父皇必须死 - xp1024.com
《父皇必须死》


第一章 一定是幻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在月光清辉笼罩下的这片山林,在嶙峋的乱石中,在一口被废弃已久的盐井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叫声。

这个叫声如此惊恐,夹杂着绝望、迷惘、不敢置信等种种情绪,惊得栖息在树枝上的群鸟扑棱着翅膀飞起,树影摇晃。

这,还真不怪她。

任谁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都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

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的二十一世纪大学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这学期的奖学金能不能拿到手,抑或是能不能再次偶遇理工科那个帅气的小哥哥。

谁能想到,她青天白日的走在路上,脑子里想着如何能让家教的那个调皮淘气的小男孩乖乖听话上课,竟然遭遇了晴天霹雳?

天知道,她一直以为“晴天霹雳”四个字,只是一个形容词而已!

她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使劲眨了又眨,眼前的景物也没有任何改变。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在做梦,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她口中喃喃自语,随即闭上眼睛。

长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在她的面颊上投下阴影。

哪怕是在阴冷潮湿的盐井中,哪怕能投进来的月光微弱,仍然能掩不住她如春光般璀璨如秋月般姣好的容貌。

细长的柳眉、秀挺的瑶鼻。菱角小嘴在此刻失去了血色,如同最粉嫩的樱花遭遇了风霜,惹人怜惜。

她把十指在心口中交握,片刻之后再次睁开眼睛。眼里的失望之色,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浓重,最终化作了泪珠氤氲。

她眨了眨眼睛,凝结在睫毛上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争先恐后地扑向地面。

“不是做梦……”

不用掐大腿,她也能肯定这一点,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借着井底微弱的光线,她伸出手看了又看。这双手,明显不属于自己。摸了摸光洁的额头,及脑后结成的长双辫,她越发肯定了这一点,她原先明明留的是齐刘海短发。

我是谁?我在哪里?

巨大的恐慌袭上她的脑海。

难道,自己和看过的那些小说一样,穿越了?

可还未等她细细思量,肚子中传来一阵明显的咕咕叫声,饥饿感如同火一般烧灼她的胃。随之而来的,还有席卷全身的疼痛,从胳膊肘处、膝盖处、小腿处袭来,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知道是谁将这具身体推进了这口井,导致了处处受伤。不用查看伤处,她也知道一定是淤青遍布。

“谁这么缺德,能狠心把这么个小姑娘推到井里!”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脖子后面的伤处,那里传来明显的刺痛,就好像被人用力掐过。

这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如果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来,绝不会伤到后颈。她蹙起眉尖:“什么仇什么怨?这是要人命吧!”

恐怕,确实已经要了人命,否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管了,先出去再说。”她恨声道:“长这么大,我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干这坏事的人,我非揪出来,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她抹了一把眼泪,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努力忽略口中的干渴,打量起身处的环境来。值得庆幸的是,这口井并非人们取水用的井,井壁粗糙凹凸不平。也不算高,她努力向上伸手,只差一个手掌的高度就能摸到边缘。

脚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她低头看见井底残余的水浸透了她的粗布鞋。而在鞋面上,绣着一朵纤细美丽的花朵。

绣花?

她打了一个激灵。这等精细活,不是早就被机器所取代了吗?

蹲下身仔细看了又看,没错,这一定是手工绣花。她敢拿十多年的美术功底、和学习了七年工笔画的眼力打赌。

不过,算了算了,跟今夜所受的惊吓比起来,这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倔强的神色,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努力往井口爬去。

当开始行动起来,她才发现眼下这具身体有多虚弱。

这是被困了多久?

四肢乏力头晕眼花。

当她终于爬出了井口,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她瘫倒在地面上,累得气喘吁吁,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指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膝盖和手肘处又增加了新的擦伤,这是为了爬出来而付出的代价。

尽管浑身上下无一不疼,她却笑了起来,一口洁白的贝齿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如同珍珠一般的光芒。

不管她是谁,也不管她在哪里,她总会找到办法生存下去,还会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她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荒郊野岭,总会有认识的人。那么,这第一步,就是先走出这山林,寻找到自己的家。

拿定了主意,她努力爬起来,沿着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跌跌撞撞地朝着山下走去。

这里的月光,比她见过的都要明亮,照亮了她前进的方向。

但在黑暗中传来的窸窸窣窣声,风吹过山林树梢中的呼啦声,还有那远处隐约传来的吠叫声,越来越让她心底忐忑不安。

她自问比起那些娇娇怯怯、见到蜘蛛都要尖叫的女生来,算胆子大的。但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在夜里独自一人走在山林中,怎能不心生恐惧?

谁知道那黑乎乎的山林中,下一秒会不会窜出来一头野兽?

她越想越是害怕,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起来,口中唱起最喜欢的歌为自己壮胆:“这放纵的感觉,超越一切,不再胆怯……年轻就是要随心所欲高举你的手臂,拿出你的勇气不要再恐惧,只有依赖好战的心才能够拯救你……”

一首歌来来回回不知道唱了几遍,她沿着路转过一个弯,眼前的地势变得平缓起来。借着月光远眺,远处的山坳中有光亮传来。定睛一看,是五六只火把在山间移动。

她停下脚步细细聆听,随着风传来“三春,三春,你在哪儿?”的呼唤声。

这些人,或许是来寻找自己的?

她精神一振,不管是不是,先应了再说。虽然,她自己的名字并不是“三春”。但就算错了,也总能见着人,比一个人强多了。

她将手掌拢在嘴边,大声应了好几声:“哎——我在这里!”

听见她的回话,那支队伍明显加快了速度,有人大声喊着:“三春,你就在那里等着!”

看着火把朝着自己快速靠拢,她松了口气就地坐了下来,才察觉自己又累又饿又困又痛。夜风吹过,她打了一个哆嗦,用两手勉力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爬上了她所在的小山坡。一个面色焦虑、穿着一身粗布衣裙的中年妇人出现在她面前。

见到她坐在那里,妇人松了口气,紧接着踉踉跄跄地来到她的身边,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连连哽咽不已。

她有一肚子的疑问,可那妇人只是挥动比划着双手,喉中发出暗哑之声,却口不能言,原来是个哑巴。

唯一可以确定的,这妇人不但认识她,还是极为关心她之人。从对方身上传来激动的颤抖,及她眼底是深深的关切之色,这些都做不得假。

那么,自己果然是叫做“三春”了?或者说这具身体叫做“三春”。这什么名字,好土。

获救了,她的心神松懈下来,软软的向后倒去,仰面倒在这名妇人温暖的怀里。

在失去意识前,她看见妇人头上插着一支木簪子,和衣襟处的云纹滚边,觉得十分荒谬。可下一秒,她看见天空中高悬的月亮,便忘了此事。

我一定是太虚弱,所以产生幻觉了吧?

这天上,怎么会有两个月亮?一个如银盘般洒着清辉,而距离它不远的夜幕上,还挂着一轮小了半圈的月亮,散发着紫色的神秘光芒。

一定是幻觉。

这是她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二章 你才小三!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

身上盖着的被子洗得发白,散发着洁净的味道。柔和的日光透过发黄的窗户纸照射进来,照在土墙壁一块斑驳的墙皮上。

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尽力了,但环境却不尽人意。

她眨了眨眼,勉力吞了一下口水,咽喉处传来明显的刺痛感,干渴难耐。

陌生的环境。

她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之前的一切,和昏迷前的最后一幕。自己,这是获救了吧?虽然这屋子看起来一贫如洗,但与困在那口井里相比,俨然已是天堂。

外面响起轻巧的脚步声,那名哑巴妇人掀了帘子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粗陶杯子。

见她已经醒来,激动的加快了脚步,将她扶起喂她喝水。温热的液体入喉,带着甜甜的甘味,顿时缓解了她所有的不适。

喝完了水,哑巴妇人端来一碗小米粥和一碗汤药让她喝下。

外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骂骂咧咧:“我说那个小三啊,既然醒了就别装娇弱了!光请大夫就花了两吊钱,还赔了几个鸡蛋哩!”

“死丫头!赔钱货!都睡了两天,还不赶紧爬起来!猪草没了,衣服还等着洗!多少活计等着干,你好意思躺着装死?!”

这是在骂我?

她的脸上一片茫然,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哑巴妇人。

哑巴妇人把手在围裙下摆上擦了擦,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出了房门。也不知道她怎么解决的,过了片刻,进来一个肥硕的妇人。

和哑巴妇人苍老憔悴的容颜相比,这名妇人油光满面,抹了发油的头发光溜溜地挽了一个圆髻,插着一支发亮的银钗。胡萝卜粗的手指上,戴着一只硕大的银元宝戒指。

只见她抖着双下巴,勉力挤出一道笑容道:“既然妹妹说了她替你干活,小三你就安心躺着。想吃什么,尽管给舅母说啊,一家人嘛千万别客气。”

“小三”这个称呼,听得她眉头直跳。

什么小三,你才小三,你全家都小三!她恼怒地瞪了那自称舅娘的胖妇人一眼。

再说了,如此前倨后恭?必然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心头狐疑。若不是她初来乍到,又搞不清眼前的状况,定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待胖妇人出去,哑娘连忙向她比划了半天,大致意思是让她好好休息别惹胖妇人生气。

她自嘲的笑了笑,应了下来。

如今的处境,她还有什么能耐?先把这副小身板养好、把情况摸清楚再说。药力上涌,她带着满腔的疑虑浑身的伤病再次沉沉睡去。

好在她年轻,恢复得挺快。几日功夫,身上的小伤都愈合结痂,病也好了大半,有力气走动。

然而,无论她如何设法,都找不到原主的任何记忆。

任她如何胆大,孤身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周遭是陌生的事情陌生的人,不安与忐忑始终萦绕心间,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

这几日,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叫做“许三春”,管哑巴妇人叫“哑娘”,是哑娘在投奔兄嫂时捡到的孤儿,便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养了起来。

这里的语言和她熟悉的普通话完全不一样,所幸,也许是用了原主身体的缘故,她能听懂这里的话。

如今是大商朝的嵩烈四十八年春末,这个地方叫田台乡。只是,此大商朝非她所知道的夏商周的那个“商”,那个商朝绝不会有棉衣银饰。这里穷乡僻壤,为了不被怀疑,她也不敢再多打听什么。

那个胖妇人就是哑娘的嫂嫂汪氏,她男人许金水正是哑娘的哥哥,在盐场里做管事,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手下管着十多号人。

在这个家里,还有汪氏生下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对做短工的母女。

然而,她算是看明白了,哑娘和她两人,在这个家里就是不用开工钱的奴仆。她这一病倒,哑娘肩头的担子便更沉更重。

那对兄嫂,压根没把哑娘当做亲妹妹看待。认为提供了让她们母女落脚之处,就活该给他们做牛做马来报答恩情。

哑娘端了一个粗陶碗进来放在桌上,比划着:“来吃了补补身子。”

相处了这几日,许三春虽然没有原主的记忆,但十分用心地去记去揣摩哑娘的手势,能看明白个八九不离十。

这碗鸡蛋羹蒸得金黄,上面还稀罕地放了一小勺猪油,几颗青翠欲滴的葱花洒在上面,散发着香喷喷的气息,看得许三春肚子里馋虫直冒。

太没出息了!什么时候,一碗蒸蛋就能让自己馋成这个样子?想当年,姐姐我还嫌食堂里的红烧肉太过油腻。

许三春叹了一口气,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谢谢哑娘。”道了谢,她几下便吃得精光。

刚搁了碗,汪氏的女儿许兰进来,看了一眼空碗,拔高嗓音道:“哟,我说你们大白天的不干活,在屋子里偷偷摸摸做什么,原来在偷吃鸡蛋。”

“什么偷吃?!”许三春压抑了几天的怒气腾地一下被点燃,怒视着许兰:“吃几个鸡蛋怎么了,我们干的活还少吗?”

她亲眼看着,哑娘在天不亮就起床,大半夜才歇下,从早忙到晚。不难推测,这么些年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许兰一怔,随即勃然大怒,指着许三春厉声尖叫:“好啊!小三你个死丫头,病了一回脾气倒还大了!”

“别再叫我小三!”许三春一把拍开她的手指头,道:“我是你表姐。再这样没大没小,我不会跟你客气。”

从礼法上,她确实是许兰的表姐。

她这般疾言厉色,结结实实地吓到了许兰。摸了摸被她打痛的手指头,许兰面上露出怯意,嘴巴一扁就跑了出去。

许三春看着一脸担忧的哑娘,笑道:“娘,别担心。她一个小姑娘,就是欺软怕硬惯了,不敢真怎么样的。”

哑娘连连摆手,意思是:“别叫我娘。”

许三春无奈地笑了笑,不明白为什么辛苦把自己拉扯大的哑娘,不允许自己管她叫“娘”。

虽然这只是短短几日的相处,但哑娘对她的好可谓无微不至,再加上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怎么就当不得一个“娘”字了?

不过,这始终是她哑娘的意思,许三春只好笑了笑:“哑娘,您别担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至少得想个法子,改善处境才是。别的不说,这日子也过得实在是太拮据憋屈。

第三章 妖孽

根据众人的反应看来,原先的许三春是个不懂得反抗的人,甚至有些懦弱。所以,才受尽了欺负,甚至被人推到井里一命呜呼。

所以,自己才来了。

如今的许三春,不打算继续这样憋屈的人生,不想哑娘这样辛劳。

再过几日,待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就出去转转。先把这个地方的情况都摸清楚,再设法离开这个吸血鬼般的家。

她就不信了,以她的聪明才智、超越眼前朝代的目光,还找不到一条生路了!

心头拿定了主意,她就安心养起病来。奈何她想过安稳日子,有人却记仇的很。趁哑娘去山上打猪草的功夫,许兰撺掇着她大哥许天佑进了门。

许天佑扯了扯松松垮垮的衣襟,斜着眼看向许三春。那目光,就好像在打量一块待价而沽的猪肉,让人极不舒服。

“听我妹妹说,你生了一场病胆子变大了?”他一屁股坐到许三春跟前,直勾勾的打量着许三春。

大病初愈,她更多了几分娇怯的韵致,眼睛比以往更加灵活生动。许天佑看得心痒痒,伸手就要去摸她的下巴。

许三春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到他坐的板凳腿上。

他本来就没坐稳,这下便随着板凳一个趔趄,连忙用手扶着桌子才没有摔倒在地。

“死丫头!”他恼羞成怒:“蹬鼻子上眼了,啊?”他扬起手冲着许三春就要打下去,手势纯熟,看来以往没少干这事。

可惜,此三春非彼三春,自然不会傻傻地等着他的巴掌落下。

许三春敏捷地往旁边一闪,躲到了许兰的身后,再顺势将她往前一推。于是,许天佑的这个巴掌就落到了许兰的肩膀上。

“大哥!”许兰跺了跺脚:“痛!”

“是她推的你,不干我事!”许天佑急忙分辨。

趁兄妹两人闹作一团的功夫,许三春到了门边,冷冷地看着两人:“表哥表妹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出去。”

“你赶我?”许天佑不敢置信。

“难道不行?”许三春不为所动。这可是哑娘和她的住处,怎么说她们母女也是许家的正经亲戚。

“行了!”许兰扯了下许天佑的袖子,把提在手里的一个针线篮子放在桌上,昂着下巴道:“许三春,你老老实实把这两张帕子给我绣了,我就不跟你计较。否则,别怪我找你麻烦!”

绣花?

许三春一惊,眼珠子都快掉出去。

长了二十多年,她顶多缝过扣子。让她绣花?这不是天方夜谭嘛。

可不待她反应过来,许兰便扯着许天佑出了门,兄妹两人一路嘀嘀咕咕。

“我说,你这么容易就饶了她?”

“正事要紧,”许兰道:“先把娘那里对付过去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绣花一向比我好。回头,再慢慢找她算账。”

两人的对话,许三春听了个七八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绣功不错,许兰这才找上门来。

可,那是原来的许三春,自己哪会?

她看着桌上放着的针线篮,翻捡了片刻,若有所思。据她所知,在古代绣花是女子的必备技能,哪怕是尊贵如皇后,也得精通女红。

看来,在这里也没有两样。

许三春拈起绣花针,指尖传来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她已经用了这根针千百次,知道怎样拿,知道怎样穿针引线。

不如,就试试?

不是怕了许兰的威胁,而是眼下哑娘为了让她安心养病,不允她做任何事。如果绣花能行,好歹也多了一条出路。

她看着花样子,动作熟练地将白绢在绣绷上固定好。

还真如她所料,她绣起花来十分顺利。无须她过多思考,她的手指知道该怎么动作,该在何处下针。

看来,就和她能听懂这里的语言一样,绣花这项本事原主也留给了她。

她太过专注于这项惊喜,以至于忽略了随着她的飞针走线,绣花针尖处氤氲着一点浅浅的紫色光芒。而这光芒,与她在第一天夜里看见的那轮紫色月亮十分相似。

大半个时辰过去,绣绷上的图样已经初具雏形。许三春揉了揉僵硬的脖子,颇为满意的打量着这副作品。

透着光线,白绢上一枝荷花亭亭玉立。虽然还只是轮廓,却十分灵动。而在荷花之上,一抹浅紫色一闪而逝。

许三春揉了揉眼睛,只有浅粉色的丝线,哪里有什么紫色?

可能是绣太久眼花了,她不以为意,继续绣了下去。她学了十多年美术,打心里喜欢。绣花,不也是工笔画的一种么?只不过把画笔换成了针线,她兴致勃勃。

时间流逝,夜幕悄然降临。

如黑丝绒般的天空中,一轮明月,一轮紫色暗月。

在月光的笼罩下,在离许三春百里之遥的西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坐落于连绵起伏的巍峨山脉之间。

在这人迹罕至的山峰腹部,却有着一处巧夺天工的石头大殿。

大殿后方,汩汩涌动的清泉中有一方石台,上面盘腿坐着一名裸着上半身的男子。

黑亮的长发从他的脑后披散开来,直至线条分明的后腰处。他的肩膀宽厚平实,蕴藏着强大力量的肌肉线条流畅,并不夸张却充满着男性特有的美感。

再往上看,在肩颈处有着令人惊叹的锁骨线条,修长的脖颈中间,性感的喉结凸起。

他双手各掐了一个法诀放在膝盖上,轻轻阖着双目,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神情专注,又有着遥远疏离的冷清。

石台上镌刻着神秘的线条,上面有着深紫色光芒流转,照映在他俊美无匹的面容之上,雅如静水明月。

不知道过了多久,紫色光芒渐渐转淡,直至完全褪去。

他,睁开了双眼。

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他的双眼,把这个形容演绎到了极致。

右眼是单眼皮的凤目,魔鬼一般的紫色瞳孔闪着凛冽的光。双眼皮的黑瞳左眼里,却好像住着春天,比天使还要纯净澄澈。

如果说阖着双目的他俊美无双,睁开眼的他,便俊美得近似妖孽,不是凡间人物。

他收了法诀,长发无风自动,须臾方才静止。

“少主。”一旁静立的男子捧上衣物。

他微微颔首,穿上衣袍束好长发,走到石椅上坐下,取过一杯浅碧色的液体轻轻啜饮着。

“少主,属下收到回报,在南方有异动。”

他半阖着双眸,右眼中紫色的光芒逐渐褪去,恢复了深邃的黑色。右手轻轻敲击着扶手,嗓音慵懒低沉:“与我感应无差。你准备一下,过几日就出发。”

男子犹疑片刻,劝诫道:“少主,您这才刚刚恢复。”

他笑了起来,如同星河璀璨:“我耗费如此多的心神法力,才把她弄来。不亲眼去看看这颗棋子,颇有些不甘心。”

“她从异世而来。”他淡淡道:“这个世上,能让我好奇的人,已经不多了。”他的神态,仿佛是历经沧桑的老人,有着与年纪绝不相符的苍老意味。

“是。”男子抱拳退下。

他坐在石椅上,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唇若有所思。

要将异世的灵魂拉到这里,难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就算耗时良久的准备了,还是出了一点意外。

如果他没有料错,这意外便出在夜空中挂着的那轮暗月之上。或许,令那颗棋子获得了一些了不得的能力呢。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轻轻的笑了起来。

棋子,始终是棋子。

第四章 强盗逻辑

在大商朝,所有法力的源头,便是这轮散发着神秘紫色光辉的暗月,被人们称作暗月之力。而阵法,是唯一可以让暗月之力为人所用的法子。

然而这个人尽皆知的事实,初来乍到的许三春并不知晓,也就没有把那一闪而逝的浅紫色放在心上。

许三春手里拿着绣好的帕子看了又看,满心都是喜悦之情,这是她来到这里后,头一回心底这样踏实。

“又替许兰绣花了?”哑娘笑眯眯的比划着问她。

许三春点点头,把帕子拿到哑娘跟前:“哑娘,你看我绣得怎样?我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还担心连怎么绣花都忘记了。”

哑娘点头,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她不但没忘,还比以前绣的更好了。确实,这两张手帕的成品,比花样子还要活灵活现。

许三春自己知道,她毕竟有着十多年的美术功底在,绣花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就被带了出来。她甚至想改一改花样子的配色,但一来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二来许兰给她的丝线只刚刚够,便作罢了。

拿到帕子的许兰狐疑地看了笑意盈盈的许三春一眼:“你,没有动什么手脚吧?”

“动了,你别要。”许三春斜了她一眼,作势要取回帕子。

“别……”许兰侧身一把将帕子揣回怀里:“这是我的,别跟我抢。”

开什么玩笑,这两张帕子绣得这样好,她正可以拿去哄娘高兴。福丰号柜台里摆着的那对银镯子她眼馋许久了,指不定,这次能哄得娘买给自己。

许三春抬了抬下巴,“什么你的,这明明是我绣的。”

“你?”许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用手指头点着她道:“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花样子是我的,丝线也是我的,就连针线筐子也是我借给你的。你不过出了点力,竟然好意思说这是你的东西。”

许三春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离开。

对这样能把强盗逻辑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义正言辞的人,她懒得计较。太多事等着她,哪有这个闲工夫跟她在这里耗时间。

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自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哑娘受累。哪怕,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些活计,但她胜在年轻,身子骨总比哑娘好。

这些天,她摸清楚了好多事情。

“哑娘,我出门割猪草去。”许三春给哑娘打了个招呼,拿了个空背篓就出了门。

在门口她碰到了在许家做短工的陈家婶子,笑着打了招呼:“陈婶,我这生了一场病,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她指着门口右边的路,问道:“打猪草是不是往这边走?”

陈婶是一名朴实的乡下妇人,晒得微黑的脸和手上的茧子述说着她的勤劳。她看着许三春的眼神充满了同情,点点头:“三儿可都好了?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过了里正家再上山就是。”

感受到她的善意,许三春甜甜一笑道了谢,举步欲走。

“等等……”陈婶犹豫了一下叫住她:“三儿你等会儿,我让我家那小子来带你一块去。”

许三春看出了她的犹豫,但她确实需要一个熟悉地形的向导。这还是她从那口废井爬出来后第一次出门,当真是两眼一抹黑。

原本想着出去凭借这具身体的本能行事,但眼前有这么好的机会,不管陈婶是在为难什么,她也只好对不起她了,于是干脆的答应下来:“谢谢陈婶。”

其实,话一出口,陈婶的心头就后悔了,不该一时心软。只是话都说出了口,许三春也道了谢,只好硬着头皮叫了一个在路边玩耍的孩子,把自家那个小子叫来。

“虎子,你三春姐记不得路,你今天就和她一起打猪草。”陈虎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子,圆头圆脑性子憨直。

看着两人背影,陈婶摇摇头回到许家后厨。女儿陈惠已经淘好了米,正麻利地生着火,见她进来,问道:“娘,你让虎子和三春一起,就不怕被人说闲话?”

“我看那孩子实在是可怜。好不容易快满十六生辰,又出了这事,啥都不记得。”陈婶叹了一口气:“算了,就当做个好事。”

她们母女在许家帮了好几年的工,把哑娘母女的处境都看在眼底。她不过是个拿工钱的下人,就算同情她们也从来不敢吱声,这回眼看许三春可怜便忍不住帮一次。

“娘,”陈惠压低了声音道:“你说,是谁想害三春姐?”

田台乡土地贫瘠,别无物产,却在附近的十里八乡中算是富裕之处,相邻的村子都想把女儿嫁给这田台乡的汉子。凭借的,就是这田台乡的盐场。

乡里的男人,一多半都在盐场里做工,养家糊口不成问题。就算工钱不高,活计也重,但总算是每个月都有工钱拿,比靠在土里刨食,指望老天爷赏饭吃强的多。

人们用长长的竹管从在深山中打的盐井将水接出来,在建成的三层晒坝里层层过滤,最后留下最咸的盐水,再用大铁锅熬制井盐。

田台乡的盐场由来已久,地下水脉偶尔会变,盐井也不是一直都能用。许三春被推下去的那口盐井,是最早被废弃的一批,眼下几乎没有人会去那里。

许三春一个姑娘家,自然不会一个人无缘无故的走到那里去。哑娘虽然寄人篱下,但却对许三春一向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就连喂猪这样的活都嫌脏拦着不让许三春干,更不可能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

“谁知道呢。”陈婶看了一眼门口,悄声道:“依我看,她不记得是好事。”她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但她本来就不是嘴碎的人,何况这事也不适合给女儿说。

两人噤了声,在厨房里忙活起来。眼下已经春末夏初,灶里有了火,不一会儿两人的额角都渗出了汗珠。

厨房里闷热,外面的天气却是一年中最适宜的时候。

轻风吹在身上不冷不热,放眼望去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原野,房舍坐落在其间,有鸡犬相闻与顽童嬉闹之声。

许三春跟在陈虎后面走着,用心记着脚下的路,及所看到的一切。

第五章 野种(求推荐票)

田台乡地势平缓开阔,有一百来户人家。往东走是一座大山,正是许三春被困废弃盐井的那座。从山上有一条小河流淌下来,经过村子的东南面。西面是一些耕种的田地,往北就是一座有好几百亩的盐场。

这座众人赖以为生的盐场,占地广阔,比所有人家和耕地加起来都还大。此刻旭日东升,盐场里一片热火朝天,打着赤膊的男人在里面忙活着。

从许三春留意到的消息来看,这里并不像她所知道的古代一样讲究男女大妨。但在盐场里因为熬制井盐过于炙热,男人只着一个兜裆布,所以禁止女人入内。

她只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和陈虎沿着村子里的路向东走去,一路上碰见好些人,都拿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许三春,待他们走远便开始窃窃私语。

这些,许三春只当看不见。

自家知道自家事,她不记得原主过去的那十六年,更不记得这些村民。以前发生的事,与她何干?

就算不知道原因,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在意这些琐事,她还要不要活了。在穿越前,就常被室友笑话她的神经大条到比海底光缆还粗,到了这里也不例外。

一边走,她一边把这些抛在脑后。

不得不说,幸好是她这样的性格。如果换了一个事事小心谨慎思虑过多的人,乍然遇到这样的事情,非被逼疯了不可。

拐过一个弯,前面是里正的宅子。和村里其他人家不同,里正家有着青灰色的院墙高高的门楣,显得格外阔气。

陈虎是个闷葫芦,一路上她若不问,他只管埋头走路,半点不像他这样年龄的孩子。

不过眼前的宅子如此明显,无须询问许三春也知道,这只能是旁人口中的里正家。

看了一眼天色,许三春加快了脚步。眼下不是好奇的时候,她得早点打完猪草回去,家里还有一大堆活等着干,她回去晚了就都堆在哑娘的身上。

何况,她表面装得淡定,其实心头早就慌得一匹。要知道,她可是个连韭菜和蒜苗都分不清的人,连长在土里的麦苗都没见过,哪里懂得分辨猪草?

她凭借的,不过是一点侥幸,和见机行事罢了。

只是天不从人愿,她着急,其他人却不着急。几名少年堵在路中间,嘻嘻哈哈地看着她,带头的浓眉少年叉着手挡住她的去路。

“让开。”许三春不耐烦。

这些苍蝇怎么层出不穷,嗡嗡嗡地惹人心烦,耽误她干正事。

浓眉少年脸上有些挂不住,收了笑容连名带姓叫她:“许三春,这才几天,你就不认识小爷我了?”

“还真认不得。”

“你!”

被一干人看着她如此不给面子,浓眉少年气得发抖,指着她一时下不来台。许三春哪里有这个时间跟他耗,举步下了这条土路,要从田里绕过去。

浓眉少年伸手拦住她,其他人抓住了陈虎的胳膊。陈虎一声不吭,但许三春却不能不管他,便停住了脚步。

“许三春!你别给脸不要脸!”浓眉少年涨红了脸道:“你一个野种,小爷跟你说话,那是看得起你,你还敢甩我脸色?”

野种?!

听到这个词,许三春眯了眯眼。

她是神经大条,但她不傻,她只是很多事情嫌麻烦懒得去想。

想当年,她的成绩足可以上九八五,奈何她实在是太热爱画画,才以傲视群雄的成绩考进了中央美院。

脑中灵光闪过,她便明白了许多事情。

陈婶的犹豫、村民的指指点点、哑娘在许家受尽欺负却没人帮她说一句话。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归根结底到“野种”这个词上。

是啊,一个寄身在兄嫂家的女人,没有丈夫却带着一个孩子。在这个抬头低头都是熟人的村子里,怎能不惹人闲话?

别说在这个大商朝里,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单身母亲都活得艰难。

哑娘说她是在路上捡来的弃婴,便当做义女养起来。现在看起来,显然这个理由并没有几人相信。再加上她口不能言,想要生存下去,就不得不忍辱负重。

这么说来,哑娘过的日子,比她所想的还要艰难。

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里?许三春有些出神的想着。不过,什么原因都好,既然她来了,就会设法让哑娘过上好日子。

占了原主的身体,那就让她代替原主,报答哑娘将她辛苦拉扯长大的养育之恩吧。

毕竟,当年哑娘要是对尚在襁褓之中的她视而不见,她穿越过来还不知道会去哪里。眼下虽然看起来很糟,但哑娘对自己疼爱到了骨子里,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她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而且,她相信,凭借自己的双手一定能让哑娘过上好日子。

许三春没有说话,看着对方眼里以为她服了软。浓眉少年看着她低垂的柳眉,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语气变得和缓起来:“三春,我有话跟你说。”

这句话让许三春回过神,看了他一眼:“麻烦你让让,我还得上山去打猪草。”

不管眼前这个浓眉少年想说什么,她都不感兴趣。对一个张口就管她喊“野种”的人,她的态度已经算得上和蔼可亲。

只是这浓眉少年没有达到目的,怎么肯让她走。两人正僵持不下,远处有一人奔跑而来,如离弦之箭一般,“嘭”地一下撞到了浓眉少年的身上。

浓眉少年被他撞翻到地上,后脑勺着地,痛得大叫一声。那人拎起他的衣襟,照着浓眉少年的脸一拳砸了下去。

“周小六你疯了?!”浓眉少年猛不丁吃了他一拳,奋力挣扎。跟着浓眉少年的人见状,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周小六架起来。

“我没疯。”周小六被几人架着喘了口气,怒气冲冲道:“你仗着是里正家大少爷,就能随便欺负人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浓眉少年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多了一块淤青,看着周小六恨恨道:“我欺负谁了,值得你来讨公道?”

他猛然好像想起什么,指着许三春问道:“你是为了她来出头?”

第六章 道歉(求推荐票)

周小六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嗤之以鼻:“她?怎么可能!我来问你,你是不是骗了我那个傻堂弟。”

“为了那个傻子你打我?”浓眉少年的眼睛都快瞪脱了框,问道:“你脑子没毛病吧。”

周小六的爹是盐场里的捞盐师傅,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捞盐手艺,在盐场里走到哪里都被人敬着。但周小六那个堂弟,却生下来就是个傻子。

“他是傻子,也还是我堂弟。”周小六闷闷地哼了一声。

“往日也没见你护着他,怎么吃错药了?”

“我爹教训我了。”

“怪不得,我说呢。”

两人的对话,随着许三春的离开声音变得越来越小。闹了这一场,他们都顾不上陈虎,许三春便给他打了个眼色两人一块走远。

“没伤着你吧?”许三春问陈虎。

陈虎咧了咧嘴,摸了摸刚才被他们抓住的胳膊,摇摇头道:“没事。”庄户人家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那个里正家的,叫什么来着?我怎么有点记不起来了。”

“许明骏。”

“怎么又姓许?”

陈虎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听说她病傻了,看来果然没错。“这田台乡里,许是大姓,里正老爷还是许家族长。”

怪不得。许三春心头想,看来这个里正在田台乡的权势不小。

瞧着许明骏的那个样子,和这许三春好像有什么纠葛。这也难怪,都是最冲动的年纪,少年情热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许三春开始头痛起来。

别的都还好,要是原主真欠下什么情债,却是难还。天知道,她活了二十几年还没谈过恋爱。也不是没有人男生对她表白,只是她醉心画画,成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哪里还有那个闲工夫去谈恋爱?

所以,她真没有跟这种少年打交道的经验。

方才匆匆一瞥,在一众乡村少年中许明骏算得上模样周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要继续这段纠葛。

哎,这可该怎么解决才是?

许三春想了想,问陈虎道:“虎子,你也知道我病了一场,不止是里正家的事情,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你能不能给我说说?”

陈虎是个老实憨厚的,想必不会胡说八道。为怕人生疑,前些天她都不敢问太多,很多消息都是她听旁人闲聊自己默默记下的。

原本也不打算问陈虎,但看来不问是不行了。

“行。”

两人一边往前走,陈虎一边跟她讲着。时不时地,她也问上一两句,总算摸清了这个田台乡的大体情况。

总的来说,在田台乡里姓许的族人都过得不错,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都姓许。除此之外,只有盐场的人能和许氏宗族的人平分秋色。

比如那个周小六,就是因为他爹的手艺,才能和许明骏他们一群人混在一起。而他自己,也注定要是继承他爹的衣钵,吃穿不愁的。

许三春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陈虎打猪草的动作,分辨着哪些是猪草而哪些是野草。拿不准的,她干脆就再厚着脸皮问一下陈虎。反正在这个孩子面前,她也没什么脸可丢了,总比花了时间却没干完活来得好的多。

这一片山坡上,不止他们两人。

村子里的半大孩子、姑娘,都背着竹篓手里拿着小刀,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割着猪草。不过,他们都有意识地离许三春两人很远。

说来也是,谁愿意和一个身份不明的野种做朋友呢?

想到这样,许三春越发感激起陈家婶子来,她能让陈虎来给她带路,无异于雪中送炭。这份恩情,自己不能忘记。

不过,他们离得远也是好事,正好方便许三春像陈虎打听消息。随着太阳逐渐升到正空中,两人背后的竹篓都装得差不多,该问的她也问了。

正要跟陈虎道谢后一起回去,许三春见到在一从灌木后,有个人探头探脑地在向她招手。

她定睛一看,不正是刚才撞到许明骏的那个周小六吗?

许三春往四周看看,除了埋头寻找猪草的陈虎再没有别人,而周小六的神情越发急切,还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虎子,你先回去省得你娘担心,我再去那边多打一点。”许三春道。

陈虎没想太多就应了下来,在心头也松了一口气。和她一起,总是被人指指点点,他早就想离开。

周小六在这个时候出现,许三春想要看看他会说什么。从刚刚陈虎的话里,她并没有听见许明骏和自己有关的消息,而周小六或许知道些什么。

再说了,方才周小六也算是误打误撞地解了她的围,总该道个谢才是。

周小六冲她打了个手势,在前面带路。两人转过一个弯,来到一处背阴的山坳。

“刚才,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许三春先道谢。

周小六挠挠头“嘿”了一声,道:“没事,我总不能见那个小子欺负你。”

原来,他是刻意来给自己解围的?

许三春掩住眼里的诧异,不动声色,看看他还会说什么。

“我……”周小六踌躇了半晌,忽地一下涨红了脸:“三春,是我的错,我就不该被明子撺掇着,骗你去后山。”

什么?

许三春蓦地转身,眼神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被她这样看着,周小六越发心虚:“都是明子的主意,他跟我打赌……我,我不想的……”

“我也不知道后果这么严重,”他手足无措:“我听陈婶说你病了好几天,都病糊涂了,我着急的很。守了好几天,才看见你出来,就想找你道个歉。”

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来干嘛?”许三春心底忽地冒出这句话。这里没有警察,可是道歉仍然无用。

原先的许三春,已然死在那口废井之中。若不是她穿越而来,不敢想象哑娘找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该是如何伤心。

有些事情可以原谅,有些不行。

这件事,显然属于后者。

许明骏这个主谋,她记住了。至于这个周小六,从犯也该付出代价。

看见她的脸色不佳,周小六益发心慌。他并没有当真想要害许三春,只不过是少年意气经不起言语挤兑。

情急之下,他说出一番让许三春更加愕然的话来。

第七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求推荐票)

“三春,你听我说。”周小六扯着许三春的袖子满脸慌张,姿态低得几乎入了尘埃。

“放手。”许三春皱眉。

周小六忙不迭地放开手,眼睛望着旁边树上的疤,耳根子通红通红。他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气:“三春,我……我喜欢你。”

许三春吃了一惊,随即嘴角浮上一抹讥诮笑容:“所以,你要害我?”

“不,不!”周小六双手急挥,道:“是明子笑话我喜欢你,我……我不该嘴硬,更不该答应他骗你上山。本来,我下了山就后悔了的,想要回去救你,结果明子把我拖住不让我走。”

“你骗我什么了?”许三春按奈住心头怒火。

“明子说,只要跟哑娘有关的不管多荒唐你都会相信。”说到这里,周小六期期艾艾起来:“所以,我骗你说在那山上有一味草药,能医好哑娘的哑疾。”

许三春听了,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周小六来。

他瘦瘦高高的,因为跟着他爹在盐场做工的缘故,皮肤黝黑发亮。怎么看,也是一个挺朴实的少年。

然而,他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外强中干的人。

口中说着喜欢许三春,被许明骏道破后却不敢承认,还为了掩饰,将她置于险地。他原本有机会弥补错误,却因为被人拖住而放弃。

一个极易被他人影响的人,如此没有主见。

许三春在心头对他下了定义,问道:“你就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她永远也忘不了,刚刚穿越来被困在井里的感觉:迷惘、潮湿、阴暗、无助,又饿又累……这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的滋味,终身难忘。

“三春,你就别生气了。”周小六讨好地笑道:“你看,你这不没事嘛。我已经想过了,为了补偿你,我这就回家央求我爹来跟哑娘提亲。”

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许三春只觉得好笑。

他为了自己的面子做出这等事情,还认为只要提亲就能弥补,一幅恩赐的嘴脸。

“提亲?”许三春淡淡道:“你这会儿就不怕被人笑话了吗?你家要是娶了我这样的儿媳妇,不会觉得丢人吗?”

她为什么被人疏远非议,周小六为什么怕被许明骏笑话,这一切的根源,不就是在“野种”两个字吗?在她无法说清道明的身世上吗?

果然,她这么一说,周小六又变得犹豫起来。“这不打紧,只要我好好跟我爹说就没事。或者,等你过了门就跟哑娘断绝母女关系,自然就没有人会再说闲话。”

他没看见许三春越来越嘲讽的脸,越说越是顺溜:“反正你和她也不是亲生母女,有什么关系?她养了你这么大,肯定是盼着你能有一个好归宿的。到时候,你就算悄悄资助她一点东西,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见到。”

“只要,在明面上你跟她不来往就行。”周小六一口气说出他所有的打算,却迟迟没能等来许三春的回音。

抬头一看,她的面容冷漠又疏离。那令他魂引梦牵的菱角小嘴紧紧抿着,好似在克制着心头恼怒。

头一回,他觉得自己离许三春如此之远。

等了半晌,许三春才淡淡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一夜,谁推我下井?”

周小六心头一慌,两手急速摆动分辨:“不是我不是我,我也吓一跳,没想到明子会这么做。”

“你没想过,但你就丢下我这样走了?”

哪怕不是对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哪怕是对一个普通人,也做不到如此袖手旁观吧。周小六此人,当真是个软骨头。

周小六支支吾吾了半天,想起当时的情景。

许明骏说“你要是拉她上来,就只能说明你是真的喜欢这个野种。”他能怎么办,他也不想的。

“三春,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发誓一定好好对你,不让你受委屈。”

“发誓?”许三春挑眉看着他:“那你发发看。”

看着她美丽杏眼中的认真,周小六口吃起来:“当……当真要我发誓?”

“不然呢?”

“好,你要我发我就发。”周小六困难地咽了下口水,举起的手指都在颤抖:“我周小六对天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对许三春……”

“不做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她补充。

“不做任何对许三春不利的事情,否则……”他又看了一眼许三春,发现她并没有叫停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否则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立誓,对大商朝任何人来说,都是件大事。

许三春看着面色有些发白的周小六,知道自己蒙对了。这里虽然不是她所知的古代,但仍然是个被皇帝统治着的农耕朝代,普通民众对鬼神极为敬畏。

她的目标,是要让哑娘和自己都过上好日子。许明骏害她,她会让他付出代价,然而这并非立刻可以进行的事情,她总得先摸熟了情况再设法。

逼着周小六发下重誓,至少先解决掉一个隐患。

“要是许明骏再想害我,你立刻来告诉我。”这样,等于是在许明骏身边安插下一个耳目。

周小六忙不迭地点头,满脸期盼的看着她:“那,我这就让我爹找人来提亲?”

“着什么急,待我满了十六岁再说。”

嫁给他?开什么玩笑。

许三春从未想过要抛弃哑娘,自己去过所谓的好日子。眼下,不过是先拖着他罢了。

回到家刚放下背篓,许兰便神神秘秘地找到她:“三春,我的好表姐,外面日头那么大你累着了吧,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许三春也不阻止她,既然她想伺候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三春你尝尝,这可是我偷偷从我娘屋子里拿出来的茶叶。是今年的新茶,我娘上回去镇上买回来的,拢共就这么几两。”

生怕许三春不知道,许兰不厌其烦地解释。

许三春品了一口,味道还赶不上她在穿越前在便利店里随便买的茶叶。是许兰诚意不够,还是这朝代就这水平?

她按下心头疑惑,问道:“找我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第八章 足够惹祸的一张脸(求推荐票)

“你绣的那个帕子,我娘带出去被里正太太瞧着了很喜欢,让我给她绣个插屏做寿礼。”许兰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这手艺只怕是交不了差。”

要不然,她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来跟这个许三春说话?

许兰交了帕子给她娘汪氏,汪氏果然喜欢的紧,连连夸她。许兰的眼力不够,汪氏总是比她多活了几十年,一眼便看出这张帕子很不一般,大赞许兰女红长进不少。

凭这个,许兰成功要到了那对福丰号的银镯,喜不自禁。

但她没想到,竟然会被里正太太瞧上了许三春的手艺?

这个插屏事关重大,是给南凤镇上保甲老太太贺寿的。对田台乡的人来说,管着南凤镇的保甲大人就是天大的人物,是众人讨好的对象。

许兰思来想去,不能搞砸了这事,只好再来找许三春。

她没说的是,为了能让她安心刺绣,汪氏允诺了不少好处给她。当然,这些都和许三春无关。

不过,刚刚从陈虎口中了解到情况的许三春,却不会被她给糊弄过去。

“我哪有时间帮你?”许三春指了指地上的猪草:“你看我要宰猪草,一会儿还得洗一大盆衣服。”

“没事没事,我跟我娘说一声,这几天免了你的活计就是。”

许三春摇摇头:“我不做也得有人做,哑娘年纪大了……”

“我让娘安排陈婶做!”

陈婶母女在许家做饭,厨房的一些粗活、院子里的洒扫都归她们做。但一直以为,砍柴、喂猪、洗衣等等活计,都是哑娘和许三春在做。

陈婶一片好心地帮自己,她怎么能坑了陈婶?

“陈婶怎么忙的过来,到时候还不是落到哑娘头上。”许三春摇摇头:“我就是个做粗活的命,这事你得找旁人。”

许兰大急,她找许三春绣帕子的事,除了大哥许天佑之外没人知道,更不敢让她娘知道。

想了想,她道:“我让娘这几天多雇一个短工来,你就别操心啦!”

“当真?”许三春不信地看着她:“先说好,如果你骗我,我是不会绣的。绣插屏可得不少工夫。”

“谁骗你了,我娘最疼我,不信你等短工来了再开始绣。”离保甲老太太过寿还有一个多月,并不急。

“行。”许三春这才一口应下,道:“不过,你总该给我点好处。”

好处?

许兰愕然。

看来许三春不是病傻了,是病精明了。往日,她可不敢跟自己提什么好处。不过,看在娘允了自己不少好东西的份上,就让她尝一点甜头。

“你要什么好处?我跟你讲,我没什么东西。”许兰的话里满是防备。

“我要一面铜镜,早起梳妆实在是不便。”

许兰松了一口气:“这好说。只是我也没多余的,明儿让大哥寻了来就拿给你。”

汪氏是真疼许兰,第二日许家便多了一名短工,正是陈虎。

许兰跟汪氏讲,绣插屏需要许三春帮忙分线,汪氏没有怀疑便信了。至于减轻哑娘活计的事情,汪氏原本是不愿的,但这事确实干系重大,加上许兰又撒娇,便应下多雇一人。

陈婶听说后,跟女儿一合计,主动去找汪氏让陈虎来做短工。陈虎年纪不大力气却有,打猪草砍柴担水这样的粗活,他都没问题。陈婶毕竟对许家熟悉,不用汪氏再操心,便应了下来。

许三春看在眼里,却是意外之喜。

给哑娘减轻了负担,又能让陈婶增加一份工钱,这事算做得不错。

许兰再次找到她,得意洋洋:“看到了吗,你还不信我?”

“舅母果真疼你。”许三春笑着说。

“那是当然。”许兰的下巴抬得快上了天,将手上拿着的一面铜镜反扣在桌上,道:“从明儿起,你就来我屋子里绣插屏。”

绣插屏不是绣帕子,她得让许三春到她屋子里去才行。待绣完后,只要声称是她所绣便成。

“行。”

待许兰走后,许三春缓缓拿起那面铜镜,双手隐隐有些发抖。

来到这里她还没机会瞧见自己的长相,只有在洗衣时拿水当镜子照过一回。但,哪里照得清楚?洗衣盆里有衣服,水也并不干净。

在穿越前,她虽然不是什么校花,但五官精致,皮肤更是好得令人妒忌。明里暗里追她的男生不少,只是她醉心绘画而不爱打理自己更没功夫去理会他们。

时间久了她总是被室友取笑,再加上她神经大条的性格,便自嘲为是“一枚生活粗糙的美汉子”。

变故突如其来,让她没有功夫去考虑其他。

但,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她也不例外。深深吸了口气,心里默默祈祷着,慢慢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心形脸蛋,窄窄的下颌曲线特别迷人,散发出一种妩媚柔弱的别致气质。一对杏眼美丽清澈,好似盛着灼人的春光。唇瓣柔软粉嫩,如同最上乘的丝缎,润泽娇红。

她的眼神清纯明净,面庞却有着妩媚风情。这两种极致矛盾的气质,在她的身上获得了奇妙的和谐。既楚楚动人得想被人关在金丝笼里精心呵护,又想将她作为亲生女儿一般好好疼爱。

不是倾国绝色,却足够惹祸的一张脸。

铜镜“哐当”一声掉落在桌上,许三春惊得往后退了几步,抚着心口平缓着剧烈的心跳。

这张脸!长得实在是过分好看了些。

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穿越到一名丑女身上,那也太悲催了。

但,无父无母背着“野种”骂名的她、只有哑娘一人可信任的她,有着这样一张脸,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她总算是明白了,许兰眼里的嫉妒是怎么回事,那些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心里的险恶是怎么回事。

原来,许兰总是变着法子来找自己的茬、和那些看不惯自己的人,根子在这里。

许三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气,怎么看,这张脸也不属于乡野田间,怪不得被排挤。她头疼的发现,就连叹气,她也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她揉了揉眉头翻了个白眼,无奈就连这样不雅的动作,她做出来竟然可以用“眉尖轻蹙、媚眼如丝”来形容。

第九章 一手好算盘(求推荐票)

该怎样,才能摆脱这张脸?

她看了一眼针线筐里摆着的剪子,脑里想着剪子划过皮肤的血腥场景,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

毁容什么的,她可不想试,实在太痛!

无法可想,许三春干脆将镜子反扣,颓废地趴在桌子上不想动弹,暂时逃避片刻。

过来半晌,哑娘推门进来,看见她有气无力的样子忙放下手中水盆,上前试了试她的额头,双手比划着:“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就说你病还没好,得好好多歇一段时间,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又受罪了吧?”哑娘神情焦灼地看着她,关切担忧溢于言表。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样训斥,许三春心里反倒好受了些。

“哑娘,我没事。”许三春起身扶着她坐下,道:“家里来了短工,您就不用这么辛苦。我方才是在想,帮许兰绣插屏的事情呢。”

哑娘看着她一脸欣慰,比划着:“春儿长大了,懂得心疼哑娘了。”

“哑娘您就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许三春拍着胸脯保证,凭空生出万丈豪情来。

长得漂亮又不是她的错,畏首畏尾实在不是她的性格。该干什么干什么,她就不信了,会活不出个名堂来?

她又不是真的古人,不会在意那些人的眼光。从往后,行得正坐得直便是,只是有一条,和那些少年却必须得保持距离不能落了口实。

“你去替许兰做绣活,别太认真了,普普通通就行。”哑娘嘱咐。

“这是为何?”许三春不解。

“这事你得听我的。”哑娘坚持,眼里越发担忧。看着她这样的眼神,许三春无法不应下。

从窗外透过来的阳光十分柔和,让哑娘看起来不如初见时苍老憔悴。

其实,哑娘的五官十分秀美,依稀可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只是头发中掺杂着大量的银丝、眼角面颊的皱纹、微微佝偻着的脊背,都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的多。

她是许金水的妹妹,年纪自然比许金水小。许三春推断,哑娘和汪氏的年龄应该差不多。

但汪氏养得油光水滑穿金戴银,粗活都不用她干,自然不显老。反观哑娘,在许家做牛做马这些年,如此磋磨怎能不老?

许三春把哑娘抱在怀里,心疼地发现她瘦削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哑娘您放心,我都听您的。我就随便绣绣,保证不惹人注意。”

她并没有说出许兰找她代替的事情,但哑娘已经猜到。不管哑娘为什么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她只管按照她说的做便是。

她深信,哑娘不会害她。

保甲老太太的寿礼如此重要,竟然能交到自己女儿的手里。汪氏这几日出门,都比往常多了一番倨傲,开口闭口不离此事。

许金水作为一家之主,自然也是春风得意。

一家人用过晚饭,许金水特意让许兰留下:“兰儿,我们没有白疼你这一遭,总算是给我们长了脸。”

“娘。”许兰不依地撒娇:“您看爹爹说的,什么叫总算是?难道,往日就给您二老丢人了不成?”

汪氏眉开眼笑地把她搂在怀里,白了许金水一眼,道:“你爹胡说八道别理他!我们兰儿,将来可是要进织锦府的人。”

许兰有点心虚,她所得的夸赞,可都是许三春的手艺。

不过她转眼就把这点心虚忘在九霄云外,道:“娘您就放心好了,女儿一定能进!对了,那许三春就要满十六了,可不能让她进了。”

“她?”汪氏嗤之以鼻:“就凭她那个样子,跪着求也不会有人让她进。”她满心看不起许三春,来历不明,还越长越妖媚,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

许金水精明的眼睛里全是算计,摇摇头放下茶杯道:“也不能掉以轻心。下个月,织锦府的人就要来我们这里,凡是满了十六的姑娘家都得去,许三春的年纪刚好。”

“她年纪合格有什么用,织锦府的要求多高,她那点绣工入不了人家的法眼。”汪氏搂着自己女儿一脸得意:“我让你好生瞧瞧兰儿绣的那两张帕子,你偏不!你看看兰儿的绣功,好了她不知道多少倍!”

许金水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女人家的事情我不懂,总之她不能进就好。”

许三春生得一副好容貌,吃了自己家十多年的米。若是进了织锦府,那岂不是都打了水漂?在她身上,怎么着也得收一点利钱回来才是。

不得不说,许金水打得一手好算盘,自己的妹妹母女都是他用来牟利的工具。

汪氏信心满满,许兰却不这么想,许三春的绣功如何她最清楚。

“爹,女儿倒觉得啊,不能冒这个风险。”许兰出着主意:“最好,是让她不能去才最稳妥。”

“不能去?”汪氏想了想迟疑道:“我们乡里所有人都登记在册,给里正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糊弄织锦府里出来的天工娘。”

不止是对田台乡的人,就算是在整个大商朝,织锦府也是凌驾于所有官府之上的一个机构。

原因无他,只因为织锦府的服务对象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朝的嵩烈帝。

从织锦府里出来的人,不管袖子上绣着什么标志、什么颜色,都比普通百姓要高上一筹,见官不跪。

在朝野中,只有士大夫才能拥有和织锦府同等的权利。

这样的人物来到田台乡,那就是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尊贵的人物,得好好供着。

在那段时间,最顽皮的少年也不敢轻举妄动,最不要脸的痞子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可以这么说,织锦府的人走到哪里,哪里的风气就为之一净,无人敢造次。

不过,好在织锦府的考试六年才一次,否则人们这日子真得诚惶诚恐。只因惹了织锦府,下场就跟捅了马蜂窝差不多,死是最好的结局。

不管怎样,许兰绝不想许三春被织锦府给录取,成了绣娘。所以,听到汪氏的话,她转了转眼珠子,道:“女儿听说绣娘试的通过资格,也是有条件的……”

她没把话继续说完,只因这个话并不适合从姑娘家的嘴中说出。然而许金水和汪氏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十章玩具(求推荐票)

明面上,织锦府的准入考试只有一条“凡年满十六周岁的女子,必须参加在大商朝各地举办的绣娘试一次”,没有别的要求。

但在民间却流传着另外一条附加的规则,参加绣娘试的女子必须是处子之身。

大商朝延绵几百年,织锦府就屹立了几百年。这么多年来,还从没有听说,哪个女子是以妇人的身份通过了绣娘试。

听许兰这么说,汪氏心里便冒起一个坏主意,将女儿打发下去后,跟许金水说:“当家的,这许三春眼看就要满十六,老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我看啊,老大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不正常。”

汪氏不担心许天佑吃亏,但痛恨勾引儿子的许三春。

许金水点点头:“你找时间去一趟南凤镇。我听说,孙员外正在托人找第十房小妾。”

“孙员外?”汪氏撇撇嘴,道:“他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纳妾?谁不知道他那个正房是只母老虎,好几名妾室死得不明不白,一尸两命的都有,谁还敢往虎口里送。”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许金水呵斥她:“孙员外小妾的下场跟你有何干系?你只要知道,他彩礼不菲就是。”

汪氏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恭维道:“还是当家的会算。把那许三春说给孙员外做妾,我们既解决了心头大患,又能收一大笔彩礼,好!实在是好。”

许金水得意地摸了摸下颌短须,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们辛辛苦苦养着妹妹和她十多年,就怕她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反而怨恨我们。”

“孙员外可是盐场大股东,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腰粗。许三春能嫁进去,真是前世烧了高香。”汪氏连忙附和。

夫妻两人一拍即合,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堆彩礼钱,眼里冒着金光。

他们合计的这些,许三春并不知晓。

这几日,她都在许兰房里绣着插屏,几乎足不出户。

在刚开始,许兰还有些兴趣,也在一旁绣上几针。到了后来便嫌太辛苦,让陈惠替她拿了好些零嘴小吃来打发时间。要不是怕被汪氏怀疑,许兰早就不在房中。

而许三春则不然,拿起绣花针便进入了忘我的状态。她虽然谨记着哑娘的嘱咐,却忍不住醉心其中。

就像当年,她在画室里不吃不喝磨练画技一样,根本忘了旁边还有别人,也忘了身在何处。

手中的绣花针,就是她的画笔。

各色丝线,便是颜料。

丝绢,则是画布。

然而绣花针毕竟不是画笔,画笔能轻松做到的事情,绣花针做起来却很困难。但是,通过绣花针、丝线而呈现出的凹凸质感、色泽,却又是画笔无法做到的。

她用手中的绣花针不断地尝试,一遍又一遍。

对于许三春来说,这就等同于一种全新的画技。她就好像突然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沉迷、沉醉,物我两忘。

只有在猛然惊醒时,她才记起哑娘说过的话,悄悄拆上几针让整幅作品看起来稍微平凡普通。

窗外春光已逝,悄然迎来了初夏。

许三春剪掉最后一个线头,满意地打量起眼前的作品。

“麻姑献寿”是最常见的贺寿图,她在学美术的时候就专门学过。不过,用刺绣来完成这个作品,她还是第一次。

许兰推门进来,眼里闪过惊喜的光芒。

“绣好了?”

许三春点点头,“好了。”接下来,是让人把绣好的丝绢绷到插屏上去,不过这就和她没有干系。

完成了这件耗时大半个月的作品,许三春松了口气。许兰也松了口气,眼里闪过不明的光芒,笑道:“表姐辛苦了,回头得了什么好处,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许三春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许兰对她不使坏,那就不是许兰。

回到房中,却不见哑娘的身影。

这都饭点了,哑娘去哪了?

许三春回想了一下,却发现过去的大半个月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她无奈的笑了笑,看来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只要画起画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推门出去,她在四处寻了一圈仍然没找到,便绕到了后厨。

陈惠端着一盆刷锅的热水正往沟里倒,瞧着许三春来了,急忙想要避开。

许三春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陈惠无奈:“没有没有,你想多了。”

“你瞧着哑娘了吗?我怎么找不到她。”按理,多了陈虎这个短工,哑娘的活计已经减轻了许多,不至于忙到吃饭都还没回屋才是。

她和哑娘两人虽然名为亲戚,却和奴仆一样住在一间土墙偏房里。吃饭,许家一向是不叫她们的,都是到厨房里端了饭自己回屋吃。

陈惠左右看看,没看见人才悄俏在许三春耳边道:“你去猪圈看看,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猪圈?

许三春心头一抖,拔腿就走。

田台乡土地极为贫瘠,人们种地只是为了一点口粮,和能吃一些时令蔬菜。大多数的粮食,还都是从外面运来。

许金水有在盐场这份工钱,又能借用职务之便捞些油水,许家就没有种地。不过,为了不让哑娘母女这两个免费的劳力荒废着,每年都会养猪。

汪氏嫌猪圈太臭,便修得离主屋很远,得走上好几分钟。

许三春到了猪圈时,看见哑娘面色发白地依在栏杆上摇摇欲坠,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流淌而下。在她脚边,放着一把扫帚。

“哑娘!”

许三春心头大急,奔到她身边将她扶住,“哑娘您没事吧!”她咬住嘴唇,几乎要哭了起来。

哑娘,是她来到大商朝后,唯一的心灵支柱。

别看许三春信心满满,如果哑娘有个什么万一,她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别哭。”哑娘的面容上浮起一个虚弱的微笑安抚着她。

看着劳累成这样却仍然不想让自己担心的哑娘,许三春眼里腾起怒火:“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实在是太过分了。收猪粪的人就会扫猪圈,干嘛要来为难你?”

好个许兰!

答应得她好好的,转眼就反悔。她今天一定要让许家人知道厉害,再不敢随意欺辱哑娘。

第十一章 过河拆桥(求推荐票)

“别,别去!”哑娘急忙拉住她的袖子,两手急速比划着。

“为什么?!”许三春不敢用力挣开她,只好发问。

“你别管,你只要听我的就行。”

又是这句!

许三春气馁,“哑娘,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欺负您。”

“不!”

哑娘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眼里的光芒坚定又执着。

许三春被她看得没了脾气,长叹一口气道:“好吧,我不去。”她眼下可以不去,但不代表就这么放过许兰。不过是,不想让哑娘着急上火罢了。

见她应了,哑娘高兴得连连点头,打着手势跟她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我来帮你。”许三春怎么可能走,她拿起一旁的扫帚就要开始干活。

猪圈里又脏又臭,两头半大的花白猪哼哼唧唧地拱着嘴,猪粪遍地都是。她既然来了,就帮哑娘早点把活干完,回头再找许家人算账!

但让许三春没有想到的是,哑娘的反应,比刚刚还要激烈。

她明明看起来那样虚弱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许三春推开,神色严厉至极。

“你现在就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许三春知道她不允许她干这样的活计,便耐心跟她讲着道理:“您能干的活,我为什么就不能干?我们两个人一起快得多。”

“不行!”哑娘十分生气:“你立刻给我回去。”

自从来到大商朝,许三春还没有见到哑娘发这么大的脾气。就连对许家人,哑娘都从不多说什么,何况是对一向疼爱的自己?

这太反常了。

“为什么?”许三春的执拗性子也上了来,今儿她非得问个明白不可。“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和你有什么区别?”

哑娘怔住,随即比划道:“你是我女儿,姑娘家扫猪粪,传出去会不好找婆家的。”

她这个理由好像是个理由,但不知为何,在许三春心底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这不是哑娘真正的理由。

“出去出去!”哑娘把扫帚抢过来,赶她走。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许三春心头狐疑,却没有离开。为了不让哑娘生气,她可以不干活,但她也不能扔下哑娘一个人,总要陪着她。

哑娘无奈,只好加快了手中的活计。

眼看扫得差不多,许三春便拉着她离开:“能交差就行,我就不信他们还会来检查。”

回到房里已是暮色四合,许三春打了热水来替哑娘洗了手,又去厨房灶上端了留给她们的饭菜来吃。

幸好有陈婶替他们留饭,否则她们得等到明天才有早饭吃。

第二天一大早,许三春将许兰堵在过道里质问:“许兰,你答应我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看她的神色,许兰便知道她所为何来。她天真地一笑,歪着头问道:“三春表姐,我答应你什么了?”

左右那副绣品已经完成,她不再需要许三春。

许三春冷冷一笑:“是吗?不知道你娘知道了,是个什么想法。”

许兰毫不在意,“你只管去说,看我娘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正因为有这样的把握,她才敢这样过河拆桥。

为了让许三春替她绣插屏,她当初不得不让步,还被讹走了一面铜镜。事后每每想起来,她都觉得憋的慌。

许三春不是在乎哑娘吗?那她就让哑娘吃点苦头,看着许三春这个样子,真解气。

威胁自己?

许三春一对美丽的杏眼微微眯了眯,活这么大,她还没被人这样威胁过。

再说一次,她只是懒,并不是傻。

和许兰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打交道,她怎么可能不留点后路。她冷冷地看了许兰一眼,转身就走。

许兰愣在当场。

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耍了许三春一番,怎么好像反倒是许三春赢了?那一眼,竟然让她后脊发凉。

许三春转身,往正屋里走去。这个时候许金水已经去盐场上工,但又有什么关系,汪氏在就行。

看见许三春进来,汪氏把手头拿着的一样东西塞到桌布里去,满面堆笑道:“哟,是三春来了?怎么也不叫人,傻站着干嘛,快进来坐。”

看着她虚假的笑容,许三春直反胃。她当然不想叫人,只要一想起要管她叫“舅母”,她就止不住自己犯恶心。

“你来得正好。”今天的汪氏,热情的有些过分,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凳子上按,口中不断说着:“我们小三儿长大了,是水灵灵地大姑娘啦。”

汪氏的眼神,来回往许三春身上瞄着,让她十分不舒服。

“过几日保甲老太太的寿辰,我想陪哑娘去一趟镇上看看热闹。”许三春提出她的要求。

去镇上?

汪氏诧异,一向胆小的许三春,竟然敢开口对她提要求了。这还是往日那个许三春吗?可见,果然是病傻了。

“怎么想起去镇里了?”汪氏问。

“我马上就要满十六了,想要好好孝敬孝敬哑娘。”许三春装出微微的羞涩,垂着头低声道。

是啊,女子满了十六,就要说亲了。待出嫁,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想要再孝敬哑娘就不能了。

真是个妖精!

汪氏看着她细嫩如水的肌肤,恨不得掐上几个指甲印才解恨。果然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才这么点大,就知道思春了。

表面上,她装模作样的点头:“是啊,你有这孝心,也不枉妹妹白疼你一场。不过,这来回的路费,可得你自己掏。”

“我们自己去。”许三春并不想和许家人一道。

自己去?你有钱嘛。汪氏心头怀疑,不过既然不需要她付骡车钱,她乐得不管。

许三春去不去南凤镇里,与她无干。汪氏满心打算的,却是另外一件大事。而算算脚程,该来的人也快来了吧。

没让她失望,过了片刻就有人拍响了许家的院门,大声喊着:“许家婶子在吗?我可是给您来报喜了!”

来的这名妇人涂脂抹粉,头上簪着一朵大红花,一幅大嗓门既响且亮。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礼盒的小子。

她进了门,眼睛都粘在许三春的身上,连连赞道:“哎哟我说大婶子!你家这位仙女,也藏得太严实了吧!孙员外要是见了,指不定欢喜成什么样。”

第十二章 万恶的封建社会(求推荐票)

许三春皱了皱眉,打哪里冒出来什么孙员外,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还没待她想个明白,哑娘冲了进来,把放在桌子上的礼盒用力扔了出去。花花绿绿的东西,撒了一地。

“哟,这是干什么呢?哪里来的疯子!”那妇人急红了眼,指挥着她的跟班去捡东西,口里不干不净的指着哑娘叫骂。

忽地,空气中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妇人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许三春:“你,你打我?”

这不问的是废话嘛,打都打了还问。许三春在心头翻了一个白眼,道:“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你娘没教过你怎么说话?对我哑娘不敬,这巴掌算是便宜你。”

妇人气得直抽抽,转头看着汪氏,怒道:“原来你们家养的是这泼辣货!姑娘家家的这等脾性,哪个男人敢要?”

对许三春突然动手甩了她一耳光的事,汪氏也是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闻言连连赔罪,摸出了两个大钱塞到妇人手里,赔笑道:“哎呀,小三儿就是孝敬她哑娘,平常不是这样的。还要劳动邓大娘您在孙员外面前多美言几句。”

邓大娘是个走乡窜户的媒婆,靠嘴吃饭。保媒这种事,不一定就都是你情我愿,什么事她都见过。有大钱拿,再多的怒火都消了下去。

她又看了一眼许三春,便决定不跟她计较。许三春这等容貌,可比孙员外之前那几房妾室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只要她能促成此事,在孙员外那里一定会给她包一个更大的红包。

替孙员外找小妾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孙员外看得上眼的,人家未必肯。那些愿意的,孙员外又看不上。

来着田台乡里,邓大娘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就汪氏这幅模样,外甥女又能好到哪里去?没想到歹竹出好笋,许三春这般好姿色,她竟然从来都没有见过!

邓大娘心里这番计较,哑娘又如何看不出?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此刻被人当做货物一般对待,顿时怒不可遏。

哑娘抄起门边的一个竹笤帚,没头没脸地就朝着邓大娘挥了过去。许三春见状,害怕哑娘力气不继吃亏,也上前帮忙。

还没等汪氏反应过来,邓大娘已经连人带货被赶出了许家。

这里闹得鸡飞狗跳,好大一番动静。惹得四邻纷纷探头张望,看这许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汪氏自觉没脸,叉着腰在门口骂:“看什么呢?!见到什么这样稀奇,都来跟我说说啊!”她素来泼辣,众人都缩回了头,只在私底下议论。

许兰瞧着一团乱,忙缩回了身子。

主意是她出的,媒婆今日要来相看许三春她也是知道的。否则,她怎么敢撺掇着汪氏整治哑娘出一口恶气?

左右许三春会嫁给孙员外做妾了,到时她那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更别提来找自己的麻烦。

然而,许兰怎么也没有想到,许三春竟然敢找上门来,还当真去找了娘。就连媒婆上门,也没在她手里讨得好去。

许兰心虚,缩回屋子里想了半晌,沏了一杯茶水到汪氏跟前,娇声娇气地喊了一声“娘”,瞅着她的眼色道:“娘,您就莫跟那两个人计较,只要孙员外看中了,她许三春还能逃到哪里去?”

汪氏抚着心口顺了顺气,看着她道:“还是我兰儿最乖,懂得来安慰娘亲。你说的是,孙员外财大势大,不怕她翻了天去!”

“娘,许三春她还说了些什么吗?”许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被这一搅合,汪氏都忘记了之前许三春说的事,心烦地挥挥手:“她说什么都不重要,明儿我就去镇里,找这邓媒婆去说合。”

邓大娘在南凤镇里也算小有名气,今日被扫地出门,恐怕得自己得费些唇舌。说不定,还得出点血。

汪氏在心头盘算着,越发把哑娘母女恨到了骨子里。

见她想着事,许兰悄悄退了出来,靠在门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许三春不过是嘴上说的厉害,并不敢跟娘告状。

她当然不敢告状了!那可是我娘,算她识时务。许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心头总算觉得安稳了些。

邓大娘来许家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田台乡。拢共就这么大个地方,一有了什么热闹,消息传得最快。

许三春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什么孙员外李员外的,她都不打算嫁。哑娘却知道事情的严重,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

“哑娘,您就放心好了。只要我不嫁,难道还能逼着我上花轿不成?”许三春安慰她。

“你不明白。”哑娘比划着告诉她:“我一生未嫁,眼下依附着哥哥度日。父母早亡、长兄如父,就连我的婚事都能由哥哥做主,更何况是你的。”

许三春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见鬼的逻辑?当哥哥的,有这么大的权力,能替妹妹的人生做主?

“这么说,就算我不同意,也没用?”许三春问道:“我自己的婚事,还跟我自己无关了不成?”

哑娘无奈地点点头,继续解释:“只要有媒人上门提亲,他们同意了,就会立下婚约契书,到官府备档。”

许三春只好告诉自己:这果然不是她原来那个自由平等的现代社会了,这是万恶的人吃人的封建社会!女人,只能作为依附男人的存在,连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哑娘,难道我们女人就只能听凭旁人摆布吗?”许三春深深感慨。

“那也不全是。”哑娘听了,跟她解释起在大商朝女人的地位来,而这地位,与天上那轮紫色暗月有关。

不知道是谁率先创立了阵法。

总之在大商朝,只有阵法才能将暗月之力转化成人们能用的法力。

而更奇妙的地方在于,只有女子用手中的针线绣成的阵法图,才能激发暗月之力。

无数先人尝试过用别的法子来画阵法,诸如朱砂、珍禽鲜血、甚至人血等等,统统都宣告失败,无一成功。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线条,一模一样的走向,为什么只能用针线绣的才有作用?人们不明白,但这是事实。

第十三章 仍然是个小白(求推荐票)

到后来,人们便放弃了在阵法图上面的努力,转而培养起擅长绣阵法的女子来。

针线易得,但并非每一名女子拿起针线所绣的,都能成为阵法图。

织锦府,便应运而生。

在大商朝,每一个女子出生后,到了能拿针线的年纪,就必须学习针线女红,无一例外。

这也是为什么,许家人百般欺负哑娘母女,却仍然不得不让许三春学针线刺绣的原因。这是大商律法的第一条,无人敢忤逆。

这条律法,保证了每一名女子都会刺绣。在此基础上,六年一次的织锦府绣娘试,便是遴选能绣出阵法图的女子,并集中加以培养、修炼,让她们为朝廷服务。

在大商朝之前,对阵法的研究处于混沌的状态。

是大商朝的开国皇帝创立了织锦府,形成了一个能持续获得阵法图的渠道,才让阵法最大化地为皇帝所用。最终,打败了其他国家,一统天下才有了大商。

因此,织锦府地位崇高,里面的女官超然物外受人尊敬。所以在大商朝,固然也是男尊女卑,却没有那些女子足不出户,不能抛头露面的习俗。

成年女子独自出门,不会引人侧目。能干的女掌柜、坐堂的女大夫等等,随处可见。

在州府,更是会开设女学,有条件的女子进学后可以和男子一样参加科举。获得功名后,可以自立女户,还可谋得官职。

虽然够资格上女学的女子很少,要获得功名更难。能走到这一步的女子,实属凤毛麟角。但女子的地位,却实实在在比许三春所知的古代高上不少。

至少,出门的时候不用戴上帷幔,不用害怕连脸都不能露出来,否则就会被指责为行为放荡的遭遇。

这些事情,每一位大商朝的人都知道,是常识。但是,却听得许三春一愣一愣。

暗月?阵法?织锦府?女子科举?

许三春发现,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摸清楚了这里的风土人情,却仍然是个小白?她彻底凌乱了,对,就是这个词,凌乱。

她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乱麻,半晌才勉强捋清。

“哑娘,天上那个暗月,是一直就有的吗?”她找到了所有问题的核心——暗月。

哑娘摇摇头,“盘古开天辟地,一只眼睛高悬天空,是为日。另一只眼睛长伴其左右,是为月。那个时候,并没有暗月的存在。”

“据说,暗月是在大商朝前突然出现在夜空,引得天下大乱处处战火。”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便说得通了。

这样反常的事情,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在现代社会,也非得引起动荡不可。暗月初现的那个时候,恐怕是最黑暗最混乱的一段时期了吧。

凭空出现一个月亮,哪怕许三春用现代的科学来看,也是一件解释不通的事情。

现代人都知道,月亮围着地球转是因为引力。这里是不是地球许三春不知道,但既然极其相似,想必也相去不远。正是因为月亮的存在,才导致了潮汐的发生。

而暗月,就像第三者插足,难道没有引发引力的大混乱吗?看样子还真没有。

除了改朝换代,人们已经习惯了暗月的存在,并习惯了因它而带来的变化。

“大商朝,至今有多少年了?”

哑娘神色迷惘,想了半晌才比划着:“至少有好几百年了吧,太久远了,没人说得清。”

一个久得连百姓都说不清楚的朝代,暗月出现前的历史都成了传说故事。这个世界看起来和她所知道的古代差不多,却处处透着诡异。

在她的印象中,还没有哪一个君主集权制的朝代,能屹立好几百年不倒。

见她沉思,哑娘并没有打扰她。看了一眼正房的方向,哑娘咬咬牙,蹲下身去撬一块砌床的泥砖。

那块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样,随着哑娘的撬动,却慢慢松了开来。泥灰扑簌簌地落下,过了片刻哑娘终于成功把这块砖取出,伸手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盒子。

许三春这才醒过神来,看着哑娘打开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油布,露出一个精美的银匣子来。

这个银匣子白的发亮,盖子上刻着一朵不知名的花朵,枝叶花瓣栩栩如生,线条柔和古雅。花朵中间,竟然镶嵌着一粒碧绿纯净的猫眼石。

这是许三春来到这里后,看见最漂亮的一件东西。不,就算在现代社会,她也没见过。

当年,为了学好国画她研究过历史,看过好些古董的图片。只是这并不是她的主要兴趣,没有去博物馆里实际看过。

所以,这个银匣子,是她亲眼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件工艺品。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件宝物。

可是,哑娘明明如此拮据,身无长物,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光是这个匣子,就能让她过上极好的日子,怎么会屈居在此处,受尽许家的欺负?

许三春越想,越是糊涂。

她刚发现这个世界如此奇异,紧跟着,连她认为唯一值得信任的哑娘身上,也充满着谜团。

哑娘托着这个银匣子,目光中有着追忆,又含着怅惘与悲伤。

她将匣子上的花朵往顺时针的方向转了三圈半,再按下那粒猫眼石,看得许三春一愣一愣。

这粒看起来就很贵的猫眼石,居然只是一个开关?

那这匣子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宝物。

银匣子打开,里面放了一朵和盖子上一模一样的花。这朵花,用纯金雕成,工艺出神入化,花蕊用金丝所制成,细如毛发。

然而,许三春画过无数朵花,描摹过不少花草,废掉的写生纸都不知道有多少,却从没见过这样奇异的花朵。

或许,是在这大商朝才独有的花?

哑娘拿起这朵花,许三春这才注意到,盒子里还放着一张泛黄的契书。

“这是什么?”许三春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声。

哑娘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将那一页契书仔仔细细包好贴身揣了,将银匣子放了回去,把一切恢复原样。

“你绝不能嫁给那个孙员外做妾。我哥哥他们只是贪心银钱,这是我年轻时攒下的,眼下正好能派上用场。”

第十四章 无耻算盘(求推荐票)

“不,这是哑娘您的血汗钱,怎么能凭白耗费在我的身上。”许三春摇摇头,道:“再说了,按汪氏那贪得无厌的性子,只怕是喂不饱。”

“总得试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落入虎口。”哑娘坚持。

许三春想了想,道:“哑娘,既然我们有钱,何必在这个家里?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就不会受人摆布。”

“就算躲过了这次,恐怕还有下次。”

“离开这里,我们又能去哪里?”哑娘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解释着:“都怪我没本事,不能自立女户。”

这是不是现代社会,只要兜里有钱,去哪里都行。

哑娘一辈子未婚,只好依附着哥哥过活。她和许三春的户籍都落在这田台乡里,落在许家。想要离开,就得找里正开具路引,而开路引就必须征得户主许金水的同意。

这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许家人。

许三春只想仰天长啸,苍天啊!大地啊!你让我辛辛苦苦穿越一回,难道只是为了送给那个老头子做妾?!

“丫头别怕,我一定不会让你嫁给孙员外。”哑娘目光坚定:“只要能让哥哥嫂嫂打消这个念头,我就能另外给你找一门好亲事。村里的吴家嫂子,已经私底下问过我好几回,她家小子在镇里的茶叶铺子做学徒,再有两年就出师了。”

许三春知道哑娘的性子,感受到她要护着自己的决心。但她始终认为,许金水夫妇,一旦见着了哑娘拿出的银子,就会像见了腥味的猫,欲壑难填。

“哑娘,您别急,那个媒婆才被我们打走,不会这么快又上门。”许三春打算先拖住哑娘,再来慢慢想法子:“还有几天就是南凤镇的保甲老太太的寿辰,我已经跟汪氏说过了,我们去镇子里一趟。”

“这件事,我们先打听清楚情况,再做计较。”那个孙员外也住在南凤镇上,眼下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对策也就无从谈起。

“也行,我的银钱就在南凤镇的钱庄里。”哑娘同意了许三春的提议。

去南凤镇,可不止是为着这件事。

那件送给保甲老太太的寿礼,许兰既然出尔反尔,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本来许三春还绣了几个荷包,想试试看能不能卖几个钱,但既然不是钱的问题,也就罢了。

到了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汪氏将儿女都赶出去,关上门给许金水说起今日这事。

许金水皱着眉头训斥:“你怎么办事的,我在盐场都听说了,活生生成了别人家的笑话。”

不止是笑话,更难听的话都有。说他们许家为了几个钱,把哑娘辛苦养大的丫头给卖了,太不仁义。

虽然不少人怀疑许三春是哑娘的私生女,两人的名声不佳。但在这田台乡里,许三春的无双美貌惹得不少人窥视。一想到这等美人儿竟然会便宜了孙员外那个老头子,众人自然意难平。

这事儿吧,如果是生米煮成了熟饭,被那些闲人嚼下舌根子,也就算了。关键是这还没成呢,羊肉还没吃着,就惹了一身骚。

想着那些人的眼神,许金水就一肚子气。

汪氏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都是那个邓媒婆事多!我跟她说过了许三春生得好,她偏要亲眼来看过才算数。”

她麻利地把事情都推到了邓大娘身上,绝口不提她自己想多得一份相看礼的事。

看着许金水面色稍缓,汪氏主动道:“当家的你放心,明儿我就去一趟南凤镇,把这事给敲定了。”

许金水想了想,压低声音道:“这事儿过后,我妹子没来找过你?”

汪氏诧异:“她找我干嘛?”

“我瞧着她把小三当自己孩子疼,是绝不会让她给人当小妾的。”外面都传许三春是哑娘是私生女,许金水却心知肚明绝对不是。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他们许家,生不出许三春这样的好样貌。除非,哑娘的那个男人俊美无匹。但是,那样的男人又怎会看中一个哑巴?

“她自然是不愿。”想到白日的哑娘发疯一样的场景,汪氏冷哼一声:“也由不得她不愿!”

“你没懂我的意思。”许金水的声音更加低:“上一回小三生病,她不是拿了一件东西给你吗?我思量着,她手头还有好东西,只是不愿拿出来。”

“啊?”

听到许金水这么说,汪氏两眼放光,如鸡啄米一样猛点起头来。

“对,对!还是当家的脑子好使。上次那只银臂钏,我到镇里找福丰号的老师傅看了,果真是个好东西。”虽然只是银子做的,但做工精美纹路独特,并非平常臂钏。

“所以,我们借着这事,把她的家底都掏出来。”

汪氏附和道:“那是!她们母女两人,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竟然还偷偷藏着私房钱!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当家的你说说,她年轻时候是不是跟过什么男人,所以才有这些好东西。”

许金水摇摇头道:“谁知道?我儿时家贫,那会田台乡还没这盐场,当真是穷的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人伢子来,爹娘就把她给卖了,十多年没见过面,直到她重新寻了来。”

哑娘被卖的时候才几岁,见面时,许金水压根就不认得这是他妹妹。要不是哑娘拿出了路引和当年的卖身契,他根本就不想收留这个抱着婴儿的哑巴妇人。

哑娘不会说话,过了好久许金水才弄明白,她辗转被卖到的那个主家对她不好,又因为生病成了哑巴就一直干些粗活。后来那个主家犯事被官府查抄,官府在发卖奴仆时见她有哑疾,便允她赎了自身,还给她开了路引回乡。

“按她的说法,她哪来的这些好东西,真是奇怪了。”汪氏嘟囔着。

她一向把哑娘当做免费劳力来用,从来没想过要在她身上榨出什么油水。所以,哑娘拿出了那只银臂钏的时候,她才那样轻易地就允了许三春继续躺着养身子。

“你就别管什么原因了,趁这次让她都拿出来才好。”许金水道:“我总觉得,她手里好东西不少。”

说完这事,两人转而谈起盐场里的事情来。

在后窗下蹲着的许三春气得咬牙切齿,捏紧了拳头。她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来偷听,正好把许金水夫妇的无耻算盘听了个正着。

第十五章 月光(求推荐票)

好一对全无兄妹情义的夫妻!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哑娘在他们心里,究竟是什么呢?

而自己,竟然被作为了人质,一个用来压榨哑娘的人质。只要有自己存在的一日,哑娘就不得不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

原来,在她刚醒来时,哑娘给了汪氏一只臂钏。当时她是觉得汪氏的态度前倨后恭十分奇怪,没想到原因是这个。

如果自己没有穿越过来,还是那个胆小怯弱的许三春,许金水和汪氏的打算,极有可能会成真。

先是利用许三春的婚事,骗取哑娘的钱财。再将许三春嫁给那个孙员外为妾,获得一笔不菲的彩礼。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哑娘再怎么不愿也没有办法。

到了那个时候,辛辛苦苦养大的许三春被推入那个火坑,哑娘的心里该多么心酸?她一个人,在这个吃人的许家,又该怎么活下去?

而许三春自己,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到了能回报哑娘的年纪了,却入了虎口。她,又该是多么绝望?

只要想想若他们的打算成真,许三春就不能原谅。

哑娘的过去,她也心中存疑。一个普通的、做粗活的奴仆,别说哑了,就算是一个正常人也不可能拥有嵌着猫眼石的精美银匣子。

那朵纯金的花、那细如发丝的花蕊,许三春过目难忘。

但哑娘既然不告诉自己,自有她的道理。哑娘一生未嫁,过得如此悲苦,无论她的过去是什么,许三春都无意窥探。

但,对许金水夫妇二人,许三春深深吸了口气,眼里射出寒光。

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许三春原先只是打算,在保甲老太太的寿辰上揭穿许兰的真面目而已。但许金水夫妻二人如此无耻,难道,不该为他们的恶毒心思付出代价吗?

想到这里,许三春悄然离开,借着月光轻手轻脚地绕到了正房后面的一间偏房前。

这间偏房因为阳光能照到的缘故,干燥清爽,远比她和哑娘住的那间屋子适合住人。但汪氏哪里舍得?宁愿做库房,也不让她们住,理由是茶叶衣料子这些物件精贵,怕受潮。

许三春只觉得这种理由还如此义正言辞十分操蛋。物件精贵?还比自己亲妹妹都精贵了不成。

不过此刻她倒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因为那件作为寿礼的插屏,正是放在这间库房里面。

插屏做好之后,汪氏满心欢喜地邀请里正太太和其他几人来看了。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是炫耀她有一个好女儿。

里正太太表示很满意想要带走,汪氏以新做好的插屏怕移动坏了为由,要多留在家中几日。

她哪里是担心插屏易坏,无非是女儿做了这么一件扬眉吐气的事情,还不好好享受享受旁人的恭维?

巧的是,许三春有这库房的钥匙,还是许兰亲手给她的。插屏做好后,许兰得意忘形勾了一条丝线,又怕被汪氏发现,便偷偷把钥匙塞给她,让她悄悄来修补好了。

接下来,发生了一连串事情,导致许兰忘了把钥匙收回去。

许三春从腰间拿出钥匙,轻轻开了锁。插屏并不大,只有成年人一只手臂那么高,是摆在桌上供赏玩的物件。

“麻姑献寿”是常见的贺寿图,插屏上的麻姑面容慈和,手中托着一盘水灵灵的仙桃。

许三春唇边出现一抹淡淡的笑意,找到她那天修补过丝线后放在一旁的针线筐子,穿针引线。

室内很暗,但好在月光十分明亮。

许三春抬头看着窗外的两轮明月,默默地在心中感激。好像,月光特别眷顾于她。在她陷入困境时,都是月亮最大最圆的时候。

爬出盐井那天如是,今夜亦如是。

在她的针尖,一抹浅浅的紫色光晕隐没,在黑暗中许三春看得十分清晰。这次,她笃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是什么?

她把绣花针举到窗边看了又看,却只看见银光闪闪的针尖,哪里有什么浅紫色。

许三春收了绣花针,将一切回复原位。这个世界既然已经如此奇异,她也就不再想这抹浅紫色。她的目标,是要顺利化解这场危局。

出了库房,她轻轻将门锁好。锁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在这暗夜里听起来十分清晰。

许三春身子一僵,连忙闪到库房一侧躲避。过了片刻,没有听见动静,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一只大手将她的嘴捂住,有人在她身后低声说:“别怕,是我!”

谁?

许三春的心“咚”地一跳,条件反射地朝着那个手掌狠狠地咬下去,痛得那人连连跳脚,却不敢出声。她趁机转身,看清了背后那个人。

怎么是他?

这深更半夜的,他怎么出现在许家的院子里。

许三春往后退了半步,对方是人高马大的少年,要是硬来只有自己吃亏的份。再说了,她是趁哑娘睡着了才跑出来,要是他嚷嚷起来,自己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她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就暴露了。后果不止于此,还会惹来许金水夫妇的怀疑,或许就此限制了她的自由也不一定。

好在,他偷偷翻进院墙,也怕声张开来被当做了小偷。

“你别怕。”只见他甩了甩疼痛的手掌,悄声道:“我专门来找你,是有话跟你说。”

许三春蹙起眉尖,月光下的她皮肤光洁如玉,长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轻轻扇动着他的心。

如果出现的是周小六,她还可以理解。白天的事,想必已经传遍了田台乡,周小六坐不住悄悄来许家碰运气找她,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为什么会是许明骏?

“我跟你没有话说。”这里离正房近,两人在这里说话,就怕惊动了许家的人。不管他是来做什么,许三春都不打算跟他废话。

许明骏看着她,少年的面容上升起恼怒,随即态度又软了下去,摸出一个天青色荷包放到她面前,“这是你送我的,难道你真的不记得了?”

许三春一惊,这荷包上绣着一丛修竹,正是她熟悉的针脚。除了她自己,还能是谁?

第十六章 空无一人(求推荐票)

原来,许明骏才是那个许三春自己看上的人?

这,也太离谱了些!

许明骏一口一个“野种”的叫着自己,还让周小六骗自己上山推自己下井。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怎么会是许三春的恋人?

也许是许三春的眼神太过震惊,许明骏看着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他把荷包举高,指着右下角一个很不显眼的地方道:“你看,这是你亲手绣上去的‘三’字。”

这个“三”字,用了跟荷包颜色一样的天青色,若不是仔细看,根本不能发现。这么说,果然是许三春专门绣给他的荷包,不是他偷来的。

“你还不能相信我吗?”许明骏恳求道:“我知道你好多事情都不记得,所以今天一定要来跟你说清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你跟我来。”少年的目光清澈明亮,全没有了那日在路上遇见时的那可恶神色。许三春决定相信他一次,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她倒要看看,老天到底在跟她开什么玩笑。

你带着许明骏穿过菜地,来到猪圈旁。夜深人静,这里两头白花猪睡着正酣,呼噜声此起彼伏响亮的很,正好可以掩盖两人说话的声音。

闻着空气里酸臭的猪粪味道,许明骏皱了皱眉头,“在这里?”

他作为里正家的小少爷,从来没到过这等又脏又臭的地方。

许三春挑眉:“你有意见?”

她又不是来跟他花前月下。不管原来的许三春和他是什么关系,那都过去了,她并不打算全盘接收。

看着她一对明亮的杏眼,许明骏不由自主就答应道:“没有,没有意见,你说行就行。”

“说吧,什么事?”许三春一心想要赶紧说完话,被人发现就麻烦的很。

“我知道你恼我,那夜周小六推你下井,我也没想到。”许明骏刚刚开口,就被许三春打断:“周小六说是你推我。”

“我?”许明骏愕然:“我怎么可能?”

他愤怒地扬起拳头,许三春毫不怀疑,如果周小六就在他面前,一定会被他胖揍一顿。

“一定是!”许明骏恨声道:“一定是他知道你忘记了,所以才编了鬼话来骗你。”

许三春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一夜的事情,只有他们三个知晓。如今她没了以往的记忆,周小六、许明骏两人又各执一词。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两人一定有人在说谎。

但,这说谎的究竟是谁?

“你听我说。”许明骏道:“周小六想打你的主意,被我给知道了。于是我俩商议着,用给你哑娘采药的借口将他骗上山。原本,是要将他推下井,狠狠吃一顿苦头,让他不敢再打你主意的。”

“但我没想到,他到了井口竟然先把你推了下去,用这个来证明他对你没有任何想法。”

许三春冷冷一笑:“于是,你们就都走掉了,留我一个人差点死掉?”

许明骏苦恼地抓了抓头,支支吾吾道:“我……我只好先和他下山,找了一帮兄弟来拖住他,自己悄悄回到山上救你。”

“救我?”许三春嗤笑道:“我可没瞧见你人影。”如果许明骏当真回来救了许三春,也许她就不会来到这大商朝。

“你莫不是,当我是傻子不成。”

“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但我还是要说。”许明骏的神色变得十分古怪,眼神里透出极致的恐惧:“你不知道,我回到那口井边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事情发生的时候尚在春末,而如今已是初夏。但许明骏这会儿想起来,仍然遍体生寒。

那一夜,月光正如今晚一样明亮。

许明骏惦记着被推到废井中的许三春,心急如焚。他也没有想到,这事怎么会弄巧成拙。

周小六啊周小六,实在太不是东西!

要不是他爹是盐场老师傅,而盐场在整个田台乡来说,有着超然的地位,自己早就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通,哪里用得着绕这么大个弯子!

结果,没有教训到周小六,反倒害了心爱的姑娘。

许明骏走得飞快,脑子里满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会想着周小六为了摆脱干系,竟然能如此恶毒,一会又想着许三春待会见了他一定会怨他,这荒郊野岭的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不管。

只要一想到,许三春会因为这事生他的气,说不定他会失去她,许明骏就连连后悔不已。

既埋怨自己不该出这么个馊主意,又痛恨周小六不是人。

不管了!

许明骏在心头祈祷着:只要许三春平安无恙,他就抛下那些顾忌,跟爹坦陈他要娶许三春。

许三春只是哑娘的养女,跟了哑娘的姓氏,并非同宗同族,这一点上没有阻碍。

至于她的名声,往日他确实十分怕让旁人知晓两人的关系。但这跟失去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幸好他不是长子,就算别人指指点点,又怎么了?他不怕。

想到这里,许明骏心头一片火热。

但这一颗滚烫的心,在到达那口废井边时,比那彻骨寒冬还要冷上三分。

许明骏至今无法忘却,他探头往井里看的情形。

并非他看见了什么,而是,井里……

什么都没有!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可能?

他明明看见周小六把许三春推了下去,怎么会没有人?

月光明亮,许明骏却仿佛感受到一种可怕的力量,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春末的夜风微凉,他看着空空的废井,遍体生寒。

许明骏不死心,他大声呼喊着许三春的名字,却无人回答。

他鼓起勇气爬到井里查看,事实证明他并非眼花,井里空无一人。

他就着月光查看,粗糙的井壁上留下了许三春掉下来时的痕迹,但就是没有人!

难道,许三春自己爬出去了?

许明骏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更知道,许三春在这种情况下,只会更加害怕。对她来说,躲在井里等他来救,是比爬出去呆在大山中更好的选择。

他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甚至怀疑是不是他走错了路,走到了另一口井。但这里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地方,闭着眼睛也不会搞错。

第十七章 我娶你啊!(求推荐票)

许明骏的心头一片乱麻,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将附近的几口废井都查看了一遍。

最后他确定,不是他记错也不是他走错。

许三春,被推下来的正是这口井。

但是,她却凭空消失!

他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感觉连月光都变得诡异起来。尤其是那一轮暗月,竟然出现了罕见的七彩月晕。

许明骏头一回觉得,这么漂亮的颜色,会看起来如此可怖。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下的山,只知道一觉醒来后脑袋昏昏沉沉,头痛欲裂,明显是喝多了的后遗症。

他狠狠地踹了醉成一头死猪的周小六一脚,才扶着脑袋回到了家。他经常夜不归宿,家人也知道他不过是和村里几个小子在一起厮混,不会出什么大事,也没有过问他的行踪。

但许明骏却知道出了大事,许三春的失踪,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是主动去跟哑娘认错,还是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两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来回打架,让他一直拿不定主意。

“我没想到的是,竟然听到了你回来的消息。”许明骏声音嘶哑,眼里又是庆幸又是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他明明亲历了这一切,却感觉自己一无所知。

许三春只觉得喘不上气来,许明骏所讲述的这一切,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

她醒来的时候,明明就在那口盐井里,怎么许明骏说他来寻她的时候,她不在?

“你撒谎。”只有这个解释。

可直觉又告诉她,许明骏编不出这么离奇的事件来。

如果是撒谎,过了这么多天,编也编圆了,不会有如此明显的破绽。比如周小六说的事情经过,就十分顺理成章。

“我没有。”许明骏看着她苦笑,“难道我还不想你回来吗?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这番话,但你从回来后一直没出过门。你知道,我听见你病糊涂了的消息,有多担心吗?”

“那天好不容易见到你跟虎子出门,我就在路边等着你。我没想到,你真的不认得我了,还被周小六破坏了谈话。”

谈话?

许三春挑了挑眉,如果他叫自己“野种”也能叫做谈话的话。她的记性好得很,别人说过的话,尤其是说她的坏话,她都记得牢得很。

“我不想的,都是被你逼的,对不起。”许明骏低头道歉,抽了自己两个耳巴子。他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见她不理会自己,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你说完了,那我走了。”许三春不为所动。

她又不是原来那个许三春,周小六、许明骏两人,她现在谁都不信。不管谁说的是实话,她被困在那口废井里是事实。

两个口口声声喜欢着自己的少年,却都不约而同地隐瞒着这件事情,生怕被别人知晓。既然是件丢人的事情,又何必夹缠不清?

“不,你等等!”许明骏伸手拦住她,道:“你信不信我都成,我把这事说出来,没有骗你。”

这桩秘密压在他心头月余,如今总算如实告诉了许三春,他觉得放下了心头一颗大石。

许三春凝目望着他:“让开。”情形和当日在路上遇见时,一模一样。

许明骏叹了口气,道:“你别和我置气。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你那个黑心肠的舅母,要把你嫁给人做小妾。”

“我打听过了,孙员外的正房十分厉害,是不折不扣的母老虎。孙员外这次,纳的是第十房小妾,之前好几房都死得不明不白,一尸两命的都有。”

“你觉得我想嫁?”许三春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法子:“我一个弱女子,还不是听凭摆布。”

“我娶你啊!”许明骏脱口而出。

他在来之前已经想好了,不管那一夜是怎么回事,总之许三春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这就够了。

“我会好好对你的。”许明骏语气诚恳:“只要我爹央了人来提亲,你那个黑心舅母就没有把你嫁给人做妾的道理。”

这十里八乡的,就算汪氏不想要名声,许金水还要在盐场过日子。他不大不小也算个管事,被人指着鼻子骂卖外甥女,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更何况,许明骏的爹就是田台乡的里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盐场再怎么地位超然,那也在田台乡里,许家没有和里正做对的道理。

许明骏想的都不错,许三春一句话却把他拉回了现实。

只见她凉凉一笑,道:“等你说动了你爹,再来说这话。”

她来这里不久,但也清楚送他一个绣了自己名字的荷包是什么意思。那个荷包,就是许三春的一颗心啊!

是她给许明骏的定情信物。

这就意味着,许三春早已芳心暗许,认定了对方。

但许明骏给了她什么呢?

在人前骂她是“野种”来掩饰,人后害怕他爹不敢坦陈这份感情。就连要教训周小六,都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害得原先的许三春不明不白的死去。

许三春看透了他。

许明骏愣在当场,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的目光,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你,你怎么这样?”在他想来,就算是许三春因为生病而不记得了,也绝不会对他这样无情。

他都说出了要娶她的话,她不是应该又惊又喜地扑入自己怀里吗?用温柔的、依赖的、幸福的目光看着自己吗?

可是,眼前这个沐浴在月光下的许三春,身姿依然那样动人、眼波依然让他沉醉,却有着一种清冷的气质。

这份气质,让柔弱的她,多了一份不敢侵犯的凌然。

许明骏心头一慌,踏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把她抓得牢牢的,不让她离开。

可许三春早已看穿了他的企图,后退一步道:“你做到了再说。再说下去,天就要亮了。小少爷,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吧,我就不送了。”

说完,不待他有反应,她抽身而去。

看着她离开的曼妙身影,许明骏心底空落落的。他在月光下摊开双手,这双没能留住她的手,对着月光虚握,握到的却只得空气。

许三春悄悄回到屋内。哑娘年纪大了,白日里又折腾了一番,她睡得很沉。许三春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好,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第十八章 开眼界(求推荐票)

许明骏的话、周小六的话、许金水夫妇的话,像车轱辘一样反复碾压过她的脑袋。

她把被子蒙上脑袋,大睁着双眼。

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有很多对她充满着恶意的人。

就算是许明骏、周小六两人说的都是真的,他们顶着压力接近她,只不过是窥探她的容貌。如果她貌如无盐,他们恐怕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许明骏说的那件事,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真事。

所以,能不能有个人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疯了,头大如斗。

她觉得,以自己粗如海底光缆的神经,都快要承受不起这些变化。

是世界变化太快,还是自己太疯狂?

许三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一觉睡醒后,只看见哑娘关切的目光。

“我没事。”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许三春就知道自己睡过了头,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目光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管它世界怎么变,她还是她!

她就不信了,自己有手有脚,脑子里装着比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多了一个世界的学识,还过不好自己的日子了!

如果说,她之前的目标只是想要哑娘过上好日子的话。现在的许三春,燃起了熊熊斗志,发誓要跟这个世界周旋到底!

在大学,她只要画好自己的画就行了,其他不相干的人,她懒得理就可以不用理。

但在这里不行,她不能再纵容自己懒惰下去。她要认真对待、积极的去应对,再也不要将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许三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吓了哑娘一跳。

“这孩子,没轻没重的。”哑娘手上打着埋怨的手势,眼里的神色却十分温暖。看到许三春活蹦乱跳,她就比什么都高兴。

汪氏一早便去了南凤镇上,她不在家指使着哑娘和许三春干活,顿时便轻松了不少。趁这个机会,许三春精心做了一番准备,她去南凤镇上的目标,比原先变得更加明确。

接下来几日,许三春都没有出门。

她知道,眼下外面恐怕都是关于她的流言。不管是同情她的,还是嫉妒眼红,还是趁机想要落井下石的,她统统不想面对。

许三春里面清楚的很,以她这张脸,明里暗里少不了看她不顺眼的人。她没有丝毫兴致,要去和这些人你来我往。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她的世界,岂是一个小小的田台乡。

这几日,田台乡里也比往日热闹。南凤镇的保甲老太太过寿,对整个镇来说都是大事。十里八乡的,早早的都准备了起来,田台乡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不例外。

许金水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本来这场热闹与他无干。但谁让他养出了一个懂事能干的乖女儿呢?田台乡贺寿的插屏,是许兰亲手所绣。

里正就是许家族长,有这个理由在,便明目张胆的提携他这个后辈,替他们一家讨了请帖来。不过,只有三个名额。

许金水和汪氏一商议,便决定把一家子全都带上。他们夫妻二人,加上老大许天佑老幺许光宗,和爱女许兰一道都去南凤镇上凑这个热闹,留下陈家婶子看家就行。

保甲老太太的寿辰每年都办,但对许家来说,还是头一回参加,稀奇的很。

至于只有三个名额嘛,到时他们夫妻带着许兰进去开眼界便是,毕竟插屏是许兰的功劳。让许天佑带着弟弟去镇上逛逛,兄弟两人在一处,他们也不担心会受了欺负。

“夭寿啊!拖拖拉拉地在作甚?”汪氏口中骂骂咧咧,不断催促。

“来了!”屋中传来许兰的声音,“娘你催什么啦,我这才刚刚收拾好。”

她有些娇羞的扶着房门,探出半张脸望着外面,“好看么?”

今天的许兰,特意用了平日不舍得的胭脂抹匀了面颊,画了一道细细的柳眉。她两眼之间的间距有些宽,这会只露出半张脸,倒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儿。

汪氏满意地点点头,“我家闺女长大了,懂得打扮了哩!”

最小的许光宗拍着巴掌附和,跑上来把许兰拉出来,“姐姐你快些吧,我都等不及要去镇里看热闹了。”

上骡车的时候,许天佑扶了许兰一把,悄悄在她耳朵旁边揶揄道:“妹妹你费了半天劲,也顶不上春表妹。”

许兰恨得牙痒痒地,使劲拧了他一下,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那真是可惜了,你的春表妹,就要嫁给孙老头了!”

这就是她为什么讨厌许三春的原因,只要有她在,不用比自己就输了。

看着许天佑的脸色一下变了,许兰觉得痛快,低声道:“大哥,别怪我没提醒你,娘可看不惯许三春那个狐媚样子!”

许天佑“哼”了一声,眼睛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待几人坐好,许金水问:“怎么没有瞧见哑娘跟三春?”

“前几日就跟我说,她们要去镇里一趟,多半这会儿已经去了。”哑娘和许三春毕竟是良民,南凤镇就管着田台乡,去哪里无须路引。

汪氏说着,忽地一笑,道:“我正愁没法让孙员外看到三春,这可是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便宜的紧。”

她笑哑娘母女太蠢,以为把邓大娘打出去,就万事大吉了?以许三春的美貌,只要设法让孙员外见到,那还不跟爱偷腥的猫见着了鱼?许三春,休想逃脱自己的手掌。

“你安排好就行。”对汪氏的打算,许金水十分满意。

许天佑长大了,只要在家一对眼珠子就跟粘在许三春身上一样。作为一家之主,他就怕儿子做出什么丑事来,白日里都把许天佑带在身边在盐场里上工。

所以,许三春这个祸害,利用完了就赶紧打发走,越早越好。

许家人坐着骡车,往着南凤镇而去。汪氏心头盘算着她的计划,许金水想着如何才能在保甲大人面前好好露个脸,兄妹三人心头是对南凤镇热闹的憧憬。

在田台乡里,许家是中等人家,但去镇里的机会也着实不多。

第十九章 绣学(求推荐票)

田台乡距离镇上有些距离,好在因为盐场的缘故,修了一条大路来运盐,走起来很顺畅,只一个多时辰后就到了南凤镇。

“娘,我们从保甲大人家出来,就去福丰号好不好?”许兰朝着汪氏撒娇。

汪氏正要答应,“先办正事。”许金水训斥道:“寿宴设在中午,我们离开后就去绣学拜访。难得来一趟,只想着玩!”

见她被训,许天佑捂着嘴偷偷笑,许兰扁嘴绞着手指头。汪氏心疼宝贝女儿,忙低声安抚她:“从绣学出来也还早,那会我们再去就是。”

许兰这才开心起来,一旁的许光宗好奇地问:“爹,什么是绣学?”

“绣学,那可是好地方,是织锦府开设用来培养绣娘的地方。”许金水一脸向往,道:“你姐姐要是能入了绣学,就给我们许家光宗耀祖喽!”

“光宗耀祖?有这么神奇嘛!”许光宗年纪还小,不明白织锦府的地位。

“胡说八道!”许金水的口气十分严厉,汪氏慌得一把捂住小儿子的嘴,“呸呸呸,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暗月娘娘在上,莫怪莫怪。”

许金水瞪了一眼汪氏,“你怎么教儿子的?都是你宠出来的,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就连一向有些吊儿郎当的许天佑,也紧张地四处张望后,缩头回来低声道:“爹,娘,没事的,外面没有人注意我们。”

许兰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许光宗这么随口一说,要是被扣上诋毁织锦府的帽子,就是不得了的大事。

他一个人找死不打紧,她年纪轻轻地,连人都没嫁,可不愿给他陪葬!

家人的反应把许光宗吓得够呛,汪氏看着又心疼,把儿子搂在怀里,轻声道:“往后,这种事可不能乱说了。绣学里的女郎,那是比保甲还要大的官。”

绣学遍布大商各处,在里面任教的各级绣娘被尊称为女郎。和文武百官一样,食朝廷禄米,属织锦府直接管辖。

普通百姓不懂,但整个大商朝的根基都建立于阵法之上,织锦府自然就超然物外。绣学里的人,由织锦府直接任命、调动、晋升、罢免,耗费的银钱也与当地官府无干。

就算绣学的人仗着这份特权,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来,官府也无权处置。只能逐级上报,由织锦府调查核实后处置。

比保甲还大?在许光宗的心里,保甲已经是天字第一号大官了。听到汪氏这么说,才知道厉害。他望了一眼许兰,叫道:“姐姐,你要进了绣学,可别忘记了弟弟。”

许兰应了下来,心头却有些发虚。田台乡已经好多年没出一个绣娘,她绣的插屏众人看了都说好手艺,不止是许金水夫妇,就连许家族里都把希望放在了她的身上。

不然,怎么给她这个在寿宴上露脸的机会?

但是那个插屏是许三春所绣,她已经骑到了虎背上下不来,坦陈的后果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幸好自己还有两年才满十六岁,这一轮的绣娘试轮不到自己。这次过后,就是六年后,只要自己嫁了人参加绣娘试也就不怕了,不会露馅。

她跟在爹娘后面想着心事,到了保甲大人的门口。

这个府邸,比田台乡的里正家气派了不知道多少。青灰色的院墙高高耸立,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迎客的仆人穿着簇新的衣衫进进出出。里面锣鼓喧天,想必是请了戏班子在唱戏。

汪氏满面堆笑递上请帖,验过之后便放了他们三人进去,指了一个位置给他们。

他们坐在最外面的一个院子里,许兰看见不少光鲜亮丽的客人往里走去。和他们一比,自己这番精心打扮,简直就是简陋至极。

她悄悄把袖子拉下来,掩住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她那么宝贝的银手镯,眼下看起来却实在是寒碜的紧。那些宾客,腰间都是玉坠,头发上簪着的最差都是金簪,没有一个戴着银饰。

三人坐着不敢乱动,好不容易瞧着里正太太过来,汪氏忙起身迎道:“正念着您,您就来了。”

里正太太看了许兰一眼,对着汪氏道:“都大姑娘了,你也不替她好好收拾下,瞧瞧都戴的是什么首饰。”

许兰面皮涨得通红,羞得不敢抬头。

汪氏的脸面也有些挂不住。在她看来,女孩子有个银手镯已经很破费了,她哪里知道这里是这么个阵仗。

里正太太摇了摇头,从头上拔下来一柄鎏金的发梳。替许兰拢了头发,插在正中。左右端详片刻,方才点头道:“行了,跟我来吧。”

许金水正要跟上,里正太太制止道:“这里不比得乡里,男人不能进后宅。我们去拜访老太太,许管事就在这里稍坐一下。”

要不是因为许兰有一手好绣活值得提携,她哪里会费这么大工夫来关照许家。同族而已,里正家和许金水早就出了五服。

南凤镇管着好几个乡,田台乡因为有那座盐场的原因,在保甲面前是能说上话的。

里正太太姓彭,是个能干人,借着这层关系常在保甲太太王氏面前走动。过年过节的,都不会少了孝敬,这么一来,两家的关系不错。

彭氏一边走,一边嘱咐两人:“待会儿见着了老太太,只需问声好就行。这会儿时辰还早,等要开寿宴的时候才献寿礼,才说贺寿话儿。”

意思就是,这会儿只是让她们去露个脸,混个眼熟。献寿礼才是正经事,许兰能不能出彩,就看这一回了。

许兰紧张得直扯衣角,鼻尖渗出汗珠。彭氏满心看不上她,心道这怎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嘴上却安慰着:“你别怕,老太太和王太太都是好人,最喜欢你这样水灵的小姑娘。”

她们往后宅里走去,外面依然热闹非凡,不断有宾客到来。许三春在巷口里远远张望着,并未靠近。

许三春看得很清楚,每一个进去的人,都得先在门子那里验过请帖才放行。因今天人多,门口站着验帖子的人都有三四个,最少也有两个。

她咬着唇,想着混进去的办法。

第二十章 不是主角(求推荐票)

许三春和哑娘一早就到了南凤镇里,她陪着哑娘一边逛着,一边熟悉着这里的地形,打量着行人,和两边的建筑房舍。

田台乡在大山里,南凤镇则是这附近地势最平缓的所在。从田台乡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汇入南凤镇北面的一条小河里,名为后赵河。南凤镇,整个就建在后赵河以北。

这个地方,和她曾经去过的那些古镇有些相似,但街道却宽了不少。整个南凤镇甚为繁华,沿途看来,衣食住行皆成行成市。

中间是一条被人们走得发亮的青石板路,主街道两旁开设着好些店铺,各色写着店名的旗帜竖在竹竿上,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甚是好看。镇上的民居,则大多都处于在后面的巷子里。

再往前走,是一个十字路口,商铺越发密集,堂口也更大,不断有人出入。

十字街口有一家“王记酒楼”,是保甲太太王氏的娘家所开,据说王氏在里面占着份子。对着的,就是经营珠宝玉器、金银首饰的福丰号。只有这两家是三层楼,看起来格外高大醒目。

南凤镇最热闹的便是她们脚下的这条主街,以十字路口为分界线,北面是地方官府的所在之处,设有保甲官衙、巡捕衙门、驿站等等。若继续沿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一直往南走,就是绣学所在,中间是富商员外的宅子。

东西两侧的房舍,便明显少了许多,也不如南北的建筑精美、规整,是普通老百姓住的地方。

镇子不大,还不如许三春住过的大学城,只半个小时便转得差不多。许三春把打听得来的消息,都默默地记在心里。

因今日是保甲老太太过寿的缘故,街道上的人少了许多,都往北面保甲宅子里涌去。这可是南凤镇里,一年一度的盛世,就算没有受到邀请,在外面听个戏也热闹。

哑娘要去钱庄里,许三春陪着她去了,便跟她讲自己去凑凑热闹,顶多一个时辰后就回来陪她一道用午饭。

但许三春没有想到的是,这道门这么难进。

一个保甲,就相当于现代的一个镇长,哪里来这么大的门面阵仗?虽然许三春知道,在这里的镇长,就等于政府公检法工商税务于一体的土皇帝,仍然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腹诽。

她要是进不去,可就白便宜了许兰!

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一阵丝竹之声,如清泉如空山新雨,悦耳清新,又如丝如诉。

这还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听到音乐,许三春有了片刻的恍惚。

曾几何时,音乐是她除了绘画之外,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可来到这里后,太多事情令她应接不暇,几乎完全忘了音乐这件事。

她不了解大商朝的音乐,直觉却告诉她,这样的音乐,不属于这个南凤镇。

丝竹之声越来越近,随风传来一阵极清幽的香气。

许三春吃惊的发现,两队白衣女子手中持着熏笼、绢扇。烛台等物,逐渐走近。她们身上所穿的丝绸如雪一般洁白,在她们的莲步下随风起伏如涛。每一名少女,均挽着双环高髻,长长的珍珠流苏从脑后坠下,衬托着她们的花容雪肤。

她们的突然出现,让整条街都静了下来。人们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般一动不动,连喘口大气都怕惊扰了这群仙子。

待她们走近后,许三春才发现,在最前面是两名灰衣奴仆。两人怀里抱着一卷眼看就快到了头的白绢,飞快的往后退着。少女们的每一步,都踩在这样的白绢上,纤尘不染。

这什么人物,什么来头?

所有人的心中,都在问这个问题。

南凤镇因着交通便利,商队时常有所往来。这镇上的百姓,也有去过县里的,也有年轻时做过行商的,不算没有见识的人。

但这会儿,所有人都张口结舌。

许三春想得比他们更多一些,无论这是什么人,来头定然不小。瞧着众人的反应,显然都没见过。

那,这样的人物,来这里做什么?

她自嘲地笑了笑,先前还在想一个保甲这么大的阵势,没想到转眼就来了一个排场比他大上一百倍的人。

白绢在保甲门口停止,白衣少女分成两列半跪而立,低眉垂目,素手稳稳地执着器物,一动不动。

见到这一幕,周围的人忍不住齐齐低呼一声。这样的仙女,竟然是别人的奴仆?

直到此时,人群才仿佛重新活了起来。验请帖的几个门子对视一眼,急忙往里走,给主家送信。

一辆由四名光脚力士抬着的步辇走来,停在门口。不知道那白色的丝绢是什么材质,看起来是半透明一般轻薄,却无法窥得里面人的容貌,只隐约能看见轮廓曼妙。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步辇的帘子上,想看看,出来的到底是何等尊贵的人物。

一只如玉的纤手轻轻掀开丝帘,手上一条红宝石链子反射着阳光,衬得肤如雪脂。这该是何等的绝世美人,才拥有这样一双手,众人屏息以待。

没让他们失望,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穷尽他们的想象力,都无法想象的一位美人。一袭粉色流彩云纹衫,身形袅娜,面如春花秋月,眉目含情,是说不尽的风流之意。在她身侧,一名俏丽的丫头扶着她。

但她站定后,并未进入保甲府,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片刻之后,又是一辆同样的步辇,下来一个面容冷清却同样绝美的女子,身着浅碧色的烟罗衣袍,神色孤傲高洁。

她看也不看之前那名粉衣女子,自顾自站着,冷若冰雪。就连她身边的那名丫鬟,都浑身傲气。

粉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身姿如弱柳扶风,越发婀娜多姿。

至此,在场的人们,都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眼前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完全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两名女子,比许三春在现代见过的明星还美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显然,她们并不是主角。

许三春心底暗自思忖着,她们究竟在等什么人?

第二十一章 神仙人物(求推荐票)

在门子的通报下,保甲王诚与王太太匆匆忙忙地从里面迎到了门口。瞧着眼前这些仙子般的人物,那雪白亮泽的白绢,大气都不敢喘,在门口弯腰恭立。

他们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但显然这绝非常人能有的排场。

无论是哪里来的大佛,怎么会突然莅临南凤镇这等穷乡僻壤,他们好好供着总不会错。

王诚心头清楚,南凤镇虽然看起来还不错,但在幅员辽阔的大商朝,这样的镇子比比皆是并不出彩。绝不可能,会吸引到这样的大人物。

在保甲府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但是,空气却异常安静。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都期待着。

过了片刻,才从白绢的尽头处走来一名大汉。如果说之前抬步辇的是壮汉,那这名就可以用“力士”来形容。

他高大魁梧,走过来好似一座小山,连头顶的阳光都因此而黯了几分。裸露出的肌肉闪闪发亮,盘虬纠缠。

这样一条大汉,偏偏落下来的步子轻巧如猫,没有半点声响。如此强烈的反差,预期和现实的冲突,让人们瞪大了双眼。

他双臂相交,抱着一根巨大的圆木,而那根圆木所连接的,是一顶红色圆盖方轸步辇。这红色,红得如焰似火,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就要烧起来,令人不敢直视。圆盖四角镂金垂云,宝座用纯白的玉石所雕,用珍珠丝穗作为装饰。

总的来说,珠光宝气到了极致,众人越发大气都不敢喘,深深地弯下了腰。

许三春庆幸自己站在巷子里,可以毫无顾忌的打量眼前这一切,不用卑躬屈膝。

那名力士一步一步走得极稳,许三春百无聊赖的想着,不知道这顶步辇值多少钱,要是卖了估计够自己和哑娘生活一辈子了吧?要是能弄回现代,自己恐怕就发达了,可以成日吃香的喝辣的,所谓躺赢的人生?

啊,不对!

许三春突然想起什么,浑身一个激灵。这顶步辇是玉石宝座,再加上这些装饰和一个人的重量,怎么能如此轻巧的,被一名力士这样抬起?

如果是两个人,绝对没有问题。可眼下只有一人,还只是抱住了那根圆木的一端罢了,整个步辇都在后面。就算那名力士天生神力,也解释不通。何况看他的表情和肌肉的状态,实在是不像用尽全力的样子。

这实在是,许三春努力想着,终于想了起来,这太违反力学原理!

怎么说呢?那名力士更像是一个摆设。

她睁大了双眼努力看去,只见在那玉石宝座下面,还有一个紫檀木台。而在木台上,隐隐有紫色光芒循着一些神秘的线条流转。

许三春在心头默默计数,果然如她所料,这些线条流转的十分有规律,每两分钟闪现一次。

或许,这就是阵法?

许三春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来阵法还可以这样用。太有趣了,这里,可比她所知的古代有趣多了。

力士在保甲府门口停下,两侧半跪着的少女齐声道:“恭迎少主。”粉衣女子与碧衣女子盈盈下拜,娇声道:“恭迎少主法驾。”

王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王太太则一脸茫然。王诚忙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速速跪下。

开什么玩笑,整个大商朝,够资格被称作少主的,也没有几人。

见王诚都跪下了,围观群众连忙纷纷效仿,顿时跪倒了黑压压的一片。

许三春把自己的身子往阴影处缩了缩。活了二十多年,她还从没给什么人跪下过。眼下,她也不打算给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下跪。

她只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才能配得上这般排场?

或许,下来的是一个满脑肥肠的中年大叔?她有些恶趣味的想着,觉得自己想的或许并没有错。毕竟,有权有势的人,不都通常是这种形象嘛,高帅富那只存在于小说中。

许三春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顶步辇,就想看看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成真。

可是,出现的那个人,令她瞬间忘记了呼吸,更忘记了方才那个荒唐的念头。

这是怎样一个神仙人物啊!

他掀了帘子出来,一身交领滚云边红袍。站在玉石宝座前负手而立,衣炔飘飘好似要乘风而去。在白绢的衬托下,如火一般热烈、比朝霞更灿烂。

一顶紫金发冠将他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束起来,轻风吹拂着他在散落在面颊的黑发,露出他凌厉的下颌线条。

他鼻梁高挺。剑眉斜飞。上薄下厚的唇形绝美,轻轻抿成一条线无法得知主人的喜怒。他不止是容貌绝美,肌肤更是细致如美瓷、白皙如美玉。

他就那样随随便便地站着那里,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他的出现,让阳光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他什么都不用做,就那样站着,便成了焦点中心。

他的美,已经超越了性别。

许三春在心中感叹,就算他没有这样的排场,不被众人做簇拥着,他也是无法被忽略的存在。他是自己见过的,能将红色驾驭的最好的男人。

如此热烈、耀眼、夺目的红色,生生被他穿出了苍凉的意味,妖异到了极点。

最吸引许三春注意的,是他的双眼。

他的右眼为凤目,线条凌厉。左眼是典型的桃花眼,内眼角微微朝内勾起,在眼睛末端的眼白处透着微微的粉色。

同样是一个人的眼睛,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许三春脑子里浮现出不知道打哪儿看来的一句话:一眼住着春天,一眼住着冬天,她以为只是形容词而已。

如此容貌,再加上这样一对双眼,眼前的男子,足可以用妖孽来形容。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红袍男子抬眼朝许三春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许三春一惊,忙后退几步,将自己藏得更严实一些。

红袍男子收回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头顶,轻轻抬手。

“少主让你们起身。”一名白衣女子道。

王诚扶着膝盖爬起来,大气也不敢喘,躬着身子等候吩咐。在这样的神仙人物面前,他哪里敢擅自乱动?

红袍男子举步,朝着保甲府里走去,粉衣、碧衣女子跟在身后。王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着王太太也跟在后面。

这样的大人物既然来了,往后可就是吹嘘的资本。虽然王诚心里十分明白,对方绝不会是因为要给自己的母亲贺寿而来,但谁让事情这么巧,今儿正是自己母亲做寿的日子呢?

第二十二章 花家少主(求推荐票)

随着红袍男子的脚步,围观的人们突然清醒。

方才发生了什么?就像一场幻梦。众人面面相觑,情不自禁的想要追随红袍男子的脚步。

到了此时,门子已然拦不住这么多人。更何况,门子也都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只想跟在红袍男子身后。管事也都忘记斥责他们,所有人都跟着了魔一样。

许三春拉了拉下摆,从巷子里走出,跟在后面一道进了保甲府的大门。

不管你是谁,都谢谢你了。

许三春在心头默默对红袍男子道谢,加快了脚步。要不是他,她怎么能混得进来。

进了大门,只见众人都停了脚步,那名红袍男子站在中间,两列白衣少女站在他身侧,替他拦开了人群。

他的神情漠然,又带着不可侵犯的凌然之意。

在他身后,一名白衣少女轻启朱唇,声音如冷泉般悦耳:“花家少主游历天下,途径此地。欲向尔等了解风土人情,地方物产。”

说罢,她出示了一块紫金牌,上面用古老的文字刻着一个“花”字。

王诚惊骇,再次五体投地的跪下,比第一次还要虔诚。这次不用他扯,王太太也跪得十分麻溜,大气都不敢喘。

花家,那是比大商朝的存在,更加古老的家族。

在这片土地上,有几个古老的氏族,花家便是其中之一。对普通百姓来说,花家无所不能极其神秘。

在民间的传说中,花家的人偶尔现世,亦正亦邪。高兴起来,可以和路边的乞丐谈天说地;若是心情不好,便屠了人满门。重要的是,从来就没有人弄懂过花家的禁忌,也找不到讨好他们的法门。

织锦府让人惧怕,但只要不说她们坏话就无事。可花家,天知道哪句话会拍到了马腿上。

就这么形容吧,一个正常人再怎么凶恶,也不如一个神经病更让人恐惧。因为神经病会做什么,完全无法预测。

在百姓的眼中,花家就跟那个神经病无异。强大、神秘、惹不起,还是躲得远远的好。

王诚心头暗暗叫苦,怎么来的是这样一尊大佛?作为保甲,他知道的比普通百姓要多一些。

花家少主花暮辰,自小惊才绝艳,展露出了非凡的天赋,被称为整个花家的未来。但就在近几年,他却干出了几件离经叛道的事情,甚至在前不久,还退了在娘胎里就订好的亲事,引起轩然大波。

花暮辰的任性,可见一斑。

此时,王诚的心里,什么想要吹嘘的心思都消散的一干二净,只想把这尊佛伺候好,再好好送走。

他努力回想着他能听到的花家的那些事情,暗暗决定只要听候吩咐便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省得得罪。

王诚伏地不敢抬头,道:“南凤镇保甲恭迎花少主。”

还是那名白衣少女的声音:“起来吧,都散了。”

王太太起身,撵起了众人,“都散了散了,别围着。花少主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看的。”

花暮辰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王诚紧张地拉了拉王太太,示意她噤声。他知道她想要讨好对方,但说多错多,他还想多活两年。

人群逐渐散去,许三春心道这是个离开的好时机。她朝着花暮辰投去好奇的目光,花家又是什么,这么有名的吗?

这几日,让她吃惊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许三春已经有些麻木。对突然出现的这个花家少主,她虽然在心中大叹妖孽,但已经默默接受了他的存在。

许三春不知道,作为花家少主,他出现在南凤镇里,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她只知道,自己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平行线,完全不可能相交。她生了一张惹祸的脸,却及不上花暮辰的容颜。

所以,还看什么热闹?

许三春在心头责备着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帅哥,虽然都赶不上眼前这红袍男子,但也不至于走不动道啊?

你在做什么,正事要紧。不,我再看一眼,最后一眼吧,这样妖孽级的美男子恐怕以后都遇不到了。

许三春这样想着,朝着花暮辰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这一眼,吓得她浑身一颤。

他在做什么?

他怎么会朝着自己走来了?

许三春左顾右盼,然而他的视线却如鹰隼一般,牢牢锁定她。

这,这太可怕了。

这样的男子,明显不是自己能招惹得起的。别说是他,就他身边的那两名女子,在举手投足间也散发着优雅尊贵的气质,这种浑然天成的高高在上,若不是有着非凡的家世,哪里养的出来?

他再好看,也不及自己的小命重要,更不及自己的正事。许三春低头不再看他,匆匆忙忙朝着人最多的一个方向而去。

见她走得如此干净利落毫不留恋,花暮辰一阵愕然。

有史以来第一回,有女子能在他的注视下抽身离开。

难道,自己变丑了?

花暮辰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问碧衣女子:“云清,我变了吗?”他的嗓音轻软,略带着一些磁性,十分好听。

被他询问,碧衣女子冷清的面颊上浮起一抹激动的红晕。高洁如她,面对花暮辰却柔得好似一汪春水。

“辰哥哥,你还是那样……”云清鼓起勇气,继续说道:“还是那般俊俏。”偷走了我的心。

听见两人的话,粉衣女子抱臂冷哼一声,嘲讽道:“云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会说话了?”

俊俏,亏她说的出口!

面对她,云清的眉宇间恢复了孤傲的神色,闭口不言傲然而立,只把她当做了空气。

粉衣女子气结,觑了花暮辰一眼,嘟嘴撒娇道:“辰哥哥,你看看!清妹妹这是什么态度,总是欺负人。”

以她的袅娜姿容,这般撒娇更是千娇百媚。这世间男儿,没几个能抵抗得住。

花暮辰却早已司空见惯,只淡淡一笑,道:“蔡紫妍,你又不是不知道云清的脾性,跟她计较做什么。”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的看着许三春消失在人群中。

既然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她的反应便着实有趣。花暮辰伸手触了触自己的下唇,笑得意味深长。

第二十三章 略施小计(求推荐票)

王诚好一番诚惶诚恐地将花暮辰一行迎到了厅中,让出了主位。

今日是王诚的老母亲做寿,但是他哪里敢托大,早已让人扶着王老太太候在这里,见花暮辰来了便上前拜见。

花暮辰受了她的礼,示意身后一名白衣女子呈上贺礼,道:“突然来访多有叨扰,小小贺礼聊表心意。”

王老太太受宠若惊,连忙看向王诚,不知道该不该收。

王太太则在一旁拼命点头,这只翠玉环晶莹剔透,一看就非凡品。再说了,花家少主拿出手的,岂会是凡物?

王诚心里七上八下地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该收好,还是不收好,生怕惹怒了花暮辰。索性,他将眼一闭,由王老太太自己去选择。

在他那里得不到反馈,王老太太看了媳妇一眼,双手收下。见花暮辰并无不悦,王诚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你们这里有何风景可供赏玩?”花暮辰用食指轻轻敲着椅背问道。

“有,有。我们这里有一条后赵河,河鲜乃是一绝。”提到自己故乡的美景,王诚挺直了身板,道:“傍晚时分,泛舟于河上。煮上一锅鱼品茶吟诗,乃是一大美事。”

他并无功名在身,不懂这些咬文嚼字。这番话,乃是他专门到县里请文人写了,专门背下来,正是用来介绍南凤镇的。

“如此甚好。”

不知道是哪句话取悦了花暮辰,他忽地笑了起来,笑容如春光灼灼。

他这一笑,柔和了面容上的凌厉线条,再不见疏离与冷清。就好像,突然间换了一个人,如此人畜无害,却又惑人心魄。

面对着这样一张俊美的容颜,王诚发现连自己抵挡不住,忙低下了头。

“方才听见在唱戏,怎么这会没有锣鼓声了?”花暮辰问。

“我这就让人开锣。”王诚忙应了下来,道:“戏台子搭在后面,还请花少主移步。”

花暮辰微微颔首,一行人朝着后面走去。

在他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一名身形瘦削的黑衣男子,低声在他耳畔说了几句。

花暮辰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吩咐道:“继续盯着她。”

他身处人群中步履从容,却把自己割裂开来,沉浸入自己的世界。

许三春的生平,他再熟悉不过,甚至还见过她的画像。

是他殚精竭虑自创大阵,从异世界拉来了一个能完美契合许三春的灵魂,投入她的身体。他怎么会不熟悉呢?

花暮辰的想法,许三春自然无从知晓。她只把他当做一个偶然遇见、绝无交集的路人罢了。

这会儿,她正摸清了保甲府里的地形,趁人不注意溜进了库房。这里原本也是有人看着的,因为花暮辰的到来,一切都乱了套,正好给了许三春便利。

她混入送贺礼进库房的队伍中,替人端了一个红漆托盘。待归置入库的功夫,她趁乱躲在角落里。

这批贺礼放好,库房中恢复了平静。许三春又等了一会儿,才探出了身子,走到插屏旁边。插屏的位置,她方才在放贺礼时就已经看清楚。

揭开盖着插屏的红色绸缎,许三春凝神,在插屏背面找到她预留下来的线头。轻轻一扯,有两根丝线便被她抽了出来。

只改变了些许,插屏上的图样却发生了巨大变化。

许三春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盖上红色绸缎。她倒要看看,今日许兰该如何收场!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有两个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是怎么说的,啊?!库房里都是紧要物事,一时半刻都离不得人!”是个严厉的女声,听起来是个管事。

“大娘您别气,我这也就出了个恭,只离了半刻钟不到。”这声音谄媚,充满了讨好,“不会有什么事儿的,这南凤镇里,谁敢到我们府里撒野?”

管事冷哼一声:“出恭?出恭要两个人一起?!”

“您别气,有册子在,我们这就对一遍,保证不会差什么。”

“若是差了呢?”

“若是差了,我补上便是。”那人把胸脯拍得邦邦响,是笃定了无人敢和保甲过不去。

许三春听见,心头大急。

这会库房里没有来送贺礼的人,他们进来核对名册,自己露馅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悄悄到了一个箱笼的背后,心头想着对策。实在不行,待他们进来后,就玩捉迷藏的游戏好了。

那两人正要进门,空气中却传来一股烧焦了的味道。

“什么味道?”

“好像是着火了?”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惊骇,再顾不得这头,急忙朝着味道传来的方向跑去。

许三春松了一口气,连忙从里面出来,在门口左右张望,见并无他人,才整理衣衫走了出来。

来这里的第一个目标完成,她的心情轻松了几分。眉目之间有了笑意,杏眼如春水般清澈动人。

她没有发现,在一棵大树后面,一双眼睛正注视着她,正是方才在花暮辰身边的那名黑衣男子。他叫做寒鸦,是花暮辰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看见许三春离去,寒鸦随即跟上。少主交代的事情,就是必须要完成的法旨。

两人离开片刻之后,那两人重新回到库房。管事的嘴里嘟囔着,“哪家的小孩这样调皮,竟然点了树叶来玩。”

他们不知道,树叶是寒鸦所点燃。目的嘛,当然只是为了调虎离山而略施小计而已。

今日的保甲府,是南凤镇上最热闹的所在,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眼看快到了开席的时辰,院子里都是忙碌来往的下人。

正堂里的寿堂已经布置妥当,正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许三春混在人堆里面,小心地避开许家人的视线,留意着孙员外一家人的踪迹。

不过,作为田台乡盐场的大股东,孙员外在这里是说得上话的人,正陪同着一起看戏,并没有在寿堂里。

只是因为花暮辰的到来,一众看戏的人都显得心不在焉,无心看戏,连过寿的王老太太也不例外。看得最专注的,反而成了花暮辰这个原本毫不相干的外人。

一听见寿堂准备完毕,一干人等便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往寿堂走去。

第二十四章 做错什么了?(求推荐票)

王老太太是寿星,却因为花暮辰的存在不敢走到主位。花暮辰袖手淡淡笑着,示意一名白衣少女上前,扶着王老太太坐到了寿星席位上。

“拜寿喽!”司仪喊了一嗓子,一旁准备好的寿礼依次呈上。

这些能被呈上来的寿礼,全是精心挑选过的。一来要送礼的人有身份地位,二来要寿礼本身能拿得出手。

王诚每年都要给老母亲办一次寿宴,他的目的十分明确,便是借机敛财。

南凤镇下面有好几个乡,这些乡的里正、员外,哪个不想方设法的要来交好于他?他手里没钱,但只要能把朝廷应付过去,他就是这镇里的土皇帝。

除了织锦府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

所以,每年的寿宴就是他大张旗鼓敛财的最好时机。而呈寿礼的这个过程,就跟嫁女儿“夸嫁妆”差不多,有个相互别苗头的意思。

都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送的东西差了,下回怎好意思来找他办事?

“祝老太太福如东海!”

“祝王老太太长命百岁!”

“……”

每上来一个人,就说一句祝寿的话,司仪介绍此人的身份,旁边的下人呈上他的贺礼。王老太太看了贺礼,或微笑点头、或大声赞叹,众人齐齐附和,花花轿子人抬人。

这套流程,每年都来一遍,所有的人都驾轻就熟。至于心头究竟怎么想,是不是在骂娘,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团和气。

许三春仔细听着司仪唱名,轮到孙员外时,见到一个身材中等、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就算浑身绫罗绸缎,也掩盖不了他庸俗的气质。

在他身边,站着一名腰圆膀粗的妇人。满脑袋插满珠翠,满脸喜气,往堂中一站就好像一座小山。

两人的贺礼,是一盆“南山不老松”的盆景。一棵只有手臂高的松树种在盆中,下方用碎玉、琥珀作为点缀。

在一众贺礼中,这盆松树特别显眼。孙员外的下巴几乎要抬到天上去,孙太太喜气洋洋地念叨着:“哎呀老太太,您可不知道。为了给您老人家贺寿,我们一直寻一棵合适的松树,寻了好几年。”

“这不?总算是在年前给找到了,可真不容易。我们又找了师傅精心培育着,这才能拿出来见您老人家。”

别看孙太太长的不怎么出色,一张嘴是真会说话。甭管她是不是当真找了好几年,这番话说得亲昵,又透着十二分的心意,老太太听着舒心,笑得合不拢嘴。

孙员外虽然没有说话,那姿态神情,却是透着万分得意。

就这么一个人,居然要娶第十房小妾?许三春心头暗暗腹诽着,看他的身板也不怎么样,吃的消么?

简直是祸害女子。

许三春在心底暗暗为那些女子抱不平,将孙太太的相貌记在心底。据说孙太太是个厉害的,看起来也的确如此。

又过了几个人,便轮到了田台乡献上贺礼。

里正和里正太太上前说了贺词,许兰从下人手中接过托盘端着。她满心兴奋,渴望着红色绸缎揭开时,众人对她的赞美。

来到南凤镇后,许兰才明白为什么她能获得里正的另眼相看。许三春的绣功,别说在田台乡,就算在南凤镇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她低着头,掩着自己情不自禁的笑容,雀跃着、期待着。

“老太太过寿,我们田台乡除了盐场,也实在是没什么好东西拿的出手。”

里正太太笑着,满意地看见其他乡的里正露出嫉妒的神色,继续道:“幸好啊,我们乡里的后辈还不错,有出息。这不?给您献丑了。”

听她这么说,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许兰的身上。这个小姑娘,能让乡里如此推崇,难道是绣功了得?只有这个解释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许兰骄傲地挺了挺胸脯,摆出她最优雅的姿势上前,恭敬地跪在棉垫上,将托盘高举过头顶,“许兰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王老太太笑容满面地看着她,“这么个小姑娘,也真是难得了。快给我看看,这端的是什么好东西?”

伺候她的下人上前,将蒙在插屏上的红绸揭开。

许兰高举着托盘的双手有些酸了,但她坚持着纹丝不动,等待着接下来的赞美。

插屏上,绣着一幅十分应景的《麻姑献寿图》,绣功十分出色。麻姑身上的衣裙纹路、她脚下踏着的波涛,都惟妙惟肖。

只是……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空气突然变得静默。

许三春的唇角扬起笑容,她看着许兰,目光中充满了讽刺。

她没有发现,在一侧坐着的花暮辰正玩味的看着她。寒鸦已经跟他回报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包括替她解围一事。

王老太太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王太太一脸怒容,上前“啪!”地一声将托盘上的插屏打翻在地,呵斥道:“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来这里捣乱!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许兰“啊”地大叫一声,两眼惊慌的四处张望着求助。但在她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后退,谁也不想沾染上这事。

“我……我……”许兰张口结舌,她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无从辩解。

她的神情看在王太太眼里,便是心虚。王太太指着地上的插屏,恶狠狠地指着许兰,“来人!将这个不敬尊长的家伙给押下去,我要告她!”

不愧是保甲太太,转瞬间便给许兰扣上了一个罪名。

许兰白着脸愣在当场,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本是属于她的荣耀时刻,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罪人?

“不,不!”她在地上膝行两步,到了王太太脚下,哭求道:“太太,我做错什么了?要这样罚我?我对老太太那是一片孝心啊!”

王诚黑着脸道:“你自己做的事,你会不知道?别装傻了!”他心头恼怒,竟然在花暮辰的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田台乡是怎么办事的!他看向田台乡的里正。

里正忙上前撇清干系:“王大人,是许家主动要献寿礼,我们瞧着她够诚心也就允了。谁知道,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拆桥的代价(求推荐票)

许兰大惊失色,明明是里正家让自己来绣寿礼,怎么变成了是自己主动要求的了?

汪氏陪着笑挤上前来,“太太,这怎么就变成我们家自己揽活了?明明是您赏识我家许兰,才让她绣的。”

里正太太不耐烦地扒拉开她的手,道:“明明是你们死皮赖脸的求上来,我们看在许兰绣功不错的份上才应了。”

她原来提拔许家,指望着能带来点好处。可这会儿好处还没见着呢,倒先把保甲一家人给得罪了个透!这种倒霉事情,她得赶紧撇清干系。

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兰抹了一把眼泪,爬过去把地上的插屏捡起来一看,如同在大冬天被凉水兜头浇下,从头凉到了脚。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亲眼见过的插屏,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麻姑还是原样,但她脸上的笑容却变成了不屑,嘴角朝下仿佛在嘲讽着谁。她手上托着的那一盘寿桃上,被虫蛀了几个大洞,顶端还笼罩着一层黑灰色,这是一盘坏了的寿桃。

许兰看着这幅绣图,面无血色,四肢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牙齿发出格格的碰撞声。

就算是普通人家过寿,她送上了这幅图贺寿,也会被人打出去,何况,这是在保甲府上?

这哪里是贺寿,分明就是诅咒!

怪不得,怪不得王太太是这样的反应。换了自己,恐怕也是一样。

但是,好端端的贺寿图,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许兰大叫一声,拉着里正太太的衣裙下摆道:“您是看过的,这幅图明明就是好端端的麻姑献寿。我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里正太太扯回衣裙,并不搭理她。这滩浑水,她才不想蹚进来。

“这难道不是你亲手所绣?”王诚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出言质问许兰。

“我……”许兰想要否认,可如果否认了,那代表她之前所说的都是谎言。

“是,不是?”王诚不耐烦地追问。

许兰咬咬牙,大声道:“不是!”和被下狱比起来,说谎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是?”王太太挑了挑眉,看向里正太太,问道:“这事情,却越发怪了。”眼里的质问之意不言而明:你们也太会糊弄了吧,随便找一个人绣了,就敢拿来献丑?

里正太太被她看得心慌,指着许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不是你绣的,还能有谁?”

“我见到你娘用的帕子绣的好,赞了几句,你娘就说是你绣的,这才让你绣给老太太的插屏。怎么?到了这会儿,竟变成不是你绣的了?”

许兰是有苦说不出,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该早点承认帕子是找许三春代自己绣的。

看着她百口莫辩,许三春的笑意越发明显。

走到这一步,许兰要怪,就该怪她自己的贪心、自私。想利用完自己就过河拆桥?很可惜,自己这座桥,她拆起来必须得付出点代价。

但许兰并不想就此认输,她还在挣扎,“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我让家里的表姐绣的……”

但很显然,在场的人都把她的话当做了想要脱罪的胡言乱语。就连汪氏,也不信这是许三春所绣,但自己女儿能临时找出这么个替罪羊,她连忙帮腔。

许金水见了,上前一步道:“小女无知,偷懒惯了,竟然找表姐帮忙这才铸成大错。还望王大人首肯,我这就回去把她表姐送来入罪。”

他这番避重就轻的话,将许兰轻飘飘地摘了出来,却把许三春直接入了罪。还别说,只要他肯花银子,里正家也未免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三春只觉得好笑,这许金水不愧是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嫁祸这一招使得如此炉火纯青。

幸好,她并不是没有应对办法。

不过这里的事情还轮不到她来插嘴,许三春只把自己往人群中藏的更深一些,不让许家人发现她。

许金水说完,便给里正使着眼色,意思再明白不过。

里正略一犹豫,正要开口,耳边却传来了花暮辰的声音。

“这等目无尊长的女子,怎地还在这里?”他掩着口,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呵欠,眼波淡淡地扫过众人,“快些拉了下去,别再污了视听。”

“好,好!”王诚连忙应了,挥了挥手:“快,快拉下去!”

花家少主说“污了视听”,那就是“污了视听”。花暮辰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王诚哪里还敢惹他不快。

花暮辰一开口,里正便识趣地闭口不言。王诚的话音刚落,他就拉着里正太太,和王家下人一起,将许家人赶出了寿堂。

看见许兰挥舞着胳膊被人架出去,许三春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孙员外的身上。

解决掉一个麻烦,还有一个麻烦。

花暮辰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这个女子,实在是太有趣了!或许,是因为她来自异世界的缘故?

突然之间,他对她来之前的那个世界产生了好奇。

是怎样的世界,才会孕育出这样有趣的灵魂?在来之前,她是做什么的呢?许三春的处境,可称不上好,否则,原来那个许三春,怎么就会死了呢。

顶着私生女的名头,这日子确实不好过。

可是,如今他看见的许三春,好像却对这些毫不在意。寒鸦将她的行踪回报之后,花暮辰就猜出了她想要教训许兰,只是没想到她用了这样一种方式。

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许兰百口莫辩,只能乖乖认罪。这可真够狠的!一击必杀,快狠准。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这样的方式。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有怨报怨,有恩报恩,有能力自然要快意恩仇。

所以,他出手帮了她一把。接下来,她又该怎样摆脱孙员外?

要知道,就算许兰入罪,倒霉的也只有许兰一个人而已。王诚毕竟只是个保甲,能以“不敬尊长”为罪名,已经是以权谋私,许兰的父母自是无恙。

许三春的婚事,始终是捏在他们手里。

花暮辰当然不能让许三春嫁给孙员外,但如今,他有些期待她接下来的表现了。

第二十六章 裙子(求推荐票)

看到许兰被拖下去后,许三春往后退去,她没有必要再继续留在这里。接下来还有什么贺礼,和即将举办的寿宴,都与她没有干系。

离开了保甲府,许三春到钱庄找到哑娘,两人一道在路边摊上吃了碗汤面,充作午饭。

“哑娘,我方才见到了孙员外和他的太太,想了个主意,必然会让孙员外打消这个念头。”许三春压低了声音,给哑娘说道。

“什么主意,你可千万别冒险。”哑娘紧张地拉着她的手,比划着。

“您放心好了,就算不成也没什么危险。”吃完汤面,许三春将哑娘送到一个茶水摊上安顿好,道:“您先在这里等着我,办完事就来找您。”她自己则到了保甲府外等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里面的寿宴结束,陆续有人离开。许三春靠在巷子口,看着离开的那些人,总算让她等到了想等的人。

孙员外打了个饱嗝,对孙太太道:“你先回去,我去一趟铺子里。”

孙太太叉着手应下,待孙员外走后却哼了一声,道:“去什么铺子,不知道又要去找哪里的小妖精!”

一名丫鬟扶着孙太太劝道:“太太您别气,回到家里,还不是您说了算。”

孙太太想了想,道:“我也不回去了!回去瞧着那些个小浪蹄子就火大。走,我们去后赵河转转,买几斤鲜鱼回去做汤喝。”

在南凤镇上,孙家称得上是大户人家。这点自主权,对孙太太来说当然不在话下。

从这里过去后赵河并不远,只两刻钟功夫,波光粼粼的后赵河便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条河不算宽,清澈的河水缓缓流动着,码头上系了几条渔船。

“船家,”孙太太的丫鬟喊道:“今儿可有鲜鱼?我们家太太亲自来瞧了。”

从船舱里钻出来一个戴着斗笠的渔夫,瞧见孙太太,忙从船上下来,躬身行礼道:“有的有的,只是没多少,太太您先拿去。回头,我再多打几条来,送到您府上,保管您吃的好。”

说着,他从船上端下来一个鱼篓,里面有几条大小不一的鱼,活蹦乱跳的很是精神。

孙太太探头一看,指着那几条小鱼道:“这么小,你也想卖钱?”

渔夫赔笑道:“这几条,就送给太太。别看它们小,拿来熬鱼汤煲鱼粥,味道鲜美的紧。”

孙太太的面上浮现起笑容来,道:“就你会说话。”

买鱼这样的小事,原就不用她亲自来。只不过,她心头烦闷,才来这里看看,权当散心了。

后面的婆子上前来,接过鱼篓就要拿去过称。没想到,鱼篓里一条大鱼用力一跃,跃出了鱼篓,跳到了孙太太的衣裙上。

为了出席寿宴,孙太太今日穿得格外隆重。上面是一件对襟百花衫,配着一条翡翠色蝶戏水仙裙。

这翡翠色绿汪汪的,面料油光水滑,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格外好看。在南凤镇上买不到这样好的布料,还是孙太太去县里买来做好,今日才刚上身。

那条大鱼这么一跃,便在翡翠色的裙子上,留下了好大一滩水迹。

孙太太“啊!”地一声惊叫,往后退了几步,心疼地看着裙子上留下的痕迹。怎么看,怎么碍眼。

那条大鱼还在地上蹦跶,每蹦一次,就溅起来沙石水迹。渔夫连忙上前,将大鱼从地上捡起来,扔回鱼篓里。

孙太太黑着脸,看着裙子上的污迹一言不发。扶着她的丫鬟知道,这是她即将要发怒的征兆,吓得脸色发白。

正在这时,从她们后面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太太,您这裙子我能想点办法。”

孙太太转身一看,见到一个娇美如花的女子。她有一对明亮的杏眼,眼眸里倒映着天色水光,潋滟春光。下巴尖尖的,有一种惹人怜惜的纤弱气质。

只看了一眼,孙太太便心生不喜。这种长相的女子,个个都是狐媚子!

许三春在心头苦笑,她也不想长成这个样子,在女性面前实在是很不讨喜。但孙太太,是她能想到的最佳人选,而眼下,是最好的时机,能和孙太太搭上话。

她佯做不知孙太太的反应,上前道:“太太这身裙子的颜色实在太美,若就这么毁了实在太可惜。小女子斗胆,望太太勿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孙太太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诚恳,便收了心头不喜,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

许三春道:“在下许三春,田台乡人氏。若太太信得过,将衣裙交给我,我定然会让太太满意。”

“许……”孙太太点点头,田台乡那里确实大多姓许,方才寿宴时被处置的那个女子,也姓许,心头便信了她三分,便又问道:“你怎地如此好心,要来帮我?”

许三春羞涩地低下头道:“小女子打小苦练绣技,瞧见太太的裙子便有些技痒。您看,这水的痕迹,好似一株风中的柳树。”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口,裙子上的水痕已干了些许。但孙太太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柳树。

“好,我回府换了裙子就让人给你拿来。”孙太太自忖,在南凤镇里,还没有人胆敢来骗她一条裙子。

许三春应了,将她和哑娘约定的那个茶摊的位置告知了孙太太。她原本想用绣好的荷包来引起孙太太注意,这会儿倒是用不上了。

回到茶摊上,许三春看见哑娘正焦急地等着她。“哑娘,今儿发生了好些事,等回去后我再慢慢讲给你。”这里人多口杂的,许三春不想节外生枝。

许兰得罪了保甲府,还不知道被怎么处置。许金水夫妻这会必定焦头烂额,想来没有精力再来打自己的主意。

只是,许三春却高估了许金水夫妻。他们心疼女儿不假,但见事情无法挽回,两人便互相埋怨起来。

“都怪你,教出这样胆大包天的女儿!”许金水埋怨着汪氏,没有把女儿教好。

汪氏哪里肯认,分辨道:“当家的,不是我推搪,这事儿当真古怪的紧。那副插屏我亲眼见过,原本好好的,绝不是那样。”

第二十七章 一千两银子(求推荐票)

许金水一向不管这些事情,闻言便一脸疑惑:“当真?”

“当真!”汪氏斩钉截铁道:“这看过的,又不只是我一人。里正太太,还有好几个人都亲眼见过。”

当初她为了显摆,邀了好几个人来家里做客,正是为了让她们亲眼见见女儿许兰的手艺。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金水越想,越是惊骇。他觉得汪氏说的没错,女儿又不是傻子,这么一个露脸的事情,没必要去得罪保甲府。

“难道,是上天降下的责罚?”许金水喃喃自语。如今,也只有神鬼也能解释得通了。

“呸呸呸!”汪氏用力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道:“当家的,你可别胡说。按我说,就算是降下责罚,也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她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听说,这麻姑献寿灵的很。是不是王家做过什么丧天害理的事情,所以麻姑才不愿意给王家老太太献寿。”

“别胡说。”许金水横了她一眼,心里却信了个七八分,道:“看来是我们兰儿命中注定有这一劫。过几天,等王家消了气,你再来找人疏通疏通。”

“这疏通……没有银子可不成。”汪氏道。

银子!

许金水一想到要破财,就满肚子的不乐意。如果可以,他宁愿由得许兰自生自灭。可他许家就许兰一个女儿,还指望着她进了织锦府给自己多捞一些好处回来。

眼看养这么大了,这会儿放弃实在是不明智。许金水只在心里一扒拉,就明白这账算不过来。

汪氏转了转眼珠,一拍脑门道:“嗨!我怎么忘记了这一茬。今儿许三春和哑娘也都来了,我这就找邓媒婆去,让她把孙员外引来看看许三春。”

银子,许三春不就是现成的银子?多亏她早就想起这一茬,这会儿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许金水眼睛一亮,道:“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知道许三春在哪里,你快去!”

“当家的别急,南凤镇拢共就这么大个地方,想找到她还不容易?”汪氏抬脚就走,先找到邓媒婆,又使了几个大钱让帮闲的去替她找许三春。

许三春长得打眼,没费多少工夫,汪氏就有了消息。

邓大娘领着孙员外出现在茶摊对面时,许三春正扶着哑娘要离开。来到南凤镇的目的都已经完成,她打算再去买点东西孝敬哑娘便走。

“孙员外您瞧,老婆子没有骗你吧?”邓大娘指着许三春道:“这姑娘,够水灵吧!”

孙员外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粘在许三春身上,看也不看邓大娘一眼,只顾连连点头。许三春这容貌,何止水灵?比他纳过的那些小妾,都漂亮了不知道多少倍。

邓大娘趁热打铁道:“许家刚倒了霉,大姑娘被关进了牢里,急需银子去打点呢。员外您要是瞧中了,就定个日子。只要彩礼给的够,这姑娘就是您的!”

“你详细说说。”孙员外急切问道。

见他如此急色,邓大娘便知道这事妥了,将许兰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许三春和许家的关系讲了。

“哦,原来如此。”孙员外托着大肚子笑了起来,道:“那个许兰啊,是活该!”

事情发生时他正在边上,看得一清二楚。王诚看起来是个老实人,其实最是记仇。许兰在他用来敛财的寿宴上捣乱,又被花家少主看在眼里,王诚心头指不定怎么想呢。恐怕,不是用银子能解决的。不过,这样一个美娇娘摆在眼前,这话他没必要提醒对方。

孙员外伸出两个手指头,道:“两百两!就这个数。”

邓大娘有些犹豫。

两百两不算少了,之前汪氏跟她也是提的这个数。只是许兰被押走之后,汪氏再找到她时,就提成了三百两,理由是要救许兰出来,得花不少银子。

“许家要是不愿就算了!”能把家业做大,孙员外也不是蠢人,道:“整个南凤镇,只要知道我想纳她作妾,就没第二个人来跟我抢。”

一来,他在南凤镇确实势大,二来旁人也犯不着为了这个来跟他对着干。

邓大娘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她也不敢应承下来,只好道:“老婆子去跟许家商议商议,再来跟员外回话。”

孙员外揣着手胸有成竹,他不担心许家会不答应。

这个姑娘,可真好看啊!也不知道乡野里怎么能养出这样水灵的姑娘。这皮肤,如上好的丝缎一般。再瞧瞧她的菱角小嘴,粉嫩粉嫩的想要令人一亲芳泽。

许三春扶着哑娘出来,抬头便见到孙员外和邓媒婆两人。她心头“咯噔”一下,没想到都这样了,许金水和汪氏还没有放过自己。

“快走!”她右手挽着孙太太送来的那个包袱,左手扶着哑娘,低头快步离开。

“这是怎么了?”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许三春怕哑娘和孙员外发生冲突,低声道:“今天有好多事,我回去再慢慢跟您讲。”两人坐了骡车离开南凤镇,到了田台乡时天色还未暗下来。

“哑娘,您到钱庄的事情,办好了吗?”许三春关上房门,低声问着哑娘。哑娘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两张银票,都是“五百两”一张的面额。

足足一千两银子!

许三春吃了一惊,握住她的手道:“哑娘,您可千万别让许家知道了!”不管哑娘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这都是她的身家,许三春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好哑娘。

哑娘打着手势反对,“我不能看着你嫁给那个什么孙员外。有了这些钱,他们就会放过你了!”

“不,这只会让他们变得更贪心。”对许金水和汪氏,许三春不像哑娘这般有信心。

她打开那个包袱,拿出那条翡翠色裙子给哑娘看,道:“这是孙太太的裙子,遭了污迹我拿回来替她想办法。哑娘您放心,我绝不会替人做妾。”

许三春把许兰的事情讲了,道:“许兰出了事,汪氏没功夫来管我。我长大了,这些事情我能应付。”

哑娘仍然不放心,比划着说:“再有几日你就满十六岁,如果到了那时他们还没有打消这个念头,你就不能再拦着我。”

第二十八章 是个狠人(求推荐票)

“行。”许三春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她需要的正是时间。跟孙太太的接触,只是备用的一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她没有把宝全都押在孙太太身上。

她握住哑娘的手,道:“哑娘您答应我了,千万要相信我,可以吗?”她要做的事情,没办法一一对哑娘解释,只能管哑娘要一个承诺。

“好孩子,我相信你。”哑娘觉得,眼前的许三春果然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事事都需要自己庇护的孩子了。

也许,正是磨练使人成长。经过废井一劫后,许三春不再胆小怯懦,变得积极主动。可她不知道的是,她保护的那个孩子,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许三春看着哑娘将银票和钱庄的凭证都放回床底下的银匣子里,才抱着孙太太的裙子出了门。

这条裙子的质地不错,颜色尤为漂亮。就这么毁了,着实可惜。

她先把这条裙子浆洗了一遍,第二日干了再看,被鱼弄脏的地方仍然有污迹留下。越是好的衣料,就越是娇嫩,经不起这等磋磨。

不过,这难不倒有着十余年美术功底的许三春。

昨日她说这污渍的形状,像在风中的柳树,并非信口胡诌,乃是出自她的第一直觉。这会儿看起来,便越发像了。

许三春分好丝线,在心中打好腹稿,便在衣裙上开始刺绣。刺绣是个细致活儿,不过这会重要的是要遮住污渍,喧宾夺主反而不美。只半日功夫,便已经完成。

只见翡翠色的裙摆下方,多了一株随风摇摆的柳树,有蝴蝶穿梭其间。与原先的蝶戏图样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衬得衣裙格外灵动特别。

“哑娘,明儿我去镇里一趟,给孙太太送裙子去。”许三春跟哑娘打过了招呼,在心头做好了计较。

因为许兰的事情,许家乱成一团糟。汪氏没功夫过问别的事情,倒是给了许三春不少便利。

许兰的下场,许三春毫不关心。她既然已经出手教训过许兰,她究竟会如何,就不再和自己有干系。

到了南凤镇里,许三春看着孙员外出门后,才登门拜访。孙太太正烦心着,见她来了,才恍然想起那条裙子的事情。

“孙太太,您看看是否合意?”许三春将裙子递上。

丫鬟接过去将裙子展开,孙太太眼睛一亮,赞道:“不错,很是不错!”这等修补的手艺,完全看不出了之前的污渍,新绣上去的柳树针脚细密,让裙摆更加出彩。

想不到,这么个漂亮姑娘,能有这样的好手艺。

“说吧,你想要什么好处?”孙太太将裙子放在一边,问道。活了几十年,她不信对方就只是为做好事而来。

“孙太太。”许三春郑重施了个礼,道:“还请孙太太原谅,我瞒着您,只是怕您厌恶我。”

“哦?”孙太太往后靠在椅背上,问道:“你瞒着我什么?”

