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待蛾来 - xp1024.com
《焚香待蛾来》


玄术种类等级及用法

种类

主术:金木水火土

辅术:风霜雷云雨雾电

等级

地境:筑灵、真人、散仙、地仙、天仙

天境:小神、神级、天神、太神、帝神

其中又细分为“天十地九”,前五重乃为地境,每一重细分九界;后五重既为天境,每一重则分十层。

用法

本法:既可采对应灵气幻化自身,也可用己力助其增长。

进击:分为远、近两道,化气为下,化兵为中,化兽为上。

防御:分有缚、御之别。

法阵:威力更强,但速度较慢。倘若再有神兵法器相助,甚至能使出威力更为强盛的器阵、事半功倍。

封印:乃是从器阵延伸而来,将对方禁锢于某处,亦可借助神兵法器,还可借助山川河流。但无论封印何处,都是借由其中的充沛灵气、再辅以法阵的结界功效,令对方无法破出;

炼化:将对方直接凝炼成器,并要将自身灵气加注其中进行压制。

四国军队坐骑

青龙国地骑:1狡犬(外貌似狗,长有牛角,身上长有豹斑。)

青龙国飞骑:1重睛(外貌类似山鸡,双眼四瞳。)2鵸余(外貌类似乌鸦,三头六尾。)

朱雀国地骑:1彘兽(外貌似虎,牛尾,吼声如同狗吠。)

朱雀国飞骑:1毕方(外貌类似仙鹤,白首红纹,一只脚。)

玄武国地骑:1灭蒙(外貌似鹰,但翅膀短小,青羽红尾,四只龙爪。)

玄武国飞骑:1钦丕(外貌似雕,墨纹白首,赤喙虎爪,叫声如晨鹄。)

白虎国地骑:1土蝼(外貌似羊,利齿四角,食肉。)

白虎国飞骑:1瞿如(外貌似,人面三足,叫声如唤自己的名字。)

青龙国禁军地骑:1溪边(外貌似狗,腹白背黑、红鬃长獠,体型甚巨。)

青龙国禁军飞骑:1吠鸟(外貌似枭,三目两耳,叫声如同虎。)

怪力乱神

血继怪力

天生筑灵,能够感应到常人无法捉摸之事。

擎天力:感知力量,所以才力大无穷;

洞察力:感知规律,所以能发现弱点;

拒绝力:感知存在,所以能防御一切;

如果力:感知可能,所以能假设未来;

得知力:感知记忆,所以能捕捉过去;

宫商力:感知音乐,所以能魅惑万物;

疾行力:感知速度,所以能日行万里。

血继乱神

有可能天生筑灵

乱兽神:能够控制人类以外生物的心智

乱界神:能够破坏结界

乱形神:能够破除幻象

乱术神:能够破坏对方的法术,使之无效化

乱天神:能够改变天气

乱见神:能够产生幻象,扰乱对方的视觉

窃心神:读心术

窃闻神:顺风耳

窥视神:透视眼

人物容貌描写

异界老头:一位头发花白的微胖老者穿着身素灰衣裳,提溜个十分老旧、但丝毫没有破损的大麻布袋,正在向四周的行人讨着烟抽。夏日炎炎,没人愿搭理他这个傻老头儿,也自然没人会在意他的憨笑、和他露出的整齐洁白的牙齿,更别提去注意他额头上并未挂一滴汗珠了。与这燥热的天气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是连幕:皮肤黝黑、身着紧身麻服的精瘦少年

千帆舞:头前带路的浮羽此时竟失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佳人,负着手,孑然而立于水面,神色坚韧,却难掩她的媚容——瓜子脸、丹凤眼、翘头鼻、唇锋尖锐、长发及肩,穿了件透如蝉翼的淡蓝褙子,褙子内衬青衣,外侧直领对襟,腰间微束,腋下开胯,绣下长过膝,袖口和领子皆附着圈菊花也似的东西,曳动缓慢,泛着层橙色的柔光——正是方才于其后露水、被称为姐姐的那个女子。

连晓雾:也是个美人胚子,一双长马尾,辫腰束了俩核桃大小的珍珠,姿色天然,穿了身宽袖斜摆的金边袄裤,金臂钏,金花鞋,却被她托的并不艳俗,反倒趁出了七分精致,三分玲珑。

李境渊:是一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子,发若结缕,面如冠玉,朗目剑眉,胆鼻贝齿,着一身黑色劲装,腰别口袋,执一把纤细长刀,流转寒光。

是连年:随着呼喊声越来越近,有一位手持长竹、白发白衣的七旬老翁急匆匆凭空飞至,先是在是连幕的跟前变出了一块木板,然后便借其落脚、一把将是连幕揽入了怀中。

是连永:长发后梳,头顶三寸短冠,相貌端正,唇下一把青须,身形昂藏有七尺,体着玉边靛青袍,腰束白缎带,内纹繁花秀木,边系长直剑,外刻戏凤游龙。

列山芷:她的模样虽非姣好,但却干净安然,穿了件质地细腻、夹缬白花的蓝色长袍,里着白底内衬,脚踩一对白鞋,端的是华贵雍容。

李云裳:一位身穿白色布衣的长发青年女子正站在樱桃树下,一手提着藤篮、一手采摘着树果。

是连云:一身穿橄榄色对襟长衫的俊俏男子,肩负一金喙白眉的紫羽雄鹰,悠然地倚在枝杆的分叉处。

牟晓凤:一身穿粗布衣裤、却眉清目秀的白净少女

赵休合:一捕快打扮、弯眉细眼的精瘦汉子

秦义: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则剑眉虎目,身魁臂伟,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提着长枪,着一件青袍玄边绿甲,骑一只白首虎纹大马,器宇轩昂。

楚红绡:他回过身,呆呆地望着身后那蹁跹的白色帷幕下、盈盈而落的绝代女子,不由得顿时血脉喷张——怎么能这么少。乌发散落及腰,仅在左右各别了一只白鸟,未染凡尘的一张脸,长了双清秀有神的眉目,贝齿兰舌,微露于一张樱桃小口之中,身材凹凸有致,却只于右腿缠绕了几圈红绸,而其胸前和下体、竟是用臀后弯曲的三尾遮挡,剩下的两条白尾,则依旧摇曳于半空。

净云和尚:在那条微微弯曲的漫长官道中,忽有一虎背熊腰、青筋虬结的年轻僧人自小路踏了上来,只见他一手执着木棍,一手提着葫芦,间或给自己灌一口酒,眼神迷离、晃晃悠悠地艰难行进着,光溜溜的脑袋上大汗淋漓,他却懒得擦上一擦,任由那汗珠肆意地流淌。

楔子

济南火车站。

公交站牌旁。

熙来攘往的人群之中。

一位头发花白的微胖老者穿着身素灰衣裳,提溜个十分老旧、但却丝毫没有破损的大麻布袋,正在向四周的行人讨着烟抽。

夏日炎炎,没有人愿意搭理他这个傻老头儿,也就自然没人会在意他的憨笑、和他露出的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还有他额头上并未挂一滴汗珠。

与这燥热的天气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吱——”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崭新的5路公交车停在了站牌之外。

“叮咚。终点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好行李物品,从后门下车。”

报站声结束,车门随之打开,一位身材臃肿、又竭力打扮时尚的中年女士当先迈了出来,正巧踩裂了一枚哇哈哈矿泉水的白色瓶盖,登发出一声脆响。

杨雨寒紧随其后,一边挥手拨散了那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一边利落地绕过了那位中年女士和一个一头短发、西装笔挺的青年男子,来至在站牌一旁,想要确认下78路公交车是不是经过这里。

就是这儿。

他的目光刚刚停留在78路公交车的指示线上,之前一直在招呼路人的那位微胖老者却忽然凑了过来,向着他低声地呼唤道:“小伙子,小伙子,问你个事啊?”

杨雨寒扭头看了看他,问道:“咋了大爷?”

老者憨笑着,伸出右手的中、食两指,微微地夹动了几下:“有烟没?”指甲缝很是干净。

杨雨寒笑了笑,顺势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炫赫门,刚要抽一根给老者,老者却又笑得更憨、试探着问了句:“嘿嘿嘿,能不能……把这一盒都给我?”

杨雨寒闻言一愣,又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就将一整盒都递给了他。

老者赶忙接过,却连打都没打开便直接丢进了麻袋之中:“你先等等啊。”接着,他就低下头、神神秘秘地从麻袋里拾起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包,像是锦囊,黑乎乎的,上面绣了些繁复脞锁的金色符文,十分稀奇。

而且看它的新旧程度,似乎是有些年头了。

“喏,小伙子,这个给你。”老者道。

杨雨寒伸手接住,很轻,旋即他又翻来覆去地瞧了一番:“这是个什么呀?”说着,他就想打开看个究竟。

谁知他刚刚把手搭在这锦囊的拉绳上,老者就忽然扯住了他道:“别别,现在可不能打开。”言至此间,他又东张西望了片刻,而后才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可得小心拿好了,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

杨雨寒见他如此谨慎、甚至都有些滑稽,一时间起了玩儿心,于是故意模仿起电视里间谍接头的样子,一面偷偷将锦囊揣进兜里,一面一本正经地回道:“好的,没问题。”

“嗯,那就先这样,一路顺风,嘿嘿嘿。”老者憨笑道,随之转身走回了酒店台阶的折角旁,朝着一路过的少女招呼道,“这位小姑娘,你有烟吗?”

直看得杨雨寒是哭笑不得,心想这老爷子可能是老糊涂了。

自己的烟既已送人,他便想再去买上一包,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却又停下了一辆公交。

杨雨寒回身一看,发现是78路,于是就只好先赶紧上车,塞上了两元钱,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由于这里正好是78路车的终点站,之前乘坐的乘客也大多都下了车,有些空荡荡的。

只是在他身后又有六七个人跟了上来,包括刚刚在他身边的那个西装笔挺的青年男子。

杨雨寒一边戴好耳机、点开了手机上的《得到》app,一边瞧着那男子坐在了他的过道对面。

“车辆启动中,各位乘客请扶稳站好,前方到站,经二纬二。”

报站声再次响起,汽车遂缓缓发动。

杨雨寒不禁被惯性摇晃地向左瞧了一眼,恰巧那男子也正看向他,于是他便忙礼貌地笑了一笑。

“你是刚来济南吗?”男子问。

“啊?”杨雨寒刚想转回头去,但一听男子叫他,便匆匆关掉了手机屏幕,摘下了耳机问道,“你说啥?”

男子耐心地重复道:“你是刚来济南吗?”

杨雨寒颔首应道:“嗯,刚过来。”

男子点了点头,见他话不多,于是就笑着扭回了头去。

杨雨寒又追问道:“你呢?你这是要干嘛去?”看到他打扮如此正式,杨雨寒有些好奇。

男子答:“我去见个客户,谈一个广告生意。”听声音他似乎有些激动。

杨雨寒作恍然大悟状:“哦,那祝你成功啊。”

青年男子随即微笑道:“谢谢,借你吉言。”

杨雨寒微笑着回应,然后两人就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

车子。

依然在缓慢地行驶着。

突然间,杨雨寒想起那老爷子给的锦囊还在兜里,于是便左右看了一番后悄悄地拿了出来,藏在右腿边仔细端详。

布料丝滑无比,只是那组成符文的金线有些剌手,拉绳也是金色的,前端箍了个类似玛瑙的柱状石头,看样子应该能值点钱。

……

这里边装着什么呢?

杨雨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现在就打开瞧瞧,可不料他刚要动手,那锦囊却倏忽鼓动了一下,登把他吓了一跳。

“啪。”

锦囊被他甩落在地上,接着又骨碌碌滚到了前排的座底,杨雨寒连忙躬身寻找,竟发现下边已空无一物!

哪儿去了呢?!

他一边想,一边向左瞥视,猛然间,杨雨寒感觉到有一个很小的东西快速攀过了他的右脚脚踝,以迅雷之势一路爬至在他衣服右侧的口袋之中。

杨雨寒大吃一惊,顿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什么玩意儿?!

……

很明显,他的这一举动亦且惊动了车上的其他乘客,纷纷诧异地望向了他。

雨寒见状,只好尴尬地朝大家笑笑:“没事,没事啊。我只是不小心夹着手了。”

众人听了,便也不好再继续瞧他,纷纷回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杨雨寒环顾了四周片刻,就又重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口袋的外侧轻轻戳了戳。

……

并没有什么动静。

于是他又隔着衣服憖慭摸了摸那个东西——看手感……好像是刚刚丢出去的那个黑色锦囊。

这里边不会装着个小老鼠吧?

一念至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老鼠。不过他转念又一想:也不对啊,这老鼠也不会这么听话吧。难不成……世界上不但出现了我这种变异人,还开始有神仙了?

杨雨寒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有关那位微胖老者的画面——花白且有些稀疏的头发,黝黑且满是褶皱的皮肤,朴素且总爱憨笑的面庞,还有那一个陈旧的大麻布口袋,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仙风道骨的模样哈……

如果他真的是神仙,那他给我的这是个什么宝贝?

“经二纬二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好行李物品,从后门下车,下车请走人行横道,注意交通安全。”

报站的声音忽将他思绪打断,杨雨寒向前望去,即见到又有八九个人上得了此车,不一会儿就都落了座。

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弦,杨雨寒忽然间突发奇想,旋即从口袋里拿出锦囊,又模仿起《西游记》里银角大王的姿态、一边将锦囊微擎,一边小声地念叨了句:“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

“神经病。”一位少女刚刚在他的前边坐下,就听到杨雨寒在身后自言自语,有些害怕的她随之丢下了一句嘟囔就急忙换了个位置。

“你干什么呢?”一旁的青年人也觉得杨雨寒十分古怪,遂向着此时满脸尴尬的他问道。

杨雨寒见状,匆匆解释道:“没事,我自娱自……”说着,他又偷偷把锦囊放回了口袋里。

“砰!!!”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刚刚启动不久的公交车竟突然停在了原地,而且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遭遇了车祸,反倒像撞在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上,硬生生就把这车子挡在了路中。

杨雨寒还没坐稳,一个踉跄就差点儿摔过前方的座椅。

……

“嘶……”杨雨寒稍一缓神、便强忍着疼,撑着前座的椅背微微抬起了身子。这时的他才望见,车内的乘客早已是东倒西歪,而车外,则是一片恢恑憰怪的恐怖景象。

这……

他缓缓地挪出座位,一瘸一拐地向车前走去。

这是什么情况?

乍一看,他还以为只是公交车的前挡出了问题,但后来仔细一瞧,却发现前挡的外面也是——就好像……车前的空气此时已变成了一块玻璃,然后被生生撞出了好多道长短不一的裂痕。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语气中充满了惊恐。

而在这公交的外围,也停满了汽车和路人。交通一时间陷入瘫痪,远处不明所以的司机们气急败坏地鸣着笛声。

“让一下、让一下。”

几个年轻男女擎着手机,从杨雨寒和刚刚来到他身侧的西装男子的中间挤了过去,想要拍摄下这番奇景。但也正是因为大家的聚集,打破了这一份微妙的平衡。

……

“喀拉。”

伴随着公交车的前倾,那汽车内外的两片裂痕又略略延伸了一段。

众人大吃一惊,慌忙停下自己的一切动作定住在当场,就连大气也不敢出。

……

怎么办怎么办……

杨雨寒快速地思索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侧窗……前挡……车门。

对!车门!

然而就在他刚想让司机把车门打开、叫大伙一块儿冲下去的时候,裂痕却再一次豁大了将近一米。

直把这众人又吓出一身冷汗!

“吱——”

紧接着,那裂痕的缝隙间开始有极其尖锐的风声冒出,还未等大家作出什么反应,那前挡和紧贴着前挡的两处裂痕就同时破碎了开来,即听得“啪”的一声大响,这一车的乘客便被迅速吸进了前方的黑洞之中!

转眼间消失不见!

第一章 缇兽制结界 少年解危机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唔。”杨雨寒刚刚恢复意识,就感觉身体像是散了架,说不出的酸痛。

“咳咳咳……”似乎是嗓子里呛进了不少尘土,引得他一阵剧咳,而当他侧身撑起之时,又突然牵动了酸疼处,让他好不难受,难受得又不禁苦笑了几声。

“我去。”杨雨寒倏忽瞪大了双目,低低地惊呼道——他本来只是讶异于……方才明明还是白天,此时却已是夜里。可不想刚一抬眼,竟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深约五米、宽约十米的半球形深坑,而且这深坑的表面十分平滑,平滑得好似无痕的雪地,“这是什么情况?”

“杨雨寒。”

他正瞧着呢,忽有一男子在他身后淡淡地呼唤了一声,音调平缓得不带有一丁一点儿的情感。

杨雨寒匆忙回头,即见一似人非人的怪物正站在深坑的边缘,静静地注视着他。

“什么玩意儿?!”杨雨寒顿觉头皮炸裂,巨大的恐惧感陡将他从梦中拽起,然而,正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时,却又蓦地僵住了身子。

呃……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还在这里?!

杨雨寒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四下里的一切,竟然还是在深坑里。不知不觉中,他冒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

一阵暖风拂过,直吹得杨雨寒满身寒意。

……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回过了头,发现那怪物果然还站在那里——一头稀疏的及肩白发整齐地分向两边,未生左眼,右眼却十分突出,就仿佛是一个鸡蛋大小的脑袋悬生在外,只不过那脑袋无鼻无口,只露出一淡蓝色的巨大猫眼。它的身材不高,且体型微胖,穿着身浅灰的布质衣裤,坦胸漏肚,皮肤上见不到一点血色,在这片惨白的月光下尤显可怖。

“大胆!”杨雨寒怒喝道,但其实是他自己吓破了胆,这一声高腔只是为壮声势,意图掩盖掉他倒爬了数尺的心虚。

那怪物十分平静地望着他:“小子,你可知我是谁么?”

杨雨寒本就已吓得半死,此时又见它说话时露出的两排鲨鱼也似的利牙,神经已到了几欲崩断的地步,猝然间疯了一样地大吼道:“你管我是谁?!我是你大爷!!”

尽管他回答的驴唇不对马嘴,但那怪物听完,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眨了下眼,下一秒就已经站到了杨雨寒的面前:“我是……”

“呃……”还没等他说完,杨雨寒就两眼一黑,一下子昏了过去。

激扬起一圈烟尘。

……

……

……

大约过了有十分钟,他终于再一次清醒了过来。只不过他这次先是下意识闭起了双眼,然后才伸手去摸索周围的地形,却发现自己仍身处那个深坑。

“哎……”杨雨寒叹息着睁开双目,坐起来对那怪物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在过度的惊吓之后,他似乎已有些麻木。

怪物道:“我叫缇,掌管着时空裂隙中的一切。”

杨雨寒点点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然后呢?”

怪物道:“我一个人在这儿太久了,以后你就在这里陪着我吧。”

杨雨寒无语地又点了点头,然后嘴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怪物问:“你说什么?”

杨雨寒冲它勾了勾手,示意它往前凑凑。

怪物倒也配合,随即俯下了身来。

杨雨寒说道:“我说,在我梦里边我还能让你欺负了?”在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忽然伸出右手掴向了那个怪物,却不料整个手掌竟从它的面部硬生生穿了过去!

那怪物瞥了眼他的右手,又看看满脸尴尬的杨雨寒,淡定地说道:“你并不是在梦里。事实上你再也不会睡着,因为在这里时间是静止的,每一刻都是现在的你,你也不会有疲倦的感……。”

话音未落,杨雨寒所处的整个空间竟骤然如一张抽动的床单,齐朝着怪物之前站立的位置旋转而去,一边迅速收缩,须臾便消失不见。

?!

……

周围的一切竟都没有改变,只是那怪物换作了一十五六岁的少年。

“哈哈!我终于逮到你啦!”那少年欢呼着,站在那深坑的边缘、利落地将手中的口袋系紧。可就在这时,他又发现了坑中一脸懵逼的杨雨寒,不禁面露惊讶,向着杨雨寒大喊道,“喂!你没事儿吧?”

杨雨寒半天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那位皮肤黝黑、身着紧身麻服的精瘦少年,磕磕巴巴地应道:“啊?我没、没事。”

少年听了,随即沿土坡滑将下来,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嘿,我叫是连幕,你怎么称呼?”

杨雨寒刚想回答,少年身后的口袋却突然胡乱鼓动了起来,是连幕赶忙侧首、拍了拍口袋的上方,轻声地安慰道:“没事、没事啊……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但是那东西似乎并未相信,依旧折腾个不停。

“哎……”是连幕轻叹一声,然后冲口袋无奈地说道,“无影,你让它安分一会儿,带着它到里边转转去。”

没想到片刻后,口袋里竟真的没了动静,然后幕才重望向雨寒道:“你刚才想说啥?”

杨雨寒连忙将目光从那口袋上收回,继而有些迟疑地答道:“我叫杨雨寒。”

“嗯嗯。”是连幕轻快地点了点头,“你是不是有点儿糊涂啊?你别担心,你刚才看到的都是缇兽制造的幻象,现在好啦,我趁着他不注意就把他逮起来了。”说到这儿,他又瞥了眼身后的口袋,“嘿嘿,你可不知道,就光这一只,我就已经追了足足有四个多月,一直都没有机会下手,要不是它刚刚光顾着控制你了,我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逮住它呐。”

“昂……”杨雨寒虽然嘴上应了,心里却变得愈发懵懂。

“哎?你这是哪个国家的衣服?怎么会跑到这地方?”是连幕见他服饰怪异,便又围着他绕了一圈道。

杨雨寒被问得一愣,由于他完全不知道现在的境况,并不懂是连幕为什么这样问,便只好含糊着答道:“中国。”

“中国?”是连幕奇道,“中国在哪儿?”

“呃……”杨雨寒不知所措地伸出右手,示意他稍微等等,“你别着急哈,我先自己捋捋。”可是过了一会儿,他的脑袋里也还是一片空白,“我现在还是稀里糊涂的,要不……”

“嘘。”是连幕忽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反向外侧耳倾听着什么。大约过了有四五秒钟,他的神情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一面匆忙地朝坑外爬去,一面低声对雨寒说道,“我先撤了啊!咱们后会有期。”

杨雨寒一瞧,顿时也跟着害怕起来:“你等等我!我跟你一块儿走。”说着便躬身跟上前去。

是连幕也未回他,只兀自向上攀爬。

可就在两人即将出坑之时,是连幕却扒着那坑沿矮身停将了下来,一边探出头向坑外看道:“不行,来不及了。”

杨雨寒闻言赶紧驻足,随即趴在他身旁问道:“怎么了?”杨雨寒刚刚说完,就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个深坑正处于一大片草地当中,而就在草地尽头的树林内,正有一队人马身披月光、迅速地奔驰而来。

这地方十分空旷,如果此时出去,势必会被其察觉。

“他们是什么人?”杨雨寒问。

“我还不确定。”是连幕一边说,一边转身坐好、匆匆把口袋提到了面前,“不过听蹄音……像是狡犬,而这狡犬又多是青骑军所属,所以这来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杨雨寒虽没听懂他的逻辑,也不知这青骑军是何方神圣,但既然是连幕觉得这对方来者不善,他便也本能地选择了相信:“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我想想。”是连幕思索了片刻,然后就冲着那口袋唤道,“无影,你把那缇兽看好,先别让它随便瞅,小黄、过土、破壁、钻山,你们四个出来。”说着他就松开了那个口袋,没想到不一会儿,竟真的有一只黄鼠狼当先探出了头来。

只是那黄鼠狼似乎格外警觉,在看到杨雨寒后便立即不再动弹,一双黑漆漆的小眼儿直盯着他,怯生生的小模样十分可怜。

是连幕见状,忙对其催促道:“没事,你先快点儿出来,他伤害不了你。”

黄鼠狼闻言又瞅了瞅杨雨寒,然后才向后一遁飞速地爬出了口袋。直等其绕至在幕的脚边,杨雨寒才反应过来,他的这句话是多么地瞧不起自己,不禁偷偷白了是连幕一眼。

“嘶嘶。”伴随着一声怪响,突然间又有三只大小不一、且背生龙鳍的穿山甲接连钻出,整齐地排列在二人身前。

“好,我长话短说啊,一会换我们俩进去,过土你提着口袋。然后让钻山开始打洞,破壁尾随,小黄放屁断后,接着过土带小黄迅速跟上,走之前别忘了封住洞口。”是连幕井井有条地嘱咐着,“咱们先往东南走,挖出五里后开始兵分三路,再走五里便要向西北迂回,十里后返回地面,然后见机行事,最终在是连村村口集合。听明白了吗?”

三兽纷纷颔首,只有那身形最为矮小的“穿山甲”似乎破不情愿,侧着头斜眼瞧着二人。

第二章 神君有五宝 此为遗物窟

是连幕瞧了瞧过土,知它是嫌弃小黄太臭,不愿与其为伍。可如今事态紧急,容不得继续拖延,于是他只匆匆说了句“开始行动”就一头扎进了那个口袋里。

呃……

一旁的杨雨寒呆呆地把着那口袋的上沿儿,满脸的不知所措。

是连幕见他久未跟上,连忙在袋中催促道:“你还傻愣着干啥?!快点儿进来啊!”听起来竟有回音。

“这……怎么……”剩下的“进”字还没出口,杨雨寒忽然就被口袋里伸出的一只小手给牢牢拽住了衣领,紧接着“嗖”得一下便猛地陷入了其中!

!!!

“嚯!”他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踉跄着停下了脚步。

谁料他只是眨了下眼,下一秒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充阗着花香的“世界”——明月高悬,映照着山脊垂落下的数条藤萝,散发出墨绿的清光;一串串淡紫色小花耷拉在他的头颈上,甚是温柔。

刚没脚踝的绿草布满山坡,直延至不远处的一条宽阔山涧旁,涧中间或有两条浑身漆黑、且侧生红纹的猫头胖鱼轻盈跃出,而其大张的鱼鳍又在浪花翻飞中陡然燃烧了起来,于半空划过绝美的红弧。

“呲——”

胖鱼入水的一瞬,火焰倏忽浇灭,浅灰色的长烟飘摇直上,几乎要触着涧间的石质拱桥。

而掠过石桥再往里看,则是片高大的、一眼也望不到边的杨林,林内白光点点,隐约可见一体型巨硕的怪物,似乎是一头巨鹿,头顶的犄角宽约三米,正自右向左地缓缓走过。

“这……是哪儿啊?”杨雨寒轻轻地拨开藤萝,向前轻迈了一步。如此美景当前,使得他不禁想拍张照片,可是一摸口袋,却发现手机不在,这时他才想到肯定是撞车时没有拿住,滑到前几排座底下去了。

这下可怎么办?

联系不上家里,还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现在最可能的是像书上说的那样穿越了,但看起来又一点不像是古代,除非是所谓的上古时期,但那些应该是迷信啊……不可能真的存在。

是连幕粲然一笑道:“这里叫遗物窟,乃是当年苍天神君所造的五个时空结界之一,本是神君存放禁物之地。后来因我祖是连城建国有功,便将这宝贝赐予了他。”

杨雨寒听得糊涂,神话传说里也没有他说的这个苍天神君和是连城啊,难不成不是上古?为求解惑的他便小声问了句:“现在是哪一年?”

“龙历一八八七年。”是连幕纳闷的很,“你是不是刚才被缇给烧坏了脑子啊?”

“啊?嗯……嗯,我是有点糊涂。”杨雨寒一边含糊地应着,一边在梳理头绪:既然是龙历,那就肯定不是我们那里的纪年方法。难不成……我在那场车祸中就已经死了?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开始冒起冷汗。一定得尽早弄清楚这事儿。

是连幕不明所以,只是见他的言行有些奇怪,而且在知道这里是遗物窟后反应平平,不由得暗自忖道:不应该啊?我之前闻听此事时可是激动了好多天,可是他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难不成……他是个土包子,对历史一概不知?

想到这里,心有不甘的他便想再显摆一番,遂说道:“你知道苍天神君吧?”

杨雨寒摇了摇头。

“你……”是连幕十分无语,“你们中国村到底在哪儿啊?怎么连苍天神君都不知道?!那可是一统华夏的帝神啊。”

杨雨寒瞧他表情,察觉到自己行为不妥,于是便佯装迎合道:“哦,我想起来了!这遗物窟就是他送给你们祖上的?”

“那必须的。”是连幕得意道,“是连城大人虽然战功赫赫,但却不求名利,早在众将封神前他就向神君请辞归田了。神君见他不要封赏,就只好将这宝物赠予了他,并许诺朝中一直会留有他的位置,欢迎他随时回来。”他顿了顿又道,“这里本是一片荒野,是连城大人离开帝都后,便在这遗物窟中植满了草木,并将自己的奇禽异兽全部装进了这里,然后才有了如今的这番景象。”

杨雨寒赞叹道:“那你们祖上可真够厉害的。”

“那是。”是连幕说着,脸上的骄傲却化作了一丝无奈,“只不过我实在想不通,大人回来后为何要定下族训,不许我是连族人再与其豢兽亲近。”

杨雨寒尴尬道:“可能……他也有他的苦衷吧。”

“哎。也许吧。”是连幕叹息道,“可也正是因为这一族训,慢慢的我是连族人便只把其豢兽当作工具,甚至是拿来享乐,在这遗物窟中建起了‘困兽场’,控制动物们相互厮杀以供族人观赏,实在是太过残忍。”

杨雨寒应道:“是有点太残忍了。”

是连幕点了点头:“所以我这次找了个机会,将这宝物连夜偷出,并将这里关押在木牢内的奇禽异兽尽数释放,算是还了它们自由。”

杨雨寒瞧向他道:“这么贵重的宝物你都敢偷?”

“那怎么了?”是连幕傲然道,“我是未来的族长,早晚这宝物也会传给我,我提前用用又有何妨?”

杨雨寒闻言一惊:“你是家里的嫡长子?”

是连幕微微颔首,同时低“嗯”了一声。杨雨寒见此情形,生怕他再问自己是从哪儿来的,遂又赶忙追问道:“那你刚刚提到的另外四个时空结界是什么?”说完,他忽见右侧的山岩上生了只巴掌大小、且散发白光的圆形蘑菇,于是便伸手摸了一摸,可谁知那“蘑菇”竟是一怪异甲虫,还没等他的手指挪开,那怪虫就忽然腾空而起,接着在空中略一停顿、便迅速飞向了那一片静谧的杨林。

是连幕想了想答道:“听爷爷说……还有一口钟,名叫绝世园;另一个,是一把剑,名叫万兽山;还有一锦囊,名叫奇物岭;最后是一枚戒指,唤作与仙境。”

锦囊?

听到这里,杨雨寒不禁收回目光、隔着衣服暗暗摸了下那老者所赠之物。

难不成……它就是是连幕所说的奇物岭?不会有这么巧吧?

“只是……苍天神君在隐世前,将他曾经携带的法宝全都送给了亲朋。后来世间就鲜有听闻这些个宝物的下落,甚至有很多已彻底失传。”是连幕一边介绍,一边朝身后的杨雨寒瞧了一眼,发现他总是往自己的右衣兜儿看,于是就问他,“有什么事吗?”

杨雨寒慌忙抬头,笑着说:“没事……我就是看到衣服上有点儿脏。”

是连幕不满道:“我给你说正事儿呢,你能不能专心一点儿?”

杨雨寒听得是连连点头:“必须的。必须的。”

他这么一说,是连幕不禁又仔细打量了杨雨寒一番,瞧他的言谈举止是越来越觉得怪异,于是就冲他问了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老感觉你有点傻啊?”

杨雨寒也不生气,只笑道:“这你可就错了。我这是大智若愚。”

“你快得了吧。”是连幕略带嫌弃地说,“赶紧说,你到底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中国’到底在哪儿呢?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杨雨寒瞧躲之不过,便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只见他本能地望了下四周,然后才说道:“你得先说说这里是隶属于什么地区,否则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虽然他早就确定了自己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但他毕竟不会像是连幕那样胸无城府,害怕吐露实情后会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暂时也只能先想办法蒙混过关。

是连幕将信将疑地说道:“这地方……乃是莱州府,位于青龙国境内。”

“莱州?”杨雨寒不禁大奇,心想这怎么可能?这么离谱的地方怎么跟老家一个名儿?就算是自己穿越或者死了、这莱州也不可能是这个样啊!

“怎么?你知道这儿?”是连幕问。

“啊?我不知道啊。”杨雨寒忙摇了摇头,生怕承认后又解释不清。

是连幕轻斥道:“那你干嘛这么大反应?”

“因为我曾经听老一辈说过。”杨雨寒突然灵光乍现,开始天马行空地解释道,“我们中国村的祖先就是莱州人,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一帮人为了躲避战乱,偶然间逃到了我们那个地方。之后见那里与世隔绝,且无毒虫猛兽,于是祖先们便在那建起了村寨,也从此与外界断绝了来往。”

是连幕闻言,又继续追问道:“那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杨雨寒随即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啊,我从小就没离开过村子,没想到今天原本在家里睡得好好的,再醒过来就已经是来到这儿了。”

“那真是奇怪了……”听他这么一说,少不经事的是连幕似乎也相信了这套说辞,毕竟这样一来,杨雨寒对于这里的种种反应也就解释的通了。

“你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吗?”杨雨寒强忍着笑,“我还以为你能知道呢。”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连幕摇头道:“不知道。不过等咱们回到村子里,可以去问问我爷爷,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应该能知道吧。”

“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杨雨寒颔首道,“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是连幕想了想说:“咱们至少还得有半个时辰才能返回地面,不如我先带你到里边转转吧。”

“好。”杨雨寒欣然回应。

“嗯。”是连幕点了点头,又对着洞口左侧的一株灌木嘱咐道,“家奴,等一会儿等过土回到这,你要在第一时间禀知于我。”

一旁的杨雨寒本还纳闷儿他为啥会对着一植物说话,却不料是连幕话音刚落,那灌木就突然间颤动了起来——先是顶部的树冠分向两边、少顷便纠缠成一对腿足,之后那腿足弯曲落地,剩余的枝叶又迅速化作了两条手臂,兀自从山壁上、拔出了它那个长有眼、口两官的粗壮根部。

直把他吓了一跳!

“家奴遵命。”那树怪单膝跪地道,双目始终都不敢上抬。

是连幕点了点头,然后就向着雨寒说:“咱们走吧?”

“哦。好。”杨雨寒艰难地收回目光,接着便跟随是连幕朝着那杨林走了过去。

在走上拱桥时,他又望了望身后的树怪一眼。

看样子……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

而要想尽早地了解这个世界,也只好早一点使用自己的“超能力”了。

第三章 杨林遇狷介 遥忆落玉湖

看着眼前的这一棵棵高大杨树,杨雨寒忽然向是连幕问道:“连幕啊,你……”

“谁叫连幕?”是连幕旋即瞪了他一眼,“我姓是连!名叫幕!幕!”

杨雨寒一听,顿觉十分尴尬,于是就赶忙赔笑道:“哈哈,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赔个不是。”

是连幕见他还算诚恳,也就压住了怒火:“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毕竟你刚刚出来、不懂也是正常。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嘿嘿。”杨雨寒憨笑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之前不是说……这片杨林是你祖上拿到遗物窟后自己建起来的嘛,他是怎么做到的?”

是连幕闻言,不禁哂然一笑道:“你啊你,你们那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杨雨寒不知他何出此问,只答道:“还能怎么活,就是种地啊、打猎啊什么的。”

“呵呵,你可真的是孤陋寡闻。”是连幕颇为无奈地说道,说完,他就又看了杨雨寒一眼道,“瞧好了。”他的脚步依旧未停,只是伸出左手、在一旁的杨树干上轻轻点了一下,可不料那树干上被他点到的地方竟蓦地长出了一朵拳头大小的粉花,并且这粉花的一条柔枝又随着他的食指迅速蜿蜒了出去,一片片嫩绿的新叶便犹如一个个翩舞的精灵、于半空留下了一道整齐而优雅的绿痕。

直至是连幕将左手收回,那一条长枝才缓缓停留在了几步外的另一棵杨树边。

杨雨寒见此情形,已然是目瞪口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的人竟能够使用魔法!

“怎么样?我厉害吧?”是连幕得意洋洋地说,“这叫作木术,乃是青龙国主修的玄法。”

杨雨寒听得心痒难耐,连忙凑上前道:“那我能学吗?你能不能教教我?”

“这个嘛……”是连幕佯装犹豫了一番,“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一个前提,你得先拜我为师。”

“行啊,我现在就拜。”杨雨寒闻言大喜,随即便迫不及待地拦在了幕的面前,紧接着一揖到底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是连幕顿时喜笑颜开地将他搀起:“好好好,呵呵呵……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你到底能不能筑得灵基……还是要看你的造化,毕竟这玄法并不是人人皆可习得。”

杨雨寒信然道:“这一点师父大可放心,我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只是天生聪颖过人,并且悟性极强,绝不会给师父丢脸。”

是连幕苦笑不得地说道:“呵呵,你的面皮可真厚。”

“我这绝不是脸皮厚,而是有自知……”杨雨寒本还想继续自夸,但不料言至半途,竟陡见距是连幕身后十几米的杨树林内、倏忽冒起了三点幽幽的蓝光。

而随着蓝光的移动,一头似虎非虎的巨怪便在这斑驳的月影下渐渐显露了身形——那巨怪高约两米有余,通体墨绿,一直到尾部都布满黑色的条纹,虽为虎首,却生了三只蓝眼,颈侧也长了圈狮鬃也似的长髯,两颗锋利的獠牙呲露在外,自鼻头至额顶留有一深深的疤痕,愈显其面目狰狞。

“呃……”杨雨寒一边竭力地保持镇定、一边战战兢兢地说道,“师父……师父……”

“怎么了?”是连幕含笑问道,又冲他挤了挤眼,然而他的这一举动并未被其察觉,杨雨寒一直在盯着那巨虎,目不转睛。眼看它慢慢将脑袋压低、摆出了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杨雨寒也不由得退了一步,一边朝是连幕小声急呼道,“后边!你后边!!”

他的话音刚落,那怪物就猛地向后一躬、有如离弦之箭一般地冲了过来,足底的烟尘随之激散,夹杂着凛冽的杀意、陡然惊醒了枝头休憩的七八只白喙白尾、白首绿身的鹊状怪鸟,慌张地翙翙飞去。

此时的杨雨寒再也顾不得这位反应极慢的师父、连忙转身逃跑,可不料没跑几步、他就被一拢起的树根绊了个正着,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嘶……”杨雨寒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立刻强忍着疼、匆匆站起了身来。而当他再次回望之时,是连幕才刚刚转过身子、与那头巨虎也仅剩两米的距离!

情势岌岌可危!!

完了完了完了……

他绝望地看着那一头巨虎将前爪上扬、向空中高高地跃起,心脏都几乎要停止跳动。

然而……

接下来的一幕却陡令杨雨寒大跌眼镜——就在那巨虎张开血盆大口、即将咬下之际,是连幕忽然间伸出右手拍在了它的鼻尖上,便听得“嘣”的一声轻响,那身形朋硕的怪物竟于一瞬化作了一只只有半尺左右的小毛球,一跟头扎进了幕的怀里。

“嚏!”

……

……

……

“呃……这……我……”杨雨寒乜呆呆地看着这一人一兽,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而前方的是连幕则兀自逗弄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小怪虎,笑着道:“又想吓唬我啊?!我早就听到你过来啦。”

小怪虎一听,登时奶声奶气地“嗷呜”了一声,接着就恶狠狠扑向了他的手指。

“哈哈哈,蓝焰!好啦好啦。”是连幕虽撤离了右手,但那小东西却又扒住了他的衣服,气急败坏地撕咬个不停,“我现在就这么一件衣服,你扯坏了我可就没得穿啦。”

“吓!”杨雨寒忽然触电般地爬了起来,也引得那一人一兽暂时停止了嬉闹,同时向着他看去。

“怎么了徒弟?你是刚反应过来吗?”是连幕说到一半、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雨寒没有回答,只是瞧了瞧自己的右手——方才他愣神的时候,右手偶然碰着了一棵刚刚发芽的小草,紧接着,那一棵小草从种子、到生根、再到发芽、破土而出、甚至是之后几个日夜的“记忆”和“感受”,便突然显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这确实是他的“超能力”没错,但他之前也仅是偶尔会在触碰到一些人和物后、获得他们的记忆片段,可是这一次却跟以往的境况大不相同,这一次……他不单只是获取了这一棵小草的“记忆”,而且还格外清晰,就连那泥土的湿热、风的温黁他都感同身受,以至于有一瞬、他都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那一棵嫩绿的小草,真真是匪夷所思。

这又是什么情况?

是连幕见他有些奇怪,遂提着那只名叫蓝焰的小怪虎走到了他的面前:“你怎么了?真的被吓傻啦?”

杨雨寒皱着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不知道什么东西硌了我手一下。”

是连幕瞧了瞧那边并没有什么异物,然后才咧了他一眼道:“嗨,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杨雨寒心知这一连串的怪事不可能想想就得出答案,于是就决定把此事暂时先放到一边,对着这少年说道:“师父。”

“嗯?”是连幕道。

杨雨寒指了指那一只小怪虎问:“它是怎么回事啊?”

“嘿嘿。”是连幕随即就揪着蓝焰的脖颈、提至在了两人眼前,窃笑道,“这小东西名叫蓝焰,乃是一只‘狷介’。此兽生有三目,这第三目开而化巨,闭则变微。虽性情暴躁,却不常伤人,平日里多是以素食为主,尤偏好瓜果等物。是世间少有的异兽。”

“这么神奇吗?”杨雨寒好奇地看着这一只“萌宠”——除了体型与之前相差巨大,其余的地方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包括它脸上的疤痕。只是此时瞧着这疤痕已不觉得狰狞,反倒是对它有些同情,于是他不禁问道,“哎师父,它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是连幕叹息道:“哎……此事全都怪我。三个月前,我为了追踪那只缇兽,一个人走到了落玉湖。小时候我父就严令禁止过、不让我等去那里玩耍,说那落玉湖乃是八十年前为祸莱州的凶兽——‘栖无’的封印之所,而且其周围的区域也是猛兽云集、毒虫众多,即便是修为臻于地仙、也不敢保证能从那里面全身而退,更别说万一再触动封印了。”

他一边说,一边仰望向夜空,一边将蓝焰轻轻地抱在了怀里。

第四章 往事引新问 乃知有乱神

“刚开始……我只是走到了落玉湖外的碧容山上,由于那缇兽昼伏夜出,且生性极为谨慎,所以我只能趁晚上在林中搜寻线索。

经过三天的追踪之后,我就已大体确定了缇兽的意图。因为这缇兽素喜光亮,而我又仔细观察过那几天的月亮大小,基本可以断定在七天后、也就是六月十六日,将会是今年内最大的一次满月。

所以它此次前来的目的,必定是为了去落玉湖望月。”是连幕顿了顿又道,“有了这条线索后,接下来的追踪果然简单了许多,甚至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了缇兽。只是碍于它的能力,不敢轻易上前。因为一旦被它用结界困住,最好的下场也至少会疯掉。

就这样,在遗物窟内各种动物的帮助下,我又先后走过了‘背水峰’和‘重瘴林’,且在‘半骨道’上救下了迷路的小猢狲,终于在七天后的那个晚上,来到了落玉湖西侧的断崖之下。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世界上竟会有如此美景。那一整片湖就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在月光的照耀下,把四周的群山映衬得一片嫩绿,真真恍若幻境。

就连一再小心的我,都忍不住冒着被缇发现的风险、将手伸出了藏身的礁石,在湖中舀了一捧水。

那感觉特别神奇,就像是插入了一块豆腐,而捧在手里的时候,又与普通的湖水无异。

呵呵,当我翻过手、我才终于知道了落玉二字的来历,那一捧湖水竟于半空化成了一颗颗滚圆的玉石,叮叮咚咚地落在了湖面之上,上下弹跳了数次才重新融进了水中。

哎……

也正是因为这一阵声响,惊跑了湖对岸正在观月的缇兽。而当我起身去追之时,才发现四周的气氛已有些不太对劲——原本平静无比的湖水突然间起了波澜,紧接着大地就开始震动,山林内的飞鸟走兽也纷纷惊惶逃窜,我一看大事不好,也顾不得再隐匿身形,立刻就唤出了‘朔风’带着我离开。

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们俩刚刚飞到那落玉湖的中央,水中就猛地蹿起了一条长约十余丈、宽约两三丈的扁嘴怪鱼,应该就是我父曾提到过的凶兽‘栖无’。

眼看着我俩就要葬身鱼腹,朔风却狂吸了一口气、仿佛河豚般把自己胀大了数十倍。

哎!它为了救我,竟用自己的身体去卡住了‘栖无’的巨口!

……

然后……我们就一起……摔入了水中。”

说到这儿时,是连幕已满脸悲容,过了一会,他才重拾心情继续讲道:“一开始,我以为这次我死定了。毕竟那时候我的修为才刚到‘真人’八界,掌握的术式也十分有而限,根本不足以对抗像‘栖无’这样的凶兽。更何况……这湖里还不只是它自己。

……

我落水后没一会儿,便又从水底冒出了数十条模样相同、但体长却只有一丈的扁嘴怪鱼!而就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又忽被一巨石组成的大手给捞了起来。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立于落玉湖西侧的断崖竟已化作了一尊身高三十丈的岩怪,它一边把我握在手心,一边又将那大大小小的怪鱼都重新跺回了湖底。

……

在嘈杂的落水声中,那岩怪默默盯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就把我轻轻地托了起来。而直到它把我托至在它的嘴边,我才终于明白了它的用意——是一个人,被那尊岩怪含在口中,受困于一块儿透明的石头里……”

是连幕突然瞪大了眼睛:“我想起来了!他穿了件跟你一样奇怪的衣服!”

杨雨寒闻言大奇,连忙打断他道:“什么样的衣服?!”

“就是件……方方正正的……呃……怎么说呢?就是这样的。”是连幕实在是解释不清,于是便从手中变出了一根木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杨雨寒看着看着,突然间发现是连幕所画的竟是件衬衣,不由得大吃一惊:“你确定?”

是连幕略带不满地说道:“那当然了!怎么你认识他?”

杨雨寒摇头道:“光凭一件衣服我怎么知道。师父你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了没?”

“不是太清楚。”是连幕回忆道,“我只记得那是个壮年男子,短发,身形有些消瘦,其他的……已经是忘得差不多了。

虽然他不能动,也一直是闭着眼,但我总感觉他想要告诉我点儿什么。可当我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岩怪却突然地晃了一下,紧接着那湖中就又开始翻腾了起来,就像是又有什么更为厉害的东西要从这水底挣脱一般。

而且那岩怪似乎也很惧怕这水中之物,接着就把我搁置在了落玉湖的南岸,并挥手示意我赶紧离开。但恰在这个时候,水中突然就翻出了一条比之前的‘栖无’还要宽上一倍的巨大鱼尾,直朝我横扫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是蓝焰从口袋中跑了出来,把我一下子撞开了数米远,而它自己却因为躲闪不及、被那条鱼尾给划伤了脸,并且险些伤到它的第三只眼。

后来,也是它在混乱当中将我背离了那里,不管血怎么流,它都忍着疼没有闭眼,一直到我们俩逃出半骨道。

……

当我去检查它的伤口时……发现它的眼睛几乎已经被鲜血糊满。

哎……我欠他们俩一条命啊。”

“确实是不容易。”瞧着是连幕有些激动,杨雨寒便等他情绪稍稍平复后才接着问道:“那……那个人怎么样了?”

是连幕答:“不知道。不过我离开前曾经看过一眼,那个岩怪正在以整个落玉湖为‘器’,使用着我从没见过的封印阵法。”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不禁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去一趟落玉湖,想必那儿也将是解开他诸多疑惑的关键。不过他当然也知道,光凭他自己、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去到那里。于是,他便又问向幕道,“那师父你为什么要捉这缇兽啊?”

是连幕慨然说道:“因为我不服。”

杨雨寒追问道:“怎么了?”

是连幕顿了片刻,随之面带愠色道:“我是连一族……乃是众多拥有‘血继乱神’的宗族之一,身副‘乱兽神’,可以凭意念来驯服和操纵群兽。但是这种血脉又与‘血继怪力’不同——并不是所有的后人都一定会继承。只有我们家,从古至今所有的嫡长子全部都继承了‘乱兽神’,一直担负着领导和保护整个宗族的重任,直到我的出生。

我没有‘乱兽神’。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被族人孤立着,除了是连全和是连吉他们两个,因为也没有人跟他们玩儿。

这些其实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真正最令我感到生气的、是父亲竟然也对我十分嫌弃,跟我从来就没个笑脸,不让我接触异兽,只叫我研习玄法,反倒是对是连华和是连宝他们俩百般疼爱。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没有‘乱兽神’就注定成不了大事。只有爷爷他老人家除外。

可能是因为奶奶的缘故,他一直都鼓励我用自己的方式去跟动物们打交道。而且爷爷还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只有把动物当作为朋友来看待,它们才能够全心全意地帮助你。

事实也的确如此,就像朔风跟蓝焰。我相信这里的很多动物也都是这样,因为如果有人想伤害它们,我也会为它们以命相搏。”

杨雨寒听到这里,不禁微笑着说道:“所以……你为了证明自己,就想捉一个很难捉的给大家看看?”

是连幕颔首道:“嗯,可我本来只是想捉一只仿虎来的,这也是我们是连族达到‘捕兽师’资格的基本标准。但之后、我在寻找仿虎的途中,又偶然发现了那只落单的缇兽,便决定试上一试。

由于缇兽它系属幻兽,非但十分稀缺,而且是幻兽中比较厉害的物种,不仅能扰乱对方的思维,还能制造出极其强大的结界,在世上少有天敌。等这一次我将它带回村中,最起码也能获得个‘驯兽师’资格。”

“那……”杨雨寒问道,“师父你所说的‘血继乱神’和‘血继怪力’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连幕抚摸着已然睡着的蓝焰,含笑对雨寒道:“呵呵,你的问题可真不少。那我就先从‘血继怪力’说起。我曾经听爷爷仔细讲过,这‘血继怪力’……一共是分为七种,凡继承此血脉者,皆天生筑有灵基,并能凭此感应到常人无法捉摸之事。

擎天力感知力量,所以才力大无穷;洞察力感知规律,所以能发现弱点;拒绝力感知存在,所以能防御一切;如果力感知可能,所以能假设未来;得知力感知记忆,所以能捕捉过去;宫商力感知音乐,所以能魅惑万物;而疾行力则感知速度,所以能日行万里。”

听到这儿,杨雨寒不禁暗自忖道:这得知力怎么跟我的超能力差不多?难不成……那个世界中也存在这七种血脉?

“而继承这七大血脉的家族里,又出过七位极其厉害的人物,史称‘怪力圣君’。”是连幕继续说着,“在将近两千年前……他们也曾率领族人为整个华夏的统一立下了赫赫战功。”他顿了顿又道,“现在咱们再来说这‘血继乱神’,据说这‘乱神’血脉是出自于七大‘怪力’,但此事究竟真实与否……世人也根本无从考究。尤其是天下尚有很多的‘血继乱神’并不为世人所熟知,我现在了解到的除了我是连一族的‘乱兽神’,就还有‘乱界神’、‘乱形神’、‘乱术神’、‘乱天神’、‘乱见神’、‘窃闻神’、‘窃心神’、‘窥视神’几种。其能力也尽都繁复不一,在这里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我的天……”杨雨寒越听就越觉得精彩,不由得惊叹道,“真是太厉害了!”

“嘿嘿,好了,咱们也聊了半天了。为师先带你继续转转吧。”是连幕说完,便带着杨雨寒继续向林中走去,怀里扔抱着蓝焰,独留那几只刚刚返巢的青耕鸟于枝头翘首,看着他二人在树影间渐去渐远。

“嗒!”

一只形似鳐鱼、且骨骼黝黑的一尺怪虫“吱吱”着飘飞而来,却陡被那鸟中个头最大的一只弹舌粘了个正着。可不料长舌刚刚扯回,那怪虫就变得跟那只青耕鸟一般模样,直吓得那它惊叫连连、差一点翻出鸟巢。

第五章 山脚观困兽 御兔往莫关

沿着山径走了没一会儿,二人就来至在一处较为平缓的地带,前方不远处是一块直径一公里左右的圆形区域,其间长满了及膝的青草,四周环列着一圈大小差异极巨的灰黑色木笼,许多模样奇特的怪、兽、禽、虫正于笼中安静地休憩着,姿态万千。

“喏。”是连幕朝那边略一昂首,随即轻声说道,“这儿就是我说的困兽场之一,里边的大部分木笼都被打开了,只有极少数太过凶猛的动物我没敢放,得等到以后混熟了再说。

再就是有一件事我老是闹不清楚——它们为啥总喜欢回来睡觉,而且即使出去了也不喜欢溜达太远。”

“这是因为它们被体制化了。”杨雨寒看了幕一眼,继而又望向前方——那些木笼大的能有个十几米,小的却不到一米。似乎是缺少树木的关系,笼边并没有那些散发着白华的蘑菇状怪虫,单凭着月光,他也只能够瞧见那些动物模糊的轮廓。

一旁的是连幕刚好将蓝焰放在了左侧的草地里,闻听此言,不禁好奇地问道:“啥叫体制化?”

杨雨寒笑答:“简单点儿来说,就是它们已经习惯了,反而适应不了外边的生活。”

“你快得了吧。”是连幕撇了撇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谁还会讨厌自由。”

杨雨寒笑着摇了摇头:“呵呵呵……等师父您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没大没小……”是连幕听了,先是白了他一眼,然后又指了指道路的左侧:“咱们往那边走吧,去看看缇兽怎么样了。”

杨雨寒颔首同意。然而就在这时,他忽地瞥见有两团橙光从山中左蹦右跳着飞速蹿将了下来。

杨雨寒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只毛色黄白相间、足足有一人多高的大兔子,足掌肥厚,一对宽阔的巨耳几乎要耷拉到地上,额前各生了根两尺多长的肉须,向前方弯垂着,顶端略略鼓起一个大包,散发着温和的橙光。

是连幕见了,连忙迎上前去,微笑着小声说道:“你们俩来的正好,走,带我们去一趟‘莫关’。”

那两只巨兔先是将脑袋凑到了幕的手边温顺地蹭了一蹭,然后才颠儿颠儿地分开至二人近前、乖乖伏在了地上。一对簇状的短尾快速地晃动了数下,登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是连幕一边骑上巨兔,一边示意杨雨寒一起。

杨雨寒点点头,心里既兴奋、又有点儿小紧张,于是就一脸新奇地模仿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骑了上去。

是连幕一声令下,那一对奇兽便载着二人“嗖”地弹射而出!蹑影追风般地在林中放足疾驰!

……

而就在他们离去的同时,位于困兽场的正中央,一条“藏獒”慵懒地趴在距地面两米左右的半空里。突然间、它泛白的鼻翼倏忽抽动了数下,紧接着又猛地抬起了头,吃惊地望着他二人刚才站立过的地方。

良久。

……

“慢点、慢点……”那怪兔刚跑了没几步,其背上的杨雨寒就已紧张得快要透不过气,之前的兴奋感也早已经荡然无存。他从小就对速度和高度十分敏感,一直都没法坐大摆锤和过山车等游乐设施。如今他坐在这巨兔上,竟比那些个都还要恐怖——毕竟现在他只能靠双手勉力维持着不让自己掉下来,其它一丁点儿的防护也没有。

可就在他想招呼是连幕、让他停下来的时候,二人的面前却又突然出现了一条一首两身、长约二十几米的黑色巨蛇,盘踞在数棵高大的杨树之间,十分骇人。

见此情形,是连幕所骑的那只怪兔随之将身子一横,自大蛇分叉的腹底一溜烟儿侧滑了过去。其头顶的“灯须”照耀在它油光可鉴的鳞片上,顿时折射出两道无比绚丽的光晕。

而载着杨雨寒的这只则猛地向下一蹲、旋即飞也似地跳向了空中,一对肥厚的脚掌忽又在大蛇高擎的脑袋上轻轻踩了一下,再次弹出了老远。

……

这一跳,可害苦了本就已心惊胆战的雨寒。此时的他虽然早早闭起了双眼,但还是害怕得几欲晕厥,一颗心直仿佛正被人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几乎要心跳消无。

……

“咚。”

兔子盈落在地,杨雨寒也终得以喘上了一口气。借此空隙,他忙对着是连幕大喊道:“停!停停停停……师父,我……我不行了。”

是连幕一边拍拍兔颈令其脚步放缓,一边回头瞧了他一眼:“怎么了?”

杨雨寒见身下的巨兔慢慢停了下来,赶紧连滚带爬地翻落了兔背,然后又忍不住跪倒在一旁干呕了数声。

而那只巨兔也由于被蹭的到处是汗,此时经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这是咋了?”是连幕匆匆走到他身边,关心地问道。

杨雨寒艰难地摆了摆手,刚要开口回答、却又感一股子烦闷涌上喉头,遂再次扶着旁边的一棵杨树、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是连幕心念一动,大体也猜到了原因,于是便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呵呵,你可真完蛋。”

“呼……”杨雨寒稍感轻快了一点,接着就依着树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也是恐高没办法……”

“恐高?就是怕高啊?”是连幕问道。

杨雨寒呲牙咧嘴地点了点头:“嗯。呃……师父,咱还有多远才能到?不行咱走着去吧。”

是连幕看了看前方:“快了。等我让大小祸慢点儿走,再有个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大小货?”杨雨寒又大喘了几口气,问道,“什么大小货?”

“就是它们两个。”是连幕伸出左手指了指那两只头顶黄灯的兔子道,“我爷爷给起的名字,因为它们俩从小就形影不离,所以爷爷就借用‘祸不单行’的古语……给它俩起名叫大祸、小祸。”

“哦……这么个大小祸啊。”杨雨寒恍然大悟道。

“嗯。”是连幕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直到他脸色好了许多,才朝他询问道:“怎么样?好点儿了吧?咱们接着走吧?”

杨雨寒颔首应道:“嗯,好点儿了。走。”说完,他便强努着站起身来,由是连幕扶着、重新坐回在巨兔背上。

……

又走了没多久,二人就来到了一座大山山底的一对石碑前。石碑高两米、宽六十公分,从右至左各镌着两列碑文:

莫笑高山无凤会

关藏桎梏难争鸣

字迹遒劲有力、朴茂工稳,十分赏心悦目。

“无影,我们来了。”是连幕方下兔背,就环视着四周唤道。

杨雨寒随其翻下,好奇地向四处张望着,想看看“无影”到底长什么模样。

不一会儿,即见那石碑右侧的草地竟凭空拨向了两边,在窸窣了片刻之后,一面部尽是白骨的灰熊才渐渐显露了身影,一边人立着用右掌扶住碑石,一边蹑手蹑脚地朝二人走了过来。

杨雨寒目不转睛地瞧着它,着实很羡慕这怪熊的能力。而走到近前的无影也就着小祸头顶的橙光,发现了他正在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害羞,忙再次隐去了身形。

是连幕的话本已到了嘴边,可是这样一来,他又只好生生地憋了回去,反冲着杨雨寒小声地斥责道:“你别盯着它看,它见了生人光害羞。”

“哦,呵呵……”杨雨寒闻言,忙含笑看向一旁。是连幕遂朝那青草塌陷的地方柔声说道:“好了无影,你可以出来啦,他现在不看你了。”

那怪熊这才重新现出了身来,但看模样却还是有些拘谨。

“你啊你……也就在生人跟前能老实一会儿。”是连幕无奈地笑道,“说说吧,你把缇兽弄哪儿去了?”

怪熊随即指了指那两块石碑,一边低吼了几声,像是说缇兽就在那里。

“你怎么把它到关这儿了?!”是连幕急道,“就算他不听话,也就弄到石牢里就行了。”

怪熊听了,似乎颇为不服,虽然面部是一块白骨、瞧不出什么表情,但架不住它把脑袋别向了一边,还斜着眼瞧起了是连幕。

是连幕望见状,不禁大踏步走到了它的面前,大怒道:“怎么了?!说说你就不愿听!我说错了么?!你把缇关这里你让我怎么弄?!”

“哼。”怪熊冷哼一声,竟抱起手一屁股坐了下去,登发出“嘣”的一声闷响。

“哎?!呀?!”是连幕顿时火冒三丈,“你行!那我也不管了!你把这莫关给我打开!我非把它救出来不可!”

怪熊瞧了瞧他,接着就白了他一眼,而且还伴随着又一声冷哼,直恨得是连幕在一旁是咬牙切齿:“好、好、好!你给我记着。”说完他便走向了石碑,“你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开这个莫关,呵!那一顿打我可不是白挨得!”

怪熊一听,立刻朝是连幕望了过去,看他的架势并不是要作假,于是它赶紧用右掌拍在了地面上,五根十公分粗细的青藤随之自掌底蜿蜒而出,须臾在幕的四周结成了一圈密集的屏障!

第六章 莫关遇旧犬 异人破虚空

“无影!”是连幕瞠目怒斥道,“你想干什么?!”他猛一挥手,那青藤编成的屏障顿时透出了一道绿光,是连幕随之一推,屏障上方的青藤就齐刷刷掉了下去,“哒哒哒”铺落了一地。

“唔!”怪熊未作回应,反而摆出了一副十分吃惊的姿态,忽朝着幕的斜后方指了过去。

二人见了,遂一同向后观望,却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杨雨寒正兀自纳闷呢,却忽听耳后传来了“咚”的一声巨响,就连大地也陡然为之一震。紧接着,便又听是连幕破口大骂道:“无影?!你竟然敢骗老子?!”

杨雨寒连忙回首,竟见到一对两米多高的巨石分别箍住了他的双手,任凭是连幕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半分。

“吼吼吼吼……”怪熊一计得逞,不由得捧腹大笑了起来,半途还不忘学了遍二人刚刚扭头的傻样儿,直气得是连幕连连跺脚:“你快点儿把老子放开!”

杨雨寒尴尬地瞧着这一人一兽,真没想到这无影不但会使诈,竟还能让自己的师父也束手无策,实在是叹为观止。

“呼……呼……呼……”是连幕折腾得累了,便只好瞪大了眼死盯着怪熊。怪熊则走到了他的身前,先是指了指那两块巨石,然后又指了指镌刻着莫关的那对石碑,摆了摆手,像在说“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你不能打开莫关”。

是连幕恨恨道:“我今天必须要把它弄出来!”

怪熊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又轻叹了一声。

杨雨寒越看越觉得这里必有隐情,于是便走过去说道:“无影,我知道你把那缇兽关进去肯定是事出有因,但是你能不能先把我师父放开?我保证师父他在弄清楚之后不会乱来。”

怪熊瞧了瞧他,又朝着是连幕看了过去。不料这少年却执拗得紧:“什么叫乱来?!我辛辛苦苦逮到的缇兽,他说都不说就封印到莫关里,我凭什么听他的?!”

“师父你别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杨雨寒强作认真地说,“我猜那缇兽一定是不好掌控,无影怕缇兽为祸此地,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是连幕一听,遂望向怪熊道:“是这样吗?”

怪熊忙点了点头,然后赞赏地看了看雨寒。

“哎……那你放开我吧。”是连幕颓然地说,“我同意暂时先不闯莫关。”

怪熊盯了他一会儿,感觉他确实已经安分,这才挥手化散了两块巨石。

……

“哒。”

一颗晶莹的水珠滴落在雨寒脚后的草叶之上。

然后,又有一湿热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后腰处。

也不知为什么,杨雨寒瞬间就泪如雨下。

……

是你吗?

……

他哽咽着,慢慢转过了身子,看到一黑背黄足的藏獒正老泪纵横地望着他,又一头顶在了他的怀中。

“豆瓣儿!”杨雨寒一把就将它抱住,随即嚎啕大哭了起来,“我……我……我终于又见到你啦……”

那藏獒也呜呜地哭个不停,这一天,它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

一旁的是连幕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俩:“你……你是怎么认识风神的?!”

杨雨寒紧紧地抱着藏獒,一边啜泣着说:“谁是风神……它叫豆瓣儿啊……它是我从小养大的,而且它后腿上有两块儿黑毛,我肯定不会认错……”

“不可能啊?!”是连幕奇道,“爷爷曾提醒过我,困兽场的正中央有一‘偏楼神兽’,唤作风神,貌似普通獒犬,却可御风而走,是当年嬴异人所骑的坐骑,绝不可轻易靠近。

所以……当我拿到遗物窟后,第一时间就去了那儿,虽只远远地瞧过,但我肯定这就是它。

并且爷爷他还说过,在嬴异人走后的两千年里,它一直都待在这遗物窟中从未离开。而我族的历代宗主也大多都对它敬而远之,即使在初期曾经有试图驯化它的,也尽皆落了个非死即伤的下场,所以后来就没人再敢惹它啦。就连……”他一边说,一边向怪熊望了过去,正要接一句“无影也怕它三分”,却发现怪熊已不见了身影,不由得愣了一下,“哎?!”

岂不知那怪熊、甚至连大小祸它们俩在刚看到风神时就赶紧溜之大吉了,他二人只是没注意罢了。

“无影呢?”是连幕左右巡视了一番,呼唤道,“无影——”

数秒过后,却依旧不见其踪。

“这个没出息的!”是连幕愤愤地说道,“肯定是让风神给吓跑了。”

杨雨寒闻言,不禁赞叹地摇了摇藏獒的大脑袋:“豆瓣儿,你这么厉害啊!哈哈!”

藏獒听到他夸奖自己,也高兴地咧开了嘴,又在他脸上连舔了数下。

“你怎么听不明白呢?!”是连幕快步行至在他的面前,皱着眉头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肯定是认错啦!”

杨雨寒抹了抹脸上的口水和眼角的泪,反问道:“那它也认错我了?不可能嘛!”

“我不管!反正是不对!”是连幕一时也想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此兽绝非是雨寒口中的爱宠。

杨雨寒淡然道:“不管就不管呗。”他说着,又转向那藏獒看去,一边笑、一边又揉了揉它的脖颈,“是不是啊豆瓣儿?”

藏獒受用得很,随即就地一滚、将肚皮给露了出来。

杨雨寒知它心意,于是便伸手在其前腿的腋下反复挠动了起来。可挠着挠着……看到它如此乖巧欢喜的模样,杨雨寒忽然又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豆瓣儿……我对不起你啊……你恨我吗?”

藏獒默默翻过了身子,一边静静地望着他,一边缓缓地点了点头。

杨雨寒再一次泪崩,接着跪倒在地上紧紧地搂着它道:“对不起……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汪。”藏獒低吠一声,似是就这样原谅了他。

……

“呃……”是连幕犹豫了半晌,本想问雨寒发生过什么事,但是这样一来又等于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言论,所以还没办法开口,最后他索性将话锋一转,笑着对雨寒说道,“徒弟啊……”

杨雨寒抬起头,强忍着抽泣问道:“怎么了?”

是连幕则笑得更开心了:“我有个不情之请……”毕竟是第一次当师父,“为师”这两个字他还不习惯带进话里。

“你说。”雨寒道。

“就是……嘿嘿……”是连幕试探着问道,“能不能等回到村子以后,把风神借给我威风几天。”

杨雨寒重新将眼泪擦干,瞧了他一会儿道:“我没问题,关键是得看它愿不愿意。”

是连幕一听,便想蹲下来跟藏獒商量一下,却不料刚朝它望了过去,就被其冷冷地看了一眼,顿时又打起了退堂鼓:“呵呵。”他尴尬地直起了身子,一时间竟不知该把手放在何处,“要不……还是算了吧。”

杨雨寒见此情形,旋即摸了摸藏獒的头顶道:“你别吓唬他啦,他好歹也是我师父。”

藏獒奇怪地瞧了瞧二人,一对眉毛挑得老高,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咱就当帮他个忙,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杨雨寒低声劝道,“好不好?”

藏獒顿了一会儿,终还是颔首答应了他。是连幕立刻咧开了嘴,高兴得手舞足蹈,却不敢笑出一丝的声来。

“哎师父。”杨雨寒忽问道,“你说的那个嬴异人是谁?”

或许是因为他停止了抚摸,藏獒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又拿头顶了他一下。

“不会吧?你连他也不知道?”是连幕奇道,“那嬴异人……可是当年跟苍天神君齐名的太神级人物,不但与苍天神君一起建立了华夏,又统一了全国,后来还做了华夏帝国的大祭司。你没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么?”

“没有。”杨雨寒一边继续抚摸着藏獒的皮毛,一边紧锁着眉头道,“嬴异人……”

是连幕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名字挺奇怪的,其实这不是他的本名。世人之所以称他为异人,只是因为他来自于异界。后来叫的久了,便无人知晓他的本名了。”

杨雨寒听得一惊:“异界?!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吗?!”

“汪!”藏獒短吠了一声,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

“对啊。”是连幕应道,“据说他还是异界里的一个皇子,只不过在很早的时候就被送去了邻国作质子,后来又无意间来到了这个世界,又遇到了当时同为少年的苍天神君。”

杨雨寒拼命地思索,似乎想到了点儿什么:“那你知道他是来自于哪个国家吗?”

“好像……”是连幕沉吟了片刻,“好像是一个名叫秦的国家。”

秦国?!

杨雨寒陡觉一股子电流从头皮间扩散开来,身上顿时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那就没错了,嬴异人就是嬴政他爹,小时候他也的确在赵国做过质子。但是后来他通过吕不韦的帮助当上了秦国国君啊……怎么会……难不成不是一个人?

带着这个疑问,他便又继续向是连幕问道:“师父,那他在当上大祭司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藏獒闻言颇感无奈,索性就重新趴在了地上,只抬眼瞧着二人。

“之后的事情……爷爷一直都讳莫如深。”是连幕边想边说道,“我只知他最终打开破碎了虚空,然后离开了这个世界,而跟他一起走的还有擎天、洞察、如果和得知四位怪力圣君,从此就再无他们的音讯了……”

每每想起两千年前的这段传奇历史,他都会心驰神往,恨不得自己也出生在那个年代,与这些传说里的英雄把酒言欢、所向披靡……

那该有多幸福。

第七章 雨寒托实情 獒有二重身

破、碎、虚、空……

杨雨寒听到这儿,开始稍稍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看样子,我应该是来到了传说中的平行世界里。这下子可麻烦了,对于我那边儿的世界来讲,我现在应该已经是属于失联了。家里边知道以后肯定要急坏的。

我得赶紧回去。

事不宜迟,他忙向是连幕询问道:“师父,那怎么样才能打开这破碎虚空?”

“我怎么知道?”是连幕颇感无语,“那可是比五行术都还要高深的时空术,早就已失传了上千年了。”

杨雨寒心头一颤,这样我岂不是回不去了?!不过他转念又一想:是连幕他始终还小,并且……他一直生活在村子里,对外界的了解也不会很多,尤其是这里并没有科技发展的迹象,也就更难以与外界进行沟通,说不定只是他知道的比较少。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

想到这儿,杨雨寒谨慎地长吸了一口气,安了安心神。而就在这时,前方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树枝折动的声响。

“咔啦啦……”

二人循声望去,即见前方数米远的一棵杨树竟蓦地晃动了起来,不一会儿竟从上到下依次生出了五官手足,化身成树怪单膝向是连幕跪倒在地道:“少主,过土回来了。”听声音竟与洞口所遇的“家奴”相同。

杨雨寒旋即看向连幕,是连幕则忙板起脸、端起了架子道:“嗯。我知道了。”

树怪随之还原,仅留下枝叶随风摇摆,就像它从未来过一样。

“咱们走吧?你先跟我一起回村子。”是连幕瞧向杨雨寒道。

杨雨寒点了点头:“好。”

“但是……有风神在这,其他的动物估计都不敢轻易靠近。”是连幕强作镇定地看着他,接着迅速地瞄了眼藏獒,“我现在只能跟你一起骑着它回去了。”

“呵呵。”杨雨寒干笑了两声道,“行啊。”说罢他又问向了藏獒道,“怎么样?你能带的动我们俩吗?”

