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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影子》


一、 最初的记忆

父亲在屋里睡觉,我从隔壁小婷家玩回来。

“小玲,出来。”是哥哥的声音。

哥哥经常好几天都不在家,总能听见父亲说,回来我要打死他……

“把家里的干面拿给我。”哥哥肯定饿了,他不是说会有朋友接济他吗?我把干面抱着,小心地拿给哥哥。

“哥哥,你去哪?”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哥哥?哥哥比我大3岁,大概是八、九岁的样子。他瘦长的身影渐渐在转角处消失……

“别告诉爸爸!”他忽然回头朝我喊了一句。

我进屋了,父亲还在睡觉。

“爸爸,刚才哥哥回来了,又走了。”爸爸老是称赞我很乖。

父亲睁开朦胧的睡眼:“这个臭小子,我要打断他的腿~你乖,去玩。”

父亲还在睡。我走到厨房,看着被打开一个口的干面箱,我也想吃面,但我不会煮,我看见灶边上黄色塑胶袋里的鸡蛋。

我把蜂窝煤灶门打开,学着母亲的样子拿了一个盆,装上水放在蜂窝煤上,很烫,我拿了两个抹布把盆的两边各搭上一个。呵呵,水在翻滚着。我把鸡蛋放进去。

熟了吧?我用抹布轻松地把盆从蜂窝煤灶上端下,学母亲的样子捞起放凉水里,剥开,黄澄澄的蛋黄从壳里露了出来。我把失败品放到馊饭盆,这次汲取了教训,煮的时间长点,当我满怀信心地剥开蛋壳时,那黄澄澄的蛋黄没有凝固,但至少没有露出来。

我还是把没有完全熟透的水煮蛋吃了。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在蜂窝煤上煮出来的鸡蛋呀!当母亲和她最小的妹妹丽姨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我炫耀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你刚说你哥哥回来了,你怎么没让他留在家里?他有没说吃饭了?”母亲焦急地问。

“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他让我拿干面。”我老实回答。

我看见母亲和丽姨在说着关于哥哥的事,母亲的眼泪落下来了。小小的我只知道母亲对哥哥很好,每次见到我就知道问哥哥的事。

“这个鬼仔(哥哥),就不懂得要回家来,在外面能吃得好吗?”这是我听得母亲说哥哥最多的话。

她的嘴里说起我的是:“小玲,跟弟弟好好玩,别让他摔着了。”

我被赋予的任务是看顾弟弟,弟弟比我小两岁又四个月,那时他才三岁左右。我们住的地方是舅舅家的房子。有两层楼,前面有个空的临街的店面,最上面一层露天的地是要从二楼的一个房间搭个梯子上去。夏天的夜晚我们和大人们就在这里赏星星、看月亮。

弟弟有天晚上自己端了凳子从蜂窝煤上提了烧开的水壶,结果被烫了。只知道那天晚上我被丽姨带着,跟在抱着不停哭着的弟弟的母亲后面,往附近的诊所跑。

“我这里不行了,你得去……”记得当时的医生这么说。

后来丽姨先带了我回到家,她跟我说,母亲带弟弟去看被烫伤的病。回来后的弟弟怎样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因为这个,丽姨被母亲着实骂了好一阵。每次在烧开水的时候,母亲总得说上一两句:“这么小的孩子已经上板凳了,你怎么就没发现!?还好有得治……”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母亲家的亲戚都特别喜欢我这个从不闯祸从不给大人添麻烦的小外甥。父亲也总是说,“我害怕乖的孩子,因为乖的孩子有魔力,我都不敢拿棍子;调皮的孩子棍子最喜欢他了……”父亲在说这些话时,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们。我知道我乖的话,能得到大人的喜爱。

哥哥总在父亲忍无可忍的时候被他找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被挨打,父亲挨打的方式简直让人不忍回首。

他会把哥哥用铁链缭着,告诉他,这么想出去玩就干脆哪都别去了;他会让哥哥握紧拳头,在他突起的指关节上用棍子打;他会把哥哥用绳子吊在房梁上,然后抽他的屁股……每次都是夹杂着母亲哭天抢地的喊声实施惩罚,而我总是躲在最角落看着这一切,我不明白既然父亲喜欢乖的孩子,哥哥为什么还要做个不乖的孩子让他挨打?

记忆中,哥哥很多次出走,很多次被带回来。如果幸运被母亲找到,哥哥就能立刻得到一大碗好吃的。这时,我会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我对他碗里的食物不感兴趣,对这个每次只叫我拿干面的哥哥,我很好奇。

“小玲吃过了吗?分她点。”哥哥说。

“你尽管吃,她吃过了。”母亲笑着说,“以后,不要到处乱跑,外面哪有好吃的。家里多好,就是你那个爸爸真是太残忍了,自己的孩子打成这样……”

一样的对白,总会在父亲没在家时出现,这样的场面很温馨。

“我会从1写到10了。”我对哥哥说。

“你看你妹妹,这么听话,你读点书多好呀!”母亲说。

“这哪里算厉害!我会的东西比她多。”哥哥又开始吹了。

母亲笑着干活。

父亲回来了,他黝黑的皮肤因为被阳光曝晒,现在显得发亮。

“知道回来了,还知道吃。”父亲冷言冷语。

“我刚想出去找他,他就自己回来了。这孩子还是很懂事的。”母亲在撒谎。

父亲脱掉外套,一言不发地坐下吃饭。

“我吃饱了。“哥哥躲到客厅看电视。

哥哥在家的日子都是躲着父亲过的。父亲在家的日子他总乖乖上学、放学,还会帮忙洗碗、扫地。

二、外婆家

母亲家只剩一个还未出阁的丽姨和舅舅。 外婆这辈子生了5个女儿,3个儿子。有3个都夭折了,就只剩舅舅一个男丁。其他阿姨都嫁人了,只有这个最疼我的丽姨还经常在舅舅家和外婆家往返。

丽姨的交通工具是一辆自行车。母亲带着弟弟上班,无暇顾及我和哥哥,丽姨便带着我们到外婆家。

外婆家好大,前面是一个种满金银花、薄荷和我不知名的花草的前院,外公还养了一窝小猪;再进来是一个露天的庭院,我们经常在这里玩水,因为角落是一条通往外面的沟渠;庭院正对着的是大厅,每逢过节,外婆总会在这里祭拜。大厅以外的位置全部都是房间,我数了一下,足足有八个大的房间,除了一间是厨房和储藏间,其他的都有床铺。在通往二楼楼梯的地方,有一个后门。后门出去是后院,后院的角落建了一个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厕所,其他的全是树。有番石榴树、梨树,还有一种树是外公把两片叶子叠在一起,然后放嘴边能吹出好听的声音来,后院的另一边还有一处房子,这里外公租给别人开理发店;与后门相对应的另一边也是一个门,这里通往外公放稻草的大仓库,这里有上下两层楼,楼上是空置的;往楼梯上去,只有一个房间大小的楼梯间,也是二楼唯一有屋顶的地儿。