“前几日,家里来了个媒人,是替孙员外来提亲的。”许三春道:“这个媒人,是舅母特意找来相看于我。”

“提亲?!”孙太太的声音,瞬间就高了八度,面色一下子冷下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来炫耀吗?!”

她只是孙员外想要纳第十房小妾,却没想到竟然瞒着她,媒人都上了别人的门!这是什么意思,孙太太气得六神出窍。

许三春并没被她的气势所吓倒,“孙太太,我还有几日就满十六岁,并不想要嫁人做妾。”

她这句话,成功地让孙太太冷静下来。

“十六岁?”孙太太看了她一眼,问道:“难道,你是想进织锦府?”

“正是。”

“织锦府,可没有你想的那样好进。”就拿他们南凤镇来说,十里八乡能出几个进织锦府的绣娘,就已经算是烧了高香。

“你的绣功不错,但是想进织锦府没那么简单。”孙太太拈起裙摆,仔细观察着她的针脚,摇摇头道:“织锦府,不光是绣功好就能进的。”

说着,她抬头望向许三春,目光如刀,“依你这般容貌,若是进不了织锦府,就会是我的祸害!”

许三春答道:“我许三春在此立誓,若进不了织锦府,就在孙太太面前毁容,绝不做孙员外的小妾!”

她是在赌。

此外,同自由比起来,容貌又算得了什么?

是个狠人。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让空气为之一静。房中的丫鬟俱都吃惊得长大了嘴巴,这个许三春,竟然放出如此狠话。

惊愕之后,孙太太缓缓举起双手,轻轻击掌。

“啪,啪,啪!”

“好!”孙太太对她刮目相看,没想到这样娇弱柔美的外表下,竟然有一颗不为瓦全的心。

她站起身拍着许三春的肩膀,豪气十足道:“好!只要你能做到,你就是我妹子了!谁敢欺负你,就得从我身上踏过去!”

“你放心,就算你毁了容,做我的妹子,也不会吃亏!我一定能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有我撑腰,夫家必然不敢欺负你!”在孙太太的心中,几乎认定了她无法进入织锦府。

毕竟她在南凤镇活了大半辈子,亲眼见到能通过绣娘试的人,一个乡里不超过十个,哪里就轮到她了?

这么一个美人儿,又有此等心性,被毁容了实在是有些可惜。不知不觉间,孙太太竟有些舍不得许三春这张花容月貌了。

“姐姐放心,妹妹绝不食言。”许三春打蛇随棍上,当即改口叫起了姐姐。

“哎!”孙太太应了一声,拉着许三春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欢喜。

“还愣着做什么,快端两碟子糕点上来,我要和新认的妹妹好好叙话。”孙太太横了站着发呆的丫鬟一眼,吩咐道。

丫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了。她在心头嘀咕着,这许三春可真会说话,明明太太最讨厌这样长相的女子,这才多大会功夫,竟然就姐妹相称了?

许三春连忙摆手,道:“姐姐不用客气,妹子再问您一点事情,就得赶紧走了。我……我怕遇到姐夫……”

她欲言又止,孙太太却瞬间明白过来,想着这个妹妹可真懂事,不需要提醒就知道避嫌。

第二十九章 绣娘试(求推荐票)

她这张脸确实惹祸,要是被自家男人瞧见了,的确麻烦。想到这里,她无比盼着许三春能成功进入织锦府,就什么问题都没了。

“妹妹有什么事,快些说来。”孙太太无比热情。

“也没什么,我只听人说起过绣娘试,但在许家消息闭塞,什么都不清楚。”许三春道:“所以,想向姐姐打听打听,究竟怎样才能通过?”

孙太太挥了挥手帕让她坐下,道:“这事儿,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去参加过。”

“要说起通过的资格,在没考之前,谁也不知道谁能过。有些明明绣功糟糕,但也过了。我那年不知怎的,整个南凤镇里没有一人通过。”

“这是为何?”许三春问道。

“用来考试的白绢,并非普通的白绢,是织锦府专为了绣娘试所特制。”孙太太回忆起当年,道:“所有人绣的,都是同一种阵法,是最基础的清神阵和黄粱阵。能不能通过考试,在绣完阵法之后,马上就会知道。”

第一次有人详细说起绣娘试,许三春听得十分认真,问道:“怎么会马上就知道呢?”

“因为合格的绣娘,在阵图完成的那一刻,就会有法力显现。”孙太太叹了口气,道:“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没有的,我当年也没有。”

“法力怎么个显现法?”许三春好奇地问。

“这你都不知道?”孙太太看了她一眼,在大商朝,关于法力的事情,算得上是常识。没想到,这个新认的妹子竟然不知道。

许三春摇了摇头,道:“我在许家有干不完的活,每天还要练刺绣,也没什么人跟我说话。”

许金水夫妇如此苛待她和哑娘,有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要给对方上一记眼药。这种恶行,他们既然做得出来,就别怕被人知道。

“还有这种事!”孙太太气愤道:“你哑娘不是他妹子吗?你是他外甥女又不是奴婢。”

许三春道:“我们毕竟住在许家,理应出把力。”这种事点到即止就是,说太多反倒不美。

“你们就是太好被欺负了!”孙太太摸了摸她的头,道:“不怕,以后有姐姐我替你做主。居然连法力都不知道,许家究竟是怎么个欺负你们。”

“阵图呈现的法力颜色,和天上暗月的月晕颜色相对应,由外到内:赤橙黄绿青蓝紫。在绣娘试的时候,最常见的是赤红色,偶尔天赋异禀的女子会出现橙色。”

“那紫色呢?”许三春问道。她想起有好几次,在自己针尖出现的那一抹浅紫色。

“紫色,据说只有居住的京城织锦府的女郎,才会拥有的法力。”孙太太笑道:“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只要能出现赤红色,就能通过绣娘试。”

许三春按下心头疑虑,转而问起别的事情来。孙太太将她所知道的都说了,道:“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你回去好好准备绣娘试。”

她心里,越发怜惜起许三春这个孩子来。绣娘试,哪里是这么容易过的?这么多年了,明明都是一样的绣法,一样的针一样的线,偏偏有的人就能秀出阵图,有的人无论怎么努力,绣出来的就只是普通的绣品而已。

在这件事上,还真没什么公平可言。

待许三春离开后,孙太太便差人去田台乡打听她的身世。她虽然说的可怜,但孙太太还是留了几分心,先核实她所说的话。

打听来的结果,比许三春自己所说的更加过分。原来,她还背了一个私生子的名声。

孙太太听完回禀,心里就有了别的计较。

绣娘试就快到了,从京城织锦府遣出的天工娘已经到了南凤镇上。大商朝有二十七郡,南凤镇属于五安郡辖下。各郡的绣娘试,由一名天工娘负责,亲自到各乡里主持绣娘试。

绣娘试的通过标准如此简单,却派出天工娘亲临,说明了朝廷对此事的重视,决不允许有任何疏漏。

有了孙太太的讲解,许三春总算摸清了织锦府的构成。

从镇开始,便开设绣学。刚通过绣娘试的女子,便进入绣学开始学习,被称为绣娘。往上依次是才娘、婉娘、慧心娘、巧指娘,在各地任教。

想要成为天工娘,光法力高强还不行,得被各地郡守推荐,由织锦府考核通过后,才能供职于京城的织锦府里。天工娘身份高贵,比郡守的官阶还要高一级。

再往上,就是掌管织锦府事务的织锦官,和掌织锦府的大织锦官。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能见到织锦府里身份最高贵的女郎,就是天工娘了。每六年,天工娘就会到所负责的郡里来,走遍每一个乡,主持绣娘试。

这是大事,但在许家的重点却不在这里。

“你替我回孙员外,我们答应了!”汪氏咬牙切齿。好个孙员外,知道他们急需用钱,在这节骨眼上跟她谈价格。

邓大娘眉开眼笑道:“好妹妹,你早点应下不就结了?何必这么麻烦。”彩礼再多,她拿到手的也只是一份喜钱,只要这桩婚事能成了就行。

汪氏没好气道:“行了行了,你快去。明儿就把彩礼抬来,把人抬走。”她必须赶在绣娘试之前,把许三春这个大麻烦清走。

田台乡已经多年没出过绣娘,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临回家前,她来到保甲府用来关人的柴房前。镇里并没有处置人犯的权力,有了疑犯后都临时找地方关起来,再押解到县里去听候发落。

“两位大哥辛苦了,请你们喝点茶润润喉咙。”汪氏摸了几个大钱出来,堆着笑放到看着门口的两人手中。

“你进去便是。”其中一人掂了掂手中的大钱,抬着下巴示意。许兰是王诚特意吩咐过的犯人,他们不敢轻离职守。

保甲府并没有监牢,他们也不是狱卒。只是奉了王诚的命,看住许兰。

“娘!”见到她来,许兰站起身冲到栅栏前,急切地看着她道:“娘,我能出去了吗?”

“还不行。”汪氏摇了摇头,道:“就快了!明儿孙员外就来把许三春抬走,有了这两百两银子,我就不信保甲不放人!”

第三十章 小毛贼(求推荐票)

汪氏就不信了,这世界上还有不爱钱的人。那可是足足两百两白银,她原本打算存了给许天佑娶媳妇用的,这会儿这只能先紧着女儿。

许兰只是得罪了王老太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名。只要王家把这口气给顺了下去,其他的就都不是问题。

“娘!你听我说。”许兰被关了这几天,容颜憔悴之极,早没有了当初出门时的那番风采。不过,她把这事儿来来回回地想了好几次,终于让她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幅麻姑献寿图,我怎么可能故意绣成那个样子?”许兰道:“我还指望着用这幅图来讨了保甲一家人的欢心,绝对不会故意乱来。”

“娘也知道,但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除了我,就只有许三春接触过这幅图。一定是她捣鬼!”事已至此,就算她如实说出全是许三春替她绣的,也于事无补,干脆瞒下不说,只说是许三春从中做了手脚。

“许三春?她哪里有这个本事。”汪氏不信。

许兰其实也不能肯定,但除了许三春,再没有别人可疑。她道:“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了!娘,你得设法把哑娘弄走,否则明儿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乱子。”

“你说得对,哑娘不会眼睁睁看着许三春出嫁。”汪氏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回去,找个借口把她支开。”

这会还不到午时,汪氏坐了骡车匆匆赶回家,寻了哑娘道:“今儿邓大娘跟我说了一个屏兴乡的后生,身上有功名的,比你瞧上的那个学徒强的多。就一个条件,要你去屏兴乡,和他爹娘见上一面,两人再相看。”

“你不把三春嫁给孙员外了?”对她的话,哑娘并不敢全信。

“哎呀,瞧妹子说的。把小三说给孙员外,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以孙员外的家世,小三嫁过去那就是吃香的喝辣的。谁知道,你竟然不愿呢?”

“你哥跟我说过了,不能不顾你的意思,我这才让邓大娘另外找了人。你看,为了小三我可是操碎了心,你别不领我这个情。”

屏兴乡和田台乡,都属于南凤镇管,只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骡车得走上半日才能到。

哑娘还在犹豫,汪氏道:“你还犹豫什么?就去看一眼,别错过了好姻缘。你也知道以小三的容貌不愁找不到好亲事,然而她无父无母,对方要求和你见面,也是应有之义。”

对啊,不能错过了好姻缘。

这句话打动了哑娘,略作收拾便上了汪氏替她准备好的骡车。许三春情况特殊,自己必须替她多方筹谋,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到了晚上,许三春才知道哑娘去了屏兴乡。

许兰还没能回来,许家的空气压抑的紧。汪氏看什么都不顺眼,每个人只要从她跟前走过,就会被责骂一通,到后来人人都躲着她走,就连她两个儿子都不例外。

只有许金水,汪氏不敢在他面前撒野。

因为这个缘故,天一黑,许家便安静下来。许三春在心里琢磨着哑娘怎么突然就去了屏兴乡,却也没有个答案,便早早地睡下,待哑娘回来再问个究竟。

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一把捂住口鼻。

“你别叫,小爷我今天就让你痛快痛快。”耳边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许三春睁大双眼,用双手使劲去推压在她身上的人。屋里一片漆黑,但光听声音,她也知道这人是许天佑。

“装什么纯洁?”许天佑用身子压着她,另一只手急急地探入她的衣襟,一边说:“你和许明骏那点事,以为我不知道?”

“跟了他那么久,只怕你早就不是处子了吧?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男女力气差别大,许三春推不动他,便用手在枕头下面摸索着,侧过身子不让他得逞。

许天佑兴奋地喘着气,贴在她耳边道:“明儿就要把你抬给孙员外。便宜了那个老头,不如先便宜了我,至少我还能让你满足。”

听着他的话,许三春只觉得恶心欲呕。不过,他说什么?孙员外,明天?

她已经摸到了枕头下面放着的那根擀面棒,忍住心头厌恶问道:“你说什么,明天孙员外要来?”

想了很久的许三春,终于唾手可得,许天佑精虫上脑完全忘记了思考,“是啊,要不然,我娘怎么会把你哑娘支走呢?”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的开始解裤带。当他得知屋里只有许三春一个人的时候,就一直盼着天黑,终于能如愿以偿。

然而,他等来的只是“嘭!”地一棒。

许天佑一怔,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后脑,“你打我?”

许三春不语,再次狠狠地往他后脑敲上一棒,许天佑应声晕了过去。

“这个变态!”

许三春将他从身上掀了下去,拉好衣襟,心头忍不住庆幸。幸好,她从在这个屋子里醒来起,就放了一根擀面杖在枕头下防身,没想到终于派上用场。

她站起来喘了口气,找出一口空麻袋蒙在许天佑的头上,接着抡起擀面杖没头没脑地朝着他打下去。

直打得手痛,她才放声大喊:“来人啊!有贼啊!快来人啊!”

连续喊了几声,才从正屋里传来动静,是汪氏的声音,“大半夜的喊什么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有贼!”许三春放声大叫,又狠狠地敲了许天佑一棒。

“当家的,你去看看。”汪氏踹了许金水一脚,道:“别真是家里进了贼,许三春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许三春如今在她眼中,就等于两百两银子。

许金水披上外袍,一脚踹开许三春的房门,手里提着一把笤帚,喝道:“哪里来的小毛贼,敢来我们许家找麻烦?”

这几日他正是气不顺的很,原以为许兰能让他大大的露一个脸,没想到反倒把人都给搭了进去。这件事一出,就连里正也不给他好脸色看,在盐场也处处倒霉。

这小毛贼,倒是撞在他枪口上了!

许三春缩在床角抱着被子,指着床上被蒙着麻袋的许天佑道:“就是他!”

第三十一章 痛殴小毛贼(求推荐票)

屋里没有什么光线,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团。许金水半夜被吵醒,再加上心头火气郁结,便伸手将许天佑从床上扯到地上,只听得“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

许金水上前踹了两脚,用手中笤帚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

许三春看在眼里,只暗暗冷笑。

如果不是她有所防备,如果这真是什么小毛贼,还能等到许金水这慢吞吞的出来?

幸好是她,若换了原来的许三春,只会被这许天佑给玷污了。在这个时代,一个失了贞洁的女子,会有怎样的凄惨下场?

“别打死了!”汪氏听见动静,在屋子里叫着:“明儿交给里正就是,别惹了麻烦。”

许金水打了一通,踹着气扔下笤帚,叉着腰叫道:“别嚎了!来个人帮我把这小毛贼抬出去!天佑呢!死孩子关键时刻就不吭声了。”

许天佑?许三春唇边掠过一抹讽刺的笑意,可不就在你脚下吗?

“年轻人睡的死,你就别差他起来啦!”汪氏心疼儿子,披了件衣服走到许三春的房里,踹了地上的人一脚,扭头看着许三春道:“来,帮把手,把他抬出去。”

许三春哪里还想再去碰许天佑,往后缩了缩道:“我……我这会儿手脚无力。”

“都是没用的!”汪氏骂了一句,对着许金水道:“来,我们两个抬。”

于是,汪氏抬着头,许金水抬着脚,两人一起往院子里走去。一边抬,汪氏一边嘟囔着:“多半就是那几个成天在田里闲逛的,怎么大半夜摸到小三的房里去?”

她在心头想着,哪个小毛贼要偷东西不来正屋,反倒去了偏房的?指不定,就是许三春那个小妖精招来的!

“好好抬,就你话多!”许金水不耐烦。

“你!”汪氏叉腰,却忘了手里还抬着个人,只听得“咚!”地一声,麻袋蒙着的头撞到了地上。

“哎呀别抬了,就放这儿吧!”汪氏说着,去揭开麻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小子?”

今夜没有月色,院子里黑乎乎的。

汪氏把麻袋揭开,也还没认出那是她的儿子许天佑。仔细看了几眼,她还在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脑子都没有转过弯来。

许金水猛然窜上来,紧紧地盯着许天佑,大叫一声:“啊!儿啊!怎么是你!”

什么?

汪氏脑子发懵,只觉得两眼发黑。定睛一看,果然是许天佑。

只见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许金水使劲摇晃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就算没有月色,接着正屋里点起的烛火,也能看见他露出来的皮肤上,青青紫紫满是淤痕。

“这是怎么了?啊!”汪氏大嚎一声,在这夜里听起来格外可怖。

许光宗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口,迷迷糊糊地问道:“爹,娘!你们在干什么?”

汪氏抬头茫然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清醒过来,忽地扭头望着许三春敞开的房门,大吼一声冲了进去:“许三春!你这个害人精!你把我儿害死了!”

说着,两手如同老虎钳子一样,恶狠狠地就要去掐许三春的脖颈。

许三春早有准备,将抱着的被子抛向汪氏,自己则麻利地下了床,双手紧紧握住擀面杖,喊道:“我怎么知道是他!”

不,我知道。

但是我不说,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许天佑既然敢来糟蹋我,这就是他自找的!大半夜地摸到我房里来,不是小毛贼是什么?

汪氏掀开被子,随手抄起一根条凳就朝着许三春扔过去。

许三春侧身躲过,扯着嗓子大叫起来,“杀人啦!救命啊!”她一边躲着汪氏,一边大喊,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趁哑娘不在,要欺负她是吧?

好,一定不会让他们如愿!

四邻都被惊动了,纷纷掌起了烛火。这大半夜的,许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说起来,这许家一天天的就没有太平过,今儿又是在折腾什么?

院门被“嘭嘭嘭”拍响,许金水站起身大吼一声:“干嘛?都来看我们许家的热闹?!”

汪氏继续在房里追打许三春,但却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许三春仗着身子灵活,在不大的屋子里跳来跳去,把桌子上那些粗陶杯子统统朝她扔过去。这个坏心肠的汪氏,这会儿先讨回一点利息回来。

“哎呀!”汪氏脸上被砸了个正着,痛得她捂住脸,伸手指着许三春骂道,“你个害人精,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汪!”

“啊!要人命了!他们趁我哑娘不在,想要打死我!”许三春听见外面的动静,越发放声大叫。

汪氏气得原地直跳脚,却拿她没有办法。

院门被拍的更急了,有人打着火把去找里正拿主意。毕竟一个乡里住着,许家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过。

许光宗被吓得呜呜地哭了起来,院子里乱作一团。

许金水听着拍门声、许三春的喊叫声,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儿子,越发地心浮气躁。

他跺了跺脚,道:“别吵了!你放着儿子不管,去和她过不去做什么?”他简直要被汪氏这个无知妇人给气死,拎不清事情轻重!

许三春什么时候不能收拾?非得在现在跟她过不去,还奈何不得她!

汪氏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眼下确实不是找许三春算账的时候。

院门“嘭”地一声被踹开,许明骏执着火把出现在门口,他爹里正黑着脸跟在后面,沉声问道:“许金水,这是怎么回事?”

许金水愣在当场,忙道:“我儿突发疾病,内子一时气不过,急糊涂了!”

“不!明明是她许三春……”汪氏还想说着什么,被许金水使劲掐了一把,掐得她大叫了一声。

里正横了两人一眼,又道:“究竟怎么回事?天佑又怎么了?”

“里正大人,快给我儿找大夫来!”汪氏终于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里正面前,道:“你快看看我的天佑,他到底怎么了?”

作为许家族长,里正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如果真如许金水所说,许天佑是突然急症,怎么看上去却是被打了一顿?

第三十二章 凭什么(求推荐票)

里正皱了皱眉,回头冲着儿子许明骏一挥手,道:“去把村头住着的郎中请来。”

许明骏担忧地看了许三春开着的房门一眼,和跟着他的一个少年说了几句,那个少年拔腿就朝着村头跑去。

“没事了!都散了。”里正朝着众人挥挥手,看热闹的人恋恋不舍的离开。大半夜被吵起来,还没看个究竟呢就被赶走,一个个走的不情不愿。

许明骏把院门关上,周小六用手顶住,“让我留下成不?我担心三春。”

“不成。”许明骏的脸更黑了,“嘭!”地一声将他关在门外。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里正绕着昏迷的许天佑走了一圈,抬眼看着许金水道:“别拿话糊弄我。”

汪氏抢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里正大人可要替我们做主!”她指着许三春道:“不知道是她使了什么妖法,把我儿哄进她房里去,又打了一顿。”

“我儿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她得给我儿偿命!”

许三春裹着被子站在门边,道:“大人休听她胡说。我睡得好好的,突然房里进来一个毛贼!吓死我了,幸好房里放了擀面杖。”

“我叫救命,舅舅才来帮我把他打了出去。我怎么知道是表哥!”

许明骏看了地上躺着的许天佑一眼,见他裤带上的结都松开,如何还猜不到是怎么回事。自己心爱的女子竟然被如此亵渎,怒火染红了他的双眼。

“爹!这不关三春姑娘的事。”许明骏对里正道:“她都被吓坏了!”

“怎么不关她的事?”汪氏不依,道:“我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到她的房里去!”

同是男人,许金水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许天佑摸黑进许三春房间的原因。但是,许天佑毕竟是他儿子,当然不能承认,于是也附和着汪氏说话。

“三春姑娘,你还有什么可说?”里正看着许三春问道。

许三春缓缓走出来,目光扫过众人,道:“舅舅、舅母,你们收留我们母女的恩情,这么多年我们替许家做牛做马,也还清了!”

“你们想要把罪名栽到我头上,就休怪我无义!这其中的缘由,为了许家的名声,我本不想说,是你们逼我的!”

她转身,一对杏眼在黑暗中闪耀着光芒,明亮似火。

“我正在睡觉,他摸进来要逼我就范。”她指着许天佑控诉:“不管他是谁,我宁死,也不会从了他!”

她步步逼近汪氏,质问道:“我倒想要问舅母一句,表哥怎么会到我房里来?莫不是,舅母给他出的主意?”

“爹!他们实在太过分了!”许明骏道:“这么明显的事情,您还看不清楚吗?”

许三春所说,是这件事唯一合理的解释。

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在外人面前,里正当然要偏着自己儿子,何况这件事是许天佑有错在先。

许三春这样站在夜色中,头发散乱,菱角小嘴不服输地紧紧抿着。在纤弱中,透露出倔强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怜惜于她。

里正在心头啧啧两声,这么个美人儿在家里放着,也难怪许天佑忍不住。

“行了!”里正挥挥手道:“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们好好医治天佑便是。”

“过去了?”汪氏瞠目结舌,“难道,我们天佑就白被打了这一顿了?”

“那你想怎么样。”里正一拂袖子,道:“要让我把天佑半夜爬到三春床上的事情,给全村人都昭告一遍吗?”

“你不要面子,我老许家还要面子。”里正把脸一沉,道:“我们老许家,丢不起这个人。”

他不光是田台乡的里正,还是许家的族长。这会把族长的威风端出来,汪氏顿时无话可说。

要知道,只有在县衙才能断官司审案,乡镇里都以宗族自治为主。族长的手里,握着祭祀、族田分配等等大权,甚至可以主宰族人的生死。

族里有了什么难以决断的纠纷,都是请族长裁决。

“行了。”许金水把汪氏拦下去,拱手道:“我家的事,扰了大人清梦,实在是过意不去。这大半夜的,也实在是不便,改日我再上门赔罪。”

里正点了点头,往门口走去。语重心长道:“金水,我瞧你头脑清楚,是个可提携的后辈。但你看看,最近你是怎么回事?一个大男人,得把家给管好了,别让妇人蹬鼻子上脸。”

“是是是,您老人家慢走。”

“我再多嘴一句,”里正朝着许三春努努嘴,道:“这就是个惹祸的根源,你得赶紧处置妥当,别让人说出什么闲话来。”

在这件事上,许三春明明就是受害者。但在里正看来,正是她行为不端,才惹出这等事情。

送走了里正父子,不一会儿郎中便到了许家。对许天佑一番诊治过后,开了方子等天亮后再去抓药。

天色才刚蒙蒙亮,陈婶带着陈惠、陈虎前来上工。昨日夜里发生的时候,他们都有所耳闻,陈婶让陈惠守着灶台,自己端了一碗熬好的粥来到许三春房里。

“你没事吧?”陈婶把碗放在桌上,关心的问着许三春。

闻着粥米的香味,许三春从床上爬起来,一勺一勺的喝完。这一夜她再没睡着,眼底青黑,黑白分明的杏眼里也有了血丝。

她再怎么坚强,也还是个姑娘家。昨夜遇到那样的事情,凭着心底一口气给撑了过去,后来才知道后怕。

要是自己没有放擀面杖在枕头下,该怎么办?

要是里正偏帮许金水来诬赖自己,该怎么办?

越想,许三春越是觉得侥幸。

一边吃,她的眼泪一边扑簌簌地往下掉。

陈婶叹了口气,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这世道就是这样,我们做女子总是要多受一些委屈。”

许三春抹了一把眼泪,双眼灼灼。

“凭什么?”

凭什么,女子就要忍气吞声地活着?

凭什么,女子就只能依附着父兄过活?

要不是这个操蛋的规矩,哑娘有银子,到哪里她们都能活得好好的,哪里用看他人脸色,受如此欺压?

第三十三章 两家上门(求推荐票)

“你还年轻,还不懂。”陈婶劝着她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要认命了。”

“不!我不认命。”许三春倔强地昂起头,道:“我的命,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不能替我做主。”

陈婶默默地看着她,心里想着,年轻真好,能有这份志气。她收了碗,回到了厨房看着灶台里的火发呆。

“娘,你怎么了?”陈惠问她。

“唉,”陈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往灶里添了一块柴,道:“我看三春倔的很,哑娘没回来,天佑也还没醒,真不知道会怎样。”

陈家家贫,要不然陈婶也不会带着孩子来给许家做工。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陈惠就十分早熟。

为了不给家里惹麻烦,她一向和许三春保持着距离,但在心里,她十分同情哑娘母女。

她想了想道:“娘,我觉得三春没错。她如今,总比往日里唯唯诺诺老是受欺负强多了。您说,要是昨儿夜里她真被许天佑给欺负了,到哪儿说理去?”

“那还不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吗?指不定,就活不成了!”

陈婶一把捂住陈惠的嘴,道:“姑娘家家的,别胡说!这些话,是你能说的吗?”

“好,我不说就是。”陈惠嘴上不说,心头却十分认同许三春。

不一会儿,陈虎把药抓了回来,陈惠拿了药罐子出来熬上。她没好气的撇了撇嘴,许天佑这个色胚,活该!

药还没熬好,外面却是喧哗起来,一阵吹锣打鼓的好不热闹。

陈婶白着脸从外面进来,道:“孙员外家的轿子到了,是来抬三春的!”

“什么?”陈惠放下手中扇火的扇子,惊愕地站起来,“这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谁知道呢?我看,许家就没有死心过。”陈婶道:“怪不得,昨儿把哑娘支去了屏兴乡里,就是为了怕她不愿意吧。”

“可不?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三日。”陈惠气愤地道:“许家可算打的好算盘!”她在心头替许三春不值。

“三春一定不愿,我就盼着别出了什么事的好。”陈婶愁眉苦脸地坐下,道:“你们两个,都别出这厨房。”

她人微言轻,就算有心想帮许三春也使不上力,这会儿,也只是管好自己儿女,莫要去添乱罢了。

院子里,汪氏招呼着邓大娘进了屋,有气无力道:“许三春就在那偏房里,你们自己去抬走,别再来找我。”

邓大娘把两百两银子的银票放在汪氏面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汪氏把银票揣在怀里,支着额头道:“你别管我了,赶紧去抬人。”儿子许天佑还没醒来,她简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许三春。

只要一想到昨晚那事,她就心口痛的慌。儿子身上的伤,还有许金水打的呢!

真是个祸害!妖精!她当真没有看错许三春。

不过,过了今日,许三春再不能兴风作浪。想到这里,汪氏心里便好受许多。

邓大娘来到许三春房门口,满脸堆笑道:“三春,三春,我来接你去过好日子了。你别胡思乱想,到了孙员外家里啊,你就是主子了。小丫鬟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比你现在强的多?”

屋子里毫无动静。

“三春,你就把门打开,听大娘细细跟你说,啊?”邓大娘耐着性子劝着,一边冲跟来的婆子打了个眼色。

几个婆子点点头,到房门口处候着,只要许三春一开门,就打算冲进去把她拖出来。

邓大娘在冷哼一声,心道,老娘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媒,什么人没见过?一个小丫头,想跟我斗,门都没有!

只是,许三春既没有出声,也没有来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

邓大娘打了个手势,一个婆子上前就开始撞门。刚撞了一下,院门口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哟,是邓媒婆啊,今儿可巧了,你怎么也在这儿?”

只听声音,邓大娘就知道是谁。

她掏了掏耳朵,转身向院门口处望去,道:“李媒婆,你来这里有事?”

同行是冤家,南凤镇里就这么大个地方,邓大娘跟李大娘都是吃做媒这口饭,两人一向都不对付。

李大娘翻了个白眼,道:“我来说亲,不行吗?要经过你同意?”

邓大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通,道:“说什么亲?”

既然是上门说亲,那自然是代表男方。这许家,拢共就许三春和许兰两个姑娘。如今许兰还被保甲给关了,剩下的就只有许三春。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李大娘,邓大娘竖起了警惕的尖刺。她示意婆子不再撞门,站到了她的身前。

李大娘嘿嘿一笑,忽地扯起嗓子道:“许家婶子,我来给你外甥女提亲了!这可是大喜事,里正家的公子,那可是一表人才!”

里正?

邓大娘狐疑地问她:“哪个里正?”

“还有哪个,自然是田台乡的里正。”

汪氏在屋子里听了,只觉得心口更痛了。那个许三春,是狐狸精变的吧,怎么许明骏就说动了他爹来提亲呢?

昨晚发生的事,可是被里正看在眼里,他会要这样的儿媳妇?

汪氏还真猜对了,里正是一万个看不上许三春。不过许明骏说了,如果不让他娶许三春,他这辈子就不娶妻,里正心疼儿子,只好先应了下来。

许明骏怕夜长梦多,一大早就带着人到南凤镇里请李大娘来提亲,便正好和邓大娘撞上。

“不行。”邓大娘哪里肯想让:“许三春都已经许给孙员外了,我今儿就是来抬人的。”

“可有婚契?”李大娘伸手。

许三春只是被抬进去做小妾,哪里来的婚契。顶多,就是一个纳妾文书而已。而纳妾文书,还需要哑娘的手印才生效,汪氏便想着先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由不得哑娘不盖。

所以,这会别说婚契,就连纳妾文书邓大娘也拿不出来。

但她哪里原认输,挺起胸脯道:“当然有!”

李大娘摊开手,道:“有就给我看,否则只当你没有!那许三春就是还没许人家,我就能来提亲!”

第三十四章 三家争娶(求推荐票)

在来之前,许明骏将许三春的处境跟李大娘说得很清楚,李大娘也同情许三春,竟然要嫁给孙员外这样的老头子做妾。

“许家婶子,你倒是说句话?许三春可是你亲外甥女,我这大好的婚事你不应,要许给旁人做妾?你就不怕,有人戳你的脊梁骨嘛!”

李大娘的话明里暗里都是讽刺,汪氏脸皮再厚,这会儿也觉得耳根子发烫。不过,许三春害了她儿子,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她嫁去里正家过好日子。

到时候,许三春倒成了里正家的儿媳妇,走到哪儿别人都会敬着她。只要一想起这样的事情,汪氏就恨得牙痒痒的。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法子,许家外面来看热闹的人多了不少。

一大早,邓大娘来抬人,吹吹打打的就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这会儿又是李大娘上门,两家抢一个姑娘,这样的热闹事情,田台乡多少年没瞧见过了?

于是,只要有闲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手上活计不忙的,也都放下活计赶过来,将许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正在此时,外面沿着田坎上有来了一队锣鼓,以及挑着彩礼的人。

“让让,让让!”周小六挤开一条路,招呼着队伍进来,大声嚷嚷道:“我来迎娶许三春!”

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周小六挺着胸脯,大步迈入了院内。

邓大娘翻了个白眼,得,又来一个。

这许三春,什么时候变成了香饽饽?

局面,变成了三家争一名女子。

一个孙家,得了汪氏首肯,要抬许三春去做第十房小妾;一个里正家,要娶许三春做儿媳。这个周小六就更绝了,央了个亲戚做媒人,新郎官亲自跑来要娶许三春。

外面全是嗡嗡的议论声,汪氏有心让人去盐场里找许金水回来主持大局,可外面都是人,她一出去就得被口水唾沫淹死。

她想做缩头乌龟,可有人却不想让她如愿。

周小六一脚踏入正房的门,给她见了个礼,道:“小六来迎娶三春妹子,还请舅母请她出来。”

舅母?这个周小六可真够能耐的,人还没娶到,称呼就先喊上了。

汪氏把眼皮一抬,问道:“你来娶小三,你爹同意了?”

周小六好一番志得意满,拱手道:“瞧舅母说的,我爹要是不同意,我能站在这儿?”为了说服他爹,他花了好一番力气。

本来并不是打算今日上门,谁知道听说孙员外和许明骏请的媒婆都到了,周小六便坐不住,随便找了些东西出来当做彩礼,火烧眉毛的赶来。

汪氏心里越发把许三春恨得牙痒痒的。

她究竟有哪里好,惹来三家人都要来争着娶她?不就是长得好看点,还有什么本事?这事传了出去,倒是成全了许三春的一段美名。

“你们来了三家人,哑娘不在,我也做不了主。”许三春不出来,汪氏索性使起了拖字诀。

许家吵吵嚷嚷不得安宁,可许三春的屋子里始终没有动静。她明明是这个事件的核心,却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跟她无关似的。

邓大娘、李大娘和周小六三人,彼此虎视眈眈,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这时的许三春,她却并不在屋内。

她从许天佑口中知道了汪氏的盘算,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吃了陈婶送来的粥,她便从后窗翻了出来。

织锦府遣出的天工娘已经到了田台乡里,随行的是南凤镇上绣学里的才娘。

只要天工娘在南凤镇辖下的各乡里,才娘就会全程陪同。

织锦府在乡里没有开设绣学,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产业。村南面有一座两层楼高的建筑,是村子里唯一的双重飞檐,就是织锦府的产业。

许三春,正在这里。

马上就快到绣娘试了,天工娘正看着手里的名册。这里面,是田台乡所有年满十六岁的姑娘,也正是这次绣娘试的人选。

天工娘穿着一身青色衣裙,头上挽了一个随云髻,斜斜地插了一把如意发梳,上面坠下来一颗如碧绿的猫眼石。在她的衣裙下摆处,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青色玄鸟。

整个人气质高华,容貌虽不如花暮辰身边那两个女子漂亮,却和这周遭的建筑物格格不入。

许三春在心里觉得,莫说这个田台乡,就是南凤镇也配不上她。这样的人物,只应该出现在繁华的京城才是。

“你说,你叫许三春?”天工娘合了名册,问道。

“是的。”许三春恭谨地回答。

“后日就是绣娘试,你在此时来见我,有何事?”

“禀天工娘,我打小寄住在舅舅家。眼看快要绣娘试了,舅母将我许配给镇上的员外做第十房小妾。小女子斗胆,请您允许,在绣娘试之前,允我留在这里。”

听了她的话,天工娘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她波澜不惊问道:“这与我何干?”

这等事情,她见得多了。

大商律法规定,凡年满十六岁的女子必须参加绣娘试。却没有规定,在绣娘试之前不得嫁人。

她是高高在上的天工娘,此等凡尘俗世,她并不想理会,更不想伸手去管。

站在她一侧的,是南凤镇绣学的才娘。见天功娘表了态,便下起了逐客令,“许三春,你可以走了。”

天工娘,是不会为了一名即将要参加绣娘试的女子出头的。许三春遇到了不公平的待遇,那又如何?那只是她的事,不是织锦府的事。

许三春也没指望她这么一说,对方就允了她的请求。她与对方素无往来,又无亲无故,对方凭什么替她做主?

她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绣帕出来,双手呈上,道:“请天工娘过目。”

天工娘原本并不打算接,能不能过绣娘试,与绣功好坏并无干系。但她眼光扫过,却发现那张绣帕上有浅浅的紫色。

那紫色极浅极淡,若不是她在织锦府里见过,一定认不出来。

“拿过来我瞧瞧。”她开口吩咐。

才娘心头讶异,但天工娘足足比她高了四级,对方的吩咐她怎敢违背。她上前一步,接过许三春手头的绣帕,呈给了天工娘。

第三十五章 忐忑(求推荐票)

这张绣帕,是许三春利用空闲时间所绣,正是为了眼下这一刻。

绣帕上,是形神兼备的早春图。图上,有蝴蝶飞舞在枝叶之间,有孩童在田野嬉戏。清澈的小溪旁,泊着一艘小舟,正随着波涛起伏。

如此逼真!

当然逼真。

这幅绣图,许三春在上面花费了许多精力。将她毕生的美术功底融入这幅刺绣之中,在许多地方运用了工笔画的技法,用娴熟的刺绣手法表现出来。

因为丝线的质感色泽,这幅早春图层次分明,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但让天工娘看重的,并不是这等从未见过的绣技。而是,在绣图上偶尔闪过的紫色。

极淡、极浅、极容易忽略,但毋庸置疑,正是紫色。

怎么可能?

能让绣图呈现出紫色法力,那是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一件事情。更何况,手中这张绣图的材质,只是普通的白绢。

或许,比白绢要好上一些,但绝非是用来绣阵图的特制的白绢。

这一点,绣过无数阵图的自己,绝不会看错。

天工娘的面容上,头一次出现了波动。

“是你自己绣的?”她发问。

“是的。”许三春回话。

她所倚仗的,正是心头那一点不确信。那曾经闪过的紫色,和孙太太所说的最高法力是同样的颜色。

在绣这幅早春图的时候,她的针尖上也曾经出现过紫色。但这幅绣图完成后,她却再也没有见过。

许三春的手心里渗出汗珠,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凭借这幅绣图,来获得天工娘的帮助。

她看不见,才娘也同样看不见。

她们三人,只有以天工娘的眼力才能看出这抹浅得几乎分辨不出的紫色。

所以,才娘不明白,就算这幅图上的绣技新颖,又怎么会让天工娘犹豫?

“你去拿一张绣娘试用的白绢来。”天工娘沉吟片刻,吩咐才娘。

这次,才娘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惊讶,看了天工娘一眼。见她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才应下而去。

“来,坐下说话。”屋内只剩下两人,天工娘的态度变得和蔼不少,招呼许三春坐下。

许三春道了谢,“在天工娘面前,小女子不敢坐。”

开什么玩笑,连织锦府的才娘在天工娘面前都没有座位,她哪里敢随便坐?要是坐了,才娘回来见着,多半会心有不满。

到哪里,不都得论资排辈?她才不会犯这等错误。

若是当真能通过绣娘试,她要进的绣学便是南凤镇上的绣学,正归才娘所管。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就算能讨好了这位天工娘,得罪了才娘就不会有她的好日子过。

天工娘笑了起来,道:“倒是个谨慎的。说说你,怎么就寄住在舅舅家了?”

“回天工娘的话,小女子无父无母,幸好得哑娘收留,认她做义母。哑娘一生未嫁,跟着兄嫂生活。”

“哦?”天工娘扬眉,没想到许三春的身世如此离奇,赞道:“你这位哑娘,倒是个心肠好的。”

说起哑娘,许三春心生黯然,道:“若不是有哑娘收留,我这条小命早就没了,哪里还能在这里同您说话。”

天工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通,道:“这么个漂亮的姑娘,却是个孤儿。我想,你父母定然是有了什么天大的难处,否则不会让你一人流落在外。”

在京城里,什么样的美人儿天工娘没见过?织锦府地位超然,有了天工娘的封号,连皇宫都进出无碍,那可是集中了各样绝色的地方。

所以,在见到许三春时,天工娘只觉得是个漂亮姑娘,这么一仔细打量,才觉出不同来。

许三春的姿容,称不上绝世,却不像是这乡野田间能养出来的好颜色。说不定,她的身世并不简单。

父母?

许三春一愣,她来到大商朝后,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哑娘。虽为义母,她却一直把哑娘当做了亲生母亲来看待。哑娘对她的好,也值得起这样的对待。

见她神色迷惘,天工娘心头升起了几分怜惜来。

人与人的缘分十分奇妙,如果没有进行了解,那许三春对天工娘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但这会儿说了几句话,又见她身世凄苦,两人的距离便拉近了不少。

才娘取了绣娘试用的白绢回来,天工娘道:“那里有绣篮,你照着里面的图样,绣一副图出来。”

许三春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整整齐齐放了一排绣篮,她拿了最边上的一个过来。

才娘明白了天工娘的意思,带着许三春下楼,找了个座位给她,道:“你就在这里绣。”这个地方宽敞,整整齐齐的放着好几排座椅,原本是准备来进行绣娘试的。

许三春打开绣篮,里面有两张花样:一副中间是一丛兰草,外面用浅绿色丝线的交织线条构成一个圆形;另一副是一个浅黄色的枕头,仔细看来枕头的线条颇有些特殊的讲究。

有两副图,是让我都绣吗?

许三春将白绢同绣绷比划了一下,发现足够绣两幅图,便穿针引线开始绣了起来。一旦开始刺绣,她就像入定了一样,全身心都集中于手中那枚小小的绣针之上。

不知不觉,两幅绣图都已经完成。

她将绣篮收拾整齐,提着上了楼,把绣图呈上。

“你绣了两幅?”天工娘讶异地问道。她原本的意思是,让许三春拣其中一幅图来绣。绣娘试的时候也是这样,提供两副图样,让参加考试的女子选其中一副来绣便是。白绢给得足够,只是怕有人太过紧张,所以给了充足的白绢备用。

“我,我不知道。”许三春心头有些不安,“是不是做错了?”

天工娘笑了笑,道:“没事,拿来我看看。”

一幅兰草,一幅枕头,天工娘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并未发现有任何紫色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她自己绣的图样会有浅紫色浮现,在特制白绢上却没有?

天工娘将兰草图系在手腕上,闭上眼睛沉思片刻后,望向忐忑不安的许三春。

第三十六章 一场闹剧(求推荐票)

许三春从孙太太那里得知了绣娘试通过的唯一标准,就是能否绣出阵图。

但是,她并不清楚,她所绣的究竟是不是阵图。她自己对着光线看过,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来。

所以在此刻,她的心情十分忐忑。

天工娘睁开眼,脸上的线条越发柔和。“我在绣娘试上等你。芷颐,你送三春回去。”芷颐,是才娘的闺名,全名温芷颐。

温芷颐听见吩咐,就知道许三春过了绣娘试,当即应了下来。

“三春谢谢天工娘照拂。”许三春感激地道谢。

“不用谢我,你该谢谢你自己。”天工娘面容温和。确实如此,要不是许三春能绣出阵图,她就算有心想帮她,也无能为力。

大商朝的女子想要获得地位,唯有成为绣娘一途,最为快捷。

在回去的路上,许三春向温芷颐请教,“敢问才娘,天工娘是如何看出我所绣的是阵图?”根据孙太太所说,一旦成了阵图,便会有光芒浮现出来。颜色越深,说明法力越深,但她方才所绣出的,并没有任何颜色。

温芷颐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她也觉得异样,为何天工娘认可了许三春。

许三春获得了天工娘的认可,心神总算是安定下来。然而此时的许家,却早已闹翻了天。

汪氏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许三春的影子,嘴里骂骂咧咧:“那个死丫头,居然敢给我偷跑了!”

邓大娘黑着脸,这桩亲事当真是不顺的紧。当初,就不该理会汪氏,闹得如今自己下不来台。

周小六冲上去质问着汪氏:“三春不在,哑娘也不在!是不是你把她们娘两个藏起来了?快说!”

他心情急躁。

好不容易他才下了决心,求得爹娘同意来求亲,却连人影子都没见着。这口气,让他怎么咽的下去?

他心头发急,口不择言道:“你个老虔婆,快说,是不是害了她们母女两个,反倒来装无辜?”

汪氏气不打一处来,道:“我害她们?害了她们,我有什么好处?你个小六,敢来质问老娘我,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说着,抓起旁边的一块石砖,就朝着周小六砸去。

“你砸我?”周小六也不是好相与的,哪里肯站在那里乖乖被汪氏砸,两人便厮打起来。众人蜂拥而上,有劝架的,也有落井下石的,闹作一团。

李大娘站得远远的,袖手看戏。有这一场好戏看,就算拿不到喜钱,也不枉白走了这一遭。

“在做什么?”

正当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门口传来许三春的声音。

周小六回头见到她,喜出望外道:“三春,我爹同意我们的婚事了!我来求亲。”

许三春站在门口皱了皱眉,道:“周小六,什么叫我们的婚事?我答应过你什么了吗?”这么多人看着,周小六这么说,旁人还以为她早就跟他有私情。

周小六讨了个没趣,当日许三春说等她满了十六再说,并没有允诺过他什么。他这么说,确实不妥当。

汪氏脱出身来,冲到许三春面前骂道:“你死去哪里了?啊!一大早不在房里,去哪里鬼混了!”

厮打了这一阵,汪氏头发乱七八糟的披散开来,脚上的绣花鞋也掉了一只,状如疯妇。她的唾沫星子,几乎都要喷到许三春的脸上。

“既然你回来了,邓大娘也在,这就赶紧上轿去,别耽误了吉时。”都到这时候了,汪氏索性啥也不想了,什么名声不名声,都不重要!

反正,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已经丢了大丑。这会儿,她就要实惠!孙员外的两百两银票揣在她怀里,她可不打算吐出来。

“我说,你可真做得出来。”李大娘这会也不看戏了,吐了嘴里的瓜子皮,指着她鼻子道:“这可是你亲外甥女,放着大好的亲事不要,你把她拿去做妾?小心被唾沫淹死!”

“关你什么事?!”汪氏一把将李大娘的手拍开,道:“这是我妹子捡来的孤女!哪里亲?你告诉我,哪里亲了?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将她养大,没指望她报答,连婚事都不能替她做主了?”

“许三春,我告诉你!今儿,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谁说她今儿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从许三春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人群在她面前分开,露出一个梳着高髻,身着绯红色广袖细纹罗纱的女子来,正是温芷颐。

“才娘!她怎么会来我们这里。”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她衣裙上那朵红色海棠,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快绣娘试了嘛,所以她才来。”

她的声音不大,但红色海棠乃才娘的标志,走到哪里,她都代表着织锦府。

温芷颐缓步迈入院中,人群在她面前如同潮水一般的分开。绣学并不高调,在南凤镇里生活甚至不会留意到绣学的存在。但是,只要绣学的人出现,就容不得被忽视。

汪氏当然知道她是谁。

在保甲老太太过寿那日,她原本还疏通了关系,准备带着许兰去拜访她,让许兰在她面前混个脸熟。日后,若许兰进了绣学,也好能得到关照。

谁知道,许兰被王诚关押起来,后面的打算也就落空。

温芷颐的出现,让空气为之一静。

“三春,你好好歇息,不可误了绣娘试。”温芷颐对向她施礼的人视而不见,只温言嘱咐着许三春。

“我知道了,请才娘转告天工娘,三春一定按时到,不会令她失望。”既然是天工娘让温芷颐送自己回来,这个优势许三春自然不会白白放过。

她这句话说完,只听见周围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工娘?

许三春什么时候跟天工娘搭上了关系?

如果说才娘普通百姓还时时能见着,天工娘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真正的大人物!六年一次的绣娘试,天工娘会莅临各乡,但也从未对谁另眼相看过。

“行,你明白就好。”温芷颐环顾四周,把目光再次落到许三春的身上,“我走了,还得跟天工娘回话。”

“恭送才娘。”许三春施礼。

待温芷颐走后,众人看许三春的目光都变了。

第三十七章 两记耳光(求推荐票)

“三春啊,”李大娘笑容满面地到她跟前,道:“我瞧着你格外能干,果然没看错!你哑娘啥时能在?这亲事我可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明骏这孩子,哪哪儿都好,配的上你。”

在这之前,李大娘可不这么认为。

许明骏是里正家少爷,他爹又是族长,许三春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世不明,还担这私生子的名声。这怎么看,都配不上许明骏。

李大娘应下这桩差事,也只是冲着有喜钱的份上。

不过,刚刚温芷颐亲自将许三春送回来,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莫说在田台乡,在南凤镇里也没哪个姑娘有过此等待遇。

李大娘的笑容里,便格外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周小六急了,冲上来道:“三春!你可不能嫁给旁人。”他身边一名精明能干的妇人凑上来,笑道:“我说,三春姑娘,我们家小六对你可是一片真心。”

周遭的人都乐呵呵地看着许三春,围在她身边赞不绝口。

许三春,顿时从一个遭人嫌弃的孤女,成了一个香饽饽。

瞧着这番景象,邓大娘麻溜地把散落的彩礼捡起,走到汪氏跟前:“你家姑娘我瞧着是高攀不上了,把银子退来,我好回去跟孙员外交差。”

人抬不回去,彩礼总要拿回去。

要是人财两失,她也别想继续在媒婆这个行当里面混下去。

汪氏摸了摸还有体温的银票,黑着脸道:“慌什么?我说能嫁,就是能嫁!她再怎么着,也是我的外甥女,我看她能飞上天去不成?”

到手的银子,她怎么舍得吐出来?

要换在以前也就罢了,可眼下,一个许兰被关在保甲府等银子去救,一个许天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这些,都需要银子!

左右都撕破了脸,汪氏如今是不管不顾。

邓大娘急了,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可没汪氏这么乐观。类似的情形她并不是没有遇到过,但许三春显然不是那种容易摆布的女子。

这桩婚事,已然失了控制。

“汪氏,”邓大娘沉下脸道:“那是孙员外的银子。孙家的银子,你都敢吞?”

“你怎么说话呢?我是那等人吗?”汪氏道:“我跟你保证,再过几日,我就把许三春送到孙员外床上。”

那许三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才让才娘看重于她。不过,等绣娘试一过,看她还能翻起什么花样。到时候,还不是任自己揉搓。

田台乡已经好些年没出过一个绣娘,汪氏压根不信许三春能通过绣娘试。

要让一个女子就范的法子多的是,到时候,就由不得他!汪氏的眼里冒出阴狠的光。

见她信誓旦旦,邓大娘不由信了几分。

“好,看你这么说,我就在孙员外面前替你求几句情。”邓大娘阴着脸,“若是做不到,你知道后果!”

两人正说着话,只觉四周空气再次安静下来,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汪氏回头看过去,见到哑娘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哑娘的眼里被怒火填满,整个人怒不可遏,偏又一言不发。这种压抑的愤怒,让她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让周围的人都情不自禁往后退去,离得她远远的。

“哑娘!”许三春迎上去扶住她,“您快些歇着,没事了。”

旁人不知道,她却看得出来,哑娘走路的步子有些虚浮,额头更是沁出汗珠。

不!

哑娘的眼神告诉许三春,她的意志。

无奈,许三春只得扶着哑娘往汪氏走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你怎么回来了?”汪氏有些心虚,不敢看哑娘的眼睛。

她只是骗哑娘去屏兴乡,什么合适的婚事都是她临时编的借口,只想把今日对付过去就行。

我怎么不能回来?

哑娘冷笑一声,甩出一记又急又快的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在小院上空响起,惊呆了所有人。

从哑娘在田台乡生活起,一直都是逆来顺受,被许金水夫妻如何压榨也只默默承受。很少看见她有情绪激动的时候,更从未见到她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

记忆中仅有的两次,一次是许三春失踪时,一次便是此时。

而这两次,都是因为许三春。

许三春感受到从哑娘身上传来的颤抖,那是愤怒所致的颤抖。

哑娘的出手很快,快得连近在咫尺的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许三春的心里掠过一种奇特的感受,就好像,哑娘这并不是第一次打人耳光。

这力道、姿势,又快又狠,十分纯熟。

可是,怎么会?

“你打我?”汪氏愕然,抚着火辣辣的脸颊,瞪大了双眼。

哑娘一声不吭,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这两记耳光打出,不光打懵了汪氏,更是让这里的空气近乎凝固。

“那个……打扰了,我们先告辞了。”精明的妇人扯着周小六,朝院门走去。

“可是,我,她……”周小六指着许三春不愿离去。他好不容易才央得他爹同意来求亲,怎么能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走掉?

妇人横了他一眼,这孩子真是没有眼色!拉着他强行走了出去。

李大娘好像没看见这一切,笑容满面的带着她的人告辞,走之前还夸了许三春几句。

其他的人纷纷醒悟过来,一个接着一个的开溜,邓大娘夹在他们中间走了出去。许家的事情,她才不愿掺和进来。

“你们!”汪氏没想到,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帮她。

“哑娘您别气,我们先回屋吃点东西。”许三春扶着哑娘离开,院子里就剩下汪氏一个人。她愣愣的站了一会,突然“啊”地一声嘶叫起来。

汪氏不明白,事情怎么就闹到了这个地步。许家,最近就没有一件事顺心!

许光宗的手紧紧地抓着门框,以他的年纪,还不能理解这一切。

陈惠悄悄缩回头,低声跟陈婶说道:“外面都散了,我瞧着太太被气坏了。”

“别管这事。”陈婶盖上蒸笼盖子,叮嘱她:“这两天我们做事要更小心些。”汪氏做事过分,这是自找的下场。

她没想到的是,许三春竟然能让织锦府的人替她出头。

第三十八章 傻了(求推荐票)

“哑娘,您快歇着。”许三春替她倒了一杯水,道:“我去厨房里给您找点吃的来。”

“不急。”哑娘拉着她坐下,对她比划着说:“你有没有事?吓死我了。”

她昨日到了屏兴乡,压根就没有汪氏说的那个人,便反应过来上了当。汪氏为什么编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哑娘越是细想,越是害怕。

她想要连夜赶回来,但送她去的骡车早就走了。在那里她人生地不熟,又口不能言,找到骡车时天已经黑了,赶车的不愿冒险走夜路。

哑娘在担忧中过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就催着车夫上路,回到许家。

许三春,是她的底线。

“我没事。”许三春温言宽慰着她,道:“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我去见了主持绣娘试的天工娘,她让才娘送我回来,汪氏她不敢拿我怎样。”

“三春啊,你怎么就和织锦府的人打上了交道?”哑娘听了,并没有显得高兴,反而忧心忡忡。

许三春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问道:“哑娘别担心,织锦府的人挺好的,没有欺负我,还替我解围。”她以为哑娘是惧怕织锦府,最近发生的事情又太多,便隐去了呈早春图一事没说。

“你还不知道人心险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哑娘想了想,又接着比划,“从今天起,你半步都不能离开我身边。待绣娘试之后,就把你的亲事定下来。”和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哑娘不认为她能通过绣娘试。

“除了邓媒婆,我方才还见到两家提亲的,都是哪家?”

“我后日才满十六呢,哪里就用着急亲事了。”在许三春心里,十六岁才念高中,成什么亲?

“不,你的亲事一天不定下来,我就一天不安心。”汪氏一直在打许三春的主意,只有她们抢先把婚事定下,才不会被汪氏给算计了。

许三春无奈,道:“是里正家的许明骏,和周小六。”

哑娘看见周小六在场,却没想到他是来提亲。她想了想比划道:“周小六是个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这种人最容易被人左右摆布。许明骏脾气虽倔,倒是个有主意的。”

许三春讶然,哑娘这几句对两人的点评,可谓是一针见血。她平日里都待在许家做活,怎么在村里头随便拉两个人出来,她都能这么清楚。

哑娘到底是什么人,许三春觉得她越来越神秘了。

可是,自己难道要在周小六、许明骏,和哑娘口中那个学徒,三人里面挑一个来嫁了吗?许三春觉得这事,实在是有些不真实。

甚至,有些荒谬。

或许换了以前那个许三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许明骏吧。毕竟,她对他芳心暗许,两情相悦。

“不着急,等绣娘试后再说。”许三春只好先拖着,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时候再说。

哑娘放下心来,许家却并不安静。

许金水听到消息赶回来,这里的人已经散了。他见着事情又没办成,便迁怒到汪氏身上。汪氏也觉得委屈,两人大吵了一架。

幸好许天佑醒了过来,两人这才消停。

“天佑,你先喝药。想吃什么就给娘说,娘做给你。”汪氏端着熬好的药坐在床边,哄着儿子。

许金水黑着脸站在一旁。但他心情再怎么不愉快,在许天佑跟前他也不跟汪氏计较,儿子的病情要紧。

只是,许天佑醒来归醒来了,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汪氏哄他喝药哄了半天,他只呆呆的坐着,不知道接碗,也不知道喊娘。

“天佑?”汪氏连唤了他好几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半晌,他的眼睛才落到汪氏的身上,愣愣地笑了起来。

“当……当家的……”汪氏被惊得后退一步,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碎成几片,药汁流了一地。

自己儿子的表现,怎么看上去和周小六那个傻子堂弟有点像?

“别慌!”许金水一把扶住汪氏,看着许天佑道:“天佑,既然醒了就好好养两天。等好了爹就带你去南凤镇上逛逛。”

许天佑身上都是外伤,看起来凄惨其实都是皮肉伤。郎中给他上了药,整个人裹的跟粽子一样。开药的时候给汪氏说了,他是年轻人,多养几天就能好。

许天佑最爱四处游逛,许金水知道他的性子,便用这个来试他。

然而,许天佑却毫无反应。

许金水只觉得自己的心,咚地一声,不知道掉去了哪里。

“当家的,我儿怎么了?”汪氏紧紧地抓住许金水的袖子,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好不容易把儿子养这么大,要真傻了该怎么办?

许金水皱着眉头,他也很想哭。但作为男人,他也只能撑住。

汪氏看了许金水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傻笑的许天佑,“哇”地一声嚎哭出声,“我的儿啊,天啊!你要是有个好歹,让娘怎么活啊!”

“我!我这就去找那个死丫头算账!她害了我儿子!”说着,汪氏就要往外奔去。此时她满腔的怒火,不找个人发泄出来怎肯干休。

“等等!”许金水回身一抓,却抓了个空,汪氏已经跑了出去。

“唉!”许金水重重地跺了跺脚,想要追上去,又不放心儿子。把许天佑扶着重新躺下,拉好了被子才出门。

许家的院子不大,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汪氏已经冲到了许三春的屋子里。

“许三春,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汪氏急红了眼。

“偿命?”许三春挑了挑眉,“许天佑死了?”

“啊!你敢咒他死!”汪氏气得跳脚,抄起门边放着的笤帚,劈头盖脸地打向许三春。

许三春一把将哑娘拉开,躲过汪氏手上的笤帚,欺到她身前将她的手腕握住,“舅母是在发什么疯?许天佑既然没死,我偿什么命?”

“你!”汪氏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两手使劲。无奈许三春看起来娇娇的一个女子,她竟然挣不开。

“我怎么了?要我把话说的更明白吗?”许三春冷冷道:“昨夜有里正在,我顾着许家的面子才没说。许天佑他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房间来,他想做什么你难道当真不清楚?”

第三十九章 现成的报应(求推荐票)

她怎么会不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汪氏才恨上许三春。要不是她生得这幅狐媚样子,也不会勾得自家儿子犯错。

这句话,实在太戳心窝子。

还没等汪氏反应过来,手上一轻,笤帚被哑娘夺走。

哑娘一脸怒容,愤怒地比划着,“昨晚怎么回事?”她只知道一早邓大娘要把许三春抬到孙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

不知怎的,汪氏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

这几天,简直见了鬼!就连哑娘,也敢这样对待自己了,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还有点害怕?

汪氏恼羞成怒正要发作,却被哑娘狠狠地推了一把,跌到门槛外,一屁股坐了下去。哑娘的目光落在汪氏身上,好似要将她灼出一个洞来。

“你,你想干嘛?”汪氏手撑在地上,用腿蹬着后退了两步。

哑娘想要上前,但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令她改了主意。她目光微闪,随后将门“嘭!”地一声在汪氏面前关上。力道之大,震得房梁上的灰都扑簌簌掉了下来。

汪氏望着掉下来的灰,目瞪口呆。

“快起来吧,别丢人了!”许金水这才赶到,没好气的踢了她一脚。

“你干嘛?!”汪氏瞪了他一眼,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这才觉出屁股痛,扶着屁股哎哟哎哟地叫唤。

“别嚷了。”许金水道:“我往日怎么没觉得,你是个拎不清轻重的?不赶紧去找郎中,跑来找她们晦气?”

汪氏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这是气不过!要不是她,我儿会成这样?”

许金水扯着她回了房,压低声音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我心头都清楚。你把人逼急了,都捅出来,我们许家的名声就算是全完了。你还想不想给儿子讨媳妇?”

“我还怕她?”汪氏把头一梗,道:“她们两个算是什么东西!这许家,我们说了算!我说是怎样,那就是怎样!”

“你,怎么就说不通呢?!”看着汪氏蛮横的样子,许金水颇感头痛。

“我这就回一趟娘家,把我那两个哥哥喊来,就不信奈何不了她们两个!”汪氏越想越气,一对借她屋檐底下过活的母女,这是要翻天了不成。

“啪!”许金水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

他是男人,这一巴掌,可比哑娘打的要重得多。汪氏的嘴唇破了,鲜血流了下来。

汪氏一愣,随即跳着脚质问,“你打我?你为了两个外人,打我?”这一记耳光,是她今天挨的第三下,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她一向泼辣,在外面也是从不低头的那种,但在许金水面前向来不敢放肆。但今天的事情,让她失去了理智。

许金水扬起手,怒道:“我打你,还打不得了?你别犯浑,也要学会看形势!”

“现在许三春有里正撑腰,有织锦府撑腰,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跟你说,这事闹大了,我们没好处!”

哑娘、许三春,不能再像以往一样可以随意欺负。

这些话把汪氏砸得愣在当场,捂脸大哭起来。变化实在太快,让她无法接受。

“别哭了!”许金水呵斥道:“你快些再找郎中去,我还得回盐场,这会儿还没下工。要不是你惹出这一摊子事,我也不用跑回来一趟。”

汪氏请来郎中,给许天佑诊了脉,郎中摇摇头道:“按说不该这样。但天佑他脉象迟缓堵塞,恐怕是伤到了头,才神智不清。”

“你就说怎么治吧,多少钱我都出。”

“我没这个本事治好,也只能再开一副安神的方子。”

许天佑傻了的消息,长脚一样传遍了田台乡。

里正家里,许明骏听见这个消息,愤愤地握起拳头,“活该!居然打三春的主意。”

“在家里就算了,出去你别这样。”里正看着自己儿子,道:“毕竟都姓许,省得让人说了闲话,让我这个族长不好做。”

许明骏点点头,讨好地笑道:“儿子知道了,也就在家说说。爹,等绣娘试一过,我们就再去提亲?”

他心里,实在是放不下许三春。

里正横了他一眼,“除了提亲,你还知道什么?”

要不是儿子苦苦央求,他是绝不会同意娶许三春做媳妇的。她身世虽然让人同情,但毕竟名声不好,还被许天佑打过主意。

不过,眼下看来却是正确的决定,她居然能让织锦府的人另眼相看。凭这个,就能抵消她所有的污点。

许明骏着急,“爹,那又不是她的错!你看我也马上十八了,早点成亲你也好抱大胖孙子不是?三春生的好,你儿子也俊,往后你的孙子啊,定然是一表人才。”

他知道他爹想听什么。

“哈哈哈,”里正笑了起来,“这还没成亲呢,满口胡说八道没羞没臊。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

“我就知道,爹最疼我。”许明骏高兴得两眼放光。

里正拍了一下他的头,“傻小子!”他老来得子,还指望着他开枝散叶,能不疼着吗?

这个消息传到其他人耳中,有人说是汪氏欺压哑娘母女的报应,有人暗暗幸灾乐祸。因着许家日子算过得不错,汪氏一向有些趾高气昂,同情她的人却没有几个。

发生在许家的事,许三春当然第一个知道。

许天佑傻了?

许三春看着窗外笑了起来,这真是现成的报应。他图谋不轨,她自然要反抗,这个后果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挺好。

她很满意。

回想一下,这事还真跟她无关。是昨夜许金水和汪氏抬人的时候,不小心把许天佑的头撞到了地上。

她记得那一声,特别响。

“哑娘,这下你可安心了,眼下他们顾不上我们,没功夫再来找我们麻烦。”

哑娘慈爱地看着她,孩子长大了,懂得保护自己了。幸亏没让许天佑得逞,否则她真是一死都难以赎罪。

“明儿我准备一下,后日安安心心给你过生日。”

女子满十六岁是大事,就算眼下条件艰苦,她也不能亏了许三春。她长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了,自己总算不负重托。

哑娘的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第四十章 十六岁(求推荐票)

“哑娘,您怎么啦?”

天不怕地不怕的许三春,见到哑娘流泪,慌得六神无主。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忙掏出手帕替她抹泪。

我没事。

哑娘打着手势,她只是欣慰。

当年那个在襁褓里的小婴儿长大了,懂得关心人了。眼下,只要把她顺顺当当的嫁出去,自己就完成了任务。

可是,一想到她嫁了,两人就不能再像现在一样,哑娘就发自内心的舍不得。母女俩相依为命十多年,这其中的感情超过平常母女。

其实哑娘心里是有愧疚的,每次看到许三春把她当做真正母亲的时候,她就又是高兴又是惭愧。所以,她才绝不允许许三春把她叫做娘。

此刻她的心情,可谓相当复杂。

许三春看不懂她,但只要她没事就行。

第二日,许家自顾不暇无人理会她们两人。哑娘忙活了一整天,又是蒸南瓜糕又是揉面团,就是为了好好地替许三春过一个十六岁的生日。

这个生日,在大商朝又称作及笄,意味着女子长大成人了。可以出嫁、必须要参加绣娘试,也可以自立女户,不再是个孩子。

“哑娘,您别忙活了,都让我来。”许三春看着她忙忙碌碌,便劝着她。

哑娘看着她满是笑意,挥挥手表示不在意。

她拉过许三春的手比划着,“在大地方,女子都要办及笄礼的,这是一辈子才有一次的大事。哑娘没那个本事,对不起你。”

“哑娘您快别这么说,三春有你照顾,就比什么都强。”许三春说的是心里话。要不是有哑娘,她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道该如何立足。

哑娘也许做不到什么,但她凡事都以许三春为先,成为了许三春心里最坚强的支柱。因为她,许三春才有了在这里奋斗的勇气。

许金水托人到了南凤镇上请了大夫回来。这位大夫的医术比村里的郎中高明,却也束手无策。

许家是一片愁云惨雾。

这夜,哑娘和许三春早早歇下。公鸡还未啼鸣,哑娘便轻手轻脚的起来,摸到厨房里点起了烛火。

时辰还早,陈婶还没来上工。哑娘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面团,蒸了包子馒头,做了面条。

当她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回屋时,许三春已经醒了。

“哑娘,您也不多睡一会。”许三春揉了揉眼睛。

哑娘笑意盈盈地把碗放在桌子上,比划道:“洗了脸来吃长寿面。”

“哇,好香!”

许三春闻着这香味,快速洗漱完毕,坐到桌子前。

“哑娘,我们一起吃。”

“傻孩子,这是你的长寿面,又不是我过生日。”

哑娘的手艺相当好,整碗面条由一根又细又长的面条组成,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这碗里只有一根。

面汤里加了卤水,几片绿油油的小白菜叶子,一颗金黄色的煎蛋上洒着翠绿的葱花。更难得的是,里面有好几片卤肉,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垂涎欲滴。

“那我开动啦!”许三春举起筷子。

这是她来到这里后,吃得最满足的一餐饭,实在是太好吃了!

许家苛待两人,成天不是馒头稀饭就是玉米糊糊,蔬菜都是老叶子留给她们吃,经常嚼都嚼不动。

鸡蛋、肉、米饭都是稀罕物事。

许三春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又有些担心,“哑娘,您是怎么做到的?汪氏她,不会找你的麻烦吧。”

“你过生日呢,生日最大。”哑娘让她放心。

十六岁,是女子最重要的生日。汪氏她再怎么不满,在今日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传了出去只会让人指责她压榨过头。

吃完面,哑娘拿出一支海棠花银簪,让许三春坐到窗前。

这里没有妆镜,许三春便举起上次问许兰要来的那面镜子,看着哑娘替自己梳头。

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梳过她柔顺黑亮的长发,哑娘神情专注,手法娴熟。

她熟练地将许三春的头发分成两份,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再将剩下的头发束在一起,用一条红丝带系好。

最后,将银簪插在发髻上。

梳起了待嫁女子的发髻,头一次戴起了银簪,镜中的许三春顿时就显得成熟许多。

只见她面若桃李,眼睛里好似盛着一汪春水。菱角小嘴泛着柔嫩的光泽,尖尖的下巴仿佛在诉说着她的脆弱。

许三春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算到了眼下,她还是没法习惯这张惹祸的脸。平日里她不爱照镜子,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忘记这张脸。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逃避不开。

这样的容貌,再加上她凹凸有致的身段,怎么会不让那些男子想入非非。许三春不明白,同样是十六岁,怎地她就发育得这般好,已经是一具很成熟的身体。

这样的她,就算再怎么行得端坐得正,也免不了有是非。她从来不会低估了来自同性的敌意,那些关于她是私生子的流言,恐怕多半都出自那些嫉妒眼红的女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金庸老爷子你没骗我,这句话实在是没有错。

许三春的心情,哑娘并不知晓,她此刻满心的激动。看着许三春,她好像看到了故人的神韵。

太阳初升,光线投在她们身上。两人一坐一站,坐的人娇美如花,站着的人依稀有着当年的风采。室内的气氛,静谧而温馨。

可是下一息,这种美好的气氛便被打破。

房门“啪!”地一声被推开,汪氏虎着脸进来,扫了室内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许三春头上插着的银簪上。

“哟,你们这日子过得不错。又是吃面,又是戴首饰的,发达了啊?”

哑娘上前一步,拦住许三春面前,比划道:“今儿是三春的十六岁生日。”

“我知道,不然我怎么会来?”汪氏阴阳怪气。

一大早她去喂了许天佑喝药,到厨房才闻到肉香,翻拣一番就知道是哑娘打了鸡蛋,还切了卤肉。

十六岁是大日子,她本不该管。然而最近她实在是倒霉透顶,一腔怨气不发泄出来,她觉得就快要被憋屈而死。

她倒霉,就见不得旁人比她好过。

更何况,是近在咫尺的、被她欺压惯了的哑娘母女呢?

第四十一章 你可以走(求推荐票)

“多谢舅母关心。”许三春不愿在这个时候跟她起冲突,站起身来到哑娘前面。这个许家,她是一定会带着哑娘离开的。但在这之前,为了哑娘她愿意忍一忍。

汪氏嗤笑一声,“我关心你,你有没有关心过你表哥表妹?啊?”说着,她拔高了声音,“他们两个,一个养病、一个被关,你们竟然都没有问过一句。”

她正是因为这个气不顺,明知来找许三春的麻烦并没有任何好处,她还是来了。

许三春冷冷一笑,“舅母你有话直说,就别绕弯子了。”

“好!那我就直说了。”汪氏看着哑娘道:“如今许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给天佑治病,救兰儿出来都需要钱。本来把三春许给孙员外,就能得两百两银子的彩礼,你们又不愿意,那这两百两就由你们来出。”

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此举是在卖外甥女。那两百两彩礼银子她并没有退,心底仍然打着许三春的主意,只是想榨出哑娘的钱财。

哑娘听见颇为意动,若是能花钱消灾,让汪氏从此不再插手许三春的婚事,她是愿意的。

上次到南凤镇取回来的一千两银票,她还没有动用过,就在这屋内藏得好好的。

许三春猜到了哑娘的想法,抢先开口道:“两百两?舅母你是高看我们了,我们怎会有这么多银子。”

汪氏阴沉着脸,“好,既然你们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不客气!”

要求被拒绝,她回转正屋生了半晌闷气。去看了许天佑一趟,便带着许光宗回了一趟娘家,直到天黑才回来。

“你做什么去了,这会儿才回来。”许金水看见她问道。

“去了南凤镇一趟,我去看看兰儿,总得想办法救她出来。”汪氏这个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自从挨了许金水的耳光后,对这个男人她已经不指望。

“天佑那个样子,你不好好看着他,跑去南凤镇做什么。想办法,那你又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许金水的眉头深深皱起,最近几日,这个表情好像已经刻在了他脸上。

对许金水的质问汪氏无动于衷,“没有,我就想去看看她。”

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许金水也拿她没有办法,索性不再搭理她。

汪氏不知道,她的举动都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在南凤镇的后赵河边上,有一块风景优美的缓坡。

初夏季节,这里河风习习,水流淙淙。轻风拂过树梢,吹过草木林间,有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其间。称不得绝世美景,却别有一番野趣。

在这里,扎着一顶巨大无比的帐篷。

白色帐篷、金色穹顶,四周垂下来的金缕流苏随风飘荡。前面铺着白绢,后面有好几顶帐篷拱卫着它,十来名身着玄衣的精廋男子在附近巡逻。

这么大的手笔,只能是出自花暮辰之手。

只有花家这样的古老家族,才拥有这样的财力实力,把空无一物的地方变成一个舒适的居所。

后赵河上,所有的打渔船、渡船都停靠在码头边上,他们的损失会由花家加倍弥补。至于给百姓们造成的不便,不便就不便了,还想要花家赔礼道歉不成。

这一切,只为了让花暮辰能清清静静地享受风景。不让任何闲杂人等,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靠在船栏杆边坐着,闭着眼睛伸着长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长长的眼睫毛在他的眼脸下投下阴影,面庞沉静如水。

云清坐在船舱里看着他,看着他锋利的眉眼、他的长睫毛、他修长的手,甚至是他身上那件被风吹得忽而鼓荡、忽而平息的那件红袍。

她看得那样专注、入迷,却屏息吸气不敢打扰他。

他就像从天上降下来的神祗,能和他这样相处片刻,于云清而言都是一种被恩赐的福祉。云清只觉得,这一切恍如在梦中。她从没想过,她能有伴在他身边的美好时光。

花暮辰,被上天恩宠着长大的男子。

他惊才绝艳,到了令众人无法生出嫉妒之情,只能仰望的地步。可是,他的心思却谁也摸不透、猜不到。

云清只愿这样的时光能永远停驻,哪怕不言不语,能这样看着他,就好。

可惜,总有些人要大煞风景。

蔡紫妍从另一头过来,瞧见两人的情形,娇声打破了这份静谧,“辰哥哥,你瞧瞧我钓了一条鱼,晚上给你做汤好不好?”

谁都知道,这条鱼不可能是她钓的。云清收回停留在花暮辰身上的目光,气闷地闭上眼,不想理会她。

蔡紫妍在心头翻了一个白眼,你以为我又想看见你吗?

她笑靥如花地来到花暮辰身边,“辰哥哥,你说好不好?”

花暮辰的嘴角轻轻勾起,这份冷清的笑意让他俊美的面容生动起来,看得蔡紫妍心头狂跳不已。

他睁开眼,眼里如有星光闪烁。

“好。”

只一个字,就让蔡紫妍心花怒放,激动道:“晚上一定要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她堂堂蔡家大小姐,只有这个男人能让她洗手作羹汤。

她极为得意地看了云清一眼,嘟起粉嫩的樱唇撒娇,“辰哥哥,我们几时回去?这个地方,我都呆腻了。”

何止呆腻,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里。

蔡紫妍实在是不明白,这样的穷山僻壤之处,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花暮辰。让他来到这里,还至今没有想走的意思。

花暮辰轻轻挑眉,眼风扫过她落在河面上的一只水鸟上,云淡风轻道:“你呆腻了,可以走。”

蔡紫妍顿时张口结舌,一张脸涨的通红,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有花暮辰在,她怎么舍得走?虽然这个地方让她非常嫌弃,生活不便,也没有什么地方可玩。

云清的面上浮起笑意,这个蔡紫妍真是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给点颜色就开作坊。就凭她,有何能耐去干涉花暮辰的事。

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她的笑意落在了蔡紫妍的眼中,只觉得云清是在讥笑于她。两人身份相等,蔡紫妍时常都想踩云清一头,没想到这一刻却被她看了笑话。

第四十二章 你没事吧?(求推荐票)

蔡紫妍气恼地瞪了云清一眼,转身离去。她心底憋屈,却不敢在花暮辰的面前撒野。

花暮辰重新闭上眼,就好像蔡紫妍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云清默默看着他,总觉得近在咫尺的他是如此缥缈。他虽然身在这凡尘俗世,却好似随时要随风而逝。

对花暮辰来说,眼前的这一切,无论是美景美人,还是坐着的船板鼻端的花香,这一切的存在,都可以不存在。

他随时可以进入他自己的世界中,与世隔绝。

云清的一颗芳心,突然慌乱起来。自己总得做一点什么,让他能继续留在这世间。哪怕能让他稍稍留恋,也是好的。

她拿出一支玉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悠悠,清越而柔转,宛如朱雀轻鸣、宛如云色蔓延,在河流上空飘荡回响,将这初夏的景色渲染得诗意迷茫。

花暮辰的手,随着笛声打起了拍子,沉浸在音乐声中的他,澄澈而美好。

“拿琴来。”他吩咐。

“是。”一旁伺候的白衣少女从船舱中拿出一架古琴,放在他的面前。

花暮辰盘腿坐起,侧耳聆听着笛声,一串音符从他手中流淌而出。古琴声的加入,让笛声慌乱了一瞬,随即变得喜悦起来。

古琴铮铮,扶摇直上九天。

玉笛之声如同欢快的小鸟,随着琴声活泼泼地飞舞在它身边,倾慕着、仰望着,一如云清此时的心情。

一曲奏罢,云清吐气如兰,平息着此刻激动的心情。在她绝美而冷清的面容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粉色,显得格外迷人。

蔡紫妍在船尾听见,嫉妒得红了眼睛。

她不是就会吹个笛子吗,有什么了不起!待回到了京城,才是自己的地盘。论起丝竹之乐,云清拍马也赶不上姜家的那位姐姐。

蔡紫妍的眼里转过一抹晦暗不明之色,暗暗拿定了主意。

船缓缓靠在岸边,花暮辰道:“你们先回去。”

他一向言简意赅,能不多说绝不多说。他让她们下船,两人都没有异议。她们都习惯了,并不会问他要解释。

小船再次划向河中,这次船上只有花暮辰与寒鸦两人,不止是云清和蔡紫妍,那些伺候他的白衣少女也都被他一同撵走。

“少主。”寒鸦知道他要听什么,抱拳禀道:“许三春的舅母想要把她卖给镇里的孙员外做妾,不过没有得逞。”

那当然,她不是任人摆布的主。

想到那日见到她的情形,花暮辰忽地笑了起来,心情极好。

他还担心她突然从异世穿越而来,会吓得不知所措成为废人。没想到,她倒是生命力旺盛的很,还挺有心眼。

许家从上到下都不是什么好人,她还能摆了他们一道,让许兰在众目睽睽下出丑,实在是有趣。而她见到自己的反应,就更加有趣了。

花暮辰想得出神,食指无意识地在自己下嘴唇上来回摩挲,性感得无可救药。

寒鸦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心中暗道,少主他老是这样,总有一天会被那帮女人给扑上去吃干抹净。

“孙员外的媒人上门,许三春却从外面回来。送她回来的,是前去田台乡准备绣娘试的才娘温芷颐。”寒鸦把那天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汪氏这两日,有些不安分。我们要不要?”

花暮辰挥了挥手,道:“先看看。”

他十分好奇,许三春能做到什么地步?他来这里,为的是确保这颗棋子不出纰漏。许三春,他将来有大用。

只是没想到,无需自己出手,她也能活得很好,还有很多看起来十分冒险,却又能达到目的的招数。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对她这个人的好奇心已经超过了预期。甚至,让她的面容频频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对有三家媒人上门对许三春提亲,花暮辰并不意外。她的容貌,本就不属于这乡野田间,被人窥探实属正常。他得再看看,否则不能放心离去。

很快,就到了绣娘试的那一天。

田台乡所辖有好几个村子,一早就有年满十六的女子从各处赶来,陆陆续续出现在村口。

“哑娘,我去参加绣娘试了。”许三春跟哑娘道别。

“我送你去。”哑娘比划着。

“不用了,哑娘您歇着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就在这村子里,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么危险?”

哑娘想想也是,便塞了两个南瓜饼给她,嘱咐她饿了就吃。

许三春挥挥手离开,望着初升的太阳,心道这就是自己改变命运的开始。在见过天工娘后,她心头的疑惑得到了证实,十分确定自己能通过绣娘试。

汪氏看着她出门,面目狰狞。

许三春独自走在路上,天色才刚刚放亮,四处炊烟缭绕,那是人们还在烧早饭的痕迹。

路上的人不多,她转过一个墙角,沿着脚下的路往前走,只需要一刻钟的功夫就能到进行绣娘试的地方。

许三春嘴角微微上翘,心情雀跃,加快了脚步。

忽然,在她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许三春!”

谁?

许三春转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小腿被人死死抱住动弹不得,一个大麻袋从上罩了下来。

“得手了,走!”

许三春拼命挣扎,心头惊惶。刚想叫,却被人死死地捂住她的嘴。阳光从麻袋的缝隙中透下来,外面的一切都在摇晃、翻滚。

她不知道具体有几个人,但她却半点挣脱不开。几个人抬着她不知道往哪里走,有野草从她身边扫过。

冷静!一定要冷静!

许三春拼命咬住下唇,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听脚步声,对方有好几个人。打,她肯定是打不过,要想逃,还得智取。

她正想着对策,外面突然传来几声闷响,整个世界变得安静下来。下一刻,她就往下坠去。

许三春闭上眼,等待着摔落在地上带来的疼痛。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捞起,她一口气还没有呼出来,就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你没事吧?”

一只大手将笼在她头上的麻袋揭开,许三春喘着气,因为惊吓而面色潮红,碎发散落下来。

第四十三章 溜得飞快(求推荐票)

她不知道,她如今的模样有多么迷人。

惊魂甫定的她,靠着他的力量才站稳了身子,好一番娇怯风情。胸脯的曲线随着她的喘息起伏,菱角小嘴微微张着喘气,面色酡红,就连那散下来的头发丝,都惹人遐思。

触手之处,柔若无骨。

花暮辰闭了闭眼,一把将她推开。

“你干什么?!”许三春差点被摔在地上,条件反射地问道。

她稳住身形抬眼看去,更是被吓了一跳。

怎,怎么是他?

许三春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困难地咽了下口水,才将视线从花暮辰身上移开。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妖孽了,她得离他远点。

“是你救了我吗?”地上的麻袋、还有那几个躺在地上昏迷的人,都在诉说着这个事实。“谢谢你。”

许三春施礼道谢。

花暮辰平息着体内汹涌的欲望,并不看她。身体这样的反应,实在是让他大感意外。或许,自己是太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谢谢你,”许三春再次道谢,瞥了一眼冷漠又疏离的他,道:“我要赶着去绣娘试,稍后再向你正式道谢。”

不管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总是及时出现救了自己。如果自己被这几个人掳走,就算能逃出来,也会耽误绣娘试。

织锦府,可不会为了自己而开特例。绣娘,只会在绣娘试中产生。

难道,自己要再等六年?哪里还有那个时间。就等了这么几天,许三春都觉得等不及,许家这个地方,她多一日都不想再留下。

花暮辰的出现,可谓是帮了她的大忙。

但一码归一码,许三春心头一点也不想和他发生什么瓜葛。最好,他能从今往后再不出现,她就算心头愧疚,也这么希望着。

“你……”还没等花暮辰说完,许三春就从他的视线里溜走。

这下,轮到花暮辰郁闷了。

他料到了开头,却没管住自己的反应,白白浪费了一个大好良机。

寒鸦摸了摸鼻子,竭力忍住自己的闷笑。他跟少主这么久,还头一次看见不被少主美色所迷惑的女子。

能看见少主吃瘪,也真是新鲜事。

不过,这样的少主,看起来多了几分烟火气。

“愣着做什么,干活。”花暮辰的声音听起来,不如以往冷清。

“是。”

寒鸦忙应了,将亲卫都叫出来,把地上那几人清理干净。花家少主出门,绝不止带寒鸦一人。之前为了方便花暮辰行事,那些亲卫都隐在暗处。

“关起来,查他们的目的。”花暮辰眉梢间透着冷意。

他们的来历,花暮辰已经猜出了七八分,除了汪氏还能有谁?不过,他们的目的却颇值得玩味。

“是。”寒鸦恭敬地应下。

花暮辰负手眺望着许三春离开的方向,半晌后道:“走,我也多年没见过绣娘试。”许三春溜得越快,他越不想让她得逞。

一共见了她两次,两次她都逃得比兔子还快。

自己,有这么吓人吗?

寒鸦默默跟上,少主你不想放过她就明说,什么时候突然又对绣娘试感兴趣了。

许三春不知道花暮辰改了主意,决定来绣娘试凑热闹。她脚下生风走得飞快,边走边理着刚刚被弄乱的头发。

幸好她出门早,否则这么一耽搁,就会误了绣娘试的时辰。

快走到时,人已经越来越多。光是村里就有好些满了十六岁的姑娘,整个乡里恐怕有一百多人。

这里,和许三春前几日来时已大不相同。

前面用栅栏围起来好大一块地,做广场使用。栅栏四周,是着细鳞甲的织锦府亲卫。他们身上的甲胃,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银光,手中的长矛寒光冷冽。

栅栏前有一道门,一名女子站在门前,手里拿着花名册。看她的着装,正是织锦府的绣娘,应是南凤镇绣学中的。

来一名姑娘,就报自己的名字,她核对名册后进行勾画,再放人进去。

许三春到的时候不早不晚,前面排了好些人。她快步走到队尾,整理着自己的衣裙。跟着队伍缓缓前行,她这才有功夫整理心情。

方才那一幕,要不是花暮辰出手相救,后果当真难料。

那些人,多半就是汪氏找来的。除了她,许三春想不出有谁和她如此深仇大恨。嫉妒归嫉妒,在背后说人是非的人,要动真格的就不敢了。

许三春的目光逐渐变得沉凝,汪氏敢这样做,就得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正如许兰对自己过河拆桥,她这座桥就会让许兰掉到河里。

说起来,许明骏和周小六两人,阴差阳错导致原主死亡,她还没来得及跟两人算账。嫁给谁,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知怎地,想到嫁人,花暮辰的绝世姿容浮现在她脑中。

打住打住!自己怎么想到他了?话说回来,他怎么会突然来了田台乡?

当日在南凤镇上时,看一众人的反应很是惊讶。显然这样的大人物,他们一次也没见过,说明以花家少主的身份,出现在这种穷乡僻壤是一件极其稀罕的事。

许三春不了解花家到底有多厉害,但是看排场也知道花暮辰来历不凡。

所以,他到南凤镇已经足够稀奇,竟然会出现这里?

田台乡这个地方,土地贫瘠。风景嘛,实在是称不上什么风景,就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乡村而已。

勉强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有个盐场?可这种盐场,又怎么会被花家少主放在眼里。

想了半晌,她只想得头痛。

算了算了,许三春晃晃头,自己想他做什么。左右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后不会有半点交集。

她低头看着脚尖,队伍前面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还有人,敢在织锦府的地盘撒野不成。

许三春伸长脖子看去,只见栅栏的门口来了两人。

一人,红袍猎猎,绝世无双,有他在的地方,就连阳光都黯淡几分。一人,黑色玄衣,就好像他的影子,静静站立。

这两人,不是花暮辰和寒鸦,还有谁?

他们的突然出现,让正排着队的女子们骚动起来。她们生在乡野,何时见过花暮辰这样妖孽级的美男子?

第四十四章 南瓜糕(求推荐票)

花暮辰的出现,让织锦府的人也很是惊讶。

在门口核对花名册的女子上前施礼,“恭迎花家少主。”以织锦府的地位,自然是和花家平起平坐。但她不过是区区绣娘,两人的身份差距巨大,她必须得恭敬。

她勉强稳住心神,一颗芳心却忍不住咚咚乱跳,粉红色的羞意悄悄爬上面颊。明知不该看他,却又偷偷瞥了他一眼,慌忙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他脖颈处凸起的喉结上,她只觉得呼吸困难,连站立都快站不稳。

这才是女子见到他的正常反应。

不知为何,这本是花暮辰早就习惯的场景,今日却有些不同的感触。他从来就知道,女子在他面前会丧失一切抵抗力。

“听说你们在绣娘试,我来看看。”

“请少主稍候,待我去回禀。”女子的声音充满羞意。

不用她回禀,才娘温芷颐已经跟随天工娘一道迎了出来。门口这么大的动静,她们不知道就奇怪了。

天工娘笑着施了个礼:“是什么风,把花家少主吹来了?”

她和花暮辰是前后脚到的南凤镇,不过并无交集。织锦府的地位超然,花暮辰既然没有表示,她也没必要去刻意结交,反而要避嫌才好。

今日见到花暮辰,她也诧异的紧。

花暮辰笑着还了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至极,惹得身后的众女压抑不住心头激动,好一阵骚动。

“一直听说绣娘试,还未曾见过。我这一时兴起,会不会打扰了你们?”绣娘试,他是见过的,只不过不是在这一世。

“少主您太客气了。如果是旁人,自然是不行。但以您的身份地位,莫说是绣娘试,就是京里的织锦府,也为您敞开大门。”

天工娘一番话说得极为巧妙,既点出了绣娘试的不同寻常,又给足了花暮辰面子。

“还未请教,女郎如何称呼?”织锦府的天工娘,花暮辰认识几个,不过并不认得眼前这位。

“在下李青。”

“原来是李娘子,今日就打扰了。”

“哪里哪里,快请进。只要少主不嫌地方粗陋,在下就荣幸之至。”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里走去,温芷颐和寒鸦两人跟在后面。

花暮辰离开后,在织锦府亲卫的组织下,栅栏门口才重新恢复了秩序。

拿着花名册的女子叫贾佩玲,是南凤镇绣学中的绣娘。她爹是个普通秀才,一辈子也没能考取功名,在县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师爷,在镇子里颇有些名声。她成了绣娘之后,一家子的日子越发变得好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面颊,重新拿起花名册,开始点名让人入内。只是花暮辰的影子始终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这会便显得心不在焉,错了好几次。

许三春来到她跟前,报了自己的名字,“田台乡,许三春。”

贾佩玲用手指在花名册上滑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她的名字,皱起了眉头。

许三春踮着脚看了,提醒她,“女郎,我是田台乡人。”田台乡下面有好几个村子,她不是村里的,是在乡里,贾佩玲在村里的名册里面找,当然找不到。

“啊。”贾佩玲的脸红了红,重新翻到田台乡那页,找到了许三春的名字勾画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尴尬。

许三春看出来她的窘迫,开口替她解围,“敢问女郎,绣娘试几时开始?”对方可是正式的绣娘,她可不愿还没通过绣娘试,就竖了一个敌人。

“辰时两刻。”贾佩玲忙应了。

“多谢女郎。”许三春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

贾佩玲松了口气,感激地冲她笑了笑,道:“快进去准备吧。”她从旁边的筐子里拿起一个号牌交给许三春,嘱咐道:“进去后按号牌站。”

许三春再次道谢,走进广场。

广场上,点了名的女子都站在里面。许三春看了一眼自己的号牌,六十五号,她站到了队伍的末尾处。

初夏的早晨十分舒服,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得热了起来。广场上人多,不过来到这里,没有人敢抱怨,都站得十分规矩。

到了辰时,李青和温芷颐出现在门口,李青道:“这次绣娘试,大家全力以赴。我在织锦府里,等着大家。”

温芷颐开口,宣布考试顺序,“按号牌分批考试。第一批考生,一到三十号。”

“请一到三十号的考生,到门口排队依次进入。”绣学的绣娘维持这秩序,在门口验了号牌,一队女子依次进入。

大商朝延绵了多久,绣娘试就有多久。这么长的时间下来,早就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惯例。

许三春看了一眼自己的号牌,一次三十名,那自己应该在第三组。

太阳越升越高,好在这里的女子都不是什么娇弱的千金大小姐。在乡野里长大的姑娘,这点苦不算什么。

第一组出来时,众人都向她们投去目光。只是见她们的神情,就知道无人通过。果然,只让第二组进去,并没有宣布有人通过绣娘试。

广场上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前来应试的这些女子,除了极个别的特殊情况,谁不想通过绣娘试?以她们的家境,只有通过了绣娘试,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众人看着第二组女子进去,都在盼着能有好消息。虽然有人通过,不代表自己也能通过,但总是有了希望。

都知道绣娘试难,上一次田台乡就全军覆没,没有一个通过。但事情到了自己头上时,才真的知道了什么是难。

许三春腹中觉得有些饥饿。早上出门的早,自己又兴奋,没吃什么东西。她朝四周看看,见没人注意,便偷偷拿出一块南瓜饼,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还是哑娘好,知道自己会饿。

一边吃,她一边幸福地想着。

正吃得高兴,旁边传来吞口水的声音。她抬眼看去,旁边那列站着的一名女子,正盯着她手里的南瓜糕吞口水。

许三春笑了笑,将剩下的那块南瓜糕递过去,小声道:“给你吃。”

那名女子红了脸,连连摆手。盯着别人的食物已经足够丢脸,她哪里好意思接过来。

第四十五章 绣娘试(求推荐票)

“没事。”许三春递给她,道:“我吃饱了。”这会儿只要略微垫垫肚子就行,既然有人需要,便不妨给她。

那名女子不好意思地道了谢,接过来几口就吃得精光。

“谢谢你。”她小声的跟许三春道谢,“我出门太早,这会实在是饿得受不了。”

两人攀谈起来,这名女子是大陇村人,大陇村是离田台乡最远的一个村子,怪不得她饿。她叫吴静,穿着朴素,有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家里只是普通农户。

“我今年十八了,就等着这个绣娘试过了,就回去成亲。”说起这个,她有些不好意思。

绣娘试规定的年纪是十六,这个年纪正是出嫁的年纪。

那些大户人家,姑娘家只要满了十二岁就开始说亲,甚至还有定娃娃亲的,哪里还等得到十六?就算是乡镇里,也是十六岁左右就都开始相看亲事,待绣娘试一过,就成亲。

奈何绣娘试六年一次,民间对这个也不是没有怨言。

有运气不好的,差上那么一两日未满,就得等下一个六年。这么一晃,姑娘就要等到二十二岁才能出嫁。

只是有怨言也没有法子,织锦府的地位无人敢撼动。

这么一来,大商朝到二十岁左右才出嫁的女子就多了起来。久而久之,也就都习惯了。好些地方,就等过了绣娘试才开始说亲。

有些干脆就断了这个念想,该出嫁就出嫁,该绣娘试就绣娘试。只不过,这么多年来,还没听说有一个出嫁后的妇人能通过绣娘试。

于是乎,妇人无法通过绣娘试的这个说法,便被民间默认。对此,织锦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要不影响绣娘试就成。这个广场上,也有作妇人装扮的女子。

许三春倒觉得这个规定很不错,女子出嫁太早,其实并不好。十六岁才念高中呢,身子骨都没长开,生孩子特别艰险。

在田台乡,孩子早夭的就不多。不知道,整个大商朝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跟吴静说道:“十八岁挺好的呢,我运气好,前几日刚满十六。”

吴静看着她,悄悄道:“你好漂亮。”在许三春的面前,她自惭形秽。

许三春一怔,摸了摸面颊道:“谢谢你啊,我觉得你也很好看。”

她的说话方式让吴静有些不适应,却又觉得十分入耳,脸红了起来。有人夸她好看,夸她的还是这么美丽的姑娘,她的心情好极了。

“我六十五号,你呢?”

“我七十八。”

广场上的女子是按号牌从小到大,分成几列站立。她们两人分别站在两列里面,号码也差不多。

“出来了,出来了!”

第二组的女子也都走了出来,个个垂头丧气目光黯然。

“啊!这可怎么办?”广场上的女子,越发没了信心。

“第三组,六十号到九十号,入内。”

许三春跟着队伍到了门口,将手上的号牌拿给人查验。

“都进去,按号牌坐。”里面有三十张桌椅,上面的号码已经换成了她们这一组的号牌。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一个绣篮。

在这些桌椅的前面,是考官的位置。

李青坐在中间,温芷颐在后面。和李青并列的,临时加了一张案几,花暮辰斜靠着椅背坐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见到花暮辰,众女情不自禁的红了脸,拿出此生最端庄优雅的仪态,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

只是她们大多都没有受过礼仪训练,看起来只多了一番做作姿态。李青看在眼里,瞥了花暮辰一眼,心想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实在是添乱。

许三春见到花暮辰,连忙垂头走到她的位置上。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让这尊大佛快些离开吧。他也许是对绣娘试好奇?那看完就赶紧走吧,一个大男人,怎么对女子绣花感兴趣,你以为你是东方不败。

“绣娘试,关乎着我们大商朝的气运。”待众女全部入座后,李青沉声道:“望各位慎重对待,轻忽不得。”

李青看了一眼入座的许三春,心情变得轻松了一些。至少,这次绣娘试不会颗粒无收。对天工娘来说,她所在的郡获得绣娘资格的人,越多越好。

“以三刻钟为限,完成一幅绣图。未完成者,全家治罪。”温芷颐宣布。

关于这一条,早已家喻户晓。

这是为了保证,让每一家都让女子都从小练习刺绣的规定。三刻钟不长不短,如果连一副绣图都完不成,只能说明这家没让姑娘勤加练习。要不是因为这个,许家也不会让许三春学习刺绣。

温芷颐继续宣布:“考篮里,有两幅花样子,你们可拣其中一副来绣。”

“开始。”一名绣娘把计时的沙漏倒过来,敲响了锣鼓。

锣鼓声一想,所有的女子都第一时间打开了绣篮。她们必须抓紧时间,绣得好坏都没有问题,关键是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她们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一家人都被治罪。

许三春打开绣篮,见到熟悉的物件,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需要绣一幅图就好。想了想,她拿起那张兰草图放在桌前,将白绢绷上绣绷,开始分线。

她低头忙碌着,花暮辰将手放在案几上轻轻敲打着,目光扫过她的发顶。

这个女人,进来的时候竟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她什么意思,自己好歹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吧!

花暮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头暗暗地和她较上了劲。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许三春抬头望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花暮辰目光灼灼,极富侵略性,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看透。

许三春忙低下头,这一定是巧合巧合!

她收敛心神穿针引线,当注意力一集中到手中的针线,她便物我两忘。不但忘记了花暮辰,就连身处绣娘试的考场都忘得精光。

当她的兰草图完成,时间还剩下小半。

许三春轻轻松了一口气,端详起手中的兰草图来。按照她听到的说法,在绣娘试中的白绢上所绣出的图样,就是阵图了,可她怎么看也没看出异样来。

第四十六章 就是那么不一样(求推荐票)

这次的兰草图她绣得更精美一些,但就跟那日一样,没有什么异常。看起来,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刺绣而已。

上天保佑,这次自己也能过关。

许三春的手指抚上兰草,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下一瞬,她惊讶的发现,从指间传来一阵清凉,令她精神一振。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怎么形容呢?

并不是夏天喝一杯冰可乐的清爽,也不是薄荷味口香糖带来的凉爽。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在海边突然吹来一阵清新的风,让头脑都变得清醒。

难道,这就是阵法的力量?

许三春不敢确认,但这确实不同寻常。她心底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时间到。”

在场的女子都完成了绣图,李青离开座位,亲自检查每个人前面摆放着的刺绣。正是因为这个,才让天工娘来主持绣娘试。只有以天工娘的眼力,才能确保不会有遗漏。

吴静坐在椅子上,心头忐忑。

她悄悄左右张望,见别人的绣图上一切正常,但她面前的绣图,却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光。

这是怎么回事?

她简直坐立不安。是不是自己给绣坏了,要是绣坏了被问罪可怎生是好?

关于绣娘试,在大商朝随便拎个人出来都能说清相关规定。但阵图的详情,除了织锦府的人,却没人知道。

阵图乃大商立国之本,属国家机密,任何知道的人,都不得外泄。一旦发现,诛灭九族,与叛国罪并列。

不过因为阵图的应用颇多,在军中民间都常见。法力的颜色,有见识的人就都知道,比如南凤镇上的孙太太。

假若孙太太在此,一眼就知道吴静已经绣出了阵图,通过了绣娘试。

可是吴静并不知晓,当李青来到她桌位前时,她的惊恐达到了顶峰,噗通一声跪下来等待处罚。

李青拿起她的绣图看了,温言笑道:“快起来,你通过了。”

什么?

这句话,听在众人耳中,如同惊雷一般。

她通过了?

所有人都朝着吴静看去,一名绣娘快步上前把满面惊讶的吴静挽起,笑道:“天工娘亲口说的,还能有错?恭喜你,你成为绣娘了。”

吴静张口结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忙起身施礼谢过。

李青冲她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吴静是意外之喜,她故意把许三春所在的方向留在最后。

这次能收获两名绣娘,让她心情大好。

她走到许三春的桌前,花暮辰的目光也移到了许三春这里。他也不知道许三春能不能过这次的绣娘试,他只知道在上一世,许三春就死在那口废井之中。

不过,许三春能过最好,不能过也没有关系,他会给她安排另外一条路走。

李青拿起许三春面前的兰草图,指尖拂过,一阵清凉之意直达头脑深处。对,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仔细端详手里的刺绣,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法力涌现的痕迹。

这真是怪事!

明明看不见法力,但却能有阵图的效果。甚至,比有法力的阵图效果还好。比如刚刚吴静选择的,也是同样的阵图,赤色法力涌现,效果却远不如许三春所绣。

不是说吴静的不好,刚成为绣娘时,绣出来的阵图效果都是那样。

李青回头,对温芷颐道:“芷颐,你拿一张普通的白绢来。”这种情况,她闻所未闻,必须要再确定一下。

普通的白绢,不能作为阵图材料,更不是绣娘试所用的白绢。不过这里可是织锦府的地盘,别的可能没有,刺绣所用的材料是不缺的。

温芷颐不明白她的意思,这在绣娘试中还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不过,她不会质疑,差人拿了一块白绢来。

花暮辰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望过去。

有趣,这实在是有趣。

就他所知,绣娘试上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参加绣娘试的女子,也纷纷看过来。通过了,就会直接宣布,像吴静那样。没有通过,就会直接走过去。

那许三春这种,算是什么?

许三春,一下子成为了场中的焦点。

她自己的心情,也有些忐忑。那天看李青的意思,明明就很满意,怎么现在要再看看呢?

“别紧张。”李青的语气很温和,“你在这上面,再绣一次兰草图。”

许三春点点头,拿起针线凝神以对。

李青的目光扫过众人,场内再一次安静下来。与之前不同,这次只有许三春一个人在刺绣。

花暮辰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他没有看错,当许三春拿着的绣花针接触到白绢时,针尖便氤氲出一点浅浅的紫色。虽然很淡、很浅,但那就是暗月法力没错。

她果然,得到好处了呢。

在她这个年纪,能拥有紫色的暗月法力,足可让她脱颖而出了。她,称得上是第一人,以前从来没有过。

花暮辰的笑意越来越深,不错,他没有白来这一趟。

许三春实力越强越好。

兰草图逐渐在她的针下成型,这是许三春绣的第三次,速度更快了一些。在图中的兰草上,有浅浅的紫色浮现。

李青拿起来仔细端详,没错,确实有浅紫色。但是,这张白绢却感受不到任何法力,这不是阵图。

这真是太矛盾了。

许三春在普通白绢上的刺绣,有浅紫色浮现,这紫色分明就是暗月法力,却不是阵图。她在特制的白绢上,没有法力涌现,但却有阵图的作用。

“天工娘,不知还有何吩咐?”许三春忐忑地问。

李青笑了起来,“没问题,你通过了。”法力的事情,可以先放到一边,许三春所绣的阵图实实在在有作用,不用拘泥于法力颜色。

至于她的紫色法力,确实是一种异相。李青不认为没有经过织锦府培训的她,就比自己都强,但总归是个和其他绣娘不一样的地方。

大千世界,至少许三春看起来比其他绣娘更有潜力。

“恭喜恭喜。”温芷颐走上前来笑着道贺。她看得出来,李青对许三春的态度不同。

许三春急忙还礼,“三春谢过天工娘,才娘。”

第四十七章 生机勃勃的灵魂(求推荐票)

她们这一组出来的时间,比前两组都慢得多。外面广场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个个都翘首以盼,心里也免不了猜疑。

“她们出来了!”有眼尖的女子发现,有人从里面出来。

“终于出来了。”

“怎么,这次才娘也出来了?”

温芷颐在门口站定,扬声道:“吴静、许三春两人通过绣娘试!”

“啊,有人通过了!”

“真的啊!”

顿时,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语气里有夹杂不住的兴奋。也有人感叹,这两人可是天之骄女,得暗月青睐。

温芷颐举起双手往下按,笑道:“我希望,接下来还能听到好消息。”

除了许三春和吴静,第三组没通过的人都离开了考场,第四组的人入内。

一名绣娘将两人引到了另一间房,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于红菱,是嵩烈四十二年的绣娘。你们别拘束,过了绣娘试,就都是一家人。”

“一会儿啊,待绣娘试结束后,天工娘会跟你们说话。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许三春摇摇头,表示没有问题。只要通过了绣娘试,就一切都好说。

吴静看了一眼她,鼓起勇气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什么都没带。”

于红菱笑道:“天工娘跟你说完话,你就可以回家了。我们会把你们的名字报上去,待这次的绣娘试完成后,就会通知你们来南凤镇的绣学入学。”

绣娘试,分别由每一位天工娘负责不同的郡。天工娘只有一名,郡里面的乡却有不少。她们过了年就出发,每一个乡里待上几天,直到夏日快结束才能完成这轮绣娘试。

“接到通知后,就带一些随身物品就行。”于红菱态度十分和蔼。见她们没有别的问题,便道:“那你们先休息下,那边有茶水自己倒来喝。要是觉得闷了,就出去转转。”

两人忙应了,于红菱便离开。

见她走了,吴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许三春高兴道:“三春,太好了!”她在通过的时候十分茫然,见到许三春也通过了,真心替她高兴。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许三春是第一个同她说话的人。而且,她也见过长得好看的女子,但她们通常都骄傲的很,根本看不起她,更别提和她说话了。

“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你怕什么?能成为绣娘,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好事。”许三春笑着安慰她,“等你回去了,整个村子里都会替你庆贺。”

吴静先是一喜,接着坐下来,手扯着衣角发愁。

“怎么了?”

许三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问道:“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吴静叹了一口气,道:“前两年我家里就给我定了亲事,他……一直在等我。”

原来,是有心上人。

也难怪,哪家少女不怀春?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谁又对未来没有憧憬呢?就连自己,虽然眼下不想嫁人,但也不是没有想过这回事。

“别担心,织锦府又没说绣娘就不能嫁人。”许三春宽慰着她。

“可是,又听说过几个嫁人的绣娘的呢?”吴静的担心不无道理,织锦府是没有这条规矩,但看看李青,再看看温芷颐,两人的年纪显然都不小了,却还不是妇人装扮。

就看刚刚跟他们说话的绣娘于红菱,她是嵩烈四十二年过的绣娘试,就算那年刚好十六,今年也二十二岁了。

何况,看起来,于红菱应该不止二十二岁。

“没事的,你且放宽心。”许三春道:“我们眼下才刚刚过了绣娘试,还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形。这么多年,又都是女子,你相信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遇到这个问题。”

许三春也不知道织锦府里面具体是个什么章程,但都是风华正茂的女子,这么多年了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

“嗯。”吴静闷闷地点了点头,发起呆来。

她虽然是农户家的女儿,日子却过得不坏,父母兄长都疼爱她。又有一个合心意的未婚夫,每天都过得踏踏实实,从来就没有什么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想法。

一直没成亲,只不过是遵循一个惯例,男方也愿意等她。

绣娘试的通过率如此之低,谁也没想到她能过。来之前,家里都在给她准备喜事了,就等着她一回来就成亲。

想到这里,吴静深深地叹了口气,怎么自己偏偏就过了呢?

看着她发呆,许三春起身倒了一杯茶放在她手边,道:“你先喝茶。我瞧着这绣娘试还得有一会儿,我到外面看看还有多少人。”

她们是第三组,按每三十人一组来算,结束的时候估计得到中午。

出了门,许三春看了看方向,往后面走去。前面还在进行绣娘试,她不想去给人添麻烦。

这个地方在田台乡的边上,平日里有织锦府的人定时前来打扫,开放的时间就只有这六年一次的绣娘试。屋宇周围无人打理,野草野花肆意生长,随风飘荡。

空气中有花草的味道,许三春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过了绣娘试,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接下来,就要带着哑娘,离开这个田台乡,离开许家。

至少,不需要再考虑什么亲事。想到这里,许三春更加松了一口气,一想到要嫁给毫无感情的陌生人,她就浑身不自在。

花暮辰侧头看着站在野花中的她,这身体里的灵魂,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明明生得如此娇怯,却又如此有生命的活力。他仿佛可以透过她的皮囊,看见那生机勃勃的灵魂,一如她身边的旺盛生长的野草野花。

到底是怎样的世界,才会孕育出这样的灵魂?

对她原先的那个世界,花暮辰开始好奇起来。

许三春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活动着筋骨。说起来这个大商朝还不错,至少女子还有织锦府这么个出路。要是真去了她所知的那个古代,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估计就没辙了。

见她如此自得其乐,花暮辰不耐烦起来,“许三春。”

许三春吓了一跳,猛然转头朝他看去。

第四十八章 心脏骤停而归(求推荐票)

怎么又是他?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见过他两面,但许三春不记得自己有通报过姓名。

花暮辰挑眉,“你参加了绣娘试,而我在场。”

啊,对哦,绣娘试的时候他在。许三春有些懊恼地捂住脸,自己怎么就问出这么个愚蠢的问题。

花暮辰看着她笑了笑。

她的名字,在上一世自己就已知晓,不过那时候只是一个死人的名字。

“那个,小女子谢过少主的救命之恩。”既然又碰上了,就得好好致谢才是,鸵鸟做不成就该面对现实。

“只是少主您也瞧见了,小女子我身无长物,想要报恩也不知道从哪里报起,你……”你什么都有,就别和我这样的升斗小民斤斤计较了吧!

听她絮叨半晌,原来这个意思。

花暮辰容色一敛,缓步向她逼近,道:“许三春,你欠我一条命。”

什么?

许三春惊愕,怎么就变成欠他一条命了。这,让她如何还起?

“你知道,如果你落到他们的手中,会是什么下场吗?”花暮辰继续朝她靠近。

“我,我……”许三春看着他步步逼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慑人气魄,让她无力抵挡,连话都说不完整。

他就像是一团热烈的火,同时也像一块万年寒冰。

她只想逃。

“那,那个,等我想到了法子,就来跟少主道谢。”勉强说完这句话,许三春拔腿就跑。

可是,她怎么能逃得掉?

她快,花暮辰比她更快。

“怎么,我就这么可怕吗?”还没等许三春反应过来,就被花暮辰伸手拦住了去路。她被逼近了墙角,前面是花暮辰稳稳撑着的手臂。

许三春吓得闭上眼睛,不敢说话。

她长长的睫毛,如受惊的蝴蝶一般不住颤动。两手扶住后面的墙壁,仿佛那就是最安全的壁垒。

这般神情,再加上她精致脆弱的容颜,不止是纤弱得惹人怜爱,更让花暮辰升起一种想要肆意蹂躏的冲动。

可恨、可气、又可爱。

花暮辰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问道:“怕什么?躲什么?逃什么?”

一句,比一句更轻,具有磁性的嗓音低沉而性感。他呼出的热力将她脖颈处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

许三春抓住后面的墙,偏过头躲着他的靠近,修长白皙的脖颈显露在他的眼前,如此脆弱无助。

这样的男人,谁能抵挡得了啊!她明明这般害怕,一颗心却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以身相许吗?”花暮辰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着极致诱惑。

什么?!

许三春愕然,一对杏眼猛然睁开。

卧槽这尼玛是什么三流小说的狗血剧情啊?啊?霸道总裁爱上我?不,是霸道少主爱上我。下一步,就该是承包鱼塘了嘛?

许三春的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不,一百万匹。

天啊,神啊,有没有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来救救我。

自己这张脸是长的不差,但比起花暮辰身边的女子来说,不值一提好吧?那天在寿宴前见到的两名女子,哪一个不是绝世姿容?就是随侍的那些白衣女子,一个个也是气度不凡。

无论怎么说,花暮辰也不会把自己看在眼里。

“我一个村姑,少主看不上吧。”许三春干笑一声,道:“少主恐怕还不知道我的身世,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幸好有哑娘好心收留,才能活到如今。”

花暮辰看着她,眼里满是专注。

他的手抚过她的发顶,落在她的菱角小嘴上。用食指,轻轻往下按压,替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满意于手指上传来的柔嫩触感,花暮辰忽地笑了起来,“你不是村姑,更不是孤儿。”

他的笑容,在许三春的眼前绽放,比春光还有明媚耀眼,盛满了她的心。什么害怕,什么孤儿,统统都忘记到了九霄云外,她只呆呆地看着他,心脏骤停而归。

看着她如此神态,花暮辰心情愉悦,“那么,那就这么说好了。”

这句话,成功地将许三春拉回现实。

“不是,什么说好了?”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危险,轻易而举就能迷惑人心,自己可不能被他牵着走。

许三春定了定神,找回自己的理智:“你救了我一次,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你放心,我已经通过了绣娘试,一定会想办法回报你的恩情。”

看着她振振有词的菱角小嘴,怒意从花暮辰的心中升腾而起,直达眼底。

他什么也没说,连姿势也没变,只眼神的改变,就让许三春后脊梁处凉气嗖嗖直冒。

她眼睁睁地看着,花暮辰的右眼有异光闪动,不多时,就将他的瞳孔渲染成了深深的紫色。妖异而神秘的,紫色。

“你……”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

许三春在心里哀嚎。为什么,有紫色瞳孔?

她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地球上人种那么多,灰色、碧绿色、蓝色、棕色、黑色等等颜色的瞳孔,也算见得多了,独独没有见过紫色。

不是,也见过,那是在二次元的漫画动画里。

紫色瞳孔也就算了,他还是从黑色变成紫色?还单单只是右眼有变化?这,这到底是一只怎样的妖孽啊!

许三春总算知道,她惹上了一个她惹不起的大人物。可是,这也不是自己想惹的啊,自己又没让他救!

她双眼不住左右张望,盼着能有个人来救她。

只是正值绣娘试,织锦府的人都在前面忙碌着,除了她,谁会闲来无事逛到这屋宇后面来。

看着她骨碌骨碌转的大眼睛,明白她还是在打着逃跑的主意。花暮辰怒不可遏,不再压抑自己,伸手将她按入怀中。

他的力道之大,让她觉得骨头都要碎了。一声惊呼后,许三春用手抵住他的胸膛,手下的触感,意外的结实,还富有弹性。

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感觉如此分明不可忽视,点燃了他久违的渴望。

她温热的娇躯,柔若无骨。

花暮辰的口中逸出一声低吼,蓦然抽身离去。

第四十九章 怎会安然无恙?(求推荐票)

“喂,你!”突然被他放开,许三春在庆幸的同时,还不忘确认方才的事情,“那,你是同意了哦?”

花暮辰面色不虞,随着他的步子,火红的长袍上下翻飞。

他不回应,那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啊?许三春郁闷地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圈,这下好了,她不能再装作事情没发生了。

既然他不说话,那就当他答应了吧!

许三春乐观的想着,反正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不是?

到了午时,绣娘试终于结束。后面几组人里面,再也没有产生获得通过的名额。对于这个结果,李青并不意外,这次能收获两个绣娘,已经是意外之喜。

绣娘试,常常是颗粒无收,她早已习惯。

参加考试的女子散去,有喜有忧,有人捂脸痛哭,也有人松了一口气。绣娘试,对她们而言,只是人生的一个插曲,生活再次回归正常。

而对许三春和吴静的人生而言,这就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先吃饭,吃完饭天工娘会找你们说话。”前来传话的,是许三春见过的绣娘贾佩玲。

饭菜简单却可口,一道蘑菇炖鸡,一道炒得翠绿的青菜,一碟子兰花豆干,再配上两碗软糯香甜的白米饭。

吴静早就饿得不行,看着饭菜两眼冒光,见贾佩玲走了就连忙拿起筷子,道:“我们快吃。”

这顿饭,绝对是许三春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吃的第一餐饱饭了,简直激动得想哭。

淡定点!能不能有点出息?这不是学校食堂就能吃到的饭菜嘛,虽然食材新鲜味道不错,但自己也不是没吃过。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她手中的筷子却没有停歇,片刻之间就和吴静一起,将饭菜一扫而空。

吴静搁了碗,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三春妹妹见谅,这些菜我在家也吃过,今天实在是太饿了。”

是啊,就算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儿,吃的也不会比自己差。许三春在心头感慨,更坚定了一定要带哑娘离开许家的决心。

“两位,天工娘请你们过去。”刚吃完没多久,就有人前来传话。

吴静起身,扯着衣裙下摆整理着,“你看我这样行不行?”对方可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天工娘,她紧张的不行。

许三春仔细看了看她,点头道:“挺好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许三春的话和态度,给了吴静莫大的信心。两人来到门口,有人向内通报,片刻后就让她们进去。

“在我面前不必拘束,坐下说话。”李青语气和缓,态度和蔼。

待两人坐下后,她道:“我今日就要离开田台乡,如果可能,再见的时间也是在六年后。勉励的话我不多说,进了织锦府,就盼着你们莫要辜负了这份天赋,好生修炼。”

“从此之后,你们就是我织锦府的人。家里的事情都不用担心,无人再敢欺到你们头上!”这番话,她从容不迫地道出,透出强大的自信。

李青的话,给两人吃了颗定心丸。

她们才刚通过绣娘试,在还没有正式到绣学报道前,都还算不得绣娘。辞别了织锦府的众人,许三春和吴静在门口分开,各自回家。

绣娘试就在田台乡举行,许三春通过的消息早就传遍了田间地头。

一路前行,遇到的人都对她客客气气。往日那些说过她是非的人,远远的见到她便掩面绕行。有人凑上前来套近乎,有人道喜。所有人的态度,都转了一百八十度,放眼望去皆是笑脸。

这所有的一切,许三春都没放在心上。

人心,这就是人心。

不过这些人,又与她何干呢?

他们的冷漠、奚落、祝贺,是冷眼以对,还是笑脸相迎,都与她无关。她所在意的,只有在意她的人,无意与这些墙头草虚与委蛇。

她的这种态度,放在以往定会被指责为无礼傲慢,眼下却成了“有本事,够性格”。许三春听见,一笑便抛诸脑后。

“哑娘!我过了!”

还没进门,许三春便兴奋地喊着。哑娘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但她还是想要亲口告诉她。

哑娘在院子里等着她,见到她便笑了起来,拉着她来到自己身边坐下,比划着问道:“怎么样,饿不饿?”

“我吃过午饭了,织锦府留的饭。”许三春眉飞色舞,道:“哑娘您不知道,天工娘人可好了!才娘也很好,绣娘也很好。总之您放心好了,都很好。”完全不像外面说得那样不近人情的可怕。

那就好。

哑娘点点头,双手交握沉思不语。

“哑娘,您怎么了?”许三春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好,看了正屋一眼,愤怒问道:“是不是汪氏又欺负您了!”

没有,没有。

哑娘连忙比划着,表示她没有事。

她笑着摸了摸许三春的头顶,欣慰地笑着,“三春长大了,能干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但是,在她的笑容里,许三春发现藏不住的忧虑。

“到底怎么了?”许三春追问道:“哑娘,您不高兴吗?”她原以为,哑娘会和她一起高兴,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到底怎么回事?

“您的想法,可以告诉我吗?”许三春抓着哑娘的手问道。往日在哑娘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她可以不问,因为那是哑娘的过去,是哑娘的隐私。

但眼下,关系着两人的将来,她必须问个清楚。

哑娘只摇了摇头,表示她说得不对。

“我只是太高兴了,又担心你。回来就好,既是吃过饭了,就好生歇一歇,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

哑娘这么一说,许三春也觉得确实有些疲累。

在绣娘试时站了好半晌,绣阵图更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一件事情。之前精神亢奋,她还没觉出来,这会儿便想休息。

“好,那我去睡个午觉。”她看得出来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既然哑娘不愿意说,她也不会逼迫太紧。

正屋的门紧紧闭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汪氏阴毒、又充满着恐惧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

在汪氏心底,许三春通过绣娘试这么重大的事情,已经算不得什么。她所关注的另一个焦点,许三春,她怎会安然无恙?

第五十章 对未知的恐惧

因为未知,汪氏的内心充满恐惧。这种恐惧,令她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上。

见到许三春和哑娘都进了屋,她揣了个荷包在身上,悄悄掩上门溜了出去。她不明白,在自己家里,反倒像做贼一样了。

但是,如今的许三春,她惹不起。

出了门,她埋头赶路,走到村头雇了一辆骡车,她要回娘家一趟。

她娘家就在隔壁村子,过去也就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待她赶到,太阳还未落坡。她给车夫结了银钱,嘱咐他等着她,她还要回去田台乡。

走到家门口,静悄悄的好像并无人在。

汪氏推了推院门,喊道:“爹,娘!你们在吗?”

过了半晌才有人来拉开了门栓,“你怎么想起回来了?”汪氏的爹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前几日不是刚回来过吗?这有事没事别老往娘家跑,被人瞧见了要说闲话的。”

“爹,别说这些了!”汪氏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去,问道:“我大哥二哥呢,他们怎么不在?”

“谁知道。”她爹道:“地里的活也不干,一大早就走了,好像还喊了你两个堂弟,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

“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汪氏不死心的追问。

她爹摇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整天都在外面晃荡。对了,你那天回来给他们说了什么好事,我看他们这几天都高兴的很,说是要赚什么大钱。”

汪氏心虚,“我也不知道,那我走了啊。”

“是妹子回来了啊。”里面传来她大嫂的声音,“快进来坐坐,我们正在蒸荞面馍馍呢,你来得正好,再等一刻钟就得了。带几个回去,给孩子们尝尝啊。”

“不了。”汪氏扬声道:“我有事找大哥二哥,他们既是不在,那我就走了啊。”

她心如乱麻,哪里有脸敢见嫂子们的面。不顾她爹的追问,扭头匆匆而去。

大哥二哥还叫上了两个堂弟,天啊!这事闹得。

汪氏将许三春恨到了骨子里,任凭许金水怎么说,她也听不进去。前几日她回娘家,就找到大哥二哥,给他们说了她的计划。

兄弟两人一听,两眼放光地拍着胸脯,跟她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汪氏的计划十分简单粗暴。

你不是有织锦府撑腰吗?你不是有许明骏和周小六两人来提亲吗?我就让你一起落空!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她心头之恨,报那天哑娘两个耳光的仇。

在许三春去绣娘试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处草垛。汪家兄弟埋伏在那里,将人直接掳走,装到提前准备好的骡车上,直接送去孙员外家。

汪氏早就在邓大娘送来的纳妾文书上签了字,许三春是用轿子抬去,还是绑去,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一来,许三春就参加不了那绣娘试。织锦府的人再怎么横,也不好将手伸到别人家的小妾身上吧。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那两百两银子的彩礼保住了,她也解恨了,许三春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解决了许三春,哑娘孤身一人,那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许三春的美貌,汪家两兄弟早就垂涎三尺。只是,从伦理上,他们还是许三春的长辈。

这会儿,有一个大好良机摆在他们面前,汪氏还允诺了银钱,怎肯轻轻放过?他们是一定会将许三春送到孙员外府上的,毕竟关系着银钱。

不过在这之前嘛,得先让他们兄弟两人快活快活。

对付许三春一个弱女子,本来兄弟两人就足够。但有福同乐嘛,所以他们又叫上了同样觊觎许三春美色的两个堂兄弟。

好兄弟,就该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起打架一起搞女人。

在他们看来,这个事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随随便便就能让许三春服服帖帖。可惜的是,他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关在这间黑屋子里瑟瑟发抖。

四人的头上,都蒙着一个黑布头套。这个头套,比他们给许三春准备的要密不透风的多,套在头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几人身上的衣服,被剥得精光,就那么被绑着双手用麻绳吊在房梁上。

没了衣服带来的不安全感,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们吓得面色发白。连喊,都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不敢喊叫。

对方的手法太过狠辣,这完全不是他们平日里在乡间斗殴的路数。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击晕,待醒来后,就被吊在这里。那麻绳,不长不短,刚好能让他们脚尖触地,必须用尽全力去够着地面,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嘎吱一声打开,带来夜风的凉意,吹得他们身上汗毛倒竖。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主子,属下去审讯他们便是,省得污了您的眼睛。”

一个淡漠又疏离的声音响起,“不碍事,什么我没见过?”

是的,他什么没见过?

尸山血海,那最残酷的血红色。最亲近的家人,认识的族人,亲卫、孩童、老人、女子,他们的尸身,那累累白骨,血色漫天,染红了整整一匹山。

以及,惨死在他面前的她。

那是撕心裂肺的伤痛,深入骨髓、刻入灵魂。那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能有丝毫忘却的恨。

这几个人渣,算得了什么?

有脚步声响起,迈入屋内。汪家老大挣扎起来,喘着粗气,“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跟你们说,我们这里是有王法的,由不得你们乱来!”

“我们几个人一天没回去,家里人一定在找了。说不定,都报到了族长那里。”其中一名堂弟道:“现在放了我们,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对,对!”几人连连附和。

只是,回答他们的,是空气中的静默与拖动椅子的声音。

“放他下来。”花暮辰指着汪家老大。

“嗨,这就对了嘛。”感觉到有人前来松自己手上的绳子,汪家老大轻松道:“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何必闹成这样,回头见了,大家的脸面都过不去是不?”

几人的心情为之一松。

第五十一章 重活这一世

只是,接下来并没有人揭开他的头套,也没有人松开他手腕上捆着的麻绳,反而拽着他,将他按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我说,这个就不用客气了。”汪家老大讪笑道:“瞧着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家。改日,再登门道谢。”

回答他的,是他的胳膊被用力按在桌子上的声音。

啪!

“这是做什么?”他挣扎起来。

然而,抓住他的手如同钳子一般,令他动弹不得分毫。右手手掌被人固定在桌面上,他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那是铁锤的声音。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他一声肥肉恐惧地颤抖起来,冷汗从脸上冒出来,从头套边缘流淌下来。

他想逃,却无处可逃。

“嘭”一声闷响,他的小指骨节被敲得粉碎。

屋里响起一个笑声,“你这准头越练越好了。”

“主子过奖了,练的多自然就好了。”

两人的对话轻松愉悦,听在几人耳中,却好似那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

十指连心,汪家老大只觉得好像有火从小指头上烧过,一直烧到他的头颅中。直到两人对话结束,他才“啊!”地一声大叫起来。

长到这么大,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他痛得浑身颤抖,在椅子上缩起身子,口中发出的不知是嘶吼还是叫唤。太痛了!但他又条件反射的想去看看小指还在不在。头上蒙着头套看不见,他尝试着去控制。

回应他的,是软绵绵无处着力。

“下一根。”是那个冷漠疏离的声音,落在几人耳中,如此残酷无情。

说好的审讯呢?

哪有什么都不问,就开始动刑的。

还是之前那个堂弟的脑子动得快,他大喊起来,“等等,等等!”

等等?

不好意思,等不得。

又一声闷响,随着铁锤砸下,汪家老大的食指步了小指的后尘,血肉模糊,白色的骨屑在一滩烂肉中突兀地支棱着。

他的惨叫声,在屋中回荡,回荡在被吊着的三人心里。

“不不!我都告诉你们!”堂弟发疯地大喊起来,“是汪氏,是汪氏让我们去绑了许三春!”

“好,继续说。”

堂弟不敢有丝毫停顿,气都顾不上喘,连珠炮地将汪氏何时来找他们,他们又是怎样的打算,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对付一个女子,需要四个人?”花暮辰轻轻敲击着桌面,看着那团完全看不出曾经是手指的血肉,眼底一片漠然。

“这……”这其中夹杂着他们的腌臜打算,面对两个凶神恶煞的人物,他怎敢说出口?

他这一犹豫不打紧,汪家老大又失去了右手中指。剧烈的疼痛让他昏迷过去,两便齐齐失禁,屋内飘起一股臭味。

“是大哥,大哥说在送去给孙员外前,让我们几个都快活快活!”汪家老二受不了这份压力,狂呼出口。

室内静默了半晌,脚步声重新响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堂弟浑身大汗淋漓,就好像刚从地狱里爬起来。

“天啊,我们到底是惹了什么人?”他喃喃自语,直觉告诉他,这事还没完。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头到尾笼罩着他。

门外,花暮辰缓步走向星空下的旷野。

繁星满天,双月相映成辉。但,人世间的罪恶从来就没有减少。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为那一点恩怨,就要置一个花季少女于地狱。

他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

原以为以他的经历,早就看透了世间罪恶、杀戮,没想到还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愤怒。

花暮辰仰头望天,紧紧抿着双唇。整座星空落在他的眼底,美丽而危险。右眼里有一丝紫色光芒隐没,意味着他动了怒。

寒鸦不敢多说什么,静静侍立等待他的吩咐。

“这几个人,都废掉一根小指,发去黑岱沟挖煤。”这一生,他们都得为他们的行为忏悔、赎罪。

“是,少主。”

在审讯时,为了避免被汪家老大几人知道花暮辰的身份,刻意避开了“少主”这个称谓。并不是怕了他们,实在是这几只苍蝇,远远打发了就是,他们还不配知道花暮辰的身份。

“另外,许明骏和周小六,丢到废井里去过几夜,不死就行。”这两个人,在上一世他查探许三春死因的时候,就审出了两人的口供。

这一世,原来的那个许三春也仍然失去了生命。

许明骏和周小六,就算不是有意为之,让他们吃点苦头,真算不得什么。要是换了上一世自己那脾气,这两人连渣都不会剩。

自己的脾气,好像真的变得好了很多。

花暮辰饶有兴致地想着。

“是。”

“我先回南凤镇,明天就回东乌府,你把事情办好了就来。”

这个吩咐,让寒鸦有些错愕,微微愣了几息,立刻拱手应了下来。花暮辰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只有他一人知道,来到这里后,也一直没说什么时候走。好像,就真的是来游山玩水的。

他们来到田台乡,还顺道救了许三春,但并不是凑巧。

是寒鸦发现了汪氏的异动后,花暮辰才临时决定来这一趟。本来,这件事原不需要他亲自来这一趟,但他就是来了。

寒鸦以为,在出了这件事之后,少主会多留几天。没想到,却突然决定要离开。

不过,少主的决定,哪里轮得到他去置喙。

他牵了马过来,跟随的亲卫打起火把。花暮辰翻身上马,马蹄声声激起尘埃,一行人簇拥着他离去。

初夏时节,迎面的夜风吹在面上带来丝丝凉意。

想起白日那一幕,花暮辰不能原谅自己当时的反应。如果只是一次,也就罢了,竟然还两次?

他,什么时候沦落到如此地步,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这实在太可笑了。

所以,一定是太久没碰女人的缘故。

有多久呢?

花暮辰目视前方,微微眯起了凤目,这实在是有些久了。

前世花家惨被灭族,之后,他就再没有碰过女人一根手指头。而今生,好不容易才重活这一世,他怎么舍得将时间浪费在女人身上?

两世加起来,至少有好几十年吧,他还真没心思去算这个。

第五十二章 怎会有何不同

他从来不缺女人,对那些在他身边围着转的女人也熟视无睹。没想到,今日竟然因为这个,而出了纰漏。

既然如此,花暮辰就不允许这个弱点继续存在。

去东乌府是一个临时的决定,但既然这里的事情已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留下。他心头清楚,确实是急了些,连他也不知道究竟在逃避着什么。

“少主回来了。”

他的到来,惊醒了整片营地,顿时变得忙碌起来。花暮辰解开披风扔向后方,一名紧跟在他后面的白衣侍女连忙接住。

“我睡一觉,辰时出发去东乌府。”

“是。”白衣侍女恭声应下,退了出去。

花暮辰随行的人员虽多,却没有一人敢留在他的帐内,就连起床穿衣洗漱这等事情,他都从不假手于人。

对少主的这项怪癖,他身边的人也都习惯了。

蔡紫妍披了件外袍匆匆而来,刚刚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她,犹如春梦中的一支海棠,妩媚艳丽得不可方物。在她掩着的衣襟下,傲人的曲线如山峰挺立。

“妍姑娘,公子已经歇下了。”白衣侍女对她屈膝施礼,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蔡紫妍不耐烦地推着她的肩膀,道:“你让开。”

花暮辰突然一声不吭不告而别,抛下她独自在营地里。这会儿在大半夜里回来,竟然连解释也没有一个。

她堂堂蔡家千金,眼下居然就这样被晾在一边,叫她如何怎忍得下这口气?

蔡紫妍含怒出手,推得白衣侍女一个趔趄。肩头传来的疼痛,让她条件反射地捂住肩头。但是,她仍然伸手手拦住蔡紫妍的去路。

“妍姑娘,请恕婢子无礼,不能让您过去。”

“你一个卑贱的侍女,竟然敢挡我的路!”蔡紫妍怒不可遏。

“紫妍。”冷清的声音从她们后方传来,云清缓步走来,暗夜中的她,就像那一朵幽幽盛放的白色兰花。

“辰哥哥已经歇下,你在这里闹,就不怕扰了他?”云清看着蔡紫妍,放低了声音质问,就怕吵到帐子里面的花暮辰。

听她提起花暮辰,蔡紫妍有些发怵。惹得他不悦,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方才凭借一腔怒气赶来,被白衣侍女阻了一阻,其实就已是悔了,但却碍于面子下不来台。

云清到来,正好解了她的围。

只是,蔡紫妍是绝对不肯承认这个事实的。

她转过头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目送她离去,云清走到白衣侍女跟前,温言问道:“瑜姑娘,有没有伤着?我那里有伤药,不如你随我去取。”

瑜姑娘屈膝施礼道谢,语气不卑不亢:“清姑娘的好意,婢子心领了。”作为花暮辰身边的一等侍女,她唯一效忠的主子,就只有花暮辰一人而已。

云清的口边逸出一声微不可及的叹息声,对瑜姑娘点点头离去。

花暮辰身边,一个寒鸦,一个瑜姑娘。

一个是他的心腹,只听从他一人的命令,负责对外的所有事务;一个是相对于内务总管般的存在,虽然只是侍女,却是花家的世代忠仆,在花暮辰面前的地位不低。

不光是在下人面前,瑜姑娘极有体面。就算是在她们这些世家千金面前,也得看在花暮辰的面子上,敬重她三分。

云清一直想要与她交好,但瑜姑娘虽然执礼甚恭,却不会与谁热络。

两人离开后,大帐面前恢复了平静。

“月桃,你守好门口,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入内。”瑜姑娘吩咐。

一名乖巧可爱的小侍女认真地猛点头,“瑜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她年纪虽小,办事却极可靠,瑜姑娘放心离去。

少主吩咐了辰时启程,那就是辰时,片刻也耽误不得。这么大个营地,要在短短不到三个时辰内准备好,谈何容易。她的事情,还多着呢。

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到了天边微微泛起蓝光时,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准备好了一切。

“姑娘,姑娘,快醒醒!”芍药掀了帘子进来,将手边端着的铜盆慌忙往地上一放,就扑到床上去叫蔡紫妍。

蔡紫妍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将手臂从锦被里伸出来挥了挥,“干嘛?不要吵。”昨天半夜里被惊醒,回来后又气又恼半晌都睡不着,这会她睡得正香。

“姑娘,”芍药语气急促,“外面的营地都拆完了,他们好像要走了。”

“什么?”蔡紫妍瞬间清醒,一个翻身就想要下床。

芍药忙按住她,“姑娘别急,待婢子先给您梳洗。”她一个世家千金,昨天半夜就那样跑出去已是失仪,大白天更不能如此。落到别人眼里,成什么样子,她这个贴身丫鬟也会受罚。

“那就快点!”蔡紫妍拧着眉,不耐烦地催促。

芍药手忙脚乱的伺候她洗漱完毕,挽了一个最简单的流云髻,连钗环都没顾得上插,蔡紫妍就往外奔去。

“辰哥哥!”

她到了花暮辰跟前,满肚子的抱怨、质问却说不出口。

花暮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晨光在他身后投射过来,勾勒得他如同谪仙一般,超凡脱俗。

被他淡淡的眼风扫过,蔡紫妍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去一趟东乌府。”花暮辰交代了一句,便拨转马头离开。看着他离开,蔡紫妍才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没问出口。

他之前去了哪里,为什么如今又走得这么突然,满肚子的话,竟是一句也问不出来。

云清站在她后面的斜坡上,看着愣愣站着的蔡紫妍,和策马离开的花暮辰,微微叹了口气。

花暮辰的行踪,她们有何权利过问?

说到底,他的出行并没有邀请两人。厚着脸皮凑上来的是她们,而他没有拒绝罢了。蔡紫妍还是没有弄清楚,以为她跟着来游玩了这段时间,就会有什么不同吗?

云清摇了摇头,怎会有何不同。

大商朝有二十七个郡,每郡之下各自管辖十余个府,再往下是县、镇、乡。田台乡隶属于南凤镇,而南凤镇归谭安县管辖,再往上便是东乌府。

换句话说,是从南凤镇出发,所能到的最近的一个府。

第五十三章 索然无味

东乌府,可就不是南凤镇这样的小地方。地处南北通衢之处,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人文荟萃、乃钟鸣鼎食之乡。

一条流金河从城中穿过,日出时的粼粼波光如同洒上一层金粉。云卷云舒,渔舟唱晚之后,这里便是纸醉金迷,烟花十里的销金之所。

这条流金河,不仅仅闻名于东乌府,是著名的风月场所。放在整个大商朝,也是鼎鼎有名,文人雅士趋之若鹜。

有闻名天下的醉月楼,里面的头牌卖艺不卖身,光有银子连她的面都见不到。有清雅的院落,里面的女子出口成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河上的画舫,或小舟里的渔娘,都别具风情。

在这里讨生活的人,就连龟奴都比旁人要多几分见识。所以,当他见到一名力士抬着花暮辰的步辇停在门口时,立刻就知道来了一名身份了不得的贵客。

与在南凤镇时白绢开道的阵势不同,这次花暮辰可称得上轻车简从。只带了这名力士,和随行的亲卫。

“这位爷,快请进。”醉月楼的龟奴哈着腰带着笑,连连往里招呼着。

花暮辰摆了摆手,问道:“把绿腰找来见我。”

绿腰?

她可是醉月楼里一等一的头牌,等闲不会见人。只是眼前这名公子,绝世风姿不容小觑,他也不敢得罪。

“爷,您先请进来喝茶用点心,小的这就去通禀。”

花暮辰微微勾了勾唇,坐在步辇上没有动。

“一边去!”

就在这时,头上插着一支翡翠流苏簪的老鸨里面快步迎了出来,将龟奴踹到了一边,陪着笑道:“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他刚来有眼不识泰山,不识得贵人当前。”

“公子,这边请。”老鸨带的路,并非大门,更不用经过那莺声燕语的大堂。

花暮辰绝迹于秦楼楚馆,龟奴不认得他实乃正常。老鸨也不识得,然而以老鸨的眼力,他再怎么低调出行,从力士到步辇,再到后面跟着的亲卫,无一不在揭示着他的真正身份。

花暮辰颔首,力士抬着他穿堂入室。

“公子稍候,绿腰这就来。”老鸨陪着笑,套着花暮辰的话。她总要弄清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才能判断到底值不值得一个头牌。

这里是销金窟,不是靠脸说话。

她一个阅尽千帆的老鸨,再俊美的男子,也不如金灿灿的元宝能吸引她的注意。

花暮辰侧头示意,后面的亲卫拿出花家的腰牌轻轻放在桌上。

“花,花家?”老鸨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忙扶住膝盖,双手在额前交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伏地大礼。

“不知少主驾临,有失远迎。”知道他身份不凡,没想到如此不凡。

古老而神秘的花家,轻易不现于人前。只有一名少主,代表花家行走江湖。而眼下这名男子,高贵优雅,行止中自有威仪。这还暂且不提,他那颠倒众生的容貌。

他不是少主,谁是少主?

“免礼。”花暮辰示意她起身。

不多时,醉月楼的头牌绿腰,便出现在他面前。

她身姿婀娜,粉光致致。并不见风月女子的脂粉气,纯真中糅合着三分俏皮三分灵巧三分魅惑。

容貌比云蔡二女还要略胜一筹,却回眸一笑百媚众生,倾倒众生。

“绿腰见过公子。”她盈盈下拜,体态风流。

花暮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过来。”

绿腰心中暗喜,面上却羞不可抑,轻移莲步坐到了花暮辰的身边。

在来之前,老鸨就格外叮嘱过她,来者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花家少主,让她务必使出浑身解数取悦于他。

其实,哪用特意嘱咐?

在见到花暮辰的刹那间,她的直觉便告诉她,这是她这一生里最好的机会,此生不再有。她清白的身子留到眼下,等的,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卖艺不卖身,那只是个噱头。不是不卖,是看卖给谁。作为头牌,她的初夜并不属于她,待时机成熟后,在醉月楼里就会进行秘密拍卖。

届时,便是价高者得。

当然,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能受邀参加这个拍卖会的,一定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但,这仅仅是指地位。

而今夜,拼了被责罚的风险,绿腰也想要任性一把。

酒过三巡,温香软玉在怀,好一朵解语花。

花暮辰的笑容,却不达眼底。

入目的一切,旖旎而暧昧。浅粉色的烟罗纱帐,幽幽芬芳从墙角的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纤纤玉指滑过他的胸口,美人如花任他采撷。

“爷,奴家伺候您宽衣。”

绿腰羞不可抑地垂下头,粉色染上她的面颊,纯真中的热烈期盼,是如此的打动人心。

花暮辰眼中的光,却一如既往的明亮清冽,无一丝杂质。

“抚琴。”

什么?

绿腰错愕地抬起头,柔声问道:“少主是想要听奴家抚琴?”

“随便什么曲子,抚来听听。”花暮辰坐直了身子。

“好。”绿腰失望地离开他身边,坐到琴案后面开始抚琴。她心里乱的很,手里弹奏出的曲子失了精神,空具其形。

好在,花暮辰并未在意。

他浅酌慢饮,心思难得的有些飘忽。

一曲奏罢,花暮辰起身离去。既然做不到,何必勉强自己?不是没有反应,是索然而无味。

“爷,您这就走了啊?”老鸨亲自将他送出门,心头诧异。他不是点名要见绿腰吗,怎么只留了不到一个时辰。

花暮辰点点头,转身上了步辇,随行的亲卫拿出两锭金元宝放在老鸨手上。

老鸨笑得更灿烂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赚了两锭,花家少主果然出手不凡。“少主,没事就常来坐坐啊。”

送走了花暮辰,她才回转,绿腰正趴在琴案上哀哀哭泣,梨花带雨。

“别哭了,怎么回事?”老鸨阴沉着脸。

花家少主绝迹于风月场所,这第一次就选了醉月楼,是多大的脸面!绿腰,她怎么就敢把这事搞砸!

“妈妈。”绿腰忙起身抹泪,“女儿是真不知道。”她在心头暗暗猜测,或许是自己贴上去的举动惹得花暮辰反感?但男人来青楼,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第五十四章 自由的味道

绿腰猜的没错,花暮辰正是为此而来。只不过,他又突然改了主意罢了。

“妈妈您要信我,我真的十分尽心了。”

“罢了。”还要指着她赚钱,老鸨也不想将她训斥太过。更何况,花家少主行事莫测,他的心思还是不要妄自猜度的好。

猜不透花暮辰的,又何止她一个。

李青得知花暮辰离开南凤镇,急急赶往东乌府时,也思忖了半晌。

“你说花家这位少主,来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温芷颐想了想,摇摇头道:“坊间对他的传言颇多,真的却少,谁也猜不到他的目的。”

“是啊,就像谁也想不到,花家会退了姜家的亲事。”李青凝眉深思:“难道,他是为了避风头?”

花、姜两家世代交好,花暮辰和姜家嫡出长女姜素弦两人,是在娘胎里就定下的娃娃亲。这桩婚事作罢太出人意料,在京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不堪其扰,避风头也说得过去。只是,大商地大物博,这大好河山,多的是风景绝美的胜地。随便挑一处出来,都比南凤镇强上一百倍。

李青抚上自己光洁的额头,想不通,还是想不通。

温芷颐碾墨铺好信纸,李青提笔将自己遇到花暮辰一事,和她自己的猜测如实写了下来,用火漆封了口。

“今儿就寄出去。”南凤镇远离中枢,并不知道花家少主意味着什么。作为织锦府的天工娘,既然见到了花暮辰,李青就必须将此事回禀上去。

温芷颐应了退下,李青望着窗外的花草出神。她此刻在南凤镇下辖的另一个乡,刚刚结束了一场绣娘试,并没有惊喜出现。

她的思绪,不由飘到了在田台乡通过的两名绣娘身上。

尤其是许三春,她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论她是不是当真拥有紫色法力,就凭她那份勇敢,也值得自己另眼相待几分。

李青都记不清自己究竟主持过多少次绣娘试,敢在开始之前来找她的,就只许三春一人而已。

民间的普通百姓,谁不远着织锦府三分?天工娘的名号足够吓人,好些人在自己面前连话都说不清楚。

但许三春不但应对自如,还巧妙地用自己吩咐才娘送她回去的机会,化解了一场危机。所以,她的勇敢只是表象,骨子里藏着聪慧,并不是鲁莽的、只知道使蛮力的蠢人。

李青的手指在窗棂上轻轻敲着,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或许不用六年,她就能再次见到许三春。

而许三春此时,手里正拿着抹布,嘴里哼着歌,像只灵巧而快活的小燕子一般,在屋内外穿梭。

“脚印会旧而梦还在走,太阳尚远但一定会有,等到天亮我们都寻找到漂亮愿望……”曲调悠远而辽阔,是自由的味道。

对啊,我们都寻找到漂亮愿望,我已经找到了一个。许三春美滋滋地想着,美滋滋地哼着歌,将屋檐下摆着的竹椅子抹得一尘不染。

哑娘端着一碗青梅茶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比划着:“三春,快歇歇,不着急干活。”

“哎,这就来。”许三春把抹布搓洗干净,在架子上挂好了,才回身端起青梅茶,大口大口地喝了个干净。

连着忙了几日,今儿更是从早上忙到了现在。不喝还不觉得,喝完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口渴的要命。

“这什么茶,太好喝了!”许三春挽着哑娘胳膊,喜滋滋地坐下,赞道:“哑娘您的手艺可真好。”

哑娘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定。

“累吗?”她比划着问。

“不累不累!”许三春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给自己干活,多少都不觉得累!”

是的,这是自己和哑娘的家,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这个宅子不大,青瓦白墙,在朴素中透出几分雅致来。原先是一间书斋,老板生意做得不错,便重新赁了在主街的店面,这里就空了几个月。位于南凤镇的东南方,离绣学很近,快步走一刻钟就能到。

许三春在看宅子时,一眼便相中了此处。

临街是一个店铺,书斋用来陈设笔墨纸砚的柜台都已经搬走,只留了两把椅子,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楼梯通往二楼,上面原来是账房所在,有书案、柜子,还有一架临时用来歇息的床铺。这些家具都用得有些旧了,也不值什么钱,经中人说和便就都留了下来。

推开店铺后门,就是一个四方形的天井,石板缝隙中有杂草顽强地生长着,甚至还开出了白色的小花。

院子一角,有一口打好的井,取水十分方便。原先,书斋就是在这里汲水,煮茶、洗笔。

正对着,是由三间房组成的正房。中间是用来待客的堂屋,摆着八仙桌和椅子,十分亮堂。两侧,各有一间可供起居的卧室,如今东屋住了哑娘,许三春自己住西屋。

这个地方,对一间书斋来说有些小了,但住哑娘母女两人,却是绰绰有余。

田台乡的绣娘试之后,织锦府就向里正通报了许三春、吴静两人合格的消息。这是大事,田台乡已经连着几次没有出过绣娘,这一出就是两名,乡里敲锣打鼓地庆祝。

许三春还没到绣学报道,但毫无疑问,她已经成了织锦府的人,无人再敢轻慢于她。

按惯例,里正奉上获取绣娘资格的三百两银子,各街坊邻里也都提着各色礼物上门,差点没把许家的门槛踏破。

尤其是原来那些在背后说许三春坏话的人,带来的礼品就越重。许三春一步登天,他们此刻心里只剩下求她原谅一个念头。

有了这些银钱,许三春便找了中人在南凤镇上买下宅子。

她的愿望十分简单,就是要让哑娘过上好日子。如今既然时机成熟,当然不需要再留在许家那般憋屈。

有了绣娘的身份,谁敢对她搬出来说半个不字?

对她的这个决定,哑娘刚开始隐隐有些担忧。但看见她脸上越来越开心的笑容,便也就释怀。

这里只是南凤镇而已,还是那个穷乡僻壤。

孩子的一片心意,自己怎么忍心反对。

第五十五章 欠人情

绣娘试之后,许三春便一直在忙这事,将其他的事情都统统抛诸脑后。

那些曾经非议过她的、伤害过她的,她并非大度放过他们,而是实在是没有之前的记忆。那些礼品,她照单全收,这是他们应该做出的补偿。

至于许明骏、周小六两人,她还没有想好应该让他们付出怎样的代价。

屋子里已经基本收拾出来,坐在屋檐下喝着茶,看着这亮堂堂的庭院,幸福感油然而生。

“哑娘,我们买一些花草回来种,院子里也好多些生气。”许三春说出她的打算。就算只有她们两人住,也要认真过日子。

等到绣学报道后,许三春在家的时间就没这么多了,她怕哑娘寂寞。

哑娘看着她规划着一切,面容慈和,由着她的性子来。

外面的店门被叩响,有人敲门,“三春在吗?”

“谁啊?”许三春扬声应了,“哑娘我去看看谁来了。”她们刚刚在这南凤镇上落脚,没什么熟人,怎么这会有人上门来了。

“三春姐,是我。”

“是陈惠来了呀,”见到陈惠,许三春很是高兴。“你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客人,快请进。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陈惠看着许三春笑道:“三春绣娘这么大的名头,稍加打听就知道了。”

绣学离南凤镇有一段距离,就像织锦府之于普通百姓那样,保持着神秘的距离。但绣学上发生的一切,一举一动都牵扯着镇上百姓的神经。

南凤镇的绣娘试还未结束,但到目前为止,加上许三春,一共只有几人通过绣娘试。而她,又从田台乡搬到了南凤镇上,买房置业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娘让我给你们带了腌菜来。陈惠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小坛子交给许三春。

“太好了!我正发愁往后吃不到陈婶的腌菜了呢。”许三春接过来,带着陈惠向里走去。

许三春的反应,让陈惠悄悄舒了一口气。看来,许三春还是那个许三春,没有因为成了绣娘,就骄矜自大。

见到陈惠来,哑娘也十分高兴,招呼着她坐下了,就让她们两个自己说话。

“你这个地方,真够好的。”陈惠打量着院子里的一切,神情羡慕。希望她到了年纪,也能成功通过绣娘试。

看看许三春,在转瞬之间,她的生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可是南凤镇,她轻轻松松就买了一栋宅子落脚。

“好什么呢,在你面前我也不怕笑话,许家那个地方,我们是再也待不下去了。”许三春笑道:“对了,你怎么来了?”

“你舅母来镇子里请大夫,又要去保甲府,缺个打下手的就让我跟来了。”陈惠撇撇嘴道:“不然,我怎么能来?”

“你是不知道,许家如今是一团糟。”

“怎么了,”许三春问道:“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许兰还被关在保甲府,许天佑成了傻子,光这两件事情,就足够汪氏头痛。但听陈惠的意思,许家的麻烦还不止于此。

“乡里头的人都说许家今年走背运,在路上碰见了他们,都躲着走。”陈惠道:“也有人说是你舅母苛待你们,遭了报应。”

“她娘家的两个兄弟,连同堂兄弟,都被发配去黑岱沟挖煤了。”

哦?

许三春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她忙自己的还顾不过来,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过问汪氏的事情。

陈惠肯定的点点头,道:“他们几人失踪了两三天,好几家到处找人,都急疯了。结果,从谭安县下来的公文,说他们勾结汪洋大盗,想要盗取官家财物,已被治罪发配。”

“从县城来的公文?”许三春狐疑。

不是她看不起古人的效率,而是在这个没有汽车火车飞机的年代,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马。她没去过县里,但听说一来一回得花两日的功夫,这还不含抓人审讯判刑。

这才几日,县里的公文就已经到了?而且,已经发配了?

简直是神速。

“对啊,我们也都觉得奇怪,这两日村子里都跟炸锅了似的,走到哪都听见有人说。”

在乡里,有什么事通常都是由保甲府来通知。这次是县城里直接下了公文来,还跟什么江洋大盗扯上了关系,怎么不让人议论纷纷。

一下损失了四个青壮劳力,汪家的日子,难过了。

一丝灵光从许三春脑中闪过,她好像抓住些什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她向陈惠打听。

“我听说,你舅母被叫了回去一趟,跟着就被她大嫂二嫂打了出来,骂她是害人精。”在背后说人是非,陈惠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我听说,好像怪她出了什么馊主意,才给娘家招来这场大祸。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听了她的话,许三春有些发呆。

这事儿,跟汪氏有关。算算日子,不正合适么?

她在绣娘试的那天早上遇险,想要将自己掳走的那几个人,她当时匆匆忙忙也没顾得上去看什么长相。眼下想来,多半就是汪氏那几个兄弟所为,这前因后果完全对得上号。

至于县城里来的公文,只会是花暮辰的手笔。只有花家少主,才能让这效率变得离奇高效。

这么说,那几人已经得到惩罚了。

许三春的心思变得有些恍惚,原来,他不仅是救了自己,还免除了自己的后顾之忧。这个人情,怎么越欠越多了呢?