藏獒吠了一声,大概是答应了下来。于是杨雨寒便同是连幕一起前后挤在了獒背之上,略带激动地说道:“豆瓣,开路吧。”

藏獒随即迈步,笨重地向下一蹬,竟驮着二人慢慢飞了起来,但它又似乎是知道杨雨寒恐高,所以一直都保持着离地半米的高度,速度也不快不慢,刚刚好。

而杨雨寒也很快察觉到了这点,双手稳稳地扶着它的脖颈,一个快要奔三的男人,在此刻幸福得像个孩子。

真好。

……

“啊——”

“啊——”

“啊——”

他昂首连啸了三声,直喊到声嘶力竭,这林中未有回应,却把坐在他身前的是连幕给吓了一跳,登时斜着眼瞪着他道:“你瞎叫唤啥?!”

杨雨寒笑答:“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

是连幕纳闷的很,终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说出了口:“你……跟风神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杨雨寒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纠正他对藏獒的叫法,而与此同时,他也已基本确定了这位少年是值得信任的,于是便决定将实情全盘托出:“师父,我给你说实话吧,但是你千万不能告诉第二个人,行吗?”

是连幕疑惑地瞧了瞧他:“什么实话?”

“我其实……”杨雨寒也等他答应,只是略带迟疑地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啊?”是连幕听得有点儿懵。

杨雨寒慭慭道:“我生活的那个世界,应该就是你刚才说到的异界。因为在我们的历史上,确实有嬴异人这么个人。”

“啊?!”是连幕闻言惊讶不已。

“师父莫慌,且听我慢慢道来。”杨雨寒一边摸了摸藏獒的后背,一边顿了顿继续低言,“其实嬴异人在我们的世界里并不算出名,我只知道他曾经在赵国做过质子,后来在一个名叫吕不韦的商人的帮助下成功回到了秦国,后来又做了秦国的太子,但可惜他身体不是太行,刚做了三年秦王就驾崩了,并没有什么成就。不过他的儿子嬴政却是统一了全国的千古一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是连幕瞪大了眼看了雨寒半晌:“那……”说到这,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杨雨寒低头看了下藏獒的反应,问他道:“那什么?”

是连幕看出雨寒不想让藏獒听到,于是也压低了嗓音道,“我从落玉湖逃出来以后,刚好又发现了那只缇兽,而且与此同时,天空中忽然落下了一团白光,于是我便跟着缇兽追了过去,然后才到了那处‘陨人坑’旁,遇见了你。”

杨雨寒疑惑道:“你的意思是……那一团白光就是我?”

“嗯。”是连幕点了点头,又接着问向他道,“你给我说说吧,你是怎么从异界穿越来这里的?”

“呃……”这个问题可真的又把他给难住了,杨雨寒思前想后,心说就算将实际情况描述出来,是连幕估计也听不懂,于是便只好搪塞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在路上走着走着,身前突然就出现了一个裂缝,然后就把我给吸进去了,而当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那个深坑里了。”

是连幕缓缓地点了点头:“哦……”说着,他忽然又将话锋一转,满脸好奇地问道,“那你们异界里是什么样子?”

“呃……怎么说呢?”杨雨寒思索了片刻,“这个事儿还真不好说,我得等出去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以后才能好描述一些。”

“哦……”是连幕颔首道,“好吧,那你能告诉我,你跟风神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杨雨寒咬了咬嘴唇说:“嗯。我曾经在那个世界养过一条藏獒,取名豆瓣儿,四年前的一个夏天里……在它一岁多的时候,天很热……”他一边说,一边陷入了那一段记忆,痛苦的记忆:

那一年的夏季格外炎热,几天前他还在院子里遇到过一大群蜻蜓自南向北浩荡着飞过。

早上,他起得还算早,干完活也才到七点多,看到狗钵里的水早都干了,于是他便从东屋的洗澡间里接了满满的一大桶水,给院中的六个狗钵挨个倒好了。

杨雨寒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云不多,寥寥几笔散淡地刷在高空。风也缓,慢慢搬动着水泥地上的大片尘土。

他住的房子在北侧,三间,尖顶、红瓦、白墙,墙皮偶有剥落,几块新碎的白色薄片尚躺在青灰腰线上,也恼这该死的日头。

东西向的两屋子皆有一门,门南不远便是两溜三四十米长的海参养殖棚,右侧的海参棚边,不知在何时勾住了一根棉绳,他路过便随手摘了下来。

每次见到他,豆瓣都会表现得像一个孩子,四只欢快地脚掌扑腾得砂石四溅,摇头晃脑地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按照惯例,杨雨寒在倒好水后,又给她挠了挠头,然后顺势用手刀割一下她的脖子。这时豆瓣也就会翻过肚皮,再让他给自己挠挠腋下,直看得其他俩狗羡慕不已。

一整套程序走完,杨雨寒便回了屋,先去洗了洗手,接着又上床补了个觉——可能是昨夜睡得不好,起床后他就有些头疼。

而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刚把床整理好,杨雨寒就听到父亲在外边喊了一声。

他没听清,于是打开门问了句啥。

父亲似是在发火,说你给我过来看看!

他预感有些不对,连忙穿上了那双蓝色的拖鞋急匆匆夺门而出。

空气比早上明显要炎热许多。

而等他跑到院门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已是豆瓣儿老早便僵硬的尸体,看到它侧躺着,四条腿伸得笔直,栓它的锁链末端在铁桩上缠绕了数圈,已磨出道道扎眼的新痕。

杨雨寒突然就觉得后脖颈发硬,头皮也涨得厉害。他愣愣地瞧着豆瓣儿面前的两个打翻的铁盆,和铁盆边下塌的那两片泥土,一时间不知所措。

再后来父亲的责怪他已经记不清了,记忆里只剩下他二人在墙外的小树旁撅了块深坑,父亲抬头,他抬脚,一起把豆瓣儿放进了坑中埋好。

接着他回了屋,嚎啕大哭了一场,边哭边责怪豆瓣儿为什么要把那狗钵打翻,这样就不会渴死了,即使他在睡觉时隐约听到过豆瓣儿的哀嚎——只是他头疼得不愿起床。

“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见到它时会哭,因为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它。”杨雨寒轻叹了一声,“哎,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他。其实我也知道它应该是豆瓣儿在这个世界的二重身,只是刚开始我不愿承认罢了。”

他只是真实地在逃避罢了。

第八章 异界落故土 泣鸟引归途

前方老远、两只正在“媾和”的合离犬听到动静,顿时立起了尖耳,继而侧目向二人望来,六条背橙腹白的卷尾亦且僵在了半空。

一瞧是他们,两兽忙撇清了身体,慌乱地各奔东西。

只一闪,真的是只一闪,再次出现时它们俩已是在数米开外的灌木后。

是连幕想了想,才问道:“什么是二重身?”

杨雨寒答:“二重身就是咱们所处的两个平行世界中、存在着的同一个人,但是这种情况比较少见,毕竟两个世界过去的一丁点儿改变,都会造成当下的千差万别,这在我们那里叫蝴蝶效应,意指蝴蝶在这里只是挥了下翅膀,千里之外便可能会卷动起一场飓风。”他咽了口唾沫,又继续说道,“而且,基于这一理论,不同的世界中就算是出现了二重身,他们出生时间的早晚、性格、以及之后的命运也应该会大不相同。”

是连幕惊讶地看了看他,懵懂地点了点头。

“那什么师父。”杨雨寒趁他不再问话,忙见缝插针地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个‘陨人坑’是咋回事?”

是连幕似是在发愣,见此情形,杨雨寒便伸出右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一晃,是连幕这才回过了神来,问他道:“你说什么?”

“我说……”杨雨寒重复道,“那个‘陨人坑’是怎么回事。”

“哦。”是连幕颔首道,“听长辈们说,‘陨人坑’是异人们来到这个世界时留下的印记之一,在遇见你之前我还从来没见到过。好像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四十年前,是我爷爷那一辈发生的事情。”

杨雨寒闻言大奇:“四十年前?那个异人现在在哪?他应该还活着吧。”

是连幕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爷爷没给我说过,等咱们回去再问问他吧。”

“呃……”杨雨寒一面点头,一面沉吟了片刻,“那……您刚才说的那个济南,是水齐济、南边的南吗?”

是连幕应道:“嗯,怎么了?”

“没事儿……我就是没想到这边儿也会有济南。在穿越到这里之前,我就是在我们那边的济南城中。”杨雨寒顿了顿说,“哎……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快不够使了。”

“是啊。我也快糊涂了。”是连幕轻蹙起眉头,双眼向左上斜挑着道,“没想到嬴异人一代天神,最后却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哎!”

杨雨寒诧道:“你这是给扯哪儿去了,咱刚刚说的不是济南嘛。”

是连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嘿嘿,我就是突然间想起你刚才说的话然后走神了。你继续说吧。”

“嗯。”杨雨寒又微微点了点头,“我还想问一下,那东宫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连幕解释道:“昂,东宫是这青龙国的神殿,本是为青龙神苍文植所建,但后来龙神出走,便只剩下七宿驻守,凡青龙国大小国事,皆需交由东宫决议。”

杨雨寒颔首道:“唔……”他刚要继续问话,却忽被是连幕打断了下来:“停,你先消停会儿,我们这边的事你有的是机会了解,咱们快到了,还是先想想怎么回去吧。”

杨雨寒听了,只好将前言咽下,转而道:“嗯。之前……咱们在坑边看到的那些骑兵,是不是也是过来找‘陨人坑’的?”

“唔……”是连幕缓缓地点了点头,“应该是。那咱们更得加点儿小心了。尤其是……”说到这儿,他忽然瞥了眼杨雨寒,“行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就安安静静地跟着我就得了,千万别弄出些幺蛾子来。”

杨雨寒应下,与此同时,二人也终回至洞口之外,老远便望见过土在山涧边的几棵杨树底部低头寻找着什么,小黄和家奴则在那洞侧墨绿色的藤萝下悄然等待着。

行至在过土近前,才发现它正摸着一个蚁窝忘情地舔食着白蚁,是连幕看它仍没有觉察到自己,便默默颔首、一边轻轻拍了拍风神示意驻足,一边又特地地扬了一声:“嗯哼!”

过土微微一惊,两只黑豆般的小眼立时向是连幕齐转了过来,身体也蓦然绷紧,唯有它那根细长的舌头又在慭慭黏住了两三只白蚁后才嗖地收回了口中。表情尴尬的紧。

“我说你……不好好地出去看着口袋,在这儿干什么呢?!”是连幕斜着眼冷冷地瞧着它道,“你就不怕口袋被别人捡走了?”

过土压低了脑袋,一边摆出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一边用右爪指了指自己的嘴,似是说自己太饿,希望幕不要苛责。

是连幕也拿它没办法,毕竟是自己宠成这样的,于是他也没再多说,只愤愤地正过了头来,催动着风神直飘过山涧、山坡和洞口,让小黄归林、家奴继续于一旁静候。

一切都交代好后,两人终于又回到了遗物窟外。

怪不得过土敢安心觅食,原来它已将那口袋藏至在来时的洞口之中,口外用枝草覆好,不细瞧很难发现。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二人刚一出来就被糊了一脸,直气得是连幕咬牙切齿:“等我回去的!看我不好好收拾它!”

杨雨寒暗自笑了笑,依次将自己和风神身上的枝草择下,然后才仔细地环顾四周——哦。原来是一片松林,脚底是满地的绿色,南侧二三十米外是一条小河,就着月光,隐约可见河中有许多圆石突兀而出,被流水激打得淙淙作响。

“行了,别瞅了。”是连幕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咱们得赶紧上路,此次出城搜寻‘陨人坑’的官兵肯定不只之前的那点儿,一会儿万一给瞧见了,咱们逃脱不得。”

杨雨寒连忙应下,与是连幕双双上得了风神,匆匆朝西北向赶了过去。

可在他们的身后,那条小河里凸露的灰白圆石竟蓦地下沉了一寸,水漈上、几只方欲排卵的鬼面蜻蜓也陡被这涨溢的河水给吓了一跳,眨眼间退回了岸边。

随其惊恐的目光看去,竟见一宽约二十丈的巨型蟾蜍自水中悄悄地露出了头来,先是面无表情地左右打量了一番,接着又慢慢遁入了水中——令人没想到的是,那一块块硕大的圆石竟只是它背上的瘰疣而已。

……

这一边草长莺飞咱们暂且不提,再来说那边赶路的二人。

由于要躲避官兵,是连幕净捡些偏僻的路径走,可能也因是夜里,这一路上,杨雨寒也并未再瞧见什么新鲜古怪的事物,只是耽误了些时间,本该半个时辰的路程二人却走了一个多时辰。可无论怎么说,他们终还是安全地来到了海边。

闻着海风,杨雨寒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此时已近寅时,西偏的明月挥洒下片片光华,于这水面之上击打出层层的涟漪。潋滟的波光直通向天边,惹得人心旷神怡。

风神落在了沙滩上,便听这跫音,也知这脚下无比松软。

沙滩南侧的百米开外,隐约可见到一副如房屋般巨大的鱼骨横在岸边;北侧,则是处斜向上拢起的石堤,看样子不是很高。

杨雨寒望着这四周,终还是忍不住向是连幕问了句:“师父,这地方是哪儿?”

是连幕回答道:“这里是莱州湾。”

果不其然,这里应该就是我们家附近。

这就是命啊……

呵呵。

杨雨寒笑了笑,也不知是无奈还是高兴。

而他身前的是连幕则正忙着解开那“遗物窟”,并没有观察到他的表情,只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我也是随便问问。”杨雨寒只想多了解这边的情况,不愿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于是他又将话锋一转,向前探了探脖颈道,“你干什么呢?”

是连幕也不回话,一边朝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将口袋搁在了地上,低唤道:“家奴,你去把浮羽喊出来。”

过不多时,就有一身披蓝羽的大鸟从里面电掣而出,继而斜拍双翼停在了二人的面前,神情安然,竟不怕这风神。

杨雨寒瞧着这一只泣鸟,觉得这大鸟好生奇怪——明明浑身都漂泛着一层光,可又照不亮这四周,天蓝色的光晕只是紧拢在它的身外半寸,真好似画中的事物,与现实格格不入。

“浮羽。”是连幕一本正经的说,目光里有怜悯也有尊敬,“辛苦你了,请带我回家吧。”

大鸟低低地鸣了一声,又围着他二人绕了一圈,然后才悠扬地向大海飞去。飞去。飞去。

悠扬得像一首动听的乐曲。

第九章 明月几时有 映血赤望乡

眼看着就要飞上海面,杨雨寒不禁奇道:“咱们不是要回村子吗?”

“是啊。”是连幕侧了侧脑袋说,“这不就是要回村子吗?”

杨雨寒闻言一愣:“那……怎么往这儿走呢?是连村在海上?”

是连幕点点头应道:“是啊。我们住在一大岛上。”

“哦……”杨雨寒也点了点头,“那你……”说到这儿,他又忽止住了话头。

是连幕问道:“那什么?”

杨雨寒笑道:“没事,我就想问你喊浮羽出来是干啥的来着。”

“昂。”是连幕会意道,“我喊它出来可不是因为天黑,而是因为我们那个岛啊……它会动。”

杨雨寒一听,顿觉诧异不已:“会动?!”

是连幕颔首道:“对啊。所以我们离岛时都会带一只泣鸟,回去时就由它引路。”

“唔……”杨雨寒又点了点头。

说到这,本以为话题也就到此结束了,却不想是连幕又发出了一声长叹:“哎。只是对浮羽他们太过残忍了。”

杨雨寒不知他何出此言,遂问道:“怎么了?”

“哎!”是连幕顿了顿,然后低声地说,“因为要想使泣鸟寻路,需在其面前将它的幼子切喉,然后浇鲜血于望乡台上。泣鸟爱子情深,且一生只产一卵,故会死死地记住此地,不论身在何处,都能够寻着归途。”

“呃……”杨雨寒这才明白,为何幕在唤出浮羽时会露出那种表情,“那浮羽……”

是连幕黯然道:“嗯。当时我拼了命的阻拦,但还是没能从父亲的手中将子鸳救下,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它。”

听到这儿,杨雨寒便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而与此同时,头前带路的浮羽也转过了身子,又围着他二人绕了一圈。

落两行泪。

一圈。

落两行泪。

一圈。

落两行泪。

泪水入海,竟把这海面也都抚平。

杨雨寒看着它,听着它发出的阵阵悲鸣,不禁渐有所感,心生怜意,作起了一首哀词:

“何地觅维桑,

护我新雏,

以砌高墙;

无奈凄风风太凛,

纵有翼,

却被风摒挡。

万里海虽茫,

不载离苦,

不载心凉;

岁岁年年断肠处,

月明时,

映血赤望乡。”

哀词念罢,浮羽才回首继续向前,一边又和了一声长鸣,此声悲恸欲绝,就连藏獒都为之动容,亦附上一声凄厉的狼嚎,双双扶摇而上直抵得着月边的霄云。

……

哎……

人什么时候才会懂得尊重万物,虽然连同类之间都还没有做到……

二人沉默着,只由着藏獒重新在海上信步,三爪微屈,独留右侧的前爪垂下,用中指在水面犁出了一道伤痕。

伤痕缓缓向外,终在众人的东南侧、距离四五百米的地方起了个高,紧接着海水劐开,先后露出来两副女子绝美的面容。

“姐姐,瞧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恶人呀。”身材较为娇小的少女微仰着头,扑闪着一双杏眼看了看她身旁的女子,下身的鱼尾则在水面下缓缓地摆动着。

女子没有瞧她,只是冷冷注视了雨寒一行的背影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道:“你年纪尚小,还不懂什么是是非善恶。”

“我怎么不懂?!”少女面露不悦道,“你刚才也听到了的,那两位公子都能为区区一只泣鸟伤心,怎么可能是恶人?!”

女子看向她,平静地说道:“众生皆有好恶,他虽会为了自己的喜爱之物或喜或悲,但你又怎能知道他会在乎你我?”

少女还是不服,反辩说:“那就让他喜欢上咱们啊?”

“呵呵。”女子蔑笑道,“那你我又与那讨主人欢心的畜生有什么区别?!生死自由还不是照样掌握在他的手中吗?!”她顿了顿又道,“你要记住,我们的尊严别人给不了,只能靠我们自己去争取。”

少女柔声道:“那……我们就没的办法了吗?一定要靠战争来解决么?”

女子轻叹一声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即使是三年前四国动乱,是连族都未曾参与其中,反倒是借机贩卖凶兽大赚了一笔,若不趁此次他族内讧,我们再想翻身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少女低头不语,毕竟姐姐说的也是实情。直到那女子说了句:“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她便点了点头,随其潜入了水中,紧接着二人又摇身一变化成了两只鳍若古浪、身布蓝白的巨大海豚,迅速地向西北方游去。

……

“咱们也回去吧。”

二女消失在水中不久,凭空里突然又响起了一声男音。紧接着夜色东侧的某一端莫名地错了一下位,又于转眼间恢复了正常。

……

与此同时,已经驶出七八里地的杨雨寒和是连幕一行依旧在沉默着,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大概又这样前进了有四五里,是连幕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是,杨雨寒认识风神是因为异界有风神的二重身,但风神又是怎么认识他的?何况据说此神兽一生从不识二主,可它现在俨然已把雨寒他当成了自己的主人。

难不成……他跟那嬴异人也是同一人的二重身?可是不对啊,嬴异人本来就来自他们的世界啊。

难道!!

一念至此,是连幕不禁瞪起了双眼,他刚想开口询问,却有一两尺长的窄身大鱼忽然从他们和浮羽的正中蹿将了出来,随即身子一旋,张开了一大一小两对半透明的胸鳍,直朝上飞了起来。

二人陡吃一惊,可就在他们即将缓过神来的时候,四下里蓦地又蹿出了成千上万条青脊飞鱼,呼啦啦一齐向上,伴随着浓重的腥味和不绝于耳的破水声,俄顷便把他们与泣鸟分开、包裹在了绝对的黑暗之中。

纵然是相较见多识广的是连幕在这种情形下也暂时有一些发蒙,幸得那藏獒身经百战,并不把这些大鱼放在眼里,也不见它有甚动作,就有狂风凛然而起,仿佛是一个迅速变大的透明圆球,登将那鱼墙一下子推散了开来。

便连从水中初露巨吻的一头怪鲸也无力抵抗,它正要张嘴把二人吞噬入腹,却不想方杵着风壁就撞了个头破血流,当场昏死了过去,而它那犹如高楼般巨大的身躯则又因惯性继续向上,旋即又被那狂风狠狠地弹回,顿时在海面砸出来数米高的巨浪,声势十分骇人。

“嚯!”是连幕见此情形,顿时激动地赞叹道,“不愧是堂堂风神!”

第十章 天云连晓雾 星河千帆舞

风吹千层浪,鱼落万点坑。

若不是怕溅了雨寒一身血肉,依着风神的性子,那些个飞鱼定然已尸骨无存——虽然它记得雨寒并不是太爱干净,但是也不喜欢太脏。

便瞧这尚且盘旋在空中的散乱鱼群再不敢轻易上前,它才把法术散去,二人遂也暗自强定下心神,仔细看了看外侧。

嗯?

头前带路的浮羽此时竟失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佳人,负着手,孑然而立于水面,神色坚韧,却难掩她的媚容——瓜子脸、丹凤眼、翘头鼻、唇锋尖锐、长发及肩,穿了件透如蝉翼的淡蓝褙子,褙子内衬青衣,外侧直领对襟,腰间微束,腋下开胯,绣下长过膝,袖口和领子皆附着圈菊花也似的东西,曳动缓慢,泛着层橙色的柔光——正是方才于其后露水、被称为姐姐的那个女子。

是连幕见此情形,知道定是她掳走了浮羽,遂怒道:“你是谁?!你把那泣鸟怎么样了?!”

女子神态依旧,只淡然将目光从风神那里收回,接着一提右手,便有一四丈长的铁青色巨鲨破水而出,巨鲨硕口大张,即露出一个水球,水球直径一丈,浮羽正困其中。

“嘭!”

伴随着一声水响,大鱼重归入海,仅留背鳍浮面,环绕着女子徐徐游走。

“浮羽!”是连幕情急之下便想驭兽上前,可不想还没等他动弹,下一秒就到了那女子面前,登把他三人一齐吓了一跳!

“呷?!”

那女子刚一察觉不妙就连忙抬起了手,一边迅速将海风汇集于掌心,幻化成两把黑柄白刃的鹿角刀,一边并拢意图格挡于胸前,但不料只抬至半途就忽觉颈前一凉,竟是那獒犬已衔着一柄长剑抵在自己的咽喉上,神态安然。

这……

之前她就诧异此兽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将飞翅罗和菱鲸轻松击退,没料现在又使出了“聚力化兵”的神通,而且还只用一招便将自己制服,不禁让她想起……师父离开时曾跟她说过,她的天赋极高,如今风术就已经小有所成,想必再过数载,就算放眼整个华夏也当属一流。只是藏身在这片海域中的是连族,早年却从大祭司嬴异人那获得了神兽风神,形似藏獒,风术却臻于神级,如果日后相遇,万不可逞强相斗。

如今见此兽神通至斯,与传闻大体相同,于是便胆虚了起来,小声地问了句:“您……是风神?”

“汪。”藏獒衔着剑,低沉地应了一声。杨雨寒和是连幕则面面相觑,着实没想到它会厉害到这个地步,仅于瞬息便结束了战斗,只能用碾压来形容。

女子一听,匆忙将双刀化归了虚无,面露敬畏地说:“小女千帆舞,愚不识风神至此,方才鲁莽之处,还望风神海涵。”

风神见她诚恳,遂将长剑敛作几缕清风,就算是饶了她。

女子得恩,忙施一礼道:“谢风神。”说完又紧将其右手提起,遥使那巨鲨将浮羽吐出,面朝浮羽柔声地说,“我这么做实在是迫于无奈,也希望你能谅解。”浮羽却并未吭声,只是惶然飞至在是连幕的怀抱。

“呃…”是连幕努力地回过了神来,又依次瞧了瞧风神、浮羽和千帆舞,然后才缓缓地说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千帆舞看了他一眼,却转而向风神和浮羽说道:“想必二位也与我一样,皆受过人族迫害。”刚说一句,她的眼神中就透出了深深的怨恨,“而我们白潋一族,数千年来都在这片海域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可就在十三年前,是连族为了牟取私利,开始对我族进行大肆猎捕,然后再卖给各地的达官贵人供他们赏玩狎亵。我族为了生存,大部分逃离了故乡,只剩我们这一支一直坚守在这里,纵然处处小心,到后来也还是没能逃得了魔掌,我的父母亲朋为了保护我俩,全都被抓了起来,之后便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在这里相依为命了。哎……”千帆舞轻叹一声,说得虽轻描淡写,但还是能听出她在愤怒之后的无奈和痛苦,“若不是后来遇见了师父,又教会我俩习得了风术,就算我们俩躲得过是连族的追捕,也难以在各种凶兽的口下幸免。

我并不想复仇,刚才的所作所为,也只是想借浮羽姐姐换取是连幕,再用他当人质逼迫是连族妥协——跟我们定下契约,从此以后不再来这片海域捕杀奇珍异兽,并将我的父母亲朋和之前猎捕的全部还以自由。”

浮羽听了,对她的敌意逐渐减轻了许多,风神则依旧傲然,而杨雨寒也是这才知道……这个世界里不但有各种奇珍异兽,甚至还能像神话传说里那样幻化成人形,不禁又惊又奇。

“那……”是连幕看着眼前的绝色佳人,不由得心生怜意,“我愿意帮你这个忙。”说完竟有些脸红。

千帆舞闻言微愕:“公子此话当真?”

是连幕稍一昂首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就说我怎么帮你吧!”音调都提高了几分。

千帆舞随即便急切地问:“那公子您是否知道我族人现在的下落?”

是连幕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出海时从来不带着我。”

“嗯……好吧。”千帆舞失望地说道,“那就只能劳烦公子委屈一下,先呆在这里佯装成人质,待我与是连族谈判妥当之后再请你出来。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伤了你。”

是连幕本还在点头,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又不由抬起了头:“他们?他们是谁?”

“哗!”

他的话刚刚说完,左侧却忽然传出了一阵破水之声,二人循声望去,便见一杏眼少女从水中飘起,立在了千帆舞的身旁,俏声道:“是我!”然后又指了指下方,“还有他们。”

是连幕和杨雨寒随即看了看四下里,才发现水底满是密密麻麻的黑影,顿觉得有些后怕,要不是风神在侧,他们恐怕早已经招架不住了。

“你怎么出来了?”千帆舞朝少女叱责道,“不是让你在水里呆好了吗?”

杨雨寒重新看向少女,仔细端详了端详,也是个美人胚子,一双长马尾,辫腰束了俩核桃大小的珍珠,姿色天然,穿了身宽袖斜摆的金边袄裤,金臂钏,金花鞋,却被她托的并不艳俗,反倒趁出了七分精致,三分玲珑。

少女嗔道:“我出来怎么了?反正他们又不是坏人。”说完又对着杨雨寒一行小施一礼道,“风神好,浮羽姐姐好,两位公子好。”

是连幕顿时又有些羞臊,杨雨寒也怕盯久了不太合适,下意识瞥了瞥别处:“嗯嗯,你好。”

反观那少女就毫不扭捏:“小女名叫连晓雾,还请两位屈尊纡贵,随我下水去吧。”

第十一章 佳人寻山去 余者入水中

“两位?”杨雨寒一时没反应过来,尚在纳闷是连幕去当人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连晓雾被他这么一提醒,这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忙笑道:“哎呀,得罪得罪,竟忘了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杨雨寒拱手道:“在下杨雨寒。”

“他是我的徒弟!”是连幕忙又补充道。

“哦?”千帆舞有些诧异,“我看他只是个凡人,你都教他什么了?”

是连幕挠了挠头道:“嘿嘿,我也是刚收的他,还没来得及教呐。”

“不羞不羞。”连晓雾当真是心直口快,“我瞧你连散仙都不到,还收徒弟呢。”

“是他非要跟我……”是连幕越说越觉得尴尬,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还不如……”连晓雾还欲再言,却被千帆舞打断,一边伸手示意她停下,一边说:“两位既是师徒,那就更应该同甘共苦了。也正好借此空闲学一学玄法,我去去就回。”言辞中透露着不容置疑。

杨雨寒想了想确实也别无他法,遂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千帆舞点了点头,又转向风神道:“小女此次谈判,关乎整个莱州湾海域兽族的安危,还望风神能助我一臂之力。”

风神一是对她所说的这些话依然存疑,二是瞧她对杨雨寒颇为轻慢,心中十分不悦,便没去搭理她。千帆舞虽不明所以,可它拒不出手也是在意料之中,于是她又恭敬地说道:“纵风神不愿出手,但还请您到时候也别为难我等。”

风神瞧了她一眼就转回了头,不置可否。

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千帆舞向风神道了声谢,然后就告别了众人,跃身扎入了水中,紧接着一摆腿,她便化作了一条白潋,迅速游向了远方。

连晓雾目视着姐姐离开,这才扭过头来,对大家说道:“请随我来。”紧接着双手一摆,她与众人的外围就形成了一巨大风球,众人下方的海水随即被压向了四遭。

是连幕见暂时用不到浮羽,便让她回到了遗物窟,而风神也还算配合,载着他们俩、随风球一起缓缓沉入了水中。

……

眼看着头顶的海水慢慢闭合,看着明亮的月华终变成几片摇曳的波光,杨雨寒也逐渐地冷静了下来,然而就在这时,他又猛地想起了一事,连忙小声地朝是连幕说道:“师父,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轻率了。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吗?”

“对啊。”是连幕突然瞪大了眼,如梦惊醒的他不禁感到头皮发麻,“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

杨雨寒皱了皱眉头说:“刚才我也没想到啊。”

“那怎么办?”是连幕颇为无语,“要不咱们现在就杀出去吧。”

杨雨寒思索了片刻说:“我觉得咱们还是先等等看吧,正好借机打探一下他们的内部消息。反正有风神,实在不行我们再冲出去也不迟。”

“嗯,也好。”是连幕轻轻地点了点头,倏忽又想起一事,于是他赶忙压低了嗓音继续说道,“不好,这件情还真没有那么简单。”

杨雨寒奇道:“怎么说?”

是连幕皱着眉头应道:“千帆舞走的时候并没有带上浮羽,一定是我们族里出了叛徒,否则她绝对找不到路。”

“嗯……”杨雨寒颔首道,“很有可能。莱州湾这么大,而他们找到我们时一看就早有准备,应该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说到这儿的时候,众人已随风球下沉了近二十米,距离水底的那些黑影也越来越近。

连晓雾向外招了招手,远处就突然亮起了一片金光,接着便迅速靠来,待至跟前,二人才瞧清是一条长约三丈,高约丈二的大鱼,这大鱼通体赤红,肉滚滚的身子上布满了金色的纹路,脑袋好似老虎,顶上还生了俩红黑相间的巨大犄角,模样虽颇为狰狞,动作却憨态可掬。

杨雨寒见状,不禁警惕了起来,并对着是连幕问道,“师父,这叫什么鱼?”

“横公鱼。”是连幕紧盯这条环游在风球之外的怪鱼说,“不过以前我只见过比这条小很多的,长到这么大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二人谈话间,风球也缓缓停止了下沉。见此情形,是连幕连忙又补了句:“小心了。”他的话音刚落,那怪鱼果然在连晓雾的示意下蓦地长开了巨口,瞬间将风球连同大家一块儿囫囵吞入了腹中!

……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使得是连幕和杨雨寒就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而等到他们俩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条怪鱼却早已经阖上了大嘴!

……

“呼。”

一片火焰突然自连晓雾的掌心燃起,她回过身,朝杨雨寒等人礼貌地笑了笑道:“咱们就在这里等姐姐回来吧。”

发现连晓雾还在,二人这才安了安心神,一边拿眼扫了扫周围,一边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连晓雾瞧他们有些发懵,便有心逗一逗二人,也好缓解下此时的紧张气氛,遂说道:“杨公子,要不你拜我为师,我教你风术吧。”

杨雨寒听得一愣,可还没等他回答,却被是连幕抢了先道:“那不成!”

连晓雾闻言,笑得眼都弯成了月牙:“怎么不成?你本事不济,怎么能教好徒弟?”

是连幕十分不服:“我怎么了?别说得好像你比我厉害多少似的。”

“我本来就比你厉害。”连晓雾略带轻蔑地笑道,“你连散仙都不到,而我都马上要天仙啦。”

是连幕一听,脸上顿时就红了起来:“你、你法力高也没什么用!法力高也不一定能教好徒弟!”瞧着有一点儿恼羞成怒的意思。

另一边的连晓雾也自不示弱,接着便反呛道:“要不然咱俩就比一比,看看谁教的更好!”

是连幕随之斗志昂扬地应道:“比就比,谁怕谁啊?!”

“哼。”连晓雾冷笑一声,旋即前伸右手将一道风绳缠绕在杨雨寒的左腕之上,接着右手后撤,陡将其扯离了獒背,径朝着自己急速地飞来。

“嘿?!”是连幕暗骂这女子狡猾,连忙也从掌心打出一根青藤,拽住了雨寒的右腕。这一下可就害苦了本就惊慌失措的杨雨寒,七尺高的汉子便这样定在了半空,左右都不得动弹。

“疼疼疼!”杨雨寒龇牙咧嘴地大喊,二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太猛,于是忙松了七分力气。得以喘息的杨雨寒也才无奈地说道:“呼,你们俩轻点儿啊,别我还没学会就被你们给分了尸。”

第十二章 血继得知力 天生筑灵基

横公鱼腹中,依旧是大部分的黑暗,杨雨寒一行所在的风球也依旧在缓缓转动着,于风水相接处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波纹。

唯有连晓雾的手中曳动着温柔的火光,一边与黑暗博弈着,一边又照耀着少女可爱迷人的面容。

风神见自己无事,便趴在空中悠闲地打起了盹儿,剩下他三人“三点一线”地僵持着。

“你先忍着点儿,我们俩一会儿就好。”是连幕不耐烦地嘱咐完,又对着连晓雾说道,“连姑娘,你拽着他想干什么啊?”

连晓雾眯起眼,假笑着答:“当然是给他筑灵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连幕亦且配合地假笑了起来,“要不咱们就比一比谁筑灵更快?”

“好啊。”连晓雾欣然应下,然后顿了顿又说,“不过咱们先得定下,输的人必须也拜对方为师。”

是连幕虽心里没底,知道跟她的修为相差甚远,但好在他还留了一后手,再加上话已经呛到这儿了,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好!”

杨雨寒哭笑不得地说:“好啥好啊?你们……”

“一言为定!”连晓雾也不搭理雨寒,只是欣然应战,并准备为其筑灵,却不料灵力方动,竟发现他的体内已存在了一颗隐灵,不禁又“咦”了一声。而紧随其后的是连幕也很快觉察到了这一点,亦不禁面露惊容,喃喃道:“不对。”

杨雨寒十分纳闷儿他二人为何会如此反应,遂问道:“什么不对?”

“你……”是连幕本想问雨寒是不是之前没说实话,但转念又一想,他的种种言行并不像在撒谎,于是便改口说道,“是不是还有事没告诉我?”

杨雨寒真似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啥呢?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

是连幕想了想,然后又依次看了看连晓雾和雨寒,有些犹豫地说:“我们俩本想用自身修为给你筑灵,省去你慢慢修炼的麻烦。但是刚才却发现,你的体内已经有一颗隐灵,只不过很小很小,所以我们之前都没有发觉。”

杨雨寒奇道:“师父,什么是隐灵?”

是连幕解释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怪力乱神’的事儿吧?”

杨雨寒颔首应道:“嗯,记得。”

“嗯。”是连幕点了点头,开启了分析模式,“只有拥有‘怪力乱神’者才会天生筑灵,所以……你一定是从属于其中一族。再加上你来自异界,而大祭司嬴异人当年只带走了擎天、洞察、如果、得知四位圣君,所以你肯定是其中一人的后代。”

……

风神仍在酣睡。

连晓雾却越听越惊,未料这个衣着怪异的青年男子,竟是来自异界,且还是传说中怪力圣君的后代。

而杨雨寒也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之前还想到过,得知力的描述怎么跟自己的“超能力”这么像,后来虽然是连幕也曾提到四圣被嬴异人带走的事,但他当时只关注“破碎虚空”去了,忽略了这个细节。直到此时是连幕再次提及,他才将这些信息全部都串联了起来,说了句:“嗯……有道理。”

是连幕瞧雨寒的反应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强烈,有些出乎意料,遂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儿?”

“没有。”杨雨寒解释说,“我也是听你说了以后才知道的。”

是连幕闻言,依旧将信将疑:“那你是什么怪力?你现在知道了吧?”

“我猜……”杨雨寒答道,“应该是得知力。”

“得知力?!”是连幕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嘴角流露出一丝欣喜,“你是怎么猜到的?”

杨雨寒没有直接回答,时至此时,他已被扯在了半空许久,浑身都酸疼的厉害,于是他话锋一转,半问半求道:“你们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再说?”

是连幕听了,赶忙探头望了望晓雾,连晓雾随即会意,右脚向前一踢,顿有一两尺左右的风盘向外飞出,停在雨寒的脚下并将他托了起来。

然后二人才将其手腕上的风绳跟青藤各自撤回。

“呼。”杨雨寒立刻轻松了许多,接着他便揉着肩膀朝晓雾微一点头道,“谢了,连姑娘。”

连晓雾仍旧沉浸在惊愕之中,所以也没回话,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看到雨寒没再提其他要求,是连幕连忙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啦,你该说说了吧?”

杨雨寒回过头来,边思索边答道:“嗯。我之所以猜到自己是得知力,原因是之前我就有过获得别人记忆的经历。起初是次数极少,并且获得的也只是些零星片段,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这项能力也在增长。”

是连幕生平第一次接触其他的“怪力乱神”继承者,不由得十分好奇其能力的具体效果,遂追问道:“那你使用能力时是什么感觉?”

“感觉?”杨雨寒皱了皱眉说,“感觉……多数是难受。”他顿了顿又道,“因为我基本上获得的都是对方的痛苦记忆,可能痛苦是最让人铭心刻骨的感情吧,比如说生死离别。”

年少的是连幕,尚不懂这些字眼背后的含义,只是激动不已地说:“那没事,只要你是得知力,剩下的事儿就好办了!”

杨雨寒不解道:“怎么说?”

“哎呀。”是连幕着急地说,“你咋还不明白啊。现在只要你学会采气之法,然后勤加锻炼,你的异灵就会越来越强,你感知记忆的能力也就越来越强,届时你只要接近别人,就可以获得对方的记忆,自然也就能学会对方的所有法术啦。”

“好家伙。”杨雨寒听了,刚才的伤感转眼便抛在了脑后,而且一下子就乐出了声——此时他越是仔细琢磨,就越觉得兴奋。因为他以前就是再怎么想,都想象不到自己的身世、竟能跟这个平行时空的历史传说扯上关系,并且还继承了这么厉害的一个能力。

“行了!剩下的等会儿再聊。”是连幕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咧开了嘴,“我现在先给你打通气渠!”说完,他便重探出一根青藤直向着雨寒飞去。

“啪!”

眼看着青藤就要缠至在雨寒腕上,却见连晓雾左手的火焰蓦地晃了一晃,半空里一条风绳陡然而至,瞬间将青藤给拨了回去。而与此同时,杨雨寒脚下的风盘也骤然胀大,将其围在了其中——这时那少女已回过了神,心知若能把雨寒拉拢过来,己方的势力必将大增,所以她必须就着赌约拿下此局,于是她再一敛指,便将其收至在自己身旁。

第十三章 修身习采气 二人争高徒

是连幕一招扑空,不由得慌了手脚,忙斥道:“你想干什么?!比赛都已经取消了!”

“哦?”连晓雾笑着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是连幕胆虚道:“我咋了?”

“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反复无常。”连晓雾轻蔑道,“你说你咋了。”

“我……”是连幕虽知理亏,却也舍不得如此高徒,因此他只好厚起脸皮,想要再反驳一番,可没料还未开口,就听那少女继续说道:“你什么你,你什么都没说就想要给他打通气渠,有你这么教徒弟的吗?你的玄法是尺鱼教的吧?”

这尺鱼乃是海中至愚之物,极易被钓捕,以致此地的渔民皆习惯称其为痴鱼,所以是连幕一听立马就急了眼:“连姑娘!你可以骂我,但是你不能骂我爷爷!你师父才……”他方欲骂将回去,但毕竟对方是个女子、说出来实在不妥,所以他就留了点儿口德。

连晓雾明白自己话说的有些重,且见他没有反唇相讥,语气便一下子软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你教的顺序不对,杨公子如今什么都还不懂,纵使你打通气渠也不知如何运用。”

是连幕颇为不耐:“我等下自然会说。”

“……”连晓雾轻叹一声,“要不这样吧,我看我们俩也聊不出个所以然,不如就让杨公子自己决定。”说着她又看向了雨寒,“你想要让谁教你?”

杨雨寒终于获得了发言权,随之不假思索地答道:“他。”

“哈哈!好徒弟!”是连幕兴奋道,“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连晓雾不甘心地说,“你可要想好了,我的修为可比他高出太多。”

杨雨寒点了点头:“嗯,我想好了。”

“……”连晓雾却仍不放弃:“唔……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可以拜他为师,也可以再拜我为师,我们俩一块儿教你。”

“不好!”是连幕见雨寒有些犹豫,忙替他怼了回去。

连晓雾柳眉一挑:“关你什么事?!”

是连幕傲然道:“他是我徒弟,当然得听我的。”

杨雨寒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太高兴,于是侧了侧头说:“师父,你既然知道我来自异界,那就应该明白我的心情。我的亲朋好友现在肯定都在找我,肯定着急的不行。我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多学一些玄法,并且要尽早找出打开‘破碎虚空’的办法,快点回去。我觉得你应该支持我。”

连晓雾听了不禁喜上眉梢,而是连幕却面露不悦道,“我都出来四个多月了,也没看族中有谁来找我。”

杨雨寒皱着眉说:“他们肯定在找你,只是世界太大,他们又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是连幕一时语塞,一方面他听得出雨寒语气坚定,不易劝改,一方面他也知道,就算大家都不来找他,爷爷现在也一定会十分担心,于是他只好含糊着应道:“那……那行吧。不过咱可得说好了,我当大师父,她当二师父。”

杨雨寒颔首道:“那是自然。”

连晓雾勉强笑了笑:“行吧,我先教你。只是本术密不外传,不能给他偷听了去。”接着她便使出了一招“威风八面”,其周遭随即显现出一正一倒两个透明的四棱锥体,将她和杨雨寒一齐裹在了当中。

好香。

杨雨寒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又觉得不妥,于是尴尬地回过头,瞧了瞧后方的是连幕,火光昏暗,也瞧不清他的脸色。

“你先不要管他。”连晓雾催促道,“我要开始教你啦。”

杨雨寒连忙站好,洗耳恭听。

“想要运用好玄灵,你得先学会这采气之法。所谓采气呢,便是先打开气渠,然后用玄灵去感受万物,再以口、鼻、毛孔为渠道,吸纳这天地万物之气。”连晓雾一边说,一边微扬起头看着他,一边前伸出右手,用手背朝向雨寒,“你把手伸过来,先感受一下。”

杨雨寒依言做了,果然感觉到不断有气流涌向她的手背。

“每个人因天赋不同,对于各种事物的感知、程度也不相同,有的人只能感知一种灵气,但进步飞速,有的人能同时感知数种,但往往样样不行。”连晓雾说着,又将左手靠近了过来,“比如说我,我既能感知到风的灵气,也能感知到金木水火土这些主五行的灵气,但是除了风、其他的并不敏锐,所以我基本不用。”为了让杨雨寒感觉的更为具象,她便一面用左手持续生出火焰,一面用右手吸纳,原本安定的火苗旋即拧成一股,呈拱形向右方流动。

待雨寒点了点头,她又指了指四周:“正如我刚才所说,我最擅长的便是风术,只有用你感知最敏锐的灵气才能施展出成型的玄法,像这个风阵,包括我之前叼你手腕的风绳。因为你越是敏锐,越是容易从周围吸纳到更多,然后贮存到玄灵内加以使用,而所谓的修为高低,其实就是指你吸纳灵气的速度以及你贮存灵气的多少。且越是高深的玄法,就越需要消耗更多的灵气,所以若修为不到,你懂得再多也只是空谈。”

听到这儿,杨雨寒又点了点头,然后又胡乱比划着问道:“那……这东西怎么用呢?是不是也有些招数什么的?”

“有。”连晓雾颔首道:“不过这些招数只是前人所总结的一些、怎么把灵气利用得更好的技巧,你只要更聪明,更善于发现那些灵气当中所蕴藏的规律,那你也能创造出属于你自己的招数。”

“昂……”杨雨寒恍然大悟:那这个跟武术差不多,只是一个锻炼的是“玄灵”,一个锻炼的是体能,并且运用的道理也大体相同,以后说不定我也能创造出不少招式,甚至能打开破碎虚空。一念至此,他不禁倍感兴奋,于是忙说道:“那你现在就教我吧师父。”

连晓雾莞尔一笑道:“那我开始啦。”说完,她就重新将风绳缠到了雨寒腕上,“想要动用玄灵,你首先要感知到它的存在,就像是使用四肢那样。现在我先往你的玄灵内注入真气,你闭上眼仔细体会。”

杨雨寒应下,随之便感觉有一丝清凉正沿着自己的手臂一路向上,然后又在途经锁骨、咽喉和胸腔后,直达至他的小腹。

连晓雾问:“感觉到了吗?”

杨雨寒答:“嗯,感觉到了。”随着那股清凉在他脐下丹田处不断的盘旋,他开始隐隐感觉到一个球状的东西正在被渐渐注满。

“好。”连晓雾收了神通,而后对雨寒继续说道,“你现在感知到的就是你的玄灵,而你的两眉之间和心下分别是上气眼和中气眼,现在你再试着将玄灵内的真气提到你的眉心。”

杨雨寒缓缓地点了点头,但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不行啊怎么?”

连晓雾想了想道:“那我这样说吧,你就把体内的玄灵想象成一个环形的堤坝,玄灵内的真气就是河水,通达你全身的经脉就是水渠。现在你试着将堤坝扒开一块儿,将河水适当地放出,然后再让它顺着水渠向上流淌,并要将其他的经脉暂时关闭,记住千万别着急,否则以你现在的能力很容易‘决堤’、走火入魔。”

“好。”杨雨寒顿时明了,接着他便像控制膀胱那样慢慢将真气放出,而随着真气的流动,他对身上经脉的感知也愈发得清晰了起来,于是他又尝试着闭合无关的经脉,引导真气逆流而上,虽然艰难,但终究还是到了眉心,“成了师父!”

连晓雾欣慰地说:“嗯,不错。你现在可以把真气向四下扩散了,然后等到你把全身的经脉全都疏通,再将真气尽数收回,那时你就会感知到周围的灵气,也就能知道自己对什么更加擅长。”接着,她便又默默在身前祭起了一捧水草、一块坚石,一把泥土和一股水流。

杨雨寒依法施为,他居然真的感觉到了。

万物。

风的灵动、火的炽热、石的坚硬、水的柔软、土的包容、草的生机……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被他第一次感知,那感觉如此具体真实,仿佛能直接用手去触摸。

突然。

也许是因为贪婪,雨寒周围的灵气竟一齐被他吸引,通过他周身的毛孔不断地涌入经脉,然后迅速向玄灵汇集。

而且不只是这样。

在吸纳了连晓雾身前的六种灵气后,包裹着二人的八面风阵竟也开始坍缩,缕缕清风止不住地抽离开来,片刻便被他收敛。

依旧在闭目的杨雨寒并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只是肆意地吸纳身外的灵气,享受着获得力量的快感。也或许是因为他体内的玄灵在原来的世界里一直都得不到满足,巨大的空虚和饥饿使得他恨不能将天地都填入腹中。

“啊……”他陡然睁开双眼,眸间却是一片黑暗,此时节,就连他三人存身的风球都开始微微地向内变形,“好饿啊……好饿……”

“嘭。”

勉力维持着火焰不灭的连晓雾,眼看他甚至已开始吸纳自己身上的灵气,情急之下,她不得不使用手刀砍了下雨寒的脖颈,暂时先将他打晕,随后又忙使出一招“捕风捉影”,将其封印其中。

好险!

若是再等上一会儿,他定会走火入魔。

第十四章 深海化血狱 雨寒用得知

血。

应该是血。

杨雨寒刚从昏迷中醒来,眼前便满是弥漫在深蓝色海水中的大片污浊,一望无际,只有数点、被间或亮起的光还原出该有的殷红。

发生了什么事?!

依旧被封于风阵之内的他,此时正躺在幽寂的海底,望着大大小小的鱼兽尸体或是残骸不断自上方沉落,跌至在身旁的泥土间。

突然,有一处污浊猛地一晃,紧接着就有一人鱼从中冲出——正是之前教雨寒玄法的少女连晓雾。只见她一边拽着昏死的是连幕,一边迅速靠近,然后在提起雨寒后又飞快地游向了斜上方。

!!!

“师父!”杨雨寒看向幕时,竟发现他的右臂已被扯断,不由得大惊失色道,“你的胳膊怎么了?!”

是连幕依旧在昏睡,连晓雾也沉默不语,只是径直朝海面疾游。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明明上一刻刚学会采气之法,然后就颈间一疼晕了过去,而再一睁眼,却是如今这番景象。

风神!

风神去哪儿了?!

杨雨寒慌忙望向四周,但并未找到爱犬的身影,然而就在这时,一片风刀凛然而至,顿时在晓雾肩头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股股鲜血旋即涌出。

连晓雾虽然吃痛,却丝毫不敢松懈,一面咬着牙封住伤口,一面加速逃离,终于在避过了余下的几次追击后到达了海面。“赶快对我用得知力!”连晓雾着急地大喊,接着便祭起了一招“屏风九叠”,三人的四周瞬间出现了九张烈风组成的巨大屏障,错落着将他们阻隔在了一边,“我现在没办法保护你们两个人!”

杨雨寒忙问道:“风神呢?!”

“你先不要管风神!”屏障上突然传来一声疾响,见此情形,连晓雾匆匆呵斥道,“快点儿用得知力!学会玄术之后立刻带是连幕离开这儿!快!我快撑不住了!”

杨雨寒急道:“我还不知道怎么用啊!”

“得知力是你的本能!”连晓雾大声道,“你只要静心感受就可以!”

“……”

杨雨寒心知形势危急,只能去放手一试,于是忙伸手搭至在晓雾肩头:“得罪了。”说着他便阖上双眼,催动玄灵使出采气之法。

……

果然。

如她所言。

随着他的发力,杨雨寒再一次感知到了周围的风水灵气,然后是一片漆黑中倏忽闪起的点点记忆,从片段,逐渐贯连完整,如潮水般纷沓而来。

“……”

爹!

娘!

你们回来啊!

回来啊……

回来啊!!!

碧蓝的海水中,底下是波浪形的白色细沙,沙间暗礁参差,生长着数丛水草。

正在缓游向远方的一对白潋似乎听到了晓雾的呼喊,十分艰难地回了下头,蓦地,那两双已然涣散的瞳孔中、有一丝悲伤转瞬即逝,接着他们便重归呆滞、继续朝海面游去。

放开我!

连晓雾试图绕过礁石前去追赶,但却被姐姐死死地咬住了尾巴,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没法挣脱,到最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亲被人捞起,于波光粼粼的水面渐变成两片模糊的蓝白。

……

不久之前,她们的亲友就已经被全部猎捕,甚至有挣脱“乱兽神”控制的当场就被其残杀了。那一幕血海的骇人景象她至今历历在目,几如此时的情形。

爹……娘……

姐姐你放开我……

我要去救他们……

放开我啊……

千帆舞却依旧缄默不言,兀自拖拽着晓雾潜入了海洋深处,一滴滴淡蓝色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转眼便化作晶莹剔透的珍珠,悠悠沉向了水底。

为什么……

连晓雾怎么都想不透,那些个是连族人为何要这样做。

她恨死了人类,一直到师父出现。

……

连晓雾的师父、是一个寡言少语的青年女子。

五年前的一个夜里,途经此地的她,偶然遇到了正在被冉遗追捕的两只白潋,然后就顺手救了下来。

可是她没有想到,那两只受惊的小家伙接着便黏上了自己。女子执拗不过,且瞧她们实在太过可怜,于是便心软收留了下来,并借用小李仙李清照的词句“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给二人取了名字。

闲来无事,女子就开始给她们讲有关玄术和一些怪力乱神的知识,并教她们学习采气之法,也好让她俩以后能够自保。而大部分时间里,她做的最多的只是发呆,神情落寞地朝海岸方向远望,或是仰视星空,似是在等谁,偶尔还会唱起那一首长词:

一点雨,半分愁,不为伤离为思忧;

弦凝小露破微尘,弹平沙落雁,明辨是否。

凉楼外,起涟漪,澒洞江河风吹皱;

奈何无船度长空,提蹒跚赤足,踏遍春秋。

若天有九,吾坐十重,绾青丝,铺银河,采星石,缀伊眸;

笑望美人诜诜泪,只手揩去,害得美人羞。

高山嶙峋,满是枯木,执汝手,坐寸白,观千景,听落雪;

默闻寒水涓涓流,十指相扣,叹此生不够!

每每唱到动情处,她总是落下泪来,害得千、连两兽也跟着心疼。

哎……

之后的日子里,随着两兽的修为逐渐提高,她们俩的身体也开始慢慢能幻化成人形,而且十分巧合的是,千帆舞和连晓雾自起先便展现出对风气的敏感,于是师父又开始教她们俩练习风术,这或许也是命中注定吧。

两年的光景转眼就过去,当四国正式开始交战,师父就离开了这里,而此前无论她们俩怎么问,从头至尾她都未说出自己的姓名,也未聊过她的过往,甚至对外面的世界都很少提及,只是临走前交给了她们俩一对玉牌,上书三个大字——待月台。

或许是害怕这两个小家伙对外面产生好奇,最后也受伤害吧。

……

后来……修为小成的姐妹俩就计划着救出爹娘,却苦于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连晓雾曾多次问过姐姐,为何当初不求师父帮忙。性格一向坚韧的姐姐总是回答说,师父已经有太多烦心事了,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应该自己解决。

还是太过年轻。

……

哎……

终于,在四个月前的一个夜里,有一个自称是是连族二当家的壮年男子找到了她们,说是知道她们一直在召集异兽企图报仇,并说自己也一直痛恨其族长是连永捕杀异兽的行为,想要跟她们联手,只要让他做了族长,一定会将之前猎捕的全部释放,且答应此后不再进犯。

姐姐虽不太相信,但是这个机会却千载难逢,所以先答应了下来,盘算着先救出爹娘和其他族人,然后就一块儿离开这个地方,找一片远离人类的海域,从此不再回来。

男子见她同意,这才将计划和盘托出,原来他想是让千、连一众集结起来,他日若是见离家出走的族长之子是连幕回来,便在这途中设下埋伏,再将其绑了以待之后计议。

姐姐又应了下来。

再之后……就是到了今天夜里,闻听手下回来报信说,发现有少年正带着一泣鸟朝海中飞来,这才有了一开始杨雨寒身后的露水一幕。

其实在那时,她们就已经用声波感知到身后有人,但却不知道此人来历,遂先佯装着没有察觉,只是在告别杨雨寒等人时,千帆舞又特地用兽语嘱咐晓雾,让她一定要带是连幕一行潜入海底,藏身于异兽群下,想着那人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擅自独闯。

可是她失算了。

就在连晓雾把即将暴走的雨寒击晕之后,那条巨大的横公鱼、连同众人所处的风球便被瞬间斩成了两截。而几乎与此同时,风神竟突然将是连幕掀落,并以常人不可见的速度冲进了倒灌而来的血色海水中。

“风神!”是连幕话音刚落,却发现水中现出来一个人影,于是还未立稳的他便使出了一记“碧木春华”进行反击,一片青光随即脱手,直朝那人影飞去!

第十五章 而今终非梦 转头却成空

青光射出的刹那,那一通海水也骤然席卷而至,是连幕慌忙闭眼,肩头却倏忽闪过了一片风刀,紧接着浪头拍中,竟将其右臂连同他手上的口袋一并猛地带向了一旁。

“是连公子!”连晓雾大声急呼,也顾不得被水流甩出数米的杨雨寒、赶忙将下身化作了鱼尾,一边用风术加速,一边朝是连幕全力游去。

然而为时已晚,那一道人影已然欺身到了他的身旁,可就在连晓雾以为他必死无疑之际,那人却只是击晕了幕、甚至还用真气为他止住了血,之后便继续向前、反将那口袋提在了手中。

此时的她尚不知那就是传说中的五宝之一“遗物窟”,遂对此人的行为十分不解。不过不解归不解,连晓雾对于他是敌人这件事依旧是毫无疑问,于是忙又抖手打出了一支风镖,继而又顺手将是连幕拽起,径朝着雨寒奔去。

……

虽然她的这些记忆贯穿十数载,但实际上只过了弹指一挥间。

杨雨寒晃了晃头,终于恢复了自己的意识。而他也从晓雾的记忆里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众多风术的使用方法。

“咻!”

一支风钩突然透过了“屏风九叠”的死角,急飞至雨寒近前,可还没等他反应,他的右手却本能地向上一甩,一道风气随即自掌心迸出,将其消抵于衣前。

杨雨寒微微一愣,未曾想得知力不但获取了她的过往,甚至还获取了她的肌肉记忆。

“你没事吧?!”连晓雾回头问道,“刚才伤到哪里了?”

杨雨寒瞧向她道:“……没,我没事。”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连晓雾怒道,“赶紧带是连幕离开这儿!”

“嗯!”杨雨寒慌忙颔首,接着便将幕夹在臂弯里,直朝着后方风驰而去。

在原来的世界里,他曾经多少次幻象过这番场景,拥有风的速度,奔驰在长长的公路上,将一辆辆汽车远远地甩在身后。如今他终于梦想成真,不禁激动得卯足了劲,将真气催动到最大化。

二人所过之处,海水皆唯恐避之不及,齐刷刷分向两旁!

……

“小伙子,你想去哪儿啊?”伴随着一个沉稳的声音,忽有一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杨雨寒遽然驻足,这才瞧清了来者。是一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子,发若结缕,面如冠玉,朗目剑眉,胆鼻贝齿,着一身黑色劲装,腰别口袋,执一把纤细长刀,流转寒光。

男子看雨寒沉默不言,于是又问道:“你来自异界是吧?”

杨雨寒心中一惊,但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屏息凝神、暗自汲取着灵气。

“呵呵,你无需害怕。”男子微微一笑,先是抬刀劈开了迎面飞至的一支支风镖,然后又收刀入鞘、轻描淡写地使了招“纹风不动”,登将那追赶而来的连晓雾封印在半途,“其实我并不喜欢动武,只要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杨雨寒回头看了看正在对风阵拳打脚踢的连晓雾,接着又瞥了眼是连幕,强压着怒火说:“既然你不愿动武,那为何要断他右臂。”

男子微笑不减:“就算我取他性命也是易如反掌,你说我为何要断他右臂?”

杨雨寒一时语塞,知道他所言不假。回想刚才的许多细节,确实凭此人能力,连取他三人性命也十分简单——连晓雾和千帆舞在之前设伏时,虽然感知到了“黄雀在后”,但却看不到此人身影,说明那时他肯定藏在了类似无影这样、能够隐身的形兽之后,且风神大概也是被此兽引走的。而之后风球破裂之际,无论是斩断幕的右臂,还是将其打晕,他都是为了最有效直接地拿到口袋。再后来……便是他有意将三人逼至水上,又迫得自己逃出御阵,这样既可以拦下自己、有了问话的机会,又可使晓雾乱了阵脚,被他用缚术擒住。

这一切的一切,皆能看出他对于各种时机的把握,可谓是妙到毫巅。

男子见雨寒似有所悟,这才又继续说道:“瞧你是个聪明人,那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杨雨寒心知也逃脱不了,遂也不再反抗,只是回答说:“不知道。”

男子点了点头:“那你坠落到这个世界时,留下的‘陨人坑’在哪儿?”

雨寒道:“我对这里还不太熟悉,所以并不知道具体位置。”

“嗯。”男子又点了点头,“我再问下一个问题。据我所知……你们异界之人从来都不会玄法,而之前天生异象,想必那坠落之人便是阁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纵然他二人以自身灵力为你筑下灵基,又教会了你采气之法,你也不应将风术运用的如此娴熟,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雨寒强作镇定道:“没什么。你既然知道我是个聪明人,那就也该知道,这些玄法对于我来说也就没什么难度。”

“呵呵。”男子冷笑一声,“你说谎。”说完他便闪身在雨寒切近,一把叼住了他的腕子,“如果这玄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简单,这世间哪还有什么凡人。”言至此间,他忽然又使出采气之法,瞬间便把杨雨寒体内积蓄的灵气吸了个精光,接着又一发力,顿时将一根风针打进他的经脉,并且迅速逆流,扎在了他的玄灵之上。

“啊!!!”

丧失灵气的杨雨寒无法用御风之术,不由得身子一沉、两腿猛地没进了水中,紧接着又一阵彻入骨髓的剧痛自玄灵激散而开,疼得他不禁浑身一颤,上下蜷缩成一团。

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将是连幕松开。

“这就是对你说谎的惩罚。”男子重新微笑了起来,“我已经用逆风之术封住你的玄灵,以后你再也感知不到风气了。”

“你他妈有病吧?!”杨雨寒破口大骂,但随着剧痛消失,怒火也减少了三分,“我怎么就撒谎了?!”

男子也不生气,反倒还施展风术、把雨寒和是连幕托将在了水上:“天地将诸多能力赐予我等,我等自应该万分爱惜、感激涕零,岂能稍有不敬之心。你区区一个异人,只学了一点皮毛就胆敢口出狂言,实在是让人心寒。”言下之意,就是雨寒他不配使用玄术,但其实真正的原因……则是因为嫉妒,再就是以防他日后进步太快,成为威胁。

第十六章 斗法且斗智 有勇又有谋

杨雨寒立稳之后,忙试着用起了采气之法,却真的感知不到风气。一丝委屈上涌,使得他鼻子顿时一酸,差一点落下泪来。

男子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出他会有如此反应,遂不禁愣了一愣,可就是因为他这一愣,给了杨雨寒得以喘息的机会——他虽然没办法运用风术,但已经懂得了运用风术的原理,于是他突然将脚下浩荡的水气吸入体内,又猛地从手腕迸出、趁其不备震开了男子的左手。

“好小子!”男子看到他竟又能使用水术,顿时如获至宝、起了将他收归麾下的念头,于是一边笑,一边祭起了一招“空穴来风”,登将那御水而走的杨雨寒、连同他携着的是连幕一起吸回在自己身前,“你别跑了,等我完成了这项委托,跟着我回山里吧。”

杨雨寒努力地想要挣脱,却又无法抵抗那股巨大的吸力,不由得又气又烦:“我不去!我去山里边儿干什么?!”

男子哈哈一笑:“我瞧你天赋不错,有心好好地培养你一番,总好过你留在这儿陪着这些庸人浪费时间。只要你肯随我回去,保证能让你重新使用风术,并能够修至顶尖,届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杨雨寒一听,立刻停止了挣扎:“你知道如何打开破碎虚空吗?”

“你想回到异界?”男子奇怪地看向他道。

杨雨寒“嗯”了一声。男子又继续问道:“回去做什么?”

“回家。”杨雨寒斩钉截铁地答道。

男子冷冷地说:“呵。刚才见你对同伴受伤一事如此冷漠,还以为你有做杀手的天赋。原来是我看走了眼。”

杨雨寒望了眼臂弯中的是连幕,没好气地说道:“你就直接说你会不会吧。”

男子顿了顿道:“不会。”

杨雨寒不禁有些失望,却又在重新望向幕时,想起了之前的一些细节,于是他便决定一试,松开了夹住幕的手臂。

果然。

就在幕落下的一瞬,男子也松开了抓着他的左手,随之便打出一根风绳、将幕定在了半空——真的是如他所料,这人既是杀手,那他在这里就应该不是巧合,大概是之前指使千、连两姐妹设伏的那个人所雇佣的。

而且既然是绑架,那就得保证人质活着,否则他们也就失去了日后进行谈判的筹码。而那个是连族的二当家,肯定在雇佣他时,刻意隐瞒了是连幕携带着遗物窟一事,以防他据为己有,却不想男子瞧了出来,所以才杀入兽群、将口袋抢了过去。

而后来他将是连幕打晕,除了想让其丧失战斗力,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让幕成为累赘,使得自己和千帆舞没法放开手脚,也就降低了男子制服他二人的难度。

杨雨寒虽知道口、足亦可以作为释放真气的出口,但他算定了在没有防备之下,男子一定会本能地用手去抓,这才给了他得以逃脱的机会。

“好好好!”男子看着杨雨寒御水逃离的身影,又闪身躲过了袭向他腰间的一把水钩,不由得大喜过望,“好小子!哈哈哈……”他一边大笑,一边又放开了晓雾,紧接着便用刚刚腾出的右手再次抓住了雨寒。

“连姑娘!”杨雨寒见状,急忙大义凛然地高喊道,“向我开炮!!!”他有意隐瞒了两人的师徒关系,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了解的信息越少越好。

终脱桎梏的连晓雾也旋即颔首、开始全力聚集着周围的灵气,一缕缕烈风竟迅速被压缩成了半透明的缎带,漂浮曳动在她的身旁。

突然间,随着她发出的一声断喝,各种繁乱的风术顿时接踵而出,纷纷向那名男子击去,也猛地搅沸了这月光笼罩的海面!

……

但却被男子祭起的风阵尽数抵挡了下来。

“来来来,咱们不去管她。”男子丝毫不在意迸射在周围屏障之上的片片风华,只是让雨寒转过身、诚恳地对他说道,“这一次我是认真的,只要你肯随我回去,哪怕走遍天下、我也会为你寻到那破碎虚空之法。”

杨雨寒疑惑地看着他:“你老朝我使什么劲?”

男子坦言道:“你这样的好苗子实在难得,我不能就让你这么走了。”

杨雨寒被他这么一夸,不禁有些小得意:“那您真的能找到破碎虚空之法吗?”

“我尽量。”男子一本正经地说,“此法毕竟失传已久,肯定不会被轻易寻得,但相信只要你随我回山里,首领见了你保证高兴。怹见多识广,说不准就知道此法下落。”

杨雨寒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那他万一不知道呢?”

男子想了想道:“那也无妨,就算首领怹不知道,也可向四国交好散出消息,哪怕此法只留下只字片语,也一定会被寻得。”

杨雨寒的心中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那等我把是连幕送回村里便去找你。”

此话一出,男子随即便松开了右手,笑着说:“好!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杨雨寒忙赔笑道,“您先回去吧。”

“诶~”男子摆了摆手,“我既然受人所托,就一定要信守承诺。等我将小公子送到后,再带你回去也不迟。”

杨雨寒微微摇了摇头:“不用。我猜他让您来只是为找到是连幕,并把他暂时扣押住。而外面的那个小姑娘也受到了同样的委托,否则也不会带着我们潜入海底。”

“哦?”男子奇问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千真万确。”杨雨寒灵光一闪,接着便颔首说道,“不过……虽然您神功盖世,但也难保会有疏漏的地方,他这么做,也是为以防万一。”

果然,那男子顿时面露不悦:“小子你莫要为他开脱,他若是真的这样小瞧于我,日后我定会找个机会,非把他宰了不可。”

杨雨寒连忙又解释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待会儿可以问问那小姑娘。”

男子一听,立刻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好!”

经过此番谈话,杨雨寒已断定了此人性格秉直,于是又忽生一计,直说道:“不过您犯不着动怒,那人本就是个小人,要不也做不出背叛族长、企图谋反的事来,他就是以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

男子闻言,接着便猜到此事一定是从那姑娘口中得知的,也就印证了雨寒刚才的说法,不由得盛怒道:“他谋不谋反我不管,但他敢小瞧于我却不行,你也别劝了,日后我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嗯……”杨雨寒佯装无奈道,“也是,要不他也不会把是连幕带着遗物窟这事儿隐瞒与您。他定是怕您见宝起意,从此就怀宝私逃了。”

“放屁!”男子已然是怒不可遏,“小子你说话也忒不中听,什么叫怀宝私逃?!我堂堂回风庭堂主,岂会为这么个东西不顾声誉。”说着他便将口袋解下,递到了杨雨寒的手中,“你现在就拿去!”

杨雨寒心中暗喜,脸上却摆出来一副愁容:“也不是我说话不中听,是他肯定是这么想的,要不他瞒着您做什么?”

男子一想不对,他是怎么知道是连和瞒着我的,但是转念又一想,这小子聪明异常,说不定是从之前的蛛丝马迹中猜到的也未可知。更何况现如今话已经说到这儿了,他也就不好再追问,只说了句:“我知道。”便没了下文。

哈哈。

第十七章 两行兰泣露 一阵水卷风

“我先走了。”气氛一度陷入尴尬,于是那男子便有了离开的心思,接着又怀中掏出来一枚三寸长短的木质令牌,交至在杨雨寒手中,“等你办完了这件事,就带着它去莱州城,城里有一家青楼名叫《牡丹园》,到了那儿你就去找老鸨,然后把这枚令牌交给她,她自会告诉你怎样来找到我。”

杨雨寒接过令牌,一边看着上面的“回风庭”三字,一边点了点头说:“好。”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杨雨寒答:“杨……杨雨寒。”

男子不信:“你说实话。”

杨雨寒意味深长地望向他,顿了顿才道:“我叫杨文许。”

“嗯。”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你初来此间尚不知道,你名中的‘文’字与四神犯避讳,最好早早就改了去。”

杨雨寒倒也随和:“那我叫杨……雨寒吧。”

男子笑着颔首:“也罢。这名字倒也算顺耳,以后便叫这个吧。”说完他刚要抬脚,却忽然想起一事,遂又对雨寒问道,“对了,你是在哪结识的小公子?”

杨雨寒见他对自己的名讳一直避而不谈,也没有太过在意,只答道:“就在陨人坑那边,怎么了?”

“唔……”男子随即又问说,“那他在周围找到过什么东西么?”

杨雨寒摇了摇头:“没有,我一开始就遇见了他,并且一直都在一起。”

男子若有所思地说:“那你们离开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有。”杨雨寒想起了是连幕当时的话,“好像是青骑军过去了。”

男子听了,看得出有些失望:“哦。那没事了。我走了,你一会儿可得小心着点儿,我看那女娃挺凶的。”

杨雨寒点了点头:“我还想请教您一件事。”

男子颔首道:“你说。”

杨雨寒瞧了眼是连幕:“他的手臂还能接上吗?”

男子笑着说:“接不上了。不过据我所知,是连永的叔父生了一双巧手,说不定他有办法。”

“好。我知道了。”杨雨寒应道,“等我办妥了就去找您。”

“嗯。”男子语重心长地说,“我再嘱咐你一下,别去掺和是连族的家事。对这个世界来说……你还只是个陌生人。我听说过一点儿有关异人的事情,比如你们自古便放弃了修行玄法,而是选择了研究各种工具和众多奇技淫巧;比如你们的世界里异兽极为稀少,所以对它们也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你在这个世界中肯定会寸步难行,何况你与是连幕还只是初识,也就犯不着为他去自找麻烦。”

杨雨寒笑了笑道:“多谢您的好意,但想必您答应让我自己留在这儿,就说明您相信我的人品,也是想借此考验我一番。而关于是连幕的家事呢,还请您放心,我定会把握好分寸,但又不能一点不管,毕竟他帮助过我,您说呢?”

“那是自然。只要你有数就行。”男子欣慰地点了点头,“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嬴大祭司后来怎么样了?”