我曾经在这里拾到一个干瘪的丝瓜,外公说,这是要留着作种的~

外婆在祭拜的节日,总会买好多好吃的,她会支了两张大桌子在前院,上面摆放了各种我在家看不到的食品。我在一旁看着直眼馋,外婆点香的时候,会说:“去别处玩。”我乖乖地走到里面,远远看着。

祭拜结束后,我总会帮忙把装着食物的盘子端进厨房。我看到外婆把塑料袋装的食品放进大厅右手边的一个房间,然后锁上了。

哥哥刚从外面玩回来?:“今天拜拜,有什么好吃的?”

我指着那个装满食物的房间:“锁上了。”

“笨!不会在外婆没锁上前拿点出来。”哥哥敲了我的头。

“我不敢……”

哥哥缠着丽姨去了。丽姨在厨房做饭,草一把一把地往火里塞,我也帮忙。

“等会儿,等我饭做好了。要吃零食也得等吃过饭呀。”丽姨浑身都是汗。

丽姨都是自己去拿钥匙开门的,我和哥哥直往里冲。

“快点,等外婆来了,我就自己走了。”丽姨急切地说。

我们拿了喜欢吃的东西,丽姨就上锁了。

我们把自己的胜利果实和丽姨、舅舅分享。

“阿丽,你又开门拿东西给小孩子吃。”外婆的声音由远及近。

丽姨和我们使使眼色,继续吃自己的……

外婆家的房子好大,哥哥会自己和一群男孩子出去玩,我想跟他一起,外公说:“你是女孩子,不能学男孩子那样到处乱跑,来,外公带你玩。”

外公说到做到,他是个地道的农民。田里不忙的时候,他会带着我玩。

那时候,外公家里已经有了一台电视机,这在村里是为数极少的。晚饭时间一过,就有很多人来我家看电视。里一层、外一层。所以我总把饭早早吃完,占着最前面的位置。看着看着想去尿尿,因为怕位置被别人抢了,所以就憋着尿,这时候外公会走过来说, “小玲,想尿尿的时候就得赶紧去,要不然对身体不好。”我心不甘情不愿地任由外公牵着去小便。

我还看不过瘾的时候,电视已经变成了“雪花”,我知道睡觉的时间到了。天气热的时候,外公会在二楼顶铺上席子,我一边吹着凉风一边和外公说话……一楼通往二楼的是凹凸不平的石头阶梯,而且没有扶手,外公会嘱咐我:“小玲,摸着墙壁慢慢走。”我走着走着忽然从没有扶手的那一边滚下来……

我眼睛睁开,原来这是梦。身旁的外公正在打呼噜,我坐起来,看着静谧的黑夜,偶尔一阵风吹来,把番石榴树吹得沙沙响,已经可以闻到番石榴的香味,我安心地躺着,看着满天的星星……

到农忙的时候,所有人都得上山干活。外公把他的斗笠往我头上戴,让我紧紧跟在他后面,大家都往山上出发,外公走在最后,他让我走在他前面。不一会儿,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我们,

“快蹲在那里,千万别抬头!”外公一边干活一边对我说。

外公抱着问我,家里好玩还是外公家这里好玩?我会对外公甜甜地说,我喜欢这里。外公额头上的皱纹似乎舒展开了。

在外婆家玩了几天,丽姨就会骑着她的自行车带我和哥哥回家。我总是坐在前面的支着专门给小点儿小孩做的有编织夹椅的横杆上,哥哥胆子大,做后座。上坡的时候,丽姨让哥哥下来,等路平了再坐上。哥哥会耍技,总在丽姨还没把车子完全停稳的时候,就自己跳上去。

后来我再也坐不下前面那个座位了,在这一年我最小的妹妹出世了。丽姨结婚了,据外婆说,她带着丽姨到市区买东西时,一阵风吹来掀起丽姨的裙子,丽姨用手死死抓着裙角,对面站着一个男人,他就是我的姨丈。

三、 妹妹

记得当初妹妹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父亲问我,希望母亲生个弟弟还是妹妹?我说都喜欢。 父亲对母亲说,我还傻傻的。现在回想起来父亲这句话的用意,就算是现在的我来回答,我的答案依旧一样。因为在我心里,无论我是否能成为家中唯一的女儿而倍受宠爱,我都是会按着这样的人生轨迹行走,唯一不同的是可能父母亲的对我爱会多一些。

妹妹出世的时候,我七岁。母亲上班时,我都会摇着摇篮,让她入睡。第二年妹妹很快就学着走路了,我拖着她的两只手臂,防止她走不稳,摔着。

母亲问我们给妹妹取什么名字好?

“苹果、香蕉、梨……”我随口说。

“这孩子,你怎么当姐姐的?当然要好听的。”母亲识字不多,我们的名字都是她叫着好听取的。

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笑出来。最后我们给妹妹取名“阿丽”。

阿丽从小就很皮,母亲说和我小时候完全不一样。她曾经自己出去玩,大人们整整找了两天才找到她,她正在一户没有孩子的夫妻家里做客。父母亲说,她嚷着要在人家家里不回来了。

我和妹妹十分要好,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带着她玩过家家。扑克牌、纸皮箱,都是我们做“家”的工具;我们还会把家里唯一的一个洋娃娃打扮成“公主”。那个娃娃还是丽姨在我四岁那年送给我的,我们把父亲从厂里带来的零碎布料一针一线地缝补,每次做完一件衣服,阿丽都会夸“姐姐做得真漂亮!”我告诉她,因为你乖乖地在一旁帮忙呀。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弟弟也上学了。母亲让我带着他上学、放学,我坚决不答应。母亲问我问为什么?我说,为什么不是妹妹先上学哪?这样我就能带着妹妹上学了。

每天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妹妹总会在家门口等我。我做好饭,就带着弟弟妹妹吃饭。弟弟妹妹从来不挑食,特别是妹妹,她才五岁,吃的一点也不比我们少。每次父母亲回来,她总让他们抱起:

“姐姐做的饭菜真好吃。”妹妹甜甜地说。

我可以从母亲的脸上看到从来没看过的表情,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表情,我只知道母亲很喜欢妹妹,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她们。