真是头痛。

“三春姐,你怎么了?”看着她神情沉重,陈惠关切地问道。

许三春回过神来,“啊,我没事。我只是在想,这事儿,太突然了。”

“可不是突然嘛。”陈惠感慨道:“这是隔壁村子里的热闹,我们村里,还出了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许三春心道,这一件接一件的,真是消受不了。上天保佑,这件事跟她再没什么关系才好。

“这事吧,说来奇怪。”陈惠道:“你知道的,村里头总在一处玩的,就那么几个人。你说怪不,旁人都没事,就里正家小少爷和周小六两个人,不知道是谁恶作剧,丢到废井里过了几天,昨儿才被找到。”

第五十六章 恩怨分明

许三春心里“咯噔”一下,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废井?不会我摔下去的那口吧?”

陈惠眼神古怪,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田台乡这么多年,也就只有许三春掉进废井里去过,还一夜未归,天都快亮了才被人找着。

怎么,才过两三个月,就轮到了许明骏和周小六?而且,这两个人都找许三春提过亲。

碍于许三春绣娘的身份,无人敢在背后议论,但在心里头却把许三春和这两人的遭遇拉上了关系。

这两件事,都是在来之前,陈婶特意嘱咐陈惠,一定要说给许三春知道的。

“听说,他们找到被抬回去的时候,饿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陈惠说起她听见的话,有些害怕。

周小六也就罢了,许明骏可是里正家的小少爷,竟然有人敢对他下黑手。

这……

许三春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心,怔忡起来。

这件事,要说跟她没关系,她连自己都不信。

谁干的?还能是谁?

除了花暮辰,还能是谁。许三春的头又开始痛起来,真是越不想来什么,就偏来什么。那个妖孽一般的男子,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自己不过区区一个孤女,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的注意。

许三春绝不信,他是被自己的容貌所打动。所谓高帅富爱上小白菜的三流戏码,她不相信会发生在真实生活中。

哪怕是在现代社会,这都只是玛丽苏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狗血剧情。何况,这是阶级如此分明的古代,就更不可能了。

可不论花暮辰是什么目的,他都替自己教训了许明骏和周小六两人,无需自己再动手。

这人情债欠得,简直是层层叠叠了。

陈惠看了一眼天色,道:“三春姐我要走了,去晚了就怕太太责骂。”汪氏气不顺,逮谁骂谁,连许金水都敢骂,陈惠可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许三春醒过神来,“你等等!”

她回屋拿了一叠白绢和几支丝线,利落地打了一个小包袱,塞到陈惠手上,道:“你先拿去用,回头我再捎给你。”这次陈惠是跟着汪氏一道,拿的多了就太显眼,一个小包袱刚好。

陈婶家经济困难,要不然也不会给许家做工。是以,并没有多余的银钱,给陈惠提供足够的练习刺绣的材料。

陈惠慌忙推拒,“三春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登许三春的门,并不是要来讨要好处的。

“快拿着。在许家,多亏了你们照顾。”许三春眼神诚挚,看着陈惠道:“往后家里有了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尽力。”

她不敢打包票,但只要她能帮上忙的,就一定会全力以赴。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恩怨分明正是她的立身之道。

当她还是一个幸福的大学生时,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么遥远的事情,一心只想把画画好便是。那个时候的烦恼,在眼下看起来,简直什么都不是。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恩怨,什么是非。因为到了这里,才逼得她不得不想。

一步,一个险境。

一处,一个谜团。

好在她总算有惊无险地走到了眼下,也重新认识了自己。

抱紧了怀里的小包袱,陈惠对许三春深深鞠躬道谢后,匆匆离去。汪氏还在保甲府里,自己必须得赶紧回去,赶在她出来之前。

好一番紧赶慢赶,可仍然没有来得及。

远远地瞧见汪氏的身影,陈惠吞了一口口水,快步上前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可是,汪氏却对她视而不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神情有些骇人。连番变故,她早已不见了当初的油光水滑。两颊深深地陷了进去,身形有些佝偻,老态毕现。

“这都是怎么了?”汪氏口中喃喃自语。

陈惠大着胆子去扶着她的胳膊,“太太,我们回去吧,骡车还等着呢。”

“回去?回去……回去!”汪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对啊,我是该回去啊,我不回去我还能做什么?!”

她忽地转身,指着保甲府的牌匾跳脚大骂起来,唾沫横飞。

陈惠一向都知道汪氏泼辣嗓门尖利,可直到今日才见识到她的厉害。无数污言秽语从她的口中喷射而出,都不带重样的,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

然而,汪氏在田台乡里撒泼没问题,这里却是保甲府!

“太太,我们走吧。”陈惠扶着她的胳膊苦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汪氏在保甲府大门这样闹,有什么好处。

只是以她的小身板,哪里拉得动汪氏,陈惠急得满头大汗。

“走走走!”从里面走出来两名执着水火棍的差役,不耐烦地赶着两人。“活得不耐烦了是吗,敢在这里撒野!”

“也不找面镜子照照,你算什么东西!”

汪氏被乱棍赶走,连陈惠身上也挨了几棍子。

赶走了两人,一名差役拄着棍子,道:“你今儿可是好心了,赶走她省得再吃苦头。”

另一名摆了摆手,“这个妇人再怎么招人厌,也是为了女儿。都是为人父母的,何必为难她?”

两人叹息一声,转身回了衙门。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被汪氏诠释得淋漓尽致。

陈惠胳膊生痛,怕惹怒了汪氏咬着牙也不敢吭声。还好,这一番折腾之后,汪氏彻底安静下来,坐在骡车上一声不吭,整个人像失了魂。

进了门,汪氏就这样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瞧着很是吓人。

陈惠连忙回到厨房,“娘,我回来了。您快瞧瞧去,太太那个样子,恐怕是有什么不好了。”

她今日也被吓得够呛,摸了摸被打的地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婶在围裙上搓了搓手,撸起她的袖子。看见那青紫色的淤痕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陈惠把在保甲门口处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陈婶愣了片刻后道:“许家的天,恐怕是要塌了。”

她的见识比陈惠多,无缘无故地,汪氏不敢这样发疯。她叫来儿子,“虎子,你快去盐场请你叔回来,家里恐怕有大事。”

陈虎应声去了,她站在原地愁绪满怀。

第五十七章 许家的天,真的塌了!

许家这个样子,是要败啊……

陈婶站在原地叹了口气,许家要真败了,她该如何是好?田台乡就这么大点,虽然托了盐场的福,大部分人家过得还不错,但雇得起下人的真没几家。

她的视线落到陈惠带回来的小包袱上,幸好,许三春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半个时辰后,许金水匆匆踏入家门,不耐烦地将帽子甩到桌子上,指着汪氏喝问道:“又怎么了?又有什么事?!”

他实在是烦透了,家里的事情层出不穷,已经记不清究竟临时回来了多少次。一次两次还行,这次数多了,大管事已经开始不愉快。

汪氏愣愣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话啊,我回来不是来看你发呆的!”许金水推了汪氏一把,汪氏就像块木头似的倒在了地上。

许金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使多大力啊,怎么就推倒了?

他蹲下身子,沉着脸问道:“有什么事赶紧说出来,你不说,我迟早也会知道。到时候,就休了你!”

听他这么说,汪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他们,把兰儿押走了,押去了县城里。”

什么?

许金水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你不是花银子打点了吗,怎么会?”

“怎么会?你问我我问谁去?零零碎碎花了好些银子,那两百两彩礼钱我也都给了保甲,他也收了。”汪氏哭道:“今天我去,原以为再说几句好话,就能接兰儿回家,没想到兰儿竟然已经被押走了!”

所以,她才那般失态发狂,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许金水愣了一会,才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你说,你把那两百两都给了保甲?”

汪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点了点头。

许金水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她的手指头都在颤抖,“那,你怎么退孙员外的银子?你有银子吗?”

原先夫妻两人盘算的好,把许三春卖了换彩礼银子,这银子就蓄起来操办几个孩子的婚事。

孩子们大了,接下来花钱的地方多,近在眼前的就是许天佑。以汪氏的脾性,宁愿多花一点银子,也要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哪里知道,许三春成了绣娘,许给孙员外做小妾?绝不可能。她的婚事,不再是夫妻两人能做主的事情。

可汪氏又提前花了银子,这事情闹大发了!

许家虽然家境不错,但也拿不出两百两现银。没到年底分红的时候,这段日子为了许兰和许天佑的病,也陆陆续续花了不少银子。

“你个无知蠢妇!”许金水越想越气,“你做事情能不能动动脑子,啊?!孙员外是盐场的大股东,得罪了他,还会有我的好日子过吗?”

“不论如何,一定要把银子退回去!”许金水抹了一把脑门渗出来的冷汗,问道:“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汪氏这才想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嚎哭得更加厉害。她整个人瘫到了地上,“银子,哪里还有什么银子?为了天佑的病,前前后后请了好几个大夫……”

许金水气得踹了她一脚,“光花银子有什么用!你是怎么当这个家的?天佑的病,半点好转也没有!”

两人在这里吵得一塌糊涂,许光宗把自己关在房里,看着又把自己弄脏的许天佑,害怕得缩成一团。

最近家里总是这样,哥哥又傻了,姐姐也没了。原先的好日子,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正在此时,院门被“啪啪啪!”地拍响。许光宗听见陈婶去开了门,有人走到院子里,扬声道:“许金水,大管事让我来通知你,你以后都不用去盐场返工了!”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一样,在院子上空炸开。

陈婶手里拿着的抹布一下子掉到地上。

许家的天,真的塌了!

许金水再没心思去跟汪氏理论,三步并作两步抢出了门外,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等等!我,我只是家里有事临时回来一趟,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不用回去返工了?”

“大管事的吩咐,我怎么知道。”来人边说边往外面走,“横竖话我已经带到了。”

许金水在原地愣了片刻,冲进库房翻拣片刻,提了一匣子茶叶和一方好砚出来。这方砚台是他重金买来,原来是准备搭上了保甲这条线,孝敬给保甲的。

这会儿,只好先紧着盐场这边,便宜了大管事。他步子迈得飞快,急匆匆地回到了盐场。

“您看,我做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许金水陪着笑弓着腰,道:“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他把礼物推到大管事的跟前,小心翼翼道:“我保证,往后都不再往家里跑。”

大管事斜了那方砚台一眼,颇有些意动。只是,这事儿原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他搓了搓手指,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你是盐场的老人了,一直勤勤恳恳。我把话跟你挑明了吧,这是上面的意思。”

他用一个手指头往上指了指,将礼品推回去,道:“我不说,你也明白你得罪了谁吧?”这份礼,他不敢收。

还能有谁,只能是孙员外。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许金水心头发苦,做着最后的挣扎,“大管事,您要开我,也得有个正当的理由吧?我就这么走了,其他管事看在眼里,也会觉得心寒不是?”

大管事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这个许金水,也太把自己当回事。空出来一个管事的位置,多的是人想来抢,谁会在意他的去留。

“许金水,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吧。别的不提,这两年,你克扣下面人的伙食费,还利用职务之便偷运私盐,你以为我不知道?”

许金水被他问得张口结舌。

大管事说的这些,哪个管事不是这样干?否则,千辛万苦爬到管事的职位做什么。

但是,要较真起来,就都成了罪名。

为今之计,只能去求得孙员外发话。但是,这个前提是得先把彩礼银子还上,再搭上一些好处。

银子,银子!

他能去哪里弄银子!

第五十八章 许家的报应

许金水回到家,就在库房里翻箱倒柜,将能变卖换钱的财物全部集中在一块。

汪氏听到动静赶过来,冲过去夺下他手中的一块药材,道:“你干什么?这是给天佑治病的!”

“一边去!我能干什么?还不是你惹下的烂摊子,得罪了孙员外,才有了这场祸事吗?”他劈手将药材抢了回来,“我要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凑够银钱才能去找孙员外。”

汪氏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当初的事情,你不也同意吗?那天佑的病,就不管了?!”

“我要是没了这份工,还拿什么管他!”许金水黑着脸,“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写休书,你带着天佑滚回娘家去。”

许金水哪里肯承认他也有责任,他早就在心头把这接二连三的祸事归结到了汪氏的头上。只有推卸了责任,他的心底才舒坦。

所以,他这会儿看汪氏,那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样的蠢笨妇人,要来何用?

不如休弃!

“你这个没良心的……”汪氏不敢再撒泼,喃喃自语。她替他生儿育女,他居然这会儿打着这个主意。

不行,自己不能被休。

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娘家的人恼恨于她,要是被休,她在娘家过的日子那真是苦不堪言。

汪氏的脑子转过弯来,帮着许金水去分拣财物,“当家的,是我不对。我在镇上还有几个交好的,托她们去卖,兴许能多得一些银子。”

许金水冷哼一声,道:“想通了就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要是再敢办砸,就休怪我不客气!”

他万万没想到,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居然有要变卖家产的这一天。许家要凑银子,要节衣缩食,汪氏转眼间就把主意打到了陈婶身上。

“不是我不念旧情,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三份月钱,虽然和两百两银子比起来只是杯水车薪,但总能节约点。

陈婶早有预感,这一天果然来了。

“太太,您不用说了,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只是,能不能把月钱结一下。”这个月过了大半,还没到发月钱的时候。

“我先把虎子的结了,你们的等我当家的回到盐场上工就结。”陈虎的月钱最少,结他的最划算,还能不落人口实,汪氏的算盘打得精。

“您可不能这样。”陈婶大急,哀求道:“太太,我们家每个月就等着我这点月钱过活。这,这……可怎么办?”

她的丈夫是盐场的工人,拿到的工钱原本够一家子花销。奈何,家中有一个长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工钱只够用来付药费,陈婶一家子的生活就指着她和陈惠的月钱。

“怎么办?我也想问怎么办!”汪氏拉下脸来,“这样,厨房里用剩的面粉,你都拿回去,能吃上一段时间。”

她说得大方,其实心头门清。厨房里的面粉只剩下小半袋,正好用来做人情。

说罢,她就拂袖而去。

陈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有了陈虎的月钱,和这半袋子面粉,再加上勒紧裤腰带,总是能撑上一段时日的。

这段时间,自己再慢慢找活计,打些零工短工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这日子过得比原来要艰苦多了。

许金水被盐场解雇,跟着陈婶也收拾了东西从许家出来。这事,不一会就传遍了整个田台乡。

里正踱着步子入房,看着躺在床上的许明骏道:“儿子,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我……”许明骏挣扎着撑起身子,“我还想再试一试。”他被从废井里救出来时,几乎奄奄一息。

郎中说饿过了头,虚不受补,只能先吃流食。是以,调理了这几天也只是刚刚好了一些。

里正摇摇头,在他的床前坐下,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三春呢,也是个好姑娘。”虽然,以前他心头并不这么想。

“你要知道,她已经成了绣娘,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考虑婚事。”进了绣学,至少都要等到六年之后。

“儿子,等得起。”

“不止是时间的问题。”里正语重心长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有这一劫?今日,许金水被盐场解雇,他家里连做工的陈婶都养不起了。”

“你有没有想过,许家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就连汪氏的娘家,也倒了大霉。你说,这是不是报应?”说完后,他也不再催促,只看着许明骏。

许明骏是个聪明人,心头更是清楚,那一夜是他导致许三春被困在废井。他爹将这一切串起来,他才惊觉,这一切的事件,都和许三春有关。

他的心咕咚一声好像掉进了凉水井里,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他看着空荡荡的废井,那可怕的恐惧从心头升起的感觉。

许明骏面色发白,将被子蒙到头上。

里正拍了拍他,“你想通了就好。这世上,好姑娘多的是,凭你爹的能力,不愁给你娶不到好媳妇。”

许家的事,他左思右想,都跟许三春有关。

要不然,怎么解释?

许三春通过绣娘试之后,许家就越发地走下坡路。这一切,极有可能是织锦府出手。只因她还没正式入绣学,便没有公开。

里正的这个想法,代表了田台乡里相当一大部分人的想法,是织锦府在替许三春出气。

许三春略有耳闻,却知道有些事情是花暮辰的手笔。她想要找到花暮辰询问,他究竟希望自己怎样报恩,可是自从他离开南凤镇后,就没了任何音讯。

她就算是成了绣娘,也和花家少主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没有任何能找到他法子。

索性,许三春便不再去想这事,安心地过好自己的日子。花暮辰要是不再出现,她再希望不过。

离去绣学报道还有两个多月,她和哑娘在南凤镇上住下,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院子已经拾掇出来,墙边架上了蔷薇花藤,粉色的蔷薇在枝叶中探出头来。天井中摆上了桌椅,天气好的时候就在这里用饭、绣花。

第五十九章 买买买

屋里的家具,都已经置办齐全。在哑娘勤劳的操持下,家里洁净、亮堂,舒舒服服。

“哑娘,我在想,左右我都要磨练绣技,不如绣一些东西摆出去卖?”这事,许三春琢磨得有几天了。

正好前面就是个店面,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利用起来。这样哑娘也有事情做,不至于太过无聊,一举两得。

“不急。你最好去绣学问清楚规矩,能不能卖。”哑娘提醒她。

“哦,对!”许三春连连点头,哑娘提醒的对,万一坏了绣学的规矩,恐怕没好果子吃。她还指望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呢,可不能因小失大,得打听清楚。

今日天色不错,两人坐在天井里,一边说话,一边绣花。

在许家时,许三春从未见过哑娘拿过针线。想来也是,那个时候被许金水夫妻压榨,哑娘又不需要参加绣娘试,怎会让她有那个空闲时间绣花?

这几日,她才发现,哑娘的针线当真不错。有些技法,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朵花能绣出不同的效果来。

哑娘笑着跟她解释,这是她年轻的时候,在主家时学到的技法。

那个时候,她所伺候的主家是个大户人家,因律法所限,她们所有未满十六岁的丫鬟,都必须学习刺绣。为了这个,主家还请了一名绣娘回来教授,也是存了要和织锦府拉好关系的意思。

哑娘虽然不能说话,却生了一双巧手,学得极好。可惜的是,最后未能通过绣娘试。

时隔多年再重新捡起来,从刚开始的生涩,到手下针线如飞,哑娘只花了几日的功夫。

对于刺绣这件事,许三春已经完全沉迷进去。见到了新的技法,便如饥似渴的学习起来,不断地在白绢上练习。

一支花,一片叶子,都足以让她琢磨半日。

这里毕竟是古代,无法提供那么多五彩缤纷的颜料,却因为织锦府的存在,而有了颜色众多的丝线。

以针为笔,以丝线为颜料,每一次小小的成功,每一次绣出了她心目中的效果,都足以令许三春高兴一整天。

“三春姑娘在家吗?”有人叩响了门。

许三春去应了门,来的是孙太太身边的小丫鬟灵灵,她脆生生道:“我们太太说了,明儿午时在王记酒楼摆了宴席,请三春姑娘和哑娘务必赏光。”

搬到南凤镇来之后,许三春就挑孙员外不在的时候提着东西去拜访了孙太太。毕竟,自己得承她一份情,是她告知了自己关于绣娘试的关键信息。

孙员外归孙员外,孙太太归孙太太,一码归一码。

后来,孙太太也打发人来送了一些刚搬新家能用上的东西,不算贵重却很实用。许三春也就没有跟她客气,道了谢收下。

只是,这不年不节的,也没有什么由头,怎么无端端要请自己吃饭了。

“请三春姑娘务必赏光。”见许三春没应,灵灵又重复了一遍。

“行。”孙太太是自己在南凤镇认识的第一个人,孙家在镇上也是大户人家。对方一片好意相邀,自己不去反而显得失礼。

“替我谢谢你们家太太,姐姐她实在是太客气了。”两人虽然年纪差距大,但第二次相见就已姐妹相称,称得上是忘年交了。

话已带到,灵灵蹦蹦跳跳去了。

“什么事?”见到许三春回来,哑娘比划着问她。

“孙太太设了宴席,明儿您和我去一道赴宴去。”许三春挽着她的胳膊,将哑娘按在椅子上坐好,支着下巴端详了半晌,道:“我才发现忘了件事。”

哑娘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什么事?

“走,我们买衣裳去。”许三春几下就把针线筐收拾好,兴冲冲道:“眼瞧着这天气就要热起来,去年的旧衣裳都别穿了,买几身新的衣裙。”

急什么?

哑娘看着她哭笑不得,这孩子,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走嘛,走嘛。”许三春拉着她的衣角撒娇,“明儿可是去赴宴呢,可是去王记酒楼呢。我要把我哑娘打扮得美美哒,因为您本来就美美哒。”

说什么呢?哑娘听不懂什么美美哒,但瞧着许三春眉眼都是笑意的开怀样子,便应了一下。

这一逛,就是半日。直到太阳快落山了,两人才踏着夕阳投下的金色光晕回到家。

在她们身后,跟了两名成衣店的伙计,抬着一个大衣箱。

好不容易将哑娘哄出门,许三春一不做二不休,买了一年四季的衣衫。从里衣到冬天才用得上的厚实披风,统统都添置了一遍。

除此之外,还买了香膏脂粉,钗环首饰女人家常用物。

挣钱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买买买啊!

许三春对眼下的日子,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住着自己买来的宅子,还有绣娘这个身份护体。手头有钱,想买什么就买,还有大把时间让自己沉醉于绣技之中。

这小日子,自由自在地甭提多滋润了!

乱买东西。

哑娘埋怨她。

“哎呀,有什么嘛,家里还有银子呢。”许三春将哑娘按在妆台前,拿着手边一支如意银簪往她头上比划着。

“我们从许家搬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您过上好日子嘛!”买这些东西,花的是之前买房子家具剩下的银钱,没有动用哑娘的私房。

成为绣娘的银子丰厚,在置业的时候,又因为她的绣娘身份,买到的东西价格都十分公道。甚至,有时比正常价格还要便宜个一两成。

是以,还剩下那么几十两。

“哑娘您别担心,只管过好日子就成。”许三春看着镜中的哑娘,“您看,您这么一打扮,至少年轻了十岁。”

哑娘感慨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心神有些恍惚。

一晃,就是十六年过去了。

有多少年,她未曾这样好好照过镜子了?镜中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身形瘦削、额头、眼角和面颊两侧都生出了皱纹,头发里夹杂着丝丝银丝。

好在,她的精神气看起来不错,面颊上有了光泽。

这,就是三春口中的年轻了十岁吗?那之前自己到底老成了什么样子。哑娘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面颊。

第六十章 道歉

许三春拿过梳子,一下一下地替哑娘梳着头,她的声音十分暖心。“哑娘,我一定会孝顺您,不会再让您吃苦了。”

哑娘反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在心中默默说着,孩子啊,我哪里敢当得起你的孝顺,这都是我应做的。

只不过,这些话她只能埋在心里,盼着这一生都别说出来的好。

翌日,天空有些阴沉,飘起了零星小雨。许三春扶着哑娘来到王记酒楼跟前,灵灵瞧见两人,远远地便迎了上来。

“三春姑娘,快请进。”

她引着两人上了三楼,这里的视野更加开阔,能将大半个南凤镇都收入眼底。

从这个角度看出去,青瓦的房舍以十字街口为中心铺陈开去,边缘是生机勃勃的耕地。远眺能瞧见后赵河浅绿色的河水,如丝带一般蜿蜒流过。

作为请客的主人家,孙太太已经到了。

席位上的,还有颇不自在的孙员外,还一名年纪跟许三春差不多大,正盯着酒席上一盘糟鹅掌吞口水的胖姑娘。

这姑娘的相貌,在眉眼之间跟孙员外极为神似,却跟孙太太毫不相干。

许三春在心里略想了想,便明白过来。这位姑娘,恐怕是孙家的庶女吧?不是孙太太的骨肉,自然和她一点也不像。

不过,这种场合,孙太太带一名庶女来做什么?

她掩起心底疑问,上前见礼,“三春见过姐姐,见过员外老爷。”又替两人引见了哑娘。

孙员外一惊,屁股从椅子上弹开,手忙脚乱的还礼,“什么老爷,我可当不起这称呼。”

他是有钱,还有点权势,但是,怎敢让织锦府的绣娘管自己叫老爷?哪怕许三春还未成为正式的绣娘,那也不成。

在知道许三春通过了绣娘试的时候起,他就早没了觊觎之心。开什么玩笑,他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活得太腻歪了不是,敢打绣娘的主意。

这辈子,他凭的就是这份眼力劲儿,才顺顺当当地走到了今天。

许三春容貌再怎么出众,他也不敢再肖想。哪怕她是九天玄女下凡呢,他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孙太太瞥了一眼自家老爷那没出息的样子,乐呵呵笑了起来。

这会儿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不过,别说孙员外没想到,她也没想到许三春能通过绣娘试。

“快入座。”她上前握住许三春的手,招呼着两人入座,笑道:“你啊,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我年纪比你长,既然厚着脸皮叫你一声妹妹,他就是你姐夫。往后啊,那都是一家人。你们才刚搬到镇上来,要是有什么不开眼的家伙敢欺负你们,你只管跟我说一声就成。”

许三春在心头偷偷一乐,道:“我还没谢过姐姐照拂,姐姐反倒客气起来了。”

她端着酒杯朝着孙员外举杯,故意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夫。”孙员外一个哆嗦,慌忙举杯一口干了,“你,你随意啊,随意。”

许三春不再捉弄于他,浅浅抿了一口就放下酒杯,正色问道:“姐姐,不知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要请妹妹我吃饭?”

孙太太笑道:“还真不是什么好日子。我设宴呢,主要为着两件事。头一件,就是为了向妹妹你赔罪。”

说着,她横了孙员外一眼,“还不快点!”

孙员外心头叫苦,有这么个彪悍的老婆,他这辈子简直过得太苦了。不过,谁让他之前打错了主意,被她捏到了痛处呢?

他硬着头皮举起杯子,冲着哑娘、许三春道:“我也是受了那许家的蛊惑,实在是不该把主意打到三春头上来。这一杯就是赔罪,我先干为敬!”

这杯酒,他喝得甚是豪气。

“既然是赔罪,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酒壮人胆,两杯酒下肚,孙员外的声音也变得宏亮许多,手一挥道:“那个许金水,我已经把他赶出了盐场!你们就放心好了,他们再不敢来找你们麻烦。”

他是盐场大股东,对方许金水这样的小管事,就跟捻一只蚂蚁差不多。一句话,就能让许家陷入绝境。

汪氏胆大包天,竟然敢匿了他的彩礼银子不还,正好借这个将许金水给办了。还能一举两得,讨好许三春修补关系。

许金水被赶出盐场了?

哑娘和许三春两人头一回听见这件事,感受各不相同。

许三春只觉得爽快过瘾,对许金水汪氏夫妻这样自私贪婪的人来说,这正是他们应得的下场。哑娘却有些迟疑,许家再怎么对她不好,毕竟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她。

而此时,许金水却因为许三春而丢了差事,那许家几口人,岂不得喝西北风去?就算许家有些家底,也经不住坐吃山空。

看出她的心思,许三春抢在她前面道:“孙员外的好意,我们心领。姐姐都说了,我们往后是一家人,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

许金水夫妻就算收留了她们又怎么样,这么多年的压榨,早就还清了!哑娘心软,那是她善良,自己可不能由着她心软。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否则,这个世界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她这番话,就是不再计较过去事情的意思。孙太太听得心头甜滋滋的,笑道:“妹妹说的是,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

孙太太瞪了孙员外一眼,道:“是妹子宽宏大量,不同你计较,你还不赶紧谢谢妹子?”

“谢过妹子,谢谢妹妹心宽。”孙员外连连抱拳作揖。

许三春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忙道:“姐夫快别这样,一家人不用客气。”

这件事过去,孙太太又道:“这第二件事嘛,就是为了她。”她指了指坐在旁边的圆滚滚的姑娘,道:“她是我大女儿,叫桂圆,春天才满了十六。”

她说大女儿,而不是爱女乖女,就点明了桂圆庶出的身份。

桂圆此时看起来有些呆,她挣扎了好久,才忍住想要去把那个看起来很好吃的鹅掌拿过来啃的冲动。心头的口水,早已淌成了河。

在出来前,姨娘专门叮嘱过她,一定要忍住。

但那个鹅掌,实在是看起来太好吃了啊!

第六十一章 念旧情

“桂圆!”孙太太大喝一声,“你在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叫人?”

若非必要,她真不想带这个庶女出来丢人。

“啊,啊!”桂圆被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忙站起来见礼道:“三春姐姐好。”

她这一站起来,许三春便将她看了个清楚。果然人如其名,从上往下都是圆滚滚的。圆滚滚的脸蛋,圆滚滚的身材,再陪上她有点呆呆的神情,肉乎乎地挺可爱。

“别客气。”许三春忙将她扶起来,温言道:“我才刚刚过生日,论起来,你是我姐姐才对。”

孙太太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管我叫姐姐,管我大女儿也叫姐姐。这辈分嘛,可是乱得不行了。”

许三春洒然一笑,“各叫各的,有什么关系?姐姐您原本也不是拘泥的人。”

“行!”孙太太拍着许三春的肩膀,笑得愈发开怀,“我就喜欢你这股爽利劲儿!要不,怎么说我们投缘呢?”

“来来来,既然都认识了,就先上热菜,我们边吃边聊。好不容易请妹妹吃回饭,不能把你饿着了。这王记不光装潢好,饭菜也做得委实不错。”

灵灵听见吩咐,便去传话。不一会儿功夫,热气腾腾的饭菜便陆续上桌。

在座一共五人,酒菜却丰盛得紧。吃过一轮,孙太太才搁下筷子,说明将桂圆引见给许三春的意图。

原来,这次的绣娘试,不光许三春过了,桂圆也过了。

作为绣学所在的南凤镇,是镇里头一个举办绣娘试的地方。镇里通过绣娘试的,一共就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桂圆,另一人是保甲王大人的千金王丽钗。

在孙家,桂圆原本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庶女,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吃喝喝。她虽然是最大的一个女儿,却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孙太太原本想着,等过了绣娘试,就找一门差不多的亲事,赔点嫁妆好好把她嫁了就是。这样,看那些人还在不在后面嚼自己的舌根子,说自己是母老虎。

哪里知道,桂圆一朝通过了绣娘试。

一下子,她就从一个等着嫁人的小庶女,变成了被众人关注的中心。对这种身份的变化,她自己还懵懵懂懂的毫无知觉。

“三春啊,你瞧,我也只能来拜托你了。”孙太太道:“待入了绣学,在里面还得请你多多关照于她。她年纪比你大几个月,瞧起来却像你妹妹。”

桂圆如今的身份不再是庶女,为了孙家为了自己,她也不能任由她这样下去。如果就在绣学里普普通通还好,孙太太只担心她会闯下什么祸事。

那里,可是织锦府。

别看阵法、绣娘试这些消息在民间耳熟能详,绣学里究竟什么样,学习些什么,外面一个字都不知晓。

孙太太正发愁呢,就听见了许三春过了绣娘试的消息,便想着来托她照顾桂圆。幸好,她和许三春脾性相投,否则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姐姐放心,既然我们是姐妹相称,就不会看着桂圆姐姐吃亏。”孙太太花了这么多心思,又是道歉又是拜托,自己不应下实在是不近人情。

许三春笑着道:“只是,姐姐您也是知道的,我知道的不比你多。”眼下,她可不敢把话说满了,她也不知道绣学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我知道,不会让你为难的。”孙太太忙道:“只要你帮我看着点就行。”

“别只顾着吃啊,赶紧给你三春妹妹道谢。”孙太太拍了桂圆一下,桂圆嘴里正圆滚滚地像个仓鼠,被她猛然这么一拍,差点噎着。

“没事没事,让她吃。”

桂圆,应该是许三春来到大商后,见到最单纯的一个人了吧。真正的没什么心思,一颗心都扑在了眼前的美食上。

“不好意思,见笑了。”孙太太简直想踹桂圆一脚,她也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多亏自己找到了许三春帮忙,否则她去了绣学里,非得天天提心吊胆不可。

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唯有哑娘满腹心事,只应景地动了几口,就放下筷子食不甘味。她原本就沟通不便,在外人面前极少比划。孙太太也知道她有哑疾,场面上招呼着她半点不漏,顾着她的面子没有跟她说话。

回了家,许三春坐到哑娘跟前,握着她的手道:“哑娘,我知道您心头有些过不去,但是舅舅舅母他们做事实在太过分,落到这样的下场,也是自找。”

“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在我落难的时候收留了我。”这就是哑娘心里过不去的坎。

当初,她抱着嗷嗷待哺的许三春,好不容易沿着路引找到了田台乡,找到了许家。人生地不熟,她一个女子长途跋涉,其中的艰险真是不敢回顾。

她自己也就罢了,要是怀里的许三春有了什么损伤,她真的百死难赎其罪。

所以,到了许家门口时,她真的是山穷水尽,到了绝境。要是许金水不认她,她当真无法可想。

能有片瓦得以安身,能遮风避雨,能让襁褓中的许三春有一个安稳的地方。就算如今时隔多年,哑娘也能清晰的记得当初的感激涕零。

而如今时过境迁,风水轮流转。

昔日让她栖身的许家,已经是风雨飘摇。而这最终的起因,却是因为许三春。许家夫妇确实过分,但心头这道坎,哑娘却怎么也过不去。

“要不这样,”许三春想了想,道:“明儿我回去一趟见见舅母。瞧瞧家里有什么困难,我们伸手帮一帮。”

哑娘心软,又念着旧情,不能让她回去许家处理。这件事,自己回去是最妥当的。

却不料,第二日哗啦哗啦下起了大雨,便耽搁了许三春的行程。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哑娘也劝她改日再回田台乡。

好在,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午后,太阳便露出了半边脸,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许三春收拾了碗筷,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脚步声。到门边一看,一队织锦府亲卫簇拥着好几名女子往绣学的方向而去,走在前面的正是才娘温芷颐。

第六十二章 书斋

原来,是才娘回来了。

因为绣娘试的缘故,温芷颐带着绣学的人,一直奔波在各乡之间,几乎很少回到南凤镇。眼下看来,南凤镇的绣娘试应是结束了。

没有瞧见天工娘,想必已经去了另外一个镇子里。

一行人消失在许三春的视线之中,她想了想,回去跟哑娘商量,“哑娘,我看见绣学的人都回来了,想去拜访一二。”

她现在虽然还没有正式入学,但已经属于绣学。她有好多问题想要请教,眼下又住得这般近,理应拜访。

“不急。”哑娘比划着说:“她们才刚回来,一路奔波下来也累了。你去递上拜帖,言明明日拜访的时间,等主人回帖了再上门。”

这是基本的拜访礼仪,除非是关系特别好的人有特别紧急的事情,才会突然到访外,都需要遵守这一礼节。

许三春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在她来的那个现代社会,哪里有这么多讲究。有事没事打个电话去就好了,还要写拜帖、等回帖。

“啊,哑娘你可太好了,没有你我该怎么办。”说着,她凑到哑娘跟前,“吧唧”亲了她一口,嘻嘻笑着。

这孩子!

哑娘抹了一把被亲的地方,也被她外放的情绪感染。在许家的时候,许三春可不这样,连说话声音都很小。可能是因为这里是自己的家,她才越来越开朗吧。

她不知道的是,许三春在骨子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想到这里,哑娘压下心底的隐忧,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她没有做错。

“不过,我哪里有什么拜帖?”许三春又苦恼起来,托着腮道:“我都不会写字。”

她到这里之后,还没见过一本书呢,也不知道这里的文字是什么样子。许金水是盐场管事,家里只有账本可以称得上是书。但这样紧要的东西,怎么会让许三春见着。

许天佑和许光宗两兄弟,是预备着要去盐场上工的,没有念书。许兰是姑娘家,就更不必提。

不止是许家如此,整个田台乡都是这样。村民们没几个识字的,就在盐场做管事的能识得账本,家里有书籍的恐怕就只有里正了。

整个乡里,也没有学堂。离他们最近的学堂,就在南凤镇上,普通人家那里舍得这个银钱让孩子念书,还不见得能念出功名。到了年纪,要不就是进盐场,要不就是去做学徒。

见许三春烦恼,哑娘面有愧色。

她,原本应该享有这世上最好的教育。跟着自己,却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

“我出门一趟,买些笔墨纸砚和启蒙读物回来。”哑娘比划着。

“我和你一道去。”许三春一下子来了精神。

她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文字是怎么样,历史又是怎么样。南凤镇是个小地方,她也不介意这辈子就这么过,但总该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大商又是什么样子。

两人到了主街上开设的书斋里,这里的老板,正是原来许三春住着那个宅子的主人。

因为买宅子的缘故,双方都打过好几次交道,他还大度地留了好些家具给她们,许三春对他的印象很好。

既然要光顾生意,当然是要光顾有往来交情的。

“赵老板好。”许三春一脚踏入赵记书斋的大门,笑着跟老板打招呼。

赵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名叫赵良。他蓄着短须,戴着一顶读书人常戴的四方巾,有些儒雅的风范。他就是南凤镇的人,有秀才功名在身,后来又考了十多年没有收获,干脆就做起了书斋的生意。

除了经营书斋,他还在学堂里上课,替孩童启蒙。

听见许三春是声音,他放下手中的书,拱手作揖,“是三春绣娘来了,快请进。”

“赵老板太客气了。”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他都是这般有礼有节,许三春也就习惯了,由着他去。

赵良笑着将两人引进来,道:“不知三春绣娘莅临,有何贵干?”

“说来惭愧,我活这么大,还没看过一本书。”许三春笑道:“正好这段时间有空,就想着来买书,学习识字。”

赵良闻言,有些讶然。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女子主动想习字的。他并不是没见过女子念书,在他去赴府城考试时,就能见到女学,里面的女学生个个出口成章,秀外慧中。

但那是府城,这里可是南凤镇。

在这镇上或许不觉得,和相邻的镇子比起来,南凤镇交通便利,又有田台乡这样的盐场在,百姓们的生活还不错。

但要真正走出去,就知道跟外面比起来,这里是真正的穷乡僻壤。

学堂里的孩子并不多,能考取秀才功名的,大概十年才出一个。女子在十六岁前练习刺绣,帮家人干活,待绣娘试之后,就等着嫁人。

因识字的人不多,他的书斋生意主要不是卖书,而是以售卖笔墨纸砚和书画为主,也替人代写书信等。

镇上的有钱人家,不管看不看得懂,总是需要附庸风雅,需要书画作为装饰的。

所以,许三春的这个请求,赵良还是头一回听见。

他收了讶异的神情,走到一面书架上介绍着:“三春绣娘请看,这里都是用来启蒙的读物。您刚习字,这些就够了。”

“另外,刚开始笔墨纸砚也不用买太好的。等开始练字了,再来买合适的字帖练字。”这是文人做生意,不会推荐赚钱的,而是给予中肯的建议。

“谢谢赵老板。”许三春道了谢,走到他所说的启蒙读物那里看起来。

她惊讶地发现,大商朝的启蒙读物,跟她所知道的差不多。都是《三字经》《幼学琼林》《弟子规》这些熟悉的书籍,字体和繁体字有些出入,但整体形状没变,连猜带蒙能认得几个。

另外一面书架上的书就要少很多,许三春估摸着是游记、传记等等。不过她反正现在也看不懂,先不急买。

根据赵良的推荐,她买了一套笔墨纸砚和《三字经》,赵良问道:“三春绣娘,你是打算自己回去学吗?”

念书识字都要有老师教授,她自己怎么学得会呢?

第六十三章 拜帖

许三春原本是想着,既然这些字自己大概能猜出来,就回去慢慢学着认,总能给认全了。只是赵良这样问,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个从来没有学过识字的人,能全靠自学学会?这听起来太过玄幻,她没法解释。

她正有些为难,哑娘上前比划,“我能教你。”高深的她不懂,也没法教她作诗习赋,更不懂做文章,但教她识字,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哑娘,您能教我?”许三春惊喜地问道。

哑娘看着她,和蔼地笑着点头。

虽然,她亲生母亲说过,不要让她习字,不需要她出色,只要她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地,过好这辈子就足够。

但是啊,看见许三春有这样一颗好学的心,她怎么忍得下心不教?这样的孩子,她真的忍心让她成为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吗?

哑娘的心,再一次软了下来。

没事的,这里只是南凤镇,穷乡僻壤。

李良诧异地看着哑娘,没想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妇人,竟然识字?他倒是看走眼了,便用心打量起哑娘来。

这么仔细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他觉得哑娘普通朴素的外表下,有一种沉稳从容的气质。

而这样的气质,他只在那些大户人家里见过。

“我以前的主家待下人不错,有心学的都可以去学堂听课。我那会年纪小干不了什么活,就去学了大半年,该认识的字都会。”哑娘比划着解释。

她原来的主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家?许三春心里好奇起来。

请绣娘教小丫鬟刺绣、还允许他们去听课。这样好的主家,听起来应该有一个大度宽容的主人,怎么就犯事被抄家呢?

许三春觉得,哑娘之前绝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或许是能近身伺候主子的丫鬟。否则,她哪里能学会这么多东西。

不过,她既然不说,就有不说的道理,许三春没有再追问。

买好了这些东西,两人回到家中,许三春翻看着《三字经》。哑娘拿出一张素花笺,准备开始写拜帖。

这种素花笺和用来练字的毛边纸不一样,约莫有一本书大小,要更窄一些,质地硬朗。摸上去光滑,呈米白色,最适合拿来写拜帖。

她拿着素花笺愣神了些许功夫,便放在一边打来清水来是碾墨。

“我来帮你。”许三春拿过她手里的墨条,照着哑娘之前的方式,一下一下地碾着。碾墨是个费功夫的事情,她第一次做,好在有哑娘指导着,没出什么错。

墨砚都是很普通的材质,不过能写就好。

哑娘想了想,先在铺开的毛边纸上,将要写的文字练了几遍。许三春有多大年纪,她就多少年没有碰过纸笔。

曾经学过的知识重新调用起来,也得有个熟悉的过程。连着写了好几页,笔下的字才有了样子。

哑娘的字体清婉,字如其人。

许三春崇拜地看着哑娘,“哑娘,您到底还藏着多少本事没有拿出来?这么多年,许家居然只让你做苦力活,太过分了!”

她拉过哑娘的手,心疼地看着上面的茧子。

这双手,原本应该握笔的啊!就她所见,连镇里都没几个能识字的,哑娘有这本事,就算帮人代写书信、春联,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苦。

只是她转念一想,哑娘也并不缺银钱。

所以,哑娘为什么要在许家忍辱负重呢,许三春实在是想不明白。

哑娘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没有告诉他们。”只有在许三春面前,她才不会藏着,田台乡的都不知道她这些本事。

“你也不许告诉别人。”她叮嘱着。

许三春不懂她的意思,让别人知道有什么不好?可是她不会违抗哑娘的意思,便点头应了,想了想又道:“但今天赵老板已经知道了。”

“我看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哑娘认为赵良不会拿这点事去在背后嚼舌。

许三春“嗯“了一声,“我也觉得是。”

两人说话的功夫,拜帖的墨已经晾干,许三春揣着拜帖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小半个时辰,她就回到家。

顺利吗?哑娘比划。

许三春点点头,道:“递给看门的亲卫了,他答应帮我呈上去。”

“哑娘,来教我认字吧!”她满心的迫不及待,连刺绣都暂且退让到一边。

“好。”

两人从屋子里抬了一张大桌子出了,充作书案,将笔墨纸砚一应物事在桌上铺了满满一桌。

哑娘拿过三字经,从最简单的第一句话开始教起。

一个专心教,一个专心学。

院子里没了说话的声音,唯有开得正艳的蔷薇花,随风轻轻摇曳着身姿。被大雨洗过的晴空中,白云变幻着形状,投下不同的阴影。

时间过得飞快,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

“三春,在家吗?”

许三春放下笔开了门,见到一张熟悉面孔。

“原来是佩玲姐,您怎么亲自来了?”许三春没想到,会是她亲自来回帖。这种小事,绣学的下人就可以完成。

“我本来就要去主街买点东西,听说你在南凤镇上安家了,就顺道来看看。”贾佩玲将回帖交给她,道:“才娘允了,明儿巳时你来就是。”

许三春双手接过回帖,邀她进来坐,替她引见了哑娘。“这是我养母,要不是她,我只怕早就不在这世上。”

闻言,贾佩玲眼里闪过一抹佩服,恭恭敬敬地跟哑娘见礼。

织锦府超然物外,但她们也是人,在世上也有六亲。从小她爹就按照儒家礼仪来教导她,“孝”这是头一位。

哑娘忙回了礼,回房把地方让给两个姑娘说话。

贾佩玲瞧见那张桌子笑了起来,问道:“你这是在写字呢?”

许三春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这不闲来无事,我就想学着识字试试看。”她没有说是哑娘在教她。

因为有个秀才爹,贾佩玲从小就认得字,就连四书五经也读了一些。不过,她知道普通人家里,能识字的人极少。

“你不用着急,进了绣学后,也会教识字。”她透露了一点信息出来,这不是什么核心机密。

第六十四章 暗月娘娘

“当真?”许三春欢喜起来。绣学里要教习字,就再便利不过。这样,她学得快些,也不会暴露自己原本就认字的秘密,更不会透露出哑娘的本事。

见她如此欢喜,贾佩玲点头笑道:“当真,我还骗你不成?等你进了绣学就知道了,不识字多有不便。”

但民间的女子识字的少,所以刚进入绣学时,都要统一教授课程。

再多的,她也不方便说。

许三春连着“嗯”了好几声,眉眼里都是笑意,“谢谢佩玲姐姐提点。”

两人又说了会话,贾佩玲便离去。

到了第二日,许三春按时来到绣学门口,“许三春特来拜见绣娘,烦请通禀。”

不一会儿功夫,里面便来了一个长相讨喜的小丫鬟,看着许三春笑道:“敢问可是三春姐姐到了?”

许三春应了,她便领着她往里走去。

绣学从外面看并不显眼,踏入其间后方才发现其中的不凡。

广场开阔、房舍清雅。在这里,许三春觉得思绪无端端清晰许多。这种感觉,倒和她手指触摸上阵法图的感觉有些类似,不过没有那么强烈。

整个绣学占地极广,影壁后不是花园,而是一个青石板铺就的广场。正对着广场,有一处主建筑,由一个殿堂和附属的房舍构成。两侧各有好几座建筑,后面也有一排房舍。

花木点缀在房舍之间,树木婆娑。再往后面走,有一片花园,从后赵河引过来的一条水渠从其间穿过,流水潺潺。

许三春看着这一切,默默想着,这就是她将来要生活六年的地方。

小丫鬟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想着,这个姐姐是长得可真漂亮,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自己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呢!

她当然见过天工娘,但天工娘那是六年才来一次的神仙人物,在她心中就不是俗世中人。

“三春姐姐,你管我叫小雨就成。我还没满十六岁呢,跟在才娘身边伺候着。”她一脸崇拜地看着许三春,这么漂亮,听说绣技很好,还通过了绣娘试,太厉害了!

许三春被她看得笑了起来,道:“原来是小雨妹妹。”才娘温芷颐管着整个绣学,小雨是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不可轻慢。

再说了,这个小丫头实在是讨喜的紧。

两人进了大殿,小雨道:“三春姑娘,每一个第一次进入绣学的绣娘,都要给暗月娘娘上一炷香。”

通常,是在绣娘试结束后,这批绣娘入学后一起上香。但既然许三春提前来了,礼不可废。

暗月娘娘?

许三春接过小雨手中的一炷香,恭恭敬敬地对着殿中供奉着的一尊金身娘娘三鞠躬,将香插在了香炉上。

在青烟缭绕中,暗月娘娘半阖着的眉目极为神秘。她唇边噙着一抹浅笑,好似悲悯,好似冷漠,又好似讥讽与嘲笑。

看了两眼,许三春打了一个冷战,遍体生寒。

小雨轻声道:“第一次见到暗月娘娘的人都这样。”原来不止自己一个,许三春这才缓过神来。

离开正殿,小雨引着许三春到偏殿里等候。见到温芷颐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她连忙加快脚步上前见礼,“见过才娘,请恕三春冒昧叨扰。”这些礼节,都是哑娘教授于她。

“不碍事,”温芷颐笑道:“怎么想到来见我了?”

“不瞒才娘,三春心中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外面风光正好,我们边走边说。”温芷颐打头,许三春跟在她后面,朝着后花园走去。

这里花木极其繁盛,远比南凤镇外那等自然风光要漂亮得多。天气热了起来,不过此时时辰尚早,太阳还未升到正中,走在其间甚为惬意。

视线内出现一座凉亭,温芷颐带着许三春过去,在石椅上坐了下来。许三春不敢落座,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边。

“就我们两人在的时候,不用客气。”温芷颐示意她落座,道:“天工娘临走时,特意嘱咐我关照于你。”

啊?

许三春吃惊地长大了嘴巴,天工娘这等神仙人物,怎会注意她这样的小人物。

温芷颐被她的表情惹得笑了起来,“你一个姑娘家,生得有这般好看。能不能注意一下仪态,总是这么夸张。”

许三春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让才娘见笑了,三春没有学过。”她原本是一个现代女子,几时学过这些礼仪了。

“不要紧,进来绣学了都会教。”温芷颐说了一句,紧接着道:“天工娘对你另眼相看,你一定不能辜负了她这片苦心,进来后就好好学。”

许三春连连点头,保证道:“请才娘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学。”就算不为才娘天工娘,为了自己她也得好好学。

“我今儿跟你说的话,你记住心头便是,谁也别说。”这就是为什么,她要来后花园跟许三春说这番话的原因。

绣学里的人不多,但是人就免不了有眼红嫉妒。要是被其他绣娘得知许三春得了天工娘的看重,只怕许三春在绣学里的日子不会太平。

本来温芷颐还想着在什么时机跟她说这番话,眼下她提前来拜访,就正好说了。

许三春慎重应了,她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她没上过绣学,但从小学到大学那是足足十多年的学习生涯,对在班级里的那些事情再清楚不过。

“好了,你有什么事说吧。”

“才娘,我想请教,我自己所绣的荷包手帕绢扇这些物件,能不能售卖呢?”

在大商朝十六岁就已经长大成人,既然成人了,她就想凭自己的能力养家,不想动用哑娘的私房银子。否则,那跟她曾经鄙夷的啃老族有什么区别。

“绣学里没有不许卖自己绣品的规矩。”温芷颐道:“只一条,绣学里的一针一线一绢,均不能自行流出。”

这就是说,她自己花钱买的材料刺绣而成的绣品,可以自行售卖,绣学不会干涉。

“哇,太好了!”许三春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想到之前温芷颐说过的话,乖乖地垂手站立。

温芷颐被她逗得扑哧一乐,“跟小孩似的。”许三春这性格,和她的长相实在是相去甚远。

第六十五章 花花绣庄

她长得如此我见犹怜,眼波流转间甚至有些妖媚。性情却像孩子一样,高兴就大笑,吃惊就睁大眼睛,紧张就屏住呼吸。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直来直往。

看着她,温芷颐越发多了几分喜爱。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用花什么心思,不用细细思量说出口的话会不会被误解,这种感觉很好。

“你要是喜欢就去做,绣学并不是常人想的那样不近人情。”

“谢谢才娘。”许三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鞠躬,头差一点就要挨着地面。

说完了话,小雨带着许三春一路出来,也没有碰见什么人。到了门口,许三春笑着跟她道了谢,离开绣学。

镇里的绣学,是只培养绣娘的地方,而绣娘原本就六年才能出几个,加起来也才二十人出头。算上伺候的下人,散落在这么大的地方中,让绣学显得很是清净。

许三春不知道的是,这平静的表象下,并不简单。

她的到来,就如同在湖面上扔了一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而湖面之下,是暗潮汹涌。

一名浅杏衣裙的绣娘回到屋子内,反手关上房门,面色不虞。她是上一批的绣娘,也是那批绣娘中表现突出的一位,还差一点就能升为才娘。

她的名字,叫雷美云,一向颇为自傲,她确实也有自傲的资本。不论是从容貌气度家世,还在暗月之力上,都要胜众人一筹。

“雷姐姐别生气,是那个许三春不懂规矩罢了。”于红菱笑眯眯地劝解着她,却不动声色地往许三春身上栽了个不懂规矩的恶名。

雷美云冷哼一声,道:“她不懂规矩也就罢了,竟然连才娘也如此偏心。”方才,她可是亲眼所见,是温芷颐身边的丫鬟小雨送了许三春出去。

一个刚刚通过绣娘试的姑娘,何德何能让才娘如此看重,她不甘心。

“怎么会?”于红菱笑道:“谁不知道,在绣学里才娘最看重于你。不过是和她在后花园说了一会儿话,有什么大不了。”

看似劝解的话,却一字一句都戳在雷美云心上。她这么优秀,才娘也只是在众人面前赞扬她,从未单独和她谈心。

“哼!”雷美云扯烂了手中的绢帕,恨声道:“等她进了绣学,我倒要看看,那个许三春有什么本事!”

见目的达到,于红菱面上的笑容越发和善,“对呀,我们手底下见真章。雷姐姐,我让厨房炖了一盅雪耳汤,这会应是好了,我这就去端来。”

“昨儿才回来,今日就该好好歇着。我们姐妹间,不提那些扫兴的事。”

雷美云这才面色稍霁,微微颔首应了。

于红菱出了房门,朝着大门的地方看了一眼。这个许三春倒是机灵,还没有正式入学,就懂得来讨好才娘了。

她心中忌惮的还不止于此,绣娘试当日,天工娘对许三春的态度,分明不一样。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在绣学里资源有限,众绣娘各凭本事争取。你多了,她就少了,于红菱有野心,当然不愿让许三春抢了风头。

而心高气傲的雷美云,便是最好用的一把刀子。

在她走后发生的这些事情,许三春当然无从知晓。她此刻满怀喜悦地跟哑娘描述着绣学的一切。

“哑娘您不知道,绣学可好了!又宽敞又阔气又安静。”

“才娘人很好,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

“她跟我说,绣学不如常人想的那样不近人情哩!所以,我们明天就去买些料子回来,绣些荷包啊,绢扇啊,手帕啊什么。”

“等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张啊。”许三春在天井里转着圈子,“唔,得起个响亮的名字。叫什么好呢?”

“许记绣庄?不不,太土了不好听。”关键是,她并不想要以许记为名。

许三春这个名字,刚开始她就嫌弃太土,被叫得久了,她也觉得好听起来。但是,对“许”这个姓氏,她实在是没有什么认同感。

哑娘坐在那里,看着她就像一只快活的小燕子飞来飞去,满心欢喜。

想了半晌,许三春突然一拍手心,道:“啊!我想起来了,就叫花花绣庄!”

“哑娘,您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许三春兴奋起来,拍着手道:“您看,这蔷薇花开的多漂亮。”

哑娘失笑,比划着道:“那你为什么不叫蔷薇绣庄?”

许三春一对美丽的杏眼忽闪忽闪了几下,“我就喜欢叫花花。”个中因由说来话长,就当做她心底藏起来的小秘密吧,且容她任性这一把。

“好吧,你喜欢就成。”哑娘看着她,满是宠溺。

定下了绣庄的名字,许三春的心情更加轻快明朗。手里拿着抹布进了前面的店铺,扬声道:“哑娘您歇着,我再把柜台抹一遍。”

这丫头,疯疯癫癫的没个正经。

前面的店铺虽然没有使用,但每日都在洒扫着,哪里用专门去再抹一遍了。再说了,一个绣庄要开门,还有好多功夫呢,这么早打扫来干嘛。

哑娘摇摇头,进厨房开始准备午饭。

用罢午饭,许三春便迫不及待地出门去丝绸行里采买衣料子。她是用来做绣品的,对面料的要求就不同。好在有哑娘在,没有花太大功夫,就买到了合适的料子,又添置了针线。

回到家,她把东西都归置了,便开始研究起来。

绣庄要开业,光是绣这些小物件还不行。既然要做,就好好做,摆几样绣品在那里半死不活的经营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绣各色衣物耗时太大,进了绣学后,恐怕没那么多时间。许三春看着眼前的东西,托着腮冥思苦想。

“绣一个横幅作为店铺中堂,其他的还是以小东西为主,加一些镜帘、扇套、汗巾子这些。”哑娘给她出着主意。

她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大商朝人,对这些了解更多。

许三春的眼睛亮了起来,“啊!哑娘您太好啦,没有您我可怎么办?”

是啊,自己干嘛钻牛角尖。

一副刺绣的中堂足可当做镇店之宝,多花些心思绣了,只看不卖。售卖,还是以不费时间的小物件为主。

第六十六章 祭奠

开绣庄,是许三春一时兴起。尤其是起了一个她自己特别喜欢的名字之后,快活得像小鸟就要飞起来。

两人定了主意,便开始规划要绣那些东西。

其实,许三春并没有指望着这个绣庄能赚多少银子。是觉得前面的店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事情,这样自己去绣学的时候,哑娘在家也不至于无聊。

将丝线、衣料子等等都分拣入库之后,许三春道:“哑娘,眼看天气越来越热,我们不如绣一批应景的绢扇可好?再配一些扇坠扇套这样的小物件。”

她想着先设计好一套图案,就可以应用到不一样的东西上去。这么一来,既可以成套售卖,也可以单卖,都是些可爱精致的小玩意。价格定得公道一些,小姑娘瞧着喜欢,便容易买了。

哑娘点点头,比划着道:“这些先不急,你得先把那副中堂绣出来。”

一副中堂,足以说明这座绣庄的实力。

许三春应了,绣中堂可是大工程。她想起在王记酒楼中看到的景色,初夏的细雨给南凤镇笼罩上一层诗意,房舍相邻屋宇延绵,有一种古香古色的韵致。

定了!

中堂就绣这南凤镇。

她将用来练字的毛边纸铺在桌上,拿过一支用来画花样子的笔,在纸上勾勒起轮廓来。十几年的美术功底没有白练,只几笔,便将南凤镇呈现在纸上。

哑娘看着她画出来的话,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不是那日孙家请客的时候,她们在酒楼的三楼看到的景色吗?在许三春的笔下,和那日所见分毫不差,还要更有意境一些。

“怎么画得这样好?”哑娘问她。

“花样子画多了,我自己琢磨的。”许三春知道哑娘会问,早就想好了答案。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工笔画,更没见过其他的画,但这个世界总会有天才的存在,可以用她天赋过人来解释。

这项技能,她总不能一直藏着,至少在哑娘面前,她不想藏着。

勾出了大致的线条,许三春提笔凝思。不行,这张纸太小,和中堂的尺寸差距过大。“哑娘,我再跑一趟书斋,买些画纸颜料回来。”

买回了画纸,许三春便专心画起这副《细雨夏景图》来。她时而停笔沉思,时而闭目回忆当初见到的景致,时而伏案作画,浑然忘我直至深夜。

虽然只是用来刺绣的草图,但她身体的本能已经自动让她进入了状态。就连吃饭喝水,都只是机械性的反应。

看着她如此投入,哑娘便按下心中的事情不提。

原本,昨日许三春就要回田台乡的许家看看的,但被突如其来的暴雨耽搁了行程。今儿上午又去拜访了绣学,回来便专注于此。

要绣一副这样的中堂,还要将绣庄开起来,需要耗费的功夫岂是一天半天能够的?哑娘原想着自己回去许家看看,但许三春这个不知疲倦的样子,让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罢了,先照料好三春再说。许家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吧。

哑娘将许三春手中的笔夺走,向她比划着,“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可许三春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那副图上面,完全没有看见她的手势。

哑娘无奈,牵着她的袖子将她带到西屋,打来热水,让她洗漱后躺到床上,又替她盖上被子。

夏夜寂静,虫鸣唧唧。

如黑丝绒一般的天空中,一明一暗两轮月亮挂在夜空中,将月光洒向大地。

东乌府城外的一座别院里,花暮辰坐在高高翘起的飞檐之上。

在他的左手食指上,勾着一个细腰青瓷酒壶。一条长腿悬挂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着,他屈着另一条腿,将脸侧着靠在膝盖上。

月光将他勾勒出一个剪影,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唯有绝美的线条如故。绯红色的绫纱外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是这幅图画中唯一的艳色。

“少主。”寒鸦飞身而上,在他一箭之地前停下。

“是寒鸦啊。”花暮辰抬起微醺的双眼,醉意朦胧,左眼的桃花开得愈发盛了。

“你回来了?”

“是的,少主。”寒鸦根据他的吩咐,留在田台乡里处理收尾。既然少主不想要让人知道是他的手笔,便多费了一番功夫,今夜才赶回来。

没想到,看见一个喝醉酒的少主。

在他的印象中,少主是冷漠疏离的,又是强大自信的。无人知道他的想法,更猜不透他的喜怒。

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失控过。

没错,就是失控。

哪怕是微醺,对花暮辰而言,就是失控。

“少主,夜凉风寒,且容属下扶您回房歇息。”此时此地,绝不是回禀的好时机。

“不急。”花暮辰拍了拍他身边的屋脊,笑得惊心动魄,“来陪我喝酒。”

他的命令,寒鸦哪里敢违抗,只得走过去坐下。

寒鸦坐下了,花暮辰却收回腿高高站起。他举起酒壶,将清冽芬芳的酒水洒向大地,身形摇晃了一下,随即又站稳。

“寒鸦,我来问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穿红色吗?”

他喜着红色,从里衣到外袍,都是深深浅浅的红色。就连冬天的大氅,他也只用火狐皮毛。

只是,他是少主,他为什么喜欢穿红色,寒鸦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好在花暮辰也不需要他回答,他在今夜需要的,只是一个聆听者。只见他自顾自往下说去,“因为,在这世间,只有红色跟血色最相近。”

他着红衣,正是为了永远铭记那血海深仇。并时刻提醒着自己,那漫山遍野的血色,那无辜死去的人们,那地狱中的冤魂。

那一夜,血色漫天,连两轮月亮都失去了光辉。

那一夜,正是花家被灭族之日!

那一夜,正是今夜。

那一夜,还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妖异的微笑,眼神越益发悲凉而苍老,紫色蔓延上右眼瞳孔。

这一壶酒,他喝一口,再祭奠给亡魂一口。

在他的谋划下,花家如今暂无别灭族之忧。然而那些亡魂,难道他就能忘却吗?这一世未曾发生,难道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吗?

第六十七章 雄城洛邑

寒鸦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他不会多问一句,也不知道少主身上究竟背负着什么事。但今夜的少主,让他很是心疼。

一壶酒喝完,花暮辰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走吧。”

今夜,是他唯一允许自己任性的时刻。而就算如此,他也不能肆意放任。他率先飞身下楼,回到院中用冰凉的井水洗了一把脸,瞬间清醒。

回到屋中,寒鸦拱手道:“时辰已晚,少主不若先歇下?明日属下再来回禀。”

“无妨,你讲。”

于是,寒鸦将他在田台乡如何处理汪家兄弟,及许明骏、周小六两人的事情细细禀了。末了,他提到许三春已经搬离许家的消息。

听见这个,花暮辰的心情莫名松快了一些。

许三春,总是能令自己满意。不用自己出手,她也能具备独自活下去的能力,这让他放心不少。

既然她到了南凤镇,许家就不再是她的威胁。接下来,就看她在绣学的表现。

“少主,属下在南凤镇里留下了策应了人手,吩咐他接近许三春,以便就近观察她的动向。”

寒鸦知道,许三春对少主的重要性。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少主的用意,但如果不重要,怎值得少主耗费心力拉来异世的灵魂,又千里迢迢地赶到南凤镇只为亲眼见她呢?

旁人不明白花暮辰为何来到南凤镇,寒鸦心头却无比清楚,他正是冲着许三春而去。

对寒鸦的处置,花暮辰满意地点点头。

略想了想,他吩咐道:“我要每个月都收到他的信,要事无巨细。此外,在绣学里,也要埋下眼线。”

“是。”寒鸦拱手应道。

在绣学埋眼线,别人或许做不到,但对于花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大商朝有几个古老的世家大族,花家、云家、蔡家、沈家、姜家,被并称为五大姓,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丰厚底蕴。

毫不夸张的说,这五大姓若是联起手来,足可动摇大商朝的根基。他们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就连暗月降临引起的黑暗混沌,都没有伤到五大姓的根基。

大商朝和这五大姓相比,都还要年轻个几百年。

而在其中,花家遥遥领先。千百年来,在五大姓中独领风骚,一枝独秀。

所以,花家的一举一动,朝野上下都十分关注,尤其是在洛邑城里的大人物们。

京城洛邑,是大商朝的中枢。

洛邑雄城气势恢宏、浩大宏伟。几百年的经营下来,气势磅礴非凡。

与历朝历代不同,洛邑建在十分险要的落霞关隘之处。北面背靠雄山大川,西边是陡峭的悬崖绝壁,奔腾不息的怒江从东而下,沿南绕城而过。

想要进城,只有两座从城墙上放下来的木桥,跨过宽阔的怒江。在木桥后面,有一东一南两座城门。

与其说是繁华富庶的京城,不如说是建在绝地上的军事要塞。

若有敌军来犯,将木桥一收起,敌军便如同老鼠拉龟无处下手。再点燃皇城中的烽火台,驻扎在外的大营就能率军来救。

只是,这安全归安全了,交通却颇为不便。木桥再宽,也只有两座城门,进出都不便利。一到卯时,在河边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只待木桥一放下,就验路引入城。

夏日的天空亮得早,随着队伍往前蠕动前行,天边出现了第一缕金光。

从队伍后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过人群,踏上木桥,直奔城门而去。这样大的动静,立刻引起人群中好一阵不满的骚动。

“谁啊这是?太过分了!”

“就是就是,什么人这么大不了。”

“敢在城门口撒野,我要去给龙鳞军告一状!”有人气愤填膺。

这句话,若得众人起了一阵哄笑,“就凭你?哈哈哈!龙鳞军会理会你?”说话的人顿时脸红脖子粗,只觉得臊的慌。“哎,我不也就是图个嘴快嘛。”

其实不止是他,谁不是图个嘴快发发牢骚呢。

敢这样大张旗鼓直接骑马进城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他们升斗小民惹不起,还不允许在嘴上抱怨几句了。

策马进城门的骑士,一身织锦府的亲卫打扮,在城门口亮了腰牌,士卒便站得笔直见礼。进了城,骑士熟门熟路地沿着道路飞奔,径自到了织锦府上。

“淑娘子,从东乌府那边来的信。”一名侍女快步入内,将手中用火漆封口的信件双手呈上。

东乌府?那隶属于五安郡。这么说来,是李青来的信。

淑娘子拆开手中的信件,仔细读了一遍。花暮辰,他怎么去了那等穷乡僻壤?什么南凤镇田台乡,她只在绣娘试的名单上见过这个籍贯所在地。

“把舆图拿来。”淑娘子吩咐。

侍女拿来舆图在桌面上铺开,淑娘子的目光沿着洛邑城一直往南而下,手指滑到了舆图的西南处,才堪堪停下。

南凤镇,可真够南的。这个地方,也够穷乡僻壤的。

“把勘舆志拿来,翻到南凤镇。”

厚厚一本堪舆志,记载着整个大商朝各处的地理风物。侍女翻到南凤镇那一页,淑娘子细细读完,心中的疑惑更甚。

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值得花家少主亲自去一趟?

没有矿产、没有物产。没有绝美如画的风景,也没有独步天下的美味,更没有举世珍稀的药材。田台乡的小小盐场,直接被她略了过去。

难道,那里有什么千年一现的灵脉?

淑娘子摇摇头,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什么灵脉,从来都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从来也没有人亲眼见过。

更何况,要真有什么灵脉,花暮辰怎么舍得离开那里?

淑娘子想得头痛,也想出个因由。

罢了,花暮辰的行事,实在是太过莫测。

“你传话给东乌府的绣学,让织锦卫分出几个好手,盯着花暮辰的动静。一有异动,随时回报。”

侍女应声退下。

室内恢复了平静。

淑娘子靠在椅子上,用手轻轻揉着额角。天下一如既往地安定富庶,偶有波涛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可她的心里总觉得,这平静中透着什么古怪。

偏偏在这个时候,是六年一次的绣娘试。

而每一次绣娘试之后,在织锦府内部就会迎来一阵动荡。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以死相挟(第九更)

这大半夜的,为什么会有人前来?

魏立豪骑在马上,侧身望去,见到一队铠甲鲜明的骑士。他们身着五彩甲胃,头戴银盔,人人神色肃然。

跟这队骑士一比,自己领着的这队亲兵,那简直就是土鸡瓦狗。

织锦卫。

在大商朝,没有人不认识他们。

这队骑士飞驰过来,直到了骡车边上,才勒住马的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吓得伏在地上的车把式连忙抱住了头。

看到织锦卫的出现,许三春越发绝望。

无论如何,她今日是走不了了。规矩,绣学的规矩,回去后她定然会面临严厉的责罚。

可这些都不重要,怎么责罚她都行,她只要哑娘平安无事。

“许绣娘。”带头的织锦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色中毫无一丝怜悯。在织锦卫的心中,织锦府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许三春的叛逃行为挑衅了他们的底线。

“好,我跟你们回去。”许三春道:“但我必须带上哑娘一起。”哑娘留在这里,只会落入魏立豪之手。

“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们提要求。”骑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他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而逃,他的目的就是将人带回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许绣娘。”魏立豪到这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带走哑娘,就是不愿让她嫁给我?”

面对巨大的压力,许三春扶着车门缓缓站了起来。她仰头望向夜空,将泪逼回眼眶。

夜风刮的更急了些,吹得众人手中的火把猎猎作响,吹走了天空中的阴云。暗月在云层后探出半个头,将朦胧的月光洒向大地。

许三春站在月光里,被众人逼迫环伺下的她,娇弱又倔强,独自美丽。

她看向魏立豪,质问道:“你只见过我哑娘短短一面,为何就定要娶她做妾?”

为什么?她这个问题问得魏立豪摸不着头脑。

“我纳个妾,喜欢就纳了,不很正常吗?”对魏立豪来说,不,对大商朝的男子来说,都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纳妾而已,又不是成亲,需要讲究门当户对。见过一面,瞧着喜欢,还不够吗?

许三春淡淡一笑,眼底全是讥诮的笑意,“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

魏立豪一愣,反问道:“她怎么会不愿意?”他完全没有想过,哑娘自己的意愿。再说了,就算她不愿,也不影响他纳妾。

这世间男儿,谁纳妾还会去问问妾的意愿。

许三春不再看他,握住哑娘冰凉的手,右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对准喉咙,看着织锦卫道:“你们若不答应我带哑娘一道回去,我就死在这里。”

她跟魏立豪说不通,这是两个时代固有的烙印。

而织锦卫接到的命令,显然是必须将她带回去,而不是带一具尸体。这是她唯一能想出来的法子,至于回去后怎么办,到时候她再求才娘。

她自己怎么样都行,但绝不能让哑娘为了自己,去委屈做妾。

火光,在簪子尖利的一端上跳跃闪烁。尖刺之下,便是她纤弱白皙脖颈,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

织锦卫和魏立豪同时被她的举动惊呆,而更急的是哑娘。

“你做什么?”哑娘连忙比划着,“你千万不要做傻事,我不值得!”

许三春缓缓摇头,随着她的动作,簪子在她的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嫣红的鲜血从她的伤痕处淌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们不要质疑我的决心。”许三春的语气斩钉截铁,“我这条命是哑娘所救,若是死了就当还给她。”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马匹不安分的响鼻声。

织锦卫队长掂量了一下和她之间的距离,发现并没有把握能抢下她手里的簪子。假若在争抢中,出了什么意外,他吃罪不起。

魏立豪瞪大了双眼,不就纳个妾,她至于吗?

许三春的行为,逼得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否则,要是因为他而逼死了一名绣娘,这个罪名,他可不想担着。

这件事,谁知道织锦府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并不是怕了绣学,可织锦府是连魏家都要敬而远之的存在。他可不想,因为纳妾这样的小事,无端端给自己招来是非。

但都到了这个份上,要让他放弃,心里更是十万个不甘心。

几人各怀心事,局面陷入了僵持,夜风呼哨着刮过林梢。随着风传来的,还有如雷一般的马蹄声。

还有谁来?

所有人心里都惊疑不定。

织锦卫与魏立豪都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唯有许三春姿势不变,握着簪子的手稳定如昔。

不管谁来,都不能改变她的决心。

哑娘望着她的目光满是哀求,希望她放下手里的簪子。要是她有个什么意外,她也只好跟着以死赎罪。

许三春回以坚定的目光,安抚着哑娘的情绪。

这支簪子,是她备着以防万一,没想到今夜派上了用场。她心里有把握,只要她表现出足够的决意,织锦卫就会妥协。

等回到了绣学,她再来设法解决哑娘的问题。

但当务之急,是哑娘一定不能被魏立豪带走。

马蹄声声气势如雷,如疾风骤雨般席卷而来,到了他们身边也未曾停歇。

难道,这些人的出现只是意外,并非为了许三春而来?

想来也是,魏立豪是为了追哑娘,织锦卫是为了抓回逃走的许三春,除了这两批人,怎么还会出现第三个势力?

正当所有人松了一口气之际,一道身影腾空而起,如夜枭般掠过。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哑娘,在她的身边,许三春已经消失不见。哑娘颤抖着双手,徒劳地在空气中抓握着。

要是她能说话,发出的一定是撕心裂肺的喊声。

魏立豪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再看去,许三春确实已凭空消失。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有织锦卫队长的视线余光内,捕捉到那一抹闪过的红色。

从他们身边,不断有骑士掠过。惊鸿一瞥间,瞧见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子,以及一名绝美姿容上笼罩着轻愁的女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风云突变(第十更求月票)

许三春呢?

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腾空而起,空落落的无处着力。耳边的风声呼哨而过,她想要说话却被灌了一嘴的风,让她呜咽了一下。

下一瞬,她就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中。

男人的手如铁箍一般,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动弹不得。身下是驰骋中的马匹,许三春抬头往上看去,是男人紧紧抿着的唇,与锋利的下颌曲线。

花暮辰绝美的面容此刻如冰一般寒冷,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生气过了。

这个女人!

她以为,她的命是她自己的吗?

如此胆大妄为,如此轻举妄动!实在是太让人生气!

他的手越发用力,勒得许三春喘不过气。她用力拍打着他的手,“放开我,放开我!你想做什么,放我回去!”

“回去?”

花暮辰唇边扯出一个冷冷的笑,右手放开她的腰。

马匹仍在往前驰骋,没有他的手固定身子,许三春被颠得不稳,吓得她连忙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花暮辰的手来到她的右手处,轻轻一捏,她的手便再握不住簪子,掉落到了地上。

“啊,痛……”许三春蹙起眉尖,口中逸出一道轻呼。

她的声音落在花暮辰耳中,就好像用羽毛轻轻挠过他的心,令他心尖颤了颤。随即,他冷声道:“你还知道痛,你不是要寻死?”

“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痛。”花暮辰一夹马腹,马匹跑得更快,一骑绝尘。

许三春在马上被颠得七荤八素,手上将他的衣襟都扯得变了形,露出了里面白色的中衣。在月光与火光中,他的锁骨线条在黑暗间若隐若现,性感至极。

她连忙将视线移开,不敢再看。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妖孽,妖孽得让她就算处在如此境地,一颗心也忍不住怦怦乱跳,管不住自己的心。

“你要是不想摔断骨头,就抱住我。”头顶上,传来男人没有温度的声音。

许三春一惊,不得不用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景物在身边快速掠过,速度快得火把都连成了一条起伏的曲线。

谁说她不怕死,她不过是吓唬要挟织锦卫罢了。再说,就算死,她也不想从马上掉下去,摔死那么难看。

性命攸关,她再顾不得那些矜持,和想要离他越远越好的念头。

许三春原以为,像花暮辰这样的世家公子,不说是弱不禁风,至少也是养尊处优。可他的腰身,出乎意料的紧实。随着马匹颠簸,她的手,隔着布料都能明显感受到他紧绷结实的肌肉。

她的脸,悄悄红了。

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许三春在心里斥责着自己。

“你要带我去哪里?”许三春小声地发问,不过并没有等来男人的回答。

她心中的疑问,又何止这一个。他为什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把自己带走,这些统统都得不到解答。

身不由己,她索性也就不再问。为了怕自己掉下去,她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他的怀抱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她靠在他胸前,听见他一下又一下结实有力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这一日一夜的折腾,悬而未决的紧张,都让许三春心神俱疲。在他的怀中,就算不知道目的地,也有许多疑问无法解释,可就让自己放松片刻吧,不再去想那难以解决的难题。

她贪恋着这份温暖,这份不可思议的安全感。

慢慢地,她闭上了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天上的暗月,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露了出来,紫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面容恬静而纯粹。抱着花暮辰腰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松了开来。

花暮辰放缓了缰绳,腾出一只手来将她抱紧。他的动作,是连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

在他们身后,是花莯容一脸的莫名其妙,是姜素弦努力忍住才逼回眼眶的泪。

更远的地方,是魏立豪、织锦卫的不知所措,是哑娘深深的担忧。若他们没有看错,刚刚过去的那支队伍,所持的正是花家的旗帜。

略等了一刻钟,一骑反方向驰来,到了众人跟前。

寒鸦在马上一抱拳,道:“两位请了!少主请许绣娘去别院做客,还望诸位给才娘带个话,旬日内必回。”

花家少主,请一个区区绣娘去做客?

织锦卫与魏立豪面面相觑,只觉这事十分不可思议。

寒鸦并没有理会两人,转头向哑娘抱拳道:“哑娘,少主请你先回南凤镇上的绣庄,等许绣娘归来。”

魏立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花家少主这么说,显然他是无法将哑娘带走了。他并非蠢人,神秘而强大的花家,他怎么敢碰?

这一夜风云突变,看得车把式目不暇接。

寒鸦抛了一锭金子在车把式的怀中,命令道:“你把哑娘送回绣庄,若有意外,就拿你是问!”

说罢,他再次抱拳,拉转马头飞驰而去。

织锦卫队长率先反应过来,既然是花家少主的意思,他如实回禀就是。一抱拳,便带领着手下策马离去。

车把式手忙脚乱的翻身上了车辕,哑娘望着许三春消失的地方,忧心忡忡。

魏立豪想了想,道:“哑娘,我送你回去。”左右他都是要回去的,不如顺道送她一程。无法将她纳为妾是一桩遗憾,但做男人嘛,也该有些风度。

他自问,自己并非拿得起放不下的人。这大晚上的,就让一个车把式送哑娘回去,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许三春不知道,花暮辰已经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她的难题。她缩在花暮辰的怀里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察觉到旁边投来的目光。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只怕早就死了上百次。

花莯容气势汹汹地瞪着她,这是哪里来的女子,弟弟为什么对她如此在意?

从东乌府到谭安县,再到南凤镇,再到这里,花暮辰一路奔驰毫不犹豫。他的目的,只能是她。

可花莯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在五大世家中有这样一名女子存在。可如果不是世家中的女子,弟弟又是在哪里认识了她,还这般在意?

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看出来许三春的特别之处。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离开(第一更)

要论容貌,别说姜素弦了,云清的孤傲、蔡紫妍的艳丽,甚至是醉月楼里的绿腰。哪一个,不比弟弟怀里的那个女子强?

她那巴掌大的小脸,生得让人怜惜,这种怯弱的风情,看起来就是个勾人的狐媚子。这样的女子何其多,何曾被自家弟弟多看过一眼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挑战着花莯容的认知。

在她的记忆里,花暮辰除了和姜素弦走得近些之外,还从未与哪名女子如此亲近过。不,就算是姜素弦,两人也是发乎情止于礼,从未有过逾越的举止。

这名女子,她究竟是谁?

不仅让弟弟如此反常,竟然还在他怀里睡着了,如此恬不知耻!

花莯容肚子里的问题,比许三春要多一百倍。然而看见花暮辰的冷峻神情,便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之前,她带着姜素弦,在快到谭安县时追上了花暮辰。

花暮辰同意她们跟着,但有个条件,他做什么事,她们都不得阻拦不得询问。

花莯容这才发现,弟弟还是弟弟,但同时他也是花家少主。很多事情,他能由着她,但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情,她却无法左右他的行为。

晨曦微露,天边泛出第一抹亮光,刹那间朝霞满天,烘托出中间的一轮红日。

花暮辰的马慢了下来,在崖边停了脚步。

在山崖下方,就是原先许三春想要去的目的地——兰界县。而这里,就是县城名字诞生的原因,兰界山。

兰界县不大,因地势原因,屋宇房舍都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后赵河在这里,汇入另一条大江,一路奔腾入海。兰界县,就建立在这两江交汇之处。

清晨的风吹拂着花暮辰绝美的面容,阳光给他挺拔的身姿勾勒上一层金边。单手握着缰绳的他,犹如神祗一般不可亲近。

而在他怀里,却睡了一个许三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觉,她睡得极为香甜。

动了动身子,她想要伸个懒腰,头顶上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你想掉下去吗?”

许三春吓了一跳,连忙如八爪鱼一般,攀住了男人的身子。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马已经停了,昨夜的记忆瞬间回到她脑中。

“你……”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放我下去。”许三春不敢看旁边,光听动静,也知道他带了不少人来。自己这样待在他怀里,实在是没羞没臊。

花暮辰勾了勾唇,勾出一个魅惑人心的微笑,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问道:“你舍得吗?”你舍得我的怀抱吗?

这个女人,每次见到自己总想逃,连这次也不例外。

温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耳后,无法控制的一阵酥麻从耳朵传开,犹如触电一般传至她的四肢百骸。

许三春连忙咬住下唇,才遏制住那声轻喘。

她小巧精致的耳朵,在朝阳的照映下近乎透明。一抹嫣红爬上她的耳垂,继而将染红整张脸,迟迟不褪。

原来她怕这个。

花暮辰玩味地笑着,嘴唇轻轻抚过她的额角,“你舍不得。”他替她下了结论。

“放开我!”许三春的声音微弱,她恨自己的软弱。与其说是在命令,听起来却好似在撒娇。

刚刚苏醒不久的嗓音,听起来甚至有些慵懒的沙哑,柔柔地、娇娇地,抚过花暮辰的心。

他的大掌收紧,将她朝着自己拉近。

“许三春,你不要再口是心非。”他修长的手指将她的下颌抬起,看进她那对慌乱而清澈的杏眼,“你说实话,真不想让我碰你吗?”

他就不信,她真能抵抗得住。

看着他近在眼前的俊颜,许三春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好一阵乱跳。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两人在马上耳鬓厮磨,旁若无人。

姜素弦面容哀戚,眼中无泪。她的眼泪,已经流淌得干涸。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俘获了花暮辰的心,让他不远千里赶来。

花莯容气得眼里喷火,手中缰绳一甩,就要驱马上前。

姜素弦一把拉住了她,缓缓摇头。

她目光中的恳求,让花莯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花暮辰麾下的亲卫,个个都掉转了马头。少主的女人,岂是他们可以随便看的?

男人的手,一点一点地,在她腰间发力。许三春只觉自己的空间越来越少,她伸出手抵住他的胸膛,挣扎着想要逃离。

可他们都在马上,她又能逃去哪里?

“你是我的,你这辈子都休想逃。”花暮辰宣告着他的主权,下一瞬便印上了她的唇。

他的唇瓣微凉,是出乎意料的柔软。

许三春受惊地睁大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在他长长的睫毛下,灿烂若星辰的眼。他右眼凌厉的凤目,此刻看起来也多了几分温柔。

让她感到安心的是,这次他的瞳孔,并没有转为紫色。

两人在初升的朝阳下拥吻,女子娇柔男子俊美,可称得上是一副绝美的画面。但这幅画,落在姜素弦的眼里,却如同带血的匕首一般,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

她握着缰绳的手收紧,骨节泛出了青色。

她恨自己,恨自己明明已经认清现实,为什么还会置身于此时此地?为什么还要亲眼目睹此情此景。

他与别的女子你侬我侬,他可曾看过自己一眼,他可有顾虑过自己的感受?

姜素弦的脊背挺得笔直,修长的脖颈如高傲的天鹅般,高高昂起。素手轻轻一拨,骏马与她心意相通,掉头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让她伤心欲绝之地。

离开,这个薄情的郎君。

离开,她的幻梦。

花莯容看了看花暮辰两人,又看了看姜素弦的背影,转身追了上去。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姜素弦原本并不想来,是她一力主张,两人才追了上来。

原本,花莯容想要趁机撮合两人,设法让弟弟与她和好如初。

可是谁曾料想,花暮辰一路南奔,为的却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绣娘?花莯容不能理解,但事实偏偏就这样发生在眼前。

是她的错,令姜素弦再伤心一次。

眼下,她再顾不得弟弟,必须照顾姜素弦的心情,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自己难辞其咎。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的命属于我(第二更)

花暮辰的眼角余光瞥见她们的离开,心里的疼痛一闪而逝。怀里的人儿,是那般柔若无骨,这样真实,他缓慢而坚定的,加深了这个吻。

许三春被他吻得喘不过气,两手抵住他的胸口,意图将他推开。

花暮辰伸手覆上她的双目,紫色蔓延上他的右眼瞳孔,狂如深渊之魔。

许三春的反抗,在他的掌下不值一提。

她的双颊变得酡红,两人身躯似火,热烈地仿佛要席卷一切。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却又被拖入深渊沉沦。

迷乱。

她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迷人,迷人到让花暮辰想要不顾一切地将她据为己有,想要让她成为他的骨中骨、血中血。

这怎么可以?

我不过是利用她,让姜素弦彻底死心。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情不自禁。

陡然之间,他猛然清醒,飞身下马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冰冷空气突如其来的入侵,让许三春有些茫然,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离去。伏在马上,她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忆起方才的一切,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怎么办?

自己还怎么见人,怎么面对他?

简直太丢人了!

这算什么?许三春不认为,自己在和他谈恋爱。

可刚刚那个吻,又该怎么解释?

半晌之后,花暮辰右眼中的紫色才逐渐褪去,“走吧。”

许三春一阵茫然,“去哪里?”

花暮辰指着下方的县城,道:“你不是要去兰界县吗?我就带你去瞧瞧。”

兰界县。

许三春瞬间清醒过来,“啊!我哑娘呢?”一夜过去,她被花暮辰带到了这里,那哑娘呢,魏立豪和织锦卫呢?

“我让她先回去绣庄等你。”

“可是……”还有魏立豪的事情没有解决,她不能让哑娘去给人做妾。

看着她盛满担忧的杏眼,花暮辰难得的开口解释,“不会有人再敢逼迫于她。”他都开了口,哪个不长眼的还敢为难哑娘。

“当真?”许三春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因为害怕马的高度,她伏在马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花暮辰睨了她一眼,眼里全是不悦与警告,“许三春,你非得要惹我生气不成?”

许三春吐了吐舌头,“不敢不敢。”他可是高高在上的花家少主,他都说了,哑娘自然没事。

她忽地想起一事,“啊!绣学!”

“你还知道绣学?你不是,不管不顾地,一心想要逃走吗?”花暮辰反问于她,声音中带上了一层寒霜,这件事,让他十分生气。

“你说说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之前,他还赞许她的行事,恩怨分明,不拖泥带水。可她居然会为了逃避哑娘做妾的命运,直接逃走。

这也就算了,还毫无计划,怎么可能逃得掉?

他真想剖开她的脑袋瓜子看一看,里面是不是装的都是水。

“你在逃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后果?”

“我……”许三春想说,她以为能逃得掉。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简直是异想天开。

“你什么?”

面对花暮辰的逼问,激起了许三春的犟性,她把心一横,“大不了,一死而已!”

这句话,成功地激起了花暮辰的怒意,让他想起昨夜她用簪子抵住喉咙的一幕。那时的心情,他说不上来,生气、愤怒、心疼,抑或兼而有之。

“一死而已?”他冷冷一笑,“谁给你死的权利!”他耗费了巨大的资源法力,才将她的灵魂拉到这里,她想死,门都没有!

“你记住,你的命属于我。”

许三春被他的气势吓得不敢妄动,嘴上却忍不住要反驳,“我欠了你的人情,我知道。你要我怎么还,好生说便是。但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更不属于你。”

危险的光芒从花暮辰的眼里闪过,他腾空而起,抓住伏在马上的许三春,到了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上。

这是第二次,被他抓住在空中飞翔。

许三春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怕黑不怕蛇虫鼠蚁,唯独怕高。

落到枝桠上后,花暮辰盘腿坐下,却把她一翻按在膝盖之上,挥起大掌就朝着她的臀部落去。

他打得很用力,就像教训不听话的孩子。而从手掌下传来的弹力触感,却让自己心猿意马。

“痛!”许三春呜呜的哭了起来,手脚无助地在空中扑打着,想要挣脱他的掌握。

“你要是想要掉下去,就尽管挣扎。”这个女人,不给点教训,她实在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许三春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啊!”地一声大叫起来。怎么这么高?这里距离地面至少有二三十米,从这里望下去,只有生长茂盛的枝叶,看得她头晕目眩。

她再顾不得臀部的疼痛,吓得一把抱紧了他精瘦结实的腰,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从昨日一早到眼下的委屈,她都借由哭声发泄出来。

对命运的无能为力,对自己的弱小,又被他这般欺负,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痛哭流涕。

因为害怕,许三春哭到打嗝也无法腾出手去抹泪,干脆把脸埋在他怀里,索性用他的衣裳来抹眼泪,蹭得他身上全是她的眼泪鼻涕。

花暮辰愕然愣住。

他见过的女人,就算是哭也哭得犹如梨花带雨,就算是哭也别具一番美感。何时见过,像许三春这般孩子般的放声大哭法?

不过,好像她这样才是正常的吧。人在崩溃哭泣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是否好看。

他叹了一口气,把许三春搂在怀里,低声哄道:“好了好了,我不打就是。”这这样的他要是被寒鸦见到,恐怕会被惊掉下巴。

“痛……”许三春嘤嘤投诉。

“知道痛就好。下次,还敢这么做吗?”

“不敢了。”形势比人强,许三春不得不屈服。

“那你说说,下次该怎么办?”

“我……我哪里知道?”

“下次,你再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找人送信给我,切勿轻举妄动。”经此一事,花暮辰不敢再放任她。

“我又不知道怎么找你。”许三春反问了一句,突然惊醒,自己为什么要找他?

不行,这个妖孽实在太可怕,差点就上了他的当。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兰界县(第三更)

许三春不是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情绪的转变全在都写在脸上。她的神情变化,怎么能逃过花暮辰的双眼?

“你又在想什么!”花暮辰忍不住屈起食指,在她光洁的脑门上,敲了一记爆栗。

“痛!”许三春摸了摸额头,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瞧着她的表情,花暮辰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身子忽地一歪。许三春挥着双手啊啊大叫,差点就掉了下去。

她一把将他抱了个瓷实,如八爪鱼一般攀住他。在这么高的地方,只有他才能让她感觉到安全感。

被她这般一扑,就是花暮辰也差点没有能稳住身形。右手猛然抓住树枝,他看着怀里挂着的女人哭笑不得,“你明明这般害怕,偏又不听话。”

“你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许三春拒绝回答,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处,头也不抬眼也不睁,她实在是怕极了。在这上面跟他谈判,她毫无优势可言。

花暮辰调整了一下坐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没想错,你果然是舍不得我。”

“谁舍不得你了?”许三春闷闷地回答。

“你不觉得,你这姿势实在是太过……”花暮辰将“放荡”两个字咽回口中,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经他提醒,许三春才发觉自己的不妥。

她整个人都趴在花暮辰身上,两腿盘在他腰上,手搂着他的脖颈。两人之间严丝合缝,没有一丝缝隙。

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许三春的脸,再次红了起来。但是,这里实在太高,她又不是傻子,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她坚决不撒手。

花暮辰拿她没有办法,耐心哄道:“好了好了,我们下去。”在这样下去,他真担心会忍不住。

在她身上,自己总是有一种本能的反应。

许三春不敢再说什么,先下去再说。

寒鸦领着人候在下面,听见树上传来的声音,垂头低低地笑。他和大小姐不同,不论是谁,只要能让少主开心就是最好。

他原先以为,少主已经没了人的七情六欲,看来其实不然。这个许三春,能让少主的情绪如此波动,多了不少凡尘烟火气。

待花暮辰抱着许三春下来,寒鸦越发想笑。

少主身上的衣襟前,那都是些什么?深一块浅一块的颜色,难道是鼻涕眼泪?这么一袭上好的袍子,就这么给毁了。

花暮辰斜了他一眼,寒鸦连忙收回目光。

“可会骑马?”花暮辰将许三春放在马上。

许三春把头摇得更拨浪鼓似的,不会不会!对把性命交托给马这件事,她十分害怕。花暮辰的坐骑十分高大,乃上好的良驹。她坐在上面,离地面至少有两米高。

晃晃悠悠的,这感觉实在是糟糕。

连骑马都不会。

花暮辰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翻身上马,将她搂在自己怀里,“改日教你。坐好了,我们出发!”

一行人朝着兰界县而去。

这里,是许三春来到大商之后,走得最远的一个地方。有花暮辰坐在身后,她也就不怕了,好奇地东张西望。

奔腾不息的江水,就在兰界县城的一侧,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城。

快到县城时,许三春一定要下马。光天化日之下,同他共乘一骑,算什么事?花暮辰无奈,只好下了马,牵马步行。

少主都下了马,属下又怎敢坐在马上?于是,便出现了一群人有马不骑,下马牵马而行的壮观场景。

兰界县很小,就连大队行商都不会光顾,什么时候来过这样的阵仗?走在路上的行人瞧见他们,纷纷走避。

花暮辰想了想,吩咐寒鸦,“你们在外面候着便是,就不要进来了。”他来到这里,纯粹是因为昨夜气盛,并不想扰了百姓的生活。

“是。”寒鸦拱手应了,带着亲卫退出了县城,在外面等候他们。

花暮辰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你!”许三春想要甩开他,却发现他的力气极大,根本挣脱不了。只好将衣袖往下放了放,期望能遮住两人交握的双手。

只是她没发现,她酡红的面颊,早就出卖了她。

两人来到一座用竹子搭起的酒楼前,花暮辰打量了一番,道:“看起来还不错,我们上去吃早饭。”

听他这么一说,许三春方惊觉自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昨日因心情焦虑,根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被花暮辰带走后,虽然睡了一个安稳觉,但接下来的一切又让她极为耗神,腹中早就没了存货。

看着她的模样,花暮辰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笑了笑,领着她进了酒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个时辰还早,酒楼里没什么客人。毕竟,用早点的人通常都聚集在面摊、包子点心铺,一大早来酒楼吃饭的人,毕竟不多。

这座酒楼,也是兰界县里,看起来最具规格的一座酒楼,想必消费也不低。

从这里望出去,就是滚滚而逝的江水。浪花拍击在岩石之上飞溅而起,被阳光一照,反射出七彩的泡沫,旋即又消失。

花暮辰点了菜,不多时便上了菜。

一笼野菜蒸饺配了蘸酱,一碟子卤牛肉,还有一盆熬得鲜香扑鼻的鱼汤。这顿如果是早饭,也太丰盛了些!

许三春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怎么了?”花暮辰挑眉问道。

“呃,这个……会不会太委屈了少主您。”对自己来说,这足够丰盛,可他是谁?他可是花家少主,世家的贵公子,只吃这个,会不会太粗陋了。

花暮辰失笑,“你以为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还用问吗?许三春撇了撇嘴。

“我尝过珍馐百味,也餐风饮露过。”花暮辰认真道:“人能活在这世上,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有得吃,就更加幸福,还会挑剔?”

他夹起一个野菜蒸饺往口中送去,喝了一口鱼汤,满足地叹道:“味道不错!”

许三春万没想到,从他的口中,竟然会说出这样沧桑的话来。他可是实打实的贵公子,不是王丽钗那等自以为身娇肉贵的大小姐。

第一百三十七章 信你个鬼!(第四更)

这样的花暮辰,实在是与她想象的相去甚远。

他坐在窗边,红袍迎风鼓荡,是那般卓然的身姿。一路行来,他都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许三春可不会自大的认为,那些人都是在看自己。

她容貌不差,但同灼灼容颜的花暮辰比起来,就如同萤火之光。在他身边,她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陪衬而已。

然而,他的身上却毫无世家公子的骄矜之气,将这世间一切都看得如此通透。

他的贵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良好教养,是举手投足间优雅的行云流水。是这些,将他和普通人划分开来,形成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

可是,这样的人,居然能安然坐在这个设备粗陋的酒楼上,自得地享受当地美食。

这反差,令许三春十分不适应。

“看着我干嘛?”花暮辰唇边勾起笑意,“还不快吃。”

这个该死的妖孽!

许三春暗自腹诽,能不能不要笑得那样好看,那样勾人?

她收起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端起鱼汤喝了一口。鲜香的味道入口,在舌尖弥漫开来,温暖着她的肠胃,十分舒服。

不得不承认,花暮辰十分会点菜。

有了鱼汤的滋润,再吃一个野菜蒸饺,驱赶了腹中所有的不适。再吃上一片卤牛肉,身体得到能量补充,变得有精神起来。

“你来过这里吗?”许三春好奇地问。

花暮辰把玩着手中的粗陶茶杯,“为什么这样问?”

“感觉你很熟悉,点的菜也很好吃。”

花暮辰失笑摇头,“没有。”

如果,她也有与他一般的经历,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他是花家少主不假,但在花家被灭后,他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低入尘埃,在烂泥中打滚,只是为了生存,为了觅得一线生机。

这些市井中的事,他看一眼就能知道,无须来过。

吃饱喝足,许三春看了一眼周围。二楼空荡荡的,小二也在楼下候着不敢轻易来扰了贵人。

“少主,我要多谢你的援手。”许三春起身,郑重施了个谢礼。

“我说过,你是我的人,无须道谢。”花暮辰眼神深深地看向她,道:“这一趟,我是专程为你而来。”

“此外,别再叫我少主。”

“你……”许三春吃惊地捂住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为何突然出现,又出现得这般巧,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那个答案太不可能,她便选择性地忽略。

是啊,堂堂花家少主,怎会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绣娘,而耗费如此心力?

换句话说,她何德何能,能让花暮辰放在心上。容貌吗?这实在是可笑。花暮辰身边的女子,哪一个不比她生得好。

花暮辰抬眼,“你没听错。”

这句话,惊得许三春连连倒退了几步。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该怎么面对。她又不是三岁小儿,能相信霸道少主爱上我的戏码。

就算,有了那个吻。

这一切,仍然显得如此的不真实。

花暮辰好整以暇道:“你坐过来。”

他的气势如此迫人,许三春不得不走过去,坐到他一侧,心头忐忑不安。

“我陪你玩几日,然后我就要回去东乌府。”花暮辰说着他的打算,道:“下个月,你们会来府城开百学大会,到时再见。”

“不是……”许三春脑子一片混乱,她问的并不是接下来的打算,他这样安排的明明白白,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有一种男友的既视感?

不行,今日她必须把这件事弄清楚不可,否则憋在心头真的会发疯。

“少主,敢问您需要我替你办什么事?”只有这个解释,虽然许三春并不认为,她能替花暮辰办什么事,能值得他这般在意她。

“我说过,别再叫我少主,也别对我使用敬称。”花暮辰突然俯身到了她的跟前,“你就是不听话?”

面对突然放大的俊颜,许三春只觉得呼吸困难,偏过头声如蚊呐,“那,那怎么称呼?”

看见她慌乱的模样,花暮辰心情大好,略微沉吟后道:“就叫我花爷好了。”唔,这个称呼不错,还没有人这样叫过,他很满意。

花爷!

许三春在心底暗自腹诽,你怎么不说叫花爷爷呢!

“怎么,有意见?”花暮辰挑眉问道。

“没……没有。”她敢有什么意见,他说了算。

被他这么一打岔,她心里的疑问还是没有得到解答。然而许三春也不是受挫就躲回窝里的胆小兔子,她必须弄清楚这个问题。

“花爷,你这么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花爷就花爷,她从善如流。

花暮辰喝了一口茶,斜睨了她一眼,她还真是不屈不饶。他当然有他的目的,但这个目的现在不能告诉她。

“我要说,对你一见钟情,之后便夜不能寐茶饭不思,你信不信?”

信!信你个鬼!

可是,这样深情的话,明明知道不是真的,仍然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稳住心神,许三春缓缓摇头道:“花爷你就别拿我一个小绣娘开玩笑。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许三春一心想着,把这越欠越多的人情债给还清了。

花暮辰垂眸,淡淡道:“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除了你,我没有接近过别的女人。”他的声音中,竟然蕴藏这一丝受伤的味道。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这一世,许三春是唯一一个与他有肌肤相亲的女人。

那个吻,他有着想要让姜素弦彻底死心的意思。但是,他也是真的想要吻她,她尝起来那般甜美。

许三春心头一颤,这让她如何是好?

这样的男人,绝不属于她。

“花爷,”许三春硬着头皮道:“我觉得你只是一时新鲜,我一个乡野孤女,配不上你的身份。”

年轻人嘛,谁还不谈个几场恋爱。

他既然那样说,她可以厚着脸皮理解成自己是他的初恋吗?豪华大餐吃腻了,于是想换个新鲜的口味。就如同这野菜蒸饺,适合偶尔吃却不会长期出现在餐桌上。

也许,自己就陪他谈一场恋爱,也是不错。

到老了的时候想起来,人生中曾经有过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男人,也是一桩美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第五更)

在骨子里,许三春还是那个现代的灵魂。虽然她适应了大商朝的规则,也置身其中,但这并不代表着她的灵魂也会妥协。

无论在哪里,她和花暮辰之间都横亘着一条巨大的鸿沟,注定了两人不可能结合。

但是,谈个恋爱,又有何妨?

这是大商朝的女子绝不可能有的想法,只有许三春才会这样想。在这里,男婚女嫁,都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什么谈恋爱,更不可能只谈恋爱而不成婚。

然而对许三春而已,她没有这些心理负担。嫁人的事,她没有认真考虑过,不过眼前这名妖孽得不似凡人的俊美男子,说她不心动,那实在是假话。

听她这么说,花暮辰却摇摇头,认真道:“我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

许三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说的跟真的一样。不过算了,也不想那么多,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吃过早饭,两人在江边散步,花暮辰问她,“你想去哪里玩?”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时间,许三春却不知道该怎么用了。她踢着脚下的石子,“我这头一回出南凤镇,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值得去。”

大商朝不比得现代,所谓游玩之处,无非就是风景秀丽的地方。而无论是南凤镇,还是兰界县,在这一点上都乏善可陈。

花暮辰想了想,道:“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了,明日一早我带你上兰界山去。”

许三春没有异议。

他是花家少主,跟在他身边,自己什么都不用操心。

偷得浮生半日闲。

南凤镇的绣学里,却炸开了锅。

按照绣学规矩,在休沐日当天,所有绣娘都必须按时返回,否则就以叛逃论处。其后果,与未按时入学是一样的。

但是,直到超过了时间,也没瞧着许三春的影子。

桂圆知道陈惠来找许三春的事情,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严重。当她没等到许三春回来,想要再去绣庄里找她时,却已经过了可以外出的时间。

才娘对此不置一词,却挡不住绣娘们的议论纷纷。

吴静找桂圆商量对策,但两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许三春为何不回来的缘由。跟别提,该怎么去帮她了。

“要不,我们去问问才娘?”桂圆提议。

吴静摇头否决,“不行。这件事,才娘一定比我们更清楚,我们去问,只会是火上浇油。”

“那可怎么是好?难道,我们就要这样不管三春了吗?”

“不是不管,是我们能力有限,管不过来。”吴静道:“她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眼下能做的,就是不要添乱。”

也只好如此。

桂圆纵然满腹担忧,也只得按下心事。

王丽钗却幸灾乐祸之极,连罚跪都多了些力气。许三春没能按时回来,不用说,一定是她娘出了手。否则,好端端地,不会有这等变故。

王太太来绣学拜访才娘的事,结果被罚了板子的事,她并不知晓。

和王丽钗一起庆幸的,还有雷美云及于红菱两人。她们的谋划没有得逞,但许三春叛逃,实在是她们乐见其成之事。

织锦卫回到绣学时,已是天色大亮。

温芷颐用完早饭,听着织锦卫队长的禀告。关于魏立豪的出现,她并不意外,毕竟这整件事的背后,就是王诚在推波助澜。

可是,花家少主,怎么会这么巧的出现,还带走了许三春,放话说是他请她同游几日?

关于花暮辰,她只是在绣娘试的时候,跟在李青的身后见过他一次。就那一次,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个只要见过便让人终身难忘的男子。

他,怎么会为了许三春而来?

温芷颐想不通,这实在太不合常理。只不过,在许三春身上发生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不合常理。

她一个区区孤女,有什么资格,值得花家少主如此兴师动众。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

有花家少主撑腰,莫说许三春只是几日不归,就算是十天半个月,也无人敢追究她的责任。

规矩是规矩,但规矩也是用来打破的。

温芷颐写了一封信,将此事上报给绣学。对许三春逃跑原因等等只字不提,只说她被花家少主请去同游。

依花暮辰对许三春的这般看重,经过这件事,魏立豪也别想再打哑娘的主意。

有了这样正大光明的理由,对许三春逾时未归一事,温芷颐也不用再瞒着。于是,还没到上课的时间,绣学里就传遍了这个消息。

桂圆和吴静都替许三春高兴,这么一来,她就不会受到任何责罚。吴静回忆起在绣娘试时见过的那个男子,心底是止不住的羡慕。

“三春的运气也太好了,竟然能被花家少主看中。”

“那花家少主,很厉害吗?”桂圆懵懵懂懂地问,她虽然住在南凤镇上,却只是庶女,去保甲府上贺寿这样的事情,还轮不到她跟着。所以,她并没有见过花暮辰。

“那是我见过,最俊美的男子。”吴静回忆道:“不!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人会超过他。”

“这么俊?”桂圆打心里觉得好奇。

她们两人只是羡慕与好奇,但更多人听到这个消息,是嫉妒、眼红、不甘。大家都是绣娘,凭什么她许三春就能得到花家少主的青睐?

王丽钗恨得将手中的帕子扯得稀烂。

原以为她倒霉,自己从此就不用见到这个讨厌的人。没想到,她反过来一飞冲天。她就算不清楚花家少主究竟是什么地位,也知道不能再惹许三春。甚至,还要敬着她。

想到这里,她就满心不甘。

于红菱更是张口结舌,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雷美云傲然道:“你别怕,花家少主是何等的身份地位,怎会当真将她放在心底。依我看,不过是一时贪新鲜罢了。”

“再说,只要她还是绣娘,就得在手底下见真章。等到百学大会的时候,我们再让她好看。”

于红菱想了想道:“不如,就别管她了。我们的路,本来就和她没多少交集。”她觉得许三春是个威胁,但到了眼下,招惹她的风险更大。

第一百三十九章 怕你(第六更)

雷美云颇有些不甘心,但如今的许三春,俨然已经成了她招惹不起的人。

“行。”她点头应下。

原先对付许三春,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如今,还是好生准备百学大会。下个月一过,她们就都去了县学里,也不用再见到许三春这个人。

贾佩玲听见了这个消息,不由有些怔忡。

那个绝世风姿的男子,竟然和许三春在一起了吗?她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从来就没敢有过任何肖想。

但是,他怎么就喜欢上了许三春呢?

都是同一个绣学,她怎么就如此好运。

且不论绣学中众人是如何看法,许三春在兰界县里略逛了逛,将路上的小吃都尝了个遍,转眼间便暮色降临。

县城里,有几家客栈供人落脚,花暮辰当然挑了最好的那一家,要了一间上房。

“只有一间房?我不信。”这个县城比南凤镇还有偏远,哪里有那么多人往来。

花暮辰看着她笑道:“我说只有一间,就只有一间。不信,你去问问。”

他提前吩咐过,寒鸦把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当然不止一间房。但他既然这么说,客栈的老板伙计当然都对他言听计从。

许三春去问,结果当然就和他说的一致。

“我去睡柴房。”开什么玩笑,她才不要和这个危险的人共处一室。孤男寡女,就算他能克制,她也不相信自己。

就算在现代,她也秉承着结婚后才能同房的老古董观念,更何况是在这里?

“你怕什么?”花暮辰一把抓住她的手,手指尖轻轻滑过她的手心,令她打了一个哆嗦。

“怕你。”许三春直截了当。

花暮辰轻笑,“你放心,我不会拿你怎样。”一间房,他是为了让她早日习惯自己的存在。

送她回去绣学后,自己就必须要离开了。

不这样,只怕这个没心没肺的,转身就把自己给忘了。下次见到他,又是恭恭敬敬的“少主”,他听了就烦。

“我……”许三春咬着下唇看着他,他眉眼灼灼、他雅如春花秋月、他发梢利落、他鼻梁英挺,他整个人,都在诉说着无声的诱惑。他轻轻一笑,便勾魂摄魄。

“我不放心我自己。”这是她心底的大实话。

闻言,花暮辰愣了半晌,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许三春,实在是太好笑,笑得他眼泪都掉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许三春在心里腹诽,难道他自己就不知道,他对女人的致命吸引力吗?

花暮辰当然知道,不过他活了这么久,还没有哪个女子像许三春一样,如此直白的坦诚过。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花暮辰用手抹去笑出来的眼泪,道:“好了,我去让人抬热水来,你先沐浴更衣,早些安歇。”

泡在热水里,许三春越想越觉得此事荒谬。就好像,她跟一个贵公子在酒店里开房。

如果可以,她想就这么一直泡着不出来。

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热水洗去了一身的疲乏,许三春换上下午逛街时买的寝衣。幸好正值秋季,寝衣款式十分保守,从脖子到脚踝,都遮得严严实实,让她松了一口气。

店小二送来烘头发的烘笼,她拿在手里,慢慢地烘着头发。

房门被推开,花暮辰一身清爽的进来。闻着味道,也知道他也已经沐浴过。什么只有一间房,这个男人骗人也不认真一点。

花暮辰走到她身边,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烘笼,仔细地替她烘着长发。

许三春从妆镜后面看着他,脸不由自主的发烧。这种场景,实在是太像老夫老妻了。而她心里清楚,他们是绝没有可能成为夫妻的。

她刚刚沐浴完,娇嫩的皮肤吹弹可破。此刻染上了红晕,杏眼桃腮格外迷人。再加上,她浑然天成的怯弱风情,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媚态,都在挑战着花暮辰的神经。

他的手,从她的头发,到了她的面颊。指尖传来的光滑触感,让他忍不住描摹着她的五官轮廓,经过耳垂,到了她修长的脖颈。

那里,有她昨日用簪子划伤的一道伤痕。幸好只是破了表皮,已经结了痂。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过她的伤口,许三春在他的手下颤抖。

她看着妆镜中的自己,神色慵懒眼神朦胧,眼里的春意就要滴下水来。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她不得不咬住下唇,才能控制住到了唇边的轻吟声。

身后的他,高大、挺拔、俊美,透出危险的侵略信号。

极致危险。

而她,竟然连逃的勇气都没有。

或者说,她并不想逃。

空气中充满着热力,就连烛光,都弥漫着不可言说的味道。

许三春觉得,自己好像凭空跌入了一个幻梦之中。她百般挣扎,却爬不出来。她就像身处沙漠中的旅人,干涸的身心渴望着甘霖。

突然,“啪”地一声响,是烘笼掉到地上的声音。

花暮辰蓦然抽回手,甚至有些狼狈地捡起地上的烘笼,哑声道:“你早些睡,我去隔壁。”

他高估了自己。

却低估了她对自己的吸引力。

到了隔壁,他盘膝打坐了两个大周天,眸子中才重新恢复了清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粗陋的客栈房间,而她什么都没有做。

在醉月楼里,绿腰的闺房中,可谓极尽豪奢,还有熏香助兴。绿腰那浑然天成的手法,看似大家闺秀的着装,不比方才的许三春更有吸引力?

然后,在那里,他却没有任何兴致。

看来不是地方也不是衣裙,问题的关键还在人。

难道,自己当真是喜欢上她了?

花暮辰随即在脑中否认了这个想法。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的一颗棋子。他赶来替她解围,只不过怕她失去了利用价值。

至于吸引力,这可能是男人的本能吧!

他离开之后,许三春在原处坐了良久,才平复了心中涌动的情绪。只是,她的面颊仍然通红,眼里的妩媚之意尚未褪去。

她伸手捂上自己发烫的面颊,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倘若他方才没有离开,她不敢保证自己能拒绝他。那一刻,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第一百四十章 别走!(第七更)

蒙头睡了一觉,第二日睡醒,许三春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晕晕沉沉,面色潮红。

用罢早饭,花暮辰看着她道:“手伸出来。”

许三春吓了一跳,他又要干嘛?

花暮辰将她的手放在桌上,右手搭上她的脉息,约莫盏茶功夫后,他道:“你着凉了。”

“你竟然还会看诊?”许三春惊奇不已,他还有什么不会。

“很奇怪?”花暮辰刷刷刷地写了个方子,让店小二按方抓药来,道:“许是这两日你累着了,昨晚也没有睡好的缘故。”

听他提起昨晚,许三春的脸越发红了。她当然没睡好,这还不是要怪他?

既然许三春着凉,也就没有去攀兰界山,停在县城了养了两日病。让她心安的是,花暮辰没有再进入她的房间。

她只是着凉,原本就年轻底子好,又是用过聚灵阵的人,好得很快。

见她没事,花暮辰便带她去爬兰界山。

在山脚下还不觉得,真正登上去后,方才觉出其中的险峻来。山上只有猎人走出来的小径,杂草丛生道路崎岖很不好走。

为了登山,花暮辰还专门给她买了一双耐磨的小牛皮靴。否则,就她穿的绣花鞋,走不了多远。

饶是如此,爬到一半的时候,许三春就已经累得走不动道。越到后面路越不好走,是花暮辰连拉带拽,甚至是抱她上去。

待攀到最高处的山峰,已是下午。

云海在他们脚下翻滚,变幻着形状。阳光洒在上面,金光蔚然。郁郁葱葱的山林,都被掩映在这片云海之下,偶尔才露出一点端倪。

大山在云海下延绵开来,偶尔传来鹰的鸣叫声。

这片好风光,让许三春忘记了上来的艰险。她将手拢在嘴边,冲着云海大喊,“喂——”她的声音传出老远,良久才消失。

花暮辰依在大树上,看着生机勃勃的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看日出吗?”

“嗯!”许三春用力点头。

花暮辰两手轻拍,寒鸦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带着人在山顶上扎好了帐篷,放上饮水吃食,然后又下去。

许三春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爬山。

她指着寒鸦消失的方向,“他们怎么也在?”

“他们是我的属下,当然会在。”花暮辰说得理所当然。当他吩咐要去登兰界山的时候,寒鸦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秋日的白天不如夏日那样长,许三春觉得还没看够这眼前美景,太阳就已经向西坠去。整个西面的天空,都被落日灼烧得火红火红,是那种不顾一切燃尽自我只为一刻炫目的火红。

看着这片火红,许三春不由落下泪来。

“我只要燃烧,不在乎陨落……”从她口中,轻轻哼唱出这句歌词。

“你唱的什么?”这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旋律。

“没什么。”许三春抹去眼角的泪,这叫她怎么跟他解释得清楚。

花暮辰没有再问,他知道她的来历,但她却并不知道她为何而来。眼下,并不是跟她道明真相的时候。

太阳落山之后,山顶的空气便迅速变凉。毕竟已经进入了秋季,山顶风大,原就比山脚下要冷。

“你去帐篷里,这才刚好,别又着凉了。”

“那你呢?”帐篷就只有一个。

“我还不困。”花暮辰道。

许三春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遗憾,总之她钻进了帐篷。里面铺着厚厚的羊毛褥子,还有御寒的毯子衣物。

看着那件大氅,她略一犹豫,便拿着大氅出了帐篷,走到花暮辰身边递给他。

花暮辰眼神发亮地看着她,直看得她有些心虚,转身就走。

“别走!”他语气低沉、急促。

许三春只觉手腕一紧,就被拉入他的怀抱,按在了他的胸口。

“三春,三春……”花暮辰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大掌抚过她的秀发,恨不得将她搓揉进自己的身体。

男人的身子灼热,烫得她身娇体软,只有勉力攀着他才堪堪站稳了身子。他抱得如此之紧,紧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你是对我使了什么法术吗?”花暮辰质问着她,否则,他怎么会如此沉沦?

他用修长的手指捧起她的面颊,找准她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许三春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被他拉入另一个世界,不知岁月几何。男人的气息包裹着她,笼罩着她,她只能跟随着他的旋律,深深沦陷。

她的肩头一凉,玉色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花暮辰的眸色转暗,右眼的瞳孔被深紫色占领,妖异而神秘。

他的手指轻颤,替她拢好了衣襟,平息着呼吸。许三春清醒过来,忙快步逃开,逃开那一片灼热。

直到钻进了被窝,她的身子还在隐隐发颤。

许三春从来不知道,原来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会有如此奇特的化学反应。

她不知道何时入眠,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进来睡。被他叫醒时,天边刚露出朦胧的蓝光。

许三春散着头发拢着外袍,坐在帐篷门口看着这片翻滚的云海。花暮辰坐在她的身边,手臂轻舒,将她揽入怀中,两人一言不发,等待着日出。

他们的运气很好,这是一个大晴天。太阳是从云间出来的,一出来便是耀眼的一轮,迅速上升。浅蓝色的天空,转瞬间便被夺目的红霞布满,壮丽非凡。

望着眼前的美景,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安静地欣赏着。

看完日出,两人都绝口不提昨夜发生的事情。花暮辰带着许三春下山,寒鸦带着人收拾了帐篷等物,一行人离开兰界县,往南凤镇折返。

回去的路上不急,第二日才到。

花暮辰将她送到了绣学门口,手在她发间轻轻抚过,低声道:“照顾好自己,我们下个月见。”

许三春看着他被众人簇拥着离去,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三春回来了?”桂圆看见她,惊喜极了。

“三春绣娘,才娘有请。”锦绒叩响了她的房门,在门口道。

“我这就去。”许三春歉意地对桂圆道:“回来我们再聊。”

桂圆忙道:“不急不急,你先去见才娘。”

第一百四十一章 闻所未闻的异象(第八更)

“三春见过才娘。”

许三春进了门,规规矩矩地施礼,不敢起来。这件事,是她太过鲁莽。若不是有花暮辰替她解围,她还不知道该怎样收场。

温芷颐搁下手中的笔,“起来吧。”

“三春不敢。”既然是自己犯了错,就老老实实承认。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让你起来,就起来。”她没有仗着花家少主的势,这让温芷颐十分满意。

“哑娘的事,已经都安排好了。”温芷颐道:“我遣人去跟魏巡检说过,他不敢再打哑娘的主意。”

她这么做,不过是顺水推舟锦上添花罢了。

温芷颐走到许三春跟前,亲手将她扶起,“你是个好孩子,我都知道。只是,往后行事,多用脑子,万不可冲动鲁莽。”

“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你要一死了之?真是个傻孩子。”

被温芷颐这样温柔的责备着,许三春鼻头一酸落下泪来,“三春谢过才娘。”

“我不罚你,是看在花家少主的份上,想必你心里也清楚。”温芷颐道:“但你毕竟是绣学的人,花家少主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

“是,三春受教。”

“你去吧,明日的旬考好好考,得了头名一起把时间补给你。”许三春上次得了旬考头名,但因为哑娘的事并未回绣学。

许三春原想着,就算仗着花暮辰的势,才娘不追究她已经很好。没想到,才娘竟然还会把差的一日补给她。

“才娘,三春如此,恐有人不服。”许三春担心这样,会惹来闲话,对才娘也有影响。

温芷颐笑了起来,道:“到如今,有谁敢不服?你是不知道,花家的影响力。”这个许三春,她好像不知道,自己靠上了一棵多大的大树。

辞别了才娘,许三春回到自己房里。

看着这些熟悉的家具衣物,她在心头感慨,还以为她再也不用回到这里。哪曾想,那只是一个还没有开始做,就破灭的美梦。

她不愿屈从于绣娘的固有命运,更不愿与哑娘分开。

但是,就像她认识到的一样,她人微言轻,什么都改变不了。眼下能免去责罚,还是因为花暮辰的缘故,不是因为她自己。

既然逃不开这既定的命运,她就只好奋力一搏。

才娘、婉娘,直到州府里的慧心娘,她们在刚刚开始时,不都是绣娘吗?她们既然能做到,那么自己也一定能做到。

许三春能肯定,自己的暗月法力比绣学里所有的绣娘都强得多,哪怕是和上一批的绣娘相比。

此外,她觉得,她的法力还和旁人都不一样。否则,那个水晶球怎会爆炸?

她所不知道的是,慧心娘将这件事上报至五安郡后,被巧指娘火速上报到了位于洛邑城的织锦府中。

最终,到了李青的手中。

五安郡,属于李青所辖的范畴。织锦府里有二十七个天工娘,各自管着一个郡。那没有管辖权的天工娘,在织锦府里的地位便远不如这二十七个。

天色微明,李青便受到了这份来自五安郡的加急信件,以及那个装着水晶球碎屑的匣子。若无特殊情况,绣学不会轻易启动加急。

她慎重的打开信,就怕是五安郡里出了什么乱子。百学大会召开在即,也正是容易动荡的时候。

匆匆浏览了一遍,李青才放下心来。

原来不是有什么事,而是许三春引发的异象。又看了一遍信,她才打开匣子。只一眼,她就肯定这些碎屑大小形状都一致。

稳妥起见,她让侍女将碎屑倒了一小撮出来,一一铺开,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眼光。

收好信,她去见求见淑娘子。

“这个许三春,在绣娘试时我就亲眼所见她的不同寻常。”李青将她在绣娘试时的所见所闻细细讲了一遍,道:“淑娘子,属下瞧着,她未来不可限量。”

淑娘子颔首表示赞同,“这等异象,我闻所未闻。”

“你拨两个水晶球去南凤镇里,一个测四级以下,一个测八级法力。”

“八级?”李青错愕。

就算在整个织锦府,能测八级法力的水晶球也不多。要知道,这可是用来测大织锦府法力的水晶球。

并不是织锦府造不出来,而是平日里能用上的机会太少。民间和军方常用的阵法,大多都在四级以下,五六级的阵法图都不多。

现存于世,被人们说熟知的八级阵法图,便是皇城所在的守护阵法。这种水晶球,正是用来检测维护这个大阵,一旦发现某处有法力衰退,便立即由大织锦官进行修补。

“没错。”淑娘子道:“你让京里的织锦卫亲自护送这个水晶球,到南凤镇后检测许三春的法力,之后再秘密带回。”

“记住,这件事不能被其他人知晓。”

“是。”李青应下。

在织锦府里,派系盘根错节十分复杂。比如,李青就是淑娘子一方的人。在这里,有相互间的阴谋算计,但总的来说,还得全凭实力说话。

淑娘子掌管着织锦府的人事变动,相当于朝中的吏部。只不过,权限只在织锦府内而已。但就算只是这样,权力已然不小。

对她来说,麾下的绣娘实力越强越好,并不是越多越好。比如,一个慧心娘,就能抵上百个才娘。在织锦府里,等级并非成倍计算,而是呈金字塔形,几何增长。

而像许三春这样有潜力的人,可谓前所未闻,又刚好是在李青的管辖范围内。她假若能成长为一个慧心娘,就是淑娘子巨大的收获。

论理,五安郡归属李青管,里面所有的绣学都应该是效忠于李青才是。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其他派系的人,也会想方设法地在五安郡里安插人手。

所以,她们必须抢在别人发现许三春之前,让许三春明白,她在织锦府里应该听从谁的命令。

这件事,当然得保密。

为了这样一个极具潜力的绣娘,淑娘子愿意付出一部分资源去争取。

许三春不知道,她已经成为织锦府高层关注的目标,她正在全力应付旬考。她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在绣娘这条路上,走出不同凡响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扫而空(第九更)

在绣娘修炼考试,她就算缺了课,也仍然遥遥领先。但礼仪课就不然,原本就不够熟练,再加上缺乏练习动作生疏,堪堪只考了个中下。

这次有丁雅琴参加旬考,她从小就启蒙,习字课上超过所有人得了头名。所有成绩加起来,许三春只拿了第二,丁雅琴拿了头名。

对于这个结果,许三春并未在意。她确实是缺了课,下一旬再努力便是。想到明日休沐就可以回去见到哑娘,许三春快步走回去寝室,收拾明日回家的东西。

一路上,众人纷纷对她侧目。

这种目光,是艳羡、是嫉妒、是眼红、是敬而远之。就像当初在田台乡,许三春通过了绣娘试后,村民看着她的目光一样。

旁人怎么想,她统统都没放在心上。

自己能和花家少主那般亲近,连她自己回想起来,都好像在做梦一样。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旁人有什么想法,都实属正常。

收拾好东西,她想了想去找了吴静。逃避不是办法,下个月就是百学大会,她迟早会知道那件残酷的真相。

听她说完,吴静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么说,是无望了?”她颤声问道。

她脸上的神情,让人看得心碎,许三春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她。

真相是如此让人难以接受,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能帮助她的,只有时间,时间才能抚平一切伤痕。

吴静越想,越是绝望。

虽然这个结果她已经猜测过,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仍然是那么难以接受。

过了许久,她才下定决心道:“明日我就捎信回去,让他不要再等我。另……另找他人吧,希望他能幸福。”

因为爱过,所以送上美好的祝福。

这世间最心酸的事情,莫过于此。

许三春回房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脑中翻来覆去都想着吴静的事。她如果不努力,就会像吴静一样,受命运摆布,活生生被拆散姻缘。

情不自禁地,花暮辰的容颜浮现在她脑海中。

他是如此耀眼卓越,自己若只是小小一个绣娘,又何德何能,能拥有与他共度的美好时光?

对他的感觉,许三春是复杂的。

一直以来,她都在逃,在被动的接受。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不敢相信他对她心存爱意。这种身份地位上的巨大悬殊,让这场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然而,跟他相处越久,她就越被他深深吸引,甚至贪恋他的温暖。甚至,在心里有了不该有的念头,想要将他留得更久。

她没想过能成为他的妻子,也不管他是为何来到自己身边。但既然他来了,她就想将他留得更久一点。

百学大会,也许是一个机会也说不定。

她可不想等到六年后,才来面临痛苦的抉择。六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

翌日,匆匆吃完早饭,许三春便离开绣学。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绣庄,看见开着的门,看见陈惠在扫尘,看见哑娘熟悉的笑容,她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哑娘。”

许三春哽咽着扑入哑娘的怀里。

这样平凡的场景,普通的生活,她差一点就彻底失去。

哑娘将她抱入怀中,如慈母般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替她抹去眼泪。这个傻孩子,实在是太让她心疼。

哭过一场,许三春不好意思地看着陈惠,“你回来了?”

陈惠点点头,道:“前两天哑娘捎信到家里,我就赶紧回来了。”

她将许三春交给她的那个信封原样交还,“三春姐,您怎么能将地契交给我?”陈惠不能忘记,当她回到家打开信封时,看到是花花绣庄地契时的震惊。

陈惠在绣庄里,跟着哑娘认了一些字,虽然不多,却能认出这张地契。

“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许三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她来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当然要留给能用得上的人。

陈惠不再道谢,却在心底牢记着这份恩情。

经过这件事,三人之间的感情越发亲近,彼此间的关系牢不可破。桂圆没有过来,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她们需要团聚的时间。

而许三春被花家少主亲自送回来一事,不止是在绣学影响巨大,就是在整个南凤镇里,都犹如扔了一颗深水炸弹一般。

一上午,绣庄的人络绎不绝。

最先到的,是孙太太。她特意来看了一回,也没说旁的,只在临走时买了好些绣品。紧接着,镇上叫得出名号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先后出现在绣庄,各种嘘寒问暖。

花暮辰首次出现在南凤镇的排场,他们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也都听说过。花家少主的名头,只要略一打听,便知道是个什么来历。

如此高高在上的人物,原本众人也没有指望着能和他攀上什么关系。但是,他既然会亲自送许三春回来,就证明许三春在他的心目中非同一般。

花暮辰他们见不到,但许三春总是在的。

于是,绣庄的门槛差点都被踏破,所有陈列出来的、包括库存的绣品,全被一扫而空。来得晚没买上的,便不住叹气而去。

好一通忙碌,直到过了午时三人才闲下来吃饭。而此时,已经没有绣品可卖。许三春干脆挂了一个售空的牌子出去,关了绣庄的门,好生享受这闲暇时光。

哑娘一手账簿一手算盘的算着账,将应该分给桂圆的银钱计算出来。许三春便在一旁替她倒茶,打着下手复核账目。

将这些完成,哑娘合上账簿,问起花暮辰将许三春带走后的事情。

许三春有些赫然,避重就轻道:“他带我到兰界县玩了几日,便送我回来。”关于她生病的事情,便瞒了没说。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希望你离他远着点。”哑娘比划着道:“我很感激她替我们解围,但报恩和你未来的幸福,不能混为一谈。”

许三春看着自己的指尖,心头微微泛起苦涩来,“我明白。”

是啊,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要不是他步步紧逼,她也不会想着试着与他相处一段时日。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情之一字(第十更求月票)

看着她神情萧瑟,哑娘便不再多说。许三春是一个主意很正的孩子,这一点她心里清楚。

花花绣庄里一片和睦,保甲府上则一片愁云惨雾。

王太太没有去绣庄凑热闹,她也没有那个脸去。魏立豪在那件事之后的第二日,就回了谭安县。临走时,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王诚琢磨着,他估计在心里已经怨上了自己,害他间接得罪了花暮辰。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花暮辰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出现,还替许三春说话呢?在这之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花暮辰在意许三春。

“老爷,我们怎么办?”王太太忧心忡忡。到了此时,已经不再是要替女儿出气的问题,是如何保住王诚的保甲之位的问题。

王诚能做上这个保甲位置,那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幸好王太太娘家有些人脉,再加上银钱疏通,才最终如愿。

这十多年来,王家一直顺风顺水,接着给王老太太办寿宴之名,捞了不少银子。平日里,各乡的孝敬也从来没有断过,日子过得滋润之极。

王太太怎么舍得这份好日子?她心头清楚,镇上对他们不满的大有人在,不过只要王诚还是保甲一日,他们就一日不敢说罢了。

她不敢想象,王诚不再是保甲了,会怎么样?

王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为今之计,只有备上银钱礼品,你赶紧回一趟娘家探探口风。”

也只有这样了,王太太让丫鬟去开了库房挑礼品,心存侥幸地想着,那花家少主不一定知道这事儿是王家的主意,怎么会来为难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

然而,她两点都想错了。

有书斋的赵良和绣学的锦绒在,花暮辰不说对南凤镇上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至少跟许三春相关的消息,他都心如明镜。

王丽钗与许三春不愉快在先,魏立豪要纳哑娘为妾在后。两相一印证,怎么还看不出来这事是王家在背后捣鬼?更何况,魏立豪来到南凤镇,正是因为王诚。

花暮辰要是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明白,他也枉做了花家少主。

至于不会同他们计较?

花暮辰只要一想起那一夜,许三春手持簪子抵在自己咽喉处的一幕,就无名火起。说不清究竟是因为她把生命当儿戏而生气呢,还是担心失去她而后怕。

而就算许三春顺利逃到乌海国,那也与他的计划完全相悖。

这口气,花暮辰不忍心撒在许三春身上,那就得有个垫背的。

还没回到东乌府,他就吩咐寒鸦传信给谭安县的县令,南凤镇的保甲,该换人了!

东乌府,与花家大宅一强相邻的姜家院子里,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几个洒扫的粗使婆子和看门的老苍头。

姜素弦已经离去,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回去姜家。

花莯容没有走,她要留在这里等弟弟回来,要好好问他,那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绣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花家,是绝对不会接受一个绣娘,作为少主夫人的。

花暮辰的妻子,只能诞生在世家千金里。而这个人,将来会成为花家夫人,一门宗妇。花莯容想不出,还有谁能比姜素弦更能胜任这个位置。

可是,弟弟他亲手毁掉了这桩亲事,以决然的姿态。

等待总是难熬的,花莯容等得心浮气躁,甚至去醉月楼喝了两次酒,才等得花暮辰回来。

“你做什么了?”花暮辰皱眉看着凌乱的书房,抛下手里的马鞭,跟着他的瑜姑娘连忙接住。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花莯容口气不善,怒道:“你这两年的行事,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大姐,我自有分寸。”花暮辰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道:“我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我且来问问你,那个绣娘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来历?你在何处认识,又为何对她那般紧张?”花莯容一口气问道。

她的这些问题,花暮辰早就料到,“她叫许三春,我上回去南凤镇的绣娘试就见过。”

花莯容冷哼一声,质问道:“恐怕,关系没那么简单吧?你老实说,这次你又去南凤镇,是不是就因为她?”

“是。”花暮辰老实承认。

他如今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就算自己不认,大姐也迟早能查出来,何必呢?

“你!”花莯容没想到他竟然认了,恨铁不成钢道:“区区一个绣娘,值得你堂堂花家少主去救?”

“她值得。”

花莯容更怒,一掌掀翻了窗边摆着的案几,上面的茶壶水杯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你放着姜姑娘不要,却去屈就一个绣娘。”花莯容红了眼眶,道:“你是在干什么?想让我们花家蒙羞吗,还是要让你自己成为一个笑话!”

“情之一字,原就无法用常理度之。”花暮辰不为所动。

“情?”

花莯容不敢相信,“你,你竟然对她动了真情?你信不信,我一个命令,就能让她不存于世!”

“我相信,但如果你这样做了,我这条命也可以不要。”花暮辰淡淡道:“没有她,我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何意义?”

他语气平静,神色决然,让花莯容丝毫不敢怀疑他的意思。

“你怎么会这样?”她失望极了,抹了一把眼泪离去。

我只能这样。

花暮辰默默在心底回答。

真实的原因,他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哪怕是从小最爱他护他的大姐,也不行。对许三春的在意,他只能用“情”这个字来解释。

从古至今,多少人为情痴狂,为爱所困?

多他一个也不多,不是吗?

只要他不宣告迎娶许三春,家族是不会管这些事的,不会如同大姐一般在意。男人有点风流韵事,又算得了什么?

家族里的男子,哪个不是满了十八岁就往房里放通房丫头,教导男女之事呢?

自己拒绝有人近身伺候,反倒在里面显得是一个异类。

花暮辰料得不错,待花莯容回到花家,找到母亲沈若宁告状时,并没有获得母亲的支持。

沈若宁也出身世家,乃五大姓之一的沈家。

第一百四十四章 花家(第一更)

她看着怒气冲冲的女儿笑道:“你急什么?辰儿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

花莯容撅起嘴道:“母亲,连您也替他说话。”

沈若宁柔柔一笑,道:“这怎么就成了替他说话?你啊,别因为和姜家姑娘关系好,就偏帮于她。这要成亲的人,始终是辰儿自己。”

“我哪里就偏帮她了?”花莯容不服气,道:“我只是替他们觉得可惜。明明曾经那么好的一对儿,偏偏要闹成这样。母亲您说,弟弟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沈若宁收了笑意,肃然道:“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可以,在外人面前万不能这样的态度,尤其是对姜家。”

“母亲,我知道的,您当女儿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吗?”大商朝历经几百年,花家越来越深藏不露,在外面代表花家的,就只有花暮辰一人。

质疑花暮辰,就等于质疑花家。

花暮辰的权威,不能动摇。

何况,花暮辰看上一名绣娘,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大事,退亲才是。至于姜家,因为这次退亲,花家已经做出了足够的补偿,否则,姜家又怎么如此悄无声息?

想到这里,沈若宁不免有些看不起姜家。

既然收了好处,就该偃旗息鼓才是。姜素弦跑到东乌府去寻自己儿子,这难道不是姜家长辈默许吗?

姜家,还是寄希望能用旧情,用姜素弦这个最出色的女儿,去挽回花暮辰的心。只要花暮辰能重新答应娶姜素弦为妻,那花家曾经给出的补偿他们就白得了。

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可惜自己儿子决定的事情,岂是这般容易挽回的?

沈若宁看着自己女儿,不免有些头痛。

花莯容这个火爆脾气也不知道像谁,直来直往半点不懂转弯,心里也没个算计城府。她这样,自己哪敢将她就这样嫁了?

她一共就生了这一双儿女,性格却是两个极端。

花莯容比花暮辰大一岁半,却好像把所有的心眼都长到了弟弟身上。幸好她从小天资出众,没几个人能打得过她,否则非被欺负不可。

在民间来说,花莯容这个年纪早就定下了亲事,说不定孩子都抱俩了。上门求亲的也不少,可沈若宁举棋不定,到如今还没有给她定下来。

罢了,再看看吧!

按沈若宁的意思,想给花莯容找一个能足够依靠的老实男人,好好过日子。无奈她是花家的嫡长女,夫君的身份一定不能差了去。

“容儿,你也别成天在外晃荡了,外面的事自然有你弟弟做主。”沈若宁道:“你且好好收收心,将女红也都捡起来,跟在我身边学学管账。”

“母亲!”花莯容顿时变成一张苦瓜脸,道:“您是知道我的,这些对我来说都是苦差事!”

她打小就爱舞刀弄棒,让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刺绣,简直比登天还难。那绣花针拿在她手里,比刀剑难多了。

沈若宁把脸一板,训斥道:“再苦再不愿,你都得好好去学。你瞧瞧你,都多大的姑娘家了?你再看看别人。”

不管是姜素弦、云清,那都是一等一的世家千金。就算是她看不上眼的蔡紫妍,那也比自家女儿有姑娘家样。

花莯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拉着她的胳膊撒娇,“母亲,我又不是绣娘,针线什么的有下人做,这一项就免了吧。”

“那你明天就跟着我学管家。”针线女红不打紧,但将来她出嫁后,没有当家理事的本领才是要命。

“好吧。”花莯容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半晌后忽然叫道:“母亲,您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先提两个条件,其实正等着她还价呢。

沈若宁柔柔一笑,无辜反问:“什么故意?”

看着母亲温柔的笑意,花莯容败下阵来,摸了摸鼻子认输,“好吧,明天开始就明天开始。”

花堰东从外面进来,瞧着花莯容一脸郁卒的出去,笑着问道:“容儿这是怎么了?”

沈若宁伸手替他解开斗篷,笑道:“没什么,方才说好了,明儿开始她跟在我身边学管账。”

花堰东仰头哈哈大笑,一把将沈若宁拥在怀里,在她耳边笑道:“宁儿,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他的这位小妻子,一向是以柔克刚。连自己,不也被她克得死死的吗,容儿那点小心机根本不够看。

这么多年了,他顶住族里的压力,一直就只有沈若宁这位结发妻子。别说纳妾,就连通房都没要一个。

夫妻两人琴瑟和鸣,花堰东将她疼到了骨子里。

沈若宁的肚皮也够争气,先开花后结果,三年抱俩儿女双全。她还想要孩子,可花堰东痛惜她产子艰险,便自己服了药,不让她再生。

阵法的奥秘被织锦府牢牢掌控着,但花家,也是从当初暗月突现的黑暗混沌中走过来的家族,自有一套对阵法的领悟,培养出一批只忠于花家的绣娘。

大商律法第一条,凡年满十六岁的女子必须参加绣娘试,但这一条,只对登记在册的普通老百姓实用。

花家延绵上千年,光是依附于花家的小家族就数不过来,再加上世代忠于花家的奴仆。这些人,虽然身在大商朝,户籍却都在花家,也就不在大商朝的管辖之内。

换句话说,花家,是大商朝的国中之国。

花家有人口、有绣娘,阵法图自给自足,单掌握的灵脉就有好几条。

凡是本家的嫡出子女,出生就接受聚灵阵的洗礼。不论是否具备感受暗月之力的天资,都能获得开窍的教导。那些庶出旁支,只要展现出过人的天资,也会接到本家来,享受同样优质的资源。

沈若宁作为沈家千金,从小的资源自然不会少。嫁到花家后,更是被花堰东百般宠溺着,各种稀世珍宝养着,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她体态柔婉,气质温柔,浑身上下都是成熟女人的味道,却又有着一丝纯真的狡黠。当家理事的时候,是威严的女主人;在丈夫面前,是柔顺的小女人。

这样的她,令花堰东爱惨了去,放在心尖尖上爱了几十年也还觉不够。

第一百四十五章 嵩烈帝(第二更)

两人耳鬓厮磨一番,花堰东才放开面色娇红的沈若宁,问道:“容儿怎么舍得跑回来了?”还被自己妻子抓个正着。

沈若宁抿嘴一笑,道:“还不是因为辰儿。”她就不信,自家夫君会不知道儿子的事。

说到儿子,花堰东不免感慨,“绣娘也好,我这颗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他和妻子就得这一双儿女,瞧着天资都是极不错的。

可花莯容长成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半点不像他们夫妻。而花暮辰呢,原本很是让他们放心,结果过了十五岁生辰,性子就越来越冷,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不要。

在年头,又不顾劝阻,一力退掉了姜家的亲事。

大商朝,不乏好男风之人。每每想到这一点,花堰东就不免长吁短叹。他能不操心嘛,看着儿子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心腹,一个寒鸦一个孤烟,都是男子,这让他不得不悬着心。

否则,就不得不让妻子受苦,再生一个儿子出来,替花家传宗接代。

沈若宁虽然如同年轻一般花容月貌,但毕竟年纪在那里,他实在是舍不得她受苦。可是,又不愿碰别的女子半根手指头。

如今总算是好了,这个绣娘不管是谁,也不管是不是孤女,能让儿子开窍就行。光这个,就得给那个绣娘记上一功。

她替自己,解决了好大一桩难题。

有了第一个,那就有第二个女子出现。虽然,花堰东也闹不懂儿子的口味,没看上姜素弦偏偏看上一个绣娘。

据说,他去醉月楼也只是听曲饮酒,连绿腰那么个大美人放在面前,都丝毫不动凡心的。

沈若宁最明白他,如何不懂他的心思?不过,两人都没有把这个突然出现的绣娘放在心上。年轻人,一时冲动贪恋新鲜而已。

对南凤镇来说,花暮辰的出现,顶多是让他们好奇,让许三春成为他们不敢惹的人。

但在整个大商朝来说,花家少主的一举一动,都被各方势力所关注着。

洛邑皇城,建在悬崖边上,置于绝地的皇城。一面是险峻的落霞山脉,一面是奔腾不休的怒江。

皇城只有两道城门,一组吊桥,就守住了所有要隘。

如果说,攻陷洛邑需要十倍的兵力,那要拿下皇城,就需要百倍。这里和历朝历代的皇城都不一样,建筑奇绝,九重飞檐的九层高楼几乎可触摸星辰。

这座高楼,名为踏月楼,正是主宰大商朝的嵩烈帝起居之所。

最得嵩烈帝信任的大太监苗劭,手持拂尘弓着身子,足下几无痕迹地进了大殿,一路向里面走去。

踏月楼虽然名为楼,却占地极广。明明位于九层之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在高空。大殿空旷幽深,每隔三丈就点了一炉龙涎香,在浓郁的香味之下,掩盖着隐隐的腐烂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而腐败的香味。这一切,哪怕在大白天里,也觉阴暗可怖。

苗劭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他脚步不停到了嵩烈帝跟前,禀道:“启禀皇上,踏月卫来报,花家花暮辰在南凤镇恋上一名女子。”

没错,苗劭不只是受嵩烈帝信任的大太监,他的手中还掌着踏月卫。那是嵩烈帝手中最忠诚的力量,也是遍布大商朝的情报组织,他们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人,那就是嵩烈帝。

他们的主人,嵩烈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戴着一张骇人的紫金面具。从龙袍里露出来的手背上,青筋纵横,丝毫不像正值壮年的男子。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从遥远的深渊传来,阴冷沙哑。只听他嘿嘿笑了几声,“详细禀来。”

苗劭递上手中的密折,嵩烈帝看完哈哈大笑起来。“这么多年,花家总算是要败了!”

“可不?”苗劭笑得谄媚,道:“花家就这么一个嫡子,看起来是个贪生怕死,性子浪荡的。”

花家,一直是梗在嵩烈帝心口的一根刺。

试问有哪个帝王,能允许自己的土地上,有一个国中国出现?花家再怎么低调,都遮掩不了这个事实。

就连嵩烈帝,都摸不透花家的势力究竟蔓延到了何处,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五大姓中,又都唯花家马首是瞻。在这些世家,对自己都命令都阳奉阴违表面敷衍,对花家的话,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们互为倚仗,势力盘根错节。这也是为什么,嵩烈帝一直不敢下手拔除,在他看来是毒瘤的世家的原因。

他心头十分清楚,哪怕大商已延绵几百年,但若是要对付世家,一个不察或许就有倾覆之祸。

要端掉五大姓,只有两个法子。

要么,一举除掉斩草除根;要么,彻底灭掉花家,将这棵大树连根拔起。没了花家,其他四姓就算翻起浪花,他也有信心灭掉。

和前一个比起来,除掉花家的难度显然要低很多,而他也一直在打着花家的主意。

踏月卫的成立,其中一个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为了对付花家。收集花家的情报,找出花家埋在朝中的棋子、势力。

可这么多年下来,越了解越心惊。甚至这些已知的,都只是露出来的冰山一角,让嵩烈帝越发忌惮。

直到最近几年,花家总算是出了一个败家子。

嵩烈四十五年,花暮辰将传承至今的花家至宝拱手送上。今年刚过,就和姜家解除了婚约,毁了两家几百年的同盟关系,如今又在东乌府里流连不归。

甚至,置身边环绕的世家千金于不顾,看上了一个小小的绣娘。

这一切,除了贪生怕死,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嵩烈帝不信,花暮辰就真的喜欢上那个绣娘,不过是怕被自己猜忌,所以才做了缩头乌龟。

嵩烈帝的手在扶手上敲击,一下,又一下,声音在空荡荡地大殿中回响。

胆小,懦弱?

“你再加派一倍人手,给我盯住了花暮辰。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虽然,花暮辰的行为让他相信,他就是一个没有经过风浪的纨绔子弟,但他绝不会轻易相信放松警惕。

在这世上,没有谁比嵩烈帝更清楚,一个人可以伪装成什么样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踏月楼(第三更)

嵩烈帝,酷烈、猜疑,手段狠辣。

关于他的脾性,花暮辰有着血淋淋的体会。然而关于他的一切,花暮辰花了整整两世,才摸到一些门道。

嵩烈帝的强大来源于他最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实在是骇人听闻。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前,花暮辰绝不会露出一丝一毫蛛丝马迹。

所以,对嵩烈帝的反应,完全都在花暮辰的掌控之中。重生,这是他面对嵩烈帝唯一的优势。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敢说有万全的把握。

嵩烈帝,还是那个老怪物,如同盘踞在皇位上的八爪蜘蛛,他的蛛丝随着踏月卫延伸到大商朝的各地,掌握着各地的异动。

踏月卫的存在,令所有的官员勋贵都诚惶诚恐,不敢对嵩烈帝的统治有任何不满。这是一个机构庞大的情报组织,光明正大地存在于世间。

以往花暮辰并不明白,为何嵩烈帝会将他居住的寝宫命名为踏月楼,情报组织叫做踏月卫。

直到这一世重生后,他才知道,这个名字并非文人的浪漫情怀,而是彰显着嵩烈帝要统治千秋万代的可怕野心。

明月乃潮汐之源,暗月乃法力之源。

嵩烈帝,将月亮都要踏在脚下,又是何等蔑视天地的气势!

对这个强大的对手,花暮辰每走一步,都需要深思熟虑。布下的每一颗棋子,都要通盘考虑。

只不过,花暮辰相信,嵩烈帝一定料不到许三春这个人,对他来说,又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装在花暮辰的脑子里。

他的图谋,父母不知道、花家长辈不知道、世家不知道、嵩烈帝更不可能知道。就连寒鸦、孤烟也只是作为他的手而存在,并不知道他背后的真实目的。

他瞒得如此之紧,身处其中的许三春感受到了异常,却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毕竟,那背后的真相,层层叠叠。

绣学的日子,一如既往。

许三春愈发努力地凝练法力,珍惜每一次去存道楼或蕴智堂的机会。她就像一块海绵,饥渴地吸收着所有能获得的知识,不知疲惫。

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弱小,下定决心要在织锦府里闯出一番成就来。她虽然不明白自己的天赋从何而来,但既然这是她唯一的资本,她就不能辜负。

唯有在织锦府里站稳脚跟,她说的话才有人听。

绣学的规矩,不是牢不可破吗?

但一个丁雅琴,一个花暮辰,都让她明白,不论在哪里,这些规矩对特权阶层都不起作用。

这样一来,她的目标便十分清晰。

她许三春,既然无父无母,没有大树可以倚仗,那么就只剩下华山一条路,把自己活成特权阶层!

秉承着这样的信念,许三春印堂中的那团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凝实。

大小还是如鸡蛋一般,然而整个光晕看上去更为结实。四周氤氲着的浅紫色,变深了不少,看起来更加实在。

不像一个虚幻的物体,越来越像一个真实的存在。甚至在许三春睁眼后,都能维持上两刻钟的功夫。

清神阵与黄粱阵两个一级阵法,许三春已经绣得滚瓜烂熟。

温芷颐见状,便将一个二级阵法聚神阵交给她绣。这幅阵法图,可以说是一级清神阵的升级,由兰草和萱草交错缠绕而成,针法复杂,稍不注意便会前功尽弃。

近几日,许三春一直在琢磨这个阵法,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要不是锦绒盯着她吃饭,她根本就会忘记了要吃饭这件事。

“许绣娘,才娘请你过去一趟。”

“啊。”许三春猛然从沉思中醒来,放下手中的针。“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您去了便知道哩。”

跟着小雨到了温芷颐的院子里,许三春恭敬地见了礼。

温芷颐面容温和,招手让她过去坐了,看着她道:“怎么样?聚神阵可有了头绪?”

许三春摇摇头道:“用普通白绢可顺利绣出来,但一绣阵法图就不行了。”她在绣清神阵的时候,没有感到丝毫阻隔,但聚神阵则感觉针下生涩,稍不留神法力就消散无踪。

没想到,不过是二级阵法,难度便增加了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呈几何级倍数增长。

“不急。”温芷颐安抚着她,道:“二级阵法,就算是乙舍的绣娘,也大多在几年后才陆续掌握。你能够进行尝试,已属不易。”

她没有说的是,绝大多数人,在第一次绣二级阵法时,都会因心力过渡耗损而吐血,十分伤身。

但这样的情况,在许三春身上并没有出现。每一次,她都展示出过人的天赋。温芷颐实在是有些好奇,她的上限究竟在哪里?

当绝大多数人都还在摸索着一级阵法,为了每月按时交出合格的阵法图而苦恼时,许三春已经将她们远远抛在了身后。

在她身后,唯有丁雅琴还勉强能跟上,还有一个就是桂圆的资质不错。

其余人,就是资质平平的平庸之辈。她们的未来,温芷颐都已经可以看见。

谢过温芷颐的安慰,许三春等着下文。特意叫她过来,总不会是为了这个。她没有料错,温芷颐轻轻拍了两下手掌,从外面进来一名双目炯炯的织锦卫。

许三春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名织锦卫与绣学的其他织锦卫不同。他的服饰没有任何差别,但光看身姿,就能看出巨大的区别。他的神采,更是多了一种叫做自信的东西。

他不属于这里。

那么,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呢?

许三春琢磨着,目光挪到他手里端着的那个托盘上。只见他大步上前,将托盘端到案几上小心放好,并解开了盖着的那张黑色绸布。

不出许三春所料,那就是一个水晶球。

从表面上看,与她之前见过的那个,没有任何差别。大小、材质都一模一样,晶莹剔透。如同非要找出不同,就是用来托住它的木架用料更加名贵。

她不认识木料,但单看细密的木质纹理与上面包着的金箔,就知道非同一般。

织锦卫做了一个手势,便退到一边,整个过程十分安静。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可思议的奇迹(第四更)

“三春,你来绣一张清神阵。”

许三春心头隐隐有了猜测,蹲身应了,拿起一旁准备好的针线和特制白绢,凝神绣起了清神阵。

哪怕是这个绣过上百次的阵法,哪怕是如此轻车熟路,哪怕闭着眼睛她也能准确无误地描摹出每一根线条,许三春仍然没有懈怠,以物我两忘的态度。

她默念起静心诀,把注意力集中在印堂的那个光球之上,鸡蛋大小的光球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紫色的法力包裹着它,像一个沉睡的孩子。

许三春用意念将上面的紫色法力导出到针尖上,随着阵法线条流动。

一炷香时间过去,她便收了针。

不用看,她也能肯定,这张清神阵阵法图,一定是有效的。

温芷颐接过她手里的阵法图,轻轻搭在水晶球之上。这个水晶球,是京城专程遣织锦卫送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测试出许三春的真实法力。

她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惊动了淑娘子,特地拨了能测八级法力的水晶球下来。

是否,有些小题大做?

许三春确有不同之处,但毕竟只是一名小小的绣娘,能用得上这样的水晶球吗?就算是在东乌府里,用的都只是测四级阵图的水晶球而已。

能测出八级阵法图的水晶球,温芷颐也是头一回看见。

只见这张仅一级的阵法图覆盖在水晶球上,起初水晶球并没有反应。温芷颐的心一直悬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盼着个什么结果,或者可能有奇迹?

许三春的心情,比温芷颐还要紧张。

这个水晶球,一定非比寻常。而自己的法力究竟如何,眼看就要得到证实。

送来水晶球的那个织锦卫,也一眨不眨地看着水晶球。他的任务,便是亲眼见证这一切,然后回京禀报给淑娘子。

过了几息,有紫色的光华出现在水晶球的中心。

刚开始,只是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华,但就在下一瞬,猛然绽放开来。好似一朵紫色的烟花,在水晶球里迸发,美丽得无与伦比。

从水晶球里发出的光,是如此明亮,甚至给整个屋子都蒙上一层神秘的紫色光晕。足足维持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缓缓熄灭,一切归于平静。

温芷颐吃惊地捂住嘴,这是什么?

紫色法力?!

天啊,这,这也太不可思议!

吃惊的不止是她一个。

作为能被淑娘子信任的织锦卫,对织锦府的情况了然于胸,尤其是对各级法力所呈现出的颜色,他能倒背如流。

可是,紫色?

要知道,在织锦府里,就算是淑娘子,法力也只是蓝色而已。这个绣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绣出的阵法图,半点法力颜色都没有,却能被检测出紫色法力?

织锦卫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般异象。

最震惊的,莫过于许三春了。

她知道自己的法力不同寻常,也知道紫色是最高级的法力颜色,就连她凝练出来的法力光球周围也氤氲着紫色。

但,她毕竟才是一个最低级的绣娘,绣出的也是最低级的阵法图。要知道,在来之前,她还在苦苦于二级阵法图搏斗。

难道,自己的法力已经达到最高级的紫色?

这只能用奇迹来解释吧。

她不敢相信。

但无论三人如何不敢置信,事实就摆在面前。温芷颐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干涩,“三春,你再绣一张黄粱阵。”

许三春点头,再次凝神绣出黄粱阵阵法图。

当阵法图覆盖上水晶球的时候,三人都屏住呼吸,然而之前的景象再一次出现,没有任何差别。

没错,就是紫色法力。

织锦卫收起这两张用来测试的阵法图,道:“我这就回京。今日之事,还请才娘务必保密。”

温芷颐应道:“请代我向淑娘子、青娘子问好。请她们放心,这里的事绝不会有第四人知道。”

为了保密,小雨她都远远的遣了出去。

温芷颐掌着绣学的大阵,在这里,她想要保密的事情,其他人就不可能知道。

织锦卫点头,看向许三春。

许三春忙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干系重大。在她自己没有弄明白之前,当然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不怕显露才华,但这等同于奇迹的异象,若流传出去,还不知道会招来何等后果。织锦府,如此庞大的机构,她就算不了解也知道其中定然不会简单。

待织锦卫走后,温芷颐让许三春到她身旁坐下,温言道:“你别怕,今日之事,除了我们几人,不会有旁人知道。”

她先给许三春吃一颗定心丸。

“有才娘在,我不怕。”许三春道。

“织锦府的事情,以前你知道的不多。”温芷颐想了想,道:“然而以你的天资,迟早会瞒不住,成为争夺算计的目标。几百年来,在织锦府的历史上,不止一个天才陨落。”

这是实情,也是威慑。

许三春从善如流,紧张地问道:“才娘,那我该如何是好?”