杨雨寒回答道:“他后来……做了皇帝,但是登基三年便死了。”

“嘿。可惜了……可惜了……”男子叹罢,终于将是连幕还给了他,然后又望了望风阵之外的连晓雾,“行啦,小公子就先交给你,等会儿出去以后……你就把他交给那女娃。你可千万别以为她教你风术就代表你们关系不错,她肯定也是看中了你的天赋,想把你拉拢过去。”他顿了顿又道,“但无论怎么样,她毕竟也受到了委托,而对于我们江湖之人,信誉永远是最重要的,要不她也不至于为了抢回小公子而跟我拼命,所以你千万别耍小聪明,小心伤了自己。”

杨雨寒颔首道:“嗯,我听您的。”

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等这小公子醒过来……记得让他为你做一件这里的衣裳,你现在的行头太过招摇,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杨雨寒又应了下来。男子这才又看了看风阵之外,趁着连晓雾停顿的机会,撂了句“我走了”便消失在他的面前。

……

“别追了!”眼看连晓雾想要前去追赶,杨雨寒忙操纵身下的海水将自己和幕托起,并想要跟将上去,可是他马上就发现、海水的涌动远不及风来的迅速,转瞬他便被晓雾甩出了老远。

但好在她很快就停了下来,杨雨寒旋即挡在了她的身前,他刚想继续劝阻,却瞧见晓雾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

“呃……”杨雨寒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然后试探着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欲言又止。

她又哭了一会儿,然后才啜泣着说道:“为……为什么他们总是这样?就……就……就为了一己私利,就可以残害……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杨雨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们没错,是他们错了。”但他的内心却没这么想——雨寒他早就看惯了弱肉强食,知道就算对千、连她们来说,去捕食那些小鱼小虾时,也从没问过小鱼小虾有什么感受,也不在乎它们的死是否会令家人伤心。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哪怕是牛羊吃草,难道草就不是生命了么?

还有那越来越大的贫富差距。一方面,那些权贵巨贾之所以会努力拼搏,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另一方面,他们掌握的财力、物力、人脉、人才全都会不断巩固及扩大自身的优势,并会逐渐阻断普通人的向上通道。

只要别过了度,只要别打破了那种倾斜的“平衡”,就不会导致革命的发生。而即使发生了革命,也大多是民间的精英份子,挑战掌权的精英分子。

老百姓……呵。

……

悲愤交加的连晓雾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使得他不禁有些心软。毕竟他不是个冷血的人,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受伤,他也不能只做个旁观者。

但当他再次长叹一声后,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他只能一边用拥抱安慰晓雾,一边由着她大哭。

不知不觉中,一丝邪念忽然上脑,杨雨寒连忙又压了下去。且好在此时风神也终于寻了回来,在瞧见这番景象后,它便默默凑在了连晓雾的手边,温柔地舔舐了起来。

“风神……”连晓雾侧过身子,委屈地看着它,姣好的脸庞上依然还挂着泪珠。

一阵大风蓦地刮过,陡将其斜摆吹皱。

杨雨寒望了望这片狼藉的大海,不由得感慨万千。

唔。

起风了。

第十八章 十年亦不晚 何苦争朝夕

“晓雾……”刚刚归来的千帆舞愕然地放慢脚步,缓缓走到了三人身边,“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连晓雾一把将她抱住,“死了,它们全都死了……”

千帆舞惊诧道:“谁死了?!”

“横公、灰驰、迎与,还有其他的同伴……”连晓雾越说越是伤心,“它们全都死了……”

千帆舞有些惶然地问道:“你先别哭,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连晓雾抽泣着说:“是之前……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个人……做的,他为了抢……抢那个口……袋,就把他们……全都杀啦。”

千帆舞匆忙上下打量了晓雾一番:“你没受伤吧?”

连晓雾哭着道:“我、没事……”

千帆舞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不是有风神在吗?怎么会这样?!”

杨雨寒见晓雾已然泣不成声,忙说道:“你走之后,晓雾姑娘便带着我们潜入了海底,并让横公鱼将我等吞入了腹中。后来我闲着无事,就跟晓雾姑娘学起了玄法,可是没过多久,那个男人突然就杀了进来,先是用坐骑引走了风神,然后他便为了抢夺是连师父的这个口袋,上来就断掉了他的右臂,接着又打晕了他。是晓雾姑娘拼死保护我俩,才让我们没有葬身海底。”他顿了顿又道,“哎……也是在那时我们发现,守护在外围的群兽已经全部都遭了毒手。”

千帆舞听完,接着便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问道:“那个人现在在哪?”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杨雨寒蹙起了眉头说:“走了。”

千帆舞又问:“那他长什么样?”

杨雨寒想了一下:“短头发,甲字脸……穿了身黑色劲装……腰里边……”

“别说了。”他还没说完,千帆舞忽然打断了他,“你直接用水术做一个出来。”

“呃……”他刚想推脱说没记清楚,但又想起晓雾已知道了自己的能力,遂只好换了个说法,“怎么做?”

千帆舞冷眼瞥着他,杨雨寒顿时有些心虚,表面上却摆出一副恍然之态:“哦,我知道了。”说完他便凭借记忆,用海水堆出了那名男子的模样。

千帆舞仔细打量了男子许久,然后咬着牙问道:“他用的什么玄术?”

杨雨寒答:“风术。”

“风术……”千帆舞沉吟着,倏忽又瞥见了系于他腰间的口袋,“那他为什么要抢这个东西?”

杨雨寒低头看了一眼:“这是是连族的一件法宝,名叫遗物窟。”

千帆舞随之质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夺回来的?”

杨雨寒心知将来会有求于那个男人,此时还不能将实情和盘托出。否则以现在的情况,是连族的二当家应该已经被抓了或者杀了,如果他还活着,那么千帆舞下一步一定会从他的口中撬出此人身份,而一旦她找到了那个男人,无论是谁伤谁死,都是自己不想看到的。于是杨雨寒只能先骗她说:“我们在逃到海面上以后,晓雾姑娘便想掩护我们俩离开,但我带着师父没跑多远就又被他逮了起来。

然后他就问我为什么之前还不会风术,现在怎么就会了。我给他说我学得快,他不信,接着就用一根风针扎在了我的玄灵上,废掉了我的风术。后来我又借风术的原理操纵着海水逃跑,却又被他给抓了回去。

我一看没办法,就只好尝试着亮明师父的身份,并威胁他说如果他不把我们放了,是连族一定会举全族之力为我们报仇,他一害怕,就将口袋还给了我,然后就离开了。”

千帆舞将信将疑地看向晓雾:“晓雾,他说的是真的吗?”

“嗯。”连晓雾点了点头,但她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一直被风阵屏蔽着。

千帆舞微微颔首,随之又按住晓雾的肩膀说:“那你现在先带着他们去找是连族的族长是连永,我已经给他说了是连族的二当家企图联合我等一同谋反的事情,并且告诉了他……我们已经将是连幕公子找到并保护了起来,现在他已经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只要你将是连公子带回村子,他就会释放爹娘和同伴们。”

连晓雾擦了擦眼泪说:“那你呢?”

千帆舞的眸中忽闪出一道寒光:“我去报仇。”

“我和你一起去!”连晓雾急道,“那个人的修为至少已臻小神一级,你一个人绝对斗不过他!”

千帆舞微微一愣,但转瞬又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没事,救出爹娘要紧,我先去找师父大人,她一定会帮我们俩报仇的。”

连晓雾犹豫着说道:“那……好吧。可是你去哪里找师父呢?”

千帆舞随手从怀里掏出了那一枚刻有“待月台”三字的玉牌:“师父既然把这个东西留给我们,肯定有她的深意,只要我带上这个东西,应该能打听到她的消息。”说着,她又朝雨寒看去,并将玉牌面向了他道,“杨公子,你知不知道这上边画的是什么?”

杨雨寒不禁呆了一呆:“呃……这是三个字,写的是待月台。”

千帆舞有些尴尬,旋即将玉牌收入了怀中:“嗯,你们快去吧,让浮羽姐姐给你们引路,早点把爹娘他们接回来。之前为我引路的那个叛徒已经被我给打晕了。”

连晓雾点了点头,杨雨寒则又说道:“千姑娘,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莫不如先同我们一起将是连师父送回,然后在安置好两位的父母亲朋后,再去找他也不迟。”

千帆舞刚要反驳,却又听他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也会跟你们一起,而且你们这次既帮助是连族平定了内乱,又两次保护了是连师父,是连族的族长一定会十分感激,说不定他会知道这个男子的消息,也或许会派人帮助我等。”

“我不需要他们的帮助!”千帆舞厌烦地说。

杨雨寒闻言,旋即斥责道:“但总好过你自己前去送死!你根本没想去找你的师父不是吗?!”

被他说中心事的千帆舞顿时恼羞成怒:“我的事不用你管!”

杨雨寒却没有退缩:“就算我不管,但是你们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同伴,万一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晓雾怎么办?!”

“我……”千帆舞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而连晓雾则默默地牵起了她的手,目光中流露着哀求。

“你什么你?!”杨雨寒强硬地说道,“不要再多说了!这次你就先听我的。”

千帆舞方欲发作,但看了看跟前的两人一獒后,终还是服了软:“好吧。”

第十九章 影故君不在 凭水画心忧

此时已值丑时,夜空中开始有云飘过来,原本还算温和的西风中渐渐地有了一丝凉意。

闻到有雨味,杨雨寒随之抬起头,望了眼月光映照下的流云剪影,然后又看向二人:“好像要下雨了。咱们走吧。”

千帆舞却远眺向东南方,平静地说道:“在我们走之前,我想先好好的安葬它们。”

“嗯。”杨雨寒颔首道,“应该的。”

接着千、连二人便互相对望了一眼,幻化回白潋的模样一齐投入了水中。

“哎……”

杨雨寒轻叹一声,一边轻轻抚摸着风神毛发蓬松的大脑袋,一边看着她们俩施施环游在同伴葬身的海域上,看着她们俩间或从水面轻盈地跃起,嘤嘤嘤数声哀鸣,不由得再次神伤。于是他便默默地伸出右手,用海水于半空凝结出一首长词:

愿取西风揽离愁。

有酒满樽,恨字当头。

故影依旧君不在,来来来来,走走走走。

欲凭苦水画心忧。

一句未完,浪已推瘦。

枯目还余泪三点,去去去去,留留留留。

望见诗词的千、连二人,虽不识字,却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心意,在游完了最后一圈后,就静静回到了他的身旁,温柔地依偎在他的脚边,许久,然后才重新恢复成人形,轻声说了句:“杨公子,咱们走吧。”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随即打开口袋唤出了浮羽,“浮羽,还得再劳烦您一次。”

浮羽颔首应下,却又忽然看到了尚在昏迷的是连幕,于是忙扑至在他的右侧,焦急地不住吟鸣。

杨雨寒见状,连忙宽慰它道:“没事的,他只是昏了过去。”说完他又看向了千帆舞,终于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话,“千姑娘,为什么我很早就醒了过来,而师父到现在都还没醒?”

“我看看吧。”千帆舞望了他一眼,然后姗姗漫步至幕的跟前、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腕上,片刻才说道,“唔……他是被那人用风气堵住了经脉,却又因昏迷而无法转化汲取,所以就一直淤积在原位。现在我已经帮他疏导开了,他一会儿就会醒。”

刚刚凑近的杨雨寒忙说了声:“多谢。”没过多久便果真看到是连幕睁开了双眼,于是他又匆匆地小声呼唤道,“师父,师父。”

“唔!”突然恢复意识的是连幕蓦地想撑身坐起,却因为没了右臂又倏忽失去了平衡,差一点摔倒在水面上,万分惊愕之下,他不禁瞠目向右侧看去,大喊道,“我的胳膊呢?!我的胳膊呢?胳膊……”言至末尾,明显已带了哭腔。

杨雨寒慢慢地将他搀起,双手刻意躲避着他的伤口,一句话也没说。

“徒弟。我的胳膊呢?!”是连幕哀求地看着雨寒,眼中饱含着泪光,“我的胳膊怎么了?!”

杨雨寒同情地说:“你的胳膊……被偷袭我们的那个人给砍断了。”

“那个人现在在哪?!”是连幕勃然大怒道,“我要杀了他!”

杨雨寒知道现在当务之急并不是去找那名男子,并且以他的性子肯定会不依不饶,于是便只好骗他说:“那个人已经被我们杀了。”

“杀了?!”是连幕瞠目道,“为什么不把他留给我?!死在你们手上岂不是便宜他了?!”虽然他骂的凶狠,脸上却依旧不断有泪水流下。

见此情形,杨雨寒又赶忙劝道:“我知道你难过,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你送回是连村,我听说你们族中有个叫是连九的手段颇为高超,说不定他能帮你再接上一条。”

是连幕闻言一愣:“九爷爷?你是听谁说的?!”

“是伤你的那个人临死前说的。”杨雨寒顿了顿又说,“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觉得他不会说假话。”

“他纯是放屁!”是连幕又气又恨地叫道,“九爷爷都去世十几年了!”

杨雨寒皱了皱眉头:“不会吧?”

是连幕斥责道:“怎么不会?!我还能咒我九爷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雨寒差一点被他的模样逗笑,但又知道不妥,遂立刻强压了回去,并没有被大家察觉,“或许是那人不了解是连族的情况,尚不知老人家去世的消息。”

“嗯……九爷爷走的突然,他一个外人不知道也是正常。”是连幕竟忽然冷静了许多,一边扶着杨雨寒想要站起,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这也提醒了我,他老人家的死或许还另有隐情。”

杨雨寒奇道:“怎么说?”

是连幕想了想说:“我死的那年九爷爷四岁。”

杨雨寒听得有些懵:“啊?”

“不是不是。”是连幕连忙纠正道,“九爷爷去世的那年我是四岁。虽然那时候我记事不多,但我对他的印象还算深刻。因为九爷爷对我很好,常带我去他的家里玩儿,给我看他的那些宝贝,就是些……用各种奇珍异兽拼接起来的怪物。”他顿了顿又道,“可就在奶奶去世了没多久,父亲便告诉我九爷爷也‘走’了,我当时就很奇怪,问他九爷爷好好的怎么就‘走’了,父亲说他是被自己创造的怪物杀死了,而当我问爷爷的时候,爷爷却没有回答,只是说等我长大了或许会知道。”言至此间,他又看向了雨寒说,“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几乎都快忘了此事,看来这次回去我得再去问问才行。”

杨雨寒点了点头:“好。”接着他又朝浮羽、风神和千、连二人说道,“咱们走吧。”

大家尽皆颔首,于是他们便各凭神通、紧随着翩飞的泣鸟向西方前行。

“嗒。”

一滴雨水落在了杨雨寒的脸上,使得稍感疲倦的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虽然从他来到这个世界才过了四五个小时,但对雨寒而言,却像是度过了几个月、几年,甚至不能用时间来衡量。

更像是一场梦。

一场做梦都梦不到的梦。

怎么我就从……一个不及格的天才,变成了一个半吊子的神仙……呵呵

杨雨寒无奈地笑了笑。

爸,妈,老婆……

我没事。

请你们等着我。

第二十章 寒风催凉雨 云起遮月无

眼看着雨落得越来越密,风神和他们四人随即各自于周围张开气场,将雨点尽数阻隔在了身外。

紧接着,杨雨寒又急忙催动着海水赶至在浮羽旁边,用左手喷射的真气在其头顶形成了一层伞状的屏障。

浮羽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而千帆舞则默默来到了浮羽左侧,又用右手操纵长风挡在了它的斜上方。

杨雨寒遂向千帆舞点了点头,谢谢她弥补自己的疏漏。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倏忽传来了是连幕的声音:“徒弟、徒弟,你把我也往前挪一挪,我有话问你。”

杨雨寒于是又将他推到了自己的身旁,说:“怎么了?”

是连幕顿了顿问道:“我看你学采气之法的时候能够感知到风气,怎么现在不用了?”

杨雨寒淡淡地说:“偷袭我们的那个人封住了我的玄灵,我已经感知不到风气了。”

“啊?”是连幕惊讶道,“那还真不好办。”

杨雨寒却依旧十分冷静:“怎么个不好办法?”

是连幕瞧向他说:“首先,懂得这封灵术的人本就不多,一是此术不太实用,二是在施展此术时……需要将分寸拿捏的十分精准,否则重一点就会伤人,轻一点却会无功,所以愿学此术的人也就越来越少;其次是各种玄术的封灵方法和每个人的习惯又截然不同,而若想将此术解除,则必须请来能感知同类灵气之人,将封灵人注入的真气按照其原路引出,且一旦稍有差错,便会前功尽弃,甚至还可能损伤被封者的经脉。

所以……还得要那封灵人来做才最为稳妥。”

杨雨寒微微颔首:“嗯。我知道此事不会容易。否则他也不会跟我这儿废这个劲。”

“唔……”是连幕对他的沉着着实有些诧异,但他又不好多说些什么,于是便又问道:“那……你一共能感知到几种灵气?”

杨雨寒答道:“现在除了风,其他的都能感知到,只不过有强有弱。”

“全部?!”是连幕闻言再一次惊讶不已,“不会吧?!”千帆舞和连晓雾亦纷纷诧异地向他看去。

杨雨寒点了点头,然后就昂首望向阴云密布的夜空,一边抬起了右手:“要打雷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真的有一道闪电于云层中迅疾划过,且又在即将消遁时蓦地向下一弯,恍如天神飞掷的一柄战戟,直朝着众人骤然殛来!

……

哎……

虽见这闪电愈来愈近,众人却丝毫没有惊慌,只是被其散发的耀眼白光刺得闭上了眼。

然后。

果真就听到雨寒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

众人睁开双眼,顿时便纷纷忍俊不禁——此时杨雨寒的全身上下都冒着青烟,一张大黑脸、顶着头十分挺拔的短发,身上的衣裳也已是捉襟见肘,而他其余裸露的地方亦大多是一片焦黑,瞧起来滑稽异常。

“哈哈哈哈……”是连幕大笑道,“你这是什么招数?引火上身么?哈哈哈……”

“轰隆隆……”

这一声惊雷虽振聋发聩,却没能压过他放肆的笑声。

杨雨寒十分尴尬地看了看众人,接着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不应该啊……”

千帆舞不好意思地瞥向别处,一面微笑着说:“你现在初学玄法不久,接受灵气的速度还不足以吸收雷电。”

“呃……这就太尴尬了……”杨雨寒摸了摸鼻子,然后对是连幕说道,“师父,你能用木术给我做一件这里的衣服么?”

笑得上气接不下气的是连幕使劲儿点了点头,随之就在他身上编了件紧身麻服和一双粗陋的草鞋。

“笑什么笑。”杨雨寒先是在手心凝结出清水捋了捋头发、又洗了把脸,然后便一边将身上的破布条撕掉,一边又白了幕一眼,可是就在此时,他突然又灵光一现,于是忙向着幕说道,“哎师父,你何不用木术给自己做一条胳膊?”

是连幕听得一愣,然后才恍然大悟道:“对啊!”说完他就催动玄灵,从右肩的断口处催生出一枝粗木,继而又化出无数青藤缠绕其上,俄顷便化作原来手臂的模样,只不过是青色的。

杨雨寒关心地问道:“怎么样啊师父?”

是连幕一边颔首,一边尝试着动了动右臂:“还真行。就是有一点太耗灵气。不过这已经很好了。谢了啊徒弟。”

杨雨寒轻轻摆了摆手:“你跟我客气啥。其实你最该感谢的是两位姑娘。是她们从那人的手中救了我们俩,而且因为你,她们的同伴全部都战死了。”

是连幕疑问道:“因为我?”

杨雨寒点了一下头,解释说:“嗯,我问过那个人为什么要偷袭我等。那人回答说是为了你手中的宝物——遗物窟。”

是连幕看了看杨雨寒腰间的口袋,然后又面向千、连抱拳拱手道:“多谢。”

杨雨寒见状,随即将遗物窟完璧归赵,而千、连二人则颔首应下,脸上微带着一丝愁容:“既然公子都肯帮助我们救回同伴了,我们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是连幕点头回应,继而又问道:“你和父亲谈得怎么样了。”

千帆舞说:“我们已经谈妥了。我已将是连族二当家企图叛乱的事告诉了令尊,而令尊也答应只要将你带回是连村,就会放了我们的同伴。”

是连幕惊诧道:“这关我叔父什么事?!他什么时候企图叛乱了?!”

“他是你的叔父么?”千帆舞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说漏了嘴,却还是淡定地说了下去,“其实这一切本来就是他策划的,是他让我们潜伏在这片海域中等你回来,然后再把你绑了,以此来要挟令尊让出族长之位,并答应只要帮他做了族长,他便会放了我的爹娘和同伴们。”她顿了顿又道,“但是……我在听到公子愿施以援手以后便改了主意,所以才决定将此事告诉令尊。”

是连幕则是一脸的不相信:“不可能!叔父他不可能害我!”

千帆舞颇为无奈,于是回头看向了前方:“信不信由你。但他确实也嘱咐过不要伤你性命。”

连晓雾也随声附和道:“姐姐说的是真的。”

是连幕却依旧油盐不进:“我不信。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信。”

千帆舞见此情形,索性就没再搭理他,只留下是连幕独自地生着闷气。而杨雨寒也一直没有插嘴,他知道对幕这么大的孩子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

就在大家尽皆沉默的时候,又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陡将这漆黑的天地映照得有如白昼。

杨雨寒不禁一惊,下意识地矮了矮身子,也因此放松了左手喷射的真气——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海上经历雷雨,四下里没一点遮挡,而且他还刚刚遭了雷劈,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千帆舞笑了笑,然后将浮羽上方的风穹延展开来,片刻便把大家全部都护在了其中。

第二十一章 一曰封天盾 一曰洞天矛

“杨公子。”千帆舞看向雨寒,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刚才画的那些……字,是什么意思?”

杨雨寒亦朝她看去:“昂。那是我感慨于同伴们所付出的牺牲……而作的一首长词。”

千帆舞缄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眼、低声着继续说:“那你能教教我么?”

杨雨寒顿了顿道:“好。”接着他便一边说,一边在前方挨个儿变幻出相应的字来,“愿取西风揽离愁。有酒满樽,恨字当头。故影依旧君不在,来来来来,走走走走。

欲凭苦水画心忧。一句未完,浪已推瘦。枯木还余泪三点,去去去去,留留留留。”

千帆舞一边看,一边认真地记下了每一个字。直到他说完又过了片刻,她才温柔对雨寒说:“公子好文采。多谢公子能有此心。”

杨雨寒轻轻摇了摇头:“姑娘过奖了。”

千帆舞莞尔一笑,继而又问道:“公子是如何学会玄术的?”

杨雨寒回答说:“我在和师父还有晓雾姑娘交谈时,知晓了自己原来是得知圣君的后代,而在我们遭到了偷袭以后,晓雾姑娘又允许我获得了她的记忆,所以我才学会了风术,并在被那人封灵时……借着运用风术的原理又学会了操纵其他灵气的基本方法。”

可不想话音刚落,连晓雾突然就大为不悦道:“刚才你就晓雾姑娘晓雾姑娘的没愿管你,怎么到现在你还这么叫!”

“呀。”杨雨寒一听,这才察觉到不妥,于是连忙赔罪,“是我不对,我应该叫您……晓雾师父。”

“知道就好。”连晓雾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于是又摆出一副目指气使的架势,“以后可别再叫错了啊。”

杨雨寒遂连连点头:“您放心。”接着又微笑着、重新望向了千帆舞。

千帆舞先是来回看了看二人,然后才又开口道:“公子既然是圣君后人,怎不知自己身世?”

杨雨寒解释说:“我其实……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玄法,也没有奇珍异兽,而且从古至今发生过不计其数的战争,甚至有很多是直接改朝换代的。”言至此间,他不禁有些怅然,“所以……有些家族因为战功而受到赐姓封赏,有些家族则为了躲避战乱仇杀而改名换姓,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原因,但其中许多事情最终都导致了族系的混乱和族谱的遗失,所以其后人们也就很难去寻根问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实属正常。”

战争。

又是战争。

不由自主的,千帆舞刚刚转好的脸色慢慢就冷了下来:“那你们的世界里也有‘怪力乱神’么?”

从连晓雾的记忆中、杨雨寒已知道她和晓雾对这里的历史也了解的很少,于是又解释说;“没有。我的得知力是源于这个世界的得知圣君,是他在很多年前和嬴异人还有擎天、洞察、如果三位圣君一起来到了我的世界,而作为得知圣君后人的我也才继承了他的血脉。”

千帆舞方欲开口,连晓雾却凑近了抢先问道:“那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啊?怎么还没有玄法呢?”

杨雨寒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我们赖以生存和娱乐的只有我们自己制作的工具。”

连晓雾好奇道:“什么是工具?”

杨雨寒怕她问起来没完没了,遂只好敷衍说:“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就是些用木头、金属或者其他材料拼接而成的东西,而且使用起来也远没有玄法来的便利,一点都不实用。”

连晓雾听了,果然就失了兴趣。而千帆舞也因为他提及战争而坏了心情,遂将方才想要吐露的话又咽了回去。于是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在这风雨交加的大海上安静地前行。

……

又走了大约有一刻钟,风雨之势已渐渐地小了下来。

就着后方一闪而过的电光,杨雨寒隐约看到了远处趋缓的海浪中……坐落着一座半球形的小岛,于是他便问向是连幕道:“师父,前边就到了吧?”

是连幕点了点头:“嗯,那就是盾神,我们村就在那上边儿。”

“盾神……”杨雨寒疑问道,“是这座岛的名字么?我看它也不会动啊?”

“呵呵,它只是动得慢而已。”是连幕笑着说:“你可千万别小瞧了它。它可是一上古神兽。”

“上古神兽?这座岛是一只怪物么?”杨雨寒惊奇道,“您再详细点儿说说!”

“嗯。好吧。”是连幕清了清嗓音说,“它的来历……得从我祖是连城的小时候说起。

那时候,他才十五六岁,而我们是连族……当时还生活在莱州湾边的一个普通的渔村里。有一日夜里海上忽起巨浪,我祖是连城的父亲是连竹和母亲是连秋在组织好族人防御海啸后,便双双冲入了海中寻找缘由。

他们找寻了很久,最终才发现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原来是一龟一鲨两只滔天巨兽正在相斗。两位老祖见状,便猜测两兽应该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矛神和盾神。因为在莱州人的口中,一直代代相传着它们的故事。

据说它们俩本是矛鲨族和盾龟族的首领。自上古时期开始,它们两族就为了抢夺稀缺海域的控制权而争斗不止。而随着在争斗中捕食对方的‘族人’越来越多,矛盾二神也因此获得了愈发魁梧的身体和无与伦比的力量,一直到最后杀得仅剩下它们自己,也直到遇见了一个人——东皇太一。”说到这时,他不禁微笑了起来,“这东皇太一……乃是上古的神明,是万妖之王,拥有无边无际的法力。他那时正在为寻找趁手的兵刃而发愁,恰巧有一次微服出巡时,刚好就遇到了缠斗中的两兽,于是他便出手将其炼化成了两件兵刃,一曰洞天矛,号称是天下最锋利的武器,没有任何御器能够抵挡;一曰封天盾,号称是天下最坚固的御器,没有任何武器能够击穿。”

第二十二章 渤海有汶墓 淹藏两神兵

是连幕粲然地继续说道:“呵呵,说句题外话。此事后来被南皇雀鸣红知道了,于是他便假借观摩神兵之名前去东皇宫探访,又在其炫耀神兵时问了句:‘若用洞天矛去戳你的封天盾,结果会怎么样呢?’,东皇顿时迟疑,好不才容易碰到的这两件神兵,失了哪个也怪可惜,不禁十分犹豫。南皇见状,随即讥笑道:‘矛盾矛盾,自相矛盾。’,这便是矛盾一词的由来。”

“呵呵。”杨雨寒配合地笑了一笑,“那后来呢?盾神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是连幕轻蹙起眉头说道:“你别着急啊,我这马上就讲到了。”

众人边聊边走,方才的小岛已变得高大了许多。

一只流光溢彩的双翼大鸟倏忽自云层破出,但还没等到杨雨寒作出反应就突然间凭空消失了,仅留下另一片云底炸散的一蓬七彩星光。

杨雨寒看了看众人,却发现望见此景的只有他一个人。

“虽然这洞天矛和封天盾没有东皇所说的那般厉害,但也着实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神兵。所以将其奉为至宝的东皇在驾崩时、也将它们一起带入了渤海内的一处汶墓里。”是连幕兀自地说着,“徒弟你可能想象不到,曾有过多少人、兽、精、怪前赴后继地寻找这万妖之王的汶墓,不止是为了其中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更是为了那两件绝世的神兵。

可惜。

经过那么多人的努力,甚至都没能探听到一点儿有关东皇墓的消息,而随着时间的流转,大家不禁开始怀疑这个传说的真实性,于是,慢慢地……几乎就没有人再去寻找那里了。

要不是后来被两位老祖亲眼所见,我们是连族也不会知道……原来那不单单只是个传说。

……

好了,咱们回到正题。

那一夜,在经过了快速地商榷后,两位老祖便决定帮助盾神封印矛神,毕竟以他们的修为,想要同时制服两兽是绝无可能。然而即使是这样,在合力封印了矛神之后,他们俩也已是遍体鳞伤。最终是盾神为了报答他俩的恩情才将其双双驮回了渔村,我们也才从老祖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但那时是连族还没有搬至在盾神背上。可能是那一战耗尽了两位老祖的精力,他们俩在回到村子后不久便去世了。而我祖是连城从小就性格内向,且十分敏感,虽然早早就继承了族长之位,但因为父母的离去,又变得更加孤僻了起来。

不过两位老祖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因此在死前再三嘱托过二子是连池,让他倾力辅佐其兄长。是连池的乱兽神力虽远不及我祖,但其生性油滑,于是族内事务便大多交由他去打理,我祖是连城也是乐得其安。

后来他们就遇到了苍天神君,在帮助神君统一华夏之后,我祖是连城便想要卸甲归田。苍天神君见挽留不住,这才将五宝之一的‘遗物窟’赠予了他。而是连池……则因为贪恋荣华富贵不愿返乡,我祖好言相劝,却被他羞辱了一番,极尽无耻之能事。其他人在听说此事后,多数不耻于他的言行,遂大部分族人都跟着我祖回到了莱州。后来我祖又因为听到四神夺权的消息,为了躲避战乱,又带着族人一起搬至在盾神背上,从此过上了与世无争的生活。

而是连池则改名为非连池,带领着叛徒们组成的非连族继续在朝廷任职,只不过恶有恶报,他的仕途很不顺利,到头来还是落了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呼……终于说完了。”是连幕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些事情可是我是连族的秘密,你们可千万不要给别人说。”

杨雨寒本来正听得入神,想着以后可以拿这些素材写部小说,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却不由得微笑了起来,于是他点了点头,接着又凑到了幕的耳边、小声地问道:“那风神呢?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遗物窟的?”

是连幕亦压低了嗓音说:“不知道。我正打算回去问问爷爷。”

“嗯。”杨雨寒随即颔首,然后就听到连晓雾好奇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杨雨寒连忙解释说:“没事,我问他岛上怎么一点光亮也没有。”

连晓雾斜瞧着是连幕道:“他呢?”

是连幕遂顺藤摸瓜说:“我说……是因为大家都休息了。”

“你说谎!”连晓雾嗔道,“你爹刚知道你叔父意图谋反的消息,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思睡觉?”

是连幕气冲冲地盯了她一会儿:“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我早就察觉到叔父想要造反了!而且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将此事告诉了父亲,但他非但没夸奖我,反把我骂了一顿!说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儿不要多管,所以我一气之下便带着遗物窟出来了。”

昂……杨雨寒这才恍然大悟,是连幕虽然看起来有些恨他父亲,实际上却是苦于得不到父亲的认同。想必他这次出走捕捉异兽,也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

“我就是纳闷儿父亲明明已经知道叔父想要造反了,可为什么还对是连华和是连宝那么好,他们俩可是叔父的孩子!”是连幕愤愤不平地说,“我不就是没有乱兽神么?!”

杨雨寒想了想道:“师父……我觉得天下没有不疼自己子女的父母,有可能只是令尊不懂得表达,也有可能是他另有苦衷。”

是连幕瞠目怒喝道:“什么苦衷?!什么苦衷能让他这么对我?!”

“我也只是猜测啊。”杨雨寒说,“说不定他正是因为知道你叔父的计划,所以才特地将他俩常常招至身边,以备你叔父发难之日,用他俩作为要挟……迫使你叔父束手就擒。”

是连幕闻言一愣:“有可能……”

杨雨寒点点头说:“嗯,所以师父你多半是错怪令尊了。”

是连幕也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间一本正经地说道:“走,咱们紧赶两步先回村子里再说。”说完他便环视了一圈众人,接着将浮羽收回口袋后……就在其下方变出了一块前翘后直的深棕色木板,随即又用双脚后射真气,反推着自己向大岛疾行。

于是杨雨寒等人也纷纷跟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众人入龟岛 初见是连村

“幕儿……幕儿……幕儿……”

众人没走了多一会儿,前方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老翁的呼喊声。

是连幕立刻就听出是爷爷的声音,于是忙兴奋地大喊道:“爷爷!我在这儿呐!”话音刚落,他又怕爷爷过一会儿知道自己断臂的事情,遂又用木术给身上的麻服添了俩衣袖。

千帆舞也随手收了风穹。

“幕儿、幕儿!”随着呼喊声越来越近,有一位手持长竹、白发白衣的七旬老翁急匆匆凭空飞至,先是在是连幕的跟前变出了一块木板,然后便借其落脚、一把将是连幕揽入了怀中,“我的幕儿啊,你可要吓死爷爷咯。”

是连幕笑道:“爷爷,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这次出去不但收服了缇兽,还收了一个徒弟呐。”说着他又转向了雨寒,“这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我爷爷。”

此时风雨初歇,漫漫的乌云终被这晴空赶走,杨雨寒借着渐归皎洁的月光,终于看清了这位面容慈祥的老人,于是连忙作揖道:“老太尊好。”

老翁微微一愣,旋即就问向是连幕道:“这位公子是……”

是连幕欢喜道:“这就是我徒弟,杨雨寒。”

老翁顿朝他瞪了瞪眼,然后又朝着雨寒微笑道:“呵呵,原来是杨公子。幕儿不懂事,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杨雨寒知他误会了,遂笑言:“是连师父说的都是实话,我的确是他的徒弟。”

老翁吃惊地说:“呃……我看公子用的乃是水术,为何会拜我幕儿为师?”

杨雨寒答:“呵呵,老太尊有所不知,我昨日遇见师父时……尚且是个白丁,是后来是连师父和旁边的这位晓雾师父教会了我采气之法和如何使用玄术,我才会用的水术。”

老翁愈发地惊愕:“……公子只用了一天就已经能运用到这般地步,老夫当真是前所未闻。”

杨雨寒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嘿嘿……您过奖了。我只是沾了前人的光而已。”

老翁没听明白,可还没等他再问,是连幕就抢先说道:“好了爷爷,等我回家再慢慢给你说。我先给你再介绍一下这两位。”接着他便又看向了千、连二人,“这位是千帆舞千姑娘,这位是连晓雾连姑娘,之前便是她们俩保护了我。”

老翁闻言,连忙对二人点头示好:“哎呀……真是多谢两位姑娘了。”

千帆舞和连晓雾遂回礼道:“老人家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老翁又笑着点了点头,却在重看向孙儿时,突然扫见了于不远处威然伫立的黑色獒犬,不禁呆了一呆:“……风神?”

“汪。”风神低低地吠了一声,嘴里隐约像含着什么——在他当族长的那些年,对风神还算恭敬,所以风神对他也比较客气。

老翁顿时肃然,忙朝着是连幕问道:“幕儿,你是怎么把风神请出来的?”

是连幕嘿嘿一笑:“爷爷,我跟风神已经是朋友啦。”

“是吗?!”老翁听了,随即喜上眉梢,“哎呀……幕儿出息啦!哈哈哈……好啊……”他一边笑着,一边又来回地打量了一番。

是连幕得到爷爷夸赞,自然是十分得意,接着他话锋一转,仰着头问了句:“爷爷,叔父他怎么样了?”

老翁一听,俄顷便收敛了笑容:“哎……”长叹后又等了半晌,他才继续说道,“已经被你父亲关押在地牢中了。”

“哦。”是连幕点了点头,继而若有所思地说,“那其他人呢?”

老翁怅然道:“也都关起来了。”

“嗯……”是连幕又点了点头,“我父亲没受伤吧?”

老翁略带恨意地说:“嘿!他没事!”

是连幕知他心思,遂只好宽慰道:“好了,爷爷,你别生气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

“哎!”老翁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走吧。”说完又强努起笑脸,面朝着众人道,“诸位辛苦了,请跟老夫一起回家中歇息歇息吧。”

“叨扰了。”杨雨寒一行纷纷应下,随之便跟着老翁直朝那遍披青木的巨岛奔去。

……

嗯?

突然有什么东西碰了杨雨寒的右腿一下,杨雨寒匆匆侧首,竟发现风神正叼着那金文锦囊憨憨地瞧着自己。他这才知道之前遭雷劈时一不小心丢失了此物,于是忙伸手接了过来。

风神见他接过,紧跟着便拿嘴扯开了拉绳,一头扎进了其中。

?!

这锦囊……果真是五宝之一的奇物岭么?

杨雨寒顿时一愣,然后又望了望前方的四人,在看到他们都没有察觉后就急忙将锦囊收入了怀里。

……

本来他们就已经离那座巨岛不远,老翁用竹杖助力、几个起落就领着众人来到了巨岛跟前。

杨雨寒抬眼瞧着这方圆足足有十六里的龟壳,不由得心生赞叹:这也太大了,它这是怎么长的啊?跟座山一样。这么大的怪物……那东皇太一是怎么收服的?那得多厉害啊……

他这边正想着,老翁又一点竹杖,借真气反弹向了岛上。杨雨寒遂依法炮制,跟着是连幕和千、连二人紧随其后,没多久便越过了外围连绵不绝的参天密林,看到了不远处隐于密林正中的一大片凤楼龙阙——两里见方的空地上,纵横着数十条笔直的巷道,道旁大大小小的古代宅院鳞次栉比,间植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花草树木,草木或明或暗,其中辉映着各种奇珍异兽或行或止,好一副华美之景。

“师父……”杨雨寒刚要问是连幕他们村怎么这么有钱,但是念头方动,却又突然想起这些全是拿千帆舞她们这些异兽换来的,于是忙住了口。

是连幕不解道:“怎么了?”

杨雨寒正苦于不知道怎么回答呢,却倏忽望见了那楼阙前等待的一众人等,遂又笑着说道:“没事儿,我就想问问前边的那些人里哪个是令尊。”

是连幕散漫地指了指说:“就是在前头站着的那个。”

杨雨寒定睛一瞧,这才注意到为首的那名壮年男子——长发后梳,头顶三寸短冠,相貌端正,唇下一把青须,身形昂藏有七尺,体着玉边靛青袍,腰束白缎带,内纹繁花秀木,边系长直剑,外刻戏凤游龙。

好一派威严之姿。

看到他们相继着落,那壮年男子便匆匆上得了前来,向着那老翁关心地问道:“父亲,您怎么亲自出去了?”

“哼!”老翁愤愤道,“你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住,最后还是人家两位姑娘替你找到的!要不是有人偷偷告诉我,恐怕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幕儿要回来啦!”老翁越说越气,“啊?!他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去接,你不去接还不准老夫去啦?!”

男子一扫方才的昂然之态,只是一边点头,一边瞥了身侧的妇人一眼,一边毕恭毕敬地说道:“永儿知错了。您老消消火,小心别气坏了身子。”他并不是没有理由,而是知道无论他怎么解释,结果都只会让父亲更加生气,于是是连永只好先顺着老翁,让他先消了火再说。

而老翁也明白,自己这么多年都没能改变了他,现在也一样是枉费唇舌,遂最后只得无奈地回过身子,朝着是连幕等人说了句“老夫先回去了,待诸位得空一定要来家中坐坐”便调头径自穿过了人群,直向那楼阙的深处走去。

第二十四章 爱子心无尽 归家喜及辰

趁着老翁离开的当间儿,杨雨寒忙又仔细地左右察看了一番。

面前的这数十人里,其中最为扎眼的除了那族长是连永之外,便是其身侧、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是连幕的一位妇人——她的模样虽非姣好,但却干净安然,穿了件质地细腻、夹缬白花的蓝色长袍,里着白底内衬,脚踩一对白鞋,端的是华贵雍容。

而那些亭台楼阁,虽看起来与古代建筑无异,却全是木制而成,并没有一丝拼接榫卯的痕迹,竟似是一气砌作,如同是木质的“冰雕”一般。

“娘!”看到爷爷远去,是连幕随即紧赶几步走到了妇人身前。

“幕儿……”妇人继而落泪,想将幕揽入怀中,但她刚一将手搭至在幕的肩头,是连幕就赶忙拨挡了下来:“娘,这么多人呢?!”

是连永瞧着妻儿,本欲出言制止,省得她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丢了自己颜面,可是他自己却又更想知道是连幕的情况,于是他只好选择了沉默。而连晓雾则在那看得是羡慕不已。

“怎么样?”妇人见是连幕有些羞臊,便没再继续勉强,接着又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没受伤吧?”

是连幕笑着回答:“我没事儿,娘。”

妇人听了,紧提的一颗心这才落下:“那你这些日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我这次出去本就是想抓一只缇兽玩玩儿。”是连幕一边得意地说着,一边瞥了瞥是连永和其他村民,“后来我果然寻着了一只,于是便跟着它一路追到了落玉湖边,却又一不小心解开了落玉湖的封印,遇到了湖中封印的栖无巨兽……”

可还没等他说完,妇人就突然打断了他道:“你怎么跑那儿去了?!你父亲不是给你说过那里很危险吗?!”

“我不是为了抓缇兽嘛。”是连幕皱了皱眉头说,“我一看缇兽要跑,接着就绕过栖无从落玉湖追了出来,最后终于在莱州城的西北侧不远收服了它……并将其带到遗物窟锁进了莫关里,而且我还顺手救下了一个人。”言至此间,他又回身介绍道,“就是他,杨雨寒。现在是我的徒弟。”

众人随即好奇地望向雨寒,杨雨寒遂冲着大家礼貌地点了点头。

“嘿嘿,娘,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风神还允许我骑过它呢!”是连幕一边自豪地继续说着,一边打眼寻找着风神,可是看了一圈他也没能寻着,不由得大惊失色道,“风神呢?!”

杨雨寒旋即佯装愕然,跟千、连二人一起紧张地回望向后方。

“徒弟,风神呢?”是连幕疑惑地看着雨寒。

杨雨寒装傻充愣道:“不知道啊?”

是连幕急匆匆走到近前,先是又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才重瞧向雨寒:“刚才你不是一直飞在最后边儿吗?就没有看到风神去哪儿了么?”

“没有啊。”杨雨寒无辜地说,“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儿啊?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是连村的村民见此情形,便听出是连幕没有撒谎,不由得一个个诧异不止,暗地里面面相觑。

“唔……那就先等等看吧。”是连幕心知那神兽脾气古怪,便也没去怀疑杨雨寒的说法,于是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又朝着妇人说道,“娘,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不信你问问他们。”

妇人一边将脸上的泪水揩去,一边欣慰地颔首:“信,为娘信你……呵呵,我儿现在出息啦……”

她的话音刚落,是连永则突然说了句:“行了,你就别在这儿说了。现在他肯定累了,你先带着他回去休息。”

妇人恍然道:“嗯,我也是急糊涂了。走吧幕儿,回家先洗个澡,然后再好好的睡上一觉,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是连幕上一秒还在为父亲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改观而高兴,下一秒却听出他似乎没有要接杨雨寒一起回去的意思,于是不禁朝是连永问道:“那他们呢?”

是连永犹疑了一会儿,虽然他平时跟是连幕交流很少,但却十分了解自己孩子的倔驴脾气,于是只好妥协,面对着杨雨寒一行说:“那就请诸位随我一起回去吧。”

“你先等等。”千帆舞突然质问道,“我的族人呢?”

闻听此言,是连永的表情顿时僵住,过了半晌他才终于吐露了实情:“他们……并不在这里,不过姑娘请放心,我明天一早就会派人前往各地,就算用双倍的重金……也一定会将他们换回来的。”

“叮!”

几点火星猝然迸散。

只一瞬,千帆舞就欺身在他的面前,并用双手幻化出的那一对鹿角刀直向他喉间袭去!可不料刀至半途,却被其持着的一柄三尺长剑硬生生止住了去势,登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金鸣!

四周的村民见状,随即纷纷举起了各自手中的兵刃,而与此同时,连晓雾也飞到了千帆舞身后,执了对纤细短剑和姐姐背向而立。

气氛一下子就剑拔弩张了起来。

……

“大家都不要冲动!”杨雨寒连忙劝解道,“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说!”

“千姑娘。”是连永一边冷静地挥了挥手,示意其族人放下武器,一边对千帆舞说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姑娘要释放你的族人,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只不过我当时为了救回幕儿,只好先骗了你。但请姑娘相信在下,我一定会把你的族人给找回来。”

经过此次交手,千帆舞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跟是连永的差距,但是这件事直接关乎到父母和其他同伴的命运,她又不得不争取:“我凭什么信你?”

是连永解释说:“如果我想骗你,这一次就不会留有余力,而且也不会提前让族人将侍兽收起。你知道我们是连族最擅长的便是乱兽神力。”

千帆舞看他态度还算诚恳,而且听他所说的也确是实情,所以她稍一迟疑便放手化去了双刀,毅然道:“希望你言而有信。”

是连永收剑入鞘,看着她、和一旁转过身来的连晓雾,郑重其事地说:“两位姑娘请放心,这一次在下决不食言。”

“便暂且再信你一回。”千帆舞应着,又冷冷地瞥了杨雨寒一眼。直瞧得杨雨寒有些尴尬。

“好。”是连永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还请诸位先随我回去,明天一早,我便会安排此事。”说着他又望向了村民,“你们也都回家早早休息吧。”

众人相继颔首,接着就陆续向村中散去。于是杨雨寒一行也气氛微妙地跟随是连永夫妇一起,来到了位于村头不远处的是连幕的家里。

第二十五章 燕雀亦有志 栖梧亦作凰

是连幕的家,是一座两进的宅院,相较于其他的院落来说,着实是有点儿太过简朴。

由于杨雨寒自诩为文艺青年,所以他就借着月光,特别关注了大门两侧的一副对联。

上联书:灵鱼困死水上封枯木;

下联书:巧叶囚槁枝下砌顽石。

直令他非常奇怪——是连村这么有钱,身为族长的他应该最有钱才对,他愿意低调……弄这么个“朴素”的宅院也就算了,怎么还挂着个如此憋屈的对联。

奇怪奇怪……

他一边想着,一边穿越大门再往里走,便看到一方分归四块的天井,中间是两条相交的十字小路,路旁种满了盛开的白色茉莉,花叶间尚有雨珠停留,散发着馥郁的芳香。

杨雨寒使劲地吸了几口这充阗于空气中的美好,然后又瞧见了中厅旁边的第二副对联,写的是:

诸神举步方寸间

山海纵横几千重

念之又有些感慨——他来这个世界不过才半天光景,却连续遇见了这么多的高手,所以他已经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渺小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何况在这些高手之外……肯定还存在许多更加厉害的角色。

而他自己呢?什么时候才能在这诸神掌控的世界里找到回家的路……

哎……

就算回到家又能怎么样?当然,他希望能够跟家人团聚。但是接下来呢?在那个贫富差距不断扩大、向上通道却越来越少的社会里,还不是被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踩在脚底。

一边在努力地拼搏,一边又羡慕着别人的车,别人的房子,别人的功成名就,别人的幸运降临。

而他自己呢?

只能听他们讲什么要有梦想,要脚踏实地,可有谁曾谈过命运!那么多人都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其中也不乏有头脑有天赋并且一直坚持的人,但是到头来又有几人成功?!

尤其是那些中得大奖的投彩者。

哎……

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老师、你的同学、你的工作、你的爱人、你读的书、你攒的钱……哪一个不是在自己能力基础之上的机缘巧合。

可到最后呢?

五十知天命。

呵呵。

所以他总说:

命运,

常在其手边燃一柱香,

等待着你我飞蛾扑火。

……

杨雨寒强压住心中的怒气,继续走过了前厅又向后行,遂发现后院比前院要大上许多——除了周围的院景和一套庭桌庭椅外,正中甚至有一个长约十丈、宽约五丈的椭圆形池塘,塘中荷花圆叶,塘上月影曲桥,左右绿荫绿树,端的美不胜收。

瞧见此景,他不禁向是连幕小声地问道:“师父,你家里……怎么还有池塘啊?”

是连幕回答说:“这池塘本是盾神身上的一处伤口,海上风雨较多,自然而然就积了许多水,后来在祖先们搬到这里后,便就着地势建起了是连村寨。而现在的这些楼阁宅院,是我长大后……父亲请人重新建起来的。”

杨雨寒疑道:“那之前呢?”

是连幕刚想开口,却发现前方的是连永侧目瞧了他二人一眼,于是两人便没再说话,缄默着来至在正厅门前。杨雨寒随即又看到了第三幅对联:

鸿鹄焉知燕雀志

栖落梧桐亦作凰

看得他激动不已——好!这对联写的好!也别说什么“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他们那些“鸿鹄”又怎么知道我们“燕雀”的梦想!

如果给我们一个好机遇,我们也一样能摇身一变,化作那凤凰直上九天!

一定!

……

这边厢杨雨寒正咂摸着其中滋味,那一边是连永则引着众人进入了正厅。

正厅最深处正对门的位置摆了两把主椅,头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人勤自重,过道两侧各摆了三把客椅,两个方几夹立手边。此处的照明并没有油灯蜡烛,而是高悬于房梁的一盏巨大“荷花”、和四个角落里……自地板长出的粉色“桃花”。这五朵花灯虽模样大体如寻常所见,但构造却稍有差别,像那荷花,瓣若薄纱、蕊放白光,茎分三支将花朵吊起,上攀在横梁之间,叶似葡萄之叶,根藏立柱之中;而那桃花则只生了三根枝条,每根枝条的末端也只长了一朵小花,花蕊橙光温和,视之亦不刺目。

众人落座之后,他又对妇人说道:“你去准备些水果点心,再沏上壶好茶。”

杨雨寒忙起身说不用麻烦了。是连永却挥手道:“坐下坐下,公子莫要客气,诸位行了一路,腹中必然饥渴,待会儿先稍微垫上一垫,咱们聊完了就早点休息。”

与此同时,妇人已一边朝众人点了点头,一边微笑着离开了。

杨雨寒见盛情难却,于是便重新坐下,道了声:“多谢。”

是连永笑着颔首,顿了顿才说道:“杨公子。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雨寒笑答:“您请讲。”

“呵呵呵呵……”是连永捋了捋胡须道,“我看杨公子来时就已能借气使力,并不像初学之人,怎么会拜我幕儿为师?”

杨雨寒礼貌地回道:“其实我初遇师父时还不会玄法,只不过我是来自异界,在到了这儿以后才发现自己是得知圣君的后人。我是借着得知力才有幸学得比较快,所以就让您误会了。”

“哦?”是连永惊讶地说,“公子是异界之人?那你知不知道嬴大祭司后来怎么样了?”

杨雨寒稍顿了片刻道:“他在回去后不久便当上了秦国国君,但是只当了三年就驾崩了。”

是连永顿时一愣,不由得扼腕兴嗟:“哎!定是因为当年四神夺权时他被打伤了身子……可惜啊可惜……”

杨雨寒闻言大奇,接着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嬴异人是在回家前就负了伤,然后才导致他身体抱恙,年仅三十五岁就死在了王位上。一念至此,杨雨寒又突然想起是连幕在初次提到他时,说他曾经是秦国的“皇子”,而那时秦国的国君只是称王,其子嗣也还叫“王子”,只是嬴政在称帝后,才顺便将此称谓换作了“皇子”。这是不是说……嬴政提出的“皇帝”一词,乃是由他父亲嬴异人从这里带回去的?

就在这时,是连永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杨公子,那四位圣君怎么样了?”

杨雨寒刚想说不知道,但忽然又想起自己连他们是谁都还没问呢,于是便说道:“他们叫什么?”

“擎天圣君李玄霸,洞察圣君张衡,如果圣君袁天罡,得知圣君姜尚。”是连永一边说,一边向厅外望去,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而杨雨寒则听得头皮发麻,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竟是这四个人……

第二十六章 美名传千古 原是四圣君

是连永微微侧首重望向雨寒,瞧见他的表情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于是忙催促道:“杨公子?”

杨雨寒猛地回过了神来,尴尬地笑了笑说:“哦,我听说过。”

是连永好奇道:“杨公子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杨雨寒点了点头:“我先给您说一下有关他们的事,但还有一些疑问需要您来解答。”

是连永颔首道:“好。”

“嗯。”杨雨寒又点了点头,然才继续说,“李玄霸,我们一般习惯叫他李元霸,在我们的世界中被称为天下第一好汉,传说他……面如病鬼,骨瘦如柴,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力,捻铁如泥,使一对巨锤,有万人不当之勇。只不过我们那边的历史上,他是窦皇后的三子,现在想来其中必有内情。而且我还有一个问题……您说的这个擎天圣君年纪有多大?反正在我的印象里,他只活到了十六岁。”

是连永皱了皱眉:“那便是圣君本人了。擎天圣君在离开时不过十岁。”说到此处,他不禁发出了一声长叹,“哎……也是个命苦之人。”

杨雨寒疑道:“您为何这么说?”

是连永怅然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擎天圣君在一岁多时……全族的人都被灭了口,最后幸得苍天神君和嬴大祭司及时赶到才将他救了下来。那时他虽然年幼,但随着一点点长大,很快就展示出了惊人的天赋,举手投足间便可推山裂地,五岁就帮助苍天神君统一了各国。

只是他纵有神力傍身,却难当体内的木毒,所以一直都病恹恹的。苍天神君曾尝试过用‘生术’为他祛毒,后来又网罗天下名医前来问诊,但最后全都束手无策。毕竟他体内的木毒……乃是当年灭他全族的春瘟神张元伯所留。”

“原来如此……”杨雨寒点点头,然后思索了片刻才接着说道,“那我再说一下洞察圣君张衡,他被我们称之为古代最博学的人之一,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在各个领域都有着深刻的研究和卓越的贡献,不但官居高位,而且著作等身,享年六十二岁,是我十分敬佩的一个人。想必他能够有此成就,便是靠感知这世间万物的规律而得来的吧。”

“唔……他也算是善始善终……”是连永缓缓颔首道,“那如果圣君呢?”

杨雨寒答:“如果圣君就更没错了。他是我们古代最著名的预言家之一,好像也当了大官儿。但因为我以前并不太相信预言,所以就没去仔细了解有关他的历史记载,只是看过他跟另一位易学家——李淳风写的《推背图》而已。”他虽记得李元霸和袁天罡都是李世民时代的人,但是李元霸死的早,两个人应该没有遇到,所以就没提此事。

是连永再次点了点头:“那姜圣君呢?”

“呃……他……”杨雨寒一听,不禁微微地蹙起了眉来:“我是真的不敢相信他就是我的祖先。因为姜尚在我们世界的历史上,实在是太有名了,只不过我们古代大多以字代名,所以世人一般都称他姜子牙姜太公。”他顿了顿又道,“他曾辅佐武王伐纣建立了周朝,是周朝的开国元勋,也是齐国的缔造者。是我们古代杰出的韬略家、军事家和政治家,以至于后来各种学派都追认他为本家,尊其为‘百家宗师’。”

“不愧是姜圣君!哈哈。”是连永闻言大喜,“姜圣君宅心仁厚,与我的祖上是连城十分交好。他能在异界有此盛名,而且其后人还回到了我们是连村,若祖上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十分高兴。”

杨雨寒也笑了起来:“呵呵……看来我能够遇到师父不只是缘分,说不定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诶~”是连永连忙摆手,“公子乃圣君后人,怎么能屈尊做犬子的徒弟,这不是要折犬子的寿么?”他一边说,一边又瞧了是连幕一眼,“幕儿虽相比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但他毕竟还年龄尚小,公子若不嫌弃,以后便以兄弟相称吧!”

他虽说的客气,语气却十分强硬。杨雨寒担心此事可能会跟这里的民俗有关,但又怕是连幕不会同意,于是不知所措的他便向是连幕瞧了过去。

而是连幕此时也正在为难,一方面遇着这么个宝贝徒弟实在是千载难逢,一方面好不容易才得到父亲的肯定、并不想现在就惹他生气,最终他考量再三,还是决定先顺从父亲的意思,遂又朝雨寒不舍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杨雨寒见状,旋即对是连永笑着说道:“小侄愿遵叔父之意。”

“好!”是连永顿时喜上眉梢,“想不到幕儿此次出走,竟给我带了个贤侄回来,不错不错……”

“瞧把你高兴的。”他这边正说着,那妇人就笑着进得了门来,一边端着个木制卷边的掌盘,一边将茶杯水果搁至在众人手边的方几上,“各位请慢用。”接着又看向是连永道,“谁是你的贤侄啊?”

是连永忙介绍道:“你来的正好!这位杨公子乃是得知圣君的后人,咱们幕儿担不起这师父之名,所以我便提议让他俩以后以兄弟相称。”

“是吗?!”妇人惊喜地朝雨寒瞧去,“好好好,杨公子一表人才,瞧着便让人欢喜。”

杨雨寒急匆匆起身作揖:“小侄再次拜见叔母。”

妇人随即摆手:“坐下坐下,你既然已经跟当家的以叔侄相称,以后便要将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千万莫要再客气。”

杨雨寒心中一暖,继而感动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慢慢坐回了圈椅上。

“行了,你们继续聊吧,我先走了,一会儿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你们再喊我。”妇人说完,便再次微笑着离开了。

在目送其走后,杨雨寒才突然将话锋倒转,假装自然地问了句:“叔父,小侄还有几件事尚且不明。”

是连永高声道:“贤侄但讲无妨。”

“嗯。”杨雨寒颔首道,“一个是为什么嬴异人和四位圣君、在穿越到异界后并不在同一时期,甚至有一些相差了千年以上;一个是您是否知道,落玉湖旁封印在山石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连永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但是第二件事……你可以问问幕儿的爷爷。四十年前他们去封印栖无时我还尚未出生,而且他也从未告诉过我有关那件事的详情。”

杨雨寒随之点头应下——经过此番长谈,再加上之前对是连永的观察,他发现此人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至少他并不只是千帆舞和是连幕口中描述的那个形象。

而一旁的是连幕则趁着他们俩都没说话的功夫,连忙插嘴道:“父亲,我带你去看看那个缇兽吧。”

却不想竟遭到了他的拒绝:“明日再去也不迟。我跟三位贵客还有事情要谈。”

是连幕悻悻道:“哦。”

接着是连永就看向了三人,慨然道:“难得诸位都在,便不如趁今日将一些事说个明白。幕儿你也来好好听一听……”

第二十七章 嗟叹人间事 何须问是非

“嗒。”

静谧的院子里,有一滴雨珠终于挤到了池塘间的一朵被风折歪的荷花花瓣边,接着纵身跃下,却又在半途击着了一只肉似蝌蚪的负壳甲虫,陡然在水中激荡开一圈绝美的涟漪。

“砰!”

水花倏忽绽放。

一条鸟头鱼身的怪物受那只小虫的引诱,猛地自水面破出,一边吞咽着,一边张开了两侧的羽翼,翙翙划过了栈桥。

……

“你们刚才在栈桥上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其实……我们是连族以前并不像现在这样。”厅堂内的是连永依旧在说着,“至少我小时候家里就很穷,记得有一次,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叫菠萝的水果,然后让村民提前稍了回来。

我特别想吃,还叫来了幕儿的叔父是连和,但是母亲却说要等父亲回来,到时候再喊上是连和全家。我们俩就等啊等啊,可是父亲却迟迟不归,等到实在忍不住了,我们俩便偷偷将菠萝拿起来,使劲地闻上一闻,再悄悄地放回去。那味道……真是又香又甜。”说到这时,他苦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哎,直至那菠萝坏了也没能等到父亲,最后母亲就只得把它扔了。哭得我们俩啊……呵呵,那时候真好。虽然穷,但却无忧无虑。

……

哎。后来我在二十四岁时就当了族长,也是在那年,幕儿的奶奶出了意外。那天是幕儿的四岁生日,宴会过后,他的奶奶便将借来的铁盘送还给是连和家,可是刚刚进门,就被他父亲制造的怪物刺穿了肚子。

虽然我父亲赶去杀死了那头怪物、并将母亲救了下来,但是母亲伤的太重,仅凭我们的法术还救不了她。所以我和父亲便立刻赶往各地寻访名医,可是因出不了足够多的钱,无论我们俩怎么哀求,没有一个人肯出手搭救。

而当我们回到家时,就听到了母亲已经去世的噩耗……”

言至此间,是连永默默地流下了泪来,“母亲生前是一个特别温柔善良的人,她本是碧容山中的一只莹雀,是父亲前往落玉湖封印栖无时,从插翅虎的口中救下了她,之后又把她带回了是连村,并给她养好了伤。

母亲伤好之后,便天天跟在父亲的身旁,时间久了,便学会了采气之法,后来又从父亲那学会了玄术,终于幻化成了人形。

后来两人就成了亲,一年后便生下了我。

……

母亲去世后,我便将是连和的父亲关了起来,并对外宣称他死在了一场意外中。而我也在母亲的坟前发过誓,以后再不会因为瞧不起病而失去亲朋。所以我才开始组织族人猎捕各种奇珍异兽,一是为了从中获取有关东皇墓的消息,一是为了贩卖给四国换回银两。也就是在那时,无意间伤害到了千、连两位姑娘的族人。

……

而是连和那边,则因为怀疑是我杀了他的父亲,这些年一直想替父报仇。但他背地里策划的那些事我基本都知道,我只是觉得母亲的死与他无关,对他有所愧疚,所以才一忍再忍,并对他的两个孩子格外关照。

可我之前怎么都没想到……他这次会对幕儿下手,于是我一方面派人去找幕儿,一方面天天看着他、让他无暇出岛,却还是被他偷偷溜出来一次,也应该就是那一次,是连和联系上了千、连两位姑娘。

幸亏两位姑娘深明大义,不但把幕儿送了回来,而且还将此事如实告诉了在下,这份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

杨雨寒听完,接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一旁的是连幕也终于知道了父亲的苦衷,不禁十分感动。只有千帆舞和连晓雾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是有他的理由,但他毕竟伤害到了自己的家人和同伴。

有时候就是这样,谁也说不清对错,只能凭感情用事。

是连永见此情形,旋即又补充道:“在下并未奢望得到两位的原谅,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大家明白我这么做是事出有因。幕儿现在也长大了,当初我向他隐瞒了这些事,是希望保护他,但我更不希望他因为种种误会而记恨我,甚至还离家出走。”

是连幕一听,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父亲,我错了。”

是连永欣慰地点了点头:“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嗯。”是连幕小声地应下。接着是连永便起身招呼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诸位早点儿休息,明天一早我就会派人将两位姑娘的同伴赎回。幕儿,你去领着他们去左厢房,你母亲都已经收拾好了。”

众人纷纷颔首,然后便告别是连永、跟随小幕走出了正厅,顺着檐廊来至在左院厢房的门前。千、连两姑娘一间,杨雨寒自己一间,是连幕安排好后就独自离开了。

“晚安,两位早休息。”

“公子早休息。”“徒弟你也是!”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继而回身推开了房门,这时他才注意到……虽然这里的建筑并没有榫卯结构,但是门轴窗轴却做的十分精巧,直令他啧啧称奇。

而穿过屋门再往里走,随即便感觉到了扑面的温热,厢房右侧正对门的位置放着个半人高的木杅,其中已经盛好了七分满的热水,并且那杅壁之外还挂了三条白色毛巾和一个木盆,想必是小幕的母亲方才准备的。

好了,剩下的事明天再说,现在先好好地洗一个澡,然后就饱饱地睡上一觉。

杨雨寒这样想着,一边来到了木杅边,可是刚一碰水他就感觉一股强烈的尿意席卷而来,眼看就要憋不住了,于是他又连忙夺门而出,跑至在对面的墙角前痛快地发泄了一番。

“呼……”

好爽。

“公子……”

“啊?!”杨雨寒陡然一惊,匆匆提好裤子回过了身来,这时他才发现……千帆舞正坐在另一侧的花坛上平静地瞧着自己,一时间十分尴尬,“啊……千姑娘你也在啊……”

“嗯。”千帆舞微微点了点头。

杨雨寒不好意思地向前踱了几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怎么没休息呢?”

千帆舞回答说:“晓雾正在沐浴,我现在也睡不着。”

“哦……是因为家人和同伴的事吧。”杨雨寒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她的身旁。

千帆舞神色怅然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杨雨寒坐了下来,昂首仰望向夜空。

“那公子呢?”千帆舞看着他说,“你的家人现在在哪?”

杨雨寒慨叹道:“他们都还在异界呢。现在对他们来说……我已经是失踪了。他们肯定着急的不行。”

千帆舞又问:“你是如何来到这儿的?”

杨雨寒微微一愣,顿了顿才回答道:“我是因为意外,偶然撞见了凭空出现的裂缝,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卷入了其中。”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虽然现在有好多人都知道自己是来自异界,但除了是连幕、就只有千帆舞问到自己是怎么穿越过来的。难不成……大家都知道这种事只是源于偶然?否则就没办法解释大家的反应了。

千帆舞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杨雨寒皱着眉头说:“我想快点儿找到回去的方法。”

千帆舞疑道:“什么方法?”

杨雨寒解释说:“听小幕说……是一种名叫‘破碎虚空’的玄术。”

千帆舞颔首道:“这是哪国的玄术?我怎么从来都未听师父说过?”

杨雨寒答:“此术现已失传,千姑娘未听说也属正常。”

千帆舞这才恍然,怪不得之前和是连永交谈时他连问都不问:“唔……既然此术已经失传……你要到哪里去找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一定会找到的。”杨雨寒说着,一边再次向那轮明月望去。

第二十八章 若无呷蜜意 切勿攀花枝

“徒弟……徒弟……”

杨雨寒正和千帆舞并坐在花坛上一起赏月,左院的入口处却突然传来了是连幕竭力压低的呼喊。二人连忙侧首,即见他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十分小声地说:“徒弟!大事不好了!”

杨雨寒赶紧起身,也顾不得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怎么了?!”嗓音也压得极低,生怕惊扰到他人。

是连幕急道:“我刚才回到房间才想起来,破壁和钻山还在村口等着我呢!”

杨雨寒听了顿时瞪大了双眼:“啊?!我也把这事儿给忘了!”但他转念一想又有些奇怪,“不对啊……它们俩会游泳吗?”

“不是……”是连幕快速地摇了摇头,解释说,“我让它们俩在是连村以前的地方等我,就是我们祖上原来的那个村子。”

“哦……”杨雨寒恍然道,“那地方还有人吗?”

是连幕回答说:“没人啊,只是我以前带它们去过两三次。这事儿全都怪你!要不是光顾着和你说话,我也不会把它们俩给忘了!”

杨雨寒并未反驳,只说道:“那现在怎么办?回去把它们接过来吧?”

“那倒不用……”是连幕轻轻挠了挠头,“它们在那里应该也没什么事……我现在困得厉害,要不咱们明天再去?”

杨雨寒想象着两兽在大雨中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行啊,你来定吧。”

“……”是连幕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那就明天再去吧。”

“嗯。”杨雨寒颔首说,“那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接它们俩。”

“好。”是连幕点了点头,“那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呢?”

杨雨寒顿了顿说:“我们聊天呢,一会儿也回去睡了。”

“昂……”是连幕忽然戏谑道,“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两位可千万小心。”

杨雨寒无语地笑着催促道,“走走走!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哈哈。”是连幕笑着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调笑了一句,“要注意啊……”

听得杨雨寒是又好气又好笑:“走走走!”

然后是连幕便消失在小院的门后。

“这孩子……”杨雨寒略带尴尬地看了千帆舞一眼,一边又坐了下来。

千帆舞也微笑着重新坐好,然后两人便气氛微妙地干坐了好久。直到千帆舞小声地问了句:“公子,你可曾娶妻?”

杨雨寒闻言一愣,片刻后才答道:“娶了。”

“唔。”千帆舞看起来稍微有点失落,又过了好久才再次开口说,“公子……”

“嗯?”杨雨寒瞧见她欲言又止,遂主动问道,“姑娘请讲。”

“……”千帆舞想了想说,“我看得出公子是一个聪明人,但一个懂得奋不顾身的人才真正让人尊敬。”

杨雨寒又是一愣,不知她为何会说上这么一句,但接着仔细一想,千帆舞说的也确实没错——不光是来到这儿以后,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用头脑去解决问题,但又因种种问题落得了个一事无成的下场。呵呵,其实他深知自己的这个毛病,但却总改不了,下不了决心:“嗯,我知道了。”

千帆舞淡淡地说:“希望公子不要生气。”

“没有。”杨雨寒直了直身子,“其实你说的对,我不会生气的。”

“嗯。”千帆舞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忽听到连晓雾隔着房门唤道,“姐姐,我洗好了,你也早点洗吧。”

“好。”千帆舞轻声应下,接着就起身对杨雨寒说,“公子,你也早点回去吧。”

“嗯。”

于是两人便各自向厢房走去,也许是害怕妹妹被雨寒瞧见,千帆舞等到他进了屋子才开门回至房中。

……

杨雨寒进屋以后,接着就来到床边想要脱掉衣裤,可是方一动手,他便想起了怀中还藏着那个锦囊,遂又忙拿了出来,重新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可以独自观察这个东西,给他锦囊的那位老者和风神钻进去的场景依旧清晰可见。

它到底是不是“奇物岭”,那位老者是何方神圣,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给我……

一连串的问题开始让他想临阵退缩。

毕竟……好奇害死猫。而他又是个特别惜命的人。

可是千帆舞的话又想起在他的耳旁——一个懂得奋不顾身的人才真正让人尊敬。

我需要听她的话么,我需要向她证明什么么,这算不算是一种道德绑架?呵呵,我想什么呢。只不过是打开一个锦囊,怎么搞得跟要舍生取义一样。

开就开嘛……但先等洗完澡再说。

一念至此,杨雨寒便将那锦囊慭慭放在了床头上一套青色长袍边,然后就脱掉衣裤来到方才令他尴尬不已的木杅前。水温较之刚刚低了许多,但对雨寒来说却是正好——小时候妈妈给他洗澡总是用滚烫的水,而且搓得他浑身生疼,所以他早些年一直不爱洗澡,也就对热水一直不太适应。

“呵呵……”杨雨寒无奈地笑了笑,这感觉挺奇怪的,发生的这一切真的好像在梦中。昨天我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屌丝,今天就成了姜子牙的后人,而且还学会了法术。就是做梦也不敢想这些事啊……

呵呵,看我回去以后谁还敢欺负我。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一股清水挑在了指尖,看着它在自己的手中不断翻滚。

看着看着……忽然间他又突发奇想,于是连忙跨进了杅里,先用水流拽起了那条较为粗糙的毛巾,继而又催动着在自己的身上又搓又冲。

嗯……这个办法好。原来够不着的地方也能够着了。

我真是个天才。

杨雨寒得意洋洋地洗着,不经意向千帆舞那屋的方向瞧了瞧。

你这想什么呢?!杨同学……你可是一个有媳妇的人!