有一次,母亲很早就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袋子:“这是一套衣服。”

我和阿丽打开袋子,那是最流行的长款上衣配紧身中裤,衣服是黄白相间的碎花图案。

“好漂亮。我去试试。”阿丽就要往房间走。

“母亲一把把阿丽拉着,从她手上拿过衣服:“这是买给姐姐的。”

我高兴地接过衣服,“下次妈妈也买给你。”

“不要等下次,我现在就要。”她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母亲已经做饭去了。

我把衣服塞到她怀里:“姐姐先借你穿。”

她破涕为笑,把衣服换上了。

四、哥哥在家的日子

哥哥在家的日子,会跟我说,他要做饭,让我洗碗。 我说那我放学后可以去同学家做作业了。他说不行,我做好菜,你要给我下盐、味精的。我说那你洗碗,他坚决不要。有次哥哥炒菜完,我没给他下调料,父亲回来骂了一通。哥哥就没再炒菜了,他只管弄饭,我做菜和汤。怎么可能会炒菜的人,不会放调料?我知道那源于品尝的人是父亲。

与其说哥哥经常惹父亲生气,倒不如说父亲是个易怒的人。

爸爸自己做蒸糕批发让小贩上门批。我们四个在二楼客厅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很大。父亲喊我买面粉,我买面粉的时候,找了三毛钱,于是顺便买了一只牛奶冰棒。我知道父亲平时找的零钱都给我了。我把冰棒藏在面粉袋后面,到家时,先跑到厨房,把牛奶冰棒藏到一个盆里,上面用另一个盆盖上。再把面粉拿给父亲。

我跑到厨房偷偷享用我的冰棒。

“小玲,把碗筷洗下。”父亲说。

“哦。”我虽然嘴里应着,但还吃着冰棒。

父亲走进来,拿了两个盆。没看我,又出去了。我暗自高兴,吃完了冰棒,我开始找抹布洗碗。抹布不见了!我急得到处找。

父亲走进来,我看见他手里拿着抹布,我刚要开口,

“你在厨房呆了那么久,碗筷还是没动。”父亲把手里的抹布朝我扔过来。

我躲开,他随手抓起桌上的盆往我身上砸。这一次,我没躲过,我蹲下哭。

“几个兔仔子,都给我下来。”父亲的声音让人害怕。

哥哥、弟弟、妹妹都下来了。父亲走出去,拿起地上的塑料盆往哥哥头上砸:“整天只会看电视,也没想帮忙……”脸盆裂了。

父亲估计是找棍子去了。我们四个靠着一起哭,隔壁大伯父家里来人了,是大伯父的女儿——堂姐。她叫我们到她家里躲躲,我们不敢动。

父亲找了棍子过来,往我和哥哥身上打:“你们俩最大,却不会做榜样。弟弟妹妹要是长大像你们这样,那还得了……”

哥哥往外面跑了,堂姐拉着我到她家。父亲的声音还是很吓人:“你们这两个小的,别再哭了。给我在家好好呆着!”

哥哥后来还是回来了。他带着我们到外婆家玩,我们三人手拉着手,那时候哥哥12岁,我9岁,弟弟才6岁半。

平时母亲带我们到外婆家要走20分钟的路,再坐三轮的摩托车,是1.5元一个人,带孩子不要钱。然后到一个有土地庙的地方车子停下来,走5分钟就到了。哥哥身上没有钱,我们只能走路,路上弟弟总喊累。我牵着他的小手,告诉他:“爸爸好凶,只有外公、外婆才疼我们。”弟弟听了笑了。我知道丽姨也疼我们,但是她已经嫁人了,她有了姨丈,已经好久没带着我们玩了。

五、我的邻居们

其实是我的玩伴。 我上小学前一直在舅舅家度过。我的玩伴们就是舅舅家的左邻右舍。一个叫阿光,他是一个圆圆胖胖的小男孩,在我们这群玩伴中,他们家最漂亮。我和小婷、小进姐弟俩经常去他家玩。

八十年代的“西游记”正当红火,于是我们经常演的是“孙悟空”。小婷说她和阿光、小进要来打我这个“白骨精”,我必须在他们唱出“孙悟空”的调子时,就赶紧躺在地上被“打死”,否则就有可能被他们手中的武器所伤。于是他们在楼梯间唱歌时,我就赶紧下楼倒在地上。三次被打后,我实在不干了,跟小婷说要换人,小婷不要,非得我再当“白骨精”。

这下我生气了,我从楼梯上下来,站着抗议。

阿光也下来了,他也说换人。还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给我,我得意地看着小婷姐弟。

小婷、小进也下楼来了。我们每个人展示谁吹的泡泡大,阿光说他要去洗手间尿尿,我们好奇“洗手间”和“厕所”有什么不同。

只见他尿完,在后面按了下按钮,水就哗哗地流出来了。我们对阿光家拥有这样的好东西很是羡慕,阿光告诉我们这叫“马桶”。

我深深被马桶所吸引。

记得我小的时候,母亲给我准备了一只带盖的塑料桶。每次大小便完就要提着这个桶子到附近公厕外裸露的粪便口倒掉。每当我提着这个桶子出门后,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嫌弃的表情,我就这样一路走到公厕外,憋着气不敢呼吸,掀开盖子,提起桶,头往公厕的另一边扭过去,把排泄物倒入。我把盖子盖上,为自己今天又完成了一件“大事”而嘘口气。有时候会看见公厕里爬出的虫子,我闭上眼睛赶紧逃开。等停下时,却发现穿着拖鞋的脚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一只虫子,我拼命地大叫,脚不停顿地,才把麻烦甩掉。

后来,父亲在舅舅家的后院角落用砖头砌了一个小房子,里面用水泥做了一个厕所,每次用完,只要在旁边的水桶里拿水瓢装水往沟里冲就行了。用了一段时间,厕所就被父亲封闭起来了,原因是沟里的污物不能顺利地被冲走。于是我又每天提着桶子出门“奋斗”。

阿光的父母不准我们到他家二楼玩,最多只能到楼梯间玩。但是在小婷家。我们可以从店面玩到二楼。就是在二楼楼梯一个房间,我看见了小婷的二婶。

小婷的二婶说的话和我们不一样,听母亲说她是外地人,和小婷的二叔自由恋爱结婚的。当时她已经有一个孩子了,我看着她把哇哇哭的婴儿抱在怀里,在房间里转悠。她的眼睛很好看,她走着走着,婴儿就不哭了,她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手指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们轻轻地走出去。