“别慌,有淑娘子在,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别的我不便多说,但你只要知道,在东乌府之上是五安郡,而管辖五安郡的天工娘,正是你在绣娘试时见过的那位青娘子。”

许三春“嗯”了一声,“我还没来得及多谢她,多谢她及时出手,才替那时的我解了围。”

“你记得当初的恩情就好。”温芷颐道:“天工娘,极少插手此等凡尘俗事。我也不是要挟恩图报,是你运气好,正好受她的管辖。”

“要知道,脾气好的天工娘,可没有几人。而青娘子,她听命于织锦官中的淑娘子,主管整个织锦府里的人事任命、变迁。”

温芷颐之所以能谋到管理南凤镇绣学的差事,除了她超过普通才娘的资质外,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她是淑娘子一脉的人。

话都说到这里,许三春怎会不知道她的用意?

织锦府里,显然也分派系。而自己因为是李青通过的绣娘试,天然就是淑娘子这一脉。她无意去破坏这样的规矩,再说她眼下在织锦府里,也没有别的靠山。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始终要靠自己(第五更)

至少,目前看来,李青对她只有恩,她们的行事也够温和,并没有胁迫利诱。

法力得到认可,对许三春来说,便有了倚仗,有了立足之根本。人微言轻,又怎么样?终有一日,教所有人都要认真听她说话。

自己能得到天工娘,乃至织锦官淑娘子的看重,证明自己已经具备了基本的竞争力。

织锦府里面的派系争斗,或许是自己的机会也不一定。

她并非想要投奔其他人,李青当初的援手之恩,她不会忘记。但如果有机会出现的时候,她也不妨稍加利用,替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从温芷颐的院子里出来,许三春想了想,去拜访丁雅琴。

“雅琴姐,你现在有时间吗?”

看见她,丁雅琴略有些诧异,不过瞬间便掩了下去。虽然都在绣学里,但自从上次之后,许三春一直埋头苦练,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她笑道:“快进来,三春妹妹可是稀客。”

近些日子,许三春连话都很少说,更别提去拜访谁了。

“什么稀客,雅琴姐你是在取笑我。”

丁雅琴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道:“难得来一次,快尝尝我新得的菊花茶。”什么不能自带吃食的规矩,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

她并不是骄矜的性子,但这等特殊待遇,天然便高人一等。

许三春浅浅品了一口,赞道:“好香!”

“这是今年新采的菊花,晒干后所制。”丁雅琴笑道:“妹妹若是喜欢,不妨拿点回去泡着喝,最是清肝明目。”

“这样的好东西,我哪里配得上?”许三春放下杯子,直奔主题道:“我这次厚颜来找雅琴姐,想问问你,对在县里开绣庄一事,还有无兴趣?”

“哦?”

丁雅琴笑吟吟地看着她,“妹妹你想通了?”

许三春垂头,涩然道:“之前的我,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只要自己不惹事,就能过安稳日子。殊不知,那只如镜花水月罢了。”

是啊,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哪有什么安稳日子?丁雅琴来历不小,一起合作开绣庄,就借她的势。一个绣庄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总算一个良好的开端。

“三春妹妹,请恕我交浅言深。”丁雅琴道:“你如今有花家少主撑腰,有何可惧?”

许三春摇摇头,“人始终要靠自己。”

花暮辰,远非自己能掌控的男人。他们两人的关系,她一直处于被动。他说了开始,又何时结束?许三春不知道。

更何况,她也不想要依靠男人。

见她如此,丁雅琴赞道:“妹妹说的不错,那些终究是外力。”

“既然妹妹想开,我这就去信让我母亲派一名能干的管事到谭安县来,打理绣庄。你出花样子,我出人,五五分。”

“那可不行,我只出点功夫,怎么能占五成?”去谭安县开绣庄哪里有那么容易,从选址、装潢、请伙计,还得跟官府打交道。这些事情,没有丁雅琴,许三春连想都不要想。

丁雅琴笑道:“你就别跟我客气,那些都算不了什么。我看中的,正是你这个人。”

对丁雅琴来说,并不介意这个绣庄能赚多少银子,她不缺银子。

一来,她想要做一件事情,从中汲取经验。像她这样的官家千金,总是要学会打理这些事情。她因为先天肺疾给耽搁了,眼下正好补上。二来,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许三春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

她在这个时候与许三春合作,乃是最好的时机。哪怕始终只是一个小小的绣庄,那也没有关系。

许三春不知道她的打算,但她一再坚持,自己再推拒便显得矫情,便应了下来。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定下来还是用“花花绣庄”这个名字,开业时要筹备的东西,绣庄里请四五名绣活好的女工。在开业前,先由许三春画好系列花样子,绣出样品,再让女工比对着去绣。

以丁雅琴的眼界,加上许三春自己的实际操作经验,两人在碰撞时不时有火花产生。两人都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既然决定了要做,剩下的事情便十分简单。一壶菊花茶还未喝完,便定下来大部分事情。

丁雅琴笑道:“先这样,待管事到了县里,让他做一个预案出来,算算需要多少银子。”

“我手头的银子不多了。”许三春据实以告。她的银子,还是成为绣娘后,乡里按规矩赏下来的。搬到南凤镇,又是置业又是开绣庄,剩下的银子拿来过日子没问题,但要再投资一个绣庄,却是没有。

“不着急,这还早着呢。”丁雅琴掰着纤细的手指算了算,“管事从京城里过来,最快也要一个月,这还不算我写信回去的时间。再筹备一番,估摸着能赶上年前开业。”

“年前不错,正好能赶上采办年货。”许三春道。

“说的就是。”每年的春节前,都是最忙碌的,也是最花钱的时候。哪怕最贫苦的老百姓,也会给自家女儿买两根红头绳,手头稍微殷实一点就会置办年货。

“到了那时,你若是还不够银子,就由我先垫上,日后从分红里来还,如何?”丁雅琴提出建议。既是合作,银钱上的事情,就提前说好。

“行,”许三春也不矫情,欣然同意,“先算算需要多少,我再看看我手头有多少。”

哑娘那里有银子,但她并不想动用。在许三春心里,那些都是哑娘的防身钱。尤其是当她知道绣娘的命运后,就更不会去动哑娘的银子。

至于花暮辰?她想都没有想过,要去寻求他的帮助。

谈好了要在谭安县里开绣庄的事情,这个她至今还没去过的地方。说来好笑,从来到大商,她第一个到达的县城,却是那座建在两江汇流之处的兰界县。

想到兰界县,她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日落,想起那个令人迷醉的吻。

许三春往脸上拍了拍水,缓解一下发烫的脸颊。自己怎么又想起了他,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妖孽,就连人不在这里,也不放过她。

谭安县,又是一个怎样的县城呢?

和兰界县地处崇山峻岭中不同,谭安县的地势要平缓得多,县城的面积也足足大一倍有余。

谭安县的县令刘大人,是京城秋官丁尚书的远房亲戚。仗着这层关系,他只要在这里做出一点成绩来,在下一个任期的时候,再稍加疏通门路,就能往更好的地方调动。

从县令开始熬资历是辛苦了些,但比起那些毫无关系门路的寒门学子,他又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抄家(第六更)

“大人,胡员外来访。”

刘县令合上手里的卷宗,“请他进来。”

胡在谭安县是大姓,胡员外是族里的长老,在县里颇有几分威望。他此时登门,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但当跟在胡员外后面的那个人现身时,刘县令的脸色便黑了下来。

吩咐下人上了茶,刘县令只看着胡员外寒暄几句,便问道:“不知胡员外前来,有何要事?”

他摆明了不欢迎后面那人,胡员外有些尴尬,轻咳了几声,拱手道:“刘大人,老朽这番前来,您也看出来了。王诚这后生做错了事,但他认错态度良好,还请大人再给他一次机会。”

看在王诚送来的礼品份上。

王诚在他后面,不住地点头哈腰,只差一点就要五体投地,“大人,您开个条件出来,草民一定照办。”

他来了县里几日,但刘县令根本不见他,他动用了王太太娘家的关系,才好不容易求到了胡员外的门下。总算,觅得见刘县令一面的机会。

他在南凤镇是保甲大人,但却并未进入朝廷百官体系,属于编外人员。从身份上,他和其他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刘县令端起茶杯,轻轻撇去茶水面上的浮末,道:“我一直不见你,并非对你有什么意见。这些年,你兢兢业业的也没出什么岔子。”

谭安县地处大商朝最南端,并无什么物产,日子只是过得去。而南凤镇因为下面有个盐场的缘故,在县里缴税是最多的。

对王诚,刘县令确实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谁做这个保甲都是做。然而,谁让他不长眼?

“是,是。”王诚哈着腰,脸上堆着笑:“那您看?”

“我能怎么看?你自己惹的事,难道心头没数?”刘县令脸色一变,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同时得罪绣学和花家,王诚这是自找。

“大人救我!”王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求大人救命!”

“送客!”刘县令看着王诚,冷酷无情道:“你有胆子做,又怕什么?”

王诚心里叫苦,他怎么知道,这件事最终会演变成这个模样。他好歹是保甲,难道就不能对付一个小小绣娘?

到眼下,他早已悔了。早知如此,他就该劝女儿忍了那口气。可,千金难买早知道。谁也想不到,许三春背后竟然有花暮辰。

而这件事,刘县令根本就不想插手。为了自己的仕途,他无意去惹那两个开罪不起的势力。否则,自己那点资本完全不够看。秋官,又怎会为了一个远房亲戚而出头。

“给大人添麻烦了。”胡员外见刘县令态度坚决,忙将王诚从地上拽起来,拖着出去。

看着两人离开,胡员外想了想,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到县里的绣学里,交给婉娘。此事与绣学有关,他这也是存着示好的意思。

绣学不会干涉当地衙门的事,但和绣学搞好关系,有益无害。刘县令自打上任以来,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如今看来效果不错。

婉娘符湘收到信,冷笑道:“好个王诚!为一己私利差点逼走许三春,还敢来县里四处求情!”

许三春的事情,温芷颐早已据实上报,她也知道了紫色法力的事情。

这样有潜力的、能得淑娘子看重的人,哪怕没有花暮辰撑腰,她也要设法保住。符湘知道,许三春这个人的重要性,她还是慧心娘崔瑶点了名,要在百学大会上看见的人。

而王诚,差点就让绣学失去这个人,怎容得符湘不怒?

“去,带一队织锦卫,将王家给抄了!”符湘吩咐。

织锦卫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若是有冤情,再由当地官衙写明具体情况,层层上报申述。这就是为什么,百姓如此惧怕绣学的原因。

“请问婉娘,理由是?”

“藏匿绣学物品,图谋不轨。”符湘毫不费力,就给王家安了一个罪名。什么保甲,这等不入流的官职,刘县令那里又识趣地表明了态度,她总该笑纳才是。

“是!”

王太太怎么也没想到,她左等右等,没有等到王诚回来,却是等到了一队气势汹汹的织锦卫。

“奉婉娘命令,查抄王家,找出藏匿的绣学物品!”织锦卫表明了态度,便率人直接入内,王家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王太太惊愕之余,忙迎上去陪着笑:“这位大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怎么会藏绣学的东西?”边说,边拿出两锭银子往他怀里塞去。

织锦卫面目冷硬,看也不看就拒绝了她,分派起手头的事情,“你,去那边!你你,去后面,务必搜查仔细了!”

王太太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织锦卫便鱼贯而入,四处查检起来。王家,惊叫声此起彼伏,不多时便从里面抄出了各种财物,放了满满几个大箱子。

没想到,区区一个镇里的保甲,能敛到如此多的财物。

“你们干什么?”王太太扑到箱子上,厉声叫道:“这都是我的,是我们的!跟绣学没有干系!”

看什么玩笑,这些都是她好不容易才攒下的,一朝被抄,她的心都痛得滴血。

织锦卫伸手将她从箱子前拉开,从里面挑起一样个包袱,那里面装着绣学才有的特制白绢。

“这是什么?还说都是你的?”

王太太张口结舌,“这……这是什么?”她家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东西了,她从来就没见到过。

这些特制白绢,当然并不是王家的,乃是织锦卫带来坐实罪名的。那到底王家有没有藏匿,织锦卫说了算。

事已至此,无论王太太怎么想怎么做,也都改变不了王家被抄的事实。短短一个时辰,王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查抄一空。

王太太坐在地上,望着凌乱的一切,欲哭无泪。

这个结果,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这,这是怎么了?”王诚求刘县令不成,又没有别的门路,便先回来南凤镇。他没想到的是,见到的是这般惨状。

王太太慢慢看向他,眼神呆滞道:“我们家,被绣学给抄了!”

第一百五十章 一败涂地(第七更)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王诚头顶炸开。

他的眼睛,几乎要瞪脱了眶,“什么?!你再说一次!”

王太太木然地笑了笑,将胳膊抡了个半圆,指着厅堂里这一片狼藉道:“还用我说吗?”事实就摆在这里,一地惨状。

“完了完了!”王诚喃喃自语,“你怎么就不拦着?”

“拦着?那可是织锦卫,你也太高看了我,我怎么拦得住!”王太太突然暴躁起来。

“你火什么?!要不是你养的好女儿,我们至于这样吗?”要不是王丽钗,怎会如此。

王太太腾地站了起来,叉着腰道:“这会儿,你倒来怪我了!从头到尾,不是你拿的主意?”

“吵什么吵?”王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小丫鬟扶着她。王家受此浩劫,儿子媳妇又争吵不休,她必须出来主持大局。

“眼下看来,你这个保甲肯定是保不住了。”王老太太对王诚道:“你赶紧的,趁早另作打算。”

“你把地契田产都盘点一遍,恐怕,我们往后就要靠那些活着。”王老太太清醒的很,她这辈子经历的事多,然而王家败落就在眼前,再怎么不愿,也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娘!”王太太不甘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王老太太瞪了他一眼,“那你还想怎样?上次在绣学挨的板子,还没挨够?收起你们那些小聪明,至少,丽儿还是绣娘!他们不会做的太过。”

想到那顿板子,王太太一个瑟缩。她绝不想再挨一次,太痛了!

是啊,王丽钗还是绣娘。

没想到,这个曾经被他们嫌弃的身份,眼下成了王家的保命符。

“还不快去?”王老太太催促。

“好,好,这就去。”王太太正要走,门口来了一人,正是县里的书办。他手持一道谕令,宣布道:“南凤镇保甲玩忽职守,监守自盗。即刻起,罢免王诚保甲一职,着立刻离开保甲府,府上一切全部充公!”

“什么?”王诚半晌没反应过来。

书办催促,“快些,没听见吗,是刘大人的命令。”

保甲的任免权,本来就县令所有。刘县令等到现在才将王诚罢免,不过是等一个示意。他以及对绣学示好,更想卖一个人情给花家。

而没让他失望,果然等来了花暮辰的人。

痛打落水狗,又讨好了绣学和花家,刘县令好一番志得意满。这名书办,也就格外显得不留情面。

王老太太捶胸顿足,她还是晚了一步。

王太太愣了一会儿,发足朝后宅狂奔而去。她总得把田产地契抢到手里,不然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书办正要让差役去追,王诚拦住他的去路,塞了银子在他手里,“内人进去拿一些给女儿的衣物罢了,还望高抬贵手。”

书办看了他一眼,想起他还有个女儿是绣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半个时辰后,王家一家三口被驱逐出了保甲府。府上的下人,有卖身契的,由县衙接管。没有卖身的,就地散去。

王老太太不舍地回身,看了一眼保甲府的牌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没想到老都老了,落得个无处容身的地步。

“我们去哪儿?”王太太茫然无措。她总算在最后关头,将最要紧的田契地契都贴身揣好,可除了这些,她身无长物。

“去你大哥家暂住几日。”王诚拿了主意,道:“我们雇几个人,去把乡里的房子收拾出来,去那里住。”

幸好,他因为要去县里跑关系的缘故,身上还有一些现银。

“也只好如此。”王老太太定下此事。只有王太太,一时还接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短短半日之间,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她的娘家大哥,正是和她一起合伙,开王记酒楼的那个。

要说,王诚一家如今是倒了霉,但日子也远比普通百姓要来得好。王太太有酒楼的股份,每个月都能分红,还有田产土地,不愁吃喝。

但,人心总是不知足的。

比起原先的好日子来说,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诚不再是保甲,王太太的娘家大嫂待他们的态度,便有些不阴不阳。甚至劝着她大哥赶紧把着家人赶走,省得招惹麻烦。

王家怎么败落的,南凤镇上谁不知道?

许三春,已经俨然成了不能惹的代名词。

她大嫂进出都给她脸色看,王太太一向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个闲气?只住了两日便一家人离开,将就去乡里的房子里住着。

临走前,她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入绣学。

王丽钗如今在绣学怎样,她已经顾不过来了,先顾好自己吧!横竖王丽钗要到年末,才能再有休沐假,她在绣学里至少不愁吃喝。

收到王太太的信,王丽钗整个人都愣在当场。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自从许三春回来,她就被才娘严厉警告,命令她不得再与许三春起冲突。她忍气吞声的应了下来,为的,不就是指望着娘能替她出气吗?

可眼下,爹没了保甲之位,连家产都被绣学抄空。一家人,去了乡下住着?

这,这实在太荒谬了!

那自己,该怎么办?王丽钗头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无依无靠,一败涂地。

她跪在暗月娘娘的面前,一阵胡思乱想。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时辰,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寝室睡觉。

每天都罚跪,这让她已经跪出了经验。

礼仪课一下,就赶紧去跪着,还可以偷一点用晚饭的时间。然后一直跪到半夜,就能结束这份折磨,能睡上那么三个多时辰。

刚刚推开门,她就看到地上放了一个信封。

王丽钗忙捡起来,警惕地四处张望。这会已是夜深,除了她,整个绣学都进入了梦乡,安静的很。

她回身掩了门,打开信。

“百学大会,你听我的安排,就能替你报仇。”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王丽钗却是看懂了。

哈哈哈!

她无声大笑。

许三春啊许三春,原来除了我,这绣学里,还有看不惯你的人!

上面没有写怎么联系,但王丽钗不急,对方总会再联系她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名额(第八更)

王诚一家到了乡里落脚,悄无声息。南凤镇上换了一个新的保甲,是原来王诚的死对头吴英。

一边是落魄的王家,一边是喜气洋洋择了吉日搬进保甲府的吴家。吴英到任的头一件事,便是上绣学拜访才娘,给所有绣娘都备了一份礼品,给许三春的那份特别厚。

吴英心头十分清楚,王诚为什么会完蛋,他又怎么得到这个位置,一切都是因为许三春。在他心里,已经把许三春归为一定要讨好的人物之一。

又下过了几场秋雨,天气越发转凉起来。

人们换上了能抵御秋风的夹衣,绣学里新增了给绣娘穿的披风,添了被褥。丁家从京城派的管事到了南凤镇,趁一个休沐日,许三春和丁雅琴一道,见了这名管事。

直到此时,许三春才知晓丁雅琴的家世,原来她是当朝刑部尚书的嫡出千金。怪不得,她能得到如此特殊的对待,就连绣学也要给她特别待遇。

刑部尚书,俗称秋官大人,那可是堂堂三品大员。

若不是因为丁雅琴要寻地方养病,怎么会到一个小小的镇子里?

对此,丁雅琴笑道:“还望三春妹妹勿要见怪,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南凤镇是小地方,她来头太大,只怕吓着了她。

许三春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笑道:“怪不得,你说你能让县令大人替你办事。”若她只是县令的远房侄女,怎敢夸下如此海口?

入秋后,丁雅琴的肺疾几乎没再犯过。只是因为长年生病导致她的身体比旁人要差,穿的比其他人都要多一件。

此时她拢了拢披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妹妹此言差矣,我哪敢差遣县令大人。”

从京里来的管事姓程,乃是丁家经年用着的老人,一直跟在丁太太身边办事。女儿需要,又是头一回张罗绣庄,丁太太心疼丁雅琴走那么远养病,便将手下最得力的管事遣了出来。

听两人说完想法,程管事补充了几句。许三春发现,他说的都是关键之处,是她和丁雅琴两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地方。

议定此事,她们回到绣学,程管事则按照她们的想法,在谭安县里寻找合适的店铺,打造家具寻觅人手,准备开业的事情。

许三春又得了两次头名,各进了一次存道楼与蕴智堂。

在蕴智堂,她终于能借助聚灵阵,成功地将聚神阵绣了出来。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就算后来再怎么艰难,她总是能将二级阵法图绣出来。

温芷颐感叹于她的进步神速,同时嘱咐她这件事必须要保密,不得泄露。

对许三春来说,她也不想太过招摇。绣学里,乃至于整个南凤镇,都无人敢惹她,她又何必再露锋芒,惹来他人眼红?

这样徒增烦恼的事情,她并不想做,能省就省。

十月的月考,丁雅琴有意想让,许三春得了头名,获得了五日的资格。月考结束公布完名次后,温芷颐并未像往日一样让她们散去,看着所有人道:“相信你们都听说过,关于下个月百学大会的事情。”

众绣娘当然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静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这一次的百学大会的地点,仍然是在东乌府。我们绣学里,加上乙舍绣娘,共有十五个名额。”

这句话一出,各人心里就都有了计较。

乙舍绣娘共有八人,而丙舍有十一人。也就是说,大部分能去,但谁也不想做那不能去的四个人之一。

温芷颐继续道:“别的我也不多说,你们也别说我不公。从即刻起,至戌时三刻为限,以你们上交的清神阵图数量为准。”

“排在最后面的四人,自然就丧失资格。”

她这么做,不论之前的旬考月考成绩,只看当下,限时上交,无疑给了所有人拼一口气的机会。

无论是谁,也不想被排除在外。

六年一次的百学大会,试问谁不想去?哪怕去了什么都做不了,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绣学很大,比起她们大多数人曾经生存的环境来说,都要好了许多倍。然而,以往她们可能也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但总归是自由的。

在绣学,一旬才得一日的休沐假,远离父母亲人,枯燥的修炼、单调的课程、繁复的规矩,都压得这帮年轻姑娘们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才能有这样的热闹。而且,这次过后要再等上足足六年,谁不想去?

于是,自从温芷颐宣布了选拔标准后,就无人离开教室。众人连晚饭都顾不得吃,手里拿着针线,凝神绣起阵法图来。

温芷颐这个法子,也是一举两得。

镇学里,原本每个月就要上交一级阵法图的任务数量。基本任务并不高,都能完成,但绣学与绣学之间竞争激烈,交得多的,自然腰杆就硬,在很多时候也就说得上话。

南凤镇因为有了许三春,这两个月在上交阵法图上,都遥遥领先。

当然,这其中的事情,只有坐到了温芷颐的位置才能知道。对丙舍的绣娘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在规定的时间内,绣出足够多的阵法图。

而这些经过检验合格的阵法图,又会成为南凤镇绣学完成任务数量的一部分。

检测四级以下法力的水晶球已经到了绣学里,但温芷颐没有再用它来检测过许三春的法力。

许三春没有仗着远超他人的法力而懈怠,仍然聚精会神,绣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清神阵。只见她穿针引线,还不到一个时辰,手边就放了好几张阵法图,不断惹来嫉妒眼红的目光。

不过这里是闻慧阁,眼红归眼红,没有人敢在这里捣乱。

到了戌时三刻,温芷颐再次回来。毫无疑问,许三春绣出的清神阵是最多的,丁雅琴其次,第三名是桂圆。

随着水晶球光芒的不断闪现,众绣娘的神情也跟着变幻,或喜或忧或愁。最后,交得最少的四人,黯然离场。

温芷颐吩咐小雨,将乙舍的绣娘全都请来,宣布下个月十一日出发去东乌府,参加十一月二十日举办的百学大会。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纠结(第九更)

乙舍绣娘,以雷美云为首,依次坐下。

温芷颐看着她们,沉声道:“这次的百学大会,不用我多说,你们也知道有多重要。能不能成为才娘,还是去云菏泽,你们的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

这个事实,纵然她们早就知道,此刻听温芷颐亲口道出来,仍心情沉重。

“此外,丙舍绣娘是你们的师妹,作为师姐,你们理应多加提点、照应。”温芷颐继续道:“她们若是犯下什么错,你们也逃不开干系。”

乙舍绣娘齐声应了,她们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作为刚入绣学的新人,跟着师姐去观摩百学大会。

温芷颐看向丙舍绣娘,缓缓道:“这次你们跟着去,六年后就轮到你们自己。多看、多学习,不要让我失望。”

“绣娘之上是才娘,只有在百学大会上,才能获取才娘资格。六年后,你们会面临三个选择:一是从绣学除名,远离故土嫁人;二是成为才娘,入谭安县的绣学。三、若成不了才娘,就只好去云菏泽的绣都。”

她这番话,听得众人心头发紧。

这么说,只有在百学大会上成为才娘,才是最好的出路。

“请教才娘,云菏泽是个什么地方?”

温芷颐笑了笑,道:“我也没去过,只知道,一旦进入就终身不得脱离。是所有绣娘,避之不及之处。”

这次,连乙舍绣娘也都变了脸色。

她们知道的,比丙舍绣娘更多一些。要不然,怎么会有绣娘宁愿选择被绣学除名背井离乡这条路?那是她们心里清楚,去云菏泽的下场,更加凄惨。

温芷颐离开后,众人议论纷纷。

她们中好些人,都是第一次知道,命运残酷的真相血淋淋的摆在她们面前,如此猝不及防。

丁雅琴垂眸收拾着桌上的针线,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绣娘,但和一副病怏怏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身体来说,也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实。

许三春担心地看了一眼吴静,见她脸色平静,心道幸好提前告诉了她,否则此刻她非得崩溃了不可。

桂圆则还是那副全无心事的模样,对她来说,操心不了那么远。就像她成为绣娘一样,那是命运的安排,而她本人则懵懂无知。

也许,在面对残酷的命运时,这份懵懂反倒是难得的福气。

翌日休沐,回到绣庄后,许三春将她们要离开南凤镇,远赴东乌府参加六年一次百学大会的事情告诉哑娘,离出发就只有一旬的时间。

哑娘听了十分担心,握着她的手,神色严肃地比划着,“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哑娘您说。”

“在百学大会上,你一定不要出风头。如果有考试,不要通过。”

“这是为何?”许三春惊诧地反问。

哑娘的要求,和她的打算,完全背道而驰。她想要把握住百学大会这次机会,尽可能的展露锋芒。

她甚至想过,既然百学大会是考核才娘资格的,那么她也想去试一试。虽然进入绣学才两个月,但她已经绣出了二级阵法,想要一试。

如果真能成功,她就节约了六年时间。

可是,哑娘告诉她,不要去争取?

这,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些!

“这件事上,你要听我的。”哑娘的态度,十分坚决。

“我……”许三春迟疑地问道:“哑娘,究竟是为着什么,您能告诉我原因吗?”

哑娘缓缓摇了摇头,“你听我的就是,我不会害你。”

“您让我想想。”许三春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因为哑娘的要求,她所有的计划全部被打乱。

哑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一整天,她都有些闷闷不乐,就连吃饭时,也没有说几句话。

当她离开绣庄回到绣学,哑娘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孩子,不是我要拦着你,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想当初,在去绣娘试之前,就该让你早些成了亲。日子就算过得辛苦一些,也不至于有暴露的风险。

怪只怪,她当初一心都放在主子身上,没有留心绣学的事情。要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东乌府,那可是南北通衢之地,远非南凤镇这样的小地方可比。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祈祷许三春这一次去东乌府能够默默无闻,平安归来,一切顺利。

反观许三春,她则因为哑娘的要求,而心神不宁。

因为月考头名的原因,她有了五日的资格。百学大会在即,她选择了去五日蕴智堂。只有在那里,她才能在阵法的帮助下,静下心来。

五天下来,印堂处的法力光球颜色越发鲜明,紫色形成了一个明显的薄膜包裹着它,仿佛里面在孕育着什么。

许三春从后花园里走出来,困扰她的问题又袭上心头。

东乌府之行,她还没有给哑娘一个答复。

要她白白放弃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她实在是不愿。虽然,她并不知道,在百学大会上,她会遇到什么事。

但答应了哑娘,就等于断绝了所有的机会。

可她更知道哑娘的脾性,哑娘认定的事情,从不更改。没有哑娘,又何来如今的自己?

许三春心头十分清楚,哑娘是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害自己的人。她既然做出这个要求,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不说,想来与她的过去有关。

这两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桓不去,纠结反复,让她至今也都拿不定主意。

她脚步迟疑的回到寝室,正要推门时,锦绒匆匆赶来,“许绣娘,在绣学外有名女子找您。她都连着来了几日,都被织锦卫挡了,幸好婢子今日出去办事瞧见,她托我带话给您。”

许三春心头掠过不妙的预感,紧张问道:“她是不是叫陈惠?”

锦绒点了点头,“是叫这个名字。”

“她说什么?”许三春紧张地抓住她的手,陈惠不会无缘无故来绣学门口要见她。

“她说要见到您才肯说。”

许三春听了,拔腿就往外跑,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许绣娘,您记得去跟才娘说一声。”锦绒在她背后叫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绝食(第十更)

许三春远远应了一声,转了方向先跑去温芷颐所在的小院。得了她允许,又马不停蹄地跑去绣学门口。

待她见到陈惠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三春姐,你别急。”陈惠忙扶住她。

许三春挥了挥手,喘了几口道:“你快说,家里发生什么事?”

“哑娘她说,如果姐你不答应她,她就绝食。”陈惠知道她着急,忙告诉她。

“绝食?”

许三春大惊,“哑娘有几天没吃东西了?”

“从三春姐你回绣学那天起,就没有再吃过了。”陈惠道:“我已经想方设法劝了,但她就是不吃,只喝了点水。”

那不是已经过去了五天?!

许三春急得直跳脚,“不行,我这就得回去!”

陈惠忙拉住她,“哑娘知道我来找你,让我带话给你,回去也没用,除非你答应她的要求。”

“好,好,好!”许三春已经无法思考,连忙答应下来,“行!你就回去告诉哑娘,我都答应了!”

她再有什么打算,都不如哑娘的性命重要。

许三春十分清楚哑娘的脾性,她下决心要做的事情,自己没可能拗的过她。

陈惠应声而去,她真担心许三春不应。要是许三春跟哑娘两人赌气,她又该如何是好?她知道许三春请她来,除了在绣庄看店,更重要的是陪伴哑娘,以及照顾哑娘的起居。

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许三春身子一软,差点就瘫倒在地上。扶住旁边的门柱,才堪堪稳住身子。

她难以决断,哑娘替她做出了决定。

好吧。

那就这样吧!

许三春心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在夜里辗转反侧,入睡后又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起床后,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

见她精神不好,温芷颐还特地问了她几句。

许三春是被淑娘子重点关注的人,也是慧心娘崔瑶点名要在百学大会上见到的人。她只是一个才娘,不能让许三春出任何意外。

转眼间,又一次旬考过去,第二日就是要出发的日子。

所有要去东乌府的绣娘们,都整理好了行装。乙舍绣娘的装束与丙舍绣娘一致,但比她们多了一条浅杏色的披帛,代表着她们的身份。

从南凤镇出发,先坐马车到谭安县绣学,等所辖镇学到齐后,由县学的婉娘符湘引着,一行人继续北上。

在路上,也遇见好些绣学的队伍,符湘都会去跟她们寒暄几句。

不过,这都是婉娘才娘之间的交际,与她们这些一级绣娘没有干系。也有那等机灵的绣娘,一路上混得风生水起。难得的机会,总要多认识几个人不是?

只有许三春一路都心事重重,无心赏景更无心交际。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东乌府时,已是十一月十八日。以谭安县绣学为首的船队,在流金河码头上停泊下来,后面是各个镇学的船只。

不止是她们,还有别的船队,也都停泊在码头。

这样的景色,每隔六年就能看见一次。端的是浩浩荡荡,彩旗飘扬。船上的绣娘们,正值青春年华,人比花娇,往那里一站,就是秋日里最美好的风景。

府学遣了下人在码头迎接,绣娘们都跟在自己才娘的身后下了船。走在最前面的,是符湘。她前进的目的地,正是相隔不远的府学。

这个码头,是织锦府所建,归织锦府专属使用。

许三春跟在队伍后面,望着府学的方向,在心头估摸着规模。光是她们一个县,就有六个镇,每个镇都来了十五名绣娘,再加上县学的,一共就是一百多名绣娘。这还不算带队的婉娘才娘,以及伺候她们的人手。

一百多人,听起来不多,置身其中时却觉得到处都是人。甚至在走路的时候都要小心着些,否则就会踩到前面绣娘的衣裙。

这么多,府学里装的下吗?

带着这个疑问,许三春跟着队伍进了府学。

她们前进的方向,是一座围起来的花园,看不出里面有多大,但许三春在心头估摸着,总不会大到能装下所有人。

绣娘们鱼贯而入,许三春在迈入门槛之际,发现有青色的光华在门楣上缓缓流转。

难道,这是阵法?

在绣学里修炼了两个月,许三春不再是当初那个毫无见识的乡野女子。这种光华她十分熟悉,虽说颜色不同,却与她曾经见过的一模一样。

进了门,许三春发现眼前别有洞天。

这里看起来极为辽阔,绝不像外面所见,只是一个花园子。

里面,甚至不是秋日景色。

鸟语花香,清风拂面,瀑布从山崖下飞悬而下,发出隆隆的水声。在瀑布对面,是一座地势平缓宽阔的山坡,上面绿草如茵,各色小花盛开在其间,如同一张华丽而生动的锦毯铺设开来。

无数建筑层层叠叠地座落于那个山坡,一眼望去延绵不绝,令人震撼。

许三春惊得停住了脚步,目瞪口呆。这也太离奇了!这,难道就是阵法的力量?

不止是许三春,每一个头一回来到这里绣娘,都看呆了去。带着她们的才娘知道,对她们来说眼前的一切太不可思议,过了片刻才叫她们继续前行。

何止于此,这里的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一只嫩黄色的小鸟从那片屋宇中飞过来,停在婉娘符湘的肩头。符湘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它再次起飞,给这支新到的队伍带路。

走近了才发现,这里的建筑以院落为单位,各院之间以花墙相隔,互有距离。

一路前行,碰到了不少人。还有两日就是百学大会,有许多镇学都已经提前到了。

小鸟飞进山坡中间的一个院落,振翅鸣叫了几声。许三春眼睁睁看着,它再次落在符湘的手心,从一只活生生的生灵,变成一张柔软的绣着嫩黄色小鸟图样的绢帕。

这也是阵法?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符湘收了绢帕,笑着给她们解释,“这是三级的引灵阵,看起来神奇,但只能在阵法图中使用。”

原来如此。

否则,这样能带路的小鸟,岂不是可以用在很多地方?

这个地方,婉娘才娘都是来过的,熟门熟路地分派起住宿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琼楼阵

仍然是以各镇学为单位,入住一座三层小楼。最顶上一层,是才娘的住所,二楼住的是乙舍绣娘,丙舍绣娘人最多,却都住在一楼。

对此,没有人敢有任何不满,就连王丽钗也不敢。

这个地方的神奇和不可理解,已经远超了她们的想象。除了敬畏,心里不敢生出别的念头来。

许三春放下行李,收拾好床铺。

这里的一切都是准备好的,包括洗漱用具,质地比镇学的更好。唯一不变之处,便是要四个人同住一个房间。

她们这批丙舍绣娘共来了七个人,而她与桂圆、吴静一个房间,还空了一张床。很显然,这是来自于温芷颐的额外关照。

待众人都安顿下来,小雨来到门口笑道:“许绣娘,才娘请您上去。”

许三春应了,跟着小雨来到温芷颐的房间。

“一会儿我要跟着婉娘去拜见慧心娘,你跟我一块去。”温芷颐吩咐。

“我?”许三春心头疑惑,她没听错吧?这种听起来就是属于高层的事情,跟她一个小小绣娘有什么干系。

“没错。”温芷颐颔首,“你不知道,慧心娘点名要见你。”

要见自己?

许三春微一沉吟,便明白过来,这只会是因为水晶球的那件事。

若放在以往,她会欣然接受,并努力抓住机会。可一想到她答应哑娘的事,便在心中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出风头。

但拒绝是不可能的,只要她还是绣娘,就不能做出这种事情。

许三春随着温芷颐出了谭安县所在小楼,在她们背后,有人露出嫉妒与阴暗的目光。

“芷颐来了,快坐。”符湘的侍女给两人搬了绣墩上来。

许三春哪里敢大咧咧的直接坐下,蹲身敛礼道:“绣娘许三春,见过婉娘。”虽然同行多日,但她也才头一回正式拜见婉娘。

“早就听闻你的名字,”符湘含笑道:“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三春不敢。”

符湘将她上下打量一通,心里纳闷。

这位许三春,确实是一名纤弱精致的美人儿,但这样的美人,对花家少主来说,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怎么偏偏,就能看上了她?

“走吧,跟我去拜见慧心娘。”

慧心娘崔瑶的住所,并不在这阵法图中。一路上温芷颐对许三春做了简单介绍,许三春这才知道,她们所住的那个花园子,正如她所想,是一张阵法图的功效。

这张阵法图,名叫琼楼阵,六级。可在合适的地方,开辟出一片洞天福地,能容纳许多人。

许三春在心里暗自思忖着,这么一来,却是不怕人口大爆炸了。这要是放在现代社会,可解决多少难题?

不过在仍然处于农耕时代的大商朝,人口并不多。这个阵法除了用在类似场景,在别的地方却用处不大。

心中想着,便来到慧心娘的居所。

刚一进门,许三春便明显的感觉到,有充沛的灵气扑面而来。这种灵气,在琼楼阵中就有感觉,在那里,比镇学县学的灵气都要充沛得多。

然而,却都比不上这里。

许三春甚至能感受到,她印堂中悬浮着的法力光球,正欣喜地醒了过来,欢呼雀跃着,汲取着这里的灵气。

楼上的崔瑶心头一动,凝神感受片刻,不禁失笑。

这个许三春,还真的是与众不同。

从来没有哪一个绣娘,到这里能引发灵气的异动。能引发异动的,都得是她同等的慧心娘。而这里是她的地盘,大家都会克制。

要知道,她掌管着东乌府,汲取她这里的灵气,就等于越界。

不过,许三春只是一个小小绣娘,不懂这里头的规矩,也不懂得克制之法,崔瑶不会同她计较。

侍女引着三人上了楼,从符湘起,依次拜见崔瑶。

最后一个是许三春,她见过礼后,崔瑶仔细端详了她片刻,才让她起身。

“听说你颇有些不同寻常?”崔瑶看着许三春问道。

“回慧心娘的话,三春只是一名普通绣娘。”许三春心里暗自叫苦,真是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只好姿态谦恭地屈膝应道。

她是真的不想让慧心娘对她另眼相看。

然而她这份态度,看在几人眼里,却成了不骄不躁,在心头又对她多了几分赞许。

“不可妄自菲薄。”崔瑶笑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既然有这份天资,就不可轻易浪费了。”

“两天后就是百学大会,我会看着你的表现。”

完了,有慧心娘亲自看着,她该怎么办?许三春苦恼地想着。

瞧着她有些发愁,符湘笑道:“你不用担心,只要尽力了,我们都会知道。”她以为许三春是在担心结果不如意,会被责怪。

她这么一说,许三春就更担心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可不是她原来在的现代社会,想考砸就能考砸。考试成绩不好,除了自己,没人知道究竟是能力不足,还是故意考砸。

“我倒觉得,你会给我们所有人一个惊喜。”崔瑶笑道:“你难道自己没有发现,就在说话这当口,你的法力又精进了吗?”

她这么一说,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就这么点功夫,许三春的法力怎么会精进?符湘的脑海中只想起一个可能性,疾言厉色道:“三春,你怎么能攫取这里的灵力?”

啊?

许三春一片茫然。

崔瑶笑着挥挥手,“不妨事,她不懂。”

“不知三春做错了什么,还请慧心娘示下。”许三春虚心请教。

崔瑶和颜悦色道:“你默念静心诀,去查看你的光球状况。”

许三春依言而行。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狠狠地吓了一跳。

那个原本鸡蛋大小的法力光球,随着她呼吸的频率,正在不断收缩、膨胀。每一次膨胀,都将包裹着光球的那层紫色薄膜撑大,使其出现了裂痕。

这还不算什么,原先那几十根吸取灵力的线条,已经增加了一倍有余。上面的灵力急速流动着,奔向那颗法力光球。

糟糕!自己闯祸了。

许三春纵然不知道规矩,结合符湘的态度,也知道在这里不能这么干。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顿饭的时间

可是,自己该怎么做?

许三春茫然无措,想要去阻止灵力的摄入,但当她的意识一碰到法力光球,却感受到一股极其欢悦的情绪。

就像一条极可爱的小狗,终于等到了主人。

许三春大吃一惊,以往可没有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光球就是光球,怎么可能产生意识?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这个光球好像初步具有了懵懂的意识。她能感觉到,见到她时,它十分高兴的情绪,好像在说着:我终于等到你了,主人!

这种来自于意识的沟通十分玄妙难以描述,但又是真实存在的。

许三春用意识轻轻抚摸了一下光球的顶端,感觉到它好像在快乐的欢呼。想了想,许三春跟它说,我来这里做客,你这种行为不乖哦,会害我被教训的。

光球立刻变得垂头丧气,小心翼翼道:“我知道错了。”那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十分可爱。

“好啦,我没有骂你。”许三春十分不忍心,柔声安抚它:“只是在这里做客,我们不能犯错。”

“嗯!好!”光球应得十分干脆,一下子重新变得活泼。

许三春瞧着它用来汲取灵气的线条慢慢变淡,上面的光也不再流动,恢复了正常的平静。

睁开眼,许三春请教慧心娘,“慧心娘,不知道眼下可以了吗?”

崔瑶的意识与阵法相连,当然能感受到灵气的平复,不再被许三春所汲取。她的内心震撼非常,许三春是怎么做到的?

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收敛气息的法诀,只有在府学才会教授。不是为了保密,是因为在慧心娘以下,根本就用不上这套法诀。

许三春身处镇学,别说是她,就是温芷颐也不会。

所以,她这是无师自通吗?

听过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与亲眼见证这样的奇迹,完全是不一样的感受。

崔瑶如今方才明白,当初温芷颐亲眼看着水晶球爆炸,是个什么感觉。

震惊,不可思议,奇迹!

“三春,你是怎么做到的?”

许三春恭谨回话,“我就跟光球说,让它不要捣乱,我们现在慧心娘这里做客,它就听从了。”

她说的是实情,然而包括崔瑶在内,几人都面面相觑。

织锦府这么多年的历史,还从来没有听谁说过,能够跟光球进行沟通的。光球就是光球,她们可以凝练它,不断让它长大,可以将里面的法力导出来,却从来没有谁能与光球沟通。

然而,看许三春的神情,她说的也不是假话。

许三春看着她们的反应,心知要糟。

难道,这不是正常的事情吗?她好像,又异于常人了。

这可怎么办,自己明明答应了哑娘,不会出风头的。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崔瑶理了理自己的情绪,笑道:“看来,三春你确实有过人的天赋。这样,你们就留在我这里用了晚饭再回去,你也不用压抑光球,我想看看它能做到什么地步。”

“慧心娘,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许三春小心谨慎地问道。

“当然。”就算让许三春放开了汲取灵气,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这座楼里的灵气确实不错,但和府学里的聚灵阵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

一顿饭的时间,就当她送给许三春的。

再说了,京里淑娘子的意思,也是要让她务必拉拢许三春,不能被别的势力抢了先。

温芷颐看出了崔瑶的意思,笑道:“三春,慧心娘都这样说了,你就安心。”她和许三春最为熟悉,知道许三春心头忐忑。

许三春便不再扭捏,应了下来。

再次默念静心诀,许三春看见光球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怎地,她觉得它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放在美食当前却不能大快朵颐,还要遏制住自己的食欲。

她轻轻用意识去触碰它,放柔了语气,“我跟你讲哦,这里的主人允许了。”

“真的吗真的吗?”光球一下子兴奋起来,如果它有尾巴的话,许三春甚至能想象出,它摇着尾巴绕着自己撒欢的样子,让她一颗心都柔软起来。

“真的。”

“太好啦!”只见它精神一振,以许三春呼吸的频率开始膨胀、收缩。然而这次,膨胀的大小还要远超上次。

随着它的动作,那层紫色光膜不断被撑大,感觉好像随时就要断裂。但是,灵力随着线条快速流淌入光球,光膜不但没有破裂,还随着频率而变得厚实。

许三春隐约觉得,之前,光球根本就没有用全力。就像一个懂事的孩子,刚到别人家做客的时候,又是贪吃,却又克制着。

而这时,知道得到了主人的允许,便放心大吃大喝起来。

对这番变化,符湘和温芷颐没有感觉,却让崔瑶十分吃惊。许三春所在的位置,就好像一个漩涡,将这座阵法中的灵力拉扯着,吞噬着。

闻所未闻。

不过,她既然话已出口,就不打算收回。许三春的天赋,再一次震惊了她。只要能将此人牢牢地栓在淑娘子的战船上,她将来有的是回报。

崔瑶要留她们用饭,自然有侍女去张罗。

整个东乌府的绣学,都以她为尊,就算是临时起意,上来的饭菜也十分精致可口。比起在南凤镇时,常吃的家常菜来,这顿午宴显得格外不一般。

为怕失仪,又担心着光球汲取灵力太过,这餐饭许三春吃得小心翼翼。但就算如此,也能品尝出十分美味。要说食材也是时令上常见的,不知道是怎样烹饪而成,格外鲜香。

一顿饭吃罢,应崔瑶的要求,许三春再次查看光球。

就这么短的功夫,光球已经足足大了一圈,不再是鸡蛋而变成了鸭蛋大小。

“三春感谢慧心娘赏赐灵力。”许三春诚心道谢,要知道,她在绣学里潜心修炼了两个月,光球都没有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你不用谢我,要谢京里的淑娘子。”崔瑶温言道:“百学大会上,我期待着你的表现。”

许三春心头叫苦,却不得不敛礼应下。

她受了崔瑶的人情,又被她特别关照。看来,在百学大会,她是不能敷衍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走为上策

许三春心事重重地跟着符湘与温芷颐回到琼楼阵中。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有什么事全都写在脸上。见她如此,温芷颐走慢几步,到她身边低声劝慰道:“得慧心娘看重是好事,你也别多想了,届时只要全力以赴便是。”

全力以赴。

许三春在心头苦笑,她怕的就是这几个字。

她真不想全力以赴啊。

这真是事与愿违。

温芷颐以为她紧张,继续道:“你别怕,百学大会的第一关是一张阵法图。以你的法力天资,想要通过不难。”

别的,她不能再多透露。

实际上,丙舍绣娘在这第一关的意义只是观摩,只有极个别天纵之才,才会在参加第一次百学大会的时候,就能脱颖而出。

而后面的事实都证明,凡是这样的女子,都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在温芷颐看来,许三春便是这样的天才无疑。

这才刚到,许三春就在婉娘才娘的带领下,去拜访了慧心娘。这是何等的特殊待遇!琼楼阵里的绣娘,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她的,都对她生出嫉妒之情。

然而此刻,她们顾不上许三春。她们全部的视线、全部的心神,都被那个站在瀑布下的男子所吸引。

那是何等妖孽的俊美!

红色的衣袍被他穿出了一身苍凉,凌冽的凤目温暖的桃花眼,英挺的眉,是说不出的不羁洒脱。他就那样随随便便一站,便如此的摄人心魄。

他是谁?

他又在等谁?

谁能让他这样的男子等候?

无数个问号,敲打在众女的心上。那个让他等候的人,还没出现就惹得众人嫉妒眼红。

他的耳力何等敏锐,在许三春刚刚踏入琼楼阵时,他就在众多脚步声中分辨出了她轻巧的脚步。

他回身,红袍翻飞。

他扬眉,令人屏住呼吸。

他微笑,灼灼春光。

他举步,身姿挺拔。

所有人的目光跟随着他而移动,他要去哪里?

许三春埋头走路,蓦然,眼前出现一袭红袍下摆。她没反应过来,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有人扶住她的胳膊,许三春耳边响起男人的低语,“看见我,迫不及待了吗?”

许三春愕然抬头,看见花暮辰似笑非笑的唇角,一对盛着星光的眸子正凝视着自己。她的心,猛然漏跳了几拍。

“啊,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吗?”花暮辰反问,右手替她掠起鬓角的一缕碎发,动作温柔之极。

符湘与温芷颐对视了一眼,知道花暮辰看上了许三春,与亲眼所见的冲击怎么会一样。看起来,这位少主对许三春,很是不一般,超出她们的想象。

“见过花家少主。”两人见礼。

花暮辰挥了挥手,“免礼。”

“我想请许绣娘出去游玩,不知可否?”

“自然是可以的。”符湘应道。

规矩是什么?端的是看人下碟罢了。规矩,不过是替普通人定的。花暮辰连府学都能进,还能轻轻松松进入琼楼阵,带一名绣娘出门又有什么不可以?

“好,我们走。”花暮辰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不,等等。”许三春这才醒过神来。这什么跟什么,他怎么又如此轻易而举的,决定了所有的事?

她才刚到东乌府,还一无所知,连住处都不熟悉。

“不什么?”花暮辰俯首到她耳边,低声道:“你是想要我抱你出去吗?”

他这句话,成功令许三春红透了耳垂。

她有选择吗?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失仪。她知道,他不在乎旁人眼光,真做得出来,可她不行啊。

如果目光能够杀死人,她恐怕都来回死了个千百次。那一道道射向她的目光,简直要把她捅上无数个透明窟窿。

算了,还是走为上策。

许三春屈膝告退,闷声不吭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花暮辰闷笑一声抬脚跟上,右手虚虚扶在她的肩上。远远看去,就好像将她搂在怀里。这一幕,不知道灼伤了多少人的眼睛。

两人一直走出了绣学,许三春也不吭声。

“怎么了?不高兴看见我?”

许三春白了他一眼,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出现就是焦点吗?还如此高调!

“你怎么突然来了?”

花暮辰一脸委屈,“我不是说过吗,在东乌府等你。你们一到,我就赶紧来了。原来,你不像我想见你一样那样想见到我。”

这说的是什么绕口令。

许三春扶额,“我不是……”只是这出场的方式,能不能不要这么华丽?

“那你也是想我的了?”花暮辰的眉眼中,猛然迸射出夺目的光华,耀眼之极。

许三春还能说什么,平心而论,她真的还蛮想念他。

府学门口停着两顶软轿,而不是许三春见过的花暮辰乘坐的步辇。原来,他也考虑过影响,奈何他本人实在太过出色,让人无法忽略。

“我带你去坐船。”花暮辰兴致勃勃。

府学就在流金河的上游,花家大宅也离得不远。轿子到了花家的专属码头前停下,花暮辰扶着许三春的手下了轿。

有下人上前,引着两人走向那艘古朴典雅的双层楼船。

许三春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切,心道这是属于古代贵公子的生活吧,所有的一切都为了给他服务而存在。

“来,我们去二楼。”

花暮辰自然的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他的手掌微凉,有力而修长,牵着她来到二楼的船舱。

这里,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踏上去双足便深陷其间。墙角处的香炉,沁人心脾的幽香随着袅袅轻烟弥漫开来。

一几一座,都摆放讲究。

看不见琳琅满目的奢华,却无处不在诉说着世家独有的底蕴。

“想喝什么茶?”

花暮辰趴在桌上,笑着问她。

许三春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避开他的目光道:“我不懂茶,都可以。”

花暮辰压着胳膊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着我。”

他这个样子,格外无赖。

“少主,您……”许三春无言以对。

“又叫我少主,嗯?”花暮辰语带威胁,他的手握住许三春放在桌上的手腕,缓慢加深了力道,逼得她不得不回眸。

“痛……”许三春蹙眉。

“叫花爷,就放过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江上秋景

看着他眼里的灼灼目光,许三春知道,不叫是不行了。

“花爷。”她用手去掰他的手指,总可以放开了吧?

哪里知道,花暮辰食髓知味,“再叫一声。”

“你!”许三春嗔了他一眼,端的是眼波流转无尽春情。

“再叫一声。”花暮辰手上的力道变得轻缓,修长的手指爬上她的手心,一下一下地轻轻挠着她。

这样俊美的男子,这样专注的眼神,从手心里传来的触感酥麻,叫她怎么抵挡得住!

许三春长长的睫毛一颤,红晕袭上双颊,从喉间逸出一声低呼,“花爷……”

花暮辰发现,自己又一次玩火自焚。

她的反应,她娇柔的声线,总是能轻易而举地,拨动着自己的心。他越来越发现,她和旁的女子完全不一样。

这不是逢场作戏吗?

却如此情难自禁。

两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如此的口干舌燥,需要甘霖解救。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许三春被他拥入怀中,被他尽情品尝着甜美芬芳。

她无力抗拒,她无法思考,她觉得自己如同溺水的鱼,急需氧气。而他,就是那唯一的解药,是她的救星。

她杏眼迷离,身娇体软,已化作一滩春水。

他眸色深沉,右眼瞳孔被神秘的紫色布满,浑身上下都在呐喊着渴望,那是坚硬的灼热。

良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许三春趴在桌上,将头埋在胳膊里不肯抬头。

这太丢人了!

直到现在,她还遏制不住身体的轻颤。这个妖孽,她实在是无力抵抗。

“三春。”花暮辰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低哑与暗沉,光这么叫着她的名字,就是说不出的性感。

许三春闷闷地应了一声,为自己抵抗不了他而生着闷气。

花暮辰调息着气息,紫色从他瞳孔缓缓褪去。看着她,忽地笑了起来。她看起来,就像一只胆小怕事的鹌鹑。

“从头一回见我,你就一直怕我,为什么?”他问出了他心底的疑问。

为什么?

难道她要说,是因为他长得太妖孽吗?不,她才不要那样说,他已经足够自恋。

“你是高高在上的少主,而我只是一个乡野女子。”光这身份的悬殊,就足以让她躲得远远的。

“不,你不是。”花暮辰认真道:“总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一点。”

船已经平稳行驶到了流金河的中间,正朝着下游而去。河面上波光粼粼,不时传来水鸟的啾鸣之声,好一副天高水阔的美景。

花暮辰亲手替她泡了茶,将杯子递到她的手里,问道:“喜欢吗?”

许三春点了点头,“非常喜欢!”

要是,此刻能有画笔就好了,她不无遗憾的想着。

“想什么?”

“想画下来。”

“行。”花暮辰出了船舱。这是他常用的船,上面有琴,却没有画具。不过,这怎么能难倒他,吩咐下去后,不到半个时辰,下人就乘着小船,将画具颜料送了上来。

“哇!”许三春见到如此齐全的画具,惊喜的光芒从眼中迸射开来,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一套,比她在南凤镇所置办的,要完善的多。其中有些颜料,在南凤镇上根本买不到。她不知道的是,就算在整个大商朝,那几种特殊的颜料也极少。

不过,对于花暮辰来说,算不得什么。

“喜欢吗?”花暮辰看着她笑着问道。

她的喜悦,是如此单纯而美好,全写在脸上。她的笑容,照亮了他整个世界。

“喜欢!谢谢你。”

许三春想了想,飞快地在他脸上印上一个吻,随即红着脸退了开去。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花暮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心情越发愉悦。

支起画架,许三春整个人便浸入绘画的世界中去,不问外物。

花暮辰在她身侧看了半晌,惊叹于她的绘画功底与运笔手法。很显然,她在绘画一途上,十分娴熟,而所用的技巧,从来就没有在大商朝出现过。

他暗中思忖,也许,许三春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是一个绘画大家?怪不得,她来了这里后,在刺绣上适应的那样好。

花花绣庄售卖的绣品,他让赵良买过一些仔细看过,比其他人所绣的,都多了一份灵活生动。原来,原因在这里。

许三春专心绘画,连他叫她都听不见。看了一会儿,花暮辰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干脆让人把琴拿进来,他抚琴为乐。

这是一个慵懒而漫长的秋日午后。连琴声,都多了些许缠绵的味道。

一艘船,两个人。

一人作画、一人抚琴。

没有语言的交流,空气却并不冷寂,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花暮辰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在这个时候,他忘了那些前尘往事,暂时抛却血海深仇,以及身上肩负着的沉重使命。

多么难得的时光。

没想到,竟然能在她身上,获得心灵的慰藉。

这幅画,直到落日西斜,许三春才堪堪完成。她收了笔,望着眼前的作品,满意极了。她用了水粉的画法,糅合了古典的韵味,将江上秋景如实呈现在笔下。

在画中,天高云淡,水面辽阔。能看得出来,作画人有一颗自由的心灵。

“画得真好。”花暮辰轻舒猿臂,从背后将她搂在怀中,由衷地赞叹。

靠在他温热的怀里,许三春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安稳。两人没有说话,在这一刻,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渔舟唱晚,到了用晚饭的时候。

香气四溢的鱼汤、可口的清炒鳝丝、养眼的雪里藏珍、香甜软糯的米饭,菜肴不多却样样精致,正好两个人食用。

许三春感慨道:“跟你一起,我觉得自己都腐败了。”

花暮辰挑眉一笑,“什么腐败?”

他还头一回听见这等形容,十分新鲜。想来,是她原来那个世界的形容。

“唔,”许三春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撂开话题,掩饰道:“喝汤喝汤,这鱼汤太好喝了!”

她敢肯定,这鱼汤绝不是看起来这般简单,“这鱼汤,是怎么做的?”

“也没什么,就是先把各种干贝鲜菇分别处理好,再按着时辰来熬。”花暮辰道:“你想做?我让人把方子写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如飞蛾扑火

“不用了。”

许三春不用想,也知道他口中的各种干贝鲜菇一定都是上好的珍品,处理起来,也不是普通法子,想必十分繁复。

难怪,这锅鱼汤如此鲜美,味道层层递进。在兰界县喝到的鱼汤味道已然极佳,而这份更要超出许多倍。

她只是普通人,这等珍馐还是算了。

“也好,我怎舍得让你自己做?”花暮辰轻笑道:“你喜欢喝,我就让人做便是。”

他眉眼柔和的说着这样温柔的情话,许三春的一颗心,被他融化开来。

罢了,这样的男子这样的时光,也不枉自己穿越这一场。

天色渐渐暗下来,花暮辰将她送到府学门口,“明日我再来接你。”

许三春想要拒绝,转念一想,横竖她已经惹人嫉妒,不如放开一切,便点头应了,道:“你让人捎信进来便是,我来这门口。”

“不想我进去?”花暮辰玩味地看着她。

“不想。”

“为什么?”

“我……”许三春一急,道:“不想那么多人看着你!”说完,她才发现其中的语病,这岂不是在说,她在嫉妒吗?

花暮辰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就依你。你不想我被人看,我就不让她们看见。”

这句话,说得端的是缠绵之极,情意绵绵。

许三春面生红霞,跺了跺脚,转身一溜烟地消失在他眼前。

她一路前行,沿途上众人纷纷对她侧目。前有拜访慧心娘一事,后有花暮辰的出现,她想不成为名人也难。

东乌府,所辖三十余座县城,而每座县城各有六到八个镇学不等,每个镇学有十五名绣娘的名额。

简单说来,一个县就有一百多人,所有的人加在一起,接近四千人。这会已是十八日傍晚,绝大部分绣娘都已经抵达。

许三春的事情,早已在众人口耳相传间,被所有人知道。

“你看,就是她。”

“对对对,她回来了!”

“也太恬不知耻了,不好好修炼,和男子出去游玩。”

“生得一副狐媚子样,就是勾男人的。”

无数人在窃窃私语,甚至有些人都没有掩盖声音,故意说了要让许三春听见她们的议论。

许三春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哑娘啊哑娘,你叫我怎么办好呢?我想要低调做人,但就是身不由己。罢了,事已至此,死猪不怕开水烫。她就是这样,又怎么地了?

许三春停住脚步,迎向众人的目光,道:“没错,是我,谭安县南凤镇丙舍绣娘许三春。你们有什么不满,大可来正大光明跟我说清楚,在背后说人是非,算什么本事?”

众人齐齐一怔。

换了另外的女子,被这般议论着,还不得掩面羞愧而逃啊?偏这个许三春,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明日一早,花家少主还会来府学门口。你们都觉得比我强,可以去他跟前试试,光说不练算什么本事。”

许三春一人对上多人,竟毫不露怯,丝毫也没有落在下风。

这些说人是非的,原本就不敢正大光明上前。再说了,许三春做错了什么?说穿了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嫉妒心思。

道理在她那边,眼看百学大会就要开始了,谁也不愿在这当口闹出什么乱子,惹得慧心娘不快。

逼退了众人,许三春从容回到院子里。

崔瑶放下手中书册,微微一笑。这个许三春倒是个不怕事的,难道正是因为这份独特的性格,才吸引了花家少主?

桂圆守在门口,见她进来一下子跳出来,兴奋道:“三春!你刚才太帅了!”那些人闲的无聊,就该好好被教训一通,才知道厉害。

许三春笑了笑,“我也不想,还不是被逼的。”

难道她认怂,那些人就会放过她了?不可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们只会越发蹬鼻子上脸,欺负到她的头上来。

人呐,都是被逼出来的。

桂圆拖着她回了房,凑在她耳旁说起了悄悄话,“三春,快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认识花家少主的?”

以往,对这名花家少主,桂圆只是听说过。听见他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心头半信半疑。直到今天,她亲眼所见了他的绝世风姿,才发现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而许三春,竟然和这样的神仙人物好上了?想想就不可思议。

瞧着她一副八卦样子,许三春失笑,点了点她的鼻头道:“就这么好奇?”

桂圆猛然点头。

“按说,我也不应该认识他。”她和他,原本是两条永不能相交的平行线而已,“他突然来了我们乡的绣娘试。”

是的,认真算起,那是两人第一次说话,他还顺道救了她。后来发生的事情,便恍然如梦般了。

桂圆的脸上满是羡慕,“你真好,能被这样的人喜欢着。”

“哪有什么好的?”

眼下看起来的确不错,风光无限。等到花暮辰厌弃自己的那一天,许三春可以想见会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不过,人生难得几回轻狂。

她愿意。

为了他眼里的星辰,为了他魅惑人心的笑容,为了他的那份温柔,她甘愿沉沦。哪怕,明知脚下的路并非坦途;哪怕,知道两人不会有结果。

这,如飞蛾扑火一般的,爱情。

对,不管许三春自己是否承认,她的一颗心已经爱上了他。

因为许三春,谭安县院子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过分安静。那些在路上还跟许三春说过话的女子,此刻都对她退避三舍。

这其中,有嫉妒的成分,也有怕和她说话被牵连的意思。

就连吴静,虽然跟许三春住在一个房里,眼里也有着躲避的意思。许三春十分能理解她,要有多余的房间,她宁愿搬出去一个人住,也不想牵连了人。

只有心思单纯的桂圆,一如既往。

翌日一大早,众人才刚刚起身,还没有用早饭,就有人来院子里请许三春出去。

这么早?

许三春去请示了温芷颐,得了她的允许,才朝着府学门口走去。

秋日,爽朗的清晨。

花暮辰沐浴在初升不久的朝阳日光中,看见她走来,便泛起了和煦的笑意,比太阳还要温暖。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何德何能

许三春脚步轻快地上前,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除此之外,一切都无所畏惧。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将来无论是甜蜜、幸福、忧伤、痛苦、撕裂,她都绝不埋怨后悔。

笑,是属于她的,泪也是。

看着她,花暮辰的心无端轻快起来。

“今儿心情不错?”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送她上轿。

许三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重重地“嗯”了一声。

两人的轿子在花家大宅前停下,许三春仰头看着这座古朴素雅中透出恢弘大气的宅院,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在东乌府的家。”花暮辰笑得温暖,“今日我们哪也不去,就带你来我家里走走。”

“明日就是百学大会了,你准备好了吗?”

“如果说修炼法力是准备,我想我准备好了。”许三春想到百学大会,心里不免焦虑。她答应哑娘的事情,如今可一件也没做到。

“怎么了?”花暮辰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去,看着她发愁便问道。

“唉!”

许三春叹了一口气,道:“哑娘让我不要出风头,平平淡淡的就好,最好是考砸。可昨日我刚到,慧心娘便见了我。”

“对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吗?”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期盼。对啊,她怎么把他给忘了,他可是花家少主,这点小事一定有主意!

哑娘不让她出风头。

对这件事,花暮辰并不感到意外。

他眼波不动道:“绣学的事我了解的也不多。但既然慧心娘特意见了你,我估摸着,你是藏不住的。”

“若是刻意隐瞒实力,一定会被她所察觉。到时候,恐怕不止是你,连你哑娘都会受到波及。”

其实,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出手替许三春掩盖,就一定能瞒得过慧心娘的眼睛。不过,这样一来,就与他的计划背道而驰。

他不会这样做。

花暮辰所说的,正是许三春所担心的。她蹙起眉尖,踢着脚下的石子,闷闷不乐。

“别想了,这不是你能左右的。”花暮辰语气温和,道:“后花园里有一株秋海棠开了,我带你去看。”

两人沿着小径前行,后面忽地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花暮辰不悦的回头,他早就嘱咐过,今日他不见任何人。是谁这么不长眼,偏要来打扰他?

许三春愕然看见,一名娇艳如花的女子由远及近,她怒气冲冲,却也掩不住艳丽出众的姿容。在她后面,还跟着好几名仆役,正追赶着她。然而她脚步飞快,俱都追不上。

她想起来了,还是在南凤镇的保甲府外,她见过这名女子。

那名女子如风一般到了两人面前,妒恨的目光死死盯住两人交握的双手,冲着许三春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从乡里来的绣娘。”

“你何德何能,你如何敢,站在辰哥哥身边?”

她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如果是姜素弦也就罢了,就算是云清也好,可这是打哪里冒出来的乡野女子?

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不就是个做小妾的狐媚子长相,竟然想要癞蛤蟆吃天鹅肉!竟敢肖想她的辰哥哥!

“蔡紫妍。”花暮辰面沉如水,语气里满是警告,“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辰哥哥!我是担心你上了这个女人的当!”

“哦?”花暮辰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我是那个蠢人了?”

他声音轻柔,蔡紫妍却觉得后脊梁起了一阵凉风,瑟缩了一下慌忙辩解道:“不,不!我哪里有这个意思。”

开什么玩笑,给她一百个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说花暮辰的半个不字。

她食指纤纤,指着许三春道:“辰哥哥,这个女人来路不明,她不配站在你身边!”

她让人查过许三春的底细,早就恨极了去。如今知道绣学来到东乌府参加百学大会,就让人盯着。今儿一早,知道花暮辰带着许三春来到花家大宅,便冲了进来。

她要当着花暮辰的面,揭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辰哥哥一定是受了她的蒙骗,才会让她留在身边。

许三春失笑,她也算是达成了某项了不得的成就了吧?居然和这样一看就是世家千金的女子,做起了情敌。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你的敌人决定了你的位置。

原来,自己的位置竟然这么高了,够资格做这名女子的情敌了。还记得,当初她在保甲府外的巷子里,看见她出现在眼前的惊艳,是如此的不可方物高不可攀。

她情绪游离神飞天外,看在蔡紫妍眼里,便越发火上浇油。

这个女子,竟然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蔡紫妍银牙紧咬,道:“辰哥哥,她根本就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她的娘,就是那个哑巴妇人!她是那个哑巴和别人私通生下的私生女!”

“要不然,她娘怎么会哑?就是被大妇容不下赶了出来!有这样个失德的娘,她又是什么好人?”

她所说的,正是在田台乡里流传的各种版本中的一种,最缺德中伤的一种。

在这里,以出身论英雄。

抹黑哑娘,是最能快速打击许三春的一种方式。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王家想把哑娘塞给魏立豪做妾的原因。

许三春飘散的情绪被瞬间拉回,她怎么说自己都可以,但不能说哑娘的半点不是!

她柳眉倒竖,如炸了毛的刺猬一般,看着蔡紫妍质问道:“你说这样的话,有什么证据?”

“证据?”蔡紫妍冷哼一声,道:“需要证据吗,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专门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好,不需要证据你就能胡说八道是吧?”

许三春踏前一步,欺身向前,看着蔡紫妍道:“我义母是哑娘不假,可你怎么知道得这样仔细?莫非,你特意让人去查这样的乡野传闻?”

她冷笑几声,道:“我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堂堂世家千金,竟然对这等见不得光的腌臜传闻,如此感兴趣!”

“看来,贵府上的家教,也不如传闻那般严谨。”她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来头,但既然能跟在花暮辰的身边,想必也是同等量级的世家。

第一百六十章 贪心了

世家千金,她是不知道怎么个教养法,但至少不会比绣学里的宁先生的要求更低?

宁先生可是说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什么与人私通,这种事情恐怕在绣学里也没人敢正大光明的说出口吧?大家千金,就更加不可能了。

许三春这几句话,说得蔡紫妍面红耳赤。

当着花暮辰的面丢了这么大的脸,这让蔡紫妍怎么咽的下这口气?要不是许三春的态度实在是惹人生厌,她怎么会在冲动之下,将那番话说出了口。

原本,蔡紫妍是计划着,让她身边的芍药来说,没成想自己一怒之下说出了口,还被许三春抓住了话柄。

她盯着许三春那种狐媚子脸,恨不得在她脸上抓出几道血痕来。

“来人!这个女子竟敢顶撞我,给我掌嘴!”蔡紫妍恼羞成怒。

可当着花暮辰的面,谁敢动?

芍药小心的迈出一步,但看着花暮辰比寒霜还要冷冽的神情,吓得一动不敢动。

“怎么?那我自己来!”

蔡紫妍捋起半截袖子,右手高高扬起。

许三春夷然不惧,两人都是女子,她难不成会怕?不就是打架,她正好心情烦闷,打一架正好。

只是,有花暮辰在,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许三春受欺负。

他用袖子包住手,扼住蔡紫妍的手腕。任由蔡紫妍如何用力,也摆脱不了他的力道。

“蔡紫妍,从今天起,我这里不欢迎你!”他用眼色示意跟上来的下人,“送客!”

瑜姑娘躬身做了个手势,“蔡姑娘,请吧!”

蔡紫妍一张脸气得通红,“辰哥哥,你竟然会为了她,为了一个绣娘,而赶我走?”她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在她看来,区区一个绣娘而已,不过是花暮辰一时贪欢。

从身世、从打小就认识的情分,她哪点比不过许三春?就算哪些都没有,就光凭相貌,自己也比许三春强上百倍!

怎么可能,会输?

然后事实摆在眼前,一向在女子面前冷冷清清的花暮辰,偏偏就如此维护这个小小绣娘。

直到走出了门,蔡紫妍也仍然咬牙切齿。

她不甘心!

这叫她怎么甘心?

莫说她不明白,许三春自己又何曾明白?

“不要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人。”花暮辰歉意地对着她说道:“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确实是他考虑不周,他没想到在他面前,蔡紫妍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他低估了蔡紫妍的嫉妒心,也高估了她的理智。

许三春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其实,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独独选中了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看着她一对清澈见底的杏眼,花暮辰忽地有些心虚。

他,该怎么说起?

难道要说,一切的起因,都是为了利用她吗?可是,越了解越深陷,他的心已经逐渐失控。

花暮辰的迟疑看在许三春眼里,她摇了摇头,蓦然一笑。

“好了,你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了。”既然他不愿说,她也就不问。哪怕是一个假象,就让自己暂且欺骗自己吧。

她站在风中,纤弱婀娜。精致的心形脸蛋上,是在脆弱中佯装坚强。这样的许三春,令花暮辰的心痛了一瞬。

“你知道什么?”

他语气急促的质问,快步上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胡思乱想!”

“那我来问你,你真的爱我吗?爱我什么?”

这恐怕是每一位处在恋爱中的姑娘,都会问的傻问题。而这一刻的许三春,控制不住的也问出了口。

她,迫切地想知道。

然而,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问?然而问都问了,她心里隐隐期待起他的答案来。

爱她什么?

爱。

“爱”这个字,已经离他太过遥远。

他多久没有想起这个字了?已经习惯了疼痛,习惯了恨,习惯了与血与火作伴,他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

蓦然听许三春提起,他的眼神一片惘然。

看着他的神情,许三春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自己还是贪心了啊,真是妄念。

何苦,何必?

她转过身继续前行,仰头望着天际的一抹幻变的云彩,压下心头的酸涩。

花暮辰知道她误会了,可事到如今,他也无法解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谋划是否能成,不知道将来会走向何方,又拿什么回答于她?

不过,是贪恋她身上的光明,她带来的欢乐。

两人极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方才发生的事情。然而这样的心结,却已经在两人心中埋下了隐患。

来到海棠树下,艳红的花瓣重重叠叠,在秋风中肆意绽放着身姿。

美得那样醉人,那样奋不顾身。

海棠树下,已有人设下几案,煮好了香茗。两人对坐品茗,许三春心思飘忽。花暮辰吩咐人摆好了画具,她对着海棠作画。

这幅画,与昨日那副江景图辽阔自由的意境截然不同。

许三春用了大片的留白,中间是一棵红得触目惊心的秋海棠。是那样火红,那般耀眼,却又那般萧瑟,与苍凉。

花暮辰不明白,为什么红色能显得那般苍凉?

其实,这正是他给许三春的感受。

许三春不过是,将她眼下的心情,与这株开得热烈的海棠树,与花暮辰给他的感受,相结合罢了。

花暮辰看了半晌,看明白了画中的意思。

那是一种热烈与无畏,也昭告着他们莫测的未来。

他失去了爱的能力,但在这一刻,心莫名地揪痛起来。他将许三春紧紧地搂在怀中,至少,在这一刻,他们互相拥有彼此。

“这幅画,就留在我这里吧。”

许三春默默点了点头。

她能留给他的,恐怕就只有这些了吧。希望将来,这些画作仍在。

用罢午饭,花暮辰就将许三春送回府学,叮嘱道:“明日就是百学大会了,你用心准备。据我所知,没什么风险,但你也不要掉以轻心。”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三日后,我等着你。”

百学大会一共有三日时间,一旦开始,任何人不得出入府学,包括慧心娘在内。哪怕他是花家少主,也不能进入。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乖乖

这是织锦府的大事,除了当朝皇帝,任何人任何家族都不得干预。

否则,以违逆大罪论处。

只不过,万事都有意外。大商朝的严刑峻法,使得人们畏惧大于崇敬,私底下仍然是暗潮涌动。

许三春应了,转身欲走。

看着他英挺的眉眼,心里没来由地抽痛了一瞬。趁自己还没哭出来前,忙转身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突然变得很脆弱。

有了昨天的事情,在她回来的路上仍然被人指指点点,却无人再她面前嚼舌。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许三春呆坐了半晌,脑子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哑娘、花暮辰的面容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她甚至还想起了尘封许久的、遥远的现代社会。

“三春,你没事吧?”吴静瞧着她面色不好,犹豫了片刻终于上前关心地问她。

“啊,我没事。”许三春应了,道:“只是有些没有精神,睡一觉就好了。”

“那你睡会儿,我不吵你。”吴静替她打开被子,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六年一次的百学大会,外面热闹非凡,正是绣娘们难得的交际时刻。像许三春这样独来独往的人,也就她一个了。

就连桂圆,都找到了说得上话的玩伴。

外面很吵,室内很静。

日光从窗户外透进来,将家具摆设投出阴影。在一缕阳光中,空气里的浮尘静静悬浮着。

许三春伸出手,朝着浮尘的方向。

这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自己是真的来到大商朝了吗?还是这一切只是一个幻梦?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沉醉绘画的那个大学生?

如果这是梦,也未免太过真实。

那个似妖孽般俊美的男子,是自己做梦也无法想象出的人啊。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明明如此亲近过,然而许三春却觉得,越靠近、越不了解。

他的心是如此遥远,不可捉摸。

越想,越是没有头绪。

罢了。

许三春翻身坐起,默念起静心诀。

就算一切都是假的,但自己的法力是真,这颗光球也是真。这是自己唯一能抓得住的东西,不可松懈。

刚一闭眼,在她的印堂中便出现了法力光球。见到她来,光球开心极了。如果有腿,它一定会围着她撒欢转圈圈吧!

见它如此可爱,许三春的心情瞬间变得明快,用意识抚摸着它。

“你说,要不要给你起一个名字呢?”

光球一瞬间亮了一下,这是在表达开心。

许三春想了想,道:“你这么可爱,不如就叫乖乖怎么样?”

光球连连亮了几下,显然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

“哈哈,那以后你就叫乖乖了。”许三春天南海北地跟它聊着天,不管说什么,乖乖都十分认真的聆听着。

“你听得懂吗?”许三春觉得好笑。

乖乖愤怒了,居然被她看不起。

“好啦好了,我逗你玩呢。”许三春无法解释乖乖的存在,它甚至有四五岁小孩的智商。但有了它的陪伴,自己永远都不会是孤单一人。

玩了一会儿,许三春道:“我们来修炼,好不好?”

乖乖十分可爱的应了。

这是从光球有了意识之后,许三春第一次凝练法力。她惊讶地发现,速度比以往快了很多。

府学大阵聚拢的灵气本来就比镇学县学要多,琼楼阵里的灵气还要更好一些。虽然远赶不上崔瑶的居所,也肯定没有府学聚灵阵里来得充沛,但这里面对所有绣娘开放,是她们能接触到的最好的灵气资源。

灵气充足,本就帮助修炼。而许三春更发现,乖乖会主动汲取灵气,并转换成暗月法力。

这么一来,她就省力得多,只需要不断凝练即可。

自从有了乖乖,许三春在凝练法力的时候,光球就再不是一动不动的状态,而是随着她的呼吸而膨胀、收缩,就好像光球也在呼吸。

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乖乖就把灵力转化成了暗月法力。

这效率,比之前在县学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发现了这一点后,许三春专注修炼,大好良机不容错过。

崔瑶在蕴智堂里睁开眼来。

通过聚灵阵的帮助,她能将府学所有的动静都掌握在手中。只要心念一动,就能知道每个人在做什么。

许三春,可真是让她再一次感到意外。

利用琼楼阵里的灵力修炼,这是乙舍绣娘才会领悟到的道理。就看那些进入房间后,连门都不出只埋头修炼的乙舍绣娘,就能知道了。

然而头一回来到这里的丙舍绣娘,在震惊之后就是新鲜,哪里能沉得下心来修炼?

这个许三春,原以为她被花家少主接出去游玩,心都散了。没想到她回来之后就关在房里修炼。

拥有这份天资,又有这份沉静的心性,实属难得。

时间在修炼中流逝,桂圆进来过一回,瞧着许三春在潜心修炼,便蹑手蹑脚地出去。不多时,她打来了一份饭菜放在桌上。

闻到饭菜香味,许三春睁开眼睛,看见桂圆眼睛骨碌碌地瞧着她。

“看我做什么?”许三春失笑。

“三春妹妹,你不觉得无聊吗?在镇学里修炼,在这里还是修炼。”桂圆好奇地问她。

“反正都是修炼,有什么不同?”许三春反问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里的灵气比镇学里要浓郁很多吗?”

“啊?当真?”自打来到这里,桂圆就没有修炼过,当真是不知道。虽然踏入府学就能感受到丰沛的灵气,但眼前的一切太过新鲜,完全忘记了修炼这回事。

“你可以试试。”

桂圆“嗯”了一声,正打算闭上眼睛,忽地想起来,“你快些用晚饭,回头都凉了。”

“那你呢?”

“我都吃过啦!原想着找你一块去吃的,见你在修炼便没有打扰你,替你打了一份进来。”

“多谢桂圆姐姐。”

桂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道:“在镇学都是你照顾我,好不容易有我照顾你一回的时候,也让我尝尝当姐姐的滋味。”

这么一说,两人都笑了起来。

桂圆默念静心诀,进入了修炼状态。许三春则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饭菜,她还真有些饿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第一关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顿在府学吃的饭。

昨日刚到,就在慧心娘那里吃了一顿,接下来就是和花暮辰一起吃饭。府学的饭菜中规中矩,以家常菜为主,不过食材要比镇学丰富。

这里,毕竟是府城。

用完饭,还了食盒,许三春略在外面散了散步又回到房间内。

无他,其他绣娘看她的眼神,包括她们的神情,都实在是太过古怪。与其花费心思跟她们周旋,还不如回房间修炼。

这一修炼,便直接到了半夜才睡。

翌日卯时,琼楼阵里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鸟雀啾鸣声。紧接着,是崔瑶的声音回荡在上空,“半个时辰后,所有人在广场处集合。”

这里的广场,自然指的是琼楼阵入口处那个开阔的广场。

众绣娘连忙起床洗漱,早点也都提前送到了各县学的院子里。不多时,便都已准备停当,陆续来到广场。

许三春睡的时辰不多,但可能是因为修炼的缘故,并不觉得困乏,反倒是神清气爽。

她跟着谭安县的队伍在广场上站定,到了时辰,便见到崔瑶举步上了高台,看着她们所有人道:“不用我多说,你们也知道这次百学大会的重要性。”

“今天是第一天,也是考试的第一关。只有全部通过了三关的绣娘,方能成为才娘。没有通过的,丙舍绣娘返回镇学、县学继续修炼,乙舍绣娘则留下,择日前往云菏泽。”

这番话,丙舍绣娘感触不大,乙舍绣娘却神色凝重。

这是她们最后一次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第一关并不难,有了足足六年的修炼时间,乙舍绣娘基本都有能过的把握。但这是大事,没有人敢疏忽懈怠。

许三春心里想着,不知道这三关,究竟是个怎么考核法?

这么多人,难道是让她们绣阵法图?那要绣到什么时候。

崔瑶说完后,便有一名主持大会的婉娘上台,道:“现在从最右列开始,依次走出琼楼阵。”

众人听令,鱼贯而出。

外面就是府学的地方,与琼楼阵里的宽敞相比,站下三千多人显得十分拥挤。

待所有人出来后,崔瑶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随着她的动作,一张阵法图被抛上天空,紧接着违反物理原理地越升越高,越来越大。

看着这番奇景,许三春惊讶得合不拢嘴。

好吧,这果然是一个奇特的世界,不能用她认知中的科学那一套来诠释。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应该处之泰然才是。

越飘越高的阵法图,在天空中逐渐展开,轻薄而透明。甚至,透过阵法图,能看见后面的浮动的云朵与太阳,但阳光却透不过这张薄薄的阵法图。

阳光逝去,转眼之间,许三春被重重迷雾笼罩。

周围,尽都是白色的浓雾。

她将五指张开,能看清手指。将胳膊张开,便瞧不见小臂。换句话说,这里的视力范围,仅限于眼前的方寸之地。

桂圆呢?

在她前面,明明就站着桂圆。

许三春尝试着,朝着记忆中的位置摸去,然而那里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

这也太神奇了吧!

许三春在心里感叹。

不过,这只是第一关,花暮辰说过没有什么危险,她相信他。

不止是她,丙舍绣娘个个都心头惊诧。有那起胆子小的,直接害怕得哭了起来。

崔瑶的声音,再一次在上空响起。

“这一关,考验的是你们的法力凝练程度。不要慌,静下心来,默念静心诀凝练光球,你们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假如,你们法力足够支撑的话,就能找到。”原来如此,那如果不够,就会一直陷在这个迷宫里。

“此外,迷宫中有放置食水的地方。能不能找到,就各凭本事。”

说罢,崔瑶便在高台上最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在她身后,依次坐了县学的婉娘,最后面是镇学的才娘。

她们也都到了阵法图之中,观看整场比试。

这个高台乃阵法所筑,当所有人都坐好,崔瑶用心念驱动后,便越升越高。最后,高达四层楼,足以将整座迷宫看在眼底。

然而这座迷宫,也前所未有的大,比整个琼楼阵还要大十倍有余。三千多名绣娘被随机散落在迷宫各处,显得稀稀拉拉。

从崔瑶的位置望去,绣娘只有拇指大小。

如果是普通人,根本看不清她们的动向。但在这高台上的,最起码也是才娘。她们经过聚灵阵洗涤后的眼力远非普通人可比,迷宫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三千多人,很明显分为两类。

一类不慌不忙,当迷雾降临后没有随意走动,站在原地凝练法力,按照感受到的指引前行。这一类人,绝大多数都是乙舍的绣娘。

她们都在六年前经历过这第一关,不会意外慌乱。经过了足足六年的修炼,她们掌握到的消息,与应对的法子也比丙舍绣娘多的多。

比如雷美云,她就站在原地摊开掌心,从手中飞起一只浅红色的小鸟。它起飞后,绕着雷美云飞了两圈,就朝着于红菱的方向飞去。

这只小鸟,比府学用在琼楼阵里来引路的小鸟等级要低,但在这个迷宫里只用来找一个特定的人,也够用了。

很显然,雷美云一早就与于红菱商议好,不着急出迷宫,先找到对方,再合两人之法力,则有万全的把握。

在这里各凭本事,这些阵法图的使用,是被默许存在的。

没有的人也别说什么不公平,六年的时间,你做什么去了?

此外,还有别的乙舍绣娘也用了类似的阵法图,只为节省法力安全走出。也有凭借法力高深,不屑借助外物的绣娘,在原地略一停留便循路走去。

看着迷宫中的乙舍绣娘各显神通,高台上的女郎也都唇角含笑。她们也是这样过来的,这座迷宫她们都经历过。

宁口镇的才娘胡晓压低了声音,笑着对温芷颐道:“看来,今年你们镇学里会多出几个才娘了。”

雷美云的小动作,自然被她看住眼里。

温芷颐笑了笑,“且看她们本事了。”雷美云,心高气傲且有异心。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旋转迷宫(万更求月票)

在南凤镇时,雷美云与于红菱两人联手,想要利用王丽钗之手,加害许三春。

这件事,她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其实前被吴静看见、后有周芳池自首,温芷颐早就缩小了目标。

又特意在晚上去了蕴智堂,利用聚灵阵查到了两人私底下动的手脚。

心里有了怀疑,雷美云的寝室也成了温芷颐的调查对象。那张避耳阵图,自然不会逃脱温芷颐的眼睛。

她一直没有揭穿,只是因为百学大会在即,不想横生波澜罢了。

不过,雷美云两人既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她怎么可能由着她们去。真以为百学大会一过,她们成了才娘,自己便动不得她们了?

那两人所倚仗的,不过是自己还需要她们,需要她们来增加通过南凤镇的通过名额。镇学里,在百学大会上获取才娘资格名额的多寡,是她作为才娘的考评标准之一。

然而,她们却不知道,这并非唯一。

温芷颐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未免也想得太过天真!对织锦府的一切只知道一点皮毛,就敢来挑战她的权威,她怎会轻易放过?

见她兴致不高,胡晓也就不再说话,将目光投向阵法图内。

除了各有办法的乙舍绣娘外,剩下的就是明显慌乱很多的丙舍绣娘。突然被迷雾包裹,失去了同伴,这个事实让她们茫然无措。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冷静之人。

许三春的表现,就相当瞩目。

她走得不快不慢,但方向却十分明确。在她印堂处的乖乖,显得十分活跃,在她前面投射出一条呈浅黄色线条的路来。

这条路,并非真实存在于迷宫之中,只有通过暗月之力才能瞧见。

从许三春的眼前,一直往前面延伸,直至被浓雾掩埋。但只要她沿着所指示出来的这条线走,当走到原先线条消失的地方,线条又会重新出现,指引方向。

也就是说,她一直走,乖乖就一直带路。

许三春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都一样,至少她自己脚下的路十分清晰。

走了约莫有两刻钟功夫,也没碰见另外的绣娘。许三春用手摸了摸迷雾中的墙壁,心想,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大,能将这么多人全部分开,直到现在也没碰见另外的人。

忽地,乖乖亮了一下,原本一直带路的线条改了方向,转到迷宫的墙壁上,画了一个圈。

这是什么?

许三春好奇地摸着被线条圈出来的地方,手下传来一个凸起,她轻轻按下去,墙壁便凹陷下去,露出一个长方形的凹槽。

凹槽里,有一个小白瓷壶,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包裹,两样东西都不大。

这是什么?

许三春拿起来小白瓷壶,拔开木塞子闻了闻,并没有任何味道。想起崔瑶之前说过的话,品尝了一小口,果然是清水。

打开油纸包裹看了,里面是四块桂花糕。

两样东西,分量都很小,还不够一顿早饭。

许三春想了想,没有将食水带走。而是停在原地,就着壶里的清水,将桂花糕慢慢吃了个干净。

这会儿她并不饿,但她不能确定走出迷宫需要多长时间。既然会提供食水,那很显然需要花费的时间不会短了。

与其带在身上碍事,不如吃进肚子里保险。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她会遇到什么人。来到府学后,她算是树敌无数。在这个迷宫里,为了争抢食水做出什么事情来,也并不是难以理解。

慧心娘不是说了吗?

各凭本事。

崔瑶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在心里暗自赞许。在这个迷宫里,吃掉才是最明智的决定。因为这个迷宫,并不是像看起来这么简单。

假若能看见法力指引就能出去,那也未免太儿戏了些!就算只是第一关,那也是获得才娘资格的考试。

时间缓缓流逝,迷宫里的绣娘都找到了自己的方法,摸索着前进。

崔瑶微微一笑,手中握着的阵眼杵黄色光华流转,下方迷宫里的浓雾褪去,可以清晰的看见,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白色的椭圆形迷宫。

随着黄色光华在阵眼杵上面缓缓流动,整座迷宫由内及外,呈顺时针方向缓缓转动起来。

内圈转的慢,外圈转的快。

这是第一关里的第二个难度。

浓雾考验心性,只要适应了便失去了作用。而转动,却会让原本的出口改变方向,原先的死路形成新的通道,原先的道路变成死胡同。

这不但考验法力,还有灵机应变的能力及体力。

乙舍绣娘都见识过,并不慌张。但丙舍绣娘却明显慌乱起来,看着身边转动的墙壁,失了分寸。

每年在这里,就会淘汰掉不少丙舍绣娘。

“若是感到体力不支,你们随时可以放弃。只要举起右手,就能出迷宫。”崔瑶的声音再次在迷宫上空响起。

每一个绣娘,都是织锦府宝贵的资产,不能轻易浪费。尤其是这些能来到府学的绣娘,都是进行优选过的。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高台上的婉娘才娘都打起了精神。从这一刻起,她们需要凝神关注阵中绣娘的情况,一旦有人放弃,就要用法力标注出来,让崔瑶将她移出迷宫。

许三春看着四周陡然清晰起来的视野,又听见崔瑶的声音,便明白过来这是考核难度升级。

乖乖投射出的法力线条在她面前漂浮,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前进路线。许三春能明显感觉到,要维持这样的投射,所耗费的法力,比刚才至少多了两倍。

怪不得,会有人感到体力不支。其实不是体力,是太过耗神。如果法力被透支,人一定就会昏迷不醒,还怎么走出迷宫?

既然迷宫在旋转,她也就索性不再前行,站在原地闭目凝神。

她在等,等正确缺口的出现。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浅黄色的法力线条终于发生了变化。一个缺口从右边转过来,线条便笔直的指向了那个缺口。

许三春不再犹豫,快步通过那个缺口,再等待下一个缺口的出现。

她用这个法子,一连通过了好几个缺口。她的速度,可以媲美乙舍绣娘。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陷阱

当许三春再次通过一个缺口时,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是一名颧骨高耸面颊下陷的绣娘,根据她的年纪判断,应是乙舍绣娘。她看见许三春进来,目中凶光一闪,猛然伸出双手朝着她推了一把。

她们此时所处的位置,已经是迷宫的中部,两侧墙壁的旋转已比方才要快。

许三春完全没有防备她,没想到她一言不发就动手。顿时一个重心不稳,朝后面仰天倒了下去。

在她身后,正是她刚刚迈进来的那个缺口。待她稳住身形,前方这个正确的缺口已经消失。

许三春揉了揉在墙壁上撞痛的肩膀,从地上站起来。

她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所料不差,这才遇到第一个陌生绣娘,对她便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算了,不如歇一歇,养精蓄锐。

接下来,越往外走,遇到的人一定更多。她要做好防备,才能及时反应过来。

环顾四周,除了一无所有的白色墙壁,还是白色墙壁。她索性就地盘腿坐下,让乖乖收回了投射的法力线条。

看见她,乖乖兴奋的很,丝毫没有疲惫之意。

许三春尝试着凝练法力,却发现在这里,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原来如此,这里是无法恢复法力的地方,凭借的全是之前的积累修炼。

在这里,法力用一点少一点。

歇了片刻,许三春再次出发。这次,她不光要寻找正确的缺口,还要提防着别的绣娘。有两次她都碰到了人,还好距离不像第一次那么近,她及时避开。

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腹中饥饿,咕咕地叫了起来。

她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恐怕已经到了下午。于是改变了方法,不光找缺口,也会将一圈能走的路走完,寻找食水。

幸好她运气不差,找到一份食水,便在原地吃了。

就在此时,浓雾再起。

这次的浓雾与之前的白色浓雾不同,呈现出浅浅的黄色,显然不仅是为了干扰视线。

许三春发现,因为这些浅黄色的存在,让迷雾也拥有了法力。乖乖所投射出的法力线条受到了不小的干扰,从一条变成散乱的两三条。

许三春尝试着任意选了一条走,但连着两次,指向的道路都不是正确的路,反而将她引向了死胡同。

崔瑶的声音再次在上空响起,“体力不支者,及早放弃,不要心存侥幸。”

这是第三级难度,也是最后一次难度升级。在这之前,丙舍绣娘已大多放弃,被移出阵外,在一旁的广场上闭目休息。

她们的法力,基本都被消耗一空。这种神智上的难受,与单纯的体力消耗不一样,个个面色苍白,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更严重的,就地呕吐起来。

被移出迷宫的,也有少数乙舍绣娘,她们个个神情呆滞。比起身体上的难受,惨淡的未来更加无法接受。

此时迷宫中剩下的,以乙舍绣娘为主,以及极少部分优秀的丙舍绣娘。

许三春连续失败两次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集中所有的意识驱动乖乖,让它能在黄雾的干扰下,辨明方向。

仿佛感应到她的凝重,乖乖也十分认真,终于努力将被干扰的法力线条合拢成一条。许三春按照这条走进一个缺口,这次总算正确了!

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这次所耗费的法力,是一开始的十倍。

如果想要走出这个迷宫,她就必须再小心谨慎一些,至少不能中了别人的算计。路上要是再遇到人,能避则避。

宁愿走得慢些,她也不想和她们起冲突。

正在此时,许三春听见了一阵惊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听起来十分可怖。然而她所在的地方被黄雾包裹着,就算伸手也只能触摸到旋转中的墙壁,完全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高台上的崔瑶,却把这番变故看得清楚。

她霍然色变,猛地站了起来,迷宫原本平整的道路中,凭空出现了黑色的空洞。而这些空洞的位置,是随机产生的。

绣娘在经过的时候,不小心便踏空摔了进去,只留下一声惊叫声。

更有倒霉的,那空洞直接出现在绣娘的脚下,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就直接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崔瑶,婉娘才娘纷纷色变。

在织锦府的历史上,还头一回出现这样的事情。这可是在府学,是在府学大阵的笼罩下,谁能动得了手脚?

“是阵法图,有人动了迷宫的阵法图。”一名婉娘语气急促道。

只有这个解释了。

不过,眼下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要保住迷宫中这些绣娘的性命才是关键。崔瑶催动手中的阵眼杵,驱散黄雾,扬声道:“所有人都注意!注意脚下!”

提醒之后,崔瑶率先标记了一名眼看法力将要耗尽的绣娘,想要将她挪出阵外。然而,她惊诧地发现,竟然不起作用。

事态紧急,她原想停止这次考试,没想到居然无法阻止。

崔瑶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

短短几息之间,她尝试了很多个方法。比如让迷宫停止旋转,至少把速度减下来,甚至直接结束,但都不行。

在她身后的婉娘才娘,个个都急得不行。

要知道,在迷宫里最后剩下来的绣娘,都是她们各个绣学里最优秀的存在。

“怎么办?慧心娘您赶紧拿个主意。”

崔瑶缓缓摇头,道:“不行。只能等迷宫到了时限,自动停止。”

“可是,离结束还有接近两个时辰!”

就在她们说话的功夫,又有两名绣娘消失在迷宫地面上突然出现的空洞之中。有两名才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她们只有一个选择,尽快走出来。”不是崔瑶无情,事实摆在面前,她也无能为力。

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竟然敢在织锦府头上动土。

这件事,待出去后她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这次东乌府的损失,实在是太大。

黄雾散去后,许三春没花多久时间,就弄明白了这个现状。她必须走出去,多留在这个迷宫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

深不见底的空洞在脚下出现,短短时间内,她也想过别的法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跟我走!

许三春想过,她是不是可以爬到墙上去躲避。

但这里既然是迷宫,就有防止人爬上去的措施。要不然,能爬到上面去将迷宫尽收眼底,这个迷宫还能什么作用?

迷宫的墙很高,且光滑如玉,完全没有任何可以着力的地方。

许三春不死心的试了试,但根本不可能。

不行,她得赶紧离开。然而地面上空洞的出现十分随机,有时在中间,有时在边沿,完全找不到任何规律,一切都靠运气。

没了黄雾的干扰,乖乖投射出的法力线条十分清晰。

左右都逃不过,不如奋力一搏,许三春索性沿着乖乖标出的线条奔跑起来。这不只是为了通过考核,是为了保住性命。

在她脚下的地面处,不时出现塌陷,有好几次都险象环生。许三春一边跑,一边觉得这样与撞大运无异。

不行,她必须找出其中的规律。

“乖乖,你能检测出迷宫里的法力吗?”她在意识中问着乖乖。

这里虽然无法汲取灵力进行凝练,但毫无疑问,这是阵法图,自然就是法力的世界。

“怎么检测?”

对她的问题,乖乖有些迷惑。

“比如说,你能探测出这个迷宫中法力的分布吗?”既然有塌陷,就一定有法力波动。

“我试试。”

乖乖应了,几息之后,许三春的面前陡然出现一张纵横交织的法力网。线条比用来指路的更加细弱,颜色也几乎淡得瞧不见,但毫无疑问那是一张覆盖了整个迷宫的法力网。

许三春能清晰的看见,这张网呈椭圆形,而在其间有红色的人影在移动。粗略估计,这里只剩下二百余人。

许三春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进入迷宫的可足足有三千多人。就算大部分都是丙舍绣娘,乙舍的绣娘怎么着也有一千人左右。

怎么,眼下就只剩下这么点了?恐怕,一多半还是因为那个空洞陷阱。难道,掉下去的人她们都死了吗?

许三春不寒而栗。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如今,她哪里有这个时间去细想,找出生路才是正事。她仔细观察,在这张网中,陡然出现的黑洞,便是那脚下的空洞陷阱。

她凝神分辨了半晌,终于被她找出了陷阱出现的规律。

当一个交织的法力节点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不稳定的时候,那个陷阱就一定会出现。

明白了这其中的逻辑,许三春喜极而泣。

她终于逃脱了死神的魔爪!

可是,还没等她高兴完,就听见乖乖明显有些虚弱的意识,“主人快走,我支撑不了多久。另外,我张开这网,就没办法继续指路。”

许三春的法力确有独到之处。

在她的灵魂中,蕴藏着一丝最精纯的暗月之力,是直接来自暗月的力量。因为这个,所以才能诞生出乖乖的意识。

但是,她成为绣娘毕竟没有多久,凝练的法力不足。

幸好崔瑶多赏给了她一顿饭的灵力汲取时间,否则,乖乖根本张不出这张网。

许三春点点头,这里已经接近迷宫的边缘,她也还记得之前乖乖指出的路线。只要不会落到陷阱里,她就能冲出去。

正在此时,迷宫里闪起一道夺目的黄色光华,崔瑶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已经标记好了通往出口的路,你们快走!”

她话音刚落,在迷宫的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条明黄色的线条,那就是正确的路径。

太好了!

许三春拔腿就走。

然而在她相反的方向,就在一个红色人影的脚下,陡然出现一个空洞陷阱。许三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消失在阵法之中,只余下一声惊叫在上空回响。

不行!

她不能就这样走掉。

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就算她们敌视自己,但若换了自己在她们的处境,恐怕也难免生出嫉妒之心来。

他人的非议,自己向来不会看在眼里。与生命相比,这些龃龉又算得了什么?

要想不被人伤害,只有把自己变得更强,强得让人望尘莫及!自然而然的,流言蜚语就会消散。就像花暮辰,他为何能目下无尘,还不是因为他足够强大。

这些念头在许三春脑子里闪过,她跑得更快。

她必须在乖乖法力耗尽前,将现存的绣娘都救出去。好在,能存活到现在的绣娘,都是法力深厚之辈,位置都在迷宫外侧。

“跟我走!我能知道哪里有陷阱!”

许三春一边跑,一边喊。

她没有能力停下来解释原委,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法力网上,跳跃、停顿、奔跑,躲避着前方陡然出现的陷阱。

这个时候,迷宫中的绣娘都已经绝望,她的声音无疑是最后一线生机。

就算她们发现,这个人正是她们所厌恶的那个,但亲眼看见她避开陷阱,也都跟了上去。但是,还是有绣娘并不相信她。

比如之前推开她的那个高颧骨绣娘,见到许三春过来,第一反应是躲避。然而她连接退了两步,就落入了忽然在她身后突然出现的空洞里去,发出“啊!”地一声惨叫。

对她的下场,许三春甚至没有分神多看一眼。

许三春的异动,自然被崔瑶尽收眼底。

她不明白许三春为何能避开陷阱,但事实摆在眼前,许三春的脚步毫不迟疑,总是能避开陷阱出现的地方。

崔瑶握着阵眼杵,在许三春的头顶上用法力标注了一个显眼的箭头。

“所有人,跟着许三春往迷宫外撤离。注意!一定要跟紧了。”是的,必须要跟紧,许三春无暇分身照顾后面的陷阱,就算她在法力网中看见,也来不及提醒。

有了崔瑶的话,所有的绣娘便不再迟疑,紧跟许三春的步伐。

奈何这里是迷宫,其间的通道并不宽敞。随着绣娘的不断汇集,跟在许三春身后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离她越近,也就越安全。而更远的地方,就只有靠她们灵机应变。好在人聚得多了,也就想出了法子。

她们手挽着手,若是谁的脚下突然出现陷阱,就由其他人将她救起来。因此,比之前分散开来的势单力薄,损失的人数要少的多。

后面发生的事情,许三春完全顾不上,她的全部注意力就放在了乖乖身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绝地与转机

这么多人逃生的希望,全系于乖乖一身,而乖乖投射出的那张法力网颜色以及越来越淡,整张网都开始变得稀薄。

许三春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每一次呼吸都如火一般灼热。

她在和时间赛跑,在和死神搏命。

高台之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三春。她们甚至都不敢呼吸,生怕影响了她,虽然明知距离遥远。

许三春所带领着的绣娘,可是她们东乌府里最优秀的存在。

骤然出现的陷阱,已经夺去了大批绣娘的生命。若再失去她们,东乌府将会蒙受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损失。

崔瑶握着阵眼杵的手心布满冷汗。

在阵法图被动了手脚的情况下,她强行用法力标注出一条道路出来,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因为这里的特殊性,与外界的灵力隔绝,就算是她也无法补充灵力。

她的法力,正在成倍流逝。

但只要能保住这批绣娘,这点代价不算什么。

然而她能清晰的看见,许三春已经逐渐不支。她的面色,从潮红逐渐变成惨白。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淌下。这些,都是法力即将耗尽的征兆。

温芷颐紧张的握住了拳头,连指甲将手心掐破到出血都毫无知觉。

三春!

你个傻孩子!

你要是独自逃生,怎么会如此险象环生?

温芷颐的私心里,只想要许三春安全。南凤镇绣学里其他的丙舍绣娘,在难度升级为旋转迷宫时就已经支撑不住被转移了出来。

后来留在阵中的,只剩下几个乙舍绣娘,包括雷美云和于红菱在内。

这两人,她原本就是要出手对付的。她们的死活,根本就没有放在温芷颐的心上。

变故来得太快,温芷颐也无法分辨出迷宫中还有那些南凤镇的乙舍绣娘仍然生存。然而,在她心中,这些所有人加起来,都抵不上许三春一个。

但事已至此,她除了默默祈祷许三春平安无事,再没有别的法子。

快了!

出口就在眼前!

支撑着许三春的,是心头必须要出去的信念,她一定要逃出这座吃人的迷宫!

快了!

高台上的众人心里也如是想着。

拐过一个弯,出口,终于近在眼前。只需要短短几步,所有人都可以逃出生天。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许三春通过乖乖的法力网,看见临近出口的几个法力节点陡然消失。她忙顿住脚步,张开双手。

“停!”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后面的绣娘纷纷止住脚步。

但这次许三春停得十分突然,是完全停止而非改变方向。在她后面的绣娘收势不及,一下子撞到了她的身上。

就在此时,许三春的前面猛然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这个空洞,足足有之前的四倍,完全覆盖了通往出口的道路,避无可避。

许三春的法力耗损厉害,身子更是虚弱。是强撑着一口气,才坚持到了现在。被后面的人一撞,脚下一个踉跄,便朝着那个空洞坠落而去。

“不!”

高台上的众人齐声惊呼。

许三春的命运,紧紧地牵扯着她们所有人的心。迷宫内的所有人,最不该死的人,唯有许三春!

难道,我就要死了吗?

心头那口气一泄,许三春只觉得浑身虚脱。她收了乖乖的法力网,既然如此,就听天由命吧。

她的脑中,快速掠过哑娘和花暮辰的影子,这是她最放不下的两个人,让她对这尘世间眷恋不去。

要是知道昨日那一别就是永别,她一定会告诉他。

她爱他。

不在乎结果。

在这千钧一发之极,她的坠落势头被阻止。

从她身后,伸出无数双手将她捞住。

有的抓住她的胳膊,有的抓住她的手腕,有的抓住她的腰侧……就算够不着,抓住她的衣襟袖口,也能缓解她的下落之势。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捞了起来。

崔瑶松了一口气,眼神一凛,道:“你们,都来助我!”

“是!”

婉娘才娘齐齐应了,一个接一个的,将法力输送给崔瑶。

崔瑶闭目凝神,猛然大喝一声,手中的阵眼杵快速旋转,迸射出黄色的耀眼光华,令人不敢目视。

“嘭!”

就是迷宫中绣娘的身侧,一截墙壁被彻底炸飞。这段缺口外,就是安全的迷宫之外。

“快走!”空中响起崔瑶严厉急促的声音。

被强行打开的缺口,撑不了多久。

看见这突然出现的安全通道,众人欣喜若狂。原本以为到了绝地,没想到有了转机。许三春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她被众人簇拥着出了缺口。

这里的变故,也惊动了提前被转移出来的绣娘们。

怎么了?

她们纷纷伸长脖子,朝爆炸传来的方向看去。

我还没死。

许三春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在旋转。绣娘们焦灼的脸,眼里的关切与担忧……这一切,都在旋转,混乱。

喘不上气,快要窒息。

乖乖?

她最后用意识唤了乖乖一声,昏迷过去,坠入无边黑暗。

晨光,柔柔地照进这间素雅整洁的房内。微风拂动着月白色的床幔,案几上的粉彩瓶中插着一大把新鲜的蟹爪菊,散发出幽幽的香味。

一切,都是那般柔和美好。

“唔……”

床上的人发出轻轻的呻吟声,睫毛轻颤,最终睁开了眼睛。

我在哪里?

许三春头痛欲裂,想要伸手扶头却发现四肢乏力。用尽全力,也只能让手指稍稍动弹而已。

头顶上,是绣着金黄色菊花的床顶。许三春费力地挪动脖子,往外面看去,她可以确认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您醒了?”耳畔传来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出现在许三春床侧。另一名侍女脚步轻巧的上前,手里端着一杯温茶。

“婢子叫做苇丝,是在慧心娘跟前伺候的丫鬟。”苇丝动作柔和地将她扶起半坐,拿过一个弹墨菊纹大迎枕垫在她腰后,解释道:“许绣娘,您已经昏迷了整整两日。”

都这么久了吗?

许三春心神恍惚。怪不得,四肢都跟生锈了一样。

苇丝接过另外一名侍女手中的温茶,递到许三春嘴巴,伺候着她缓缓饮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悔了吗?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七章你悔了吗?温热的茶水入喉,略微缓解了许三春的不适。她张了张口,尝试着发出声音,问道:“这是哪里?”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

苇丝收回茶杯,应道:“许绣娘,这里是慧心娘院子里的厢房。”

原来自己在慧心娘院子?

怪不得,在屋中的陈设装饰中,处处可见黄色菊花的影子,这是代表着慧心娘身份地位的标志。

明白了自己所在之处,许三春挣扎着想要起身。她一个区区绣娘,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赖在这里?

若是没有醒来也就罢了,既然已经醒了她还是回去琼楼阵里谭安县的院子里稳妥。

“许绣娘别急,慧心娘让您在这里安心休养。”苇丝忙扶着她的胳膊,“您的身子,如今还十分虚弱。”

许三春不是生病,是法力消耗过度导致的神智衰竭。举个例子,她的身体是健康的,但却没有了大脑的指挥,导致移动困难。

苇丝让人端了一盅补气益血的乌鸡红枣汤进来,扶着她一勺一勺喂着喝了。

这样的食补方子,虽然对许三春消耗掉的法力于事无补,但却能滋养暖胃。在迷宫那天,她也只补充过两次食水,再加上整整昏迷了两日,胃里空空如也。

刚把汤碗放下,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守在门口的侍女打了帘子,崔瑶快步走进来,拍着心口道:“三春你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她的语气亲昵,亲昵到许三春受宠若惊。

“慧心娘……”许三春忙要撑起身子见礼。崔瑶一把将她按住,侧身坐在床边道:“你我之间,大可不必如此见外,叫我崔娘子便好。”

“你才刚醒,就不要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许三春应了,问道:“崔娘子,后来怎么样了?”

在迷宫时的最后关头,许三春因为法力衰竭而昏迷,导致记忆变得模糊。后面的事情,她只恍惚记得出了迷宫,却不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真是个好孩子。”崔瑶唏嘘道:“你自己都这幅模样了,还惦记着其他人。”

就像她的迷宫中,决意要将众人带出死地时一样。许三春本能的反应,正是源于她善良的本质。

崔瑶自问,她若是和许三春互换角色,恐怕考虑的还是自己如果逃命更多一些,哪里能顾得上旁人?

正因为这等品质的宝贵,崔瑶才越发觉出来许三春的可贵。

许三春,是一个能放心将脊背交给她的人,毋庸担心她会背叛。在织锦府里,如果有了这等可靠的同伴,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你放心,”崔瑶柔声安抚着她:“和你一块逃出来的,共有两百二十七名绣娘。”

在这次事件中死去的,则足足有一百余条性命。每一条,都令崔瑶扼腕痛惜。但这与许三春无关,她瞒住没说。

听她这么说,许三春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与她当时在法力网中感受到的绣娘人数,没有太大偏差。也就是说,她的付出,不是没有价值。

“三春,”崔瑶握住她的手,目光中有着忧虑,温言道:“你感受一下光球。”

为什么要让自己感受光球?

许三春虽然诧异,也依言而行,顿时大吃一惊。

悬浮在她印堂中的光球仍然如鸭蛋大小,却一片死气沉沉,再不见以往的光洁。那层紫色的薄膜变成死灰色覆盖在上面,没有任何生机。

乖乖,乖乖?

许三春轻轻用意识去触碰着光球,但却得不到任何反应,一片死寂。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急得落下泪来。其他的都不打紧,可是乖乖,那个懂事又可爱,见到自己便撒欢的乖乖,它去了哪里?

难道,自己害死它了吗?它才仅仅诞生两日而已。想到这里,许三春便悲从中来。

“崔娘子,我这是怎么了?”许三春泪眼婆娑,惹人怜惜。

“不要急。”崔瑶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柔声安抚她道:“在迷宫时,你耗尽了所有法力,导致法力彻底枯竭。”

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就在崔娘子的居所,却不像上次一样,能感受到充沛灵力的存在。

许三春不敢相信,难道自己就此成为了一名普通人,失去了绣娘的资格?如果真是这样,在这个女人命运身不由己的地方,她又拿什么去保护哑娘?

织锦府,是她所知,也是她最有希望的一条路。

这条路,难道就这么断绝了吗?

眼泪,逐渐在许三春的眼底干涸。

“三春,我来问你,你悔了吗?”崔瑶看着她,轻声问道。

悔?

听见这个字,许三春有些迷惘,片刻后缓缓摇头,道:“不悔。”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两百多条人命。

就算都是陌生人,甚至还都是对她充满着敌意的陌生人,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她并非圣母,做不到舍一人而救全体。也并非认为,牺牲她自己一人的前途,去救人性命是一件更值得的事情。

只是在当时,在那时那刻,她不会做出独自逃生的选择。

越想,她的思路便越清楚,“不悔,不管重来多少次,我也不会后悔。”

迷雾从许三春的杏眼里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澄澈而坚定的光芒,“崔娘子,我这样的情况,还有救吗?”

见她这么快就从自己的心障中走出来,崔瑶十分诧异。许三春给她的惊喜,是一个接着一个,她越发肯定许三春的价值。

“我还从来没见到过法力枯竭的情况。但你放心,府学之上是郡学,郡学上面是京里的织锦府。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竭力寻找让你法力恢复的方法。”

“谢过崔娘子。”许三春在床上勉强行了个半礼。

“该说道谢的,是我才对。”崔瑶正色道:“如果不是你,这次的百学大会,我们东乌府会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

不知道是何方势力在阵法图上动了手脚,还很阴险的在最后关头才出现。摆明了,就是冲着一府之中最出众的绣娘而来。

凭空出现的空洞陷阱,夺去了上百名绣娘的性命,令人痛心疾首。

第一百六十八章 等(万更求月票)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八章等崔瑶所说,乃是实情。

因为许三春,东乌府里最精华的绣娘得以保存。她立下的这份大功,不止是被她救下的绣娘应该感激,整个东乌府乃至织锦府都应该记住。

“崔娘子,您这么说我实在是担当不起。”许三春欠身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你确实是没想太多,”崔瑶感慨,“这就是你的本性吧。”人在紧急关头的反应最做不得假,这也是她为什么分外看重许三春的缘故。

“你先好好歇着休养身子,恢复法力的事不急,总会有办法的。”崔瑶起身,嘱咐苇丝:“你就在这里好生伺候着,要是三春的身子养不好,我唯你是问。”

“是。”苇丝屈膝应下。

崔瑶走后,许三春虽然身子发软,却再睡不着觉。法力耗损过度导致的心力衰竭,让她刚刚跟崔瑶说的那番话就耗费掉许多心神。

见她靠在大迎枕上睁着眼睛,苇丝主动问道:“许绣娘,不如婢子跟您讲讲眼下的情形?”

许三春轻轻颔首。

“在百学大会期间,府学阵法开启,所有人不得出入。”苇丝道:“而今日正是第三日,按常例晚上时辰一到就可恢复正常。但因为在迷宫考试时出了意外,耽误了两日时间,明儿才开始第二轮考试。”

府学考试的第一轮就是迷宫,在这一关里会淘汰掉大部分人。这次出现如此重大的变故,所有人都惊魂不定,崔瑶命她们返回琼楼阵里休息两日后再接着考试。

另一方面,崔瑶也需要时间,召集人手检测出问题的那张阵法图,以及接下来的要用的阵法图。

不知道是何方势力,敢在织锦府头上动土,不过接下来的阵法图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想来也是,能将府学用来考试的一张阵法图动手脚,已是十分困难的事情。这件事一出,即将要用的阵法图就会被严密检测,无法得逞不说,可能还会暴露,对手自然不会做出这等蠢事。

“而府学阵法开启后,必须完成三轮考试,才会解禁。所以,崔娘子要等到解禁后,才能和京城的织锦府联系。”苇丝柔声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京里一定会遣人来处理。许绣娘您就放心好了,崔娘子既然说了,您就不必担心。”

苇丝说这番话,是为了让许三春放心,也为了让她记着崔瑶的好。

对此,许三春心领神会。她默默想着,既然如此,自己也算是换了种方式,达到了哑娘的要求。

以她目前的身体现状,显然无法参与接下来的才娘试,也就没有了获得才娘资格的可能。没想到,自己纠结许久的难题,会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圆满解决。

这样想着,她的一颗心便安稳下来。

苇丝陪着她说着话,看着她慢慢阖上了双眼,便扶着她躺下,拉上锦被。

“你就在这里,许绣娘要是醒了就好生伺候着。”苇丝吩咐了一名小侍女守在床边,自己轻手轻脚的出去。

许三春身子虚弱,只能吃流食。她得去厨房一趟,让厨娘再熬一盅滋补的汤出来。

府学里的空气,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件事,明摆着冲着绣娘而来。

“这是要彻底断了织锦府的根基!”一名婉娘痛心疾首道:“我们县死了三人,都是最好的苗子。崔娘子,您一定要替我们讨回公道。”

“最好的苗子?”另一名婉娘凉凉一笑,“活到最后的,才是最好的绣娘。”

“都什么时候了!”崔瑶猛然一拍桌,怒道:“还在计较你们那些恩怨。”见她发怒,吓得在场所有人齐齐噤声。

“还有两轮考试,都给我打起精神。你们回去,好生安抚要参加考试的绣娘,务必让她们全力以赴。”

经过迷宫阵的生死劫难,活下来的绣娘在精神上多多少少都出现了崩溃的迹象。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参加一次考试而已,竟然会有性命之忧。

好不容易才从阵法图中活了下来,要让她们再踏入才娘试的阵法图里,需要莫大的勇气。

东乌府此次损失严重,注定了通过才娘试的名额会锐减。无论如何,崔瑶必须保证东乌府里通过的才娘名额,实在是不能再少了。

“崔娘子,我那里有名绣娘,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进入阵法图了。”一名才娘忧心忡忡道。

“你没说过,这样下去她会直接去云菏泽?”崔瑶凌然发问。

“我当然说了,可是她说宁愿去云菏泽也不要再考试。”其实,好多活下来绣娘心头都隐隐有这个念头。云菏泽虽然可怕,但也只是传言,至少看起来没有性命之忧。

崔瑶冷笑一声,看着众人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让她们都参加接下来的才娘试。少一人,都不行!”

“这里是织锦府,让她们清醒一点。”她既然掌着一府绣学,手底下又怎会没有点霹雳手段?

众人心头一凛,齐齐应下。

崔瑶说的对,这里是织锦府,不是慈善堂。

众人散去,崔瑶携带那张迷宫图来到蕴智堂。直到此刻,她才有时间,利用聚灵阵来仔细探测这张出问题的阵法图。

待才娘试结束,府学大阵停止,她就必须立刻将这一切上报。到那时,她势必要有个说法才行,这张阵法图的问题出在哪里,是何时被人动了手脚?都需要一个答案。

天高云淡,秋日的天气格外凉爽。

日影西斜,花家大宅里凉风习习,花暮辰掷下手中的笔,问道:“还没出来?”已经过了时辰,府学那里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出来。这个事实,让他心浮气躁。

寒鸦上前禀道:“回少主的话,尚未。”

“你让人去府学门口守着,一有动静就立刻来报。”

“是,属下已经让人去了。”寒鸦了解花暮辰。

花暮辰揉了揉眉心,织锦府的事情他不是不能插手,但织锦府乃是嵩烈帝的逆鳞,他碰不得。

事到如今,也只能等了。

三天的百学大会,事务繁多,偶尔超时也是有的。只是这种被隔绝的感觉,实在是不好,等待的时刻更是难熬。

他没想到,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天多。

。言情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夜色

“府学那边,还没动静?”

寒鸦摇了摇头,少主的心情很不好,他不敢多说一句。

“走!”花暮辰吩咐。

“是。”寒鸦应了,忙跟上少主的脚步。

花暮辰走得很快,瑜姑娘忙拿了一件鹤纹披风递到寒鸦手上。眼下已是十一月中旬,秋意日益浓重,夜里寒凉。

一行人来到府学门口,守在门口候消息的人见到花暮辰亲至,吓了一跳,忙迎上来见礼:“见过少主。”

花暮辰淡淡应了声,打量着眼前一如既往平静的府学。

他凝神,调动体内全部的暗月法力,透过右眼深重的紫色,他能看见整座府学都笼罩在一个大阵中。

在他的眼中,大阵之上,青色的线条缓缓流转,未见异常。

花暮辰松了一口气,既然阵法正常,就意味着不管出了什么事,事态也还在府学的控制之中。

只是,这究竟出了什么事?这绝不正常。

他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只是在上一世的此时此刻,他才刚刚经历了灭门之痛不久,正在亡命天涯。

别说是东乌府,就是整个大商朝发生的大事,他也都不知晓。

那个时候,他恨不得将自己藏得越深越好,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是以,这几年的事情,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片空白。

不过,敢在织锦府头上动土的势力,这倒挺有意思。

花暮辰看着府学大阵,食指轻触上下唇,无意识的摩挲着。在前世,他后来没有再听到这个势力的消息,想必已被剿灭。

他心里,对这个势力起了浓厚的兴趣。

有胆量,还能给织锦府带来麻烦,具备这样能力的人,在大商朝还真找不出几个。既然是嵩烈帝的敌人,那么就是自己的朋友不是?

然而此时府学里情况不明,他心头烦躁,竟沉不下心来细想这事。

“少主,天色已晚,让属下在这里守着可好?”寒鸦望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劝道。

花暮辰轻轻摇头。

他知道,就算他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然而重活这一世,前尘往事,灭门的血海深仇,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旁人看来,他活得肆意洒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已被桎梏。

且让他,任性这一回。

他只想要在第一时间里,确认她的安危罢了。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能影响他的思绪。甚至,屡屡因为她而调整计划。

时光静悄悄流逝,花暮辰站在夜色中,风姿无双。

寒鸦替他系上披风,暗暗感慨还是瑜姑娘了解少主,想得周全。这府学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要是一直没动静,难不成少主就一直候在这里不成?

幸好天色已晚,府学门口又一向清净,旁人不敢轻易踏足。花暮辰站在这里,才没有闹出动静来。

但寒鸦却知道,看上去无人,不代表就真的无人关注。少主在东乌府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有心人的眼中。

果然,如寒鸦所想。片刻之后,云清在侍女的伺候下,出现在府学门口。

“辰哥哥。”她给花暮辰见礼。

“你怎么来了?”花暮辰对她的态度,一贯是淡淡的。

云清掩下眼底的苦涩,轻声道:“辰哥哥,我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府学的异常状况,不止是花暮辰知道,甚至惊动了整个州府。然而这是织锦府的事,在府学大阵未开启之前,就连知府也不敢遣人来探。

这样的大事,云清自然也知道。然而她未料到的是,花暮辰竟然会为了一名女子,而亲自在府学门口守候。

她原以为,辰哥哥这样的神仙人物,凡间的女子怎么会落入他的法眼?然而事实证明她错了,所以她想要亲眼见见,这名传说中的绣娘。

这名,让蔡紫妍都铩羽而归的绣娘。

花暮辰看了她一眼,看得云清心头瑟缩,好像她所有的小心思都被他看得通透。

但是,今日是她最能名正言顺见那名女子的时候,她不想放弃。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像蔡紫妍那样主动找上门的事情,她做不出。

只要花暮辰不开口赶她走,她就厚颜在这里等着。

空气,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云清站在花暮辰的三步之外,默默地想着心事,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偷看花暮辰。他就像一块吸铁石,牢牢地吸引着云清的目光,乃至于她的心。

他的眼、他的唇、他的眉。

他的手、他的肩、他的站姿。

他所有的一切,就像一种毒,一种让她至死不渝的毒药。因为他,云清觉得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却无可救药。

甚至,只要能和他这样站着,都是一种幸福。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府学大阵整体一震荡,便如同空中浮尘一般散去。这种感觉十分强烈,哪怕是不懂阵法,没有任何暗月之力在身的人,也能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花暮辰看着眼前终于恢复正常的府学,心情莫名地忐忑不安。

她,还好吧?

不知为何,花暮辰竟然有些害怕,害怕即将揭晓的答案。

他举步入内,云清紧随其后。

两人都是世家嫡出子女,有足够的资格拜访府学。在府学出现异状之后,第一时间上门探访,也能对织锦府示好。

夜风微凉。

许三春半躺在窗前的软榻上,望着天边挂着的一轮紫色暗月。

她休养了两日,但也只是勉强能在房间里活动而已。活动的范畴,只是从床上挪动到这软榻上,就已经能让她耗尽全身力气。

这让她十分怀念,自己能活蹦乱跳的日子。

方才苇丝告诉她,才娘试已经在刚刚结束。在这次的百学大会上,一共只有四十余名绣娘顺利通过,成功获取才娘资格。

这个数字,低得令人咋舌。

许三春不知道在以往的百学大会上,会诞生多少名才娘。但来参加考试的,可足足有三千余名绣娘。

然而此时,只通过了四十余名?

这是什么比例?通过率不到百分之二。不管是什么考试,这样的通过率,也才不正常。

她想的没错,这确实不正常。才娘试虽然难,但也绝不至于这么低的比例。

第一百七十章 眼里只有彼此

毕竟,才娘试的目的是要遴选出合格的才娘人选,而非淘汰。

在正常的百学大会中,每次通过的才娘人数不等,但最少也能有两百多名。经过六年的修炼,差不多能有五分之一的绣娘,能获取才娘试。

这次的结果,实在是惨烈了些。

“许绣娘,有人来看你了。”苇丝的声音轻柔地响起。

“看我?”许三春茫然地扭过头,对上一双盛满星辰的眼睛。花暮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这才几天,她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幅凄惨的模样?

她的身形原本就纤弱,这会儿瞧起来,面容比纸还白,唇色更是没有一丝血色,淡得近乎透明。

一丝怒意,控制不住地袭上他的心头。

许三春瞧见他眼里跳跃着的怒火,猛然一个瑟缩,连说话都结巴起来,“花……花爷……”她差一点就叫成花少主,幸好及时想起。

“嗯?”

花暮辰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疑问,听得许三春心惊胆战。

“你这是在做什么?逞英雄是吧?”在进来时,在崔瑶的示意下,就有人给花暮辰简短讲了几句事情的原委。

此刻见到许三春,花暮辰是又怒又心疼又后怕。

怒她把自己搞成这幅狼狈模样,连法力都彻底衰竭;心疼她遭了这场罪,看起来可怜巴巴。

而后怕,则是当时那般凶险,她一个不小心,这条小命就可能彻底玩完。差一点,就与她天人相隔,怎么令他不后怕?

到了这个时候,花暮辰没有发现,自己紧张她的生命,多过于紧张自己谋划的成败。

“我没有,你别生气。”许三春小声地替自己辩解,“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看见他动怒,许三春便有些心虚。

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心虚个什么鬼。

花暮辰看了她片刻,忽地软了语气,俯身伸手抚过她的面颊,叮嘱道:“往后,可不能再这么傻了,你看你都瘦成了什么样?”

无论如何,她还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这就够了。

许三春垂头,低低的应了一声,看见他如此在意担忧自己,心里升起隐秘的欢喜来。

两个人一站一半躺,构成一幅和谐无比的画面。在他们之间,眼里只有彼此,拥有着独特的默契与磁场。

屋中其他人,都成了多余的存在。

云清默默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她终于见到这名女子,然而这又如何呢?

论相貌,许三春的姿容怎及得上自己?然而,她做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云清扪心自问,在那种情况下,自己一定不会顾及旁人的死活。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生活的环境,都在告诉她,她的命远比旁人来得珍贵。这是属于世家的,特有的冷酷。

像许三春这种,将自己置于险地去救人的行为,云清不要说去做,就是想都不会想。

罢了,自己何苦为难自己?

不是一直都在心里清楚,他身边人的位置,不可能是自己吗?

可能,还是有些不甘心吧。不甘心,他竟然会看上区区一名绣娘。云清幽幽叹了一口气,罢了,他高兴就好。

至少,这名叫做许三春的女子,心地善良不会害了他。

一滴泪,晶莹剔透。

如珍珠一般滴落尘埃,最终消失不见。

当云清来到崔瑶面前时,已然恢复成那个冷傲孤高的世家千金,云家嫡女。

“崔娘子,恕我来得冒昧。”云清道:“若有我云家能帮得上忙的,我们义不容辞。”这个时候,她代表的是云家。

她既然身在东乌府,府学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有前来了解的义务,和与崔瑶接触的责任。

通常来说,织锦府的事不会让外人插手,但她来到这里表达善意,是云家应有的礼节。只是,她第一时间跟着花暮辰去见了许三春,而非首先拜见崔瑶。

对此,崔瑶心知肚明。

除开姜素弦,花暮辰身边的女人何其多。其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对他最死心塌地的,莫过于蔡紫妍与眼前这位云清。

花暮辰为何大阵一开,就立刻到此?云清又为何先去见了许三春?

为的,无非正是那“情”之一字。

崔瑶自然不会戳破,笑着接受了云清的好意,就当做之前的事情不存在。“有云家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若有需要,我一定会开口。”

“那我就告辞了。”

云清也不多问,干脆利落地告辞。大阵刚刚解禁,崔瑶要忙活的事情还多。意思既然已经传到,她无意在这里做一个给崔瑶带来困扰的人。

审时度势,这就是世家千金。

送走云清,崔瑶立刻吩咐人送了两封信出去。

一封是走织锦府加急的邮路,以公函的形式,上报给五安郡的巧指娘。

另一封用红漆封口,让一名织锦卫的心腹,一人双马,直奔洛邑城而去。这封信,要赶在公函到达之前,送到淑娘子的手里。

整个大商朝的百学大会,都在同一时间举办。而其他府里的才娘试,应该已经结束了两日。

每个府里能通过的才娘名额多寡,都意味着相应势力的消减或者叠加。崔瑶不知道别的府里情形如何,她只知道东乌府损失惨重。

而且,她至今都没有查出来,对方是何时在阵法图上动的手脚。

遣走了送信的人,她传出命令,让所有来参加百学大会的人,都不允私自离开琼楼阵半步,她要彻查此事。

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打府学绣娘的主意,她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等她忙完,已是夜深。

抬起头,崔瑶发现自己差点忘记一事,问道:“花家少主,他还没走?”花暮辰如果要走,理当前来同她辞别。

一名侍女应道:“回崔娘子的话,他还在许绣娘的厢房里。”

居然还在。

看来,他对许三春是真的上了心。

只不过,他们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实在太大。崔瑶不信,花家真能接纳一名乡野女子出身的绣娘,作为花家宗妇。

要知道,花暮辰的身份不只是花家嫡长子这么简单。将来,他是要执掌花家的人,他的妻子,就是花家主母。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情之请

而许三春,崔瑶再怎么欣赏她、喜欢她,也不得不承认,许三春完全不够资格做花家的女主人。

“去请他过来。”

既然自己喜欢许三春这孩子,就要替她多想一些。

听见慧心娘相邀,许三春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糟糕!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这里可是府学,就应该早些催他离开才是。

不该,贪恋这点滴温暖。

虽然他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陪着自己说话,这都让自己十分欢喜。

可,也该分场合。

看着她羞不可抑,花暮辰轻轻一笑,握了握她放在软榻上的手,低声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这,不大好吧?”许三春颇有些迟疑。

“我说行,就行。”

花暮辰到了崔瑶跟前,从容见礼,“花暮辰,见过崔娘子。”

崔瑶起身还礼,“花家少主莅临,还恕我庶务缠身,未能远迎。”

两人寒暄几句,便分宾主落座。让人上了茶,崔瑶便进入了正题,正色道:“想必,花少主已知道,在才娘试时所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原本就是在她的授意下,透露给花暮辰知道。

花暮辰颔首,沉声道:“何方歹人,胆敢在府学作乱!崔娘子但有差遣,花某义不容辞。”他说得感慨激昂,却是以他自己的名义承诺,而非花家。

崔瑶看着他笑了笑,果然是花家少主,就算心系许三春,说话也滴水不漏。

“之前,我跟云家大小姐也说过同样的话,如果有需要一定不会跟你们客气。”崔瑶顿了一顿,道:“不过,我要跟少主所说的,却是另外一事。”

“崔娘子请讲。”

“三春法力衰竭,我打算多留她一段日子,直到找到了解决的法子。”崔瑶道:“不知,花少主对她,是个什么打算?”

打算?

花暮辰一时语塞。

见他不语,崔瑶又道:“三春是个好孩子,相信少主你也知道。所以,我在这里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少主离她远一点。”

“想必少主也清楚,我们绣学的规矩。”

花暮辰冷哼一声,反问道:“规矩?”规矩,一向对他都不起作用。

他神色肃然,整个人顿时散发出迫人的气场。

崔瑶不卑不亢,道:“若少主能迎娶三春为妻,今日的话,就当我多管闲事。”

绣娘的命运不在她们自己手中,就算六年后要嫁人,也必须奔赴织锦府指定的地点。但这些,对于花暮辰来说,当然统统都不适用。

他要是想娶一名绣娘,难道织锦府还能拦着不给?

只不过,他能娶吗?

“只要花少主一个承诺,我就绝不会再过问此事。”崔瑶看着他,缓缓说道。

承诺,这个承诺做起来却难。

花暮辰心知肚明,在这个时候,他没办法做出这样的承诺。

许三春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意外,一个美丽的、情不自禁的意外。天知道,她原本只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

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连花暮辰自己都很是诧异。所以,关于她的一切,以及接下来两人的未来,他并没想好。

他更没有想到,会在这时,被崔瑶以这样的方式问起。

“少主若是没有想好,我也绝不催促。”崔瑶道:“三春是绣娘,少主若是替她着想,就离她远一点的好。”

她加重了语气,道:“以免,出现了什么意外。”

这句话她说得十分含糊,但花暮辰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绣娘,一旦嫁人,法力就会停滞不前,甚至有的会彻底丧失。还不止是绣娘,织锦府里的女郎,都面临着同样的境遇。

换句话说,女子一旦失去了处子之身,也就不能再通过汲取灵气来凝练暗月之力。这也是为什么,离开织锦府的女郎,会成为弃子的原因。

几百年来,无人知晓为什么会这样,但这就是事实。

许三春纵然此刻法力尽失,但崔瑶相信,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她的潜力摆在那里,只要能恢复法力,前途无量。

所以,她不能让许三春毁在了花暮辰的手里。

若他不能给她一个婚礼,那就离她远一些,让许三春至少能在织锦府里顺利发展。

崔瑶所说的,花暮辰都懂。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情难自禁之时,他都克制自己的原因。一来他不想伤害她,二来也怕她失去绣娘这个身份。

他多么想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也想不顾一切地揭穿她的真正的身份。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眼下变数太多,一切,都还不确定。

花暮辰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想给她带来伤害。哪怕在将来,他所谋划之事败露,再一次承受灭门之痛,他也不想连累了她。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嵩烈帝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和嵩烈帝作对,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织锦府的身份,是许三春最好的保护色。将来就算他出事,堂堂天子也不会无聊到迁怒于一个绣娘。

谁也不会想到,绝世桀骜的花暮辰、冷血无情的花暮辰、捉摸不定的花暮辰,他的内心是如此小心翼翼。

冰冷的外表只是他的掩护色,他在乎所有他在意的人。

他竭尽所能,为了保得他家人、族人的万全;他在这一世独自前行,疏远了所有前世的好友,正是为了未雨绸缪;他亲手毁了与姜素弦的婚约,在降低嵩烈帝疑心的同时,正是为了让上一世的悲剧不再重演。

而如今,他这份名单上,又添了一个许三春的名字。

“好。”花暮辰沉吟半晌后,终于应了下来。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

但是,这却是对她最好的方式。

崔瑶悄悄松了口气,他若是不应,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以他的身份地位,就连京里的织锦府也可以随时进出,而自己只不过是东乌府里的慧心娘。

她能这样去对花暮辰提要求,所仗着的,无非是对许三春的真心疼爱罢了。她实在是不忍心,看见许三春这样的好孩子,因为“情”之一字,而毁了前途。

花暮辰,实在太过优秀。

试问哪个姑娘,能拒绝他?

第一百七十三章 紫元丹(万更求月票)

在苇丝的帮助下,许三春盘起双腿,阖目默念静心诀。她的意识,很快便沉入其间,见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光球。

这几天,她都不敢来看。只要一想起那么懂事乖巧的乖乖,她的心就揪着痛。

眼前的情形,跟她刚醒来时一模一样。

被死灰色所覆盖的光球,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机。

默念了三遍静心诀,她打开手中青瓷瓶的木塞,醉人的芬芳喷涌而出。无法想象,这么小的青瓷瓶,飘逸而出的香气,竟然能将整间房屋充盈。

这样的芬芳,无法形容。房中人只觉得身子都轻了几两,飘飘然欲飞。

崔瑶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她印堂中的光球猛然大涨了一圈。覆盖在光球表面的鹅黄色光芒,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

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变得贪婪。

紫元丹!

那可是传说中的,只闻其名的紫元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能亲眼目睹它的存在。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对暗月之力有效的丹药。传说,只需要服用一颗,就能直接让绣娘晋升为慧心娘,迈过最难的那个门槛。

别看才娘试的通过率很低,但其实,只要天资中上,再加上足够的努力和运气,勤加修炼,就能成为才娘。再继续努力,下一步就是婉娘。

可是,要成为像她一样的慧心娘,那就是难上加难!

从婉娘到慧心娘,是一个坎。

多少人在这个门槛前面徘徊了一辈子,也无法越过。别说越过,就连门槛在哪里都摸不着。

这个事实十分残酷,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是在织锦府里,从慧心娘之后的女郎,就越来越少的原因。

基数最庞大的,还是绣娘才娘婉娘这个群体,也是她们贡献了整个大商朝需求最庞大的低级阵法图。

可眼前这粒紫元丹,夺天地之造化,竟然能生生造出一名慧心娘来。

这是什么概念!

这就意味着,不管是哪个绣娘,只要服用它,就能被打造成为天才。

还不止如此,崔瑶更听说,慧心娘服用后也能直接成为巧指娘,巧指娘服用后就能摸到天工娘的门槛。

这其中,节省的不止是修炼的时间精力,还有那不可测的机缘。

越往后走,越困难。

怪不得,花家始终能执五大姓之牛耳。就看花暮辰随手就拿了一颗紫元丹出来,就知道花家的底蕴。

这粒紫元丹,应是提供给家族中的杰出才俊所使用,说不定,花暮辰自己就服用过。

而这颗丹药,也果然名不虚传。

自己只是吸了一大口它所逸散的香味,便让法力精进了一层。要是能服下,那所获得的好处,简直不敢想象。

崔瑶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竭力阻止着上前夺取这颗紫元丹的自己。她苦笑着想,花暮辰是不是太相信自己了,要是自己忍不住夺走了呢?

不过转念一想,花暮辰既然敢送出来,就不怕被夺。

无论是谁,敢夺走他亲手送出之物,那就是彻底得罪了他。恐怕普天之下,除了当今圣上,没有谁想背负花家少主的恨意。

杀人夺宝,为了不也是“名利”二字?自己哪怕抢到了紫元丹服下,成为了巧指娘,也只能立刻亡命天涯,以躲避来自花暮辰、来自花家、乃至于五大姓联合发出的追杀令。

那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想明白了这一层,崔瑶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个花暮辰!

对人心的把控,实在是精准得可怕。

怪不得,他就那样随随便便地,送出了手里的至宝。

崔瑶的脑中闪过这么多念头,其实也才过了短短几息而已。“快服下!”她催促着许三春。

看得见而够不着的感觉,实在是太煎熬。不如许三春赶紧服了,眼不见为净。

许三春也闻见了这股芬芳的异香,将青瓷瓶倒转,一粒深紫似黑的丹药从中滑了出来,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细腻的掌心。

这是花暮辰留给她的,许三春有些舍不得。但在此刻,她心里也差不多有了数,这颗丹药恐怕能助她恢复法力。

听见崔瑶的催促,她不再迟疑,将紫元丹送到口中。

入口,即化。

这种感觉,实在是十分奇妙。

她明明吃的是一颗丹药,是固体,却在口中气化。

比闻见的异香更浓一百倍的香味,瞬间布满她的口腔,浓郁得直冲天灵盖,并散向四肢百骸。

整个人,就好像沐浴在最和煦的阳光里面,身体的疲累一扫而空,令她舒服得快乐的呻吟了一声。

凝练法力。

她没有忘记之前崔瑶说过的话。

当她再次将意识投向光球,顿时大吃一惊。

那层覆盖在光球上的死灰色,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七彩的光华,在光球上持续流转。

这七彩色,就好像当初在南凤镇时,那颗用来检测法力的水晶球发生异状时,所产生的颜色。

许三春仔细分辨,竟一模一样。

不会吧?

我的光球,不会也像那颗水晶球一样发生爆炸吧?

那假如真爆了,我还存在吗,还是会被爆成一个傻子。或者,会把我重新送回现代社会?

许三春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过了半晌后,发现并没有任何要爆炸的迹象,才又重新凝神观察。

原来,七彩光华的流转,是极有规律的。

她用自己的心跳计数,最终得出结论,每流转一圈,需要花费三次心跳的时间。

那这个,究竟有什么用呢?

不管了,至少不是死灰色,那就有救。

许三春并不知道这颗紫元丹的珍贵独特之处,崔瑶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只告诉了她服用方法,其他一概没来得及细讲。

如果,万一真被人夺走,崔瑶该怎么跟花暮辰交差?要知道,在迷宫阵法图中动手脚的人,她到现在也还没找出来,府学里也并不是百分百安全。

因为不知道,所以许三春虽然目睹了这样种种奇特之处,但对它能不能真的有效,并不是那么有把握。

她就像个孩子一样,遵循着崔瑶的指示,不断的凝练法力,等待着可能会出现的奇迹。

第一百七十四章 对不起

在这期间,许三春也不断的去用意识触碰光球,就好像她以前跟乖乖玩耍时那样。她不确定是不是有用,但既然这光球产生了变化,既然这是花暮辰送来的丹药,就想来不会差了。

随着光华流转,许三春注意到,七彩光华中的赤红色慢慢便得黯淡,而与之呼应的,是光球上被笼罩上一层红色,越来越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七彩光华中的红色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整颗光球颜色变得得绯红。

这等变化实在是离奇,许三春屏息以待。只见下一刻覆盖在光球上的红色薄膜,似烟花一样迸射开来。

许三春只觉浑身一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光球上已经被渲染上橙色。而这次渲染的速度,显然比第一次要快的多。

就好像一个人,熟能生巧了一样。接下来,是黄色、绿色的变化,最后停在了翠绿色上。

这绿色如此通透,绿得好似质地最上乘的翠玉。而光球,早已恢复了之前的光洁无暇,此刻看起来更有些莹润通透之感。

光球的光芒从这块翠玉中透出来,比世上所有的翠玉都要美丽,那是一种用言语无法形容的完美。

颜色虽然停止,但剩下的青、蓝、紫三色光华仍然在围绕着光球流转。

许三春不敢大意,就算此刻她已经感到疲累,但仍然集中注意力凝练法力。这时候,她已经能感受到空气中灵力的存在。

这里,可是慧心娘的居所。

这里,也是乖乖头一回醒来的地方。

许三春心头抱着希望,万一,乖乖还能再次醒来呢?

崔瑶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变化。

灵力,先是产生了丝丝波动。就好像有人在往湖面上投入了一粒小石子,惊起了阵阵涟漪。

接下来的瞬间,许三春所在之处,就好像漩涡一般,疯狂地撕扯着灵力。

在几个呼吸之间,房间内的灵力就被消耗一空!

这,是何等的速度。

崔瑶目瞪口呆。灵力,说来玄妙,但存在于空气之中。空气是流动的,又不是水,怎么能被抽空?她还从没见过,能让一个房间灵力彻底干涸的状况。

然而,这样的事情,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外面的灵力,随着空气的流动慢慢渗入,但这显然赶不及许三春的汲取速度。崔瑶用手掐了一个法诀,将她居所里所有的灵力都调动起来,朝着这里蜂拥而入,而目标正是许三春。

崔瑶的居所有一个独立的阵法,将灵气锁住不会外泄。这里的灵气不及蕴智堂,但远超府学大阵。这也是她身为慧心娘,才能独享的权利。

而今日,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份大礼送给了许三春。

随着对灵力的疯狂攫取,那剩下的三彩光芒越转越慢,但每转一圈,就附带了大量的灵力。

最终,将这里的灵力全部抽取一空,三彩光芒才停了下来。像孩童一般不甘心的舔了舔嘴,随后“咻”地一下没入了光球内部。

与此同时,许三春感受到了乖乖。

它好像睡了一个长长的觉,打着哈欠伸着懒腰醒来。它一醒,光球便开始膨胀,呼吸,但外面那层光膜却仍然是翠绿色,而非原先的紫色。

“乖乖!”许三春惊喜地叫着它,激动得落下泪来。

“主人。”乖乖猛地扑到她怀里,不住地撒娇,“我还以为,再也瞧不见主人了。”

“怎么会,我一定不会丢下乖乖的。”许三春搂着它,连声安抚。

“幸好主人在昏迷前叫了我的名字,否则我可能就不在了。”乖乖后怕道:“里面好黑,我好害怕,然后就开始睡觉。”

“主人!”它兴奋地在她面前跳跃着,转着圈。

而许三春发现,随着乖乖的醒来,随着光球呼吸的频率,光球越来越大。从最开始的鸭蛋大小,到鹅蛋,还在一直长大。

最后,停留到了恐龙蛋那么大一个。

这个光球,已经不能说是停留在她的印堂之间。因为,实在是太大了。只差一点,就和她的脑袋差不多大小。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光球的颜色不重要,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乖乖它终于回来了,她没有害死它!

许三春搂着乖乖喜极而泣,“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跟你保证,下回我一定不会了。”

可能是兴奋过头,乖乖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道:“主人,我好像吃太多了。我还得去睡一会儿,消化消化。”

许三春看见光球晃了晃,好像在跟她说再见。随后,传来乖乖的意识,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呼,这里比原来大多了!主人别担心我,我睡醒了就叫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乖乖这次醒来,变得更聪明了。

光球恢复了平静,保持着与许三春呼吸一致的频率,一呼、一吸。只是在呼吸之间,不像之前那么明显,也不会再膨胀,真的就像在睡觉一样。

许三春将意识放在光球上轻轻抚摸,能感受到乖乖在里面入眠的安详。

又等了半晌,光球再没有任何变化,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三春。”耳畔传来崔瑶含笑的声音。

许三春忙从软榻上坐起,想要给崔瑶施礼。毕竟,她清楚的很,乖乖汲取的灵力,原本又是属于崔瑶的。

可她刚一起身,便觉得手脚不听使唤。就好像脚下安了弹簧,猛然向前窜了出去。不止如此,她差一点就碰到房梁,吓得她忙抱住一根柱子不撒手。

崔瑶站在下面,仰头好笑的看着她,“下来。”

“我这是怎么了?”许三春一头雾水。

“你先下来,我慢慢告诉你。”

“哦。”

许三春抱着柱子,一点一点地挪下来。在整个过程,她都觉得四肢极不协调,好像就不是自己的。

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失重的感觉。虽然,她也不知道,失重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崔瑶牵着她的手重新回到软榻上坐下,看着她道:“你也许还不知道,你服下的那颗丹药,是怎样的天材地宝。”

“别说服用了,就连名字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崔瑶笑道:“看来,传言果然不需。”

(

第一百七十五章 翠绿色法力

传言?天材地宝?

许三春被这些字眼吓了一跳,原来,那颗紫元丹,是这样珍稀的存在吗?

她的心神有片刻恍惚。

他走得如此干净利落,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却又随手给了自己这样一颗宝贵的灵丹。

有情?无情?

看着许三春的表情,崔瑶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哪个少女不怀春?哪怕是在全是姑娘的织锦府里,也会有怦然心动的时刻。

想当年,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然而,最终选择了断情绝爱,选择了织锦府。

男人,未必就能依靠一辈子。那些宠妾灭妻之事,那些下堂妇,那些被男人连累到家破人亡的故事,还听得少吗?

在织锦府里虽然也身不由己,至少眼前的路,自己看得见摸得着。不说付出多少努力,就能有多少收获,这条小命总算是捏在自己手里。

“三春,花家少主对你乃是真心,才会送出这样珍贵的丹药,才会离开东乌府。”崔瑶温言道:“你也别怪他,要怪就怪我好了。”

许三春连连摇头,道:“崔娘子您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怪到您的头上。”

崔瑶笑了笑,道:“如果,你知道是我和他谈了之后,他才做出的这个决定呢?”

原来如此,一片悲伤从许三春眼里掠过。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轻声道:“这也不怪您,是我们缘分未到。其实,我从头一天起,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到得如此之早罢了。

“好孩子。”崔瑶抚了抚她的发顶,道:“难得你小小年纪,竟能想得如此通透。我生怕你想不明白,看来是白担心一场。”

见许三春的情绪十分低落,崔瑶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问题,果然成功地吸引了许三春的注意。

她动了动脚,张开五指仔细端详了片刻,“这也太神奇了!”明明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为什么感觉如此奇特?

“第一次在蕴智堂的感觉,你还记得吗?”崔瑶问道,她特意调来了许三春的档案,知道她考了多少次头名,也知道她进入了几次蕴智堂、几次存道楼。

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种仿佛灵魂都被撕扯得疼痛的感觉,许三春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却,连连点头。

“聚灵阵,能让你脱胎换骨,所以没有几个人能承受那种痛。你,很不错。“崔瑶看着许三春,认真道:“能捱过整个过程的人,屈指可数。”

能被慧心娘如此认真的夸赞,许三春颇有些不好意思。

“而紫元丹,能打通你身体的奇经八脉,同时大量攫取灵力,让每一滴灵力都能转化成法力,充盈到你身体内。”

“换句话说,你的整个身体,都成了凝练法力的容器,都是那颗光球。”

“啊?都是光球?”许三春吓了一跳,“可我还能看见光球。”

崔瑶点了点头道:“没错,但那只是一个存在而已,实际上你的整个身体才是。”

“这也太神奇了!”许三春连连惊叹,“所以,我走路才会飘?”

崔瑶笑道:“其实从绣娘到婉娘、到才娘、再到慧心娘。你如果按部就班的晋升上来,就不会存在这个问题。因为身体的变化是慢慢发生的,不像你今天这样一蹴而就。再过几日,待你的身体适应了这种变化后,也就好了。”

“而想要成为慧心娘,就必须把法力光球从光球引到全身。这也是为什么说,慧心娘是一道迈不过的坎的原因。”

许三春再次被吓了一跳,紧张到连说话都结巴,“那……那岂不是说,我具备了慧心娘的能力?”

“或许,还不止。”崔瑶问道:“你现在的光球,是什么颜色?”

“翠绿。”许三春应道。

“翠绿?”这次轮到崔瑶吃惊。半晌后,她才失笑道:“三春,你果然是我见过的,天资最出众之人。”

“在所有关于紫元丹的传说中,都只是提到能直接迈过门槛,一举升到慧心娘而已。我说你可能不止,是指不止是刚刚到了慧心娘的初段而已。”崔瑶笑着摇了摇头,“哪曾想,你竟然越过了慧心娘?”

“越过?”许三春不解。

“你应该知道法力颜色,就代表着对应的等级。绿色,代表着具备巧指娘的法力,而翠绿,则是到了巧指娘的后期,再往上就是天工娘。”

“天工娘?!”许三春失声惊呼。

她还记得,当初在田台乡时,第一次见到天工娘李青的情形。在那时的她眼里,天工娘是多么高不可攀的存在,而眼下,自己与天工娘竟然只有一线之隔?

崔瑶知道她震惊,让她先慢慢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转头吩咐道:“苇丝,今日在这房中发生之事,一丝一毫都不允泄露了!”

苇丝屈膝,郑重应道:“是,请崔娘子放心。”她是崔瑶信得过的心腹,这些绝密之事,都由她负责处置。

幸好,从寒鸦进来到现在,房里伺候的人有几个,但也不多。只要严加警告道明厉害,又有崔瑶的积威在,无人敢泄露半句。

“去拿一个针线筐来。”崔瑶接着吩咐。

“是。”

没过多久,针线筐便送到了崔瑶的手上。

“三春,你来试试,绣一张清神阵。”绣阵法图,是检测法力的最便捷的方法,许三春自然不会拒绝,拿过来便熟练地穿针引线。

她的手掌很是白皙细腻,但在指尖却有一层薄薄的茧子,那是长期捻着绣花针所留下的痕迹。

清神阵,这个她不知道绣过多少次的阵法。如今绣来,根本就不用思考,一气呵成。许三春甚至没有感觉到,法力的消耗。

对她如今的法力来说,绣清神阵所耗费的法力,根本不值一提。

就好像,一滴水珠之于整片汪洋大海般,毫无存在感。

但对许三春来说,变化却是极其明显的。

以往她在特制白绢上绣阵法图,不会有任何法力颜色的显现。而如今在她针下的阵法图,最后完成的那针结束后,就浮现起足足一寸高的,翠绿色法力颜色,过了盏茶功夫才消散。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如何能忘?

“太美了!”在一旁侍立着的苇丝,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她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法力颜色。

崔瑶也感到惊讶,因为她知道,许三春的法力颜色一直在阵法图上不能显示出来。

最震惊的,则莫过于许三春本人了。

有颜色了!

还这么漂亮。

“再绣一张二级的聚神阵。”崔瑶道。

许三春应了,再次飞针走线。往日绣起来十分迟滞的聚神阵,在今日却是流畅之极,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阵法图绣完之后,同样的有翠绿色法力显现。

“这张阵法图,可是宝贝。”崔瑶感叹。

许三春不明白,“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一张二级阵法图而已,谈何宝贝。

崔瑶笑道:“清神阵只是让人头脑清醒,而聚神阵的效力则是让人能在短期内聚精会神。不过,效力翻了几倍,后遗症也很明显。用过之后,就会神识疲乏。”

“那为什么还会用?”许三春不解。

“有些时候,不得不用,就如同饮鸩止渴一般。”崔瑶道:“也有降低后遗症的方法,等级越高的绣娘,所绣出的阵法图,后遗症便越轻。”

“然而,聚神阵只是二级阵法图,大多都是才娘所绣。法力高深的女郎,怎么会绣这样低级的阵法图。所以,我才说你绣出来的这张是宝贝。”

经过她这么一解释,许三春算是懂了。

比如说进行一个什么比赛,为了赢,众人都用上了聚神阵。本来都会产生神识匮乏的后遗症,但使用她所绣出来的这张阵法图的人,却不会有后遗症。那么,这个人在接下来的时候,就会占了绝对优势。

“你晋升得太快,就算具备了巧指娘的法力,却没有与之匹配的知识储备。”崔瑶道:“这样,接下来你就留在府学里。”

“我原本的打算,也是让你留在这里休养,等候织锦府的回信。如今正好,你就在府学里学习。”

“行。”许三春应了,道:“我想回琼楼阵里跟镇学的绣娘道别,让她们替我给哑娘捎个信,以免她担心。”

镇学里的人怎么样了,自从她在迷宫阵里昏迷之后还没见着桂圆与吴静,心头惦记着她们。这样的要求,很合理。

没想到,崔瑶却否则了她的想法,道:“你眼下情况特殊,最好别出现在旁人面前。”

“为什么?”

“你想想看,大家都知道你在迷宫阵法图里昏倒,被我留在院子里休养。这才几天,你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法力精进。不让你出现,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原来如此。

许三春理解的点点头,她如此反常,总会让人去刨根究底,引发新一轮嫉妒。此外,若是被织锦府的敌人惦记上,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谢谢崔娘子提醒。”许三春欠身道谢。

崔瑶笑道:“你很好,我总该护着你。你就安心在这里,先适应一下你的身子。明日,我让苇丝带你去存道楼里,那里,有四级以下所有的阵法图。”

“存道楼?”许三春迟疑道:“可是,我并不是府学头名。”

“傻孩子,我让你去,你去便是了。”这里是府学,是崔瑶的地盘,自然是她说了算。

崔瑶起身,道:“你给哑娘的信,写好了我交给温芷颐,让她带回去。”

“谢谢崔娘子。”许三春再次道谢,崔瑶对她是真的太好了。这不只是因为她有足够的潜力,她能感受出来,崔瑶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护。

崔瑶走后,室内恢复了平静。

许三春靠在窗前,默默看着外面的秋日景色想着心事。

不可避免的,她的心神便飘到了花暮辰的身上。那个明明总是一身红袍,却好似笼罩在迷雾中的男人。

他从来不说出口,但许三春却能感受到,在他的心里一定有一道难题。那是强大如他,如花家也没法解决的难题。

想到他,许三春的心便隐隐发痛。

多么遗憾,没能亲口告诉他“我爱你”,这段关系便已结束。

紫元丹,那样珍贵的丹药。

教她,如何能忘了他?