他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本能,为了让自己不再多想,所以他连忙草草了事,利落地擦了擦头发和身上,又将三条毛巾依次晾回了远处后便匆匆跑到了床上。

“啊……”

杨雨寒打了个哈欠,没想到这枕头还挺软,虽然刚下过雨……但天也并不是很凉,所以那床薄被盖起来也正好。

“啊……呀。”

还真困了。

先睡觉吧,那个锦囊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第二十九章 奇峰叠重岭 淡雾滃群山

“铛。”

身后是铁门关闭的声响。

门廊前方的影壁墙底下停放着三辆电动车,两辆较为破旧,一辆像是刚买了不久。车旁趴卧的一条黄狗见他回来,赶忙兴奋地跳了起来,却又在靠近他时突然停住了脚步,歪头愣瞧着他。

“贝贝,回去趴着。”他一边说,一边穿过门廊转到了天井里,这天井十分逼仄,仅留出一方宽约三米,长约十四五米的天空,瞧不见月亮。天井对面的窗台上正晾着一双白鞋,而其底下临近水龙头的位置放着一把绿色鞋刷、一个沾有脏污的粉色肥皂盒和一个有些老旧的蓝色脸盆,应该是很早就把鞋刷了——除了鞋边还有一点水渍,其他的地方已经全都干了。

“吱——”

他刚打开房门,便听到楼梯传来了拖鞋的脚步声。

“你刚才干什么呢?!”一个皮肤略黑的年轻女子,穿了身过膝印花长睡衣,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在门后愤愤地质问着他,“怎么不接电话?!”

“我手机摔坏了。”他回答的有些含糊,一边就着旁边餐厅的灯光打量了一下四周,过了一会儿才找到鞋架,将鞋子换了下来。

女子闻言连忙来至在他的身边,瞧见他衣服上有很多土,不禁询问说:“你这是怎么了?摔着哪儿了没有?”

他摇了摇头,脑袋还是有点疼:“没事,就是不小心滑了一跤。”说着他又把手机掏了出来,屏幕上满是裂痕,“哎,好好的手机就这么摔坏了。”

“没事,明天你去找地方修修。”女子伸手掸了掸他的身上,“你快去换身衣服吧,然后洗个澡上楼睡觉。”

于是他颔首应下,接着便一起向楼上慢慢走去。

……

“唔……”

杨雨寒缓缓地睁开眼,有些纳闷儿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个梦,而且这个梦还不是那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只是以前的一段模糊的记忆罢了。

好奇怪……

他皱着眉翻身坐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身了个懒腰。这时他才发现桌上的花灯一夜未灭,而窗外也已是天明,于是杨雨寒便穿上了那套青色长袍,先是睡眼惺忪地走到了门口,然后打开门望了望屋外——太阳尚躲在墙后,四周无人,看起来也不太亮堂,而且若不是半空里忽然飘过了一条足足有一丈长的白腹胖鱼,他差点就忘了自己正身处海中。

这鱼是怎么回事?

直到那胖鱼快要消失在院墙边时,他才望见了提着那胖鱼的一海鸥大小的海鸟,那海鸟长得像极了鸽子,但唯独翅膀极为宽阔,力气也大的出奇。

瞧着时候尚早,杨雨寒遂又轻轻关上了房门,然后行至在中心长有灯花的圆桌一旁,伸手拨了下灯花花瓣,灯花旋即闭合,花蕊亦灭了光亮。

虽然睡得不多,但他知道自己也睡不着了,于是就决定拿过锦囊一探究竟。可正当他将左右两根食指探进囊口、想要撑开的时候,竟惊奇的发现食指变小了许多——比婴儿的手指都还要小,而在他抽出手来的瞬间又随之恢复了原样。

哦。怪不得风神能钻进去。看样子这东西与遗物窟有异曲同工之妙。杨雨寒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接着便重新将锦囊撑开,一头钻入了其中。

然后他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

山,到处是连绵不绝的山岭,夹杂了许多高耸入云的奇峰。

其中的岩壁或是裸露、或是披有木草,左右皆萦绕着大片大片的稀薄雾霭。一束束巨大的白光径直从天际的浓云间射下,由于离得较远,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刺目。

耳边流水淙淙,一条宽约十米的长河自脚底蜿蜒向远处的山谷。他的左侧是一块巨大的岩石,石下靠近河岸的位置生了棵开满粉花的繁茂大树,而在他右侧,则能感觉到扑面的密集水雾,一道流量稀少的瀑布正在从嶙峋的山岩上层层跌落,小部分炸散在半空,剩下的则全都汇至在了河中,并将那块斜插过来的石板冲刷得无比光滑。

杨雨寒回头看了看身后,才知道这里的入口是一棵快要涝死的枯木,木间并无痕迹,只在将手搭上去的时候会扑了个空。

“风神——风神——”

随着他的呼喊,山谷里亦响起回声,忽然间,前方老远横于一石台边的枫树顶端蓦地动了一动,接着便有一黑点露出了头,欢快地应了声:“汪!”正是獒犬风神。

杨雨寒见此情形,忙凭水迎了上去,又在前行了一百米后将它揽入在怀中:“呵呵……你藏那树里干什么呢?”

“汪。”风神昂起头来,他才瞧见其嘴边尚沾了一大一小两根鸟羽和点点血迹——原来是刚吃过东西,于是杨雨寒忙抄起清水给他冲了一冲,“风神……你认识这个地方吗?”

风神点了点头:“汪。”

杨雨寒好奇地问:“那这里是不是‘奇物岭’?”

“汪。”风神又点了点头。

“哦……”杨雨寒微微颔首,又抬眼看了看四周,“走,咱们去里边瞅瞅。”说着他便翻身跨上獒背,由风神载着、沿河流飞向了山中。

……

好清新的空气,还带了点微潮和淡淡的青草腥味儿。

苍天神君当年弄这五个时空结界是干什么用的?

绝世园……是一口钟,遗物窟……是一个口袋,万兽山……是一把剑,奇物岭是这个锦囊,而与仙境是一枚戒指。从名字来看,绝世园听起来似是个避世之所。遗物窟原本应该是一个放废旧物品的地方,但是连幕当时只说他祖上和族人将那里植满了草木、并放进异兽建立了“困兽场”,并没有提及“莫关”是怎么来的,也就是说,那是苍天神君留下的地方,而瞧小幕和无影的反应,“莫关”的作用应该就是封印什么。

莫笑高山无凤会,关藏桎梏难争鸣……

这两句话如今再次读来,感觉同是连幕家中挂的那副对联十分相似。看样子苍天神君在封印其中之物时心中亦有同情。

……

下面就是那万兽山了,这个很好理解,应该就是神君存放异兽的地方,而这个奇物岭……难不成放着他的法宝?难不成我被社会抛弃了这么多年现在却有了主角光环?应该是不可能。

我什么时候被幸运女神眷顾过。

哎……那剩下的便只有与仙境了,听起来像是个修炼的好去处。而且这五件法宝大小不一,就单拿遗物窟和这里相比,应该是外形越小的里边结界越大,那与仙境还不知道得有多大呢。

……

两岸的青山匆匆后退。

杨雨寒一边想,一边东张西望的观察着,蓦地,在绕过下一个弯道时,他忽然望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儿空地上,一位身穿白色布衣的长发青年女子正站在樱桃树下,一手提着藤篮、一手采摘着树果。

“哎——姑娘——”

竟然这里还有别人,杨雨寒连忙高声地招呼她,却不想刚喊了两句,面前就猝然现出来一个巨大的龙头!

“吼!!!”

第三十章 河边见李氏 狴犴护其身

“吓?!”

眼看那龙头已然露出了两排尖锐的獠牙便要咬下,其口中的腥臭之味也已经清晰可闻,但就在这时,前方蓦地传来了那名女子的呵斥声:“狴犴!休得无礼!”

“唔?”

怪龙倏忽顿住,而其对面的一人一兽也同时楞在了当场——杨雨寒的手中还停留着刚刚自河中扯出的左右两股水流,风神的嘴里则尚含着一道寒风,腮帮子鼓得老大。

“你给我过来!”那女子一边向这边赶,一边厉声阻止着事态的恶化。

怪龙见此情形,只得悻悻作罢,先是慢慢阖上了巨口,然后就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向后挪了那么几步。杨雨寒这才发现,原来它是一龙头虎身的异兽,只是身材较为高大,与一匹马的高度差不多,而且刚刚又离得太近,才让他误以为这是一条巨龙。

“公子……您没事吧?”女子急切的问,还有些倒不上气来,使得她本就柔弱的俊俏模样更添了几分怜意,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昂。我没事。”杨雨寒一边说,一边忙松开了手中的流水,又翻身下得了獒背,“在下杨雨寒,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奴家苍李氏,见过杨公子。”女子盈施一礼,随即转身冲那头龙头虎身的怪物训道,“你瞧不出这位公子也是个人么?!”说完她就已觉出不妥,于是匆匆解释说,“呀,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公子可千万不要误会。”

杨雨寒笑言:“嗯嗯,我知道。”

李氏讪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它们几个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除了奴家和柳儿,至今未见过旁人。刚刚狴犴也是护主心切,不小心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没事。”杨雨寒微微摇了摇头,心里却暗自一惊——此时他才听清楚那怪物名讳,竟是传说中的龙种“狴犴”!

那这个女子又是何方神圣?一看她就是个普通人,怎么会进到这个锦囊里,且还有神兽保护着她?

“公子……”李氏瞧他并未怪罪,遂将其愁眉舒展,便是这一展,直仿佛云开雨霁、雾散月明,“您是夫君的朋友吧?”

“嗯?”杨雨寒疑问道,“姑娘的夫君是谁?”

李氏顿了顿说:“他叫苍吴,您不是来接我们的么?”

“不是啊?”杨雨寒越听越是糊涂,“我不认识他。”

“不是么……”李氏再次皱起了眉头,十分委屈地低声道,“可是夫君明明告诉了奴家,说会有人来接我们,但我都等了三年了,怎么还不是呢?”

杨雨寒见状,顿时心生不忍:“唔……虽然我不认识你的夫君,但是一样可以接你出去啊。”

“不行。”李氏轻轻摇了摇头道,“夫君他常常嘱咐奴家,要奴家不要跟陌生人接触,你还是自己走吧。”

“呃……”杨雨寒尴尬不已,“你夫君今年贵庚?是不是……这个模样?”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水术幻化出之前在火车站遇到的那位老者。

女子性子软弱,虽不愿搭理他,但还是勉强答了句:“不是他,我夫君刚过而立之年。”

“哦……”杨雨寒微微颔首:那还好,幸亏不是给我锦囊的那个老头儿。可他转念又一想:如果不是那位老者……那又会是谁呢?听这女子说,她呆在这里就已经有三年了,而我从拿到这个宝贝到现在也才一天,并且从未离过手,难不成是这个叫苍吴的人,先在三年前将她放进了这里,然后又到了我们世界把锦囊给了老头儿……

可问题又来了,一个是他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件法宝的?也许因为他是神君家族的后人,毕竟他也姓苍;一个是那老头儿是特地等着我呢,还是随机选择了我这个路人?而不管是特地还是随机……他是否知道我坐的那辆公交车会出车祸?

并且苍吴告诉这个女子会有人来接她,那个人指的是不是我?难不成我不是偶然来到的这里……而是有人能够预知未来、还蓄意为之?!

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边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就是只要找到这个名叫苍吴的人,就能够知道打开破碎虚空的办法——毕竟是他将锦囊带到了那个世界,但他为什么不自己回来接老婆呢?

“哎?”杨雨寒方欲再问,却发现面前已没了人影,待他朝两旁张望时,才瞧见女子已提着果篮碎步走出了老远,而且更过分的是……在听到了雨寒的惊疑声后,她竟还哼着小曲、溜溜地跑了起来!完全把他给忽视了。

“哎我去?老子信了你的邪!”杨雨寒陡被气笑,于是随口学了句《龙门镖局》里邱璎珞的口头禅便甩开大步追了上去,直看得风神乜呆呆发愣——可能是因为雨寒放着玄术不用,让风神也觉得他有点傻。

“吔?”那女子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接着也加快了步伐,一边催促着身侧的狴犴道,“快,咱们快一点儿,可别被他给追上咯。”

狴犴一听,不禁也起了玩儿心,随之将女子叼起、稳稳地甩落在背,然后就卯足了劲儿,飞也似地狂奔了起来。

“风神——”

杨雨寒话音未落,就陡被那獒犬钻入了胯下,驮着他、瞬间来到了女子的右侧。

“呀、你追我做什么?”李氏并着腿,腰板笔直地侧坐在怪物颈后,左手抓着龙角,一脸无辜地问道。

杨雨寒哭笑不得地说:“你跑什么?”

李氏疑惑道:“我不是让你走了么?”

“可是我还没问完呢?”杨雨寒虽感无语,但面对这么个林黛玉也似的柔弱女子,实在是生不起气来。

“那你问吧。”李氏却也随和,接着后掰龙角勒停了狴犴,只是狴犴停得略急,差一点就把她晃了下来。

风神亦且驻足,待双方尽皆立稳,杨雨寒这才问道:“姑娘,你夫君可曾告诉过你出去要干什么吗?”

李氏想了想说:“没有。但是柳儿已经大了,得去庠序上学啦。”

杨雨寒又问:“柳儿是你的孩子么?”

李氏轻巧地颔首道:“嗯,柳儿是我女儿,今年五岁了。”

“昂。”杨雨寒点点头说,“那狴犴是你的夫君留给你的么?”

“是啊。”李氏怕他问个没完,于是又抢答道,“除了狴犴还有八个小东西,都是夫君留下来保护奴家的。”

龙九子看样是全了……

第三十一章 难来早无事 偷得半时闲

“你没问题了吧?那我可走了哈。”李氏说着便丢下了雨寒,继续御兽向前。

杨雨寒木讷地颔了颔首,静静地望着那佳人离去,感叹着世间竟还有如此美好天真的女子,不禁微笑了起来:“咱们走吧。”说完他就调转獒头,返回至入口处的枯树切近——他也是有些担心,出来这么久了,万一是连幕他们来到房中再找不到自己怎么办。并且锦囊就在自己的手里,以后随时都能再进来。

“风神,你跟我出去么?”因为风神已经在遗物窟里待了有将近两千年,杨雨寒一是怕它在这种时空结界里待久了心烦,一是怕它不愿意接触是连族人,而这个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所以就特地问了问它。

风神果然摇了摇头,于是杨雨寒又继续说道:“那你先在这儿呆着,等我离开盾岛以后再来喊你。”

风神旋即应下。

杨雨寒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子,径直走入了枯木之中。

……

还好,房间里并没有别人。

在确认了外面的情况后,他才从锦囊里爬了出来,一边继续回味着那位女子的音容笑貌,一边揣好锦囊、来到了盘匜边洗了把脸。

嗯……真好。要是我媳妇能这样就好了。

不过我媳妇也挺好的,就是黑了点儿,不过黑了健康,以后能生个“小斑马”。嘿嘿。

而且要真是她这么个性格,时间长了估计也受不了。

嗯……杨雨寒笑着放下毛巾,然后打开房门、将木杅内的脏水操至在门外的花坛里,算是给那棵桂花浇了水且施了肥。

“吱呀……”

右邻的房门缓缓打开,连晓雾凭风而走,俄顷便来到了雨寒身旁,仰着头低声说道:“徒弟,你起得够早的啊。”

杨雨寒微微一笑:“嗯,你姐呢?”

连晓雾答道:“我姐她昨夜休息得晚,我没敢叫她。”

“哦。”杨雨寒点了点头,“那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连晓雾轻轻颔首,顿了顿又说:“徒弟……你想家吗?”

“想啊……”杨雨寒慨然道,一边又看了看两座花坛,右侧尚干,左侧的坛边则溅了许多脏水,于是便先招呼着晓雾坐在了干的那边。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连晓雾才再次开口道:“徒弟……你的事我已经从姐姐那里听说了。你放心,等我把爹娘接回来以后,就陪着你一起去找那叫什么‘破碎虚空’的玄术。”

杨雨寒颇为感动:“多谢。”

“你这是说的那里话?”连晓雾笑着说,“我不是你师父嘛。”

杨雨寒亦笑了起来,鼻子也同时酸了一酸:“嗯。”却忍住冲动,没有说跟她一起去找她们的爹娘。

他知道自己有些自私,但毕竟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因为对自己的家人来说,现在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

院外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

杨雨寒循声侧首,透过院门,即望见是连幕正顺着檐廊快步地走来,于是他连忙起身,向前迎了上去:“小幕,你起得也挺早啊。”生怕他又过来胡说八道。

是连幕不禁一愣,旋即才想起夜里父亲的话,这才又含糊着说道:“嗯,咱们去把破壁和钻山接回来吧?”此时的他已换掉了那一套紧身麻服,着了件墨绿劲装,白色的内服,白色的护手,白色的腰衿,白色的绑腿,和一双墨绿短靴,看着好不利落。

杨雨寒刚想应下,却又见是连永走出了正房,并在瞧见他二人后冲着他笑了一笑,然后就朝这一边走了过来:“贤侄、幕儿……你们俩聊什么呢?”

杨雨寒揖礼道:“小侄见过叔父。我和小幕昨天把破壁、钻山落在了是连村旧址,今天便想着早早地把它俩接回来。”

是连幕亦施一礼:“父亲。”连晓雾则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是连永笑着应道:“不用,我正要去派人将姑娘的同伴寻回,现在再增派一人将它俩接着便可。”

杨雨寒随即颔首,可还没等他说话,连晓雾就抢先说道:“我也去。我的族人现在在哪?你告诉我,我跟他们一起去找。”

是连永转向她说:“昨天我已经让他们连夜将白潋一族所在的位置理出,少则几日、多则几个月,他们便会把姑娘的族人们给接回来。姑娘莫不如在此等候,也好将族人陆续安置在你想要的地点。”

“便听他的吧。”千帆舞走到近前,一边将手搭至在晓雾肩头,一边对晓雾说道。

“嗯。”是连永点了点头,接着又对小幕说道,“事不宜迟,幕儿,你先带着诸位用饭,为父去去便回。”

众人应下,然后就暂别了是连永,一起来到了正厅之中。

……

“来来来,快坐下。”

杨雨寒刚进厅门,即见是连幕的母亲正在一圆桌旁摆放着碗筷,看到众人前来,她连忙热情地招呼着大家。

众人依次落座,她遂又客气道:“尽是些粗茶淡饭,诸位可不要嫌弃。”

“您太客气了。”杨雨寒礼貌地说,“您也坐下咱们一起吧。”

妇人摆了摆手:“不用,我和你叔父已经用过了。你们吃,有什么事再叫我。”说完就笑着向门外走去。

“来,吃吃吃。”待她离开后,是连幕便带头吃了起来。

偌大的圆桌上摆满了施有青花的瓷盘瓷碗,菜粥面食应有尽有,靠近千、连二人的位置还放了两条清蒸牙鲆,直瞧得杨雨寒是食指大动,接着也开始了大快朵颐。而千、连两姑娘则比较“矜持”,只去夹面前的那两条鱼。

……

用罢了饭,是连幕就喊来母亲收拾残局,然后又提议去爷爷家看看。杨雨寒随之应下,千帆舞和连晓雾则决定留下帮忙,于是他们两个便一起前往了小幕的爷爷家。

老者的家离着小幕家不远,拐过两个路口就到了他家门前——果不其然,这房子很小,而且十分老旧,在一座座阔宅高阁间尤显得格格不入。

“爷爷!”

是连幕方一摇开大门,就朝着里边高喊。杨雨寒尾随而入,一边又左右打量了一番。

五丈见方的小院,前边是三间正房,左侧是一段微潮的土地,其中种了棵半大的无花果树,中间是一片石块拼就的甬路,右侧则是间很小的偏房,打扫得极为干净,简陋却不寒酸。

“爷爷!我和杨兄来看您啦!”

是连幕又一声呼喊,正堂的木门旋即打开,那一位白衣白发的七旬老翁随之执杖而出,微笑着迎了过来:“幕儿、杨公子,来,请到屋中一叙。”

杨雨寒点头说道:“您请。”然后三人便相继进入了堂中,于一张摆满茶具的方桌旁坐了下来。

第三十二章 陋室藏龙井 皆是爱茶人

“哎呀……昨天也多亏了杨公子才保得我家幕儿平安,老朽感激不尽啊。”老翁一边说,一边拿起陶罂将一钱左右的龙井掂至在茶匙之中。

杨雨寒虽知他说的只是客套话,但还是笑了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投桃报李,要不是小幕教我玄术,我也是束手无策。”

老翁闻言,不禁对这个谦逊礼貌的年轻人愈发的抱有好感:“呵呵,杨公子年纪轻轻就如此不矜不伐,甚是难得啊。”说着他又将散至于水洗上层的龙井浇了遍热水,一股浓郁的豆香随之扬散,陡令这围坐的三人感觉心旷神怡。

“老太尊过奖了。”杨雨寒笑言,继而向前凑了凑鼻子道,“您这是从哪里弄来的龙井?”

“公子也爱品茶?”老翁一听,顿时惊喜不已,“这可是武林龙井村的狮峰龙井,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宝贝。”看着茶叶内的水控得已差不多,他连忙揭起水洗的上层、小心翼翼地把茶叶拨进了盖碗儿之中。

杨雨寒好奇道:“这么好的宝贝,您是如何得来的?”

老翁将盖碗儿阖好,旋即在手里摇了三摇:“这是南宫的府尹周大人赠予老朽的。来,闻闻这茶香。”言罢,他就将盖碗儿慢慢递给了雨寒。

杨雨寒随之接过,稍微将碗盖挪开了一点,轻轻吸上了一口,继而一边说,一边将盖碗儿擎到了小幕面前让他也闻了一闻:“嗯……好茶、好茶啊。”

老翁得意地笑着,又匆匆起身接回盖碗儿、拼命大吸了几口,然后才将那碗盖分离、一脸满足地放在了桌子上:“平日里我虽将它放在手边,却极少舍得喝过,不过今日有公子前来,老朽便没什么舍不得了。”

是连幕略带醋意地说:“爷爷没骗你,以前他得着好茶……从没有特地让我喝过。”

杨雨寒含笑颔首:“能得老太尊如此厚爱,晚辈荣幸之至啊。”

“哪里哪里……着实是你这后生讨人喜欢。”老翁将水壶归位,静观那碗中茶水渐渐地转为黄绿,接着便将其漏出,分至于三人面前的兔毫建盏里,“来,品一品这茶。”

“嗒、嗒。”

杨雨寒扣了扣指,然后将建盏拿起,先是闻了一闻,继而才小啜了三分之一:“唔……此茶……豆香浓郁,滋味醇和,汤感饱满,余味绕舌,当真为上上之品。”

“呵呵呵……”老翁听了,登时喜上眉梢,“这好茶……遇到这懂茶之人,才算没暴殄天物。”

杨雨寒微笑道:“晚辈也仅是略懂一二,称不得这‘懂茶’两字。”

老翁点了点头:“公子祖籍何处?”

杨雨寒放下茶盏,毕恭毕敬地应道:“晚辈乃是半个异界之人。”

老翁一愣,亦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此话怎讲?”

杨雨寒回答说:“晚辈是得知圣君在异界的后人,这也是来到此处后才知道的。”

“嗯……”老翁沉吟了半晌,“怪不得公子进步如此神速。嗯……”话至此间,又有些欲言又止。

杨雨寒随之追问道:“是连族亦是拥有‘怪力乱神’的家族之一,晚辈想请教老太尊,这‘怪力’如何能用得熟练?”因为他在获得了连晓雾的记忆后,也曾触碰过是连幕和那个来自‘回风庭’的杀手,却再也没有使出过得知力。

老翁应道:“要想熟练地运用“怪力乱神”,一个人的修为只是辅助,而其最关键的乃是他的意志力,唯有意志足够强大,才能够将其更好的发挥,如果一旦遇上意志坚定之人,除非对方主动放弃,否则这‘怪力乱神’将无一点用处。”

“哦,原来如此。”杨雨寒这才恍然大悟,当时他能够获得连晓雾的记忆,也是因为首先获得了她的允许。

老翁见状,忙又招呼起他来:“来,别光顾着说话,喝茶。”

杨雨寒遂端起盏来,慢慢地品上了一口,心中虽然焦急,但又不得不装出一番回味之态:“嗯……好茶。”这才将话锋一转,“老太尊,晚辈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封印在落玉湖旁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老翁惊诧道:“公子是如何知晓的此事?!”

杨雨寒解释说:“是小幕告诉我的。”

一旁的是连幕也随声附和道:“昂,我当时为了捉那只缇兽,跟着它跑到了落玉湖边,又失手解开了其中的封印,后来便看到了石怪之中的那个人。”

“胡闹!”老翁听了,随即瞠目呵斥道,“我与你父曾多次嘱咐过你,千万不要去靠近那里!你怎么就是不听!”

是连幕见此情形,忙带着撒娇地口吻说道:“哎呀爷爷,我这不是也没事儿嘛!”

老翁愈发气急:“你一个小娃,可知那栖无是何等凶兽?!”

是连幕强努着反驳说:“也不过是一条三十丈的大鱼嘛。”

“放屁!”老翁此时已顾不得自己的风度,要不是有雨寒在侧,恐怕他早就已拍案而起,“那些大鱼只是它的子嗣!而那座落玉湖也不过是它背上的一个气眼!”

“啊?!”是连幕陡觉得脑袋一懵,而杨雨寒亦不禁吃惊不已。

老翁见是连幕终于知道了害怕,这才稍稍消了点火气:“此事我连你父亲都没敢说,而且那封印也不是你一个小娃能解开的。只因那石中之人没有法力,所以每逢月圆之夜……吸收了天地灵气的栖无总会闹出点动静。而缇兽这东西素喜光亮,所以你才跟着缇兽去的那里。”

是连幕呆呆地点了点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杨雨寒旋即宽慰道:“老太尊,想必小幕已经知道错了,您消消气。”

“唔。”老翁点了点头,但此时已没有心思再去品茗。

过了一会儿,杨雨寒见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遂才又继续问道:“老太尊,您可否讲一讲那‘石中之人’的来历?”

老翁看了看他,片刻后才说:“他也是异界之人。”

杨雨寒又问:“老太尊曾和他有过交谈?”

老翁答:“没有,老朽看他的装扮便知。”毕竟他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从未曾见过那种装束,而且他也对一些异界之人的事情有所耳闻。

杨雨寒稍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奇道:“那老太尊可否将此事祥表?”

老翁点了点头,一边长舒了一口气,一边捋着胡须说道:“那得从四十年前说起……”

第三十三章 善恶依旧在 逝者不复生

“那一年中秋节的夜里,时任莱州府太守的曲大人用我赠予他的泣鸟送来了急报,说他观察到不断有动物从落玉湖附近的山林之内逃出,恐怕是当年为祸莱州的凶兽栖无将要打破封印,于是他便想召集府境各处的高手共同前去阻止。

老朽得此噩耗,遂连忙赶向那里,行至半途,又见到天生异象,一颗流星正从那夜空坠落,直冲着落玉湖的方向而去。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陨人’,是你们异界之人来到这里的一种特有方式。而且其坠落之后,会在附近冲击出一种透明的石头,每一块都价值连城。”说到这里,老翁顿了顿又道,“想必公子在离开‘陨人坑’时,曾见过有人向那边去吧。”

杨雨寒点了点头——怪不得那“回风庭”的杀手曾向他问过此事,原来也是惦记着那里的宝贝。是连幕则补充说:“我当时也在,那时候我刚把缇兽收服,就发现前方老远有青骑军正在往这边赶,然后我就赶紧带着他跑了出来。”

“嗯……”老翁颔了颔首,“那老朽还是接着方才的话讲。等到我和曲大人他们赶到那里的时候,那一场祸乱已即将平息。也刚好瞧见那一位身着奇装异服的壮年男子……正向着那岩怪的口中飞去,接着那岩怪就使出了一种我等从未见过的法术,以整片山川湖泊为器、重新将栖无封印了起来,然后便隐入了旁边的山石里。”

“唔……”杨雨寒见老翁不再说话,才知他也不了解那人的具体信息,于是便打定主意,一定要亲自去一探究竟,“那您是否还记得那人模样?可否用玄术变出来让晚辈瞧瞧。”

老翁微微颔首:“老朽只记得个大概,他的脸我当时也没瞧得清。”说完,他便在桌上凭空变出来一个一尺高的无面木人儿,是一个身形削瘦的普通男子,短发,上身穿了件短袖衬衣,下边穿了条长裤、和一双圆头平底鞋。

杨雨寒点了点头,特地等了一会儿才重又继续问道:“嗯,那、那个凶兽栖无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翁想了想说:“老朽也只是听老一辈人说过,它是八十年前……从莱州湾内跑上岸的,个头比盾神都还要大上许多。其所过之处,村寨尽毁、死伤无数,就连由当时莱州府太守召集起来的一众顶尖高手也束手无策,被栖无打的是节节败退。

可就在那凶兽离着莱州城仅有五六里的时候,忽有一白衣男子闪至在它的面前,单一只手,便生生挡住了它的去路。栖无随之大怒,接着便与那男子缠斗了起来。那男子遂顺势将其引入在三十里外的一处荒地间,并把它封印在了地底,可不想他刚刚施完法术,那凶兽就差点冲出,于是他只好又搬来两座大山压制在栖无背上。

而这两座大山,便是后来的碧容山和背水峰。”他顿了顿又道,“唔……就在当时于远处围观的一众高手、皆以为大功告成之时……那凶兽栖无又开始了猛烈地反抗,直晃得两座大山也左右摇摆。

就在这时,夜空里风云突变,紧接着就有一‘陨人’从天而降,正巧砸在了碧容山的岩壁之上。男子见状,旋即又使出了一古怪玄法,竟将那异人瞬间封印在原地,而栖无也从此没了动静,直到四十年前才再次让老朽虚惊一场。”

听到这里,杨雨寒竟感觉有些无奈,怎么每次在别人回答完自己的问题之后,心里的疑问却总是不减反增。

而老翁似乎也十分“善解人意”,没等杨雨寒再问,他便又继续说道:“待一切平静之后,那白衣男子只老远对众人说了句以后要远离此处、然后便走了。众人纷纷猜测此人身份,但将四国神级以上的高手想了一圈也没能对应得上,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而在听了男子的话之后,众人也不敢再去靠近,所以就把那异人留在了那里。”

一言至此,他又向雨寒特地嘱咐道,“杨公子,我知道你现在就想去一探究竟,但老朽之所以讲了这么多,便是想告诫公子,那处封印已经留住了两位异人,虽然老朽并不明白此术是何原理,但它很有可能是依靠异人的气血维持,因为我四十年前……并没有瞧见上一人的踪迹,而你此次的到来,刚好又隔了四十年,实在是太过巧合。”

杨雨寒旋即颔首:“老太尊教诲,晚辈谨记在心,晚辈……绝不会贸然前往。”

老翁点了点头,然后将盏底已经微凉的茶水倒入了口中。

这时,杨雨寒又蓦地想起在奇物岭中与李氏的交谈,于是便转问道:“老太尊,您是否听说过一个名叫苍吴的人?”

老翁应道:“未曾听过,公子找此人有何事?”

杨雨寒答:“晚辈听说此人有前往异界的办法,便想找到他请教请教。”

老翁又点了点头:“嗯……公子的家人此刻也定然十分焦急,若老朽听到了此人消息,一定会告知于你。”

杨雨寒肃然拱手:“晚辈感激不尽。”

“公子莫要客气。”老翁笑着说道,“你现在初来此间,肯定还有许多问题,不如一并道来,老朽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雨寒闻言动容,思索了片刻才说:“那老太尊可否给晚辈说一说这里的世界?晚辈既已来了这里,便想对这里有更多的了解。”

老翁颔了颔首:“好。那老朽便从这两个世界的区别说起。

……

据老朽所知,异界中的人们当初选择的是发展科学,而这个世界的祖先……则选择的发展玄学。一个是向外求,借助各种工具便利己身,一个是向内求,激发自身潜能攫取万物。

如果是老朽年轻那会儿,有人问我孰优孰劣,我定然会说是这里好些,但到了如今这把年纪,已经感觉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总会有各自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善恶依旧在,逝者不复生……”

第三十四章 古有鱼熊掌 二者不得兼

杨雨寒缓缓地点了点头:确实,同样都是人类,既然能在那个世界、用几千年的时间将科技发展到今天的地步,那在这里,自然也能够把玄学发扬光大。

老翁收了收思绪,然后继续说道:“我再说一说这玄学。

玄学共分两类,一为玄术、一为学术,大多想来研习玄学之人,都会首先选择玄术,无缘修炼者才会选择学术,两者无高无低,皆是命运使然。

而要学玄术,需知其由来。”老翁一边说,一边用风术将茶具挪至旁侧,然后伸出双手凭空化出了一团绿色的薄雾,“天地初始本是一片虚无,而后混沌,乃现天地,方有生死。生死执掌万物,才有了金木水火土,后又演变出风霜雷云雨雾电等术。”随着他的话,那薄雾先是胶着在一处,接着又分散成上下两片,其间依次显现出“金木水火土”五字,五字俄顷湮灭,又陆续凝结成“风霜雷云雨雾电”。

“青龙主木,玄武主水,白虎主金,朱雀主火,土术已基本失传。”言至此处,老翁又蓦地将两手外摊,雾气消散间,无数极为纤细的青丝凭空生长,在他掌心的上方迅速地编织出一副精妙无比的疆域图,“自苍天神君离世,嬴祭司遁逃起,四神便将土术封禁,凡私自修炼此术者……朝廷会派人将其逮捕,杀无赦。

不过……虽然无土克水,但四神在建立四国、分疆而治之时,其他三国便联合了众力将玄武遏制在北方,而东南几海由青龙朱雀二神固守于此。再加上各国均辅以其他各术,才形成当今格局。”疆域图分裂而开,其中亦同时筑起了四座栩栩如生的神兽雕像。

看到此番奇景,杨雨寒已看得是瞠目结舌。

这时,老翁忽将那所化之物收了回去,继而看向雨寒道:“只是……老朽刚才也说过了,鉴于自身的资质各有高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习得玄术。但纵使人人均可修行,也会因境界、取舍不同,实力亦大相径庭。

尤其这取舍一事最为考校人心,因为许多人都能感知到多种灵气,即可同时修炼多种玄术,但若是天赋不足,只将会全而不精,甚或落得个走火入魔、经脉尽废的下场,倒不如专攻一术来的厉害。放眼整个华夏,能够将两系玄法融会贯通之人,无一不已是绝顶高手,而能精修三系以上者,更是屈指可数。”

听到这里,杨雨寒不禁询问:“那老太尊所说的境界又是如何划分的?”

“嗯。”老翁回道,“这修炼境界由下至上共有筑灵、真人、散仙、地仙、天仙、小神、神级、天神、太神、帝神十重。其中又细分为天十地九,前五重乃为地境,每一重细分九界,后五重既为天境,每一重则分十层。所以说,若不是旷世奇才,纵给他千年寿命,也绝练不到至高境界。

在上古诸神时代结束以后,修得帝神境界的只有神农、苍天二人,而嬴大祭司,最终也仅臻于太神一重。不过即使境界有别,只要相去不远,对战时孰胜孰负也仍未可知。”

老翁顿了顿又道:“再来说我青龙木术,无非是藻、蕨、草、藤、灌、乔六种,或以己力助其繁茂,或以枯谢幻化自身。”说到这里,他又重新演示了起来,掌心内青丝纠缠,逐一变化为极为小巧的绿藻、蕨菜、青草、藤蔓、牡丹和银杏模样。

“亦可凝力而击,化气为下,化兵为中,化兽为上。”银杏消逝不见,他又向右侧斜指,于方桌旁依次现出来一道游走的青光,一柄七尺利剑,和一头吊额的巨虎,“又另有阵法无数,或攻或防,攻有远、近两道,防有缚、御之别,倘若再有神兵法器相助,甚至能使出威力更为强盛的器阵、事半功倍。”

巨虎威然蹲坐,老翁随即将利剑遥控在它的上方,便听得“唰”的一声,倒悬于半空的利剑前端猛地迸射开三片青华,瞬间就组成了一座三棱锥形的光牢,将巨虎困在了其中。而与此同时,光牢的底部也倏忽冒出来无数长藤,转眼便把它包成了一个粽子。

“最后……老朽再讲一讲这封印之法,此法……乃是从器阵延伸而来,一种只是封印,将对方禁锢于某处,亦可借助神兵法器,还可借助山川河流。但无论封印何处,都是借由其中的充沛灵气、再辅以法阵的结界功效,令对方无法破出;而另一种则是炼化,将对方直接凝炼成器,并要将自身灵气加注其中,遂若无绝顶修为,纵使知道其使用的方法,也是白搭。

这其中的诸多玄妙……还需由公子慢慢体会。

待至大成之际,便可催生万物,草木皆兵!”

言罢,老翁便将那“变化”尽数收回,然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接下来,我再给公子说一说这学术。由于老朽未曾研习,所以知之甚少,只记得有《八卦》、《易经》、《奇门遁甲》、《阴符经》、《青囊经》几个,探究的是人与人、人与天地、和天地万物之间的联系以及规律。

其中……《八卦》《易经》是有关万物的变化,常被拿来作卜筮之用;《奇门遁甲》和《阴符经》是有关人与天地之间的联系,此术与玄术类似,亦可用作武力;而《青囊经》则属于堪舆之术,探究的天地之道,是万物之间的隐含规律。

呵呵,此术虽习者甚少,但依老朽之见,皆是因此术太过复杂,世人不愿意费心动脑罢了。倘若真的能平心静气、将此术好好的研习一番,也一样能成为一等一的高手。

单就拿《八卦》《易经》来说,只要能将其融会贯通,其预知未来的能力也不亚于‘怪力乱神’中的如果力。

而且,据说此术与异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异界之人还根据此术同样建立了道教,只是与这里的道教相比,尚有着天壤之别。”

第三十五章 四神斫华夏 分疆而治之

“原来是这样……”杨雨寒听完,内心的惊愕已经无以言表,但他为了尽快地了解这个世界,只能将刚刚得到的信息先暂时放在一边,等到以后再慢慢消化,“那老太尊……晚辈还想知道这华夏、还有四国是怎么一回事,您可否受累再给晚辈讲上一讲?”

老翁颔首道:“嗯。那老朽就从这华夏说起。

原本……在这片大地上,存在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国家。少年时的苍天神君虽家境较为殷实,但却胸怀天下、心系百姓,不忍心苍生备受罹难,生活在那样一个虫沙猿鹤、祸乱交兴的环境里,于是修为、学识皆小有所成的他……开始了寻找志同道合之士,而后揭竿而起,先是推翻了柳惠王雍也的统治,建立了华国,接着又四处征战,最终于一千八百八十六年前完成了全国统一,以洛城(即洛阳)为帝都,并定国号为华夏。

可是刚刚过了一年,苍天神君就突然离宫而去,仅留下一封诏书:各分七宿给了四神,令四神共掌皇权,并命位居大祭司的嬴异人辅佐朝政。嬴大祭司几番推脱,但四神毕竟尚且年幼,而众大臣又多次入府请愿,便只好勉强答应了下来,并说……待四神成人之后,他就将大权归还、骑放南山。

哎……也正因为四神幼小,又不断受小人挑拨离间。四年之后,迫不及待的四神就发起了夺权之战,嬴大祭司被迫反抗,但猛虎终不敌群狼,最后也只能在重伤之下、打开‘破碎虚空’遁回了异界,并带走了擎天、洞察、如果、得知四位圣君,而其爱犬风神……则没来得及跟他一起离开,后来幸得我祖上遇见,才把它领了回来。

哎……

此役过后,四神便决定分疆而治,建立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国,并在济南(即济南)、西平(即西宁)、潭州(即长沙)、典农(即银川)这四城加盖了东西南北四宫,正式开启了四神时代。

可随着四神一点点长大,也许是逐渐明白了当年的错误,也许是厌倦了每日的朝政,总之他们也终像神君一样,一起离开了各宫。于是各宫从此就由角、斗、奎、井等二十八星宿代为掌管,并没有引起多么大的震动。尽管这各国之间偶有摩擦,却也还算是相安无事,长时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在这四国之外的领土,还有湿婆、安拉、释迦牟尼、耶和华等众神掌控。只不过世代以来从无交涉,仅偶有信众四方布道。

……

哎。

一直到三年前,这四国之间忽然发起了一场旷世混战,而这场混战的主战场就在这莱州境地。”

说到这里,老翁的神色忽然间变得有些沉重,过了一会儿,他才叹息着继续说道:“可怜了这些个官兵百姓啊……

哎!此战最终因各方势力皆受重创——连二十八星宿都各有死伤,导致了四国之外众神蠢蠢欲动,大有着趁机入侵之势。见此情形,四国才决定议和作罢。

然而……这一切只源于五年前有人散出了消息说,苍天神君在此地与一人诞有一女,如果谁能够抢得这苍天的第五子,便能够打破四国的平衡,重新一统华夏。

这个消息一出,即引得四宫以及民间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起初还仅仅是一些小的试探和摩擦,最后才逐渐演变成了一场四国之间的混战。”

“唔……”杨雨寒点了点头,突然又再次想起了李氏的话来,三年……五年……苍吴……三年前李氏进入了奇物岭,她的孩子柳儿今年五岁,她的老公也姓苍,而她一个凡人,不但有龙九子保护,且还对玄术见怪不怪。难不成……她们母女就是四国想要找的人?不会这么巧吧?

想到这里,杨雨寒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不过这里边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于是他便又问向老翁:“老太尊,这都过去了将近两千年,苍天神君怎么可能还活着?”

老翁解释说:“据说苍天神君从一部上古残书中习得了时空术,后来他又用封印之法,将时间禁锢在了自己和当时华夏的两位神后体内,获得了长生不老的能力。只是他觉得此术太过强大,并没有传授给后人。而由于嬴大祭司是异界之人,为了有一日他能够回到故土,才仅将空间术的部分教给了他。”

“昂……”杨雨寒恍然大悟,除了弄懂了刚才的疑问,他还想通了为什么秦始皇嬴政一生都在寻找长生不老之术,这都是因为他曾从父王嬴异人的口中听说过此事。而后来他五次出游遍访仙山,恐怕也是为了找到通往这里的时空裂缝。

“杨公子。”老翁见雨寒缄默不语,遂将那茶具重新挪至在方桌之上,“你还有什么需要老朽解答的吗?”

杨雨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了,方才让老太尊劳神了。”

老翁笑着说道:“诶~无妨。老朽这……平日里冷清的很,今日难得公子肯来,又愿意听老朽絮叨絮叨,老朽也甚是心欢。”

杨雨寒闻听此言,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不敢承诺以后常来。

老翁似是也看穿了他的心思,为了不让雨寒为难,他遂又转向是连幕道:“对了,幕儿啊,你快给爷爷说说,你是怎么逮到那缇兽的?”

是连幕终于得了机会,赶忙打开了话匣:“嘿嘿,爷爷,其实我能逮住缇兽也是多亏了杨兄。是他先吸引了缇兽的注意力,我才趁其不备将其收进了遗物窟中。”

“原来如此。”老翁颔了颔首,刚才他就注意到了两人的称呼已变,但他也同时猜到了这定是是连永所为,遂就此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讲道,“嗯,幕儿不但本事见长,还懂得了功成不居,不错不错。但……如果你还想让爷爷多活几载,今后就别再离家出走了。”

是连幕一听,登时就笑着认错说:“哎呀爷爷,幕儿知道错了,幕儿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他便拱手向老翁拜了一拜,可就是这一拜,让老翁首次注意到了他的右手。

“幕儿!你的手怎么了!”

第三十六章 愿等百年后 于穴共同居

是连幕稍一愣神便连忙收回了手,但显然为时已晚——老翁已绕过桌子来到了他的身旁,微颤着手将他的护手拆掉,挽起了他的衣袖:“幕儿……你……”

是连幕见事已至此,只好先宽慰他道:“没事啊爷爷,我就是在回来的路上遭到了歹人偷袭,也就是断了一条胳膊,我现在这样也挺好,什么都不耽误,而且那人也已经被杨兄和千、连两位姑娘给杀了,也算是替我报了仇了。”

老翁看着自己的孙儿,既是心疼他的伤口,又心疼他的懂事,不由得慨叹一声道:“哎,我幕儿真的是长大啦……”

“爷爷……”是连幕强努着笑颜道,“叔父他们现在怎么样啦?”

老翁顿了顿说:“你父亲这次做的还不算过分,仅是将他们关押在了地牢里,并且只要是叔父答应不再造反,他便会把所有人都放出来。”

是连幕急忙说“昨天晚上父亲他已经把九爷爷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觉得九爷爷也不是故意的,您能不能去劝劝父亲把九爷爷给放了,那叔父也就不会再想着造反的事了。”

老翁闻言一愣,接着又怅然道:“哎,当年我也是一时糊涂,如今一把年纪了也还是没有你想得明白。你父亲现在在哪?咱爷俩现在就去找他。”他虽是这样说,但一旁的杨雨寒却瞧得出老人心中的挣扎,他怎么能不恨?毕竟是是连九害死了他的爱人,否则他当年也不会默许小幕的父亲将其关押。而现在……也许他已将此事慢慢释然,也许他只是为了给子孙做一个榜样,可能他知道生活在悔恨中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好,咱们走吧。”尚不知愁的是连幕听了,顿时喜出望外道,“父亲他这会儿应该回家啦。”

老翁点了点头,于是便带着二人一起向院外走去,临行之前……他又默默地看了那棵无花果树好一会儿,不禁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那只小莹雀时,她惊慌失措的神情;想起了自己给她疗伤时,她强挨着疼痛的坚忍;想起了她伤好之后又天天缠着自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想起了新婚当天的那个夜里,她躲在盖头之下的一脸娇羞:想起了她总爱吃这树上的果子,从来不分给自己……

往事历历在目,多少年他都不敢去触碰的这些记忆……如今一股脑全涌了上来——虽然她只是一只莹雀,但却教会了自己很多东西,而在她走后……一向怕黑的自己却总是希望她能够化成鬼魂,回来看一看自己。

莹儿,今年的无花果又快熟啦……

你快回家吧……行吗?

以前你没跟我过上好日子,如今家里也有钱啦,小幕儿也长大啦。

……

我这个糟老头子啊……一直都很想你……

或许是因为老人卸下了防备,隔着他还有些距离的杨雨寒,竟能够清楚的感知到他的悲伤和那一段段美好的记忆,不由得鼻子一酸,流下了两行泪来。

待汝去时,鬼神无惧;待汝去时,盼汝早归;

化鬼归时,吾盼吾期;化神归时,吾盼吾期;

盼期化思,吾亦涕零;盼思化梦,吾亦涕零;

日出涕零,慨叹空床;日落涕零,慨叹空房;

空床空房,只盼汝归;祈汝早归,乞汝晚归;

时日短兮,吾心有愧;定有来生,再做夫妻;

时日短兮,吾心有愧;百年之后,于穴同居。

……

待三人回到是连幕家的时候,发现他的父亲果然已归,正在和千、连两位姑娘交谈着什么。瞧见老翁前来,他便又连忙上的前来,毕恭毕敬地揖礼道:“父亲。”

老翁点了点头,然后就信步走入正厅,先是对妇人和千、连二人回了回礼,然后就径自坐在了左首的太师椅上:“姬儿,你暂且退下,我与他有事要谈。”

“唔。”妇人施礼应下,接着便躬身退出了正厅。

“是连永。”老翁又瞧向那男子道,“你过来。”

是连永随即颔首:“父亲。”

老翁将手中的竹杖换了换位置:“你去把你叔父放了吧。”

是连永顿时愣住,半晌也没说话。

老翁见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你叔父……当年也不是有意,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也应该将那事放下了。”

是连永只半低着头,依旧沉默不语。

老翁将竹杖一点,语重心长地说:“快去……只要你将你叔父放了,是连和自然也就不会再难为你,那这件事情……也就会过去。”

是连永又等了半晌才恻然道:“若您只是为此事而来,那就请您回去吧。”

“……”老翁也颇为无奈,“永儿,为父也知道你的苦衷,但你叔父他们家已经为此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甚至你的叔母在得知他出事的消息后……没几年就病死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你叔父从一开始就对此十分抱愧,否则凭他的修为岂会被你给轻易降住,而且这么多年他都一直甘心待在那地牢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如果你母亲泉下有知,她一定也不想看到你这么做。”

是连永听了,果然语气见缓:“如果能让这一切重来,我宁愿把自己关在那地牢里。”

“哎。”老翁惘然道,“为父又何尝不这样想,但毕竟覆水难收,你去把老九放出来吧,也好让他戴罪立功、看看他能不能将幕儿的臂伤医好。”

是连永顿时一惊,继而向小幕望去,这才又回想起他从昨天夜里就一直都藏着右手,不禁有些着急:“幕儿,你爷爷说的臂伤是怎么回事?”

是连幕一边躲,一边背着手道:“没事,就是昨天我们遭到了偷袭,趁我不备砍断了我的右臂,但那人已经死了,是杨兄和两位姑娘替我报了仇。”

是连永一听,旋即强作镇定地朝雨寒问道:“贤侄,你可知那人是何身份?”

杨雨寒连忙答道:“小侄曾问过他,但那人至死也不肯说出他的姓名。”而一旁的千、连二人虽知道那人没死,但为了让是连永能专心地救出自己的族人,也一直未吐露实情。

“唔……”是连永沉吟了片刻,“那就请诸位在此稍等,我先带幕儿前去地牢,若是他能将幕儿的手臂医好,我就将他放出来。”

杨雨寒等人纷纷颔首,而老翁则起身道:“老朽也一同前去。”

是连永只好应下,于是他三人便告别了杨雨寒一行,离开了正厅。

第三十七章 九屋藏深峪 女去留空宅

那祖孙三人走后,是连幕的母亲便又回到了正厅,扯着杨雨寒和千、连两位姑娘嘘寒问暖,十分热情窝心。

一阵寒暄过后,杨雨寒一行便又拜别了妇人,各自回到了房中——其实他本打算四处逛逛,但在刚才与是连永谈起那位杀手的时候,倏忽又想起那人交给自己的木牌……可能是遭雷劈时和锦囊一起掉了出去,所以他得赶紧去问问风神,是不是被他给捡到了。

果不其然,当他进入奇物岭、向风神询问起此物的时候,风神就从它之前呆过的枫树冠中将其衔了过来。

淙淙的流水声中。

杨雨寒看着手中的这一块小小木牌,一边摩挲,一边盘算起下一步的打算:我现在已经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但目前还有三件事要弄个明白。

第一件,是要问一问李氏的老公苍吴是什么来历,看看她们遭遇的事情是否与三年前的战乱相互吻合;

第二件事,是要去落玉湖搞清楚那石中之人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听小幕的爷爷说,栖无现在能动摇封印的原因是因为那人没有法力,但是同样的,第一次被封印其中的那个异人也应该没有法力,那之前怎么就没事?而且那个人去了哪里?他那时肯定没死,这一点从小幕的经历就可以得出。因为如果那封印真的是靠吸食人的气血来维持效力,那在三个月前将小幕救出的那个异人就不会出现,因为现在也已经又隔了四十年,他也不会活着。而除了这些疑点以外,我还需要弄明白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再就是第三件事,我还得以回风庭为切入点,更多地打探有关“破碎虚空”的消息,是连村这里是没啥信儿了,我现在只能先依靠江湖中的势力来寻找,然后再慢慢接触官府的人,虽然这么强大的法术……这里的人肯定没有放弃过寻找,而且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就足以说明此事的困难程度超乎想象,但即使这样我也不能放弃,因为我一旦放弃了就更不用想着回去了。

嗯……还有第四件事,既然要依靠江湖中的势力来寻找“破碎虚空”,那就得再去提前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江湖中都存在着那些势力,之前在是连幕的爷爷那聊得太多也没好意思再问,那等一会儿出去以后,我还得再问问是连幕的父亲。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也变得坚定了起来,于是杨雨寒便骑上风神,继续向那片山岭中探索。

……

山峦雄伟,风满谷涧,飘荡着清新的味道。

那一人一獒似是无翼的大鸟,快速地飞翔在这绝美的风景中。学得玄术的杨雨寒此时已越来越习惯速度所带来的压力,反而还有些喜欢,他也迫切地想让来自回风庭的那个杀手为他解除封灵,再次能御风而行。

哎……

杨雨寒轻轻地叹了一声,虽然他能够感知到所有的灵气,但却只是从晓雾的记忆里学会了有关风术的许多招式,还没来得及大显身手就被瞬间“打回了原形”,实在是心有不甘。

而且他现在灵气的贮存量太小,遂十分苦恼到底要主修哪一门玄术,毕竟越是强大的招式、瞬间消耗的灵气就越多,而汲取灵气的速度又直接关系到施展法术的频率,所以在找到‘破碎虚空’以前,他还得尽快地提升修为。

诶?

杨雨寒突然又想到了一点:既然在我们的世界里偶尔会出现时空裂缝,比如著名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比如美国新奥尔良凭空消失的踢球少年,比如一九一五年英国士兵集体消失的事件,甚至有可能失联的马航乘客也都平安无事,只是通过时空裂缝来到了这里,那这个世界会不会也出现这种现象?

并且就算我能够有幸碰见,也得想办法避免像四位怪力圣君那样,穿越到错误的年代。

……

“汪。”

风神的叫声陡将他的思绪拉回,这时杨雨寒才发现,透过远处、两面万仞绝壁夹起的峡口,隐约可见在里边的空地上、有一处古怪的宅院,想必这就是李氏母女的所在,于是他赶忙催促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风神随即应下,载着他径直向山峪飞去。

……

这一段山峪大概有两三里长、一丈多宽,两侧的绝壁如鬼斧劈作、高不见顶,光秃秃的表面、间或点缀了几处蕨草,虽添了几分绿意,却也破坏了那一番别样的平静。

山峪的底端依旧是那条长河,只是于此处收紧了许多,一直保持至那座古怪宅院的右侧,然后又向内一弯隐在了其后,似是在故意躲避着宅子。

为了不显得太过唐突,杨雨寒有意令风神往高处飞起,一是为了暴露自己,好让那母女早早的发现,也是为了能够全面地看一看那一座宅院的造型——之所以说它古怪,是因它既不像我们常见的那种四方宅院,也不像福建的那种圆形土楼,而是由九个巨大的斜顶木屋环抱而成,斜顶内高外低,大概是不想让雨水反入院里。

“还是下去吧。”在升到高空以后,他才发现自己依旧恐高的厉害,所以杨雨寒忙按动獒颈、闭着眼降落在了地表。

“嗒、嗒嗒。”

他敲了敲门,等了半天却无人响应。

“嗒、嗒嗒。李姑娘——你在家吗?”

院内依旧是一片沉寂。

“人呢?”

杨雨寒自言自语着,一边后退了几步,一边昂着头向院内张望:“有人在家吗?李姑娘——柳儿——狴犴——有人在吗?”

“怎么回事?”他一看还没动静,于是便试着操控脚下的土地,一边托着自己,一边围着那一座宅院慢慢绕行。

哎?

在行至后方的一栋木屋时,杨雨寒竟见那屋门是虚掩着的,于是他连忙走上前去、粗略地朝里面张望了一番后,接着就步入了其中。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遍布爪痕齿印的石台横在地上,他在仔细查看了一番后,猜到那仅仅是因为神兽年幼时、经常拿石台磨牙所导致的,所以杨雨寒便放下心来,继续越过屋子的后门来到了内院。

内院的外围是一圈宽近两尺的九边形阳沟,沟上均匀地架了九块石桥,连接着木屋和里边。内院的正中是一栋精致民居,正屋前突一丈,偏房分布两端,折角青石铺就的空地间各长了一棵高大槐树,枝头白花团簇,散发着沁人的香味。

杨雨寒又进得房中到处看了一遍,家具都在,只是衣物尽皆不见。而且这整个宅院都极为干净,东西也摆放的规整,只有数片花瓣散落在地,说明那李氏刚走不久,并且还十分勤快。

这真是奇了怪了……她们到底去哪了呢?

第三十八章 借槐观内院 人兽俱惶然

“嗯,风神,你刚才一直是守在入口那儿吧?”杨雨寒一边询问风神,一边吃着方才从屋中拿来的几个樱桃,看周围太过整洁,他也不好意思往地上随便扔,便只好把果核吐在手上。

“汪。”风神点了点头。

“那你这样吧。”杨雨寒顿了顿说,“你跑的快,先在这山里巡视一遍,找到她们以后……要不就把她们给带回来,要不你就给我说一声、咱们过去也行。”

风神颔首应下,旋即便蜷压前蹄猛地腾空而起,犹如电掣般径向着宅后飞离。

“噗……噗噗……”由于它走得太快,陡然搅起的层层砂尘顿时扑了杨雨寒一脸,于是他一边吐着唾沫,一边揉着眼抱怨,“这熊孩子。”

那院中的两棵苍翠槐树,也因为这一阵狂风而遭了秧,大片大片的花叶纷纷飘落在地,也有些兀自曳入了阳沟。

杨雨寒不想那李氏回来埋怨,遂又急忙从屋内找出扫帚和畚箕扫起了院子。

虽然衣物都已不见,但也有可能是因为龙九子中有能够施展木术的可以自己现编。毕竟锦囊一直在贴身放着,而且风神又守着入口,别人也不可能进得来。说不定她们是外出打猎去了,一会儿肯定会回来。

他这样思索着,先是在打扫完院子后、将工具放回了原位,然后又闲着无事,挨个在另外的八栋木屋里转了一转——都差不太多,只是有两处没有石台,而是换了方巨大的水池,池台边仍然有水迹未干。在他的记忆中,这龙九子里、唯有蒲牢和蚣蝮两兽最好湖海,应该这两方水池就是为它们俩准备的。

“唔。”

苍梧这人也十分细心。

一圈转完以后,杨雨寒又确认了一下周边依旧无人,这才敢重新踏入内宅、细致地观察了一番——正中的屋子开间三丈,进深四丈,除了陈设四周的六个盆栽绿植、和横在条案之上的一把流苏瑶琴外,还有三把圈椅,一张六尺长、三尺宽的长方马蹄桌,置于桌面的那套茶具也是明朝款式,类似于之前是连幕爷爷所使用的那款:一块边缘内凹的圆形茶盘,一个竹丝编织的精致品司,一个放有三只瓷瓯的镂空纳敬,一个双层漉尘水洗,一把朱泥紫砂茶壶,一条褐色受污巾,另有一个木筒,其内匙针拨夹一应俱全。

右侧的房间是李氏的闺房,和是连幕的家里也差不多,虽然不大,但却十分温馨。左侧则是间厨房,也都基本符合他对于中国古代的印象,说明在这个世界,即使很多东西他们都可以使用玄术连体生成,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得做得中规中矩。

怎么还没回来?

都这么久了,凭风神的本事应该已经找了不少地方了。何况一起出去的除了那对母女外、还有九个龙子,目标应该是挺明显的。

……

出得房门,杨雨寒又走到院外看了看,四周仍然没半个人影儿,于是他便在河边坐了下来,与其无所事事,不如趁这功夫、锻炼一下自己的修为——这东西应该跟锻炼体力一样,只要勤于施用,灵气的恢复速度和贮存体量就会慢慢有所提高。

也不知道这里是怎样判定修为的。

算了,先不想这些了。

为了让自己平心静气,他只好先闭上眼、努力地屏除扎念,之后便又将流动于经脉之中的真气尽数收回,认真地感应着周围的物灵。

“呼……”

此地临山临水,其中最为充沛的当属金、木、水、土四种灵气。既然已身处青龙国,而且又回到了老家这里,不如就入乡随俗,先从这木术练起——其实……这就跟武术很像,若没有好的招式和训练方法,即使你再强壮,只要对上了一个练家子,除非两者之间的力量有着本质的差别,否则很容易就会被对方制服。

所以玄术的招式不仅仅是对应灵气的使用方法,还能够将其的特性以及威力发挥至最大化,现如今风灵已封,唯一能接触到的也还是青龙木术,所以这也可以当作是命运使然。

嗯。

在打定了主意后,杨雨寒遂开始专心致志地汲取木气,一直到玄灵承接不住才重新向外放空。

如此循环往复了数遍,他明显能感到体内贮存的灵气体量有所提升,但他同时也明白,现在仅仅是刚开始,这种程度的改变也是正常,应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遇到瓶颈。

……

“汪。”

远处终于传来了风神的一声低吠,杨雨寒连忙睁眼,一边起身,一边循声向右上方张望,然而,从那座悬崖俯冲而下的却只有风神,于是他便拍了拍屁股上的砂土,一脸疑惑地迎了上去:“风神,她们人呢?”

风神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找到。

杨雨寒大奇道“你都找遍了吗?”

风神又使劲地点了点头。

“那……真是奇了怪了……”杨雨寒背起手、半低着脑袋沉吟道,“她们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对了!

就在他百思不解之际,忽然想起了他在遗物窟中初见蓝焰时、意外触碰到那棵小草的场景:既然我能够获得小草的记忆,那应该也能通过院中的槐树,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

事不宜迟,杨雨寒旋即返回了院中,冲右侧的那棵槐树道了声叨扰,接着就将手搭在了木杆之上。

“唔……”

记忆纷沓而至,却发现槐树的视角已经不能说是看,只能说是感觉,感觉一片片十分模糊的光影中,似是有一人从天而降,先是瞬间制服了惊起的九兽,又与闻讯赶来的李氏交谈了一番,然后便带着李氏一行匆匆向后门走去。

杨雨寒撤回右手,继而算了算她们离开的时间,竟然是自己来这的半路上!

那个人是谁……

不好!!!

“风神!”杨雨寒急忙跨上獒背,高声地催促道,“快带我回入口!”

风神亦瞧出情况紧迫,随之颔首应下,全力朝来路飞奔。

“咰——”

直把那槐枝带折、砂石卷动、劲草撕碎……长河劈开。

那人千万别把这锦囊的收口系死,如果真的系死……再把它扔进海中,我这辈子也甭想再出来!

第三十九章 自顾无长策 空返是连村

“呼。”

杨雨寒连滚带爬地从奇物岭冲出,遂知那锦囊并未被封死,之前紧提的一颗心这才算放下,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他妈吓死我了……”

“哎?”

虽然是出来了,可这儿又是哪里?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无边无垠的茂密杨林里,感觉有些眼熟,于是杨雨寒便将锦囊揣好,又在头顶选了根较为粗壮的树枝,陡手栓上了一条青藤,硬着头皮将自己扯了上去。

哦,原来还是在盾岛,但却是盾岛的边缘,从这个角度看,一点也瞧不见是连村隐藏于深处的楼阁。只是在他左侧三十丈开外的林间有一小片缺口,或许李氏一行就在那里,于是他便决定去看看,顺便再试一试蜘蛛侠的绝技——以青藤当作蛛丝,从此地荡将过去。

“呼——呼——”

杨雨寒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前后打量了一下树上的枝桠,目测着脚底到那边的路径。

不知不觉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因为在他的脑中,已经描绘出自己一边高喊着“i‘mspider–man”,一边在林间摆荡的潇洒身影。

“一……二……三!”

“一……二……三。”

“一……二……”

要不……还是算了吧。

万一再打草惊蛇怎么办?

杨雨寒完美解释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句古语,虽找了个看似完美的借口,但其实是因为没能够战胜内心的恐惧,最后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滑落在地表,用双脚小心翼翼地量了过去。

……

没有人。

只是在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上立了一块高约九尺的黑色石碑,石碑呈长方形,顶端有一个四耳狐狸的图腾,中间由上至下雕刻着三个大字——望乡台。

哦,原来这就是小幕所说的那个望乡台……

他一边在碑旁缓缓绕行,一边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这石碑十分干净,只有零星的血迹隐藏在其中纤细的纹路里。

人在作恶之后,总是又不愿面对自己的罪行,哪怕曾被他毁得是满目疮痍。

“哎……”

杨雨寒旋即伸出了右手食指,用指尖凝炼的气刃,擅自在石碑的背面刻下了当日为浮羽作下的那首哀词:

何地觅维桑,护我新雏,以砌高墙;无奈凄风风太凛,纵有翼,却被风摒挡。

万里海虽茫,不载离苦,不载心凉;岁岁年年断肠处,月明时,映血赤望乡。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不礼貌,也很傻,但还是希望这首词……能够起到一点点作用,哪怕是螳臂当车。

书罢,杨雨寒又扭过头,望了望四周,并没有发现龙九子的脚印。

既然还是在是连村境地,说不定这里的村民方才看到过什么。但他转念又一想,这样也不行。

一是给他锦囊的那个老者曾经提醒过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苍天神君留下的法宝……一旦被世人得知在自己这里,很容易给自己招致祸患,是连幕的胳膊也就是因此失去的;

二是李氏的身份即使不是苍天神君的妻子,也很容易被人误会,既然三年前四国为了夺得那个孩子都能发起大战,那如果我将她的情况拖出,这个世界的和平恐怕又将被打破,并且于她于己也都十分不利;

三是李氏之前就说过有人会来接她,很有可能那个人就是,何况现在还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他既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龙九子制服,那凭自己的这点儿本事,恐怕他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所以也不能私自前去追击。

一念至此,杨雨寒还是决定先回村子再说、将此事从长计议,于是他便用初次登岛的方式,一边自脚底喷射真气、将自己反推向高空,一边借密林的树冠落脚,一起一落地朝前方奔去——可能上一次是因为有佳人在侧,并没有觉得害怕,这一次却换作了他自己,不由得胆寒了许多,但如今事态诡谲,且在那树底很容易迷路,他也只好强努着神经继续行进。

……

为了防止被发现,杨雨寒先是在距离是连村两里的位置、尽量压低了跃起的高度,接着又于距离半里时飞落在地,慭慭摸索了过去。然而就在他正扒着村边的一根树干、往里张望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男子的声音:“公子,您这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呢?”

杨雨寒慌忙抬头,即见一身穿橄榄色对襟长衫的俊俏男子,肩负一金喙白眉的紫羽雄鹰,悠然地倚在枝杆的分叉处,微颔首瞧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尴尬:“你好,在下杨雨寒,是昨天夜里……和是连幕一起来到是连村的。我刚才闲着无事,就去林子里转了转而已。”

男子点了点头,旋即一骗左腿、翻身下得了树枝,那只紫羽雄鹰也随之展开双翅盘旋而下,落回了他的肩头:“嗯,我知道你是谁,要不我早就让它去抓你了。只不过你是怎么出去的?我们几个可一直都守在这里。”

杨雨寒一听,接着便反问道:“那足下可曾见过有人从这里出去么?”

男子忽伸手示意他打住:“你先别转移话题,先把刚才的问题交代了再说。”

杨雨寒皱着眉头说:“交代什么?”

男子不耐烦地呵斥道:“你别装疯卖傻,赶紧说!”

“呵呵。”杨雨寒强颜欢笑道,“我出来的比较早,大概你们那时候正在交接吧。”

男子怒目道:“你要是再不说实话,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杨雨寒见敷衍不过,连忙安抚他说:“足下别生气,我其实也没闹明白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之前我是在你们族长的家理休息,可后来不知道被谁给打晕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片森林里。”

男子将信将疑地问:“那既然是你遭到了偷袭,为什么刚才还这么鬼鬼祟祟的?而且还说你只是去林子里转了一转。”

杨雨寒解释说:“我刚才不是问过足下是否见过别人嘛,再者说了,我是在族长家中受到的袭击,一是说出来你未必会相信,一是现在我既不知那人身份,又不知他有没有同党,所以在弄清此事以前,我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同时……我也希望足下,能帮我一起保密。”

男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唔……刚才列山伯母也确实问过有没有看到公子。”说完他又抬起头看向雨寒,“公子请放心,在下一定会帮你保密,并且会多多注意可疑人等,一旦查出有关此事的线索,一定会于第一时间知会与你。”

杨雨寒拱手道:“多谢。但足下刚才提到的列山伯母是谁?”

男子忙解释说:“哦,就是族长夫人,列山芷。她是我的伯母。”

“哦。”杨雨寒颔首道,“那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男子俨然抱拳:“在下是连云,乃是村中的侦查主。”

杨雨寒亦抱拳道:“幸会幸会。”接着又放下了手来,“既然夫人来找过在下,那在下就先回去,也免得夫人担心。”

是连云侧身作送客状:“公子请。”

杨雨寒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朝着是连幕的家宅走去。

第四十章 叨问列山芷 取来试仙石

杨雨寒刚一转过村子的拐角,就看到列山芷正从那院门走出,略带焦急地左右张望了一番。

瞧见雨寒之后,她这才神色稍缓,快步走上了前来:“贤侄,你刚才去哪里了?”

杨雨寒忙宽慰她道:“我刚才闲着没事就在村子里转了一圈。”

“嗨!”列山芷闻言,笑着说,“你走的时候叔母也没注意,方才这是想给你送点水果,喊了几声都没动静,后来一开门……发现你不见了,在院子里找了两圈也没你人影,出去问村里的侦查也都说没见到,这把我给吓得,这不我刚从院子里又找了一圈才刚刚出来。”

杨雨寒听出她也未曾见过旁人,随即又卑陬道:“此事都怪小侄,我出去的时候也没跟您打一声招呼,还害得您担惊受怕,实在是该死。”

“没事没事,贤侄没事就好。”列山芷宽慰他道,“叔母也是个坐不住的脾气,听风就是雨。”

杨雨寒颇为感动:“叔母您千万别这么说,小侄能得到叔父叔母两位长辈的关心,实在是受宠若惊。”

“呵呵呵……你这孩子,真的是招人喜欢。”列山芷瞧他言辞如此得当,不禁高兴地抓起了雨寒的手腕说,“也别在外边站着了,走,咱们回家再说。”

“嗯。”杨雨寒笑着应下,遂随她一起回到了正厅。见千、连二人不在,遂又朝妇人问道,“叔母,两位姑娘呢?”

列山芷一边将果盘放置在他手边,一边回答道:“她们可能是昨夜睡的太晚,又为了保护我家幕儿累乏了身子,刚才去房中补觉还没起呢。毕竟是年轻人,觉多,让她们多睡会儿吧,等到了晌午我再喊她们起来用饭。”

杨雨寒点了点头,先是请妇人同坐,继而又话锋一转说:“对了叔母,咱们是连村的人既然都主修木术,那怎么村中的楼阁还需要找别人来做?”

列山芷笑言:“贤侄有所不知。就算是同修木术,这其中也不尽相同,而且多数与人的性情有关,粗犷之人净爱习些个大开大合的招式,细腻之人则自然喜欢那精巧之术,好战激进者爱逞勇斗狠,也可货卖四宫,也可创门立派;而平静安闲者呢……钻研个稳当营生、或是简简单单地过个小日子也不错。”言至此间,她顿了顿又道,“像咱们这里的楼阁宅院,便在那莱州城也见不得,非心灵手巧的匠人不可为之,而这村中,包括你的叔父,都是些大老粗,这个活可做不得的。”

“哦。”杨雨寒恍然颔首,接着又问道,“那叔母您的修为也很高了吧。”这话虽接的唐突,但却是为了下文做一做铺垫。

列山芷闻言,登时笑逐颜开:“贤侄净会说笑,我只是个蠢笨妇人,平日里也就能做些个收拾家务、洗衣做饭的活儿,哪会学什么玄法。”

杨雨寒慌忙赔笑:“那也不错。叔母为家操劳,也是功不可没。”

列山芷听得十分受用:“呵呵呵……哎呀,要是我家幕儿有你一半懂事,叔母我也就知足了。”

杨雨寒应道:“叔母过奖了,小幕年岁尚小,但十分聪明进取,相信假以时日……定将成人中之龙。”

列山芷笑着叹了一口气:“哎,但愿吧。”

“您放心吧。”杨雨寒趁此时机,终于将话题拽回,“对了叔母,您可知这里的修为高低是如何判定的?除了让高手感知以外……还有没有什么更为直接的办法。”

“唔。”列山芷解释说,“一种是通过施展玄术,根据玄术的等级来反推自己的修为;另一种是当年华夏帝国的玄林官,怀亭序、怀大人制作的一种试仙石,如今也比较普遍,只要将手放在那试仙石上,其中蕴藏的法阵便会自行发动,显示出你的修为。”

杨雨寒听了,旋即追问道:“您这有吗?”