后来我再也没看见她二婶,因为我和小婷闹翻了。原因是有一次我和小进玩的时候,他趁着我把食指伸进自行车车链里时,把脚踏板用手转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他家的,我只知道我的手指快断了。父亲带我去看医生,回来的时候我的手指变成了“包子”。

哥哥说:“你怎么这么笨,那个阿进比你还小两岁,你怎么还让人欺负。”

我说:“他告诉我,他不会弄我。”

父亲只是在一旁笑,他让哥哥以后看到阿进要小心些,别再让他欺负我。

等我再看到小婷的时候,她已经上学了。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我站在家门口,看着她背着书包从舅舅家门口走过,她转过头来看我,那眼里是炫耀……

我告诉母亲我也要上学,母亲说你是九月生的,现在上学要多交50元的学费,我底下头,知道钱对于母亲的重要性。

六、看戏

印象中我看的第一场是外婆带我去的。 外婆带我从她家一路走到舅舅家,一路上她总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真的不累。走到通往舅舅家的那条大街,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知道舅舅家就快到了,外婆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让我不要告诉父亲外婆和我是走路过来的。

父亲正在和面粉,他的脸上、手上都有沾到一点面粉。

“外婆是带你走路过来的吧。”

“是坐车。”

他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什么,看了看我,我知道尽管我这么说,但是父亲并不相信。

晚上,居委会边的戏台上要开戏。我吃过晚饭早早地和外婆带着一把靠背椅占住前排的位置。还没到时间,人一点一点地增加。天完全黑的时候,台上的戏就开始了。

我没能看懂台上演的是什么,只知道“咚咚呛”的声音一直萦绕耳边,还有带着两条长长触须的头冠的人。外婆看得目不转睛,我从外婆的怀里下来,走到人群中卖冰棍的小贩那里。

小贩身上背着一个像热水瓶的长筒,嘴里喊着“冰棍~冰棍~”。有人买的时候,他就打开长筒的盖子,手伸进去从中抽出一根冰棍,冰棍有牛奶味、绿豆味、红豆味等,那时候最经常吃的是什么也不加的冰棍。因为那是一毛一根最便宜的,我最喜欢牛奶味的,不过很少吃到。

我想缠着外婆给我买冰棍,但我怕她生气,于是我跟外婆说我想回家了。外婆说再看一会儿再回家。

我正在外婆怀里时,舅舅来了。他一见到我,就问我吃不吃冰棍,我心里美的呀~

舅舅给我买了一根红豆味的,我津津有味地吃着,想着舅舅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呀,我想什么他居然知道。

外婆让舅舅先带我回家,我拉着舅舅的手兴高采烈地走着。路上看到一个卖冰水的小摊子,我眼馋地看着,舅舅要了一杯冰水,他问我要什么味道的,我说都行。

卖冰水的老板从拖盘上取下一个玻璃杯,打开用不锈钢脸盆装的仙草糕,取了放在玻璃杯里。接着就是在摊子前面花花绿绿的塑料瓶装的带按压键的调料选出其中一种,他给我装的是紫色的,我问舅舅那是什么,舅舅说是“黑加仑”味道的。最后打开他面前的一个大盖,从里舀出透明的水来,他把水往玻璃杯里倒的时候,我看见杯子蒙上了一层雾。

我接过杯子,那是怎样一种舒服的感觉呀!我吃着里面的仙草,喝着冰凉的水,舅舅在一旁吞了吞口水,我问他喝不?他摆摆手,让我赶紧喝完。

当老板说五毛的时候,舅舅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你说一杯冰水多少钱?”

老板重复了五毛,舅舅借着摊子前挂着的灯泡掏钱给他。

这是迄今为止我吃过最奢侈的零食。

七、上学

小婷上学后的第二年,我也上学了。 不过没和她在一个学校,因为我们搬家了。父亲在大伯父家旁的地盖了一座三层楼的小房子。我的户口本来就在父亲这里,现在倒省了麻烦。父亲家里有九个兄弟姐妹,父亲排行老四。父亲说,他底下的五个妹妹都是他带大的。父亲的妹妹,我的姑姑结婚了没有房子,父亲马上把二楼的房间让给她。那本是我和妹妹的房间。

“我们自己都不宽敞,凭什么让你家人来住?”母亲在晚上看我们四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不平地说。

“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不是说你娘家能拿出钱来装修吗?结果呢?”父亲也不示弱。

母亲什么话也说不出,她只能默默睡在自己的床上。

哥哥经常离家的日子我成了家里的老大。放学回家,我把蜂窝煤灶门打开,把第一和第二个蜂窝煤用火钳夹在一边,第三个夹起不要;再把第二个放最底下,接着是第一个放中间,最后在最上面添一个黑黢黢的新的蜂窝煤,灶门一开,火就会自己烧旺。有几次火没烧上来,熄了~母亲回来后,着实把我骂了一顿。

父亲在一家私营服装企业当总务,经常早上10点过后才上班,晚上10点以后才能下班。他会在上班前买菜,等我放学做饭。

下课的铃声一响,同学们都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我也不例外。

“我们三个一起到我家写作业吧。”和我家只差一条街的红说。

我低下头,另一个同学高兴地答应了。

“我要回家做饭。”我感觉很丢脸。

到一个分叉路口,我独自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我先换了蜂窝煤,趁着天还没黑,找到两个蜡烛。这里经常停电。母亲把弟弟妹妹送到舅舅家,等她下班才接回来。

果然,我的蜡烛派上用场了。我仅能靠着微弱的灯光在厨房的饭桌上写作业,好几次,稀饭的米汤溢了出来。

母亲总在我做好饭后,她就回来炒菜。这时候我的任务就是跟着弟弟妹妹玩,然后听见母亲喊我们吃饭的声音。

母亲会给弟弟妹妹夹菜,我是自己动手的。有次,母亲做了一个炖鸡肉,我们几个都没法直接用筷子夹到自己碗里。母亲见状,给弟弟妹妹各夹了好大一块肉,我怎么夹都没办法。我看着母亲,她正在发呆。我想她是又想念哥哥了吧,我生气地放下碗筷:“我不吃了!”跑到楼上,楼上没有蜡烛,我只在楼梯上坐着。

“妈妈,姐姐不吃了。”弟弟说。

我就这样坐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了。

虽然我放学后还得帮忙做家务,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学习。我从第一个学期开始,就被评为“三好学生”,当我拿着奖状兴高采烈地回家时,父亲正在粉刷墙壁。

“爸,我得了奖状。是三好学生。”

“嗯,这是应该的。你读书不是为着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父亲平静地说。

我无趣地整理书本。没有表扬,怎么我同桌阿娇说她爸妈只要她能考上90分就给她买很多零食?