忘了他的灼热,他的专注,他的温柔。

他的手,他的触碰,他的笑。

秋高气爽,碧空中的云丝丝缕缕,飘散、移动,一如许三春的心,轻飘飘无法落地。

在东乌府通往五安郡的大道上,花暮辰策马飞奔。在他身后,激起阵阵尘埃飞扬。他的双眼微红,只有通过这样的发泄,才能让他感觉好受一些。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无法忘记她。

倔强的她、脆弱的她、纤细的她。

她的柔若无骨,她的发丝微凉,她的直率纯净。

哪里是她配不上他,明明是他不配。

从血与火之中、从尸山血海之间爬出来的自己,怎么配得上这般纯净无暇的灵魂?他这样黑暗的灵魂,怎能将她卷入危险的漩涡?

忘不掉。

不能忘。

却,必须远离。

日光在他的身后变幻着方向,将一行人的影子越拉越长,直至夜幕低垂,双月同现。

“少主,前面有一座驿站,我们就在那里打尖可好?”寒鸦从他身后追上来问道。少主显然心绪不佳,但他作为属下,不能让少主不顾身子。

“好。”

花暮辰恍然从梦中惊醒,双手缓缓收紧缰绳,放缓了速度。

寒鸦回身,将命令传达下去。

两刻钟之后,一行人在驿站前停下。已安排了亲卫前来送信,驿站的驿丞带着人站在外面迎接。

驿丞没有想到,竟然是花家少主突然莅临,他诚惶诚恐,生怕伺候不好这尊大佛。

幸好,花暮辰翻身下马后,对他做了一个“起”的手势后,便一言不发地进了大门。驿丞松了口气,看着伺候他的人手跟着进去后,便连连吩咐人手去烧热水,给马匹准备粮草。

时辰已晚,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吃过晚饭,要不要去问问?

这原本是他的职责,只是驿丞一想起花暮辰冷冽如冰的迫人气势,便犹豫着不敢上前。

幸好,没过多久,便有人来到他面前,问他要了酒菜等物。他连连应了,安排厨房生火,找出新鲜的食材,伺候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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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秋夜残酒

夜已深沉,这里只是个中型驿站,厨房里除了一些常备的米面之外,新鲜的实在不剩多少。

别的也就罢了,给花家少主那份却不能随意。驿丞亲自盯着厨娘做好了,战战兢兢地端着上楼,叩响了门。

寒鸦开了门,接过驿丞手里的食盒。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模样,摸出几块碎银子放在他手心,安抚道:“辛苦了!”

驿丞受宠若惊,忙点头哈腰道:“没有没有,少主用完了你们放在外面就是,我来收。”只要贵人不怪罪饭菜粗陋就好。

寒鸦回身掩了门,将食盒里的饭菜都一一摆到桌上。不算丰盛,分量却很实在,还配了一壶酒。

“少主,先用饭吧。”

花暮辰转过身,却看也不看那些饭菜一眼,吩咐道:“把我的画拿来。”

画,能被他挂在口边的,还能是什么画?

寒鸦在心中唏嘘着,不敢再劝,从行李里拿出一个装着画的圆筒,双手呈上。

“你下去吧!”花暮辰挥挥手。寒鸦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施礼告退。

秋夜,空气冷清,房里飘着酒菜的香味。

花暮辰将圆筒里的画卷取出,展开细看。一副江上秋景,一副海棠,同一个人所画,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她,如今怎么样了?应该已经恢复法力了吧!

紫元丹固然宝贵,只要能帮到她,就比什么都强。织锦府,可不是看起来那般风平浪静的美好。

实力,代表着话语权。

她的运气不错,遇到崔瑶,能那般护着她。

如此,自己也可放心了吧!

可,为何就是不能放手,不能斩断思念?这绵绵不绝的,如丝如缕的思念。

不是好酒,入喉酸涩,酒意更是让人昏沉,却与他的心境如此契合。花暮辰曾以为,像他这样经历的人,不可能为情所困。

可笑!

实在是可笑!

桌上的菜只动了几筷子,酒却已经喝光。

秋夜,残酒,醉倒的男子。

夜色缓慢流淌,黎明轻轻揭开夜的面纱。天边泛起浅蓝色,寒鸦叩响房门,他在外面守候了一夜。

“抬热水来。”房里,传来花暮辰沙哑的声音。

“是。”

热水驱散了残存的酒意与疲乏,男人精壮紧实的身子离开浴桶里蒸腾的热雾。水珠沿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落,沿着后背的肌肉线条,淌到地面。

修长的手指取过毛巾擦了身子,伸向备好的衣物。

一件,一件地穿好。

就好像,穿上他示于人前的面具。

镜中的男人,眼神一点一点的变得凌冽。

当他打开房门时,他还是那个令人又敬又畏的花家少主,找不见半丝曾经脆弱过的痕迹。

夜里的伤感,只适合夜。

清晨的天空泛着美丽的浅蓝色光芒,一行人再次踏上路程,往五安郡而去。

在他们离开的东乌府,花暮辰离开的消息有人欢喜有人愁。东乌府的官衙、权贵等,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花暮辰这样的身份,多留在这里一日,他们就多悬着一日心。

他是花家少主,而当今圣上对世家的态度颇为暧昧。府城里的官员,已经跻身入大商朝的官场之中,对这些知道得一知半解,便更不敢轻易动作。

幸好,花暮辰在东乌府的时候,并没有公开身份。

否则,官府是要怎样接待他才好呢?热情款待,恐招了皇宫里那位圣上的猜忌。当今皇帝,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仁善君主。

冷着他,可谁又敢得罪世家?尤其是世家中的领头羊,花家。

根深叶茂的世家,势力遍布整个大商。上至朝堂,下至走卒小贩,都有可能是世家的眼线。得罪世家,死得不要太快。

云家,玉笛端着一碗香浓的山药梗米粥进了门,来到云清的床榻之前。

另一名侍女将云清扶起来,玉笛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才用银匙盛起一勺,凑到云清的嘴边,“姑娘,嬷嬷说了,喝药前你先吃这个。”

云清脸色雪白,气息短促。刚吃了几口,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那日从府学回来后,她就着凉病倒。随行的大夫替她诊了脉,诊断是心情郁结,加上外邪入侵所致,开了方子让她静养。

玉笛忙放下手中的碗,替她抚着背,好半晌云清才平息了咳嗽。

吃完粥喝了药,玉笛端上漱口用的茉莉茶汤,云清漱了口,半坐在床上,吩咐道:“去花家送个口信,就说我过几日便回去了。”

继续留在东乌府,已经再无意义。

云清看得十分清楚,花暮辰和许三春两人之间,没有自己插足的余地。

她虽然万分不愿承认,但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否则,以她的身子,怎会如此轻易地病倒。

“姑娘……”玉笛欲言又止。

“怎么了?”

玉笛躲着她的目光。

为了姑娘的病尽快好起来,花暮辰离开东乌府的消息,她们都还瞒着都没有告诉主子。

“说!”云清呵斥。

“姑娘,昨儿一早,花家少主就已经离开了东乌府。”作为奴婢,既然主子开口问了,她总不能瞒着。

“你说什么?”云清先是震惊,随即整个人都黯淡下来。

他居然已经走了,走得如此干脆利落。

下人不说,那定然没有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若非如此,她们怎会瞒着。

“他怎么走的?和谁?”

“回姑娘的话,花少主是一个人离开。”

“一个人?”云清越发不解。她明明见到许三春的病情,也见到两人之间的温馨默契,他怎会突然离去。

这也太奇怪了。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蔡紫妍呢?”

“蔡姑娘近来是安乐伯府上的座上宾。”玉笛的声音里,流露着一丝不屑。

蔡紫妍这个人,在花少主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转身就走进了东乌府的名利场。她也不想想看,众人捧着她,还不是因为蔡家,还真当她有什么了不起。

“辰哥哥,他去了哪里?”

“五安郡。”

云清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你们去准备一下,我要去五安郡。”她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能让他一个人。

自己去了,就算帮不了什么忙,能陪着他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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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相思病(万更求月票)

“姑娘!”

玉笛连忙阻止,苦口婆心劝道:“姑娘,您不能只想着花少主,也得多顾念着自己的身子。您都病了,大夫嘱您一定要静养。”

“什么事,能比得上您的身子金贵?”

“不。”云清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玉笛的手,就要起身。在她心里,自己如同草芥一般,花暮辰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

她怎样都无所谓,他却万万不能有事。

“姑娘!”玉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苦劝不已。她是云清身边最得力的侍女,她都跪下了,其他人也纷纷跪倒。

顷刻之间,屋里便跪倒了一大片。

“让她去。”一名眉目严厉的嬷嬷走了进来。

“嬷嬷?”玉笛忙转身给她见礼,心头吃惊。她是云清的教养嬷嬷,在云家受尊敬的存在。

云清没想到,这次竟然能争取到嬷嬷的支持,目露喜色。

“去可以,但有个前提。”教养嬷嬷道:“姑娘必须养好了身子,大夫说你可以动身,您才能走。”

“嬷嬷!”云清着急,“那恐怕就晚了。”

“不晚。”教养嬷嬷不慌不忙道:“花少主既然已经走了两日,你这会儿赶去,也赶不上。他既然去了五安郡,一时片刻想必不会再走。”

“不若,姑娘精心养好身子,老身这就遣人去收拾五安郡的宅子。待姑娘大好了,再去不迟。”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云清终于冷静下来,“就按嬷嬷说的办。扶我下来,我去园子里散散。”

心头有了目标,她便一反之前的颓废之态。不管她想要做什么,都必须有一具好身体。

同是东乌府的绣学内,也到了别离的时刻。

在往常,百学大会一落幕,婉娘就会带着各自县学的丙舍绣娘告辞,返回当地。这次发生变故,因崔瑶的要求,才多留了几日。

琼楼阵里的人们,并不知道是否查出了端倪,她们只知道,终于可以离开了。

相比前来时候的兴奋雀跃,此刻的她们对东乌府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好奇。只想快些离开,回到她们熟悉的家乡。

崔瑶给了她们半日的假期,能让她们去府城里逛逛。

好不容易来府城一趟,希望给她们留下的,不止是死亡的阴影。

两千余名绣娘从府学里散出来,走向府城的大街小巷,成了一道最美丽的风景。她们走到哪里,都受到恭谨的欢迎。

为了她们的安全,府衙甚至还紧急遣出几支差役队伍,在城中来回巡逻。

桂圆走一路吃一路,口中始终嚼个不停。她手里拿着一串糖霜葫芦,眼巴巴地盯着一个炸豌豆油饼的摊子,看着那被炸得焦香酥脆的豌豆油饼,使劲吞着口水。

吴静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桂圆跟丢了,忙回身来找她,“桂圆你好好跟着我,可不能丢了。”

这里是府城,她们都是头一回来到这么大的城市。幸好府学里想得周到,让绣娘们都分成各自的队伍,遣人引路。

桂圆依依不舍,硬是挪不动脚步。

吴静看了一眼前面越走越远的队伍,忙问了价格买了两个豌豆油饼,用油纸包了塞到桂圆手里,两人才离开。

“好吃!真的好吃!”

桂圆根本不看路,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豌豆油饼上,递了一个给吴静,“你也吃。”

吴静原对这样的油炸之物不甚感兴趣,但桂圆的吃相实在是太香了,便接过来咬了一口,随即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嗯!真的好吃。”

“好吃吧?”桂圆得意的笑道:“我们回去的时候,多买几个,让三春也尝尝。”

“我们都要走了,也不知道三春怎么样了,允不允我们见她。”许三春出事后,一众绣娘一改当日态度,纷纷来请两人去探望于她。

而那些嫉妒心思,摆在救命之恩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都知道吴静、桂圆两人和许三春最为要好,便都来拜托两人。但她们提出的要求,一直没得到允许,说是许三春病情严重,不宜叨扰。

“应该可以。”桂圆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总之一路上七零八碎地买了好些东西。

两人大包小包的回到琼楼阵谭安县的院子里,分类打包好行李。桂圆把带给许三春的吃食都留出来,兴冲冲地去见了才娘。

片刻后她小跑着进了,满脸兴奋之色,“允了!才娘允了!走,我们去见三春。”

当两人见到许三春之际,桂圆大吃一惊,“三春,这都好几天了,你怎么还没有起色?”

许三春躺在床上,勉强笑着挥手,“我没事,只是没什么胃口。”

服用了紫元丹之后,她的法力突飞猛进,整个人也脱胎换骨,按说,不该如此虚弱。

奈何,有一种病,叫做相思病。

茶饭不思,夜不安寝,她索性一头扎入存道楼中,没日没夜的看了几日书。

崔瑶忙着手头的事,待发现她的异常后,才责令她躺在床上静养,不得多思多虑。只是,人怎么能管得住自己的思绪?

花暮辰走了,仿佛也带走了她一缕魂魄。

是以,才有桂圆瞧见的这一幕。

“没胃口?那正好了。”桂圆献宝似的,将她带来的吃食全都拿了出来,叽叽喳喳地介绍起来。

“三春你吃过这个没?我跟你讲,可好吃了!入口即化,连渣都没有。还有这个,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蜜!”

她拿出那个已经有些凉了的豌豆油饼,道:“看!我发现的最好吃的东西,连吴静都觉得特别好吃。”

吴静点头附和,“三春你尝尝看,味道真的不错。”看着许三春这样,她也是担心的紧。

面对好友的一片心意,许三春不忍拒绝,便接过来尝了。

油饼里加入了胡椒花椒等物,祛除了油腥味,更多了酥脆。哪怕此刻已经凉了,吃起来仍然风味不减。里面的豌豆炸得金黄,咬起来特别有劲,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许三春点点头,“好吃。”

“看,我说好吃吧?”桂圆眼睛亮晶晶地,把剩下的都拿了出来堆在一旁的案几上,道:“我们明儿就走了,你要是想吃了就自己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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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成了!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九章成了!紧接着,桂圆把那家店的位置详细告诉了许三春。

“行,我记下了。”许三春笑道:“你们就放心回去,替我多去看看哑娘便成。要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捎信来。”

“三春你放心,我别的帮不上什么忙,这个一定能做到。”吴静慎重地应了下来。

和许三春相处越久,她越感觉到和她之间的差距。从能力,从心性,她都远远不如。然而许三春实在太好,对她们始终用一颗赤诚之心来对待,这让她生不起任何嫉妒眼红的情绪。

吴静只盼着许三春能好好的,盼着她能幸福,就行。

桂圆笑着凑上来道:“还有我呢!我休沐的时候都会去花花绣庄替你瞧瞧去。不过,我们先说好了,你可要早些回来,我代替不了你。”

两人的友情,让许三春心头暖洋洋的。

待她们走后,她又吃了两个桂圆带来的豌豆油饼,果然是不错。

不知道是这豌豆油饼的功劳,还是她心头惦记着哑娘,总之她的胃口慢慢开了。能吃能喝了,精神很快就好了起来,不再恹恹地。

府学里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

最先离开的,是琼楼阵里的丙舍绣娘们。她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原本就只是为了开眼界,感受一下百学大会的气氛,替六年后做准备。

而这一次的体会,相信令她们永生难忘。

再之后,是成功通过才娘试的女郎们。崔瑶经过一一排查后,授予了她们才娘资格,让她们回到各自的县学里报道,接受才娘的教育。

最后,是失魂落魄的乙舍绣娘。她们没能通过绣娘试,等待着她们的是远赴云菏泽的命运。

云菏泽这个地方十分神秘,就连崔瑶也不知道究竟在何处。

十二月初,来自云菏泽的大船,无声无息地停靠在东乌府的绣学码头,将她们全部接走。

府学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秩序。这里的学子以新晋的才娘为主,也有今年通过绣娘试的绣娘,但数量并不多。

而这一切,都与许三春没有任何关系。她一头扎入了存道楼中,孜孜不倦地疯狂吸收着所有的知识。

从绣娘到巧指娘,这中间她缺少的功课实在太多。

她的法力不是问题,崔瑶也没有别的好教授于她,干脆便让她自学。

许三春本想搬离崔瑶的院子,但崔瑶以不便为由拒绝了她。于是,她成为了府学里,最特殊的一个存在。

她服用紫元丹的事情,只有崔瑶清楚,对外都声称她在养病。而因为她在迷宫阵法图的表现,一众女郎对她只有钦佩,就算有别的心思也不会表露出来。

对她受到的特别优待,无人质疑。

下过几场秋雨,气温一日低过一日。转眼间,便进入了冬季,人们纷纷加上了御寒的衣物。

许三春坐在存道楼里,捧着书看得如痴如醉。

在她的手边,放着好多凌乱的纸张,上面是她做的笔记,还勾画着一些旁人看来乱七八糟的线条。

“啊!”她猛地一拍脑门,原来是这么回事。

许三春放下书,拿起笔迅速地在纸上画出一个拂尘的图样。只是这把拂尘的线条,颇有些特别之处,并非一笔勾画而成。

她仔细落笔,勾勒完成这幅图,举起来仔细打量着。

“这次应该能行。”她自言自语,拿起案几上放着的针线,按她新画的图样飞针走线地绣了起来。

不多时,便完成了一张阵法图。

她小心翼翼地结束了最后一针,期待地看着这张图。阵法图上,蓦然升起翠绿色的光芒。

“成了!真的成功了!”

许三春一蹦三丈高,开心得大喊大叫。幸好这里没有旁人,否则她非被当成疯子不可。

半晌后她才停了下来,拿着画的图样与绣好的阵法图,急急地冲了出去。沿途遇到的人,都十分诧异地看着她。

然而她此刻正在兴头上,根本就没有注意旁人的眼光。

“崔娘子!”她出现在崔瑶面前。

崔瑶看见她,扑哧一乐,“三春你在干嘛?”

许三春一愣,“怎么了?”

崔瑶上前,将她散乱的头发拢好,取了一面镜子给她,努努嘴道:“你看看你。”

许三春看着镜中的自己,顿时乐不可支。

她的皮肤十分白皙细腻,所以,上面那两三道墨痕就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有一道在嘴角处,分外可笑。

“快去洗把脸。”崔瑶道。

“哎,先不管那个!”许三春把手里的图样铺在桌上,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与得意,“崔娘子,您看这个!”

“这是什么?”崔娘子仔细端详片刻,霍然一惊,“这是你画的,阵法图?”如果是真的,实在是骇人听闻之事。

在织锦府诞生以来,还没有谁能去存道楼翻翻书,就能把发明一个全新的阵法图出来过。哪怕是巧指娘,也不行。

现在通用的阵法图,大多是从那个黑暗年代流传下来的。不仅是织锦府掌握着,那些世家也掌握着这些阵法图。

而少部分,由织锦府里的“三才楼”研制而成。在三才楼里,都是由未掌实权的天工娘、织锦官组成,专司研制阵法图。

她们虽然不掌管实务,手下也没有郡学管辖,但在织锦府里的地位却不低。是类似于长老的,值得人尊敬的存在。

三才楼里的女郎无需过问庶务,深居简出查阅典籍,只为了能集群体的智慧,诞生新的阵法图出来。

所以,许三春就在府学里的存道楼里,就能自创阵法?

开什么玩笑?!

许三春却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献宝似的将绣好的阵法图铺在桌面上。

崔瑶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一颗心噗通噗通好一阵狂跳。

真的是阵法图!

上面涌动的法力,不可忽视。

崔瑶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问道:“你这个阵法图,是什么功用?”

说起这个,许三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功用啊,不算很有用。”她把这张阵法图拿起来,四处看了看,放在角落处摆着的香炉上。

此时香炉里的熏香已然燃尽,镂空的铜盖子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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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自创阵法

许三春拿着手里完成的阵法图,轻轻覆盖在香炉铜盖上面。只见阵法图上有淡淡的绿光一闪,再拿起时,被覆盖的地方便洁净无暇,一尘不染。

黄铜反射出铮亮的光,就好像从未被使用过一般,是那种全新的亮泽。而没被阵法图覆盖的地方,依然还被着薄薄的香灰覆盖着,对比十分明显。

许三春有些不好意思,“崔娘子您看,也就只能扫扫尘。”

然而崔瑶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巨浪。

许三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崔瑶还不清楚吗?自创阵法,功效明显,这已经不能只用天才两个字来形容。

看着笑得腼腆的许三春,崔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后,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三春,你知道吗?你做到的事情,我闻所未闻。这件事,你一定要保密!”

这是崔瑶的直觉。

自创阵法一事,若是被旁人所知晓,就会引起动荡。而许三春,也立刻会成为被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

她就算具有了巧指娘的法力,却不具备相应的实力,也没有建立起属于她自己的班底。

这样的许三春,很容易在几方势力的拉扯角力间,被撕得粉碎。

她神色严肃,吓了许三春一跳,忙问道:“崔娘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你是天纵奇才。”崔瑶看着她道:“可是你太出色,出色到我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你。”

“你别急,等京里的人到了,我们一定能商量出一个稳妥的法子。”

许三春心里隐隐有些明悟,机构庞大的织锦府,对她来说就是一口不见底的深潭。她若贸然闯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不如,以静制动。

崔瑶对她的爱护,她都看在眼里,她相信崔瑶不会害她。

接下来的几日,她仍然泡在存道楼里,研究各种典籍。尤其是第一个自创阵法的成功,让她着迷于此,进行了各种尝试。

“许绣娘,崔娘子请你回去哩。”苇丝来到存道楼外面,扬声唤她。

连接唤了好几声,许三春才从沉思中醒来,应了一声,将散乱一地的纸笔等收拾好,放在书篮里,带着出了门。

既然她自创阵法一事要保密,这些东西就不能被旁人看见。

回到崔瑶的院子里,苇丝引着她来到正房前,禀道:“崔娘子,许绣娘到了。”

“请她进来。”

小丫鬟打了帘子,许三春进了房,见到崔瑶恭敬地坐在一旁,主位上却坐着另一名梳着高髻的女子。

她面容和蔼地看着许三春,正是有着几面之缘的天工娘李青。

“见过天工娘,见过慧心娘。”许三春上前,规规矩矩地见礼。

李青含笑打量着她,让她起了身,道:“果然不用六年,我就再见到你。不过,你的成长,比我预想的更惊人。”

许三春的法力,可以说得益于花暮辰所赠的紫元丹。但她若不是在迷宫阵里要护着众人,又怎会导致法力枯竭,也就不会获得这粒丹药。

就算撇开法力不谈,她能独立自创阵法,就足够让李青吃惊。

从洛邑城而来,路途遥远。李青在出发时,还只知道许三春法力枯竭之事,没想到抵达东乌府后,却连接知道了这两个惊人的消息。

被她这样夸赞,许三春脸一红,道:“天工娘过誉了,三春只是做了自己的本分。”

李青摇摇头,道:“不用谦虚。纵观整个织锦府的历史,也没有出现几个像你这样的人。”

而每一个,都做出了惊天动地的成绩。

此时,李青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提前结下了这份善缘。许三春不知道的是,她和李青,其实已经可以平等对话,她具备这样的潜力。

崔瑶让人上了茶水,对许三春道:“我们正在商议府学的事,你先听一听。”

许三春忙起身道:“既然有要事,我还是先告退的好。”

李青摆摆手,道:“无妨,你迟早都会知道。”说罢,她便问起崔瑶,关于那迷宫阵法图能查到的所有线索来。

这些机密,让许三春颇有些左立不安。

她心里明白,李青摆出这样的姿态,就是把自己当自己人的意思。纠结半晌后,她索性也就放开了怀抱,她既然都留在这里了,不如多听听多了解。

而两人的谈话,让许三春首次知道,这次百学大会,不光是东乌府出事,还有好几个地方也遭遇了同样的问题。

百学大会使用的阵法图,都是固定的。

府学没有这个能力绘制出这样大规模的阵法图,都是从洛邑城里的织锦府里送出,分发到各府使用。

而出问题的,毫无例外都是迷宫阵法图。

出事之后,在织锦府里进行了严密追查,就连织锦官的府邸里都搜查了一通。最后才确认,只有这批阵法图出问题。

又经过一轮排查,查出是在库房转运的时候,被人寻到机会动了手脚。当时守库房的人,以及接触过这批阵法图的所有人,立刻就被抓起来,严刑峻法拷问。

李青和崔瑶说起这些事,如拉家常一般轻描淡写,却听得许三春心惊肉跳。这其中,不知道牵连了多少条无辜者?

她想得没错,这场由迷宫图引起的腥风血雨,在织锦府里引起了大震荡。趁机栽赃嫁祸的、谋取好处的、扩充势力的,纷纷伺机而动。

“有人招了吗?”崔瑶问道。

李青缓缓摇头,叹了口气道;“没有。”这场祸事,当然必须有人认罪,但她心知肚明,那并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

不过是因为需要,被推出来的、在这番角力中落败的倒霉蛋罢了!

然而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动手脚的人十分了解织锦府的运作,挑在了最薄弱的一个环节,也是阵法监控最少的转运库房之中。

然而就算如此,转运库房也是由织锦卫所把守着,设置了三重关卡。

李青想不通,对方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了这一切。

这个人,首先一定是一名精通阵法的高手!只有这样,他才能改了阵法图还不被织锦府的女郎所察觉。

第一百八十一章 孤本

不光是李青,就连淑娘子也不明白。接到东乌府的消息之后,淑娘子便严阵以待。她们这一系以稳见长,在这次动荡中没捞到什么好处,相应的也没有损失,熬过了这一关。

待事态逐渐稳固后,淑娘子便将李青派来东乌府。

一来,暂避京中后续的动荡;二来,东乌府向来是她们这一系的重要支柱,有李青来她才放心;三来,有许三春这个变故在,而李青当初对她有恩。

“至少,我这里不知道还有什么新的进展。”有些事情,就连李青也不知道,那是属于织锦官和大织锦官才知道的高度机密。

崔瑶没料到,这件事竟然这么严重。

有势力敢于出手对付织锦府,就已经颠覆了她的认知。更何况,对方到目前为止,还安然无恙?

织锦府,竟然连线索都寻不到。

这,实在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崔瑶默了半晌,道:“您来这里也好,多歇上一段时日,比在京里强。”洛邑城那个漩涡,眼下看起来虽然安稳,可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李青摇头笑道:“也留不了几日,我还得去别的地方看看。”出事的并非东乌府一个府学,在她所管辖的范围内,还有另一地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

“说起来,你们已是很好。“李青说着,将目光移向了许三春,赞道:“多亏了三春,你们是这些府学中,损失最小的一个。”

最惨的几个,几乎全军覆没。

“我也没做什么。”许三春连忙应道:“换了谁处在我那样的境地,也会这样做的。”

“在我们面前,你就不用谦虚了。”李青笑道。

“她还真不是谦虚。”崔瑶道:“这孩子,就是心眼实诚。”

李青看着她,赞许地点了点头。当初只见过她两次,她果然没有看错人。“所以,为了奖励你,淑娘子让我带了一本书给你。”

“眼下看起来,你应是用不上。”李青端详着她:“不过,是你的就是你的。”

什么书,这么神秘?

跟着李青的心腹侍女呈上一个金丝楠木匣子,李青亲手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泛黄的古籍。

朴实无华,甚至有些普通,连名字都没有。

崔瑶却大吃一惊,连说话都结巴起来,道:“这,这难道……难道是?”

李青微笑颔首,示意侍女将匣子递到许三春跟前,正色道:“三春,这是叶蹇前辈留下的笔记,世间仅存这一本。送给你,是因为她也遇到过,跟你一样的法力枯竭。”

“后来不仅恢复如初,还突飞猛进。这本笔记,便详细记录了她所经历过的一切。”

“还不赶快道谢!”崔瑶催促许三春,“你可知叶蹇前辈是什么人?那是两百年前,独一无二的天才!”

当许三春法力枯竭时,她就想到过这本笔记。但是这样的孤本十分珍贵,崔瑶也只是想想罢了。

绣学里的典籍,比如许三春在南凤镇里和府学里的存道楼里所看到的那些,全部都是拓本,提供给绣学中的优秀学子。

哪怕是存道楼三楼的书,也都只是拓本。当初许三春上不去镇学的三楼,是因为阵法限制,她的法力不够,那上面的书对她来说有害无益。

而真正宝贵的典籍,都在洛邑城的织锦府中保持着,不会被拓印出来。

作为两百年来出类拔萃的天才,叶蹇对法力的感悟超乎寻常,她将感悟记录下来的笔记,那是何等珍贵之物!

许三春忙起身道谢,却没有接过来,她蹲身道:“三春感谢天工娘对我的照拂,但这样的宝物,三春受之有愧。”

她的法力既然已经恢复,就不打算占着这样宝贵的资源。

崔瑶笑了笑,“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其实,当她得知许三春服了紫元丹,法力恢复之后,就没有再打算将这本书交给许三春。这样的宝物,当然不能浪费了。

但是,当她得知许三春竟然能自创阵法之后,立刻又改了主意。

这其中的心思,旁人自然不知道。在许三春看来,李青对她格外垂青。

“这是淑娘子的决定,是天工娘对你的看重。”崔瑶道:“许三春,我命你立刻接受。”

“是。”

许三春再推脱不得,上前施了大礼,双手高举过头顶,接下装着书的匣子。

“三春,你的情况特殊。”崔瑶道:“如今在织锦府里,都知道你的名字。”能在被敌人动了手脚的迷宫阵法图里全身而退,还能带领众人逃生的,仅她一人而已。

这般事迹,许三春想要低调都不行。

“然,锋芒太露,对你这个年纪并非好事。”李青所说,句句属实。

“回天工娘的话,三春也诚惶诚恐。”哑娘让自己千万不要出了风头,可这次虽然没有通过才娘试,事情却闹得连京里都知道了她的名字。

崔瑶道:“我之前就说过,你的法力虽然足够,但根基实在太过薄弱。所以,我跟青娘子商议了一番,你不能一直住在府学里,太引人注目。”

许三春如今,是以休养身体为由一直留在府学,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所以,你收拾一下,赶在下雪前回到谭安县,就在县学里修炼。”

“可是,回县学?”许三春迟疑道:“三春并非才娘,也非在谭安县里通过绣娘试的绣娘。”

六年一次的绣娘试,天工娘会亲自到乡里主持考试。但这不意味着,县学府学郡学里就没有绣娘试。

打个比方,总不能让东乌府户籍的姑娘,到乡里去参加绣娘试吧?所以,就算在府学,也会举办绣娘试,府学里也会有绣娘的存在。

“这不是什么问题。”李青笑道:“你立下如此大功,一个才娘名额而已。”

当年入学的绣娘,就能通过才娘试,获得才娘资格。这要放在以往,简直是凤毛麟角,惹得整个织锦府上下侧目之事。

然而,许三春立下如此大功,这却又实在算不得什么。

许三春心里暗自叫苦,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她不死心地挣扎,“可是,我的法力颜色?”

第一百八十二章 才娘

她的法力颜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绣出来的阵法图,与她光球所呈现出的一致。

翠绿色,那可是必须具备巧指娘后期的实力,才能呈现出的法力颜色。只要她在县学动手绣制阵法图,就会暴露她的真实法力。

“这更算不得什么。”崔瑶笑道:“掩盖法力颜色不难,至少我就会,一会儿就把法诀教给你。”

法子确实不难,只是入了绣学之后,谁都盼着自己的法力增长,谁会想到去掩盖自己的法力颜色?

她这么一说,许三春便没了拒绝的借口。

这是李青做出的决定,哪里轮到自己置喙。当下,她只好应了下来,在心里暗道:这样也好,回谭安县总好过一直留在府学。

距离离开南凤镇,已经足足两个多月,她早就记挂着哑娘,惦记着花花绣庄。

虽然镇学的绣娘回去后,不时有书信传来,也捎来了哑娘的话,但对许三春来说,总得亲眼见着了哑娘,她才能放心。

这场变故,还不知道哑娘有多担心。

来府学的时候,她就带了几件随身衣物。到了如今,崔瑶给她置办了好些衣饰。那些被她救下的人,也送上了谢礼,足足堆满了整整一间屋子。

她收拾着行李,看着这些礼物发愁。留下吧,这又是她们的一片心意,未免显得太过不尊重。而带走吧,那岂不是要一条船才装的下?

苇丝将她的烦恼如实禀报给崔瑶,崔瑶笑道:“傻孩子,我遣条船送你回去便是。”对东乌府来说,一条船又算得了什么?

许三春吓了一跳,“崔娘子,我……”她不想这么招摇。

崔瑶看出了她的顾虑,点了点她的鼻头道:“别担心,你现在招摇一些不是坏事。我正是要她们都知道,你是我护着的人!”

“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不长眼,敢欺到你头上。”她微眯着眼,语气里全是冷意。许三春不知道崔瑶口中的她们是谁,但既然她这样说了,自然有她的道理。

“三春谢过崔娘子。”她敛礼道谢。

崔瑶看着她,目光慈爱地叮嘱道:“回去了谭安县,你多长个心眼,别再这么实诚。县学虽小,却难免有别的人会打主意。”

“有什么事,立刻送信于我。有我在一天,你就万事不用怕。”她语气里,全是护着自家崽子的决心。

许三春鼻头一酸,眼眶泛起泪光,“崔娘子……”对她这般好,这叫她如何报答?

“你无须多想,”崔瑶抚着她的发顶,道:“你的未来无可限量,最要紧的是保护好自己。跟这个相比,别的都不重要。”

如果说刚开始,崔瑶是看重了她的潜力,想要将她纳入麾下的话。到这个时候,就已经完全将她当做自己的晚辈看待。

她一生未婚,看着许三春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

“三春知道了。”

接下来的事情,都无须许三春操心,崔瑶让人全部替她操办妥帖。

五日后,府学码头。

“三春拜别崔娘子。”许三春盈盈下拜。

“快去吧,别误了路程。”此去谭安县,路途并不近。崔瑶交代护卫的织锦卫,“务必将许才娘好生送回谭安县,安顿下来后,你们再回来。”

“这期间,你们就听从许才娘的差遣。”

带队的织锦卫乃是崔瑶信得过的亲卫,名叫黎杰,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沉稳男子。他长相并不出众,身手却很是高明。

黎杰拱手应道:“请崔娘子放心,属下一定护得许才娘周全!”

许三春再次拜别,直到船越行越远,一直到完全看不见码头上站着的崔瑶后,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船舱中。

这艘船不大,只有两层。她的起居都在二楼,一楼放着那些谢礼,护卫和船夫伙计也都住在一楼。

沿着流金河南下,再换航道,在船上至少有十来天。

许三春将李青所赠的那本叶蹇笔记贴身收着,利用这段时间来细细研读。她随身带着的,还有那些她自创阵法时写下的心得与阵法图。

她第一次自创的阵法,被她顾名思义命名为明净阵。这个阵法,会在李青返京时才呈报给淑娘子,由她们商议怎么上报。

初步商议的结果,先替许三春瞒着此事,以别人的名义先送去三才楼。

新创的阵法图十分重要,她们不敢隐瞒不报。顶多,能先将许三春瞒下来。

许三春也知道其中的利害。

眼下,她就像一个身怀至宝,却无相应实力的人。暴露的越多,就越会引来各方垂涎。她所需要做的,是在县学按部就班的修炼,将她所缺少的功课全部都补起来。

回县学,是眼下唯一一个,能让引人注目的她,回归正常轨迹的法子。随着时间推移,总会慢慢将她淡忘。

到了那时,她就彻底安全了。

流金河水面宽阔平稳,在船上的日子,许三春好像又回到了在存道楼之时,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就一心扑在了叶蹇的笔记上。

这本书,犹如给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许多记载,都是她之前闻之未闻,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其中有许多内容,她都看不懂,但就是眼下能勉强看明白的几页,已经让她受益匪浅。

“许才娘,明日在合江码头停靠半日补充食水,您要不要下去走走?”黎杰禀道。

这位深受崔瑶看重的才娘,听说给府学立下了大功。原先他还担心着,怕她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子,仗着有功劳便恃宠生娇。

然而这番接触下来,黎杰才发现许三春是一名非常安静的人,甚至连船舱都很少出。

在船上闷了这几日,就连他都觉得无聊,可许三春这名年纪轻轻的才娘,却一丝抱怨也没有。

正因为如此,此刻他才来询问她是否下船。

许三春从书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恍然大悟道:“原来,都快到合江了吗?”

在来的路上,县学的船就在这里停留过。那时人多,为了众人的安全着想,婉娘符湘并没有让她们下船。

“行,明儿下去走走。”

黎杰应下,自去安排下船事宜不提。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合江县

许三春伸了个懒腰。

她并不是好静坐得住,是因为一进入阵法的世界,便忘了其他。坐了好几日船,活动空间实在是局限的紧,下去走走也是好的。

难得来得大商朝,各地的风土人情,有机会她也想都见识一下。

翌日午后,许三春所乘坐的船在合江码头靠岸。这艘船是东乌府所有,在船头上属于织锦府的大旗正迎风猎猎作响。

码头上的人见了,忙四散而去,留出一条通道来。

这个码头不大,却是两江汇流之处,船只进出频繁,码头上也人来人往。但织锦府的人既然来了,必须得让道,这是几百年来,在人们心中形成的规矩。

黎杰一马当先地下了船,带着几名织锦卫,一行人护着许三春朝着合江县走去。

这里是一个位于江边的县城,但显然比兰界县要富庶得多。地势平缓、水陆两便的合江县,是许多商队、旅客短暂停留之地,街上的店铺格外繁荣。

“许才娘,合江县盛产一种叫桃酥的糕点,您可以尝尝。”黎杰建议。

许三春笑着道谢,一路上慢慢逛过去。放眼望去,沿途有好多家售卖桃酥的,从小贩到店铺都有。看来,桃酥确实是这里的特产。

“敢问黎队长,哪一家的最为正宗?”不懂就问,她确实也没来过这里。

黎杰笑道:“许才娘若信得过,在下就带你去。若是喜欢,买些带回谭安县给大家伙儿都尝尝,很是不错的。”

“怎么会信不过。”许三春笑道:“我还没有谢谢你对我一路上的照拂。”黎杰是崔瑶派来护卫她的人,她自然是信任的。

黎杰感受到她的真诚,没有说话,埋头带路。

他如今觉得自己开始知道,为什么崔娘子独独对许三春那么喜欢了。不光是她立下大功,和她相处起来实在是舒服。

许三春,有一种让人,想要保护她的气质。不止是指她外表的纤弱,而是指她待人的方式,让人不忍去欺骗于她,也想要保护她远离那些黑暗。

合江县城不小,每日里都有人来来去去。这里县衙主要的税收,都来自于繁荣的商业。因此,将街道打造的特别好,路面平整宽阔,可容得下两辆马车同时从容并行。

一路前行,能见到挑着担子的脚夫,坐着步辇的贵夫人,衣着光鲜三五成群的公子哥儿,南来北往的商人……

人声鼎沸、人间百态。

许三春一行人,就算走在这热闹里,也十分打眼。她身着赤色的才娘服,旁边是织锦卫护送着,又是这个季节出现在这里。

不管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许三春好奇地看着沿途的风景,这是她到过的最热闹的一个地方了。东乌府虽然更加繁华,可惜,她在东乌府的时候,连府学的大门都没有出过。

她不知道的是,她看着风景,她也成了旁人眼里的一道风景。

“许才娘,就是这里了。”黎杰引着路,在一家“盛记桃酥”的门口停下脚步。这里看上去,和旁的地方没有两样。甚至,他们之前路过的另一家桃酥,比这家更大更阔气。

“这里是合川桃酥的创始人的百年老店了,当地人才知道。”黎杰笑道:“我也是因为在这里有朋友,才知道的。”

合川县当然也有绣学,而有绣学的地方,就有织锦卫。这里虽然不属于东乌府,但并不妨碍织锦卫之间的交情。

门口的伙计见到他们,机灵地迎上来,热情道:“这位才娘是头一回来合川吧,快请进。”

许三春愣了一下,这里的伙计,也太聪明了。

黎杰笑道:“合川县里的伙计,都一个赛一个伶俐,许才娘您习惯就知道了。”这里靠商业吃饭,不机灵的哪干的了迎客这个差事?

“谢过大爷的夸。”那伙计腆着脸笑道,“我们盛记老店,童叟无欺,客官请进。”

黎杰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几个大钱,他越发殷勤起来,“才娘这边请,二楼清净,不会扰了您。”

不过卖个桃酥,竟然还有二楼?许三春心头讶异,跟着伙计上了楼。

这里何止清净,更称得上清雅。几张桌子用屏风隔开,桌上放着一个梅瓶,插着几支木芙蓉,正幽幽绽放着花香。

如今已是深秋,能看到这样鲜嫩的花色,让人的心情都变得愉悦。

“才娘,我们这有桂花茶、菊花茶,都是今年新制的,您看喝什么?若是都不喜欢,还有其他香茗可选。”

如此殷切,殷切到许三春仿佛回到了现代社会服务态度特别好的茶楼里。她一时兴起,倒想要看看,这里究竟能将服务做到怎样的程度?

许三春笑了笑,问道:“我头一回来,也没有品尝过你们的茶水。不如,你给我推荐一种?”

伙计告了个罪,略微端详了她片刻,道:“小的瞧着,您似乎最近睡得不好,菊花茶更适合您。”

许三春讶然,这水平还真不错,还能看出来她熬了夜。她最近沉迷在叶蹇那本笔记里,经常一看就是大半宿。

“行,那就菊花茶。”她欣然应诺。

“好嘞!”

伙计退下,许三春道:“黎队正,还请坐。”

黎杰摆摆手道:“在下的职责,是维护您的安危。”他可以当一个临时的向导,但对自己的职责,却不会有一时片刻的忘却。

许三春自然是知道,也都由着他。

不一会儿功夫,伙计便托着茶水上来。除了菊花茶外,还有四个黑色小碟子,里面各放着整整齐齐三块雪白的桃酥。黑白相间,看起来赏心悦目。

伙计手脚麻利的在桌上摆好,笑着介绍道:“才娘您尝尝看。我们家的桃酥一共有四个口味:原味、胡椒味、咸香味、椒麻味。”

“你先用着,喜欢哪种,走的时候就带一点回去。”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推销的痕迹,只有让人自在的舒适。

这会儿刚过了饭点,熟客来盛记购买通常都不上楼,二楼就只有许三春几人。听着楼下的喧嚣声,显得这里格外清净。

品了一口茶水,许三春拿起一块桃酥放在口中慢慢尝着。

第一百八十四章 管小侯爷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一百八十四章管小侯爷入口酥脆,香喷喷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果然不愧于这偌大的名号,不愧这百年老店。

“黎队正也请用。”许三春道。这次,黎杰没有推辞。

刚尝过两个味道,第二块还没吃完,就听见楼梯处传来脚步声。“这二楼,我们爷包了!”还没见到人,就传来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

“这位爷,楼上还有客人。”伙计解释。

“什么客人,能赶得上我们爷尊贵?!”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神情倨傲地出现在楼梯口,看着许三春道:“哦,原来不过是名才娘。”

许三春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这种无理之人,她一向懒得耗费精神搭理。

伙计色变,什么叫只不过是名才娘。这是打哪儿来的人,怎么如此没有眼色?别说织锦府开罪不起,单看这位才娘竟然能有织锦卫随行护卫,就应该知道,她并非简单才娘。

“爷,您看是不是晚些时候再来。”

男子横了伙计一眼,“让他们走就是了!怎么能让我们爷候着?我们爷,可是从洛邑城来的大人物,乃大名鼎鼎的平西候管侯爷的嫡子,管小侯爷是也!”

“再有半刻钟,我家小侯爷就到了!”

权贵人家出行,都会先遣下人走在前面,打点好一切。这个管家,被遣来做这等差事,显然在府里也算不得什么有头有脸的管事。

许三春一心只品尝着口里这块桃酥,什么小侯爷,一概与她无关。

伙计被这平西候的名头吓得一怔。

合川县是很繁华不假,但却不曾出现过侯爷。他们听得最多的,也就是府城里的伯爷罢了。洛邑城,离他们实在太过遥远。

见他如此,管家不屑地嗤笑一下,大踏步到了许三春面前,硬邦邦道:“我劝你识趣些,快些离开。”

织锦府是无人敢惹,但他家主子可是独一份的平西侯。区区才娘,在大商朝有成百上千名,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许三春一愣。

其实,她无所谓。如果对方好言相请,她相让也是无妨。只是这幅看不起人的态度,委实令人不虞。

然而,她并没有和这些权贵打交道的经验,拿眼看了看黎杰。

黎杰微微颔首,跨前一步将她整个人遮在身后,态度傲然:“谁给你胆子,敢对织锦府的女郎无礼?”

才娘虽小,却代表着织锦府的颜面。

织锦府,从来就不是能任由人蹬鼻子上脸的存在。

“你!”管家怒道:“一个才娘,拿什么与我们小侯爷争位置?”

“你错了,我并没有争的意思。”许三春的声音,从黎杰背后传来,她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是我们绣学的规矩。”

“可惜这不是绣学!”管家鼻孔朝天,态度傲慢。

许三春不再言语,只端着菊花茶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她吃完了,自然会走,却不是被人逼着让位。

两方僵持不下,急得伙计一脑门的汗水。他看看管家,再看看黎杰,干脆将想相劝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这两边,他谁也开罪不起,最好的方法是不说话。如果可以,他都想挖个地洞藏起来,都看不见他才好。

管家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踢到铁板。

想起小侯爷的手段,他不寒而栗,放狠话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现在不走,等我们小侯爷到了,你们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许三春不为所动。

这里又不是在他口中所说的洛邑城,什么侯爷,她还没尝完桃酥哩!什么人,都休想破坏她的好心情。

她悠闲的品茶吃着糕点,让黎杰嘴角浮上一丝掩不住的笑意。想不到,她年纪轻轻,实在是够沉得住气,竟一点不为这样的事情恼怒。

没过多久,脚步声再次从楼梯传来。

听得出来,这次的人比上一次多了许多。

被前呼后拥着的,是一名束着金冠的男子。他面上敷着粉,眼底好大两片青黑,耳朵旁边还簪着一朵海棠花。上好的云锦滚边袍子,外面罩着一件水貂皮披风,一块价值千金的玉佩,明晃晃地挂在外面。

这幅打扮,正是当今洛邑城里,最时兴的贵公子装扮。

一名侍女扶着他站定,他拢了拢披风,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怎么有人?”

管家忙噗通一声跪下,抽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是奴才办事不力,还请主子责罚!”原来,这位就是他口中的管小侯爷。

“去!”管小侯爷用脚将他踹翻在地。

管家忙连滚带爬地到了黎杰跟前,咬牙切齿道:“我们小侯爷到了,还不赶紧让开!”

黎杰没有搭理他,侧身问着身后的许三春,“许才娘,您用好了吗?”

“好了。”许三春用手帕沾掉嘴边的碎屑。她都品尝好了,当然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她的心里估量了一下,这四个口味都不错,就都各买上几匣子带回去。给哑娘、陈惠尝尝鲜,还有贪吃的桂圆、吴静。

她去县学入学,又是这等特殊的形式。虽然有崔瑶护着,但如非必要,她并不想动辄抬出慧心娘的名头。

带上些吃食,在休沐日时赠予县学里的同窗们,无疑是一件能快速拉近距离的事情。此外还有镇学里的才娘温芷颐,对她一向颇为关照,她也不能忘记才是。

想到南凤镇,孙太太那里也该有所表示。

许三春想得出神,经过管小侯爷身边的时候,完全没有搭理他,只拿他当做空气。她不知道,她垂眸深思的神情,有多么迷人。

两缕柔顺的碎发,从她的额前垂下,愈发显得她娇弱纤巧。

“等等!”鬼使神差地,管小侯爷伸出了手,摸向她的面颊。许三春一怔,停住脚步避开,黎杰及时伸出胳膊挡下管小侯爷的手。

“小侯爷,请自重。”黎杰沉声道。

他虽然只是织锦卫,但并不代表着就要害怕这位小侯爷。莫说小侯爷,就算是平西候亲自站在他的跟前,他也能不卑不亢。

这就是几百年来,织锦府地位超然所带来的底气。

“敢阻我?”管小侯爷瞪大了双眼,挥手道:“给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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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二公子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五章二公子随着管小侯爷的招呼,跟在他后面的家仆蜂拥而上。黎杰面色一沉,伸手将许三春拦到身后,一拳将最近冲上来的那个人打倒在地。

这次护送许三春南下,黎杰带了六名下属随行。下船时他只带了三人同行,另外三人留在船上。

他这一动手,跟着他的三人也毫不含糊,与管小侯爷的家仆乒乒乓乓地打做一团。

平西候乃是靠军功立家,至今在朝中也握有军权。管府的家仆,有许多都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卒,跟在管小侯爷身边的,就有两名悍卒,是战场上拼命的打法。

而织锦卫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训练方式,个个身手都不弱。这两方一交手,一时间分不出胜负,只有盛记桃酥的伙计暗暗叫苦。

他抱着头缩在角落里,看着在打斗间被损坏的桌椅梅瓶,心都在滴血。

“刺啦”一声,屏风被划拉开好大一个口子。

“嘭!”装着木芙蓉的梅瓶摔倒在地,随即被一人踩中,花瓣惨遭蹂躏。

“啊!”一名管府的家仆往后摔倒,随即抄起手边的长凳冲了上去,狠狠地砸在黎杰身上。黎杰运气一挡,长凳断了一条腿。

顷刻之间,清雅幽静的二楼,一塌糊涂。

正激斗间,“住手!”只听得一声断喝,一名铁塔似的大汉,从楼梯口跳到了这片混乱之中。他的身形巨大,连地板都随之震动。

然而,他的身法却灵活似鬼魅,如影子般掠过混战中的众人,将他们全部分开。

几个呼吸之间,这里便重新恢复平静。混战双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是止不住的惊诧,这等高明的身手,不知道超出了他们多少倍。

“你是谁?敢管小爷我的闲事?”管小侯爷瞪大了眼质问,脖颈间青筋毕露。

那大汉一言不发,静静地退到楼梯口处,态度恭谨。

看样子,他在等人。许三春在心里暗自思忖。

众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楼梯口。能让这等大汉伺候的主子,又是一个怎样的人?管小侯爷好像想起了什么,眼里目光连闪,却又想不起来。

没让他们久候,楼梯口再一次传来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不紧不慢。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名凤表龙姿的年轻男子。他步态从容优雅,骨子里刻着高高在上的气质,唇边却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的相貌,用英俊来形容远远不够。如果说花暮辰是俊美似妖孽,那么他便是俊俏中透出英武豪迈之气,眉眼发梢都在诉说着凛然正气。

在他身上,好像可以看见正义与光明的存在。这是一名,堂堂正正行走在天地之间的、极磊落之人。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他看着管小侯爷,笑容如沐春风。

管小侯爷的嘴巴长的老大,足足可吞下一只鸡蛋。他两膝发软,差一点就跪了下去,却被那青年示意壮汉将他托住。

“太……太好了!二,二公子。”管小侯爷的话在口边转了个弯,这才反应过来道:“可算是见着您了!”

说完他好像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补充道:“我替父亲寻医问药一路南下,听说您也在这附近,没想到今日巧遇。”

被他称作二公子的男子从容一笑,道:“他乡遇故知,当浮一大白才是。”他神态自若,好像没看见这一片狼藉,没瞧见他们脸上的伤。

管小侯爷有些讪讪的。

什么南下寻医问药,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为的,正是让他能够便宜行事。最终的目的,他想要利用这样的机会,结交这位二公子。

京城里权贵太多,连国公爷都有好几位。平西候固然不错,但想要接近这位二公子,却并非易事。

他奉了父命出京,一路循着二公子的踪迹而来。只是二公子在民间行踪不定,每次都是堪堪错过。

管小侯爷没有料到,他终于成功地见到了二公子,却是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之下。

二公子?

许三春好奇地打量着这名突然出现的男子,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这位管小侯爷,既然是京里侯爷的嫡子,身份想必如他行事一般嚣张。然而,他见着这位二公子,差点就要跪下。

所以,这位二公子,是哪家府上的二公子?

且不论许三春如何在心里猜测,伙计见到终于出现一名能主持大局的人,连滚带爬地来到二公子身前,噗通一声跪下,“二公子,您看看这……”

伙计挥着胳膊画了一个半圈,声音里含着哭腔,“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好不容易才置办起这些物件。就,就这么给毁了……”

二公子淡淡的看了管小侯爷一眼,眼里没有责备,却看得管小侯爷一缩头,忙道:“二公子放心,我赔,我全都赔!”

他打了一个眼色,那名管家掏出一锭金子放在伙计手里,“够不够?”

伙计捧着金子,喜出望外,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够了够了,谢过小侯爷,谢过二公子!”

“等等。”许三春叫住他,放了一锭银子在他手里,“这件事我们也有错。”是管小侯爷惹事,但打架造成的损失,却双方都有份。

伙计又是一顿千恩万谢,退了下去。

二公子看着许三春,笑道:“敢问这位是哪个府上的才娘?是我兄弟冒犯了,在这里我替他赔罪。”

说着,他落落大方地拱手作揖。

许三春忙让开。

开什么玩笑,一个连京里小侯爷都忌惮的人,她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也不敢轻易受他的礼。

“二公子客气了,小女子无事。”许三春还了个礼,就要离开,她并没有通报姓名。这样的大人物,她不想沾惹。

“相请不如偶遇。”二公子笑得磊落,“才娘若是没有怪罪我兄弟,我在听水阁里设下晚宴,还请务必赏光。”

晚宴?

许三春心头犹豫,拿不准是不是该去。时间上倒是来得及,她下船的时候就知道,船会在这里停泊一晚,明日一早才离开合江码头。

然而,眼前的人,一个是小侯爷,另一个是比小侯爷还要更有身份的二公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 眼熟?

见她犹豫,二公子笑得如和煦春风,“莫非,才娘你信不过我?”

信不过。

这个帽子扣下来,许三春可担不起。

管小侯爷看着许三春目露凶光,要是她敢不答应,吃了她的心都有。到了这时,许三春的美色在他心里已经算不得什么。

他一路南下,好不容易才找到二公子。难得二公子主动邀约,这顿饭对他来说,相当重要。

管小侯爷恨不得代替许三春应下来,但当着二公子的面,却是不敢放肆,只恶狠狠地盯着许三春。

“行,小女子一定赴约。”许三春想了想,终是应了下来。

不管对方什么来头,她把这顿饭应付过去就成。这种权贵人物的心思,她根本摸不透,就怕不应反而惹得对方惦记。

许三春自忖,她只想要一个平凡安稳的生活,无意与这些权贵打交道。

见她应了,那名壮汉侧过身子让出路,许三春一行人下了楼。

黎杰一言不发,下楼后才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跟着那位二公子出现的壮汉,带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

假若两人交手,恐怕在他手底下,自己过不了半招。

楼上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店里的客人早就散光,只留下面色发白的伙计和掌柜。

见到许三春下来,掌柜才松了一口气。这位可是才娘,要是在自己这里出了什么事,织锦府非把他这家店给拆了不可!

“才娘您受惊了。”掌柜迎上去,将手中提着的匣子送上去:“小小桃酥,给您压惊。”

许三春摆摆手,“与你无关。”这和盛记没有任何关系,谁也想不到她不过上楼喝茶歇脚,竟然能碰到什么小侯爷,跟着又来了位神秘的二公子。

可能,自己真的是麻烦精体质?

“掌柜的,”她和颜悦色道:“四种口味,一样给我装八份,送到码头上的东乌府学船上来。”

她从袖袋里拿出两锭银子放到桌上,问道:“不知道这些可够了?”

掌柜的连连哈腰,“够了够了!您不计较,在下已是感激涕零,竟然……”竟然毫无迁怒之意,还照顾他的生意。

许三春笑了笑,原来自己在这位掌柜的面前,也是特权阶层了。拥有了特权,就能对普通百姓不讲理了吗,她不这样认为。

“盛记桃酥,果然名不虚传。”许三春留下这句话,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而去。出了这档事,她也没有继续游玩的心思,干脆先回船上,晚上再去赴宴。

掌柜的看着许三春离去,在心头感慨道:“真是个好姑娘!”打开门做生意,他见过的人多了去了,像许三春能做到如此平易近人的,却没有几个。

二楼上,管小侯爷赔笑道:“二公子,您看这里也不适合继续待着,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二公子微笑颔首,“你且自便,酉时两刻,在听水阁见。”说罢,便只带着那名壮汉离去。

看着二公子已经走得看不见,管小侯爷气恼地连连跺脚,指着那个管家鼻子骂道:“都是你这家伙!瞧你干的事情,猪脑子!”

骂到气头上,踢脚踹个不停。

管家趴在地上任由他踹,只要能让小侯爷消了气,那就比什么都强。他是办事不力,没能提前清了场,但两边最终打起来,还不是因为小侯爷要去摸那个才娘?

不过,这个事实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谁都不敢说出口。

害小侯爷丢了脸,这就是罪过。不仅如此,还是在那位尊贵的二公子面前。

此时,被管小侯爷一心看重的二公子,已经转过一个街角,到了一座雅致的宅子里。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厮迎上来,接过他厚重的披风,另取了一件家常的苏绸披风替他系上。

“爷您去了哪儿,怎地身上还有木屑。”小厮拍了拍披风上的碎屑。那是在盛记桃酥二楼时,他的披风不小心沾到了一条长凳的断茬所致。

二公子哈哈一笑,道:“我去看了出好戏。松烟,去给我把那包银针白毫找出来,晚上带去听水阁。”

“爷,您这是要宴客?”那名被称作松烟的小厮看了一眼跟着二公子出去的壮汉,意思是,你跟着爷出去一趟,这是什么情况?

壮汉耸耸肩,摊开两手。爷的心思,他怎么会知道?

“你也别为难冯敢了,他也不知道。”二公子敛了笑意,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这真是怪事,明明完全不认识的人,我怎么就觉得,那么眼熟?”

眼熟?

松烟瞥了一眼冯敢,道:“爷,这可是合江县。”

这可是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的合江县,怎么会碰到能让自家主子觉得眼熟的人。

“真的眼熟,不止是眼熟。”

二公子陷入了沉思,想起当时,他正在店里拿一个他定制好的手鼓。合江县不光产桃酥,手鼓也做的不错,他就做了一个来玩。

忽地,他心生感应,往窗外望去。

看到许三春的时候,他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但就觉得十分熟悉。这种熟悉,来自于灵魂深处。

真是奇了怪了。

“爷,您是说的那位才娘瞧着眼熟?”冯敢恍然大悟,“我就说,爷一直都躲着那个管府小侯爷,这回怎地主动出现了。”

“才娘?美不美?”松烟睁大了双眼,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快跟我说说,爷可是英雄救美去了?”

难得瞧见自家主子动了凡心。

“别胡说,我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二公子道:“晚上你就知道了,我在听水阁请她吃一顿。”

“还有那个小侯爷。”冯敢补充了一句。

“还有他啊,真是扫兴。”松烟嘟囔着,去找二公子说的那包银针白毫,“这么好的茶,真是可惜了!”

管小侯爷管宁,在京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他们没少听过他的恶行。

二公子留在原地苦苦思索,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名才娘的确生的挺美,体态纤弱,行走之间婀娜生姿。可他敢肯定,自己绝不是看上了他的美色。

要是连这点都分辨不出来,那自己也真是白活了这些年!

可是,为什么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殷昶

他在脑中将所有的人都想了一遍,然而无论男女,却没有一个人和方才见过的那名才娘,有半点相似之处。

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被他见过一面的人,不管时隔多久,都能准确无误地想起。

正因为如此,他越发对那名才娘感到好奇。

他必须要弄明白,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原本他想着用别的法子来接近她,没想到她被管小侯爷缠上,他便命冯敢出手,顺势定下了一顿晚宴。

日影西斜,二公子换了一身衣袍,朝着听水阁而去。这里是合江县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临江而建,望出去是一片辽阔的水面。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细碎的夕阳在跳动着光芒。渔船收了网,朝着岸边驶来。水鸟鸣叫着掠过玫色的天空,俯冲到水面叼起一条不断挣扎的小鱼。

“见过二公子。”

二公子回身,看着许三春笑道:“才娘来了,请坐。”许三春见了礼坐下,不见那位管小侯爷,便略张望了一下。

“我让他晚两刻钟再来。”二公子主动出言解释。

许三春心生警惕。

虽然今日下午多亏了眼前这名男子解围,但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只是看着你眼熟。”二公子亲自动手替她斟了茶,笑道:“尝尝,这是今年新出的白茶,银针白毫。”

茶香袅袅,混着蜜香与兰花香的味道,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许三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柔和爽滑,入口回甘清甜。哪怕许三春不懂茶,也知道这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好茶!”她赞了一句,敛礼道:“下午的事,谢过二公子替小女子解围。”

二公子摆摆手,笑着道:“举手之劳无须挂齿。还不知才娘你贵姓,在哪座绣学修炼?”

“小女子姓许,来自谭安县南凤镇,正要返回县学。”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船上的人都知道她的来历,只要他让人一打听就能知道。

许三春放下茶杯,看着他道:“敢问公子贵姓,又是哪家府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她都通报了来历,那也有问的权利。

“免贵姓殷,家父乃是端王爷,行二。”二公子笑道:“所以,都管我叫二公子。”

原来,他是皇族中人?

怪不得,这通身的尊贵气度,怪不得连小侯爷也敬畏他。侯爷,那也是皇帝所封。在凤子龙孙面前,侯爷又算得了什么?

许三春忙起身,重新见了礼。

“不用客气,相见即是缘分。”二公子问道:“还未请教,许才娘今年贵庚?”

“春末刚满了十六。”

“这么巧?”二公子吃了一惊,道:“我的生辰,也在春末。再请教,是几月几日?”

许三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过一面之缘,他怎么就问得这般仔细。这是干什么,查户口吗?

据她所知,在这里只有男女双方在定亲之际,才会互相通报生辰八字。

二公子知道她误会了,但想要知道她出生日期的心情,却越发急迫起来,虽然这样询问一名刚见面的女子,实在是失仪。

“我的生辰,在五月十一日。”他主动报上自己的生辰,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听见他的生辰,许三春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怎,怎么会?

偌大一个大商朝,随便碰见一个人,结果他的生辰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这是什么情况。

她没有说话,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二公子的心里,也如一团乱麻。没解开为何觉得她眼熟这个谜,又添了新的谜团。

许三春想了想,道:“二公子,这应该只是巧合。小女子无父无母,被人遗弃于乡野之间,幸得哑娘收留,才得以成长。”

“五月十一日,是哑娘捡到我的日子,便当作了我的生辰。”

“原来那不是你真正的生辰?”二公子问道。

许三春点头,道:“我真正的生辰,也不知道具体究竟是哪一天。”

二公子的眉头舒展开来,随即又紧蹙。这么说来,并不是同一日,那又何来的熟悉之感?可就算是同一日,又为何会熟悉?

“我今年也十六岁。”二公子缓缓道:“这恐怕也是缘分。”

他解下腰间一块玉佩,放到桌上推到许三春的跟前,道:“他日你若是有什么麻烦,可让人拿着这块玉佩,到洛邑城的端王府,寻求帮助。”

“这?”许三春颇为迟疑。

不过是一面之缘,别说这块玉佩看着就非凡品,就是这份人情,她也受不起。“二公子,无功不受禄,这份人情请恕我无法领受。”

“哦?”

二公子微微一笑,收回了玉佩,道:“也罢。”他既然知道了她的来历,让人关注着她就不是什么难事。

总有一日,他会弄明白这份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又过了片刻,管小侯爷准时来到。看见二公子与许三春都已经到了,忙上前请罪。

听水阁的饭菜不错,只不过许三春的心思并不在这顿饭上,只想快些结束。二公子也有些心不在焉,不过他掩饰得当,没人能够看出来。

有许三春在,管小侯爷有些话也不便和二公子讲,当着二公子的面给许三春赔了个礼,也就是了。

匆匆吃完一餐饭,许三春便在黎杰的护卫下离去。

终于走了。

管小侯爷松了口气,站到二公子身边,献媚地笑道:“二公子,您是不是瞧上了她?要不要我悄悄地把她给弄来?”

一个才娘,他有自信能摆平。

“别乱来!”二公子的声音严厉,道:“我拿她当妹妹!”

妹妹?

管小侯爷吓了一跳,这不是今日才见,怎么就当妹妹了?

“你不觉得,她的眼睛与敏宁妹妹很像吗?”

“敏宁公主?”管小侯爷思来想去,明明是半点不像的两个人。不过,“是,是!太子爷说的是。”

谁让他是当朝太子爷?

哪怕他以端王府二公子的名号行走民间,那也掩不了他身上流着帝王血脉的事实。

否则,他怎么千里迢迢追寻而至?

没错,这位二公子,不仅是皇族,还是皇族中最顶尖的血脉,当今嵩烈帝膝下的太子,殷昶。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优厚的条件

殷昶贵为太子,却天生一颗公平正义之心,与其父嵩烈帝的酷烈性情丝毫不像。朝野都说,他在这一点上和已故的姬皇后一模一样。

说来也怪,嵩烈帝生性多疑,却对这个儿子极度宠溺。

从小到大,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无论是什么,只要殷昶开口,就一定能得到。

幸好殷昶心性坚定,教授他的太傅乃是当世大儒,对他要求甚严,他的性子才没有长歪了去。

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皇族中的一个规矩:每一名太子,在十八岁成年前,需游历天下,了解民间疾苦。

这游历,就根据每位太子的性格,自行决定。大多,都在太子年满十六岁之后开始。

有的喜好排场,前呼后拥,每走到一处便停留下来寻欢作乐;有的则向往雄山大川,专去向那风景奇绝之地;有的则要尝遍天下美食……

而对殷昶来说,他只想体会一次普通百姓的生活,便隐姓埋名行走民间。必要之时,他便报出端王府的名号,给自己做掩护。

毕竟,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一看就与众不同,有一个皇族的身份更合适。

他得嵩烈帝独宠,储位稳固,朝野上下都看在眼里。将来,他就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说起来,大商朝皇权稳固,与皇位更迭平稳有极大的关系。

众人都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的储位之争是什么时候。

只知道,连着好几朝的皇帝,都是上一任皇帝任命的太子。太子立得早,地位稳固,更是早早的就确立了太傅这等重臣辅佐。

其他的皇子,无论是皇后所出的嫡子皇子,还是嫔妃的庶出,均无任何机会。这也并不是说,就无人想要觊觎那独一无二的帝位,然而只要稍稍露出这等苗头,就会受到残酷无情的镇压。

如此几次之后,人们也都习惯了这样的继承方式。而每一任皇帝,都是雄才大略的君主,深谙治理天下之道。

只是,到了如今的嵩烈帝,脾气残忍古怪,让人们除了敬畏之外,对他更多了一种恐惧的情绪。

是以,朝中大臣都把希望放到了太子殷昶的身上。寄希望于他继位之后,能带给天下安宁。

这也是平西候让管宁南下的原因,寻机结交于他。平西候的想法没错,错的是他派出来的嫡子——管宁自己太不争气,惹得殷昶一路躲避。

略说了几句,殷昶便道:“这番巧遇,也是缘分。你既然要替父寻医问药,我就不耽搁你。遇到我的事,且勿向旁人提起。”

管宁怎么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忙道:“太子如此替下臣着想,臣铭记于心。事情我已经交代下人去办,愿在您身边鞍前马后。”

殷昶摆手笑道:“这又不是在京里,你我相称就行。你不用管我,我在这合江县再盘桓几日就会北上。”

“那正好了!”管宁道:“我也要北上,就正好一起,路上也多个伴。”

松烟在殷昶背后翻了个白眼,谁跟他正好了,谁又想要同他作伴了?

面对管宁这等狗皮膏药的态度,殷昶也不好拒绝的太直接。毕竟,平西候是朝中的勋贵,就算看在管宁父亲的面上,他也得敷衍一二。

不见也就罢了,已经见上了面却是避无可避。殷昶举步往外走去,管宁连忙跟上。

随着夕阳的最后一丝金光消逝,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码头上停靠着的舟船,随着江水起伏。

许三春倚在窗前发呆。

那位二公子出现得十分突兀,他说看着自己眼熟?要不是这里是大商朝,她都怀疑那是烂大街的搭讪借口了。

可他眼里十分认真,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在说笑。

说起眼熟,她似乎也觉得他确实有些熟悉。可这种感觉太过奇怪,她一个孤女,如何会与远在京城的皇亲国戚扯上关系?

这又不是小说电视剧,以为是还珠格格?再说了,怎么看,哑娘也不像是大明湖畔的紫薇她娘?

许三春想得头痛,干脆全部抛开,默念了几遍静心诀开始修炼。她印堂中的光球还是老样子,乖乖睡得很是安稳。

大半个时辰后,黎杰叩响了她的房门,“才娘,有人来见您。”

有人要见她?会是谁?

许三春诧异地睁开眼睛,道:“请进。”

走进来的,同她一样做才娘装束,那是一个肤色略黑、面容严肃的女子。

两人相互见了礼,她自我介绍道:“我是合江县的才娘赵雪梅,冒昧前来,有要事与许才娘商议。”

许三春没有随行的丫鬟,便自己动手替她沏了一杯茶,笑着问道:“我只是路过,否则该我上门拜访才是。不知,有何事我可效劳?”

赵雪梅道:“许才娘有所不知,我们县学虽小,背后却是京里的贤娘子。”她顿了一顿,仔细观察着许三春的反应,又紧接着道:“京里传话来,无论淑娘子给了你什么好处,她都可以加上十倍于你。”

“这……”许三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见她讶异,赵雪梅满意地笑了笑,道:“你是要回谭安县吧,以你的本事,区区一个才娘之位如何能匹配?”

“只要你应下,我们这里的婉娘之位,你看中哪里就选哪里,想去哪里都可以。此外,再赠你黄金五百两,助你将哑娘安顿下来,如何?”

“这一切,只要你点点头,就都是你的。”她的声音里,充满着无尽诱惑。

在赵雪梅看来,如此优厚的条件,令人垂涎之极。她恨不得能和许三春调换角色,只可惜那个人不是自己。

贤娘一系在这次震荡中损失惨重,是以,许三春这个后起之秀,她们势在必得。贤娘子管着全天下织锦府的钱粮,她那里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为了争取许三春这个人,她们对她做了细致的调查。知道她无父无母,最在意的便是哑娘。所以,连哑娘她们也都考虑进去,替她安置妥当。

钱财、名声、家眷,应有尽有。

许三春一个小小才娘,她该满足了。赵雪梅自信,除了贤娘子,没人能开出这样的代价来争取她。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夜袭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九章夜袭然而,就在赵雪梅的注视下,许三春却缓缓摇了摇头。她歉意地笑了笑,道:“实在是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什么?!”赵雪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不好意思,贤娘子的好意,三春心领了。但是,我却不能答应你。”许三春的语气坚定,没有任何犹疑。

赵雪梅的脸陡然沉了下来,“许才娘,你可知拒绝贤娘子的后果?”

威逼利诱,向来屡试不爽。

“我相信,堂堂贤娘自然不会亲自出手,对付我一个小小才娘。”许三春并不畏惧她的威胁,道:“再说了,京里还有淑娘子在呢。”

是的,她说的没错。

赵雪梅黑着脸瞪着她,没想到这个许三春小小年纪,却把这些关系看得如此通透。

贤娘子和淑娘子两人,一人管着全国钱粮,一人管着人事变动,都是上好的肥差。两人向来不对付,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许三春现在属于淑娘子一脉,贤娘子想要争取,可以派出手下提出丰厚的条件来拉拢她,但却不能亲自出手对付。

贤娘子若是出手,那淑娘子也不会坐视。织锦官这样的大人物,不会为了争取一名才娘,而轻易出手。

到了她们这个级别,牵一发而动全身。

许三春抬出了淑娘子,赵雪梅竟无言以对。半晌后,她才问道:“她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你说出来,我一定替你争取。”

她的任务,就是要将许三春拉拢过来。

许三春笑了笑,道:“好叫赵才娘得知,这世间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有价码。东乌府的崔娘子,对我百般照顾,青娘子更是于我有恩。”

“对贤娘子的恩德,我铭记于心。还请赵才娘替我回话,就说许三春我无德无才,配不上贤娘子的如此看重。”

她的话说得虽然委婉,但意思却没有任何改变。

赵雪梅冷哼一声,道:“许才娘,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无须考虑,我心意已决。”

“只盼着,将来你别后悔的好!”赵雪梅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桌上摆着的两杯茶还未冷,来客就匆匆离去。许三春看着赵雪梅一口没动过的那杯茶,摇头苦笑。

她在前往东乌府的路上,曾动过待价而沽的念头,她深知自己的天赋。然而,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她就再没想过这等打算。

许三春所在意的,所谋求的,不过是能与哑娘一起过平静幸福的日子罢了。

“才娘,您没事吧?”

房门被轻轻叩响,许三春抬头,看见黎杰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没事。”她笑了笑道:“不用担心。”

黎杰施了一礼退下,到了一楼船舱,他将几个属下都聚在一起,神情凝重道:“今天晚上,你们分成三班,加强巡逻,不得有半点松懈!”

“是。”

黎杰来到甲板上,看着赵雪梅离开的方向,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他不是要故意听来人与许三春的谈话,但为了许三春的安全,他那时就守在门外。以他的耳力,想不听见都难。

作为崔瑶的心腹,他对京里的事情略知一二,也没有少听见贤娘子的名字。遣他护送许三春回谭安县,正是有防着对方的意思。

没想到,贤娘子竟这么猴急,在半途上就派人前来。

他不懂修炼暗月法力,凭借的是从小打熬筋骨练习的武艺。但在东乌府几十年,他对阵法就算谈不上精通,也足够了解。

能在这样的年纪,就获得崔瑶如此重视的才娘,黎杰也就见到许三春一人而已。然而眼下看来,许三春的价值,更远超自己的想象。

他的职责,就是护卫许三春的安全,半点马虎不得。

深秋的江风带着丝丝寒意,双月光辉淡淡地投射在江面上,银辉上反射着淡紫色的光芒。码头上停靠着的船只都熄了灯,一片安详。

然而在这宁静的夜里,却有几个身影在码头重重叠叠的建筑阴影中穿梭前进。

码头边,建有货栈、茶铺等等,白日里人流穿梭不息热闹非凡。而到了晚上,建筑与停泊的船只之间,却空出了一大片区域。

今夜的月色很淡,却也足以照亮整片码头。

在黑暗中的人,只要走出他们藏身的阴影之处,就会被船上巡逻的护卫所看见。这些船只,大多都是商船,为了货物安全都雇了镖师护卫守夜。

然而,那几人却没有上前的打算。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弯弓搭箭,另一人手持火石将裹着火油的箭尖点燃。

“有贼!”

黑夜中的火光跳跃着,被船上的护卫所发现,顿时嚷了起来。

但,为时已晚。

火箭,倏忽而至。

而目标,正是许三春所乘坐的那艘船。

“小心!”一名织锦卫大声示警。黎杰从船舱一侧冲出来,抬头一看,好几支火箭正插在不同的地方,熊熊燃烧着。

而第二批火箭,正激射而来。

“全力防御!”黎杰丹田运气,暴喝一声。“锵”地一声拔出腰间配剑,击落一支火箭。幸而这是在江边,火箭一落入水中便噗呲一声熄灭。

然而,船只乃是木质,其中有一只火箭被射到了收起来的船帆之上,顷刻之间,便熊熊燃烧起来。

“快!”黎杰大叫,“织锦卫迎敌!其余人,灭火,快灭火!”

他手持宝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二楼,急急叩响了许三春的房门,“才娘,才娘!您快醒醒!”

“怎么了?”许三春听到动静,一个翻身坐起。

“许才娘,有贼人来袭!”黎杰的声音里都是急切,“您快些出来,属下就在外面候着,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条船。”

就在此时,外面的船帆燃得更加猛烈。火光透过窗户纸倒映进来,照亮了许三春的脸庞。

她不再犹豫,立刻取过衣物快速穿了起来。一应钗环都不戴,她裹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将头发迅速挽了一个发髻,抓过床头放着那本叶蹇笔记贴身揣着,便推开了房门。

“快走!”见她出来,黎杰松了一口气,手持着剑护在她的身前,往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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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猎人?猎物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幸好这艘船是织锦府所有,上面撑船的掌舵的打下手的,都听从黎杰的指挥。有奔跑着灭火的,有去解开船帆绳子的,有冒险去拔火箭的……

火光中,人影幢幢。

“啊!”不远处,传来有人受伤的惨叫声,惊得许三春一个激灵。

“别怕,有我在。”黎杰的声音传来,让她安心不少。

然而,不断有火箭从半空中袭来,单靠几名织锦卫无法将它们全都击落。不止是船帆起火,甲板上,以及一楼的船舱也被点着了火。

风助火势,只盏茶功夫,就成了燎原之势,燃烧得越发猛烈。

许三春被黎杰护着来到甲板上,大火灼热,烤得她面颊发痛。被包裹在火中的船舱木壁,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黎杰迅速环顾四周,喝道:“撤!都给我下船!”这艘船,眼看是保不住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保住人命。

随着他的命令,应声响起了好几次“噗通”落水的声音。在船上讨生活的人都会水,既然船保不住了,保命最快的方法自然是跳到水中。

“大人,这边走!”两名织锦卫从火光里钻出来,他们手里抬着一条下船用的跳板,就地在甲板边放下,搭出一条通往岸边的路。

“你们先走,我护着才娘随后就到。”黎杰沉声道:“要小心,提防袭击。”

“是!”

织锦卫奉命下了船,许三春被烟火呛得咳嗽了几声,朝着跳板走去。黎杰护着她身后,两人下了船。

回首望去,只见他们乘坐的船烧得正旺,而码头停靠着的其他船只,均安然无恙。

那些船上的人都被惊动,纷纷走了出来,察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们两侧的船只格外紧张,汲了水准备扑火。毕竟离得太近,水火无情,被烧了找谁去哭?

许三春的心里充满着怒火,不论是谁,杀人放火这种事情,未免做得太过了些!

“才娘,我们暂且去县城里找个地方落脚可好?”黎杰建议。

他们的行李都在船上,随着火付之一炬。深秋夜寒,还有落水的人,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

许三春沉吟片刻,道:“你让落水的人先去找地方,安顿下来沐浴更衣,别着了凉。”

“那您呢?”

“我不急。”许三春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道:“我们留在这里,比贸然行动更安全。”

火光在她的眼里跳跃,一对明亮的杏眼熠熠有神。

黎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既然是冲着自己这艘船而来,目标极有可能正是许三春。敌人并未得手,眼下远远算不得安全。

他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对方却是以逸待劳。假若这样慌忙走避,恐怕正好落入了敌人的埋伏之中。

不如留在这里,这里视野开阔,便于观察。

而且,这场动静闹得很大,整个码头上停泊的船只都已经被惊醒。她是织锦府的才娘,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受到攻击,船上的人必不会袖手旁观。

哪怕一条船只派出两人来帮忙,她也就足够安全。

黎杰看着许三春的神情变得钦佩,这个道理,自己这个老江湖都没有及时想起,真是惭愧。

“是。”黎杰应了,安排属下在许三春的身边,围着她布下了一道防线。不只要提防着前方,水里也不能忽视。谁知道,敌人有没有提前在水里布下埋伏?

他们这里的动静,落入带头的袭击者眼中,顿时被他恨得牙痒痒的。

先以火箭袭击烧船,消弱船上的护卫,若能得手就最好不过。若不能,便趁许三春下船撤退之际,冲上前去狙杀。

没想到,他们的应对竟然如此沉着,下船后就在码头上设了防线,一步也不往前走。

带头的黑衣人右手一挥,“给我射!”他冷冷地想着: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们?我带足了箭,看你们能撑过几个回合。

他话音一落,利箭便朝着许三春嗖嗖射去。

黎杰全神贯注,其他织锦卫也拔出朴刀,只听得好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乱箭纷飞。然而利箭接连而至,逐渐有人体力不支,连续中箭。

“我,东乌府织锦卫,请求各路好汉援助!”黎杰大喝一声,将腰牌高高举起,道:“我护着的这位才娘乃是慧心娘所看重之人,今日之恩定当重谢!”

他做出了承诺,当下就有人在船上应了,利箭射向黑暗之处。

“万福号前来助阵!”

“永隆商队在此助阵!”

“青山镖局!”

“……”

随着一个个名号报出,一道道身影出现跃出,出现在码头上,出现在许三春等人的身边。

袭击者面沉如水,形势对他们越发不利。

“大哥,我们撤?”看着手边的羽箭不多,有人慌乱起来。

撤?

任务没完成,别说许三春了,就连那几个织锦卫的性命都没有取一个。闹出这么大动静,却是这样的结果,回去该怎么交差。

“不能撤。”不是不能,是至少要有个结果。

带头的黑衣人指挥着,“你们,去那边埋伏起来。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不过来。”

船已经被彻底烧毁,东乌府的人无处可去。不管是要另外找船前行,还是要暂时落脚,他们只能选择来县城里休整。

然而,他下了命令后,却迟迟没有等到回音。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名黑衣人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人却倒了下去。正在惊诧之间,黑暗中寒光一闪,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什么人!”他往后躲避,右手举剑御敌。

这是什么情况?

他原本是猎人,何时变成了猎物?

来人身手极快,形似鬼魅。他一顿手忙脚乱,坐支右拙,被剑尖指向了喉咙。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沿着他的面颊而下。他缓缓往后退着,从未有一日,死神离得他如此之近。

没有人能救得了他,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正是他带来的手下。剑尖逼近,他甚至能感受到上面的寒意,以及划破皮肤时带来的疼痛。

“留他一命。”

一人负着双手,缓缓从黑暗中踱步而出。

第一百九十一章 援手之恩

剑尖缓缓从他的咽喉处离开,黑衣人忙放下手中的弓箭,求饶道:“好汉饶命!饶命!”

话音刚落,他便足下发力,想要逃跑。

然而,他刚刚窜起,便被人“嘭!”地一声打晕在地。

冯敢收了剑,拱手道:“见过主子。”

殷昶神情肃然,道:“绑起来,拷问清楚。”这些人,是谁派来要对许三春不利?他必须要弄明白原因。

听见码头上有船遭到袭击,他便担心起许三春,连忙带人赶来。

没想到,还真是许三春有危险。

观这些人行事阴险,他若没有出现,恐怕还真会被人得了手。

黑衣人被制服,再没有羽箭来袭,码头上的人压力陡然一轻。黎杰并没有丝毫放松,持着剑警惕地环顾四周。

“都解决了。”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有人从里面缓缓走出。

“谁?”黎杰问道。

“是我,别紧张。”殷昶摊了摊手,示意他手里并无武器。

见到他,黎杰终于松了口气。这位从京城来的二公子,身份高贵,绝没有道理是前来袭击的人。

他把剑收回腰间,朝着前来帮忙的人作了一个团团揖,道:“黎杰感谢各位援手,这份恩情,我们东乌府绣学记下了!”

见已经安全,来帮忙的好汉也纷纷作揖,连道不必客气。这次帮忙并没有冒多大风险,并不敢在织锦府面前居功自傲。

“来日若有需要,尽管来东乌府找我。”这是他做出的承诺,自然不会赖账。众人纷纷应了,其中一人道:“大人还请自便,不必管我们。”

织锦卫的身上都带着伤,黎杰的胳膊上也有鲜血渗出。被护在中间的许三春无事,发梢却有被烧焦的痕迹。

他们一行人,确实需要好生休整一番。

不过,在这之前,还要给二公子好好道谢。

“多谢二公子援手。”许三春上前敛礼,诚心诚意道谢。今夜若不是他及时出现,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织锦卫有人受伤,那些跳下水的人还不知道情形如何。她实在是不愿见到,有人因为她而失去性命。

“不必多礼。”殷昶抬手,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幸好许才娘无事。”见她无恙,他才在松了一口气。

黎杰拱手道:“在下东乌府护卫队正黎杰,谢过二公子。在下一定回禀慧心娘,送上谢礼。”

殷昶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道:“此等不平之事,我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袖手旁观。”

“二公子义薄云天。”黎杰长揖到地,起身后道:“二公子,这些贼人还请交给在下处置。”

“正该如此。”殷昶看了一眼受伤的织锦卫,道:“不过,恐怕此刻你顾不过来。不如我先押回去替你们看管几日,你们人手够了再提走便是。”

此次护卫任务,黎杰一共就只带了几个人,此刻人人带伤,确实顾不上。

黎杰再次道谢。

殷昶侧身,看着许三春问道:“许才娘,你们眼下有地方落脚吗?”

许三春敛礼道:“多谢二公子关心,已有人前去城中寻觅落脚之处,我们正要前往。”

“若不嫌弃,可到我赁下的院子里暂住。”殷昶笑道:“我那里人少,挪一个院子来足够的。”

许三春想了想,笑着婉拒,“他们因我而受伤,我心里放心不下。二公子的好意,三春心领了。”

她自然知道,去二公子那里定然更加舒适,然而她怎么能将同行之人弃之不顾。若不是因为她,他们也不会遭此一劫。

殷昶没想到,许三春竟会拒绝。在他的认知里,有哪个女子会放弃舒适安逸的环境,而选择未知的颠沛流离呢?

他点点头,不免在心里高看了她一眼。

“许才娘,”黎杰抱拳道:“还请您去二公子那里暂住,属下会安顿好众人。”

“不必担心。”许三春笑道:“走吧。”

她自忖,自己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在许家的时候,洗衣打猪草的粗活,她没少做。

前往城里寻觅住处的下人返回,迎着一行人来到客栈里落脚。大半夜的,能找到这样的地方,住下他们所有人,已经是不错。

至少,能提供食水,干净整洁。

许三春问过了情况,得知船上的人无人死亡,才总算安了心。织锦卫有一人重伤,她都逐一看过,才去上房安歇。

他们下船下得急,船只已然被烧毁,行李细软都没来得及带下来,只有些随身的散碎银子。好以东乌府绣学的名义,可以先记账赊欠。

处理完属下的伤,黎杰才把自己的伤裹了,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黎杰仍采用赊欠的形式,在合川县城采买了谢礼,给昨夜帮忙的那些商船送去。这些谢礼,代表着东乌府绣学不会忘记这份人情。

忙完这些,黎杰才去找许三春商议事情。

“许才娘,您认为昨夜之事,是谁下毒手?”

许三春淡淡一笑,道:“还能有谁?我和人无冤无仇,至少没有能到要我命的地步。”

要说结仇的人,是有的。前有汪氏许金水,后有王丽钗,但许家已败许金水逃逸,王家没了保甲之位后回了乡下,他们都没有这个雇凶杀人的能力。

更何况,这是在合江县城,他们的手都伸不了这么远。

在百学大会时,也有人眼红嫉妒于她,但这份嫉妒早已烟消云散。就算没有,也不至于恨到要将她灭口的地步。

那么,或许是花暮辰身边的女人?

她们确实有这个能力,也具备这个动机,但许三春不认为,花暮辰能容许她们对自己出手。

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花暮辰还做什么花家少主。

所以,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

“属下也这么认为。”黎杰看向合江县绣学的方向,只有她们,才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的作案动机。

赵雪梅来利诱不成,便派出了杀手,要害许三春的性命。

像许三春这样的新秀,既然得不到,不如毁了她。

没错!

既然明明看见她会成长会参天巨树,趁她还是幼苗将之摧毁,是最稳妥也风险最低的一种方式。

第一百九十二章 怒

“她们想的不错,”许三春淡淡道:“可惜,我还好好的活着。”

是的,只要她死了,所有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

这,真是可惜了。

许三春的神色淡然,但黎杰却察觉到她语气中凌冽的怒意,心头一凛。她一向都谦和有礼、平易近人,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许三春发怒。

也对,平白被人针对,还要取她的性命,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请才娘放心,绝不会让您白白受了这番惊吓。”黎杰抱拳。

既然对方的谋划不成,就轮到自己这方反击。

他带来的都是跟随多年的下属,看见他们血淋淋的伤口,听见他们痛苦的呻吟,他焉能不怒?于公于私,他都不会罢休。

怒的,又岂止许三春,岂止黎杰。

崔瑶收到黎杰遣人快马传回来的消息,怒得整座府学的大阵都震荡了一瞬。

“怎么了?”正在上课的婉娘们感受到这异样的灵力波动,惊慌的四下张望。授课的先生朝着崔瑶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沉声道:“慌什么?好好上课。”

午时,府学的重要人物都到了崔瑶的院子里。

“给你们看。”崔瑶把信拍在桌上,眼里跳跃着怒火,道:“贤娘子莫不是以为,她就能一手遮天了不成?”

“利诱不成,就公然下杀手!”

信件在几人手上快速传了一遍,一名婉娘怒道:“简直是欺人太甚!明知三春是我们护着的人。”

“崔娘子,我们该怎么做?”

“我已经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去给淑娘子,一封送到合江县绣学。”崔瑶冷声道:“我们找县学讨说法,京里的事,就交给淑娘子。”

兵对兵,将对将。

“此外,我需要有人前往合江县,你们谁愿意替我跑这一趟?”光有信送到还不行,必须有人前往交涉。

许三春差点没命,织锦卫个个受伤。还损失了一条船,和船上所有的财物。那上面,大多都是许三春所收的谢礼,加起来价值不菲。

若不是正巧有端王府的二公子援手,许三春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

这,让崔瑶越想越怒,誓要讨回公道。

“我去!”一名婉娘抢先请缨。

“好。你带上一队织锦卫,明日一早就走。务必合江县的县学赔偿我们的损失,交出幕后主使。”崔瑶吩咐。

“是!”

几日后,洛邑城。

一匹快马的到来,打破了织锦府的宁静,他带来了东乌府崔瑶的信。

淑娘子展开信纸,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直到上面每一个字她都能倒背如流。

“去,把李青叫来。”侍女应了。

“见过淑娘子。”李青才刚刚回到京城没多久,处理百学大会的事情,颇耗费了一些时日。

淑娘子将信递给她,“你来看。”

李青迅速看完,又惊又怒,“她们做事,是越发不讲究了!”

淑娘子冷哼一声,道:“如此不择手段!亏得我还以为她吃了亏会收敛一二,结果变本加厉。”

“明日议事,你拿着这封信,跟我一道去。”

“是。”李青应了,两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

织锦府,作为统率这天下绣学的存在,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事情等着处理,犹如一个小朝廷。

在她之下,有贤、良、淑、德四名织锦官,分别掌管着整个织锦府的钱粮、仓储、人事、采买,个个都是实权人物。

除此还有神秘的三才楼,是织锦府的核心所在。不仅专司对阵法图研究,还管辖着全天下阵法图的使用。

也就是说,绣学上缴的每一张合格的阵法图,都会先收入三才楼的仓库里,再进行统一的分配发放。

整个织锦府,事务繁杂。因此,每日卯时两刻,就会进行议事。

大织锦官朱妗的府邸,前殿是每日议事之所,后面就是她的居所。而今日,颇有些不同寻常,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药味。

看着淑娘子,良娘子柳玉目露同情。

德娘子杜秋陌则无聊的看着自己指尖上新涂的蔻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可不想掺和进这滩浑水中去。

贤娘子做事,是过分了些。但那又如何,左右损害的不是她的利益。

“粱九!”淑娘子怒道:“你敢不敢当着朱大人的面,发誓你没有谋害许三春?”

贤娘子勃然大怒。

粱九是她的闺名,也是一个她不愿再提、不愿再想的名字。织锦府里,谁不知道她的这个忌讳?偏偏淑娘子在这样的场合,对她直呼其名。

粱九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薛敏君。你有什么证据,在此胡说八道?”

“我已经命人将贼子押送上京,到时候看你还如何抵赖!”淑娘子薛敏君起身,朝着大织锦官朱妗深施一礼,道:“朱大人,还望您替我做主。”

“许三春,是这届绣娘中的后起之秀。打她的主意,就是在损害织锦府的根基!”薛敏君知道,作为大织锦官,朱妗所在意的是什么。

朱妗是一名面容严厉的女子。

她妆容端庄,坐姿更是一丝不苟。一对青翠欲滴的翡翠耳坠,纹丝不动地垂在她的耳垂下方。整个人,威严不可亲近。

手底下两个重要的织锦官已经吵作一团,她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粱九冷哼一声,道:“什么贼子,谁知道你是不是收买了来栽脏于我?”这种事情,她就算做了又怎么样!

横竖,她是不会认账的。

说到底,还是要看大织锦官的态度。

室内安静了下来,朱妗目光淡淡地扫过两人,问道:“都说完了?”

“一个小小才娘,值得浪费时间,在这里讨论?”朱妗道:“你们,是不是太闲得慌了!”

此言一出,粱九便得意地笑了笑,瞥了薛敏君一眼。

薛敏君心头发堵。

这,不是摆明了偏帮粱九吗?许三春只是一个才娘不假,但她在百学大会上救下了那么多人,这份大功,朱妗也是知道的。

就算不提她有功,粱九此等排除异己、轻贱性命的行为,难道不令人齿冷!

但朱妗已经这样说了,她也不敢再辩。她在心头拿定了主意,等人犯到了京城,拿了口供再来发难。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逆神阵

薛敏君愤然不语,粱九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柳玉见状,忙说起另外一件事情,算是打了个圆场,将此事揭了过去。

散了议事,几人先后出了大殿,粱九趾高气扬地从薛敏君身边越过。

李青扶住薛敏君的胳膊走在后面,低声劝道:“淑娘子,且让她再张狂一时。等人犯押到,我们铁证如山,看她还拿什么抵赖。”

薛敏君被气得浑身发抖,大口喘了两口气,才平复了心情。“你再派一队人去接应,务必要将人犯好好押送到京里。”

粱九手段恶毒,她不得不防。

“是。”李青应下。

一天很快过去,夜色降临。

朱妗的府邸内,有一条隐蔽的密道。除了她,没人知道通往何处。而当初建这条密道的匠人,早就没了性命。

其中一间密室内,赫然是朱妗与粱九两人。

“你做事,怎地这般不小心?”朱妗坐在冰冷的高靠背石椅上,严肃地看着粱九质问。

粱九忙跪下道:“是属下的错,请您放心,人犯不会活着走到京城。”她已经派出了人,要将人犯杀死在路上。

就连许三春,这个未来被看好的才娘,不能被她所用,她也说杀就杀了。几个办事不力的手下,他们该死!

朱妗满意地点点头,“好。下次,不要再因为这件事让我烦心。”

粱九忙道:“您放心,绝不会了。”

“以后做事再仔细些。别为了一个小小才娘,坏了我们的大事。”

对朱妗来说,许三春根本算不得什么。既然粱九想要她的性命,那就要了。她再怎么天资出众又如何,织锦府里不缺天才,她也不缺。

她缺的是,像朱妗这样,有手段有能力又听话的奴才。

说了几句,两人就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朱妗转而问道:“这一季的红货,可安全了?”

“还请您放心,属下已经将这批红货分头存入了全国的钱庄,这是凭证,您收好了。”粱九双手呈上一个紫檀木匣子。

朱妗打开匣子,取出里面一叠盖着各大钱庄印记的凭证,微微蹙眉道:“这次的,有点少了。”

一滴冷汗沿着粱九的额角滚落,她也顾不得擦,解释道:“这次百学大会出了事,各绣学都自查了一遍,账目也不例外。”

粱九出身贫寒,却凭借着过人的天资一路坐到了织锦官这个位置,掌着全国钱粮。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的从她的手里过,她焉能不动心?

十年前,她利用职务之便,悄悄地昧下第一笔银子,再抹平了痕迹。提心吊胆过了许久,没有任何人发现。

于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她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她终于等来了东窗事发的那一天,还是被朱妗亲自发现。

那个时候,她原以为大祸临头,没想到却摇身一变,朱妗成了她最大的保护伞。有了朱妗的默许,她更加安全。

只需要,每一季将大部分钱财,都贡献给朱妗就好。

“您放心,下一季属下一定补回来。”粱九忙补充了一句。朱妗是她最大的靠山,也捏着她的命门,她不能让朱妗不满。

她的解释是实情,朱妗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粱九惴惴不安地离开,走到密道门口时,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这条长长的消失在黑暗中的甬道。

她心知肚明,这条密道却不可能是朱妗为了方便见她而建。每一次,她最多也就走到这间密室而已,从来没有深入过半步。

这里,通往哪里呢?

密道全部用青石砌成,用松灯照明,如此耗费巨大的大手笔,还藏在洛邑城下,就藏在大织锦官的府邸之中。

这一切,都在诉说着,背后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

粱九连忙制止了自己脑中这个危险的念头。

不要命了?!敢去窥探大织锦官的秘密!自己只要规规矩矩,听朱大人的话就好,其他的千万别去想。

她有种直觉,这条密道关系着一个致命的秘密。她很满意现在的日子,不想因为好奇心而送了性命。

她走后,朱妗将匣子收到一个暗格里,起身朝着密道深处走去。

密道蜿蜒前行,尽头处是一道盘旋向下的阶梯。从上面望去,一眼看不到底,也不知道有多深。

只隐约能听见,从地底有绝望的啜泣声传来。仔细嗅闻,空气中还飘来丝丝血腥之气。

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竟然犹如地狱一般,弥漫着黑暗、绝望、痛苦的情绪。

朱妗的步子很稳,因为她正是这所地狱的典狱官。就算不是主宰,也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

在她手中,是一根非石非玉的,比最深的绝望之色还要浓黑的阵眼杵。乌黑色的光,在上面缓缓流转着,从她的指缝间流淌出来。

洛邑城的人们不知道,在他们生活着的这座京城,就在他们脚下,在这地底深处,有如此可怖的所在。

逆神阵,是在那个黑暗混沌的时代,都被禁止的阵法。是人人闻之色变的,禁忌之阵。

这样邪恶的阵法,随着黑暗时代的过去,而湮灭在历史之中。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大商朝,就在最繁华的京城,却在大织锦官的手里,已经传了好几代人。

这是每一代大织锦官才能掌握的秘密,这个秘密,她们不能告诉任何人。

除了,当今圣上。

随着朱妗的脚步,两侧陆续出现了侍卫给她见礼。

他们常年居于地底下,皮肤是骇人的惨白色。露出来的皮肤上,却纹着密密麻麻的,好似鱼鳞一样的纹路。

若不仔细看,就好像他们身上,长了一层黑色的鱼鳞。

而他们的神情,也显得十分呆滞,动作十分机械,犹如提线木偶一般。

若是有军中将领在此,定然会大吃一惊。

这是在军中作为秘密武器而存在的毒麟军,在两军作战时,拥有一队刀枪不入的毒麟军,几乎就拥有了改写战局的能力。

但毒麟军十分珍贵,培养不易。可是,在这里居然只是作为普通侍卫而大量使用?

第一百九十四章 怎么忍心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一百九十四章怎么忍心全天下,能调动毒麟军的,也只有嵩烈帝一人而已。

逆神阵、毒麟军,这里的一切,外界都毫不知情。哪怕是深受嵩烈帝信任的苗劭,他也只知道踏月卫而已。

这些,恐怕只有重生后的花暮辰,瞧出了一丝端倪。

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正是因为没有寻到逆神阵的所在。而只要逆神阵存在一日,他就绝无取胜的可能。

所以,他才不断用消减花家实力、剑出偏锋的法子,来降低嵩烈帝的警惕之心。

然而这个时候,他的情绪却险些失控。

“她遇到这样的危险,你竟然瞒住不说!”花暮辰冷冷地看着寒鸦,道:“是谁,给了你这样大的胆子,嗯?”

危险的光芒,从他的眼里闪过。

寒鸦只觉得全身汗毛倒竖,噗通一声跪下,道:“少主,属下知道的时候,许才娘已经平安无事。”

他知道的时候就晚了,离许三春受袭的那天夜里,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于是他选择了不说。

少主心头的苦,他不明白。但是,他却想要替少主分担。哪怕,拼了被少主责罚,他也认了。

“是属下的错,请少主责罚。”寒鸦知道自己错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瞒着少主。

“既然知道错了,就去黑岱沟里拉两个月的煤。”

这就是对寒鸦的惩罚了。

不论是谁,是什么动机,他都不允许有人对他隐瞒。寒鸦是他的心腹,这件事花家上下都知道,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不能容忍。

他的权威不容挑衅,许三春对他的重要性,也容不得任何人轻视。

寒鸦心头发苦,这的确是他做错了事,少主怎么罚他,他都认了。只是,他若走了,少主身边就没了能信任的人手。

瑜姑娘虽然不错,但她也只能替少主管家,很多事情办不到。

“少主,您看要不要去信,让孤烟回来?”寒鸦建议。

花暮辰斜了他一眼,道:“你真当除了你,我就无人可用了不成?”

寒鸦摸了摸鼻子。

那自然不是,跟在少主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弱的。

“行了,你赶紧滚去黑岱沟,趁我没改主意之前。”

寒鸦一凛,忙施礼告退。

出了院子,迎面碰见匆匆走来的瑜姑娘。他正要让道,瑜姑娘停下脚步,看着他问道:“怎么样了?”

“去黑岱沟。”寒鸦苦笑。

“你!”瑜姑娘看着他一跺脚,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你,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住不报?!你以为,你不说少主就不会知道了吗?”

寒鸦摊了摊手,道:“少主知道归知道。”

剩下的话,他就算不说,瑜姑娘也明白他的心思。如今,距离许三春受袭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少主不会因此而做出什么来。

他也想不明白,少主如此理智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屡屡为了许三春而破例?

寒鸦知道许三春的真实身份,正因为如此,才更不明白,原本被少主作为一颗棋子而存在的许三春,为什么能让少主格外上心。

瑜姑娘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那是你活该!少主只罚你挖煤,太轻了。”

寒鸦这是明知故犯。

“我无所谓,只是我走了,你好生伺候少主。”这是寒鸦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

他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让瑜姑娘一怔。“你既然放心不下,就别做这样的事。”

寒鸦闷闷地应了一声,焉头耷脑的走出去。少主让他去挖煤,他就得去挖煤。不是去混日子,是当真要挖煤的。

“你……”瑜姑娘追上去,道:“好好回来。就算去沟里,也别亏待了自己。”

寒鸦“嗯”了一声。

看着他的背影,瑜姑娘颇有些不习惯。两人搭档已久,这回他突然要离开两个月之久,这个事实让她心里有些失落。

她走到门边,禀道:“少主,云姑娘来了。”

“请她去花厅。”花暮辰道。

云清来五安郡已有几日,花暮辰并没有像当初拒绝见姜素弦一样,拒绝见她。云清来这里,就算是他,也受到了触动。

“辰哥哥。”云清见礼。

花暮辰点点头,问道:“你的病怎样了?”

云清刚到五安郡之时,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刚刚大病初愈。是以,花暮辰只见了她一面,就赶她回去养病。

他的这份关心,让云清心里满是甜蜜,“谢辰哥哥关心,已然好多了。”

已至初冬,花厅里烧着地龙。

因刚生完病,云清穿得很是暖和。这会儿,她的鬓角已微微有了汗迹,面容透出羞涩的粉嫩之色,就好像高洁的梅花多了几分凡尘俗世的烟火气。

花暮辰看着她,忽地笑道:“果然是好多了。”

“来,我正得了一副好棋,我们来手谈一局。”花暮辰到窗边的案几上坐下,下人拿了围棋上来。

这确实是一副好棋,乃用上好的黑玉、白玉所制。粒粒通透,触手冰凉,握久了之后又有温润之感。

然而,云清却下得心不在焉。

这样静谧的午后时光,茶香袅袅地在温暖的室内弥漫开来。窗外的阳光如此美好,又如此的,不真实。

是啊,不真实。

他就在自己的眼前,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

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的阴影,能看见他专注的思考、感受到他舒缓的呼吸。这样安静的他,美得好似一幅画,教云清挪不开眼,移不了心。

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这份美感。

这样的美好,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的心思,花暮辰尽收眼底。

他没有道破,就算她下得一塌糊涂,他也温柔地跟着一塌糊涂。这样柔软而美好的时光,是他所能给她的唯一温暖。

云清和蔡紫妍不一样,在面对花暮辰时,她只想要他快乐,仅此而已。

也因此,花暮辰无法像对待蔡紫妍一样,来对待她。云清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千金,在外人面前冷傲的云家嫡女,在他面前却永远放下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这份真诚的心意,教他怎么忍心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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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妹妹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五章妹妹就像这一次,云清带着病体出现在五安郡,到了他跟前,却没有多说一句话。

没有责问,没有疑问,没有问过许三春半个字,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独自离开。她在看到他的一眼,分明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云清,教他如何忍心?

然而,再不忍心,也终是要忍下心肠。

她不是自己要的那个人,也给不了她承诺,给不了她情意。如此放纵下去,只会让她陷入一场幻梦罢了。

一场,总归要醒来的幻梦。

幻梦,幻觉,最易让人迷醉沉沦,也终有醒来的一日。到了那时,才是伤她最深的时候。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若是可以,云清愿这份美好停驻,愿时光就留在这一刻。可惜,天,总是不从人愿。她只恨太阳走的太快。

“辰哥哥,谢谢你的茶。”时辰已晚,她必须告辞。

花暮辰笑道:“不急,用了晚饭再走不迟。”

云清一阵愕然,她完全没有想到,花暮辰竟然会主动留她用饭。这样温柔的他,她从来没有见过。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花家在五安郡的宅子座落在城内,不如东乌府的大,却更具世家底蕴。家具摆设,处处可见奢华。

一顿晚宴,从干果、蜜饯到前菜,再到冷盘、热炒、膳粥,用餐礼仪繁复,而极尽可口。

而这一切,都是云清从小到大习惯了的。

烛火跳动着,一如云清的心情。两人依古礼席地跪坐,动作优雅从容,云清竭尽全力,才掩饰了自己的紧张。

小半个时辰过去,席间撤去最后一道菜,侍女呈上茶水给两人漱口。

“云清。”花暮辰忽然唤道。

云清抬头,今天的他格外温柔。难道,自己的这份心意,终于要被他接纳了吗?她紧张得无法呼吸。

以至于,她忽略了花暮辰眼里的歉疚。

“我们两家素来交好,我从小就认识你。”花暮辰的声音,诉说着当年的往事。

云清的双手紧紧捧着杯子,轻轻应了一声。

是啊,她怎么能忘记,第一次见到花暮辰的情形?那个俊美得好似小仙童的男孩,只一眼,幼小的她就将他记在了心底。

随着两人的年纪渐长,他也越来越让她不敢直视。

后来,她才明白,这种是怦然心动的感觉。可是啊,他从来都不属于她。她只有远远站着,远远的看着。

她心里没有嫉妒、眼红、不甘,只有一颗希望他幸福的心。

可这两年,她越发看不懂他了。

她亲眼见到,他将属于他的幸福越推越远,而她却无能为力。

难道,这样的幸福竟然会降临到她身上了吗?这,可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她虽然满心倾慕,可当真从未想过。

花暮辰看着她,满眼都是怜惜,缓缓开口道:“你性情极好,我一直拿你当做妹妹。”

妹妹?

妹妹。

他能给她的,最终只是一段兄妹情谊,一份想要回报她体贴的心意而已。

云清的心一下子如坠冰窟,在这样温暖的室内,也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是啊,只是妹妹。

自己方才,在想些什么,又在奢望些什么?还是僭越了啊。

失神了一瞬,她稳住了心神。

“私底下,我们就是异姓兄妹,你看可好?”花暮辰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机械地点了点头,听见自己说“好”。

当然好,面对着他的请求,她还能说出“不”字吗?

她不想问,为什么是私底下,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她统统都应承。

“云妹妹,你出来这么久,恐怕家里的人都在挂心。”花暮辰道:“明儿我就让人去替你买一些五安郡的特产,你带回去给家里人做礼物。”

“快下雪了,再晚些时候,路上会不好走。”他直接替她安排好了返程的时间。

“那你呢?”云清猛然抬头,“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吗?下雪后,就是过年了。”她怎么样都不打紧,问题是他怎么样。

是啊,眼看就要过年了。若是连她也走了,他在这里,岂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云清宁愿有别人陪在他身边,哪怕不是自己。

她眼里的担忧是如此明显,花暮辰心头一软,温言道:“不用担心我,还有半个月我也回去了。”

赶走了寒鸦,送走了云清,花暮辰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瑜姑娘守在门外,叹了一口气。

房中的花暮辰,只留下一盏孤灯,映照着眼前的方寸之地。他整个人都隐在黑暗中,只看得见下颌的轮廓。

孤独。

他淡淡一笑,自己不是早已经习惯了这孤独?

还是说,这一世有了这些温暖,这些人的陪伴,让自己软了棱角?这可不行。他深深知道,敌人有多么强大。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嵩烈帝。

可是,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疯狂地,开始想念她。有她陪伴的日子,他真的多了许多欢乐。看着她的时候,他甚至能暂时忘掉那些仇恨。

他取出那两幅画放在桌上。

在这样的孤灯下,秋日辽阔的水面多了几分萧瑟,而那颗海棠树红得好似要燃烧起来。至今,他方才了解,什么叫做睹物思人。

织锦府的贤娘子,她竟敢打三春的主意?

灯光在花暮辰的眼里变幻着形状,在他的面颊上明灭不定,一如他拿不定主意的心。

他想要替她讨回公道,又怕因为他的介入而让许三春的处境更加危险。在离开东乌府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要放手,可是她却在转眼间就遇到了危险。

而自己,却在这么久之后,才得知她的消息。

若是,她在那一夜就香消玉损,又该如何?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他就不能原谅自己。

各种思绪在他的脑海中翻腾,互相拉扯,好像他怎么做都不对。

忘记,忘不掉。

不忘,也不对。

放手,她也会遇到危险。

不放,他自己都前途莫测。

花暮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等难题,这样左右为难,这样无解。

他仔细地将画放回原处,仍然无法做出决定。

罢了!

头一回,他逃避掉问题,转头想起另一件令他在意的事情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初雪

殷昶。

是的,殷昶,大商朝的太子殿下。

他是花暮辰的第一个目标,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殷昶的行踪并非绝密,但也不是人尽皆知。否则,以管宁是平西候小侯爷的身份,就不会一直找不到他。

然而在他身边,有嵩烈帝派出来的龙鳞军在暗中保护着。

或者说,是监视。

嵩烈帝,怎么可能让殷昶脱离他的视线?这看似自由的民间游历,从来就不自由。

而关于这一点,就连殷昶自己也不知道。

而花暮辰,利用重生的身份占了先机,在殷昶身边布下了棋子。是以,他才能知道殷昶的所有行踪。

他没想到的是,许三春竟然在阴差阳错之下,同殷昶见了面。

难道,这世间种种,真的自有因果法则?

一个众多才娘中的一员、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他们的生命轨迹,应该绝无交集才是。

想到这一点,花暮辰就越发不安起来。

他离开许三春,正是要让她远离危险。殷昶,他绝不愿许三春与他有什么更多的来往。

也许,他的离开,是一个错误?

他当初下定决心不再利用许三春,便同时收回了盯着她的命令。他给她自由,虽然忘不掉,但在心里默默思念就好。不知道她的消息,也就少了牵挂。

可花暮辰没料到,因为殷昶,他再次得知许三春的消息,还是这样的消息。

他该怎么做?

再一次,他举棋不定。

不论人们心情如何,四季总是如约变迁。

小雪纷纷扬扬飘零而下,将谭安县染成一片白色。

许三春已经回到了这里的县学,入住了才娘的乙舍。同为绣学,县学与镇学大小差不多,在建筑上也并无太大差别。

若说区别,那就是在于人了。

这里掌管县学的,是婉娘而非才娘。乙舍中入住的,都是才娘,丙舍则住着绣娘。因为百学大会的事情,这里的才娘绣娘对许三春的态度,都非常友好。

但是,这里却没有熟悉的人。吴静桂圆都回去了南凤镇的镇学里,幸好有织锦卫的帮助,许三春将哑娘和陈惠接到了谭安县里安顿下来。

丁雅琴与她合开的“花花绣庄”已经开业,她既然如今人在县里,休沐日就都会去看看。

许三春收了静心诀,起身看着窗外的小雪,想着心事。

在合江县遇袭之后几日,崔娘子就遣了人来到合江县学里交涉,同时派人将她护送回了谭安县。

这之后,她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也不知道那件事处理得如何。

那些动荡和派系之间的残酷厮杀,崔娘子有意不愿让她知晓。只告诉她,让她努力修炼,强大自身。

来到谭安县后,婉娘符湘将所有的二级、三级阵法都教授于她,而以她巧指娘的法力实力,学起来非常迅速。

对许三春帮助最大的,仍然是叶蹇那本笔记。

随着她对阵法的逐渐了解和深入,她能看懂的地方也越来越多。越看,越发现这本笔记的精妙与宝贵之处。

如今,她所凝练的法力光球大小没有变化,但颜色越发青翠欲滴。而乖乖,仍睡得香甜,毫无想要醒来的迹象。

明日就是休沐,她整理了一下行李,准备回去南凤镇看看。自从来到谭安县里,她就忙着安顿哑娘,还没有来得及回去。

而在镇学里,也有她所牵挂的人。

谭安县的宅子,是织锦卫按照崔瑶的吩咐,直接替她置办妥当。比她自己在南凤镇所购的那所宅子,还要大上一倍,是一座两进的院子。

这座宅子,平时只住哑娘和陈惠两人,显得有些空旷。

原本,许三春打算多雇一名厨娘,让哑娘享享清福,但哑娘执意不肯,也就算了。只多请了一对老夫妇,负责看门和洒扫庭院。

花花绣庄与宅子离得不远,一个街头一个结尾的距离。掌柜由丁家遣出的那名有经验的掌柜担任,哑娘则负责记账,陈惠和店里的伙计一样看着柜台。

这个绣庄,就比许三春在南凤镇上的那个规模大了好几倍。请了几名专门的绣娘,依据许三春所绘制的花样子,来做成套的绣品。

县城的消费力,也比镇里高上不少,就这样经营着,每天都能卖出几样。许三春算了算,至少能够掌柜伙计一个月的开支。

一家刚开业不久的绣庄,有这样的成绩,已然是不错。

“哑娘,我回来啦!”许三春迈入房门,抱住哑娘的胳膊,亲昵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哑娘无奈,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喜欢粘着自己撒娇。

许三春成了才娘,这与她离开时的承诺相悖。但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后,哑娘又怎么舍得责怪于她?

难道,要让她面对危险,白白等死不成?

在温芷颐带着镇学里的绣娘回来后,却偏偏没有盼到许三春,哑娘就知道无论她做了什么,自己都会原谅她。

只要,她还活着就成。和许三春的性命相比,一切都不重要。

虽然知道她平安无事,但没有亲眼见到她的一日,就一日不得安稳。

所以,当许三春终于回到谭安县,织锦卫奉命前来接她到县里时,她毫不犹豫就来了。

“我今日想回镇里一趟,给镇学里的绣娘带了桃酥,还一直没拿回去哩。”

当日受袭,她所买的桃酥随着船上那些谢礼,都被烧成灰烬。后来,东乌府的婉娘带着人到来,给她带来了崔瑶交给她的银票,所以在临走时,她又重新购买了一批。

“不急,吃点东西再走。”哑娘慈爱地看着她。

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和打算。她能做的,就是在背后给她支持。

陈惠端了一碗香气四溢的乌鸡汤上来,笑道:“三春姐快喝,这是哑娘昨日就买好了乌鸡,今儿天还不亮就开始熬了。”

乌鸡与大枣、百合一起熬制,汤色清亮,加了冰糖,口感特别甘甜。

许三春喝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一勺接一勺不停。看她吃得香甜,哑娘笑得一脸满足。

一盅汤喝完,许三春只觉得胃里暖洋洋的,舒服之极。

“三春姐,马车来了!”陈惠道。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再回镇学

“来了!”

几人将许三春带回来的桃酥放到马车上,哑娘看了一眼仍然纷纷扬扬的小雪,比划着嘱咐她,“路上慢点,快去快回。”

下着雪,原本不是出行的好天气。但好在从南凤镇到谭安县并不算远,路也够平整,当天来回够用了。

天气只会越来越冷,许三春一旬才能休沐一次。若再耽误下去,下了大雪路上更加不便。而回去镇学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到了南凤镇时,已快要午时。

许三春在镇学门前下了马车,对守着门口的织锦卫道:“许三春,回来拜访温娘子。”

她在这里生活了两个多月,织锦卫都认得她。许三春离开的时候,只是一名刚入学不久的绣娘,这才过了两个月的功夫,她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才娘。

看着她一身才娘服色,织锦卫不敢怠慢,忙入内通禀。

今日正是休沐,好些绣娘都去了镇里。不过,温芷颐仍然一如既往,留在绣学中。她远离故乡,在南凤镇里无亲无故。

“温娘子,许才娘到了。”小雨禀报。

许才娘?

听见这个名字,温芷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恍然大悟,道:“是三春呢,快请她进来。”

“见过温娘子。”许三春上前见礼。

温芷颐忙将她扶起,笑道:“你快别跟我客气。如今你与我一样,都是才娘。”论身份地位,两人是同级。

“那怎么一样。”许三春谦虚道:“若没有您的照拂,我也不会有今天。”她不是得意了便忘记故交的人。

温芷颐,是在织锦府里,第一个对她示好的人。在她的职责范围内,尽可能的给予了她照顾。

若是没有在镇学打下的根基,她去到百学大会上,也会无能为力。

温芷颐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感慨道:“我料着你天资过人,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成了才娘。在县学里,感觉如何?”

“还是老样子。”许三春笑道:“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学习、修炼。”

她情况特殊,不像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成为才娘,又有崔瑶护着。在县学里,其他人对她的态度,是尊敬加上畏惧,同她都保持着一定距离,亲近不起来。

这种氛围,远不如在镇学时绣娘之间的亲近。

既然事实如此,许三春也没有想过要去改变。

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正如她所说,到哪里对她来说都一样。与其把时间花在交际上,不如,埋头修炼,增强自身实力。

她不详说,温芷颐也就不再问。

许三春拿出带来的合江桃酥放在桌上,道:“三春承蒙温娘子关照,一时片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路过合江县时,就买了些桃酥带给您,尝个新鲜。”

“合江桃酥。”温芷颐打开盖子,露出追忆的神色,“想当年,我和小姐妹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合江桃酥。”

谁没有青春过?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成为了南凤镇的绣娘。这其中,走过多少曲折,只有温芷颐自己清楚。

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开来,这真是回忆中的味道。

“温娘子,您曾经说过的话,三春不会忘记。”许三春看着她,认真道:“无论何时,只要您需要,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帮您。”

这份承诺,她是认真的。

温芷颐心头动容。

她当初不过结一个善缘,没想到收获远远超过了预期。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一个身影探头探脑。温芷颐望过去,笑道:“桂圆,你想进来就进来,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桂圆一愣,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身体,吞吞吐吐道:“呃,我……”她看着桌上的桃酥,使劲咽了下口水。

今日休沐,她本来回了孙家。马车夫替许三春送桃酥给孙太太,她才知道许三春回来了镇学,便忙不迭地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尝上桃酥一口。

许三春扑哧一乐,温芷颐笑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回,且去跟小姐妹说说话。”桂圆乐得直点头,许三春便辞了温芷颐,随着桂圆回到丙舍。

打量着这间寝舍里熟悉的陈设,许三春问道:“我住过的那间丙壹,现在住着谁?”

桂圆吃着许三春带给她的桃酥,腮帮子鼓鼓囊囊,口里含糊不清道:“没住人,才娘说了,就空着。”

“你慢点。”许三春拿起手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桂圆喝了一口茶水,把口中的桃酥都咽了下去,道:“也太好吃了吧!三春你在哪里买的?”

“就在合江县城。”

“我们来回都停过,可惜没有下船。”桂圆满心的遗憾,道:“要是当时知道就好了,我就央织锦卫去替我买几盒桃酥回来,也不至于今天才知道有这等美味。”

“这会儿能吃到,不也一样?”合江县对许三春来说,不止有桃酥,还有那一夜在生死间行走的惊心动魄。

她不想再提起合江县,转而问道:“吴静呢,怎么没有看见她?还有乙舍的绣娘,都不在了吗?”

她虽然知道,乙舍的绣娘不会再回到这里。但她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又见桂圆还是原来的住处,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说起乙舍的绣娘,桂圆脸色大变,连吃东西的心情都没了。

她去关了门,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道:“三春妹妹,你还不知道,乙舍出了大事。”

“大事?”

许三春一惊,还能有什么大事。她们要么成为了才娘,要么就去了云菏泽。

然而,按理来说,镇学的绣娘成为才娘后,就会进入谭安县的县学,但她在县学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认识的绣娘。

关于这一点,也正是她感到奇怪的地方。回到镇学,她也想弄明白这件事。

“在百学大会上,我们乙舍的绣娘,死了三人,这你知道吧?”

许三春点点头。

这件事她确实知道,在迷宫陷阱里死去了一百多名绣娘里,就有三名南凤镇的乙舍绣娘。其中有一名叫郑文萱的绣娘,她曾经还和贾佩玲一道,来花花绣庄里做过客,和许三春说过话。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人心难测

想到这里,许三春不由唏嘘生命脆弱,转眼即逝。

桂圆接着道:“剩下的,雷美云、于红菱、贾佩玲、卫苓都通过了才娘试。”

“当真?”许三春喜道:“佩玲姐也通过了?那我在镇学里,怎么没有瞧见她。”

桂圆神情古怪,声音压得越发的低,道:“我听说,雷美云和于红菱联手,想要出卖温娘子,不料却因为百学大会上的意外,她们没有来得及,就被温娘子识破。”

“此外,那只毒蝎子,也是她们两个的主意,想要害三春妹妹你。”

许三春再次感到震惊,“我好像没有得罪她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桂圆文绉绉地说了这句,道:“别看我,这是丁绣娘说的。”

许三春苦笑,原来,自己什么都不必做,只因为太过优秀,就成了别人眼中的绊脚石,欲要除之而后快?

“丁绣娘还说,温娘子多半早就知道这事,因为马上就是百学大会才一直隐忍不发。”桂圆神神秘秘道:“你猜,雷美云和于红菱去了哪里?”

许三春沉吟片刻,尝试着问道:“难道,是云菏泽?”

桂圆点点头,道:“正是那里。我才知道,不光是没能通过考核的乙舍绣娘会去,犯了错的也会去。”

一次百学大会,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桂圆都不再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

人啊,总是被逼着复杂。

在孙家的时候,她尽可以做一个混吃混喝的小小庶女,天塌下来有姨娘顶着。面临最大的事情,就是如何嫁个好人家。

到了绣学里,看起来风平浪静,却动辄事关生死。

哪怕是桂圆,也不得不多想一些。

原来如此。

这件事,既然连桂圆都能听说,那一定是温芷颐特意放出来的风声。

雷美云和于红菱两人,因为挑战她的权威而受到惩罚,甚至被剥夺了才娘资格。只有说出来,才能巩固温芷颐在镇学的权威地位。

然而,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就以这样的形式,让一众绣娘知晓。

“但是,佩玲姐呢?”

对雷美云和于红菱两人,许三春原本就没什么交集,她们在暗中害自己,又受到惩罚,她都没有放到心上,左右都是与她无关的人。

但,贾佩玲却不一样。刚到绣学时,是她告诉自己好些事情,解决了心头的疑惑。就连百学大会,也是她头一个告诉自己。

桂圆担心地看了许三春一眼,迟疑地道:“在东乌府的时候,贾佩玲在你的那份饭菜中动过手脚。”

“什么?”这次的震惊,比上一次更甚。

许三春腾地一下站起身子,无意识地挥了挥手,道:“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她和贾佩玲,有什么恩怨,值得她那样做?想当初,自己花花绣庄的牌匾,还是她的父亲替自己题字。

那么知书达理的一个女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许三春实在是想不通。

“这件事,温娘子就只告诉了我一个人。”桂圆后来才想明白,这应该是知道自己和许三春交好的原因,才特意告诉自己。

“温娘子查过,贾佩玲放进去的不是毒物,却足以让你手脚发软四肢无力。而她动手脚的那餐饭,正是在百学大会开始的前一天晚上。幸好被温娘子发现,替你更换了晚饭。”

也就是说,假如许三春吃下她动了手脚的那餐饭,在第二天的百学大会上,就根本不可能通过才娘试。

现在谁也不知道贾佩玲的用意,但就事实来说,中计后的许三春,在遇到迷宫陷阱时,凶多吉少。

“可是,为什么?我又怎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许三春仍然不敢相信。

终于渡过迷宫陷阱之后,她昏迷了好几日。醒来后,她就问过镇学的情况,也没有人跟她提起过这件事情。

乙舍绣娘和她毕竟不算很熟,她以为各奔东西,再加上她一头扎入存道楼中,也就没有再过问。

但是,贾佩玲在她心中是一名温柔的大姐姐形象,这叫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贾佩玲会害自己的事实。

“温娘子说,她是嫉妒。”

嫉妒?

许三春一怔,仅仅因为这个?就可以来针对她?

“因为花家少主。”

蓦然听到他的名字,许三春心里一痛。原来,自己假装他不曾存在过,都是自己欺骗自己的假象。

花暮辰,她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难以呼吸。

“三春妹妹,你没事吧?”桂圆担心地看着她。

许三春闭上眼睛摇摇头,平复了情绪,“我没事,回头你告诉温娘子一声,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温娘子已经替她解决了麻烦。

大恩不言谢,她记在心头就好。温芷颐既然让桂圆来告诉自己,去道谢就显得太过刻意。

只是为了花暮辰,看上去对自己很好的贾佩玲,竟然翻脸不认人。许三春在心头苦笑,这又是何必?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贾佩玲在第一眼看见花暮辰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深深吸引。因为身份天差地远,才自知无望。

但她是绣娘,许三春也是绣娘,凭什么许三春就能得到花暮辰的青睐而自己不能?

不患寡,而患不均。

嫉恨的种子一旦种下,终于开出了恶毒的花。

“那,卫苓呢?”

“贾佩玲被送往云菏泽,卫苓知情不报,被罚到了另外的地方入县学。”背井离乡,这就是对卫苓的惩罚。

不知道她们现在,有没有那后悔一时的冲动?

两人说完了话,吴静也从镇上送了信回来。她在南凤镇上没有亲人,每次休沐也就是送信回去自己家里,回来的很早。

许三春收拾了心情,把桃酥分给她,丙舍绣娘她都送了一份,包括王丽钗在内。

如今王丽钗看着她的眼神,颇有些惊惧。取过桃酥后,便快速离去。许三春看在眼里,王丽钗根本就不想拿她的东西,但不知道害怕着什么,却又来领了。

她很怕自己。

脑子里只转过这个念头,许三春就将她抛在脑后。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过年

眼下,她和王丽钗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过往的恩怨,也随着王家的衰败而烟消云散。

分完了绣娘,她特意去找到管丙舍的嬷嬷和锦绒,一人送上一盒桃酥,感谢她们对自己的关照。

锦绒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只道了谢。

和吴静桂圆一起用过午饭,许三春很是不舍。这恐怕,是她在镇学吃的最后一餐饭了。

桂圆看着她笑道:“三春妹妹你别多想,谭安县也没多远,我们有空就去看你。最不济,六年后见。”

可许三春心知肚明,她在谭安县只是暂时落脚而已。一旦自己巩固了实力,就会离开,到时恐怕真的是天各一方难以相见。

吴静则没有那么乐观,她看着许三春道:“三春,你比我们强太多,不必记挂我们。”

吴静所知不多,但有一点她心头十分清楚:许三春的路,从百学大会结束那天起,就和她们不一样了。这样的差距,往后只会越来越大。

“有什么事,你们记得捎信给我。”许三春叮嘱道:“只要我能做到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推辞。”

离开绣学时已是未时,许三春没有立刻返回谭安县,而是去了丁家的宅子。

丁雅琴看见她并没有诧异,笑着招呼她坐下,道:“知道你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她的身份,知道得比桂圆吴静更多一些,知道许三春在合江县码头被夜袭一事。

许三春将桃酥放在桌子,笑道:“难为你记挂着我。”

“你有心了。”在那等情形下,许三春还不忘给众人带礼物,实在是难得。丁雅琴拿起一片桃酥吃了起来,连赞味道不错。

两人说了几句绣庄的事情,丁雅琴道:“这个冬天一过,我就会回到县学里。”

“那太好了!”这是今天许三春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你的病,无碍了吗?”

“镇学的蕴智堂确实很适合我。”

许三春不在,每次的头名都是丁雅琴所有,又有余大夫的精心照料,和丁家的宝贵药材,她已经比初见许三春时好了许多。

丁雅琴的身形依然单薄,但至少看上去不再是一个体虚的病人。

“余大夫说了,我继续在南凤镇上的意义不大,所以年后就能回谭安县了。”

“太好了!我在谭安县等你。”

人都是群居动物,许三春也不是喜好热闹的人。但如今她在县学里的状态,委实也太孤独了些,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婉娘符湘对她也很照顾,但是这种感情,又和温芷颐不一样。

从丁家宅子出来,许三春便上了马车,赶在天黑之前要回到谭安县里。

天空中飘扬着的小雪很美,但落到道路上却都成了泥泞。回去的路,比来时耗费的时间更久一些,天色擦黑才回到了谭安县。

许三春付了车钱,辞别了哑娘陈惠两人,匆匆回到绣学。

过了几日,县衙里将许三春成为才娘的赏赐送了过来,足足有五百两银子。

拿到银票,许三春将银票分作两部分,在下一个休沐日将一部分送到花花绣庄里,补上当初差丁雅琴的成本。另外一部分,就交到了哑娘手里,留作家用。

她自己吃住都在绣学里,不需要花费什么银两。

又下过几次雪,天气越发寒冷,县学里却多了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大红的灯笼挂了起来,院子里房舍中都做过了大扫除,等着年的到来。

这是每年绣学里都翘首期盼的日子,只有过年,她们才能获得长达半个月的休沐期。这里的才娘,绝大多数都是县里的人,都能回家过年。

谭安县里,也多了热闹的气氛。卖年画的摊子支了起来,代人写春联的先生也在门口摆开了笔墨。

顽童们嬉笑的声音不时在街头巷尾飘过,偶尔有爆竹声响起。

忙碌了一年,人们也到了好好歇息的时候。

许三春回到家,哑娘和陈惠两人早就采办好了年货,等着她回来一道过年。

这是许三春在大商朝过的第一个年,除了朝代完全不同之外,许三春发现跟她所知道的那个“年”没什么不一样。

明明是不一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风俗?这实在是太奇特的一件事情,但奇特之事又何止这一件,转瞬之间许三春就不再纠结此事,欢欢喜喜地过起年来。

除夕夜,许三春让看门的那对老夫妇也回去团聚,自己和哑娘、陈惠在一起包了春卷,三人一起守岁。

这里是大商朝的南方,过年吃的不是饺子而是春卷。许三春第一次包春卷,好奇的紧,玩玩闹闹地,不一会儿便到了深夜。

吃过春卷,哑娘便有些倦意。

“哑娘,您先歇着。”许三春劝她去歇息,道:“我和陈惠守着岁就行了。”

这里的除夕又没有春晚这样的娱乐节目,干坐着实在是熬不住。要是人多,还可以一切打打牌消遣,但她们就只得三人而已。

哑娘歇下了,许三春剪了蜡烛,拿了一副围棋出来,和陈惠下起了五子棋打发时间。陈惠没有下过,但五子棋规则简单,一学就会。

两人一边下着,一边聊着天。

除夕夜是合家团聚的日子,谭安县里好多家都亮着灯火,星星点点的灯光,格外的温馨幸福。

“三春姐,你说在东乌府里,人们也是这样过年吗?”陈惠好奇地问着许三春。

“东乌府啊。”许三春想了想,道:“我听说,除夕的时候人们都会到街头游玩,流金河里也都是游玩的画舫舟船。听说,还会燃放烟花。”

她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就这么简单几句话,已经让陈惠悠然神往。

是啊,这里只是一个县城。要是在东乌府,庆祝方式就会多上许多吧。就算只是携伴同游流金河,一定也是欢乐的时光。

想到流金河,许三春的思绪忍不住飘到了那艘船上,那片辽阔的江景,以及在身边的那个他,那个让她想要忘却偏偏无数次想起的人。

这个时候,他又在做什么呢?

思念,猝不及防地袭上许三春的心头,酸涩难言。

第两百章 太子遇刺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两百章太子遇刺见她神情怔忡,陈惠轻手轻脚地替她倒上一杯茶水后,悄悄的出去。

许三春这次回来,没有再提起关于花家少主的事情,她就知道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然而最好的方式,就是不问,留给许三春自己的空间。

烛火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爆出一朵灯花。

许三春的思绪,随着烛光流淌,流向曾经的美好时光。

从在保甲府外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结下了奇妙的缘分。第二次,他救了自己,第三次,自己再次被他所救。

她忘不了,在他怀里安稳睡去的温暖,忘不了在兰界山上夜里的旖旎,一起看日出的美好。还有那片江景,那棵海棠树。

哪怕是他明明知道自己害怕,还将抓着她飞上高高的树梢,如今想来竟也是满满的甜蜜。

许三春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唇,那样柔软、迷乱、醉人的吻,以及他的克制。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大亮。

茶水早已凉透,烛火也被从窗外照进来的晨光所代替。

许三春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触手之处,却是泪痕满面。

她抹去眼泪,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整个人回过神来。一夜未睡,她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照镜子发现眼底好大一片青黑。

许三春苦笑,这还真的守了个岁。

其实,熬一个通宵真算不得什么,归根结底还是太伤神了。

她抚上自己心口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个妖孽,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呢?

推开门,听见厨房里有声音传来。陈惠已经起了,正在做早饭。

大年初一的早饭,准备得很是丰盛。有春卷、腊猪舌、提前腌制好的小黄瓜,还有蒸五花肉,和熬得香糯的小米粥。

三人一道用了饭,许三春道:“我们把春联都贴了吧。”辞旧迎新,大年初一正是“总把新桃换旧符”的时候。

没想到,这一年不到,她们就已经搬了两次家。

陈惠取了买好的春联年画出来,三人一起贴了,拿了爆竹出来正准备放,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雷般席卷而来,打破了这份过年的喜庆。

这是怎么了?三人面面相觑。

最先醒过神来的,是哑娘。她一把抓住许三春的胳膊,将她扯回了门内。陈惠见状,也跟着进来,哑娘反手便关上了房门,上了门栓。

“怎么了?”许三春一脸诧异。

她能感觉到,哑娘的手在不住的颤抖,脸色更是一片刷白。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她如此恐惧?

哑娘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马蹄声到了街口处拐了个弯,直奔县衙而去。哑娘这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汗出如浆,几近虚脱,靠着门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担惊受怕颠沛流离的日子。

许三春和陈惠忙将她扶起。到了屋中,许三春伺候着她喝下一杯温茶,哑娘这才缓过了神。

“哑娘,您怎么啦?”许三春担忧地看着她。

哑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比划道:“这几日你就不要再出去了,有什么事让陈惠去办就是。”

在她心里,一直深藏着一个秘密。

而这个秘密,是能让她失去许三春的秘密。她承担不起这个后果,这会让她愧对主人的托付。

许三春从呱呱落地的小婴儿,到她抱在怀里东躲西藏,终于找到一个容身之所,能让她长到如花一般的年纪,这其中的惊惧恐慌,除了哑娘,旁人无法想象。

看着她的脸色,许三春忙应了下来。

她本也不是好动的性子,能有一段休沐的时间,原就想好好陪着哑娘。

“陈惠,你出去打听一下,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许三春回身吩咐,哑娘也点了点头。

没让她们就等,陈惠回转,神色紧张,道:“太子爷遇刺薨了!”

“太子爷?”

毫无疑问,谭安县属于大商朝。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什么皇帝太子,距离他们都太过遥远,所以许三春不明白,陈惠为何如此紧张?

陈惠点了点头,道:“府城来的命令,全县搜捕凶手。”

许三春更觉得奇怪,“难道,太子殿下是在谭安县遇刺?”

“不,我听说是在阳卢郡。”

阳卢郡,和五安郡之间还隔着两个郡。五安郡位于整个大商朝的南方,而阳卢郡在中部。

“离得那么远,怎么会到谭安县来搜捕凶手。”许三春觉得这事十分奇怪。

“县衙贴出的告示,是全国大范围搜捕。”

哑娘一直没有说话,半晌后才神情凝重地比划道:“当今圣上,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对嵩烈帝的残酷手段,哑娘深知。

太子,对嵩烈帝的意义,不止是皇位继承人而已。

可是哑娘想不明白,太子怎么会突然遇刺?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或者说,嵩烈帝怎么会让他遇刺?

想到这里,她一把搂住许三春,神色郑重的比划着,“你一定要答应我,接下来一定要小心。”

许三春被她的神情吓到,“哑娘,到底怎么了?”

哑娘看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叫她怎么说?从何说起?那个秘密,她真的宁死也不愿让许三春知道。

若是到了必须要让她知道的那一天,她的身世也就藏不住了。

只要一想起这个可怕的后果,哑娘便打心里冒出寒气。如今太子没了,许三春就格外危险。

好好一个新年,因为这件噩耗,整个谭安县都鸡犬不宁。

所有红色的物事,不管是灯笼春联年画等等,还是颜色鲜明的衣料,全部都被撤下,全城缟素替太子戴孝。

休沐的捕快衙役全部被召回,挨家挨户排查有没有可疑之人,所经之处,一路鸡飞狗跳。

不止是谭安县,整个东乌府、乃至五安郡、甚至整个大商朝,都陷入了这份动荡之中。

龙鳞军从京中出发,对每一个可疑的地方进行仔细搜查。踏月卫全部出动,阳卢郡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原本还称得上安定富庶的大商,因为这件事,百姓们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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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龙鳞军

太子,乃一国之根基。

他遇刺身亡,确实是国之大事,值得嵩烈帝动怒。

然而,怒到这个程度,搅得整个天下不安,也非朝野上下所能理解。

太子再好,但人已经死了,就算找出真凶将他千刀万剐,也只不过是出一口气,替太子报仇罢了。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另立储君,收拾局面。

然而,嵩烈帝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诫,为此斩杀了好几名上书的大臣,朝堂震荡。见到了鲜血,众人才忆起来,当今圣上原本就不是能听谏言的性子,因此再无人敢有任何意见。

嵩烈帝摆明了态度,全天下都掀起了腥风血雨。

龙鳞军、踏月卫,仗着这件事胡作非为的不知凡几。

每到一处,地方官衙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惹怒了这帮大神,被扣上与太子遇刺案相关的帽子。届时,不但官帽难保,就连性命都是问题。

然而,如此大的阵仗,直到阳春三月,也没有寻觅到真凶的痕迹。

全天下人心惶惶,谭安县也不例外。

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

县令刘大人率着县衙一干人等,冒雨候在官道上。春雨贵如油,但在这时却十分恼人。细雨蒙蒙,身上的官服都被浸湿了大半。

能让他们这样候着的,也只有从京里来的大人物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听见马蹄声从官道那头传来。直到了他们跟前,领头的将领才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上面的泥泞溅了刘县令一脸。

刘县令一闭眼,顾不得去擦,作揖道:“谭安县刘科,恭迎吴指挥使大人。”

龙鳞军,乃嵩烈帝亲卫,由最高统领率领全军。在统领手下,共有五名指挥使,来谭安县的,正是其中一名。

吴猎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县令,也不下马,神情倨傲道:“行了,都起来。”

谭安县众人一大早就在这里候着,结果他是这番态度,都心头不服,但惧于对方的权威,均不敢言。

将龙鳞军一行人迎回了县衙,刘县令吩咐摆下了宴席,给众人接风洗尘。

吴猎居住上座,饮过几巡酒,醉眼看着刘县令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欢迎我,我也不想来你们这种地方。”

谭安县这样的地方,距离太子遇刺的阳卢郡那么远,又没什么油水可劳。这样注定白跑一趟的差事,谁也不愿干。

但,奈何太子遇刺一案迟迟不破,皇帝的旨意就一日不会收回。明知这样大海捞针的搜捕不会有结果,他也必须得干。

他也想破案立功,但到这么个鬼地方,会有什么危险?能找到什么线索?

吴猎喝着酒,想起他争不过另外的指挥使,就迁怒于人。

刘县令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道:“指挥使大人说笑了,我们全县上下,都盼着大人您来,还我们一个清白。”

吴猎嗤笑一声,斜了他一眼道:“你应该庆幸,来的是我而不是踏月卫。”

踏月卫,那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组织,龙鳞军与之相比,几乎可称得上温和。

“是,是。”刘县令擦着脑门上的冷汗,让人呈上一个匣子放在吴猎的面前,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要请吴大人多多关照。”

吴猎心不在焉地打开匣子,这么个破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他实在是没有抱什么希望。

盖子掀开,光芒闪烁。

那是整整一匣子明珠,宝光氤氲。

没想到,竟然有这等收获。吴猎满意地合上匣子,摸了摸肚皮,一口郁气顿时消解了不少。

“破费了,破费了!”

见到他的反应,刘县令在心头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道:“指挥使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刘家与您也算是有些渊源。吴大人莅临,自然要好生招待才是。”

“哦?”吴猎看着他,“你且说说,有什么渊源?”

“我们刘家,跟秋官大人是姻亲,这可不是渊源?”他和丁家乃是远亲,所以才用姻亲这样的含糊其辞。

其实,两家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但在官场上,同年同窗之间都能自成派系,更何况是能沾得上边的亲戚?

刘县令这门远亲,丁尚书是认的,否则也不会把丁雅琴送到这里来养病。

“原来是丁秋官家的亲戚。”吴猎的态度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举起酒杯道:“那自然是有渊源的,来来来喝酒!”

丁尚书掌着刑部,龙鳞军是皇帝亲卫。这两个部门,本来就关系密切,时常都要打交道。

见吴猎态度彻底改变,刘县令就知道,他能安然度过这次的危机。

谭安县这样的小地方,经不起风浪。要是龙鳞军非得扣一个罪名下来,他都承担不起。舍点钱财,保自己平安,顺带也庇佑一方百姓。

天下动荡,作为暴风眼的中心,洛邑城岂能置身事外?

龙鳞军,就驻扎在皇城之外,比三省六部的距离更贴近皇城。

统领石元唯坐在椅子上,脸上是他一贯的刻板神情,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太子一案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除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外,什么都没有发现。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局势已经逐渐失控。

在统领府的幕僚房中,一干幕僚手上系着清神阵,在阵法光芒的笼罩下,唇枪舌剑,激烈地争辩讨论着。

当务之急,是要让皇上息怒。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出真凶。

但眼下,把全天下都翻了一遍,真凶又在哪里?

不管是龙鳞军,还是踏月卫的手段,都没有任何办法。对方做得非常干净,看起来就像是太子在游历途中,马匹受到刺激,控制不住掉下山崖所致。

太子的随身亲卫冯敢,被发现时,在悬崖下昏迷不醒。在他身边的,就是太子残缺不全的尸体。

伺候太子的小太监松烟,摔得浑身是伤差点没命。

救醒了两人后,他们的口供出奇的一致: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但太子所骑的马匹突然发狂,朝着悬崖冲去,连人带马摔下悬崖。

冯敢去救,但就算他一身的武艺也抵不过如此高的悬崖,没能救了太子。松烟就更不必提,他是一颗忠心,但也只多了一人摔下而已。

第二百零二章 天下动荡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零二章天下动荡他们两人,眼下都关在天牢里,养好伤后,就经历了无数次审问。身上的伤,重重叠叠,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要不是看在两人一片忠心的份上,刑讯不会像如今这般温柔。

毕竟,三人先后坠崖,怎么就偏偏太子没了性命,他们两人却只是重伤?

事发突然,嵩烈帝遣出跟着太子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待他们赶到时,已是一刻钟后的事情,那个时候,惨剧已经发生。

现场的一切说明,这就是一场意外。说实话,石元唯心头也未尝不是这样认为。

可是,嵩烈帝执意认为这一定是刺杀,他也只能说这是刺杀。然而事到如今,找不到任何谋杀的踪迹,石元唯越发相信那是突然的意外。

就算圣上不肯承认,那也是意外。

否则,不可能有人能将这么大件事,做得如此干净。能让龙鳞军和踏月卫将这天下翻了个遍,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石元唯想破头,也想不出当今天下,有谁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就算是世家,也没有如此大的能耐。

更何况,世家一直被皇上所忌惮,怎敢来捋虎须?

龙鳞军已经散到了各地,然而回报上来的消息,却没有一个有用。石元唯放下手中厚厚一叠卷宗,一向刻板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烦躁。

这么下去,如何才能收场?

他不是不知道,手头掌握着巨大权势的龙鳞军,到了民间将会造成多大的祸害?若只是龙鳞军还好些,无非是借机搜刮些民财。但踏月卫,就说不准了。

他手里的这些消息,都已经是幕僚分析过的,但他不死心的又看了一遍,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统领大人。”

“进来。”

一名花白胡子的幕僚进了门,作揖道:“我们反复商议了,必须有一名能让皇上认可的凶手。”

唯有这样,才能结案,天下才不会继续动荡。

石元唯眼里寒光一眼,“这我还不知道吗?你们商议了几日几夜,就得出这么个结论?”问题就在于,并没有这个凶手。

别说是石元唯,随着消息从各处传来,这些幕僚也越来越趋于相信,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意外。

但皇上震怒,爱子心切,让他不愿面对这个事实罢了。

“大人,我们的意思是,只要皇上认可就行。”

“哦?”这就是说,找一个替罪羊。不过,这替罪羊,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嵩烈帝并不是好糊弄的主子。

幕僚打开一张纸,放到石元唯跟前,道:“他最合适。”

纸上,赫然写着“管宁”二字。

管宁。

石元唯沉思起来,幕僚确定的这个人选确实不错。太子在民间游历,管宁一直追寻他的行踪南下,终于在合江县与太子碰面。

随后,两人再一起北上,还没有到阳卢郡时分开。时间上来说,正合适。

“动机?”

管宁南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平西候府去讨好太子。要说加害太子,管宁没有那个胆,也没有那个动机。

“年轻人,冲动行事也是有的。”幕僚拈了拈胡须。要找一个动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嵩烈帝相信。

对此,幕僚建议,“大人,或许您可以见一见苗总管。”

苗总管,正是指踏月卫苗劭。

要想让嵩烈帝相信,势必与苗劭合作不可。

只是,龙鳞军一向与踏月卫井水不犯河水,两看生厌,这回要合作却是隔阂不少。

然而形势逼人。

石元唯掂量了一下轻重,决定先去找苗劭探探口风。

这半年,注定是不平静的半年。

织锦府的百学大会出了事,尚未找到幕后主使,内部却斗得一塌糊涂。紧接着太子薨逝,嵩烈帝震怒,朝野动荡,民间不安。

这份紧张的气氛,哪怕是远离洛邑城千里之遥的谭安县,也能感受到。

龙鳞军指挥使吴猎就算收了刘县令的好处,也要按章办事。整座县城,被龙鳞军逐一搜检了一遍,在籍的人口都拿着名册挨个核对。

要说不扰民,那是不可能的。顺手牵羊的事情,也做得不少。

但,这已经比相邻县城的待遇,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百姓都道,这是刘县令的功德。当龙鳞军终于离去,全县上下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整座县城里,唯一没有受到此事影响的,就是绣学了。织锦府超然物外的地位,并不是说着玩的。

到了春末,许三春欣喜的发现,乖乖终于醒来。光球的颜色,也在翠绿中夹杂了丝丝青色,虽然很淡,但确实是青色。

这样的变化,连许三春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在去年才刚成为了巧指娘,难道,这又要晋级了不成?这是什么魔鬼速度,实在太可怕。

丁雅琴回到了县学,这是对许三春来说的另一件好事。在县学里,她总算有了个能说话的人,闲下来,丁雅琴总会跟她说一些京城里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便是埋头修炼。能学的阵法,都被她学得滚瓜烂熟,也能顺利绣出来,同届的才娘都不是她的对手。

叶蹇的笔记,更是被她翻得滚瓜烂熟。在蕴智堂里,许三春又自行研发了几个阵法出来,只告诉了婉娘符湘一人。

符湘得过崔瑶的吩咐,对这件事严守秘密,只把许三春最新研制的阵法图遣心腹交给了崔瑶。

对许三春在阵法图一道上的出众天资,符湘已经见怪不怪。

这个春天,感觉格外漫长,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初夏。从京里传来消息,胆敢刺杀太子殿下的凶手已经伏法,正是平西候府的管宁。

皇上下旨,管宁在菜市口腰斩。

据说,行刑之后,管宁的上半截身子还爬出了几步,苟活了小半个时辰才咽气。如此恐怖的场面,足可止小儿夜啼。

此外,平西候府被满门抄斩,高过车轮的男女就地处决,剩下的男孩发配到边城充军做苦役,女孩卖入教坊司。

侯府仆役全部由京兆府发卖,所得银钱上缴到天子私库,充作给太子做道场所用的银钱。

堂堂侯府,就此烟消云散。管侯爷在地底下,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让管宁去接近殷昶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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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陈年旧事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零三章陈年旧事随着平西候府被抄,太子遇刺一案也终于落下了帷幕。朝野上下,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苗劭摸了摸袖子里的那个冰种白玉鼻烟壶,上好的白玉,乃是这次与龙鳞军合作,所获得的小小礼物。

他看重的,并不是什么鼻烟壶。他也从没想过,要与龙鳞军合作。

但形势逼人,他不得不如此做。否则任由民怨沸腾下去,天下只会大乱。苗劭掌着踏月卫,更清楚其中的利害。

他虽然只是太监,但也不是蠢人,并不想做那起子祸国殃民的佞臣。前朝虽然遥远,但这样的事情还少了吗?

苗劭所有的权势,都是嵩烈帝所赋予,天下大乱了对他没什么好处。说不定,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被扣上妖言惑国的罪名,连死了都背负着被万民唾弃的骂名。

平西候,要怪就怪他太贪心了吧。

舍了他们一家,换得天下太平。这笔账,怎么算怎么划算。

“陛下,国子监那里,又联名上书了。”苗劭捧着一叠折子,来到嵩烈帝跟前。

嵩烈帝睁开眼睛,怒哼一声,道:“真当我不敢杀了他们那帮老朽?”

“陛下息怒,”苗劭劝道:“他们不能理解陛下,只想着立储,确实是该死!”

距离太子薨逝,已经四个多月。

太子殷昶,是死在回京过年的路上。皇上不能接受,也是常理。

但嵩烈帝既然是皇帝,就必须先有国、后有家。王储空悬了四个多月,这对一个国家来说,就是不安稳的因素。

更何况,嵩烈帝也不年轻了,他的身体状况令人担忧。

朝臣劝皇帝立储,乃是正经事。是以,就连苗劭也替他们转圜。然而嵩烈帝避而不谈此事,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劝他立储的奏章,统统被他回绝,甚至还有几人因此而丢官。

嵩烈帝手背上的青筋高高暴起,伸手将手边的一个青铜酒樽拂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好像响在苗劭心头,让他浑身一震,再不敢说话。

空气静默下来,唯有那腐败中的奇异香气,在大殿中萦绕。

“苗劭,你去替我查一桩旧事。”嵩烈帝的声音响起。

“请陛下吩咐。”

“十七年前,姬皇后死前遣散了一批宫人。这批宫人,大多都是她从荆南国带来。”嵩烈帝缓缓道,诉说着那个皇宫里尘封的秘密。

“其中有一个,带走了我的小公主!”嵩烈帝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眼中射出精光,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但是,现在我怀疑,她并没有死!”他戴着青铜面具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苗劭可以想象出在这样的声音背后,皇帝的严厉。

“是!”苗劭应下。

“去吧,去找到我的小公主,将她带到我的面前来。”嵩烈帝发泄完毕,身子软软地靠在龙椅上,挥了挥手道:“我要给她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最好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苗劭候了半晌,皇帝仍然没有动静,他才蹑手蹑脚的退下。

这不是第一次了,嵩烈帝在暴怒之后变得筋疲力尽,毫无先兆的睡着。而出现的频率,有增多的趋势。

苗劭心头叫苦,眼前的局势,对他大为不利。

原本,他是深得嵩烈帝信任的大太监,不但拥有能随时面见皇帝的权利,还掌着踏月卫,权利再稳固不过。

皇帝百年之后,太子殷昶继位,也仍然需要踏月卫。

所以,自从他登上踏月卫统领一职后,他就从来就没有感觉到危机。直到,太子的意外离世。

不仅仅是嵩烈帝,就连他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如今,逼得他不得不寻求全新的路,重新寻找生机。

不管“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得如何响亮整齐,皇帝总有一天是要驾崩的,也总有人要登上新的皇位。

太子在时,所有人都不用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按嵩烈帝对太子的宠爱,只会是殷昶继位。

然而到了此时,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殷昶,是姬皇后所出。

姬皇后,是嵩烈帝迎娶的第二任皇后,原本是荆南国的公主,也是族中的圣女。

二十多年前,嵩烈帝对她一见钟情,甚至兵临城下,直到荆南国举国投降,他满足了心愿,抱得美人归。

后来,荆南国成为了大商的附属藩国之一。

说是强娶,一点也不为过。

归朝后,嵩烈帝将当时在后位上的王皇后罢黜至冷宫,所生子女赶至封地圈禁起来到至今。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王皇后的娘家,也是传承百年的官宦之家。女儿因为一个外族女子遭此厄运,怎肯轻易罢休?

王家联络了不少势力,甚至还有世家介入。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嵩烈帝的决心,是如此坚决。他以残酷的、血淋淋的手段,向所有人彰显了他的意志不容侵犯。

最终,王家这棵看起来枝繁叶茂的大树,呼啦啦一朝倒下,势力如烟尘一般消逝。到了眼下,就剩下几根旁支在苟延残喘,不敢稍有妄动。

可如今,形势逆转。

除了太子,最能名正言顺继位的,就是王皇后膝下的儿子。

哪怕她如今身在冷宫,她也曾是一国之母。她生下儿子时,身份仍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被圈禁在封地的,有王皇后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年过二十。

这两名皇子,虽然从小就遭受了莫名的厄运,虽然朝臣们都没见过两人,但是他们血统纯正毋庸置疑。

自姬皇后死后,嵩烈帝的后宫里女人不少,每次大选也都会留下姿容出众的女子。但再无人登上后位,后宫则一直由贵妃掌管着。

后宫里的子嗣,或诞生、或夭折、或成长,嵩烈帝从来都漠不关心。除了例行封赏之外,他都是一样的漠然。

这样的现象,被众人解读为嵩烈帝太爱姬皇后的缘故,除却巫山不是云。

但长期伺候着嵩烈帝的苗劭却知道,事实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而今日嵩烈帝的命令,更朝他揭开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第二百零四章 禁宫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零四章禁宫苗劭甚至觉得,这个秘密,极有可能会让他丧命。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得不按照皇帝的吩咐去做。如今,除了紧紧抱紧嵩烈帝这棵大树,他看不出来还能有其他的选择。

那些庶妃所诞下的皇子,有好几个已经成年。再加上王皇后那两名,朝中已经隐隐形成了派系,开始了各自的争斗。

苗劭,也有所意动。

然而到了眼下,他并没有觉得,谁能在这场储位之争中胜出。

嵩烈帝迟迟不立太子,朝臣或许觉得是他没有下定决心,也有人不断上折子,要将在封地的两名皇子接回洛邑城。

王皇后最为名正言顺,就算王家对这样的事情避之不及,但挡不住这些想要攫取权利的人,他们的野心正在熊熊燃烧。

这等局面,在大商朝已经有好几百年未曾出现过。

那对权利的渴望,对那张全天下唯一一张龙椅的窥视,一旦出现,就犹如燎原的野火一般,灼热炙热。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苗劭朝着皇宫中的禁地走去。

那里,是被嵩烈帝下令封闭的禁地,曾经是姬皇后所起居的凤仪宫所在。十七年过去,没有人再敢提起姬皇后,也没人敢议论姬皇后突然暴毙的原因。

更,无人敢接近这个禁地。

直到今日,苗劭奉了皇命前来。

这里的人,全是当年伺候过姬皇后的宫人。自姬皇后死后,就没有人再能从这座禁宫中走出来半步。

走得越近,苗劭越是心惊胆战。

当年那个秘密,埋葬了那么多人,今日自己却要来重新掀开。出示了皇帝的手谕,他才得以跨过凤仪宫的门槛,看着眼前破败的景象,他毛骨悚然。

明明是初夏,应是万物生机勃勃的季节,这个宫殿里却死气沉沉,犹如日益衰败的老人。

原本华丽的宫殿,长满了杂草。当初的雕梁画栋,油漆剥落,生满了蛛网。梁上的灰尘,不知有多少没有扫过,积了厚厚一层。

十多年未曾打开的大门,他迈了进去。

里面的人,却纷纷朝着宫殿深处逃去。他们已然成了惊弓之鸟,不认为苗劭是来解救他们。

确实,苗劭带来的,绝非生机,而是新一轮拷问。

他要弄明白当年的事,要完成嵩烈帝交给他的任务,就不能手下留情。

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仁慈的人。

仁慈的人,怎么能爬到他如今的地位,能坐稳踏月卫的位置?