列山芷起身说:“有,你叔父的书房就有一块,我这就给你拿去。”

杨雨寒赶忙起身:“那就有劳叔母了。”

“没事,你先坐。”列山芷一边笑,一边快步地走出厅堂,没一会儿,她就端着一木奁走了进来,放在了板壁前的四仙桌上,“来,贤侄,过来试一试。”说着,便取下了奁盖。

杨雨寒依言而动,好奇地凑了过去,遂见其中置着一深灰色小球,在列山芷的催促下,他便将手指轻轻抵在了球壁之上。

……

光。

他的指尖倏忽亮起,一道青光转眼便从其触碰的位置游走出一幅奇怪图案。

“好了。”列山芷说道,“松开手吧。”

杨雨寒点了点头,接着撤回了手臂,那一幅古怪图案蓦地展开至半空,又在打乱后重新组成了六个字——地境真人一界。

“呃……”

他不禁有些窘迫,实在没想到自己的修为竟然会这么低。而一旁的列山芷也看出了他的想法,遂说道:“贤侄虽身负血继怪力,在大部分情况下较之常人要方便许多,但这学习玄法一事,容不得半点投机取巧。你毕竟是刚刚接触,仅为真人一界也实属正常。”

杨雨寒点了点头:“嗯,小侄明白。”他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贤侄莫要气馁。”列山芷一边小心地将木奁盖好,一边说,“只要你勤学苦练,再并上得知力的加持,相信你的进步也要比常人快上许多。”

杨雨寒肃然道:“嗯,小侄谨遵叔母教诲。”

列山芷欣慰地颔了颔首:“好了,你再坐一会儿吧。快到晌午了,我去后厨……给你们做一些我的拿手好菜。”

杨雨寒随她跟出一步:“我去搭把手吧。”

“呵呵。”列山芷微笑道,“哪能叫你去啊,这炒菜做饭都是我们女人做的活,不用,你能有这份心叔母就已经很高兴了。”

杨雨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就劳烦叔母了。”

“好了好了,贤侄就不要再客气了。”列山芷端着那木奁说,“你的事我都从你叔父那里听说了,也怪可怜的,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有什么事儿……就给我们两个说,你别看你叔父一天到晚木木愣愣的,其实也是个软心肠。”

杨雨寒听得是热泪盈眶:“两位长辈的恩德,小侄铭感五内。”

“好了好了,这都不算什么。就是……”列山芷本想说就是同为父母她也知道,雨寒的爹娘此时也肯定心急如焚,但又怕勾起雨寒的心事,只得欲言又止,“算啦,也不提那些伤心事了,你坐着吧,饭菜一会儿就得。”说完,她便慨叹了一声,走了。

第四十一章 随云潜暗道 皆因两无常

送走了妇人,杨雨寒遂又回到座位上拿起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吃了起来。可不想刚咬两口,就瞥见有一人自空中踩落,急匆匆飞奔而入——正是之前在林子里遇到的那个名叫是连云的年轻男子。

“杨公子,快跟我走!”是连云急声说道,身后的紫羽雄鹰亦风驰尾随。

杨雨寒不明所以,一边连忙起身,一边努力将口中的果肉咽下:“怎么了云兄?”

“没时间跟你解释了!”是连云一把拽住了雨寒的左腕,“有什么事咱们路上再说。”

杨雨寒被他拽得走出数步,一脸懵懂地说:“怎么了这是?我还没给族长他们说一声呐。”

是连云厉喝道:“就是族长他让我来的!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杨雨寒闻言,这才蹙着眉、跟他走到了池塘边。是连云旋即从怀中掏出来一只骨骼黝黑、形似鳐鱼的小虫,向外一扔,那小虫竟瞬间就变成了年轻男子的模样,傻傻地站在那里。

“啊?!”杨雨寒吓了一跳,却听得是连云朝雄鹰说道:“取诸,你快带可玄回去。”

雄鹰俯身应下,接着便展翅飞起,又顺道抓住了那只怪虫变作的假人,翙翙冲离了宅院。

“呃……”

是连云急道:“跟我来!”然后就一头扎进了池塘之中。

这是咋的了?

杨雨寒稍一犹豫,终还是屏气跳了进去,而前方闻声赶来的列山芷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

……

水里。

是连云在短暂的观察之后,匆忙用乱兽神操纵来一条六尺长短的鹿面大鱼,一只手抓住了它呈流线型后弯的左侧犄角,一只手抓住了雨寒。大鱼电掣游出,带着他们俩径直穿过了斜下方的巨洞,来至在一条漆黑的隧道中。

原来是连村还修有暗道。

这暗道十分幽长,但仔细一瞧,才发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几处分叉——应该是通往各家的池塘地底。

大鱼游速奇快,仅拐了一次角,不到一分钟就游出了将近两里。杨雨寒生于海边,从小水性较好,憋气倒没什么问题,但是这水流太过湍急,他只好将体内积攒的木气统统换成了水气,持续向身外迸发,用水气形成的屏障把水流推至在四下里。

“呼!”

二人终于破水而出,杨雨寒随即大口地喘息着,一边将挂在身上的池水全部搪散,一边又借着是连云手中变出的火光、左右查看了一番——依然是一条暗道,直径约摸一丈,底下除了身后的那方水口外,其余的都是陆地,而在暗道的上方,则裸露了许多树根,大大小小地穿生在深棕色的拱壁里。根据这些信息,他便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应该是靠近盾神龟壳的中心。

“跟我来。”是连云压低了嗓音,接着就向前步行,一面用火气提高的温度烘烤着周身的池水,池水蒸腾开来,化作浓密的白烟。

杨雨寒紧随其后,进而小声地问道:“云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连云稍一侧首,回应道:“刚才有巡查来报,说是看到喜怒无常两位捕头正带着一众衙役赶往这里,族长猜测,他们应该是为你而来,所以特命我来将你送走。你现在穿着这身行头,只要咱到了陆地,再胡乱编一个身份,就没人能看出你是异人了。”

杨雨寒边走边问:“他们为什么要抓我?而且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是连云说:“族长也没跟我具体说,但是我觉得,可能与落玉湖的封印有关。”

杨雨寒奇道:“此话怎讲?”

是连云解释说:“落玉湖的事情你听族长他们提过吗?”

杨雨寒点了点头:“嗯,提过。”

是连云快速地说道:“既然你知道此事,那就应该明白莱州境内的人会怎么想。前两次都是靠把异人封印在法阵里才压制住了栖无,而你这次的出现又同上次一样、刚好隔了四十年。所以这里的人会理所应当地以为,只有将你献祭给落玉湖旁的‘山神’,它才会继续将栖无封印住,保得这一方平安。”

“嗯,确实是。”杨雨寒恍然大悟,并且是连幕的爷爷也曾变相提醒过自己。

是连云接着反问说:“那你留下的那个陨人坑在哪?”

杨雨寒答:“我也不知道,但我当时看到有青骑军正在赶往我那里。”

是连云回头瞧了他一眼:“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杨雨寒说:“是族长的公子是连幕把我救出来的。”

“唔。”是连云这才把事情串联在一起,于是他想了想说道,“小幕当时是让那三只犁兽带你们出来的吧?”

杨雨寒疑道:“你怎么知道?”

是连云应道:“小幕与它们最为交好,而且族长派去接它们的人……回来说没有接到。现在想来……恐怕它们已遭了毒手,那喜无常乃是‘窃心神’族人,定是他从犁兽那拷问出了你们俩的信息。”

杨雨寒心中一凛:“那族长他们不会有事吧?!”

是连云说:“没事的。只要他们找不到你,便也拿我们没办法。族长也不会随便让他们拷问村民。”

杨雨寒闻言,这才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咱们现在去哪?”

是连云一边将右手按至在暗道尽头的墙壁上,一边说:“喜怒无常肯定已让人围住了盾神,现在我们只能从水路走了。”

与此同时,那墙壁之上突现一圆形法阵,法阵转动了数匝,那组成墙壁的一根根青藤随之迅速撤离,将道口露了出来。

二人依次走出,杨雨寒看了看四周,发现依旧是村中的一处宅院,而且同是连幕的爷爷家相似,也都简陋干净,使得他不禁有些奇怪:“云兄,你不是说往水路走吗?怎么来这里了?”

是连云小声地回道:“这里是九爷爷的老宅,他生前曾制造过一头名叫‘关不住’的怪物,我们只有依靠它才能出去。”

杨雨寒听得糊涂:“那怪物呢?”

是连云快速地张望了一番说:“看样子还没回来。”说完又看向雨寒道,“那‘关不住’虽脑子愚笨,但其‘缩地成寸’的能力却强得离谱。它没事就爱在此处和盾神的腹下来回穿梭,估计一会儿就会回来。”

杨雨寒还是没弄明白,遂又问:“什么是‘缩地成寸’?”

是连云略带焦急地解释道:“这是属于缩地兽类的特有能力,能够瞬间从一个位置穿越到另一个位置,其能力越强,穿越的距离就越远。而那‘关不住’就能从这里、穿越到盾神的腹下,所以待会儿它回来以后,我们只要抓着它身体的某个部分,等他再次穿越的时候就能跟着他进入水底。然后我再带你从水路潜行出去。”

“哦……”杨雨寒一听,顿时想起他在入岛前也曾见过一只流光溢彩的双翼大鸟有这种能力,不由得缓缓点了点头。然而就在这时,一头虎首虎爪、后生鲸尾的丈余怪物凭空乍现,蓦地落至于二人前方的空地上。

来了!

第四十二章 海上同云雨 今日作两乡

“走!”是连云催促一声,接着便一个箭步蹿到了怪物跟前,盈盈翻跃其背上。杨雨寒衔尾而至,却惹得那怪物木愣愣回了回头,憨憨地望着他二人。

是连云见此情形,忙哄骗那憨兽道:“关不住,我带你去海里捕鱼吧?”

憨兽听了,竟没有一点儿反应,只是扑闪了两下它的大眼睛,神态十分呆萌。

“呃……”是连云沉吟了片刻,然后又强忍着内心的急迫轻声说道,“只要你带我下去,我便给你抓一只兔子!”

憨兽这一次的确是有了反应,但却是突然打出了一个又腥又臭得饱嗝,直熏得二人差一点吐将出来。

是连云瞧软的不行,旋即一扫方才的慈态,抖手变出来一条藤鞭,朝着它恶狠狠地斥道:“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揍你!”

“嗷儿?!”

憨兽吓得一颤,随之以头撞地想要逃跑,便也瞬间把他们一同带入了盾神腹下的水里!

“唔!”

巨大的水压遽然袭来,猝不及防的二人顿时被打得松开了双手。憨兽见状,不由得如释重负,慌忙又仰头蹬爪,一下子失了踪影。

“唔——唔——”

杨雨寒拼命地咬着牙关,一面努力地睁眼,一面调动玄灵抵抗着水中的压力。而其身旁的是连云,虽也是初次经历,但好在早有防备,较之雨寒也适应得快了一些。

在粗略观察了一番壳底的纹路后,他便辨别出了方向,于是就匆匆将手中用以照明的灯花收起,借脚底喷射的真气,拽着雨寒朝东侧飞速疾游!

竟要比暗道中的那条鹿面大鱼快上数倍。

……

也就有两分钟的功夫,二人便来到了盾岛的边缘,隐约能望见前方不远的水面上立着个恍惚的人影。谨慎起见,是连云只好又带着杨雨寒下潜了近十丈,然后才继续向东游走。

眼看自己已憋不住气,杨雨寒连忙扽了扽是连云的右手。是连云见状,旋即从怀中掏出了两颗珍珠,一颗含在了自己口中,一颗递了出去。

杨雨寒伸手接过,也含在了自己嘴里,那一颗珍珠随之展开了其中的法阵,散发出绵绵不断的空气。

“嗯……”

得以喘息的他终于恢复了精神,一边持续地吸收水气,一边自足下迸发,虽然远没有方才来得迅速,但……是连云在水中无法补充玄灵,此刻正好保存下实力,以备不时之需。

就这样,杨雨寒顺着是连云指挥的方向,平安度过了中间的海域,最后在一片高约三丈的海崖前停了下来。

二人先是仔细观望了一番周围的情况,确认无人后才腾空跃至在崖顶,进而又匆匆隐进了旁侧葱郁的松林里。

“杨公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是连云缓缓驻足,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来两锭十两重的金元宝,伸手递给了雨寒,“这是族长让我交给你的盘缠,只要公子在路上紧着点花,应付个十年八年应该是不成问题。”

杨雨寒连忙接过,又听那俊俏男子继续说道:“公子万事小心,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切记切记。”

杨雨寒进而抱拳:“多谢云兄出手相救,在下一定谨记。”

是连云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嗯,我还有一件事要提醒公子。希望公子能念在族长一家的情分上,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杨雨寒微微一愣,是连云则接着说道:“族长让是连村发展到如今这样实在不易,我相信公子也不想因为自己使他们受到牵连。”

杨雨寒闻言,不禁缓缓地颔了颔首:“嗯。在下明白。”言至此间,他顿了顿又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还望云兄能知会与我。”

是连云痛快地说:“公子请讲。”

“那……”杨雨寒正颜道,“云兄可否为在下指出落玉湖的地点?”

是连云奇问说:“现在这全莱州的人都想把你绑了送去那里,你不逃也就算了,怎么还自投罗网?!”

杨雨寒赶忙解释道:“往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禁锢在那处封印中的同是异人,在下必须得去了解一下有关他的信息。”

是连云还是想再劝他一劝:“就算是那里并不像世人所传的那样,但也确实诡异,毕竟已经有两名异人先后折在了那里,公子若贸然前往,怕只会危及性命。”

杨雨寒又颔了颔首:“在下多谢云兄的好意,但如今我的亲朋好友尚不知我在此处,心中定然是十分焦急。在下为了能早日回到异界,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那里。还望云兄成全。”

片刻的沉寂之后,是连云才点头说道:“好吧。此去东北六十里,有两座大山,西边的那座名叫背水峰,东边的那座名叫碧容山,它们的中间是重瘴林和半骨道,那里十分凶险,公子最好绕开此处,直接从碧容山的外围攀进,而那片落玉湖……就是在山的正中心。”

杨雨寒害怕自己会找错路,谨慎起见,他遂又向是连云问道:“那、那里可否有什么标识?”

是连云应道:“有,在那两座大山的东南西北各立了一块一丈高的石碑,碑上刻着‘禁地’两个大字,等你到了那里老远便会见着。”

“那……”杨雨寒再次抱拳,“在下就此别过,还望云兄替我向族长一家、还有千连两位姑娘表达谢意。”说到这里,他的鼻子不禁酸了一酸,眼眶也渐渐湿润了起来——虽然他与这些人才刚刚认识,但跟是连幕和连晓雾已经是过命的交情,是连幕的家人也对他视如己出,而他对千帆舞也颇有好感。

哎!至此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一时间五味陈杂,心里边十分不舍。

是连云亦且抱拳,俨然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公子多多保重。”

“保重!”言罢,杨雨寒便转过了身子,头也不回地直朝着东北奔行。

而是连云则轻轻叹了一声,随之一摆手臂,反身离开了松林。

第四十三章 环木拥客栈 倦鸟归旧林

烈日当空,晒得那林中的飞鸟都懒得动弹,但好在莱州临海,才不令这人间太过闷热,添了些许的凉。

跫音作作。

杨雨寒虽没了风术加持,但其用手足喷射真气的能力却变得愈发熟练,他忽然灵机一动,擅自给这一方法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御空术”。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此法本来的名字叫做“气凭”,乃是四国通用之术。

他拼命地跑,几乎脚不着地。只为将离别的伤感暂时抛在脑后,一声声短促的轻响不绝于耳,同时也在他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长串浅浅的小坑。

……

大约赶了有三四里,杨雨寒终于来至在一条半东半西的平坦官道上,一踏上去,他就感觉到脚底的泥土夯筑得十分结实,为了不破坏他人的劳动成果,他便没有再继续使用“气凭”。

此刻已值午时,奔波了一路的他……不禁有些饥饿,就想着找一家客栈休息休息,可刚刚走了没多远,他就感觉这种原始的方式实在是没有效率,而放出风神呢……他又怕节外生枝,遂还是决定迁移至路旁,并沿着官道的方向继续蹿行。

就这样又行了七八里,终于望见远方有几棵环生的巨木,在那片坦荡的草地上尤显得十分扎眼。走近一瞧,才知果然是客栈,却又不像是客栈。入口处两棵巨木横生的粗枝密集纠缠在一处,枝上含苞的小花排列有序,组成了四个粉白的大字——归林客栈。取得是“倦鸟归林”之意,的确也十分应景。

而在那环木深处,则又簇生了数棵粗硕的大树,树间藤桥相接,上下楼梯盘旋,树内尽被掏空,透过门前纤细藤条组成的垂帘,听得那楼上楼下人声鼎沸,见得那精妖人怪觥筹交错、狐女蛇仙陪坐当间。

“呦?!”一匹身穿小二装束的人形马怪正巧回头瞧见了他,于是吆喝一声,便四蹄着地地跑了过来,又在临近杨雨寒时重新站立了起来,笑容满面地说道,“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杨雨寒觉得有些发瘆,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略带拘谨地回道:“打、打尖。”

“客官里边请~!”马怪扬声道,“打、尖儿、一位!”直震得杨雨寒有些耳鸣,嫌弃地斜了他一眼。

这大长脸,真丑。

“客官请。”马怪说着,便将他迎进了正中的清净树屋之中。

一进树屋,即看到门的左侧是一张很矮的柜台,柜台的后边有一个直径约莫一丈的水盆,盆中蹲了个脑满肠肥的章鱼怪物,正一边认真地记账珠算,一边舀起一瓢水缓缓地倒在头顶。

“小凤。快,过来接客。”马怪唤了一声,便有一身穿粗布衣裤、却眉清目秀的白净少女小碎步走了过来,微低着头、老实巴交地说道,“客官,请随我来。”

杨雨寒颔了颔首,遂跟她来到了靠窗的那张圆桌旁。

少女见他出了不少的汗,于是匆匆提了壶茶水给他倒上,然后才柔声轻问,一边将右侧的一缕鬓发快速捋在了耳后:“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杨雨寒大饮了一口,进而放下茶杯,向她询问了句:“你们这儿都有什么?”

少女将双手并拢于小腹前,礼貌地回道:“客官您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菜肉海鲜什么都有,煎炒烹炸什么都会,客官请随便点。”这孩子虽模样老实,说话做事却一点儿也不木讷,能在这满是妖怪的客栈里当值,说不定也并非人类。

杨雨寒一边在桌上点指,一边想了想说:“来一盘酸辣土豆丝,来两个四喜丸子,一个饽饽就好。”他毕竟是莱州生人,这里虽属异界,但饮食习惯一般取决于地域和人口的迁徙,所以应该也差不太多。

少女回答说:“好,客官请稍等,饭菜一会儿就得。”说完便笑着离开了。

“嗯……”杨雨寒趁着等待的功夫,又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房间虽小,却十分通透阴凉,透过他右手边的窗户,可以看到深处还立了几栋树屋,其中左上方的窗旁,坐着个头顶白色帷幔的人,似乎是一个女子。而在这房间内,除了他现在所处的那张桌子外,还放了三张圆桌。也就在另一侧,坐了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面前只放了一壶酒和两套碗碟,似乎是在等人。

望见雨寒在瞧着自己,那中年男子竟咧嘴笑了起来,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海碗,直接坐到了他的侧面:“这位兄弟……咱们喝点儿啊?”

杨雨寒忙笑着摆了摆手:“小弟不会饮酒,您自己喝就成。”

“不会可以学嘛。”说着,那男子就侧身向少女招呼道,“小二,再给我拿个海碗!”

少女颔首应下,他便又继续朝着雨寒说道:“兄弟是哪里人啊?”

杨雨寒礼貌地说:“小弟乃济南生人。”

“济南府?!”男子闻言大奇,“东宫最近有什么新政么?”

杨雨寒微笑道:“小弟只是野人(城外的百姓),对东宫之事鲜有耳闻。”

“哦。”男子点了点头,声音短促而又有力,“那兄弟来此地作甚?”

杨雨寒回答说:“小弟来此地访友,这是刚要返乡。”

“哦。”男子又点了点头,正好那少女送来了海碗,于是他连忙拿过,放置于雨寒面前,“来!兄弟!陪爷们儿喝上一碗!”说着,他就将两只海碗依次倒满了酒,进而又举了起来。

由于他举得太快,碗中的酒顿时洒了一小半。

杨雨寒连忙将一旁的茶杯端起:“小弟真的是不胜酒力,而且下午还要赶路。这次我就先以茶代酒,敬一敬兄台。”

男子大手一挥:“诶~你这人忒也小气,又不用你来赶路,喝这么点儿酒怕甚?”

杨雨寒赔笑道:“小弟是步行来的。”

男子微微一愣,旋即惊疑道:“这么老远的路你是走着来的?!”

杨雨寒颔首应道:“嗯。”

男子听了,又将那海碗搁在了桌上:“那你是练家子吧?”

杨雨寒笑言:“也谈不上什么练家子,只是初学。”

“哦——”男子先作出恍然之状,后又忽凑上了前来,“那你们家是做买卖的吧?”

杨雨寒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男子一拍桌子,趾高气扬地说道:“那还用看嘛,要是没钱谁能学的起玄学?!就算是上个庠序不也得要钱!”

杨雨寒这才听懂,于是笑了笑又道:“呵呵,您说的也对。”

“哼!”男子气冲冲地说,“你就说这哪里不要钱吧?!他们那些人大把的银子花着,漂亮的娘们儿搂着,草菅人命的事儿干着,可是咱们呢?!一天到晚东跑西颠、累死累活的也挣不来几个子儿。”

杨雨寒听出他也是做买卖的,遂应道:“是啊……我们家也只是个做小买卖的,确实也很不容易。而那些个农民就更不用说了。”

“哎!”男子慨叹一声,进而将雨寒面前的酒也拿来一饮而尽,“你说那东宫有正事不,一天……”言至半途,门口忽然传来了一男子的洪亮之音,“哥哥!我来晚啦!”

第四十四章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我那堂弟来了!”中年男子闻听呼唤,旋即手按桌面侧了侧身子,“在这儿呐!”杨雨寒亦抬头寻望,即见一捕快打扮、弯眉细眼的精瘦汉子走了进来。

他刚一进门,那名叫小凤的少女和柜台后的章鱼怪便跟他打了个招呼。汉子点头回礼,接着就来至在二人的桌前,微笑着落了座:“哥哥,您等了不少时候了吧?”

中年男子撇了撇嘴,成心想逗他一番:“您这当大官的,我一个小老百姓等你还不应该嘛。”

那精瘦汉子一听,顿时诚惶诚恐地说道:“哥哥您千万别这么说,小弟我确实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要不岂敢让您在这儿等我。”

中年男子笑着问道:“怎么了?上头又让你们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精瘦汉子略带窘迫地笑了笑:“哥哥您就别耍笑我了。昨天天降‘陨人’的事情您也应该知道,这不是太守大人让我们去搜捕那名异人嘛,折腾得我们是一夜没睡。要不是听六子说你喊我来,我这个点儿早就去眯一会儿了。”

中年男子刚将右手搭至在碗沿儿,又下意识地收了回去:“那咱们快点儿吃,吃完了你快去补一觉。”说完又朝着小凤高声道,“小二,赶紧上菜,把这位小兄弟点的全部撤了,再在我那里边加两道你们的拿手好菜。”

“好的二爷,各位稍等,饭菜一会儿就得。”小凤应得脆生,然后就匆匆向屋外走去。

“去吧去吧。哈哈哈……”中年男子大笑着回过头来,又狎亵地朝二人挑了挑眉毛。

汉子见状,忙无奈地说道:“哥哥,人家小凤好歹也是个女孩子,你老小二小二的这么叫,有点儿不妥吧。”

“诶~”中年男子略带不屑道,“我就是逗着玩嘛。怎么了?你喜欢这孩子?哥哥去给你撮合撮合?”

汉子竟有些不好意思:“哥哥不要胡说,我都这岁数了,人家小凤还只是个孩子。”

“呦呦呦?”中年男子大笑着说,“还不好意思了,这有什么打紧?!你也知道自己现在已老大不小,也是时候该考虑下娶妻生子的事情啦,这次我过来……就是受叔父的委托,来这里劝一劝你。”

汉子摆了摆手,忙岔开话题道:“咱们也别光顾着自己聊了,我还不知道这位兄弟是谁呐?”

杨雨寒随之抱拳:“在下杨雨寒,见过捕快大人。”

汉子亦抱拳道:“在下赵休合,你既是我哥的朋友,也就莫要叫我劳什子大人了,你喊我一声哥哥就成。”

“就是就是。”那中年男子附和道,“咱们是朋友,不要说一些见外的话。我叫赵休仰,在家排行老二,别人都叫我二哥,你喊我二哥就行。”

杨雨寒笑言:“好。小弟就听两位哥哥的!”

赵休合哈哈一笑,先是下意识瞥了瞥雨寒,然后就给自己倒上了一碗茶水,刚要喝,却被赵休仰一把夺了下来:“喝什么茶水,来,陪哥哥喝酒。”说着他便将一只海碗放在了汉子跟前,“我刚才可没喝啊,一直在等着你呢。”

赵休合愣了一下,旋即又笑着说道:“哥,我下午还要当差,这酒就先不喝了。等我忙完了这事,我一定会陪你好好的喝上几壶!行不行?!”

赵休仰想了想,便将那海碗挪了回来:“行吧,你谋这个差事也是不易,哥哥我就不强迫你了!你们都不喝酒……那我就自己喝!”

两人忙“千恩万谢”。

“三位爷,饭菜得咯。”

小凤终于将饭菜上至在桌上,那中年男子随之招呼着二人吃喝了起来。刚夹了两口,杨雨寒就对着赵休合问道:“哥哥,那‘陨人’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一旁的赵休仰闻言,也登时僵住了擎起于嘴边的左手,一边缓缓地咽着酒,一边洗耳恭听。

赵休合停箸道:“应该快差不多了。本来太守大人是派秦都尉带了一队青骑军去找,可到了‘陨人坑’却没见着那个异人,只发现那里留有一个地洞,而且臭气熏天,害得那狡犬无法追踪。”

杨雨寒这才明白,是连幕为什么要让那黄鼠狼断后。

“秦都尉将情况禀明大人后,大人便喊来了禾、桑两位捕头连夜彻查此事,后来两位捕头便带着我等去了那里、仔细勘察了一番。”赵休合说,“桑捕头用‘窥视神’观望出地道的走向后,就顺藤摸瓜分别寻着了地道的三个出口,根据两处出口外的痕迹,我等又在是连村的旧址找到了躲藏在那里的两只犁兽,虽然那两只犁兽至死都没让禾大人窃取出什么信息,但既然是在是连村发现的它们俩……那是连村就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所以今天早上两位捕头便带了五十人前去盾岛,而剩下的人则分派两拨,我们这一拨是负责守住海岸上,另一拨则是去各村继续寻查。”

“哦……”赵休仰点了点头,接着又招呼他道,“来来来,别光说,吃点东西。”

赵休合颔首应下,然后才继续动起了筷子。

而杨雨寒虽也跟着吃了几口,却感觉难以下咽——没想到……破壁和钻山至死都没有泄露自己的消息,可自己却丢下了是连幕全村逃到了这里。但如果现在回去的话,又会将此事坐实。所以当务之急,是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将衙门的注意力从是连村完全转移。

“嗯!”那中年男子忽然将海碗一放,慨然拭了下嘴角,“得快点儿找到那个异人,否则山神得不到献祭……万一把凶兽给放出来,我们就遭殃啦。”

赵休合忙摆了摆手道:“哥哥你别听他们瞎传。”说着,他又瞧向了雨寒,“太守大人说了,他找那异人不是为了拿他当祭品,而是为了救他,想和他商量一下有关此事的对策。毕竟前两次都是异人自己主动去的,他也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昂——”赵休仰恍然道,“合着那山神不要祭品啊,那……那两个异人为啥要去送死?活得不耐烦了?”

赵休合微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但说不定那两人都没死呢。”

“你是真能扯。”赵休仰不屑道,“都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人从那里出来。他们不出来还能在里边等死吗?”

赵休合赧然道:“我不也只是随便说说嘛,呵呵,来,吃菜吃菜。”

杨雨寒笑着点了点头,继而一边吃,一边暗自忖道: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方面,那莱州太守肯定知道栖无封印的实情,上头之所以会编一个山神的故事哄骗百姓,无非是为了让大家害怕并远离那里。而另一方面,他这次放出风来,很有可能也只是为了引自己和了解此事的人上钩,否则他也不会这样子兴师动众。

呵呵,我可没那么傻。想钓我……门儿都没有。

第四十五章 何处寻宏宇 能避举世浊

“赵爷。赵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三人同时侧首,便见一身高丈余、掌柜装扮的人形白虎大步闯入,急匆匆行至在双赵两兄弟面前,热情地拱手说道:“哎呦,原来二爷也在啊!罪过罪过,小弟方才在别处招待客人,刚听说赵爷大驾光临就立马赶了过来。我这可事先给诸位说好了,今天这顿饭一定要算我的!算我的!”

赵休合冷笑着朝旁边的空座招了招手:“来,坐下。”

虎怪忙遵其意,接着又笑问道:“赵爷,今儿个是哪……”

他还没说完,赵休合就直接打断他道:“怎么样?最近的生意还行吗?”

虎怪旋即毕恭毕敬地回答:“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赵休合也没回应,只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又另起了一个话头儿:“没人欺负小凤吧?”

虎怪匆匆颔首,进而低眉顺目地说道:“赵爷您放心,谁要敢欺负小凤……我就把他给吃了。”

“吃……倒是不至于。”赵休合淡淡地说,“毕竟你现在已非兽类,处理任何问题……都得按青龙律例来,如果你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也不会保你。”

虎怪连忙赔笑,一对发黄的巨大獠牙顿时呲出,眼睛眯成一点,鼻根眼角也蜷起数道褶皱:“我知道、我知道,小的谨遵教诲,一定不会给赵爷添麻烦。”

“嗯。”赵休合欣慰地点了点头,“知道就好。怎么样?最近没人来闹事吧?”

虎怪快速摆了摆他毛茸茸的巨爪:“没有,谁都知道我是您的人,他们就算要跟我过不去,不也得给您面子嘛。”

“嗯——”赵休合得意地说,“行了,你陪别人去吧,我们该结账的结账,你做这么个生意也不容易,我也不差你这点儿饭钱。”

虎怪诚惶诚恐,两颗巨目登时瞠得老大:“别介,赵爷您这么说那就太见外了。当初要不是您救的我,又教我玄法、又帮我投了当初那个店,我哪能混到如今这番模样?我这一天到晚地想请您过来,您也没有时间。好不容易今天借二爷的光见到了您,要是再让您付钱,那我不成混蛋了嘛!”

赵休合故作不悦道:“你哪那么多废话?!我当初帮你就是为了让你好,又不是图你回报。听我的!”

虎怪闻言,几乎要落下泪来:“那行吧,我听您的。那您三位先吃,以后您常来,您要是老没空,我等去家里看您。”

“嗯。”赵休合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便摆手撵走了那一头白虎。杨雨寒看得出来,这精瘦汉子虽摆出一副官腔,心地却十分善良,不似那欺压百姓的人。

“休合。”赵休仰红着个大脸,不紧不慢地说,“白勇他怎么越来越学得油腔滑调的?”

赵休合轻叹一声:“哎,这滔天的污水,谁又能躲得过。他为了好好地活下去,不变得圆滑怎么办?”他顿了顿又道,“你不是也常常教导我吗?若是斗不过对方,那就加入他们。”

赵休仰缓缓颔首:“嗯……也是。好了!不说那些了,吃菜、吃菜!”

“好好好,您也多吃点,别老喝这么多酒。”赵休合说着便提起了筷子。而杨雨寒则一边吃,一边往门口瞧了几眼,心说这顿饭算是吃不利索了,指不定一会儿还会进来个什么人。

……

趁着一次空闲,赵休合又问起雨寒是什么身份,杨雨寒遂用之前的说辞重新解释了一番。赵休合闻言,刚想问一问他说的那位友人是谁,可当其看向堂兄的时候又怕这样做不礼貌、惹得堂兄生气,遂只好微皱着眉头说道:“那你可得早点儿回去,现在这莱州不太平,到处都在查可疑人员,你只身在外的可得小心着点儿。”

杨雨寒笑言:“嗯,小弟记下了。”

那中年男子插嘴道:“嗯,万一遇到什么事……你就去找休合,要不是三年前的那场大战,上头指派了‘喜怒无常’过来任职,否则我家休合早就当上捕头了。”

杨雨寒连连颔首:“那我万一真遇上什么事,就有劳两位哥哥费心啦。”

“无妨、无妨。”双赵笑着回应,接着又招呼着雨寒继续吃喝。过了一阵,杨雨寒才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句:“两位哥哥,我之前一直都没怎么出门,也对这外界之事不太了解。刚才您说的那个‘喜怒无常’两位捕头是什么来历?”

那精瘦汉子答道:“呵呵,‘喜怒无常’只是两位捕头的名号,他们的本名,一个叫禾曾喜,是‘窃心神’族人,一个叫桑不怒,是“窥视神”族人,原本是青州府的总捕头,但因其办案有功,又恰逢‘逐神之战’后……莱州府的原捕头、也就是我的老恩师——秦信战死,所以东宫特调他二人前来、接任这里的捕头一职,一方面是为了继续寻找那‘苍天五子’的下落,一方面是这里受灾最为严重,匪贼四起,急需有人来镇压剿除。而且,我的能力也确实不够,也十分钦佩两位捕头。所以……哥哥你以后就别再提我当捕头的事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赵休仰豪饮一口,醉醺醺地比划道:“那有什么打紧?!我弟弟就是能当捕头!”

可不想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三人纷纷停箸,接着便听得那马小二的声音喊道:“秦大人!秦大人!这是哪阵香风把您给吹到这儿来啦!快快快、里边请!”

另一个颇为尖锐的声音说道:“秦大人不喜欢人多,赶紧的,把那些人都清出去!”

“这……”马小二犹豫道。

双赵相继起身走向屋门,杨雨寒也连忙跟了上去,途中又听到那白虎掌柜热情地说道:“秦大人大驾光临,在下荣幸之至啊!”

一深沉的嗓音道:“白掌柜。”

就在这时,行至门口的杨雨寒终于看到了来者——是一队青骑,大约有五十人,穿一身青色短铠劲装,各骑一牛角豹斑巨犬,而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则剑眉虎目,身魁臂伟,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提着长枪,着一件青袍玄边绿甲,骑一只白首虎纹大马,器宇轩昂。

第四十六章 红绡不一丈 系牛充炭直

为首的男子只说了一声“白掌柜”就没再说话,左侧的尖瘦汉子却再次趾高气扬地命令道:“别那么些个废话!赶紧撵人!弟兄们都饿得不行了!你要是再不撵……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啦!”

白虎强忍着不悦,努力地挤出了一张笑脸:“呵呵呵……秦大人,您看小店也不是没有兄弟们的位置,后边整栋都空着,您带兄弟们过去,这样啊,今天您随便点!酒菜全部都算在我的头上!您看可好?”

尖瘦汉子旋即斥责道:“我们秦大人素爱清净,今天难得赏脸能来你这家破店,再他妈接着推辞,小心把这里给你平了!!”

白虎也不正眼瞧他,只是微躬着虎躯道:“秦大人……”

话未说完,赵休合便拍了拍他的左肘示意他缄言,进而上前一步,客气地笑道:“秦都尉。”

秦都尉瞥视他道:“赵捕快。”

“呵呵呵。”赵休合笑得更甚,“秦都尉,您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了?”

秦都尉淡淡道:“我是奉朱大人之命前往青州接应援手,这是刚刚回来,弟兄们腹中饥渴,挨不到莱州城,所以就先来这里吃些酒菜。”

“哦,呵呵呵……”赵休合点了点头,“那您就请进吧?呵呵,您也是知道的,这白勇……乃是我的兄弟,您就当给我个面子,先到后边坐下,暂时委屈委屈。”

秦都尉略带轻蔑地笑说:“呵,赵捕快,你不带兵……遂不知道,我这当都尉的有时候也实属无奈,弟兄们既有体贴本都尉之心,我也不好就这样驳了他们的好意。”

那尖瘦汉子听了,顿时气焰陡增:“都听见了没有?你个小小捕快,赶紧滚一边儿去!”

“这……”白虎十分为难,赵休合却又沉默不语地拍了拍他的巨爪。

汉子见此情形,不由得火冒三丈,紧接着喊了声“你他妈找死”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

杨雨寒瞧得一愣,没想到这弯眉细眼的捕快会这么厉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用一根黑色的绳索,将那名面目可憎的尖瘦汉子猛地套落了犬背,并几乎在同一时间,又用数匝荆棘封住了他的臭嘴!

那汉子的嘴脸顿时血流如注,疼得他不禁呜呜直叫。

“……”

秦都尉侧首瞥了瞥后方的青骑军,示意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然后才淡定地说道:“赵捕快,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休合不紧不慢地将富余的绳索在手上绕了几圈,进而才抬头看向男子,平静地回应:“没什么,就是您的手下不太懂事,我替您教育一番。”

“嗯。教育的好。”秦都尉点了点头,“那按你的道理来讲,如果我觉得你不懂事,也可以教育教育你吧?”

赵休合眉开眼笑地说:“在下办案做事的规矩全是我那老恩师、也就是您的大哥教给我的,在下未曾有过半点逾越之意,那按您的话讲……是老恩师错了?”

秦都尉也笑着说:“赵捕头千万不要跟我提秦信,我最烦的就是他。”

“呵呵呵……”赵休合缓缓颔首,随之又疑问道,“那太守大人呢?他可是常常教育我等不要扰民啊。您这么做……要是被大人……”

“叮——”

言至半途,秦都尉就猝然将手中的九尺长枪刺了过来,赵休合旋即抽刀,迅速用刀面抵了上去,登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刺耳金鸣。

杨雨寒刚想再暗自叫好,却忽见赵休合的左臂正在微微的颤抖,好像是有些吃力,紧接着,竟发现他的肩头有鲜血冒出,转眼间染透了衣衫——他虽勉力挡下了那人的长枪,却没来得及阻止那枪头射出的绿华,绿华透肩而过,刚好消弭在衣衫与后背的间隙间。

“休合!”赵休仰大喊着跑上前去,杨雨寒也急忙跟随,而与此同时,捕快身旁的虎怪亦且怒吼一声,本能地扑向都尉!

“嘭!”

秦都尉只是提了提缰绳,其胯下的白首虎纹大马便“丝溜溜”一阵咆哮,接着扬起上身一蹄子揣飞了白虎。赵休合借此时机,忙向后撤步,一边强忍着剧痛将白虎接了下来,一边弓步后跐在地上犁出了两道浅沟。

“休合!”赵休仰匆匆扶住捕快,杨雨寒则挡在了三人的身前,屏息凝神,防备着对方的进攻。

秦都尉转愠为笑,昂然地看着四人:“呵呵,莫要拿大人来压我。你若是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杨雨寒闻听此言,知道他是要杀人灭口,但眼下这番情形,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打是打不过了,自己现在的这点儿三脚猫的本事用不了半招就得死。而如今想撤……也应该撤不了了,双方已撕破了面皮,就算是赵休合认怂,秦都尉为了以防万一也不会放过他。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对了!钱!至少清朝时期都尉的俸禄不过是一二百两白银,说不定这里也差不多,而是连云之前给自己的黄金应该能抵个四百两,只要拿出一半……说不定可以说动对方。

事不宜迟,杨雨寒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黄金,笑着迎上了前去:“秦大人,您消消火,鄙人这一次出来的紧急,也未带多少银两。这一锭黄金乃是鄙人身上的全部家当,一点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秦都尉的本意便是如此,如今见眼前的这位年轻男子如此懂事,脸色便不禁好转了一些:“这……这不太好吧?”

杨雨寒又凑近了一步:“应该的,应该的。大人整日为民操劳,这只是鄙人代表百姓的一片孝心,大人一定要收下。”

秦都尉虽心中欢喜,脸上却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这……百姓也十分不易,本都尉怎好……”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肯收……乃是鄙人之幸、百姓之幸也。”杨雨寒一边赔笑,一边踮起脚尖想要递将上去,却不料手至半途,突有一白色的长鞭飞至,瞬间就卷走了他手中的金锭。

杨雨寒顿时一愣。

便听身后一娇滴滴的女声说道:“嘻嘻!你们两个大男人真能墨迹!他不要我要!!”

第四十七章 坐怀虽不乱 却非木石心

“呃……”

杨雨寒回过身,呆呆地望着身后那蹁跹的白色帷幕下、盈盈而落的绝代女子,不由得顿时血脉喷张——怎么能这么少。乌发散落及腰,仅在左右各别了一只白鸟,未染凡尘的一张脸,长了双清秀有神的眉目,贝齿兰舌,微露于一张樱桃小口之中,身材凹凸有致,却只于右腿缠绕了几圈红绸,而其胸前和下体、竟是用臀后弯曲的三尾遮挡,剩下的两条白尾,则依旧摇曳于半空。

“这位公子……”那女子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掐于指间的金锭,嫣然道,“你的孝心小女可收下啦。”说着便向后一丢,由一位管家打扮、长有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轻松接住,并且那一张帷幕,也已经整齐地叠至在他平拖的右手中。

“呃……”杨雨寒不知所措地看向一旁,身体的某个部位也恰如其分地硬了起来。而与其同硬的还有在场的大部分男子。

“公子……”女子柔声地说,一边故意用狐尾轻轻扫过他的脖颈,“我长得不美么?”

杨雨寒陡觉一股电流快速地席卷全身,使得他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女子见状,随之莞尔一笑,侧歪着脑袋凑到了雨寒的眼底:“你怎么不说话呀?”

杨雨寒窘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连忙朝别处瞥去,终于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字:“美。”声音细微的好似蚊子。

女子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进而飘然地舞了一圈,绕回了他的面前:“那……你怎么不敢看我啊?”语气俏皮可爱,成心想逗他一逗。

杨雨寒慌忙闭眼。

眼前却忽然浮现出了那一位皮肤黝黑的短发女子,正疯也似地奔跑在街头巷尾,大哭着,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

老婆!

杨雨寒突然冷静了下来,旋即睁开眼,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匆匆走到了那名管家的跟前,几乎是夺下了那块金锭,接着又小跑着返至在秦都尉身侧,将金锭掖进了他握有长枪的手中。

然后就离开了。

只留下那环木之间、目瞪口呆的一众人等。

……

“你给我站住!”

……

老婆!你别哭!我还活着!

杨雨寒拼命使用着气凭之术,风驰电掣般地奔跑在官道上。

可是刚跑没一会儿,那一位五尾狐女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皱着眉、气呼呼地说道:“你干嘛?!”

“你赶紧回去吧。”杨雨寒脚步未停,一边轻声地说,“我还有事情要做。”

狐女小嘴一撅:“我不!我要跟着你!!”

杨雨寒瞧了她一眼,疑问道:“为什么?”

狐女闻听此言,就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

“呃……”杨雨寒有一丁点儿的无语,“那你跟着我是为了做什么啊?”

“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狐女盛怒之下,竟猛地跳到了他的背上,双手抱住他的脖颈,双脚勾在他的腰部,而其臀后的四条白尾则径自环绕在了他的肋上。

芳香萦鼻、酥胸曼抵,杨雨寒不禁浑身一软,几欲抢倒在地:“拜托你下来好不好?我跟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偏偏要跟着我?”

狐女紧了紧四肢,一边将下巴抵在了他的锁骨处:“我叫红绡,乃是淄州(即淄博淄川)千乘县(古称青丘,今称高青县)楚家的大小姐,公子你呢?”

杨雨寒定了定心神:“在下杨雨寒,乃是一孤家寡人,居无定所。”

“你骗人。”红绡斜眼瞧着他说,“你一个孤家寡人哪来的这么多钱?”说完,她便从其怀里掏出了另一块金锭。

杨雨寒非常自然地将金锭接过并放回了原位:“这是我朋友送给我的,还有,你能不能下来,然后穿上件衣服。”

“怎么了?你害羞了?”红绡笑着,又故意在他的身上蹭了一蹭。

杨雨寒又是一软,只得匆匆停下了脚步,哭笑不得地说道:“楚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红绡又一噘嘴:“你刚才说我俩素不相识,所以不让我跟着你。可是现在咱们都已经认识了,那我跟着你又有什么打紧?”

杨雨寒前后张望了一眼,害怕这官道之上万一有人来往,到时候撞见了此番情景会解释不清,于是他只好凭气跃起,背着狐女翻至在一旁的土丘后:“那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红绡一听,竟突然在他的肩头咬上了一口,直疼得雨寒不禁缩了缩脖子:“嘶——你咬我做什么?”

红绡粲然一笑:“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杨雨寒顿时愣住:“什么我是你的人了?!”

“你瞧。”红绡一边说,一边将雨寒肩头的衣衫扒开,露出来一张狐面也似的浅红图案,图案中有四个小小的凹痕,正是她方才咬过的痕迹,“我们千乘楚家,只有遇见自己最最心爱的人,才会给对方留下这一个印记。”

杨雨寒惊道:“什么?你不要胡闹好不好?我……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红绡就趁着他侧首的功夫、突然亲了上去,进而又面带红晕地唤了声:“相公。”

“……”杨雨寒努力地收了收神,但说起话来却还是有些结结巴巴,“楚、楚姑娘,请你不要、这样。”

红绡柔声道:“相公,从今日起,你去哪里,红绡便去哪里。”

杨雨寒懵懂地回道,再不敢轻易侧首:“楚姑娘,我希望你不要冲动,我们才刚刚认识,根本谈不到心爱一说,更何况……在下已经成婚,楚姑娘天姿国色,在下实不般配。”

红绡愣了一愣:“你已成婚?你方才不是还说自己是孤家寡人么?”

杨雨寒颇为尴尬,本想再编一个谎来蒙混过关,但是又觉得总这样做也不是办法,最后便索性硬着头皮,说出了其中的实情:“我其实是一名异人,昨日才意外来到了这里,我的亲朋好友皆还在那个世界,所以我才说自己是孤家寡人。”

红绡瞠目道:“你就是他们到处搜捕的那个异人?”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他敢亮明身份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红绡她不是莱州府的人,“我就是那个异人,所以楚姑娘莫要再跟着我了,以免受到牵连。”

红绡颦眉思考了一阵:“你这是要去哪?这个方向……你不会是想去落玉湖吧?”

第四十八章 爱他明月好 憔悴也相关

在那条微微弯曲的漫长官道中,忽有一虎背熊腰、青筋虬结的年轻僧人自小路踏了上来,只见他一手执着木棍,一手提着葫芦,间或给自己灌一口酒,眼神迷离、晃晃悠悠地艰难行进着,光溜溜的脑袋上大汗淋漓,他却懒得擦上一擦,任由那汗珠肆意地流淌。

而在其另一侧,那一方长满杂草、三丈多高的土丘后,杨雨寒依旧背负着赤身裸体的红绡狐女,和枝头一伪装极好的叶蝶一道,乘凉于三棵葳蕤杨树的阴影里。听到外边有动静,他忙噤了声,并示意红绡莫要言语,直等到那僧人远去,他才又重新开口说道:“嗯,我是要去落玉湖。”

红绡疑问道:“为什么?”

也许是她在震惊之余卸下了一点点心理防备,杨雨寒竟能够感知到她刚刚的想法,所以不经意间,他便接着她的想法说了下去:“我没你想得那么伟大,并不是为了莱州的百姓甘心去牺牲自己。我此次前往……乃是为了找到那山中封印的异人,也想为了早些回到异界而对这里有更为详尽的了解。”

红绡大吃一惊:“你是‘窃心神’族人?”

杨雨寒微笑着说:“不是,我是‘得知圣君’在异界的后人。”

红绡闻言,既感觉是意料之外,又感觉是情理之中,还没等她开口,便又听杨雨寒遂继续说道:“他们的事情我都没怎么听说,我也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才知道的自己身份,所以我在这里既是罪人之后,又是全城搜捕的祭品,而且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又十分凶险,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最好是离我远一些。”

“我不。”红绡撒娇道,“我既然认定了你,哪怕是做妾我也愿意,况且姐姐现在身处异界,没办法过来陪你,而你孤零零的很容易受到猜忌怀疑,正好有我陪在你身边,既可以为你排遣寂寞,又可以帮你掩护身份,还可以让楚福暗中保护你,一石三鸟,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杨雨寒一听,这时才想起那一位长了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管家,想必那个人就是她说的楚福,于是忙左右张望,却瞧不见半个人影:“楚姑娘,你是自己出来的么?”

“不是啊,楚福一直都跟着我。还有你别再叫我楚姑娘了,你得叫我红绡,或者是……娘子。”言至此间,她不禁飞红了脸,趴在他肩头偷偷窃喜。

杨雨寒随之又问道:“他在哪?”

红绡有意想挑逗他,遂嗤笑着说道:“你不是有得知力么?”

杨雨寒无奈地笑了笑:“那得在别人没有防备或者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奏效,现在你已经有了防备,所以……”

“嘻嘻。”红绡俏皮地笑着,“那到底能不能让我卸下防备,就要看相公你了。”

杨雨寒知道就这样纠缠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索性就没再辩解,转而肃然地说道:“那我既然是你的相公,你是不是应该听我的?”

红绡见状大喜,旋即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呵呵。”杨雨寒微笑道,“那你先下来,然后穿上件衣服。”

红绡本想再撩拨他一番,但又害怕惹得他生气,于是犹豫了片刻,然后便松开手足落回了地上,接着又原地转了一圈,转眼在身上变出了件白色的宽袖褙衣,来至在他的面前:“怎么样?这下你满意了吧、相公?”

杨雨寒一边上下打量着她,一边缓缓地点了点头:“嗯……不错。这样才对嘛,以后可别再光着个屁股到处跑了。”

红绡背起双手,将上身微微前倾,一边歪着头看他,一边地说道:“怎么了?你吃醋了?”

杨雨寒笑着说:“嗯,我吃醋了。”

“好好好。”红绡挺直了身板,一下子挎住了他的胳膊,“那就听我家相公的,以后就只光给你一个人看。”瞧起来一脸的幸福。

杨雨寒闻听此言,顿时又被她撩拨的再次“坚强”,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扑倒,但为了自己的爱人,他还是生生克制住了那一股邪念,强作镇定地说道:“红绡,我们抓紧赶路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红绡甜甜地笑了笑:“好。”说完,她便朝枝头的那一只叶蝶唤了声,“楚福,带我们走。”

杨雨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那树叶竟是一蝴蝶,蝴蝶婆娑而下,又转瞬变成了一只约有丈余的巨大金雕。

“走吧,相公。”红绡用臂弯扯了扯雨寒,“楚福会直接带我们去落玉湖。”

杨雨寒惊愕地跟随红绡骑在了雕背之上:“这……楚福会‘七十二变’么?”

红绡疑问道:“什么是‘七十二变’?”

杨雨寒呆呆地说:“就是……能变成各种动物的法术。”

红绡笑了笑道:“嘿嘿,我的傻相公,哪会有那种法术?楚福也不过是只会两种变化,这还是因为他的父亲原本是一只金雕,他的母亲是一只叶蝶罢了。”

“哦……”杨雨寒这才恍然大悟。接着红绡就拍了拍金雕的身子说:“走吧,楚福。”

那金雕便随之腾空而起,翙翙扇动着巨翼,径朝着东北方飞去。

而就在杨雨寒和红绡离开后不久,忽有一白眉白须的六旬老僧踏上了官道,他穿了件打满补丁的粗布僧衣,执了根七尺高的破旧禅杖,颈上挂了串光滑圆润的佛珠,脚底踩着双磨损严重的草鞋,正行色匆匆地,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焦急向西南赶步。

……

天空中,杨雨寒朝东方眺望,望见了远处巍峨矗立的一座城池,发现那城池的外墙并不似砖石垒筑的那般整齐,而像是一棵棵粗大无比的墨绿巨木拼成。且在那城池内部,还有一高出倍余的参天榕树,树冠遮天蔽日,垂落下数十条长藤也似的青灰色气根。

“红绡,那便是莱州城么?”

红绡颔首回应:“对啊。怎么了?相公想入城中?”

杨雨寒微微晃了晃脑袋:“没有,咱们先去落玉湖。”

“哦,好的。”红绡紧了紧抱住他的双手,轻柔地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背上,不禁嫣然一笑,“相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杨雨寒心中顿时一暖,然后侧首看了看她:“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

红绡甜甜地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被你心事重重地那一幕打动了吧。而且……你是个好人,明明那么低的修为,却敢为朋友出头,并且你来自异界,跟他们并不太熟。何况你还知道自己是双方都在缉拿的要犯,这就是勇,而你用金锭来化解那一场危机,则是谋,只不过我实在看不惯那个家伙,所以才出面将金锭抢了下来。”

杨雨寒的嘴角微微扬起:“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红绡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才又继续说道:“见过我的人,大多会贪图我的美色,但是你却不一样。我看得出……你是因为牵挂着另一个人所以才离开了那里,而这也恰恰证明了你值得托付。”

杨雨寒闻言,不禁沉默了良久。

“谢谢。”

第四十九章 心似双丝网 中有千千结

在距离地面两三千米的高度,风也要大上许多,直吹得两人的衣衫狂摆个不停,猎猎作响。

杨雨寒沉默了一阵,忽然又问向身后的五尾狐女道:“红绡,淄州离这里至少有四百多里,你和楚福来这里做什么?”

红绡收了收神道:“我的姑母嫁到了莱州,我这次来……一是为了探亲,二是为了游玩,也正好顺便尝尝这里的海鲜。”

杨雨寒浅笑道:“你这个小狐狸还吃海鲜呢?”

红绡嗔怒道:“怎么了?我们本来就吃鱼蛙蚌蟹的!”

“哦。呵呵。”杨雨寒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是我孤陋寡闻了。”

红绡佯作生气道:“哼!小心我咬你哦。”

杨雨寒不禁大笑:“哈哈……可不敢、可不敢……”便如此继续微笑了良久,才又倏话锋一转道,“对了红绡,你们出客栈的时候……那人没为难你吧?”

红绡凛然道:“他敢?!”

杨雨寒奇道:“怎么?难不成你的修为比他还高?”

红绡顿时一愣,两只漆黑的大眼滴溜溜转了几圈,然后才莞尔一笑说:“那倒不是,我只是说出了我的身份,他就立刻收敛了许多,而且还答应以后不再闹事,会多多关照那个捕快和白勇。”

杨雨寒愈发惊讶道:“你们楚家这么厉害么?”

红绡得意地说:“当然了,我父亲与东宫交往甚密,想罢他的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呵呵。”杨雨寒笑了笑道,“那你就这么轻易地跟我跑了。此事若是被令尊大人知晓……我岂不是死定了?”

红绡虽然对“令尊”这一称呼有些不满,但还是一脸幸福地说了句:“不会的相公,我们家并不像其它的门阀士族,没那些个恼人的规矩。”

杨雨寒想了想也是——否则那管家也不会一直在他俩身边却始终不管不顾,遂不由得颔首应了声:“嗯,那我就放心啦。”

“嘻嘻。”红绡旋即粲然,然后又稍稍收敛了一点笑容道,“想当初……楚书古和我娘就是在客栈认识的。”

杨雨寒疑问道:“楚书古是谁?”

红绡催生地回答说:“就是我爹,也就是相公你的岳丈大人。”

杨雨寒笑了笑道:“哦,呵呵呵……”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或许她从小就幻想着可以在客栈遇见自己的心爱之人。

红绡的双手箍得更紧:“相公,我要跟你生好多好多的小狐狸。好不好?”

杨雨寒心中一疼,下意识地握了握她的手,数次想要开口,却又不敢、不舍、亦或是不愿意拂逆她的心意,可是……他明明又知道,像这样继续下去,最终一定会重蹈覆辙。

哎……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

而且又何德何能让她们如此倾心。

若无呷蜜意,切勿攀花枝。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念至此,杨雨寒才又强努着笑颜道:“呵呵,生什么小狐狸呀,我是人,你是狐狸,我们要生也是生个小妖怪吧。”

红绡闻言,竟有些不太高兴:“怎么了?你嫌弃我?”

杨雨寒微微一愣:“没有啊,我怎么会嫌弃你。”

红绡气呼呼地说:“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狐妖?”

杨雨寒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红绡将小嘴一撅,“我生气了,你快点哄哄我。”

杨雨寒不禁莞尔:“哎呀……我真不是那个意思。红绡乖,红绡不生气,哈?”

红绡闻言,这才脸色见缓,接着又轻轻地咬了他一口,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背上。杨雨寒侧了侧首,静静地瞥了眼红绡,而当他回头望时,才发现那两座大山已离着二人不远。

……

金雕的速度极快,片刻便载着他们降至在右侧山中一片圆玉也似的湖泊旁。

二人纷纷下得了鸟背,又仔细看了看四周的景象——同是连幕当时描述的一样,绿草茵茵、众木扶苏,波澜不惊的湖面上映照着前方高耸的奇峰,而就在奇峰的峰底,有一块高约三十丈的巨大山石,石间无一根杂草,在那片青葱之中尤显得十分突兀。

“走,咱们过去看看。”杨雨寒说着,便牵起红绡走到了山石的左侧,旋即使出“气凭”,猛地飞跃了上去。

好奇怪……

杨雨寒察看了良久,别说是没有入口了,就算是一丝缝隙也找不着。可是是连幕之前明明说过,那异人就在这山石所化的岩怪口中。

“红绡,你让开一些。”他一边说,一边催动玄灵想将这巨石撕开,可不想方一蓄力,红绡却连忙拦下了他说:“等等。”

杨雨寒随之看向她道:“怎么?”

红绡遂解释说:“你这样做动静太大,会把山外的守卫给惹来的。”

杨雨寒有些惊疑,方欲开口询问,却又马上就想通了——昨天自己的到来在这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们在山外安插有守卫也实属正常,但是他们只想着异人不会玄术,并没有派遣飞骑,而自己又是乘楚福所化的金雕而来,从下边根本观察不到。

想到这里,他遂点了点头说道:“嗯……那我该怎么做?”

红绡想了想说:“咱们最好还是等到下一个月圆之夜、待石怪出现之后再作打算。”

杨雨寒大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红绡挑着眉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们楚家与东宫十分交好,那些所谓山神的传说也就是为了哄骗老百姓。”

“唔。”杨雨寒颔首说道,“但是我等不了那么久,我必须再想一个办法。”

红绡思索了半晌,突然开心地说道:“相公,我有办法了!”

杨雨寒连忙询问:“什么办法?”

红绡得意洋洋地说:“要想节省时间,就得去模仿月圆之夜的情形,而只要咱们将真气注入湖中,湖中的封印就会有所动摇,那守护封印的石怪自然也就会苏醒,这样你不就可以接近那石怪了嘛。”

“可是……”杨雨寒犹豫道,“万一真把那凶兽栖无给放跑了怎么办?那样这里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红绡听了,不禁又气又喜,气的是本想听到他的夸赞,可他却对此产生了质疑;喜的是他并没有为了一己之私,而去做有可能伤害他人的事:“相公请放心,只要我们把握好分寸,肯定没问题的。”

杨雨寒考量再三,最终也决定冒险一试,毕竟事态紧急,他等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嗯,那我们小心着点儿,一旦湖中有了动静,我们就赶紧停下来。”

“嗯。”

第五十章 闹动湖间印 乃现石中人

杨雨寒和红绡商定之后,便双双落回了湖岸,进而又各自伸手探至在湖水之中。

“呼?”

真的是很神奇。

这落玉湖的触感一点也不像是由水组成,更像是一块无比巨大的果冻、或是豆腐脑,十分的柔嫩光滑。紧接着,两人都忍不住舀起了一捧,而就在其双手离开水面的刹那,手中那一块碧玉也似的“湖水”竟倏忽恢复了普通清水的样子。

“哇……”红绡吃惊地望向雨寒,“好神奇啊相公……”

杨雨寒亦瞪大了眼点了点头,而其指间溢出的流水,又转瞬化作了一颗颗朗润莹圆的玉珠,在湖面叮叮咚咚地跳弹了数下、就重新融入了其中,声音好不悦耳。

“呵呵,不要闹。”他一边笑,一边抵挡着红绡泼来的湖水,“小心被外边听到。”

“好好好。”红绡戏笑着停了下来,于是杨雨寒才撤下了防备说道:“红绡,咱们开始吧。”

“嗯。”红绡乖乖应下,然后,这位身着白衫、臀生五尾的绝色女子,便同一旁那身穿青袍的青年一起盘坐了下来,闭着眼,于一片水光山色之间,开始朝湖内注入真气。

由于不知道哪一种真气更加有效,杨雨寒只好将五行之气同时放出,可是这一道道本该透明的真气,竟被这湖水映射出了与之相对应的颜色——木青、金白、土黄、水黑、火红。

而红绡的真气,则仅是单纯的白色。

……

大约过了有一刻钟,落玉湖却迟迟不见动静,有些失了耐性的杨雨寒遂问向狐女道:“红绡,怎么还没好?”

红绡笑了笑说:“傻相公,你还真是个异人,这才几分钟啊你就这么着急?”

杨雨寒疑惑地挑了挑眉,又听她具体地解释道:“就算是启动一些普通的大型法阵都需要很久,更何况是现在这个。”

雨寒悻悻地说:“好吧。”然后又重新坐好,继续将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

……

就这样又过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日头被西山挡住,地底才终于传来了一阵微妙的震动。

“相公,成了!”

杨雨寒旋即睁开双眼,即见那湖水第一次起了波澜,波澜越荡越大,俄顷便化作一道道巨大的浪头。事不宜迟,于是他连忙牵住红绡,在一片禽鸣兽吼的嘈杂声中,乘金雕朝高空飞去,一边在山石的上方盘旋,一边观望着下方的情景。

果不其然。

山间的飞禽走兽尽皆在向外逃窜,而那片落玉湖中,一条条好似娃娃鱼、却身披鳄甲的六足怪物,正如婴啼般狂叫着疯涌向岸边,并且一条比一条巨硕——想必这就是栖无的幼子。

“坏了坏了!”眼看着鱼怪即将上岸,红绡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相公!它们要跑!”

杨雨寒亦是心中一凛,然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金石破碎之音,他们期盼已久的那一个人形岩怪终于破石而出,旋即以雷霆之势左右奔跃,转瞬便将那鱼怪尽数扒回。

“嗷儿——”

二人的心神刚刚落定,底下就再次掀起了一朵极为骇人的浪花和一声刺耳欲聋的尖鸣,一条较之之前的鱼怪还要大上数倍的栖无幼子突然就蹿至在岩怪背上,张口便对着他的脖颈咬去!

岩怪忙歪头躲过,进而双手后抓、猛将这二三十丈长的凶兽扽了下来,接着又使劲一挥、又把它重重地甩回在湖里!

“嘭!”

湖水轰然溅起,而就在那四下奔涌的巨浪之间,竟又有两个奇丑无比的大鱼猛地探出了头来!

“嘭嘭!!”

又是接连在一起的两声水响——幸亏这岩怪反应极为迅速,先是鱼跃而起、一头扎向了湖心,随之便把那两颗鱼头狠狠地按住,进而又顺势倒立、发动了那一张覆盖整片玉湖的圆形法阵,将它们连同翻腾的巨浪一齐盖在了水中!

好!

杨雨寒暗自称赞,眼看他翻身正坐,手结法印,开始以整座碧容山为阵器,竭力镇压着这一山的动乱。

“相公。”红绡见局势渐趋稳定,于是就提醒他道,“差不多了,咱们该下去啦。”

“嗯。”杨雨寒颔首应下,接着便拍了拍金雕的背部,说了句,“楚福大哥,麻烦你了。”然后便由它托着、径向那岩怪飞降。

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岩怪似乎预知了他们二人的到来,还没等杨雨寒进入视野,他就已缓缓地擎起右手,让金雕落在了上面。

“咦?”二人吃了一惊,就这样乜呆呆地,任凭那岩怪收回手掌、将他们填进了口中。

……

“相公。”红绡手指着前方散发蓝光的透明石头说,“你看。”

杨雨寒点了点头,继而翻下鸟背,直朝着深处走去——终于,他瞧清了那位面容憔悴的壮年男子,短发,额头上有一处疤痕,胡茬很多,身形十分消瘦,穿了身黑白格子的短袖衬衣和一条深棕长裤,正闭着眼,禁锢在那块高约两米的琉璃之中。

请获取我的记忆。

眼看着面前凭空生出的这七个白色简体汉字,杨雨寒顿时愣住,旋即又在其消弭后匆匆来到了男子切近,将右手搭在那琉璃的外壁上。

“唔……”

记忆遽然卷至,他不禁……

不禁落下了泪来。

……

琪琪。

……

这石中之人的名字叫作于凡,原本在济南肿瘤医院附近开了一家餐馆,店面虽然不大,但在他们小两口的努力经营下,生意也日渐红火了起来。

后来,他的老婆有了身孕,这可把全家人都高兴坏了。于是,于凡便让老婆在家休息,店里就交给了他自己,虽然忙碌,却乐此不疲。

每天一回家,他就会把照顾老婆的活全部接过,待到空闲时,他又会努力地哄老婆开心,和老婆一起去挑选孕婴用品,或者是对着她的肚皮讲一些童话故事,声音很轻。

终于,在躲过了漫长的二百五十三天后,他的女儿降生了。

母女平安。

就像他们之前想好的那样,于凡给女儿取名叫琪琪,那是个十分乖巧可爱的小家伙,很少哭闹,全家人都宝贝的不行。

可就在琪琪一个月大的时候,正于店中忙碌的他忽听噩耗——琪琪被坏人抱走了。上午闲着没事儿,他的老婆便带着琪琪外出散步,期间偶然遇到了一个前来问路的男子,而当她回答完问题后,却发现手边的婴儿车空了。

那一刻的感觉,真的仿佛是天塌了。

痛彻骨髓。

晴空霹雳。

第五十一章 何处觅维桑 护雏砌高墙

于凡是如果圣君袁天罡的后人。

在强大欲念的催动之下,他首次体会到了自己的能力,这种能力并不是单纯的预知未来,而更像是一种选择,并会知道某种选择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由于他的情况和杨雨寒十分相似,不但能力很弱,而且也仅是偶然才会出现,所以并没有派上太大的用场。只有杨雨寒在仔细查看了他的这些记忆之后,才发现他其实有数次机会能找到女儿和拐走女儿的那个壮年妇女,但却又全部都错过了。

……

在余下的日子里,他从未放弃过寻找,可是他和老婆的感情却再也没法复合。于凡将所有的怨恨都撒在了那个本就已愧疚不堪的女人身上,最终,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在写下了遗言之后,从那个给了她幸福又带给她无尽痛苦的房间里一跃而下,眼角含泪,躺在了一大片殷红的血泊之中。

但这到底是她选择的,还是于凡希望她选择的,谁也说不清楚。就连身处于凡记忆中的杨雨寒都说不清楚。

如果这就是于凡所期望看到的,那他为什么会哭,嚎啕大哭。而且那种痛苦,丝毫不亚于他失去孩子的那一刻。

“老婆!!!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醒过来吧!!!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错啦!!!我错啦——我……”

他抱着老婆的尸体,旁若无人地大声嚎叫着,然后又玩了命地给她磕头,就想让这个、原来他一直都深爱着的女人再一次睁开眼,醒过来,不要把他抛在炼狱也似的人间,孤零零地活着。

……

眼泪、奔波。

从那以后,他的生命里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两个字眼。

他已不记得有多少次梦到了老婆,和那个挂着精巧项链的小婴儿,且就在这条项链上,刻着他宝贝女儿的小名。

就这样度过了五年,几乎是找遍了全国。期间他上过当、挨过打、爬过高山、住过桥洞,但是这些苦,与他内心的痛苦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而这一次回来,是因为琪琪的奶奶生病,所以他才坐上了那一辆78路公交车,也就是杨雨寒所乘的那一辆公交车。

只是在穿越到这个世界时,他们俩整整错过了四十年。

……

便是在四十年前的那个中秋夜里,于凡坠落了下来。

当他从陨人坑醒来的时候,旋即看到了面前伫立的壮年男子,平头、长寿眉、眼睛不大,塌鼻梁,身材偏瘦,身穿了一件深蓝色短袖polo衫和一条卡其色休闲裤,而在他的身后,正凛然昂立着一尊高约三十丈的人形岩怪,气势骇人。

“哥们儿。”男子微笑着说道,“你先别害怕,我跟你一样,都是那辆78路公交车的乘客。”

于凡顿时愣住,一边瞥着他身后的岩怪,一边问向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又笑了笑:“呵呵,没什么,这就是咱们俩的命啊。”

“啊?”于凡疑问道,“什么意思?”

男子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你先说一说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吧?”

于凡虽没听懂他的意思,但还是迟疑着说了:“我的女儿被人贩子给抱走了,我一直都在找她。”

男子闻言,随之收敛了笑容:“那孩子现在有消息了吗?”

“哎……”于凡无奈地叹了一声,“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男子想了想说:“嗯……如果我告诉你,只要答应我的要求,你就会找到你的女儿,你会信吗?”

于凡一听,连忙瞠目道:“真的吗?!”

“那当然了。”男子从容道,“虽然我们坐的是同一辆公交车,但我比你早来了整整四十年。在这四十年里,我已经看透了许多事,自然也就能帮到你。只不过……这也得看你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了。”

于凡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然而就在这时,蕴藏在他体内的如果力也再次发动,预示了在他选择相信后,的确会找到自己的孩子:“你说吧!我什么都愿意做!!”

男子微微一愣,然后才伸手结出了一张金色的圆形法阵,而与此同时,身后岩怪的口中也突然亮起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哥们儿,我提前可给你说好了。这地方关押着一头怪物,而封印它的条件,就是拿自由作为交换。之前的四十年……一直都是我在这里压制着它,而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就把手放上去,以后这地方……也就交给你来守护了。”

于凡也不作声,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将右手按在了法阵之上,法阵的光芒随之大盛,接着就脱离了那名壮年男子,带着他,径朝着岩怪的口中缓缓飞去。

男子临走前,只给他留下了一句“万事自有安排,一切皆由天定”便转瞬消失了身影。

……

然后便是这漫长的四十年。

在这四十年中,他逐渐感知到了周围的金气,而随着修为的增长,他的如果力也在慢慢加强。

直至昨天夜里,他终于遇到了那个身着紧身麻服的少年,预示了只要让少年知道自己的存在,便会将那位刚刚陨落、且身负怪力的异人招引过来,而那位异人的来临,又将会为他寻找到失踪多年的女儿。

于是……就到了现在。

……

杨雨寒缓缓收回了右手,心里很不是滋味。接着,他就看到左侧凭空又生出了八个白字——谢谢你,请速速离开。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说完,他便就带上红绡,乘金雕飞离了那里。

谢谢。

也不知道……琪琪她现在长什么样了。

不知不觉间,那石中之人的眼角,竟噙出了一点泪水,晶莹剔透的。

……

湖归平静,裂石重圆。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杨雨寒望着这一片美绝人寰的山水,不禁感慨良多——这世间,最最伟大的便是父爱母爱,没有任何一种感情能够与之媲美。

就像他以前曾问过自己的堂哥:“如果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你在当上爸爸前后,各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堂哥说:“在我当上爸爸以前,我会选择做一些最想完成的事,而在我当上爸爸以后,我会为了孩子,去竭尽所能阻止世界末日的发生。”

第五十二章 不觉离别易 方知后悔迟

红绡看着雨寒心事忡忡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担心:“相公,你怎么了?刚才你从那位异人那儿知道了什么?”