“还在发呆?上学的时候读书,放学的时候就应该帮忙。”父亲说。

“我要看书才能多学点,考得高点。”我拿起书本。

“你读书不是为我们任何一个人念的,你必须在上学的时候看完书。”

我放下书本,做饭去了。

三年级我的语文开始考班级第一。每次分考卷时,语文老师总会由高到低分考卷。数学我们班有几个男生考得特别好,女生有个叫阿瑜的数学经常考得比我好。

有次语文课后,语文老师走到阿瑜座位旁,我在第一桌,她在第三桌。

“阿瑜,星期五有个语文竞赛你去参加。”语文老师说。

“我行吗?小玲也不错,你怎么没让她去。”阿瑜往我这里看。

我的心像被什么抽了,我回以她微笑。

“小玲哪里有你行,我让你去你就去。”语文老师瞟了我一眼,我转过身去。

那天我回家想告诉父母亲,但家里还是一样没有人、一样停电、我一样做饭。

第二天我看到阿瑜的妈妈带着很多东西来学校。她跟老师有说有笑,我的母亲来学校的次数只有一次,那是一年级新生报名的第一天。

“就是这里了,一年二班。”母亲拉着我的手进了一年二班的教室。我自己找了个空座位坐下,母亲叮嘱我:“上课时要好好听老师话,别出神了。放学后自己回家,路上小心车子……”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对母亲摆摆手。

不久我们的班主任老师进来了。是个老教师,看样子有50来岁了,她告诉我们明天要准备好书包及学习用具。

她说可以回家的时候我看见教师门口有好多家长在等着孩子。虽然明知不可能,但我想着我走出去的时候会看见母亲在等我。

没有!

我失望地往回家路上走着。这是我第二次走这条路,就在几分钟前母亲和我走了第一次。有些不确定,但我还是坚持自己走回家了。

这是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来学校。直至我步入社会,我才知道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我们同学放学后不用回家做饭,可以去同学家做作业呢?父亲问,你说的同学是谁?我说了几个经常和我往来的人的名字,他说那是因为别人的母亲都在家里没事,而你母亲需要出去赚钱。你~不要老是跟同学在一起玩,有时间多帮帮家里。

八、父母的战争

这一年过年,父亲起的特别早。 他早早起床做猪肝面线給我们吃,然后在母亲床前催促她起来吃饭。母亲难得看见父亲这样,心情自然各位高兴。

我们几个孩子换上了新年的衣裳,拿着父亲給我们的压岁钱,别提又多高兴了。我紧紧拽着手里的三元钱,想着等会和弟弟他们买什么。

一声剧烈的声音打断我。不知道为了什么,父亲把手里吃着的大碗朝母亲扔了过去。

“救命呀,要打人了!”母亲朝大门口叫。

父亲不理会她,径自往楼上走。母亲开始叨念:“这大过年的,就不能让人清静清静吗?我只不过是说让他跟那群人混在一起,多想着赚钱……”

邻居阿婆过来,这下母亲更有底气地数落父亲的不是。

我想着父亲肯定是因为过年不想提着“钱”过日子,想不到母亲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父亲从楼上下来,他的眼神与起床的时候判若两人。他找出一把斧头,往楼上拐。看着那把锐利的斧头,脑中浮现电视中各种恐怖的画面。

母亲捉着父亲的手臂,“你想做什么?”

父亲推开她,“别管老子的事,你再过来,我一刀劈了你!”

母亲和我们几个畏惧地在一楼,邻居阿婆直嚷:“报警呀~”

警察真的来了,父亲被夺下了那把斧头,他走出家门。母亲像找到浮木般对警察说,“你来评评理,这大过年的,怎么能这样对我,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毁了……”

那个警察说:“我还没结婚,不是很能了解夫妻之间的事。但我觉着既然作了夫妻,有什么话就要说出来,不能动手。”

我走到楼上,发现衣柜、床头、都被砍出了一道道裂痕。

他们经常为了哥哥吵架:

“你怎么老把孩子打成这样?小强(哥哥)又跑了,要不是我把他找回来~”

“他最好就别给我回来!不是很本事吗?不好好念书,上课的时候就翘课,等放学时间就回家吃饭,一年级读了2年半还读不完,他老师上门来,我都丢脸死了!”

“孩子这样,我们好好管教他不就行了,你这样打,他只会怕,怕了就不回来了。”

“你会管教!还不都是你管教出来的!光顾着赚钱,你眼里只有钱、钱、钱,少出去点,孩子也不至于成这样!”

母亲没有一份正当工作。哪家需要洗衣服,她就去洗;哪家需要清洁的,她就去;实在没活干,她看着最近哪个东西走俏,就进点货,到街边摆摊。有时候夜市十点过后还在卖,她就得等到十点、十一点才回家。

“从现在开始,小强由我管教。其他孩子你看着半。”母亲开始收拾衣物。

“我要跟着你,妈妈。”我站在母亲这边。

“我也要跟着你,妈妈。”妹妹拉着母亲的衣角。

母亲收拾好了,她牵着哥哥的手,“阿丽太小,没妈妈不行。让她跟我。”

“不要,妈妈。”我知道这样就意味着我得和弟弟跟着父亲。

母亲抱着妹妹,和哥哥走了。

我小声地哭,生怕惹怒了父亲。

“知道你们俩不喜欢我,但是没有办法!是你们妈不要你们的。”

“哇……”我控制不住,大哭。

父亲带着弟弟把家里收拾整齐,吃过晚饭,他还带我们到附近的公园玩。这是第一次。

我看着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坐在公园石椅上,羡慕地不得了。父亲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

“要不,让你们回妈妈身边。“

我不敢吱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第二天,父亲带我们到省城玩。弟弟一路上很高兴,一直说个不停。我在车上一直吐,把早上吃的稀饭吐光了。汽车停下的时候,我已经浑身没力气了。

父亲抱着我,牵着弟弟在路边走。走到一处卖水果的摊子前,父亲把我放到地上,买了几个橘子,我们分着吃。

“还难受吗?”父亲第一次这么温和。

我点点头,父亲叹了口气。

吃完了橘子,弟弟吵着要到处玩。我默不作声。

父亲最终买了回程的车票,我们回家了。这一次,显然没有那么晕了。

爷爷奶奶都来劝父亲把母亲接回来。父亲很不屑地说,她回不回来都是一样的,反正我可以把两个孩子拉拔大。

我很希望母亲能回来。丽姨偷偷接了我到舅舅家找妈妈,妈妈问我:“你爸最近脾气怎样?如果不改改那个脾气,我是不可能回去的。你哥哥会被他打死。”