禁宫中的人早已绝望,也没想过要抵赖。在禁宫里不知年月,他们都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苍老的多。

在他们心中,姬皇后的死,已经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但在死亡与疼痛的面前,他们都迅速回忆了起来,一一交代。

不出半月,苗劭已经拼凑出了当年的景象。

就像嵩烈帝所说,姬皇后所诞下的那名公主,很可能并没有死。只是,在当年嵩烈帝就没能找到,这个时候追查起来就更为困难。

但再困难的事,也要做不是?

这次踏月卫没有再大张旗鼓,而是循着当年那仅存的蛛丝马迹,隐秘地在民间寻访。

苗劭很清楚,这件事他没有弄砸的余地。

虽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这节骨眼上,嵩烈帝不着急立储反而命他寻找公主的用意。

就算成功找了回来,那也只是公主而已。不能继承皇位、不能稳定时局,一个公主能有什么大用?

更何况,这位在民间成长起来的公主,没有养尊处优过,没有接受过皇家的教育,她能有什么用?

难道,当真是嵩烈帝对姬皇后爱之入骨,所以才爱屋及乌?不但对姬皇后留下的唯一皇子殷昶宠爱到了溺爱的地步,甚至要找回当年被姬皇后秘密送走的公主。

姬皇后当年为何暴毙?为何又要在临死前送走公主?

这其中的缘故,苗劭并不想要去探究。除非,他嫌自己命太长,才会去窥视嵩烈帝的秘密。

他只需要,按照皇帝的命令,去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就好。

几场暴雨之后,夏日越发炎热。

许三春躲在屋子里,用掉她一个自己创造的阵法图,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清凉起来。就好像,开了空调。

她沏了一杯温芷颐给她捎来的花果茶,打开一本书翻看着,自觉日子分外惬意。

这里虽然是古代不可能有空调,好在有阵法图。

好在,她靠自己的琢磨摸索,靠着那本叶蹇笔记,能根据自己想要的功能来自创阵法图,比如这个堪比空调的阵法图。

绣学里的阵法图,各式各样,又大致分为几类。

有能让人集中精力的,有能增强防御的,有能让人入眠的,有能将人的某一项能力暂时提高的……

但在许三春看来,这些阵法,无非都是同一类,那都是作用于人的。或者换句话说,都是能用来帮助打架、对付敌人的。

这世界,怎么就没人想过,能让人变得更舒适的阵法呢?比如说,空调。

恐怕,除了她,还真没有人想过,这等不实用的阵法图吧。

许三春第一个自创阵法明净阵,就是能除尘的。到了县学安稳下来后,她又自创了几个,有能帮助汲水的,有能温茶的。

而这个能当空调使用的,是她被热得受不了后,冥思苦想几日后,才创出来的。

她在这上面的天赋,令人咋舌。

幸好,她在县学里除了丁雅琴没什么交际,她才能在屋子里肆意享受这份清凉。

“许才娘,婉娘有请。”门外有人道。

许三春应了,将阵法图仔细收好,才整理了衣裙去见婉娘。

“见过婉娘。”许三春见礼。

“快起来。”符湘笑道:“我说了多少次,你在我这里不必客气。”她知道许三春的真实实力,怎敢心安理得地受她的礼。

两人坐下后,符湘让人上了茶,将屋里伺候的人都屏退下去,开启了避耳阵法。

见她如此慎重,许三春就明白,一定有大事,于是正襟危坐。

“三春,京里来了信,需要你上京一趟。”

“去京城?”许三春吃惊。

她想过在谭安县里呆不了多久,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急,还去得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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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道别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零五章道别“别怕。”

符湘只当她是故土难离。也是,许三春至今还不满十七岁,要让她千里迢迢地去京城,实在是难为了她。

“崔娘子会遣人来接你,先到了东乌府里,与她汇合之后,再一同上京。”

“可是,”许三春迟疑地问道:“为什么突然需要我上京?”

原因么,自然是因为织锦府里,淑娘子和贤娘子的争斗已臻白至热化。贤娘子咄咄逼人,又有大织锦官偏袒,淑娘子退无可退。

淑娘子求稳,这原本没错。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自己的人。否则,她的权威如何树立?她的手下如何安心?

与贤娘子正面扛上,绝非淑娘子的本意。但事已至此,她退不得,退一步,后面就是步步深渊,兵败如山倒。

而引发这一切的导火索,正是许三春当初在合江县被袭一事。作为事情的受害者,又是关键证人,她的证词最具说服力。

淑娘子已经被逼到了悬崖。

事到如今,已不仅仅是要替许三春讨回公道的事情。

让许三春进京作证,这是没有法子中的法子。

但这其中的缘由,教符湘如何言说?她只怕,许三春的年纪太轻,无法理解这其中错综复杂的一切。

她只能说,“当初你在合江县受袭,至今仍未结案。就连人犯,也紧都死在进京途中,死无对证。”

仍未结案?

许三春以为,这件事早就有了结果。没想到,这都过去了好几个月,竟然还没有一个结果。

贤娘子的势力,看来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庞大,就连淑娘子,也难以匹敌。

符湘看着她,认真道:“我也不瞒你,这件事对你而言,是有危险的。”贤娘子的手段,看那些被灭口的人,就能略知一二。

“淑娘子说,我们能给出的承诺,就是会全力护着你。织锦卫、崔娘子,包括她的亲卫,都会护着你。但,却不能保证你就能万无一失。”

这其中的风险,淑娘子吩咐一定要如实告知许三春。说完这番话,符湘心情紧张地等待着许三春的答复。

如果,她不愿上京,那一切休矣!

淑娘子若失了势,她们这些依附着她的人,日子都不会好过。

许三春笑了笑,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万无一失的事情?”

是啊,从她来到这里,一步步走来,哪一次不是后退一步就万劫不复?这一次,事情既然是因她而起,她就更不能退。

淑娘子,她素未谋面,但就算为了回报李青的恩情,为了崔瑶的拳拳呵护之心,为了对方这份据实告知的诚意,她也不能退。

“三春该怎么做,还请婉娘吩咐。”

符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你准备一下,我们两日后就出发。这次赴京,归期不定,你好好跟家里道个别。”

这一去,很有可能就是永别。

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的话。

她话里的意思,许三春心领神会,颔首应了。

道别,是啊,是该好好道别。她来大商朝还不到一年,却已经有了这么多羁绊。首先,她必须将哑娘安顿好,才能放心离开。

“雅琴姐,我有一事相求。”

丁雅琴讶然抬头,许三春这样郑重的求她,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你尽管说。”

“我后日就要离开县学去洛邑城,如果顺利的话,冬季到来之前就能回来。”

“那,如果不顺利呢?”

“恐怕……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丁雅琴霍然起身,“这话从何说起?”

“说来话长。”许三春道:“不过,你也莫太担心,我想应该能回来。但你是知道我的,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哑娘。”

丁雅琴颔首,道:“我明白。那你需要我替你做什么?”

“哑娘的户籍,还在田台乡。我想求你帮忙,将她的户籍迁到谭安县里来,自立女户。”只有这样,哑娘的命运,才不会握在别人手中,才不会再出现被胁迫为妾的情形出现。

丁雅琴只是闺阁大小姐,她自然做不到,但刘县令可以。以一县之长的身份,这只是举手之劳。

“行,我答应你。”丁雅琴一口应下。

“此外,若是我回不来,花花绣庄的份子,就转到哑娘名下。”这样,她总能安心走了。将来就算她不再,哑娘也能有安稳日子过。

认识丁雅琴的时间不长,但许三春相信,她不是会因为自己不在,就昧了这些银钱的人。

见她越说越不祥,丁雅琴握住她的手,担忧道:“三春,你会没事的,你会好好回来的,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其实,许三春自己心头也没有底。

洛邑城,她只在丁雅琴的口中听说过。听起来,那是一座同她印象中的古代都城,都不一样的京城。

在她所了解的那些历史中,哪有一座都城,是建立在这等易守难攻的险地?如此不便利,不像京城,倒好像是一座军事要塞,一所随时在备战的堡垒。

而大商朝天下承平已久,这份危机感又从何而来?

那座雄城中的一切,对许三春来说,都是未知而陌生的。更何况,她此去,直接就卷入了织锦府最高层争斗的漩涡之中。

对织锦府来说,她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会将事态推向何方?

是平息,还是更撕裂,别说是她,就连淑娘子也不知晓。

还有两日,许三春赶了一个通宵,力所能及的将她想过的花样子都画了出来,全部交给丁雅琴。

这些,足够花花绣庄用上两年。

“三春,你不必如此。”丁雅琴接过这厚厚一摞花样子,心头感动。许三春,她总是那么替别人着想。

许三春惭愧道:“我们一起开这绣庄,原本也是我的主意。我总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将事情都丢给你。”

“我也做不了什么,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三春。”丁雅琴只觉心头酸涩。她见过不少出身高贵的姑娘,但像许三春这样一片赤子之心的,她也只见过这一人而已。

“你等一等。”丁雅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匣子打开,取出一方玉石小印,交到许三春手里。

第二百零六章 一定要去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零六章一定要去”这是?“许三春疑问。

丁雅琴细细叮嘱道:“这是我的私印。在京里,你若是有了什么需要援手的地方,就持着这个去尚书府,求见我母亲。”

“我母亲,一看到这个就能明白。”

她会再写一封信去京城,但就怕许三春已经到了,信还没到。所以,才给了她这方私印作为信物。

“不,这个我不能收。”许三春将这方小印放在桌上,道:“我心里已经很有愧了,怎么担得起你这份心意。”

“我说可以,就可以。”丁雅琴坚持,道:“在洛邑城你人生地不熟,我也只能替你做这些。”

“那就先行谢过。”许三春敛礼道谢。

丁雅琴忙将她扶起来,道:“你这就是跟我见外了。我想,我们能在这里认识,就是一种难得的缘分。我还想,将这缘分一直保持下去。”

许三春要去京城做什么,她没说丁雅琴也没有详细问,但她只想再见到她,就这么简单的心愿而已。

“我知道了。”

这份心意,她怎能辜负?

明日就要离开,而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回家与哑娘道别。然而许三春知道,哑娘必然不会同意自己上京。

想当初,去百学大会前,哑娘的坚定态度,就让许三春知道,哑娘的愿望很简单,让自己能平凡普通的过一生,仅此而已。

这,又何尝不是她的愿望?

但既然活在这个人世间,总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不得不去完成的。

若不去,她这一生都不会安稳,都会愧疚。

“哑娘,明日我就要去京城一趟,务必请您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她没有说太多,说得太多只会让哑娘担心。

出乎她意料的,哑娘这一次并没有很激烈的反应。

“一定要去?”哑娘打着手势,神色严肃地问她。

“一定。”许三春语气坚定。

空气突然静默下来,哑娘是神情,似悲悯、似无奈、似痛楚,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

难道,这就是宿命?

深埋在血脉中的宿命吗?

就算逃了这么远,远离洛邑城千里之遥。

就算逃了这么久,久到距离当初已足足到了第十七个年头。

却,仍然逃不开。

哑娘一言不发地回到房内,正当许三春心头忐忑不安,认为她会做出什么来时,哑娘却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将手里的一封信,交到许三春手中。

许三春接过来,这是一封沉甸甸的信,里面硬硬的,看来不止是有信纸而已。再细看去,上面用火漆封了口。

“你要去,我知道拦不住。”哑娘比划着手势,道:“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这封信,你贴身收好,不得打开。”

不打开?

许三春一愣,那哑娘将这封信交给自己的用意何在?

哑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恐惧的情绪埋在心底,继续道:“假如,你见到了皇帝,就立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拆开这封信!”

“见到皇帝?”许三春更加诧异,她怎么可能见到皇帝。

“哑娘,我是去织锦府,怎么会见到皇帝。”

哑娘抓住她的手,抓得很紧,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你必须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许三春忙应了,安抚哑娘道:“哑娘您放心,我只是去京里的织锦府办一件事,办好了就回来,您不必如此担心。”

孩子,我也但愿,此行如你所说一般顺利。

但哑娘更心知肚明,许三春此去,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但她也忍不住如此渴盼着,祈祷着。

许三春并没有将委托丁雅琴替哑娘办女户的事情说出,那样只会让哑娘更加担心罢了。

陈惠走上前,道:“三春姐你就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哑娘的。”她已经把这里,当做了她的第二个家。

许三春“嗯”了一声,道:“我相信你。”

除此之外,她去了一趟驿站,托人给镇学里的桂圆和吴静捎了信,说明她前往京城的的事,其余,也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了。

至于行李,她一向简单,就收了几件随身的衣物,带了些散碎银子在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一是叶蹇的笔记,二是哑娘那封信。

第二日,前来接她的,是一名她从未见过的织锦卫,名叫任骁。和他一块来的,还有一名圆脸侍女。

双方见过,符湘道:“三春,你此次北上东乌府,轻车简从,越少人知道你就越安全。在路上,你尽量别露面。”

那名侍女上前见礼道:“许才娘,婢子是月兰,有事您尽管吩咐。”

许三春从没有用过侍女,但男女有别,总不能只是她和任骁两人上路,也就应下了。

“还请才娘恕罪,我们恐怕得乔装打扮一番,才好上路。”月兰道。

“该如何乔装?”

月兰笑道:“请才娘跟婢子来。”

两人来到厢房,再出来的时候,许三春已经换下了才娘服饰,挽了一个少妇的发髻。就连面容,也做了调整,成为一名皮肤微黑,在脸侧有几粒雀斑的俏丽妇人。

仍然是中上之姿,但却少了那般纤弱的风情,不再是让人看一眼就再难忘的容颜。

而任骁,则扮作了一名豪商。

两人站一块,就像是新婚不久,就一道外出做生意的小夫妻。因为恩爱,所以舍不得分开,赚些银钱才好年底回家过年。

而月兰,就是伺候太太的贴身婢女。

这样的身份,不说天衣无缝,至少能掩人耳目。至少,比打着织锦府的旗帜去东乌府,来得安全的多。

“才娘,请恕属下僭越了。”任骁抱拳。

为了安全计,他只能如此。既要保护她,又不能引起旁人注意,这是最便利的法子。

“不妨事。”许三春完全能理解。

符湘看着许三春,千言万语在心却说不出口。她不像温芷颐,与许三春有那般深的感情,也明知许三春此去充满着危险。

说什么,都显得太过做作。

末了,只拍了拍许三春的手背,道:“我等你回来,在这里。”

是啊,只要许三春能平安回到这里,那就意味着事情得到了解决。还有什么,是比这句话更好的祝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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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道听途说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零七章道听途说一辆绣学的马车,从县学里驶出。

任骁驾着车,在经过一个镇子时,换成另外一辆提前准备好的马车,让他们的身份看起来更加真实。

一路上,住客栈的时候,便只开一间上房。看似是小夫妻同住,其实却是许三春与月兰同睡一张床,任骁就地打了地铺。

他们没有选择走水路,自然也就避开了合江县城。

“还有一日就到东乌府了,太太且再忍一忍。”月兰取了水回到马车上,沏了茶伺候着许三春喝下。

在外面,他们都以伪装的身份相称。

许三春面色发白,连日来的颠簸,让她很不适应。

这个时代的马车又没有减震装置,木头轮子是硬的,路也是硬的。要是遇到什么小石头,再来个硬碰硬,就会颠起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晕马车的一天。

一路上被颠得七晕八素,只有晚上到客栈住下时,才是最踏实的时候。早知如此,她就应该自创一个减震阵法。

但谁知道呢?

听到只剩最后一日的路程,她的心情顿时变得好了许多。咽下喉头的不适,道:“我没事。”

一路行来,月兰亲眼瞧见她的不适,却从不叫苦,在心头极是佩服她的这份耐力。

离东乌府越近,官道旁就越是繁华。

中午他们临时歇脚的地方,就比之前任何一个镇都要来得繁华。这里,是从南往北至东乌府,走陆路的必经之地。

月兰扶着许三春下了马车,任骁当前带路,三人上了镇里一家酒楼的二楼。

正值吃午饭的饭点,这里人声鼎沸。二楼人要少一些,但也就只空了两三桌,位置也不是特别好。

任骁在二楼站定,目光扫了一圈,微微皱眉道:“要不,我们换一家?”

许三春道:“不碍事。”她又不是出来游山玩水,不挑剔这些环境。填饱了肚子,接着上路便是。

任骁点点头,挑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月兰扶着许三春过去。

这里的店小二倒是热情,任骁点了菜,没多久就麻溜的上了菜。许三春因为肠胃不适,先喝了碗汤缓一缓,却听到隔壁一桌人正在高谈阔论。

“你们可知道,平西候府被抄家之事?”旅途无趣,酒楼便是各种消息的汇集之地。

“嗨,谁不知道!”

“你说,堂堂小侯爷,怎么就会去害我们太子殿下?”

“罪有应得!”一人“嘭!”的一拳砸在桌上,怒道:“我曾经见过太子一面,那么好的殿下,他活该!”

有人嗤笑,“就你,还见过我们太子爷?”

“怎么了?殿下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人。”那人追忆道:“两年前我在洛邑城门处排队等着验路引,正好遇到殿下带着人出来。”

“他们的马跑得有点快,人群让路不及,就把我给挤倒了。是殿下,他亲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虽然两人从未交谈过,太子将他拉起来后,就继续前行。但这件事,一直烙印在他的心中,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

听到太子遇害的事情,他捶胸顿足了许久。后来真凶落网,他特地赶去观刑,恨不得将管宁千刀万剐。

腰斩?

腰斩都便宜了他!

听他这么说,一众人俱都唏嘘起来,感念起太子往日的好处来。

太子遇刺一案闹得全天下都纷纷扬扬,许三春自然知道。但她并不知道,此太子,正是当初在合江县城里,有过一面之缘,有对她有着援手之恩的二公子,殷昶。

对她来说,这样的国家大事,离她颇为遥远。

再加上绣学又是受此事影响最少的,她又埋头修炼,几乎就没有关注此事。

直到此刻,她听了这一耳朵,听到了平西候小侯爷的名字,才突然惊觉,这个人不正是她在合江县见过的那个,嚣张跋扈的管小侯爷?

他,竟然谋害了太子殿下?

许三春无论如何,也都把脑子里那个管小侯爷和杀人凶手对不上号。

他的为人是有些糟糕,目下无尘的样子令人讨厌。但,怎么看,他也不具备杀人的胆量。

不过,太子一案,岂是她能妄议的。

许三春将疑问放在肚子里,吃过饭上了马车,才轻声问月兰:“方才吃饭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太子是被平西候小侯爷谋害?”

月兰点头,“您不知道吗?”

“我没注意。”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不过,许三春也就只感慨了一下,并没有往心里去。太子也好,见过一面的小侯爷也罢,她在这一刻,并没有觉得与她有关。

随着车轮滚滚向前,不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好在这些天,她也算是习惯了,这里的官道也比之前的更平整,总算是熬到了地头,忍住没有吐出来。

在客栈歇了一夜,翌日一早就出发,午后就到了东乌府绣学。

终于看见了绣学的大门,任骁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了下来。这一趟任务,他没有辜负淑娘子的信任。

“见过崔娘子。”许三春洗去伪装,拜见崔娘子。

“你可算到了。”崔瑶握住她的手,走到一旁坐下,“一路上,你吃苦了。”从谭安县到东乌府,最舒适的旅程原本是坐船。

“这不算什么。”许三春道。

“符湘,都给你说了吧?”

许三春点头应道:“都说了。崔娘子放心,这次去京城的目的,我心头有数。”

“难为你这孩子了。”

“这件事,原本就因我而起。”

“县学的阵法,你都学会了吗?”崔瑶问起她的修炼。

许三春“嗯”了一声,道:“都会了。”她取出贴身带着的叶蹇笔记,递给崔瑶道:“这本笔记,我已经能倒背如流,再留在我这里也是浪费。”

这样的宝物,她没有想要霸占的心思。

崔瑶接过来,“既如此,就先留在府学。”她们要上京,前途莫测,不宜随身带着。

“这回上京,却不能再藏着掖着。”崔瑶道:“我们要正大光明的上京,方能有在织锦府里当庭对质的资格。”

这件事,原本就是她们占理。若是偷偷摸摸,却是未战就先输了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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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不进则退

“好,我都听您的安排。”许三春应了。织锦府里究竟怎么回事,崔瑶和淑娘子都比她更了解,她听命行事就是。

崔瑶交给她一个绣牌,道:“你先在府学里休息几日,我这里准备好了就出发。蕴智堂和存道楼,你想去就行。”

有了这个绣牌,许三春就能在府学里通行无阻。

崔瑶替许三春准备的住处,仍然是她院子里的厢房。不同之处,则多了月兰伺候。

一路走来,因为坐马车不舒服的原因,许三春也没有问过月兰,这会儿在府学安顿下来,她才有精力过问。

“月兰,我之前在府学里没有见过你?”

月兰替她铺好了床,笑着回话道:“回才娘的话,婢子原本在京里织锦府伺候。淑娘子担心您这里不安全,才特意遣了我来。”

“淑娘子说了,往后婢子就跟着您。”

原来是这样?

许三春还以为,月兰是崔娘子所遣,没想到却是淑娘子从京里派出来。而且,一直跟着她?

“这,我不过是一个才娘,哪里需要有人伺候了。”能掌着镇学的才娘,才有婢女伺候,普通的才娘都是没有的。

“您别担心,淑娘子发了话,没有人敢说您半个不字。”月兰以为,许三春是担心被人非议。

许三春也没有解释,既然这是淑娘子的意思,她也不好推拒。月兰从京里来,自己要是拒绝了,说不定还以为她伺候的不好,会被怪罪。

眼看就要离开,崔瑶忙碌起来。

安排好府学内外的事情,也安排即将出发的行程。这一次,她们是旗帜鲜明的上京,谁也不知道贤娘子会不会狗急跳墙,再做出什么来。

随行的护卫人员,路线,都必须思虑周详。

而这几日,许三春都在存道楼里泡着。县学的阵法图,她已经全部学完,换句话说,关于才娘的课程并没有什么可值得再学习的。

而府学的课程,主要针对婉娘,对当初的许三春来说有些困难,但对如今的她来说,却是刚好。

由于时间不多,许三春也就囫囵吞枣地将能学到的阵法图都学了一遍,剩下的就是需要时间来进行熟练的问题。

两日后,东乌府绣学的三层楼船,从码头出发,直奔京城而去。而途中的一个必经之地,便是五安郡的郡城。

楼船前方,一杆东乌府绣学的红底绣金字大旗,迎风猎猎作响。随行的,足足有两队锦衣卫之多,其中有两名是从京里来的高手。

崔瑶与许三春住在三楼,二楼是锦衣卫的住处,最下面一层是船夫水手厨娘等下人。

“三春,你可害怕?”崔瑶扶着栏杆,看着两岸不断掠过的景色,问着她。

“有些事情,并不是害怕就不去做的。”

“好!”崔瑶击掌道:“说得好。就如这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一步,步步退,将来就会退无可退。”

纵然前途风险难测,但这此刻,两人满怀豪情。

她们出发的消息,洛邑城的织锦府自然知晓。

“薛敏君,你这身什么意思?”贤娘子粱九看着淑娘子薛敏君,阴测测问道:“那件事,原就与我没有半点干系。这都过去了好几个月,你非抓着不放?”

“我不过是要讨一个公道。”薛敏君沉声道:“你做过的事情,你自己清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粱九朝着朱妗拱手,“还望朱大人替我主持公道。”

明明是她先挑起这场争斗,如今却装得一派无辜,恶人先告状。这一切,都让薛敏君心头大恨。这件事,她必须要对方付出代价,哪怕是大织锦官包庇粱九,她也不能认输。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崔瑶带着许三春上京后,我们当庭对质,就可分明。”薛敏君道:“你若心头没有鬼,就不怕对质。”

“那崔瑶是你的人,她说的话也能信?”粱九翻了个白眼道:“还不是你让她说什么,就说什么。”

“许三春是去年的绣娘,这你无话可说吧?”薛敏君针锋相对的反驳。

“她收了你的好处,自然是向着你说话。”

薛敏君冷哼一声,道:“据我所知,有人还提出了让她直接成为婉娘呢。如此罔顾绣学制度,越级的事情,请恕我做不到!”

“你!”

两人唇枪舌战,朱妗一拍桌面,道:“好了!既然如此,就等人来了再说。”

薛敏君起身施礼,道:“上次的人犯,就在上京途中死去。这次,假如许三春在路上有个什么闪失,那就是你粱九所为!”

“跟我有关系吗?那是你的人犯。”粱九怎么肯认。

“除了你没别人。之前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许三春若不能抵京,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去告御状!”

这里是京城,淑娘子经营数载,并不是没有通天的手段。

逼急了,无非是鱼死网破。

听她这样说,粱九眼里明显瑟缩了一下。她接到许三春上京的消息后,就已经密谋要在路上伏击。

但薛敏君先发制人,不管有没有证据,都把许三春遭遇到的意外归到她头上,这让她有点投鼠忌器。

对此,朱妗十分不悦。

贤良淑德四名织锦官,各有派系,对此朱妗心知肚明。而这其中的一些矛盾,还是她亲手造成。

坐在她的位置上,并不想要看见下面一团和气。

然而,闹成这样,甚至可能会闹到皇上跟前,威胁到她的地位,那就不一样。

私底下,她吩咐粱九:“许三春要来,你就让她来。只是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姑娘,也没什么证据在手,你怕什么?”

粱九颇有些不情愿。

对她来说,最安全最没有风险的,就只有死人。

朱妗看了她一样,道:“不管怎样,还有我在。”她给粱九吃了一颗定心丸。

粱九是能替她敛财的人,她自然是要偏帮着她。粱九和薛敏君的争斗,小打小闹她不会管,但这件事薛敏君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

若许三春在上京途中丢了性命,就会刺激到薛敏君。狗急了还跳墙,何况薛敏君也是四名织锦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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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户主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零九章户主真要逼急了,对朱妗又有什么好处?

粱九应得痛快,回到府里却召来了手下商议对策。她,仍然想要许三春死在路上。至于崔瑶,她可以放过。

“贤娘子,依属下愚见,只要许三春死得明白,薛敏君就无法指责您。”

“哦?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死得明白法?”

粱九也这么想过,只是许三春随崔瑶一道上京,那艘船上定然有崔瑶布下的阵法。就像主持各地绣学大阵的人一样,崔瑶掌控着船上的所有动静。

想要动手脚,哪里有这么容易。

“从东乌府到京城,足足有大半个月的路程。船上的人,总是要吃要喝的。吃到不干净的东西,这也只是怪她们自己。”

有道理。但是,“你又怎么保证,是许三春吃到口中?”在食水中动手脚不难,但她总不能将这一整船人全部毒死。

要是那样,和命令人刺杀又有什么区别?

“总会有法子的。崔瑶能掌控阵法,但她也总有睡着的时候。”

粱九的面上掠过阴险的笑容,“说的有理。那这件事,谁去替我办?”

“属下不才,愿替贤娘子前往。”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如同粱九所料,东乌府学的船上,确实布下了阵法。而且,不止是这一个阵法。崔瑶将大力阵、铜甲阵等能提高攻击防御的阵法图,都交到了船上织锦卫的手中。

薛敏君虽然在朱妗面前,以言语相逼,替许三春谋求了一个安全保障。但是,她从来就没有低估过粱九的手段。

护送许三春的力量,十分强大。

路途遥远,在船上的时间,崔瑶干脆替许三春授起课来。将她现在所学会的阵法全部检查了一遍,又将她艰涩难懂的地方,一一梳理。

而许三春关于自创阵法上的奇思妙想,也让崔瑶十分得益。

两人不时切磋讨论,倒也不觉得日子无聊。

只是,眼看离东乌府越来越远,许三春思乡的心情便日益浓烈。

这次她远赴京城,很明显与哑娘的意愿相悖。不知道,此时哑娘又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在生自己的气?

然而,许三春没有想到的是,就算她这次平安回去,也再见不到哑娘。

炎炎夏日,哑娘一脸平静地坐在八仙桌后。在她手边,是一个很小的包袱。那里面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许三春曾经看见过的那个精美的匣子。

陈惠不在。

哑娘找了个借口,让她回去了田台乡,送一些东西回去给许家族人。顺便,也让陈惠回家住上两日。

而她,在等人来。

院门口传来动静,哑娘的神情变得惆怅。目光不舍地看过眼前的一切,一桌一椅。

就好像,能看见许三春在书案前绘画,抬头对着她一笑;能看见她吃得香甜,跟自己说着绣学的趣事;能看见她坐在那里,拽着自己胳膊撒娇……

这里,她们住的时间不长,但满满的都是回忆。

哑娘的心中,满是不舍。

但形势逼人,她不走却是不行了。

她提着包袱起身,却看见老苍头引着一名县衙的文书进来。怎么是他?这并不是哑娘在等的人。

哑娘放下手中的包袱,迎了上去。

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她要离开。

“见过哑娘。”文书对她很是恭敬。

哑娘回礼。

文书知道她口不能言,也没有要和她攀谈的意思,直接拿出一封契书交到她的手上,“哑娘,你收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谭安县的人,这座宅子你是户主。”

什么?

她什么时候成户主了。

哑娘狐疑地接过契书,果然,上面白底黑字写得很清楚。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心头清楚,自己决没有办过这件事。那么,就只能是三春。

果然,文书笑着拱手道:“恭喜哑娘,你养了一个好女儿啊。许才娘对你,那可真是一片孝心,天地可鉴。”

哑娘的神情,似悲似喜。

一眨眼,一串泪珠从她眼角滚落。

文书只当她欢喜得流泪,连连恭喜。哑娘用手背按了按眼角,取出几粒散碎银子递到文书手里。

老苍头将文书送出去,哑娘回身返回屋内,眼角的泪却越发汹涌,怎么也止不住。

三春啊,三春!

你教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这孩子,实在是太教人心疼。明明已经走了,还默默地替自己办好了女户。你这是,担心自己回不来,自己无依无靠会受人欺负吗?

哑娘抹去眼泪,将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想要放回原位。

她决定了,就算是千刀万剐,她也不能这样默默走掉!她要在这里等许三春回来,将所有的一切,统统都告诉她。

然而就在此时,院子里又有脚步声传来。

门前一暗,哑娘抬头望去,打头的是一名生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他四十余岁的年纪,有一张历经风霜的面容,唯有眼里的神采不减当年。

哑娘怔住,看见他,仿佛看见无数时光呼啸而过。

她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他。

大汉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后才呢喃出声,“青青,竟然真的是你。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又再见到你的一天。”

哑娘只觉面上一凉,原来她又在不知不觉间,流下泪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胜过无数千言万语。

半晌后,哑娘费力地挪开视线撇过头去,连嘴唇都在哆嗦,她冲他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再摆了摆手,意思是:“你走吧,我改主意了。”

“你怎么了?”

大汉没想到,她竟然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不管她是什么意思,快步迈入房内,走到哑娘跟前端详着她,又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原本细腻的肌肤,如今上面全是老茧。

“这些年,你到底都吃了什么苦?”大汉的语气中,满是懊悔与心疼。

哑娘躲避着他的目光。

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如今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苍老的哑巴妇人罢了。如果早知道是他前来,也许,她都不会发出联络的消息。

相见,争如不见。

若是不见,至少自己在他心中,还是当年的那个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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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别逼我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一十章别逼我“你看看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找你。”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希望,虽然所有的事实都说明,她很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他深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日没见到她的坟墓,他就一日不会放弃。其中有多绝望难熬,他都熬了过来。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活生生的她,还没说上两句话,她竟然就让他走?

不!

他绝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要不是她主动联系,他们也不会找到她。所以,他绝不能答应她的这个请求。

在故人面前,哑娘不愿露了怯,更不愿用手势比划。

别逼我!

她的眼泪,掉得更急了些。

哑娘曾经以为,她经过了这么多的风雨坎坷,一颗心早已被磨砺得能经得起任何事情。但就在今天,她接连哭了两次。

她不愿离开,大汉却不愿放弃,两人僵持不下。

“冉耿,让我来。”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是跟着他来的其中一名妇人。

大汉的名字,正是叫做冉耿。他劝不了哑娘,只好退到门边等候。

那名妇人,并不是哑娘之前的故人,她上前自我介绍道:“纪娘子,我是傅宁。好不容易有了您的消息,长老命我一定要将您接回去。”

“这些年,您一人含辛茹苦地将小主子拉扯长大,委实太辛苦了些。小主子的事情,您跟我们走,我们再一起来想办法。”

“否则,您就算守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若小主子的身世被揭穿,您只会等来危险。”

她劝得苦口婆心,奈何哑娘心里拿定了主意,不愿离开。自己一路拉扯着许三春,从襁褓中到牙牙学语,从手把手牵着她走路到成长为一个俏丽的大姑娘。

哑娘何尝不知,她留在这潭安县的危险?

然而三春那孩子,明明什么事情都看在眼里,明明知道她藏着秘密,但自己不说就从来不问。

一直以来,拿自己当做母亲看待。就算眼下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一定要去京城,却也记挂着自己,怕自己没有依靠托人办好户籍。

这让她,如何下得了决心离开?

哪怕将来自己因此没了性命,甚至千刀万剐,哑娘也绝不后悔。她要守在这里,将当年所有的一切都清楚告诉许三春。

傅宁见她神态坚决,对冉耿使了一个眼色,绕到了哑娘的后方。

突然,一个手刀,快速砍向哑娘的脖颈。哑娘毫无防备,身子软软的倒下,傅宁一把扶住。

“你做什么?”冉耿神色紧张的往前踏了一步,连动作都变了形。

“我什么我,快来帮忙。”傅宁道。

冉耿愣了一下,才上前将哑娘扶住,问道:“这会儿怎么办?”

“带她离开。”

另一名妇人也上前帮忙,扶着哑娘出了屋子。傅宁回身,看见哑娘打开的那个包袱,明白是哑娘想要带走的东西。将包袱重新系好,拿在手上。

出门时,她对看门的老苍头解释道:“她有些不舒服,我带她去看大夫。”

他们前来,本来就是受了哑娘的邀请,老苍头知道今天有客人要来。这会儿虽然觉得古怪,却也没拦着。

几人带着哑娘上了门口的青油马车,径直出了谭安县。

两日后,陈惠从田台乡回来,四处寻找也没看见哑娘。问了老苍头,才知道哑娘和几人离开。

又过了几日,哑娘托人捎来一封信,说她找到了当年的恩人,有些事要外出一趟。嘱咐陈惠守好屋子等三春回来,此外也让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许三春,省得许三春担心。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哑娘她又怎么会走的这般突然?陈惠摸不着头脑。不过,随信附送来的,还有她以及看门老夫妇一年的工钱,将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跟着哑娘生活了一年多,陈惠已经把这里当做自己第二个家。就算哑娘不送工钱回来,她也打算守在这里。

否则,等许三春回来,这里却是人去楼空,让她心里怎么好受?

这次许三春上京,陈惠也知道并不是去享福。既然哑娘让她不告诉许三春,她也就不去绣学捎信给她。

长高水长,许三春就算是知道了,也只是平白添了一份担心。

这里发生的变故,几乎无人知晓。一个普通妇人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风浪。

织锦府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东乌府上京的那条船上。

淑娘子遣出了最强的人手,盼着崔瑶带着许三春顺利抵京。贤娘子的人手也奉命前往,目的是要取许三春的性命。

其余的势力,也都持着观望的态度。就看这次龙争虎斗,谁会笑到最后,谁又会落败。

除了织锦府的人,许三春的行踪,还牵动着花暮辰的心。

她怎么来了?

怎么就突然要去京城?

花暮辰心烦意乱,在房里不停来回踱步。

许三春的身世,在这世间恐怕仅有几人最清楚。而他,就是这其中之一。当初他选择离开,正是为了避免将她卷入危险的漩涡,可是她却偏偏朝着洛邑城而去。

如果说,全天下有哪里是许三春一定不能去的,那就是洛邑城。

“她还有多久到郡城?”

寒鸦拱手,道:“按眼下的脚程,还有两日。”他已经从黑岱沟回来,实打实地挖了两个月煤,在暗无天日的煤洞里呆着,皮肤倒比原先还白了些。

两日。

他必须做出决定。

花暮辰知道,为了许三春的安危,他无法再拖延下去。但去见她,真的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吗?

头一回,他如此的不确定。

直到日影西斜,他才吩咐道:“去三顾居定一个院子,我在那里替东乌府的女郎们接风洗尘。”

“是。”寒鸦应下,自去安排不提。

终于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花暮辰只觉身心轻快。

还有两日,就能见到她了。没想到,还能有再见到她的一日。

思念像大海,一旦涌上就无边无际,直至要将他淹没。他开始想念起她来,想念她的柔软,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所有的一切。

她呢?

这些日子,她过得怎样。

她,有没有想起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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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宴请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一章宴请花暮辰的唇边掠过一丝苦笑,扶着窗棂望着外面的夜空。

双月无言,群星无言。

自己走得那般突然、那般决绝,她定然是伤心的。

他怎敢奢求她的原谅?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他并非想要挽回这段恋情,并非要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他只想要她安全罢了。

沿着流金河一路往上,便并入了怒江的航道。这里的水面更深却也更急,江水变得浑浊,拍打着两侧的岩石,水珠飞溅。

一路上严加戒备,东乌府的船无惊无险地抵达了五安郡的码头。

码头上,有花家的下人候着。远远见到东乌府的旗号,忙飞快的回报。

“崔娘子,花少主遣人来要见您。”苇丝上前禀道。

听见这个名字,坐在一侧的许三春心头一酸。

她以为,那次别离就再难见到,毕竟这里是交通困难的大商朝。没想到,还能再次听见他的名字。

“崔娘子,我回房去看看书。”她有意避开,便随便找了个借口。

可是,回到房里,她哪里看得进去什么书?

他怎么会遣人来,用意如何?就她所知,花家与织锦府,通常并没有往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

想到这里,许三春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随即,她面上浮起一个苦涩的笑容。算了,自己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好。不是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吗,和他之间的美好,已经结束了。

这些酸涩、这些相思之苦,原就是自己该承受的。

可是,他既然遣人来,那他就在这郡城之中。距离他如此之近,这让她难以遏制的想起和他相关的一切。

他曾经那样专注的看着自己,他的温柔与霸道,他的深情与薄情,他深紫色的神秘眼眸……

他的灼热。

他的触碰。

许三春仰面靠在椅子上,将书覆盖上自己的脸庞。好像这样,就能斩断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思念。

距离她两个房间的小厅里,瑜姑娘仪态端庄地见了礼,“见过崔娘子。”崔瑶知道,她是花暮辰身边的内管家。既然遣她来,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除了许三春,崔瑶实在是想不出,东乌府绣学还有什么事情,能值得花家少主如此郑重。

难道,他改了主意?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三春这孩子,论身份要嫁入花家确实十分困难,但只要有心,又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这次进京倘若能顺利解决问题,自己就请李青替许三春说和,让淑娘子将她记为义女。这样一来,在身份上也就不会相差太远。

只是,就不知道花家会不会有忌讳,忌讳与织锦府走得太近。

脑中闪过这许多念头,崔瑶看着瑜姑娘笑道:“快起来。不知花少主让你来,可是有事?”

“崔娘子,少主在三顾居定了一桌筵席,替崔娘子与许才娘接风洗尘。”瑜姑娘恭敬禀道。

“哦?”崔瑶问道:“不知道,所为何事?”

瑜姑娘笑道:“少主说了,在东乌府的时候,承蒙崔娘子关照,这次不过是尽一些小小心意。”

只是这样?崔瑶并不信。

花暮辰自然不会只是这个意思,但她不肯说,崔瑶也就不细问。

苇丝接过瑜姑娘手里的那张请柬,月白的花笺纸,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却是只有在洛邑城里的水木纸坊才能买到的花笺。

不过是巴掌大的纸,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很有触感,纸质细腻,有浅浅的珠光在上面闪烁。

不愧是花家少主,随便一张请柬也如此讲究。

不过,更让崔瑶吃惊的是,请柬上的字力透纸背,风神洒荡。

“这,难道是花少主亲手所写?”

“崔娘子果然好眼力。”

既是如此,这顿饭却不得不去了。否则,就是不给花家颜面。

在五安郡停靠一日,补充船上食水,这原本就是在计划内的事情。只是,原本她们并没有下船的打算。

在船上,就是崔瑶的地盘,下船就不一定了。

贤娘子的手段,不得不防。

因此,要下船前往郡城中,让崔瑶颇有些踌躇。

瑜姑娘见状,屈膝道:“请崔娘子放心,从下船起,您及许才娘的安危,由花家负责。”

她们上京的目的,以及其中的风险,花暮辰都一清二楚。

有了他这句承诺,崔瑶当即放心下来,笑着收了请柬,“好,你转告花少主,我们准时到。”

在这大商朝,花暮辰说了安全,就不会有危险。

“三春。”

“啊?”许三春忙将脸上的书放下,腾的一下站起身,打了个趔趄。

三顾居,是五安郡里最好的宴请之处。同普通酒楼不同,这里十分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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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时光若能停驻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二章时光若能停驻她的五官轮廓原就精致迷人,月兰只简单地替她做了妆容修饰,肌肤焕发出莹润的光泽,眼角眉梢处尽显娇美。

崔瑶将她上下打量一通,又取了一对白玉耳坠替她戴上,才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这还差不多,你自己照照镜子。”

许三春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惹祸的一张脸,在这样的精心修饰下,杏眼桃腮、鬓若堆鸦。玉肌花貌,如同出水芙蓉一般香娇玉嫩。

那让人堪怜的怯弱风情,更是添了几分妩媚。眼波潋滟之间,似秋水般澄澈,又似春水般柔情款款。

这还是自己吗?

许三春羞得不敢再看,用手指捂住面颊转过身去,粉色的红晕从她的指缝间透出来。

“崔娘子,好像太过隆重了。”不过是去吃一顿饭,这样显得太过刻意,倒好像是刻意装扮一番,去赴他的约。

“姑娘家,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这会儿不好好打扮难道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不成?”崔瑶拉下她的手,笑得分外和蔼,“就这样挺好。”

到了时辰,花暮辰遣了寒鸦带着人来接她们两人。寒鸦见过礼,忙将头垂下。他跟在花暮辰身边,见过不少美人,然而认真装扮起来的许三春,仍然让他感到惊艳。

三顾居,是五安郡里最好的宴请之所。同普通酒楼不同,这里十分清雅。并无热闹喧嚣的厅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清幽的小院。

花暮辰亲自候在院门处,看见她们一行人越走越近。和崔瑶相互见过之后,目光便锁在了许三春的身上,再也挪不开眼。

自东乌府一别,已有好几月没见。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花暮辰才知道,自己对她的思念,究竟有多深。她看上去过得很不错,恰如其分的妆容,让她过分美丽迷人。

看来,离开自己,她也能过的很好。

这样的认知,让他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这样看着自己,许三春只觉得羞不可抑,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藏起来。

“花少主,不请我们进去吗?”崔瑶打趣着问他,替许三春解围。

“两位请进。”花暮辰平复了心情,做了个手势。

这里不愧是五安郡最好的酒楼,菜肴精致可口,不比花家的差,还别有一番风味。安静地用过一顿饭,下人上了茶水让他们漱口,撤掉餐具摆上瓜果。

“崔娘子,我有些话,想要同三春讲。”花暮辰拱手。

“是吗?”崔瑶看着他,问道:“敢问花少主,是以怎样的身份?”

“以我花暮辰的身份。”以他自己,而不是以花家少主。

崔瑶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道:“好。旁的,想必我也不用多说。”她起身道:“我先回船上,还要劳烦花少主将三春送回来。”

“崔娘子!”许三春恳求地看了她一眼。

她并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单独面对花暮辰。只要一想到与他独处,她就开始心慌意乱,无法自处。

崔娘子握了握她的手,面容慈和,“我在船上等你回来。”许三春轻轻“嗯”了一声。

随着崔娘子的离开,瑜姑娘带着在房内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掩好了房门。

室内,瓜果的清香混着茶香袅袅飘散,五彩琉璃灯盏中的烛火静静燃烧。

烛火摇曳,许三春将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垂头敛眸,掩饰着心头的紧张。在温暖的灯光下,她的肌肤像玉石一般泛着光泽,又隐隐透着粉色的娇羞,如花一般妍丽。

花暮辰静静地看着她。

放在膝上的双手,他必须用全力才能遏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手指缓慢收紧成拳,花暮辰只想让时光停驻,永恒地留在这一刻,就好。

哪怕彼此无言,哪怕就这样对坐,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许三春却在静谧中,在他的目光下,越来越忐忑不安起来。

一颗心,怦怦乱跳。

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许三春的显得有些慌乱,长长的睫毛一颤,好似受惊的小鹿一般再次垂眸。

花暮辰叹了口气,室内响起他低沉而具有磁性的嗓音,“你,就这么怕我吗?”两人的相处模式,好像又回到了她一个劲儿逃避的那时。

这让他心里十分无奈。

原来,他所有的努力,也不能改变在她心中的原有印象。

可,这也是自己咎由自取,不是吗?

是他先放手,也是他离开。

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于她呢?

她没有怪罪自己,她还能坐在自己对面,能听自己说话,就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

“没有。”许三春的声音,细如蚊呐。

她没有想过能再见到他,在接到请柬后,她的心绪一直纷乱如麻,直到此刻都未能理清。在这一刻,面对着他的灼灼目光,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干脆沉默下来。

见她如此,花暮辰便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再回不去从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是他们之间永远存在的隔阂。

罢了,他也并没有想过能回到那份甜美的时光。故意拖延了这么久,只为了能多留她片刻而已。

然而,总要面对现实,留得了她一时,留不住一世。

“三春,”花暮辰道:“我今儿找你,是有正事。”

“啊?”许三春抬头,清澈的杏眼里满是疑惑不解。

“你不能进京。”花暮辰的语气,斩钉截铁。

许三春没有料到,他竟然说出这番话来。愣了一会儿,她低声道:“这与你无关。”

“不!与我有关。”若不是他,她怎会来到这里,怎会面对这等凶险。

许三春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她进京的决心已定,连哑娘都无法让她更改主意。

“我必须去。”她抬头看着他,眼里的坚定不比他少。

“三春,你知道你进京的目的。”花暮辰道:“这是织锦府内部的争斗,你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他知道淑娘子如危崖一般的处境,但为了许三春的安危,他并没有说实话。

“就算不能,我也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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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 墨玉血佩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三墨玉血佩听出许三春语意中的坚决,花暮辰的唇角微微上翘,扯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他果然没有料错,自己无法让她改变决定。

许三春娇弱的外表,总是会让人错估了她内心的坚毅,还好他早有准备。

“我明白了。”花暮辰淡淡道。

他两手掐了一个法诀,掌心交叠向下按向地板。随着他的动作,许三春能感觉到以他为圆心,充沛的灵气无声震荡开去,形成一个直径约莫十丈的圆形。

花暮辰身上的红袍无风自动,黑发朝后飘去,良久后才徐徐下落。

神秘而妖异的紫色,已将他的右眼侵袭。

许三春被吓了一跳,问道:“你这是?”

花暮辰抬眼,略勾了勾唇,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个结界阵法。”

这个阵法,能隔绝内外,比避耳阵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里面就算发生了爆炸,外面的人也不会察觉半分,乃花家独有的阵法。

凌然的神情,妖异的眼眸,让他看起来不止是妖孽,更是一个摄人心魄的魔。

许三春偏过脸不敢看他,问道:“花少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花少主,又是这个称呼。

花暮辰喉头微苦,道:“你一定要进京,我知道拦不住。但我总不能,眼看着你去闯龙潭虎穴。”

“不过是京城而已,能有什么?”许三春不解,“我相信淑娘子会护着我。”她知道此行凶险,但她只是个小人物,京城也不至于是他口中的龙潭虎穴。

“你不懂。”花暮辰定定地看着她,道:“总之,我不能让你出任何意外。”

他面容一肃,沉声道:“默念静心诀三遍。”

“什么?”

“照我说的做。”

花暮辰神色凝重,迫人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如同实质一般。许三春哪里敢再多问,忙盘膝坐好,集中注意力默念起静心诀。

修炼法力,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须臾之间,她便进入了状态,看见了印堂处那个熟悉的光球。

感受到她的到来,乖乖欢呼着迎接她。

耳边响起花暮辰的声音,“会有一点痛,你忍一下。”

啊?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只觉眉心处传来针扎似的疼痛,连乖乖也痛呼一声。她想要躲避,却骇然发现,她动弹不得。

“别睁眼,保持静心诀,一会就好。”他的声音十分温和,让许三春镇定下来。无论如何,无论两人是什么关系,她都相信他不会害自己。

果然疼痛只有几息,便消失无踪。

如果她睁眼,就会看见又一个违反物理常识的奇景。

从她的印堂之间,有血珠缓缓从玉色的肌肤中渗出,最终在空中凝结,形成一颗红得耀眼的血珠。

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这颗血珠在空中漂浮着,来到她与花暮辰两人的中间。而这里,有一块墨玉佩正悬浮在空中。许三春的血珠,就停留在玉佩一侧。

花暮辰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尖端锋锐,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他用右手执着这根针,缓慢而坚定地,刺向自己心口。眼看着,这枚银针没入他的胸膛之中,一寸、一毫、一厘。

最终,抵达心脏。

他忍住了一声痛呼,面色在瞬间雪白如纸。

拔出银针,那上面留着他一滴心上的血珠,在血珠之上,笼罩着他深紫色的法力。

整个过程,他没有犹豫、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花暮辰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纱绢,上面用金色的线绣着一张阵法图。他用自己的法力激发,纱绢上腾起三寸高的深紫色法力光芒。

在花暮辰的法力引导下,纱绢缓缓上升,将许三春的血珠和他自己的心头血吸入阵法图之中。

两滴鲜血在阵法图中交融,紫色光芒中,多了血色在其线条间流转,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墨玉佩在空中缓慢旋转起来,纱绢在无形之力的牵引下,四角好像花瓣一般合拢,将墨玉佩包裹在其间。

刹那间,墨玉佩绽放出紫色的光华,整个房间都被这样炫目的紫光所笼罩,如梦似幻。

盏茶功夫之后,纱绢从空中轻飘飘落上,上面空无一物。蕴藏着两人心血的阵法图,整张隐没入玉佩之中,消失不见。

花暮辰的脸上没了任何血色,在这样的光华下,他绝世的容颜看起来如同雕塑一般,不是凡人的血肉之躯。

半晌之后,满室的光华都敛入墨玉佩之中,落入花暮辰的手掌。

仔细看去,这块玉佩上隐隐有了暗色的纹路。紫红色的光芒,沿着阵法图的线条,在玉佩上缓缓流转。

花暮辰松了一口气,取出一张阵法图覆盖在墨玉佩之上。再取走时,那上面流转的光芒已经全部隐没,只留下不仔细端详,难以察觉的紫血色纹路。

这块墨玉佩,变成了暗藏玄机的墨玉血佩。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花暮辰的声音听在许三春的耳中,显得十分虚弱,中气不足。

“你怎么了?”许三春睁开眼,担心的看着他。

室内的场景,与她闭眼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就连花暮辰的坐姿,都和之前一模一样,但许三春却一眼就看出来,他不对劲。

她在关心自己吗?

那是不是说,自己在她的心中,仍然留着一席之地?

一股暖流从花暮辰心中流过,他伸出手,摊开手掌,那块墨玉血佩赫然就在他的掌心。

“这是什么?”许三春觉得,今天的自己是一肚子的问号,而且没有一个问题得到解答。

“送给你,可护你在洛邑城周全。”花暮辰从手边拿起一根打好的红色络子,将墨玉血佩穿在上面。

红与黑的极致颜色,被他修长的手指握着,呈现出强烈的视觉冲击。

“我替你戴上。”

他的指尖冰凉,抚过她温暖的肌肤。许三春闭上眼睛,努力想要忽略他的存在。

“好了。”

花暮辰打好了结,在她耳畔低语:“从今日起,你必须贴身佩戴着,须臾不得离身。尤其是,在洛邑城的这些日子。”

洛邑城里,到底有什么?

哑娘也好,花暮辰也罢,都不愿意自己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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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抵达洛邑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一十四章抵达洛邑不过,当墨玉血佩一贴上她的肌肤,所有的想法在这时就离她远去。

墨玉血佩之上,还残存着他的体温。

而在戴上脖颈的一瞬间,许三春有一种明显的感觉,就好像这块玉佩与她血脉相连,甚至与她同享呼吸与心跳。

“记住我的话。”花暮辰回到她对面坐下,收了结界阵法。

门外,响起瑜姑娘的声音,“许才娘,婢子送你出去。”

许三春一头雾水,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个明白。

但看着神色冷然的花暮辰,耳边传来瑜姑娘的催促,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出来,起身离去。

不管是为了什么,他见自己这一面,又郑重地送给自己这块玉佩,总不是为了害自己。

迈出院门,寒鸦等着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三春上了马车,手指触上脖颈处戴着的墨玉血佩。她总觉得,这块玉佩没有那么简单。

这块玉佩,承载着他的心意与嘱咐,她会按照他说的做。

许三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花暮辰啊花暮辰,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让你如此压抑难言?

她只希望,自己不会成为他的负累。

在她离开之后,花暮辰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倾倒,整个人都伏在了案几之上。

“少主!”瑜姑娘抢进房来,焦急地唤着他。

花暮辰闭上眼。

方才施法,所耗的是他的心头血,损失的精力唯有安心静养才能回复。这种程度,任何灵丹妙药都不管用。

“我们回去。”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

“好。”瑜姑娘毫不迟疑地应下。

她不知道,少主为什么会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但是,只要是少主做的事,就自然有他的道理。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照顾好他而已。

回到花家宅子,花暮辰一连昏睡了两日才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看着头顶上绣着缠枝海棠的帐幔出神。

算算脚程,她已经离开了五安郡,距离洛邑城也就不远了。

有了那块墨玉血佩,想必她就能安全了。这是他自己作的孽,就算耗费再多,他也在所不惜。

再过不久,就是她十七岁的生辰。这个生辰,他原以为自己能陪在她身边,可惜造化弄人。

这整个天下,他唯一不能去的地方,只有洛邑城。

太子殷昶骤然薨逝,就算他动了手脚,让嵩烈帝暂时相信了是一出意外,又拉了管宁来顶罪让皇帝泄愤。

但他不确认,嵩烈帝能相信多久。

嵩烈帝的残暴多疑,势必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放过此事。就他所知,皇帝已经让踏月卫追查当年的旧事。

连十七年前的往事,嵩烈帝都不会放过,更何况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

见他终于醒来,瑜姑娘替他准备了滋补的汤膳伺候着他服下。他一向不愿有人近身伺候,但这次实在是全身乏力,连坐起来都十分困难,也就没有拒绝。

漱了口,他吩咐道:“把寒鸦叫来。”

“少主,您的身子……”他眼下的情况,实在不宜过度操劳,瑜姑娘十分担心。

“不碍事。”

胳膊拧不过大腿,片刻之后,寒鸦就出现在花暮辰的面前。他拱手禀道:“少主您安心静养,我已经抓到了人,剩下的事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花暮辰轻轻颔首,又问道:“孤烟那边,有没有消息?”

“没有。”

花暮辰的面上,出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总算可以安心休养。

当许三春抵达洛邑城之时,已是初夏。

万物生长的夏日,怒江两旁的景致焕发出蓬勃生机。东乌府的船在洛邑码头停下,缓缓靠岸。

许三春扶着栏杆,仰望着不远处那座雄城,心头震惊不已。

这座京城,和她想象中的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些!

该怎么形容呢?她搜肠刮肚,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就好像,就好像……她当年看过的那些魔幻大片里的场景,雄伟、壮阔、险峻。一点也不像是她所认知的那个古代会诞生的都城。

她们抵达时,已近黄昏。

淑娘子遣人在码头迎接,崔瑶和许三春上了马车,苇丝和月兰跟在两人身边伺候。任骁和黎杰两人,带着织锦卫护卫在马车前后。

有淑娘子的腰牌,她们进京十分顺利,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沿途所见,都让许三春惊讶得合不拢嘴。

作为大商朝的核心,洛邑城与她之前见过的城池,都不相同。其中最主要的区别,在于对阵法的运用。

在南凤镇、谭安县,除了在绣学里,许三春几乎见不到阵法的运用。郡城里能偶然见到,但在洛邑城,却是随处可见。

比如刚刚走过的那名年轻将领,他手腕的铠甲上,许三春一眼就看出来,镌刻着清心阵的线条。那是可驱散邪魔的阵法,能让人免于邪恶算计,比如迷药毒烟之物。

路过的那座高大的酒楼,由释艮阵所守护。这个阵法,能让酒楼的护卫,获得几倍于己的力量。

还有一些常见的阵法,虽然大多都是低级阵法图,却处处可见。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崔瑶笑道:“在这里,你就会发现,织锦府对于整个大商朝来说,有多么重要。”

终于到了京城,崔瑶的一颗心也就放回到了肚子里。这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平安,没有遭遇任何凶险。

可能,是因为自己防卫得当,贤娘子的人找不到下手缝隙的缘故。崔瑶这样告诉自己。

许三春只觉得目不暇接,两眼都忙不过来,听着崔瑶的话连连点头。

眼前的场景,让她觉得十分魔幻。

她们并没有直接去织锦府,而是去了淑娘子替她们安排好的地方。

“许三春,她进了京?”贤娘子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遣去对付许三春的人没有回来,许三春却先到了,这让她如何不怒。

“是的。”她的心腹小心翼翼地回话。

这事情,说来也怪。本来一切进展顺利,她的人已经顺利跟上东乌府的船,也汇合了当地的人手,再之后就再没有一星半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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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长寿面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五章长寿面直到许三春都进了京,也不见踪影。

“去,把人给我找回来!”贤娘子冷着脸吩咐。事情没办成,她倒要听听是个什么原因。

“是。”

属下退了出去,贤娘子坐在原位上,总觉得这件事透出许多不对劲来,但她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洛邑城里十分繁华,淑娘子安排崔瑶和许三春两人所住的宅子,离织锦府有一段距离,却挨着最繁茂的西市。

就算在宅子里,都能听见热闹的吆喝叫卖声。

月兰铺好了床,替许三春收拾了随身行李,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提了一壶热水。

“才娘,您先洗把脸。”

一路上风尘仆仆,就算许三春不晕船,但除了在五安郡时下了船,其余路程都一直留在船上。

这会儿终于脚踏实地,再用热水洗了脸,感觉一身的疲惫都去掉几分。

月兰接过她手上的毛巾,看着她戴着的那块玉佩叹道:“才娘您这块玉佩,可真是太好看了。”

这是许三春和花暮辰见面之后,才出现的玉佩。月兰心知肚明,一定是花暮辰赠送给她,看她的重视程度就知道了。

夏日衣衫轻薄,玉佩刚好戴在许三春锁骨下面半寸之处,正好被露出来。

刚开始戴时,月兰还没有觉得这块玉佩有多特别。

墨玉虽然难得,但很少有人将它做成玉佩挂在脖颈之间。但随着许三春戴的时间久了,这块玉佩上的墨色,变得越来越通透清亮。

明明还是黑色,却好像变得透明起来。比起那种上好的冰种玉佩,也不遑多让。

这块墨玉佩,益发衬得许三春肌肤胜雪,实在是好看得不得了。

许三春的手触摸上玉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羞意。

她遵照他的嘱咐,片刻也没有让玉佩离开过身边,就连沐浴她也戴着。玉佩的变化,她自然也发现了。

不过,在这块玉佩上发生任何事情,她都不会感到诧异。

这毕竟是花暮辰送出的玉佩,岂是那些庸俗之物可比?在她心里,已经把这块玉佩当做了他所赠送的信物。

既然不能忘记他,不如坦然接受这份思念。

她爱他,毋庸置疑。

“三春,你好了吗?”门外传来崔瑶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我好了。”她忙应道。

“月兰,替三春好生打扮一番,再有半个时辰,我们就去淑娘子府上赴宴。”崔瑶笑着吩咐。

月兰屈膝应下。

这是头一回见淑娘子,自然要留一个好印象才行。许三春老老实实地坐在妆台前,由着月兰替她梳妆。

“才娘不必紧张,淑娘子是很好的一个人,也没什么架子。”月兰宽慰着她。

许三春应了,内心仍然有些忐忑。

这种心情,和去见花暮辰又不一样。淑娘子对她那么好,她只担心自己会令淑娘子失望,不能替对方取得胜利。

崔瑶带着许三春踏入淑娘子府门时,夕阳刚刚在山边隐去最后一丝余晖。

“崔瑶见过淑娘子、天工娘。”

“三春见过淑娘子、天工娘。”

同月兰说的一样,淑娘子薛敏君确实不是难以接近的人。在她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诗书气质,如果不说,只会猜她是一位来自于官宦世家的夫人。

两人见过了礼,薛敏君让她们入座,语气亲昵道:“从去年,就听李青说起你。那会儿她就跟我说,恐怕不用六年,就能再见到你。”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才刚刚一年而已。”李青笑道:“我已经第三次见你。三春,你比我想象中更好。”

许三春谦虚道:“青娘子过奖了,三春怎么担当的起。”

“怎么担当不起?”崔瑶道:“像这样有天赋、够努力,又有担当的孩子,我这辈子,也就只见过三春一人而已。”

这番话,说得许三春更加不好意思,“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我认为应该做的。”

“这就对了。”薛敏君举杯,道:“来,欢迎三春来到洛邑。”

杯子里的是京中仕女们都喜欢的梅子酒,顺滑入喉,酸酸甜甜的很是清凉。

吃过几筷子菜,仕女上端了一碗面上来,放在许三春的面前。李青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今日是三春你的生辰。”

早在田台乡绣娘试之际,李青就对许三春的生辰有印象。只因她的生辰实在是太巧了些,正好赶在绣娘试的前两日。

知道许三春快要抵京,她便去特意查了许三春的档案,这才有了今日这碗面。

“哦?”崔瑶讶然,“原来,今儿是三春的生辰,我竟是不知。”

“其实我自己也都忘了。”许三春道。她并不是原来那个许三春,对于生辰,她只记得哑娘给她做的那碗长寿面。

“你这孩子!”崔瑶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嗔怒道:“连自己的生辰也能忘。”

许三春吐了吐舌头,起身施礼道谢,“三春谢过淑娘子、青娘子、崔娘子。”

“快趁热吃。”崔瑶看着她,眼神慈爱,“别等成了糊糊。”

这碗长寿面用熬制成奶白色的大骨汤打底,撒着微微带着一点苦味的炒葱。经络分明的烤炙肉铺在上面,几片翠绿色的青菜,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面条筋道,入口顺滑。

和当初哑娘做的那碗长寿面一样,整碗面其实只有一根。吃在嘴里的美食,却是满满的心意。一碗面吃罢,许三春再次道谢。

以淑娘子的身份地位,能替自己准备生辰,怎么不让人感动。

“不必跟我客气。”薛敏君笑道:“这几日,你们就在洛邑城里好生逛逛,散散心。织锦府的事情,不急。”

既然许三春已经平安到了洛邑城,一切都不急。

她等了这么久,又隐忍了这么久,她要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反击。

许三春进京的消息,粱九一定已经知道。这个时候,想必粱九的心情,比自己还要不安。

而薛敏君,要的就是这份不安。

事到如今,除了比拼实力,还有耐心。粱九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让许三春来对质?

不。

她倒想要看看,到最后,究竟是谁更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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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避音阵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一十六章避音阵是的,她的做法,粱九果然没有料到。

粱九以为,薛敏君受了自己这么久的打压,蒙受了冤屈定然会不甘于心。好不容易等到许三春来到京城,就会朝她发起攻势才是。

所以,她才派人对崔瑶和许三春两人,进行了严密监视。

洛邑城有大阵护着,在这里不能杀人,否则就会触动大阵示警。但是,她让人盯着她们,就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谁知道,接下来她收到的消息,除了在刚刚抵京那一日,两人去薛敏君那里吃过一顿饭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薛敏君。

这些日子,都是崔瑶带着许三春在城里游玩。

两人将京都的几大胜景都看了个遍,又在西市里泡了好几日,买了不少东西。

“这个崔瑶,真的当许三春是她女儿了?”粱九不屑的冷笑。

织锦府里,认义母养义女的不少,崔瑶的行为也不算出奇。只不过,在粱九心中,许三春就是一个死人,崔瑶对她再好也是白搭。

不管这次和薛敏君的交锋,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许三春的性命,她要定了!

只待许三春离开洛邑城的那一天,她就一定会取了她的性命。敢这样和她作对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然而那也只是将来的事情,眼下,她实在是有些心浮气躁。

薛敏君迟迟不出招,她遣出去找人的人手也迟迟没有回音。喝了一口茶,粱九怒道:“这么烫!想烫死我吗?!”

杯子“哐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侍女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贤娘子息怒。”她的心腹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倒是有一个主意,可以试探一下。”

“哦?你说。”

“那崔瑶作为掌管东乌府府学之人,这次离开并未报备,抵达京城后又未前往织锦府。要追究起来,有擅离职守的罪过。”

粱九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扶手上敲击着,道:“她薛敏君就管着织锦府的人事。这个罪名,治不倒崔瑶。”

人事升迁、述职,都是淑娘子所管辖的范畴。崔瑶上京的目的,她们都心知肚明,但要给她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对薛敏君来说,简直就不费半点功夫。

而这种事情,薛敏君一定早就安排妥当。粱九不是没有想过借此发难,但只是一个念头闪过,她就打消了这份心思。

她的心腹却道:“属下的意思,并非要将崔瑶治罪。她们既然按兵不动,我们可以用这件事来作为刺探。”

“薛敏君若是要反击,就必然会露出行迹。”

“会吗?”粱九心头存疑。

“只要我们做得过分,薛敏君想要再若无其事也不行。”

粱九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

“好!就这样办。”

又一日过去,崔瑶带着许三春,来到京里最好的珠宝店瑞麟阁里。前几日,她在这里看中了一套玛瑙头面,只是款式上有些老气,便交了定金让手艺好的师傅调整修改。

今日她再来,就是来拿这套头面的。

“您来了。”伙计热情地迎上来,将她们直接迎到了二楼的雅室内坐下。就算在京城,一口气出手买下一整套玛瑙头面的,那也是大客户。

许三春打量四周,这里的环境不仅雅致,还透着奢华。

地上铺着的,是厚厚的丝绒宝蓝色团花地毯。脚踩上去悄无声息,如同行走在云端一般柔软。

案几上摆着汝窑瓷瓶、墙角处放置的是青铜香炉,就连桌腿也包着鎏金的护脚。

这还不算什么,天花板上镌刻着一个避音阵,能让在雅室内的人,免受外面噪音的打扰。

伙计端着茶水糕点上来,笑道:“还请二位稍等,师傅马上就到。”

许三春坐着,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崔娘子,没想到我能在这里瞧见避音阵。”洛邑城里,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就连一个珠宝楼,也如此大手笔。

“这算不得什么。”崔瑶笑道:“避音阵只是一个三级阵法图,只要够资格、肯花钱,就能向织锦府购买。”

负责收集、分配阵法图的,是织锦府中的三才楼。

阵法图的来源,是全天下的绣学,以及云菏泽。大部分阵法图无偿供给军中,小部分被朝中重臣勋贵购买,剩下的一点,就是这些豪商了。

许三春知道这一点,但她不知道,购买阵法图还需要够资格?那,什么才叫够资格?

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崔瑶笑着解释道:“自然要够资格。否则,若是被歹人买去为非作歹,织锦府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资格,不但要有人作保,每年都还要审核。他们所购买的每一张阵法图的去向,都会记录在案,三才楼里有专人负责此事。”

“那,如果发现不符合呢?”许三春问道。

“不符合的话,就会被马上取消资格,还会罚上所采买银钱的十倍罚金。”

崔瑶用手指了指头顶的避音阵,道:“这张阵法图,若是正常使用,效果能持续五年。如果审核的人发现,只一年就失效或者是干脆消失不见,瑞麟阁就会被罚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

许三春大吃一惊。

就算是做珠宝生意的地方,也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吧?做生意的人,银钱都压在货物上,陡然损失一万两现银,严重的就会立刻周转不开,甚至倒闭。

只不过一张阵法图而已,竟然如此大动干戈。

看出她心中所想,崔瑶笑道:“所以,这个损失,没有生意人能承受得起。”

十倍罚金虽多,目的却并不是银钱,而是维护织锦府的权威,杜绝这样事情的发生。阵法图这样的物资,属于军用物资,必须严格管辖。

大商朝虽然安稳了几百年,但内忧外患却从来没有断过。凭借的,正是拥有了阵法图的军队,所向披靡。

洛邑城,恐怕也是所有敌国探子最密集之地。这些探子,都有在大商朝的合法身份,有着各式各样的掩护色。

把织锦府的阵法图搞到手,是探子们的共同目标。

不过这些事情,离许三春还太过遥远,崔瑶并没有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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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抓捕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七章抓捕两人品了几口茶,门外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伙计领着一名老师傅推门进来,手上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夫人请看。”崔瑶并没有着慧心娘服饰,伙计并不知晓她是织锦府女郎的身份。

伙计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一套火红的玛瑙头面呈现在她们面前。

实在是太漂亮了!

红艳艳的玛瑙石上,泛着明亮的光泽,一看就是最上乘的宝石。整套头面,采用的是金丝孔雀样式,不仅仅是玛瑙红得耀眼,首饰的做工也堪称一绝。

孔雀上的翎羽,用金丝拉成,丝丝入扣。这等难以想象的手艺,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才能练就。

老师傅上前,指着头面中的其中一支步摇道:“应夫人的要求,我把这里的梅花改成了镂空的款式,其他也都相应改了,请夫人查验。”

崔瑶点点头,仔细看去。

若不是几日前她曾亲眼见过,根本看不出来改过的痕迹。原先孔雀口中衔着的,是一朵纯金实心的五瓣梅花,美则美矣,却太过厚重。

这么一改,顿觉灵活纤巧。

改动的地方,还不止这一处。头面首饰上相应的厚重之处,都作了镂空处理。这位老师傅,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师傅好手艺。”崔瑶赞道。

如此一来,这套头面就完全符合她的所有要求。

“夫人您满意就好。”老师傅有些局促,他是拥有上好手艺的匠人,却不擅长和客人打交道。

伙计哈腰道:“夫人,谭师傅是我们店里最好的师傅。这套头面十分宝贵,瑞麟阁今年好不容易才收得一匣子上好的玛瑙石,就只做得了这么一套。”

“不是谭师傅亲自出手,掌柜的也不敢让别人改。”老师傅是店里最好的师傅不假,其他的话却是为了给这套头面添光。

崔瑶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从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来,“连同定金一起,可够了?”

伙计忙接过去,“自然是够了,小的替你找银子来。”说罢,留下这套头面首饰,带着老师傅一同退下。

崔瑶的手笔,让许三春暗暗咋舌。

这套头面,委实不便宜。加上之前的定金,足足花费了一千多两银子。

“三春,你来。”崔瑶唤道。

许三春“哦”了一声,按崔瑶的吩咐,走到妆台前坐好。

瑞麟阁的雅室里,最不缺的就是镜子。而这座鎏金妆台上所镶嵌的铜镜,照出来的人特别清晰,比许三春见过的都要好。

“苇丝,让三春试戴一番。”

“是。”苇丝应了,重新替许三春挽了发髻,拈起锦盒里的一支掩鬓,往她发髻上插去。

许三春的头发浓黑如鸦,鲜红的玛瑙石插在发髻上格外出彩。整套头面佩戴下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华贵典雅。

“太美了!”月兰惊叹。

崔瑶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瑞麟阁的手艺,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月兰,替三春将这套头面收好。”

许三春这会才反应过来,连忙拒绝道:“不,不行,这么贵重的首饰,我不能收下。”

“怎么不能?我说给你,就是给你的。”崔瑶道:“这套头面很衬你,我看见的第一眼就很喜欢。”

“这,就当我提前给你送的嫁妆。”

“崔娘子,我恐怕不会出嫁。”说到这个,许三春心头涩然。

她早就看明白了自己的心,除了他,此生再不会爱上他人。还好有织锦府,还好只要身在织锦府,就不用出嫁。

“你才多大点?”崔瑶哑然失笑,道:“一辈子还长,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那伙计有一句话没说错,这么正这么耀眼的玛瑙石确实难得,作为嫁妆最喜庆不过。”

“那我也不能要,实在是太贵重了。”许三春再次推拒。

“我让师傅改了款式,就是为了配你。”崔瑶摇摇头,遗憾道:“你若是不要,我也只好退货。那么,瑞麟阁就会认为,是我们不满意那位老师傅的手艺。”

“啊,那可不行!”许三春吃了一惊,道:“他的手艺,明明那般好。”

“好有什么用,你不要的话,只好出此下策,大不了损失一点定金。”崔瑶合上锦盒。

“不!”许三春一把抢过锦盒抱在胸口,施礼道:“崔娘子,我可喜欢了,真的!三春谢过崔娘子的赏。”

崔瑶的唇边,掠过一抹得意的笑容。

她就知道,许三春的软肋就是心软。只要告诉她,店里的老师傅可能会因为她的拒绝,而遭到责备的话,她就一定能收下。

来到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一行人从二楼下来,伙计接过月兰手里的锦盒,用一张有瑞麟阁标记的包袱布包了起来,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夫人您慢走。”伙计恭敬地将她们送到门口。

崔瑶走在最前面,脚步却在门边缓缓停了下来,右手负在背后,整个人变得严肃。

这是怎么了?

许三春快走了几步,见到就在瑞麟阁门口,一队织锦卫衣甲鲜明的站在门口,腰间佩着的宝剑闪着凌冽寒光。

繁华的大街上,行人纷纷走避。

紧邻的店铺,也都没了声息,掌柜伙计都躲进了里面。织锦卫要在京城里拿人,谁敢反抗?

一名织锦府女官服色的女子上前,看着崔瑶傲然道:“崔瑶,你身为东乌府慧心娘,擅离职守长达一个月,罪无可恕。”

“识相的,你就乖乖束手就擒。有什么话,想好了到朱大人跟前去说。”

崔瑶冷笑一声,道:“我乃奉命上京,并非擅离职守。”

“敢问你奉了谁的命?直到今日,你都未曾到织锦府报道。”

“盘问我?你还没这么资格,你不配!”她乃堂堂正正的慧心娘,而对方只不过是一名女官而已。

崔瑶骨子里散发浓浓的不屑,让女官怒上心头,“给我上!”

“慢着!”许三春越过崔瑶,挡在她的面前,看着那名女官道:“敢问你是何等身份,又以何罪名要抓慧心娘?”

“据我所知,在京城只有刑部、京兆府、龙鳞军衙门,有这个资格抓捕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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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过分

是的,在京城里,只有这几个衙门有抓捕犯人的权利。当初,为了弄明白自己的处境,许三春在存道楼里将她能找到的律法书籍,统统都读了一遍。

她不会弄错。

然而,那名女官只嗤笑一声,道:“织锦府,自然有织锦府的规矩。想来,你就是那名许三春许才娘。身为谭安县学的才娘,不安分守己,妄自出现在京城,今日就连同你一起抓捕!”

只见她一挥手,织锦卫蜂拥而上。配剑的寒光,在许三春的脸上闪烁着。

他们都是贤娘子的人,才不会管什么律法,只管听命行事。

织锦府的事情,谁又敢来过问?

崔瑶握了握许三春的手,低声问道:“你怕吗?”

“不怕。”

“那就好。我们去织锦府的大牢里,走上这么一遭。”崔瑶踏前一步,看着女官凛然道:“你要抓我可以,但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种过分的行径,顶多只能得意一时!”

女官冷笑,“那就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当街抓捕慧心娘,这样的行为确实过分。但粱九的目的,就是要过分,为的就是触怒薛敏君,试探她的底线。

崔瑶吩咐苇丝,“你和月兰先回去,把东西拿好。”那套红玛瑙头面,是她替许三春准备的嫁妆,不能有了闪失。

苇丝应了,担忧地看着崔瑶。

崔瑶笑了笑,低声道:“我没事,你们回去就知道了。”

看着苇丝和月兰离去,女官并没有阻拦。

她的目标只是崔瑶与许三春两人而已,如今目的已达,没必要再去为难两个下人。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多人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已经足够了。

其余的,她还要些脸面,不能让人在背后说她是因为眼红,所以是为了抢夺瑞麟阁的珠宝首饰。

“可以走了吗?”女官不耐烦地看着崔瑶,只要她敢反抗,自己就真敢让人动手。

“走!你在前面带路。”

女官气结,分明是她来抓人,怎么变成了带路?但任务,总是要完成的。

崔瑶的镇定,也感染了许三春。

这里不是法外之地,乃是天子脚下的洛邑城。织锦府可以蛮不讲理,但淑娘子也不是摆设。

织锦府的牢狱,就设在织锦府的后衙,是许三春见过的琼楼阵。

只不过,同样是这个名字,里面的景色却完全不一样。东乌府的琼楼阵,乃鸟语花香的人间仙境,而这里则是阴森可怖的监牢。

而这里和东乌府的琼楼阵最大的不同在于,进去的人再想要出来,就必须持着对应的符印。而这符印,都掌握在看管的狱卒手上。

所以,其实这里根本没有必要与真正的监狱一样,人犯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如此布置,是为了折磨犯人,让他们更加敬畏织锦府的存在。

“别怕!”崔瑶低声道:“有淑娘子在,我们都不会有事。”她刚说了这么一句,就被狱卒带走,只留下许三春一人。

许三春一言不发,只默默观察着,究竟要把自己带去哪里。

两侧的甬道又长又黑,唯有从头顶上投射下来些微的亮光。深灰色的高墙,挟着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人压倒。

走了约莫有两刻钟,押着她的人在墙边停了脚步,轻轻扣了三声,然后静静等待。

几息之后,墙壁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扇门。若是换在以前,许三春一定会大吃一惊,但这里是阵法图,出现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狱卒打开门,推了许三春一把,喝道:“进去!”

许三春被推了一个踉跄,进门稳住身子后,才打量四周。

这个房间,极尽奢华之能事,莫说在监狱中,就算是在最繁华的西市里,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布置。

紫檀木案几上,摆放着八角瑞兽鎏金香炉,里面燃着的香料,光闻着就知道并非凡品。地上铺着的,是比在瑞麟阁雅室还要厚实柔软的地毯,就连天花板上,也挂着绡金纱帐。

粱九半躺在一张镂空玫瑰贵妃榻上,抽着一杆水烟,懒洋洋地看着许三春。

“你来了?”粱九指了指脚边一个锦凳,道:“坐。”许三春依言坐下。

“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

“放肆!”伺候着粱九的侍女喝道:“贤娘子当前,还不快些见礼!”

粱九摆了摆手,在案几上磕了磕烟袋,道:“不碍事。第一次见到我,又是在这里,年轻人不知道也是有的。”

许三春一脸惊慌,忙上前见礼,“许三春见过贤娘子。”

粱九的身份,她在迈入房内时就有猜测,如今果然是。她倒要看看,这个高高在上的贤娘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也看见了。”粱九用胳膊划了个半圆,道:“就算在这里,我也能拥有这一切。”她语气傲然,抬着下巴看着许三春,问道:“她薛敏君,能给你什么?”

有了钱,就有了一切!

“我……”许三春不安地搅着手指,道:“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粱九放声大笑了几声,道:“当初我让人去找你,你拒绝了我。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如毒针一般锐利森冷,冷声道:“这次,你想好了再说。”

威逼利诱,这是粱九常用的手段。

许三春,如果能利用,就再好不过。若不能,她也不介意毁了她!

在洛邑城里,确实不能取人性命。但要毁掉一个人的法子,并非只有要她命这条路。这里,可是织锦府。

许三春看明白了她眼里的意思,她不是在说笑,她是认真的。到了此时,想要再蒙混过关,也是不行了。

见她沉默,粱九道:“一边是富贵荣华,你跟着我,我绝不会亏待了你!也无须你做什么,只要你明日当庭指证薛敏君她无事生非即可。”

“怎么样,很简单吧?”

粱九的话,就好像淬了毒的蜜糖,在许三春耳边回荡。

“薛敏君也好,崔瑶也罢,你别以为她们就你好,就没有原因。”粱九继续,“若不是因为你的天资出众,你以为,她们会多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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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毒麟阵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九章毒麟阵粱九所说,许三春自然明白。

若她只是平庸的资质,自然入不了崔瑶的眼,更别提淑娘子。就像桂圆,在镇学里,她已属上乘,但放眼全局,也只不过是上乘而已。

桂圆的道路,和万千绣娘一样,等六年后过才娘试。若顺利,接下来就是婉娘,能不能成为慧心娘,还得看天赋加上机缘。

她能从中脱颖而出,当然是凭借她耀眼的天资。

然而,温芷颐对她的照顾不是假的,崔瑶对她的关心不是假的,李青对她的恩情不是假的,淑娘子对她的看重更不是假的。

她,又岂能因为荣华富贵,而出卖了这些人?

“贤娘子,您所说的三春都明白。”

“既然明白,你还在犹豫什么?”

许三春站起身,挺直了脊梁,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为女子,亦明白这个道理。”

粱九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哈!有骨气!我也好久没见到这么有骨气的人了。”她怒极而笑,将水烟袋往地上一掷,冷声道:“拉下去,让她尝尝毒麟阵的味道。可别说我对你不好,这毒麟阵来之不易,并非人人想用就能用的。”

毒麟阵。

光听到这个名字,伺候她的侍女就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

那可是毒麟军专用的阵法,从军中遴选了体格健壮的大汉,才能经得住这等阵法。但就算如此,也会付出代价。

侍女扫了一眼纤弱的许三春一眼,就她这样的小身板,能受得住?

但在这里,粱九的吩咐无人敢违抗。

狱卒走上前,一下子架住了许三春的胳膊,问道:“还请贤娘子示下,用几张阵法图?”

毒麟阵,是一种极邪恶的阵法。不同于大力阵铜甲阵这样,可以系在手腕上镌刻在铠甲上使用的阵法图,它直接作用于人体。

用毒麟阵造出的毒麟军,没有痛觉刀枪不入,连智商也会下降,只会听从主将号令出击。他们,把肉体变成了铠甲。是军中的秘密武器,也是敌人闻风丧胆的所在。

要达到这样的效果,自然并非一张阵法图能行的。毒麟阵,覆盖全身的肌肤,蚀刻入血肉之中。

只有经受了这般痛楚,才能换取非凡的能力。

粱九看着许三春,笑得极为阴毒,“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委实有些不忍心,就先用九张好了。你若是改了主意,明儿记得找我,如果你熬得过去今夜的话。”

九张?

就算是军中大汉,也是从第一天三张开始。三张,已经足以使人疼痛至昏迷,九张,这是存心想要许三春的命!

不过,粱九既然这样吩咐,她的人如何敢有异议?

毒麟阵,许三春并不陌生。

这个邪恶的阵法图,从诞生之日起,就备受争议和唾弃,尘封良久。但就在两三百年前,被当时的皇帝将这个阵法用到军中,从此沿袭至今。

总有些人,被生活所迫,选择了成为毒麟军。只因为,他们的家人能享受安稳的日子。

她更知道,蚀刻毒麟阵于人体的痛苦。

但是,事已至此,她除了相信淑娘子,别无他法。

不就是毒麟阵吗?第一次使用聚灵阵,那种连灵魂都被撕裂的痛苦,她不也扛过来了?

只要熬过这一夜,淑娘子定然能想到法子来营救自己。她坚信这一点。

普天下的囚室,好像没什么差别,用刑的审讯室也不例外。昏黄的灯火,血迹斑斑的刑具,燃烧着的炭炉以及上面搁置着的烙铁……

真的,毫无新意。

说实话,许三春挺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的吐槽。

但这只是审讯室的常规配置而已,毒麟阵却不在此列。如此难得的阵法图,怎么可能大咧咧地放在这个地方?

粱九是恨透了许三春的不识时务,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来整治她。

在狱卒去取毒麟阵的时间里,许三春自己找了一把缺了腿的木椅坐下。接下来的考验相当残酷,她必须保存些体力。

剩下一名狱卒,背着双手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许三春。

他见过这么多犯人,还从未见过像许三春这样,在这里都能如此冷静的。

要是许三春能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暗自苦笑。她也不想这样,但眼下,除了冷静还有别的法子吗?

哭爹喊娘,要是有用的话,她一定会试试。

既然不打算求饶,她就只好另外设法。她将意识沉入印堂中,感受到了乖乖的存在。她是不是可以,用法力来渡过这一劫?

炭炉里的煤火在噼里啪啦燃烧着,许三春的脑海里,迅速掠过她看过的那些典籍。《阵法起源》等等,还有那本叶蹇笔记。

暗月之力,既然能被引导出体外,绘制成各种阵法,那为什么不能作用于自己的身体?

说起来,毒麟阵,不也是作用于身体吗?

只不过是反过来,先绘制成阵法之后,再蚀刻入肉体。

就连许三春自己也很奇怪,危机当前,她居然还能这么冷静的思考。还能尝试着,将暗月之力从印堂中引导出来。

只不过,试了好几次,也没有结果。

乖乖感受到她的举动,一脸好奇地看着她。“主人你想做什么?”

“我想把法力覆盖到手掌上。”

“这样啊。”乖乖缩回光球中,不一会儿功夫,许三春就能感受到一股暖流沿着手臂的经络朝下,到了右手处停留下来,将手掌整个包裹了起来。

“是这样吗?”

“是!”许三春惊喜不已,“乖乖你是怎么做到的?”

乖乖一脸迷惑,“这很容易啊,只要我想就能做到。”

许三春哭笑不得。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废寝忘食地泡在存道楼里,她几乎看完了所有的书,尤其是与阵法相关的书。

她知道,将法力直接用在自己身体上,这是从来没有人能做到的事。

想要将暗月之力发挥效力,就必须要有媒介。而这个媒介,经过黑暗混沌时代的多次试验表示,唯有阵法图而已。

像毒麟阵这样,能直接作用于人体的阵法,也仍然先需要阵法图。

不过,自己能做到,当然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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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怎么回事?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二十章怎么回事?对于自己在法力一道上的天资,许三春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

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就算到现在,她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这总归是好事。

在这里,她因此而拥有了不一样的实力。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包裹着右手的法力。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就好像浸在温暖的玉石中一样。可玉石明明是坚固的,并不是液体,怎么能被浸泡呢?

但偏偏就是这种感觉。

“乖乖,你能让我的手,和外界隔绝吗?”她在意识里问道。

乖乖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一脸懵懂。

许三春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道:“比如说,让手不会受伤。”

乖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片刻之后,许三春觉得右手的感觉又有了变化。这间狭窄的审讯室,空气里有一种腐败的味道,再加上燃烧着的炭炉,热浪逼人。

然后在此刻,许三春的右手,就好像感受不到外面的空气,与世隔绝了一般。她试着去触碰坐着的椅子,竟然没有任何感觉反馈回来。

法力,在她的右手上形成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膜。

而这层膜,跟许三春当初在南凤镇的存道楼时,她想上三楼却上不,遇到的那个隐形的墙颇为相似。

肉眼不可见,却是真实存在着,能阻挡人前进。

有了这样的倚仗,许三春心头大定。

狱卒取回毒麟阵时,她正在试验法力能包裹的皮肤范围,究竟有多少。跟着狱卒一道回来的,还有一名粱九手下的慧心娘。

毒麟阵制作不易,要蚀刻也非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进行,至少得是慧心娘以上。

见许三春坐在那里气定神闲,那名慧心娘冷哼一声,道:“你倒是不慌不忙。”她打心里认为,许三春就是见识太少,不知道毒麟阵的厉害,才能如此安然。

经过她而成为毒麟军的人,没有上百个也有几十个。

见惯了壮汉都在她手下痛哭流涕的场景,她的一颗心冷硬如铁,甚至,还觉得这样的场景令她愉悦。

许三春这样娇滴滴的女子,又生得一张招人的脸,她恨不得今夜就将许三春全身都蚀刻上毒麟阵,看看还能怎么去勾男人。

“把她按好。”

两名狱卒上前,架着许三春的胳膊,将她按到了一个铁凳之上座好,将她的胳膊打开绑在架子上。

整个过程,许三春并没有反抗。

她心里清楚,在这里反抗,只会招来更深的羞辱。

慧心娘从保存毒麟阵的玉匣中,取出一张毒麟阵托在手中。在她的法力激发下,整张阵图呈现出青色的法力光芒。

毒麟阵,原本就是只有天工娘才能绣制而出的阵法图。

她托着这张阵法图上前,吩咐狱卒:“左手心。”第一张毒麟阵,是从手心开始。

狱卒闻言,举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朝着许三春白皙如玉的手掌心,就烙了下去。

慧心娘嘴角浮起冷笑,她等着,等着看许三春的笑话,等着听她失控的惨呼声。

手上的肌肤本就敏感,还是手心这样最娇嫩的位置。这种程度的疼痛,哪怕是大汉也经受不住。

然而,令她大吃一惊的是,许三春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

她大步上前,发现烙铁虽然放到了她的手心上,但中间好像被什么东西所阻隔,并不能直接作用于她的掌心。

这辈子,她都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用力!”

狱卒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就是那么毫厘之差,却始终够不到。

毒麟阵,要先将人体用烙铁将血肉烧焦,然后再阵法图嵌入焦肉的七脉之中。伤好之后,阵法图便与皮肉合为一体,起到刀枪不入的效果。

那这第一步都没法完成,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

“让开,我来!”

慧心娘咬紧了牙齿,她今日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堂堂慧心娘,会竟然对付不了一个被绑在刑凳上的区区才娘?

她抄起另一块烙铁,朝着许三春的胳膊就挥舞下去。

这一次,她也不在乎什么位置了。她先要试试,许三春究竟是个什么妖怪,竟然连烙铁在她身上都不起作用?

其实,她想错了,并不是不起作用,而是许三春用法力将外界的伤害隔绝在外。

要做到这一点,许三春也付出了代价。她的眉头紧锁,鬓角也渗出了密密的汗珠。但相对于眼前这等惊人的事实而言,这些变化都没有让人察觉罢了。

乖乖能用法力将她的肌肤保护起来,但烙铁带来的炙热,也通过法力传回了她的法力光球之中。

许三春只觉得,印堂处疼痛难忍,乖乖也难受得一动不动。

左手心的烙铁抗了过去,胳膊处又遭到袭击。法力虽然也能覆盖,但双倍的疼痛,让她几乎要痛呼出声。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强忍着。

要是被施刑的人发现对她能造成的伤害,结果只会更糟糕。

可是许三春不确定,要是再加上一块,她还能不能忍得住。假若对方选择了她的下半身施刑,她的法力就不够用了,覆盖不了那么多。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许三春正在这么想着,审讯室的门被“嘭!”地一声推开,门口传来严厉的喝声,“住手!”

慧心娘冷笑一声,对着许三春道:“你盼的救兵终于到了!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大牢是贤娘子的地盘,淑娘子也不能干涉。”

她背对着门口对许三春施刑,并没有发现狱卒的眼神都变了,连忙抽回了放在许三春左手心的烙铁。

“是吗?”室内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质问道:“老身还不知晓,这织锦府大牢,从什么时候起,成了她粱九的地盘?”

“看来,是我不问世事太久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出来作乱了!”

这个声音,这样嚣张的语气,慧心娘一惊,连忙转身。

来人一头银发梳成了高髻,眉心处是一朵造型别致的花钿。她穿着并不华丽,一身玄青色长袍,包裹住她衰老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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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宝物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一章宝物但是,却让慧心娘吓了一个哆嗦,忙扔了手中的烙铁,跪在地上行了大礼,不敢起身。

“见过长老!”

是的,在织锦府,只有三才楼的长老,才能拥有让慧心娘下跪拜见的能力。莫说是慧心娘,就算是在大织锦官朱妗面前,三才楼长老也能与她平起平坐。

薛敏君从长老背后走出来,上前亲手替许三春解了绳索。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她自责道:“我没想到,粱九会干出如此疯狂的行径。”

按兵不动,逼得粱九出手,原本就是她和崔瑶商议好的策略。但她真的没有料到,许三春也是织锦府的才娘,在没有经过任何审讯的情况下,粱九会如此不计后果,动用私刑。

是以,虽然她早有准备,却仍是来晚了一步。

许三春有些虚弱,是法力耗损过度的征兆。用法力抵抗烧得通红的烙铁,她做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样的损耗,是正常的好几十倍。

她的肉体虽然没有受伤,但法力光球却受到了伤害,乖乖也因此而萎靡不振。

“不关淑娘子的事,是我触怒了贤娘。”如果她能虚与委蛇,将时间先拖到明日,也就不会受这一劫。

但她不愿意这样做。

与贤娘同流合污,哪怕只是权宜之计,哪怕只是一夜的时间,她也觉得恶心。

跟在淑娘子身边的侍女上前,将许三春扶着出了审讯室的门。

长老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拂袖道:“人,我带走了!粱九要是不满,让她来找我。我倒要看看,那个小丫头,她到底想做什么!”

粱九第一次踏入洛邑城的织锦府时,也不过只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罢了。就算如今是四大织锦官的一员又如何?

在长老这样资格的人面前,粱九始终只是一个小姑娘。

慧心娘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三才楼,那是织锦府里极为特殊的存在。就好像,织锦府在整个大商朝里超然物外一样,三才楼的地位亦如此。

就连朱妗,她虽然是管辖着整个织锦府,但也不能对三才楼的事务指手画脚。

只是,淑娘子和贤娘子斗法,怎么会把三才楼的长老给引了出来?慧心娘满心不解,直到听见脚步声远去,她才连忙爬了起来,去找粱九。

“三才楼?”粱九霍然坐直了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

别说长老了,三才楼的人在平日里都难得一见,长老更是经年累月地不会出现在人前。

这明明是她和薛敏君的恩怨,朱妗虽然会偏帮于她,但也不会亲自出手。更何况,对不理织锦府寻常事务的三才楼来说?

还是长老亲自出手!

粱九,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贤娘子,崔瑶也被冯长老带走了。”手下进来回禀。

粱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这个时候,崔瑶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许三春去的。

崔瑶与许三春两人,她本来就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抓捕凭据。而且,就算两人真有什么罪,有三才楼长老出马,也能立刻领出去。

但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粱九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突然问慧心娘道:“那毒麟阵,用了几张?”冯长老突然到来,一定打断了行刑。

她想知道,许三春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如果用到了三四张或更多,就算许三春被救出去,人也就废了。

没想到,慧心娘神情古怪道:“贤娘子,那许三春十分古怪。烙铁,竟然烙不到她的皮肤上。”连第一步都没有完成,何来毒麟阵。

“什么?”

粱九霍然转头,眼神凶狠地看着她,道:“你在跟我说笑?”

慧心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禀道:“属下句句属实,您可以问刑房的狱卒。”

粱九面色稍缓,确实,这件事不止她一个人见到,更无法欺瞒自己。

传了那两名在场的狱卒前来问话,狱卒说的,与慧心娘别无二致。这样的奇景,只要见过就不可能会忘记。

与慧心娘相比,狱卒回话时,内心更加恐惧不安。“她……那个才娘,她是不是什么菩萨转世?所以才不能伤害到她。”

除了用神迹来解释,还有什么更适合的词吗?

“放屁!”

粱九一怒,骂出了市井中的粗话。她原本就出身市井,哪怕如今养尊处优了二十余年,这些从小养成的习惯,已经镌刻入她的骨子里,改不掉。

“她身上,一定有什么宝物,在保护着她。”

粱九不会放任这样的言论流传开去。如果许三春是菩萨转世,那她成了什么?她胆敢对菩萨用刑,那就是大不敬的罪过,死后要下阿鼻地狱的。

如果,这样的话从她的手下传扬开来的话,那还有谁,敢对付许三春,敢对付一个菩萨转世?

莫看这些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就连皇帝每年也要举行祭天仪式,常人又如何能例外?

她看向那名狱卒的眼神中,杀气腾腾。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将此人杀掉,从此绝了这种说法的根源。但她更知道,杀戮,会让这件事更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会有更多人相信。

要知道,许三春可是安然无恙地走出了审讯室,只杀一名狱卒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她必须要想个法子,将这些事情进行合理解释。宝物,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理由了。毕竟,许三春曾经与花暮辰纠葛不清,以花家的底蕴,拿出什么宝物来,也都不奇怪。

跪伏在地的慧心娘觑了一眼她的脸色,忙接口道:“对,一定是什么宝物!”她想了想,道:“属下瞧着,许三春戴着的那块玉佩,就颇有些蹊跷。”

她这么一说,粱九也记了起来。

在许三春脖颈处,确实戴着一块墨玉佩。把玉佩当做项链戴,这本来就有些反常,但也没有人规定就不能这么戴。

她当时看见的时候,只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

被慧心娘这么一提醒,不管那块墨玉佩是不是宝物,是不是保护许三春不受伤害的关键,她也必须这样说。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三才楼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二章三才楼“对!”粱九斩钉截铁道:“就是那块墨玉佩,来自花家的宝物!”不管是不是,她坐实了再说。

这样的理由,合情合理。

在普通人的心中,花家,那是比织锦府还要神秘的存在。从花家拿出来的宝物,拥有怎样神奇的功能,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而许三春,只要人稍加调查,就知道她曾经和花暮辰有过一段情。眼下两人虽然没了往来,但花暮辰以花家少主的身份,送给她一点好东西,又有什么值得奇怪?

粱九不知道,她误打误撞却是对了。

虽然许三春不受伤这件事,与墨玉佩并无干系。

但是,它确实是花暮辰所赠送。而墨玉血佩能起到的作用,它的重要性,粱九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到那里去。

不过,这些背后的缘由,粱九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而已,能说得过去的借口。

说起来,看许三春不顺眼的人,在这洛邑城也不止她一个而已。

眼下,既然三才楼的长老介入此事,在织锦府里是没法对方她了。但是,在织锦府之外,还有别人。

粱九阴险地一笑,问道:“听说,蔡家千金在前些日子,回到了洛邑城?”

“回贤娘子的话,是的。”她的侍女应道。

“好。明日递我的帖子去蔡府,我设宴请她去临江台赏花。”

蔡紫妍对花家少主那般着迷,是整个洛邑城都知道的事实。虽然在东乌府,她和花暮辰好像彻底闹翻了,之后也没有再跟在他身边。但是,粱九不信,她就能容忍许三春!

这种事情,是个女人就忍不了,何况是心高气傲的蔡紫妍。

如今,花暮辰并不在洛邑城里。自己将这么好的报复机会摆在她的面前,难道她能忍住不动手?

“是。”侍女应了。

粱九坐回位置上,眯了眯眼。

借刀杀人,她只希望蔡紫妍这把刀能锋利一些。

且不提粱九如何盘算,许三春被人扶着出了审讯室后,又汇合了崔瑶,一行人出了大牢,走过两条游廊,进了另一个琼楼阵。

这里,正是三才阵的所在之地。

织锦府大牢与三才楼,在织锦府中的两个琼楼阵。

三才楼的琼楼阵,不像东乌府那般鸟语花香,更不是大牢那样的阴森。看起来,跟外面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就是普普通通的屋宇街道。

但是,却十分的大!

出乎想象的大!

这里,不是一个广场几座楼宇。这里,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城。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让许三春感到惊讶。有山有水,有住户有街道,有店铺有行人,甚至能看见农田鱼塘。

若不是她知道自己置身于琼楼阵中,只会以为自己置身于一座最普通不过的县城。

冯长老看见她的神色,笑道:“不必诧异,我们都生活在这里。”

是了,三才楼的人个个都是法力高深的女郎,但同时也要生活,要吃要喝。在这里,一切都能自给自足,这才是能生活的地方。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三才楼的人,几乎可以从来不出现在人前。

薛敏君笑道:“三春,你恐怕是第一个踏入这里的才娘。”

这里有劳作的普通人,但都是够资格入住三才楼女郎的家眷。只要进入了三才楼,就能享受一家团聚的幸福。

冯长老笑了笑,看了许三春一眼道:“她够资格。”

她说许三春够资格,许三春自然就够资格。

只是在此时,许三春没有这个精力去深思,她这句话其中的含义。她只觉得,就算有人搀扶着她,她的力气也没有恢复分毫。

崔瑶担心地看着她。

但这里是三才楼,连她都是因为今日这样的特殊情况才能够踏足。就算是她,也没想过,淑娘子竟然能请动了三才楼里的长老,来解救她们出狱。

所以,崔瑶并不敢说些什么。

许三春的异状,冯长老自然看着眼底。她吩咐侍女道:“你带三春去一趟甲楼。”

侍女应了,扶着许三春前往。

崔瑶不放心地看着许三春的背影,冯长老笑道:“不用担心,我们回去等她。”

许三春并不知道,甲楼是什么地方。这个听起来被很随意的命名之地,她进去后却吓了一跳。

如果说在蕴智堂里的聚灵阵,是汇聚灵气的话,这里的灵气浓郁得肉眼可见。丝丝缕缕,乳白色的灵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这座阵法,远不是汇聚灵气那么简单。

侍女在门外等着,她自己走到正中,盘腿坐下。不用她做什么,这些灵气自动汇集到她的身边,上下浮动着。

许三春只觉得,自己仿佛泡在温泉之中,十分舒服惬意。

这些灵气,就好像长了眼睛一样,滋养着她印堂那颗受了伤的光球。乖乖欢呼一声,开心得就要蹦起来。

它大口吞咽着这些灵气,只用了盏茶功夫,光球就慢慢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可是,乖乖仍不知足。

只见它深深地一缩身子,灵气飞快地朝着它流去。再膨胀时,光球长大了一圈。两次收缩、膨胀之后,就连光球的颜色也慢慢发生了变化。

青色,越来越多。

许三春吓了一跳。

“乖乖!”她连忙制止它。

同样的事情,在东乌府绣学里就发生过。那时,正是因为吸入了崔瑶宅邸里的大量灵气,也正是因为那次,乖乖觉醒过来。

许三春如今知道,这样不打招呼就攫取他人灵气的行为,与强盗无异。

当时,还可以说她是年少无知,不懂规矩。但眼下,却不能再用这个借口来搪塞。

然而这次,乖乖却十分不听话,脱离了她的掌控。任由她如何制止,乖乖仍然没有停止,反而加快了速度。

许三春心情焦灼,这让她如何是好?

冯长老好心到大牢里救了自己,又将自己带到了三才楼,还让这里的阵法替自己疗伤。

而她呢,做了什么?

明明是客人,却不懂为客之道。未曾经过主人的同意,便不问自取。这,活脱脱就是一个恶客。

这里的动静,冯长老自然察觉。淑娘子也感受到了,担忧地看了冯长老一眼,怕她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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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天才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三章天才还好,冯长老的面容虽然严肃,却没有动怒的征兆。她全神贯注地,感应着甲楼的方向。

难道许三春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薛敏君想的没错,许三春确实遇到了麻烦。乖乖吸入的灵力太多,多到不能消化的地步,整个光球都摇摇欲坠起来。

许三春又气又急,看着它的难受模样,却不忍呵斥。

她默念起静心诀,用意念引导着光球中的法力。此刻她的手边没有针线,她只好临时想了个法子,将法力引导到最常用绣针的右手食指上。

以食指当做针,以空气作为纱绢,以法力作为丝线,丝丝缕缕地在空中绘制起阵法图来。

见到乖乖难受,她绘制阵法图的速度极快。许三春也并不知道,她这样绘制出的阵法图还有没有用,但她的目的是要将多余的、乖乖无法吸收的灵气导出。

不多时,在她的身边就漂浮着大大小小几十张阵法图。在它们上面,都有着法力的光芒在随着线条流转。

而随着许三春绘制的时间,越后面绘制出的阵法图,就越接近青色。

果然,有了她的帮助,法力光球慢慢变得稳定起来,随着收缩的频率,将吸入的灵力转化为法力,进入光球之中。

乖乖的情绪也变得平缓起来,努力将灵气转化。

许三春亲眼看着,光球一圈圈长大,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接近青色。

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种烦闷欲呕的感觉,整个身体里的七经八络感觉都被燃烧了起来。这种感觉,和当初第一次在蕴智堂的感觉有些相似。

无数灵气形成的气流,在她的身边形成了漩涡,而她正是暴风眼的中心。

“啊!”

许三春张开口,大叫了一声。在她身边漂浮着的那些阵法图,倏忽一下,统统没入了她的体内。

刹那间,她的秀发朝上激射,待再落下之时,光球重新变得稳定。就好像刚刚发生的那一切,都是在做梦一般不真实。

但是,光球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

上面的颜色,已经全部变成了青色,而不是以前的翠绿。

冯长老睁开眼睛,不敢相信道:“她,竟然突破成为天工娘了!”

啊?

崔瑶吃惊的捂住嘴巴,薛敏君小心求证道:“长老,您说的,可是三春?”

冯长老欣慰地点点头,“自然是她。”

除了她,还能有谁?不过是去疗个伤,她竟然能顺势突破。要知道,许三春如今才刚刚满十七岁不久。

天才!

地地道道的天才!

而她所看重的,还不止是许三春在法力上的天资而已。

当许三春再一次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已毫无虚脱的神态。她精神奕奕,看起来就像刚喝了十全大补汤一般,神采飞扬。

“长老,是三春的错,请您责罚。”许三春赔罪。

不管是什么原因,事实就是她的错。当她离开之际,那间屋子里的灵气已经比之前稀薄了一倍。

她不求原谅,只求补偿。

光球颜色完全变化之后,许三春隐隐约约知道了,乖乖突然不受控制的原因。她的光球颜色,原本就已经夹杂了丝丝青色,正处于要突破的边缘。

而许三春也知道,从巧指娘到天工娘,就算以她的天资和光球的状况,也有人好几年、甚至十来年都维持这个状态的。

所以,她并不急。

她还年轻,以这个年纪能获得巧指娘后期的实力,她已经满足了。并没有想过,要尽快突破到天工娘。

可这些,她自己明白,乖乖却不明白。

它虽然能跟她进行沟通交流,但毕竟不是人。遇到了可口美味的食物,眼看就能利用这些灵气突破边缘的界限,乖乖便控制不了自己。

哪怕差点撑爆,也吸纳了大量的灵气进入法力光球。

所以这时,许三春需要为乖乖的莽撞道歉,并作出补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唯有寻求解决办法。

冯长老打量了一下她,严肃道:“责罚?你知道甲楼的灵气,有多么宝贵吗?”

许三春无言以对,她才第一次来,连甲楼这个名字都才刚刚听见而已,她怎么会知道。薛敏君握紧了手中的丝绢,紧张地看着冯长老,崔瑶亦如是。

她们担心许三春,却不敢开口替她求情。

许三春成了天工娘,她们也不敢恭喜。毕竟,她所攫取的,是属于三才楼的灵气。

冯长老也不看她们,自顾自看着许三春道:“就罚你,再创五个阵法出来。”

自创阵法?

这对于许三春来说,并不是难事,她连忙应了下来。

冯长老的面上浮起微笑来,这孩子太乖巧了。自己不过是略吓唬一下她,她就忙不迭地应了。

没错,她所看中的,正是许三春自创阵法的能力。

许三春在东乌府时,就自己创了阵法。那个时候,崔瑶就已经将这个消息回禀给了薛敏君,并附上了许三春自创的阵法图。

在那个时候,为了许三春的安危,只将阵法图交进了三才楼里,却没有说是许三春所创。

目的,只是保护她,不让她显得那般锋芒毕露罢了。

然而自从许三春在合江县遇刺之后,薛敏君就开始重新思考,是不是要继续瞒着。

直到她和粱九之间的矛盾,日趋白热化,甚至需要许三春上京作证之后,她就找到了冯长老,主动将许三春才是自创阵法的人这件事如实告知。

同时,也将她为什么要瞒着的理由一并讲了。

因为到了此时,许三春已经成为了粱九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她继续瞒着这件事,粱九也依然想要将许三春彻底除去。

而对于三才楼来说,许三春的这项能力,实在是宝贵的紧。

是以,才有冯长老亲自到大牢里,将许三春救下的这件事发生。

这,才是薛敏君最后的底牌。

见到冯长老面色和缓,知道她并没有当真对许三春动怒,薛敏君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而崔瑶,也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问许三春道:“三春,你在审讯室里,没有受苦吧?”

她也没有想到,粱九竟然发疯到动用私刑。虽然许三春看起来好好的,自己也要问一下才能放心。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最大的秘密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二十四章最大的秘密“我没事。”许三春应了,笑道:“崔娘子您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薛敏君想起她进去时看到的场景,顿时恨得牙痒痒,“你没事,那是你的造化!粱九她,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简直不为人子!”

书香门第长大的她,这已经是骂人的极限了。良好的教养,让她再怎么生气,也说不出那等粗俗之语。

“她到底怎么想的,竟然在你身上用毒麟阵?!”

当时的情形,冯长老看得更加明白。她执起许三春的左手,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三春,你是怎么做到的?”

许三春的手心依然白皙嫩滑,哪里有任何烧灼的痕迹?但是,她明明看见那狱卒将烧红的烙铁放在她的掌心。

“其实,我也不知道。”许三春摇摇头,道:“我试着将法力包裹上手掌,隔绝伤害,然后就真的做到了!”

下意识的,她并没有说出乖乖的存在。

并非她不相信在场的人,而是据她所知,从暗月之力诞生的那天起,法力光球就始终是法力光球,从来不会产生什么意识。

乖乖的存在,一来太过特殊,要解释起来也很复杂。而且这样的事,听起来就不像真的,她说出来的意义何在?

二来,一旦说出,就会面临询问。说不定,还会被当做怪物来研究。她虽然全心全意相信崔瑶,崔瑶一定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但三才楼的冯长老她才头一回见。怀璧自罪的道理,许三春十分明白。

所以,许三春就把乖乖当做了她最后的底牌,与最大的秘密。

既然是秘密,一旦说出口,那就不再是秘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人知道就会有十人,甚至上百人知道。

但她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冯长老连连惊叹不已,道:“暗月娘娘啊!法力竟然还能这样用?”太不可思议!

崔瑶不明白原委,问了薛敏君才知道,原来粱九还使出了那等阴险的招数。要不是许三春找到了保护自己的办法,冯长老到的时候,恐怕她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毒麟阵,别说是九张,就是一两张用在许三春身上,她也受不住。

“你再演示一遍,可以吗?”冯长老活了一把年纪,还头一次用请求的语气,跟一个小小才娘这样说话。

当然没问题。

许三春默念静心诀,用意识跟乖乖沟通着。这已经不是头一回,很快,法力便轻车熟路地将她整条左臂都包裹了起来。

“长老您看。”

许三春将手臂举到了冯长老的跟前,道:“其实也不是不会受伤。只不过,所受到的伤害,被法力给承担了。”

薛敏君恍然大悟,道:“所以,我们救你出来的时候,你才会如此虚弱?”法力耗损的滋味,她再明白不过。

许三春点了点头。

就算如此,能用法力替代肉体伤害,也实在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许三春想了想,拔下头上戴着的一根簪子,往左手胳膊处扎下去。眼看就快接触到肌肤,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挡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她扬起右手,这次加快了速度朝下狠狠地扎去,把崔瑶吓了一跳,失声惊呼,“不可!”

崔瑶的话音刚落,许三春右手拿着的簪子已经在她自己的胳膊处停下,无论如何用力,也扎不进去,十分神奇。

两次相比较,头一次许三春的法力,几乎没有任何消耗。而第二次,法力光球感受到一闪而逝的疼痛。但比起那个烙铁来,这些损耗都不值一提。

自己果然没有想错,法力受到的伤害程度,也与伤害本身有关,许三春若有所思。

不止是她,冯长老、薛敏君、崔瑶,也相继陷入了沉思。

用法力保护身体这样的事情,她们也不是没有想过。修炼是枯燥的,在漫长的修炼生涯中,总也得给自己找点事情来调剂。

在场的三位,都是织锦府里的佼佼者,怎么会没有进行过尝试呢?

但正因为尝试过,才知道不可能实现。然而,就在今日,这样的事实在她们眼前发生,如同做梦一般不真实。

但,却是千真万确!

既然许三春能成功,她们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当有真实的案例摆在了她们面前,于是就有了重新尝试的动机。

室内安静下来,各自作着这样的尝试。而许三春,也在进行更多的实验。法力覆盖身体的部位,能不能更大一些?变大之后,会不会影响抵抗伤害的效果?

既然这项能力如此有用,她更要将其弄得清清楚楚,将来如果再遇到事情,才心头有数。

几人都沉浸在修炼之中,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小半日的功夫。

窗外,已是夜幕低垂。

不知道是谁,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响,将众人惊醒。

原来,都已经这么晚了,怪不得觉得腹中饥饿。

冯长老一拍脑门,笑道:“这却是我的不对了。请你们来做客,却让你们都饿了肚子。”

“这哪能怪到您的头上?”薛敏君笑着指了指许三春,道:“要怪,就怪她好了!”

冯长老哈哈一笑,道:“对!得怪她。说起来,你是从哪里找到了这么一个宝贝。”她吩咐人摆了饭,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胜在食材新鲜可口。

三才楼里的人,个个都醉心阵法图的研究,并不追求物质上的享受。

吃饱穿暖,能和家人团聚。这平平淡淡的幸福,就一切足矣。

用罢了饭,冯长老道:“你们都可自便,三春我却要留着住上几日。”

“难得三春得了长老青眼,我原是不该拒绝。”薛敏君笑道:“只是明日,三春需要出来一趟。粱九暗算她的案子,也该结一结了!”

说到这里,她的眉眼中透出冷意。

如今,时机已成熟。

是该轮到她出手,替许三春讨回公道,也替自己找回场子的时候了!

她隐忍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明日吗?

粱九有朱妗撑腰又怎么样,许三春也有三才楼里德高望重的冯长老看重。依薛敏君对冯长老的了解,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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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事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五章大事薛敏君所料不差,果然,冯长老冷哼一声,猛地一拍桌子,道:“好!老身也要去看看,她粱九如何一手遮天!”

“我这才十多年没出来,她竟敢宣称织锦府大牢是她的地盘了!”她久不过问外面的事,但不代表就不能过问。

冯长老十分护短,而许三春是她看中的人。粱九三番五次想要害许三春,这就是跟她过不去。

更何况,道理原本就在薛敏君这边,一直都是粱九借机挑事。

有了她这句话,薛敏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起身施礼道谢,“谢过冯长老秉公直言。”

冯长老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就算不是为了许三春,粱九把持织锦府大牢的事,她也会出手干涉。

开什么玩笑,大牢是处置织锦府内违规之人的地方,岂能作为粱九的私器!

薛敏君带着崔瑶离开三才楼,冯长老让人给许三春安排了住处,慈爱地看着她道:“今日折腾了一通,想必你也累了。”

“有什么事,明天起来再说,今晚你好好休息。”

在如今的冯长老眼中,许三春就是一个宝贝疙瘩。她是很想立刻就和许三春讨论阵法图,但在这个时候,许三春显然更需要休息。

许三春道了谢,随着侍女去她的房间里安歇。她的住处,就在冯长老的宅邸里,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这里虽然是在阵法图之中,却和在外面的世界没什么两样。昼夜交替的变化,都是一模一样的。

甚至,夜空中也挂着双月。

许三春有种感觉,她在这里看见的夜空,同此刻外面能看见的夜空,景色是一致的。

能在琼楼阵里看见和外面别无二致的景色,感受春夏秋冬,这是比将这里变成神仙仙境一样的地方,更为困难的事情。

也不知道,三才楼的人,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实在是奇迹。

她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这一日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疲累了些。在瑞麟阁的惊喜、突然入狱的紧张、对抗粱九的压迫、发现能调动法力时的兴奋、承受烙铁的疼痛,后来又突破成为了天工娘。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神耗损巨大。

而这一夜,她也睡得很不安稳,整晚都在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也不知道为什么,哑娘的与花暮辰的身影,交替出现在她的梦中,甚至还出现了在合江县里只见过一面的二公子。

翌日起身,许三春只觉得头痛欲裂。

原来,就算成为了天工娘,也不能免去人的病痛。

冯长老见了她脸色不好,便取出一张清神阵替她用了,许三春顿时觉得缓解了不少。用罢早饭,薛敏君遣的人便到了。

“我们走。”冯长老换上了三才楼的长老服饰,许三春也换上正式的才娘服饰,一行人朝着织锦府走去。

一路上,见到冯长老的反应都是惊讶,随之连忙屈膝见礼。

待冯长老走后,众人都在身后交换着眼神,有着共同的疑问: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能让她走出了三才楼?

要知道,不止是她,整个三才楼里除了专门负责跟织锦府交接阵法图的人之外,在织锦府里都难得一见。

只有在每年织锦府的除夕宴席上,才会见到三才楼长老们的身影。

而且,人们还发现,不只是冯长老一行人。朝着大织锦官的官邸走去的,还有淑娘子薛敏君、天工娘李青等人。

这是要出大事!

薛敏君与粱九的争斗,织锦府里无人不知,粱九一直都以蛮横的姿态占着上风。然而到了此刻,风向好像变了?

看上去,薛敏君获得了三才楼的支持。

这么一来,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朱妗收到了消息,安坐于公案后,神色肃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过朱大人。”众人见礼,只有冯长老作揖示意。

“许久不见,冯长老风采依旧。”朱妗笑着,让人抬了一张红木椅子来,道:“长老请坐。”

以冯长老的身份地位,自然有坐的资格。

“不知长老今日来此,所为何事?”朱妗询问。

冯长老安坐如山,道:“听说几个小姑娘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我来看看。”

“这是她们小辈的事情,怎敢劳烦长老挂心?”朱妗道:“不如,我派人送您回去,有什么消息及时回报于您。”

对她来说,冯长老坐在这里,就是对她的一种压力。

薛敏君既然敢请她来,那么就是替淑娘子一方说话的。而三才楼长老的话,她不得不听。至少,有冯长老在这里,自己就无法偏帮粱九。

冯长老冷哼一声,道:“不知道朱大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需要老身回避?”

朱妗的笑容僵在脸上,心头暗恨。这些三才楼的老不死,说话还是那么气人。她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大织锦官的位置,却还不得不看她们的脸色。

她打了个哈哈,道:“长老说笑了,我哪有什么见不得人。只不过,是担心长老身子,怕您劳心罢了。”

“朱大人你就放心好了,老身的身子骨自己知道,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冯长老的话,真是一句比一句呛人。

朱妗听得心塞,干脆不再搭理她,转而向薛敏君问起话来。

该来的始终要来,谁也逃不掉。

薛敏君指着站在后侧的许三春道:“朱大人,这就是那名差点被粱九害死的才娘。她在东乌府百学大会上立下大功,救了数百名绣娘的性命。不料,只因为不愿投靠粱九,她就要痛下杀手!”

“还请大人做主!”

这番话,几个月前她就说过一次,只不过因为朱妗的包庇,而没有任何结果。反而,让粱九一脉越发得意。

然而如今形势逆转,许三春作为受害者就在当场,又有冯长老坐镇,朱妗只好去传粱九前来问话。

对此情形,粱九如何不知?

薛敏君得了冯长老相助,她就知道恐怕就这几日会发难。所以,在昨夜她就想好了应该如何应对。

来到堂上,粱九收了那副狂态,规规矩矩地跟众人见礼。

第二百二十六章 恼羞成怒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二十六章恼羞成怒“贤娘,我来问你。淑娘对你的指控,你可承认?”朱妗厉声道:“人命关天,我们织锦府的每一个人都是朝廷宝贵的资源,岂容你如此践踏!”

她疾言厉色,粱九忙喊冤道:“朱大人,属下真是冤死了!我都是今日才见到这许三春,在之前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听过,又怎会跟她一个小辈过不去。”

粱九的谎话,张口就来。

“不是吧?”崔瑶反问道:“贤娘子,您昨日还在大牢中见过三春。”

粱九一怔,“好端端的,我怎会去大牢?”

冯长老冷笑一声,道:“你不仅去了,你手下那名慧心娘,还口口声声称,这织锦府大牢是你的地盘!”

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地方。

“怎么会?”粱九忙不迭地喊冤,道:“属下哪有那个胆子,把持大牢?是的,是我命人将崔瑶和许三春抓回大牢,她们无辜擅离绣学,难道不该过问?”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粱九所倚仗的,不过是昨夜只有许三春一人见过她而已。其他知道她在的,都是她的心腹,不敢出卖她。

冯长老面色不虞,但她确实并没有亲眼见到粱九。

见状,薛敏君便转了个话题问道:“既然如此,是何人胆敢对才娘动用私刑?”

“敢问,三春她犯了什么罪,要被用上毒麟阵这样的刑罚?”

这个确实是铁证,粱九抵赖不得。但是,她却早有准备,对着朱妗拱手道:“属下因为许三春而蒙受了不白之冤,不少人替我抱屈。”

“昨日对许三春动私刑的慧心娘,她错就错在对我太过忠心,一心想要从许三春口中问出真相,所以才会有了昨夜之事。”

“既如此,就传她上来当庭对质。”李青道。

粱九遗憾地摇了摇头,道:“我也想她能为我作证。可惜,冯长老出现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留下一封遗书,竟然就这样去了。”

她掏出丝绢抹了抹眼角的泪,伤心道:“多好的一个人,她怎么就那般想不开。难道,我还会怪她不成?”

死了?

在场的人,望着粱九的目光都变了。

这个粱九,不但对别人狠,就连对自己人也那么狠。只要会妨碍到她的利益,下起手来果真是冷血无情。

许三春不知晓,但李青却十分清楚,这名慧心娘对粱九的忠心程度。

那可是慧心娘,竟然说舍就舍了!死无对证。

怪不得,粱九能如此轻易而举地,就决定要许三春的性命。在她的眼里,人命到底是什么?

粱九的目光低垂着,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在心里冷哼一声。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谁招惹她,就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如今无凭无据,她倒要看看,薛敏君能拿她怎样。

合江县执行夜袭任务的人,早就被她取了性命。而那是发生在合江的事,她远在京城,只要她不认,谁有证据能证明,是她所指使。

只不过,事实却并非能如她所愿。

薛敏君既然选在今日,再次追究此事,岂能毫无准备?逼得粱九先损失了一名慧心娘,已经收取了部分利息,可接下来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只见她冷哼一声,道:“粱九,你果然好手段!你自忖凡是跟这件有关的人,都死了,就无法指正你是吧?”

粱九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这么说来,她确实有个漏洞,直到眼下还没有消息。但是,她怎么肯服了软?或许,这是薛敏君的计策,用来诈自己。

“没有做过的事情,我问心无愧!”

两人唇枪舌剑来回了两轮,薛敏君不再理会于她,朝着朱妗拱手道:“朱大人,属下有人证。”

朱妗很想拒绝,但冯长老就坐在那里冷眼旁观,她怎敢拒绝?

“传。”

接下来,从外面被几个织锦府押解进来一人。看衣裙服色,正是织锦府的女官,在她的头上,套着一个黑布袋。

薛敏君缓缓走到她身边,看着粱九道:“这个人,贤娘你一定认得。”说着,她一手扯开了她头上的黑布袋。

这个人,粱九当然认得,这是她的心腹幕僚。

她目光一缩,只看了被押着的人一眼,便马上扭过头去,讶然道:“她前些日子告假回家探亲,怎么这会儿在这里?”

“你们想做什么?随便抓一个我的人,就想来诬陷于我?”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薛敏君气极反笑,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该佩服你的勇气。”

她走到人犯跟前,抬起她的下巴道:“王琦,你如实告诉朱大人,你奉了贤娘的令,究竟是去做什么?”

“告假休沐?回家探亲?”薛敏君轻笑道:“来,你好好说。”

粱九也走到她跟前,一把捏住王琦的面颊,恶狠狠道:“对!淑娘说得没错!你好好说,慢慢说,不急。”

她松开手,王琦的脸上留下两个明显的红色指痕。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王琦的眼里,满是闪烁的惊惶。她早就悔不当初,就不该自告奋勇地,去接下这个差事,去对付许三春。

她料到了淑娘子一定严加防守,或许还用许三春作饵,来引贤娘的人上钩。

她想的没错,一点都没错,也都防到了。

但是,她如何知道,许三春的后面竟然站着花家少主!他不是已经抛弃了许三春吗?为何还会替她出手。

花家的手段,她如何能抗的过。

毫无疑问,她害怕恐惧粱九,但是,与之相比,她更怕花家。

在众人的注视下,王琦颤声开口,道:“朱大人,是贤娘的主意。许三春上京,她命我去取她的性命。”她既然已经背叛了粱九,不如就背叛的彻底一些,将事情全部推到粱九的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落针可闻的大堂上,却如同惊雷一般,在空中炸开。

“胡说八道!”粱九怒极,额角青筋暴露,反手就打了她一个耳光。嫣红的鲜血,顺着王琦破了的嘴角缓缓流下。

“怎么?恼羞成怒了?”薛敏君嘲讽道:“你既然敢做,就该知道,总有罪行大白于天下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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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庆功宴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七章庆功宴粱九无视薛敏君的话,怒视着王琦,从牙缝中蹦出字来。

“王琦,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原本还打算着,替你买一座宅子,让你老了也能有所倚仗。”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然敢来红口白牙地诬赖于我。”粱九指向薛敏君,喝问道:“说!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怕死的背叛我?”

这番话,极尽威逼利诱之能事。

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要是王琦改口,就能得一座宅子。否则,等着她的就是死路一条。

可惜,和花家开出的条件相比,冷酷无情的粱九所说的话,显然没有任何保障。

作为她身边的心腹幕僚,王琦替她剪除过无数碍眼的石头。王琦深知,粱九翻脸无情的可怕。

自己背叛了她,怎么可能还安然无恙?

就算在这之后,粱九当真买了一座宅子给她,那也不过是做给人看的罢了。待时过境迁,她这条小命定然不保。

还不如,彻底咬定了。花家少主开出的条件,是能让她进入花家本部。那里,可是连当朝皇帝都管不到的地方,粱九的手更伸不了那么远。

王琦的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抬头道:“贤娘子,我知道您待我好,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您。只是,当着朱大人的面,我总不能说假话。”

粱九气急败坏,怒道:“薛敏君!你这身诬陷!赤裸裸的诬陷!”她没想到,原本一片大好的局势,竟然于刹那间被颠覆。

王琦,已经被对方所收买。她唯有死死地咬住被诬陷这一条,方才有生机。

她噗通一声跪倒堂上,“嘭嘭嘭!”磕了几个响头,道:“朱大人,还望您替属下做主。”

事到如今,她最后的倚仗,就是朱妗。如果她倒了霉,那谁还替朱妗敛财?

能屈能伸,这就是粱九。

嚣张起来不可一世,处于劣势时也能拉得下脸面。

看着她唱作俱佳,薛敏君自叹弗如。

“朱大人,人证俱在,贤娘拉拢许三春不成,意图加害于她,已是无可抵赖的事实。”不管粱九如何,眼前铁证如山。

王琦是粱九的心腹,这是整个织锦府人尽皆知的事实。她的证词若都能被指为虚假,那还有何公道可言?

不过嘛,公道自在人心这种事情,骗骗小孩子也就得了。这世上,还真没什么公道可言。

如果,没有冯长老的介入,朱妗还真就敢包庇粱九了。

可惜没有如果。

王琦出现后,冯长老并没有说话,但不代表她不存在。

朱妗沉吟片刻后,缓缓道:“粱九,如今怀疑你加害才娘许三春,证据确凿。着,立刻停职,反省三个月,以观后效。”

害人性命,却只是停职三个月?朱妗这道命令,实在是有失偏颇。

薛敏君皱了皱眉,李青会意,上前拱手道:“朱大人,贤娘若是怀恨在心,再次加害许三春,该如何是好?”

冯长老严厉的声音响起,道:“依老身看,粱九这等心胸狭隘的人,就该关进大牢去,三春才安全。”

朱妗心头恼怒。

她都已经给粱九定了罪,她们还想怎么样?把粱九关押起来治罪,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整个织锦府里,像粱九这样豁得出去的人,也就只一个而已。

没了粱九,自己想要再敛财,就困难许多。这么好用的手,如果事发还可以用来顶罪,怎么能就这样没有价值地舍弃。

朱妗还打算着,三个月之后,再找个机会,让粱九重新复职。她自然不能答应,将粱九关进大牢这个要求。

贤娘,堂堂四大织锦官之一,怎么可以用坐过牢之人。

“冯长老,这件事毕竟只有人证没有物证。我身为大织锦官,也不能只听取一面之词。”朱妗沉声道:“此事,就到此为止,不得再纠缠下去。”

“织锦府的存在,并不是为了你们成天争斗不休的!”

她说得正义凛然,只不过当初粱九胡搅蛮缠,借此事倒打一耙的时候,她怎么不这样制止?

朱妗表明了态度,薛敏君无奈,见好就收。

没能将粱九彻底制服是个遗憾,但这一仗,是她们打赢了!

有了朱妗亲口宣布的粱九罪行,就给这件事定了性。淑娘子一脉,总算是可用扬眉吐气,出一口恶气。

随之而来的,便是此长彼消。

大堂上的事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织锦府。所有的人都知道,粱九这次败的彻底,被她自己的心腹幕僚给出卖。

一时间,人心思动。

粱九以高压手段维持的威望,此刻在一点一滴崩塌。

良娘子、德娘子冷眼旁观着,这会也都有了旁的想法。毕竟,薛敏君不止是压倒了粱九,还取得了三才楼的支持。

“三春,你先回去休息。晚上,我们在临江台庆祝。”薛敏君笑着嘱咐。

许三春如今住在三才楼里,她也邀请了冯长老,但冯长老自然不会掺和到这些事情中去。出现在对质现场,是因为粱九对许三春不利。

日光在山边隐去最后一丝光芒,洛邑城里华灯初上。

临江台里,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候。

这里的位置颇为绝妙,下面整整两层都做了架空处理,只有楼梯没有厅堂。而这层楼,足足有七层高。

许三春随着崔瑶到了顶层,放眼望去,是辽阔无边的景色。而奔腾不休的怒江,好似就在脚下。

据说,这座酒楼背后的人颇有势力,否则也不可能在如此地段,兴建起七层高楼。除了皇城里的建筑,整座洛邑城里,就数这里最高。

薛敏君大手笔地包下了顶层,庆贺这次对粱九的胜利。

在这里,摆下了八九桌筵席,全是她的手下。

见许三春到了,薛敏君便招手让她过去。这次能大获全胜,最大的功臣正是许三春。

是她不顾生命危险,毅然决定上京指认粱九。

也是她,才使得花家少主出手,将王琦拿下送到了自己跟前。

还是她,因为在自创阵法上的天赋,被冯长老所看重,为自己拉来了一个强有力的臂膀,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百二十八章 民用阵法图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二十八章民用阵法图毫无疑问,许三春是这一役中,最大的功臣。

此外,她虽然还只是才娘,但她的真实实力,已经达到了天工娘的水准。她在自创阵法上的天资,更是独一无二。

这样的许三春,假若都不够资格坐在薛敏君身边,那还有谁有资格?

而这其中的曲折,薛敏君一派的人自然清楚的很。若没有许三春挺身而出,她们直到眼下,还会被粱九苦苦压制着,翻不得身。

够资格坐在这里的,都是薛敏君的嫡系。

将许三春正式引见给众人之后,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她们隐忍了许久,在今夜这样的庆功宴上,还不能容忍她们纵情欢呼了吗?

一时间,气氛热烈,在觥筹交错之间,是她们欢乐的笑颜。酒楼里的女乐奏响了丝竹之声,热闹非凡。

作为酒席的主角之一,许三春被频频敬酒。

在这样欢快愉快的气氛下,她也不忍扫兴。就算只是酸甜适口的梅子酒,喝多了头也有些昏昏沉沉,面颊微醺,杏眼却越来越亮。

这场盛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才结束。

回到三才楼,许三春倒头就睡,一夜好梦。

淑娘子的事情已经解决,接下来几日,她都留在三才楼里,将她在阵法上的心得,与冯长老交流。

其实,论对阵法一道上的造诣,她如何及得上专研了一生的冯长老?

许三春的优势在于,她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经常会产生奇思妙想。就比如她自创的那些个阵法,倒有许多,都是能用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

而这样的使用法子,织锦府成立几百年来,就没有诞生过这样的阵法。

或许,并不是没有人这么想过。但是有那个想法的人,却没有那个能实践的能力。

而三才楼,作为汇聚最顶尖阵法师的所在地,她们自然不会去耗费时间,研制只是为了给人们增添便利的阵法图。

织锦府提供给军中的阵法图,都是免费的。重臣勋贵们,只需花费合理的银钱就能买到。织锦府真正能卖大价钱的阵法图,就是许三春在瑞麟阁里见到的那种阵法图。

但在整个大商朝,能买得起、又够资格的人,一共又有多少呢?

所以就算卖的再贵,对整个织锦府如流水一般的花费来说,都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是以,整个织锦府的花费,都是靠大商朝的税收所供养着。

许三春知道现状后,问道:“冯长老,三春想请教,如果是我自创的这个汲水阵,也不能让敌人所买走吗?”

冯长老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级阵法,用途单一,并不担心会用在两军对垒之时,这倒不怕。”

汲水阵,顾名思义,就是能代替抹布吸水而已。诚然,用汲水阵来汲水,会更干净,不会留下一丝水痕,吸的水也比抹布要多。

但,对于阵法图来说,就是鸡肋。

这样使用场景单一的低级阵法图,就算被敌军探子拿到手,又能做什么呢?阵法图,并不是看到一张之后,就能自己研究明白其中的奥秘。

要是真那么简单,这么几百年下来,早就被其他人掌握,也不会是织锦府一枝独秀。

许三春想了想,建议道:“冯长老,其实三春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冯长老鼓励地看着她,道:“有想法就说出来。在三才楼,不会有任何人,会因为言语而获罪。”

在三才楼里,就好像在许三春所知道的科研机构一样,鼓励自由讨论与创新,是真正意义上的言论自由。

当然,她们所讨论的,都是阵法图,并不涉及皇帝政治。

许三春斟酌了一下言辞,道:“民间百姓,都对织锦府是又惧怕又敬畏,这都是因为对他们来说,织锦府过于神秘。”

“假若我们将这些能够帮助生活的阵法图,用于民间。当人们在生活中随处可见了,当然也就不觉得距离遥远。对于绣娘试,会更积极。”

许三春来自于田台乡,她当然知道,若是一名女子不想参加绣娘试,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绣娘试之前成婚。

强制每一名女子都参加绣娘试,已经是目前能做到的极限。若是要强迫来参加的都是未婚女子,就会激起民怨。

六年一次的绣娘试、才娘试,有多少女子能忍受这样的寂寞考验?甚至,一生未婚。

将织锦府产出的阵法图大量卖到民间,一来可增加织锦府的收益,不用光靠税收。二来,让普通民众受惠之后,可拉近与他们的距离,让民间女子在参加绣娘试时,除了冲着绣娘所带来的荣耀外,还能不抵触。

来自现代社会的许三春知道,一项高精尖的科技技术,通常都是从军用开始。但,想要普及与获取利润,就必须降低成本民用。

阵法图的成本原本就不高,贵的原因是因为等级高的阵法图,只有等级高的女郎才能绣制。

而许三春所创的那些,都是低级的一二级阵法,只需要绣娘才娘,就能大量绣制,难度极低。

许三春将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用尽可能简单的描述,将其讲给冯长老听。听得她连连点头,不断称赞。

这种奇特的构想,当真是闻所未闻。

全部听完后,冯长老沉吟片刻,道:“你的想法很好,但在这其中干系太大,我需要和其他人一起讨论。”

这等于是在现有织锦府的体系外,重新建立了一个体系,必须得慎重。

此外,冯长老还知道,织锦府在有意无意间,也想要在民间保持这样的神秘,想要让民众敬畏。

许三春当然知道,这是大事。她不过是提出一个想法,最终能不能被采用,那是织锦府的事情。

放下此事,许三春潜心和冯长老一道研究起阵法来。

她所创的虽然大多都是能民用的阵法图,但也不乏能在实战中所使用的。两人一起讨论,都觉得受益良多。

在三才楼之中,倏忽不知岁月流逝。

一日,许三春正在埋头绘制阵法图,一名侍女前来禀道:“许才娘,淑娘子要见您。”

第二百二十九章 衣锦还乡

许三春应了,放下手里的笔,在月兰的伺候下,换了出门的衣服。作为她的贴身婢女,月兰一直跟着她在三才楼里,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主子,您就该每日都这样拾掇着。”

月兰替她挽好了发髻,插上一支简单大方的白玉兰簪子,看着镜中的许三春感叹道。如此的花容月貌,自家主子偏偏从未放在心上过,真真儿是浪费了。

“我就待在三才楼里,有什么可打扮?”许三春不以为意,笑着起身,“走吧,我好像也好久没有见到淑娘子。”

女为悦己者容,她打扮给谁看?

已是盛夏,烈日炙烤着整座洛邑城,从花草树木到路上行人都显得恹恹的,没有精神。

进了房,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闷热的暑期,让许三春为之精神一震。更让她会心一笑的是,这正是她所自创的那个能代替空调降温的阵法。

原来,冯长老虽然说还需要时间考虑,但其实织锦府里的人,已经先用上了吗?

说来也是,有这么好的阵法图,为何会闲置不用?使用阵法图,总比用冰来降温更加方便,成本也低。

用冰不止是麻烦,还不是每一家人都能用得起的。

至少,家里得有一个储冰的地窖,冬日里将寒冰储存起来,夏日再取出来使用。那些大户人家,自然没有问题。其他普通百姓的就只好在必须要用的时候,再向卖冰的人购买,价格不菲。

“三春来了?”薛敏君招呼着她坐下,笑道:“我问过冯长老,你已经交了五个自创阵法。”

许三春“嗯”了一声,道:“是的,好像还不止。”

她一旦醉心在阵法一道上,就会忘记了外面的年月流逝,更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约定。

幸好,她忘了,淑娘子还替她记得。

“接下来,三春你是个什么打算?”

听她这么问起,许三春才忽然惊觉,她上京的主要目的已经完成,贤娘已定罪,答应冯长老的事情也已经做好。

接下来的打算,她当然是想要回家。

算算日子,她从离开谭安县起到如今,已经接近三个月的时间。不知道,家里现在怎样了?哑娘她,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忙起来时顾不上想念,一旦想起,思念便如潮水一般涌来。

薛敏君看出她的想法,道:“其实,三春你有没有想过,将哑娘接到京里来?以你的资质,完全可以入住三才楼。”

这也是冯长老的意思,托薛敏君来问许三春自己的意愿。

“此外,你的法力足以担当天工娘的称号。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向朱大人申请,直接将你晋升为天工娘。”

在东乌府时,只让许三春成为才娘,一来是因为形势不明,晋升太快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二来,则是许三春自身的根基不稳,骤然成为了巧指娘,只怕处处都适应不来。

而此时,已经时机成熟。

许三春的实力,再保密下去的意义不大。冯长老对她如此看重,她在自创阵法上的天资已经被织锦府中的众人所知晓。

这个时候,公布她的真实实力,还可以让在暗中嫉妒的人,平息这番嫉妒心理。

告诉所有人,许三春能在短短一年间,成为被淑娘子、被三才楼看重的人,是因为她的实力,而不是运气好。

成为天工娘,入住三才楼,可保许三春的安全无虞。

薛敏君的这番打算,自然是为了许三春好。只是,在许三春的心里却有着别的忧患。

对她上京一事,哑娘、花暮辰两人都先后表达了不赞同的强烈意愿。虽然她不明白是为什么,在洛邑城里她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却必须考虑这背后的因由。

想了想,许三春道:“淑娘子,我想先回家一趟再来决定,行吗?”

她想问问哑娘,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还有,哑娘临走前交给她的那封信,里面究竟写着什么?

哑娘嘱咐她如果见到皇帝后,就立刻找一个无人之处打开。是以,许三春到了眼下,还没有看过信里的内容。

“当然可以。”这么大的事情,薛敏君也没有指望她这么一说,许三春就能答应。毕竟,对所有人来说,远离生长的故土,来到千里迢迢之远的京城定居,都是一件大事。

就像她当年,也想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

“三春,你想什么时候走?”

心里一旦有了这个念头,许三春就迫不及待起来,她应道:“我想越快越好。”

“那也不能立刻就走。”淑娘子笑道:“你来这洛邑城一趟,回去总得带些东西不是?县学里的人,还有南凤镇,都念着你的好。”

“此外,所谓衣锦还乡,自然该风风光光。”

许三春没有想那么多,这些事情对她而言,都是外物。她本就不是原装的许三春,衣锦还乡对她而言,并没有太大意义。

但面对着淑娘子的一番好意,她也不便拒绝。

崔瑶已经在一个月前就回去东乌府,她毕竟管着府学,不能离开太久,事情一解决就回程。

所以这次,只有许三春独自返回。

知道了她要先回去一趟的计划,冯长老便道:“你上京这么久,除了刚到的时候还去城里逛了逛,余下来都窝在三才楼了。”

“这要是叫你家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在虐待你。”

“长老怎么这样说?”许三春忙道:“我是真心喜欢研究阵法图,跟在您身边学习,是最快乐的事情。”

她说的是真心话,冯长老听得心头熨帖无比。

试问,这样好学的好孩子,谁不爱呢?

她伸手一挥,道:“接下来你就别窝在我这里了,去跟着淑娘,让她带着你好生逛逛去。”

“否则你真是白来了一趟洛邑,还以为这偌大一个京城,就只有这三才楼呢。”

她说得有趣,许三春扑哧一下乐出声,屈膝道谢。“我知道冯长老疼我。”

冯长老看了她一样,眼神慈和,“你知道就好。我在这三才楼,等着你回来。你可千万别回了家,就忘记了这里。”

第二百三十章 置办

许三春的资质,百年难遇。至少,冯长老就从来没有见到过。

她打心底希望许三春能回来,能加入三才楼。然而,正因为如此,她才越发尊重许三春自己的意愿。

“我相信你,会做出最好的选择。”冯长老道。

“多谢长老。”许三春敛礼道谢。

自己是多么幸运,能一直遇到尊重她选择的人。崔瑶如是、薛敏君如是,冯长老亦如是。还有哑娘、花暮辰,他们分明不愿自己上京,却也选择了支持。

许三春摸着脖颈间带着的那块墨玉血佩,温润的触感,令她想起了花暮辰微凉的手指。

唉!

怎么又想起了他?

许三春努力忽略掉心头的那抹酸涩。或许,自己真的该好好出去散散心。

薛敏君替许三春安排着回程的事情,随行的护卫等等,必须考虑周全。粱九此次惨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迁怒于许三春。

听见冯长老让她带许三春去散散心,薛敏君笑道:“正该如此。崔瑶也回去了,正好我带你去见识一番京城的繁茂。”

“三春怎敢劳烦淑娘子。”许三春忙道:“不若,您遣人带着我去转转就行。”

薛敏君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有什么劳烦?我自己也多时未曾得这份闲暇了,你就当陪我可好?”

作为四大织锦官之一,薛敏君身上的事务繁多。虽然身在京城,一年到头却当真没有多少时间。

她既然这么说了,许三春自然不好再推辞。

薛敏君想了想,道:“西市崔瑶带着你也逛的差不多,我们再去买点你带回家的礼品就行。京城里,好玩的不止是这些。”

既然由她领着,薛敏君便想着让许三春开开眼界才是。

要知道,作为整个大商朝的核心城市,洛邑城绝不是只有鳞次栉比的商铺而已。

那些衣香鬓影的仕女、那些高谈阔论的激辩、那些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以及那藏在阴暗处的窃窃私语,才是洛邑城真正的魅力所在。

“正好,两日后端王妃要举办一个消夏宴,可称得上一大盛事。”薛敏君笑道:“正好给我也送了帖子,到时我们一起去。”

宗室之中,作为当今圣上的同胞兄弟,端王的身份地位尤为尊崇,执掌着宗正寺。

端王妃一年一度举办的消夏宴,规模宏大。不仅仅是为了夏日里的消遣,更有着联络宗室与京中重臣世家之间感情的意思。

这个消夏宴每年都办,京中的权贵都猜测背后是嵩烈帝的授意。

往些年,薛敏君也都收到了帖子。不过,她只参加过几次,别的时候都让人代替她参加。今年既然赶巧了,她不妨带许三春去看看,什么才是洛邑城的精华所在。

端王?

许三春的注意力,却都在这个名字上。

这让她想起了在合江城时,有着一面之缘,却对自己拔刀相助的那位二公子。那夜遇袭之后,自己忙于织锦府的事情,还未曾好好道谢于他。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见着他。

若是能见到,她想好好跟他说几句话。他说看着自己眼熟,后来许三春仔细思量之下,堂堂端王府的二公子,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说这样的话。

当初她对这些权贵的认识还很浅薄,后来丁雅琴跟她说的多了,她才明白过来,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是不会乱说话的。

见她出神,薛敏君推了推她,笑道:“别紧张,你就当去玩玩。”

许三春回过神来,点头应了。

“既是如此,明儿我们就去西市一趟。”薛敏君兴致勃勃道:“我们三春生得这般好,总该有配得上你的衣饰才是。”

月兰站在许三春身后,一阵猛点头。

她这位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讲究了些。那些女子人人都爱的珠宝首饰,竟都不放在眼里。别说喜欢了,就连多看一眼也不曾。

许三春的梳妆匣子里,可用的首饰实在是乏善可陈。最贵重的,莫过于崔瑶送给她的那套红玛瑙头面,但那套太过隆重,日常的妆容都用不上。

所以,能派的上用场的,委实不多。

果然,正如月兰所料,许三春听到这个,第一反应就是推拒。

“淑娘子,三春那里有许多崔娘子送的钗环首饰,哪里还需要再置办呢?我回去看看,搭配出来一套就是。”

“哪有姑娘家家嫌这些东西太多的?”薛敏君给了她一指头,道:“你这花一样的年纪,正是装扮的好时节。”

“你就别操心了,这事交给我就行。我让人去瑞麟阁打个招呼,明日上午就过去,让他们提前准备好。”

薛敏君都替她做了决定,许三春也就不好再推拒。

还是那个瑞麟阁,但薛敏君的身份,怎么能和崔瑶一样?这次接待她们的规模当次,明显又不一样。

这次是在瑞麟阁后面的小院子里,环境清雅舒适,院子里使用的阵法也不止一个。

瑞麟阁的内掌柜亲自接待两人,后面跟着两三个伙计,各自捧着珠宝匣子站着伺候。这些匣子里,分门别类的装着各色珠宝。

离许三春最近的一个,则装着各种款式各种质地的簪子,玉簪金簪等等应有尽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做工都一致的精致华美。

“这也太多了吧?”许三春小声嘀咕。

内掌柜笑道:“才娘您先看看,若有合乎心意的就尽管留下。若都看不上,再换一匣子就是。”

面对着这整整好几匣子的琳琅满目,许三春委实难以选择。并不是她没有眼力,而是实在太多,这些东西也确实并不是许三春所热爱的。

华贵的珠宝首饰,在许三春心中抵不上重要的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内掌柜有些诧异。

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他还头一回见到面对这样的诱惑,眼神还能如此纯净的女子。要知道,他所知道的许三春,只是一个乡野出身的姑娘罢了。

就算因缘际会之下,得到了织锦府淑娘子的赏识,她因为出身而注定了无法接受良好的教养,见到这些珍贵的珠宝,理应眼花缭乱才是。

第二百三十一章 消夏宴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一章消夏宴上一次,许三春和崔瑶两人,就在瑞麟阁前被织锦卫抓捕。织锦府里的事,瑞麟阁就算是整个大商里最大的珠宝楼,也不敢随便插手。

但不插手,不意味着没有打听。

身在京城做生意,若是眼瞎耳聋,那也就离倒闭不远了。他们总要搞清楚,哪些人可以得罪,而哪些人又不可以。

淑娘子和贤娘子的争斗,他们也都有所耳闻。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许三春第二日就出现在了织锦府的公堂上,还让贤娘子输得灰头土脸。

就算不知道其中细节,瑞麟阁上下也都知道,不可轻视了这名新崛起的才娘。而直到今日,内掌柜才觉出来了许三春的与众不同之处。

内掌柜不了解许三春,薛敏君却不然。她知道许三春不看重这些外物,便自己做主,替许三春挑了好些首饰,足足能搭配好几套外出的衣裙。

离开瑞麟阁,薛敏君又带着她去了成衣铺子里。

大商朝的成衣铺子,比许三春所知道的那些古代要更发达。不仅是供应老百姓能穿得起的,也有高档的店铺。

这些店铺出的衣裙款式,一个季节就只出那么几套,售完即止。这样一来,避免了在宴席上会和其他人穿上同一款的尴尬,又因为用料、款式上的新意,而极受追捧。

在店里,还有手工极好的女工候着。客人只要看中一套,预付了定金后,就能立刻替客人量身更改大小尺寸,半日后就能取。

自然,这些独一无二的衣裙价值不菲。

许三春逛了一圈下来,觉得这样的成衣铺子,跟她在现代社会里见过的那种高级定制颇为神似。

要说她正在豆蔻年华,怎么会对这样美丽的衣裙首饰不动心?

一来她确实并不看重,二来她心中装着的那个人看不见,让她如何在意得起来。

依然是薛敏君替她做主,挑了好几套送给她。都到了这个份上,许三春要再推辞,只会显得矫情,于是便都收下道谢。

对于薛敏君来说,这点开销不算什么,许三春带给她的好处,又岂止是这些东西可以代替的?

消夏宴,顾名思义便是清凉避暑的宴会。

而洛邑城正值盛夏,在城中举办的宴会,如何避暑?然而这里是拥有暗月的大商朝,对端王府来说,拥有一张阵法图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没错,许三春又见到了琼楼阵。

而据说,这张琼楼阵归端王府所有,除了举办宴会,夏日里王府的女眷也大多在这里度过。

同三才楼还原外面真实气候的琼楼阵不同,这里是一派清凉的夏日风光。青山绿水,瀑声隆隆,不时可见珍禽异兽出没。

里面的空气凉爽,既是清风拂面的夏日,却不见夏日之暑气,委实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随着薛敏君踏入消夏宴,王府的侍女引着她们来到宴客的场所。这里不是一个大殿,却是一处建立在石林中的曲水流觞。

消夏宴里邀请的均为女眷,环佩叮咚香气袭人,贵妇仕女们的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优雅得体。

她们或散坐,或三五人聚在一起,低声细语着。不时,也传出轻笑声,动听悦耳。

许三春看在眼里,却觉得她们在默契的出演一出戏剧,一切都是按照剧本在发生着。这样的面具,不知道她们挂了多少年,才修成了正果。

薛敏君带着她坐下,笑着替她引见了几名夫人。

这里的夫人,都是有着朝廷诰封的诰命夫人,能与薛敏君交好的,自然都是三品以上的夫人。

她们,当然知道织锦府里这位风头正盛的才娘。

许三春或许不知道,但她的名字已经被洛邑城里的交际圈里所熟知。这是她头一回出现在众人面前,对她的好奇就难免多了些。

好在昨日薛敏君已经跟她讲过,夫人们询问得也极有分寸。顶多,也就感叹一下许三春的身世堪怜,克制有礼。

所以,这会儿许三春应付起来,倒不觉得艰难。若有不愿回答的问题,她垂头不语,也就是了。

看着她能进退自如,薛敏君便放下心来。她环顾四周,想替许三春寻一名年纪相若的玩伴。

这里可游玩的地方很多,许三春总跟在她身边就去不了。再说了,夫人间聊的一些话题,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未免有些沉闷无趣。

正想着,一名身着浅杏色衣裙的姑娘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看着许三春笑着问道:“敢问,可是许才娘?”

许三春应了,疑惑地问道:“正是,敢问你是?”

薛敏君笑了起来,拍了拍脑门道:“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她笑着替两人引见,道:“这位是秋官大人的嫡女,排行第二的丁雅棋。”

许三春在镇学里,就与丁雅琴交好,还合伙开了个绣庄,薛敏君自然是知道的。

刑部尚书作为六部之一的长官,他的女眷当然有来参加消夏宴的资格。而这位丁雅棋人如其名,是一位安静温婉的姑娘。

丁雅棋此来,正是因为之前收到了姐姐丁雅琴的信。在信中,丁雅琴嘱咐妹妹,许三春是她的救命恩人,若在京城遇见了定要多加照拂。

只是许三春上京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三才楼里,从未出现在这等交际场合。

是以,今日才见到她。

两人互相见了礼,薛敏君笑道:“你们自去玩。有雅棋带着你,我也就放心了。”作为丁家嫡女,丁雅棋对这里称得上是熟门熟路。

丁雅棋柔婉地笑着施礼,“还请淑娘子放心,我会照顾好三春。”

许三春虽然是第一次见她,但因为丁雅琴的关系,和她之间有一种天生的亲密感。何况她本也不是扭捏的人,便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

一道出了门,两人序了齿幼,却是丁雅棋比许三春还要大上几个月。

“三春妹妹,我姐姐常来信提起你。”丁雅棋笑着说道:“今日一见,方知道姐姐所言不虚,妹妹果然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人物。”

“雅棋姐谬赞了!”许三春连忙谦虚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水帘洞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二章水帘洞丁雅棋摇着头道:“三春妹妹可不要谦虚。你就算不信我,也得信我姐姐的眼光。你有所不知,我姐姐打小看人就准,她说的我从来就不怀疑。”

两人一路说着话,由丁雅棋引着路,朝着一处水帘洞走去。

这里的景致,处处巧夺天工,一多半都是阵法图的功效。

琼楼阵的最大特点,便是能根据人们的要求来绘制。一样的阵法图,却能根据不同的需求,做细微的调整。比如阵中的天气、建筑、景致等等。

阵中也有后来移栽进去的花草树木,但建筑地貌等等,却都是阵法图里的。

是以,在琼楼阵里,见到怎样奇特的景观,也都不奇怪。

作为织锦府的一员,许三春当然知道其中的奥妙。但知道归知道,当真看见时,仍然忍不住赞叹。

这个水帘洞和自然生成的不一样,洞里晶莹剔透,外面的瀑布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浅碧色水光映入洞中,如梦幻一般美不胜收。

“是不是很漂亮?”丁雅棋在中间雀跃着转了一圈,笑得十分开心,“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了!每次来消夏宴,我都要来这里。”

这里的奇妙之处有几个,丁雅棋却独独钟情于此地。

就算她是秋官嫡女,一年也只能来几次而已。所以,这成了她最盼望着的事情。

“确实很漂亮!”许三春赞道:“想象不到的景致。”若非有阵法图,怎么可能呈现如此的鬼斧神工?

只是她话音刚落,从外面传进来一个嘲讽的声音,“哪里来的土包子,如此没有见识!不过是一个水帘洞,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这个声音,许三春颇为耳熟。

还没待她回忆起来,室内水光轻轻荡漾,一名艳丽无匹的女子便出现在两人面前。在她身后,还跟着几名贵女,由丫鬟侍女伺候着。

水帘洞原本不大,她们一行人涌进来,顿时就显得有些拥挤。

蔡紫妍。

许三春拉起丁雅棋的手,低声道:“我们走。”

蔡紫妍此来,绝无好事。

许三春不是傻瓜,这么大的洛邑城、这么大的消夏宴,她就不信会这么巧碰见蔡紫妍。

不是巧合,那对方就是刻意冲着自己来的。

敌众我寡,她不如暂且避上一避。明知不可为还要冲上去吃苦头,那不叫勇敢,那叫愚蠢。

更何况,眼下在她身边还有丁雅棋。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而连累了丁雅琴的妹妹。

丁雅棋自然也认出了蔡紫妍,以她的聪慧,心念一转便知道是为了哪一出。这些年,蔡紫妍因为花暮辰而拈酸吃醋的事情,还传的少了吗?