杨雨寒闻言忙回过神来,侧首向红绡说道:“我等会再告诉你,咱们先回客栈吧,刚才的这番动静势必会惊扰到莱州府,万一他们前来察看,我们想走也不好走了。”

“好。”红绡颔首应下,然后金雕就载着他二人自山北而出,又绕了一大圈才重向着“归林客栈”的方向飞去。

……

为了防止被官兵注意到,金雕刻意放慢了飞行的速度,而杨雨寒和红绡也一直都没有往下看——既然有楚福在,等会儿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再问他便是。

趁着空闲,红绡遂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相公,咱们到客栈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先给红绡说说呗?”

杨雨寒微微点了点头,一边将身前用以阻风的气穹扩大了一倍,一边开始讲述于凡交给他的那些记忆。

红绡认真地听着,跟随雨寒的讲述,她先是一脸的甜蜜,进而在听闻孩子丢失时一阵子揪心,后来……又听到了于凡妻子自杀的消息,她就禁不住嘤嘤哭了起来:“那人、那人……怎么这么坏啊,他的……妻子……肯定比他还要惭愧伤心,他怎么……还……朝她撒气……啊。”

杨雨寒轻轻握着她的手说:“于凡在那时候已经失去理智了,哪怕他当时已经预知了最后的结果,但只要没到了最后那一刻,他是很难清醒过来的。”说到这是,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哎——换句话说,他在折磨对方的同时……也是在作践自己,人往往都是这样,在越痛苦的时候,就越想让自己更加痛苦,一方面是为了博取关怀,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受到惩罚。

那种感觉,真的是说不清楚。而于凡到后来的悔恨也是绝对真实的,他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妻子的复活。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话、在这种情况下也都是废话,因为谁都不是他,也就没办法真正设身处地地体会他的心情,而他一生的所作所为,也尽皆源于他一路走来所遇到的人、经历的事、听到的话,每一件都会产生无穷无尽的连锁反应,到最后……也只能概括成一个字,命。”

“那……”红绡抽泣着说道,“如果我们俩也遇到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做?”

杨雨寒侧首看了看她:“我没有孩子,所以也不敢说得那么绝对。但至少我现在十分肯定,我对自己妻子的疼爱绝对不亚于自己的孩子,因为妻子才是陪伴我走过一生的人,而孩子,总归要过上自己的生活。”

红绡闻言,沉默了片刻:“……相公,你相信命运么?”

杨雨寒顿了顿道:“怎么说呢?也信也不信吧。因为在我看来,所谓的命运就是无数巧合共同组成的结果,只不过人们没法把所有的事情全都看透,而为了方便理解,就只好归结于缘分或者命运。”

“嗯……”红绡沉吟了良久,才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那……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杨雨寒愣了一愣,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此事:“呃……她很漂亮,人也很勤快,对我和我的父母也都不错,只不过我这些年走了许多弯路,逐渐消磨掉了她对我的信任以及耐心,但是我知道,她应该还是对我有信心的,也希望我能带给她好的生活。”

红绡温柔地靠着他说:“反正我是相信你的。”

杨雨寒听了颇为感动:“谢谢你,其实我以前的确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可到了后来才慢慢发现……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直到我来这里的前几天,我才知道了自己不能干什么,也终于确定了自己适合做什么。”

红绡虽未听懂,但还是问了一句:“那你适合做什么呢?”

杨雨寒回答说:“写小说。”

红绡大奇道:“写小说?”

杨雨寒怕她不明白,于是又解释说:“就是用文字编写一些故事。”

“我知道。”红绡有些无语,“我又不傻。”

杨雨寒笑着说道:“呵呵,我还以为这里没有呢,是我傻,你可不傻,红绡最聪明了。”

红绡听了,这才又重展笑颜:“那当然了。”

“嗯。”杨雨寒微笑着颔了颔首,又听她继续问道:“相公……那你写的是什么故事啊?”

杨雨寒竟没有回答,只是话锋一转:“我还是接着给你讲于凡的故事吧。”

红绡撅着小嘴说:“好吧。”

于是,杨雨寒便接着于凡妻子死后的记忆讲述了起来。

直等到全部结束,红绡才稍微松了松手臂,略带伤感地说:“相公,咱们怎么才能帮他找到孩子啊?”

杨雨寒轻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既然他的能力是如果力,他所预示的未来也应该不会有错。我们俩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那个孩子。”

“嗯……”红绡紧贴着他的后背说,“我也想我爹了。”

杨雨寒温柔道:“那咱们今天先在客栈里住上一晚,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回家。”

红绡闻言,顿时羞红了脸,一边又有些窃喜:“住上一晚……怎么住啊?……嘻嘻……”

杨雨寒笑着说:“真是拿你个小色鬼没办法,还能怎么住啊?肯定是一人一间啊。”

红绡却是不依,使劲箍了箍他的腰说:“我不!我要跟你住一间!我要……光溜溜地扭啊扭啊,然后在钻到你的被……”

眼看着自己就要招架不住,杨雨寒连忙打断她道:“得得得,我的小祖宗,你快饶了我吧。”

红绡一边用长尾撩拨着他的耳根,一边媚笑着说:“怎么了?你这就受不了啦?”

杨雨寒拼命凝了凝心神:“好了,你先别闹。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等把你送回家以后,你先就别跟着我了。”

红绡蹙着眉,气呼呼地说道:“为什么啊?!”

杨雨寒解释说:“我现在连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一个姑娘家,我总不能就这样带着你瞎晃吧。何况令尊令堂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

红绡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忽然就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

杨雨寒闻言一愣:“呃……真是拿你没办法。”说完,他便拍了拍金雕的脖颈道,“楚福,如果下边没什么事的话,那就麻烦你加快速度吧。”

金雕吸了吸喙上再次流出的鼻血,然后就猛扇双翼,有如潮鸣般疾速飞出。

第五十三章 明明风未起 已然春心动

夜华初上,那组成“归林客栈”字样的一朵朵小花正自于枝头悄然绽放,逐渐吐露出温暖柔和的粉白光芒。

蓦地。

在这家客栈的入口处。

伴随着一圈激扬的烟尘、和一阵翙翙的羽翼声响,倏忽落下了一只约有丈余的赤褐色大雕,而在其背上的青袍男子和一位身着白衫的狐女跃下之后,它就忽然幻化成了一名中年管家的模样,一名长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管家。

一瞧是他们三位,早就立守于屋前的马小二顿时就来了精神,急忙朝楼上吆喝了一句:“掌柜的,楚大小姐和杨公子他们回来啦!”然后便匆匆赶了过来,毕恭毕敬地说道,“楚大小姐,杨公子,快往里边请。”

两人颔首应下,进而跟随马怪走向了客栈深处,楚福则紧衔其后。

此时,那一栋栋树屋的内部也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且就在树屋旁边,正有一面容苍老的牛头怪物,佝偻着身躯,一边伸蹄挥赶着面前的十几只飞虫,一边从右侧孤零零的矮小粗木内、拖出了一个十分老旧的大木箱子。

“咚。”

箱盖掀翻在地。

接着便有一大群散发着白光的蘑菇状甲虫从木箱里扑棱棱飞起,不一会儿就各自分散在树屋的外围,一边点亮了整座客栈,一边尽情地吮吸着树汁。

“杨公子,楚大小姐。”

他们刚走了一半,那一位身材奇伟的白虎掌柜便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旋即又拱手说道:“今日多亏了二位出手相助,小店才得以保全。正所谓大恩不言谢,感激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二位既然来了,今晚也就先别走了,刚才我已经让他们着手准备酒宴,也已给二位腾好了上房,二位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

杨雨寒随之拱手:“白掌柜太客气了,我们俩不过是举手之劳。”

白勇听他说“我们俩”,又见这两人举止亲昵,不由得有些惊奇:“您二位这是……”

还没等杨雨寒开口,红绡就抢先说道:“这你都瞧不出来么?他已是我的夫婿了。”

“啊呀呀。”白勇闻言大喜,“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呐!两位伉俪……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白某能有幸见证两位善结良缘,实在是荣幸之至。”

红绡笑嘻嘻道:“白掌柜真会说话。”

白勇哈哈一笑:“白某只是说实话罢了。好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站着了,两位恩人请随我到屋中一叙。”

杨雨寒还有些事情没有理清,而且又素来不喜欢那些个酒场饭局,于是便想趁现在他们刚刚着手准备,早些把宴席推辞,所以他方走了两步,就对着白勇说道:“白掌柜,你看这样好不好……”

白勇连忙说:“您请讲。”

杨雨寒接着道:“嗯,我的意思是……我们俩现在都已经累了,也不想再如此劳烦诸位,莫不如……您直接给我们找三件客房,再随便弄一些小菜,我们俩简单吃些也好早早地睡下。”

白勇迟疑地说:“唔……既然如此……那就遵从您的意思,只是……这三间客房……您还有朋友过来么?”

红绡气嘟嘟道:“没有,你就开两间,我们俩一间,楚福一间。”

见此情形,杨雨寒也颇为无奈,可是想来想去,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呵呵呵……”白勇笑着瞧了瞧二人,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将他们引入了客栈最深处、一栋装饰华美的树屋脚下。

……

楚福在一楼,两人在二楼。

……

好香。

刚一打开房门,杨雨寒就闻到满屋的清淡花香。

他环顾了一下左右,发现这花香的源头应该是前方的那张大床——此床极为新奇,乍一瞧……还以为是一朵荷花,但这“荷花”的叶子却是要厚实宽大上许多,足可容纳下三四个人;并且,那床头支起的花冠也较为巨硕,斜垂向下,其中的金黄色莲蕊正散发着舒服的光华。

而其周围的所有家具,也皆是由那朵奇花茎间生出的枝叶组成,高低错落着,布满了整间屋子。

“怎么样?”白勇慭慭地问道,“两位还满意吧?”

杨雨寒点了点头,却听得红绡略带轻蔑地说:“凑合吧,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白勇尴尬地笑了笑:“这已经是小店最好的上房啦,当然在下也知道,这里肯定没法跟楚家比,还请两位屈尊纡贵,暂时凑合上一晚。”

杨雨寒担心这小狐狸再说些让人难堪的话,于是便连忙接道:“不委屈不委屈,这已经很好了。”

红绡见状,也只好回应说:“好吧,你先回去吧。”

白勇颔了颔首:“那……一会儿我是将饭菜送上来呢?还是过来喊您?”

红绡皱着眉说:“当然是喊我们了,我们总不能闻着这饭菜的味道睡觉吧。”

她的话音刚落,杨雨寒就拽了拽她的手、轻轻地斥责道:“好好说话。”

红绡微微一愣,旋即又抱住了他的胳膊,嫣然地说道:“嘿嘿,好的相公。”说完又笑着看向白勇,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方才小女子多有得罪,还望白掌柜海涵。”

白勇匆匆摆手:“可不敢、可不敢,那就请两位先在这屋内歇息片刻,饭菜一会儿就好,到时候我再来喊您。”

红绡小施一礼道:“那就有劳白掌柜了。”

杨雨寒也礼貌地点头示谢。

白勇忙连连颔首,然后便窘笑着朝楼下走去。

“怎么样?”

待白勇离开之后,红绡就蓦地转到了雨寒身前:“红绡乖不乖啊?”

杨雨寒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说:“你啊你……”

“怎么了?”红绡撅着小嘴问道,“我多听你的话吖?”

杨雨寒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乖,红绡最乖了。”

红绡窃笑不已,接着便扯住了他的左手:“嘿嘿,咱们快进屋吧。”

“呵呵呵……”杨雨寒颇为无奈地说道,“进屋就进屋吧……怎么还‘快进屋’?你着什么急啊?”话虽如此,但还是微笑着、跟随她走进了屋中。

……

倦鸟归环木,夜月枝上横,

明明风未起,已然春心动。

第五十四章 世间有万物 皆可化精灵

一夜无书。

哈哈,那是不可能的。

刚一进屋,楚红绡就迫不及待地关上了房门。

杨雨寒见情况不妙,连忙谨慎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红绡妩媚地转过身子,进而伸出柔荑一般的双手,搭至在了腰间的束带之上,可就在杨雨寒以为她要脱掉衣服的时候,却又忽然间噗嗤一笑:“嘻嘻,我逗你玩儿呢。”

“呼……”杨雨寒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旋即笑了笑说,“呵呵,吓我一跳。”看起来……竟好像有些失望。

红绡伶俐的很,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细节,于是她轻步行至在雨寒面前,一边嫣然地说道:“相公,虽然我已经认定了你,但毕竟咱们俩还没有正式成婚。你先别着急,等到咱们俩洞房花烛的那一晚,我一定会把自己献给你的。”

杨雨寒闻言有些尴尬,但又心虚地没法反驳,最后也只好摸了摸她的头,却又在此时蓦地想起了远在异界的家人,不由得有些难过,神情落寞地坐在了后面一小片荷叶之上。

“怎么了?”红绡跟了上去,一边关心地问道,“你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杨雨寒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

红绡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想起姐姐了?”

杨雨寒顿了一顿,接着颔首应道:“嗯……我到这边,已经快十二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红绡心疼不已,于是轻轻将雨寒揽入了怀中。

杨雨寒感激地拍了拍她的手说:“我没事,我就是担心他们太过伤心。”

而红绡为了不让他继续胡思乱想,连忙又强展笑言、话锋一转道:“对了相公,我还没问你昨天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杨雨寒心知其意,所以便稳了稳心神,先是让红绡坐了下来,用木气在四周张开了屏障,然后才开始给她讲述自己是如何被是连幕施救,又是怎么跟着他来到了遗物窟,遇见了爱犬在这个世界的二重身。后来……随浮羽入海,又是怎么跟千、连两女不打不相识的,并在那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学会了采气之法、还有风术。

之后就是遭遇了那个来自回风庭的杀手,在讲到他是如何跟此人斗智斗勇的时候,红绡也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汗。

低声细语,娓娓道来。

接着,杨雨寒又给她说起了自己在盾岛之上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是怎样跟随是连云、躲过了喜怒无常的追捕,逃到了归林客栈。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原本生性多疑的他竟会在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地“轻信”对方,尤其是面前的这位女子——明明已经知道她的家族与朝廷交往甚密,但却从来没想过对她设防。就连杨雨寒隐瞒了锦囊、和爱犬的二重身即是风神一事,也仅仅是因为担心她走漏风声,为自己招致祸端。

待至他全部讲完,红绡便神色黯然地起身抱了抱他:“相公,等明日见到我家老楚,我便问问他是否知道那‘破碎虚空’之法。”

杨雨寒抬头看着她说:“谢谢。”

红绡莞尔一笑:“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跟我还说什么谢谢。”

杨雨寒心中一暖,却又突然低声地惊呼道:“坏了,方才只顾着聊天,竟把白掌柜给忘了。”

“呀!”红绡也随之惊笑道,“可不是么,这得有小半个时辰了吧?”

一言至此,杨雨寒连忙收起了四周的屏障,匆匆迈步至树屋之外,刚一出门,就见到了正在那门边恭候的白勇,于是便不好意思地说:“您在这儿等好久了吧?抱歉抱歉,刚才一说话就把时间给忘啦。”

白勇礼貌地说道:“无妨无妨,我也是刚刚过来。”

杨雨寒讪笑两声,又接着转言道:“对了,之前我也是没来得及问,您和赵捕快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白勇半躬着虎躯说:“在下本无大碍,赵哥也还算伤的不重,在这里修养了一个下午就已恢复了大半。只是后来接到了太守大人的密令,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杨雨寒猜到那密令应该是和落玉湖的动乱有关,所以就没再细问,只是点了点头道:“嗯,没事就好。”

白勇颔首回应:“唔。那您先用饭吧。”接着他便侧身挥了挥手,旁边的木栏随即向外展开,连同脚底的地板一齐延伸了出去,并于下方支起了两道斜梁,最终在四米开外组成了一处圆形的露台,而在那露台的正中,又缓缓生出了一张圆桌和两把圈椅,瞧着十分精致。

“给两位恩人上菜。”白勇招呼了一声,然后就把二人让至在圆桌两旁,不一会儿,便有七位瑰姿艳逸的蛇仙狐女依次端来了饭菜,又袅袅婷婷地离开了露台。

一道清蒸梭子蟹,一道白菜炒虾,一道土豆炖鸡,一道海蚌鸡蛋羹,一道干炸里脊,一道九转大肠,中间还放了道叫不上名字的红烧胖鱼,摆了满满的一桌子,丰盛异常。

杨雨寒见状,忙对着白勇说道:“我们俩吃不了这么多的,真是太麻烦您了。”

白勇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您可别这么说。今日……您都肯为了小店拿出十两黄金,这些个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刚刚听账房先生说您不喜饮酒,所以就没有准备,仅是让厨子做了几样他的拿手好菜,聊表谢意罢了。”

既然他已经都这么讲了,杨雨寒也就没再继续客气:“谢谢,那您吃过了没有,要不要再坐下一起吃些?”

白勇赶忙颔首:“吃过了吃过了,您两位请慢用,一会儿有什么需要您再喊我。”

杨雨寒笑言:“多谢。”红绡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哎哎。”说完,白勇也微笑着退了下去。

“红绡啊。”杨雨寒正过身子,面对红绡说道,“你一点面食也不吃吗?”

红绡嗤笑道:“我们狐狸吃什么面食啊?”

杨雨寒又问:“那你们吃人吗?”

红绡疑惑不已地小声说道:“吃人做什么?你们异界的狐狸还吃人么?”

杨雨寒笑言:“呵呵呵……不吃不吃,只是有一些传说编的吓人,明明没有妖精,却总说妖精的坏话。”

红绡作恍然状,进而一本正经地说道:“哦……我就说嘛,楚书古曾经告诉过我,你们异界只有人和动物,并没有妖灵精怪。而在我们这边,别说是吃人了,就连伤人也是犯法。”

杨雨寒颔了颔首,旋即又问道:“那……你说的这‘妖灵精怪’又是如何区分的?”

红绡想了想道:“嗯——妖、精、怪分别代表了幻化成人的三种程度,妖的程度最高,精的程度中等,怪的程度最低,只有灵不一样。灵是万物本身的灵气凝结而成,他可以是人、可以是动物植物、也可以是任何一种形态,不过数量极为稀少,轻易见不到的。”

“昂。”杨雨寒点了点头,“在这个世界,你们和人的地位也是一样的吧?”

红绡不假思索地说:“那当然了,但凡能修炼成妖灵精怪,就已经比普通人要强上了许多,但剩下的也是看各自的能力如何,修为越高就越能接近人形,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白掌柜,他的修为应该是与我相差无几,但却不愿意进一步幻化,也算是他的个人喜好吧。”

“哦,原来是这样。”杨雨寒再一次点了点头道,“好了,你也都饿了吧?咱们先用饭吧。”说着,他便拿起红绡的碗、给她盛了一碗鸡蛋羹,然后又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了她的跟前。

红绡一脸甜蜜地笑了一笑,随之就接起肉块,细嚼慢咽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更观尘世外 梦境复为何

用罢了饭,店中的人就来收拾了残席,杨雨寒则跟红绡两人双双回到了屋里。

关上门后,红绡便挥了挥手,一层半透明的白色屏障随之布满了整个房间。

杨雨寒见了,旋即疑惑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红绡点了点头,进而就拉着他坐了下来:“相公,你们乘坐的那辆大马车上还有其他人吗?”为了方便红绡理解,他在当时讲故事的时候,特地将一些细节进行了转换。

杨雨寒颔首应道:“有。”

红绡问:“一共有多少人?”

杨雨寒说:“你稍微一等,我先回忆一下。”然后便对自己施展出了得知力,利用自己和于凡的记忆,在脑海之中重新还原出了公交车上的场景,并又一点一点地,仔细观察着那些人、以及有关他们的一切细节。

经过完整的比对后,他发现于凡的女儿也在那辆车上,而且那个最早被封印在山中的壮年男子,之前竟是个盲人!

“怎么样?”红绡看到他一脸吃惊的模样,于是连忙追问,“你发现了什么啊?”

杨雨寒回了回神,解释说:“加上车夫……一共十七个人。”

“十七个人?!”红绡大奇道,“那辆车有这么大啊?”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然后就没再说话。

“十七个人……”红绡沉吟着说,“刚才我就一直在想,既然相公你和于凡、还有之前的那个异人都是相隔了四十年才来到了这里,那剩下的人……会不会也是这样?”

杨雨寒摇摇头道:“不会的。因为在于凡预知的结果中,我还是现在的样子。”

红绡闻言,也不知道是该喜该忧。

“好了,先不想这些了。”杨雨寒强颜欢笑道,“今天为了帮我解开封印你也是辛苦了,咱们早点儿休息吧。”

红绡乖乖地颔首说:“嗯。我来铺床。”进而便向着那一张荷叶大床走去。

杨雨寒平静地说:“你在床上睡吧。我打地铺。”

红绡疑惑地看了看他:“怎么了?”

杨雨寒回答说:“没什么。”

红绡转过身去,一边继续打开了那一床薄被,一边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没心情,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你的。”

杨雨寒见她如此懂事,心中又不禁一阵感动,于是赶忙走到了她的身边,跟着她一块抻起了被子。

“好了。”红绡将铺盖整理好后,就对着杨雨寒说道,“相公请就寝吧。”

杨雨寒颔首应下,随之便合衣躺在了床上,而红绡则摇身一变,竟化作一五尾白狐跃至在他的左侧:“这样就没事了吧?”

杨雨寒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嗯,你怎么可以这么乖啊。”

白狐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就缄默着收起了屋中的屏障,将头埋进了他的脖颈。杨雨寒遂也关了花灯,又轻轻地握住她的前爪,闭上眼,渐渐进入了梦乡。

……

又是一个奇怪的梦。

他正开着一白色的长城轿车,自北向南地行驶于齐州路上。在他的右首、济南西站的东广场边,沿着那长满冬青的花坛,不太整齐地停放着一溜出租和几辆私家车。

天很热,十几个高矮胖瘦、又青老不一的男子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团,露着肚皮、擦着汗、抽着烟、聊着些什么。间或有行人,或者是推着行李箱的旅客穿梭。

两侧的路灯还亮着,他刚想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却发现手机的屏幕已经碎了。

“哎。”他叹了口气,又将手机放回了口袋,一边将车子挂上空档,滑行至十字路口。

“相公。相公!”

一只素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头,接着就传来了一声疾呼,他连忙望向右侧,竟见一赤身裸体的五尾狐女正焦急地催促着自己。

他笑了笑,进而握住了狐女的手说:“怎么了?”

狐女则依旧焦急地说道:“你快醒一醒。”

“你想做什么啊?”他的话音刚落,就已和狐女身处一山巅的草地之中,他却未感惊奇,一下子便将其揽入了怀中,“嘿嘿,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狐女虽没有反抗,却还是在催促着他:“相公!你快醒一醒,外边出事了!”

……

“啊?!”

杨雨寒蓦地醒来,才发现自己正搂着浑身赤裸的红绡女,急忙又快速地撤回双手,闪电般坐了起来。

而红绡也顾不得跟他调情,只是认真的起身说道:“相公,外边好像出事了。”

杨雨寒匆匆地望向屋门,即听得屋外隐约有男子的哭声,于是他又赶紧下得了荷床,给红绡掖好了被子说:“红绡,你不用动,我先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嗯。”红绡羞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杨雨寒便离开了客房。

……

刚到楼底,就看到楚福笔挺地站在一楼的门口,而那位白虎掌柜正按下一老翁的右手,转身朝前方走去。

那位老翁兀自哽泣着,一副心急如焚的表情。

“白掌柜。”杨雨寒一边呼唤,一边快步赶至在他的切近,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白勇一听是他,随即回过了身子,面色凝重地说道:“杨公子,您从这里走后,有没有见过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和尚,亦或是之前在小店接待过您的那个小姑娘?”他的声音很小,似是怕被那老翁听到。

“没有。”说完,杨雨寒也低声地反问道,“那个小姑娘是叫小凤吧?她怎么了?”

白勇皱着眉头,额间的“王”字都已经挤在了一处:“小凤不见了。今天傍晚的时候,小凤的爷爷便把她从这里接走了,后来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酒醉的大和尚,见那个和尚正哭得可怜,便将他一起带回了家。可就在小凤爷爷喊他们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却发现孩子被那个和尚给掳走了。而且他找遍了附近也没能找着,所以才过来找我帮忙。”

杨雨寒急问道:“那咱们怎么找?我跟你一起去。”

白勇说:“我已经派人去找赵哥了,看看衙门里能不能出人一起找找。您如果也愿意帮忙,那咱们就坐着飞骑,分头行动,从丁家村的周边开始查找。如果找到了小凤,就把她带到这儿来,我让小凤的爷爷就在这等。”

“好。”杨雨寒应道,“那个丁家村在哪?”

白勇指了指东南方向说:“从这儿向那便走个七八里就是。”

“好。我知道了。”杨雨寒颔了颔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楚福,进而便随白勇走到了“前院”,又给身旁的马小二嘱咐道:“麻烦你一会儿去给楚福还有楚姑娘说一声,我跟白掌柜有事出去一趟,让她别担心,早早休息,我忙完了就会回来。”

马小二旋即颔首,然后就跑向了后屋。

“杨公子。”白勇翻身骑上了小二牵来的一只、羽色好似野鸡、形态却像是蝙蝠的怪鸟,“需要我给您找一匹飞骑么?”

杨雨寒摆手说:“不用。您先走。我随后出发。”

白勇点了点头,接着就匆匆飞离了客栈。而杨雨寒则在出了院门之后,才偷偷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那个黑色锦囊,将风神唤了出来。

第五十六章 善恶如水火 何曾有对错

“风神。”杨雨寒一边说,一边用木术在身旁幻化出了小凤的模样,“你记住这位姑娘,一会儿你就以东南八里外的村子为原点,用你最快的速度去寻找她。还有,她很有可能是跟一个身材很壮的年轻和尚在一起,一旦发现他们,就先把和尚制服、将那位姑娘救下,然后再跟我汇合。”

“汪。”风神低吠着应下,旋即向东南御风而去,转眼间消失了踪影。杨雨寒也随之跟上,利用气凭之术快速地奔跑起来。

……

约莫过了有七八分钟,杨雨寒已路过了丁家村很远。而就在他行至于一座小山前时,风神循着他的味道赶了过来。

杨雨寒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小凤和什么和尚,于是疑惑地问向风神道:“风神,你找到他们了么?”

风神颔了颔首。

“那……”杨雨寒奇道,“怎么没把他们给带过来?”

风神“汪”了一声,接着便朝南调过了身子,又回头看了看他。杨雨寒心知其意,随之跨在了“藏獒”背上,任由它载着,径向着南方飞去。

……

刚刚飞出了十几里,杨雨寒便望见远处的一大片争荣密林内,不断有夺目的金光闪烁。而在其降落之后,才瞧清是两位和尚正在交手。并且因为两人的争斗,四周已然是一片狼藉——有的树木被整齐的斩断,有的树木却是被撞碎,还有的……则直接化作了齑粉,仅留下高矮不一的底部、和顶端半弧形的缺口。

一位僧衣上打满补丁的白须老者,正抡圆了手中的破旧禅杖、猛朝一身材壮硕的大和尚砸下。大和尚却执一根僧棍原地不动,单凭右拳就将其重重地锤了回去。

“铛!!!”

又一片金光猝然迸散,风神竟似乎对此颇为忌惮,连忙闪身躲过了射向这边的一道。

“够了!”眼看那老僧不依不饶,大和尚不由得怒火中烧,先是一声有如洪钟的怒喝,进而又迅猛打出了三拳,直把那老僧打得节节败退,禅杖都险些脱手,“师父,你莫要逼我!!”

老僧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身形,面色虽依旧坚忍,却倏地晃了一晃,紧接着,便有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溢落,应该已受了内伤。杨雨寒见此情形,连忙从獒背飞跃而下,伸手扶住了他:“您没事吧大师?”

老僧平静地点头示谢,又十分从容地擦了擦嘴角。

“师父,徒儿既已知错,你为何还这般对我?!”大和尚拧眉瞪眼地说道。

老僧轻叹一声:“哎,你之神通皆出于我,如今你做下如此罪孽深重之事,自然也与我脱不了干系。我这么做,只是想收回你的神通,使你不再作恶。”

大和尚则盛怒道:“你若收了我的神通,那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你身边的这个人一看就是来抓我的,我若无神通护体,早晚都难逃一死!”

老僧淡然地说:“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忏悔。而之于你的因果,也仅之于你,并不与他人相关。”

大和尚愤愤不平地说道:“那师父你呢?!你之前不也是杀过人么?!”

杨雨寒大吃一惊,听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他自己也杀过人了。而那个受害者……恐怕就是众人正在寻找的小凤。

老僧则单手立掌:“阿弥陀佛,无论我的因果到与未到,我都已视之泰然。”

“好!”大和尚恨恨地说,“那按师父的话说,那个被我杀死的人,也自有他的因果,所以徒儿就只是替天行道,还有什么过错?!”

老僧答说:“当年佛祖即将入灭之时,阿难尊者曾问过我佛:‘佛入灭后,以谁为师?’,佛言:‘以戒为师’。足可见戒之重要。你的过错……不在于你杀的是‘他’,而是在于你杀生,破了杀戒。如今你戒体已消,就如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再怎么忏悔都已然无用。”

听到这里,杨雨寒又不禁有些糊涂,因为受害的如果是小凤,那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应该提到“姑娘”二字才对。可是听来听去,都好像他杀害的是另一个人,这也令杨雨寒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

大和尚凛然道:“呵呵,菩萨也曾经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渡他,让他尽早地脱离烦恼。”

老僧又一声轻叹:“哎,你自幼便十分聪慧,但你也是受聪慧所害,只顾得学那些神通,却从不虔心听授。地藏菩萨所说的这句话,乃是当时接受了佛祖的重托,因此立下了‘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大愿,以己之大能,现身于六道之中,广设方便,救渡苦难众生。而你未先自度,便妄学菩萨渡人,此般取巧,乃是魔道所为。”

大和尚怒极反笑:“哈哈哈……徒儿既已入了魔道,可凭师父慈悲,何不宽待于我?”

老僧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从未敢说自己慈悲。以我之愚钝,只求止持、自律自省。若众生见我能有所感,从而奉行诸善,那也只是我佛之德,众生之德。”

大和尚怒道:“好!就算师父只求自度,那佛祖呢?菩萨呢?我刚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前去认亲又被羞辱,阴险小人诓我酤酒,才使我最终铸成大错,这些时候他们都在哪呢?怎么不来救我?”说到后来,竟似有一丝委屈。

老僧顿了顿道:“你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佛祖对你的考验。当你还是个婴儿时,佛祖悯你无能,遂才将我引至在你的身边,授你神通,教你佛学,便是给了你应对之法。没想到你却不加善用,先着了相,冒然前去认亲;又失了心智,轻易受人蛊惑;还中了三火(贪嗔痴),对那位好心的施主心生歹意;最后又破了杀戒,加害了那位公子。如今你的业障已然太重,还妄想以色观、以音求、起邪觐,自然见不到我佛。”

大和尚蔑笑道:“呵呵,若是我佛真正慈悲,当时就应该丢下别管我,让我直接死了,也不会留下这诸多祸患。他这么做,分明是害在人,也是在害我。这佛,我不见也罢!”

老僧微微摇了摇头:“哎,你不观自心,无人可见。”

大和尚怒喊道:“那是你们不肯,所以才看不见我!”

老僧叹息着说:“佛曰‘相由心生’,以我之心,见你之相,令我怜悯。以你之心,见众生相,皆是恶魔。”

大和尚冷笑道:“呵呵,谁是恶魔?佛说魔是魔,魔说佛也是魔。你总说止持、作持,说什么诸恶莫做、众善奉行,可这善只是你的善,这恶也只是你的恶!你的恶对魔来说是善,你的善对魔来说则成了恶。这便如同水火,哪有什么对错?!”

老僧闻言微愣,过了片刻才说:“你既然曾经入我佛门,便应视佛门之善为善,视佛门之恶为恶。可如今你已破见,佛门已留你不得。”

第五十七章 举世假僧佛 度化也挑人

“呵呵……”大和尚讪笑着,直将其握住僧棍的左拳攥得是咯咯作响,“留不得……留不得……”他一边说,浑身的青筋也一边在根根暴起,与此同时,其左拳表面的皮肤竟开始缓缓硬化、渐变成了铁黑的颜色。

“咔啦啦。”

伴随着一阵轻脆的声响,那皮肤完全黑化的部分又蓦地龟裂了开来,露出了里边犹如岩浆般的血肉,并旋即一路向上,俄顷就蔓延了他整条胳膊:“师父……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肯给徒儿一个机会了么?”

老僧则没有回答,先是挥手将雨寒轻轻拂至在远处,然后又凌空盘坐了起来,低声说了句:“得须陀洹果,唤舍摩黎阿修罗王。”

他的话音刚落,其身前三米处的空间便骤然模糊了许多,紧接着,就从中走出了一个三米多高的巨汉,这巨汉皮肤呈藏蓝色,身材魁梧、法相庄严,生有六条手臂,上半身几乎赤裸,只于左右负了对肩甲,造型和颜色皆与他的战裙、战靴相似,都是金边墨底,镶饰着火焰状的纹路。

“呵呵呵……”

大和尚见此情形,不由得惨笑了数声:

“菩萨常言应知悔,与我却成因果深;

举世皆为假僧佛,度化也挑有缘人!

师父,这可是你逼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小半个身子都已化成了熔岩,包括他的左脸,甚至连瞳孔也变作了猩红色。

而那位名叫舍摩黎的阿修罗王亦且摆开了架势,等待着老僧的命令。

眼看着双方就要动手,杨雨寒一是想尽早弄清小凤现在在哪,一是担心那老僧再次吃亏,于是连忙挡在了两人中间,反朝着老僧说道:“大师,你先等等。”

“……”

两人俱是一愣。风神虽因为从没有见过这一类的法术,禁不住有些忌惮,但如今护主心切的他,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遂也就随之跟了过去。

“施主。”老僧略带焦急地说,“你这是做什么?小心伤了自己。”

杨雨寒摆了摆手,进而又转向了那位大和尚道:“大师父,在下有话要说。”

大和尚顿了顿才道:“说。”

杨雨寒朝着他走了两步:“我先提前说明,在下并不是来抓你的。在下此次前来,仅是为了寻找小凤姑娘的下落,就是带你回家的那位姑娘。”

大和尚迟疑了片刻:“我已经放她走了。她现在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

杨雨寒的心终于落定,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唔。刚才在下一直在听两位师父的谈话,依在下之见,我觉得是大师错了。”他如此说,只是为了暂时稳住那位大和尚。

果然,大和尚的表情顿时缓和了许多。于是他便又转向老僧继续说道:“在下对佛学懂得不多,但按您的逻辑来讲,这位大师父已经被您逐出了佛门,那他现在就应该是一位世俗之人。你们佛家不是常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既然大师父已经认错,您为何不宽恕他呢?”

老僧方欲回答,杨雨寒又抢先说道:“实在是抱歉,我还得打断您一下。我大体知道您会讲什么,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觉得您现在就已经着了相了。”

老僧闻言,顿时如醍醐灌顶,旋即将阿修罗王收归虚无,然后便单手立掌道:“是贫僧错了。”

杨雨寒笑着说道:“您又着相了。缘起无自性,一切法无我。既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您又何错之有?您又在哪呢?有您么?”

老僧听了,随之再无表情,只是凌空盘坐着,缓缓阖上了双目,并将两手搁至于左右膝盖,俄顷进入了禅定。

而就在其入定的那一瞬,他的身体就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融入了周围的环境里。

杨雨寒双手合十,接着又回身看向了大和尚,微笑着说道:“大师父,您能听我讲一个故事么?”

大和尚见雨寒帮了自己,便也对他少了几分敌意,身体的“魔化”也逐渐停了下来:“请讲。”

杨雨寒颔了颔首,一边用水的黑气和金的白气在身前组成了一幅水墨也似的画面,其中一大一小两个和尚,正走在一条长长的山路之间……

一边说:“从前,有一位老和尚带着个小和尚在一条山路间行走,小和尚看着周围的大山有些好奇,于是便询问老和尚:‘师父,您说这么大的山是怎么长出来的?还有没有比它们更大的山了?那它们得长得多大啊?最后会不会戳破了天啊?’。老和尚看看他没有回答,只说道:‘你过来。’然后就把他领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树底。

过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太阳都升到了天空的正中,这时老和尚才开口向小和尚问道:‘你饿了么?’,小和尚委屈地说道:“我早就饿了。”,接着老和尚便摸了摸他的头说:“走,师父带你化缘去。”,然后小和尚便高兴地跟着老和尚走了。”

言至此间,杨雨寒才将身前的水墨画面尽皆收敛,进而又看向那大和尚道:“大师父,你错了么?”

大和尚单手立掌道:“小僧错了。”

杨雨寒点头微笑道:“既然您已知错,便应该去认罪伏法,您觉得我说的对么?”

大和尚倒也洒脱,先是颔首“嗯”了一声,旋即便转身向北,以其半魔半僧之躯,手执着他那根焦黑的长棍,大步流星地径朝着莱州城奔去。

杨雨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边将双手合十,一边说了句:“善哉善哉。”接着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依旧入定的老僧,在片刻的沉寂之后,他才骑上了风神,离开了这片密林。

……

就在他们俩距离那丁家村没有多远的时候,就着月光,杨雨寒倏忽望见了一个人影,正骑着个蝙蝠形状的大鸟从村中飞起,想必是白勇。于是他连忙将风神收回了锦囊,然后朝那人呼唤道:“白掌柜!”

那人闻声,果真就挑向了这边,并在途中恢复了他的高大身型:“杨公子!小凤找到了!”

杨雨寒高兴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白勇匆匆下得了鸟背,走到了他的近前:“我是在村子往东三里的地方找到她的,据小凤说,是一个老和尚救了她,但她害怕又遇见那个大和尚就没敢直接回家,所以在路上藏了好久才敢往家跑。”

杨雨寒忙问道:“她没什么事吧?”

白勇点了点头:“嗯,她只是受了些惊吓,我已经把她安全地送到家了。”

杨雨寒颔首道:“那就好。你说的那两位和尚我也都遇见了,现在那大和尚已然知错,听了我和老和尚的劝说,刚刚已经去衙门自首了。”

白勇大奇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杨雨寒解释说:“那位大师父也是命苦,小时候被人抛弃,长大了前去认亲又遭了羞辱,后来又有些闲人趁着他伤心、哄骗他喝多了酒,才导致他对小凤姑娘生了邪念,又失手打死了一个人,而等他酒醒以后就立刻知道错了。”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没弄明白他到底打死了谁。”

白勇微蹙着眉头道:“刚才小凤给我说过,在那个大和尚将她掳到林子里欲行不轨之时,碰巧遇到了邻村的一个混混,那个混混不知道大和尚身负神通,便想着趁机勒索一把,结果却被那大和尚一拳就打死了。也幸好在这时大师赶来,才吓跑了他,否则这后果不堪设想。”

杨雨寒轻叹一声道:“哎,小凤没事就好。但在下还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勇看着他说:“您但讲无妨。”

杨雨寒点点头道:“在下希望白掌柜可以通过赵哥……给上头求求情,毕竟那大师父乃是酒后失德,打死个混混也算是为民除害,而小凤姑娘那边也幸好没铸成大错,所以……我希望衙门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您说呢?”

白勇颔首说道:“唔,我听您的。行了,咱们也早点儿回去吧,丁老爷子还在那等着咱们呢。”

“好。”杨雨寒应下,然后便跟白勇一同乘上了怪鸟,在那轮皎洁的明月下,朝客栈快速地飞行。

第五十八章 无客问生死 贪欢人世间

回到客栈之后,白勇就派人送走了小凤的爷爷,并打算亲自去将此事禀知赵捕快,同时也是为遂了杨雨寒的心意——请求衙门对大和尚进行宽大处理。而杨雨寒则带着闻讯赶来的红绡,重新回到了房中。

“相公。”红绡一边将铺盖折起,一边向雨寒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杨雨寒拉着她坐在了床边:“客栈有一个姑娘失踪了,我跟白掌柜出去把她给找回来了。”

红绡惊奇地问:“她怎么了?”

杨雨寒瞧了瞧她,然后便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地叙述了一遍,直把她听得是又惊讶、又佩服:“相公,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啊?”

杨雨寒笑了笑道:“呵呵,虽然我之前不知道自己是得知力传人,但毕竟这种能力天生存在于我的体内。也可能是因为这一点,使得我对许多事情都充满了好奇。不但喜欢查阅各种稀奇古怪的资料,而且还喜欢观察周围的一切,渴望去了解那些行人的过往,渴望去了解那些花草树木是如何一路成长的,甚至会渴望了解脚边的一粒砂子,它是从何处来,是怎样来的,经历过几阵风雨。”

红绡温柔地说:“相公……你活得还挺有诗意的呢。”

杨雨寒苦笑着说:“哎,什么诗意,我觉得就是无病呻吟、矫揉造作,只不过这是本能所致,我也是没办法。”

“嘻嘻……”红绡乖巧地笑了一笑,两只眼都眯成了一条缝,“我反正觉得挺好的。那你在来到这里以前,还获得过别人的记忆么?”

杨雨寒顿了顿道:“倒是也获得过,但只是一些片段。”

红绡好奇地问:“你给我讲讲呗?”

杨雨寒瞥向她道:“都这么晚了,你不睡觉了?”

红绡窘笑着说:“我不困,你给我讲一讲嘛。”

“好吧。”杨雨寒见拗不过她,于是便点点头道,“那我就给你讲两段记忆,讲完了咱们就睡觉,好吧?”

“嗯。”红绡颔首应下。然后杨雨寒就说起了那两段记忆:

“第一段记忆,是我在我们世界的一家、名叫‘肯德基’的饭馆中获得的。

那天……我正在那里吃饭,偶然注意到了坐在我斜对面不远的一位老者,他虽然头发有些花白,但一看那状态就知道身子骨很是硬朗,而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买了几样东西却一点儿都没动,只是默默在那里坐了好久,而且在最后又将那些东西全都打好了包,提溜着就往外走。

他走得比较慢,又恰逢我也已经吃完,所以我在行至饭馆门口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也因此获得了他的一段段散碎的记忆,因此知道了他来这里的原因。

他们家原来并不富裕,所以他跟他的夫人一直保持了省吃俭用的习惯,即使当他们的儿子长大成人后,赚了不少的钱,他们也还是不舍得吃,不舍得穿。

这位老者的夫人更是如此,虽然在经过那家饭馆时常说以后要来,但也只是说以后,以后一定会去。一直到她去世。

后来老者每逢路过那里,就会去里边坐上一会儿,点上几个他认为夫人会喜欢的东西,在脑海中,静静等待着夫人把这些东西全部吃完,看着她满足的表情,一如他们俩年轻那会儿,当他将一块点心递给她后,她的脸上流露出的喜悦和甜蜜。”

红绡听了,不禁悲从心起,难过地依偎在他的肩头。

杨雨寒遂轻叹一声,一边将她揽住,一边继续说道:

“第二段记忆,是源于一青年男子。

那天,我正好走到了一家理发店的门前,就是替别人打理头发的那种店,一不留神和里边走出的青年男子撞了一下,便由此获得了他的一小段记忆。

他刚才在理发的时候,店里进来了两个人,是两位妇人,一位四五十岁,一位年过六旬,进门就问掌柜的能不能剔光头。掌柜的正忙着,于是就说剃光头反正也简单,桌子上有工具,你们自己剔就成。回答的熟练而冷漠。

那位年长一点儿的妇人想了想说……也行,所以就大大咧咧地领着另一位妇人坐了下来,接着又拿起了工具开始给她剃头。

……

那掌柜的有个彪呼呼的伯父,那人闲着没事儿,就站在那妇人的身后瞅,瞅着瞅着,那位四五十岁的妇人就哭了,哭得很伤心。”

“哎!”杨雨寒叹了口气,“那一家理发店,是在一家大医馆的附近,而去那家医馆求医的人……大多是患了绝症,并且在治疗这种病的时候,不但要切除身上的某些器官,头发也很快就会掉光。所以这一位前来剃头的妇人,应该就是患了这种绝症。

我在回过神来之后,便下意识地望向了那家理发店,望见了那位可怜的妇人,还在哭,她是我第一个不想去获得记忆的人,我怕承受不了那种痛苦。而除了她之外,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也在遭受着。

光是在那条街上,就有十几家小店在贩卖假发和义乳,来那家医馆求医的人也每天都络绎不绝。

哎……

当那么多人都在为一些鸡毛蒜皮、或者是情啊爱啊的小事儿纠结的时候,有一些人,却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就像那位妇人,她可能面对的不仅是死亡带来的恐惧,还可能面对的是贫穷之下、是否要继续医治的抉择,甚至会面对亲人的离散、独自遭受病痛的无助。

可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一个凡人又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只能就那样走了,束手无策。”

……

二人相互依偎着,良久,红绡才抬头看向了雨寒:“相公,红绡没看错你。”

杨雨寒惨笑着说:“哎,借你吉言吧。”

“……”红绡顿了顿道,“好了,咱们休息吧。”

“嗯。”杨雨寒颔首道,“今天太累我就不洗澡了。”

“我知道~”红绡莞尔一笑,旋即站起身来,将他搀到了床上,“刚来的时候我就怕你太累,一直没催过你。”

杨雨寒瞧着她道:“那你洗了么?”

红绡点了点头:“嗯,刚洗了,身上可香了。”

“呵呵。”杨雨寒尴尬地笑了笑,“好了,你别撩拨洒家了,快变成小狐狸上来吧。”

红绡狡黠地笑着:“嘻嘻嘻……相公啊……之前你在梦里梦见什么了?”她一边说,一边在荷床上向前跪爬,衣衫垂下,直露出两半酥胸,“怎么还喊我……磨人的小妖精呢?”

杨雨寒窘迫道:“呃……没什么。”身体却比他要诚实的多。

“哈哈。”红绡媚笑一声,转眼便还原成白狐的模样,再一次跃至雨寒颈旁,“好了,不闹了。你快睡吧。”

杨雨寒笑了笑,笑了笑,笑了笑……

第五十九章 力不尽则憾 命不听则枉

翌日清晨,杨雨寒是被知了的叫声给吵醒的。

口鼻间满是淡淡的花香。

他睁开眼,发现红绡未醒,依旧是五尾白狐的模样。在如此近的距离,她的毛发被这温和的晨曦照耀得如此柔亮,让他不禁想起了奶奶家的那只白猫,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却又怕打扰到红绡。

“唔……”

虽然他一再小心,但当他起身之时,旁侧的小白狐还是悠悠转醒了过来,先是缓慢地眨了眨她那双乌黑的媚眼,然后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醒了啊?”

红绡笑着答道:“嗯。相公早安,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杨雨寒回说:“我也是刚醒。”

红绡躬身一跃,盈盈落到了他的怀中,随之又嫣然道:“嘻嘻……你睡得可真快。刚闭上眼没一会儿你就睡着了,而且还打呼噜。”

杨雨寒尴尬地问:“呃……没影响到你吧?”

红绡笑了笑道:“没有,不过我昨天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来着,可是聊着聊着……就被你的话给拐跑了。”说完,她又调整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杨雨寒低头看着她说:“什么问题?”

红绡也仰头瞧他:“就是……为什么那两个和尚那么轻易就被你说服了?如果换做是我,虽然会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不会是那种反应。”

杨雨寒笑答:“呵呵……你心事还挺重的啊。我当时说那些话,是因为通过他们俩的交谈,感觉他们很像异界佛教里的律宗,这个宗派着重研习和传持戒律,最为关注的便是自身的修行。

并且对于真正的佛教徒而言,没有犯罪这一说,只有犯戒、破戒和破见,犯戒就是犯一些小错,可以通过忏悔改过;破戒是大错,一旦破戒就会被逐出师门;破见则更为严重,是执持邪见,说一些有悖于他们佛祖的理论。而那大和尚已将这三样全部占全,所以他才会堕入魔道,也被老和尚逐出了师门。

不过……好在他一开始就知道是自己错了,而且他后来产生了破见、也完全是因为老和尚话赶话逼出来的,所以当我帮他说服了老和尚以后,他的魔化就停了下来。接着我又通过那一个小故事告诉他别去想那么多,知错就改就好,所以他就去自首了。

而老和尚那边……他之前想收回大和尚的神通,只是想忏悔自己的过错,于是我便用‘缘起无自性,一切法无我’告诉他,世间的一切因果都不会因为他而改变;又用无相的理论点化了他,让他进入了一种无我的境界,呵呵,‘我’都没有了,他还会管别人嘛。”

“啊……”红绡惊讶地说,“好厉害啊……相公你不会也信佛吧?”

杨雨寒略带轻蔑地笑着:“我挺尊敬他们的,但我是自己不信。那东西太麻烦,规矩太多。并且你如果一旦信了……其实就已经有悖于佛祖的理论了。因为佛学的最高境界是无相无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而当皈依佛门时,却需要走很多形式,比如剃度啊,比如持戒啊,比如念经啊,就已经都着了相了。

这就好比求学,有天赋的自学也可,没天赋的就只能去庠序(古代学校),但这庠序之中……大部分都难成大才,所以最后还是看一个人对于某事有没有悟性。

世间的道理大体相通,有悟性的从很多角度都能获得,没悟性的也只能学得个差不多。人人平等只是世人的美好愿望,但事实上……没有任何人是平等的,每个人出生的家庭就基本决定了他能够接触到的人、能够受到的教育水平、能够动用的财力……而且在多数情况下这都是一个死循环,就算有从中跳脱的……也尽是些天才、少之又少,这也导致了这个世界总是由精英控制着,所以才有那么句话嘛……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红绡似有所悟:“嗯……不过相公啊,我觉得我们就算不是天才,去学一学总归是没错的。”

杨雨寒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们每个人都是在承接祖辈的生活,而为了我们自己和后代,哪怕是不能像天才那样逆天改命,也应该找一件适合自己的事情,通过自己的一点点努力,过上自己能够过上的生活。但绝不能好高骛远,否则一辈子都不会幸福,因为乌龟只能和乌龟赛跑,不要去看身边的兔子,只要能嬴了其他乌龟,你就已经应该满足。”

“嘿嘿嘿……”红绡狎笑不已,“我是狐狸,就喜欢吃兔子。”

杨雨寒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不光是个狐狸,还是个小色狐狸。呵,那你就跟其他的小狐狸赛跑,看看谁捉的兔子多!”

“肯定是我捉的多。”红绡得意地说,“而且都用不着我,我让楚书古派人去给我捉。”

杨雨寒颔了颔首:“呵呵,红绡最厉害了。不过这就是令尊努力的结果,每个父母都会努力让孩子过上好的生活。”

红绡沾沾自喜道:“那这么说……老楚还挺厉害的呢。”

“嗯。”杨雨寒又颔了颔首,“对了红绡,你们楚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红绡答:“楚书古本是宋爷爷的一只坐骑,在遇到我娘以后,宋爷爷便给了他们俩一大笔钱,让他俩成了亲,又买了许多许多的地,每年光靠收租就可以丰衣足食。后来……东宫知道我们楚家精通金术,为了能对金术进行更为全面的了解,所以就和老楚走得很近,老楚也因此获得了我们淄州的盐铁贩卖权。”

杨雨寒瞠目道:“那你们家岂不是很有钱?”

“那是自然。”红绡一脸骄傲地说,“而且老楚还不像其他人那样哄抬价格,反而将利润压得很薄,深得当地百姓的爱戴。”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看你就知道你们家风很正。不过你说的那个宋爷爷是做什么的?”

红绡解释说:“我可喜欢宋爷爷了,他对我特别好,人又特别厉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每一样还都能做到顶尖。我听老楚说……宋爷爷不但在修为上深不可测,并且当年在经商的时候也十分厉害,脾气又好,不管我以前怎么瞎胡闹都没见过他生气,人也逍遥自在,爱去哪就去哪,就连四宫诸宿都拿他没办法。”

杨雨寒惊叹道:“这么厉害……”

红绡连连颔首:“嗯嗯,就是他总爱到处溜达,这些年老见不着人影,要不一定要带你去见见他,到时候你肯定会吓一跳。”

杨雨寒疑道:“怎么呢?”

红绡笑眯眯地说:“因为我虽然是叫他爷爷,但他驻颜有术,这么多年以来……从老楚认识他到现在,他的模样基本就没变过。”

杨雨寒听得一愣:“还有能驻颜的法术?”

红绡瞧着他说:“应该有吧……不过我也不会,而且我只见过宋爷爷这样,以前我老缠着让他教我,可是他总说我学不会,总说等我长大了他会亲自给我驻颜。”

杨雨寒大惊不已,难不成……这位宋老爷子也会时空术?!

第六十章 水火或有情 天命不饶人

杨雨寒问道:“那去哪里能找到这位宋爷爷?”

红绡却把头一埋:“俺不知道,上次见到他还是在两年前。”

“唔……”杨雨寒沉吟了片刻,“那咱们就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带你回家。”

“好嘞!”红绡兴奋地跃至在床下,随之幻化成了人形。

“呵呵……”杨雨寒站起身来,一边牵着狐女,一边向屋外走去,“红绡,你这衣服是用金术做的么?”

红绡应道:“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杨雨寒顿了顿说,“我就是觉得你手挺巧的,竟能用金术编制出这么漂亮的衣服。”

红绡莞尔一笑:“嘻嘻,我贤惠吧?”

“嗯。”杨雨寒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看到了正在向这边赶来的白勇,“白掌柜。”

白勇亦瞧见了他们俩:“呵呵呵……两位起得这么早啊。”

“呵呵。”杨雨寒又笑着点了点头,随之加快了下楼的脚步,却又在楼底再次看到了身板笔直的楚福,于是便颔首打了个招呼。

“呵呵。”白勇依旧微笑着走上了前来,“几位休息的可好?”

“嗯。”红绡小施一礼,杨雨寒则点头回应道:“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白勇满怀歉意地笑了笑,“真的是不好意思。您刚来这里就给小店帮了两个大忙,真是太麻烦您了。”

杨雨寒轻轻摆了摆手:“没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说着他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小凤姑娘呢?她现在好些了么?”

白勇微躬着身子道:“她很好,您请放心。刚刚我已经让人去看过了,这几天就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工钱我还照付,您看这样行吗?”

杨雨寒颔首回道:“嗯,挺好。”

白勇点了点头,进而侧过了身子:“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三位就请随我去用点早饭吧。”

三人应下,旋即就跟着他、来到了前边的一处包厢内。

仔细吃了一顿。

……

用罢了饭,杨雨寒便和红绡告别了白勇,乘着楚福化作的金雕、开始向千乘县(古代的青丘国,现代的高青县)飞行。

“嘻嘻。”红绡抱着他,想象着一起回家的场景,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杨雨寒笑着说:“瞧把你给乐的。”

红绡则笑得更甜:“肯定的呀,老楚和我娘一定会特别喜欢你。”

杨雨寒浅笑道:“以后你能不能不直呼令尊名讳了,听起来怪怪的。”

红绡反驳说:“我不这么叫他会不习惯的。”

“呵呵。”杨雨寒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你……”

“我说的是真的。”红绡一本正经地说,“我都叫了二十多年了,如果乍一不叫了……我们俩都会不习惯的。”

杨雨寒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啦。”他顿了顿又道,“红绡,令尊和令堂是什么样的人啊。”

红绡稍稍仰了下头:“你放心吧,他们都是特别、特别、特别随和的那种人。”

杨雨寒笑问道:“有那么随和吗?”

红绡回答说:“当然了。可能是受宋爷爷的影响吧,老楚和我娘都比较相信缘分和命运。我也是。因为宋爷爷有一句话常常挂在嘴边,‘万事自有安排,一切皆由天定’。”

杨雨寒顿时僵住,然后缓缓侧首朝红绡瞥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封印于凡的那个异人就曾对于凡说过这句话,再加上红绡之前的描述,那位宋爷爷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老……应该也是受到过封印所致。也就是说,他们俩……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怎么了?”红绡奇怪地问。

杨雨寒凭借于凡的记忆,在手心里凝结出了那位异人的“木像”,随即擎至于肩头:“红绡,你那位宋爷爷是不是长这样。”

红绡瞪大了双眼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雨寒努力稳了稳心神:“他就是在于凡之前、那个被封印在碧容山上的异人。”

红绡惊诧道:“啊?”

杨雨寒问:“你听没听令尊说过,他们俩是在什么时候遇到的?”

红绡思索了片刻:“好像是在三十九年前。”

杨雨寒点了点头:“这不就对上了么。”

“嗯……”红绡应道,“怪不得宋爷爷没有家人,原来他是从异界过来的。可是他在救下老楚的时候、修为就已经无法估量了,他一个异人是怎么做到的?”

杨雨寒想了想说:“这确实是个问题。就算是我,哪怕知道了所有法术的使用方法,但修为这个东西,还是得一点一点的锻炼积累。”

“嗯……”红绡颔了颔首,“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个碧容山上的封印到底是什么法术?为什么能让他们俩都不会变老。”

杨雨寒沉吟道:“唔……根据我的推断,当年封印凶兽栖无和宋老爷子的那个人应该是苍天神君,而且他用的是时空术,以一个人永生的自由压制凶兽栖无的自由。但让我始终都想不通的是……宋老爷子是如何解开那个封印的,那可是早已失传的法术,而且还是苍天神君亲自施展的。”

红绡惊讶地问:“苍天神君?!你是说……当年封印栖无的那个白衣人是苍天神君?!”

杨雨寒点了点头:“嗯。虽然我只是猜测,但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他与当时的情况比较吻合。”

“唔……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红绡颦眉道,“但如果苍天神君一直都在,那他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帝都呢?而且这么多年都不问世事,就连四国混战他都没有现身,不是都传他爱民如子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杨雨寒轻叹一声:“哎,谁知道。”

片刻的沉寂之后,又听得红绡说道:“那、那个封印是不是别人给他解开的?”

杨雨寒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啊……但是我感觉可能性不大。因为如果是有人想放出栖无,可他为什么会任由于凡去接替宋老爷子的位置?而如果他不想放出栖无,那救出宋老爷子又有什么好处?所以最有可能的还是他自己。”

他一边说,一边逐渐理清了头绪,于是他顿了顿又道:“我是得知力,于凡是如果力,擎天圣君英年早逝,所以他的血脉应该是没有流传下来。那……剩下的就只有洞察力了。

既然我和于凡都来到了这里,那么洞察力的传人也很有可能跟我们一样,一起搭乘了那辆马车。”

红绡疑问道:“你的意思是……宋爷爷是洞察力的传人,他是用洞察力找出了法阵的弱点,然后逃离了那里?”

杨雨寒颔了颔首:“应该是,毕竟他在那法阵之中待了整整四十年,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法阵的弱点。”

红绡缓缓地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了。”

杨雨寒继续说:“唔。或许他也是在那时学会了玄术的使用方法,或许苍天神君正是看中了他的这一点,所以才能将栖无安安稳稳地压制了四十年。”

第六十一章 少顷至都邑 受伏胶莱河

“那既然宋爷爷能将那法阵解开……”红绡皱着眉头说,“是不是他也能打开破碎虚空啊?”

杨雨寒回应道:“其实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无论怎么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他。”

“嗯。”红绡颔首说道,“等咱们到了我家,我就让老楚派人去寻找宋爷爷的下落。”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进而又回头望向了西方,望着渤海的海天交接处,再一次感慨良多。

也不知道……是连幕的手臂治好了没有,千帆舞和连晓雾的同伴会不会全部找到,那“喜怒无常”有没有为难是连村的村民,李氏母女现在是否安好,破壁和钻山的英灵是否已经安息……

还有自己的家人……

哎……

“相公。”红绡看出了他的心事,于是便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你怀里的那块令牌是怎么回事?”

杨雨寒回神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有块令牌?”

红绡解释说:“当初我在你怀里掏那块金元宝的时候摸到过。”

杨雨寒恍然道:“哦,我当时说的没那么仔细,这是偷袭我们的那个杀手留给我的。”

红绡好奇地问:“他给你个令牌做什么?”

杨雨寒接着从怀中掏出了那块令牌,并将其越过肩头,给红绡看了一看:“他让我拿着这块令牌、去莱州一家名为《牡丹园》的青楼找老鸨,老鸨便会告诉我怎么能找到他。”

“回风庭?”红绡吃惊道,“他是回风庭的杀手?”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又将那令牌收入了怀中。

红绡想了想道:“怪不得那个人会这么厉害。”

杨雨寒侧首瞧了瞧她:“回风庭很厉害么?”

红绡颔首应道:“是啊。回风庭可是四国最顶尖的杀手组织,善使风术,行踪诡谲。四宫曾多次寻找过这个组织,可是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找到。”

杨雨寒闻言愕然——四宫肯定网罗了不少的奇能异士,光看“喜怒无常”就可见一斑,但如果他们都找不到……那这个回风庭可真够厉害的。

一念至此,他忽又话锋一转:“红绡,除了回风庭之外,四国之内还有哪些门派组织?”

红绡思索了一会儿:“除了回风庭……还有一个与之实力相当的杀手组织,叫做笼雾殿。而同样独修风术的还有一名门,唤作待月台。

除此之外,另有荫花楼、囚云阁、雷音堡、凋霜林四家,分习雨、电、雷、霜四术,声威不菲。”

“待月台?”杨雨寒奇道,“千、连两位姑娘的师父就是来自待月台。你能给我仔细说说么?”

红绡回应说:“我也不太了解,我只知那待月台的门徒尽是些苦命女子,具体的情况还是等问问老楚吧。”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那除了这些,没有研习主五行的门派么?”

红绡摇了摇头:“没有,因为四宫禁止民众用五行之术创门立派,所以就只有一些望门贵族比较有名,比如我们淄州楚家,比如莱州杨家,比如兖州的齐家,这个就比较多了,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杨雨寒奇道:“莱州杨家?你给我仔细说说。”

红绡笑着说:“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杨家的木术特别厉害,经营着一家很大的戏班,现任的族长名叫杨小楼。”

杨雨寒愈发惊奇:“这里也有戏班?”

红绡疑惑道:“难不成异界也有么?不可能吧?”

杨雨寒听得糊涂:“怎么?”

红绡颦眉道:“你们不是不会玄法么?”

“是啊。”杨雨寒颔了颔首,接着又瞥向红绡,“但唱戏也用不着玄法啊?就是一些人装扮成某些人物,在戏台上演绎一些故事。”

红绡作恍然状:“那不一样,这个世界的戏班是用玄法搭建出一些小型的山川河流作为场景,再幻化出人兽精怪进行表演,后台有人配音,可好看了。”

这不就是正真的“3d电影”嘛?!杨雨寒想想就觉得好看:“嗯,有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

红绡莞尔一笑:“其实归林客栈就有,但是我昨天看过,不过班子太小,不是很好看。等咱们回到我家以后,我就让老楚请个大戏班子过来。”

“呵呵……到时候再说吧。”杨雨寒笑了笑,接着又赶忙扯回了话题,“对了红绡,佛教是什么时候传入四国的?”

红绡顿了一顿,继而嫣然地说道:“嘻嘻,这个你可就问对人了。佛教乃是于一千五百六十四年前,由迦叶摩腾与竺法兰两位高僧一同传入的。”

杨雨寒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红绡得意地说:“因为楚书古和正觉寺的观庵住持关系很好,以前我曾听住持说过此事。”

杨雨寒点点头道:“哦。你这小脑袋记性不错嘛。”

红绡听他夸赞,不由得喜上眉梢:“那是。不过我不太不喜欢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所以对佛学的理论很少关注。”

杨雨寒浅笑片刻,旋即又继续问道:“那还有别的宗教或者门派么?”

红绡说:“其实还有很多,只不过我知道的有限,剩下的……我就还知道个‘道教’,是依据‘学术’来创建的,而且年头很久,至少也得快五千年了。”

“唔。”杨雨寒应下,就没再继续询问,转而低头俯视了一番,望见前方不远便是一条大河,于是他又瞥向了金雕,“楚福,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金雕先在喙前撑开了一层淡白色的气穹,然后才回道:“都邑城(即山东昌邑),前边的那条河是都邑的运粮河,也叫胶莱河。”

杨雨寒闻言微愕:“这么快。”

“现在先别分神。”金雕冷静地说,“后边有五只狼鹰已经跟了我们好一会了。”

两人吃了一惊,可还没等他们回头,就听得金雕提醒道:“别往后看,你们都抓紧了,一会儿我们先藏到河对岸的林子里,在空中没法补充金气,万一动起手来会对我们不利。”

“嗯。”两人紧张地应下,接着金雕便向下俯冲,途经那一条宽约两百米的大河,径朝着杨林飞去。

而其身后那五只鹰翼鼠尾、狼身四爪的巨大怪鸟亦且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旋即也开始加速追赶。

“嘭!!!”

就在他们飞至在大河中央的时候,水中突然蹿出了一个十丈巨怪,用它那长有蹼指的粗硕大脚踩着水面,生生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六十二章 水妖无支祁 混世第一猴

这怪物浑身溜滑,皮肤呈浅蓝色,肚皮奇圆无比,左右各生了两条十分粗短的无毛手臂,三颗光秃秃的脑袋,正张着满是利齿、且含着旋涡的巨口,想要将三人吸入腹中。

“呀!”红绡被吓得不禁尖叫。

楚福急忙将前胸上仰,一边横挥双翼努力地止住身形。

而杨雨寒则一边用单手后揽红绡,一边回头望了望那五只狼鹰,竟发现它们已经距离自己仅剩下十几米!

千钧一发之际!

杨雨寒连忙操纵着下方的水流把三人捆在了一起,接着猛地一拽,陡将他三人扯向河面,也堪堪躲过了后方、激射而来的五柄气刃。

“噗噗噗……”

这五柄气刃被那怪物口中的吸力一带,转而射中了它的胸脯,但却没在上边留下一丁点儿痕迹,只是倏忽撞散成一蓬绿色的薄雾,须臾消弭不见。

而正在往这边飞速赶至的五只狼鹰也已然避之不及,一下子就被那怪物分别吸入了它的三张巨口之中,瞬间便没了“鸟影”。

与此同时,即将跌落河面的杨雨寒匆匆解开了水绳,脱了束缚的金雕旋即重展双翅,想要调转方向从侧后撤离,可不料刚刚飞出两米,就蓦地撞上了一堵光墙,重重摔倒在一方突然出现的黑色法阵之上。

?!

“嘿嘿!”

伴随着一声粗犷的笑声,忽有一身长九尺的猿猴从那头巨怪的头顶翻落,一个跟头就跃至于法阵之外。而其身后的那头十丈巨怪,随之又将那五只狼鹰吐进了河里,并有大大小小、上百名精怪自那杨林和水下蹿出,少顷便围了过来。

这猿猴白首青身,塌鼻梁,凸额头,鼻挂铜玲,赤目金瞳,脖颈上缠了圈铁索、铁索甩开的两头则绕在双臂四周。

“你是谁?!”刚刚幻化回人形的楚福便强忍着剧痛,挡在了二人身前。

那猿猴秉直地答道:“我是水神无支祁,世称赤尻马猴。”

楚福闻言大惊。而杨雨寒则全然不同,他本来还有些害怕,可是一听这猿猴是赤尻马猴,顿时就来了精神,接着便面带惊奇地走上了前去:“谁?!”

猿猴被问得一愣:“……我是水神无支祁,世称赤尻马猴。”明显含糊了许多。

杨雨寒瞠目道:“那大圣呢?”

无支祁不明所以:“什么大圣?”

杨雨寒高声道:“齐天大圣孙悟空啊?!”

无支祁微微摇了摇头:“不认识。”

杨雨寒皱着眉头说:“你们不是混世四猴吗?”

无支祁越听就越觉得糊涂:“啥混世四猴?”

杨雨寒见怎么也说不通,不由得有些着急:“有你,有灵明石猴、也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有六耳猕猴,有通臂猿猴,你们四个合起来就是混世四猴。”

无支祁又摇了摇头:“我就知道我自己,他们几个我都没听说过。”说完他又直盯着雨寒道,“你也别光问我啊,你这厮到底是谁?!”

杨雨寒没好气地说道:“你把我抓起来了,还不知道我是谁?!”

无支祁看到他如此理直气壮,竟然还有些胆虚:“昂——我又不是为了抓你,我是为了抓那位姑娘。”

杨雨寒闻听此言,进而下意识地将红绡扯在了身后:“你抓她做什么?”

无支祁嘿嘿一笑,语速缓慢地说道:“她们家很有钱,而且人长得又美,我要抓她回去当压寨夫人,再让她们家交出来大把的赎金。”

杨雨寒连忙屏息凝神,一边积蓄着水气,一边朝猿猴说道:“她是我的娘子,我们俩也没什么钱。”

无支祁却笑得更憨:“嘿嘿嘿……你这厮不用骗我。我知道她是楚家的大小姐,我的手下已经盯了她一天了。”

杨雨寒愕然不已,说不定从昨天中午、红绡刚一吐露身份就已经被盯上了:“那你是故意把我们赶到这里的?”

无支祁笑着看了看四周:“嘿嘿嘿……他看出来了。”

四周的精怪旋即配合地哄笑了起来,这一瞬,杨雨寒感觉自己像是被傻子给嘲笑了……

然后,无支祁又朝着雨寒继续说道:“你们束手就擒吧,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杨雨寒冷冷地说:“你连楚家都敢得罪么?”

无支祁笑道:“东宫都奈何不了我,我还怕他个楚家么?”众精怪又是一阵子哄笑,另有一浑身绿毛的鼠怪蹿了出来,尖声道:“我家大王上天能翻云覆雨,下海能兴风作浪,不但可力抵九龙,而且能避死延生,已经四千年的寿命。除了当年他奶奶的大禹,无人能斗得过我家大王!”

无支祁本来还听得津津有味,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却不禁勃然大怒,接着便一抬手,一个浪头就把那鼠怪握在了左掌之中:“放你娘的鼠屁!要不是那烂污匹夫找来了群神耗我玄力,那老咬虫能擒得住我?!你这混沌浊物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大王饶命!!!”鼠怪一脸惊惧,一边大声求饶,一边拼命地掰扯着他的五指,一边想将脑袋从他的掌心拔出。然而为时已晚,即听得“嘭”的一声脆响,那鼠怪的脑袋瞬间就被捏了个粉粉碎。

无支祁随手将它的尸体一丢,然后又引来河水洗了洗满是血污的左手,一边恨骂道:“你个忤逆畜生,也敢提老子的丑事。”

红绡陡被这情景吓得是浑身一颤,杨雨寒忙把她紧护于背后,一边强忍着恶心,一边佯作出一副惊叹地模样:“哎呀,我想起来啦!原来是您啊!”

无支祁抬眼瞧了瞧他:“怎么?你才想起我来?!”

杨雨寒赧然道:“呃……在下愚钝的很,方才震慑于您的威严之下,一时间犯了糊涂。”

无支祁冷冷地说:“我给你捏捏你就灵光了。”

杨雨寒赔笑道:“呵呵呵……这就不劳您的大驾了。而且在下已经想起来了,当年那大禹老儿确实是恶心至极,在下一直以来都为他的行为所不耻,也常常憧憬您的神勇之姿,恨不得能早生个三四千年,也好与大王并肩作战,将那些腌臜泼皮打一个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是不是?”无支祁喜道,“嘿嘿,如果你真有此心,现在也不算迟,只要你杀了这八字胡作为投名状,再把那美人儿老实地交出来,你就算是我‘水神宫’的人了!”

第六十三章 急中又生智 干戈化玉帛

“哎!”杨雨寒有心去掌握话题,于是重重地叹了一声。

果然,无支祁见此情形,不由得十分好奇:“怎么了?”

杨雨寒一边将那枚木质令牌掏出,一边愁眉苦脸地说:“奈何我已经加入了回风庭,您看看,我虽对大王您十分仰慕,但着实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呐!”