“他现在好多了。”我说的是真的,父亲最近很温和。

母亲一脸无法置信:“你别跟你爸说,你来找我。”

回家后,父亲问我丽姨带我上哪去了?我没作声,父亲说:“你想不想你妈妈回来?”我拼命点头,父亲说,你让丽姨还有舅舅劝你妈回来。

我像领了圣旨一样,自己跑到舅舅家,把父亲的话跟母亲说了,母亲还有点拉不下脸来。舅舅在一旁帮忙劝,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回家了。

九、可怕的事情-十、霉运

在我十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对我来说永生难忘的事情。

有一个晚上我和母亲、阿丽睡一张床、父亲和哥哥、弟弟睡一张床。忽然,我听到了外面有人很大声在叫,而且伴随着剧烈的敲门声。我叫母亲,她没醒,我觉着害怕,再次叫着她,她睁开眼,拧我的手臂,我痛得直哭,她狠狠瞪了我一眼:“连睡觉也不让人睡吗?”

我说,外面有人在敲门。她一脸不置信,我再仔细听听,“是舅舅!”我叫了起来。

母亲出去开门了,我跟在她后面。

“咱爸现在在医院,医生说恐怕不行了。你跟我去看看,其他人都到了~”舅舅急切地说。

母亲和舅舅走了,我躺在妹妹身边,想着是外公出事了。心里五味杂陈,自从上了学后,除了哥哥偷偷带我们去了几次外婆家,其他时间都没见着外公。

我睁开眼睛,天已大亮,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的人,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门了。哥哥听了我的话,把中指指着我:“去你的,做梦了吧。胡说八道!”

我气坏了,“相不相信随便你!”

哥哥一把冲出家门,我在后面追:“你去哪?”

他回过头来,“照顾好弟弟妹妹。别到处乱跑。”

到处乱跑的是你吧,我忿忿地想。

放学后,父亲已经在家里做饭了,他让我星期六、日去趟外婆家。

“外公怎样了?”我着急。

“你怎么知道?你哥告诉你了吧?你外公被车撞,到医院不久就走了。”

“是死了吗?”{我追问。

“嗯,但我们不说这个字,就说走了,离开了。“父亲说。

我的心往下一沉,外公走了,我都好久没好好看看外公了。以前外公会让我给他捶背,现在呢,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想摸摸他,就像小时候在他怀里一样,感受他的存在。他会去供销社买一个一毛钱的豆腐乳,小心地揣着,在外婆看不到的地方拿给我吃……小时候和外公一起的场景浮现在我的脑海~没有人会像他这样疼我,从此以后,没有人了,我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我的眼泪禁不住往外流,为什么这么快?

当我赶到外公灵前的时候,看到的是挂在正中的外公的遗像。照片中外公专注地看着我,好像在说,小玲,你回来看外公了,他的眼睛似乎在笑。

外婆说:“那天晚上,村里说每户叫一个去拜拜,老头子很早就走了。不一会儿,又返回来,说是别人都穿着鞋子,他要把拖鞋换下,他换鞋的时候,我就说干脆别去了~他不听,谁知这一去就回不来了……载他们的拖拉机在路上和一辆小卡车相撞,玻璃穿过他的太阳穴~”

下葬的那一天,我们每个人围着灵柩把自己身上装的沙子往底下撒,我知道从此以后外公只能和沙土为伴了,他将从此长眠于此。

我告诉自己,外公,你要保佑我,我会好好读书的。

那一年,我十岁,读小学四年级。

十、霉运

第2章 母亲在家的日子

第1节 十、霉运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外公死后,我们家就倒霉了。

有一个晚上,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到公园玩。哥哥又被爸爸打跑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我在三楼看电视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睁着血红的眼睛,翻箱倒柜,好像在找东西。我在他后面看着,衣服被乱扔到地上,所有的柜子、抽屉都敞着,我好害怕。

他想把一个大抽屉打开,但上锁了。我暗暗高兴。

他拿来一个铁钳,使劲敲着锁,我觉得他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那“当当当”的敲击一下一下地敲在我心上。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却没有勇气阻止他。

“爸爸,你不要这样。这样家里的东西都坏了。”

他头也没抬,“不要跟你妈说。”

接着锁被敲开了,他打开抽屉,到处翻,生气地说:“啥都没有!你知道你妈把钱藏在哪儿吗?”

“没有,家里已经没钱了,爸爸,你别再赌钱了。”我不知哪来的勇气。

“你听你妈胡说,我哪里是赌了。我只是拿点钱借人投资。”父亲又在房间里翻。

他把母亲装大衣的皮箱从床顶拿下来,找到了一条金手链。

“别跟你妈说,我赚了钱就回来。”父亲又去赌钱了。

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我生出恐惧:母亲回来我该怎么跟她交代?

后来母亲回来了,她哭得我和弟弟妹妹都害怕,只是靠在一起。

第二天晚上我们刚躺在床上入睡,只见父亲发了疯似的跑上楼来,接着跑到三楼阳台外。

我很害怕,母亲追着父亲问怎么回事,父亲一直让母亲闭嘴。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频繁的脚步声。母亲开门一看,足有五、六个陌生人冲进我家,他们拿着手电筒到处照,我吓得躲进被窝。

“你丈夫回来了吗?”为首的一个男人开口问。

“没有。”母亲平静地说。

那个人领着其他人一直到了三楼,他们到阳台外,拿着手电筒到处照。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看着母亲和我们:“孩子有四个呢!做什么不好,偏偏赌博……”

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父亲那晚侥幸逃过了追捕。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白色的大纸,交给母亲。

“你把家里的地契也拿去赌!?你这个混蛋!”母亲开口骂人。

“我只不过拿去吓唬他们,这样就没人敢瞧不起我……”父亲振振有词。

十一、弟弟

不知为什么我对弟弟小时候的事情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上学的时候写的字很难看,我经常教他这个字的正确写法,他不屑一顾:“姐姐,只要能写得出来就行了,你别管了。”

过年的时候,我和弟弟去买糖果。有一种话梅糖一毛钱能买五个,粘粘的十分好吃,弟弟也很喜欢,他买了话梅糖,还会买2包烟花。走在路上他会拿出一个往地上扔,“碰”一声,经常吓得身边的我躲起来。路上的行人对我们投来不满的眼光,弟弟却在偷笑。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弟弟回家说要开家长会,母亲那时候已经不再不定时地拦活干,她每天天不亮就到当地最大的菜市场批发蔬菜,然后到离家最近的一个小菜场贩卖。