“雅棋见过蔡姐姐。”丁雅棋对她见了礼,笑道:“我们正好要走了,就不耽误蔡姐姐游玩。”

息事宁人,暂避风头,无疑是最佳选择。

然而,蔡紫妍好不容易才堵到了许三春,还是在这样狭窄的地方,她怎么肯轻易放过?

“怎么?”她轻启朱唇,缓缓道:“见了我就想走?许三春,你上次的嚣张到哪里去了?”

蔡紫妍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三春的脖颈处。那块墨玉血佩,刺得她两眼生痛。

粱九说,这块玉佩是花暮辰赠送给许三春的宝物,用来保护她不受伤害。这样神奇的宝物,自己连听都没听说过,辰哥哥却眼也不眨一下就送给了许三春?

她!

究竟有什么资格!

许三春并不理会蔡紫妍,拉着丁雅棋,举步就朝着另一条通道走去。

但蔡紫妍对此早有准备,喝道:“给我截住她!”

随着她的命令,从她身后闪出一名青衣侍女,速度极快地来到通道入口处,堵住了去路。

这个水帘洞里,一共就只有两个通道。一个是许三春和丁雅棋刚刚进来的,也是蔡紫妍带人进入的,此刻被她们挡着肯定过不去。

而另一个,则被青衣侍女所阻,竟然再无离开之路。

许三春回头看着蔡紫妍,道:“敢问蔡家小姐,到底想要怎样?”

蔡紫妍抬了抬下巴,傲然道:“怕了?怕,就把你脖子上那块玉佩给我。”

玉佩?

许三春伸手握上了墨玉血佩,警惕地看着她。这块玉佩,是花暮辰特意嘱咐过,让她须臾不可离身之物,她当然不能给蔡紫妍。

看着她触碰玉佩,蔡紫妍的心头,更是怒意大炽。

“给我抢过来!”她命令。

于是,又有两名青衣侍女冲着许三春而去,她们的目标都是许三春脖颈上的墨玉佩。这几名侍女的身法,一看就是从小习武,许三春怎么躲得过?

而丁雅棋,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是帮不上什么忙。

这会儿她已经是悔了,就不该带许三春来这里。若是在外面,还有人能解围,而此时就只能靠她们自己。

然而是她承诺了薛敏君,她就不能看着许三春被欺负。

丁雅棋上前一步,抢在了许三春的身前。她做不了什么,这是她想出来的唯一办法。或许拖一拖时间,就能等到其他的人来。

而比她更快的,则是跟在许三春身后的月兰。

只见她身法敏捷步子矫健,几步便到了她们身前,“嘭嘭嘭”地跟这两名青衣侍女过起招来。

许三春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原来,月兰还会武?

原来,薛敏君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不止是为了伺候自己而已。很显然,月兰的武功比青衣侍女还要略胜一筹,以一对二并没有落了下风。

见此情形,跟在蔡紫妍身后的贵女悄声议论起来。她们都没有想到,许三春身边跟着的侍女,竟然会武。

蔡紫妍心头大恨,给挡在通道出口处的青衣侍女使了一个眼色。那名侍女见状,趁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交手双方,悄悄潜到许三春的身后,伸手向那条系着墨玉血佩的绳子抓去。

许三春有所察觉,握着墨玉血佩的手一紧,霍然转身。

“你干什么?!”许三春冷声呵斥。

青衣侍女被她眼里的冷意吓了一跳,但蔡紫妍的命令在身,容不得她后退。只愣了一息的功夫,右手便迅疾而出,抓住绳子猛然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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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朕很想她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三章朕很想她许三春不明白,蔡紫妍为何突然对这块玉佩感兴趣。她只知道,这块玉佩对她无比重要。不止是因为花暮辰的嘱咐,而是在她心里,这就是她和花暮辰唯一的联系了。

不管是不是蔡紫妍,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不打算交出这块玉佩。

只是她的力气,又怎么敌得过有武艺在身的青衣侍女?然而在对方的大力拉扯下,许三春也死死地将玉佩握在手心,因为过于用力,骨节泛出了青白色。

这里的动静,已经被月兰所察觉。她使出了以命搏命的招数,逼退了那两人,朝着许三春扑来。

青衣侍女见势不妙,戳起手指往许三春的手腕穴道上猛然一点,许三春顿时失去力气,松开了手。她再大力一拽,系着墨玉血佩的红绳应声而断,被她抓在了手中。

就在墨玉血佩离开许三春的这一刹那,空气中以她为中心,猛然向外震荡了一瞬。

不,这不是空气的震荡,是灵气。

以许三春的敏锐,自然发现了其中的不同,但其他人却无所察觉。只有蔡紫妍皱了皱眉,不过也没有放在心上。

而就在此时,处于端王府南面的皇城中,嵩烈帝在龙椅上睁开了双眼。在他的眼里,精光四射。

他伸手一拍龙椅,在他跟前,以龙椅为中心,霍然出现了一个微缩的大阵。这个大阵,便是洛邑城的守护大阵!

嵩烈帝的身上亮起道道深紫色光华,那是阵法图的光芒在他身上流转。

他,竟然把自己的肉身,炼成了洛邑城守护大阵的阵眼杵!

骇人听闻!

在这座微缩的大阵里,可以看见整座洛邑城的全貌。只要他想,就能知道每个人的位置,甚至能知道人们的对话。

当然,这样的大阵,要做到这些,极为耗费法力。所以,嵩烈帝也需要踏月卫及龙鳞军,替他监视那些不听话的人,执行命令。

但在这一刻,他再顾不得法力的损耗。双手掐了一个法诀,在他的眉心间出现一滴缓缓转动的鲜血。

与之相对的,大阵中亮起了红色的光芒,隐约勾勒出了一个红色的窈窕人影。

那个地方,正是端王府所在。

嵩烈帝在紫金面具之下微笑起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这么多年,你果然没有死!”

他哈哈大笑起来,双手结印,对着他面前那滴鲜血一指,鲜血倏地一声消失在他面前,被一种不知名的能量包裹着,迅疾无比地朝着端王府的方向而去。

“来人!”

“是。”苗劭应道。

“快,去端王府里,找一名右手背上有血色水滴的女子,带她来见朕!”没想到,多年之后还能见到她,嵩烈帝迫不及待。

“是!”苗劭忙应了,又试探性地道:“陛下,奴才这就去抓捕。”

“谁让你去抓捕了!”嵩烈帝的声音在大殿里隆隆回响着,“她,是朕的公主!十七年了,朕很想她。”

公主?

原来,是皇帝命自己去查找下落的那名公主,如今姬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

苗劭十分庆幸,自己多问了一句。否则以人犯的态度去对待这位皇帝如此看重的公主,只怕会死得很快。

他抹了一把冷汗,忙躬身退下去布置人手。

既然是公主,那就是请,绝不是抓捕。相应而来的,所有的布置就都不一样。

端王妃听到这件事时,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公主?”还是姬皇后在十七年前诞下的公主。当年的事情,端王妃以为已经是被尘封的往事,没想到还有再见天日的这一天。

苗劭不清楚,她却是那件事的亲历者。

嵩烈帝因此而怒,整座洛邑城都笼罩在阴云之下,不时就有人因为协助偷盗公主的罪名被砍头。

那个时候,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她就算是皇室宗亲,也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而这位公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端王府,出现在消夏宴之中?端王妃拿不准,接下来究竟是福是祸。

但她十分明白一件事,此刻她必须配合苗劭,在不惊动众人的情况下,将公主找出来。

这是她的消夏宴,来的除了皇亲国戚就是勋贵世家。

端王妃十分庆幸,当今圣上寻的是公主而非逃犯。否则,苗劭穷凶极恶地带着踏月卫进来搜捕,她这消夏宴的名声就算彻底毁了。以后都别想再开不说,就连她都会被牵连。

谁不知道嵩烈帝的疑心?

恐怕整个端王府,都会被疑为失宠。

想到这里,端王妃忙招了她近身伺候的心腹婢女来,秘密吩咐了几句,将这任务安排下去。

“苗总管请稍坐,既然是公主,我们都得恭敬着。动静若是闹得太大,就怕惊到了公主。”端王妃对苗劭陪着笑,吩咐下人上了最好的茶水糕点。

哪怕她是端王妃,对苗劭一个奴才也不得不如此。

要知道,苗劭见嵩烈帝的时间,比他们不知道多了多少。地位尊崇的皇亲国戚又如何,皇上若是不高兴了,下场比那普通百姓还惨烈。

嵩烈帝,可不是位仁慈的君主。

苗劭笑眯眯地应了,抚着茶杯笑道:“端王妃是聪明人,奴才也怕惊扰了公主。只是皇上爱女心切,哪里等得?”

端王妃不想惊动了客人的心思,他如何不明白。在这件事上,他同样不愿闹出什么动静来。

但是,跟自己相比,端王妃更加不愿。

“总管说的是。”端王妃会意,笑道:“我们府上近日刚得了一副前朝书画叶大家的手书,不知苗总管可有兴致一同鉴赏?”

“我早就听说,苗总管在这上面造诣极深,这却是赶巧了。若当真是真品,放在我们王府也是无用,不如赠给懂得欣赏的有缘人。”

端王妃口中的有缘人,除了苗劭还能有谁?

既然她如此知情识趣,苗劭便心安理得的应了。端王妃的心里却在滴血,暗骂苗劭的贪得无厌。

那副图自然是真品,否则端王府也不会收藏。

叶大家的画,能流传至今的不过寥寥几幅而已。她好不容易才辗转收到这么一副,还没焐热就被苗劭讹诈了去,心焉能不痛?

第二百三十四章 红色印记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三十四章红色印记来这一趟,能有次意外收获,苗劭心满意足。

品着端王府上好的茶水,苗劭想着即将见到的那位公主。这件事,嵩烈帝交给他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公主的下落。

禁宫中的人虽然是问什么说什么,但这些线索当年就已经被翻过一遍。当年没有找到的人,十七年后再寻找起来,希望愈发渺茫。

他一直在暗中追查,可惜天下之大,仅有的几条线索又指向不明。他原以为,找到这位公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想到,竟然就在这洛邑城中。

嵩烈帝既然说了在这里,就一定在这里,不用怀疑。

然而,这位公主是一直都在洛邑城吗?还是近日才到?圣上,又是如何突然得知?这些问题的答案,苗劭统统都不知晓。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最关心的是这位公主性情如何,好不好伺候。

室内的空气安静下来,苗劭想着接下来和公主的首次见面,端王妃心疼着那副送出去的画,两人都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而对这一切,许三春丝毫也没有察觉。

这件,即将彻底改变她命运的大事。

这件,哑娘为之恐惧的事。

这件,花暮辰曾经处心积虑想要利用她的事。

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逃不开避不掉。命运的兜兜转转,最终将她推到了这里,直面自己的真实身世。

她,原本就是大商朝最尊贵的公主,理应在万般娇宠中,金尊玉贵地长大。而非乡野孤女,甚至还背负着一个私生子的名声。

姬皇后若是知道十七年后许三春仍是逃不过,当年她是否会付出惨烈的代价,让最忠心可靠的纪青带着许三春逃走呢?

此时此刻,月兰扶着许三春往回走着,心疼的看着她脖子上那道红色的勒痕。

那个什么蔡家千金,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些!还堂堂世家,为一个男子争风吃醋竟然到了如此境地。

丁雅棋歉意地看着许三春道:“三春妹妹,都是我不好,若是不带你去那水帘洞就好了。”

要是她们一直在外面,蔡紫妍想要动手还得等合适的机会。有人往来的话,她也不敢直接命侍女下手抢夺。

许三春眼里的泪光早已隐去,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鼻音,“这跟雅棋姐没有干系。她恨的是我,走到哪里都避不开的。”

那块墨玉血佩,最终被青衣侍女夺走,交给了蔡紫妍。

而蔡紫妍,只看了几眼,便当着许三春的面,将玉佩扔进了水帘洞外瀑布下的深潭之中。

既然她得不到,不如将其毁灭,这是蔡紫妍的信条。

看着许三春伤心难过,她就比三伏天喝了冰露还要爽快。

许三春的确伤心,那是她身边唯一拥有的花暮辰的东西,是她唯一的念想。不能再见到他,但有这块玉佩陪着自己,就好像他仍然留在自己身边一样。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这块玉佩,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她又该去怪罪与谁?

说到底,该怪的只是自己吧。她和蔡紫妍的冲突,在东乌府时就埋下了祸端。

而且此时,有一件另外的事情,更让她在意。不知何时起,在她的右手背上出现了一滴嫣红的痕迹,呈水滴状,看起来就好像鲜血。

这个印记出现的如此突兀、如此莫名其妙,让许三春的心里很是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位置开始火辣辣地疼痛,越来越明显。

她顿住脚步,道:“雅棋姐你先回去,我找个地方更衣,一会儿就来。”

丁雅棋看着她有些微红的眼眶,点头道:“那你仔细着些,我先回去等你。”蔡紫妍已经得手,想必不会再为难许三春。她能理解,许三春想一个人静静待着的心情。

月兰寻了一个在消夏宴上伺候的侍女,问明了净房的位置,便扶着许三春过去。

不愧是端王府的地方,这里就连净房也如此幽静。没有丝毫异味,只有静静燃放的百花香味。

看见许三春从里间出来,月兰替她打了清水净手,许三春将两手都浸入水中。

绿釉瓷盆中荡漾出水波,透过清水看过去,手上的红色印记越发清晰明显,在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上看起来,竟然有一种触目惊心之感。

泡在凉水中,那火辣辣的感觉稍缓。但许三春自己知道,离开清水就还会疼痛。她看着那红色印记发愣,这到底是什么?而且,她也不能一直带在这里吧?

月兰也看见了这滴明显的印记,“主子,您手上的这是什么?”

许三春摇了摇头,她也很想知道。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角落处伺候贵人的侍女,也将目光投向了许三春的手背。端王妃的命令,早已传给了所有人,要找一名手背上有血色水滴形状的女子。

侍女环顾四周,并没有别人。

看样子,除了自己,还无人发现她。

侍女悄悄朝外挪动了脚步,趁许三春主仆没注意出了净房,一溜烟地朝着端王妃所在之处而去。

王妃下令要找的人就在眼前,这份功劳,怎么着也不能让旁人抢了去。

许三春将手从水里抬起来端详着,红色的印记丝毫没有消褪的迹象,也仍然火辣辣地疼痛着。

擦干了手上的水迹,她拿出一条随身携带着的丝绢,让月兰协助着她,将右手包了起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不小心碰伤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印记从何而来,但许三春的直觉告诉她,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月兰应了,跟着许三春出了净房。

许三春在心里思量着,回到房里就跟薛敏君请辞。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然而她的打算虽好,在还未走到之时,就有一名着管事媳妇打扮的端王府下人迎了上来,笑着对许三春见了礼,道:“许才娘,端王妃有请。”

端王妃?

许三春不认为自己跟她有什么瓜葛,原本就素无往来。她还想过是不是能在消夏宴上见到那位二公子,但也没打算去询问端王妃。

看出她眼底的疑虑,管事媳妇笑道:“我们王妃说,她有件事想要请才娘帮忙。”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之骄女

父皇必须死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五章天之骄女许三春想不出来,以端王妃的身份,会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但对方都让人来请,自己不去却是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每跟着那名管事媳妇往前走一步,许三春就觉得自己的心“咚”地狂跳一下。

就好像,前方是什么吃人的深渊。

然而,眼前的一切明明是那般风清云朗的好景致,花木扶疏。空气中是沁人心脾的花果香味,入目的是雕梁画栋的房舍屋梁,听见的是悦耳动听的鸟雀声声。

许三春努力忽略掉右手背上火辣辣的炙热,迈入了端王妃所在的正厅之中。

“三春见过王妃。”许三春施礼,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和端王妃平起平坐的,竟然还有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微胖男子。

“三春快起。”端王妃起身向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这等待遇,并未让许三春受宠若惊,反倒是心头一紧。那可是在皇室宗亲中都能说上话的端王妃,如此礼下于己,其背后的原因一定不会简单。

还未曾等她回过神来,那名面白的男子起身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大礼,“奴才苗劭,恭迎公主回宫。”

他是有钱有势的内监总管,也是踏月卫的执掌者,更是能近身伺候在嵩烈帝跟前的人。然而,在皇家嫡出血脉面前,他也只是一个奴才而已。

公主?

许三春吃惊得连连倒退了几步,反应过来后忙弯腰将他扶起。她不知道公主是怎么回事,但这个可是能与端王妃平起平坐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就这么跪在地上。

苗劭顺势起了。

他还真怕这个在民间长大的公主不懂规矩,就那么让他跪着。这会儿,心头倒偷偷松了口气。

许三春是端王妃遣去迎接的人领着进来,在她进门的时候,他便朝着她的右手看去。见到她手上包裹着的丝绢,便知道她一定是皇帝口中所说的那位公主。

否则,不会有那么巧。

虽然苗劭看着许三春的相貌有点嘀咕。

这容貌长相,既不像嵩烈帝年轻时的英朗,也不像姬皇后的华贵端庄。美则美矣,就是显得有些小里小气,一派妖娆。说个大不敬的话,许三春这长相,最适合做豪富之间的美妾,那等篡养起来的金丝雀。

苗劭在起身的时候,顺势解了绑在许三春手上的丝绢。他本就有一身极高明的武艺在身,手法快得看不清,在许三春还未曾反应过来时,那张丝绢便飘然落地。

在许三春的右手背,一滴血色水珠赫然在上。

苗劭看了一眼,接住丝绢,恭敬呈上:“公主,您的帕子掉了。”

许三春接了过去,一脸茫然,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月兰却心头一凛,眼前这个人的武功实在太过高明,她根本看不透。

“我不是公主。”许三春憋了半晌,只憋出了这句话。

苗劭笑得:“您就是公主。您是当今圣上与过世的姬皇后之女,天之骄女。”

“怎么会?我明明在乡野里长大,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十七年前,姬皇后诞下一对龙凤胎。圣上龙心大悦,男孩赐名为昶,女孩赐名为昑,是大商朝最尊贵的皇子公主。”说起当年的事情,端王妃比苗劭更清楚。

“公主你本该在皇城里长大,不料却发生了一场宫变。”端王妃徐徐道来:“伺候皇后的宫人叛变,偷走了皇子公主,分开逃窜。”

“龙颜大怒,血流成河。”当年的事情,就算是眼下说来,也充斥着满满的血腥气。

“几经周折,寻回了皇子,圣上为了表明宠爱皇后的决心,立刻将他赐封为太子。不料,公主却迟迟没有消息,就此消失。”

“皇后伤心过度,在太子才三个月的时候,就于凤仪宫中薨逝。圣上哀恸,几欲昏厥,举国动荡。”

端王妃说完,看着许三春道:“公主,您总算回来了。”

什么皇帝皇后,什么太子公主?

这都什么跟什么?

许三春睁着大大的一对杏眼,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莫非,他们是串通好了,来逗自己玩?

她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

眼前的可是端王妃,常人想要见一面,都需要提前递上帖子拜访,还得看够不够见端王妃的资格。这样的大人物,她有这个闲暇来用自己取乐?

而另外那个男人,许三春扫了他一眼,顿时一个激灵。

是了!

她见到他时,就觉得他有些古怪。面白无须,还有这等作派,不正是宫里的太监吗?

没想到,她竟然会见到一个活生生的太监。

许三春只想仰天狂啸一番,方能面对这个荒谬的事实。

苗劭恭敬道:“是的,端王妃说得没错。奴才苗劭,恭迎公主回宫。皇帝陛下,等您许久了。”

“不!我不是什么公主。”

许三春只觉得脑中是一团乱麻,然而在这团乱麻中,她仿佛又隐隐约约抓住些什么。右手背处传来的炙热,仿佛连她的脑子都被烤得糊涂。

端王妃见状,对苗劭使了一个眼色,放柔了声音道:“不如,我陪公主先梳洗一番。要迎公主回皇宫,也该隆重些才是。”

她听过许三春的名字,也知道她是织锦府近年来不可多得的天才。但从天才到公主,这样身份上的变化,也是翻天地覆。

许三春需要时间来适应。

此外,许三春身上的衣裙固然是眼下京城里时兴的款式,却新颖有余华贵不足。

许三春来到自己的府上时,只是一名才娘,离开时却是公主的身份,那就要有能匹配得起公主身份的排场。

端王妃做了多年的王妃,就算事情来得突然,也能立刻思量清楚。许三春以公主的身份从消夏宴上走出去,对端王府的名声有利。

“王妃说的是。”苗劭拱手,“还请王妃襄助。”

既然已经寻到了公主,他也就不急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相信皇上也不急着这一时片刻。

许三春眼下的状态,确实需要时间缓一缓,希望端王妃能劝得她好好面圣。

“公主殿下,请随我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太可笑

许三春还没有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做,端王妃就已经替她安排妥当,带着她到了隔壁的厢房里。

“三春,你别紧张。”

就算她贵为公主,端王妃也是她的长辈。从辈分上论起来,许三春应该管她叫一声“皇婶”。

在许三春还没有适应她自己的公主身份前,管她叫三春,比叫公主更能让她放松。

端王妃指挥着,让她的贴身婢女取了梳洗用具、香膏脂粉前来,重新替许三春梳妆。取来的东西,均是崭新未曾动用过的。

端王妃看着镜子里的许三春,扶着她的肩膀道:“今日是你头一回面圣,待会我教你面圣的规矩。皇家的规矩不同民间,但你不用怕,皇上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你,不会跟你计较这些小事。”

许三春担心的,自然不是这个。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着,哑娘的话和花暮辰的话反复在她脑海中出现。让她知道,见到嵩烈帝,对她而言是一件最糟糕的事情。

所以,哑娘就是那个将她带离皇宫的人?

这么一想,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哑娘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势,她手里那个做工精美的匣子和大笔银钱。她能识文断字,还写得一手好字。她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一手好刺绣,她懂得的事情很多却从不轻易表露。

原来,哑娘竟然是皇后身边的婢女。

但许三春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哑娘会是背叛皇后的人。如果是,她为什么那么拼命护着自己?在许家时,宁愿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尽量让自己吃好?

许三春记起一件许久之前的事情,哑娘不允许她扫猪圈,说这样的活计太脏,她不能做。所以,这也是因为她的公主身份吗?

哑娘,她一直知道自己公主的身份。但却带着她藏身于民间,在许家受尽苛待也不离开,这是为什么呢?

这么说来,许金水恐怕也不是哑娘真正兄长。细想起来,往事中充满了蛛丝马迹。至少哑娘的长相形体,就和许金水完全不像。

还有那封信,在上京前,哑娘交给自己的那封信。

那封,交代自己在见到皇帝后立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拆开的信。

想到那封信,许三春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开看。可惜,她在来消夏宴的时候,将信留在了三才楼的行李之中,未曾带上。

在那封信里,应该会有所有的答案。

除了哑娘,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应该还有一个,那就是花暮辰。

“你不是。”

“你配得上。”

这些都是花暮辰说过的话。

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自己身边,一切看起来的巧合,在这个时候都有了解释。

许三春自嘲地想着,哪有什么世家公子对自己的一见钟情?哪有那么多浪漫的邂逅?哪里有乡间村女用自己的独特善良吸引了贵公子的故事?

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

到了此刻,她十分确定。花暮辰接近她,是蓄意良久的,也是有目的的。而这个目的,他还没有达到。

原来他的温柔、他的爱意,都是假的。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些!

亏自己还傻乎乎地飞蛾扑火,原来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幻梦醒得太突然,不过也好,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强。

他究竟想利用自己做什么?许三春已经不想再去思量。

“三春。”薛敏君出现在房里,是端王妃让人找了她来,跟她讲明了许三春真正的身世。端王妃觉着,面对这样大的冲击,有一个许三春熟悉的人陪在身边,效果会更好一些。

许三春面圣的这件事,她和苗劭都不想搞砸了。

见到薛敏君,许三春恍如隔世。

明明才只分开了不到一个时辰,两人的身份就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许三春产生了一种割裂的感觉。

“淑娘子……”

薛敏君从端王妃那里知道了她的状态,笑着按住她的肩膀道:“我就说我们三春如此不一般,原来是陛下的血脉。”

许三春欲言又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

“没事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还是那个三春,你还是你,对吗?”薛敏君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道:“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

她的话,如惊雷一般劈开许三春心底的迷雾。

是了!

自己又在犹豫什么,恐惧什么?

原本,自己也不是许三春,不是吗?

既然代替了她的身份活下去,就要有这个承担一切的觉悟。乡野孤女也罢,公主也罢,自己不还是自己吗?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是什么总要面对。

她刻意忽略了花暮辰,但心头的苦涩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他不让自己来京城,正是怕公主身份被揭穿吧?

罢了,别想他。

许三春重新梳妆了一番,挽了双环髻,剩下的青丝如瀑般披散在脑后。用了嵌珠蝙蝠珊瑚串珠流苏步摇,其余花簪、掩鬓作为辅助,将她整个人衬得明眸皓齿,于她的纤弱风情上,增添了端庄华贵。

衣裙,也取了端王妃原本新制给女儿的妃色缕金挑线纱裙来。两人身形类似,只略作调整就正好合身。

端王妃端详了她半晌,挑了一条泥金披帛让她挽上,笑道:“要是时间来得及,该另外替你做一对新绣鞋的。”

公主,就该有公主的威仪。

如此装扮下来,许三春仿佛换了一个人,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镜中的那个人是自己。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诚不欺我。

“好了,别让苗总管等急了。”端王妃道:“我让素娥陪你一道去,她是我身边的贴身婢女,懂得宫里的规矩。”

许三春的身边,就只有一个月兰。月兰固然不错,但毕竟没有进过皇宫,就怕许三春吃了暗亏。

宫里的门门道道,许三春哪里懂得?

哪怕她贵为公主,哪怕如今皇帝陛下看重于她,也不能保证她就能一直得宠。有些事情,还是要早些预防的好。

“谢过端王妃。”许三春敛礼。

“快去吧。”端王妃一脸慈爱,她也不止是为了许三春着想而已。

第二百三十七章 面圣

作为在洛邑城里的皇室宗亲,端王妃敏锐的感觉到,许三春这位突然出现的公主定不简单。

既然有这等机缘,许三春在她的消夏宴上被找到。那么,她岂能白白放过?

眼下虽然还看不清将来的走势,但她和许三春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

“素娥,路上你仔细着些。”端王妃叮嘱了一句,又笑着对许三春道:“三春,在这洛邑城里,端王府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你想来,随时来就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

她这样的承诺,对旁人并不会轻易做出。

许三春再次敛礼道谢。

到了外间,苗劭恭敬地候在此处,见到许三春出来,便躬身做了个手势,“公主殿下,请。”

许三春看着外面清亮的日光,深深吸了口气,迈出了房门。

迈向,她未知的命运。

苗劭替她准备的,正是全幅公主的銮驾仪仗。一行人从端王府正门离开,惊得坊里的人们纷纷探听,这是哪位大人物?

要知道,王府的正门不会轻易开启。就算王爷王妃出入,日常也都是走一旁的侧门。

这,都是因为许三春尊贵的公主身份,才能享受的尊荣。

在许三春离开后,消息也迅速地在消夏宴上传扬开去。跟着织锦府淑娘子前来赴宴的,竟然是那位失踪多年的公主?

宴会上的,都是京里权贵的女眷。对当年之事,她们都有所耳闻。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你说什么?!”蔡紫妍惊得失手摔碎了杯子,“你再说一遍!”

青衣侍女硬着头皮道:“姑娘,宫里来了苗总管将许三春接走,以公主的身份。”

公主!

蔡紫妍眼里恨意大炽,她竟然是公主!

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三春,她何德何能是公主?长得一副狐狸精样子,就知道装柔弱勾人,偏偏他就还吃那一套。

“姑娘,我们怎么办?”青衣侍女神色惊惶地向蔡紫妍讨着主意。早知道许三春是公主,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动她半个手指头。

可自己不但动了,还抢了她脖子上挂着的玉佩。

这要是被怪罪下来,她如何吃罪的起?

“慌什么?”蔡紫妍冷声喝道:“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公主,有什么值得可惧!朝中又什么时候缺过公主了?”

青衣侍女暗暗叫苦。

话是这么说不假,但她听说,许三春这个公主来历不凡。乃是当年姬皇后替圣上诞下的龙凤胎之一。

就算过去了十七年,圣上对皇后的情意却没有减过半分。这一点,朝野上下众人皆知。只要看一眼空悬至今的后位,就能知道皇帝的心意。

而姬皇后,就只留下了这两个血脉。

如今太子意外薨逝,许三春就是姬皇后唯一的骨血。她的意义,又岂是其他那些庶出公主可以比拟的?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连自己这个婢女都明白,姑娘不会不知道。

然而,以姑娘的脾性,岂肯如此轻易认输?她只盼着,皇帝会看在蔡家的份上,不要怪罪下来。

姑娘是不可能有错的,那这罪责就都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她就口中发苦。这条小命,如今真是命悬一线。她怎么能知道,一个织锦府的才娘,竟然成摇身一变,变成公主?

莫说她不信,就连许三春自己,也不信。

出了端王府一路往南,进了皇城换了软轿,再到了踏月楼下。她看着眼前高高的建筑,难以相信这是身处古代。

要建成这座楼,不知道要付出怎样大的代价。

阳光从踏月楼后面照射过来,将巨大的阴影投在地上,笼罩着许三春娇小纤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就好像要被这座高楼给吞噬。

“公主殿下,请。”苗劭亲自引着她,往里面走去。

嵩烈帝的眼睛,在紫金面具后睁开眼睛,眼里精光四射。

她,终于要来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身上流淌着的血脉,比殷昶更适合。只是囿于性别,才没有作为首选。

可上天毕竟是眷顾他的,不是吗?

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让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多么完美!

大殿中,仍然燃着奇异的香味,用来掩盖腐烂的气息。两种气味混合到一起,让大殿的空气显得十分古怪。

许三春一进来,就闻到了这股明显的味道,令她压抑得喘不过气。

不止如此,那高高的穹顶、幽深黑暗的大殿,都在释放着一种迫人的气势,让人想要低头、恐惧,双膝发软,让她裹足不前。

“公主殿下,陛下在等着您。”苗劭轻声提醒着她。

许三春悄悄吸了口气,轻轻提起裙摆向前走去。既然这是她的命运,她逃不开避不掉,始终要面对。

“三春,叩见皇帝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许三春照着端王妃教授的礼仪和说辞来做。

苗劭来迎接她的时候,虽然说明了公主的身份。但是,毕竟还没有正式宣布,所以她是以大商百姓的礼仪来拜见。

额头触碰在冰凉的地板上,她却迟迟没有等来回应。

右手背上那滴红色印记,却越发灼热起来,炙烧着她的肌肤。痛得让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方才能忍住没有痛呼出声。

龙椅上的嵩烈帝看着许三春,感受到了来自血脉深处的、强烈的震荡。

他的右手摊开,一张巴掌大的阵法图出现在他手中。只见他两手一合,将阵法图夹在手掌中间,翻了一个繁复的法印,那张阵法图凭空缓缓升起,漂浮到许三春的头顶上空。

刹那间,幽深的大殿被迸射出的深紫色光芒所笼罩,在这光芒的中央,投射下来约三尺见方的光柱,照在许三春的头顶处。

“啊!”

许三春这下再也忍不住,大叫出声。

她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头,头痛得仿佛要炸裂开来。右手背上的红色印记,发出刺目的血色红光,咻地一下离开了她的右手背,融入了阵法之中。

深紫色的阵法光芒,掺入了一丝红色,随即又消失不见。

许三春却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体内,离她而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旭日公主

是的,她没有感觉错误。

在法力光芒的照射下,从她的头顶百合穴中,有丝丝缕缕的血色渗透而出。

苗劭远远地跪着,用眼角余光看着被光束笼罩着的许三春。就在她的头顶,好似被什么力量牵引着,由鲜血构成的线条往上升去。

眼前诡异的一切,让他心惊胆战。

他从来都知道,当今圣上法力深厚。但这却是他第一次看见,嵩烈帝施法。如此诡异莫名,不可言诉。

苗劭没有想到,十七年后才寻回了公主,皇上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就开始施法。

许三春,她会不会就此死去?

他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不敢再看。

而处于阵法中间的许三春,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分裂开来。这种疼痛,比她第一次在蕴智堂时更甚。

在聚灵阵中的痛楚,是来源于四肢百骸。而这次,好像生生要将她的灵魂剥离。

这不是能不能忍的问题,无论换什么人,都忍受不了这样的痛楚。如果可以,她宁愿昏迷过去,但是眼下她的意识却无比清醒。

汗出如浆,许三春整个人都在颤抖。

眼下的每一息,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撕裂般的痛楚终于停了下来。光芒敛去,大殿恢复了平时的幽深黑暗。

许三春整个人瘫倒在原地,就好像被抽去了脊梁的布娃娃趴着,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

高高在上的嵩烈帝看着她,眼里没有半丝情感。

“苗劭。”

“奴才在。”

“你将她翻过来。”翻过来,让他再看看她的脸。

“是。”

苗劭应了,从地上爬起来,半躬着身子迈着小碎步,来到许三春的身旁。皇帝的命令,是让他将许三春翻过来。但她毕竟是公主身份,苗劭不敢造次。

他将她搀扶起来,用力支撑起她的上半身,以便让嵩烈帝能看清她的面容。

嵩烈帝的目光在许三春脸上足足停留了盏茶功夫,忽地笑了起来,“好,很好,这才是朕的公主。”

苗劭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不敢多言。

他能感觉到,许三春的气息微弱,呼吸轻得几乎无法察觉。

“把绣春宫开了,让朕的昑儿住进去。”嵩烈帝道:“从今日起,她就是朕的旭日公主。”

绣春宫,是从姬皇后诞下龙凤胎之后,就拨给公主起居的宫殿。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宫殿并没有主人,但一直以来嵩烈帝都命人洒扫维护着。

如今,这座宫殿终于等来了它的女主人。

“是。”苗劭应了,扶着许三春出了大殿。到了外面,让守着的宫女抬了一顶软轿过来,送许三春回绣春宫。

嵩烈帝的举动虽然让人看不懂,但这封号是实打实的。

虽然这个封号,怎么听怎么有些奇怪。

公主的封号,通常都是淳、慧、端、宁等能体现女子贞静,又能有一国公主气势的字。从古到今,还没有听说过将公主的封号定成“旭日”的。

通常的惯例,是皇帝决定要赏赐封号,再由宗正寺、钦天监、礼部三个部门,共同拟定上报给皇帝,由皇帝最终选择一个。

先是宗正寺根据皇室族谱择出适合的字,然后在这个范围内,由钦天监卜算出适合公主的吉字。最后,才是礼部根据册封流程上书皇帝。

这是惯例。

但眼下显然并不适用。

嵩烈帝直接赐封了“旭日”这个封号,那么许三春就是旭日公主。这彰显了她在皇帝心头的无上恩宠,说明了她这位公主地位的独一无二。

皇帝好不容易找回了失散在民间长达十七年之久的公主,无论是宗正寺还是钦天监、礼部,谁又会不开眼的要去让皇上不痛快?

不合规矩,那就不合规矩。否则,要臣子做什么?

这道命令传出了宫中,这三个部门就赶紧忙碌起来。他们要将遗漏的程序全都补上,让旭日公主名正言顺。

皇帝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公主,非常喜欢和重视。这是所有人,听见这道命令后的第一反应。

同时,他们也都松了一口气。

自太子薨逝之后,皇城里就笼罩在紧张的空气之下。希望这位旭日公主的出现,能改变这个局面,能让圣上的心情好些。

作为执掌宗正寺的端王,他已经在端王妃处知道了许三春就是旭日公主的事。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着手开始拟定公主备选的封号,命人立刻送去钦天监。

毫无疑问,“旭日”这个看起来不合规制的封号,就包含在这些备选封号之中。钦天监见了宗正寺送来的公文,立刻心领神会,夜观星象起了一卦,“旭日”大吉。

当今圣上亲自确定的封号,岂能有错?

只不过,对这个封号,人们在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

端王回了府,端王妃迎上来,接过他手中的官帽,问道:“公主的事情,可都定了?”

“定了。”端王捋了捋头皮,道:“这真是怪了。”

他不是不知道十七年前发生的事,但从没想过当年那位公主还活着,还能寻回来。还,被赏了一个“旭日”这样奇怪的封号。

这个封号,怎么着也不像是给女子的。就算给皇子,也显得有忤上的意思。

什么是旭日?

整个大商朝,也只有当今圣上敢称得上。只有皇帝,才是天选之君,才是照耀着整个大商朝的太阳。

一个公主,她凭什么叫这个封号?

她担得起吗?

这个想法,不止是端王一个人有。端王妃明白他的意思,低声劝道:“一个封号而已,王爷你就别往心头去。”

“难得皇帝有这个兴致,你千万别……”端王妃担心。

“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冲动的人。”端王道:“我心头有数,不过一个公主。”

对啊,只是一个公主。就算是深受帝宠的旭日公主,她也不能登基继承大统。

所以,原来的问题仍然存在。

太子薨逝之后,储位迟迟未定。端王府,又该站在那名皇子身边?不知道为什么,端王对眼下有资格争储的皇子,并没有看好的人。

而嵩烈帝的态度,也实在是耐人寻味之极。

第二百三十九章 去洛邑

端王,已经是在皇帝跟前能说得上话的人。但是,他根本就摸不清嵩烈帝的心思。或者说,他不知道这世上,有谁能摸得清皇帝的心思。

哪怕是日日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苗劭,也摸不透。

嵩烈帝究竟在想什么,在储位之上究竟是个怎样的打算。端王觉得,除了皇上自己之外,无人能知晓。

是的,端王想的没错,如果这世上没有花暮辰的存在,就不会有人知道嵩烈帝的想法。

五安郡,两日后的深夜,整座郡城灯火寥寥,人们都进入了梦乡。

“少主!”

寒鸦急迫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何事?”

花暮辰在床上睁开了眼界,蓦地坐起,瞬间清醒。

“进来。”

寒鸦进了门,拱手道:“从京城来的急报,圣上寻回了失踪十七年的公主昑,并赐封为旭日公主。”

什么?

短短三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黑暗的室内炸响,惊得花暮辰眼前发黑。

他的身形晃了晃,扶着额头。

“少主!”寒鸦连忙上前扶着他,“少主您没事吧?”

花暮辰挥了挥手,“没事,估计是起猛了。”起猛了,不过是借口罢了,两人都心知肚明。

自从上次见到许三春,花暮辰用了心头血替她做了墨玉血佩之后,就元气大伤。养了这两个月,到如今也还没有养回来。

他虽然有着重生的记忆,但这具身子毕竟还不到二十。就算他刚能走路就开始修炼,法力武功也远不及他前世修炼了五六十年来得深厚。

为了许三春的安全,他强行用了血脉禁术。其后果,他是知道的。

但他没有料到,许三春仍然被嵩烈帝发现。

花暮辰不会怀疑,这名公主一定是许三春。嵩烈帝,他不会搞错。

他怎么会搞错?

许三春的身上,流淌着他和姬皇后的血脉。而姬皇后身上的血脉,正是嵩烈帝一心所要谋求的。

所有的一切,什么一国君主对少女的一见倾心,不惜以举国之力兵临城下,那不过都是笑话罢了!

殷昶、殷昑这一对龙凤胎,在嵩烈帝的眼中,只是工具。

九九归一。

嵩烈帝,只需要等十八年,就能达到他的目的。

到了那时,嵩烈帝解决了心头大患,转头就会拿着百年世家开刀。而花家,正是第一个,等到了那时,他所有的谋划均已落空,再无力回天。

而这一切,正是花暮辰在上一世亲历过。

所以,他才会在这一世,将原本殒命的许三春注入异世的灵魂,要用她的血脉来对抗嵩烈帝。

以夷制夷。

但因为他发现了自己对许三春的爱意,不愿将她牵连进这个最危险的漩涡之中,才毅然改变了计划,将利用变为保护。

可是,没想到她还是被发现了。

难道,那块墨玉血佩离身了?

他了解许三春,也明白两人之间的情意。自己那样郑重送出的玉佩,那般慎重的嘱咐,她不会当做儿戏。

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花暮辰十分笃定。

他闭上眼睛,这都是他的错。

在花暮辰的心中十分清楚,要不是因为他的缘故,现在的许三春还在她自己的世界中,不会面临这样的凶险。

“你准备一下,天一亮我们就走。”他用手指死死地捏着眉心,直至捏出了两道鲜红的印迹。

“少主,我们要去哪里?”

寒鸦很肯定,少主在此时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为了许三春。

许三春的来历,除了花暮辰之外,最清楚的就是他。那个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守在少主身边,替他护法。

然而,许三春如今身在洛邑城,而少主说过,他至少在一年内,不能踏足京城。

“去洛邑。”

花暮辰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迟疑。

“少主。”寒鸦不敢说什么,但语气里却藏着规劝。这个决定,并不符合少主原本的计划。

“你传话给孤烟,计划有变,让他随时待命。”

“是!”

既然少主决心已定,寒鸦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少主,自然有少主的打算。他已经劝过了,剩下的就是按照少主的吩咐,不折不扣地去做。

寒鸦走后,花暮辰再无睡意,索性起了身。

正值盛夏季节,窗外一片蛙鸣此起彼伏,间或有虫鸣唧唧。往北望去,有萤火虫在黑色的林间飞舞起伏。

而再往北,那就是洛邑城的方向。

她的身份被揭穿,如今又怎样了?他知道,时间还没有到,她这个时候不会有性命危险。

但是,和嵩烈帝相处,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已经克制多日,未曾去想过她。如今一旦想起,思念便不可抑制,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在自己将她的灵魂从异世拉入许三春身体之时起,就注定了这场逃不开的纠葛。

如果早知道这样,当初自己就算拼得让她不喜自己,也不能让她上京。织锦府内部的争斗,早非一日两日,里面的派系盘根错节,岂是她以一人之力能够更改的?

她的那个性子,实在是太过吃亏了。

织锦府的人对她虽好,也是看在她天赋异禀的份上。不过好在,她总是有运气,崔瑶是真心拿她当女儿看待。

可是如今她并不在织锦府。

公主身份被揭穿,此刻她应该在宫里吧?那个表面上风光无限,暗地里却是万丈深渊的皇宫,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

尤其是,如今储位未定。

每个人的心思,都犹如深潭一般不可探测。

她那样简单纯良的脾性,在这样的地方,能适应吗?

紫月的光芒淡淡的洒下来,洒在他如铸的绝世姿容之上。他拧着眉头,英朗的眉眼中藏着忧虑,整个人都好似溶在了这夜色之中。

待天空重新泛起晨曦,花暮辰一行人从五安郡出发,朝着洛邑城而去。这次,他没有选择轻车简从,而是使用了花家少主的全幅仪仗。

他心里很急,但不能让人发现他很急。

这一去,前路满是荆棘坎坷,他必须慢慢来。

打乱的棋盘重新布局落子,这每一步,都必须下得恰到好处。否则,不止是她,就连自己也万劫不复。

朝阳,在他们身后升起,给车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第二百四十章 盘问

洛邑城,蔡家大宅中。

蔡紫妍狠狠地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脸色阴狠。“要我去给她道歉?!做梦!”她将信纸大力扔了出去,心中怒气难平。

伺候着她的下人都低眉垂目地屏住呼吸,不敢造次。

她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后又吩咐“芍药,去给我捡回来。”

“是。”

芍药躬身应了,将被她揉成一团的信纸捡回来呈上。

这是从本家写来的信,信中蔡紫妍的父亲,也是如今蔡家的家主,将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斥责她得罪旭日公主,命她立刻去宫中请罪。

这,让蔡紫妍怎么想得通?

一个原本被她看轻的小小绣娘,转眼间成为了惹不得的公主。那个许三春,生得一副狐媚子的勾人样子,天生就是下贱命,她怎么可能是公主?

一定!是皇帝给弄错了。

在蔡紫妍的心中,谁都可能是公主,唯独许三春不行。

但父亲的信她可以发脾气扔掉,但却不能不回。父亲的命令,她也必须遵照执行。

蔡紫妍十分清楚,她所有的骄傲荣光,都来源于蔡家。她的身上流着蔡家嫡出的血脉,所以她才能天生就能享受常人想象不到的尊荣。

如果没了蔡家,如果她被蔡家放弃,那么她什么也不是。

所以,她再怎么苦闷,心头怎么不甘,也不能违背蔡家利益。

她呼出一口气,将手中信纸慢慢展开,让芍药碾墨准备回信。

“姑娘,宫里头来人了。”一名丫鬟走到门口回禀。

宫里头?

蔡紫妍执着笔的手一抖,在纸上落下一个豆大的墨点。难道,皇帝派人来问罪了?

她深吸一口气,“请他在花厅稍候,我马上过去。”

芍药替她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裙,蔡紫妍坐在妆台前,看着芍药担忧的神情,忽地笑了起来,道“怕什么?怎么着我也是蔡家大小姐,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就这样降罪于我。”

是的,嵩烈帝固然手段残酷,但也不会因为她得罪了公主而问罪于她。皇帝若是那般是非不分的人,大商也不会江山稳固。

不知者不罪,那个时候,许三春还不是公主身份,只是织锦府中众多才娘的一员。

到了花厅,苗劭从窗前转过身来,看着蔡紫妍不阴不阳的笑了笑,道“蔡家果然不愧是百年世家,就连窗下的君子兰也能养得那般好,小姐你的尊荣也就不足为奇了。”

宫里头来的,竟然是苗劭?

对苗劭的大名,蔡紫妍早已如雷贯耳,也在各个场合见过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没想到,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竟然是因为许三春。

而且,对方的话,很明显就是一语双关,别有所指。

蔡紫妍快走了几步,见了个半礼,笑道“苗总管过奖了!小女子蒲柳之姿,焉能擅谈尊荣?整个大商,论起尊荣来,当然是已故的皇后娘娘。”

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苗劭面色稍霁,道“蔡家千金果然是聪明人!”

两人入座,蔡紫妍命下人上了府里最好的茶水,问道“不知苗总管此来,可是有事?小女子不才,愿为总管分忧。”

苗劭品了口茶水,放下杯子道“蔡姑娘,我这次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皇上想要知道,在端王妃的消夏宴里,你和旭日公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来了!

蔡紫妍心头一紧,握着粉彩茶盅的手蓦然收紧,骨节透出青白色。

这个问题,她若是答不好,转头就会被扣上不敬皇室的罪名。而这个罪名,则可大可小,甚至可能会连累了蔡家。

她在心底暗自庆幸。

幸好,幸好父亲的信来得及时。在信中,不仅告诉她应该去宫中赔礼道歉,也告诉了她此事该如何应对处理。

蔡紫妍将被子握在手中,笑得矜持端庄,“总管大人一定知道,在旭日公主还只是绣娘的时候,我就和她就有旧。”

她首先点明,自己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这是事实,但她必须再次强调,避免罪责上身。

看着苗劭点了点头,她才继续道“我是嫉妒她,嫉妒她只是一个才娘,却能入了花家少主的眼。”

说到这里,她微微叹了口气,神情落寞。

她对花暮辰从痴恋到伤心,这份情愫不是装的,替她的接下来的话增加了可信度。

“如今我才知道,原来她是流淌着皇家血脉的公主,是我有眼无珠。想必,少主看出了她的过人之处,才会对她另眼相看。”

“那后来呢?”苗劭追问。

“我一共只见过她两次。”蔡紫妍也不隐瞒,如实告知道“一次是在东乌府时,我跟她发生了不愉快。第二次就是在前几日的消夏宴上,我听说她佩戴的那块玉佩是花家少主所赠,命人抢了过来扔掉。”

说到这里,她起身施礼,道“是我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又不知公主身份,犯下不敬之罪,还望苗总管替我转告旭日公主,小女子要进宫请罪。”

苗劭摆了摆手,道“旭日公主才刚进宫,陛下不欲她见客。这件事你先递帖子进宫,过一段时日再说。”

听他这样说,蔡紫妍便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对方并不是来兴师问罪,否则也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放过自己。

接下来,苗劭又仔细问了那块玉佩的颜色形状,和当时公主的反应,反复来回的问了好几次。

蔡紫妍隐隐觉得,皇帝对这块玉佩的重视程度,甚至高于追究她责任的兴趣。

洛邑城里有大阵在,只要皇上愿意,就能知道当时的所有情形,她又如何敢隐瞒?老老实实的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就连她是在粱九那里听说得来的消息,也都如实告知。

在苗劭的要求下,蔡紫妍将她见过的玉佩凭记忆画了出来。

揣着这张纸,苗劭来到了端王府中。蔡紫妍将玉佩扔到了水帘洞下的深潭之中,凭许三春自然是无法将其打捞出来。

但是,他所代表的是皇帝,皇帝要看见这块玉佩,就必须见到。他不由庆幸,幸好这是一座深潭而非江河。



第二百四十一章 怀疑

更加庆幸的是,这是在琼楼阵中的深潭。瀑布从上空悬落而下到了潭中,却没有继续往下流走,而是被阵法的力量禁锢着,循环不息。

要在一口深潭中找一块玉佩固然不易,但既然知道这块玉佩仍在潭中,事情就好办了。

不过多花一些时间,多花一些人手。

苗劭再次来到这里,这次是端王亲自作陪。上次消夏宴是端王妃主持,才会破例由王妃接待他。

他虽然是内侍,却也是男人。

一直到了快宵禁的时候,浑身水淋淋的踏月卫才从将墨玉血佩从深潭里捞了起来,双手恭敬地呈到苗劭跟前,“总管大人请看。”

不用对照蔡紫妍画的那副图,苗劭早已将玉佩的形状花纹牢记于心。只一眼,他就知道这正是他要寻找的那块玉佩。

别的不说,就光是这块墨玉的色泽材质,就非凡物,确实是只有花家少主才能送出来的宝物。

“叨扰了王爷一整天,奴才告辞。”

端王忙道“总管大人可千万别跟本王客气,我们都是为了替皇帝办差,说什么叨扰?”

苗劭自谦是他的本分,他哪里敢在皇帝跟前得用的红人面前,拿什么王爷架子?

送走了苗劭,端王回转内宅,和端王妃说起此事,道“我看,皇上对旭日公主比我们想的还要上心。”

端王妃点了点头,就在自己府里发生的事情,她怎么会不知道?“王爷说的是。否则,也不会让踏月卫出动,只是替公主寻回一个玉佩。”

端王沉吟片刻,道“再过上几日,你递个折子进宫里去探探消息。如果可以,请公主出宫游玩,或者你进宫去看看她都行。”

许三春进宫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旭日公主和自己府上有这等渊源,从辈分上他们夫妻又是她的长辈。储位之争端王早就想好了不插手,旭日公主出现的时机却是刚刚好。

在嵩烈帝摆明了恩宠旭日公主的情况下,他们跟她多加亲近,不会有任何坏处。妙的是,她还是名女子,怎么样也不会继承大统,和她关系再好也不会惹来皇帝的猜忌。

这番心思,端王妃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立刻应下。

只是,嵩烈帝的心思,端王就算是他嫡亲的弟弟,也摸不准猜不透。

他命苗劭去寻回这块玉佩,并非是为了替许三春找回心头之好。而是要看看,这块花暮辰送出的玉佩,究竟蕴藏着什么不同?

毕竟,这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许三春是在春末进入洛邑城,嵩烈帝一直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而就在蔡紫妍和许三春发生争执,让人将她脖子上的玉佩抢走扔掉后,自己就立刻感应到她就在城中。

莫非,花家一早就知道许三春的公主身份?

那么花暮辰送给许三春这块玉佩,掩盖着她的身份,又是为了什么?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不可停歇地生根发芽。

但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嵩烈帝却想不通。

他在不知道许三春是自己失散了十七年的女儿之前,就因为花暮辰而知道她的存在。看起来,一切都合情合理,不过是贵公子巧遇乡间野花,一时冲动被迷了理智的故事罢了。

从古到今,这样的故事只多不少。

而且到后来,花暮辰也和她断了联系。这也说得通,花暮辰毕竟是花家少主,他的妻子就算不是姜素弦,也不可能是父母双亡的绣娘。

对此,嵩烈帝并不感到意外。

说到底,花暮辰也只是个未满二十的少年郎罢了。看他做的那些事情,就算天资聪颖,也没能超过正常人的范畴。

但这块玉佩,该怎么解释?

据苗劭回报,粱九怀疑花暮辰所送出的玉佩是一件宝物,能护住许三春不受伤害。所以,才去撺掇着蔡紫妍,要去为难许三春。

这样的臆测,看在嵩烈帝眼里,便十分可笑。

如果说,这世间有这等宝物存在的话,那拥有的人,只会是他自己。连他都没有、甚至没有听说的东西,花家怎么会有?

他将玉佩放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查看,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的特异之处。

诚然,这的确是一块上好的墨玉。墨玉难得,好似这般品质的更加难得。握在手中的温润触感,黑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颜色,都在说明这块墨玉佩本身就是一件珍品。

但是离宝物的标准,还差得太远。

这样的墨玉佩固然难得,但在皇宫内库就能寻出十多块跟它类似珍贵的玉佩出来。别说皇宫了,就是各大世家里,也是不缺的。

嵩烈帝凝视着这块墨玉佩,动用了阵法进行检测,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莫非,这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

花暮辰送给许三春,只是为了结那一段情?这么看来,他对许三春确实是动了真情,只不过因为家族的压力,才不得不放弃她。

然而,又该怎么解释,许三春丢失玉佩之后,自己才能感应到她的事实呢?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缘故。

“去,将玉佩送给昑儿。”嵩烈帝吩咐,“告诉她,父皇自会替她讨回公道。”

“是。”苗劭双手接过玉佩退下。

他弓着身子,倒退着出了大殿。到了绣春宫前,宫女迎上来见礼,“婢子见过苗总管。”

“公主殿下,可好些了?”

自从上次在面圣时晕倒,许三春足足花了两天两夜才苏醒过来。调养了好几日,看起来仍然是面白气虚,人也恹恹地,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弹。

对这位刚回宫就得了皇帝亲赐封号的公主,太医不敢怠慢,每日都来请两次平安脉,替她开方调理身子。

太医的诊治结果,是因为失血劳神而导致的气虚体弱。急不得,需要慢慢将气血给补回来。

对此,苗劭心知肚明。

毕竟当日在大殿中,他亲眼见到在阵法图光芒的笼罩下,许三春的精血被丝丝缕缕地吸取,怎能不损耗巨大?

他虽然不知道那个阵法的具体用处,但其结果显而易见。

许三春,不再是在织锦府时的那个许三春。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失去生机的墨玉佩

“公主殿下,陛下命我去端王府里,替您寻回了这枚玉佩。”苗劭恭敬回禀。

听到“玉佩”两个字,许三春猛然转过头来,目光紧紧地锁住他手上的那块墨玉佩。

苗劭双手托着玉佩,躬身往前走了两步,月兰取过他手里的玉佩,交到了许三春的手里。

失而复得,许三春将玉佩紧紧地贴在心口,“替我谢谢父皇。”

苗劭笑道“只要公主开心,皇上他也就高兴了。”

这块墨玉佩被蔡紫妍命人抢走,许三春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它,但也没想过还有能失而复得的一日。

要在水帘洞下面的深潭里找一枚玉佩?这需要花费极大的功夫。

许三春虽然伤心难过,也知道几乎不可能寻回来。

按说,嵩烈帝派人寻回了这枚玉佩,她应该感激涕零才是。但她只要一想到当日在大殿中的诡异情形,以及她经历的那个阵法,就无法对嵩烈帝产生父女亲情。

她总觉得,嵩烈帝对待自己的方式,并不是父亲对待女儿。

虽然,对方所做的一切,都在向全天下彰显他对这名公主的喜欢与看重,都在告诉所有人,他是一个思念女儿的父亲。

但只有真正面对过嵩烈帝的许三春才知道,在皇帝的身上,她感受不到半滴父爱,有的只是冰冷、死亡、以及恐惧。

醒来后,许三春也将前后所有的一切,都反复想了一遍。

她几乎能肯定,花暮辰接近自己,正是因为自己的公主身份。而自己弄丢了墨玉佩之后,就被发现了公主身份,所以这块玉佩一定有玄机。

然而此时,无论她怎么看,这也只是一块普通的墨玉佩。

之前在她脖子上戴着时,玉佩上有红色的纹路隐隐藏在其中,然而现在全都消失无踪。另一个让她在意的事实是,之前玉佩虽然也是呈现出玄黑色,却黑得通透,现在是一片死气沉沉。

就好像,这块玉佩失去了生机。

说起来实在有些让人不能理解,一块玉佩,就算再怎么珍贵也是死物,怎么会拥有生机?

但在这之前,许三春确实有和这块墨玉佩血脉相通、共同呼吸的感觉。而且她能肯定,这不是她的错觉。

月兰也发现了玉佩的异常,语气迟疑道“公主,这块玉佩……”虽然看起来和之前一模一样,但又明显不同。

这要不是皇帝让人送回来,她都会怀疑是被谁掉了包,这是个假货了。

许三春看了在她屋子里侍立着的宫女一眼,打断了月兰的话,欢喜道“这块玉佩能失而复得,父皇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待我身子再好一些,我就去拜谢父皇。”

月兰知机,立刻止住了话头。这里是在皇宫,屋子里的人不知道都是谁的眼线,话不可乱说。

她不知道,许三春顾虑的并不是其他。

许三春拥有天工娘的实力,又在三才楼里和冯长老探讨阵法,在阵法之道的理解上,已经远超出一般人的水平。

在东乌府时,许三春就知道,哪怕只是一个镇学的大阵,主持镇学的才娘也能掌控全阵的动静。只要她想,只要她愿意耗费法力,在阵法里就能追溯当日情形。

谁和谁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主持阵法的人都能一清二楚。

而这里是洛邑,更是重中之重的皇城。皇帝的法力如此高深,运用的阵法图自己闻所未闻,许三春有理由相信,皇城和洛邑的护城大阵,正是由嵩烈帝自己掌控。

她是第一次面圣,但根据民间的风评,和她所知道的那件太子遇刺案在民间引起的风风雨雨来看,她的这位父皇,显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君主。

这样的皇帝,绝不可能将自己到底生死交到其他人的手中。

所以,她在这里,绝不能说错一个字。不止在人前,就算是人后也一样。在这里,不存在什么私密的悄悄话,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皇帝会在什么时候看过来。

对许三春而言,尤其要保密的,正是关于这块墨玉佩的一切。虽然花暮辰的利用令她寒心,但她仍然想要保护他。

直觉告诉她,不能让嵩烈帝知道花暮辰的谋算,更不能让皇帝知道这块墨玉佩的玄妙之处。

因为许三春已经可以肯定,花暮辰送给自己的这块墨玉佩,正是用来掩藏她的真实身份,让皇帝就算有阵眼杵在手,也无法察觉到她体内流着的血脉。

不管这个隐藏身份的目的是什么,她知道花暮辰不是恶意,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她重新打了一条红色络子,让月兰将墨玉佩穿好,仍然系在脖颈之间。

嵩烈帝让人将墨玉佩送回来,其中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如果真有什么疑虑,那么她就做得更坦荡一些,至于能打消皇帝多少疑心,就听天由命了。

她这个时候,最想做的事情是立刻返回织锦府的三才楼中,找到在临走之前,哑娘留给自己的那封书信。

在那封信里,或许自己能对当年的事情找到答案。

然而许三春更明白,此时并不是回去的良机。待她的身体调养好之后,走出这绣春宫的第一件事情,只能是去再次面圣,拜谢父皇赏赐封号的皇恩。

“昑公主,贵妃娘娘来看您了。”宫女上前禀道。旭日公主是正式的封号,在宫里都称呼她为昑公主,或者是公主殿下。

“请她进来。”许三春吩咐。

如今后位空悬,执掌宫务的就是这位吴贵妃,贵妃娘娘。从许三春醒来后,已经见过了她两三回。

“昑儿今日觉得如何?”吴贵妃笑盈盈地由侍女扶着走进来,语气亲昵。

许三春坐直了身子,正要起身见礼,吴贵妃将她按回软榻之上,道“跟我你就别客气了,身子还没好,就好生调养着。”

她侧身坐在许三春身边,摸了摸她的手,道“你看这大夏天的,手还这么凉。这怎么成?太医开的药,有没有按时服用?”

“别怕苦,良药苦口利于病,昑儿你要听太医的嘱咐才是。要是觉得苦,就吃上几颗我送来的蜜饯。”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吴贵妃

“谢娘娘关心,我没有大碍,都按时服药的。”

“你这孩子。”吴贵妃的花容月貌上满是慈爱,执起她的手端详了片刻,道“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瞧瞧这手上都生着茧子。既然进了皇宫,你就安心住着。”

“你父皇命我照顾你的起居,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就是。”

许三春忙应了,这种场面上的话,她不会当真信了,但在表面上自然要诚恳无比。她刚进宫,不知道这里面的深浅,但这可是天下权力集中之地,里面的人个个都不会简单了。

更何况,是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吴贵妃呢?

这样能从深宫中走出来的人物,许三春就算不知道她的经历,也从来不敢轻视。

“三春谢过贵妃娘娘。”

“快别再自称三春了。”吴贵妃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是尊贵的昑公主,也是圣上亲封的旭日公主,许三春这个名字,忘记了的好。”

嵩烈帝姓殷,许三春真正的名字,是殷昑。

“这可是皇宫。”吴贵妃放缓了语气,低声提醒着她。

“昑儿谢过贵妃娘娘。”许三春从善如流,连忙改了口。这个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刚才,她是故意那样说,想看看吴贵妃的反应,是不是同自己想的那样。

殷昑,这个名字她一点都不喜欢。

虽然在刚到大商朝的时候,她觉得许三春这个名字简直土到没边,但这个名字如今承载着她的许多回忆,她怎能舍弃?

哑娘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那颗为了她宁愿搏命的心。那些温暖,那些一起走过来的日子,那份无论她何时回家都为她守护的温馨。

还有在镇学里的那些同窗情谊,在府学里京里过的那些凶险,和被人关爱着的感动。

这些美好,在许三春的心里,远远高于如今这个公主身份带给她的尊荣。

是以,在她的心中,她仍然是许三春,而不是什么公主。

但是没奈何,以后只要在皇宫里的一日,她就一日只能是殷昑。恐怕还不止在皇城里,只要还在洛邑城,她就不能自称“三春”,其他人更不可能只视她作织锦府的才娘。

许三春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就该直接回去谭安县。多盘桓了几日,就生出这番事端来。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做这个公主,不想留在这个只有利益算计没有温暖的皇宫里。

她是许三春的时候,是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儿,现在是公主,好像也没有好上多少。她仍然没有母亲,太子兄长于前几个月遇刺身亡,缘悭一面。

而父皇,不管他赐予她多少荣耀,无论旁人怎么说嵩烈帝对她的重视,她真的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父爱。

这也难怪她,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一个藏在紫金面具下连面容都看不见的父亲,一个在见第一面就对她使用阵法的父亲,怎么能让她产生孺慕之情?

许三春十分确认,自己并不想要过这样的生活。

宫里的日子,看起来平静无波。太医照常请脉,她照常喝药。每日里,食补的汤汤水水更是没有断过,用的都是最珍稀能补血的食材。

吴贵妃隔三差五地来看上她一回,有时还会带来养在她膝下的皇子。

那名皇子,原本是冷宫中一名弃妃所诞下,吴贵妃瞧着可怜,便跟皇帝求了情,养在自己跟前。

别看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在后宫里,她几乎能一言决人生死。但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生养。

这位皇子单名一个“轩”字,是一名有些内敛羞涩的少年郎,刚刚才满了十二岁。原本,吴贵妃养着他并不引人注意,但自从太子薨逝之后,宫中的人就将他称为轩皇子。

许三春知道吴贵妃带着轩皇子来的目的,但可能是因为血脉相连的缘故,她确实挺喜欢这位眉目清朗的轩皇子。

她不知道轩皇子的长相更像谁,她也没有亲眼见过皇帝,吴贵妃也只是他的养母而已。但他的性格完全不像在皇宫中长大的孩子,十分单纯。

每次来了绣春宫,除了规规矩矩见礼之外,轩皇子的话都很少,也不会来主动讨好她。而这一点,正是许三春最喜欢的。

养病的日子颇为无聊,有这么一名安静的少年出现在身边,还和自己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许三春对轩皇子的到来,是欢迎的。

吴贵妃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越来越多的打发轩皇子来绣春宫里,她自己为了避嫌,反倒来的少了。

就这么养了大半个月,许三春的气色总算是逐渐恢复,脸上重新有了血色。

“贵妃娘娘,我想求见父皇,谢过父皇赏赐的封号、赏赐。”除了旭日公主这个封号,各色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如流水一般抬进绣春宫里,这是其他任何一位公主都没有获得过的殊荣。

在皇宫里的这些日子,她知道嵩烈帝从十年前起,就从不踏足后宫。他的生活轨迹,除了上朝就是留在踏月楼中。就连宠信后妃,也都是招去他设在踏月楼的寝宫之中。

这么一来,后宫变得平静许多。没有皇帝踏足的后宫,一群女人还有什么可争?在吴贵妃的手段压制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

当初许三春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暗自腹诽,从没见过这样宅的皇帝。所以,在她养病的这段期间里,都是苗劭代替嵩烈帝来探望,并没有再见到皇帝本人。

虽然在许三春的心里,她并不想再见到自己这位父皇。但这第一步她如果不迈出去,她就只能一直待在这座绣春宫里。

“是该好好去道个谢。”吴贵妃笑道“你瞧瞧你父皇,多心疼你。”要不是因为嵩烈帝如此看重,她也不会对许三春这般好。

想当初,她在听到寻回了十七年前失踪公主的时候,心头还是担忧的。

她花了大半辈子时间,才将后宫营造成她说了能算的地盘。一位乡野出身的公主横空出世,却从未接受过皇家教育和礼仪,她实在是怕她的出现会搞乱了一切。



第二百四十四章 昑公主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吴贵妃别的不怕,就怕遇到个没有教养的不按理出牌的公主。

到时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再加上她尊贵的嫡出公主身份,自己还真拿她没办法。

不过幸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所以,吴贵妃也不吝于向许三春释放善意,这怎么看都是一件有益无害的事情。

许三春求见嵩烈帝的要求,吴贵妃很快就递了折子上去,翌日苗劭便来了绣春宫中,笑眯眯地见了礼“昑公主,皇上他听说你大好了,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这不,一大早便派老奴来接您。”

“苗总管怎么亲自来了,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苗劭笑着摆摆手,道“昑公主的事,老奴不放心旁人来。”

第二次面圣,在进入大殿时,许三春发现自己仍然紧张得手心冒汗。她觉得,就算她来多少次,这里的气氛都不能让她习惯。

“昑儿大好了?”嵩烈帝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明明是关心的话,却仍然让她感觉到丝丝寒意。

“回父皇的话,女儿都好了。”

“那就好。”嵩烈帝满意地点点头,笑声在殿内隆隆回响,“你是朕的女儿,往后谁也不能欺负你。”

他伸出右手,点了点一侧放着的那个水晶球,示意许三春道“来,你站到朕的身边来看。”

许三春心里是万般不情愿走到他跟前去,但他可是皇帝,他说的话就是圣旨,自己还是乖乖识相的好。

她站到了水晶球旁边,嵩烈帝的手拂过水晶球,许三春看见里面出现一副无声的图像。就像是在看电视,只不过没有声音,而影像则十分清晰。

出现在水晶球里的人,正是当日在织锦府大牢里负责审讯她的那名慧心娘,而地点也是那件审讯室,只不过受刑的人不再是她,变成了那名慧心娘。

没有声音,但从慧心娘的扭曲的面容中,可以看见她正在经受的惨烈痛苦。施刑者面无表情的,将毒麟阵一张又一张的,从手掌心开始,蚀刻在她身体的每一寸。

哪怕她昏迷晕死过去,哪怕她已没了气息,仍未停止。

这一切,看得许三春心头直冒冷气。

“真是可惜,”嵩烈帝道“她若是能撑过去,就是头一个女子毒麟军,原本朕还有些期待,这真是可惜了。”

一条人命,在他的口里说出来是如此的轻描淡写。

这种上位者的冷漠,让许三春遍体生寒。

嵩烈帝的手抚上许三春的头发,手掌触到她面颊的时候,如同死人一般的冰冷。许三春竭力忍住,才没有逃开。

这是自己的亲身父亲!

许三春在心里不断告诫着自己。

“昑儿,还有谁欺负过你,只管说出来!有父皇替你做主!”

“没有。”许三春一口否认。

那些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再说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她都已经亲手讨回了公道,剩下的花暮辰也没有放过他们,她并没有什么意难平。

至于粱九,对方毕竟是织锦府四大织锦官之一,动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想她得到应有的惩罚,非得彻底将她扳倒不可。

眼下她不过是暂时失势,时机未到。在这一点上,淑娘子已经亲口对她做了保证,而许三春相信她。

嵩烈帝手段暴虐,许三春不愿意因为她而再次让民间受苦。

太子薨逝带来的影响还未褪去,若再因为自己而起风浪,她的良心怎么过意得去?

再说,嵩烈帝不可能不知道粱九命人谋害自己的命令,但却只拿这个慧心娘的命来顶罪出气。目的,恐怕也是要让自己先消消气。

听她这么说,嵩烈帝眯了眯眼,道“你是朕的公主!无论是谁,都不能欺负你!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许三春踌躇了片刻,道“父皇,儿臣正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说出来。”

“儿臣想要回去织锦府一趟,随身的行李都还在那里。”许三春的真实目的,是想要去看哑娘给她的那封信。

嵩烈帝摆摆手,“这点小事,你命人送来便是。你就在这宫里好好住着,去哪里都不如在宫里安全。”

许三春吓了一跳,道“父皇,儿臣还想要去跟冯长老道谢,也想念淑娘子了。”她怎么能让人去替她收拾行李?在潜意识里,她觉得那封信绝不能被嵩烈帝看见。

“冯长老……”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后,嵩烈帝沉吟片刻道“行,那我派人送你回去一趟,快去快回。”

看着他的态度,许三春将到了口边的请求咽了回去。她原本还想着能回去谭安县一趟,但如今连出宫门都这么困难,她还是先不提其他事情的好,省得节外生枝。

嵩烈帝的目光,落在了许三春的脖颈处,在那里她仍然戴着那块墨玉佩。看上去,和他当日拿着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花家那个小子送你的?”

“啊,是的。”突然被问起这件事,许三春有些慌张。

“他对你可好?”

“父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许三春垂下头,好似羞涩。

花暮辰,这个自己明明知道他的接近只是利用,却仍然无法忘记的男子。这个明明欺骗了自己,却仍然忍不住要替他在嵩烈帝面前遮掩的男子。

“他竟敢对不起你,”嵩烈帝道“有眼无珠的小子!”

“父皇,这不关他的事。”许三春替他分辨着。

“你就这么护着他?”嵩烈帝打量着她的神色。

许三春道“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和他再无干系。”她不想再和嵩烈帝讨论花暮辰,说多错多,便另外说起一件事“父皇,儿臣想去给太子哥哥上一炷香。”

她听过不少关于太子的事迹,知道他是个与皇帝完全不同的人,深受朝臣的爱戴与百姓的好评。

这样的人是自己的哥哥,许三春也与有荣焉。

只是太过遗憾,遗憾自己未能见到他,这个可能是世界上,唯一能给她带来血脉亲情的人。

她已经到了皇宫,去给他上一炷香,是应有之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怎么是他?

听她提起太子,嵩烈帝沉默了半晌,道“难得你有心,去吧!”他的语气里,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波动。

但这种情绪的变动,许三春听不出来,究竟是遗憾,抑或只是痛惜。

太子殷昶的灵位设在他生前的东宫之中。

主人虽然不在了,东宫仍然如他生前一般,光亮洁净如昔。然而,失去了主人,这里伺候的宫人又大半都被抓捕审讯,剩下的个个都面色麻木,如同这座宫殿一般没有生趣。

太子已葬入皇陵,灵位供奉在太庙之中,在东宫设了他的灵位,每日都有人洒扫上香。

香烛袅袅,许三春接过宫人递过来的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下去。

许三春在心里默默说“太子哥哥,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百姓们都说你是一位好人,雅琴姐也跟我说你性格光明磊落,也不知道是谁害了你。”

“我们的母后,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而你,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从锦垫上起身,手里持着香上前,走近了插在香炉之中。一抬眼,看见在蓝色烟雾之中,供奉着的太子画像。

可是,画像中的人,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

哪怕只是画像,也能看出画中男子的英武豪迈之气,正气凛然。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却丝毫无损他的尊贵,越发显得平易近人。

英俊硬朗,器宇不凡。

他,赫然就是许三春见过一面的,那位二公子。

怎么是他?

许三春惊得整个人都倒退了一步,怎么会是他?

她稳住身形,用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四周。幸好殿内伺候的宫人都垂头侍立,并未发现她的异常。

这里可是皇宫,许三春告诫着自己。

无论她是不是见过太子,这件事都最好别让旁人知道。太子薨逝这件事,引起了如此轩然大波,好不容易才尘埃落定,她最好别掺和进去。

回到绣春宫里,许三春看着窗前的景色默默想着心事。

当初在合江县里见到太子,他只说自己是端王府的二公子,想必是他隐藏身份的一种方式。

他鱼龙白服,行走民间更为便利。

刚见到自己时,他是怎么说的?

眼熟。

对了,就是眼熟。

那时她还以为他只是顺口搭讪,后来仔细想来却也不是。事到如今,她才明白了他这句话其中的含义。

许三春的双手触上自己的面颊,看来,那个时候太子哥哥就已经认出了自己。不是凭着外貌,而是来自血脉深处的羁绊。

而自己呢?

实在是太后知后觉,令人失望。竟然,到了此刻才知道,才知道自己错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和他只见过短短的一面,他替自己解了一次围,救了自己一次。那个时候,她真该多给些时间给他的,说不定那时就能发现一些什么。

可惜,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后悔,她悔之晚矣,却也于事无补。眼下,她还要藏着这段往事,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以免横生枝节。

不知道,她见过太子哥哥的事,皇帝是不是知晓?

其实,只要沿着她遇刺的那条线往下查,就能知道两人见过。嵩烈帝高深莫测,许三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知道了不说,抑或是并不知晓。

但既然皇帝没有主动提起,她还是保持缄默的好。

她的身世、太子殷昶、花暮辰、嵩烈帝,以及当年哑娘为何出逃,母后又为何死去……这些事情,渐渐地在许三春心底形成一个巨大的谜团。

不过幸好,她或许很快就能知道其中一部分真相。

重新回到织锦府,许三春已不再是才娘,而是尊贵无比的嫡出公主,是圣上亲封的旭日公主。

“恭迎旭日公主。”大织锦官朱妗率着贤、良、淑、德四位织锦官及府中任职的女郎们,在织锦府门口迎接她。

公主出行,又是第一次出宫,吴贵妃替她安排了全幅仪仗,由不得织锦府不认真迎接。

前后延绵几里的队伍,光是替许三春手执绢扇、香炉、宫灯等物的宫女,就有好几十名,这还不提跟着伺候的内监、掌事的姑姑。

许三春原本不愿这样大排场,但吴贵妃说了,她如今已是大商朝的公主,一举一动均关系着皇家的威严,再由不得她自己。

是啊,她不仅代表着皇家,还在某种意义上彰显着皇帝的恩宠。

许三春扶着月兰的手从凤辇上下来,轻抬双手,道“各位平身。”朱妗这才和众人一道抬起头来。

许三春在织锦府里住了两个多月,又是被众人瞩目的存在。她或许不认识所有的人,但她们都认识她。

所以,当她们抬头看清许三春的容貌时,面上纷纷显露出疑惑迷茫的神色。

这是她们认识的那位公主吗?

莫不是宫里弄错了。

薛敏君忍不住又看了许三春一眼,她的神态身形,分明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许三春。眼角眉梢也有些神似,但却又不是。

之前的许三春,容貌上总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怯弱风情,精致有余却端庄大气不足。

若是有不了解她的,总会误会了她,将她往不好了去想。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狐狸精,做妾的容貌。

幸好许三春自己的性格大方,主意极正,才抵消了她容貌上的弱点。

而此时这位昑公主呢?

她的容貌,足可用绝色倾城来形容,眉眼之间更是透出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飒爽,国色天香。

薛敏君见过姬皇后的画像,也见过太子殷昶。

如今的昑公主,和他们二位一模一样。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至于嵩烈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嵩烈帝就戴上了那张紫金面具。久得,就连他的臣子也都不记得,他曾经的容貌。

“都散了吧,我有事要和淑娘子说。”许三春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

“是。”朱妗应了,带着众人退下,只留下薛敏君仍在原地。

许三春站定看向淑娘子,歪头笑道“淑娘子,当真不认得我了吗?”没有了其他人,她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亲近随和。

在她身后的掌事姑姑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咽了回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愧疚

这明显不合公主身份的举动,她原本应该制止的。但这是昑公主,她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三春携着薛敏君的手进去,掌事姑姑指挥着仪仗也都进了织锦府各自安置,等着跟随公主一起离开。

“公主殿下……”薛敏君还未说完,许三春忙制止了她,“淑娘子,您还是管我叫三春好了。”

许三春和殷昑这个身份,她更喜欢许三春。然而为了皇室威严,“许”这个姓氏她一定不能再使用,但“三春”这个名,她却想要保留。

薛敏君也不跟她矫情,一口应了下来,“行,以后在私底下,我还是叫你三春,但你也不要再对我使用敬称。”

许三春笑着应了。

两人坐定,薛敏君感慨道“我一直觉得你与众不同,但也从没想过,你竟然会是公主,还是如今姬皇后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许三春望着自己的指尖有些发愣,轻声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在皇宫里,她时刻不得放松。只有在薛敏君跟前,她才能吐露真正的心思。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道“淑娘子,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薛敏君点点头,握着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三春将她第一次面圣经历过的事情讲了一遍,道“当时我意识模糊,到最后更是痛得昏迷了过去。后来细细思量,在我体内应该有一个阵法,改变了我的容貌。”

直到,嵩烈帝施法,将这个从婴孩起就植入许三春血肉的阵法,从她的体内剥离。她,才恢复了原有的相貌。

薛敏君能成为四大织锦官之一,在阵法一道上的见识自然不会少。虽然并未听说过,还有这等神奇的阵法,但并不代表就不存在。

经过许三春这么一解释,她也就明白过来,担忧地看着许三春,叮嘱道“三春,你自己在宫里要保重。”

她不能把话说的太明显,但语气中的担心却掩饰不住。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许三春又为何流落于民间,以乡野孤女的身份长大,这些她都不得而知。

但就这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已经让薛敏君察觉背后的事情并不简单。别的先不说,姬皇后的死因,就充满着蹊跷。

而植入许三春身上,能掩盖她容貌的阵法,只能是姬皇后亲手所为。在传言中,姬皇后本人就是一名法力高深的人。

让姬皇后这样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是什么,让一位母亲舍得对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受这么大的罪?又是什么,让她将女儿送走?

薛敏君相信,当年并非是姬皇后身边的心腹叛变。将许三春送走,是她自己的意愿。

这背后,或许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让她不敢再往下细想。

她只凭女性的直觉认为,姬皇后作为母亲,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怎会忍心将女儿送走?怎舍得,骨肉分离?

而她费尽心思替女儿掩盖容貌,其目的不问可知,她一定不愿让许三春再回到洛邑,重回宫廷。

然而,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许三春明明远在遥远的田台乡,命运却将她带回了京城。而姬皇后不愿她的身份被人发现的那个原因,可能就是威胁着她安全的最大危险。

所以,在薛敏君心里,对许三春充满了愧疚之情。

若不是她,许三春怎会远赴京城?哪怕她就在谭安县里,或者是东乌府,这辈子就能安稳。

看着她的神色,许三春大约能知道她的心思。但京城是自己要来的,淑娘子也是因为要替自己讨回公道,才被粱九逼到绝境的,许三春没有怪过要怪任何人。

“我没事的,在宫里很好。”许三春笑道“淑娘子不必担心,父皇和贵妃娘娘都待我极好,没人敢欺负我。”

如今没有欺负,不代表将来。

皇帝可以恩宠有加,也可以翻脸无情。在京城这些年,同样的事情,薛敏君还看得少吗?当然,这样的话她不会说出口。

她只说“三春,只要你记得,织锦府是你第二个家就行。有什么事,只要你说一声,我必当全力以赴。”

她没有说自己能不能做到,只说全力以赴,这让许三春很是感动。

“崔瑶知道你是公主,来信祝贺。”放下这个沉重的话题,薛敏君笑道“还有从谭安县、南凤镇来的信,都给你看看。”

她打开一个匣子,取出一大摞信件给许三春看了看来信的人,最后将匣子递给她,道“你拿回去慢慢看。”

许三春捧着匣子,就是捧着众人沉甸甸的心意。就在刚才,她已经看见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心里暖洋洋的。

她起身道了谢,“三春还有东西放在三才楼,也想再拜访一次冯长老。”

冯长老希望她留在三才楼,还允诺她将哑娘接来。如今她定然是不能了,但这份心意她仍需有个交代。

薛敏君应了,起身送她道“这是应有之礼。三春你要记得,方才我说过的话。”

许三春道了谢,捧着匣子去了三才楼。

她先去拜访了冯长老,说明她无法留在三才楼的原因。她的事情,整座洛邑城都知道,就算冯长老足不出户,当然也都听说了。

看着她完全不一样的容貌,冯长老拉着她的手感慨了好一通阵法的神奇,才放她去收拾东西。

回到熟悉的屋子,许三春打量四周,她的东西都还放在原位,没人动过。

“月兰,你替我守着屋外,我要看信。”正好,她手里捧着一摞信件。

“是。”月兰应了。

许三春进了房,放下手中的匣子,没有急着去拿她收好的哑娘的那封信,先释了一个结界阵法出来。

这个阵法,她在五安郡里看见花暮辰用过一次,后来法力晋升为天工娘后,见识了更多的相似阵法,和冯长老探讨之后,就绘制出来功效相同的阵法图。

这个阵法,是避音阵和避耳阵的结合,能隔绝内外的声音,更能让在阵法中发生的事情,不被外界探知。

三才楼,原本就是一个特殊的琼楼阵。这会她再布下一个结界阵,这是她能想出来最安全的法子。



第二百四十七章 十七年前

在她无法离开京城的情况下,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而仿佛老天也在帮助她,让淑娘子拿了整整一匣子的信给她。

就算嵩烈帝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这么大一摞信,想必也不会一直盯着她。他可是皇帝,是一国之君,许三春就不信他会这么闲。

这仍然是赌,但她实在是太想知道答案。

她快速找出哑娘留给她的那封信,放入了那个匣子中间,再收拾了屋子里散乱的衣物。才抱着匣子来到书案前,一封封的挨着看起来。

崔瑶的信很长,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满满的挂念和叮嘱。丁雅琴的信,一如她的人那样温婉简单,提起在消夏宴时,丁雅棋见过她的事情,又跟她讲有事可以去找自己的母亲。桂圆的信最是活泼,好奇地问她皇宫是什么样子,是不是都铺着金砖?

这些人,都是许三春的故人,都没有因为她的公主身份,而疏远了她。

下一封,就是哑娘留给她的信了。

这封信许三春不知道反复摩挲过多少次,不用看,只凭着手的感觉,她就能知道这正是那封信。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不管发生什么事,看到什么,她都一定要冷静,且不可慌乱。

打开红漆,里面是几张信纸和一朵金色镂空的花。

这朵花,许三春曾经见过。那还是她刚穿越来大商朝不久,在哑娘藏起来的那个精美的匣子上见过。

她收好这朵花,展开信纸,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越看,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哑娘清雅的字,勾勒出当年那血腥而又残酷的尘封往事。十七年前的情形,穿过这漫长的时空,就这样鲜血淋漓地出现在许三春的面前。

令她措手不及。

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这样的事实面前,统统化作了灰烬。

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十七年前。

皇宫里一片喜气洋洋,皇后刚刚诞下一对龙凤胎不久。皇帝龙心大悦,赏赐如同流水一般抬进凤仪宫中,就连乳娘,都备着四五个供皇后挑选。

“皇后。”

那个时候,嵩烈帝还未曾戴上紫金面具,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龙行虎步之间是帝王的威仪。剑眉英目中藏着的凌厉,因为心情愉悦而变得柔和。

他的嘴角挂着笑意,手里拿着两张纸递给卧床的姬皇后。

“皇后你看,我替我们的孩子取了名字。”

姬皇后因为生产而损了血气,唇色淡得近似透明,面容也透着虚弱的苍白。但,这丝毫无损于她的倾世无双的容貌,反让她多了一种平日里没有的纤弱美丽。

纸上写着两个字,一为“昶”一为“昑”。

这两个字,是不是太过了?

但看见皇帝兴致如此高昂,姬皇后也不忍道破,只说“皇上,民间都说,给孩子起名得起的贱一些,才好养活。”

嵩烈帝摆了摆大掌,笑道“皇后都说了那是民间。朕和你的孩子,那怎么一样?这两个字,他们配得上!”

他指着“昶”字给姬皇后看,道“这个字,就给我们的太子。他生出来,就注定了将来是一国之君,是要君临天下的皇帝。”

姬皇后忙伸出纤手捂住他的唇,嗔道“皇上,您怎么说话呢。”

这句话,若是换了嵩烈帝任何一个人说出来,那都是大逆不道之语。当今圣上健在,怎么能说将来谁登基成为皇帝的话,那岂不是在盼着当今圣上早死?

嵩烈帝握着她的手,顺势在她的手心中吻了一下,笑道“朕不避讳这个,朕的江山,只能是我们的太子,殷昶来继承。”

“昶,永日,他会是大商朝的皇帝,永远的皇帝,千秋万代的统治着这个天下。”嵩烈帝斩钉截铁道“他就是照耀着整个大商的太阳,永不熄灭永不陨落。”

他的眼底是无边的野心,这番话听起来无比狂妄,但他是皇帝,他够资格这样说。姬皇后听在耳里,只以为这是他对儿子的期许。

她抬起头看着他,是男人坚毅的面容、强大的自信。

而这个男人,他自己却这样的好。

姬皇后的心柔软得化作了一滩春水,轻声道“皇上,谢谢你。”

谢谢你对我的好,谢谢你将我们的孩子放在心上,谢谢你给予了我这样的独宠。谢谢你力排众议将我封为皇后,谢谢你对我的所有保护,谢谢你没有让我有丝毫的伤心。

因为这样,她甚至能原谅他的兵临城下,能原谅他对自己的强娶,以及荆南国对大商朝的臣服。

毕竟,他所承诺的,他后来都做到了。

除了自己,他没有再要荆南国的一草一木,没有再对荆南国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甚至,还对在两国交战中,对荆南国伤亡的士卒做出了抚恤,将她的父亲加封了世袭罔替的爵位,成为独领一国的荆南王。

荆南国,由此成为了大商朝中最独特的存在。无须承担任何岁贡,却能享受大商朝的庇荫,从此不再受到相邻小国的骚扰。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然而,在当初她并不是心甘情愿。

她生在荆南国,长在荆南国,还是国中万众敬仰的圣女。洛邑城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写在纸上的符号。

要背井离乡北上,要离开熟悉的故土远赴万里之外,嫁给那个在马背上神情冷酷的男人,她就忍不住遍体生寒。

“为什么是我?”

洞房花烛夜之时,她问过他。

他没有立刻回答,手指替她掠起一丝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声音是她想象不到的温柔,“因为,朕在游历天下时见过你。你在灯火阑珊中的一个回眸,注定了你是属于朕的女人。”

她记起了他说的那个场景,那个元宵之夜。

一个回眸。

她怎么知道,会招惹来这样大的一桩祸事?

那时的她以为,她不过是他的一件玩物,一时兴起而想要得到的金丝雀,才会兵临城下。他乃一国之君,她从未想过能得到他所有的宠爱。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万千恩宠

但后来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想错了。

他是认真的。

认真的将她放在心上,认真地履行着关于荆南国的一切承诺,甚至不惜将原有的王皇后废掉,打入冷宫中。

而她,也从众臣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女,终于等上了最尊贵的皇后之位。

母仪天下,这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是皇帝对她独一无二的无边宠爱,才将她推到了这个位置,是他的支持才令她坐稳了后位。

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允诺了她,只有两人诞下的皇子,才会是一国之储君——太子。

这一切,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次回眸?

堂堂一国之君,当真为了自己而一见倾心?

这样的事实,让她从刚开始的不敢相信,到后来被他的行动打消了怀疑。他言行合一,都在倾诉着这份真实。

她远在异国他乡,却慢慢地有了安全感,全心依赖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她的丈夫,她的天,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君临天下的皇帝,是一名强大的男人。

如今,更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看着他们纯真无邪的容颜,姬皇后就觉得,上天是善待她的,这一切就好像在做梦一般不真实。

“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都别操心。”嵩烈帝握了握她的指尖,在她耳畔低语“朕还等着你养好了身子,多给朕生几个大胖小子。”

“皇上,您说什么呢?”姬皇后因体虚而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抹娇羞,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

嵩烈帝放声大笑,道“我的皇后,可是害羞了?”他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开凤仪宫。为了她能好好养身子,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在这里歇息,但也没有踏足后宫。

准确地说,自从姬皇后来到洛邑之后,嵩烈帝就没有宠幸过后宫任何一个妃子。

“娘娘您先歇着吧,”纪青扶着她躺下,笑道“皇上对您可真好,方才还打发人来说,他就在御书房歇下了,让人来问您晚饭吃的如何。”

莫说是帝后,莫说嵩烈帝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在民间,哪怕是个屠夫,有点闲钱都想讨一房小老婆,能做到像皇帝这样的男人,又有几个?

纪青的父亲,是荆南国内的辅政大臣。当年荆南国战败,不得不献出公主。纪青从小就跟她情同姐妹,在宫中伴随着她一同长大。看见对陌生命运心怀恐惧的她,便自愿陪伴着她前来。

而荆南国主,则将纪青纳入了滕嫁的名单。国主也是好意,纪青本就是重臣之女,有她作为滕嫁,分量足够,还能替女儿共同分担后宫中的风险。

但是,她怎么能让好姐妹落得滕嫁的命运?更何况,她知道纪青与冉耿相互有情。但是,当她看见名单时已经晚了。

不过还好,到了洛邑城后,皇帝并没有碰纪青一根手指头,她就顺势将纪青留在了自己身边,作为心腹大宫女。

她已经打算好了,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纪青返回荆南国。她不能为了自己,而牺牲了好姐妹的一生。

姬皇后扶着纪青的手躺下,看着她笑道“再过几日,我就跟皇上说,遣一队人回去荆南国报喜,你就跟着回去。”

眼下,就是合适的时机。

“娘娘……”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纪青的眼里闪着感动的泪光,却又含着深深的不舍。她这一去,天南地北,注定两人将无法再见。

纪青想了想,缓缓摇头道“不,等下次吧。娘娘您这才刚生完皇子皇女,身子还虚着,不能没了人。”

“有这么多人呢。”姬皇后的纤指划拉出小半个弧线,指着满屋子安静侍立着的宫人,道“你也看见了,我过得很好,不用惦记。”

她确实过得很好,这一点纪青都看在眼里。

“婢子……”她吸了吸鼻子,道“婢子只是不舍得您。”

姬皇后将她的手握住,看着她认真道“你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官家小姐,因为我而受了这么多罪。我怎么忍心,让你一辈子在这宫中为奴?”

皇后身边的大丫鬟也好,心腹侍女也罢,这都是说起来好听。真实的身份,不过是奴婢罢了。

纪青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她应该回去,回去荆南国里,享受她本应获得的生活。

“冉耿他一直在等你。”姬皇后打趣道“再等下去,他可就成望妻石了。”

“公主!”纪青一急,旧日的称呼脱口而出,整张脸都羞得通红。

姬皇后打了个哈欠,道“我可不想做那个棒打鸳鸯的人。”纪青,也应该获得她自己的幸福。

听她提起冉耿,纪青的心里满是羞意。起身替她拉上了丝被,默默想着心事,自己或许是到了应该回去的时候。

这么一想,思念便不可遏制,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甚至能想象,当他见到自己时的那个呆瓜样子。唔,自己还是不要写信回去了,就给他一个惊喜,看看他究竟能呆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纪青忍不住扑哧一下乐了出声。她连忙环顾四周,捂住自己的嘴轻手轻脚的下去。

那个时候的主仆两人,都没想到过,接下来的风云突变打乱了她们所有的计划,粉碎了这虚幻的美好。

梦醒的结局,是无人能预料到的鲜血淋漓。

姬皇后再次醒来时,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她好像处于一个透明的气泡中,能看见外面的景物和人,但她心里却清晰的知道外面的一切都不能干扰她。

她能成为荆南国的圣女,凭借的正是她在阵法上的造诣。

姬皇后的目光,投向了气泡中的另外一人。一个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她面容苍老,脸上沟壑纵横,只有眼里的精光让她看起来还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你是谁?”姬皇后往后退着,防备地将丝被抱到胸前,右手却不着痕迹地摸向枕头下放置的那柄玉匕。

黑袍老妪“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让她看起来更加形容可怖。“我是谁不重要,你那把玉匕也防不住我。”



第二百四十九章 曾经的皇后

她怎么知道?

姬皇后心头大骇,却没有问出口。

这里可是皇宫,凤仪宫更是宫廷里的守卫重地,守备力量足足比皇城中其他地方多出一倍有余。

对此,她曾经专门问过皇帝。洛邑城本就建在雄奇之处,易守难攻。外有护城河及高大的城墙,内有护城大阵,皇城里更是守备森严重重保障,她能有什么危险?

面对她的问题,嵩烈帝只笑着说“你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你的安全我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而对方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凤仪宫,布下如此高明的阵法,她问什么都嫌多余。不如冷静下来看看,这名黑袍老妪究竟想做什么?

见她的神色不再慌张,黑袍老妪赞许地点点头,道“不错,希望你接下来也能保持镇定。”

说着,她从右边的袖袋里取出一粒透明的珠子,示意姬皇后伸出手,放在她的掌心。

姬皇后仔细端详,这粒珠子非金非玉非珍珠非琉璃,清澈透明,却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你用光球感应。”黑袍老妪道。

姬皇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立刻去做。

黑袍老妪“嘿嘿”地干笑几声,道“你放心。我如果想要害你,不需要这样大费周张。”

这倒是事实,对方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如果只是要自己的命,简直是轻易而举之事。

“这是什么?”姬皇后问。

黑袍老妪的面上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那是一种既悲伤又愤怒,既萧瑟又痛恨的混合神态。姬皇后想不通,一个人的脸上怎么能出现这样的表情。

“这里,是一个你不了解的、真实的皇帝。”

皇帝?

姬皇后不再迟疑,在心中默念了几遍静心诀,将意念沉入到光球之中,控制着暗月之力去触碰手里的这里珠子。

黑袍老妪默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脸上闪过震惊、疑虑、骇然等等情绪,这些都在预料之中。

姬皇后猛然睁开眼睛时,只不过才过去了一盏茶时间而已。然而对她来说,她好像在珠子里的世界过了大半辈子,整个世界翻天地覆。

“我怎么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她颤声问道,眼泪从她的腮边无声地流淌而下。

“你问出这句话,就已经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姬皇后浑身一抖,对方说的没错,她相信这些都是真的。这么疯狂的事情,如此真实的影像,比她看过的所有传奇话本都更不可想象,更夸张。

黑袍老妪惨淡一笑,伸手解开她身上的黑袍,“你要的证据。”

姬皇后睁大了她美丽的凤目,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她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您不是已经薨逝了吗?”她真正想问的是,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眼前的人,虽然和画像上的形容大变,面色枯槁,但仍能依稀辨认出她的面目。而她身上的,正是皇后服色,右手腕上戴着的,是皇家传世的玉镯,那是代代相传,只传皇后的宝物。

她,正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曾经的皇后。

可是,在嵩烈帝还未登上帝位时,她就已经病逝。所以她的谥号只是皇后而不是皇太后。

这么一个理应作古多年的人,竟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姬皇后除了震惊,更理解了她口中的那句话。

没错,她活着就是证据。

是嵩烈帝不惜兵临城下求娶自己的证据。

缘分?宠爱?

灯火阑珊中的一个回眸?

帝王的绝世独宠?

呵,这真是可笑至极。

细细回想起来,这一切都有蛛丝马迹可循,是嵩烈帝妄图称霸千古,千秋万代的狂想曲。

而自己,竟然以为这些都是他的柔情蜜意,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失了智,还替他诞下了两个孩儿。

她的目光,透过水泡投到了不远处的摇篮之上。在那里,是她心爱的孩子,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而嵩烈帝,他也正是打的这份血脉的主意。

嵩烈帝,其实只是一个代称,他真正的名字应该是什么呢?

注意到她的目光,黑袍老妪凄然一笑道“你一定要阻止他的野心。我的孩子没保住,你还有机会。”

姬皇后在床上坐起身跪好,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一个大礼“您的恩德,吾铭记于心。”

黑袍老妪兴趣索然地摆摆手,“你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为了你,我是替我的孩子报仇!”她的眼里射出熊熊火焰,道“那个老怪物,他必须付出代价!”

说到这里,她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可惜我没能阻止你生下孩子,那个时候我的能力还不够。”

“你知道吗?连续几朝,就没有一个皇后能活到太子登基之时。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除了开国皇帝,本朝就没有一个皇太后。”

姬皇后点点头,她自然也觉得奇怪过,也问过嵩烈帝,他解释说这是阴差阳错。如今看来,只不过是用来搪塞的借口。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信了!真是昏了头。

黑袍老妪的目光变得凛然,“他当然不能允许有皇太后的存在。母亲最懂得儿子,哪怕疏远哪怕隔离,都知道儿子的变化。”

“最安全的,莫过于死人。”

姬皇后的后背惊起了一层白毛汗。

如果没有眼前这位先皇后的提醒,这也即将是她未来的命运。

“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我的孩子已经没了性命。”黑袍老妪神情悲伤,道“撑着我活下来的,就只有要为他报仇的决心。”

“这件事,我谁也不敢说,因为没人会信。我只跟娘家说皇上要谋害我的性命,暗中换了毒药,这才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得一条生路,苟延残喘至今。”

先皇后的娘家并不简单,否则也不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动手脚,还成功骗过了他。

“但是他实在是太强大,而我已经活不长了。”她神情萧瑟难言,看着姬皇后道“我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

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无法亲手替儿子报仇。

“别!”姬皇后握住她冰凉的双手,道“我们一起!”



第二百五十章 烈焰灼身

黑袍老妪反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我也想,但我做不到了。”

她将姬皇后的手合拢,让她紧紧地抓住那粒珠子,道“我今日来,就没想过活着出去。”她并不如姬皇后所想一样神通广大,潜入凤仪宫,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资源与法力。

出去,就一定会暴露。

假若她暴露了痕迹,就会被他知道,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我可以帮你。”姬皇后道“你就先留在我宫中,改头换面藏起来,过段时间我再送你出去。”

黑袍老妪摇了摇头,“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你以为你宫里守备森严,是为了保护你?不,是监视。”

监视。

同一件事,却是另一个目的,姬皇后毛骨悚然。

“你这宫中,莫说突然多出一个大活人,就算是飞进来一只苍蝇,他也能知道。”黑袍老妪取出一张阵法图,双手一划拉,丝绢在空中徐徐展开,轻飘飘地落到她的身上,覆盖住她全身。

“不!”姬皇后急呼制止,她认得这张阵法图。

“我言尽于此,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黑袍老妪看着姬皇后,道“只要你能灭掉他,就是替我们所有的皇后、太子报了仇。”

话音刚落,她双手高高扬起,两缕深紫色的法力光芒从她掌心延伸而出,终点是她脚下的阵法最核心处。

只见核心处骤然出现一点深紫色光芒,刹那之间如火焰般燃烧起来,呈现出夺目的亮白色。还没等姬皇后反应过来,这团火焰就腾地一下燃烧起来。

黑袍老妪被包裹在火焰之中,用暗月之力作为燃料的火焰何等猛烈,她忍受着烈焰灼身的痛苦,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解脱。

她留给姬皇后的,是一张微笑着的面容。

她的使命已经完成,对她来说,死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再次对她行完一个大礼的姬皇后抬起头,眼泪已将被褥浸湿了好大一片。

随着黑袍老妪的死去,她所设下的结界也烟消云散。那透明的气泡“啵”地一声消失在空气中,声音很轻微,若不留意只会以为这是错觉。

眼前的一切,重新变得正常起来。窗外的夜风轻拂,带来盛夏的芬芳火热。冰盆里的冰还未完全融化,丝丝袅袅的白气向上升腾着,提供着室内的凉意。

皇子公主的摇篮并排放在房中,两个孩子睡得香甜。

姬皇后的视线,投向了她床前三尺之地。那里是干干净净的明砖,无尘无垢,光可鉴人。

黑袍老妪来了,又走了,除了她手里的那一粒珠子,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有的一切,都替她想得周全,甚至抹去了一切可疑的痕迹。

这,仍然是一个美好安宁的夏夜,触手可及。

但只有姬皇后心里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握了这般久,那粒珠子的温度仍然没有丝毫升高。冰冷的触感提醒着她,“你知道该怎么做”,黑袍老妪的话回荡在心间。

我知道吗?

可是我该怎么做?

姬皇后撑起身子,来到一双孩儿的摇篮旁。他们的睡颜,是如此的天真无邪,她怎么能坐视,让他们去迎接那样悲惨的命运?

自己怎样都不要紧,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她的眼泪,落到了殷昶的脸上,他不舒服地动了动,“哇”地一声啼哭出声。被他惊动,殷昑的小脸皱了皱,伸出小胳膊也不甘示弱地哭了起来。

乳娘听到动静连忙进来,姬皇后忙掩了眼泪,拍了拍殷昶柔声哄着。

“娘娘,小皇子许是尿了,让婢子检查一下。”

姬皇后“嗯”了一声,回到自己床上靠着,看着两个乳娘在孩子跟前忙忙碌碌。纪青听到动静进来,察觉她情绪不对,轻声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姬皇后的声音有些哑,“方才做了个梦,被魇住了。”

这件事干系太过重大,只为了将消息送进来让她相信,就已经有一人为之付出了生命。她必须冷静下来,仔细思量对策。

否则,对不起的不止是先皇后,自己这两个孩儿又该怎么办?

姬皇后如何思量对策,许三春不知道。她只知道,面对嵩烈帝,姬皇后并没有成功。她不得不孤注一掷,将一双龙凤胎分头托忠心可靠的人送走。

显而易见,殷昶被寻回,而殷昑也就是自己被哑娘带着流亡千里,最终在田台乡里落脚,平安无事地长到了十六岁。

姬皇后,不知道是不是被嵩烈帝发现了端倪,于同年秋天病逝于凤仪宫中。从此之后,凤仪宫成为宫中无人敢提的禁忌之地。

殷昶,则被封为太子,深受帝宠,是将来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哑娘原名纪青,她并不哑,她也并非是奴婢。原本能在荆南国拥有幸福生活的她,前半辈子为了姬皇后,后半辈子则是为了自己。

她,付出了整整半生的代价!女人最青春、最宝贵的年华,她给了自己母女。

当年,为了完成姬皇后的嘱托,她毒哑了自己,隐姓埋名仓皇逃亡。

在路上,纪青结识了一名身世飘零身患重疾的女子,那女子才是许金水真正的妹妹。

她从小因为家贫被发卖,辗转几次,主家落了难,便允了她赎回自身返乡。没想到,还没回到家乡,就病倒在路上。

纪青照顾了她好几日,替她买药找人看诊,但最后仍然是撑不住去了。于是纪青便拿了她的路引,以许金水妹妹的身份,来到田台乡里安顿下来,并谎称殷昑是她在半路捡到的孤女。

有了这重身份,总算不用再颠沛流离、担惊受怕。

直到此时,许三春才明白了哑娘心里对许家的那份感激之情。更明白了,为什么哑娘宁愿在许家做牛做马,也不动用她自己的银子。

这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怕暴露她的身世罢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所有的所有不合理,都迎刃而解。

哑娘气质非凡,写得一手好字,绣工精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迫人气势……如此种种,只因她本就不凡。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三春

纪青,原本也是荆南国内重臣之女,被娇养着长大的、琴棋书画皆有涉猎的千金。

从小养尊处优,伴在一国之公主、族中圣女身边养出的周身气度,岂是普通人可以比拟?

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不愿意许三春出人头地,不愿她上京,答案显而易见。

京城洛邑,对其他人来说是大商朝最繁华富庶之地,是士农工商都为之向往之地。然而对于许三春来说,却极有可能是最大的陷阱。

哑娘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她的身世被嵩烈帝得知。她不知道嵩烈帝究竟有多强大,但却从姬皇后对抗嵩烈帝最终失败的经历知道,在这大商朝,许三春想要平安,就必须远离他。

而这份担忧,最终成为了现实。

许三春捏着信纸的手在簌簌发抖,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让眼泪掉下。

她在心里痛骂自己的无知,无知到让这么多人的付出,全都付诸东流。

姬皇后想方设法,十七年前宫廷内一场腥风血雨,才让纪青带走了自己藏于民间。而十七年后,自己竟然蠢得自投罗网?

她压抑住体内汹涌的悲伤,将放在信纸中那粒珠子握在掌心。这封厚厚的信,不仅诉说了纪青当年的所见所闻,中间还放着当年那粒珠子。

许三春闭上眼睛,竭力稳住心神,将意识集中到光球之上。

乖乖见她来了,摇着尾巴就要欢快的扑上来。但感受到她的情绪,立刻停住了步子,关心地问着她“主人,你怎么了?”

许三春摇摇头,这其中的周折,让她如何去跟懵懂的乖乖解释。

“我没事。”她摸了摸乖乖的头,意念与光球合二为一,去触摸掌心中那粒沉甸甸的珠子。

出乎她的意料,珠子里只有一副画面。

十七年前的盛夏,凤仪宫中热浪袭人,不见了其他伺候的宫人,殷昶也不知所踪。姬皇后面前,只有抱着襁褓的纪青,也就是后来的哑娘。

姬皇后将脸贴在小小殷昑的面上,不舍地轻吻着她的面颊,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滴落。

“三春,往后这孩子就叫做三春。”姬皇后哽咽道“我只愿,她一生都活在春天里,春天的孟春、仲春、季春,不要经历酷夏凛冬。”

她将手里握着的珠子塞到襁褓之中,道“纪青,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姬皇后放开襁褓,站在原地对纪青深深施礼,看着她道“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当结草衔环以报。”

纪青抱着殷昑无法托住姬皇后,忙往侧避让着她的礼,满脸都是坚毅神色“娘娘的嘱托,纪青拼命也会完成,当不起公主这样的礼。”

“你,当得起。”姬皇后起身,道“往后,你就是她的养母。我不求她出人头地,只要她一辈子平平安安,永远不要让她知道真正的身世。”

姬皇后明白,当三春身世被揭穿的那一天,就意味着她会面对凶险。但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送走孩子是最后一个办法。

她更明白,她瞒不了嵩烈帝多久。她要做的就是能多拖一天就是一天,好让她的孩儿逃得更远一天。

她注定了命不久矣,剩下的就看孩子自己的造化,她唯有给予最美好的祝福而已。

纪青一一应下,姬皇后不舍地摸了摸女儿的面颊,毅然道“走吧,你快走!”

“公主,您一定要保重!”纪青知道这一去,恐怕就是天人相隔,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小殷昑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玩着纪青衣襟上的红色搭扣。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想必是离开了姬皇后的缘故,无法再记录下去。

三春,原来自己的名字里,藏着母亲如此美好的祝福。

许三春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里的泪再也无法遏制,好似决了堤的河水,奔流而出。

母亲抹去了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只留下了最后和她分别的场景。这其中的爱护之心,她怎会不明白?

所有的痛苦,都由母亲自己承担,留给自己的只有满满的母爱与祝福。

那样坚强的、美丽的母亲,她多想要在她身边,哪怕一秒也好。可惜,她早已香消玉殒了十七年。

许三春的心就好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痛的不能自己。

反复看了好几遍影像,她要将母亲的容颜、一举一动都烙印在脑海中,不能有片刻忘却。

可是,自己身上的血脉,究竟是怎么回事?

母亲是荆南国的公主,又是族中圣女,这其中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许三春立刻就想要去荆南国一趟,在那里有她想知道的一切。然而,她出一趟宫都如此困难,去荆南国,岂非痴人说梦。

如今看来,太子哥哥的遇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他们是龙凤胎,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否则当初母亲也不会将两人分头送走。只要他们都成功逃走,嵩烈帝的疯狂图谋就不会实现。

太子平安无事地成长了十六年,却在今年遇刺身亡。

找到自己后,恩宠不断并赐封旭日公主,昭告天下,这一切都指向那个九九之数,她和太子的十八岁生日。

换句话说,在自己年满十八岁之前,是安全的。

旭日公主。

许三春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个封号,嵩烈帝的野心,是那么堂而皇之,可笑世人都没看出来。

殷昶,殷昑。

一个永日,一个今日。

这哪里是对皇子公主的无边恩宠,这分明是要山河永固,昼日永恒。

许三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何等的狂想!

她不明白嵩烈帝要如何做到,但在这个有暗月之力的奇幻世界,有了阵法图这样的神奇媒介,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既然嵩烈帝有这样的野心,他就有实现的决心。

现在的问题是,她该怎么做?

怎么才能做到当年姬皇后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她不认为,自己的实力比母后更加强大。她的身边全都是皇帝的人,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月兰。

而月兰之于她,显然不如纪青之于姬皇后。



第二百五十二章 故人

这样的自己,拿什么跟嵩烈帝斗?

许三春突然灵光一现,是了,自己有一个绝好的法子。

太子一死,不管嵩烈帝要做什么,姬皇后留下的血脉就只剩了自己一人而已。只要自己也死掉,那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只是,许三春想起姬皇后在离别时的眼神,她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自己又怎有随便去死的权利?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言放弃。

距离明年的十八岁,自己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大半年,总能做些什么。

许三春将哑娘留给自己的信仔细叠好,从旁边的书箱里取出一张阵法图。那里放着的,都是她自创的阵法。

她取出的那张阵法图,丝绢上绣着一簇生动活泼的火焰。没错,这就是一张能替代火折子的阵法图,没有太多军用价值,却能让人们更方便。

这封信,不能留着。

许三春抹干眼泪,冷静地看着信纸在阵法图里化为灰烬,燃烧得不留一丝痕迹。丝绢上的火焰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那封记载着秘密的信。

接下来,她将其余的信一封封的收拾好,重新放入匣子之内。那粒珠子,她则用绫布做了口袋装好,缝在了贴身内衣的衣角之处。

衣裙宽大,除了她自己不会有人发现。

许三春在内心十分庆幸,庆幸自己这个不要人近身伺候的习惯。她本就不是这个朝代的灵魂,习惯了凡事由自己动手。就算成了公主,她也无法习惯沐浴更衣也有人伺候的日子。

好在她是万众瞩目的旭日公主,这点小小的任性,也就都随着她去了。

月兰在门口守了半晌,才看见许三春从里面出来。看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眶,月兰吓了一跳。

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可是公主。

许三春哭了不打紧,公主哭了可是大事。

“昑公主,您怎么了?”

“看到她们的信,我有些想家了。”许三春早就想好了借口,并不惹人怀疑。

月兰接过她手里的匣子,问道“昑公主,只带这些回宫吗?”

许三春“嗯”了一声,道“带这些就够了,其余的东西等我回去的时候再来取。”只是,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回去的那一天。

她在京中的行李,除了自己所带的一些随身衣服,就都是崔瑶和薛敏君替她置办。这些东西虽然寻常,但都承载着她的回忆,她并不想将它们都带入宫中。

有这些信,也就够了。

回到绣春宫之前,她先去见了嵩烈帝。

“父皇,儿臣回来了。”她跪地面圣。

嵩烈帝的手在龙椅上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听说你哭了?”

“是。”

“怎么了?”听上去,就像是父亲在关心女儿。可惜现在的许三春明白,并非如此。

“儿臣见到了故旧亲朋写来的信,不过是想起了旧事。”

嵩烈帝哈哈大笑起来,道“既是想了,不如将他们都接来洛邑?你在民间不易,这些对你好的人,朕也都想亲眼见见。”

都接来,那岂不是就都成了他的人质?

许三春怎么能让他们落入如此境地,推拒道“儿臣如今已是公主,他们不过是升斗小民。以往不明身份的交情,还是留在以往的好。”

闻言,嵩烈帝笑得愈发畅快,抚掌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朕的女儿!”

“你是公主,他们只是蝼蚁,云泥之别!”他眯了眯眼,缓缓道“不过嘛,那些人都可以不理,抚养你长大的哑娘,朕却要好好见她一面。”

纪青,他有好多账要跟她算。

“她一个哑巴妇人,有什么好见。”许三春面上露出嫌恶的神情,道“让她自生自灭,就是对她最大的恩赏。儿臣一想到竟然被一个哑巴养大,还将她视作恩人,就觉得恶心。”

“当年是她偷走了你,才让你流落民间受了这么多苦。”嵩烈帝歪曲事实,颠倒是非之后,道“不过,朕还是得见见她。”

有件事一直横亘在他心中,不得释怀。

当年,姬皇后是怎么发现他图谋的?他自问,自己绝对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这是关系着他千秋万代的大计,其中每一个关窍,他都要弄得清楚明白,才能放心。

许三春心中叫苦,却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

她如今,想要送信出去都会经过嵩烈帝的手,什么消息也无法递出。哑娘她,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十日后,嵩烈帝遣出去谭安县的人返回洛邑。

“皇上,”苗劭躬身禀道“踏月卫抵达谭安县的时候,纪青已经逃了,只留下一个看门的小丫头。”

“逃了?”嵩烈帝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苗劭听出他内心的不悦。

“回禀皇上,踏月卫到的时候,旭日公主被册封的消息还没有到谭安县。”这说明,哑娘是之前就已经逃走。

“她倒是心思活络!”嵩烈帝猛击一掌,坚硬的龙椅扶手应声裂开。

苗劭身子一抖,幸好他早有准备,不至于一无所获。希望,能平息皇上的怒意。“皇上,奴才命人将那个小丫头带了回来。”

要不是等人到京城,只送个消息回来,也不至于这么久。

嵩烈帝面色稍霁,微微颔首。

苗劭松了口气,回身吩咐“将人带上来。”

陈惠战战兢兢地踏入这座大殿,这是她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的地方。而如今,她竟然来了!

幽深的大殿、奇异的香味、高高的穹顶,让她从心里生出来要顶礼膜拜之感。她只觉得膝盖发软,要不是旁边的人架着她,她早就跪了下去。

“你是陈惠?”皇帝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问话。

天哪,那可是皇帝,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扶她跪下的宫人使劲掐了她一把,陈惠才猛然回过神来,想起入宫时那位嬷嬷教授的礼仪,忙回话道“草民陈惠见过皇帝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就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普通小民,嵩烈帝索然无味地靠回了龙椅,示意苗劭问话。

苗劭知道他的心思,开始盘问陈惠她结识公主的经过。

第二百五十三章 她不配

在这样的环境下,陈惠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半点不敢隐瞒。

她是个勤劳的小姑娘,却从来没有和大人物打交道的任何经验。莫说是皇帝,就是保甲对她来说也是了不得的大人了。

在陈惠的世界里,也就只有里正,还要常见一些。

整个过程嵩烈帝没有说话,但他不让停止,苗劭就越问越仔细。不止是问公主,也问哑娘。直到连每餐饭都吃些什么都说了出来,嵩烈帝才示意他停止。

陈惠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这可是皇帝,一言可决人生死。

她来得急,只匆忙让人带了口信回去田台乡里,还不知道娘会急成什么样子。她心里惶恐害怕,这些想法哪里敢泄露半分。

不知道,皇上问明白了,会不会放她回去?

许三春竟然是公主,这让她半点不敢相信,太离奇了!

殿内一片静默,门外传来通禀声“旭日公主求见。”

嵩烈帝抬了抬手,苗劭道“让她进来。”

旭日公主?

陈惠偷偷想着,这不是许三春的公主封号吗?那么,她能见到三春了?陈惠的心底泛起喜悦,悄悄松了口气。

她听见一阵悦耳的铃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

陈惠不敢抬头,只瞧见一双做工精美的金缕鞋,就连脚后跟都缀着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耀得人眼花缭乱。

再往上看,如烟似雾的纱裙之下,隐约可见白皙纤细的脚踝,上面系着好几串金铃。想必,刚刚那铃声便是这些金铃所发出。

这是谁?

这样奢靡的装扮,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许三春。

“父皇。”站在她面前的女子开口了,陈惠一喜,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真的是她!这是皇帝与公主的对话,她再没有见识,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插话。

“昑儿来了?”嵩烈帝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眼看就快要入秋了,儿臣做了一对护膝,给父皇暖膝。”是许三春脆生生的声音。

嵩烈帝看了一眼苗劭,佯怒道“多嘴!”

苗劭凑趣地往自己脸上拍了两个巴掌,“是奴才多嘴!公主一片孝心,奴才也不能不说。”

许三春将护膝呈上,道“父皇,儿臣什么都不会,也就这点手艺,还望父皇万勿嫌弃的好。”

嵩烈帝笑道“不嫌弃!只要是昑儿做的,朕都不会嫌弃!”

“你来得正好,看看这是谁?”

许三春这才发现地上还跪着一个人,低头端详了片刻,有些意外道“父皇,您怎么把她给弄来了?”

陈惠心头一沉,听上去,公主并不想要见到她。

“朕本来是命人去接纪青的,没接到人只找到这么个小丫头。”

“公主,圣上是一片好心,怜您在宫里没个玩伴。”苗劭解释道“她年纪和殿下相近,你们又是相熟的,正好给您作伴。”

“她?”许三春道“她一个乡野丫头,还不配给我作伴。”语气中流露出浓浓的不屑,无法忽视。

陈惠难过之极。

怎么这才几个月不见,三春姐竟然变成这样了?在她的记忆中,许三春是多么美好与温柔的存在,怎么身份变了,连整个人都变了吗?

陈惠想不通。

“父皇,你赶紧把她给打发回去。”许三春冲着嵩烈帝撒娇“昑儿不想看见她。”

“她都千里迢迢地来了,昑儿不如再想想?”替陈惠说话的,竟然是嵩烈帝。

许三春打量了她半晌,才勉为其难道“父皇都替她说话了,就留她住几日。不过,让人带她下去先洗漱了,再让她来儿臣的绣春宫里。”

语气中,竟是浓浓的嫌弃。

整段对话,没有陈惠开口的余地。苗劭挥挥手,宫人将伤心的陈惠从地上扶起来,带她先去洗漱换洗。

许三春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陈惠,埋怨道“父皇,您怎么真的把人给找来了?”

嵩烈帝仔细端详着她的神情,问道“昑儿这是怎么了?”

“儿臣不想看见她们。看见了,就会想起原先过的日子,简直不堪回首。”许三春恨恨道“那个什么许家,竟然敢差我洗衣打猪草,您看我的手到现在都还有茧子。”

嵩烈帝点点头。

这也说得通,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哪有不爱华服美食这些享受,而去怀念过去那苦哈哈的日子?

他大掌一挥,下令道“苗劭,你去查查许家都还剩下什么人,都给我挨个问罪。再拟一份名单上来,给昑儿看看,该怎么赏就怎么赏。”

“朕的旭日公主,不能受半点委屈!”

许三春笑着应了,“父皇对儿臣可真好。”

“那当然,”嵩烈帝意味深长,“你是朕的女儿,朕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

这句话让许三春心头一颤,只当听不懂,满心感激的谢过父皇的恩典。她如今扮演的,是一个突然飞上枝头成为凤凰的女子,贪恋虚荣、恃宠生娇,才是她应有的样子。

回到绣春宫里,没多久苗劭就到了。

关于许三春在田台乡的一切,在她成为公主后,苗劭就已经查得一清二楚。这是皇帝的意思,他岂敢怠慢,飞快地拟出来名单。

许三春接过来看了,里面全都是曾经对她示好的人,每个人后面都写着不同的赏赐。

除此之外,另有一份名单就让人触目惊心。那上面,不止有许家的人,就连那些在背后议论过她的人,名字也都赫然在列。

跟在他们名字后面的,是不同程度的刑罚。

许三春皱了皱眉,道“苗总管,我不想看到这些人的名字。眼下,我跟他们都再无瓜葛。”

苗劭笑道“公主,这可是陛下在替你立威。”

许三春当然知道这是在立威,可这真的是为了她吗?

“那些对我好的,不必赏的太重。”许三春接过毛笔,将后面的赏赐划去一半,又接着道“另外这些人也都是自找,但他们的怨恨,岂不是都到了我的头上?”

“我还想自由自在过好日子,不想无端招惹这么多罪孽上身。”她想了想,道“也都减半好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迫不得已

“公主菩萨心肠。”苗劭笑着恭维她,对他来说,只要公主开心满意就好。既然是公主的意思,那么就由得她好了。

看来,这位公主是当真不想要跟过去有什么瓜葛。不过说来也是,堂堂一国之公主,还是姬皇后的嫡出血脉,在那等穷乡僻壤长大,还被许家盘剥压榨,无论怎么说都不是美妙的回忆。

待苗劭离开后,许三春坐了半晌,才吩咐月兰“我要小睡一会儿,让其他人都下去。”

月兰心领神会,让伺候的宫人全部都散到殿外候着,才从后殿带了梳洗完毕的陈惠进来。

是许三春亲自吩咐要陈惠梳洗,下人不敢怠慢,给她穿的都是上好的宫装,就怕污了公主的眼。

此刻陈惠身上穿的是飘逸的纱裙,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双丫髻,用两朵珠花压住发髻,看起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这会儿陈惠是满心的委屈,她没想到千里迢迢来到宫中,却是这样一个结果。进殿后也没有抬头,按嬷嬷所教的规矩,将双手在小腹前交叠,低眉垂目没有抬头。

“我还是喜欢看你原先的样子。”许三春的声音响起。

陈惠原先的装扮朴素,也远没有她眼下身上所穿的这套值钱,但那才是她该有的样子。自由生长在乡野,拥有活泼的生命力,而不是眼下这般束手束脚,就算身着华衣,也只是一具空有外表的躯壳罢了。

许三春的叹息,未尝不是在叹息自己的命运。

“原先的样子?”陈惠在心里重复了这句话,听见许三春离开座位,来到她身边。

“怎么,在生我的气?”

陈惠膝盖一软就往下跪去,如今许三春可是举国上下皆知的旭日公主,她哪里来那么大的胆子,敢生公主的气?

不料,许三春却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别怪我。”

陈惠一惊,猛然抬头,却瞧见了一张绝世无双的容颜。

她长大了嘴震惊得忘记说话,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就是三春姐的声音,可是这张脸,分明不是。

许三春无奈地笑笑,道“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你只要知道是我就行了。”她的神情,让陈惠终于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忙应了。

“你在这先住上几日,往后我都不能再见你。”许三春道“我会找个时机,让你回去。”

“三春姐,那你呢?”陈惠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看来,她在宫中并不如自己所想一样,反而是有什么凶险。

“你不用管我,回乡后好好过日子。宫里头遇到的事情,记住半点就不要泄露,才能保得家宅平安。”许三春握住陈惠的手,细细叮嘱着“你别忘了,你上有爹娘祖母,下有幼弟。”

陈家人对她有恩,她又怎么会让他们一家人被牵连进这个漩涡中呢?

连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不知道未来如何。

这番话,听得陈惠心里一阵一阵发紧,她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只觉得口中无比苦涩。

陈惠的心里,泛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许家的时候,她和娘是对许三春好,但这个好也仅限于偷偷摸摸给她和哑娘留点饭,连替他们说句话也不曾。

可是,许三春又是怎么做的呢?

陈家已经受了许三春不知道多少恩惠,要是没有她,自己一家不知道会过得如何艰难。说不定,自己都会被卖去大户人家做奴婢。

这份恩德,娘一直跟自己念叨着,一定要牢牢记住。以自家的能力,还,是还不上了,那就尽力去做。

然而到了此时,明明知道三春姐有危险,自己竟然什么忙都帮不上。别说帮忙了,就连究竟是怎样的凶险都不得而知,还让三春姐替自己一家的安危操心。

千言万语,陈惠都咽了回去,伏地给许三春磕了一个头,“三春姐您一定要好好的。”这是她唯一能做的祝福。

老天爷你开开眼吧,像三春姐这样的好人,一定要保佑她啊!

许三春将她扶起,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宽慰着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殿门外,传来宫女请安的声音“给轩皇子请安。”紧接着,听见脚步声由外而来。

许三春抓紧时间说了最后一句话“回去后一定记住,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信!”说罢,她转身离开,提高声音道“你个卑贱村女,还妄想留在我绣春宫?!我看着,是被这荣华富贵给迷了眼吧!”

“月兰,带她下去。”

“是!”月兰应了,带着陈惠离开。

到了此时,陈惠如何还不明白她的用意?再次深施一礼,不舍地看了她一眼,随着月兰退下。

两人在门口撞见了轩皇子,他好奇地看了陈惠一眼,见她眼角有泪。再结合他刚刚听见许三春在内殿所说的话,心下了然,随即收回目光,大踏步进了内殿。

“皇姐,这是怎么了?”轩皇子关心地问道“什么人惹了皇姐生气?”

许三春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无关紧要之人罢了!仗着一点故旧的情分,就想顺杆子往上爬了。”

“有句话叫做什么,对了!打秋风,可不就是打秋风嘛!”

听她这么说,轩皇子笑了起来,“这打秋风打到宫里来,也是稀奇。”

“是啊,”许三春叹道“又确实又旧,我总不能对着她翻脸吧,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皇姐顾虑得是,不能打了老鼠伤了玉瓶。”轩皇子想了想,道“不如,您先留她住个几日,再厚厚地赏赐于她,将她打发回乡。”

“如此,既不用见到如此粗鄙之人,又全了名声。这可是宫里,岂是她想来就来的地方?”

许三春点点头,展颜一笑道“行,就按你的意思来。多亏了你,可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的笑容,如春光一般绽放在她绝美的面容上,就算轩皇子常见到她,也被这等倾国倾城之姿容晃花了眼。

他忙垂头,道“能帮上皇姐的忙,就是轩儿的荣幸。”



第二百五十五章 眷念

“月兰,你都听见轩皇子怎么说了?”许三春看着返回的月兰说道。

“是。”月兰屈膝见礼,回话道“婢子就按轩皇子的吩咐去办。”

许三春的心里掠过一丝怅然。

如果可以,她多想将陈惠留下,问问她故乡的人都过得怎么样,问问她哑娘离开时的情形,可是她不能。

田台乡、潭安县,她虽然已经知道并非她的出生之地,可早就在心里把那里当做了故乡。

她没有十六岁前在那里被欺凌的记忆,也不知道原先的许三春心头究竟是不是有怨恨。她只知道,在那里有着快乐温暖的时候,有着她和他的初遇时刻。

那里,真的是她眷念的地方,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重返。

过了几日,许三春找了个借口将陈惠打发走,从自己的库里拨出来绢帛金银,厚赏于她。

陈惠上午离开,午后苗劭就再次来到绣春宫。

许三春内心警惕,面上却笑着问道“苗总管怎么有空来了,快上茶。”

苗劭笑呵呵道“公主可就见外了,老奴怎么就不能来了?公主这里,老奴半点不敢怠慢,来看看公主殿下可有什么需要。”

许三春懒洋洋地抬了抬手指,道“我能有什么需要,这人都快懒出毛病了。”她斜了苗劭一眼,端的是百花生媚,看得苗劭立刻垂头不敢再直视于她。

“说起来,倒是有点事。”

“请公主吩咐。”苗劭的态度很是恭敬。

“我赏了些东西给陈惠,库里却是显得有些空旷了。苗总管你看?”

苗劭忙应了下来,“都怪老奴疏忽,竟没有想到这一节,还让公主殿下您破费了,明日就让人把东西补上。”

说罢,他话风一转,恭维道“公主殿下,您真是有情有义。”

许三春嗤笑一声,“有情有义?”她百无聊赖地伸出自己的手指,看着水葱般指尖上涂着的桃红色蔻丹,漫不经心道“苗总管你久在宫廷,不知道人言可畏。”

“那可是我故人,乡里都知道她家与我有恩。如今我发达了,怎么能不回报于她?我可不想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

“谁敢说公主半个不字,老奴就回禀皇上,杀了此人!”

许三春挥挥手,道“苗总管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嘛,能杀一人还能杀百人,杀了整个村子不成?那都是我父皇的百姓,我这个做公主的,不能给父皇添乱。”

“我啊,就享受着他们的感恩戴德好了,不想被人在背地里怨恨。”

苗劭笑着施礼,道“还是公主高瞻远瞩,是老奴思虑不周。”这位公主,看来很在意旁人的看法。

“殿下,既然您都厚赏了,也该见见人才是。这样,才能让她更感念公主的恩德。”

“苗总管你有所不知,那些乡里人,只看得见眼前的好处,见不见人又有什么打紧?”许三春换了个姿势,玩着手里的玉镯,意态阑珊地回答。

“殿下,曾经的故人,您就没有想见见的吗?”

许三春心头一凛,苗劭来这里东拉西扯了半天,这才总算进入了正题。“苗总管你是指,哑娘?”

苗劭点点头,“难道,公主您就不好奇,她为什么要将您偷走,又养育了十几年吗?”

听见他的话,许三春猛然坐直了身子,右手一掷,玉镯被她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地一声响,摔成了三截。

她的美目中射出凶狠的光芒,语气不善,“别提这个人!我也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枉我还拿她当做养母一样孝敬,她却骗了我十几年!”许三春恨恨道“你说这事儿也真是怪了,她怎么就消失了?”

“否则,我一定要问她的罪责!”

“殿下息怒,都是老奴不好,才惹得公主生气。”苗劭忙施礼致歉。

许三春犹自不解恨,将手边的茶杯也掀翻到了地上,质问道“谁泡的茶?都凉了也不知道换的吗?!”

离开绣春宫,苗劭回到嵩烈帝跟前复旨。

“她很生气?”嵩烈帝听完,只问了这么一句。

“回陛下,是的。这也难怪昑公主,她明明是最尊贵的公主,却白白捱了十多年的苦日子。老奴看来,若哑娘当真出现在她跟前,公主恨不得活剥了她!”

嵩烈帝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大殿中隆隆回响。

“好!这才是朕的旭日公主!”他又问起许三春对陈惠及村人故旧的处置,苗劭一一禀了。

嵩烈帝点了点头,她这样的处置甚合他意。原本,他没有对这个刚找回来的公主抱有什么期望,眼下看来,她的性格正好符合他的要求。

或许,可以安排她多出现在京里,让人们先适应了她的存在。接下来的事情,就更顺理成章。

大半个月后,陈惠回到了潭安县里。

那座许三春曾经居住过的宅子已经由龙鳞军遣人驻守,任何人不得入内。她在门口拜了拜,回到了田台乡。

“惠儿,你可算回来了!”

陈婶看见她的身影,激动得连连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自家女儿从来没有离开潭安县,这回竟然去了千里之遥的京城。

天知道,她有多担心。

“娘,我回来了。”在娘的怀里,陈惠才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陈婶从激动中平复过来,看着陈惠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大车,前面站着一名铠甲鲜明的将领,整个人都蒙了。

她一把握住陈惠的手,颤声问道“惠儿,他们是谁?”

“娘,您别怕,是公主殿下命他们将我送回来的。”

陈婶连忙上前招呼着“辛苦你们了,这乡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都进来喝口茶吧!”

将领挥了挥手,“不用了,把东西卸下我们就走。”

陈婶眼睁睁看着,从大车上抬下来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的绫罗绸缎,还有茶叶、香料这样能换银钱的硬通货,最后抬下来的是整整一箱银子。

这,这都是公主赏的?

将领鄙夷地看着她,果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野妇人。就这点东西,值得这样激动?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交给他一个册子,道“你在上面按个手印,我还要回京去跟公主复命。”

“好好好!”陈婶连忙应了,按了手印交还给他。

将领点点头,收了册子转身上马,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陈婶的视线之中。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停留,好似生怕被这里的粗鄙穷酸给传染上一样。

陈婶看着这满院子的东西,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陈惠扶住她的胳膊,轻声叫道“娘,这下奶奶的病,就不愁了!”

“对,对!”陈婶这才回过神来,岂止是母亲的病,整个陈家都不用愁了。她到底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会有这样的好报。

“公主呢,你见到了吗?她怎样?”这一切,都是许三春带给陈家的。

陈惠想起许三春的话,应道“娘你就放心好了,公主殿下好着呢,让我们不要惦记。宫里规矩大,我也没能跟她说上什么话。”

是啊,那可是皇宫!陈婶没有任何怀疑。“也真是托了公主的福,你才进宫开了眼界。”

“谁说不是呢?”陈惠应了,将话题转移到她在京城的见闻之上“娘,你可不知道,京城可大可高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着院子里的东西,院子外有人喊道“陈婶!里正召集全村人开会了!”

“哎!”陈婶应了一声,略作收拾就去往里正府上赶去。

这次的大会,全村人都到了。陈婶在下面,看见刚刚离开的那名将领站在高台之上,里正哈腰驼背地站着一边奉承着。

将领手上,拿着另一个册子,那上面全是人名。他点到一个名字,里正就让那个人站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的人逐渐分成了三堆。

陈婶站在其中一堆人里面,看着周围熟悉的面孔,心里渐渐有了谱。身边的人,都是曾经对许三春好的,或在冬日里递给她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或帮她拾过柴火。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

一早就听说陈惠从宫里回来了,这会里正跟前站着的陌生将领一看就来头不小,莫非,是要对自己等人进行恩赏?

而另一边的人,则个个面色不佳,人心惶惶。

挨着陈婶的,是一名蓝衣妇人,她望着那边的人啐了一口,道“这起子眼皮子浅的,当年上赶着欺负三春,没想到吧?遭报应了吧?!”

蓝衣妇人说话的声音极大,对面的人听见了更是惶恐不安。他们哪里知道,当年在他们口中的野种,竟然会是公主?

“野种”这个话,是再也不敢提了,皇帝追究下来,也不知道会被定成什么罪。

许明骏站在里正后面,垂头看着眼前的一切,恍如在梦中。从他听见许三春是公主的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荒诞的梦境。

自己喜欢的人,她竟然是公主。

而自己,竟然想过要娶她。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真实。

难怪她后来就一直不理会自己,她是公主啊,自己一个乡野农夫,怎么高攀的上?

说来可笑,当初自己还因为她的身份而不敢公开两人的关系。如今,仍然是云泥之别,只不过,她才是天空中遥不可及的云,自己才是那低贱的尘埃。

莫说娶她为妻,就连想想都是罪过。

待他回过神来,看见在那位将领的指挥下,从京城来的人抬出了好几口大箱子,被点到名字的人,都上来领赏。

上好的缎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光芒,温润如玉的瓷器是他从未见过的好东西。上前领赏的人个个欢天喜地,谢过皇帝和公主的隆恩。

让许明骏意外的是,陈婶还有恩赏。他知道陈惠回来后,陈家就已经单独得了赏,没想到还有。公主对待陈家,也真是厚待了。

这份恩赏,里正家也有。

众人领完赏并没有离去,幸灾乐祸地看着另一边的人。还有一堆人,他们的人数最少,也站在那里看着。

他们没有给予过许三春关照,却也没有故意欺负她。就算没得赏又如何,看别人倒霉也是一件乐事。

果然,没有让众人失望,将领取出另外一个册子,每念一个名字,就是一项罪名。

里正让人将他们押到中间跪好,这些人个个面如土色,等待着接下来的宣判。这些罪名,重则发配边军做苦力,轻则责打二十杖,立刻执行。

末了,将领将册子收好,气运丹田道“你们,都要感念公主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减轻了一半的罪责!”

“按皇帝陛下的意思,你们竟然敢欺辱旭日公主,个个都该死!”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感恩。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止是田台乡里,只要是许三春住过的地方,南凤镇、潭安县,镇学县学都获得了赏赐。

在洛邑城里,秋官丁尚书的府上,也刚刚送走了从宫里来宣旨的太监。

“夫人,你说我们琴儿是不是福星?”丁尚书捻着胡须,乐呵呵地跟丁夫人说道“你看看,她去那么远的地方治病,结识的好友竟然是当朝公主。”

丁夫人笑成了一朵花,道“可不?琴儿就是福星,要不我怎么那么疼她呢?”

“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她要开绣庄,也就让她开了,还派了管事去襄助,结下这一份善缘。”

“是老爷的福气。”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

随着这番动作,旭日公主迅速被民间所熟知,她的事迹也在百姓中间口耳相传,成为了传说中的奇女子。

花暮辰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眼里藏着一丝笑意。算算脚程,还有两日他就能到洛邑城了。离京城越近,听到她的名字就越频繁。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对灵动至极的眼眸,澄澈而不含一丝杂质。

不知道,她现在过的好吗?听见了民间这么多传闻,会作何感想呢?

不知道,当年的事她知道了多少,又猜到了多少。

她,会恨自己吗?

她,还在乎自己吗?

天边的云变幻着形状,一如花暮辰患得患失的心。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他怎么来了?

“公主殿下,皇上请您过去。”

嵩烈帝对她关怀备至,给予了无边宠爱,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是她想要得到,就会遣人给她送来。

但是,见她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而每一次见她,都是大事。

许三春不敢怠慢,让月兰替她梳了一个流苏髻,斜插了一支白玉响铃簪。薄施脂粉,倾国倾城的容颜绝世。

如今已经进入初秋,在一袭烟罗紫暗花细丝留仙长裙外面,月兰给她罩了一件象牙白色的金边琵琶襟外袄,将一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放在她手中。

端的是,富贵无双,尊荣无匹。

她出现在踏月楼的大殿前,内侍见到她连忙跪拜行礼,往内通传。

“旭日公主到!”

嵩烈帝抬了抬右手,“朕的公主到了。”

花暮辰转过身去,看见她曼妙的身姿逆着光越走越近。烟罗紫的裙摆在她的莲步之下,如水波一般荡漾着,又似雾气般笼罩在她的脚下。

他的心,也随之起伏不定。

许三春的脚步,走到他身边时滞了片刻,才继续往前。

“儿臣拜见父皇!”

“昑儿快起来,还不见过花家少主?”

许三春缓缓起身,转身敛了眸子,对着花暮辰见礼,“见过花家少主。”

他怎么来了?还到了宫里。

她竭力屏住呼吸,掩住心里汹涌的情绪。他离自己是这般近,近得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她没有看他,却能在心里描摹出他英挺的眉、斜飞的双鬓、锋利的下颌线条,以及他那双让人着魔的眼眸。

谁让他,烙印在她的心上,如此之深呢?

花暮辰定定地看着她,呼吸停了半拍,才控制住自己转过身去,冲着嵩烈帝拱手苦笑道“皇上,微臣想见的是旭日公主,您就别拿微臣逗趣了。”

嵩烈帝盯着他,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半晌后才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朕是在跟你开玩笑了?亏你还说对朕的公主念念不忘,见面却不认识。”

花暮辰震惊不已,仔细看了许三春一眼,又看了看嵩烈帝,显然不敢相信眼前这名绝色女子就是许三春。

苗劭笑着冲他拱手道“花少主,您面前的,确实就是旭日公主。”

“怎么会?”

嵩烈帝道“她的体内被人下了禁制阵法,被迫改了容貌。朕可怜的女儿,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这其中的缘故,花暮辰当然知道。方才那一番做戏,只是不想让嵩烈帝起疑罢了。

他认识许三春,还与她结下一段情缘,这件事本身就很让嵩烈帝怀疑。

做戏完毕,花暮辰长腿一迈,走到许三春跟前,执起她的手惊喜地问道“三春,真的是你吗?”三春这个名字,本不该再出现在宫廷之中。但他真情流露,嵩烈帝也不与他计较。

他的指尖微凉,却转眼间就变得火热。

许三春抽回了手福了一礼,道“花少主请自重。”她的态度有礼,却散发出疏离冷清的味道。

花暮辰心头苦涩,她果然还是怨自己的。

“父皇,若没有其他的事,昑儿就先告退了。”

“好。”

许三春面色十分平静,施礼告退。

花暮辰踏出一步,在她转身之际轻声道“三春,我知道你没有忘了我,你看你还戴着我送你的墨玉佩。”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这样的轻声诉说,轻易而举地就再次入侵了她的心底。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再看他一眼。她拢在袖中的双手在微微轻颤着,被他触碰过的指尖,感觉是如此分明不可忽视。

原来,不论过了多久,不论他做过什么事,自己在他的面前,都会溃不成军。

她恨这样的自己。

回到绣春宫里,她坐在妆台前呆坐了半晌,看着镜中的自己,以及那块脖颈间的墨玉佩。

她的肌肤白皙细腻,墨玉佩玄黑光润,黑白两色相得益彰,吸引着视线。

“月兰,替我取下来。”

“是。”月兰应了,上前替她解下墨玉佩。

这块玉佩,公主明明如此宝贝,除了在消夏宴上的那场意外,失而复得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身。

怎么这会儿,见到了花少主,反倒要取下来呢?

“公主,好了。”月兰将墨玉佩轻轻放在妆台上,许三春看着它,伸手刚刚触碰到它,却好像碰到火一般缩回了手。

“你找个匣子把它放好,被让我再看见。”

她不想再看见墨玉佩,只要看见就会想起他。可就算他利用自己,有目的的接近自己,自己也仍然不忍心将这块玉佩扔弃。

你实在是太没用了!

许三春在心里斥责着自己,心思百转千回。

“给我把针线筐拿来。”许三春吩咐。

月兰吓了一跳,犹豫着劝阻道“皇上吩咐过,让公主不要再碰针线。”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再是织锦府里的女郎,怎么能再做这种活计呢?

“你去跟苗总管说。”

想必,苗劭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来忤逆自己这位正得宠的公主。

不出许三春所料,只过了小半个时辰,针线筐就送到了她手上。只不过,这不是织锦府的针线,更不是能绣出阵法图的特质白绢。

拈起熟悉的绣花针,许三春将注意力集中在光球中,和乖乖玩耍了一番后,用意念将暗月之力导出到指尖的绣花针上。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法力不同于其他绣娘,今日不如试一试,看看自己所料想的究竟能不能成真。

她的法力精进之后,还未曾在普通丝绢上绣过。但她不会忘记最初在她针尖上氤氲着的紫色法力,更不会忘记那副细雨夏景图,那副图能产生雨水的绣图。

许三春只留了月兰在跟前伺候,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绣花针上。

她所绣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芍药花图样。果然不出她预料,她手中的绣花针上,出现了明显的青色光芒,那是代表着她天工娘的法力。

一幅芍药图,没有花费她太多的功夫。一炷香的时间还未过去,就已经在她的手下成型。

“好香啊!”月兰吸了吸鼻子感到奇怪,“哪里来的芍药花香?”



第二百五十八章 至情

许三春看着手里的芍药图,迅速沿着线头拆了,“没绣好,乱七八糟的。”

随着她的动作,那股醉人的芍药香味也消弭于无形。

月兰并未看见她手中的图样,兀自觉得奇怪,秋日里怎会有芍药香味。莫不是,自己闻错了。

“公主殿下,皇上要替花少主接风洗尘,请您出席晚宴。”

许三春的手一顿,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他,就不能放过自己吗?

然而这是皇上的命令,自己又怎敢违逆?

晚宴的规模不大,仍然在踏月楼里举办。自从许三春进宫起,除了早朝,她就没有看见嵩烈帝离开过踏月楼。

说是晚宴,嵩烈帝仍然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不同之处只在于,他的面前放了一张案几,用来盛放菜肴果品。

除了花暮辰,还有吴贵妃和轩皇子,几名许三春未曾见过的嫔妃和公主。

女乐抚完一曲,歌舞完毕,殿内的气氛又变得幽深冷清。这个大殿实在太大,多了这些盛装出席晚宴的人,也不能改变大殿原有的幽暗空旷。

嵩烈帝举起了杯,道“今日这是家宴,就不要拘着了!在这里,暮辰你就不要再自称微臣,朕小时候还抱过你,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人。”

花暮辰起身,恭敬作揖道“微臣不敢。”

“看!你又不听话了。”嵩烈帝佯怒道“如此,就罚你弹奏一曲,给朕赔罪!”

一言既出,吴贵妃举筷的手一顿,不露痕迹地夹了一筷子菜到了轩皇子的碗里,轻声细语道“这道鹿肉做的极美,你多吃一点。”

其他人的修为就远不如她,愣怔之后忙都掩了神色,品茶的品茶吃菜的吃菜,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瞥向花暮辰。

许三春心头一紧,默默捏紧了手中的丝帕,沾了沾嘴角的茶水。

嵩烈帝,他这是什么意思?

花家是百年世家,虽为臣子却势力庞大。花家嫡系不在朝中有任何官职,但在朝在野听从花家命令的人只多不少,是以,见到嵩烈帝便以臣子自居。

可以这样说,花家的势力,仅次于皇家。因为藏着暗中,所以就连皇帝也不清楚,花家究竟有多庞大的实力。

而乐工,在大商朝属于贱籍。

士大夫阶层中,都会有附庸风雅的行为。朋友之间吹奏一曲,是难得的雅事。千金贵女,也都会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来陶冶情操。

但,这绝不代表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会当众抚琴弹奏献艺。这从根本上来说,压根就是两回事!

抚琴奏乐,是将花暮辰一个堂堂花家少主当做奏乐的乐工同等看待。

这样的道理,就连刚穿越来一年多的许三春都明白,嵩烈帝更不会不明白。他故意这样折辱花暮辰,究竟是何目的?

大殿内的空气,静了一静。

许三春发现,就算他那般可恶,自己却忍不住担心着他,想要帮他。

她缓缓放开手中的丝绢,正要准备开口时,却见到对面的红袍一动,花暮辰长身玉立,含笑拱手道“只要陛下不嫌弃微臣技艺不精,微臣自当献艺。”

说罢,他信步走到古琴前坐下,一系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自如,引得偷眼看他的公主们纷纷轻叹。

许三春垂眸看着杯中翠绿的茶水,他还是那样,还是那个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惊动一片芳心的那只绝世妖孽。

花暮辰安坐于琴案之后,信手试了试琴弦。

他神态自若,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这是对他身份的折辱。

修长的手指触碰上琴弦,从他手下流淌出的音符仿佛都多了一层魔力,让人细心聆听不敢打扰。

琴声袅袅,飞出大殿,直入云霄。

许三春不懂音乐,却也能听出来琴声中蕴藏着的深情款款。在琴声中,诉说着两情相悦的美好,久别重逢的喜悦,以及那彻夜不眠的入骨相思。

奏到最后,大殿内响起了花暮辰的吟唱声。

没有歌词,但所有人都能听出他的情绪。那是一种被逼放手的无奈,一厢情愿的痴情,以及悲怆的嘶吼。

一名庶出公主听得流下泪来。

难道,这世间竟然有能拒绝眼前这名男子的人吗?

许三春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茶杯,身子轻轻颤着。

他,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她能听出来,这场的人就都能听明白。当着嵩烈帝的面,他这是在做什么!

一曲奏罢,殿内寂静无声。曲中的情意太过浓烈,弹奏之人的情绪如此浓郁,让所有人都深陷其间。

花暮辰闭了闭眼,手指按上琴弦发出“铮”地一声响。

这一曲本就是为她所做,却没想过第一次弹奏出来,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情绪。

果然,只要一碰到她,事态就会失去控制。

他起身,走到中间对着嵩烈帝深施一礼,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直到此刻,殿中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好!”嵩烈帝带头鼓掌。

见到父皇鼓掌,那几名公主早就按奈不住,纷纷叫起好来。

“暮辰,听你这一曲,可是有了心上人?”嵩烈帝问道。

花暮辰朝着许三春深深看了一眼,却矢口否认道“只是闲来无聊时作的伤春悲秋之作,让皇上见笑了。”

嵩烈帝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笑着问道“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害什么羞?姜家姑娘对你是一往情深,你却是辜负了人家。”

花暮辰苦笑道“那是长辈替微臣定下的亲事,微臣只是拿她当做妹妹看待。娶了她,才是误了她一生。”

“看不出,暮辰还是至情至性之人。”

花暮辰拱手道“微臣不敢当陛下之赞誉,只是这要过后半辈子,由不得微臣不谨慎。”

他不敢指望着嵩烈帝能全盘相信这番话,但只要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信,对他来说也就够了。

嵩烈帝半阖着双目,道“既然你和姜家姑娘无缘,作为你的长辈,我也想替你撮合一门合心意的亲事。”

此言一出,在座各位公主的芳心都怦怦直跳起来。

怪不得让她们都来参加晚宴,难道竟有此等好事?



第二百五十九章 泥做的人

一时间,众公主纷纷含羞带怯,摆出了自己最为优美动人的身姿。

有的轻撩头发,白皙如玉的手指掠过粉腮,露出小巧精致的耳垂;有的则微微垂头,一段粉腻的天鹅颈欲盖弥彰,惹人遐思;有的就那么端坐着,但悄悄爬上面颊的红晕无声地诉说着她的情意……

各种姿态,只为了获得某人的垂青。

不止是公主们,她们各自的母妃,也都跟着神情紧张。

这怪不得她们,这些庶出公主原本在宫中就不受重视,不过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到了年纪就是嵩烈帝用来拉拢臣子的工具罢了。

这些年皇帝越发不看重女色,几乎都不叫人进殿侍寝。别说公主们,就连她们自己,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时候未曾见到皇帝的面。

所以,这个晚宴无不精心打扮,隆重出席,只因为是难得见到皇帝的时机。

不过到了这时,皇帝已经不重要了。

殿中耀眼夺目的男子,可是鼎鼎有名的花家少主!只要女儿嫁给了他,自己又何愁下半生无人供养凄凉度日呢?

后宫三千佳丽,有几人能获得善终?

莫说只是见皇帝的机会,哪怕就是得了皇帝恩宠的人,到头来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成为一名太妃,老死在宫中罢了。

若是花暮辰成了自己的女婿,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这些妃嫔的眼里简直就要喷出火来。她们看着女儿青涩的姿态,恨不得以身替之,真是恨铁不成钢!

吴贵妃扫了众人一圈,低头喝着碗里的汤。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皇上的用意何在?不过,养在她膝下的是轩皇子,没必要去蹚这趟浑水。

嵩烈帝一言,搅动了一池春水。

然而,这殿内还是有一人例外的,那就是始终未曾抬头的许三春。

她虽然身在殿中,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棋局,她只是棋盘上那一粒重要的棋子。

在这个局的两端,分别坐着两个男人嵩烈帝、花暮辰。他们各自执子,散布迷雾、来回试探。

悲哀的是,她看不透两人的目的,只能沦为看客。

等待着,最终裁定她命运的那双手。

不!

自己绝不要做一颗棋子。

不论是嵩烈帝,还是花暮辰,都不行。

她生而自由,哪怕为此粉身碎骨,她也不愿成为他人的傀儡。

嵩烈帝将殿内众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看着花暮辰道“如何,朕的这些公主,可够资格做花家少主母?”

这句问话,没有给花暮辰留任何退路。

难道,他还能说不够资格?

假若公主都不够资格,你花家到底想要娶一个怎样的媳妇,是想要造反不成!

花暮辰拱手“一方天地灵气,才会诞生一名钟灵毓秀的公主。微臣不过是泥做的人,哪里配得上公主的尊贵。”

明明是推辞之词,在他的口中道来,却是如此情真意切。

泥做的人。

你若是泥做的人,那其他男子岂不同蝼蚁一般?

不过,许三春听得出来,他说这句话时的认真。就像他曾经说过“你不是”“你配得上”时的语气,他是认真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微微抽痛起来。

这个男人啊,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才变成如今这样?

明明是不及弱冠的年龄,他的眼里总是充满了沧桑。她总觉得,他有着一颗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深沉灵魂。

透过他俊美似妖的面容,她能看见他苍老疲惫的灵魂。

花暮辰的推辞之意如此明显,一众公主眼里的光芒黯去。这样的男子,原本不是她们能攀得上的。

但已经如此接近,却又被一句话斩断了希望,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希望。

龙椅上的嵩烈帝冷哼一声,沉声道“如果,朕说你必须娶朕的公主为妻呢?”

他倒要看看,花暮辰究竟是不是胆大包天,还会拒绝于他!

花家在近年来安分低调,花暮辰又亲手断了和姜素弦的婚约,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逍遥。而自己,为了殷昶的事无暇去关注世家的动静。

原本想着,等明年殷昑的生日之后,再腾出手来料理花家,没想到花暮辰自己跑回了洛邑。

既然来了,就由不得他!

他如今没有婚约在身,自己也不是那等棒打鸳鸯的恶人。如此顺理成章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他怎能不好生利用。

一名公主而已,嫁进花家做了少主母,或许就能通过她,将花家收为己用。

这样的主意,嵩烈帝不是没有打过。只不过几大世家同气连枝,防皇家跟防贼一样,嫡出之女的亲事都是从小就定下娃娃亲,几百年来他竟然都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随着嵩烈帝的话音落地,殿内气氛为之一寒。在重重帐幔之后,持戈武士的矛尖上寒光凌冽。

公主们害怕地往自己母妃那里躲去,吴贵妃只觉得后背汗毛乍起。

原来,今日却是一起逼婚局。

她出身文官重臣之家,对朝中格局看得比其他嫔妃更清楚一些。

世家和皇家几百年都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关系世家承认皇家的统治,出力出人毫不含糊;皇家承认世家的地位,对世家实际上割据一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达成了一种默契,还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世家从来就没有一个来自皇家的儿媳妇,也没有嫁入皇家的女儿。

难道,就在今日,这样的平衡要被打破了吗?

嵩烈帝先是折辱了花暮辰一番,花暮辰顺从了,紧接着又是逼婚。

以世家的傲气,以花暮辰这样惊才绝艳的男子,若是咽不下这口气,吴贵妃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若说她对皇帝还有些了解,那就是他喜怒无常的脾气,以及翻脸无情的暴虐。

她曾亲眼见过,嵩烈帝笑着拧断了一名美人的脖子,只因为她穿了一件在款式上和姬皇后颇为相似的凤尾裙。

那位美人,分明就是存在要讨好皇帝的心思,不料却触了逆鳞。

今日,难道要血溅三尺?



第二百六十章 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感受到凌冽杀气,殿中众人噤若寒蝉,只有嵩烈帝安坐于高高的龙椅之上,睥睨着众人。

许三春心中如同一团乱麻。

她不够了解嵩烈帝,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再仔细想想,她也不够了解花暮辰,就连他说过的话,她也分不清真假。

如此僵局,她该怎么做?

可悲的是,她发现自己只能静观其变。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花暮辰身上。

那个着一身绯红衣袍的男子,他哪怕身处这幽深的大殿之中,也如同一轮熊熊燃烧的太阳,是那般夺目耀眼,惑人心神。

几位庶出公主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

到了此刻,她们已经不在乎自己能否嫁给他,开始替他的命运担忧。

“陛下,”在一片寂静之中,花暮辰终于开口,道“陛下对微臣的一番关爱之心,微臣怎敢拒绝?”

随着他这句话,殿中众人才发现自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起,替他担忧的呢?连他们自己也都说不清楚,这个男人好似有魔力,一举一动都能牵扯人心。

“陛下,有位公主,微臣对她一见钟情,魂牵梦绕,微臣要娶她为妻。”这番话说得深情款款,听得在座的公主眼睛放光,难道,是自己吗?

嵩烈帝目光微微一缩,道“是谁?”

花暮辰离开了他自己的座位,径直走到许三春跟前,从怀里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半跪在她跟前“昑公主,你愿意嫁给我为妻吗?”

竟然是她!

各位庶出公主的目光瞬间投向许三春,恨不得将她灼出一个洞来。她已经是最受帝宠的公主的,这样的好事,怎么还会落到她的身上?!

不过是一名在乡野间长大的公主罢了!

听说,还曾经只是织锦府的一名才娘。就算是血统尊贵,怎及得上她们从小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公主风范。

这种嫉妒的目光,许三春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已经成为了公主,还会享受这样的待遇。

她垂目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果然就是一只现世妖孽。只要有他出现,就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许三春一言不发,花暮辰看着她说道“这只玉镯,是我们花家只传给儿媳妇的宝物。我特意从母亲那里求来就一直贴身放着。没想到,能有这个机会,能让我对你说出这番话。”

“昑公主,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嵩烈帝看着两人,眼底的意味不明。

他没想到,花暮辰竟如此长情,心里还装着自己刚寻回来的公主。看来,他当初的放弃,正是因为身份不匹配,那个时候的才娘许三春,还不够资格做花家少主母。

看来,自己倒是阴差阳错的,帮花暮辰完成了心愿?