无支祁闻言微愕,顿了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唔……此事确实难办。”

杨雨寒仔细端量了这猿猴一会儿,看出他对回风庭的名头有些忌惮,遂连忙趁热打铁,接着上边的话题道:“在下前天去了趟莱州湾,原定的就是今天回去复命,还望大王能放我们一马,也省得首领和堂主担心。”

无支祁有些犹豫,杨雨寒又抢先道:“而且大王请放心,在下出去以后,一定会以重金相谢。这样子……您就多了我们回风庭和淄州楚家两路作为朋友,以后再想赚钱,岂不是容易许多。”

无支祁似乎是有些动心,可还没等他回应,一直在怪群之间冷眼旁观的一位中年男子上得了前来,声音的大小恰到好处:“大王,回风庭的人皆以风术见长,而此人用的则是水术。”他虽已年岁不小,但却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甲字脸,短须,头戴白色儒巾,着了身白色直裾深衣,手拿羽扇微擎于胸前,不仅在气质上跟周围的精怪相比尤显突兀,也是其中少数的几个人形之一。

想必是这帮土匪的军师。

无支祁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旋即就对着杨雨寒怒目道:“你这厮敢骗老子?!”

杨雨寒强作淡定地笑了笑:“您误会了。在下只是初出茅庐,因为犯了点小错,被我们堂主一气之下封住了风灵,并答应等我回去便给我解开。”

无支祁将信将疑道:“你讲得可是实情?”

杨雨寒随之放开了红绡的手,走到了法阵边缘:“千真万确,大王一验便知。”

无支祁遂将那法阵打开了一个缺口,又在他走出后重新闭合了起来:“老三,你懂风术,过来给他验验。”

他方一开口,便早有一头戴乌木长簪,身穿阔领白衣,体型匀称、面容姣好,但却满身披附着黄色鳞片的青年女子、迫不及待地翩落在了近处,又婀娜多姿地走了过来:“来,伸出手来,奴家来给你验验。”

杨雨寒旋即抬手,可是那女子却没有直接搭脉,反而将他的右手拿住,仔细地摩挲了起来:“这细皮嫩肉的,啧啧,真好。你是不知道啊……这水神宫里除了老匹夫就是些粗糙汉子,这几年啊,可把小奴家给憋坏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呢……也别回那劳什子回风庭了,以后就跟着我吧,你这娘子呢……就给我们老大做个压寨夫人,你看可行?”

红绡见状,赶忙怒斥了一句:“你给我放开!”

而无支祁也已经看不下去,随之没好气地骂道:“你个骚娘们儿,能不能有点儿正事?!”

“哈哈哈哈……”那十丈巨怪蓦地仰天大笑,却又在瞥见女子的冷眼后戛然而止,进而尴尬地抹了抹两双大手,并将他的三个脑袋分别扭向了旁侧。

然后,那女子又冷冷瞧向了无支祁:“你个死狌狌(意音皆同猩猩),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娘说话哪容得你来插嘴。”

无支祁却未动怒,只说道:“你也太他奶奶的骚了,都抓了十几……”

“叮!”

他还没有说完,那女子就猛地打出了一根细针,直冲着他的猴嘴而去。无支祁陡抬左手,用他臂上的锁链轻松抵挡了下来,登发出一声金鸣!

女子阴阴地说道:“你要是再敢多嘴,就休怪老娘跟你拼命。”

无支祁颇为无奈地抱起双手,接着郁闷地说道:“你他奶奶的就是个疯娘们儿……”

女子白了他一眼,旋即又意味深长地眺了眺红绡:“小娘子,你这就吃醋了?”一直到此时,她也未松开雨寒的手。

杨雨寒眼看着红绡即将发作,五条狐尾都已然全部展开,于是忙将那女子的右手搭至在自己手腕,对着那女子说道:“好了好了,您就莫要逗她了,先来验一验在下的玄灵吧。”

女子见犯了众怒,所以就悻悻探了探他的玄灵,发现果然是如他所言,遂又放开了他的手,冷淡地说了句:“他的风灵的确被封住了,而且封他风灵的那个人修为很高,就算在待月台也当属前十。”

无支祁听了,随之望了望那位手执羽扇的中年男子:“不才,你看此事该怎么处理?”

男子颔首应道:“鄙人以为……大王虽身负神功,天下无敌,但若是回风庭和楚家同时发难,宫中的其他弟兄恐怕难以招架。大王从来都视弟兄们如同手足,莫不如为了他们,先将这几位放了,想必这几位……也一定不会忘了您的恩情。”

杨雨寒陪笑道:“这是自然。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莫不如就此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需要小弟的尽管开口,小弟说不定也会有什么事情麻烦诸位。”

无支祁缓缓地点了点头:“嗯——那就这么定了,以后咱们就都是兄弟了。你叫啥名?”

杨雨寒急忙抱拳,微笑着说道:“小弟杨雨寒。”说完又看向法阵之中的二人,“这是我家娘子楚红绡,这位是她的管家楚福。”

“嗯。”无支祁又点了点头,接着又分别介绍了一番雨寒身边的青年女子、那个十丈巨怪和那位儒雅中年:“你身边的这是我们家三大王,‘金鳞女’牟春月,这是我们家二大王,‘啖河妖’很斯文,这位我们的军师‘小诸葛’郑不才。”

杨雨寒遂强忍着笑,挨个地抱拳示好,继而又好奇地问了句:“大王,郑军师的‘诸葛’之名是因何而得?小弟打小没出过回风庭,很是孤陋寡闻。”

无支祁瞧了瞧郑不才道:“不才,我从来都懒得记这些东西,你来给这位小兄弟说一说。”

第六十四章 异界有诸葛 稳坐卧龙岗

旭日东斜,混着阵阵微风,将这条毫无遮拦的大河撩拨得波光粼粼。而在这清流银波之上,倒映着杨雨寒一行、和那些妖怪的身影,一直晃动个不停。

“唔。”那位手执羽扇、一袭白色的儒雅中年颔了颔首,“此事得先从一千六百年前说起,祁连山中出了个通臂猿猴,或许就是你说的那个通臂猿猴,只不过我家大王中间被封印了三千七百年,对世事不甚了解。

而且那通臂猿猴……并不似大王这般心善,方一出世,他就魔性大发,单凭着一根唤作‘擎天柱’的神兵,便将那周边的村寨城池搅得是天昏地暗。但所幸张天师恰经此地,于是张天师便与其座下的蟠龙联手,一同把那只通臂猿猴逼回了祁连山脉。

可就在两位即将把他封印之时,那只通臂猿猴突然竭尽全力、对天师喷出了一口寒气。蟠龙护主心切,连忙用身子挡了下来,却也因此深中了寒毒,迅速地凝结成冰。

张天师眼看已救他不及,于是匆匆将他的龙珠取出,以便护住他的真灵。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蟠龙的尸身猛然炸散了开来,顿时在空中撞出了数道时空裂痕。此时早已虚脱的张天师一个不稳,就把那龙珠失手掉入了一条缝隙。而世人为了纪念蟠龙的英勇壮举,便将这片大山称之为‘冷龙岭’。

后来……便是有关蟠龙的一些异界传闻。

据说异界有一位名叫诸葛圭的人,那一日,他正跟妻子章氏去一座庙中求子,碰巧蟠龙的龙珠掉落于二人面前。他二人以为这就是天赐之物,遂由那章氏吞服了下去,结果回家以后,果真就身怀有孕,十月后产下一子,取名诸葛亮。

但也正是因为章氏吞下了那颗含有寒毒的龙珠,所以她在诸葛亮三岁的时候就早早地病死了。后来,诸葛亮就由那诸葛圭一人带大,直到他八岁那年。

毕竟他是一蟠龙,就在诸葛亮八岁那年的中秋夜里,正于村头玩耍的他最终恢复了真身,却也被兽性夺走了意识,开始在村中东奔西窜。村民见状,纷纷向外奔逃,只有诸葛圭一直在苦寻其子,却被其子幻化的蟠龙所害。而由于他的死,诸葛亮的人性才被唤醒,也终于收敛成了人形。

在经历过此事后,村民便将这山岗称之为卧龙岗,也将这大难不死的孩子,称为了‘卧龙之子’,且又在孩子长大后,称他为‘卧龙先生’。

那时节……异界恰逢战乱,有一位名叫刘备的人闻得‘卧龙’之名,于是三顾茅庐将其请出,后又依托他的才智奇能建立了蜀国,形成了三国时代。只可惜他体内的寒毒太过厉害,以他蟠龙之躯也难相抵,病逝之时他才五十四岁。否则……统一三国的一定是这位‘卧龙先生’。

哎。鄙人不才,自幼便仰慕其名,又难得道上的朋友抬爱,给鄙人冠了这‘小诸葛’的名号,鄙人也着实倍感荣幸。”

杨雨寒听完,不由得吃惊不已,难怪鲁迅先生评价《三国演义》时曾说“状诸葛多智而近妖”,原来他本来就是个妖精,而且还是一蟠龙:“哎呀,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郑军师不但心思缜密,而且博学多才,诚负得起这‘小诸葛’之名。”

郑不才微微一笑:“过奖过奖。”

杨雨寒陪笑几声,又转而看向了那赤尻马猴,竟见他正在打盹,于是忙低声呼唤他道:“大王,大王?”

无支祁猛地睁眼,旋即懵懂地望了望左右:“嗯?他讲完啦?”

杨雨寒颔首道:“嗯。也是劳烦郑军师了。”

“嗯……”无支祁努力地回了回神,接着又缓缓地点了点头,“好,那咱们去我那宫中坐坐吧?”

杨雨寒笑着摆手:“不了不了,大王的好意小弟心领,我们还急着赶路,他日我定会带上厚礼、再来好好地拜访您。”

无支祁想了想道:“好吧,那你们走吧。我们水神宫就在此处向北二十里,改日一定要来。”说着他便解开了法阵的阵壁,放出了红绡、楚福。

“多谢。”杨雨寒抱了抱拳,随之便转过了身子,他知道二人不会水术,于是忙走了过去。

红绡一下子埋进了他的怀里,略带委屈地说道:“相公……”

“好了好了,没事了。”杨雨寒安慰了她两句,进而又朝着众妖怪再次抱拳,“在下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然后,他便牵着红绡,于一片众目睽睽之中,乘金雕飞离了那里。

……

“公子……你一定要回来啊,小奴家在这里等着你!”

“你个骚娘们,能不能有点正形?!”

“哈哈哈哈……”

“看我不打烂你的臭嘴!”

“叮、叮、铛、铛——”

……

“呼。”终于回到了高空,杨雨寒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险。”这一次他为了安抚红绡,特地让红绡坐在了头里。

红绡竟比他想象的要冷静许多,一边享受着他的拥抱,一边侧首看向他道:“相公……”却又欲言又止。

杨雨寒问:“怎么了?”

红绡温柔地说:“没事,就是觉得你挺可靠的。”

杨雨寒嘿嘿一笑,又听得楚福附和了一句:“此次确实是多亏了杨公子,若是没有杨公子解围,后果将不堪设想。”

杨雨寒没料他竟会主动开口,不由得受宠若惊:“嘿嘿……我也是急中生智,而且我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令牌竟会帮我们化险为夷。”

楚福说:“公子智勇双全,着实与我家小姐十分般配。鄙人在此,也先替老爷和妇人对你表示感激。”

杨雨寒闻言,连忙肃然道:“楚福大哥您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他们忌惮的不光是回风庭,若没有楚家的威名,咱们想走也定然没那么容易。”

楚福见雨寒如此谦和,更觉得安心落意,但却也就此缄默,静静地向前风行。

第六十五章 山前必有路 桥头船自直

杨雨寒紧了紧搂住红绡的双臂,在她的发间轻轻吻了一口。想着如果找不到姓宋的那位大哥,就先去回风庭看看——既可以解开封灵,行动起来要方便许多;又可以依靠其人脉,寻找宋哥和破碎虚空之法,也还能顺便打听打听……有关是连幕跟千、连两位姑娘的现状。

而且,这个世界并不像异界那样、更迭过那么多的朝代,所以历史的真实性就比较高,郑不才讲述的事情也就比较靠谱。而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打开破碎虚空的办法便又多了一种:或许是屠龙,或许是用绝顶的修为进行爆破。

但就算是这种方法可以凑效,也很难保证在穿越过去以后、能回到自己的时代,毕竟连懂得时空术的嬴异人、也仅是让他自己回到了秦国,而剩下的四位圣君,却和那辆公交车上的乘客一样,打乱了穿越的顺序。

还有……

自己前天遭遇的那个时空裂痕,到底是怎么来的?反正不会是这边造成的,因为当时能明显地感觉到、是那辆公交汽车撞上了什么东西。那会不会是苍天搞的鬼?亦或搞鬼的是给自己锦囊的那位老者,亦或是那位老者就是苍天乔装改扮而成。

可他为什么要把这锦囊交给我?并且这锦囊里还装着苍天的妻女。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圣君的后人都坐上了那辆公交车?而其他乘客的到来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杨雨寒越想就越觉得混乱,甚至都没空思考从奇物岭接走李氏母女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是不是苍天本人。

哎,再这样想下去,头都要炸了。

不想了,反正想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不如就走一步看一步,能解决一个问题,就解决一个问题。

一念至此,他便再次读取起了自己和于凡的记忆,想看看出车祸之前,那辆公交车的外围有没有那位老者、或者是其他可疑的人影。

“嗯……”杨雨寒重重地喘了声粗气,虽然他观察得十分细致,却仍然一无所获——自己当时正在和过道对面的那个青年男子交谈、于凡则一直在望着左侧的窗外,所以要想获得更多的信息,就只能通过于凡女儿的记忆。

“怎么了相公?”红绡听到他的叹息,于是一边询问,一边回了回头。也正是因为她这一动,头发左侧别着的那只“白鸟”、扫到了雨寒的眼睛。

“嘶……”杨雨寒疼得直咧嘴,一边朝后方仰了仰身子。

红绡见状,连忙皱着眉头道:“对不起啊相公,你没事吧?”

杨雨寒使劲眨了眨眼:“没事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红绡担心地看着他,又连呼了两声“对不起”。

杨雨寒摇了摇头,一边笑着说道:“没事的,你看这不好好的么?”

也许是因为后怕,也许是因为方才积攒的委屈遇上了导火索,红绡竟撇着嘴哭了起来:“呜……呜呜……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都怪我。”

杨雨寒赶紧给她擦了擦眼泪,笑着道:“哎呀,多大点儿事啊。好了好了,红绡不哭了。乖昂。咱们不哭了。”

红绡闻言,却哭得更甚,直把雨寒他心疼的不行:“好了,我没事儿。真的没事。”说着,他又突然提高了嗓音,瞪大了两眼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别说哈,经过你这么一戳,我还挺舒服,挺得劲!”

“呵呵。”红绡被他这么一逗,旋即破涕为笑,“你真烦人,一会正经,一会不正经的。”

杨雨寒不禁大笑:“哈哈哈……你不也是一样,一会哭,一会笑的。”

红绡静静地羞笑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问道:“相公,你刚才为什么叹气?”

杨雨寒顿了顿道:“没事,就是理了理一些事情的头绪。”

红绡缓缓地点了点头:“哦。有哪些不明白的你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我知道一些。”

杨雨寒笑着说:“你还真给我提了个醒,你知不知道那个‘水神宫’是怎么一回事?”

红绡思索了片刻:“好像我们出来的时候……听老楚嘱咐过楚福,不过我听得没那么清楚。”接着,她便朝着那金雕唤道,“楚福。”

金雕心知其意,于是便回答说:“这水神宫,乃是去年刚刚出现的一帮水贼,人数达百余众,扼守着胶莱河的要道。因为胶莱河是都邑的运粮河,所以他们便靠着盘剥官府为生,而官府也的确奈何不了他们,只得任由他们盘剥。”

杨雨寒大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金雕道:“这应该是归功于他们的军师,‘小诸葛’郑不才。一方面,水神宫虽是水贼,但却很少扰民,甚至有时会捐出钱财、赈济周边的百姓,所以在当地,他们也算是深得民心;另一方面,他们也不贪心,只收官府所运粮食的八分利,青龙国主修木术,与其水战得不了便宜,若是使用其他的运输方式……成本反而会增加更多,所以官府也只能忍气吞声,乖乖拿钱。”

杨雨寒疑道:“那东宫怎么不管?真是因为斗不过他?”

金雕说:“那倒不是。虽然水神宫三位大王的修为很高,但只要诸宿联手,应该也能够将其制服。只不过诸宿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水贼兴师动众,何况他们也没有闹出多么大的动静。”

“嗯。”杨雨寒点点头道,“那这三位大王都是些什么来头?”

楚福听了,却倏忽反问了一句:“公子是从哪里听说的‘混世四猴’?至今为止鄙人也就知道有赤尻马猴和通臂猿猴,而那个齐天大圣和六耳猕猴却连听都没听说过。”

红绡也点头表示赞同。

杨雨寒边想边说道:“是通过我们世界里的一本、名叫《西游记》的书知道的。原来我总以为里边的内容都只是作者的虚构,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说不定他也曾来过这个世界。”

楚福疑惑道:“公子说到的这个人姓甚名谁?”

杨雨寒回道:“没有署名,但曾有人说……此书乃是吴承恩所著。”

第六十六章 相见不相识 笑问何处来

“吴……承……恩……”

杨雨寒听楚福沉吟,便以为他知道些什么,于是连忙追问:“你知道他?”

楚福却说了句:“不知道。”

杨雨寒颇为无语:“好吧。”他顿了顿又道,“如今想来……其实在我们那里、也有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记载、或者是基于这个世界的一些杜撰,只不过我们都把那些故事当成了神话传说,包括赤尻马猴无支祁被大禹封印的事情……楚福大哥,你知不知道此事的详情?”

楚福说:“嗯。此猴出于淮河,乃是淮河自身的水灵凝结而成,性本憨厚,颇受黄河之神、那时还尚被称之为‘铁头龙王’的玄武所喜爱。他被铁头龙王收为了义子,后来还娶了龙王的爱女倪妘为妻,诞有三子,生活的还算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鲧(gun)为了获取更多的威望,以便日后去争夺部落联盟的共主之位,所以他先是故意散步谣言,丑化了许多不听自己摆布的妖怪,并且还趁其不备、对他们进行偷袭,以此来挑起事端。而那些死伤的妖怪之中,就有铁头龙王的夫人,也就是无支祁的养母。

因为无支祁从小就无父无母,所以他特别珍惜来自养父母的关爱,是一个十分孝顺的孩子,甚至在当地都传为了美谈。所以在养母死后,悲愤交加的他便开始招兵买马、进行反击。不过这也正中了鲧的下怀。

这一次,鲧终于可以借降服妖魔、治理洪水之名,‘光明正大’地与其开战,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毕竟他当初太过贪心,得罪的不只是无支祁一家。而且与此同时,鲧的阴谋也终于传到了尧的耳朵里。

在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后,尧便把鲧流放至了羽山,又派祝融暗中杀死了他。并且在接下来,刚刚继位的舜又将鲧的孩子、也就是大禹,派出去接替其父之前的职位,继续降服妖魔、治理洪水。其目的就是想借众妖之手,拔掉自己的这颗眼中钉。

呵呵,世事总是无常。

谁都不会料到,鲧在当初定下的计策,最后反而帮到了自己的孩子——大禹竟率领着诸神……在经过长达十三年的努力后,终于平复了众妖,其中就包括了河灵无支祁。他身上缠绕的铁索、和鼻子上悬挂的铜铃,都是大禹在将其镇压在淮阴龟山之时,用来封印他的阵器。

而大禹也通过此战声威大震,逼迫的帝舜不得不禅位。”

杨雨寒听完,既感觉十分过瘾,又感觉无支祁值得同情——无论是换了谁,只要是一个血气男儿,都不会对鲧善罢甘休:“唔……怪不得在大禹来到淮河之时,无支祁的反应会那么强烈。原来是遇到了仇人之子,分外眼红。”

楚福回应道:“嗯。他也是不容易。”他顿了顿又道,“哎,其实你们人类经常会这么做,通过将我们妖魔化来获取某种利益。曾经最无耻的一次,几乎将世上的妖怪屠戮殆尽。当然,那里边不包括公子你。”

杨雨寒惊愕地问:“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做?”

片刻的沉寂之后,楚福才终于开口说道:“哎……公子有所不知。最少在两千年以前,我们妖怪并不能像如今这样获得土地。我们为了生存,就只能四处经商,以此来维持生计。

那时候华夏还未统一,各个国家之间经常会发生交战,导致各国的国库都十分空虚。而我们通过经商赚取的钱财较多,所以很多国家都会从我们妖怪手里借钱,并且越借越多,多到他们已经都不愿再还了,于是他们便开始丑化我们,说我们吃人,并开始屠杀我们。

不过最终在苍天神君统一了各国之后,便彻底禁止了这一无耻行径。我们也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

这不跟犹太人所经历的差不多么?

哎……历史总是在一次次地重演,因为问题的根本总是有关人性。无论是异界还是这里。

就像黑格尔说过的那样:人类从历史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哎。”杨雨寒叹息着说,“其实在异界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哎……我也十分同情你们的遭遇。”

楚福道:“多谢。”

……

他们缄默了良久,延着两条并行河流的上空持续飞行。

“楚福大哥。”杨雨寒打破了寂静,“无支祁是怎么从龟山出来的?”

楚福回应道:“鄙人也不知道,只听说他是三年前才重现于世的,听说他曾回淮河的龙宫看过一眼,然后就离开了那里,一路辗转,又遇到了很斯文、牟春月和郑不才等人,最终在胶莱河建立了水神宫,从此定居了下来。”

虽然他说的简短,但随着他的讲述,杨雨寒似乎看到了那位白首青身的巨猿,在面对那座他曾生活过多年的龙宫时,眼中所流露的落寞、愤怒、还有伤感——那里或许还住着其他的妖怪,但他自己的家人恐怕已死了数千年。或许还曾有过一只小妖走到过他的近前,笑问着客从何处来。

“哎。”杨雨寒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又继续问道,“那其他几位是什么来历?如果楚福大哥不嫌弃的话,我也想听一听。”

楚福遂道了声“无妨”,进而又开始说道:“鄙人便先从‘啖河妖’很斯文说起吧。

在九十多年前,他本是都邑城、下营镇的一个普通男子,人很好,只是十分贪食,而且脑子有些愚笨,但他的父母却一心想让他当个文人、光耀门楣,所以就给他取名叫韩斯文,从不让他干活,又将他早早送入了庠序,可是学了快三十年,一本书除了书名什么也没学会。呵呵,所以当地的人……给他取了‘很斯文’这个外号来羞笑他,不过他也觉察不出,便乐得接受了这个称呼。

……

只可惜此人命短,有一天,他为了救一个少年,在那胶莱河里、被一条刚刚修炼玄法的足鱼给吃了,他的魂魄也偶然锁在了那条足鱼的体内,甚至在许多年以后反占了它的意识,获得了足鱼的身体。而由于他性格的关系,就算成了妖怪,他也从来没伤害普通百姓,并且经常被村民欺负,只是伤不到他而已。

再后来,他便遇到了赤尻马猴无支祁,加入了水神宫,这就是他的来历。”

杨雨寒想了想说:“楚福大哥,你们不需要学习就能够修炼玄法么?”

楚福说:“其实能否修炼玄法和最终能达到的修为只是看有没有这个天赋,后天的学习只能加速这个过程,并不会有太多改变。”

“嗯,我懂了。”杨雨寒点点头说,“那牟春月呢?”

楚福回道:“公子稍微一等,我先下去喝一口水。”然后便向下飞去。

杨雨寒闻言,不禁赧笑了数声:“不好意思啊楚福大哥,我问的有点多。”

楚福则说:“没事,只是飞得久了,所以才有些口渴。”

第六十七章 四国有智者 世称四神机

金雕在饮完水后,遂又重新载着他们向西飞行,一边理了理思绪,向雨寒解答道:“‘金鳞女’牟春月,本是待月台左护法的坐骑,是一只修为极高的犁兽。后来因为她常常下山偷欢,便被其掌门荀幽给逐出了待月台。”

他的话音刚落,红绡就附了句:“真是不知道羞耻。”

杨雨寒忍不住笑道:“呵呵……怪不得她精通风术。”

“嗯。”楚福应道,“我再说一下这‘小诸葛’郑不才。他是水神宫中唯一的一个人类。

此人在加入水神宫以前就极为有名,虽然修为不高,但他与玄武国的‘惹人嫌’怀非语、白虎国的‘定国公’谢文墨、和朱雀国的‘不说话’莫言,并称为当今‘四神机’,才智十分出众。

只是那三位无论官位大小,好歹也都在朝廷任职,只有他数次拒绝了东宫的邀请,甘心做一名普通百姓。

鄙人对他的经历了解甚少,仅仅是听说他在汴梁(即河南省开封市)当了很多年的佃农,膝下无子,仅有一妻。后来他的妻子出了意外,他便开始四处云游,后来就遇到了无支祁,跟他来到了都邑。”

“原来他这么厉害……他还真是个奇人。”杨雨寒慨叹一声,又蓦地话锋一转,“呵呵,楚福大哥懂得也是真多,厉害厉害。”

“公子过奖了。鄙人作为楚家的管家,虽然没办法认识每一个人,但也起码得对各路人马有所了解。”楚福顿了顿说,“此次出行……虽然我有意避开了水神宫的领地,但却没有察觉他们早就在跟踪我们,险些铸成大错。也幸亏有公子出面解围,否则鄙人真不知该怎么跟我家老爷交代。”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大哥你千万不要自责。”说完,杨雨寒又想了一会才道,“唔……不过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他们应该并不缺钱,为什么还说要绑架我们来换取赎金?应该还不至于为了抓红绡而如此兴师动众吧?”

楚福缓缓地说:“虽然我家小姐确实是天姿国色,但也正如公子所说,此事并不太符合他们以往的作风。”

杨雨寒沉吟道:“如此说来,他们应该是在昨天以前就盯上你们了。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想和楚家攀上关系,而将我们困住,也只是为了引我们自己上钩,这样他们就会占据主动,还变相的送了份人情。因为我越来越觉得、我们走的还是太过容易了。”

“嗯……也只有这样解释才比较合理……”楚福边想边说道,“并且有很多水贼山贼也是靠打劫镖局来和镖局扯上关系的。”

杨雨寒颔首说:“唔。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想从楚家获取到什么利益?”

楚福道:“公子聪明异常,且又身负得知怪力,所以此事还得靠公子前去探知。毕竟以‘小诸葛’之智,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猜到的。”

红绡闻言,却连忙拦阻道:“那可不行,此事太过凶险。他们就算没怎么闹过事,但也始终是一帮匪贼。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个鼠怪的下场,只是说了句错话,就被那猩猩捏碎了脑袋,多吓人啊。”

杨雨寒微歪着头看她,浅笑道:“呵呵,我看你是怕‘金鳞女’缠着我吧。”

红绡侧了侧首,皱着眉说:“当然不是。我是真的担心你的安危。”

杨雨寒一边笑,一边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就是逗逗你。不过你可以放心,那个鼠怪的死、绝不仅是因他说错了一句话。你没听无支祁说么,他老早就看那鼠怪不顺眼了。”

红绡依旧是愁眉不展:“那万一他日后、也看你不顺眼该怎么办?无支祁既是水灵之体,又是跟神兽玄武学习的水术,那时他就已经让诸神束手无策了,何况是四千年后的今天。”

杨雨寒伸手抚平了她的额头:“你这么聪明,其实你自己也知道不会有事。他们是想跟我们合作,就算有哪儿看着不顺眼也会忍着。”

红绡一本正经地说:“那万一那个婶婶再来缠着你呢?”

杨雨寒知道她指的是牟春月,于是便讪笑道:“她也不过是大你几岁,怎么就成你婶婶了。”

红绡听他竟袒护起了别人,不由得愠怒道:“怎么了?说她你还不乐意了?!”

杨雨寒见状,连忙否定道:“那怎么可能,我只是怕你这么叫,反让她占了便宜。”

“那我不管。”红绡摆出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总之我是不能让你单独去接触那个老女人。”

杨雨寒哑然失笑:“呵呵,你之前不是还说我可靠吗?你放心吧,到时候我过去也只是为了谈谈正事、打探一下消息,绝对不会和她有什么牵扯。我有你这么个小狐狸就足够了,不可能还去打别人的主意。”

红绡闻得此言,表情这才缓和:“那我也不放心,我要跟你一起去。”

杨雨寒浅笑道:“好啦,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呢,现在讨论也是多余。到时候咱们再说,行不行?”

红绡想了想说:“那行吧……”接着便转回了头去,心里却盘算着下次谈论时怎么不依。

“……”杨雨寒静静看了一会儿怀中的这位白衣狐女,竟蓦地有一些厌恶自己——现在这算是什么行为?暧昧?背叛?虽然有可能以后再也回不去了,但这样真的好吗?如果有一天找到了回家的路,红绡怎么办?自己的老婆又怎么办?就这样继续得过且过下去么?还是长痛不如短痛……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他便又问向了狐女:“红绡,你和楚福大哥的修为有多高了?”

红绡回答说:“我才修到了散仙八界,楚福已臻于天仙四界。相公你呢?”

杨雨寒笑道:“我从是连村出来的时候还是真人一界,现在估计也还是那样。”

红绡不禁莞尔,一边安慰他说:“没事的相公,毕竟你刚刚修习玄术,这样也实属正常。”

“嗯,我知道。”杨雨寒点了点头,“那有没有什么能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

红绡忙说道:“那可不成,能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无非两种,一种是获取他人的灵气,或者是他人自愿、或者是用邪术抢夺;另一种则是使用两伤法术,强行让玄灵突破极限。但这两种方法持续的时间都很短,而其造成的后果又十分严重,会对玄灵和经脉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甚至会造成玄灵崩解、经脉尽断,更甚会死亡。”

杨雨寒笑着说:“嗯,我就是打听打听。”

第六十八章 依山筑石殿 睥睨千乘湖

杨雨寒左右俯视了一番下方的景象,可能是艺高人胆大,可能是已经适应了这种高度,他现在并不像早些时候那样害怕了。

而望着那一片片种满玉米的粮田,他忽然又惊奇地问道:“红绡,下面这些玉米是国外的植物吧?青龙国这边怎么会有?”

红绡一脸疑惑地说:“嗯?”

杨雨寒方欲细说,却听到楚福解答道:“小姐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这种植物是在由洋夷带入四国的,至今刚好有一百年。”

杨雨寒愈发惊讶:“是来自哪里的洋夷?”

楚福想了想说:“应该是天竺回教(即印度、***教)的教徒。”

杨雨寒闻言,旋即沉吟道:“回……教……”

楚福忙继续解释:“回教也叫大食(yi)教,出自大食(yi)国。”

杨雨寒这才恍然大悟,天竺是印度,大食国就是古称的阿拉伯帝国,那回教自然也就是***教了。这便跟异界传入的路径是一样的,可时间呢?

假设时间也完全一致的话,那现在这里的年份,对应的就是公元一六三一年,是明朝、也就是小冰期时代:“唔……那你们这里的农民是怎么种地的?”

楚福答说:“有佃农,像是给我们楚家干活的那种,我们楚家雇有木术高手,用木术催生作物,待粮食成熟之后,他们负责收割;有普通农民,自己懂得木术,自力更生;还有一种苦农,虽然不会木术,却又不愿替别人打工,所以只能用古法耕种,收成很少,日子一般都过得比较清苦。”

“嗯。”杨雨寒颔了颔首:小冰期时代的温度比自己所处的现代要低上一到两度,如果没有木术催生,粮食的产量就更少了,这也是导致明朝农民起义、李自成等人暴乱的原因之一。但是既然有了木术,为什么还要等粮食成熟呢?一念至此,他便又不禁问了句,“可粮食不能用木术催熟么?”

还没等楚福回应,红绡就倏忽失笑道:“呵呵呵……傻相公,这木术就算把那麦子催得比天还高,也是该什么时候成熟,就得什么时候成熟。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杨雨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原来是这样啊……哈哈。是我想多了。”

“傻相公。”红绡温柔地瞥了他一眼,“呵呵,真傻。”

“呵呵。”杨雨寒又陪笑数声,然后便搂着红绡不再说话,一直到不久之后,楚福又向着东南方向绕了半圈,他才终于望见了远处的楚家宅院。

我去……

与其说是宅院,不如说是一片依山而建的巍峨宫殿,而说是宫殿,又感觉不太确切,反而更像是一块高约两百丈,宽约八十丈的白色石雕,于这山中镶嵌出了一个巨硕无比的“楚”字,睥睨着山脚南侧的皿形大湖。

杨雨寒瞠目结舌地说:“红绡……这是你家吗?”

红绡微微颔首:“对呀。以后便也是你的家了。”

“嗯。”杨雨寒虽应的镇定,其实心中的惊愕已然无以复加。

红绡得意地说:“怎么样?我们楚家气派吧?”

杨雨寒点了点头:“嗯……气派……”

红绡嫣然一笑,眼看着大湖已到了近前,于是她说了声“相公,我们下去吧”便握住雨寒的手、使出了气凭之术,自鸟背腾跃而起。

楚福也十分默契地回拢了双翼,接着又猛一旋转,于半空之中、姿态优雅地幻化成了人形。

而直到此时杨雨寒才突然想起,既然风神的修为那么高,那它为什么还一直保持着藏獒的模样……难不成还有例外?

“相公。”三人轻落在地,红绡见雨寒有些出神,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怎么了?”

杨雨寒一边跟随着红绡向湖边走,一边问了句:“红绡,这动物之中,有没有修为很高却幻化不了人形的情况?”

红绡说:“有啊,这个也就像修炼玄法一样,有的人能学‘玄术’,有的人能学‘学术’,有的人却只能研究学问,也是看个人天赋的,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杨雨寒回答道:“哦,我就是想到盾神了,而且之前听是连幕的讲述……也没有提到过它们曾幻化成人形。”

红绡莞尔一笑:“他们俩可不一样,你们人类在打架打着急的时候不也是又抓又挠、又撕又咬的吗?嘿嘿,既然你们都会显露出兽性,那盾矛双神在搏斗之时……自然也免不了会变回真身。”

二人谈话间,脚步已停至在长湖岸边。

便见那管家抬起右手,先是凭空捏起了一块形似硬币的石头,接着就弹指投入了水中。

“那……”杨雨寒收回目光,又侧首问向红绡,“‘风神’呢?我之前听过有关它和嬴异人的事,它能幻化成人形吗?”

红绡微微颦眉思索了少顷:“唔……此事老楚也提到过,虽然从未有人亲眼得见,但东宫觉得它应该可以,并且猜测它当年将嬴异人送走之后,便化成人形趁乱逃离了那里。否则很难解释它是如何失踪的。”

杨雨寒点点头道:“嗯。那变成人形还需要什么条件么?”

红绡说:“没什么条件,但维持人形、其实是需要消耗灵气的。所以玄灵内一旦亏空,我们也会恢复为兽形。”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一腹呈赤色,背部雪白、四周满是尖刺、直径长逾五米的近圆形比目鱼浮到了他们面前,进而又调转方向,让三人蹋将了上来。

杨雨寒一边瞧了瞧脚下的这条怪鱼,一边又转移了话题:“这条鱼叫什么名字?”

红绡解释道:“它叫红遇雪,是一条食金鱼,类属形兽,鱼如其名,自然喜食金气。”

缩地兽……

杨雨寒闻言,倏忽又回忆起了缇兽和那只名叫‘关不住’的缩地兽,不禁又好奇地说道:“你们这里的异兽是如何分类的?”

红绡颇为疑惑地看了看他:“是连幕没跟你解释么?他们是连村可是专门以贩卖奇禽异兽为生。”

杨雨寒微微一笑:“我就没问过他。”

“哦。”红绡说,“这里的异兽分为形兽、术兽、缩地兽和怪力兽四类。形兽可变大变小,或者是改变外貌,或者是隐藏身形;术兽天生可使用玄术,风神就属于其中的佼佼者;缩地兽可缩地成寸,这个你也知道;再就是怪力兽,此类最为庞杂,能力与‘怪力乱神’相同,比如你最早遇到的缇兽就是类属其中的幻兽,能够控制他人的心智,使其产生幻觉。”她顿了顿又道,“相公,你可千万要离这幻兽远一些,四国已严令禁止任何人豢养幻兽,而且一旦被发现,即刻问斩,绝不姑息。”

杨雨寒奇问道:“为什么?幻兽没那么厉害吧?”

红绡略带着急地说:“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相公你有所不知,直至今日还依然有人在偷偷豢养幻兽,他们驯化幻兽、利用幻兽制造幻觉的能力使他人上瘾,而且每一次都需要很多钱,而且一旦上瘾就很难戒掉,整日就想活在那幻觉里,多少人倾家荡产也不知悔改。”

“昂……原来是这样。”杨雨寒颔了颔首,这就跟吸毒、或者是游戏成瘾的状态差不多,一旦获得过更为简单直接的快感,大脑就会对这件东西产生依赖。

哎……

人呐。

第六十九章 首见楚书古 携妻萧清影

杨雨寒收了收神,又笑着问向了身边的狐女:“红绡,你是属于哪一类?”

红绡虽觉此话问得唐突,但还是忍着脾气回答了他:“我们尾狐属于术兽,修为越高尾巴越多,当然也是越来越难。我现在散人八界就已长到了五尾,但若想修至九尾就得到神级才行。”

杨雨寒看出她有些生气,于是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红绡你别生气,我就是想要……我就是有些好奇。”他本想说想要更多地了解她,但又觉得不妥,所以忙改了口,只是说有些好奇。

红绡假笑着应道:“没事,我没生气。”

杨雨寒尴尬不已,匆匆又哄了哄她:“我错了,我真没别的意思,你原谅我行不行?”

却不料他刚刚说完,红绡就落下了泪来,一脸委屈地说道:“我就是总怕你嫌弃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在遇到雨寒之后,她的眼窝便突然浅了许多。

见此情形,杨雨寒连忙微笑着将她拥入怀里:“好啦好啦,呵呵,我自己还觉得配不上你呢,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红绡啜泣道:“你、你是得知圣君的后人,而我只是……一只狐狸。所以我……我……”

杨雨寒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狐狸咋了?我还就喜欢狐狸,尤其是你这只小色狐狸。”

红绡可怜巴巴地抬眼瞧了瞧他:“真的吗?”

杨雨寒实在没想到她会自卑到这个地步,不由得心中一软,于是他一边给红绡拭泪,一边怜惜地说道:“那当然了。以后你不准再胡思乱想了,记住了没?”

“嗯!”红绡使劲地点了点头。而等待已久的楚福也终得了空,赶紧躬身禀报了句:“小姐、杨公子,老爷和夫人出来了。”

杨雨寒一听,连忙松开红绡、侧首向北方望去,即见到不远处、长湖对岸的石台之上,正立了身着白色长衣的一男一女。

“那便是老楚和我娘萧清影。”红绡轻声低嘱咐了一句,继而朝两人兴奋地大喊道:“老楚——娘——”瞬间就暴露了她到底跟谁更亲。

“老爷。夫人。”三人俄顷便到了岸边,楚福遂早早地施下一礼。

那脸上的轮廓有如刀削斧斫般的壮年男子随之点了点头,又满是慈爱地看了看红绡和雨寒,非常自然地说道:“闺女,贤婿,这一路可还算顺利?”

楚福默默地退入府门。

杨雨寒顿时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而红绡则微笑着瞧向他道:“怎么样?我就说你不用担心吧。”

呃……

“呵呵。”楚书古亦笑道,“贤婿莫要吃惊。主要是我家小女挑剔得很,从来都是以冷脸待人,更未见过她与谁举止亲昵,所以我和你这岳母一眼便瞧出了你们俩的关系。”

“是啊。”那姿色倾国的妇人亦笑着说道,“公子谈吐文雅、相貌堂堂,着实与绡儿十分般配。”直把红绡听得是哭笑不得:“娘~他还一个字都没有说呢,您是怎么看出来他‘谈吐文雅’的?您这可有点儿过分了啊。”

楚书古接着就牵起妇人的手,语气温柔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你娘这是未卜先知,刚刚学会的本领。”

美妇人微笑着白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来羞臊我。”

“嘻嘻。”红绡挽住了雨寒道,“娘,老楚这是在向着你呢。”

杨雨寒则拱手说道:“在下杨雨寒,见过两位长辈。”虽然他看到两人如此恩爱,禁不住心生好感,但在他心目中的岳父岳母都不可替代,没办法随意更改。

红绡一听,连忙小声地纠正他道:“你应该叫岳父、岳母才对。”

杨雨寒不置可否,只是抬眼望了望红绡父母,双手依旧高擎。

“呵呵呵……”楚书古随和地笑了笑道,“贤婿初入家门,可能还有些不太适应,没关系,咱们先回府吧,行吗闺女?”

红绡悻悻地点了点头,杨雨寒遂才将双手放了下去。

“好,贤婿可站稳了。”楚书古说完,进而催动玄灵,往脚下的圆形石台之中注入了大量金气。石台微一下沉,旋即便将这五人斜弹向高空,径直越过那左右刻有“尽人事,知天命”的巨大府门和一重重白色的、随山递进的层楼叠榭,落在了正中央的一座大殿前面。

这是最接近异界的古代建筑,只是全部由石头组成,楼高院深,墙厚基宽,屋顶是陡立的人字形硬山结构,颇像山西的宫殿风格。

“闲婿请。”

杨雨寒颔首应道:“您请。”然后便跟他走进正门,转入了左侧的偏殿之中。

里边简约的很,除了几盆至于石质花架、或落地花瓶上的绿植外,就是一鼎石炉,三幅书法和两方长长的石榻。

四人分坐两边,楚书古又继续说道:“贤婿,你祖籍何处?在哪里高就啊?”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丫鬟端来了水果点心。

待她们都撤离后,杨雨寒才肃然答道:“晚辈乃异界莱州生人,经营着一家很小的茶馆,是前日晚间偶然来到了这里,才有幸邂逅了红绡。”

楚书古大奇道:“异界?前日出现在莱州的‘陨人’便是贤婿?”

杨雨寒恭敬地说:“正是晚辈。”

楚书古既惊且疑道:“你们……没遇到官兵捕快吧?”此话明显是向亲不向理。

杨雨寒应道:“虽然遇到过,但好在他们并不认识晚辈,所以也还算有惊无险。”

楚书古缓缓地点了点头:“唔……那就好。”然后他就跟其他人一样,问起了雨寒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还有他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于是杨雨寒简短地回答了一番,只是在提到‘破碎虚空’和姓宋的那位异人时多说了几句。

“原来如此……”楚书古恍然颔首,“不过我也不知那‘破碎虚空’的下落。而你对宋叔父的猜测,的确是有些道理。”说完,他便扭头朝殿外唤了一句,“楚贵,你知道了么?”

一位身材微胖的壮年管家旋即转到了门前,半躬下身子道:“嗯,一是将家中的白潋送回盾岛,顺便打探一下是连村和那位大和尚的情况;二是将假消息散出,就说姑爷是济南阳丘(即济南章丘)人,父母作的是茶叶倒卖生意,相关人员我也一定会安排好;三是派人去寻找‘破碎虚空’和宋老爷子的下落,老爷你看可行?”

“就按你说的办吧。”楚书古满意地挥了挥手,然后那人便从容地退了下去。

第七十章 不知愁滋味 赋词强说愁

“呵呵呵……”楚书古笑着看向雨寒,“那是我家三管家,也是我们俩的贴身侍从。楚福是四管家,主要是保护红绡。大管家名叫楚达,是个大胖子,负责打理府中事务。二管家名叫楚荣,虽然年轻,但也是十分精明,负责衔接府外的关系。一会儿用膳的时候我会喊来见你。”

杨雨寒点头应下,又听他继续说道,“以后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吩咐他们去做。等到哪天想成亲了,就来告诉我和你岳母,我们再去选一个良辰吉日,你看行不行?”

杨雨寒迟疑了片刻,才缄默着颔了颔首。

楚书古虽知道他的心思,但也没有去刻意引导,只是将话题一转道:“贤婿,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杨雨寒略带落寞地回答说:“晚辈想去寻找回风庭的那位杀手,然后顺便打探一下水神宫的目的。”

“唔……”楚书古边想边瞧向红绡,“闺女,你怎么想?”

红绡手挽着雨寒说:“我要跟他一起。”

杨雨寒连忙阻拦道:“那可不行,你先呆在这里吧,我等忙完了就回来找你。”

红绡方欲开口,楚书古又附和着说道:“闺女,这一次你就别去了。毕竟回风庭诡秘的很,你去了他们肯定不会露面。”

红绡撅起了小嘴:“你们的意思我就是个累赘呗。”

二人忙矢口否认,慌张的样子直把那萧清影逗得是暗笑不已。

红绡也还算懂事,沉吟了半晌后便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不过你可得早些回来。”

杨雨寒点点头说:“那是一定。”

“呵呵呵……”楚书古连笑数声,顿了顿又蓦地询问,“怎么样?你们都饿了吧?咱们用膳去吧?”

杨雨寒颔了颔首,然后就带着红绡,随他走出大殿,进而又拐过了殿前的巨大宅院,来到了一处景色优美的花园之中。

四人于一方四角攒顶的石亭内落了座,热气腾腾的饭菜已刚刚摆好。而除了楚贵以外,另外的三名管家尽在旁侧垂手而立,其后是四名丫鬟,又有八名家丁在外围鼓动着阵阵微风,皆是一袭白衣。

“以后这便是你们的姑爷了。”楚书古环视着众人说道,“如果他有什么吩咐,你们一定要尽力去办。”

“遵命。”众人恭敬地应下。接着,楚书古就正过了身子,将面前的酒杯举起:“咱们爷俩先干一杯?”

杨雨寒勉笑道:“实在抱歉,晚辈不会饮酒。”

“哦。”楚书古微笑着说,“也好……”

萧清影也连忙宽慰他道:“不会最好,喝酒误事,来吃点肉吧。”

杨雨寒点了点头,遂先给红绡夹了几块里脊,然后才自己动起了筷子。但由于他一直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里,如今乍一被大家众星捧月般地看着,还真有些束手束脚,不太自在。

楚书古吃了几口,又侧首说了一句:“楚荣,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说出来听听。”

那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管家旋即躬身说道:“回老爷。有两件事。第一件,是一位来自英格兰国的魔法师,在环球飞行的过程中,途经至江城(即武汉)落脚休息,却不料吃饭时,用来骑行的扫帚被人给偷走了,至今还困在江城、寻找着窃贼的消息。”

杨雨寒吃了一惊,看来还真不止是中国,其他国家的人们也都选择了类似玄学的东西。不过红绡和她的父母似乎已对此颇为熟悉,只是觉得这件事特别有趣,不由得笑逐颜开,就连周围的丫鬟家丁都忍不住暗暗窃喜。

楚荣待众人笑罢,然后才接着说起了第二件事:“第二件,是一宗命案,发生在清水县(即济南长清区,异界以齐长城和清水命名,由于这里没有长城,所以单取清水为县名)。一个妇人为了给两个孩子省钱,勒死了自己瘫痪多年的丈夫,然后又去了县衙投案自首。我在得知此事后,已派人送去钱财,安置好了那两个孩子。”

楚书古顿了顿道:“唔……楚达,一会儿你给他补上。”

那位面部整洁、看起来得有三百斤的大胖子忙应了声“遵命”,而楚荣则匆匆回答道:“老爷,我只领一半就好。”他的言外之意,便是自己本欲帮助那两个孩子,但同时也给了主人施善的空余。

“也好。”楚书古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就继续吃了起来——因为不能暴露雨寒的身份,所以也没在宴席间与他多聊,仅是寻常地交谈了几句。此处暂且不表。

吃罢了饭。

四人遂又回到了那处偏殿。

刚一坐下,楚书古便开口向雨寒问道:“贤婿,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么?”

杨雨寒颔了颔首:“嗯。晚辈的确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楚书古浅笑道:“但讲无妨。”

杨雨寒想了想说:“晚辈想知道……当年在嬴异人走后,那四位圣君留在现世的族人怎么样了?”

楚书古不愿惹他难过,于是就简短地回答道:“死了很多人,侥幸活下来的也大多隐姓埋名了。”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之前听楚贵说……要送府中的白涟回去,您这有多少条白潋啊?”

楚书古思索了片刻:“一共有十七条,济南府周边的白潋几乎都被我收进了千乘湖,就是府前的那片长湖。”

杨雨寒惊奇道:“您收了这么多?”

楚书古略带黯然地正回了目光,紧接着轻叹一声道:“哎……白潋一族……与我族同属兽类,只因其长得太美,太过招人喜欢,导致许多达官贵人都想养一条用来观赏,而一些经营‘异兽园’的贾(gu)人(在固定地点做买卖的人)也会去购买并驯化它们,为的是吸引来更多的顾客,观看它们的表演。

不过可笑的是,还不如那一些不被关注的族群,大家的喜爱并没有保护白潋,反而使那些商人变本加厉地贩卖它们,也直接导致了对它们的大量猎捕,其中最主要的猎捕者就是是连一族。

……

我能做的也不多,只是想尽力地帮助它们,所以便高价收回了那些愿意被出手的白潋,却又因担心它们再次被抓住,只好让它们生活在千乘湖中。”

杨雨寒肃然地说:“晚辈先替千、连两位姑娘谢谢您了。”

“哎~这没什么。”楚书古摆了摆手,“我们同属兽类,本就应互相帮助。”

杨雨寒点了点头:“但还是得感谢您,毕竟有那么多人都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是助纣为虐。”

楚书古淡淡地说:“万事自有安排,一切皆由天定。大部分人都没有能力去解救它们,所以也谈不上善恶,而我则只是恰巧有这个能力罢了。”

杨雨寒缄默着颔首。

的确,人们在拥有选择权的时候才谈得上善恶,否则所有的事情都将是被迫或者是本能。

……

荒诞。

他忽然想起了“荒诞”这两个字。

因为他想到了电影《海豚湾》。

一帮动物保护人士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了日本太地町,在那里记录下了渔民每年捕杀海豚的经过。

其实很难说清这件事谁对谁错。人们的喜爱导致了海豚被大肆猎捕。那些拍摄者在保护海豚的同时,是否想以此来当作电影的卖点;而他们的这一行为,又是否会断了那些渔民的生计。到底是人重要,还是动物重要?

那些渔民到底是被迫还是能自由选择?

哎,人呐……

第七十一章 神君有双后 纷纷离帝都

“相公。”红绡忽将他的思绪打断,“其实我早就知道老楚在了解此事后,肯定会把它们给送回去,但我一直忍住没说,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杨雨寒强努着微笑,一边回过了身子:“嗯,你也是有心了。”说完他又看向了楚书古道,“晚辈还想请教您一下……有关苍天五宝的事情,可以吗?”

楚书古点点头道:“唔。苍天五宝是神君利用时空术制造的五个时空结界,绝世园和与仙境……一个是他的休憩之所,一个是他的修炼之地,前者送给了神后柳如烟,后者送给了另一位神后念奴娇;而遗物窟,本是他存放禁物的地方,里边的‘莫关’则封印着一些难以驯化的凶兽,他将此宝赠予是连族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也是因为,只有是连族最适合压制其中的凶兽;再就是万兽山和奇物岭,神君离开时只带走了这两件法宝。万兽山藏有许多异兽,是他最常使用的武器,而据说那奇物岭,保存着神君能臻于帝神之境的秘密。”

杨雨寒急切道:“难不成是一本玄术秘籍?”

楚书古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吧。但毕竟奇物岭乃是神君的宝物,里边到底有什么,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嗯。”杨雨寒缓缓地颔了颔首,然后又继续问道,“之前晚辈听是连村的老族长说,苍天神君给自己和两位神后都施加了时空术,能够长生不老,但他们的情况又没人能说得清,也不知您对此事有多少了解,能不能告诉晚辈。”

楚书古笑道:“贤婿你莫要再跟我这般客气。我只知那待月台乃是由神后柳如烟所建,为的便是广设眼线、寻找苍天神君的行踪。”

“待月台是神后所建?”杨雨寒疑问道,“可她既然贵为神后,为什么不直接下令让朝廷出人寻找?”

楚书古回答说:“因为神君留下的诏书中,已经严令禁止任何人去找他。神后见众人不敢妄动,一气之下便离开了帝都,又在搜寻无果后来至在她和苍天神君初次相遇的地方——在那座泰山之上,广收天下的苦命女子。

但是……即使待月台的成员发展了近千人,苍天神君却始终杳无音信。神后遂又决定亲自去寻找他的下落,于是将待月台交给了彼时的左护法盛云,随即就离开了那里。

而由于时间过得太久,世人已大多忘了她的模样,有关她的消息也就越来越少了,如今已鲜有耳闻。”

杨雨寒好奇地问:“那您是否知道神后的相貌?”

楚书古遂将右手伸出,用金术于掌心凝炼出了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容。杨雨寒定睛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神后柳如烟,竟是千帆舞和连晓雾的师父!他曾在连晓雾的记忆里见到过。

哦!怪不得她临走的时候给了千连两人那个令牌,原来她就是待月台的掌门。而她经常会神情落寞地望向东方,则是因为在思念苍天神君。

“怎么?”楚书古疑道,“你见过她?”

杨雨寒本想搪塞,但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还是吐露了实情:“嗯,千、连两位姑娘的师父便是神后柳如烟。”

“哦?”楚书古大奇道,“神后现在何处?!”

杨雨寒摇摇头说:“不知道。她是在五年前收下了千、连两位姑娘,又在三年前离开了那里……”他越说越慢,一边又暗自忖道:又一个五年三年……看来她也是因为听到苍天五子的消息,所以才来到了那里,或许她是想借此等待苍天的出现,但最后她到底等来了没有,恐怕就无从得知了。

嗯?!

难不成将李氏母女从奇物岭接走的也是她么?可虽然她善使风术、的确有能力跟自己打一个时间差,也应该有能力将龙子制服,但她是怎么知道此事的?这根本说不通啊。

难道她找到了苍天神君?

而如果她真的找到了苍天神君,那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回到了待月台。那我的计划也得改变,得先去泰山上看看。

楚书古瞧见他有些出神,于是便问向他道:“贤婿,你是否想到了什么?”

杨雨寒解释说:“晚辈只是在猜测,由于柳神后出现和离开莱州湾的时机……皆与苍天五子的事件相吻合。所以她有没有可能已经找到神君了?”

楚书古想了想道:“唔……我觉得不太可能。如果柳神后找到了苍天神君,那他们两位就不会再到处‘流浪’,而如果他们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就不会一点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想去看看。泰山和莱州离这里有多远?”

楚书古答道:“此去莱州有三百六十里,距泰山则为二百四十里。”

“嗯。我知道了。”杨雨寒又继续问道,“那念神后呢?”

楚书古说:“念神后与柳神后素来不合,但在柳神后离开帝都时,她也从神宫不辞而别了。至今都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杨雨寒问:“那她长什么样子?”

楚书古回道:“这个我也不知。由于四神皆为柳神后所生,所以四神并不关注她去了哪里,也就没有留下什么有关她的东西。”

“嗯。”杨雨寒再一次点了点头,“那事不宜迟,晚辈就先去泰山看看,如果没人,我再去水神宫和莱州府。”

楚书古扬眉道:“这么早?”他顿了顿又道,“你需要坐骑么?府中有两只天狗,你可以挑上一只。”

杨雨寒微笑着婉拒:“多谢,但是晚辈还是习惯自己一个人。”

红绡蓦地又扯了扯他:“你怎么走这么早?明天再走也不迟嘛。”

杨雨寒轻轻摇了摇头:“家里人都还在等着我呢,此事耽搁不得。”

“唔……”楚书古沉吟道,“我有一句话,说出来闲婿莫要生气。”

杨雨寒回应说:“您请说。”

楚书古眉头微皱:“这个……破碎虚空之法……已失传了将近两千年,世间的众神搜寻多年都未曾寻到,你如今修为尚浅,又是只身一人,何苦为了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苦苦追寻?

莫不如先在咱府中安心住下,将此事从长计议,毕竟你也快到了而立之年,也应该懂得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

杨雨寒轻声辩驳道:“所以晚辈想直接去找苍天神君,虽然也知道希望渺茫,但如果晚辈连试都不试,一定会抱憾终身的。”

第七十二章 南去双飞燕 暂别两伯劳

“唔。”楚书古颔首道,“但假设有一天你真的找到了苍天神君,而苍天神君又的确愿意去帮助你,你打算让红绡怎么办?”

杨雨寒顿时愣住,过了一会儿才含糊着说了句:“我也不知道,虽然这么说或许很不礼貌,但如果换了是您,如果是您如今被困在了异界,您会怎么做?任由红绡和萧伯母在这里担心么?”

三人闻言,于是接过了沉默。又在半晌后听到楚书古说:“你去吧。”

杨雨寒忙肃穆地站起身来,朝楚书古拱手道:“多谢。”说完他又转向红绡,十分不舍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对不起,我希望你能理解。”

红绡却忽然落泪,一边将他紧紧地抱住,一边说:“我不让你走……你走了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杨雨寒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这么乖,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管……”红绡大哭道,“我不管……”

杨雨寒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禁不住心中一软:“那咱们就一起走。”

红绡蓦地抬头,脸上还满是泪痕:“真的吗?”

杨雨寒认真地说:“嗯,都是我不好,这才一天,我就把你惹哭了这么多次,对不起。”

红绡听了,连忙擦了擦脸颊,略带哀求地说道:“那……那你以后不准再撇下我了,想都不能想,行吗?”

杨雨寒重重地点了下头:“好,听你的。不过等到了莱州,你得变回兽形,否则回风庭的人肯定不会露面。”

“嗯。”红绡开心地抱住他。楚书古也匆匆附和道:“呵呵,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

杨雨寒见状,随之转向了楚、萧二人:“那晚辈就把红绡给带走了,等忙完了这阵子,我就带红绡来看望二老。”

二人笑着应下:“好。”

紧接着,楚书古又多说了一句:“我们俩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你一定得对她好点。”

杨雨寒连连颔首:“一定一定。”

“呵呵呵……”楚书古一边笑,一边向屋外看去,“楚贵,你去取一颗琉璃(玻璃的古称)过来。”

杨雨寒惊奇地问:“这里也有琉璃?”

楚书古疑惑不已:“异界也有么?”

杨雨寒回答说:“是啊,琉璃在我们异界并不稀奇。”

楚书古诧异道:“那你知道怎么做么?我们这边只有在陨人坑附近才能找到,一小块琉璃就能抵得上千两黄金。”

杨雨寒摇了摇头:“不知道。”原来是连幕爷爷所说的那个透明石头便是琉璃。而之所以那里会生成琉璃,多半是因为自己落地时,周围的沙子被“陨人”造成的高温熔化,然后又冷却成了结晶体,只不过这里不懂科学,弄不清其中原理。

当然,其中的具体细节他也弄不清。

“唔……”楚书古缓缓地点了点头,“一会儿你先将琉璃带上,算是给水神宫的‘谢礼’。至于其他地方……这个红绡知道,只要出示咱们楚家的府令,所有的开销都可记在账上,楚荣他自会处理。”

杨雨寒恭敬地说道:“好。”

红绡也颔了颔首。

楚书古起身来到了他的面前,又左右看了看二人:“你们俩出门在外,一定要加倍小心。”待二人再次应下,他遂将杨雨寒和红绡领出了大殿,又从楚贵那里接过了琉璃,交在了雨寒手中,“我们就不去送你们了,省得你娘伤心。”

杨雨寒闻言,旋即朝萧清影说道:“还请伯母放心,我一定会保证红绡的安全。”

萧清影微笑着说:“你也得安全无恙地回来。”

杨雨寒慌忙拱手,接着就告别了他们,又在楚贵的指引下离开了楚府,带上红绡、双双向南方奔去。

……

远处是干净的、淡淡的雾色。

青山在左,碧水在右,倒映着上方的青白,而那些本该鲜明的颜色,却又被薄雾层层区别了开来,分成了一重又一重的强弱。

既有山水为画,也自然缺不了那打扰画卷的人,两位画卷中的小人儿,伫立在一股向右荡漾的浪头之上,一位是身着青袍的年轻男子,一位是一袭白衣的五尾狐女,她用她的美色惊起了湖间的一只白色水鸟,仓惶地自左上逃出了这边、一片随波逐流的绿叶的视野。

“唔。”红绡朝后方望了一眼,进而轻柔地问道,“相公,你不用楚福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天狗也不带?”

杨雨寒看向她说:“之前我一直不方便告诉你,我不带坐骑……是因为我有了风神。”

红绡瞠目道:“啊?!你说的可是我们之前聊的那位‘风神’?!”

杨雨寒浅笑着点了点头:“嗯,就是它。”

红绡惊奇道:“那你是怎么逮……怎么……怎么遇见它的?它现在在哪呢?”

杨雨寒自怀中深处取出了那个锦囊,并将其摊于掌心:“它在这个‘与仙境’里,我是在‘遗物窟’中遇见了它,而且是它主动找到的我,后来就跟着我一起出来了。”

红绡越听越惊,于是又忙问道:“你还有‘与仙境’?你从哪里找到的?风神为什么会找你?”

“呵呵呵……”杨雨寒笑了笑说,“你别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红绡催促道:“那你快说呀!”

“好好好~”杨雨寒苦笑不得地说,“这‘与仙境’是我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前,由一位老者送给我的,不过至今我也没有想通那位老者的身份,也没有想通他怎么会有这件宝物,尤其是在知道……这件宝物已经被苍天神君送给了神后念奴娇以后,我就更糊涂了。

我原本猜测是苍天神君给的那位老者,再经由那位老者转交给了我,但现在一看,并没有那么简单。而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就更无从得知了。”

言至此间,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再就是风神,它是我在异界养的一条藏獒的二重身,二重身就是咱们两个世界中,偶然出现的一模一样的人、或者动物,只不过出现的时间、地点一般都不会相同,所以我在看到风神的第一眼,便将它误认成了我养的那条狗。

后来是是连幕告诉了我有关风神的事情,我才把此事想通,而风神之所以会认识我,可能是因为我身上拥有得知怪力的血脉,也可能是因为它在这个世界见过我的二重身。”

直把那红绡听得是一脸惊愕,说不出话来。

第七十三章 愿问天上语 我将归何处

“你怎么了?”杨雨寒陡被红绡懵懂的表情逗笑,“变成小傻狐狸了?”

红绡傻傻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呵呵。”杨雨寒一边将锦囊放回怀中,一边揽住了她的肩膀说,“没事,我们会查清楚的。”

红绡闻言,又傻傻地点了点头,语速缓慢地说道:“嗯……怪不得你之前会问有关风神和与仙境的事情。”她顿了顿又问,“相公,你在与仙境里发现过什么吗?”

“没有。”杨雨寒回答说,“有机会我带你进去看看,之前我也一直没仔细找,主要是没什么时间。”

红绡问:“那风神在里边吗?”

“嗯。”杨雨寒颔首说道,“一会儿等走到没人的地方,我就让风神出来,再让它带着我们走。”

红绡忙催促道:“那咱们快点呗。”

杨雨寒尴尬地说:“我的修为太低,这已经是我最快的速度了。”

红绡释然道:“好吧,反正在这边我们也不能使用气凭,虽然老楚不会说什么,但毕竟我们楚家是大户人家,总不能坏了这个规矩。”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你说的‘气凭’是什么法术?”

红绡疑惑地反问:“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用么?就是从手足喷射真气的招数。”

杨雨寒大奇道:“啊?原来那招叫‘气凭’啊。”

红绡回应说:“是啊,‘气凭’是四国通用的招数,并且只要修为足够,甚至能御空飞行。”

杨雨寒点了点头:“嗯。这一点我倒是早就想到了。”这就好似那钢铁侠的战甲,只要能维持真气的喷射,即使是不会使用风术,也可以长久地在空中飞行。

言至此间,两人的脚下倏忽有一只浑身雪白、却布有蓝色水滴状纹路的羊形怪物,缓缓地游了过去。

红绡思索了片刻:“相公……你在你们异界算不算聪明人啊?”

杨雨寒愣了一愣:“呃……还好吧。我应该算普通人里的聪明人,聪明人里的普通人。”

红绡嫣然道:“相公你谦虚了吧?”

杨雨寒否认说:“我真不是谦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我身边就有好多让我佩服的人。”

红绡调笑道:“那你的天赋是什么?”

杨雨寒笑了笑说:“呵呵,我的天赋是学习,做什么事情都有比较好的悟性。”

红绡似有所悟道:“昂,怪不得你懂得那么多,你的天赋加上你的得知力简直是绝配呢。”

杨雨寒轻叹了一声说:“哎,我懂得比较杂,但没有一样是专精的。所以我给你说过,一开始我刚刚出去闯荡的时候,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但在一次次的碰壁之后,我才发现脚下的路越走越窄,这样反而让我明白了自己要往哪儿走,也就是写小说。”

“唔……”红绡点了点头,“相公啊……你是怎么想出来那些故事的?”

杨雨寒落寞地笑道:“呵呵,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天赋吧,但却是被逼出来的。”

红绡好奇地问:“怎么了?”

杨雨寒解释道:“想象力这东西……往往是出于无奈。大多是因为人们在面对某些问题时,凭借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解决,最后便只能依靠幻想来寻求心理上的慰籍。

而你就不同啦,你是楚家的大小姐,有许多事情都可以直接花钱解决,根本不需要幻想。我一直都是个普通人,一个有点小才的普通人。一方面野心很大、不甘平庸,一方面又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智力以及人脉去实现自己的野心。尴尬的很。”

红绡疑惑道:“相公你不是有得知力吗?就算你做不来别的事,至少也可以好好学习、考个功名啊?”

杨雨寒苦笑道:“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啦,何况我的得知力之前也不太好用,只是偶尔才会出现。”

“哦。”红绡脆生地应下,过了一会儿,又听得雨寒说道:“红绡,我刚才又想起了一件事,这个世界里也有李清照这个人吗?”

红绡点点头说:“有啊,她跟李白二人合称为‘大小李仙’,修为才学皆属一流。”

杨雨寒旋即惊诧道:“李白也有么?!他们俩还活着吗?”

“李白已经去世一千多年了。”红绡轻轻地依靠在他的肩头,“不过小李仙还在,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她?”

杨雨寒回答道:“千、连两位姑娘的名字,便是取自李清照的‘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一词。”

“唔……”红绡沉吟了俄顷,“那大小李仙在异界都有二重身么?”

杨雨寒颔首道:“嗯,他们俩一个是诗仙,一个是女词人,在异界极为有名。”

“哦……”红绡缓缓地点了点头,“难道二重身都是这样么?纵然身处于不同的世界,命运却基本相同?”

杨雨寒边想边说:“这只是巧合吧?我觉得两边的二重身即使在性格上会有类似的地方,但在面对人生的很多抉择时,应该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红绡又点了点头:“唔。”接着杨雨寒就又问道:“对了红绡,你们这边还保留着各种词牌的曲调吧。如果你会的话,能不能唱给我听听?”

红绡闻言,先是酝酿了一会儿,然后才娓娓清唱了起来,歌声宛从那梦中传出,好似是之声: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

待她唱罢良久,杨雨寒才意犹未尽地说道:“原来这《渔家傲》的词牌是这么唱的。真好听,尤其是你唱得好。”

红绡甜甜地笑了笑:“那我以后就常唱给你听。”

“好啊。”杨雨寒说完,也刚好和红绡一起踏上了湖岸,“走,咱们去前边的林子里。”

红绡颔首应下,旋即便跟着他、几个起落就来至在那片槐林之内,躲在了一棵十分粗壮的巨木后方。

杨雨寒左右瞧了瞧没人,这才又重新掏出了锦囊,将风神放了出来。

第七十四章 风神露人言 载寻待月台

红绡一见那偏楼神兽,便端庄地施下一礼:“小女楚红绡,见过风神大人。”

风神傲然地打量了一番这一位五尾狐女,又抽动了几下鼻子,疑惑地朝雨寒看去。

杨雨寒刚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叙述他和红绡的关系,最终就只能蹲在风神的面前,一边摸了摸它的脑袋,一边又转移了话题:“怎么样?你在里边是不是特别无聊啊?”

破天荒的,风神竟没有回应,只是再一次望向了红绡。

红绡见此情形,进而又走上前来,自我介绍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娘子,我们俩是在莱州城的归林客栈认识的。”

风神闻言,随之绕开了雨寒的双手,围着那狐女踱了一圈。

杨雨寒颇为奇怪,于是便问了句:“风神,你做什么呢?”

却不想话音刚落,风神就冲他愤愤地吠了一声:“汪!”

“你这是怎么了啊?”杨雨寒微笑着说,“怎么还生气了?”

“!”风神气呼呼地将脑袋别向一边,顿了一会儿又猛地飞至于另一棵槐树之后,恼怒地趴在了地上。

杨雨寒莫名其妙地瞧了眼红绡,然后就迈步寻了过去,对着它轻声说道:“你怎么了?我哪里惹着你了?”

红绡也随之跟了上来。

风神也不爱搭理他,旋即笨手笨脚地将身子调转向另一头。

杨雨寒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哎呀,你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嘛。”他顿了顿又道,“我听他们说,你能幻化成人形。”

“你别听他们胡说~”风神蓦地回首,竟是一女子的声音,但她刚刚说完就立刻察觉到自己已经失言,不禁又惶然地惊呼了一声,“吓?!”

杨雨寒亦吃惊不已,甚至都说不出一句整话:“你真的……那你之前怎么……”

风神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刚开始是因为有别人在,后来又发现了你并不是嬴哥哥。”

杨雨寒问:“你是说嬴异人啊?”

风神老实地点了点头:“嗯。”

杨雨寒奇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他了,那为什么还愿意跟着我?”

风神抬头道:“我只是想把你当成他。”

杨雨寒愣了愣说:“呃……我们俩长得很像么?”

风神颔首道:“嗯,很像。”

“那还真挺巧的。”杨雨寒边想边说,“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非常稀奇的事,之前我就……”

可还没等他说完,风神就忽然打断了他道:“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是想把你当成他,行吗?”

“……”

片刻的沉寂之后,杨雨寒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我就问一个问题。”风神顿了顿说,“……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因为……因为……”杨雨寒努力地开口说道,“因为我在异界养过一条跟你一模一样的藏獒,但由于我的疏漏把它给害死了。”

风神愣了一会儿,倏忽淡淡地说:“嗯,我知道了。”

“……”杨雨寒缄言良久,“对不起。”

风神却没有回应,只说道:“走吧,你们想去哪儿?”

杨雨寒尴尬地说:“泰山。”

风神遂平静地站起身子,又待他二人小心翼翼地骑上后便快速飞离了槐林,径朝着南方飞去。

……

一路上,大家都出奇地沉默。

就这样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他们就飞过了二百多里,来到了一片巍峨雄伟的大山北侧。再往前行,穿过一座座大气磅礴的高峰,又有一大片悬浮于空中的倒锥形巨石映入眼帘。

那些巨石有大有小,小的十几米,大的逾百米,有的空无一物,有的建有些风格素雅的亭台楼阁,围绕在中间的一座高约五百米、同样悬浮于半空的矮山之外,甚是瑰奇。

“这就是待月台啊……”杨雨寒惊叹地说。而由于风神的关系,红绡只低低地“嗯”了一声,拘谨得很。

却不想就在这时,忽有数十名手执长剑,身着蓝衫的女子,好似惊起的鸟群般自那些浮石骤然跃起,转眼便飞至在他们跟前。

“你们是什么人!”一位身材偏胖,但却五官端正的中年女子断然呵斥道,“竟敢擅闯我待月台!”

杨雨寒淡定地抱了抱拳:“在下杨雨寒,我身后的这位、是千乘楚家的大小姐楚红绡,我二人到此……乃是为了求见柳神后,还望姐姐能通禀一声。”

女子高声应道:“柳掌门并不在此,你们请回吧!”