她对弟弟说,姐姐就在读五年级,和你就差一个楼层,到时候你去叫她,让她去。

到那一天,弟弟果然来叫我了。我跟班主任老师说,我得去参加弟弟的家长会,班主任老师望着我,“去吧。”

我往弟弟所在的二年一班走去,发现坐着的都是大人。我没敢往里坐,静静地站在讲台边。

他们班的林老师发现了我,我告诉她我来参加家长会的,她用严肃的眼神看着我,让我回去一定把母亲请来。

我告诉她母亲没空,不能来参加。她有点生气,我急了,我告诉她,父母亲都不识字,来了等于没来。她看着我,弟弟偏向喜欢数学,让我好好改正他的坏习惯。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去自己班。

从那以后,我会不定时检查弟弟的作业,尽管他不怎么听。每天我会6点半起床,到厨房找到方便面,煮2包,有时候没有方便面,我就得到到父亲床前让他给我2元钱,我拿着这2元钱到附近的甜花生仁汤摊子买2元的汤,装在自己带的保温桶。有几次父亲没在,我硬着头皮把母亲叫醒。

“干嘛?赶紧去上学,别吵我睡觉。”母亲天不亮就起床卖菜,现在正当好睡的时间。

“没有钱买早点。”如果不是为了弟弟的早餐,我可以不吃就背着上学。

“找你父亲要。”

我再说话,她打了两下我的手臂,转过身去了。

我再没有胆子向她要钱,于是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我们就空着肚子上学。

准备好了早点,我叫弟弟起床,顺便把校服换上。

当我吃过饭后,弟弟还是没起来,我不厌其烦地叫着他,他总得等到我说迟到了,我先上学了,他才赶紧起床。

所以我总是比弟弟早上学的。下午放学后,我会到菜市场帮忙。

我很怕碰见我的同学,所以我总把头低着。母亲总是和身边的小贩讲着话,对走过的人们说,需要什么吗?我总得等到菜市场快没人的时候,才会学着母亲的样子说话。母亲总是说,养了这么多孩子,却没有一个可以赚钱的,到现在还得养着我们。每每听到这里,我的心中总是充满愧疚,母亲太辛苦了,我一定要更加努力读书来回报她。

从菜市场回来后,母亲忙着做饭,她把袋子里的零钱递给我,让我给她数数。我的心里总有一种荣耀感,母亲只信任我。我一毛、两毛地数着,有时还有五毛的,一块钱以上的母亲在回家前就收好了。

有一次,母亲摆摊回来后,叫我先把饭做了,我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弟弟蹑手蹑脚地走到母亲的菜篮子里,拿出一个袋子。我认得那是母亲放零钱的袋子,我大叫:“妈,弟弟拿了你的钱~”

母亲走过来,真的吗?弟弟跑得飞快,他一下跑到楼梯间,把钱藏在后面。

“没有,我没偷钱。“弟弟撒谎。

“有,我看见了!”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分明有眼泪,不是做错了吗?为什么还委屈的样子。

“算了,就2块钱吧。”母亲走开了。

我想就是那时候开始,弟弟的人生就改变了。

原先念得不错的数学也荒废了,老师好几次叫母亲去学校。我感觉弟弟已经完全不听我的话了,我没有答应母亲让我见弟弟老师的要求,母亲不得已自己上学校,回来后整天叹气:“这是为什么,两个儿子都不用心上学,偏偏一个女孩子家会念书做什么用?要是行的话,能不能把老大和老二的性别对换……”

十二、同学们

当老师开始要求我们使用圆珠笔的时候,我向母亲要钱,她拿出一元钱,我不敢和同学到“小百货”商店买,自己跑到学校附近卖零食的小店。我知道那个外壳矮矮胖胖只有一个颜色的圆珠笔是便宜的,而那些有着很美的橙色、兰色、白色的又长得瘦瘦直直的是相对高档的。

我拿着这一元钱,胸有成竹地指着那排外壳矮矮胖胖的圆珠笔,“给我看下。”

老板从货架上取下,我抽出其中一根,在老板给的白纸上划了划。可以写!

“多少钱?”我期望它的价格在我意料之内。

“五毛。”老板伸出五个手指头。

我松了口气,拿出一元给她找。

第二天,我就用这根五毛钱的圆珠笔写作业。我看见同桌的小珍写到一半停了下来,她把原先用的笔放回文具盒,又从中抽出一根与刚才那根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一样的圆珠笔。下课的时候,她和后面一桌的讨论哪个颜色的好用。

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在同一个地方买的圆珠笔。

“小玲,这个你试下。”小珍把一根橙色的笔递给我。

很顺、很滑!和我买的那个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多少钱?”我问。

当我从他们口中听到这个很好用的笔需要一块五毛钱时,我把它还给了小珍。

不是我买不起,而是当母亲知道我用可以买三根五毛的圆珠笔的钱拿去买一根“很好用”的笔的时候,会有什么后果!

当我在用着五毛的笔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小珍的那根橙色的笔。它是那么好看,粉橙粉橙的颜色握在手上,连写出来的字都变得那么整洁。

我怀着对那支笔的向往,向父母亲再次要钱。

“不是才用了一元买笔的吗?”母亲在做饭。

“那个不好用,写出来的字老师看不清楚。”我撒谎。

父亲从兜里掏出五块钱,让我帮他买包烟,其他的就归我了。

我几乎是用跑的向他们说的那个商店奔去,拿着给父亲买烟剩下的两元钱。

上五年级的时候,因为临近初考,学校给换了一个很厉害的数学老师。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与其他老师不同的是,他留着浓黑的胡子。

第一节课他教我们用圆规画圆形。我坐在第一张桌子,却迟迟没有画出来,他在巡视过一遍后,回到讲台前,就那么看着我。

我从文具盒里拿出母亲给我买的圆规,我在家的时候用过了:不能划出圆形,因为画着画着它的脚就自动瘪下去了。我跟母亲说要换,她说老师还没教你怎么知道不能用?

我一支手画着,另一只手遮挡着,画出的圆形可想而知是不合格的。

数学老师轻轻地拿起我的本子,“这是什么圆形?你们见过吗?”一阵哄堂大笑。

我回家后告诉母亲,她只是笑,让我把白布鞋洗干净晾干,这样星期一才能穿。

我拿着长刷,把白布鞋里里外外用力刷着。这是我唯一的一双“回力”白布鞋,本来还有两双一样的,但我的脚是三十五码的,另外两双是姑妈家的表哥退给我的三十八的,有一次我没有及时把鞋子洗了晾干,只好穿着其中一双大的去上学。同班的小雅说,你的脚怎么突然变长了!?