这一番逼婚之下,花暮辰打破了世家不娶皇家媳妇的规矩,回花家也有了交代。

花暮辰、殷昑,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到这里,嵩烈帝的心情愉悦起来。花暮辰,你若是知道你最终娶的是什么人,会不会后悔呢?

“昑儿,你意下如何?”嵩烈帝开口问道。

“我……”许三春看了一眼半跪着的花暮辰,咬了咬唇,猛然起身道“父皇,是他当初将儿臣抛弃,儿臣不愿!”

说罢,她也不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拎着裙子“咚咚咚”地跑出了大殿。因为跑得太急,还差点绊了一跤。

伺候她的月兰匆匆朝皇帝施礼告罪,追着许三春而去。

踏月楼很高,台阶很长。

许三春急急奔着,心里思量着方才发生的事。

这点任性,相信嵩烈帝是能接受的。

她不能在留在这里,若是嵩烈帝在花暮辰的性命和嫁给他之间做一个选择,她也只能选择嫁给他。

可是,知道了十七年前所发生的事情后,她又如何能嫁给他?

抛开对被他利用的那些伤心不谈,她怎能嫁给他?

许三春的骤然离开,只留下殿中众人面面相觑。那些庶出公主看在眼里,在心中期盼着嵩烈帝降罪于殷昑。

这还是头一回,她们看见竟然有人敢当众顶撞皇帝。

花暮辰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明灭不定的烛光投在他的背影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萧瑟。

许三春走得太急,案几被她推了一下,一盅汤侧翻在桌上,沿着金丝楠木往下流淌着。而花暮辰好像毫无所觉,任由那汤水一点一滴地流到自己的下袍之上。

室内,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半晌后,吴贵妃笑着打了圆场,道“皇上,昑儿才刚刚回来,连宫廷都还不熟悉哩。遇到这样的大事,姑娘家脸皮薄,您给她一点时间多想想。”

“若陛下不嫌弃,臣妾愿意去劝劝昑公主。”

其他的庶出公主们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好个吴贵妃,竟然还替那个昑公主说话。最好,父皇连你一块给治了罪!

然而她们都料错了,吴贵妃既然敢开口,就有了一定的把握。

昑公主骤然离席,把一干人等全都晾在这里。而嵩烈帝迟迟没有开口,等的不就是这把梯子,好顺势下台阶吗?

果然,嵩烈帝缓缓点头,道“也好。”

花暮辰起身,朝着嵩烈帝施礼道“皇上,当初是微臣辜负了昑儿的一片真心,她如今不原谅微臣,是微臣罪有应得。”

嵩烈帝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儿女情长,倒是要劳动长辈来操心。”

“是微臣的错,请皇上降罪!”

“降什么罪?”嵩烈帝道“你若能做朕的女婿,那就无罪。”

“还望皇上允许,微臣想去给昑公主赔罪。”

嵩烈帝想了想,道“去吧!”只要他能说服殷昑,有何不可?

今日这事,真是歪打正着了!

他原本没有想过要将殷昑嫁入花家,此时越想,越觉得此法子妙不可言。

收服花家,无须动用一兵一卒,只需要一个昑公主,就能手到擒来。

他的手放在椅背上,食指轻轻弹着。

这样绝妙的主意,自己竟然没有想过?

花暮辰啊花暮辰,这是你自投罗网,将来可怨不得朕。

第二百六十一章 秋夜

看着花暮辰对离开的殷昑一往情深,再想起之前他弹奏的那首曲子。原来,他和那位刚寻回来的公主早有旧情!

在场的各位公主在忿忿不平之余,恨不得将许三春给千刀万剐了!若她没有回宫,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就落到自己等人身上了吗?

可她们却弄错了一件事,若不是有许三春回宫,花暮辰根本就不会踏足洛邑城半步,更遑论进宫。

在宫人的带领下,花暮辰来到了绣春宫前。

“还请花少主稍候,待奴婢去通禀公主。”

花暮辰颔首,站在玉阶前打量着这座华丽的宫殿。雕梁画柱,金碧辉煌。入目之处,花木皆是名品。景致疏密有致,随风传来月桂的香气。

他半阖着双目,心底生寒。

眼前越是一片花团锦簇的锦绣,越是昭告着嵩烈帝不可告人的目的。

为了她,纵然是龙潭虎穴自己也只好闯一闯了!

“还请花少主见谅,昑公主已经睡下了。”宫人施礼回禀,不敢看他的脸色,生怕被迁怒了。

未料到,花暮辰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道“那我就在这里等她醒来。”

她不想见他,他知道的。

但这一次,他却不想由着她的性子来。或许当日,就不该纵着她上京。是他的错,他必须要弥补。

宫人不安地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再次屈膝后告退。

殿内,许三春手里握着一册书,只觉心浮气躁,半个字也看不进去。知道他就在门外,她又如何能静的下来?

“他还在?”

月兰应了,道“还在。”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都已经躲开了,他怎么就是不能离开呢?

“我睡一会儿。”扔下书,月兰伺候着她歇下,然而她哪里有半点睡意?

这一夜无星无月,窗外夜色正浓。

“还没到宫门下钥的时辰吗?”

月兰看了一眼沙漏,“回公主的话,已经过了。”

许三春忽地一下从床上坐起,他究竟想干嘛?这个“他”是嵩烈帝。

这可是皇宫,并非人来人往的菜市场。一到时辰,宫门下钥,外来人等均不得停留在宫中。

就这么想自己嫁给花暮辰吗?甚至连宫规都可以不顾了。

好吧,他是皇帝,宫规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公主,外面下雨了。”月兰偷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轻声道“花少主他没有穿披风。”

她跟在许三春身边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斩断了情缘。但许三春对花暮辰的在乎,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自家主子,明明是爱极了花少主啊!

两人的婚事,皇上都乐见其成,就等主子松口了。月兰不明白许三春心底的纠结,她只想让主子高兴起来,才替花暮辰求情。

披风?

许三春明明知道,花暮辰有武艺在身并不惧寒,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担心。她捏紧了手心,指甲将她白皙细嫩的肌肤刺出了血痕,她也毫无所觉。

“夜深了!都歇着吧。”许三春狠下心肠不予理会,翻身躺下。

“是。”月兰替她放了幔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皇城里的宫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只留下廊下照明用的灯笼。整座皇城陷入了黑暗中,犹如一头盘踞在洛邑城北的巨兽,那仅剩的灯火就好似巨兽的眼睛。

秋风微凉,吹拂着花暮辰的衣角。

细雨纷飞,带来丝丝寒意。

他身姿挺拔如剑,立在秋夜之中,负手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如同望向那不可测的命运。玉雕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里的黑比这夜色还要浓郁。

“怎么,朕的昑公主还是没有见他?”嵩烈帝问。

“回皇上的话,是的。”

嵩烈帝忽地笑了起来,抚着下巴道“看不出,朕的这位公主,还有一身傲骨。能让花家少主低头,不错不错!”

“皇上,您看……”昨夜花暮辰已经在绣春宫门口站了一宿,实在是太不合规矩。

嵩烈帝大掌一挥,道“儿女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朕这个老人家就不操心喽!”

得,既然皇上都允了,花家少主爱怎样就怎样吧。

这一夜,许三春睡得很不踏实,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太阳穴处隐隐作痛。

月兰伺候她起了身,用手轻轻替她按着额角。

许三春从妆镜里看见月兰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情,发问道“怎么了?”

“花少主他还在门口。”

“还在?”

许三春吃了一惊,这都过了一夜,他怎么还在。

“公主,您还是见见他吧。婢子瞧着,不见着您,他是不会离开的。”

许三春默然,她如何不知道花暮辰的脾气?幸好这里是皇宫,他才不敢任意妄为。就如月兰所说,他既是昨夜没走,不见到自己想来是一定不会走了。

“请他进来。”

花暮辰缓步入内,一夜的秋雨替他披上了一身风霜。鬓角发梢微湿,一对眼睛却亮得吓人。一夜未眠,却丝毫无损于他的绝世姿容,依然俊美无双。

看着他朝自己走来,许三春只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不自在地别开脸去,道“花少主,你我二人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你又何苦如此相逼?”

“三春。”

许是因为疲累了,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随着这简简单单的旧日称呼,两人曾经的美好,那兰界山上的日出、辽阔的江景、海棠树下的萧瑟,种种画面纷至沓来,令许三春猝不及防。

她闭了闭眼,将这些画面赶出脑海。

“三春,是我错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男人的声音里,是斩钉截铁的坚定。

“不。”许三春睁开眼睛,看着他道“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你的。”她努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声音平稳,让自己能看着他说出这句话。

“三春。”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苦涩,“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想要与你最后一次把臂同游。”

“洛邑城的风景,想必你还没有好好看过吧?”

许三春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道“不必了。”自己如今已经是被嵩烈帝篡养起来的一只鸟,而他的身份在洛邑城中原就敏感。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可笑手段

“三春。”花暮辰看着她,眼神哀痛,“你,就不能原谅我一回吗?”

“不能。”许三春硬下心肠来回答。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许三春悄悄吸了半口气,对上他的眼睛,表情毫无波澜道“不能。”

“我知道你怨我,但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花暮辰的眼里神色复杂,有哀痛、有伤心、有决然、有深情。

“你的最后一个请求,我就要答应你吗?”许三春语气嘲讽“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

是吗?

花暮辰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这还真是自讨苦吃。

他伸出右手,拔下头上束发的玉簪。黑发从他头顶倾泻而下,散落到他如玉的面颊旁。从殿外吹来的秋风,拂动着他的发丝,整个人散发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你要做什么?”许三春警惕地问。

花暮辰没有回答,只将玉簪的尖端之处冲着自己手腕上的血脉缓缓刺了下去。宫里不允许携带尖利之物进宫,这支温润的玉簪尖端并不锋利,无法刺伤肌肤。

但花暮辰将内力运到指尖,缓慢却毫不迟疑,手腕处渗出了嫣红的鲜血。

鲜血,沿着他的手掌往下滴落。

一滴。

又一滴。

四周伺候的宫人都被他这个举动吓傻,这可是花家少主,要是在自己宫里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你这是做什么?”许三春忽地撑起半个身子,又慢慢坐了回去。“你们,快去给花少主包扎伤势。”

宫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

可是,只要花暮辰不愿,其他人又如何能近他的身?

他身法迅疾,躲避着上前的宫人。随着他的动作,鲜血流淌得更加快了。在绣春宫明晃晃的地砖上,洒落着他的鲜血,触目惊心。

“停!”许三春喝止了宫人的行为。“花少主,你究竟想要怎样?”

花暮辰看着她,温和地笑着。从他的神情中,丝毫不能察觉他正承受着手腕的疼痛。但那些鲜血不是假的,他的决心也不是假的。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想要和公主殿下一道同游洛邑城。”

“好,我答应你。”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

花暮辰将玉簪从手腕上拿走,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白绢在手腕伤处缠了几圈,笑得云淡风轻,“那明日我来接公主出游。”

“明日?父皇不一定允许。”

“请公主殿下放心,我自会去请求皇帝陛下同意。”花暮辰有十分的把握,嵩烈帝极其乐意玉成这桩婚事。

离开绣春宫,一夜未睡再加上失血,花暮辰的面色如雪一般,白得极不正常。他用袖子拢住伤害,在心头嘲笑着自己。

花暮辰啊花暮辰,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竟然使出以死相逼这样的可笑手段,和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知妇人又有什么区别?

罢了,都是自己作的孽,活该自己来偿还。

踏月楼的大殿里,嵩烈帝哈哈大笑,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没想到,自己这位刚寻回来不久的公主,竟然能把花家少主吃得死死的!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陛下,花暮辰求见。”

“宣他进来。”

“怎么了?”嵩烈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孤单的花暮辰,眯着眼睛问道“朕的旭日公主,可曾应了你的求婚?”

花暮辰拱手见礼,苦笑道“微臣不才,仅求得公主同意与在下把臂同游洛邑城。”

“同游?”

“是的,陛下。不敢欺瞒陛下,微臣与公主在结识之初,就曾同游兰界山,观赏日出。”

嵩烈帝点点头,问道“你是想唤起旧情?”

“正是如此,望获得陛下恩准!”说着,他就跪拜下去,静候嵩烈帝的回复。

半晌之后,嵩烈帝道“好,朕准了!朕给你三天时间。”只要还在这洛邑城里,他就不怕两人能插上翅膀给飞了。这是他经营了几百年来的自信,洛邑城对他来说,固若金汤。

“微臣谢陛下隆恩!”

嵩烈帝挥了挥手,道“去吧,朕也只是盼着女儿能幸福。”

好一个,只盼着女儿幸福的父亲!

“微臣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在这件事上,花暮辰的利益和嵩烈帝是一致的。

他前脚踏出宫门,后脚就传出了花家少主对旭日公主一往情深,不惜自残的消息,片刻之间,就犹如长了翅膀传遍了洛邑城的大街小巷,引得众百姓议论纷纷。

“这位旭日公主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花家少主这样对她?”

“据说,她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还有一颗善良的心。”

“旭日公主,她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你们知道吗,她还不是公主的时候,就是织锦府里公认的天才。”

“那可是花家少主!他只要看我一眼,我就满足了,他竟然会为了旭日公主割腕!”

民间不了解这位新被册封的旭日公主是谁,更不认识许三春,但花家少主的鼎鼎大名若是没有听说过,就不配作为洛邑城的人。

花暮辰,成为了旭日公主最好的衬托。

能被花暮辰倾心相待的人,她一定是极好极美的。这是一场对旭日公主来说,最好的造势,也是最快让人们认识到她的方法。

人们,总是会对这样的消息津津乐道。

一名皇帝新近寻回来的公主,一名是百年世家的少主。在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呢?臆测也好、捕风捉影也罢,在坊间诞生了无数个版本,在人们的口耳之间相传。

当这些话到了花暮辰的耳中,他并不意外。

那毕竟是嵩烈帝,他顺势而为有何值得大惊小怪。许三春获得的地位越高,对嵩烈帝将来的谋划就越顺利。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

蔡家大宅中,蔡紫妍的目光中的恨意,只差射出刀子来。

到了如今,她对花暮辰的那一腔爱意已经变了味。她不止是恨毒了许三春,还恨花暮辰让她失了颜面。

花暮辰对许三春越好,就意味着她越失败。

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割腕?

匪夷所思!

他,必须付出代价。

想要娶皇帝新宠旭日公主?得问问自己同不同意。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天门山

蔡紫妍走回到书案边,快速写了几封信,吩咐芍药“找最可靠的人,骑最快的马,我要这些信在两日内都送到。”

“是!”芍药应下。

直到此刻,蔡紫妍才完全平静了下来。她伸手取出花瓶里养着的一支开得正盛的蟹爪菊,纤纤玉指将花瓣一片一片的摘下,弃于地上。

翌日清晨,绣春宫内。

“公主,花少主遣的人到宫门了。”月兰上前禀道。

“我知道了。”

许三春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样陌生的容貌,自己看了好几个月也无法习惯的容貌,这样让她感觉如此不真实的容貌。

她猜到了嵩烈帝的想法,却不知道花暮辰究竟要干什么。

原以为情缘已了,没想到仍然是纠缠不清。

她原本不想去猜度花暮辰蓄意接近自己的目的,可他偏偏又来到自己的面前。这份欺瞒,如何又能让她不在意?

深吸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走吧。”

最让她心慌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对见他有着隐隐的期盼和喜悦。否则,她就不会任由月兰将自己悉心装扮。

如今的许三春,早已不是当初只有月兰一人伺候的才娘。公主出行,凤辇、仪仗、随行宫人浩浩荡荡。

花暮辰等在宫门外,毫不意外地看见她坐在金顶流苏凤辇之上,被众人簇拥着而来。

嵩烈帝允了两人出游,但又岂会只让两人单独出行?花暮辰在许三春的随行人员中,看见了不止一名踏月卫。

许三春对嵩烈帝的重要性,容不得出任何差池。

“见过公主殿下。”花暮辰上前施礼。

“平身。”许三春轻扬双手,道“这几日,就蒙花少主照顾。”

“能照顾公主,是微臣的荣幸。”

许三春的随行仪仗和花暮辰的队伍汇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往洛邑城里第一个胜景而去。

在街道两旁,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看啊!那可是旭日公主。”

“她身边的就是花家少主,天啊,他生得可真俊!”

“旭日公主真美!她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吧。”

这一日,洛邑城里一片欢腾,百姓们终于如愿以偿,看见了昨日传闻中的男女主角,证实了昨日的传言不虚。

花家少主,果真对旭日公主一腔痴情。

在两人要去的地方,嵩烈帝早已遣人提前清场,只有他们两人,以及和他们的随行人员。

花暮辰神色从容,面带微笑地替许三春讲解着眼前的景色,仿佛只是真的要做好一名称职的导游。

和他相比,许三春则显得心事重重。

她知道,他的目的绝不是如此简单,而她其实也有话想要告诉他。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根本就没有能单独相处的机会。

许三春不知道踏月卫的存在,但是也知道嵩烈帝绝不会放松了对她的监管。

傍晚,日光在城中投温暖的余晖。

“我们去天门山,明天一起看日出,你一定没有见过那样壮丽的景色!”花暮辰道。天门山,正是洛邑城背靠着的那座险峻大山。

“那里,能上去吗?”在许三春的印象中,那里只是悬崖峭壁。

洛邑城背靠天门山,面朝怒江,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或许说,洛邑城就依着天门山而建,在靠着山的一侧并没有城墙,天门山就是天然的城墙。

没有人能够从那上面下来,也从没听说过有人能上去。

“相信我,我能。”花暮辰看着她,目光和煦而温柔,让许三春情不自禁地侧开了头。

同以前一样,和他相处的每一分,都让自己的心往下多沉沦一分。原来,不管过了多久,自己都还像当初一样,无法抵抗他。

他们要去天门山的消息,踏月卫传回了宫中。

“陛下,花少主带旭日公主去了天门山脚下扎营,说明日要观察日出。”

嵩烈帝阖上双目,用法力感受着花暮辰和许三春的所在之处,将两人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让他去吧。”嵩烈帝挥挥手,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花暮辰想要让殷昑回心转意,没点手段怎么行?想起他之前说过的和殷昑看日出的往事,恐怕他是想要借此情,而让殷昑念起旧情吧?

若不是之前两人有着一段过往,嵩烈帝相信面对花暮辰这样的男子,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抵挡。

天门山,也属于洛邑城。嵩烈帝自问他从不是一个相信他人的人,不止是人,就连这种天然屏障他也不信。

他怎么能将自己的安危,寄于一座山?

只有他自己知道,洛邑城的护城大阵中,最多防御的地方就是这座看起来最安全的天门山。

想要看日出,自然不能等到天明了再上去。

三更天,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候。花暮辰披着斗篷来到了许三春歇息的帐前,道“公主,您准备好了吗?”

月兰掀了帐子出来,屈膝见礼道“还请花少主稍候。”

许三春换掉了白日里繁复的装扮,只着一条月白色云锦望仙裙,披了一件同色暗纹披风,只在披风的下摆处绣着百花穿蝶图样。

在夜色中,她整个人如同幽幽盛放的白兰,教人难以移开目光。

“天门山攀登不易,我只能携公主一人上去。”说话的时候,花暮辰的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过那几名踏月卫。

他知道,他们一定会跟来的。

这点难度,还难不倒皇帝身边最精锐的踏月卫。

许三春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他的欺瞒令她伤心,但从认识他的那一日起,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相信他。

天空中繁星闪烁,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犹如群星在他眼里璀璨。

“跟我来。”花暮辰的嘴边噙着淡淡的笑意。

“好。”许三春轻声应了。

到了山脚之下,许三春仰头往上看去。

夜色下的天门山更为险峻。笔直的山峰,如刀一般直直地抵达夜空,将天空生生割成两半。

一半,是如同在黑丝绒幕布上撒满了星钻的深邃夜色。

另一半,是庞大黑色的山体,上面怪石嶙峋,与树木黑色的剪影。

许三春倒吸了口气,这几乎笔直山崖,能上去吗?



第二百六十四章 好皮囊

“别担心。”他的声音在许三春耳畔响起,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她定定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花暮辰替她拉上披风的兜帽,检查了系着斗篷的搭扣,取出一个小巧的银制暖手炉放在她的手中,“山上风大。”

两人一起走到山崖边,花暮辰伸手拉住从上面垂下来的一根绳子,试了试结实程度。

这里,怎么会有一根粗大的牛皮绳?

许三春转念一想,他是花家少主,以花家的财力,做到这件事并不难以想象。

“你过来。”花暮辰右手抓牢了牛皮绳,在手腕上挽了一圈,冲着许三春招手。

难道,是要带自己上去?

许三春想的没错,花暮辰一手挽住牛皮绳,一手揽住了她的腰。她没有防备,一下子扑入了他的怀里,撞到他的胸前。

他的胳膊结实有力,如铁一般在她的腰间散发着热力。在这个瞬间,两人曾经的亲密时刻闪回到许三春的脑中,让她的手不听使唤地环住了他紧实的腰身。

“闭上眼睛,别怕。”花暮辰低头吻了吻她露出来的头发,一道紫色光华从他脚底散开,两人往上升去。她身上的披风下摆散开,如同一朵绝美的白兰花,盛开在这山崖旁的夜色之中,又好似凌波仙子一般缥缈空灵。

上升的速度不快,但许三春还是怕得要命。

她死死地闭上眼睛,将头埋在花暮辰的怀里。别说睁眼了,她连动都不敢动。

这里的高度,比花暮辰曾经带她飞上去的那棵树,要高太多。只听得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拂过面颊的风变得越来越冷。

整座洛邑城,在两人的脚下越来越小。而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天门山那座最高的山峰。

踏月楼里,嵩烈帝看着阵法中呈现出的画面,用食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天门山,不愧是洛邑城的天然屏障,就连花暮辰想要带人上去都如此困难,绝不可能被敌人的军队攻入。

就算溜进来几个顶尖高手,难道他的踏月卫是养来吃白饭的吗?

洛邑城的护城大阵实在太大,想要达到像现在这样全面的监控,就不得不牺牲一些防御能力,并不能像绣学的大阵一样,一旦有没获得资格进入的人,就会主动示警。

嵩烈帝经营了几百年,也没有解决这个难题。不过,他明有龙鳞军,暗有踏月卫、毒鳞军,还有皇城这座阵中之阵,只要在这里,他就谁也不惧。

看着花暮辰搂着自己公主不断上升的画面,嵩烈帝难得地笑了笑“年轻,可真好!”

他伸出手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端详着,只见上面满是皱纹青筋遍布,怎么看也是一双风烛残年老人的手,并不像他正处在的年纪。

更可怕的是,在皱纹的边缘处处皲裂,就像土地一样裂开了缝隙。透过缝隙,可以见到白色的经络与红得发黑的血肉。

然而,他却像在欣赏艺术品一样,仔细欣赏着这双手。

这幅皮囊原本是极好的,奈何逆天而行委实太难了些。

不过,自己正是逆天之人!别说天了,就算是神亲自降临在自己面前,自己也要生啖了神的血肉。

还有大半年,就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在姬族的血脉中,藏着那么一丝稀薄的远古血脉,据说是神的后裔。他想尽了办法,终于等到能将姬族血脉被他所用的这一天。

可恨的是,他如今只剩下唯一的选择。

不过,换个性别,体验一段不一样的人生,岂不也是人生乐事?左右他活得太久,正愁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花暮辰,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看着两人的身影已经快到山崖顶峰,嵩烈帝自言自语。

天门山以险峻著称,风景奇绝。就连石头被风吹日晒久了之后,也拥有了傲然风骨,一块块笔直地冲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还没有到吗?”许三春换了口气,再一次收紧了双臂,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花暮辰低低一笑,道“三春,你快把我的腰给勒断了。”

他知道她恐高,所以才让她闭上眼睛。但不知道,因为害怕她竟生出如此大的力气来。

许三春只觉得面颊发烧,但手上的劲却没有松开半分。开什么玩笑,这么高的地方,都飞了这么久还没到头,真摔下去恐怕在半空中就没了命。

而且,会死得很难看吧。说不定,身体会被摔成八瓣,拼都拼不回去。

“想什么呢?到了。”花暮辰的手指轻轻敲了她光洁的额头一记。跟自己在一起她居然还能发呆,这让他实在是忍不住手。

“啊?”许三春这才反应过来,已经脚踏实地。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仰头望去。这里很高,黑丝绒般的夜空好像倒扣在山峰之上,那璀璨的星辰似乎伸手可及。

耳畔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你看那里。”花暮辰并没有松开她的腰,指着山崖下的洛邑城说道。

许三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双腿打颤。但那沉睡中的洛邑城犹如一头睡狮,已经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在这里俯瞰,更能觉出洛邑城的波澜壮阔。笔直的中轴线,如巨兽一般虎踞在北方的皇城,宽阔的大街,星星点点的人家,以及那绕着城奔腾汹涌的怒江。

“若是早些上来,万家灯火之际更加好看。”

“你见过吗?”她虽然不敢看,却也心向往之。

花暮辰没有说话,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问道“你冷吗?这里风有点大。许三春想要说不冷,但肌肤被寒风吹起的鸡皮疙瘩却瞒不了人。

“你等我一会儿。”他既然已经在这里放了绳子下去,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其他东西呢?

“不。”许三春害怕地抓住他的胳膊,不敢松开。

这里是最高的山顶,可供他们落脚的地方并不大,也不算小。但山风猎猎,吹得她几乎站不住脚,她哪里敢松开手?

花暮辰无奈地笑了笑,“好,你跟我一块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聪慧如斯

他反手将许三春的手握住,借着天上洒下的朦胧星光,牵着她来到由几块大石前。这里因为实在太高,泥土都被风给刮走,树木不能生长,只有紧贴在地面上有几株杂草在顽强的生长着。

这几块大石前面,是峰顶上难得的平坦之地。看得出来,有人上来特意平整过,并非天然形成。

花暮辰蹲下身子,拿开一块石头,露出一个圆桌那么大的坑。坑里,放着帐篷、锦被、食水等物,准备周全。

他是带她上来看日出的,并不是来受苦。这些东西,一早就备下。当然,他准备的还不止于此。

最后拿出来的,是一个素色锦囊。

花暮辰伸手进去,取了一张阵法图出来。

看见这一幕,嵩烈帝不由坐直了身子。

阵法图?

花暮辰想要干什么。

他当然知道花家拥有自己的绣娘,更不缺阵法图。正因为这个,花家才被他视作心腹大患,一定要剪除的对象。

花家所独创的阵法图,就连他都未能掌握。在上山的时候,花暮辰用的是一张织锦府也有的凌云阵,而这次,又是什么?

嵩烈帝猛然将右手举高,五指成拳,从他的指缝中透出紫色的法力光芒。

在天门山顶不远的山崖上,伏着几个黑衣人。白日里,他们是公主的侍从,晚上就是跟踪两人的踏月卫。

山崖陡峭,但并非没有立足之处。

花暮辰想将丝毫不会武功的许三春带上山顶,又要顾着她的安全,所以才需要牛皮绳的辅助。对这些万里挑一的踏月卫来说,徒手攀上山顶或许费力,但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公主和未来驸马要在山顶看日出,他们岂能去大煞风景?

于是就在能听见两人对话之处的乱石缝隙中,各自找了踏足之地,监视着两人的动静。

忽地,在他们手腕处,同时亮起了一点紫芒,在夜色中看得分外清晰。这是嵩烈帝吩咐他们等候命令的信号。

领头的踏月卫伸出右掌,五指大大张开,等待着嵩烈帝的进一步命令。当紫芒变得快速闪烁之际,就是他们冲上山崖将花暮辰制服的时刻。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一触即发。

而山顶上的花暮辰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他意态悠闲地将手中的阵法图展开,含笑看着许三春道“风太大我怕你受凉,这个阵法能过滤强风。”

过滤强风?

许三春一听就来了兴趣,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法图。在织锦府里,她所见到的都是军用阵法图,鲜少有这种看起来没什么战争价值的阵法。

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往阵法图上面瞄去,花暮辰瞧见她的样子,笑道“你感兴趣就给你看,不过我就只准备了这么一张,你别看久了,我怕你着凉。”

风太大,帐篷就算搭起来也会被吹走。

许三春忙不迭地应了,从他手里接过阵法图,就仔细研究起来。纤纤玉指在阵法图上勾画着形状,模拟走线条的走向。

她看得如此专心,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绝美的面容、专注的神情,让花暮辰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眼前这名如仙子一般的人儿。

一阵强风吹过,许三春不禁打了个冷战,“阿嚏!”

“别看了,快给我。”花暮辰将阵法图从她手里拿走,“你看看,都着凉了。”

许三春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凤目,她眼里全是惊愕。那个喷嚏是真被风吹的,但冷战不是。

花暮辰敛眸,微微点头。

不愧是他深爱的女人,竟聪慧如斯。

阵法图在空中展开,再徐徐下落,将以两人为中心的三丈之地完全覆盖。

凌冽的强风经过阵法图的过滤,变得轻柔而和缓。花暮辰亲手搭了帐篷,对着许三春道“你快进去,别着了凉。”

“那你呢?”

“我就在外面靠一会儿,天快亮的时候叫你。”

过了片刻,许三春走出帐篷,拿了一个水囊和风干的牛肉给他,“在外面冷,你吃点东西。”

花暮辰仰头看着她,“担心我吗?”

许三春脸一红,“没有。”

“口是心非。”

不待许三春反应过来,他上半身微微抬起,将许三春拉到他的身旁坐好,在她耳畔轻声道“既然担心我,不如你陪着我。有你,我才不冷。”

“不!”许三春挣了一下,“我才不担心你。”

“当真?”

花暮辰欺身向前,深深地看入她的眼底,右手扶着她的后脑。“看着我的眼睛,你再说一次。”

“我……”

许三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封住了口,剩下的话再也无法说出。

他的气息、他的吻。

教她怎么逃得开躲得掉?

看到这里,嵩烈帝缓缓放下了握拳的右手。

这样的儿女情长,他是多年没有过了?公主的相貌,和当年的姬皇后有七八分神似,眼前的画面竟让他忆起了当年。

十七年前,他是丰神俊朗的君主,为揽红颜入怀而发兵南下。

她是清扬婉兮的无双佳人,一国之公主、姬族之圣女。

当两人成为大商朝的帝后,用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来形容,都稍显不足。

缘起,那一个回眸。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信了。

有多久,未曾忆起当年的往事?原来,她的音容笑貌还如此清晰。

嵩烈帝的手,缓缓触碰着自己面上覆盖着的那层紫金面具。这才十七年,假若她还活着,岁月会使她的美态更加惊人吧,而自己却是连阳光都不敢见的腐朽怪物。

他没想要留着她,却也没想过要她那么早死。

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哪怕让她多活几年也是好的。至少,会多给自己诞下一个孩儿吧,不至于陷入如今这样没有选择的境地。

嵩烈帝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高踞在龙椅上的身形笼罩在大殿的阴影之中。这个令天下臣服、百官惧怕的帝王,在此时此刻看起来竟然有一些落寞。

孤独、萧瑟。

踏月卫手腕上的紫芒逐渐黯淡下去,直至光芒完全消散。

领头的踏月卫放下了手掌,随着他的动作,其余人也都放松了紧绷的肌肉,重新进入蛰伏状态。



第二百六十六章 蜃楼阵

天门山顶,山风猎猎,却吹不进花暮辰所设下的阵法。

风儿轻轻拂动着许三春面颊旁的碎发,露出她精致清丽的侧颜。如玉的肌肤被粉色的羞意染红,令百花在她这份娇美动人的无双姿容面前,也黯然失色。

许三春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实在是太羞人了!

难道,自己在他眼前,是这番姿态么?这让她还怎么见人。

“三月春光明媚,也不及月光下的你。”花暮辰深情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这个拥抱,挟着他浑身的热力。落在她耳后的吻,多了几分急切。

可她不敢睁开眼睛,一睁眼,面前就是她和花暮辰坐在帐篷前相拥而吻的画面,让她脸红心跳。

她怎么敢看?

“三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耳畔传来他的声音,在压抑中藏着扣人心弦的情意,听得她心头发颤。

在这里,在今夜,在她面前,他不会再对她有任何保留。他将剥去层层伪装,摘掉所有的面具,将自己的一颗真心袒露在她面前。

这个拥抱,可能是最后的拥抱。

当她得知一切真相后,自己再也无法离她这么近。

“三春,三春。”他的口中,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语气犹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萧瑟,又如同孤独而绝望的旅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许三春闭了闭眼,她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缓慢而坚定的拿开。离开了他的怀抱,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但她不能再次放任自己一味沉沦。

他定定地看着她,神情凄绝。

半晌后,他抬手指了指两人面前的那层光幕,哑声道“那是蜃楼阵,我藏在御风阵中。”

“我知道。”许三春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她定了定神,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层光幕。光幕上的两人已经分开,只无声的相拥而坐。那上面的许三春看起来有些困了,掩口打了一个哈欠。

在看那张阵法图的时候,许三春就看出了端倪,只是没有想到,是这样神奇的阵法。

将一个阵法藏在另一个阵法之中,还让人完全看不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其中手法之高明,许三春敢保证,放眼整个大商朝,能看出这阵中之阵的,不会超过二十人。

她如今的眼光,早已非吴下阿蒙。

而这蜃楼阵之名,果真是恰如其分。

“怎么做到的?”那光幕上的两人,是如此真切而鲜活。要不是她此刻就在里面,连她自己都会怀疑,她是不是多了一个双胞胎姐妹。

“你要想知道,有时间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蜃楼阵不易,阵中之阵更不易,要在嵩烈帝的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一切,更犹如火中取栗。

他耗费心神做到这一切,不是为了和她一起探讨阵法。

两人处在蜃楼阵中,这里才是真实的山顶。光幕上的画面,是用来骗过嵩烈帝的眼睛。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被嵩烈帝经营得固若金汤的洛邑城里,获得这么一个小小的自由空间。

在上京途中,花暮辰就已经谋划好了这一切。

进宫、求娶、同游、天门山,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包括嵩烈帝的反应、她的反应。

他唯一没有算到的,是他自己的心。

“跟我来。”花暮辰再取出一张阵法图。这张阵法图,许三春十分熟悉,正是在绣学见过好几次的琼楼阵。

只是,琼楼阵这种阵法十分特殊,和所有的阵法图都不一样。每一张琼楼阵,都独一无二。

在绣制琼楼阵之前,要先对放置琼楼阵的地点进行勘查,再进行阵法图绘制。阵法图的基础线条和架构一致,细节处却各不相同。

正因为如此,每一张琼楼阵里的风景,才截然不同。

琼楼阵的展开,需要和那里的灵脉走向想结合,且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一旦展开就不可恢复,将永久留在那里。

所以,他在这个时候使用琼楼阵,就不怕费尽苦心掩盖的这一切,被嵩烈帝发现吗?

明天他们离开之后,一定会有人上来仔细勘察。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不信花暮辰想不到。

难道,这个琼楼阵里别有玄机?

看着她眼里的疑问,花暮辰拿着这张琼楼阵冲着她扬了扬,笑着说“别担心。”

就在这个瞬间,许三春的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今夜,他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别担心、别怕。

不需要自己说出口,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男人,让她如何忍心责怪?

“怎么了?”

见她没动,花暮辰走到她跟前才发现她眼角的泪痕。他愣了一息,随即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拭去眼泪,“别哭。”

他的声音温柔,好似在哄一个小孩。

许三春控制住情绪点了点头。她不敢出声,不敢看他,她怕自己再一次溃不成军。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琼楼阵的展开,无声无息。

星星点点的紫色光芒从阵法图上透出来,与此对应的是地上一块平整的圆石。圆石上亮起了紫色的光柱,约莫有三尺来高。

在花暮辰的法力引导下,琼楼阵飞到了紫色光柱的上空,随着光华流转,圆石上也出现了和琼楼阵一致的线条。

琼楼阵缓缓旋转了十二圈,再忽地一下覆盖到圆石之上。刹那间,阵法图和圆石都于许三春面前消失,只留下一片空地。

“这?”许三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第一次看见会自己消失的琼楼阵,这也太神奇了,连个入口都没有留下。

花暮辰握住她的手,道“跟我来。”

他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安抚着她的心神,许三春知道,只要跟着他就是安全的。在这一刻,从知道自己身世后就困扰着她的那个难题,竟然也消失无踪。

随着他的脚步踏入虚空,眼前一花,两人已经置身于一个美轮美奂的花园之中。就在他们的头顶,是一棵高大的海棠树,树上的海棠花开得正盛,娇艳似火。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两世

这里,正是东乌府花家大宅的景致。

这里的一切,都跟当日一样。就连吹拂过耳边的轻风,都带着那日的味道。

就是那一日,许三春真正明白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也明白了命运的莫测。

如果说之前她还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还能装傻,让能让自己相信他的情真。在那颗海棠树下,她就彻底清醒过来。

这棵树,见证了两人心中产生间隙的时刻。

许三春没想过,她还有再见到这棵海棠树的一日。时间,仿佛在这琼楼阵里停滞。

花暮辰拉着她的手,走到海棠树下的石桌前坐下,道“我知道,从那天开始,你在心里就慢慢远了我。”

对,他知道,他明白。

“所以,我最后才决定放开你。”他慢慢放开握住她的手,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手,道“我想要给你自由,让你能过自己的人生,远离这些危险。”

“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三春摇摇头,她不明白。

“因为……”花暮辰顿了顿,早就想好的话到了口边却如此地难以出口。因为说出口,就会永远失去她,再没资格靠近她。

他闭眼仰头,眼睑微微颤动着,一滴清泪从眼角滑下,如水晶般璀璨晶莹。

“你会来到大商,成为许三春,是我的错。”开了头,接下来的叙述就变得容易许多,“你的身上流淌着姬皇后与嵩烈帝的血脉,你是对付嵩烈帝最好的工具。”

这,就是他当初将她带到大商来的唯一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许三春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口中泛苦。

她想过他是刻意接近,却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如此残酷。

到这里后,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唯一没想过的是,自己并非无缘无故穿越,是他蓄意为之。

她的生活、她的人生、她的命运,就此迈上了另一条路。

她不再是她自己,她成了另外一个人,过着另一人的生活。

“我能回去吗?”这是她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不能。”他的回答,粉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那,原先那个世界的我,怎么样了?”她等待着这个回答。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他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失去灵魂的她,在原来的世界里,只会死这有一个结局,他只好说不知道。

许三春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说“好,你可以说了,为什么是我?”

“在大商,许三春已经死了,而我要她活着。唯一的选择,就是从别的世界里获取一个能与她身体契合的灵魂。我找遍三千世界,只找到了你。”

也就是说,她是唯一的选择。

“那为什么不在大商找一个?”

“不行,如果是这里的灵魂,第一眼就会被嵩烈帝看出来。”

许三春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只是一颗棋子?”

她的心,痛得鲜血长流。而她的泪,早已干涸。

花暮辰俊美的眉眼间出现痛苦的神情,“是。”他承认,这是他自己作的孽,活该自作自受。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象?”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许三春只想放声大笑。

这实在太好笑,不是吗?

花暮辰两手相交,他唯有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指,才能遏制住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他不想看见她这样难过,但他又有什么资格触碰她?

忽地,许三春止住了笑声,猛然看向他,问道“所以,花少主您是重生的吧?”否则,他怎会提前知道原主的死亡时间,又怎有时间提前准备?

嵩烈帝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花暮辰能在他的阴影下筹谋,他怎么天才绝伦,依他如今的年纪也做不到!

他果然是妖孽,重生而来的妖孽!

没想到,在她的注视下,花暮辰竟然摇了摇头。

“不是?”这怎么可能。

“我重生了两世。”这句话从他的口中道出,好似挟着腥风血雨,扑面而来。

今夜从他口中说出的一切,一件比一件更令她震惊。

“这个秘密,当今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现在多了你。”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对付嵩烈帝唯一的倚仗。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仅布下了蜃楼阵,还要再进入琼楼阵中才能说出这番话的原因。

他不能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许三春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重生两世,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就不怕……”从血脉上说,她毕竟是嵩烈帝的亲生骨肉。

“不怕。”

花暮辰看着她,道“这是我欠你的真相,我必须告诉你。”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下决心不会再对她有任何欺瞒。

“你做出任何选择,都是我应得的,我罪有应得。”

“你……”许三春说不出话来,这个男人,让她又爱又恨。

“花家,发生了什么事?”他重生,只能是这个原因。

花暮辰看着她淡淡地笑了笑,道“第一世,就在我和姜素弦成婚的那一日,花家被嵩烈帝灭门,漫天血雨,无一活口,包括我。”

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好像是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

“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大姐扑到我身上,替我挡了一刀。大姐,她就死在我面前。但她不知道,我也只比她多活了片刻功夫罢了。”

“不要说了!”

许三春心有不忍,这些伤痛,她怎忍心让他再次触碰。

花暮辰抬起手,“你让我说,这些事我从来不曾忘记,也从来没有人听。”前两世的事情,有时他都觉得那就是一场噩梦,如此的不真实,但他却不敢忘记。

横亘在心的秘密,从未遇到过倾诉对象。

但是,“如果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他不会勉强她。

“我想知道。”

是的,她想要知道,命运究竟是如何残酷待他。

在今夜之前,她爱他,却并不了解他。

就算和他在一起最美好的时光里,她也清晰的知道,这个男人和她距离遥远。

她不了解他的心思、他的图谋,在她心里他是一个神秘的人,原来这就是他如此神秘的原因。

两世啊!

两世。



第二百六十八章 都是假象

“好。”

她是自己唯一想要倾诉的对象。

“醒来后,我发现我在襁褓内,我竟然重生回了刚出生不久时。我想,应该是那件花家至宝的作用。”

“嵩烈帝将花家灭门的理由,便是我们不肯交出这件至宝,有忤逆之心。”他笑了笑,“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笑的是我竟然信了,才导致了上一世的失败。”

“出事的时候,那件至宝就在我怀里,父亲刚将它传给我,它也是每一任花家家主的标志。”

“父亲说,我成婚了,就该挑起花家的担子。原本,他是打算在第二日借着认亲的时机,向所有人宣布让我继任花家的消息,但他没想到,第二日永远不会到来。”

许三春静静聆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花暮辰说的有些乱,她也没有发问,默默在心里整理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也就是说,在上上世,嵩烈帝以花家拒绝交出宝物为由,灭了花家满门。花暮辰在至宝的作用下,重生于襁褓中,即是上一世。

他错误的以为,嵩烈帝的目的就是那件至宝,但却料错了,导致再次失败。所以,才有了这一世?

花暮辰继续说道“上一世,我自信地以为有了重生的优势,一定能让花家避免灾劫。我从在襁褓中就开始修炼,懂事后就根据前世的记忆找到了隐居世外的高人,离开家潜心修炼。我的武功法力,当世无双。”

“艺成返家后,我拒绝了姜家的亲事,暗自经营自己的势力,说服父亲将至宝交出。我以为,我一定能拯救花家,我没想过要和嵩烈帝正面对抗,纵容我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但我却料错了。”

花暮辰的唇角出现一丝讥诮的笑意,嘲笑着他自己的天真。

“嵩烈帝,他根本不是想要那件宝物。他,要的是整个花家!他要整个花家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灵,他要花家所有的宝物、灵脉、阵法图。”

“那个血夜,是寒鸦代替我死去,他伪装成我的身份和面容,才让我有了逃跑的时机。”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夜,曾经的悲剧再次重演,这都是他的错,是他太过幼稚。

他害死的人,比上一世还多。

那些信他的,跟随他的人,他们原本不该死的。

花暮辰痛苦地闭上了眼,那夜的血与火,狞笑与哭喊,他仓皇逃命。之后则是苟延残喘。

许三春伸出手,轻轻覆上他放在桌上的手掌。

她能做的,也只是无言的安慰。

这样的打击,花暮辰没有疯,已是强者。

那么多的筹谋,为了拯救自己家族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到头来却发现是自己的错。这种愧疚感,不知道是怎样日日夜夜吞噬着他的内心。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就是泥一样的人,我说的都是真的。什么惊才绝艳的天才,什么花家少主,什么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呵,都是假象。”

“一旦被打落尘埃,连猪狗都不如。我为了活命,自残了容貌挣扎求存。不敢去找师傅,不敢联系跟任何世家有关的人。花家覆灭之后,各个世家噤若寒蝉,对嵩烈帝俯首帖耳。”

“我假死的事情,就只瞒了嵩烈帝一日一夜。那一夜我拼命逃跑,那是寒鸦用命给我换来的时间。”

“之后,关于我的海捕文书就贴满了大商的所有地方。”

许三春默然,在这样的命运面前,她说什么都是空洞无理的语言罢了。

“我钻过猪圈,睡过牛棚,在阴沟里打滚。甚至,还抢过孩子手上的玉米饼,给人做过打手,干过龟公。我身上的污秽,多得你想不到。”

他不是不可以逃入荒无人烟之地,他还可以逃离大商。

但,他身上血债累累,他怎敢逃?他逃跑了,就是对花家死去的人,对所有因他而死的人最大的不尊重。

他可以苟延残喘,他可以忍受所有的一切,他必须替他们讨回公道,他要报仇!

上一世,最终嵩烈帝也没能抓到他这个花家唯一的血脉,他却潜藏在民间,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终于知道了嵩烈帝最大的秘密。

姬皇后死得蹊跷,他去了荆南国,知道了姬族血脉的真相。顺藤摸瓜明察暗访,他混入了织锦府,知道了那个惊天的邪恶阵法,知晓了嵩烈帝的图谋。

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嵩烈帝已经成功地转生到太子殷昶身上,是为金乌帝。

他远远地看过金乌帝一眼,只那一眼,他就能完全肯定,那名满身正义行走在阳光之下的金乌帝,正是那名灭了花家满门,连踏月楼都不敢出的嵩烈帝。

明白了这一切的花暮辰,查到了当初宫变的原因,知道姬皇后成功送走了自己的公主。但当他赶到了田台乡之时,没有看见那名公主,只有一名疯疯癫癫的哑巴妇人。

村人叹道“你问她啊,她这辈子命好苦!年幼时被爹娘给卖了,好不容易回来了吧,还哑了,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婴。”

“哥哥嫂嫂让她嫁人,她抵死不从,却把那捡来女婴当自己孩子养大,都说是她的私生女呢。”

“后来呢?”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眼看着把三春养得如花似玉了,却死在后山的废弃矿井中。在发现尸体的那一刻,她就疯了,疯了几十年。”

查出许三春的死因,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在这个时候,一个偷天换日的计划,就在花暮辰脑海中慢慢成形。

之后,他便远遁千里,寻了一个荒无人烟的海岛住下,一心只精进功力。

上一世的重生,因为那块至宝的关系,给他带来了一项至关重要的能力。他不仅能使用阵法图,还打破了阵法图只能通过女子之手绣制而出的规则,他自己就能绘制创造阵法图。

他从襁褓中就开始修炼的暗月之力,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高深。

于是,他做到了一件事,择了暗月之力最盛的那一日,通过他自创的重生阵法,再次重生。

这一世,他失去了自己能绘制阵法图的能力,但他发誓定要嵩烈帝付出代价!

第二百六十九章 作茧自缚

这些话,花暮辰没有说。

他知道许三春对哑娘的看重,已经将哑娘当做了母亲来看待。

她重情,他明白。

所以,上一世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只要这一世,她好好的,哑娘也好好的,就行。

眼前这个俊美似妖的男子,竟然经历过如此多的黑暗。

许三春的一颗心,微微抽痛起来。

他还能这样安然地坐在自己面前,将经历过的一切全都掏出来,捧出来,需要多坚毅的意志?

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恨他。

这样惨痛的命运,没有让他成为一个暴戾无情的人,他的内心深处,又该是多么善良?

“我再次重生了,我发誓这一世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我一定会复仇成功。”但对付强大的嵩烈帝,就算他重生两世,也不得不步步为营,殚精竭虑。

只是,他的心不受他控制。

她,就是他最大的意外。

“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走?”直至此刻,许三春才了解他当日下了多大的决心,离开东乌府,离开她。

花暮辰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想说的,全都在他的眼里。

傻瓜,还会为什么?

我爱你啊,不想将你卷入这场最危险的游戏之中。

“没什么,”他笑得云淡风轻,道“仔细想了想,我花暮辰虽然算不得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却也不是只会利用女子的懦夫。这是我自己的事,就由我自己解决。”

“将你带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是我的错。当时,你很害怕吧?”

他的话,成功将许三春带回那口被废弃的井中。陌生的环境,被废井困住的自己,寒凉的夜,以及那从远处隐隐传来的野兽嚎叫之声。

她怎会不怕?

她还记得,当初发誓一定要让害她变成这样的人付出代价。然而,这个人就在她的面前,她却连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

许三春苦笑,她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吧,怎么就被他吃得死死的呢?

“对不起。”花暮辰的语气诚挚,“是我让你置身于险地,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是你应得的补偿。”

“当真?”

“当真。”

许三春起身,仰头望着那树开得浓烈的海棠,“假若,我要你放弃复仇,安稳度日呢?”

她的心愿,只是想让他一世安稳罢了。

花暮辰一怔,无奈摇头,“你知道的,唯有这个我做不到。”

如今他已经具备了让花家上下安稳的能力,不需要对付嵩烈帝也能让花家避开劫难的能力。

但是他不能。

这样做,如何对得起上一世死去的那些英魂?

嵩烈帝,他必须死。

我知道你做不到,如果能做到,你也就不是花暮辰了。

许三春忽地转过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问道“我的太子哥哥,他其实并没有死吧?”这应该是这半年来,她知道的最好的一个好消息。

花暮辰一愣,也笑了起来,双眸内有星辰闪耀,将之前哀伤凝重的氛围冲淡不少。

“你想的没错,确实如此。”

许三春的一对明眸忽闪,有着喜悦的光芒。

“这世间,不再是我孤身一人了呢。”她终于,也有了可以血脉相连的亲人。

“你本来就不是。”还有我,花暮辰在心中默念。

“他在哪里?”

“你会见到他的,但不是现在。”在十八岁生日之前,殷昶都不能出现在洛邑城。

“他知道我吗?”

花暮辰点了点头,道“我跟他说过你。”他的嘴角出现温暖的笑意,他说“他在合江码头还救过你一回。”

“是啊。”许三春感慨道“想想也真够奇妙的,大商如此之大,这么多人,我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合江县城,哥哥也在。”

“他对我说,看见我很熟悉,我还以为……”她还以为他是在搭讪,想到这里不禁觉得好笑。

“我要是在那个时候就认出了他,该多好。”

花暮辰摇摇头,“你们要是在那时相认,就一点也不好。”在殷昶身边,埋着嵩烈帝遣出的踏月卫。

他好不容易才将殷昶救走,再安排了一个假死的现场,要是那会儿许三春就跟殷昶相认,只会被嵩烈帝一锅端。

这样的事情,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看着他的神情,许三春不由扑哧一乐笑出了声,“我明白了。你让太子哥哥假死遁走,嵩烈帝就没法转生。等过了我们十八岁生辰那日,你再出手对付他,我没说错吧?”

“没错。”

“但是,你却没料到我上京自投罗网。于是,你送了我一块墨玉佩,让我的身上的血脉不被让嵩烈帝发现。但每想到事与愿违,嵩烈帝终于还是发现了我,有了另一个选择。花少主,你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算,当然算。

许三春原本是他用来对付嵩烈帝的一颗棋子,没想到却成了最后的漏洞。

“是我作茧自缚。”花暮辰低声说。

不止是这件事,连同他的心一起,被她牢牢掌控。

“所以,你不得不上京。你不能让嵩烈帝顺利转生,这关系着花家的存亡和你的复仇大计。所以,你才进宫,才要求娶于我,方能见机行事,阻止他的转生,对不对?”

许三春话风一转,语气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问题也犀利无比。

不是,我是担心你。

我可以失去你,但我不能眼看着你失去自己。

可是话到了嘴边,花暮辰却无力反驳。

事到如今,无论他如何辩解,那些铁一般的事实都摆在眼前。按许三春的说法来解释,竟严丝合缝得没有一丁点漏洞。

罢了,左右自己只想她安稳,她怎么责怪自己都行。

这件事,原本就是他自作孽。

许三春等待着他的辩驳,可越等越心灰意冷。他不说话,就等于承认了这一切。

是啊,自己还在痴心妄想着什么?

眼前的事实,还不够清楚吗?

“说吧,你的打算是什么。”许三春发现自己竟然异常冷静的问起他的计划来。这还是自己吗?来到大商朝短短一年半,她已经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眼下,不是计较两人那些爱恨纠葛的时候,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第二百七十章 万无一失的计划

这个敌人,强大、可怕,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

他们甚至不知道,究竟从大商朝哪一个皇帝开始,就被这个老怪物所控制。但就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至少有三任皇后死在他手中。

先皇后没有对付得了他,姬皇后也宣告失败。花暮辰重生至第二世,才找到了他的弱点,让殷昶假死,但因为许三春的出现,计划面临失败的危险。

花暮辰看着她道“他很乐意看到我娶你,这样他就能兵不血刃地收服花家。”

“所以,在十八岁前,我是安全的。”这是许三春在之前就得到的结论。

“对。”

“那你有什么好法子,能阻止他?”

花暮辰道“眼下,只剩下一个法子。”

许三春摇摇头道“我想听你最初的打算,也就是让我来到大商朝时,你的打算。”

那个时候一切还未发生,他的谋划想必是最缜密的。

花暮辰欲言又止,许三春看着他问“你不是说,从今天起,不会瞒着我任何事吗?”

“好,我告诉你。”花暮辰无奈,道“我想要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让你怀上我的骨肉。”

他十分清楚他对女子的吸引力,从未想过他这个计划会失败,更没料到在这个过程中,他会失去了自己的心。

“然后呢?”

“然后,将你带去洛邑城。在嵩烈帝转生的时候,将他的灵魂引入你腹中的胎儿中,再将胎儿流产。”

这个计划,可谓万无一失。

嵩烈帝不知道许三春的存在,他只会按照他自己所计划的在殷昶十八岁生辰那日,利用逆神阵进行转生。

阵法一发动,嵩烈帝就无暇他顾。

织锦府的人手,还不是花暮辰的对手。再说,嵩烈帝转生一事乃是绝密,他不会在身边留任何人,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这个最大的秘密。

所以,只要能进去,花暮辰就有把握。

嵩烈帝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的这个秘密竟然会被花暮辰知晓。他更不会料到,除了殷昶,他和姬皇后的血脉还有另一人留存于世。

逆神阵只做一件事,就是利用血脉的联结,让嵩烈帝的灵魂感应到殷昶的肉身,从而作为他新的转生容器。

当阵中出现另外一个相同血脉的肉身之后,逆神阵就不知道该选择谁。而这个转瞬即逝的时机,就是花暮辰的机会。

他将用阵法屏蔽掉逆神阵与殷昶的感应,只留下许三春一人。确切地说,是她腹中的胎儿。

到了那时,嵩烈帝就只能任他宰割。

只要花暮辰能带着许三春进入逆神阵,嵩烈帝就注定了覆灭的结局。

“万无一失的计划。”许三春淡淡点评。

“你……”听到这样的事,她不是该生气恼怒吗?

“花少主计划缜密,还能对自己的骨肉下手,小女子自愧弗如。”

花暮辰苦笑,自己的孩子,比起来花家好几百口的性命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又是一件自己无法辩解的事实。

罢了,由她去吧。

“我到觉得,这个计划不错。”抛开那些个人情感的因素,许三春不得不赞一声他计划周全,这或许是唯一能对付那个老怪物的办法。

在他以为大功告成之际,给他致命一击。

“你怎么不继续实施呢?”

因为你啊,傻瓜。

这个计划再好,许三春也置于危险的境地。莫说最后能不能成功,就是她大腹便便想要进入逆神阵,就有不少风险。

就算成功进入,最后如果有丁点差池,都能要了她的命。

那可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谁知道他手里还有什么保命的底牌?他不能拿她去冒险。

最后的最后,就算一切顺利,她也会失去胎儿,这对一名女子来说,实在是太残酷的事情。

花暮辰偏过头去,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道“距离你的十八岁生辰,还有七个月时间。”

“我们成亲,从准备到完婚,最快也要三个月。然后,我们有四个月的准备时间。”

“准备什么?”

“准备血脉交换。”

血脉交换?

好吧,虽然她今晚听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谱,但这也是她迄今为止,听过最疯狂的计划。

血脉,该怎么交换?

花暮辰看着她因为吃惊而瞪大的双眸,微微笑道“对,就是血脉交换。用我身上一半的血,换你身上一半的血。”

从此,我们两人血脉交融。

“在你生辰那日,嵩烈帝必然会将你带去逆神阵。我进入逆神阵后,将他的灵魂引入我的体内,然后灭了他。”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许三春决不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

“灭了他?你用什么灭。”他是男子,腹中又不可能孕育胎儿。

“相信我,我总会有办法的。”花暮辰微笑着,“我是重生了两世的人。”

许三春定定地看着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花暮辰问。

许三春语塞,她哪里有什么办法?她的办法就是大不了一死了之,让嵩烈帝白高兴一场。

然而这红尘俗世令人眷念,能活命她自然不会求死。

“那就按照我说的来。”

许三春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按照这个计划,她必须得先嫁给他?

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我们不成亲,难道就不能实施这个计划吗?”一想到要与他耳鬓厮磨,她就面颊发烧。

“不能。血脉相融极其危险,我们必须要朝夕相对,每天都需要四个时辰来施法,期间不能被人打断。只有成了亲,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看着她羞红的面颊,不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啊!”许三春轻声叫了一声,双手捧住发烫的脸颊,羞得不敢见人。她还以为,他是那个意思。

“三春。”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看着眼前的她,只觉咫尺天涯。

他爱的是她骨子里的那个灵魂,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眼前的她姿容无双,可惜自己早已失去拥有她的资格。

这棵海棠树,难道注定只能记录他的情伤?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所有人都平安,舍了自己又如何?



第二百七十一章 日出

“天快亮了,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待会我叫你,省得白日里没精神。”

许三春摇摇头,道“不用了。”

接踵而来的爆炸性消息,让她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

今夜,注定无眠。

“好。”花暮辰应了,道“那我出去看看,差不多了就来叫你。”琼楼阵外是天门山顶,远不如这里来得舒适。

他并非不愿留在她身边,只是她的影响力实在太大。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琼楼阵的出口,许三春将地上落下的海棠花瓣一一捡起,在石桌上无意识地摆弄着,心里想着事。

等她回过神来之际,才发现她用花瓣拼了一个“辰”字。许三春一惊,连忙用手把花瓣拂乱。

“怎么了?”花暮辰进来,看见她正在抖落衣裙上的花瓣。火红的海棠红点缀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给她增添了一抹艳色。

听见他的声音,许三春一惊,忙回应道“啊,没事。”

花暮辰上前,细心地替她拿走发丝上沾着的一片花瓣。天门山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海棠花,这些花瓣要是被带了出去,就会惹得嵩烈帝的疑心。

他要是严查,这里的一切都会暴露。

许三春也明白这个道理,自己上上下下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带出去任何东西,才松了口气。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去了。”

许三春“嗯”了一声,花暮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出了琼楼阵。

眼前一闪,又是天门山顶的景色。只不过,此刻漫天的繁星渐渐隐去,天色慢慢泛出蓝光来。

眼前的光幕画面上,是相依相偎两人。

花暮辰靠在大石上,而许三春已他的怀里睡着。两个人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甜蜜与契合。

许三春脸一红,这个蜃楼阵他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这等羞人的画面。

她很想问他一句,“你是故意的吧?”

是的,他就是故意的。

这个蜃楼阵,乃他亲手所创。这一世他虽然失去了自己绘制阵法图的能力,但有上一世的经验,当今天下在阵法图的造诣上无人能超过他。

他不用通过暗月之力的反馈,也能知道这个阵法图是否有效。

在他身边,有专为他绣阵法图的绣娘。他会将阵法图绘制出来,让人绣好便是。

现实中他无法再次拥她入怀,用蜃楼阵总算能暂时圆一个梦。至于欺骗嵩烈帝,只是一个附带的效果。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许三春问道“这个琼楼阵,怎么办?”

“无妨,这是个认主的琼楼阵,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发现,也没有人能够打开。”花暮辰温柔地看着她,笑着解释。

还有认主的琼楼阵?许三春讶然。

“你要是感兴趣,成亲后我都讲给你听。”他知道她对于阵法一途上颇有天分,除了因为穿越让她的灵魂沾染上了一丝暗月法力之外,她在阵法上的钻研努力和别具一格的角度,才是真正让她成为了织锦府里难得一见天才的真正原因。

就算没有那丝暗月法力的相助,仅凭她自己,她也够资格进入三才楼。

他愿意将他所知的一切,都告诉她,就怕时间不够了。

听他允诺,许三春的眼睛放出光来,连连点头。

今夜所见的阵法图,个个奇思妙想且功能独到。她别说听过,就连想都往哪个方面想过。

“那我们该怎么出去?”眼看天色就要亮了,两人总不能就这样大咧咧的出去吧,那岂不是一眼就能被嵩烈帝发现端倪。

花暮辰微微一笑,走到光幕上所呈现出的那块石头前坐好,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她过来。

“我?”许三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花暮辰点了点头。

许三春明白了他的意思,期期艾艾地走过去,照着光幕上两人的姿势躺好。

光幕上所呈现的一切,都是天门山顶上真实存在的。

在花暮辰的操控下,蜃楼阵渐渐淡去,光幕上的画面与现实中的画面逐渐重合。

再加上清晨起的薄薄雾气,别说嵩烈帝透过护城大阵观看,就算有人在他们面前,在没有留意的情况下也很难发现破绽。

花暮辰只是习惯性的保持警惕罢了,嵩烈帝还没有空闲到这个地步,能守着他们一整夜。

晨光微露,距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

许三春靠在他的腿上,因为恐高不敢看外面,面朝着他胸怀的方向。

他的味道,还真好闻呢。

就算一夜未睡,闻起来只是在清爽中多了一些汗味,反倒显得更男人更阳刚了。

花暮辰用右手环着她的肩防止她不小心掉落,右手则撑在地面上并未触碰她。

这样的怀抱,无端地让许三春觉得安稳。头顶,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听着他的呼吸,自己的整个世界里都是他的味道,许三春慢慢睡了过去。

“三春,三春。”谁在叫我?

许三春只觉自己困极了,根本不想睁开眼睛,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太阳快出来了。”花暮辰看着她迷迷糊糊地样子,觉得又好笑又可爱极了,就像一头慵懒的小猫。

“唔……”许三春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什么太阳?”

“你忘记我们是来看日出的吗?”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许三春勉强睁开眼睛,花暮辰扶着她做好,将斗篷盖在她的身上。

日出很美,波澜壮阔、云蒸霞蔚。

天门山,是这方圆百里最高的山,而他们所在之处,又是天门山最高的山峰。不仅可以俯瞰整座洛邑城,放眼望去甚至可以看见远处的地平线,辽阔壮美。

透过层层云海,大地不时露出真容。

初升的朝阳在云海上变幻着颜色,从最初的浅蓝、粉色、粉紫,直到瞬间金光洒满整座山顶。

“好晒。”许三春嘟囔了一句。

一夜未睡,刚刚只不过眯了盏茶功夫。不睡还好些,这一睡就更困了。

在这一刻,如何壮美的景色,都不及好好睡一觉更能吸引她。

在阳光下,她嘟起的樱唇,呈现出玫瑰花一样娇艳的颜色。她的肌肤,仿佛透明似的吹弹可破。

不经意之间,她正散发出惊人的美丽。



第二百七十二章 许你一个三春迤逦

花暮辰看着她,一颗心温柔得仿佛要融化开来。

“三春,我定会许你一个三春迤逦。哪怕……”花暮辰轻声呢喃着,后面的话被他咽入口中。

“你说什么?”许三春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视野里被朝阳带来的万丈霞光所占满,没有听清他的话。

花暮辰看着她,笑了笑说“是不是还困?再睡会儿去,晚点我再叫你。”

许三春整个人都困得东倒西歪,也不知道她是在点头还是摇头。花暮辰失笑,将她抱进了帐篷里,拉上丝被。

头一沾上枕头,她就睡得香甜。

花暮辰抱着膝坐在地上,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出了帐篷,挑了一块大石运功。

一夜不睡,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事。

“果然是年轻人,精力旺盛。”嵩烈帝看着花暮辰,心中这样想着。他清楚花家的实力,对花暮辰来说,做到这些都不算什么。

自己这位女儿养得实在是不像公主,哪有公主跑去跟男子单独相处一夜的?不过,也许这正是她吸引花暮辰的地方。

从这一点上,她做的确实出色,超过了她本身具有的价值。其他的,他也就不再强求了。

许三春这一觉睡得极饱,再次醒来时只觉腹中饥饿。

“醒了?”

花暮辰掀开帐篷帘子进来,将水囊和青盐递给她。在这里,当然不如在宫里或在花家有人伺候,东西都是上好的,只是不够齐全,也无人伺候。

好在对两人来说,自己动手都不是什么难事。

许三春接过来,看了一眼帐篷外透过来的天色,问道“几时了?”

“还早着,不到午时。”

都快到午时了,还早?许三春有些赫然,忙开始洗漱,花暮辰退到帐篷外面等她。

许三春颇有些懊恼。

经历了如此复杂的一夜,她原以为自己该忧心忡忡才是,没想到刚刚竟是自入宫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难道,是因为有他在身边的缘故吗?

许三春将面颊浸入凉水之中,不想再去深思这件事。只怕想的越多,越会让自己守不住心。

从山顶上返回后,两人的关系明显比上山前要亲密得多。既然决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就不能让嵩烈帝看出破绽。

然而许三春明显能感觉出来,花暮辰对待她,并不像在东乌府时那样浓烈的情意。而是一种,保持着礼节克制的温柔。

所以,对他而言,自己就算不再是那颗棋子,也只是一名临时搭档吗?

第三日,花暮辰护着她回到了皇宫。

“陛下,微臣再次恳求,求娶旭日公主为妻。”

嵩烈帝看着下面的两人,看着许三春道“昑儿,你意下如何?”

许三春垂着头,面颊之上浮着一抹羞意,“儿臣但凭父皇做主。”

“好!”

嵩烈帝哈哈大笑,道“朕老了,最爱看见年轻人成双成对。朕允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今儿真是个好日子,皇上喜得佳婿!”苗劭满面笑容。

“你传旨给钦天监,着他们速速拟一个好日子上来。还有礼部、宗正寺,朕的旭日公主要出嫁,绝不能委屈了她!”

“皇上,您看这日子?”苗劭试探着嵩烈帝的意思。

在旁人眼里,他是最得帝宠的红人,但他哪里猜得透皇上的意思,还是问清楚的好。这皇上嫁公主,究竟是快些好,还是慢些好?

“自然是越快越好!”嵩烈帝大掌一挥,道“朕的女儿在民间吃了那么多苦,朕要好好补偿于她!宫里头,也许久没有办过喜事了。”

“是。”苗劭应下。

越快越好。

许三春的十八岁生辰在明年春末,早一日将他们二人完婚,嵩烈帝就多一分把握。这么大的事,花家岂能毫无反应?

他需要时间,去谋划布局。那些该动用的棋子布下的暗线,也都该动起来了。

嵩烈帝没想到,被他视为心腹大敌的花家,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他轻松的解决,实在是意外之喜。

越快越好。

这也是花暮辰与许三春两人的愿望。

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立场,在这件事上却是惊人的一致。

花暮辰眉眼不动,俯身施礼“陛下皇恩浩荡,微臣感激涕零!”

许三春施礼“儿臣谢过父皇。”

嵩烈帝看着她,一番感慨道“朕本来想多留你一些时日,再替你招驸马。只是民间有句话,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朕深以为然。”

“眼看你就要十八了,又有花少主对你一往情深,朕只恨没能早些找到你,好相聚多些时日。”

许三春吸了吸鼻子抬头,眼里泪光闪烁,“儿臣……也舍不得父皇。儿臣,不想嫁了!就伺候您一辈子。”

嵩烈帝目光一缩,语气更为慈和。

“说什么傻话,你就安心待嫁。明日我让端王妃进宫来,让她好好跟你讲讲宗室规矩。说来也是朕的不是,你入宫这么久了,也没有让你见见宗室的人,就让她带你在洛邑城里都走走。”

他要让皇亲国戚都习惯殷昑的存在,习惯她身上独一无二的恩宠。

“父皇对儿臣实在是太好了,儿臣无以为报。”许三春语气哽咽,俨然是一名舍不得父亲的女儿。

“朕是皇帝,也是一名父亲,要自己的女儿回报什么?”

好一番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

回到绣春宫,许三春在门口止住脚步,冲着花暮辰敛礼,“花少主留步。”

花暮辰停了脚步,“好。”

许三春迟疑了片刻,道“你腕间的伤,可有妨碍?”她始终,仍是放不下他的。接连几日的奔波,他也没能好好养伤。

花暮辰的唇边浮上一抹笑意,“无碍。”她的牵挂,就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

赐婚旨意,翌日就送到了洛邑城里的花家。

钦天监夜观天象,择了三个吉日送到嵩烈帝的跟前,嵩烈帝挑了一个最近的,就在两个月后的十月十六日。

这个日子定得实在太近了些,莫说皇帝嫁女,就是普通人家也来不及。

礼部、宗正寺这两个平时清闲的衙门,好似陀螺一般忙碌起来,一干人等忙的脚不沾地。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公主府

“王爷,您说说,皇上是把昑公主疼到了骨子里吧。要不然,怎么就拨了那么大一座府邸给她做公主府?”

端王妃觉得,自己的一生也算顺遂,嫁给端王后,两人一直相敬如宾。有端王爷的态度摆在那里,后宅的姬妾也不敢作妖。个个对他都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

在宗室里,她走到那里也都有人敬着。开消夏宴,人人趋之若鹜,是洛邑城里规格最高的几个宴会之一。

然而,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旭日公主的横空出世,才让她知道什么叫做集万千恩宠于一身,才知道什么叫做天之骄女。

她的身份血统尊贵自不必提,她还是织锦府里难得一见的天才,是被三才楼认可的人。若是仅仅这样也就罢了,她还有花家少主倾心爱慕,甚至为了她打破了世家不娶皇家儿媳的规矩。

花暮辰为了旭日公主,对嵩烈帝的折辱坦然接受,奏了一曲令听者动容的、深情如斯的琴曲。因被她拒绝,用生命相挟,最终在天门山顶上打动了她的芳心,抱得美人归。

这些故事,原本只有宫中的人才知道,却流传于民间,成为旭日公主的传奇故事之一。

花暮辰有多尊贵,旭日公主就更尊贵。

更何况,这场婚礼在嵩烈帝的旨意下轰轰烈烈地筹备着。公主的嫁妆、陪嫁人员、府邸,是历朝历代公主中规格最高的一次。

时间紧急,并不意味着敷衍了事。

别的不提,就那座府邸原本就是大商建国之后,由开国皇帝亲手开辟的皇家御用园林,位于洛邑城东南方,临怒江而建。风景独好,占地宽广,足足有好几个端王府那么大。

几百年来,一直作为龙子凤孙的消遣散心之所,从来就没有独属于任何一人。直到今日,被挂上了公主府的牌匾。

就这样一座园林,嵩烈帝竟然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赏给了旭日公主,如何不令众人侧目?

让养尊处优如端王妃,也在心头生出了这辈子白过了的念头。

端王放下手里握着的书本,想了想道“皇上是个念旧情的人。当年姬皇后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好不容易寻回了公主,想要补偿她在民间受过的苦,也在情理之中。”

这是他用来劝慰端王妃的话,其实他也看不透自己这位皇兄。在这样大张旗鼓之下,总觉得藏着些什么。

打住,别再想了!

端王止住自己的念头。这么多年下来,他深知和皇兄有关的任何事情,他都莫要去过问。别说过问了,就是想想也不能。

他还是明哲保身,做一个富贵王爷的好。

端王说的在理,端王妃也明白,只是心有不甘才念叨这么几句。她转头说起进宫的情形来,“皇上让我进宫跟昑公主讲讲宗室的事情,我这几天差不多也都讲完了,接下来就该是带公主去见见族里宗亲。”

“王爷您看,这不年不节的,该怎么处置为佳?”

是嵩烈帝安排下来的事,就不只是端王妃一个人的事。端王想了想,道“还有小半个月就是中秋,我琢磨着可以办一个中秋夜,把公主引见给众人。”

“这样,明日进宫一趟,去探探皇上的口风。若是不急于一时,就这么办。”宗室这么多人,旭日公主虽是晚辈,但她身份尊贵,总不能挨家挨户地登门拜访。

端王妃正是这么想的,只是担心会不会因此悖了皇上的意思。既然王爷应承下了此事,她便松了口气。

翌日,端王便进了宫。

“皇上,贱内跟微臣商议着,想要办一场中秋宴,将旭日公主引见给宗亲认识。这样一来,也不会辱没了公主的身份。”

嵩烈帝并无不可。

他要的只是让所有人承认公主的地位,中秋宴一举两得,没什么不好。

“只要朕的昑儿不反对就行。”

许三春当然不会反对,眼前的这一切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态势,并没有迷了她的眼。

知晓了一切的她,怎会被迷?

她眼下拥有的一切,都是嵩烈帝为了将来所准备。她如果当了真,那才是真正疯了。

只是这其中的真相,除了他们三人之外,世人并不知晓。羡慕的人有之,眼红嫉妒的人更有之。

蔡家大宅里,蔡紫妍瞪大了美目,一张娇艳的面容看起来是如此狰狞可怕。

“怎么会?”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花家,对这场婚事竟然没有任何意见。这,这怎么可能?

她原本的打算,是让花暮辰要娶皇家公主这件事被花家知道后,由花家内部弹劾花暮辰,废除他的少主地位。

只要他不再是花家少主,手里能调动的资源又能有多少?到了那时,自己再见机行事,看他还能不能顺顺当当地成为皇帝的乘龙快婿。

可是,花家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她所获知的消息是,这件事由她找人捅出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花家家主,也就是花暮辰的父亲出面,一力弹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然后,堂堂世家的领头羊,就这么默默地接受了这件事情?

这怎么可能!

蔡紫妍在房内急急走了几圈,看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不顺眼。举起一个金樽狠狠地砸在地面尤不解气,直接将面前的博古架给推到。

听着房里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蔡家的下人们都把头缩得跟鹌鹑一样,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

过了许久,蔡紫妍才安静下来,目中透出疯狂的光芒。

好!

既然是这样,就莫怪我心狠!一计不成,她的心里生出别的狠毒算计。

一场秋雨,将洛邑城洗得明亮如新。

在城门口来了一队风尘仆仆的商旅,他们的车上装着从遥远的北地贩卖回来的皮毛、铁器,还有两匹正值壮年的黄骠种马。

押车的大掌柜递上路引,在路引之下,是一块沉甸甸的银子。手法娴熟,一看就是做长途生意常来往的行家。

小队长接过,不着痕迹地掂了掂银子的分量,示意士卒上前挨个验过。

“这批货,能挣不少银子。”小队长经验丰富,看一眼册子就能明白其中的利润。



第二百七十四章 进城

“您老眼光好。”大掌柜陪着笑,指着这批货道“我们商号小,一年顶多也就走上这么两三趟。看起来赚钱,但您老是知道的,来回就得花上大半年,还得请押镖的趟子手,到了各个地方也得孝敬银子。一队人马也得吃吃喝喝,杂七杂八扣下来,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

“行了行了,我又没想着要讹你,忙不迭叫苦做什么。”小队长见查验的差不多,便笑着道“赶紧走了,别挡在路上。”

大掌柜忙作揖道谢,招呼着一干伙计都上了车,进了洛邑城。

在其中一辆大车里坐着一名戴着面纱的妇人,露在外面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担忧与焦虑。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和她说话,会发现她是一名哑巴。

进了城,她悄悄揭起车帘一角。正是洛邑一日里最热闹的时候,隔着车帘也能感受到这份繁华。

没想到,时隔十七年,自己竟然还会重新踏足这里,这座在当初她只想远远逃开的城市。

而这一次,又会有所不同吗?

她没有任何把握。

天上的明月逐渐圆了,端王妃的请柬送了出去。收到请柬的人都明白,在这背后是嵩烈帝的意思,岂敢有任何不敬?

在嵩烈帝的示意下,这次宴请的不止是宗室。

既然要利用这个时候给旭日公主造势,声势就要越大越好。皇室宗亲、百年世家、文臣武勋,统统都在受邀之列。

这一次的规模,比消夏宴更为宏大,宾客的身份一个比一个高贵。除了每年在宫中举办的除夕宴,没有什么宴会可以同这次媲美。

端王妃也是头一回主持这样高规格的宴会,紧张得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宾客名单、酒席位置安排、瓜果茶水等等细节。

她在心头暗暗叫苦,早知道这事情越闹越大,还都摊到了自己头上,当初就不该应承下来。

来赴宴的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心思。任谁在这宴会上出了什么茬子,或者是有人想利用这个宴会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最后追究起来,她都会落了埋怨。

她原想着将礼部也拉下水,没料到话还没出口,礼部尚书就给她送来了人手帮衬。美名其曰替旭日公主准备嫁妆,宗正寺和礼部唇齿相依,不能不帮忙。

实际上呢?还不是怕承担责任!光送能使唤的人来有什么用,她要的是能管事的人。

“王妃,雅间里待客用的粉彩釉面八宝茶具差了一套,您看?”管事媳妇上前回着事。

端王妃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都换掉。到去库房找够用的,不行就去采买,宁多勿少。”

来的个个都是达官贵人,以她的身份,虽然不至于惹不起,但总不能让人落下话柄,说她厚此薄彼不懂礼节。

人多的地方,就是这些麻烦。这些日子,她尽在处理这些事情,还得防着那些趁机抓空子的管事,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

只要不太过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它去。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将这场皇上亲代下来的中秋宴办圆满,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计较太过了,也就没人替她办事了。

“王妃,请的戏班子、马戏班子、说书的先生都到了,您要不要去亲自看看?”这么多贵客,届时总不能让众人都干坐着,这些班子必不可少。

王妃尊贵,怎么可能和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但下人必须来回禀一声。

“不用了,你仔细看看,务必要查清楚每个人的底细。”端王妃坐直了身子,厉声道“若这些人里出了什么事,你拿命来抵都不够!”

“小的明白。”管事心头一凛,连忙应了。

不用端王妃提醒,他也知道这些贵客若是稍有损伤,十个他都赔不起。

这次的中秋宴,在尚未修缮完成的公主府里举办,这也是嵩烈帝的意思。好在园林足够大,又一直都被精心维护着,拨出一部分地方来举办宴会绰绰有余。

如今,红底金漆的描金牌匾已经挂上了府邸的门楣出,描金的“公主府”三个字熠熠生辉。大门进行了重新修葺,以匹配旭日公主的身份。里面的楹联装饰等等,正在进行逐一更换,到处都是忙碌的工匠。

说来可笑的是,这座为旭日公主所修缮的公主府,许三春本人却一次都没有来过,更从未见过府邸的图纸。

所有的一切,都呈到了嵩烈帝的案头。

大到所需耗费的银两,小到屋宇院墙的改动,都由嵩烈帝做主。旁人只道这是旭日公主才有的无边恩宠,哪里知道这原本就是嵩烈帝替他自己准备的居所。

自然,怎么豪奢怎么花费都不打紧。

到了中秋前一日,许三春收到端王妃遣人送来的名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此次前来赴宴的人名,包括他们的喜好、身份、家族姻亲关系等等。

这份看似十分贴心的名册,却在无言地诉说着端王妃的不满。

就算在前些日子端王妃细细跟她讲过宗室的人,但这名册上的人远不止宗室。短短一日之间,要记住这么多陌生的名字喜好,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端王妃无端被摊派上了这么大一件事,不敢对嵩烈帝有何不满,也不敢对许三春表露。将名册这时才送来,不过是让她稍稍出一口气罢了。

许三春只翻了一遍,就将名册撂开了手。

她没有这个自讨苦吃的习惯。

左右这个中秋宴是为她所办,就算她有什么无礼,对方也只能受着。眼看都快性命不保了,她还在意这些虚名做什么。

许三春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在最后关头到来前,再见上哑娘一面罢了。

她和花暮辰的计划若成,她就会远远离开这座洛邑城。高高在上的公主,并不是她想要过的生活。

若不成,则一切休提。

这些充斥着利益交换的应酬,她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趣。

“公主,您不再看看吗?”月兰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明日的宴会如此重要,苗总管都亲自跑来绣春宫里叮嘱了一番。



第二百七十五章 重逢

然而,她瞧着,自家公主好似并不放在心上?是意兴阑珊的模样。

“有什么可瞧。”

“那,若是到了宴席上,不知道谁是谁,岂不是要闹笑话。”

许三春笑了笑,道“头一回见,总会有人引见的。”

“婢子只担忧到了那时,记不住。”

“记不住那是自然。”她又不是什么神童,具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就那么引见一下,能记住才是怪了。

“那您还……”月兰急得直跺脚,自家主子这个性子,可怎生是好?

“年纪大的,我就尊一声夫人,再大一辈的就是老夫人。和我同龄的,都叫一声小姐,总不会错到哪里去。”许三春云淡风轻地说。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但月兰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许三春懒的理会,连准备好赴宴的衣裙都懒得试穿,早早的就歇下了。

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毕竟比不得一年一度的春节,有不少人为了生计而奔波在外。

能给家里捎上一封信,就算遥解思念。

中秋赏月,自然是晚上举办宴席。老天爷赏脸,这一日无风无雨,洛邑城上空只有一层薄薄的浮云。

还未到傍晚,公主府前就是络绎不绝的马车、轿子。许三春抵达的时候,夕阳已经褪去了最后一丝光亮,天空中呈现出漂亮的粉紫色,渐渐黯淡下来。

公主的凤辇进了正厅前方才落下,与她同龄的京中贵女在此恭候于她。

许三春淡淡地看了一眼,抬手让众人起身。不经意间,她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在南凤镇上结交下的朋友丁雅琴。

她怎么回来了?身体不打紧了吗?

在丁雅琴身边的,是她的同胞妹妹丁雅琪。

奈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叙旧,许三春按奈下百般心思,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正厅中。

丁雅琴随着众女起身,目光跟随着刚刚消失在门口的旭日公主。

她,真的变化太大了,不仅仅是相貌,就连气质好像都不一样了。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那一身只有公主才配穿戴的衣裙头面,让她通身都是雍容华贵的味道,绝世之姿的面容上,偏偏又透出一种冷清的味道。

好似眼前的这一切,她都没有放在心上。这为她而举办的中秋宴,她并未有丝毫在意。

唯有在许三春的眼底,丁雅琴还能找到一些旧时的痕迹。

“大姐,我们进去吧?”丁雅琪扶着她问道。

丁雅琴想了想,道“里面人多,我们四处转转去。若不是托了公主的福,我们哪里能进这里。”

这可是皇子皇孙们专享的皇家园林,就是在皇室宗亲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够资格进入。风景怎样暂且不论,这份尊贵乃独一无二。

几百年来,这座园林还头一回接待如此多的宾客。

正厅里,由端王妃引见着,许三春逐一拜见了宗室的长辈们,还有受封的诰命夫人等等身份尊贵的老夫人。

她们都是许三春的长辈,理当受她的礼。当然,各位老夫人、夫人的回礼,也丰厚贵重得令人咋舌。

一圈走下来,跟在许三春身后的宫女们,手里再也没有别的空闲,满满当当捧着的都是奇珍异宝。

在宫里生活了大半年,许三春的礼仪不说无可挑剔,至少中规中矩。她保持着适度的微笑,见过每一位端王妃引见的人。占了好相貌的便宜,这些夫人对她的印象不错。

但若是花暮辰在此,定会发现她又走神了。

对这种枯燥而重复的形式,许三春不过是在应付,好在她应付得还不错。

够资格受许三春的礼的人并不多,两盏茶功夫后就结束了这场仪式。

“昑公主,有些累了吧?”端王妃关心地看着她,道“我让人带你去房里歇歇。”

就走了一圈,说了几句话,能累到哪里去?

不过,既然端王妃给了自己脱身的借口,就最好不过。在这里和一群刚见面的夫人们虚应寒暄,才真真是折磨。

并非她清高不屑,她只是十分明白,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端王妃替她准备的歇息的地方不是一间房,而是一个清幽的小院子。毕竟,这里是公主府,就算许三春尚未正式搬入,但她才是这里名正言顺的主人。

进了房,许三春看了跟在她后面捧着见面礼的宫女等人,吩咐道“月兰,你去找一个地方把这些东西存起来,登记造册入库。”

月兰有些踌躇,除了她,许三春一向不让人近身伺候。她若是走了,公主的跟前岂不是就没人了?

许三春笑了笑,道“不打紧,我先歇会儿。你看见丁家姐妹了,就请她们来这里。”

自从在潭安县一别,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丁雅琴。今日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她日还不知晓能不能再见。

月兰应了,躬身退下。

许三春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蜷着腿想着心事。

晚霞的余光斜斜地照在院内,树荫深深浅浅的绿色与随风摇曳的金黄色菊花,在暮霭中交融,笼在一层朦胧的光华中。偶有一只鸟雀掠过,在莲花池中投下惊鸿一瞥的阴影。

这一切,比宫中更有生趣,但看在许三春眼底,这也不过是另一个打造精美的牢笼罢了。

案几上,是沏好的茶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许三春将茶杯端起来,轻轻拂去面上的茶叶沫。眼睛却忽地睁大,盯着原来放置茶杯的碟子。

那上面,有一个叠得小小的方胜。原先就放在茶杯下面的,当她将茶杯拿开后才露了出来。

许三春识得这个方胜的叠法,那还是在南凤镇时,在闲暇之余哑娘教她叠着玩。

她的呼吸骤然停了一拍,难道是哑娘?她来洛邑城了?

不行,这里对她来说太过危险!

许三春反应过来,将茶杯放回原处。接着袖子的掩护,悄悄将这枚方胜收起。

但这里,显然不是打开方胜的好时机。她不知道,嵩烈帝是不是在看着她。哑娘既然选择了这种方式,想必对她面临的危险也十分清楚。

不急,自己不能急。

许三春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呼吸,神情如常。



第二百七十六章 要用力给人间留下些印象

“臣女拜见旭日公主。”门外传来的声音,将许三春从沉思中惊醒。

“雅琴姐来了?”许三春笑道“快请进来,跟我客气什么?”

丁雅琴起身,笑道“一介臣女,怎敢当得公主殿下一声姐,殿下若是念旧,叫我雅琴就好。”

“行。”为了不给丁雅琴若麻烦,旧日的称呼不提也罢。

丁雅琪扶着姐姐在软榻旁坐下,心道大姐和公主间的情谊果然不一般。她不是第一次见旭日公主,还头一回见公主对人如此亲昵。很多时候,公主好像都万事不放在心上。

“雅琴,你怎地回京了?还会去潭安县吗?”

“不用去了。我这病是先天胎里带来,原先没想过能好,大夫都说活不过二十。多亏成了绣娘,有了阵法相助,如今已无大碍。”

那汇聚一方灵力的聚灵阵,有洗精伐髓之功效,能令人脱胎换骨。就算如此,也养了这许久,丁雅琴的病,可称得上痼疾。

许三春仔细端详着她,确实比头一回在镇学见到她时,气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丁雅琴的肤色白皙,却不再是气虚的苍白。

“太好了!”许三春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

丁雅琴微微一笑,道“别说我了,你把我吓了一跳。”突然之间,许三春成了公主,容貌大变,她还记得刚听见这个消息时的诧异。

“我也觉得意外。”许三春能说的,只有这些。其他的事,知道了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不如不说。

“如今,我们的花花绣庄生意好得很,”丁雅琴笑道“这都是托了公主的福。”潭安县里的人,都知道了花花绣庄里有最受皇上恩宠的旭日公主的股份,都上赶着来照顾生意。

许三春在潭安县里生活过,如今也成了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资本。

“母亲让我问问您,这花花绣庄,公主想怎么处置?”皇亲国戚做生意经商的比比皆是,只是依许三春如今的地位,哪里还缺这点银子?

就看她脚上这双东珠金丝绣鞋,就能抵得上绣庄好几个月的收益。

在未曾看见丁雅琴之前,许三春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既然丁雅琴顽疾已愈,她心里就有了别的主意。

或许,在十八岁生辰到来之前,可以了却一桩心愿。

许三春想了想,道“不如,把花花绣庄开到京城来。”

丁雅琴觉得有些诧异,问道“公主的意思是?”

“我创了些阵法出来,若是能在民间普及,能让百姓们更加便利。”这个想法,在许三春只是才娘时,实施起来阻碍重重,也不是三才楼的长老说了能算。

然而此刻,自己不是如日中天的旭日公主吗?头一回,许三春感到这个身份带给自己的便利。

与其抱怨,不如利用这个身份做点事情。

要用力给人间留下些印象啊!才不枉白来这世间一趟。

自创阵法?

丁雅琴如今的实力还只是绣娘,但她也明白自创阵法的不易。许三春说得如此轻易而举,更让她心生佩服。

许三春大致给她讲了一下她所创的那些阵法,丁雅琴喜道“殿下,您这个法子若是能成,可是造福万民的大好事!”

“不一定呢!”许三春笑了笑道“起码那些做卖冰生意的人,就会恨死我。”夏日用冰,本是权贵之家的特权。如今有了便宜好用的阵法替代,谁还会花大价钱买冰?

这也是原先许三春知道,推广这些阵法将会受到的阻碍之一。

不过到了眼下,她不在乎。

恨她又如何?她是堂堂旭日公主,有嵩烈帝这个后盾,她怕得谁来?只要这件事会让更多人受益,就可行。

丁雅琴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公主,您……”得罪了如今的获益者,她会不会失宠?

许三春看着窗外的景色,道“你放心,不会有问题。”

如今她做什么,都只会是对的。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无论她做什么,嵩烈帝,不会反对只会支持。

见她胸有成竹,丁雅琴也就不再犹豫,道“既然公主决心已定,雅琴也不是怕事的人。明日我就让人去物色店铺,等着公主的吩咐。”

“好!”许三春起身冲着她施了一礼,“谢谢你。”

丁雅琴连忙避开,将她扶了起来,“臣女怎敢受公主的礼。”

“你值得的。”如果没有她帮忙,自己空有想法,也做不成这件事。她明知有风险也肯相帮,这份情她怎能不领。

将来若侥幸能大难不死,定要还上这份人情。

“殿下,王妃遣人来请您入席。”月兰掀了帘子进来,屈膝禀道。

“好。”许三春起身,月兰替她抿了鬓角整理着衣裙。

“恭送殿下。”丁雅琴和丁雅琪起身相送。她们是朝臣之女,但和许三春的身份相去甚远,并不在一个席位上。

端王妃将这次的宴会设在风景独好的园林中。

一轮明月如银盘般悬挂在夜空中,双月的光辉洒在园中花木之上。金桂飘香,绝品菊花赏心悦目。衣香鬓影间,是锦衣华服的人们杯晃交错。

许三春看着这一切,就好像在看着一出极有默契的戏剧。

每个人,都在极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那高高在上的,享受着旁人的谄媚吹捧。那自诩清高的,也藏不住眼里的羡慕神色。那地位稍低的,不得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在这许多张面容里,许三春见到了蔡紫妍。她的坐席离她不算远,毕竟是世家之女。许三春看过去的时候,她端着一杯桂花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花少主也来了,遣了人来见您。”男宾和她们不在一个地方饮宴。

“见。”

花暮辰遣来的是许三春曾见过的瑜姑娘,她屈膝见礼“公主殿下,少主遣我给您送节庆礼来。”

月兰接过她手里的锦盒,呈到许三春跟前打开看了。

一支晶莹剔透的海棠水晶簪,静静地躺在深紫色丝绒上。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夺目的璀璨光华,引得众人纷纷掩口惊呼。

如此纯粹的水晶难得,要雕成海棠就更难得。



第二百七十七章 心蛊

“水晶质地太脆,要雕成这一株海棠花,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好材料。”一旁有位夫人啧啧称叹。

不愧是花家少主的手笔,随手拿出的一个节庆礼,都不是普通凡物。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许三春微笑着收起这支簪子,“替我谢谢你们少主,我收到了,很喜欢。”

瑜姑娘道“宴会结束后,少主想要求见公主一面。”

许三春允了,花暮辰想要见她,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边的动静,蔡紫妍当然知道。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恨恨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渍。

你们且先得意着。

散了酒席,女宾们纷纷向许三春和端王妃告辞而去。许三春因为要等花暮辰,就留了下来,端王妃则是要看着下人将宴席收拾干净。

这场中秋宴,总算没出什么大事,这让端王妃很是松了一口气。有两件儿女纠葛之事,却都与她没有什么干系,是他们所在家族头疼的事。

花暮辰带着人往里走来,跨过一道月亮门,在他前方出现一个袅娜的身影。

“辰哥哥。”是蔡紫妍的声音。

在月光的光辉下,她艳丽的容貌上有一种不明的意味,就像淬过毒的花。

花暮辰顿住脚步,朝着她点了点头就要继续往前走。蔡紫妍,毕竟是蔡家嫡女。

“辰哥哥!”蔡紫妍怎肯让他轻易离去?快走了几步拦到了他的身前,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他怀里。

花暮辰往后一退,她只够到了他的手臂。

不过,这也够了。

一抹阴笑在蔡紫妍的嘴角一闪而逝,她就着他的胳膊缓缓起身。

得不到,就不如毁了他!

“辰哥哥,对不起了。”蔡紫妍歉意道“是我走的太急。”

“你有事?”花暮辰放开她,袖手看着她问道。

“不,只是太久没见到辰哥哥,看见你便忍不住想要跟你说说话。”蔡紫妍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仍是那么高贵俊美,让她怦然心动。

但这样的他,即将成为别人的夫婿。

想到这里,蔡紫妍让自己的心肠冷硬起来。

看着花暮辰远去的背影,蔡紫妍笑了。

她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月光无言地洒下清辉,照着这世间的爱恨情仇。

“公主,花少主到了。”

“请他进来。”

许三春将他送的那支水晶海棠簪插在了乌黑的发髻间,回身看着身姿如玉的他。

“喜欢吗?”花暮辰偏头看着她,笑容里尽是宠溺。

“喜欢。”他送的,她怎会不喜欢?

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了,她与其计较他的欺骗,不如让两人都过得舒服自在一些。

既然他来了,她想要借助他的力量替她瞒过嵩烈帝,打开哑娘送来的那枚方胜。

只是,话还没出口,许三春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你……”许三春指着他的右手问道“你没事吧?”

“我怎么了?”

花暮辰抬手一看,大吃一惊。

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如今比黑漆还要黑上三分。

他一把拉开自己的上衣,只见那黑色最深的地方,是被蔡紫妍碰过的小臂。如今,正沿着手臂蔓延,往下染黑了手指,往上已经到了胳膊,正在往心脏处侵袭。

“这是怎么回事!”

许三春再顾不得其他,几步到了他的跟前。

花暮辰伸手阻挡了她,“不要碰我!”他还不确定这是什么毒,会不会传给她。

蔡紫妍,她疯了吗?!

到此刻,他怎会不知道是蔡紫妍下的手。

以他两世重生的经历,竟然会阴沟里翻了船,着了蔡紫妍的道。而在当时,他竟然毫无察觉。

他并起左手手指,连续封了右手几处大穴,黑色蔓延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但也只是慢了而已,并未停止。

一丝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他的经络抵达了他的心脏。

花暮辰的面容瞬间变得痛苦非常,冷汗从他额前冒出。这种钻心的疼痛,比他当时取出自己心头血还要痛上几分。

“回宫,求见皇帝。”他从牙缝从挤出几个字,颓然昏迷过去。

许三春接住了他将要倒下的身子,看着他在昏迷中仍然痛苦的神情,一颗心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来人!”她喊破了音。

因为花暮辰求见,月兰识趣的带着其他下人退下,不欲打扰两人。听见许三春的声音,她不知道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忙抢了进来。

见到花暮辰着上身,昏迷在许三春的怀里,诧异问道“这是怎么了?”

许三春定了定神,吩咐道“立刻回宫,我要求见父皇!”

她已经明白过来,花暮辰在昏迷前说那句话的意义。普天之下,不想花暮辰死又具备足够能力救他的人,就是嵩烈帝。

花暮辰,关系着他的雄图霸业,他怎么会让这么好的棋子死去。

这个时候,她不能乱!

“这是心蛊。”嵩烈帝看着从花暮辰身上取出来的那根被染黑的银针,断言道。

“父皇,心蛊又是什么?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心蛊,他也多年未曾见到了。

看着眼前这根银针,嵩烈帝的目光迸射出怒意。

他算好了一切,没想到却横生枝节。这是谁,在阻扰他的大计?!

“去!查出是谁干的?”心蛊虽然霸道,却必须近身才能种下。“去查,在之前半个时辰,谁接近过他。”

苗劭领命而去。

“父皇,他怎么样?”许三春满面泪痕,抬眼看着嵩烈帝。他如果有个万一,她又该怎么办?

如今,她满心悔意。

他已经背负了那么多,自己何苦与他计较他的欺瞒利用?不论他对自己有没有情,自己是爱他的啊!

“你放心,有朕在,他死不了。”

算他命大,自己曾经见过心蛊,知道该怎么对付。

“去库里取一支老参,再去珍禽园里领一只白鹿来。”心蛊凶险,一旦被种下,哪怕持蛊之人死去,心蛊也不会离开宿主。

想要强行剥离,宿主就会立刻死去。

心蛊会在宿主的心脏上产卵,用宿主的血肉来养育自己的下一代。直到心脏被啃噬一空,才会破开胸腔而出。

这个过程,只有短短十二个时辰。



第二百七十八章 生死劫

这,正是心蛊的凶险之处。

难解,发作快,通常还未等确认是心蛊,宿主就已经死亡。不论是谁干的,都是要将花暮辰置于死地。

放眼整个天下,能解开这心蛊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而自己,正巧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嵩烈帝目光一缩,问道“昑儿,你怎么想到来找父皇帮忙?”

许三春迷惘地抬起泪眼,哽咽着反问“除了父皇,儿臣还能去找谁?儿臣……只有父皇可以依靠。”

也对,她一个女流之辈,能有什么法子。

许三春借着哭泣悄悄松了口气,跟嵩烈帝打交道,果真要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几百年的老怪物,敏锐得可怕。若是让他知道了是花暮辰昏迷前的吩咐,恐怕立刻就会起疑。

花暮辰躺在地上,面容不似刚刚昏迷时那般痛苦,但却没有任何生机。此刻看起来,他如玉的脸颊就像石雕一般,没有真人的活力。

许三春泪流不止。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

“父皇,他怎么会昏迷不醒?”

“他是自己昏迷的。”嵩烈帝检查过他的经脉,也亏得他能想出这个法子。否则,肉身凡胎怎么能忍受那等噬心之痛。

到时候,就算成功除掉心蛊,花暮辰也会成为一个神志不清的废人。

许三春擦干眼泪,守在花暮辰身边,默默替他祈祷着。

她将满天神佛都求了个遍,他受了这么多的苦,你们真的就忍心吗?开开眼吧!

等待的时间分外难熬,一分一息都是痛苦的煎熬。

终于等到宫人牵了白鹿、拿着老参进来。

嵩烈帝看了许三春一眼,“你去外面等着。”他并不是怕她见血,是担心将她吓出个好歹来未免有些不便。

许三春摇摇头,道“儿臣就在这里。”

他在渡生死劫,她要在他身边守候。

见她坚持,嵩烈帝不再多言,示意宫人将白鹿牵到跟前。

白鹿有灵性,低头呦呦鸣叫,舔了舔花暮辰昏迷的面容。仿佛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一般,白鹿清澈的大眼里流露出悲伤。

嵩烈帝吩咐宫人按住花暮辰的四肢,两掌在胸口前相合,再次打开时在掌心相对的地方拉出一条耀眼的深紫色法力线条。

许三春看呆了眼,他的法力,竟然如此深厚。

法力线条在嵩烈帝的掌心跳动、加粗,然后在他的控制下,朝着花暮辰的心口而去,没入他的体内。

花暮辰的身体就好像触电一般,剧烈抽搐起来。

“按住他!”

嵩烈帝厉声喝道。

宫人们忙将花暮辰的四肢死死按住,许三春看得心惊肉跳,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该有多痛?

嵩烈帝不为所动,冷静得就像一块坚硬的寒冰。他一手继续控制着法力线条,另一手挥向白鹿的脖颈。

只见一条血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白鹿的脖颈之间。一个呼吸之后,白鹿整个头离开了身体,温热的血液从它的断口处喷薄而出,洒在花暮辰的身体之上。

嵩烈帝和许三春的身上、地板上,也都是白鹿的血液。

许三春死死地咬住下唇,才没有惊叫出声。

就在白鹿血液洒在花暮辰身体的一瞬间,花暮辰的心口处也发生了变化。就在那里,形成了一个米粒大小的圆形凸起,越来越高,好似下一瞬就要刺破他的皮肤而出。

嵩烈帝全神贯注地操纵着手里的法力,殿中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又过了盏茶功夫,只听得“啵”地一声,花暮辰的胸前破了一个血洞。在血洞之上,被嵩烈帝紫色法力困住的,是一只呲牙咧嘴的小虫。

这只小虫很小,通体黝黑十分凶恶。

许三春能清晰地看见,在小虫的口边还残余着一丝血肉,那是花暮辰心上的血肉。

它被白鹿的血液所引诱着剥离了宿主,这会儿才发现上了当,奋力挣扎着,目光怒视着将它困住的嵩烈帝。

“这么凶。”嵩烈帝原本还想留它一留,心蛊可是少见的很。

但他怎能容忍这种邪物对他无礼。

嵩烈帝目光一凝,左手再拉出一道法力光芒射向心蛊。在众人的注视下,心蛊好一阵挣扎后,灰飞烟灭。

心蛊虽除,但它产下的卵还在,还附在花暮辰的心上。

对付这些还未成型的卵,就比对付心蛊轻松得多。嵩烈帝依样画葫芦,将这些卵全部除掉。

花暮辰胸口前的血洞里,流出汩汩黑血,近一盏茶功夫后才显露出鲜血正常的颜色。

嵩烈帝示意宫人将老参放入花暮辰的口中,疲惫地放下双手。

对付心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是他也消耗甚大。不过,这也是因为他如今这具躯体几近腐朽,无法发挥出他真正实力的缘故。

“好了。”

“快,快替他包扎。”许三春扑上前去,用手中绢帕堵住花暮辰的伤口。

他流了这么多血,一个人的身上有多少血可流?

这还是心口处的血液。

“他失血过多,不宜挪动。”嵩烈帝道“就让他去你的绣春宫养伤。”好不容易才将他救活,嵩烈帝不愿因为其他原因让他失去了性命。

“谢父皇援手。”许三春在原地半跪着施礼。

嵩烈帝挥了挥手,道“谁让他是朕的女婿,应当的。”若不是许三春知道原委,她还真会信了。

宫人将大殿收拾干净,嵩烈帝重新坐回高高的龙椅上,用一张白绢擦拭着手上的血液,等待着回禀。

苗劭回来的速度,比他预料的快。

“回皇上,是蔡紫妍。”

“是她?”嵩烈帝嘿嘿冷笑,他果然是老了,不懂什么叫做因爱生恨。

“将她交给大织锦官,押入逆神阵。对蔡家,就说蔡紫妍谋害花暮辰,被我下令赐死。让蔡家,送一个人来京里做质子。”

他正愁世家铁板一块,不料先有花暮辰后有蔡紫妍,天赐良机!

蔡家虽然远远不如花家,那也是块肥肉。

“将蔡紫妍给花暮辰下心蛊一事告诉花家,朕就等着看戏。”他就不信,花家能容忍蔡紫妍做出的恶行。世家最重颜面,这两家注定会生间隙。



第二百七十九章 求生意志

“是。”苗劭应下,恭维道“圣上用心良苦。”

“谁让他是朕的女婿,也只能替他多操点心。”

蔡紫妍做梦也想不到,她给花暮辰下心蛊的事这么快就被人知道。前来捉拿她的,还是极少露面于人前的踏月卫。

她选择用心蛊,正是因为这不同于普通毒药。她自信,旁人只会以为花暮辰是中毒,绝想不到是心蛊,更不会查到自己头上。

可是,眼前的事实,粉碎了她的美好设想。

“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她奋力想要挣脱钳住她的胳膊,怒道“我是蔡家嫡女!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

踏月卫一言不发,提着她就往外面走去。

蔡家大宅的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几乎怀疑自己在梦中。

这可是蔡家!蔡紫妍可是尊贵的蔡家嫡女!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这样对她。

只是,嵩烈帝之暴虐世人皆知。在这样的情形下,谁又敢阻挡?

见反抗无效,蔡紫妍叫道“我要见皇上!我要求见皇上!”她对花暮辰用心蛊了,那又怎么样?罪不至死吧!

许三春如今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公主她动不得,她还不能动花暮辰了吗?

嵩烈帝明明如此忌惮花家,花暮辰死了,他不是正应该额手相庆吗?只要自己再付出一些代价,死罪可免。

她想的没错,嵩烈帝确实没有想要她的命。她拥有一身被蔡家优质资源才堆出的法力,这么好的一块材料,就这么死掉未免太过可惜。

她眼下确实不会死,她只会生不如死,然后再慢慢油尽灯枯而死。

许三春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她守在花暮辰的床边,等待着他的醒来。他胸前裹着的白绢是那么刺目,掩盖着他的伤口。但他的伤口,却在许三春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嵩烈帝亲口说过他没事,但惶恐不安仍然笼罩着她的心。

在他没有醒来的一刻,她都不能有丝毫安稳。

无数的画面从她脑海中掠过,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涌上心头。与他的生死比起来,那些她曾经流过的泪,那些心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要让看见他醒过来。这么凶残的心蛊,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嵩烈帝遣人送来了帮助身体复原的丹药,太医替花暮辰换了一次药,就住在绣春宫里随叫随到。

守了一夜,花暮辰仍然没有任何清醒过来的征兆。

许三春靠在床头,将他微凉的手握在掌心里,努力想要带给他温暖。

就这样看着他,她百看不腻。

哪怕受伤昏迷,哪怕失血过多,这个男人也如此完美。

她愿意用余生所有的寿命,换他睁开眼睛的一刻。

天色悄然亮起,太医进来替花暮辰诊脉换药。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但看起来仍然那样可怖。

“太医,他怎么样了?”

“请公主放心,花家少主脉象平稳。只是失血过多,导致身体损耗太过。”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许三春满怀希望地问道。

太医踌躇了一下,道“这就要看他的求生意志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也许永远都不能醒来。

因为花暮辰受伤,他特意去翻看了古书典籍。在那上面,中了心蛊而能存活下来的人不是没有,但不是疯魔失智,就是长睡不醒。

心蛊的折磨,非人能够承受。

听了太医的话,许三春的眼睛却渐渐明亮起来。

若要论求生意志,她相信花暮辰。

他历经三世,承受过她不能想象的一切,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

太医走后,她让月兰打了温水进来,亲自替他擦着身子。他天洁,她要照顾好他。

柔软的毛巾擦过他的手臂,许三春低声跟他说着话,“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绝世妖孽。你既然是妖孽,又怎么会轻易死去呢?我说的对吧。”

“其实,我一直都很被你吸引。但你太完美了,我只想远着你。”

“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觉得你多半是脑子出了毛病。”许三春想起当日情形,笑了起来,“我一个孤女,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说着自己的心路历程,只是避开了花暮辰早就知道她身份的事不提。这里可是皇宫,她还没有犯糊涂。

“公主殿下。”月兰进门,禀道“陛下已经下令,将谋害花家少主的蔡紫妍处死。”

蔡紫妍?

竟然是她下的手?

许三春猛然记起,在中秋宴上时,见到蔡紫妍的神色就十分不对劲。

但她没有想到,蔡紫妍竟然会做出如此疯狂的行径。

她的爱,独占、疯狂,最终带来毁灭。

许三春无法理解蔡紫妍,无法理解这种因爱而生的恨意。

她点了点头,发现自己对蔡紫妍并没有什么恨。或许是有的,是她才害得花暮辰差点死去,还受了这样的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但这恨意,已经随着她的死亡而烟消云散。

“公主,您好歹吃点东西吧。”

许三春守着花暮辰不眠不休,月兰知道她的性格,更知道自己劝不动。但作为奴婢,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糟蹋自己身子。

“没有胃口。”

她是真的吃不下,月兰端进来的菜肴,直到全部凉透又端出去,她都没有想要动筷子的心思。

“主子,就算没有胃口,您多少也吃点。”月兰觑了一眼她的神色,继续劝道“花少主若是醒了,见到公主这样,想必还得分心照顾您。”

许三春看了安静躺着的花暮辰一眼,是啊,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有情无情她不知道,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确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好。”

见她终于允了,月兰喜上眉梢,忙出去给她准备吃食。

公主一整天粒米未进,她让人熬了一碗养胃的栗子山药粥进来。

这里是皇宫,又是绣春宫里给公主做饭才厨娘,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粥,米也用了粳米和精米两种,十分讲究,熬得香甜软糯。



第二百八十章 你是爱我的

只是对于如今的许三春来说,什么样的粥都没有差别,她都食不知味。

要不是怕他醒来担心,她怎么咽的下去?

勉强吃了大半碗,许三春将碗递给月兰。月兰默默接了过去,总比一点不吃强。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宫里掌起了烛火。

烛光替花暮辰的面容染上一层暖色,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许三春握着他的手,只想一直这样安静的看着他。

至于别的事情,她俱都不想理会。

两人毕竟还未成婚,花暮辰留宿与绣春宫中,怎么看也不合规矩。

不过,此事是嵩烈帝的意思,谁还敢置喙?

烛火静静燃烧着,许三春已经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不知不觉间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已是第二日鸡鸣之时。

她一惊,立刻坐起。

自己怎么睡着了?

她第一反应,是看向床上躺着的花暮辰。

他还是老样子,还是那样静静地躺着,没有丝毫醒来的痕迹。

可能是刚刚醒来的情绪特别脆弱,看着这样的他,许三春的泪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她握着他的手,将头埋在自己的胳膊中,放声大哭起来。进宫之后,事情接踵而来,她都默默承受着,试图淡化这一切。

但这些事情,岂是她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就算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仍然如同石头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花暮辰受伤昏迷,这就像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彻底击溃。她可以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却不能不在意他。

知道他的经历后,许三春对他的情绪复杂。

伤心于他的欺瞒利用,又心疼他曾经遭遇过的一切。

而此时,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他能醒来!

嚎啕大哭的许三春没有发现,躺着的花暮辰睁开了眼睛,看着大哭不已的她无奈地笑了笑,费劲地抬起左手,抚上她的发顶。

许三春一愣,抬起泪眼看向他,狂喜道“你醒了?”

花暮辰的手无力地落下,冲着她点了点头。“我再不醒,这间屋子都要被水淹了。”他的声音和往常不同,有些沙哑,有些无力。

许三春想笑,可是看见这样的他,眼泪落得更加凶猛。

他明明是那般强大的人,是掌控着一切的男人。是因为她,才会回到洛邑城,又因为她才中了那般凶残的心蛊。

因为她,他已经受了两次伤。

都是她不好。

若是许三春知道,花暮辰为了掩盖她的身份,用心头血替她做了墨玉玉佩,会更加自责。

她握着他的右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不该这般虚弱,他明明是人群的焦点,是比夏日还要灼热耀眼的存在。

她无法原谅自己!

花暮辰动了动右手手指,笑道“好像,你这是第二次在我面前哭。”

许三春一愣,是啊,她总是在他面前哭。只有他,才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会纵容着自己,所有自己才会如此放肆吗?这种放肆,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他对自己的好吗?

原来自己的心早就明白了这一切,只有自己才傻乎乎地不明白。

她猛然止住了哭泣,抹了一把眼泪,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问道“你是爱我的,对吧?”

这一刻,她的心无比坚定,不再彷徨、没有猜测。

花暮辰被她问得愣住,心底泛起一片涩意。

他多想要回答他,是的,他爱她。

他如何不爱?

他爱她,爱得宁愿失去自己的生命,爱得深入骨髓。

但是,他怎能说出口?

他害怕,他一旦说了,她就会深信不疑。毕竟,他是那么的爱她啊!

他更害怕,将来没有他的日子,她会孤独终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是一个多么重情的人。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她是这么好的人,心灵如水晶一般纯净,一定会有人跟像自己一样爱她。他盼着她能三春迤逦,盼着有人能对她好,陪伴着她走过余生。哪怕不是他,哪怕他看不见,也没有关系。

他不愿,不愿他的深切爱意变成她的羁绊,成为她不能寻觅幸福的绳索。

只要,她幸福就够了。

话到了口边,却不能言。

花暮辰的心揪成了一团,连伤口都再次疼痛起来。

他捂着伤口,面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好看的眉眼皱在了一起。

“你怎么了?”看见他疼痛,许三春将所有事情都抛诸脑后,忙扶着他躺好,一叠声地叫着“月兰,月兰!花少主醒了,快请太医来!”

太医来得很快,见花暮辰已经醒来,掩下心头诧异的情绪,放下药箱上前看诊。

眼前的一切,可称得上是奇迹。

不过,皇上因为花家少主受伤一事雷霆之怒,如今他终于醒了,这是好事。太医悄悄松了口气,抹了抹自己的脖子。

至少,自己这条老命,是保住了。

看公主对花家少主如此着紧的样子,两个人的感情可真是好啊,一点都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皇上是因为要掠夺花家,才将失而复得的公主给嫁过去。

“他恢复得怎样?”许三春焦急地看着太医,问着。

花暮辰的恢复情况,出乎太医的意料。他头一回见到,如此蓬勃强悍的生命力。

“恢复的很好,伤口的表层已经完全痊愈了。但接下来一个月,仍需静养不能挪动。”心脏受伤还能活下来的人,万中无一。

太医开了方子出来,嘱咐道“太医院会将药煎好了送来,花少主务必按时服用。此外,不得食用辛辣食物,忌腥忌燥。”

许三春频频点头,又仔细问了一遍在饮食上的禁忌,才将太医放走。

“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会好好服药的。”为了你,我也要快些好起来。

许三春嗔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不知道是谁被人下了心蛊。”

花暮辰哑然,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

他没有想到,蔡紫妍竟然会干出如此疯狂的行径。进京以来,他脑子里只想着许三春,想着那件大事,当真没有去提防蔡紫妍。

谁料一个不察,就着了她的道。



第二百八十一章 再开绣庄

论起来,花暮辰颇有些汗颜。

三世加起来他都快一百岁了,居然还被一个不足二十的小姑娘摆了一道。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他看着她,诚意道歉。

她看起来十分憔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底下也是一片乌青。

“我昏迷了多久?”幸好他知道心蛊,更知道心蛊发作十分凶残,当时若不及时止住穴道让自己昏迷过去,恐怕自己当真熬不过去。

许三春吸了吸鼻子,道“一日、两夜。”这一日两夜,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你受苦了。”他的声音很轻,看着她的目光里盛满了怜惜。

“你……”

他怎么能这么好?明明自己才到鬼门关里兜了一圈,却反过来担心她。

许三春想笑,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掉。

“瞧你跟孩子似的,又哭又笑。”花暮辰费力举起手,轻轻替她拭去面颊的泪。只是她的眼泪跟断了线珍珠似的,哪里抹得干净?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一个哭一个抹泪,画面是那样美好而温馨。

“殿下,皇上遣苗总管来探病来了。”

许三春忙起身,道“让他进来。”哭成这个样子她没法见人,自己躲到了里间。

“给花少主请安。”

“有劳总管了。”花暮辰在床上笑道“如今我这个样子,也没法扶你起来。”

苗劭忙道“花少主客气了,您快好好躺着。若是因为我而劳动了少主,奴才可没法给皇上和公主交代。”

他的权势都建立在嵩烈帝的信任之上,而如今旭日公主与花家少主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请总管替我谢过皇上。”

“花少主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皇上说了,您就安心养伤,万事不用想。此外,需要什么药材,少主尽管提,奴才去寻。”

花暮辰既然醒了,他是习武之人,又有暗月法力在身,他自己最懂得该如何医治自己。

“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花暮辰报了几个药材名字,苗劭都一一记下。

这些药材,都算不得很珍稀,苗劭报到嵩烈帝那里看了一眼,就从库房里调了出来,送到绣春宫去。

养伤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但花暮辰是在绣春宫里养伤,感受又完全不一样。睁开眼睛,他就能看见许三春,这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情。

伤口很痛,但痛并快乐着。

他还不能下床,于是许三春就在他床头跟他说着话。在皇宫里,那枚方胜自然是不宜拿出来,许三春就跟他说起自己的设想,那件跟丁雅琴说过的事。

花暮辰十分感兴趣,跟她探讨完善着细节之处。

“你打算开在哪里?”

“雅琴昨日递了几个位置图上来,我拿来给你看看。”

丁雅琴做事很仔细,送进宫的一共有三个地方。不仅有详细位置,因考虑到许三春对洛邑城不够熟悉,连附近的店铺、人流等等都标注清楚。

许三春确实不熟悉,但花暮辰对洛邑城可谓是了如指掌。看过位置,就替许三春挑了一个两层楼带院子的店铺,“就这个好。”

“行。”许三春应了。

花暮辰失笑,“你就这么信我?也不问我理由?”

“当然。”如果他能不能信,她还能信谁?

历经这么多事,许三春的心意十分坚定,不会再为了其他事情所动摇。

他,就是最值得自己信任的人。

定下了店铺位置,许三春将自己的想法和实施方略写了一个折子,找了一个时间去求见嵩烈帝。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嵩烈帝看完折子,很是诧异。

这个公主,给他的惊喜未免也太多了些。原以为,只是一个转生用的容器罢了,没想到她在阵法一道上果真有天赋。

这是好事,当自己转生后,也能继承这份天赋。

以嵩烈帝几百年来练成的毒辣眼光,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看似不起眼的阵法,恐怕会给民间带来巨大改变。

“回父皇的话,是儿臣自己的想法。还在织锦府的时候,儿臣在三才楼里就跟冯长老提过此事。”

“她怎么说?”

许三春道“冯长老说,此事兹事体大,不能轻易应允儿臣,需通盘考虑。”政治、军事、经济、民生,都会受到影响。

“她说的对,但这件事,朕允了!”

“当真?”许三春的美眸里,泛出惊喜的光芒。

这光芒,晃得嵩烈帝的心乱了一拍。这样的神情,与十七年前的姬皇后一模一样。

“当真。”他低声道。

嵩烈帝闭了闭眼,将姬皇后的身影赶出脑海。

他答应,是因为这件事能替旭日公主立威造势。这样造福万民的阵法,能为许三春赢得百姓支持,是一件实打实的功绩。

他原本已经安排好几件事,要记在许三春的头上。既然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倒省下不少力气。

“宫里,朕让吴贵妃助你。宫外,你若还需要人手,就尽管告诉苗劭。织锦府那里,苗劭你去传朕的口谕,让她们务必全力配合旭日公主。”

“你挑的那个店面太小气,让苗劭替你另寻一间。”既然要做这件事,就不要小打小闹。

“儿臣谢过父皇。”许三春敛礼道谢。

“你是朕的女儿,你的功绩也就是朕的功绩。”嵩烈帝这句话一语双关,许三春只装作听不懂。

有了嵩烈帝的大力支持,事情的进展就越发快了起来。

花暮辰的伤还没养好,这间旭日公主开设的“花花绣庄”就在洛邑城里最繁华的地头,热热闹闹地开了业。

开业这日,前来朝贺的人流络绎不绝,送来的贺礼连绣庄的库房都装不下。

这个时候,人们都是看着旭日公主深受帝宠的份上,才前来祝贺。他们还不知道,这座绣庄将会带来的深远影响。

第一批购买绣庄阵法图的,也是京中的达官贵人。

一来是冲着公主的面子所购买,二来在大商还从未开设过售卖阵法图的店铺觉得好奇。没想到,买回去后就再也离不开。

天气已经凉了,眼看就要迎来冬日。讲究些的大户人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换季的衣物、床褥等物。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为什么叫花花绣庄?

夫人贵女们发现,从花花绣庄里买回来的阵法里有一种叫“温灸阵”的,可以贴在里衣上面,暖洋洋的,并持续不断地提供热量。

这个阵法妙就妙在,能用上一整天。若是贴在肚脐处,可让整个人的身体都暖和起来。有些特别畏寒的女子,在足底各贴上一张,从此告别手足冰凉的感受。

若是在小日子期间贴在腹部,还可以缓解疼痛,有艾灸的效果。

“阵法竟然能这样用!”

“旭日公主实乃天才,此举造福女子!”

随着她们的纷纷感叹,“温灸阵”悄然流传开来,不再只限于大户人家。有些家底的人家,也会买来在家里备用。

这还只是花花绣庄里推出的其中一个阵法而已。

当需要温热茶水、粥饭、汤药的时候,不需要再点燃炉子,用一张花花绣庄的阵法图就好,算下来比耗费的煤炭更便宜。

当需要清除棉被里的蛀虫的时候,不需要再等太阳天,放进去一张花花绣庄的阵法图就好,方便快捷。

当需要烧洗澡水的时候,不需要再从厨房里一桶一桶抬烧好的热水,只需在桶里准备好清水,放进去一张花花绣庄的阵法图就好,盏茶功夫后就能变成温度合适的洗澡水,还有各种香味供君选择。

其他还有很多阵法,诸如除尘的、汲水的等等,不一而足。大多都是一次性的,也有可以长期反复使用的。

大商的百姓从未想过,阵法图竟然能这样用。

功能、种类多到眼花缭乱,他们从开始的尝鲜,到好奇,到最后的狂欢,只用了短短两个月而已。

便宜又好用的阵法,自然也伤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但这是旭日公主开设的绣庄,背后更是听说得到了嵩烈帝的大力支持,哪个不开眼的,敢上赶着去找麻烦?嫌自己命太长了不是。

对普通百姓来说,自然是乐见其成。谁不愿意自己的生活,越便利越好。

一时间,民间对旭日公主的赞誉,一日高过一日。

绣春宫里,花暮辰的伤早已大好。只是他不愿意离去,一直拖着,但眼看是再拖不下去。

“明儿我就要出宫了,再有半个月,你就是我的妻子。”哪怕是半个月,对他来说也度日如年。要知道,属于他的时间不多了。

许三春面颊微红,嗔道“谁是你妻子了?”

他这次受伤,害得她如此担心,她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她飞了花暮辰一眼,看得他心驰神摇。

“三春,你老实跟我讲,是不是在田台乡的时候,你就喜欢上了我?”

许三春一愣,忙摇头否认,“才没有。”那个时候,她只想躲着他,越远越好。他,明显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嘛。

“哦?”

花暮辰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问道“那你开的绣庄,为什么叫花花绣庄?难道,这不是用了我的姓氏?”

他欺身向前,一对清朗的眼眸看得她一颗心怦然而动,手脚都不听使唤。

“我……”许三春一时间答不上来。这个名字的由来,难道要她说,是因为在现代社会时,她最喜爱的一名歌手的昵称吗?

就是这么巧,他叫做花花,而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人名叫花暮辰。

花暮辰显然一直误会了这个名字,见到许三春的反应,他越发笃定这个名字跟自己有关。

“好了,放过你。”

他的身影离开,许三春松了一口气。这个男人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些。

算了,他误会就误会吧,他的确是她如今放在心上的人儿啊。

花暮辰去拜谢了嵩烈帝,出宫回到花家大宅里。

因他这次受伤,好多事情都给耽误了下来,他在书房里足足花了一整日的功夫,才处理完毕。

还有半个月就是两人的婚事,成亲的地点虽然定在了公主府,作为夫家,花家要忙碌的事情仍然很多。

幸好,这些事情都在瑜姑娘和花家经年老仆的操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花暮辰要做的事,便是亲自回花家一趟,将父母和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老请来证婚。在出宫前,花暮辰就跟许三春说过此事,此时不再耽搁,轻车简从地赶回花家。

因为花花绣庄的存在,许三春出宫的时间多了起来,比原先多了许多自由。

花暮辰不再洛邑城,她就常常前往绣庄与三才楼之间,改良、自创阵法。现在花花绣庄里所售卖的阵法图,灵感都来源于她在现代社会时见过的那些便利的小家电等等。

比如“温灸阵”,其实就是现代社会里女孩子最常用的暖宝宝。用阵法图来实现同样的功能,比暖宝宝更加方便,效果更好。

而在大商朝,其实还有更独特的需求,比如女子每个月的小日子,使用的草木灰实在是太过原始。而要制造出卫生巾这样的便利之物,用现在的技术,实在是难以实现。

幸好,这里有阵法。

许三春一直想要自创一种阵法出来解决这个难题,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这一日她到了三才楼里,借助这里的灵力来思考这件事。

画了好几张阵法图,她都知道不是她想要的东西。有好几次,她刚刚画了几笔,就无法进行下去。

迟迟没有进展,这让她心浮气躁。

“殿下,冯长老请您过去。”月兰在外面禀道。

“好。”许三春放下手中的笔,看着乱七八糟的纸皱了皱眉,略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冯长老的家里。

“听说,你最近在研究一个阵法时,卡了壳?”关于阵法,她们之间的探讨一向这么直接。

许三春点点头,如实说明了她所遇到的困难。

如果只是要能保持干净卫生,用一个明尘阵就好。但是,这样却不能汲取液体。用汲水阵吧,又不能在表面保持清爽。

无论她怎么做,事情都难以两全。

冯长老听完笑了起来,道“公主殿下,您莫不是急糊涂了?既然不能两全,为何不能融合?以便两全其美?”

“融合?”许三春的眼睛亮了起来,差点就从原地蹦起来,“我怎么没有想到?”



第二百八十三章 如花阵

“这个法子实在是太好了!”许三春开心得像个孩子。

“谢谢您,冯长老。”话还没有说完,她的人已经出了屋子。

看着她的样子,冯长老讶然失笑,“这孩子,还真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她还是原先那个善良纯净的她,哪怕容貌大变,哪怕成了公主,还是原先自己认识的那个她。

融合,这个想法给了许三春新的灵感。

甚至让她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法子呢?既然不能两全,为何不能融合。

回到自己房中,她脑中灵光乍现,将意识沉到光球之中。在她的笔触下,刷刷刷呈现了好几副阵法图。

乖乖欢呼着转了几圈,许三春知道,她构思良久的阵法图终于呈现出来。

融合,是多么伟大的想法!

这个想法,能解决许多关于阵法之上的瓶颈,可以运用到很多阵法图中。

许三春拿起一张阵法图,将手边的茶水倒了进去。果然,如她想象中一样,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阵法图中,这是汲水阵的功劳。

将阵法图拿起来,许三春用毛笔汲满了墨滴入阵法之中。只见墨迹消失,在阵法图上仍然光亮如新,这是明尘阵在起作用。

太好了!

这正是自己想要的阵法图。

感受到她的喜悦,乖乖也十分开心,在光球中蹦跶来去替她高兴。

许三春跟冯长老道了别,兴冲冲地拿着阵法图来到花花绣庄里,遣人去将丁雅琴找来。

“什么事,找我找得这般着急?”丁雅琴在她对面坐下,笑着问道。

许三春对着她眨眨眼,取出阵法图放在案几之上,俏皮道“给你看个东西。”

她将刚吩咐人泡的一杯浓茶,冲着阵法图就倒了下去。只见黄褐色的茶汤消失在阵法图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许三春将阵法图用手指拈起来抖了抖,也没有一滴茶水漏出来。

“这是?”丁雅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她想了想,便明白过来,“难道,这是?”她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要是这个阵法图能解决小日子的问题,许三春就是造福万千女性的大恩人。

许三春看着她点点头,“你想的没错。”

“三春,你知道吗?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激动之下,丁雅琴用起了旧时称呼,连公主都忘记叫。

因为这件事,是许三春这个人做出的巨大贡献,并不是因为她的公主身份。

“哪有这么夸张。”许三春笑道“这还只是阵法,要到能实用还需要做更多事情。”她说得没错,光有阵法是不能应用的。

“不!有了阵法,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剩下的,不过是怎样才更便利,能应用到实际的生活场景中罢了。

丁雅琴说的没错,阵法图才是所有一切的根基。有了阵法,才能去思考怎样应用,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两人关着门,讨论着余下来的细节。

许三春知道什么是卫生巾,但在现代社会的卫生巾款式并不适用于大商朝。

她将这个阵法图命名为“如花阵”,女人如花,需要悉心呵护。如花阵的效果,比现代社会的卫生巾还要便利的多,材料更薄。

因为面积很小,又要节约成本让大部分女子都能用得起的缘故,许三春和丁雅琴一道做了许多实验,定下来阵法图的最终方案。

她们用浓茶来做实验,最后的如花阵足够维持一整天。

关于使用方式,花花绣庄则提供了两种解决法子,一种是直接将阵法图绣制于亵裤之上,可供每天更换。这种成本高,卖的也贵,只是提供给权贵之家爱洁的夫人姑娘们。

另一种,则是沿用如今女子普遍使用的长布条。将现有的长布条加宽,留出贴阵法图的位置,方便每天更换。

做好了这一切,许三春伸了个懒腰。

来到大商朝后别的一切尚好,就是每个月的那几日,没有卫生巾使用实在是不惯的很。

她没有想什么要造福天下女子,趁她还有时间,能做一点就是一点吧。

如花阵的推出,让个别反对花花绣庄的声音,都淹没在女子的汪洋大海之中。

哪个家里没有女人?哪个男子又没有母亲?这样好的东西,解决了千百年来的难题,一旦用过就再也离不开。

就连专门看妇科的大夫也给予了肯定与称赞。跟以前不卫生的处理方式相比,如花阵至少能让女子患上妇科类疾病的几率低了不少。

许三春自然知道,这是因为减少了细菌感染渠道的缘故。

旭日公主在民间的声誉,真正达到了如日中天。

嵩烈帝听见回禀,目光中难得的露出了笑意。

这叫什么?

无心插柳柳成荫。

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他想看看,自己这位公主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许三春获得的自由便越发多了,嵩烈帝也不像她刚入宫时那样,看她看得那样紧。

她终于找到了机会,回到三才楼替她保留的那个房间里,设下结界打开了哑娘留给她的那枚方胜。

看完了方胜,她照原样将其付之一炬,心中暗自思忖着。

对明年春末的十八岁生辰,她又多了几分把握。

当花暮辰将父母一起请到洛邑城时,正是这幅百姓们对旭日公主赞誉有加的画面。

一路风尘仆仆,花莯容扶着母亲沈若宁回到卧房里歇下,下人打了水上来替她们净面。

沈若宁将双手从清水中离开,看着指尖滴落的水珠,若有所思道“看来,这位公主的确有她的过人之处,辰儿的眼光不错。”

花莯容所属意的弟媳妇始终是姜素弦,但这一路走来,确实听闻了不少旭日公主的事迹。几乎每次住店吃饭,都能听见百姓对她的称赞。

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且看看吧,说不定只是因为她是公主,才这么赞她。”

沈若宁柔柔地看了女儿一样,问道“原来,我的容儿竟是这般是非不分的人吗?”语气中,藏着一丝哀伤。

她这句话,比直接责骂还有用的多,令花莯容从心里升起一种愧疚之感。



第二百八十四章 国之幸事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在外面泼辣爽利的花莯容,在母亲沈若宁面前,乖巧温顺德就好似一头小猫。

“以讹传讹的事情多了,也不知道孰真孰假。”花莯容解释道“女儿是想着,得看到公主本人我们才能信。”

她见过许三春,相信光是她那娇娇怯怯的长相,母亲就不会喜欢了去。

花莯容不会忘记,在众目睽睽之下,弟弟和她在马背上的亲密。如此放浪形骸的女子,顶多做个美妾,怎么够资格做花家主母。

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行。

沈若宁赞同地颔首,道“容儿说的对,什么事情都要亲眼见过。不过呢,就算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母亲!”花莯容不服气地噘嘴道“您怎么就替她说话?我才是您女儿呢。”

沈若宁笑了起来,道“正是你是我女儿,才要教你明辨是非。你这个性子,说起风就是雨,最容易受了旁人撺掇。”

“我是这么不长脑子的人嘛?”花莯容不禁气闷。

沈若宁笑而不语,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养出这么个直脾气的女儿。这等性子,将来指不定还会吃多少亏。

“母亲您就是偏心弟弟。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就什么都不对。”

那是因为,他就没有做错过一件事啊。

沈若宁在心里这样说着,却没有说出口,就怕再刺激了女儿。这里是洛邑城,从入城的一刻起,他们一家人就要谨言慎行。

“好了,路上也都累着了,你先去歇着吧。明儿起来,还够得忙活。”

沈若宁将女儿打发走不久,花堰东就从外面进来。

“怎么样了?容儿又来找你麻烦了不成。”

沈若宁失笑,道“有你这么嫌弃自家女儿的父亲嘛?”

花堰东撇了撇嘴,道“嫌弃。眼看着辰儿都要娶媳妇了,她这个当大姐的还没嫁出去。我看啊,找个差不多对她好的就行了,快些打发出去。”

为了养育这一双儿女,真是片刻不得闲。

他还想趁着年轻,和妻子多过些好日子。没有儿女之事扰耳,没有族中事务烦忧,携娇妻游览这大好山河,岂不美哉!

向北,去看看年轻时他曾经到过的大漠,带她去看看大漠里的繁星。向南,去领略他也没见过的辽阔大海,与妻子一起乘风破浪。

一辈子都待在花家,他实在是够腻歪了。

沈若宁知道他的打算,花堰东每隔一段时间就跟她念叨一回,她能不知道吗?

只是,儿女的婚事,她怎么也放心不下。

“辰儿要娶公主,那就娶吧!他这桩婚事解决了,我看我们也在洛邑城住上一些时日,顺道把容儿的婚事也解决了。”

“哪有这么快?总要让容儿自己看对眼吧。”沈若宁埋怨着他道“她可是你女儿,那又是关系着她一辈子的大事。”

“你就是操心太多,儿女自有儿女福,我瞧着她这样也挺好。”

“哪里好了?女子始终是要嫁人的。”沈若宁横了他一眼,道“容儿的婚事不解决,我哪儿也不去。”

花堰东被她这一眼看得心思浮动,揽住她的肩头道“行,行!我都听夫人的。夫人,我们先歇下可好?”

沈若宁面色一红,垂眸应了。

两人成亲足足二十年,他还跟年轻时那么腻歪。这样的幸福,在世家里也是独一份。

烛影摇红,院子里的灯火渐渐暗了下来,只有守夜的丫鬟百无聊赖地看着门。

在隔壁院子里,花暮辰坐在黑暗中,深紫色的法力在他的手中翻滚着形状,在黑夜中显得格外耀眼。

因为意外受了心蛊之伤,耗损了心血的缘故,他的法力也随之受损。

随着那个日子一天一天的逼近,他必须抓紧每一息的时间来淬炼法力。多凝练一分,就多一分保障。

他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必须保护她和家族的万全。

直至深夜,他才收了法力,拾起桌上放着的一沓阵法图。没想到,就在自己离开的短短时日里,她就做成了这样的大事。

每一次听到有人赞她,他的心就比自己获得夸赞还要甜蜜。

她值得,值得这样的赞誉,值得所有的一切。

没有人比花暮辰更了解她的来历。这才短短一年半时间,她就从一无所知到了对阵法精通熟稔的地步。

除了天赋,她还付出了常人想象不到的努力。

不提别的,在她这个年纪,能潜心于阵法之道的女子,又有几个?

手里这些阵法,无一不是奇思妙想,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方向。受惠的,是普通百姓,这是她替百姓们实实在在做的好事。

阵法图,不再是豪富之家才用得起的奢侈品。

这样的女子,让他如何不倾心爱恋?她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比自己更适合的人,带给她一生的幸福。

还有三日,她就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他要将自己在阵法上的领悟,所有的经验,都教给她。这样,就算自己不在了,她也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这样的公主,乃国之幸事。

还有三日,就是旭日公主大婚。随着婚事的逐渐逼近,整座洛邑城都陷入了狂欢之中。

被百姓歌颂的公主,就要嫁给花家少主。

这桩婚事背后的意义,庶民百姓们不懂,他们只是发自内心地替公主感到高兴。其余世家,则看不懂花家此举的意思。

难道,花家就此投靠了皇家?被皇家收服,成为嵩烈帝手里一条新的忠犬?

在花堰东抵达洛邑城的那一日起,各大世家的使者就络绎不绝,差点把花家大宅的门槛踏破。

但是,他们得到的只是一句“请各位按时前来观礼”的答复。

这样的答复,等于什么也没有说。

鉴于花家强大的实力,他们也只能先忍了,静观其变。其实,他们也只剩下静观其变一条路。

皇帝圣旨已下,花暮辰身在洛邑城,旭日公主就在皇宫内待嫁。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如弓在弦上,不得不发。

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跟皇帝唱反调?

蔡紫妍的下场,蔡家的隐忍,难道还没有让各大世家看见皇帝的决心吗?



第二百八十五章 嫁妆

蔡紫妍的资质,在蔡家的下一代中,乃是出类拔萃的存在。或者这么说,在世家的淘汰机制下,每一个剩下来的嫡子嫡女,都有不凡之处。

就看花莯容,她脾性直爽,但因为一身暴力,谁又敢在她面前去耍弄阴谋诡计?

也不是没有人这样想过,更有人这样做过,但无一不是凄凉收场。花莯容是直来直往的人,奈何在她身后,站在一个无人能猜透心思的弟弟花暮辰。

胆敢欺瞒利用花莯容的人,阴谋都会被花暮辰无情戳穿。到最后,断胳膊断腿都是小事,浑身经络寸断,从此成为废人的就有好几个。这还是因为花莯容心软的缘故。

所谓“以力破巧”,不外如是。

再回到蔡紫妍身上,她的性子或许骄矜了些,但身为世家之女,骄矜些也是常理,并不是什么罪过。

蔡家在她身上花了多少资源?这个问题,只有蔡家家主才能回答得上来。但就旁人看在眼里的,就一定不会少了。

曾经,她是花暮辰未来妻子的热门人选之一。

然而如今又发生了什么?

说没,就没了。

蔡家在蔡紫妍身上所有付出的一切,都打了水漂。

嵩烈帝宣称是蔡紫妍对花暮辰下了心蛊,想要谋害他的性命,因此下令赐死。这个理由,真正相信的人却没有几家。

世间事便是如此可笑,当事情真相摆在眼前时,却无人肯信。

他们只看到蔡家捏着鼻子认了,还不得不将另一名优秀的嫡子遣到洛邑城来,作为补偿。

而这些心思,丝毫不能影响这场盛大的婚礼。

十月十六日,天色还未亮起,零星小雨从空中纷扬而下。双月无光,群星在阴云后隐没了身形。

许三春在月兰的伺候下,从里到外穿上一件又一件的吉服。嫡出公主的礼服本就厚重,她穿的又是大婚吉服,就又更多了几层。

好在这已是初冬,否则还不被热死。

她的头发如瀑而下,吴贵妃亲自持着发梳,一下又一下地替她梳着长发,口中唱着吉祥的出嫁歌。

梳完了头,宫人用这柄吉祥象牙发梳将她的头发全部盘起。从今日起,她就告别了少女的身份,正式嫁做他人妇。

头上的发髻层层叠叠盘起,用一套贵重的红宝石璎珞头面作为装饰。在发髻正中,压了一个嵌珠红珊瑚孔雀镂空环,最后再加上一个嵌满了大大小小宝石的凤冠,才算完成了头饰。

许三春扶着头,简直怀疑脖子会不会被这样沉重的头饰给压断。

她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如此穿着装扮如此华丽隆重的一天,如此的珠光宝气。

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她不得不承认,这样华贵的首饰,衬上喜庆的新娘妆容,与红得耀眼的大婚吉服,将她的美展露无遗。

氤氲着的珠光没有夺去她容颜的光华,反而让她的绝世姿容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华贵、典雅、庄重,令凡人不敢直视。

只是,这还是自己吗?

许三春在心里轻轻问了自己这一个问题。

你别忘了,你是从何处来。

她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不要被这样的荣华富贵给迷了眼迷了心。

公主出嫁,和民间嫁女有所不同。

那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新郎亲迎时,无须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见到自己的公主新娘。这里可是皇宫,公主大婚也不能松了警戒。

许三春在女官的牵引之下,来到了嵩烈帝跟前。

“儿臣,谢过父皇恩典,拜别父皇。”她身上的礼服太过繁重,不得不在左右两个女官的搀扶之下,才能拜下去。

嵩烈帝在龙椅上抬手,道“去吧!能看见昑儿出嫁,朕心愿已了。从此之后,要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花暮辰身着全身绯红滚金边的大婚吉服拜下,“臣婿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恩德,定会一心一意对待公主,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这身吉服与他常穿的红色一致,款式更为繁复精美。不得不承认,他或许是世间最适合穿红色的男子,英挺的眉、灿若晨星的眼、高挺的鼻、噙着笑意的唇,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高贵与优雅,皎如玉树临风前。

比他们两人先抵达公主府的,是许三春的嫁妆。

嵩烈帝亲口吩咐,由礼部宗正寺两个衙门共同操办的嫁妆,丰厚得令人咋舌。

从令人眼花缭乱的衣料、各种款式不一的珠宝钗环首饰,到一年四季的衣服、香料、各种想都想不到的细致用品,再到陪嫁的宫女太监……

每一样东西,都有所讲究,就连梳子都全部是吉祥的双数,寓意着这对新人双宿双飞。

洛邑城的百姓们,今日总算大开了眼界,懂得了什么叫做皇帝嫁女。

这排场,足以让他们津津乐道几十年,还能将这故事给代代相传下去。这样的嫁妆,说是空前绝后也不为过。

旭日公主的嫁妆,由宫人抬着,从皇宫里出来,整整绕着洛邑城走了一圈,才最终进了公主府。

一来,是嵩烈帝有意要将这场婚事办得天下皆知,彰显他对旭日公主独一无二的恩宠;二来,也实在是嫁妆太多的缘故。要是走正常的路,那嫁妆就得堵在路上。

这一日,整个洛邑城的百姓都涌上了街头,来看这场热闹。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抬嫁妆的宫人都进了公主府里,后面从皇宫里出来的嫁妆队伍还源源不断,仿佛没有个尽头。

“夸嫁妆!这才叫夸嫁妆!”

一名妇人激动地使劲拧了旁边自家男人的耳朵一下,道“你看看别人!在看看我!老娘嫁给你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那男人揉着耳朵嘟囔了一句“你也不看看,你是公主吗?”

妇人的眼睛粘在嫁妆上那匹光鲜亮丽的缎子上挪不开眼,心不在焉的问他,“你刚刚说了什么?”

男人慌忙摆手,“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吧?”

他在心里嘀咕着这明明是嫁妆,要怪只能怪你娘家太抠门,怎么就怪到我头上来了?不过这样的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罢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假象与真实

最后引起轰动的,是由四个宫人抬着的一张紫檀木条几,那上面放着一张纸,用一块包着红绸的砖压着。

这是一张纸,亦是一座城。

那是嵩烈帝赏赐给旭日公主的一座富庶之城,作为她的汤沐食邑。

百姓嫁女儿,也有陪嫁田庄宅子等地契的,但这可是一座城!

围观的人们纷纷惊叹,议论纷纷。

都知道圣上对旭日公主恩宠无边,他们总算是亲眼见到了!别说当今圣上了,就是往上数个几朝,也没有将一座城赏给公主的先例。

公主,在大商朝从来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皇上的公主,也就只是被记录在宗正寺族谱上的一个名字而已,锦衣玉食的养着,到了年纪就找个驸马过日子。

甚至,有些公主到了老年,晚景凄惨不如普通人的都有。而皇帝,就从来没有过问,就好像不记得他有这么个女儿。

以往公主的存在感有多稀薄,如今的旭日公主就有多显赫。

不过,因为那些民用阵法图的存在,百姓们对带给她们实际好处的旭日公主是敬仰加上感激,眼红嫉妒的人不是没有,但也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诽罢了。要是敢表露出来,别说皇上怪罪,就周围的人都能将她们给活撕了。

这座城是最后一抬嫁妆,紧跟着的就是公主驸马的倚仗。

穿着簇新宫装,发髻上都簪着一朵红色海棠花的宫人们,手中持着宫扇、灯笼、香炉等公主仪仗,从皇宫里鱼贯而出。

这所有的仪仗,在今日都以红色为主,喜庆、热闹。

女乐丝竹班子前后各有一队,奏着宫廷内最喜庆的音乐,乐声直上云霄。

人们伸长了脖子往后面看去,只见在漫天纷飞的花瓣之中,在铺设好的红毯之上,公主的凤辇与驸马骑着的高头大马并肩而来。

凤辇金灿灿的顶盖,就算在这样的小雨纷飞中,也晃得人们眼花。顶上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价值连城。

从珍珠流苏下垂下来的红色软烟罗纱帐中,旭日公主正端坐在其间。红珊瑚珠串流苏帘挂在她的耳间,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来一对顾盼有神的美眸。

驸马花暮辰面如冠玉,骑在马上的身姿如剑一般笔挺。

今日的他,少了许多孤傲冷清之意,就连下颌的线条看起来也柔和了不少。在他左眼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喜气洋洋的春光,凛冽的右眼凤目深邃,闪动着喜悦的光芒。

在两人出现后,两侧百姓好似提前约好了似的,纷纷跪倒在地,“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感激这位公主为百姓所做的实事。

至少,在今年冬天最寒冷的时候,买不起煤炭的人家,也能用阵法图捱过寒冬。

许三春坐在凤辇之中,天知道要保持这样的坐姿,她有多累!头上的珠宝和身上的礼服,简直要把她压垮。

但这是她大喜的日子,作为一国公主,她总不能在众人面前丢了仪态,便勉力撑着。

见到众人跪拜,她心里先是诧异,跟着从心底泛起一股暖流。就算为了这些百姓,她所做的事情也是有意义的。

这世间有许多假象,与虚情假意。

嵩烈帝对她的宠爱,是假象。

宗室里对她的善意,是假象。

但这世间,也有许多真实。

姬皇后对她的一片慈母之心,不假。

哑娘将她养育成人的辛劳,不假。

崔瑶对她的关爱,不假。

丁雅琴对她的姐妹情谊,不假。

无论是怎样的动机,而促成了这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但在当下,这场婚礼是真实的。

从天而降的花瓣是真实的,周遭跪拜的百姓是真实的。

身边的男人,也是真实的。

她微微侧头,看向骑在马上的那个男子,那个如谪仙一般的男人,那个经历了劫难却仍然保持着一颗不愿伤害无辜的心的男人。

她看见,他也在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粉色的花瓣从两人之间徐徐落下。

这一刻,就好似永恒。

他凝眸微笑,是诉不尽的情意。

她回以微笑,那道难关,两人携手一道去闯!

仪仗直接到了公主府,在礼部司仪的主持下两人结为正式夫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两人朝着皇城的方向拜下。许三春是公主,而皇帝皇后并未在此,花暮辰的父母怎敢替代皇帝皇后的位置?

“夫妻交拜!”

公主的洞房没有人敢去闹,外面的宾客自有礼部和宗正寺的人迎接,仍然是端王妃在主持大局。

织锦府的人在朱妗的带领下都来了,只不过,四大织锦官中,独独缺了梁九。随着圣上对旭日公主的恩宠日隆,薛敏君在织锦府的地位就越发稳固、水涨船高。

梁九能压倒她,凭借的是一股在市井中杀出来的混不吝劲头,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

但到了如今,却是薛敏君的主场。

有这样大好的形式,她怎会白白放着不用?梁九在织锦府里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要不是朱妗还护着她,梁九连渣都不会剩。

关于这点,薛敏君不急。

曾经梁九将她逼得有多急,她就要让对方有多惨。她不急,这些债总要慢慢还才有意思。

对梁九来说,这样的日子每过一天都是煎熬。

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公主大婚的仪仗里少不了织锦府出力,就拿那随着凤辇而移动的漫天花瓣来说,就是三才楼里最新研制出来的阵法图。

这也是冯长老受了许三春将阵法图民用的启发。

看起来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花瓣,却能给大婚锦上添花。这次激发鲜花阵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跟旭日公主有旧的薛敏君身上。

对织锦府内部来说,这是一份荣耀。但薛敏君和旭日公主的过往摆在那里,没有人会不长眼地跟她争抢。

在公主府的宴席,整整摆了一日。

前来祝贺的,都是洛邑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百姓自发送来贺礼,礼部的人去请示旭日公主后,单独辟了一个院子出来放这些百姓的礼物。

对许三春来说,礼物不在于贵重,而在乎心意。

这些百姓的心意最真诚。



第二百八十七章 公主大婚

同时,在花家大宅里,也大摆喜宴。

因为公主身份特殊,不能将儿媳妇迎娶回到自己家中,但这不妨碍办喜事。好多人都备下两份礼,先去公主府送一份喝了喜酒,再到花家送一份吃喜宴。

小雨在午后就慢慢停了,热闹喧嚣的一日眼看要落下帷幕。太阳在阴云后露出来半张脸,将夕阳的余晖柔柔地撒在公主府上。

月兰带着人将许三春头上的珠宝头面等等全都取了下来,摆满了整整一个妆台,再加上旁边的案几才勉强够用。

许三春看着那两桌面的首饰,揉了揉自己僵硬得酸痛的脖颈。

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一个头,怎么能将这许多的东西给插上去的?这么多,脖子不痛才怪了。

端王妃笑道“公主,皇上对您可真是好极了。”别的不提,光是这些吴贵妃替她出嫁时准备的首饰,就足够一个普通人家舒舒服服地过上几十年。

“父皇对儿臣的恩德,我永远铭记于心。”

她和花暮辰已经喝过了合衾酒,行了结发礼。论理,这个时候应该是婆家人在洞房中陪着新娘子,只不过她这里是公主府,便换成了端王妃作陪。

端王妃看了一眼天色,笑道“公主的福分,多少人盼也盼不到。这嫁了人,就好好过日子。我瞧着花少主对公主一心一意,往后多的是幸福美满的时候。”

听她提起花暮辰,许三春羞涩地低下头。

在眼角余光处,是喜烛跳动的火苗,想起即将到来的夜晚,她心里是压抑不住的羞意。

瞧着她连白皙修长的脖颈都被染红,端王妃轻声道“公主,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昨夜,吴贵妃可给了你册子?”

她这么一说,许三春的头就埋得更低了些,恨不得将自己找个地方埋起来。

端王妃明白过来,这不只是给了,还细细教过了。

“这女人哪,在外要谨言慎行,守着妇德妇言,对自家男人可不能这样。”

端王妃如今也想开了,对着这古往今来独一份的旭日公主,她也生不起艳羡之心。不如,趁有些交情,巩固了和公主府的情分,弥补她在中秋宴时的任性。

而这种事情,最能体现两人的亲密程度。

当下,便以女性长辈的身份,跟许三春推心置腹起来,传授起驭夫之术来。

许三春的耳朵红得就快要烧起来,端王妃看在眼里,知道公主害羞了,她自顾自低声说道“公主,这可是关系着你一辈子的大事,你只管听着便是。”

“男人不论是谁,在外面多道貌岸然,在床上都喜欢看女人动情的样子。欲拒还迎,欲说还休,有什么感受你可千万别忍着,勾着他。”

许三春不妨端庄自矜的端王妃,竟然会给她讲出这样一番不端庄的话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好一阵乱跳,连她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花暮辰进入新房的时候,就看见他的小新娘面若红霞,手指抚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当他低沉具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时,许三春被吓了一跳。

看着他俊美无双的容颜,心里浮起端王妃的话欲拒还迎,欲说还休,勾着他。她怔了片刻,以手捂脸不敢多看他一眼。

花暮辰看得好笑,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的小妻子,怎地如此害羞。

见她如此紧张,他没有再刺激她,关心地问“折腾了一日,你饿坏了吧?”

早起梳妆,全套吉服首饰,紧跟着就是举办大婚仪式。一整天下来,也没有正经吃什么东西。

“啊?”听他问起,许三春才发现自己肚饿,抬起头来。

花暮辰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多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第一日认识我吗?”

“不……”许三春挣扎着将端王妃的话从自己脑海中赶走,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说的话上来,道“我真的饿了。”

“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吃食,你先少吃一点垫着,我一会儿回来再陪你吃。”外面的酒席未散,他作为花家少主,总不能缺席了酒席。

许三春乖巧的点了点头。

在他进门的时候,她就闻见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中多了一丝酒味。但她只顾着害羞了,没去理会。

“你少喝点。”看着他要出门,许三春忙叮嘱了一句。

花暮辰扶着帘子的手一顿,转脸看向她,意味深长的笑着“娘子放心,为夫不会辜负了这大好良宵。”

说罢,他就出了门。

看着他清逸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许三春脑子里好像宕机了一样。

刚才他说什么?他什么意思?自己明明是担心他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多了一层别的意思。

就好像,怕他不能满足自己?

天知道,她根本就没往那里想过好嘛!

许三春反应过来,再次用双手捧上自己火烫的面颊。

想到即将来临的夜晚,她就心神不宁,连吃些什么进了嘴里都不知道。幸好月兰伺候的仔细,否则她会真把菜当做汤一样喝了。

这,可怎么办好呢?

瞧着主子面颊似火心神恍惚,月兰抿嘴偷偷笑着。这种事情,她也只是个姑娘家,帮不了公主。

“公主,不如先洗漱更衣?”月兰提议。

许三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允了。这一天下来,纵容天气不热,奈何吉服太过厚重,里衣也有了汗迹。

月兰伺候着她来到净房里,望着这一池热气腾腾雾气缭绕,还散发着幽幽香味的热水,许三春这才醒过神来。

这是净房?

明明就是个温泉池好吧,实在是大得有些夸张。

沐浴的池子用青石所砌成,沿着池子种了一圈开得正好的芍药,妖艳欲滴。季节,仿佛在这个房间里已经失去了意义。

月兰替她脱下一层一层的衣衫,递给宫女拿了出去,再扶着她踏上台阶,许三春用脚尖试了试水温,慢慢坐下。

水温略有些高,泡在里面十分舒服。

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药材,药香中透出兰花的幽香,十分的舒缓安神。



第二百八十八章 委屈

“你出去吧,我多泡一会儿。”许三春吩咐。

月兰轻声应了退下。

就算当了大半年的公主,许三春还是不能习惯有人近身伺候,特别是在她沐浴如厕这样的时候。

在现代社会养成的习惯,让她将这一切都视作是自己的。她也很难将伺候她的奴婢,当做不存在的物件来看待。

她没想过要在这里提倡什么人权平等,但至少在她能做主的地方,按她自己喜欢的方式来生活。

仔细清洗着自己的身体,素手抚过每一寸肌肤。她的脸,又开始红了起来。

在这屋子里,显然用了她所创的阵法,她洗了这半晌水温也没有凉的迹象。这倒是给了她便利,她只想赖在里面不出去,不去面对接下来的夜晚。

她来回把自己洗了两三遍,手指头被热水泡得起了褶皱。

总不能,就一直在里面呆着吧?

净房的门一声轻响,是月兰进来的声音。

许三春轻叹一声站了起来,纤秾合度的身形在热雾中隐约可见,“我好了,把毛巾给我,我自己来。”

月兰没有应声,一张烘得暖洋洋的大毛巾裹上她的身子,她身子一轻,就被人抱了起来。

她讶然抬头,落入一对灼热的眼眸之中。

“啊!”

许三春慌忙闭眼,鸵鸟似的将整个人埋到他的怀里,两手紧紧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怎么是他?

那他刚才,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天啊,她没脸见人了。

花暮辰看见她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只露出小巧精致的耳垂,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三春。”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她,想得浑身疼痛,而她如今就在自己怀里。

听见他暗哑的声音,许三春将头埋得更深了,一颗心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身上的酒味,比刚才更浓烈了,男人的味道扑面而来,可是他抱着自己的手仍然那么稳定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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