从那以后,每个星期五我就把鞋子换下,洗干净后还得在湿湿的鞋面扑上一层白色的卫生纸,这样干了后把卫生纸揭下,鞋面就变得非常整洁。

我们班有一个叫娜的女同学,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家里有钱,我和她的学习成绩不相上下。就因为这个,她和我走得非常近,有一次我们四个好朋友相约在她家“水果聚餐”。每个人都得带一种水果,因为是四个人的聚餐,所以是四份。在我附近的燕带了四个大梨子,还有小珍带了一个大柚子,他们来我家等我一起去娜的家。我说我家没有东西,刚好母亲挑着卖不完的菜从菜市场回来,小珍指着框里的西红柿,我说这是蔬菜类,他俩说没事。于是我带着四个西红柿到娜家,发现她已经在拖盘里准备了四个大苹果。

吃的时候,娜一个劲地夸我带的西红柿最好吃,还埋怨我带得少了,我的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情素……

十三、上初中

1994年,我以291分的高分进了当地的重点中学。

我和同班的红被分到一个班——初一三班。这是我第一次到市中心,离家足有二十来分钟的路程。虹的父亲坚决要陪伴她一起去报名,她知道我是一个人,硬是拒绝父亲,和我勾着手臂往中学的方向走去。但他父亲不放心,在我俩后面紧紧跟着。

原来市中心的车子这么多,在村里的时候看见自行车就很怕。还在舅舅家的时候我总是提着一个保温桶到街上买面线糊。那是我们闽南特有的一种小吃,用面粉加面线勾芡做成糊状,然后加上事先卤好的大肠、小肠等调料,是很多人喜欢的早餐之一。

有一天早上当我提着打好的面线糊准备过马路时,一辆自行车飞快从我身旁穿过,吓得我手里的面线糊打翻在地,我手足无措地坐在马路上,还好没有烫伤。

一双温暖的手臂把我扶了起来。我一看,是那个卖面线糊的阿姨,她把我的桶子重新装上面线糊,牵着我的手,一直到我通过马路,她才返回摊子。

很小的事情我却记得那样清楚。

我和红还有她父亲挤在人海中等待交学费。听见那个收费员叫了我的名字,我被挤在一群爸爸妈妈中间,把母亲交给我的四百多元往他面前送,他一直低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快点。”我怀疑他看不见我,红的父亲替我把钱给了他。红也报了名,我们和她父亲说再见,两人一起回家。

“去我婶婶家玩吧”,红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叔叔刚结婚。”

我一口答应,去看看新娘子还有她的嫁妆。

听红说她婶婶的嫁妆是一套房子,94年的房地产还没升温,而且大部分新媳妇结婚后都是和公婆住在一起的,而她~对于这个婶婶我很感兴趣。

红按了门铃,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开了门。她看到我们满脸笑意,“阿红,怎么来了?快进来。”她拉着红的手就要进屋。

“我还有同学呢。”红看着我。

“我自己先回去了,你进去吧。”我往大门走。

不是要来看新娘子的嫁妆的吗?

第二天,我很早就到学校了。红直到上课铃声响的时候才飞奔进来。她坐在我旁边的空位置上。

趁着班主任老师安排座位的空档,红轻轻说,你怎么这么早?明天你来接我,咱们一起上学吧。

我点了点头,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从那以后,每天我都会去她家等她再一起上学。我到的时候,她母亲会说我总是这么早,我笑笑。其实有时候给弟弟妹妹准备完早餐,我怕赶不上七点二十分的早读课,就空着肚子上学了,可到红家她却慢吞吞地在吃稀饭。

“来不及了,你先走吧。”红说。

“没事,我等你。”

为什么还要等呢?明明是因为快迟到才不吃早饭的,现在却看着别人吃,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

我在班里算个子小的,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上体育课的时候我跑了两圈就不行了,学期末我的总成绩排在班里第六位。很庆幸当时的教育体系还没有把体育课程纳入必考课程,否则我肯定得垫底。

十四四、奶奶

放学铃声已经响了很久了,代数老师还在黑板上不停出题。我一边抄题,一边就做题,当老师出完题的时候,我也做完了。班长让做完作业上交才回家,我离开座位的时候,有人叫着我:“小玲你坐下。”

我回头一看是家住红隔壁的林娟。她走过来,把我的作业一起上交,走过来时附在我耳边:“你那个来了,裤子上都是”。

我还没反应过来,但随即明白了,我的月经来了。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和我要好的燕经常来我家抄我作业,有天她告诉我那个新来的同学叫惠珊的把那个沾在裤子上了,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说她妈告诉她,是要变成大人了才会来那个的。

月经在那个时候是不允许被讨论的。母亲每次洗衣服的时候,父亲总会说,要先洗男的衣裤,再洗女的衣裤,特别是裤子如果是女的先洗,那么那盆水就不能再洗男的衣裤了;在晾晒的时候,如果一个男的从女裤下面走过的话,那那个男的就要倒霉了。所以母亲在楼上阳台晾晒衣物的时候总特别小心。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我奶奶说的。奶奶是二十年代生人,据她说她母亲和爷爷的母亲特别要好,很小的时候就定下了娃娃亲。在他们十六岁那年,自然地结合在一起。他们先后生下了九个子女,我父亲是老四。奶奶很能干,家里大小都是由她张罗的。她和爷爷靠做蒸糕维持家庭生计,做蒸糕的前一天晚上就要把米先泡水,天不亮就要把泡好的米扛着出去碾米,最神奇的是碾好的米特别白、特别干、特别香。然后再用这些米进行揉搓,再加工。这个是手艺活儿,奶奶的九个孩子都会做。我想父亲做蒸糕的技巧是来源于小时候的耳濡目染吧。除了没能给九个孩子上学外,这辈子她没什么遗憾的了。

那天晚上我做梦梦见奶奶在生气,她一直在骂人,我想着从前不在人前生气的奶奶怎么这样了……

我在黑暗中醒来,天亮的时候哥哥告诉我,奶奶去世了!

爷爷奶奶住的房子在我们三层楼的后面,我走到奶奶住的房子前,里面哭声一片。我知道我那几个已经出嫁的姑妈回来了。

奶奶的大门口整齐地摆放着一堆柴,这是做蒸糕的时候烧的火;她的厨房永远有两个大锅,忙的时候,两个大锅火力全开,就算是在最寒冷的冬天也得闷出一身汗;地板永远有一层洗不掉的油渍,墙壁因为长期烟熏火烤,变得油渍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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