杨雨寒笑了一笑:“那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在下实在是有要事相商,她若是真的不在,我们立刻就走。”

女子一听,旋即强硬地说道:“我已经告诉你们柳掌门不在这了,不管你们相信与否,你们都不能进去。”

既然她软的不吃,于是杨雨寒便拍了拍风神的脖颈,示意她硬闯进去。风神遂载着背上的二人,猛地向下一蹿,当先绕过了四周的蓝衫女子,又在空中打了个大大的对勾,直朝着正中的矮山风驰。

“大胆!”

那中年女子的反应最为迅速,风神方有所动,她就立刻察觉了出来,但奈何两者的修为相差太远,纵使她用出了全力追赶,也还是离风神越来越远。

“嗖!嗖!嗖……”

后边虽追之不及,前方的浮石间却不断有门徒闻讯赶来,有的直接就欺身而上,有的则远远地鼓动着风气,眼花缭乱的远近攻法、和纷繁复杂的御缚之术,一重又一重地想要拦截风神的去路,却尽被风神行云流水般地躲避了开来,或是轻描淡写地抵消于半空。

“咚——————”

忽然间,从那座悬浮的大山之中,蓦地荡出了一圈庄重悠远的钟声。

而且诡异的是,那钟声已不只是钟声,更像是一圈凭空激起的涟漪,夹携着肉眼可视的浓重风气,不疾不徐地推过那山间的苍翠草木、推过那防守在山前的一众门徒、推过风神和她背上的二人,还有那外围的浮石、连同那先后追来的上百名蓝衫女子,许久才渐渐消弭。

杨雨寒一行顿时一愣,皆因那原本一个个剑拔弩张的守卫突然就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并且其身后的追兵也立刻放弃了追赶,远远地伫立在空中。

“掌门!”

伴随着众人的揖礼,前方山坡冗长的石阶上垂垂走出来一人,腰插两柄猨刀,也是个女子,稚齿婑媠,仙姿佚貌,虽肤色略黑,却姣如凝脂,吹弹可破。长发似墨浓浓地泼在一袭白色深衣之后,交领与袖口边各砌了一道玄云,少去轻浮,更显端庄。

女子的身侧,跟着一只五尾一角的赤豹,口中一对獠牙斜折于颈,白眉皓髯,威风凛凛。

待到风神面前,待那些守卫自行避让开来,那女子竟冲着杨雨寒一行翩翩下拜道:“小女荀幽,见过祖师大人。”

第七十五章 不与民争利 无为而治之

祖师?!

杨雨寒虽觉惊讶,但还是决定将错就错,强作镇定地说了句:“嗯……起来吧。”

直把那荀幽弄得十分无语:“呃……小女指的并不是这位上神,小女指的是风神祖师。”

杨雨寒瞧了风神一眼,诧异道:“风神?她怎么成你祖师了?”

荀幽依旧没有抬头:“回上神,柳掌门的风术便是师从风神祖师,所以我等自应称风神为祖师大人。”

“啊?”杨雨寒吃惊地问向风神,“是你教的她风术啊,那念神后的风术也是你教的吗?”

风神回了回头,淡淡地应了一声:“汪。”

杨雨寒见状,不由得惊笑道:“好家伙……”言至此间,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这世间唯一两个独修风术的门派,除了待月台就是那回风庭,既然两位神后都已出走,而待月台又是柳神后建立的,那回风庭的首领……会不会就是念奴娇、念神后……

荀幽忽将他的思绪打断:“敢问两位上神尊姓大名?”

杨雨寒忙收了收神,佯作威然地说道:“鄙人杨雨寒,这是千乘楚家的大小姐楚红绡。”

荀幽虽未听过这两人名号,但看到他俩既能让风神顺服,想必是什么世外高人,而她出于礼貌,又不好刨根问底,于是便只好就方才的情况澄清道:“嗯。只因风神祖师已销声匿迹了近两千年,而我们待月台的弟子又多是些苦命之人,对许多事情都知之甚少,所以才没有将祖师认出,还望祖师和两位上神不要见怪。”也算是人凭犬贵吧,荀幽说完,旋即向门徒高声道:“还不快快见过祖师和两位上神。”

众女子一听,随之便纷纷拜倒于半空:“见过祖师大人,见过两位上神!”呼声响彻山峦。

杨雨寒见此阵仗,也就不敢再厚颜无耻了,只等到风神“汪”了一声,荀幽才和门徒一同站起了身来,一边随手推出了两掌清风、将衣发轻轻理顺,一边毕恭毕敬地问道:“不知上神到此……有何贵干?”

纵然这几日杨雨寒见了不少美女,且又有绝世佳人在一旁作陪,但此时再见其容,竟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才摆了摆架势道:“我们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找柳神后。”

荀幽说:“老掌门并不在此,上神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先告诉小女,再待老掌门回来之后,由小女转告给她老人家。”

杨雨寒并未接茬,只是想了想说道:“嗯……那柳神后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荀幽恭敬地解释道:“老掌门是五年前离开的,从那以后就一直没再回来。”

果然还是五年,此时他甚至又想到,苍天五子的消息有没有可能是由她散布出去的……毕竟她有这么多门徒去替她打探消息,且又有足够的动机去吸引苍天神君。

一念至此,杨雨寒遂蓦地疑问道:“那她为什么要离开?”

荀幽却仅是笑着说道:“此乃本门机密,没办法禀知上神。”

“唔。”杨雨寒点了点头,“那你能带我们去她的住处看一看么?”

荀幽痛快地颔了颔首:“可以,诸位请随我来吧。”说完,她便转身向山上走去。而其身侧的五尾赤豹则充满敌意地朝风神呲了呲獠牙,然后才阴黠地回过了头,跟上了那名女子。

“狰,休得无礼。”荀幽脚步未停,只侧首训斥了赤豹一声。赤豹却颇为不服,又冷冷地瞥了风神一眼。

哎,真是初生的豹子不怕狗,还敢朝我家风神呲牙咧嘴。呵呵。

杨雨寒一边想,一边东张西望着,一边随荀幽走过了那条冗长的台阶,望见了山里的一块巨大高台。

那方圆百米的高台上,背建着一座大殿,大殿的左侧是一间同样素雅的偏殿,右侧是一栋简单的钟楼,其间的空地上植了几棵开满红花的石榴树,围绕着一处圆形的水塘和水塘中月亮状的白色石台。而在那宫殿的正对面,则是一陡峭的绝壁,右侧奔流下一道窄窄的瀑布,一路流过水塘又从高台的四周溢落向谷底,经风一吹,各自消散作一片片柔软的水雾。

“前面就是老掌门的住处了。”荀幽说着,便盈盈一点莲足,带着狰兽、御风朝高台飞去。

风神旋即衔尾跟上,先是在台边绕了半圈,进而才依次落至于水塘的另一端。

“等一下。”杨雨寒瞧着那绝壁,蓦地拍了拍风神示意她停下脚步,只因那绝壁上镌刻的一首长词留住了他,那首柳如烟偶尔会唱起的长词:

一点雨,半分愁,不为伤离为思忧;

弦凝小露破微尘,弹平沙落雁,明辨是否。

凉楼外,起涟漪,澒洞江河风吹皱;

奈何无船度长空,提蹒跚赤足,踏遍春秋。

若天有九,吾坐十重,绾青丝,铺银河,采星石,缀伊眸;

笑望美人诜诜泪,只手揩去,害得美人羞。

高山嶙峋,满是枯木,执汝手,坐寸白,观千景,听落雪;

默闻寒水涓涓流,十指相扣,叹此生不够!

……

“这首诗……”杨雨寒抱着红绡,颔首至她的耳边,小声地对她说道,“我曾在连晓雾的记忆里听柳神后唱过。”

“嗯。”红绡低低地应下,依旧震慑于风神之威,拘谨地不敢多言。

杨雨寒好奇地瞧着她,刚想要开口询问,却又听荀幽说道:“诸位,这边请。”

他抬头向左望去,瞧出那荀幽不愿就此多说些什么,于是他只好催动着风神继续向前,沿着水塘的左侧,俄顷就来到了大殿门口。

“这便是老掌门的住所。”荀幽侧身朝他们说道,“诸位也瞧见了,这里并无他人。”

杨雨寒一边翻身下犬,一边从那栋钟楼之上将目光收回,然后在门口看了一阵,发现那殿内确实没什么动静:“唔,那、那间偏殿呢?”

荀幽从容道:“那是小女的住所,上神如果不信,也可以过去看看。”

杨雨寒略带尴尬地说:“不用,柳神后也没必要躲着我们。”

荀幽礼貌地笑了笑:“您到底所为何事啊?”

杨雨寒回道:“鄙人找她,乃是为了打听苍天神君的下落。”

荀幽一听,立刻就僵住了笑容,随之冷冷地问了句:“你找他做什么?!”

杨雨寒看她表情,这才发觉神君在这里不太受待见,所以就赶忙解释说:“鄙人找他,乃是为了讨要一个说法。”

荀幽又奇道:“上神此话怎讲?”

于是杨雨寒便佯作凶狠:“哼!若不是他留下个苍天五子、害得这四国大战了一场,我大哥也不会死,我就是想问问他,既然他当年自诩是为了天下苍生而统一的全国、建立了华夏,那这次‘逐神之战’他为什么不出面制止?!难不成……只有当年的子民才是他的子民?!现在的子民他就不管不顾了?!”这话虽是他“逢场作戏”,但着实也说出了他的心声。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苍天神君到底想做什么?甚至还拐得四神都不知所踪。难道他还想无为而治?来一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第七十六章 神君尚无影 风神又失踪

荀幽闻言,随之略带不屑的说道:“他连妻儿都可以不管不顾,依小女看来,像他这种人,就不配做什么神君。”

“正是!”杨雨寒慨然说道,“柳神后的事情鄙人也曾有耳闻,也替她十分不忿。这样吧,鄙人若是当先探听到了有关神君的消息,就派人送信过来,也不枉你们和风神有这么深的渊源,也算是同仇敌忾。”

荀幽的反应却值得玩味,她先是犹豫了片刻,然后才抱拳说道:“那就有劳上神了。”

杨雨寒则也是心直口快:“呵呵,想必你害怕柳神后再次受伤,也不想让她再见着那个负心汉,但毕竟神后已经执着了近两千年,若不让她打开这个心结,恐怕对她更没什么好处。”

荀幽被他说中了一半的心思,遂不由轻叹了一声道:“嗯,小女明白。”而另一半,是她根本就不信杨雨寒能找到苍天。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接着又将目光扫过了异常文静的红绡,昂首瞧向那铜钟道,“那就是绝世园吧?”

荀幽颔首应道:“是。”

“嗯……”杨雨寒又缓缓地点了点头,“里边有人么?”

荀幽谨慎地看了看他:“回上神,没人。”

杨雨寒顿了顿说:“刚才那钟声,是你敲的么?”

荀幽恭敬地回道:“不是小女,敲钟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杨雨寒疑惑地左右看了一眼,“在哪呢?”

荀幽忙解释说:“她在这钟楼之内,乃是本门的右护法,名叫沈兰,只因她有眼疾,行动颇为不便,所以神后便安排她把守钟楼。”言下之意,也是想提醒杨雨寒,莫要打这宝物的主意。

杨雨寒颔了颔首:“嗯,既然是这样……鄙人就先走了,若神君有什么消息,希望你也能知会与我。”

荀幽正好借此打听一下他的身份,遂问道:“那小女到哪里才能找到您呢?”

杨雨寒朝红绡看了一眼:“你们联系楚家便可。”

荀幽迟疑了片刻便点头应下:“好,那小女送诸位出去吧。”

既然人家已不愿他们久留,杨雨寒就又颔了颔首,然后便重新骑上了风神沿原路返回,又在一片恭送声中飞离了那一堆悬浮于半空的巨石,直向着东方飞去。

……

大约行了有十里,泰山依旧在他们的背后。

杨雨寒倏忽歪头瞧着怀中的白衣狐女道:“怎么变小哑巴了?”

红绡快速地看了他两眼:“没事。”

却不想她的话音刚落,风神突然就停了下来,良久都没有说话。

“风神……”杨雨寒不知所措地说道,“你又怎么了?”

风神听了,依旧保持着缄默,又在两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猛地抽离了身子,旋即便疾速飞进了下方的密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

两人的身子陡地一沉,他们连忙又一齐使出了气凭之术,一边目视着林中由近及远骤然惊起的一群又一群的飞鸟,一边缓缓地降落在地表。

杨雨寒懵懂地皱着眉头说道:“她……我这是哪里惹着她了?”

“……”红绡想了想道,“相公。风神她……是不是喜欢你啊。”

“啊?!”杨雨寒诧异地说,“这不可能!喜欢我干啥?!”

红绡挽住了他的胳膊,认真地说道:“我的意思是,风神喜欢的是嬴异人,而她现在又想把你当成他。所以……”

“哦……”杨雨寒思索了片刻,将她刚才和之前的反应一块儿联系了起来,感觉红绡讲得确实是有些道理,于是就接着她的话道,“所以她就吃你的醋了。”

“嗯。”红绡略带无奈地说,“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多说话。”

“昂……”杨雨寒先是作恍然状,进而又疑问道,“那她为什么要走呢?就因为我问了你一句‘怎么不说话’?不至于吧……”

红绡摇了摇头:“不知道,我猜……风神可能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吧?”

“……”

杨雨寒沉默了一会儿,既然不可能追得上风神,现在就只能等着她自己回来了。可是这左瞧右瞧……也没有发现风神的一丁点儿动静,所以他便又牵着红绡、双双跃至在一棵高约四丈的桑树之上,向四周极目远眺。

天很蓝,间布着或大或小的散碎白云,且越往泰山的方向就越是密集。

两人的身侧则是一大片葳蕤的间距很大的桑树林,枝头结满了深紫色的桑葚,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而在这果香之中,又夹杂着阵阵的虫鸣蛙叫和淙淙的流水声,大概是不远处有一条溪流,或者是河流。

“相公……”红绡见风神还不归来,遂将目光收回在雨寒身上,“风神她不会不回来了吧?”

杨雨寒皱着眉头说:“这怎么弄的……”他顿了顿又道,“要不我们先走吧,反正她熟悉我的味道,想回来总会找回来的。”

“嗯……”红绡沉吟了俄顷,“相公,你骗过我么?”

杨雨寒疑惑地看向她:“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

红绡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事。”

杨雨寒瞧她的表情,蓦地想起了初入盾岛的那一晚、千帆舞对自己所说的话来:“哎,你放心吧,我是不会骗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打定了主意要尽快变强,这样就不用再一直说谎了。可是说的容易,自己哪有时间去潜心修炼。一方面这修行一事偷不得懒,奇物岭内又不一定真的存有神君修炼的法门;一方面此去莱州还有五百多里,风神又不知去向,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行程如今却至少要五个时辰,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得抓紧赶路,毕竟对家人来说,自己失联的每分每秒都会是无比煎熬。

“红绡。”杨雨寒神色黯然地说道,“咱们走吧。”

“好。”红绡点了点头,倏地又朝他问道,“不过相公你认识路么?”

杨雨寒闻言一愣:“呃……”说着他又看了看日头的位置,“我只知道莱州的大体位置,咱们边走边打听吧。”

“哦。”红绡颔首应下,然后便跟他继续向东方奔去,仅留下那一根粗壮的树枝空荡荡地摇晃。

第七十七章 方行三十里 又遇黑衣人

“相公。”奔跑中,红绡忽然问向了雨寒,“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杨雨寒疑惑地说:“什么事?”

红绡继续道:“既然嬴异人来自异界,你怎么会是他的二重身?”

“嗯……”杨雨寒思索着说,“之前我给你说风神认识我、可能是因为见过我的二重身时……我指的是嬴异人以外的人,但在听了风神的话后,我才知道她是把我当成了嬴异人。不过我觉得我们俩应该只是长得比较像而已,毕竟长相相似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

“哦……”红绡点点头说,“但这样也不行啊,万一遇到那知晓嬴异人相貌的人,再把你当成他给抓起来该怎么办?”

杨雨寒顿了顿道:“应该不会吧?你看令尊和荀幽都不知道此事,那就证明知道此事的人应该不多。而且就算是有人知道他的相貌,也应该知道他不会长生不老,所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红绡恍然道:“嗯,也对。嘿嘿,是我想多了。”

“呵呵,你也是关心我嘛,没什么想不想多了。”杨雨寒笑罢,忽然又回问向她道,“对了红绡,你腿上的红绸有什么作用吗?”

红绡莞尔一笑,随即伸出右手将那条红绸一边缩小、一边招至在她的掌心:“嘿嘿,这是我出生时,宋爷爷送给我的护身法宝,名叫‘莫思量’,乃是天蛛娘娘花了一百年的时间,采用自己在傍晚时分吐露的蛛丝编织而成。你别看这宝物平淡无奇,其实它不但能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十分坚韧异常,而且还可大可小,就像这样。”说着,她又扬了扬手,那条红绸接着便迎风涨大了数倍,围绕着二人轻盈地舞动了起来。

杨雨寒定睛瞧了瞧那条在烈日下流转着金光的红绸,进而朝红绡问道:“你说的天蛛娘娘是何方神圣?”

红绡先是将宝物收归原位,然后才回答说:“天蛛娘娘原是上古时期的一只昆仑凶兽,名叫补天蛛,类属怪力兽中的幻兽。只不过她不是通过视觉来迷惑对方,而是通过听觉——她能用自己结开的蛛网弹奏出绝美的曲调,以此来操控猎物的心智,伤害了不少性命。

不过后来她有幸遇到了西王母,被王母收归在了瑶池之内,又经过她的谆谆教诲,不但修炼成了人形,而且其法力也渐臻一流。然后……西王母便给她赐名为天蛛娘娘,让她去统领瑶池群妖,可谓是风光无限。”

杨雨寒微微颔首,忽然又追问道:“红绡,这怪力兽类和怪力乱神一定有什么关系吧?”

“呵呵。”红绡点头应道,“与其说是有什么关系,不如说是同属于一类,毕竟人也是动物,虽号称自己是万物之灵长,但实际上却有许多地方还不如我们兽类。”

杨雨寒调笑道:“比如好色?”

红绡并不想让雨寒难堪,遂将反驳的话统统咽了回去,只是笑了一笑。直弄得雨寒有些不知所措,轻蹙着眉头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啊。”红绡顿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哎呀相公,这个问题我们俩就不要争啦,你说呢?”

杨雨寒这才幡然醒悟,忙应道:“对对对,是我傻了。”

红绡乖巧地笑了笑,然后两人便缄默着继续奔跑,在一片广袤的野草之中斜向北去,想要绕开前方的又一座大山。

……

“呼————”

忽有一阵疾风自南侧吹来,登将这草场摆荡出层层波纹。而就在其中的一层波纹中,隐藏着一把一尺左右的飞刀,正划着长长的弧线、携带着几不可闻的“哧”响,悄然地向二人射来。

“相公!”红绡猛地驻足,并同时扯住了雨寒道,“你瞧那边!”

杨雨寒旋即跟随她的目光朝北侧望去,接着便望见那愈来愈近且分向两边的一列野草,似是有什么猛兽在快速逼近!

“小心!”杨雨寒忙将红绡挡在了身后,而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五尺长短,狗头狮髯、牛身狐尾的怪物猛地蹿将了出来,并且其体型还越变越大,待它蹿至在雨寒面前时,已涨大了数倍不止,单只它那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就能够瞬间吞下二人!

“相公!”还没等雨寒出手,红绡便抢先于右手掌心凝结出了一柄下宽上窄的七尺长剑,陡然从那怪物的口中刺入,贯穿了它的头颅。

而与此同时,两人的背后亦蓦地发出了一声铮然之响——即是那一条唤作“莫思量”的红绸倏忽倒卷,自动挡住了那柄自南侧偷袭而来的飞刀。

也正是因为这一声铮响,使得杨、楚两人的注意力随之转向了后方,可就在他们双双回首时,那只本已由长剑贯穿头颅的怪物却仿佛雾气被风吹散,从中显露出了它在起初所显露的体型和面目。

“吼!!!”

眼看着它就要咬住杨雨寒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那条红绸先是猛地将二人向右一推,顿令这怪物扑了个空;继而又猝然涨大,一头将怪物缠住,另一头则卷着那柄飞刀径自朝怪物刺去。

“咚。”

杨雨寒笨拙地跌倒,而红绡的反应则更为迅速,就在“莫思量”将其推开的一瞬,她便单手下撑借势弹起,接着又从掌心打出了一根银白色的锁链,把雨寒扯离了原地,使他堪堪避过了再次射来的三柄飞镖。

“铛!”

这一边虽刚刚化险为夷,那一边的怪物不料竟还是由雾气所化,经过“莫思量”这一裹,就彻底地弥散不见,害得那一柄飞刀直接扎在了红绸之上,顿发出金石之音。

“噗。”

“噗。”

“噗。”

……

二人的东侧倏地传来了一阵轻脆的声响,杨雨寒匆匆侧首寻望,遂见远处正依次炸散开一蓬蓬黑色的雾气,并且每炸散一次就会靠近他二人数丈,隐约能发现一蒙面黑衣人隐藏其中。

“藏在我后边!”杨雨寒一边凛然地挡在红绡身前,一边屏息凝神、全力积蓄着土灵。

“嗖嗖嗖嗖嗖……”

突然间,那一蓬黑雾最终落定,方一现身的黑衣人旋即又掷出了成千上万把三棱飞刺,接连不断地击打在刚刚将二人围起的红绸之上,迸发出无数金光。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杨雨寒都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只能在一片嘈杂声里、在那条半透着光亮的红绸之内,朝红绡大声问道:“红绡。这是怎么回事啊!”

红绡使劲地摇了摇头,一脸惊慌地回道:“我不知道!但那个人像是‘笼雾殿’的杀手!”

“杀手?!”杨雨寒一边用土气组成的屏障隔绝了声音,一边诧异地说,“他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不知道。”红绡又摇了摇头,接着又蓦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呀!”

第七十八章 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

此时那来者见始终破不开“莫思量”,遂当即舍弃了飞刺,转而用起了标枪,饶是那红绸坚韧无比,竟也被生生戳出了一道枪头形状的凹痕,险些触碰到二人。

虽然这暗器瞬间就被其弹了回去,但依旧把狐女吓得不轻,于是杨雨寒连忙将红绡拽向了“莫思量”的正中央,紧紧地把她护在了怀中。

“红绡。”杨雨寒一边观察着红绸之上、间或显现的凸痕,一边低低地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红绡急问道:“那怎么办?!”

杨雨寒左思右想,却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办法。一是风神不在,而对方已到了“化气为兽”的境界,他们俩无论是修为还是速度,都没法与其相提并论;二是此人所用的乃是暗器,就算他能让“莫思量”飞过去将其反裹,期间也不敢保证他们俩能从此人的猛烈攻势下安然脱逃;三是如果就这样死守下去,哪怕此人束手无策,也得提防着他还有同伴前来支援,夜长本就梦多,何况现在的情况还是我明敌暗。

一念至此,他只好咬了咬牙,掏出了遗物窟说道:“你到这里待着,我出去看看!”说完便欲动手,却被红绡一把拉住了胳膊:“不行!此人的修为应该在小神一级,而且对我们下得都是死手!你出去就是送死!”

杨雨寒闻言,不禁在心中苦笑数声,脸上却摆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你放心,我自有对策,只要你把‘莫思量’留下就好。”然后就挣开了她的双手,将红绡催进了锦囊之中。

“唔……”

他匆匆将锦囊的拉绳系紧,接着便好好收回在怀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了红绸的右侧、大踏步迈了出去。

“哧!”

又一柄标枪自南侧电掣般飞至,又被那急速赶在他面前的红绸全力阻拦了下来。

杨雨寒先是本能地向旁一躲,进而又稳了稳心神、透过红绸仔细地打量那人——是一名体态佝偻的七尺汉子,蒙面遮身的黑色衣物皆如液体般缓缓地晃动着,仅露出半张毫无血色的脸和十只骨瘦嶙峋的手指,目光阴鸷地盯着雨寒。

雨寒见那人并无援兵,而且看样子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攻破“莫思量”,遂不禁胆气倍增,一边傲然挺立,一边瞧着他缄默不言。

“噗。”

伴随着又一声轻脆的声响,黑衣人猝然掷出了一柄五刃莲花镖刀,并立刻消失在了一片向内塌陷的黑雾中,而当他重新现身之时,竟已绕到了杨雨寒的东南方,于他的目光死角处、以更为强悍的力道再次抖手打出了另一柄五刃镖刀。

“嗖——”

第一柄镖刀猛地射来,却意外地射偏向左,紧贴着“莫思量”的外壁朝前方飞了过去。

可就在杨雨寒放松警惕之际,第二柄镖刀便倏忽赶至,十分精准地别在了第一柄镖刀的刀刃上,即听得“叮”的一声,两柄镖刀的刀刃就尽数相互撞散,以雷霆之势、从十个不同的角度一齐刺向了雨寒!

但还是被骤然涨大的红绸一一抵挡了下来。

“呵呵。”须臾的惊愕之后,杨雨寒不由得讥笑数声,又在那红绸撤下后、望见了依旧瞧不出表情的蒙面男子,顿时又僵住了笑容。

二人就这样伫立在一片微微曳动的、高可过膝的野草内,隔着十丈、沉寂着对峙了良久。

“呲——”

那人忽有所动,慢慢从后腰拔出了一长一短两柄子母弯刀,两刀刀身相错,铮音也随之愈来愈响。

“嗷呜!!!”

双刀横定的瞬间,其刀身亦同时浮起了一阵诡异的玄气,玄气汇集向前,俄顷便化作了一大一小两只、之前所见的牛身狗怪,一边怒吼着,一边凶恶地瞪着雨寒。

“排琴。(兄弟。)”蓦地,只一眨眼的功夫,竟有一身着灰色劲装的青年男子突然出现了黑衣人的面前,朝着他讪笑道,“你喂了这么多暗青子,还没清了点子?”(你射了这么多暗器,还没杀了他?)

杨雨寒瞧得一愣,此人的速度之快,与风神也不遑多让。

黑衣人隐忍了一会儿才道:“点子不扎手,壳儿扎手。”(人不厉害,宝物厉害。)

男子听了,旋即好奇地瞧了瞧雨寒,进而又回望向黑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总瓢把子中意你,才让我来碰盘,你可莫负了他的心意,赶紧把投名状递上来。”(呵呵,老大中意你,才让我来找你,你可莫负了他的心意,赶紧将这人杀了。)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颔了颔首——若是换了平时,他可以再去找其他人作投名状,但如今这番情景,倘若连眼前的这个废物都杀不了,日后就算是上了山,也绝得不到寨主的重用,甚至还有可能沦为大家的笑柄,永远抬不起头来。

而杨雨寒听了这二人所言,则不禁喜出望外,一是因为他们用的竟是异界也曾流传过的江湖黑话,也叫唇典、切口,只要用切口回应就会被他们当成是同道中人,也就理应会网开一面;二是他听出两人对自己并无仇恨,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杀了入伙,所以就有了放过自己的可能,于是他忙冲着两人高声道:“并肩子,灭青子吧。”(朋友,收了兵刃吧。)

男子闻言,随之惊讶地望了过来,又于一瞬间站到了雨寒面前,微笑着抱拳说道:“呦,攒儿亮!老海道个万儿!”(呦,同行!来者报上姓名!)

杨雨寒这时才瞧清此人模样,虽然长相颇为普通,个头也算不高,但他的身材却比自己要精壮一些,并且皮肤也十分粗糙,一看就知道此人经常在外、饱受着风吹日晒。而如今被他冷不丁地凑将过来,杨雨寒也不禁吃了一惊,进而匆匆地抱起拳道:“犀角灵万。”(姓杨。)

男子遂挺起腰板,大方地回应道:“顺水万,排琴递个门槛儿。”(我姓刘,兄弟是哪门哪派?)

杨雨寒望着这一张硬朗的脸,一边将回风庭的令牌掏出,一边浅笑着说道:“回风庭,你我乃一条合字,并肩子踩宽着点儿。”(回风庭,你我既都是江湖中人,还望朋友能手下留情。)

男子迅速地瞥了一眼令牌,然后放下了双手道:“呵呵呵……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却落了一墙的粉。他把你当成了空子,才想要清了挂注。”(呵呵呵……真是不小心冲撞了自己人,这一切都是误会。他把你当成了普通人,才想要杀了你入伙。)

“嗯,无妨。”杨雨寒重重地颔首,然后又问向他道,“上排琴哪路发财?”(哥哥在何处落草?)

男子笑答:“羊丘山、流星寨。”

杨雨寒又颔了颔首,作一副恍然之状:“哦。久仰久仰。”

男子久在江湖,一下子就看出雨寒这么说仅仅是出于礼貌、应该还是个新人,但他也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只是反问了一句:“你这是要溜哪路?”(这是要去哪里?)

杨雨寒回答说:“莱州府。”

男子微微地点了点头,顿了一会儿才道:“刚才那尖抖呢?”(刚才那姑娘呢?)

杨雨寒之前听蒙面人讲话,猜出他说的“壳儿”应该是指的法宝或者是兵器,于是便现学现卖道:“已经拢在这壳儿里了。”(已经收在这宝物里了。)言下之意,就是红绡只是他随身携带的妖兽罢了。

男子顿了顿道:“唔。那要不要去山里坐坐?”

杨雨寒婉拒说:“多谢多谢,只不过在下有要事在身,急着赶路,下次有机会吧。”

“……”男子犹疑着颔首道,“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了。”

“多谢。”杨雨寒知道自己了解的黑话有限,尤其是这里有很多名词异界就压根没出现过,所以他也没多问,只是再次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男子抱拳回应,旋即便消失了身影,那一位蒙面黑衣人也随之默默将狗怪收回在双刀,衔尾朝东侧的那座大山飞去。

第七十九章 霁起流星寨 雨雪捕二人

青山。

草场。

一个身着青袍的年轻男子。

一条随风摆荡的红色长绸。

“呼……”

望着黑衣人远去的背影,杨雨寒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便打开锦囊将红绡唤了出来。

刚一落地,红绡便慌张地瞧了瞧四周,在确认了安全后,又一边看向雨寒一边关切地问道:“相公,你没受伤吧?”

杨雨寒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不过也多亏了有莫思量。”

红绡一听,连忙牵起了他的手,好奇地说道:“那你是怎么把那人给打跑的?”

“呵呵,君子动口不动手。”杨雨寒厚着脸皮道,“我可没跟他打。”

红绡顿时一愣,接着又一脸疑惑地沉吟说:“那……”

杨雨寒又是一笑:“呵呵,其实那个人跟我们无冤无仇,只不过他想在流星寨落草,得找个人杀了当投名状,碰巧刚一出来就遇到了我们,所以才会对我们下了死手。”

红绡闻言,却依旧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那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杨雨寒解释道:“我在出去以后,外边又来了一个流星寨的人。后来我听他们俩在交谈时用的是黑话切口,所以我也用切口回了过去,果不其然,那人随之就把我当成了江湖中人,这才对咱们网开了一面。”

“你还会黑话?!”红绡大奇道,“相公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么?”

杨雨寒略带无奈地笑了笑说:“呵呵,你啊你,不要老这么夸我啦。我自己心里有数,我就不用说别人,就光是楚福他们就要比我懂得多得多,我这点东西根本不够看。而且我这些杂七杂八的知识之前在异界也不怎么用得着,没想到来了这边却起了点儿作用,呵呵,我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红绡莞尔道:“或许你命中注定就该来到这儿啊。”

杨雨寒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红绡见状,旋即又朝他嗔怪道:“怎么了?你不乐意啊?!”

杨雨寒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起了两句老话。一句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一句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呵呵,这两句都对,也都在我的身上应验了。”

红绡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哦……我还以为你不乐意来这里呢。”

“呵呵……”杨雨寒惨笑数声,“我乐不乐意也都来了。”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哎,先不说这个了,时间不早啦,咱们先抓紧走吧。”

红绡遂撅着小嘴、不情不愿地颔首应下,又将那宝物“莫思量”收好,然后才跟他一起使出了气凭之术,开始继续向东方赶路。

……

“红绡。”两人刚跑了没多远,奔行中的杨雨寒忽又朝右前方的青山望了望道,“那就是羊丘山吧?”

“嗯。”红绡点了点头。

杨雨寒问:“那你对里边的流星寨了解多少?”

红绡轻蹙着眉头说道:“唔……之前因为一直有楚福陪着我,所以我对山寨的具体情况并不太了解。我只知那流星寨的寨主‘游山’乃是疾行力族人,不但怪力出众,而且其水火双术尽皆臻于一流,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

他的兵刃是一柄丈二长戟,名叫‘嗷嗷’,就是嗷嗷待哺的‘嗷嗷’,相传为上古时期的蚩尤大神所造,厉害的紧,不过听老楚他们的意思……这个传言应该是假的。

而他的坐骑是一只双头大鸟,类属怪力兽,唤作‘霁’、雨齐霁,有着操控雨雪等多种天气的能力,是一种极其稀有的异兽。”她快速地顿了顿又道,“其实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讲,凭他的资格和实力,游族的下一任族长本应是他,只可惜他爱错了人。”言至此间,她便轻叹了一声。

见此情形,杨雨寒不禁好奇地问:“咋了?”

红绡思索了片刻,略带惋惜地说:“游族的历任族长都兼任着青龙国阴凉地的地主,带领着族人专门负责着东宫的情报收集与传递之事,有的时候也负责传达一些紧急诏书和敕令。

虽然游山的父亲便是游族的现任族长游颉,但身为三子、且最为受宠的他却不太喜欢这份差事,竟不顾父母和妻子张氏的极力反对、离家做起了生意。”

杨雨寒疑道:“他几时成的婚?”

红绡挑着眉回答说:“二十出头吧,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随口一问。你继续说吧。”杨雨寒没料到这里的人、包括红绡都结婚这么晚,一点都不像异界古代,但他转念又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里的人,寿命和生活条件都比异界古代要高上许多,也就不太着急繁衍后代了。

“哦。”红绡回想了一下道,“在他离开家以后,虽然尝试过三四种行业,虽然每次都很用心,但到头来他还是没能赚到钱,他的妻子也对他渐渐失去了耐性,选择了离他而去。而正是因为张氏的离开,促使他心性大变,跑到了羊丘山这里当起了山大王,干起了劫道的‘生意’。”

“哦。”杨雨寒颔了颔首,忽然又话锋一转道,“那‘莫思量’是怎么回事?它怎么还能自己动啊?”

红绡嫣然一笑,耐心地解释道:“它既是我的护身法宝,当然就应该保护我啊。”

杨雨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昂……那这是什么原理啊?是施加了法术还是什么?”

红绡刚要开口回答,却突然听到南方传来了一声响遏行云的鸟鸣。二人循声眺望,即见那羊丘山上方的天空迅速纠结起了一大片低沉的乌云,云间电光隐隐,夹杂着隆隆的雷声,转眼便落下倾盆的大雨,顿时浇灭了那一山的炎热。就连相隔数里的他们都能感觉到那股浓浓地寒意,手臂和脖颈上也不禁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于是红绡赶忙扯住了雨寒,神色愕然地说道:“相公……”

杨雨寒紧了紧她的手,忽有种不祥的预感:“唔,咱们还是离着远一点儿吧。”说完他就想带上红绡向北偏离,却不料方一动身,蓦地就瞥见一只双头巨鸟自那青山中电掣而来,且随着它的移动,那一片密集的乌云也开始朝他们一路延伸,没一会儿便追上了发足狂奔的二人——正是他们刚刚谈及的稀世异兽,霁。

“莫思量!”

眼看着自己已逃脱不得,杨雨寒遂急急转过身来,一边于外围撑开了一层气穹,一边将红绸重新唤起——也许是因为他的性格本就如此,也许是因为这几日积压的怨气终于爆发,这一次,在那只双头巨鸟的利爪和其显露的骇人声势之下,他竟攥住了红绸的一端,直向着来者愤然而起!

这一次。

他选择了迎击!

第八十章 异鸟化少女 托福莫思量

“呩!”

杨雨寒虽用莫思量锁住了它的双爪,但却被那怪鸟猛地带上了高空,巨大的拽力陡将他的气息打乱,刚刚撑起的气穹亦顿时破碎了开来。

“嗒嗒嗒……”

雨寒脱手而落,一颗颗豆大的雨点瞬间就打湿了他还有他的青袍。而在那狐女的惊叫声里,骤然变长的莫思量又反将雨寒的手腕攫住,带着他继续飞向高空,而他也连忙稳定心神,重新将气穹撑起。

“嘎——”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鸟鸣,那一条企图包裹怪鸟的红绸须臾就结上了一层寒冰,自然也包括周围这密不透风的大雨——眨眼间便化作无数冰珠劈头盖脸地向下砸落,有的撞击在杨楚二人身外的气穹上破碎开来,剩下的大部分则将这草地砸得是一片狼藉。

而与此同时,也幸亏是莫思量反应迅疾,就在那寒冰沿着绸身即将追上雨寒的手腕之际,这一条红绸又急急一抖,顿把雨寒他主动地放了出去。

“咔。”

纵使这四下里已是一片嘈杂,坠落中的雨寒依旧听到了怪鸟想要挣脱莫思量的细微响音。杨雨寒情急之下,连忙用刚刚被拽得差点脱臼的双手全力使出了“气凭”之术,然后便如同一道青光般径直地追了回去。

只可惜他的修为还是太浅,那怪鸟猛一扇翅就轻松躲过了雨寒抓来的右手,但好在杨雨寒提前假设过这一点,方一扑空他便又强忍着严寒、迅速从掌心里打出了一条手指粗细的冰绳,栓住了莫思量的末尾。

可就在他想要向下一扽、借力袭向鸟腹之际,眼前倏忽闪过了一道白影,正是红绡她护夫心切,直举着她那柄之前贯穿狗怪的白刃飞刺向霁鸟。

“呼!”

感到杀意的霁鸟连忙又一用力,一面猛扇双翅向上避让,一面取翼下的狂风搅动冰雹、打着旋朝红绡凿击。

即听得“咔啦啦”一阵脆响,那冰雹组成的巨大尖锥须臾便散了架,不过这一下子,也放缓了红绡的攻势,拉开了她与霁鸟的距离,仅剩下雨寒还挂在霁鸟爪下,尚有机会将其制服。

呵呵。

话虽如此。

但就在这已逾两百米的高空,就在这一片疾风骤霰之中,就凭他这点儿本事……想要制服此等异兽谈何容易。

眼看着霁鸟正带着他向羊丘山飞去,而且红绡也追赶不及,直待其速度不再提升,勉力控住身形的杨雨寒旋即便开始汲取冰雪之气,少顷化掉了莫思量周身的冰层。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得以舒展的红绸竟突然松开了鸟爪、反朝着杨雨寒缠了过来,杨雨寒蓦地一愣,但又立刻明白了它的用意——红绸这样做,一是能避免自己就这样被带入山寨,二是它刚一绕至在自己腰间、那条红绸便从他身后分叉拧成了八条鲜红的节肢,瞬间就把他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蜘蛛”。

“哈哈!”

见此情形,杨雨寒随之兴奋地大笑了两声,可不想笑声方落,他又发觉自己的经脉竟已连接在红绸内部,现在的他甚至能像感知手足那样感知到八条节肢,而那红绸之中所蕴藏的金气也正源源不断地涌向体内,不由得令他胆气倍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虽然不知道莫思量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此时却是无暇他顾,只想着自己既已化身成真真正正的“蜘蛛侠”,不如就借用“蜘蛛侠”的办法来对付来者,于是他便一边借气凭之术来御空飞行,一边对准刚刚调转回身子的霁鸟,用节肢连续结成了三张白色蛛网并猛地喷射了出去,先后罩住了它的一对鸟头与一双利爪,将它打了个措手不及。

呷?!

杨雨寒惊喜交加,没想到有了法器加持的自己,无论是在使用玄术的准头力度上,还是在凝气成形的速度上都有了极其巨大的提高,不但是一招制敌,而且他用的还是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招式,真真是匪夷所思。

“唔——”

眼爪被封的霁鸟连忙扬颈减速,毕竟它也是历经百战的神物,纵使目不可视,在有了提防之后,亦凭着听觉躲过了雨寒再次袭来的一根白绳,接着又一旋身,竟然化作了一位背生双翼的甜萌少女,先是愤恨地将蛛网扯下,进而又没好气地斥道:“你干什么啊?!”

“啊?”杨雨寒闻得此言,顿时愣了一愣,迟疑了一会儿才含糊着说道,“我……我干什么?”

“对啊!”那少女圆睁着杏目冲到了雨寒面前,同时也散去了这漫天的风雪乌云,这时杨雨寒才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年龄在十四岁上下,一头好似狮鬃般的浓密白发打着柳向后梳起,袒露出一副白皙清纯的面容和她阔额上一片樱花也似的印红,而在她的身上,则是件红底青边的轻甲,下摆及膝,一对修长笔直的玉腿踩着双红底青边的战靴,灵气逼人。

“对什么?”杨雨寒疑惑道,“不是你先动的手吗?”

少女一听,顿时板着脸噘着嘴直勾勾瞅了他半晌,道:“你仔细想想。”

杨雨寒皱眉想了片刻,然后才怯怯地问:“动的爪?”

“哎呀~!”少女满是不依地晃了晃手足,“你是要气死我吗?!”

杨雨寒依旧懵懂:“怎么了?我哪儿气着你了?”

“嗯——”少女咬牙切齿着,像一只生气的小狗般发着闷声。杨雨寒见状,旋即作惧怕状:“怎么了?你是要咬我吗?”

少女气急道:“我咬你做什么?!明明是你先动的手,怎么还赖上我了?!”

“嗯?”杨雨寒又是一愣,此时回想起来……也确实是自己先用莫思量捆住了她的双爪,遂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哦,也是。不过我当时以为你是来抓我们的,所以才……”

“对啊。”少女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就是来抓你们的啊。”

“唔……”杨雨寒听了,顿觉得十分无语,于是他撇了撇嘴,接着便郁闷地转过了身子,飘然向追赶而来的楚红绡落去。

“你回来!!”少女羞恼地喊了一声,进而又追上雨寒挡在了他的身前,可是雨寒却只是熟视无睹地绕过了她,甚至都懒得看上她一眼。

瞧见雨寒是这番反应,少女颇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她只得强拽着莫思量变成的一条节肢,略带哀求地大喊道:“你给我回来~!”

“干什么?”杨雨寒侧首瞥向她道,“你先松手,有什么事咱到地上说。”

第八十一章 大意受重创 落得半身残

“唔!”

杨雨寒陡觉一股剧痛自后背传来,也许是因为从小就没受过大伤的缘故吧,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就直接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过久,他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本能地动了下手指,然后他便听到了红绡惊喜的呼唤声:“相公、相公、相公……楚福,你快去喊我爹娘!”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他的后背仍然在隐隐作痛。

刚才发生了什么?

杨雨寒这样想着,缓缓地睁开了双目,在短暂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围有红幔的拔步床上,身边是一脸关切的红绡,刚从其旁侧的丫鬟手中接过了一碗水,用汤匙舀起了一点,吹了数下又尝了尝才送到了雨寒嘴边:“来,你肯定渴了吧,先喝点水。”

口干舌燥的雨寒于是便努力地喝了一口,强忍着喉咙的疼痛使劲地咽了下去。

“来,再喝点。”红绡继续将水送至在雨寒嘴边,雨寒又喝了五六口后便微微摇了摇头,顿了片刻才挤出了一句话道:“怎么……在这里啊?”

红绡将碗递回在丫鬟手中,一边温柔地回道:“是那霁鸟偷袭了你,虽然莫思量替你挡了一下,但还是隔着红绸扎在了你的背上。不过你放心,伤得并不严重,老楚已经请来了东宫的御医为你医治,很快就会把给你治好的。”

听她的意思,这次所受的伤肯定要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许多,一念至此,杨雨寒突然就发觉下半身已没了知觉,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低头看脚,尝试着挪动自己的双腿,却不想双腿竟一点也不听使唤:“我……我的……”

见此情形,红绡顿时心疼地落下泪来,一边安抚着雨寒躺好,一边低声地说道:“相公、相公……你先别着急,陈太医一定会把你医好的……”

杨雨寒瞧见她这般可怜的模样,只好先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地安慰起了红绡:“……你别哭了,我……没事。”

为了给他更多的信心,红绡也匆匆擦了擦眼泪,停止了哭泣道:“嗯。相公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尽快好起来的。”

“嗯。”杨雨寒微笑着颔了颔首,“没事,小幕断臂都能用木术再生,我这点小伤肯定算不了什么。”

“嗯!”红绡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陈太医是太医院的院使,有妙手回春之能,没有什么伤病是他老人家医不好的。”

“嗯。”杨雨寒又轻轻地颔了颔首,顿了顿又话锋一转道,“红绡,咱们……是怎么回来的?”

红绡细心地将他胸前的薄毯盖好:“是风神把我们带回来的。”

杨雨寒大奇,连忙瞥了瞥屋中:“她人呢?”

红绡微蹙着眉道:“她之前大概一直都没有走远,你当时受伤后,风神就一下子冲了过来,先是打伤了霁鸟,然后就带着我们俩赶回了这里。后来听说你伤势平稳了,她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杨雨寒一听,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他有一种直觉,恐怕风神是去找那些人报仇了,于是他连忙朝红绡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红绡见他神情严肃,不禁也紧张了起来:“两天了。”

两天了?!

“坏了!”杨雨寒刚说一句“坏了”,红绡的爹娘和楚福、楚贵两位管家就快步地走了进来,楚书古本想着说上几句关心的话,但这方一进屋就听到雨寒如此言语,遂忙又改口问道:“怎么了贤婿?”

杨雨寒瞧见四人,一时竟忘了自己已经瘫痪,意欲起身施礼,可不想身子未起,却只是牵动了后背的伤口,顿时疼得他呲牙咧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红绡见状,旋即扶着他的头颈让他躺下,萧清影也赶紧过来帮忙,一面关切地说道:“躺下躺下,你这大伤未愈的,可不敢妄动。”

直等到剧痛缓了一些,杨雨寒便礼貌地对他二人说道:“晚辈难能施礼,还望两位长辈见谅。”

“哎~你这是说的哪的话。”萧清影温柔地说道,“你现在只需要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情你一概不用管。”

“嗯。”楚书古附和道,“你刚才想说什么,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安排他们去做。”

杨雨寒顿了顿道:“晚辈的那条獒犬不见了,晚辈担心她是去羊丘山替我报仇了,不知您能不能派人把她给找回来。”

“唔……”楚书古略带深沉地说道,“其实我已经从绡儿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知道了那条獒犬便是神兽风神,所以昨日凌晨风神方一离开,我便派楚荣跟了过去,相信很快就会有她的消息。”他话虽如此,但其实他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怎么样了,毕竟楚荣已经去了一天多,甚至他后来又陆续派出了五人前去打探消息,可是到了现在他们都没有回来,实在是蹊跷得紧。

而杨雨寒在听到此话后也变得愈发的担心,毕竟羊丘山到这里顶多二百多里,无论是风神还是楚荣都不会用掉太多时间,只不过自己如今这番模样,除了担心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静静等待楚荣能带回好消息:“嗯,有劳您了。”

楚书古浅笑着颔首回应,杨雨寒瞧了楚贵一眼,然后又继续问道:“那您是否能告诉晚辈……莱州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楚书古见他伤势如此严重还有心挂念着同伴,不由得目露赞许地回答道:“本府的白潋已经全部送回了盾岛,是连族和千连两位姑娘也都已平安无事,而那位净云和尚……楚贵已代我向朱大人求了情,所幸他也算是为民除恶,朱大人只是寥作惩戒便将他放了。”

“多谢多谢。”杨雨寒满怀感激地说道,“让您们费心了。”

“贤婿莫要客气。”楚书古顿了顿道,“你先安心休养,陈太医正于太医院……与众太医商量医治你的办法,想必很快便会回来。”

杨雨寒略带黯然地应道:“好。”

楚书古点了点头,方欲带众人离开,却忽然感觉到了楚荣的气息,于是他匆匆回身,朝着走将进来的楚荣问道:“怎么样?找到风神了么?”

楚荣垂首道:“仆无能,虽在羊丘山找到了风神,但它现已在那里杀红了眼,恐怕只有姑爷亲自前往方可将其制止。”

第八十二章 心系风归处 重返羊丘山

“嗯。”楚书古也知那风神修为极高,单凭他们几人肯定是束手无策,于是便继续问道,“流星寨那边是何情形?”

楚荣恭敬地说:“回老爷,已经死伤了上百人,仆已寻机跟游寨主有过一番交涉,得知此事皆是误会,他当时只是听闻姑爷乃是回风庭之人,遂派出霁鸟想请姑爷和大小姐二人回山一叙,却不想霁鸟出手如此粗鲁,半途又犯了疯病,这才失手打伤了姑爷,所以他便想托我回来求情,希望能请到姑爷亲自出面、唤住风神。来日他定会负荆请罪,加倍补偿。”

“这……”楚书古犹豫地看向雨寒,雨寒忙说道:“晚辈愿往。”而其身边的红绡和萧清影两人则连说不妥。

楚书古又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才重新向雨寒说道:“贤婿若是愿去,倒也不是不可……不过你可千万要注意安全,别再弄伤了自己。”

红绡一听,急忙朝老楚嗔怪道:“爹!!他现在怎么动得了啊!”

楚书古面露难色:“哎,为父也不想如此,可是为父也是为了保护风神。倘若风神的身份暴露出去,势必会引起四宫的竞相追捕。而且那游山现如今虽已落草为寇,但他毕竟还是游地主的子嗣,倘若他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游族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再加上那游山的修为也不低,手下又网罗了一大批恶徒,如这般打斗下去……风神也不一定能落着便宜。”

红绡还是不依:“那我不管……”可没等她说完,杨雨寒却连忙打断她道:“好了,我去意已决,你就莫要再阻拦了。”

红绡转头急道:“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去啊?!万一再伤了椎骨可怎么办?你不要命了是吧?!”

杨雨寒微笑着说:“你放心吧,我只要再借一下莫思量就好。而且他们既已认错,我去了也只是为了制止风神。”

红绡皱着眉瞧向老楚,楚书古连忙宽慰她道:“陈太医已用铁桦木为他接骨,此木坚逾钢铁,只要不受到巨大的外力就没问题。”

“嗯……”红绡想了想到,“相公,那你这次可不能再那么大意了。”

“胡闹!”萧清影旋即朝红绡轻斥道,“你是不是也傻了?!”

红绡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他……”

萧清影愠怒道:“你们父女俩心可真宽,陈太医废了多大的精力才把他的椎骨复合,走的时候也一再叮嘱过不能让他再轻举妄动,倘若此次再有个什么闪失、耽误了医治那可怎么办?”

闻听此言,二人不禁失语,杨雨寒则连忙辩解道:“晚辈心里有数,我这伤皆是大意所致,这一次只要还有莫思量护体,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孩子。”萧清影回首疑说,“之前我便听绡儿说你能跟莫思量合为一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雨寒微微一愣,看来他们也不知道莫思量有那种用法:“这个……晚辈也没想明白。其实也称不上是合为一体,只是那时莫思量见形势危急,主动缠在了晚辈腰间、又化成了八条蜘蛛腿辅助晚辈,晚辈这才有了一战之力。”

“嗯……”楚书古轻轻地点了点头,“看来……这莫思量中果真遗留有天蛛娘娘的魂痕。”说完,他看到雨寒蹙眉不解的模样,于是又问向他道,“我记得你们异界也有魂魄一说吧?”

杨雨寒回答说:“嗯,确有此说。不过虽流传甚广,所信之人如今却寥寥无几,也一直苦于没有真正的佐证来证明。”

“唔。”楚书古又点了点头,“这皆因异界灵力稀缺,魂魄离体后难以显露身形所致。”他顿了顿道,“如果你想了解此事,不如在路上让楚福知会与你,你意下如何?”

杨雨寒应道:“好。”

萧清影则朝着楚书古瞪眼道:“你不去么?”

“我?”楚书古略带尴尬地说,“我就不去了吧?”

杨雨寒见萧清影还欲再言,连忙又抢着说道:“就不用再劳烦……”由于害怕称楚书古“伯父”会伤了他们的心,而若是径呼岳父又难以启齿,杨雨寒不禁有些语塞,在停顿了片刻之后才硬着头皮道,“您放心吧,晚辈跟楚荣楚福两位大哥前去便好。”

红绡听他并没有想带上自己的意思,连忙冲雨寒高声地说道:“我也去。”

杨雨寒知道反对也没什么用,于是便颔了颔首:“嗯,你也去。”

“那……”萧清影思索了片刻才道,“那好吧,你们一定要加倍小心。”

“嗯。”杨雨寒郑重其事地应下,然后又瞧向了红绡,“红绡,我借一下你的莫思量。”

红绡旋即将那莫思量召至手中、递在了雨寒面前,即见他只是对其轻轻说了声“还得再麻烦你一次”,那红绸便再次缠绕于雨寒腰间、化作了八条深红的蜘蛛节肢,将他平稳地拖了起来。

直等到经脉贯通,杨雨寒就慢慢下得了床来,并以下盘的四条节肢为支点、缓缓立起了身子。红绡则在一旁十分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雨寒道:“那晚辈便去了。”

楚书古和萧清影点了点头,重又叮嘱了一番后便将他四人一路送出了府宅。

……

山影轻浮,水波微荡。天上的云动虽缓,半空里风驰却疾。

此刻莫思量已暂时恢复了原貌,由红绡环抱着雨寒乘雕前行,而那位楚荣,则化作了一匹白狼,于地表飞速奔跃。

风神,你可千万别伤着自己……

“楚福大哥,麻烦您快一些吧。”心系风神安危的杨雨寒忍不住催促了一声。楚福遂开始平稳地加速,但又不敢太快,害怕闪了雨寒的椎骨。

红绡见雨寒抬手捏了捏脖颈,遂关心地问向他道:“怎么了相公?脖子不舒服么?”

杨雨寒微微侧首道:“没事,老毛病了。”

红绡低“哦”了一声,雨寒又继续说道:“我这颈椎是我今年去看望我哥的路上累出来的,赶的夜路,擎得时间太长,突然一低头就给闪了一下。再加上前日里与那霁鸟搏斗的时候,被雨水淋了,侵了寒气,所以才有些疼。”

“昂。这个好办。”红绡说完便握住了他的右手,自他拇指桡侧的少商穴注入了一股金气,顷刻驱散了雨寒体内的阴寒。

杨雨寒脖颈康复,不禁好奇地问道:“哎?一点也不疼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红绡微笑着说:“这是早先我从陈太医那里学来的医术基础。无论是这五行之术、还是我们体内的十二条经脉皆有阴阳之分,你既有寒气淤积,我便得用阳金驱除。

所谓阳金,乃是五行根据天干地支划分所得。这体内的脏腑又与五行、天干地支皆有所对应。而以此推演得来,肺既属金,又为地支申数,申金为阳,脉通手太阴肺,所以我就将金气从你拇指桡侧的少商穴灌入,通过手太阴肺经抵达肺部,再借你肺中补足了阳气,这才上涌至颈椎散寒。”

“昂……”杨雨寒虽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红绡得意道:“我聪明吧?”

杨雨寒又点了点头:“嗯,聪明。”

红绡嫣然一笑,接着又话锋一转道:“相公,你能挺得住么?”

“嗯。没什么大碍。”杨雨寒瞥向她道,“你累不累?不行你往后靠一靠,我借莫思量撑着就行。”

红绡甜甜地说:“没事,我就喜欢这样。”然后她就神色黯然地将头抵在了雨寒颈后,将一声叹息缓作了无声。

第八十三章 古有青丘剑 封藏涂山雪

又过了一会儿。

瞧这日头,已然是临近午时。

“红绡。”杨雨寒摩挲了几下腰间的红绸道,“什么是魂痕啊?”

红绡抬头道:“嗯……相公若是想弄懂此事,我得先从这魂魄一词说起。”

杨雨寒颔了颔首:“好。”

红绡想了想说:“魂魄即是人的精神灵气,魂为阳,乃为心智,魄为阴,乃为情感,而这魂痕……就是人在某种情况下、留于某处的心智片段。

而根据宋爷爷的推测,天蛛娘娘在吐丝成器的过程中,在漫长的百年岁月里,难免会有意无意地留下自己的精气,而这股残留的精气,便是莫思量里的魂痕。

这也才导致……明明它本身并没有兽类可以解印,可是后人在将其他兽类封印其中时却总会遭到排斥,而且它还有自己的意识,能够自主地保护主人,只是这一点一直都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作证,大家多数都在猜测只是没有找到正确的解印方法,直到此次见莫思量能化归兽形。”

“昂……”杨雨寒恍然道,“那换而言之……只要将神兽封印在法器里,那件法器便会拥有神兽的意识对吧?”

红绡说:“也不尽然,这得以封印的方法来区分。一是封印栖无的那种,为的是困力卸力,一是老楚的青丘剑那种,为的是藏力借力。”

杨雨寒大奇道:“青丘?你们这里真的有青丘国吗?”

红绡应道:“那当然了,老楚当年特地去翰林院找到了李大学士,从他口中得知这千乘县所在、便是古代的青丘国,所以他才把我们家安置在了千乘湖边,为的就是寻祖归宗。”

杨雨寒知道这地方就是异界里的淄博高青,于是又点点头说:“哦……那令尊的那把青丘剑里封印的是什么啊?”

红绡颇为得意地答道:“是一只九尾仙狐,名为涂山雪,据她自己所说,她本是青丘国的一位公主,只可惜生逢乱世,青丘国灭之时,她虽逃到了涂山,但还是被敌军追上并打成了重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身着褐袍的壮年男子冲了出来,仅用了几招便将那敌军尽数逼退,然后便把涂山雪带到了山间的一处隐秘结界中。

直至此时……壮年男子才发现她的伤势已经过于严重,而为了延续她的生命,男子只得将她的魂魄封印在了她所佩戴的青丘剑中,这才使她获得了‘重生’。

当然,她的代价就是永远的失去自由。

好在起初的时间里,在那位名叫刘汉的壮年男子的陪伴下,她还算过得幸福。因为她逐渐爱上了这个人,刘汉也逐渐爱上了她。

只可惜好景不长。

两人相识了刚刚两年,为了搭救一个身中剧毒的少年,刘汉选择了牺牲自己,把她独自留在了一座名为远隐近现的神山之中,在那山中的逆流瀑旁……与三只蠢物一起呆了近两千年。一直到宋爷爷找到了她,她便随宋爷爷离开了那里。”

杨雨寒听了,心中不禁又多了几个问题,可是问题再多,他也得一个一个地问来:“你刚才不是说这封印之术只能封印兽类吗?怎么还能封印魂魄啊?”

红绡答:“因为这魂魄一说最早便是由研习学术者提出来的,而那刘汉就是精修学术的世外高人,阴符青囊、周易八卦、奇门遁甲无一不通。但可能是他早脱世事的缘故吧,历史上并没有关于他的记载。”

“嗯……”杨雨寒颔了颔首,“那那座神山在哪里?”

红绡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宋爷爷不想世人扰其清净,也没有告诉我们。”

杨雨寒又颔了颔首,然后又转问道:“那……这位涂山雪……历史上确有此人么?”

红绡应道:“嗯。只是那《万国记》三百世家中记载的是……‘黑齿亡青丘’、‘王女雪薨涂山,国人常嗟叹’,显然是黑齿国的将领有意掩藏了刘汉的存在、还有涂山雪被人救走的事实。”

“唔。”杨雨寒想了想道,“那青丘国是不是和大禹的妻子涂山氏有关?”

红绡略带惊奇地说:“是啊,我们都是涂山氏的后裔。只不过我祖涂山氏出于曹州(即菏泽c县),后来其族人几经辗转才来到了我们千乘。”

“昂……”杨雨寒回说,“那如果有魂魄的话……也就真的有鬼吧?”

红绡顿了一顿,音调明显要低了许多:“有啊,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偶尔也会听到一些有关厉鬼出没的传闻。”

由于杨雨寒本就害怕此类传闻,也就没有再继续深究,只问道:“那当人们死后……如果没有变化成厉鬼冤魂,其他的魂魄都去哪儿了?”

红绡又顿了顿:“不知道。就连专司阴阳之事的学术各派也从未提及。”

杨雨寒疑道:“还有专司此事的门派?”

红绡颔首说道:“有啊,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阴曹地府和酆都鬼域,专修符咒墨箓、捉押那些个厉鬼冤魂。”

闻听此言,杨雨寒不禁有些激动,原来真的存在阴曹地府和酆都鬼域,只不过……看来这件事在传到异界以后、又经过了无数人的以讹传讹,这才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说法:“我们异界也都流传着阴曹地府和酆都鬼域的传闻,想必那阎罗王和黑白无常也都真的存在吧?”

红绡面露诧异地说:“是啊,相公,没想到你们异界对这里有这么多的了解。”

“其实也不多,这些事情在我们异界只是些神话传说,并且大多都历史久远。”杨雨寒一边说,一边用右手杵了杵鸟背,慢慢调正了略有歪斜的身子,“红绡,你能不能给我仔细地讲一讲啊?”

红绡莞尔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还是让楚福告诉你吧。”

杨雨寒点点头道:“那就有劳楚福大哥了。”

楚福遂向他耐心地讲解道:“好。鄙人便先从这阴曹地府说起吧。”

杨雨寒恭敬道:“在下洗耳恭听。”

第八十四章 百丈峦两半 龙卷风接天

“嗯。”楚福道,“由于四国皆常有邪魅之事求于地府酆都,所以它们并不受限于某一国家。以这阴曹地府来讲吧,此派的弟子虽不像研习玄术的大派那样人数众多,但它却广布四国,共分地府十殿。

后九殿星散在外,分别由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九王把持。

唯独这一殿位处帝都洛城,曰玄明宫,深藏地底,一直都是由大首领秦广王亲自坐镇。现任的秦广王名叫李冠锋,道行极高,使得是初代首领蒋固安遗传下来的那本‘寿夭生死簿’,据说无论是多么棘手的鬼怪,只要他一出马,都能够手到擒来。

而您刚刚提到的阎罗王,这一称呼乃是借取的佛教传说,现任阎罗名叫沈沁心,是一位妇人,把持着位处幽州(即bj)的第五殿纠伦宫。而那黑白无常以及判官、牛头马面等人则皆是其下属,确实在北方这一带声明不菲。”

杨雨寒疑道:“您的意思是,在这阴曹地府中,就连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这些喝号也是可以继承的?”

楚福轻轻点了点他的鸟首:“是的。不过这主要是因为最早组建此派的那些人声威太盛,留给了世人太过深刻的影响,而为了方便省事,后来的子弟就延用了这些喝号。”

“哦……”杨雨寒颔了颔首,看来阴曹地府的首领不但会捕捉阴魂,还懂得如何经商,既利用前人打造的“品牌”延续了企业价值,又开了这么多分店去占据市场份额,不错不错,“那初代黑白无常是不是名叫谢必安和范无咎啊?”

楚福应道:“是的。”

“嗯。”杨雨寒思索了片刻,“那您方才所说的泰山王应该就在那泰山附近吧?可是之前我去待月台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

楚福解释道:“皆因他所把持的神化宫深藏山石之内,位处泰山南侧,修建于黑龙潭旁。姑爷若想寻得……得先找到那神化宫的入口——‘阴阳界’,就在那潭南的百丈高崖顶端。”

杨雨寒恍然道:“这样啊……嗯,我知道了。多谢多谢,在下受益匪浅。”

“无妨。”楚福客气地回道,然后又反问了句,“您还有什么问题么?”

“嗯……”杨雨寒顿了顿道,“风神她走了多久了?”

楚福答:“一日有余。”

“哦——”杨雨寒又问,“那游寨主他们……知道风神的身份了么?”

楚福道:“应该没有。毕竟楚荣做事向来谨慎,而有关风神的事情世人又少有耳闻,所以他们应该猜不出那就是风神。”

杨雨寒点点头道:“唔,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羊丘山啊?”

楚福俯瞰了一番道:“还有小半个时辰便到。”

“嗯。”杨雨寒又点了点头,然后就沉默了下来,开始专心乘坐着金雕继续前行。

……

余路无书。

过了大约有二十分钟,杨雨寒老远便望见前方的天空已然密布着一大片阴云,云中雷声滚滚,不时有闪电击落,将这倾盆的大雨照耀得清晰可见,包括那雨中高逾百丈的羊丘山,还有那山中正在肆虐的接天龙卷。

见此情形,楚福和楚荣不禁都再次加快了速度,杨雨寒也召唤莫思量做起了准备,待金雕方一靠近,他便朝着风中大喊道:“风神——我来啦——你先别打啦——快点停手吧!”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那股宽约五十米的巨大龙卷便蓦地消散了开来,无数山石以及林木的残骸、夹杂着百余具人兽的尸体旋即从天而降,犹如天崩一般、砸落在本就已一片狼藉的险峻山间,敲打出一阵嘈杂。

而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他们面前的山峰竟已被整齐地劈成了两半,并且那坐落于半山腰处的流星寨也已经破败不堪。山贼们全部都停了手,尽皆凝望着那条正在退去的黑色獒犬,一个个神色复杂。

“汪。”风神虽对杨雨寒的出现既惊且喜,但她在转身上前后、还是跟他刻意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杨雨寒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是满怀感激地打量了她一番,问道:“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风神疲惫地点了点头——她的修为固然极高,但这流星寨的众头目也不是什么善茬、俱已位列仙班,更何况这场恶斗又持续了一日有余,相信换作是谁也一定会精疲力尽的。

杨雨寒瞧见她竟为了自己这么拼命,不由得一阵心疼,于是语气也变得更加温柔:“以后你可千万别这么冲动了,万一伤着自己可怎么办?”

风神摇了摇头,似是在说没事,然后又回首冷冷地望了眼下方,直把那一众山贼望得再次紧张了起来。

雨寒见状,连忙安抚她道:“好了好了,他们也不是有意伤我,你这气也替我出了,不如此事便就此作罢吧。”

风神顿了一会儿,最后也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从了他。

“嗯。”杨雨寒颔了颔首,又神态昂然地望了望那山间散立的众人,发现之前在山外遭遇的两位也都在其中,而那旁伫霁鸟、手执长戟的白净男子,想必就是此寨的寨主游山。

他没有多言,接着又收回了目光,瞧了瞧胯下的金雕和其东侧不远处、攀附于山石之上的白狼道:“咱们回府吧?”

二人遂恭敬地答道:“全凭姑爷安排。”

“好。”杨雨寒说,“那就……”却不想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高声道,“杨公子,还请暂且留步。”

杨雨寒微微一愣,寻着那声音望去,才知是那位白净壮年:“游寨主,有何赐教?”

游山怕贸然靠近又会惹怒了那条獒犬,于是又只好呆在原地,表情肃穆地回答道:“杨公子,此事皆因我而起,还望公子能给在下、一个赎罪的机会。”

杨雨寒有些犹豫,忽又听红绡小声地提醒道:“相公,你可别信他,他们此战最少损失了两百多人,肯定没这么好心。”

而她的话音刚落,为了打消四人的疑虑,游山赶忙又继续大喊道:“杨公子,在下绝无歹意,只是想让寨中的窦大夫看一看阁下的背伤。”

楚福心知杨雨寒并未听说此人,所以他连忙解释道:“这窦大夫乃是当地的一位名医,当年他因爬灰之事被人追杀,恰巧被路过的游寨主给救了下来,而为了报恩,他便选择加入了流星寨,在这里当起了军医。”

杨雨寒点了点头,然后才转望向游山道:“这个……游寨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陈太医已然将在下治好了大半,就不用再劳烦窦神医了。”

……

“呵,就凭他?”

第八十五章 蛟龙不入海 所幸山门宽

杨雨寒愣了一愣,便见一头戴群青色幞头、身着群青色短褐、尨眉皓发、骨瘦嶙峋的小眼老叟侧着身走出了人群,一边负着左手,一边用右手捻着自己的那几绺山羊胡,一边十分不屑地朝这边瞥来。

老叟看雨寒没有反应,于是又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虽然看似面色红润,实则为虚热所致,想必那小子只是接好了你的椎骨,却没能将你的筋脉复合,使得你气血不通,上身阳张而不泄,下身阴损而不足,五心烦热,脉阻失汗。倘若再过上这么一日,一旦你的筋脉开始萎遁,就算是老夫也救不了你。”

杨雨寒听得一惊,确实身上如老叟所说的那样高热无汗,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了此人的医术:“窦神医果然目光如炬,在下佩服、佩服。但不知窦神医与那位陈大人是何关系?”

“大人?太医?呵呵。”老叟的脸色不自觉有了一丝怒意,“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杨雨寒又是一愣,看来他们俩虽然认识,但肯定关系不和。就在这时,身下再次传来了楚福的低声细语:“陈太医曾是窦神医的徒弟,当年东宫想招窦神医入宫,窦神医没有答应,但是陈太医却借此时机加入了太医院,也因此惹得窦神医与他断绝了关系。”

“你到底治不治啦?!”老叟瞧雨寒又不作声,不禁不耐烦地喊道,“不治就赶紧走!”

“唔……”

还没等杨雨寒决定,楚福便擅自带着两人飘飘然飞下了山去,他一边飞,一边对雨寒说道:“姑爷放心,经此一役,他们绝不会再轻举妄动的。”然后就落在了众人的近前。

杨雨寒见事已至此,忙借着莫思量翻至地表,朝窦神医等人抱了抱拳道:“那就有劳窦神医了。”

却不想那窦神医竟冷哼着白了他一眼,顿令他有些不知所以。

“呵呵。”伴随着一声温和的笑声,一旁已然幻化成人形的楚荣随之走上了前去,自怀中取出了一块中刻莲花**、外琢碧绿荷叶的古朴玉玦交至在老叟手中,“这是我家姑爷给您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您老笑纳。”

窦神医先是捧起手掌仔细端详了一番,继而便一脸错愕地看向了楚荣、激动不已地说道:“这……这就是莲华色女玦吧?”

楚荣微笑道:“呵呵呵……窦神医好眼力,这便是传说中的莲华色女玦。”

“嘿嘿嘿嘿……好,好好好。”窦神医又爱不释手地瞧了那块玉玦好一会儿,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把它收入在怀中,故作镇定地说道,“好吧,杨公子请稍等片刻,待老夫给他们瞧完,便来给公子治疗背伤。”说完,他就自顾自地走开、给那些受伤的山贼瞧起了病来。

楚荣点了点头,接着又走到了游山面前,拿出了一块石质令牌道:“游寨主,这是一千两黄金,虽然没办法补偿寨中兄弟的性命,但也至少可以安置一下他们的家人,剩下的也好作为重修营寨的费用。”

游山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楚家的这块令牌、确实能取来一千两黄金,但他却并未接过,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不用。”

楚荣顿了须臾,旋即又笑着将那块令牌收起:“好,那等在下回去后,便会带人来共同接连此山、再帮您一起重修这营寨吧。”

游山心知……这山中的裂痕也只能靠楚家的金术才能弥补,于是就颔首应道:“嗯,那就有劳了。”

“应该的。”楚荣客气地说道,“只要窦神医能将我家姑爷医好,日后贵寨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在下。”

“好。”游山又颔了颔首,接着便转望向霁鸟道,“霁儿,还不快去给杨公子赔个不是?”

霁鸟闻言,随之化作一背生双翼的可爱少女,乖乖走到了雨寒面前:“对不起。”

杨雨寒瞧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禁不住有些心软:“哎,当时你为什么要偷袭我?”红绡的目光则依旧充满了敌意。

霁儿不好意思地对了对手指道:“哎……那还不是因为我扯你的时候,看到了你肩上的印记。”

杨雨寒疑惑道:“这个印记怎么了?”

霁儿方欲回答,脸上却突然摆出一副阴冷的表情,身体也随之换了个姿势,一扫方才的乖巧怯懦,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只因你肩上的印记与我族世仇的图腾都是狐狸,我便出手打伤了你。”她顿了顿又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跟霁儿无关。”

杨雨寒挑着眉问道:“那你是谁?”

霁儿嗤笑着说:“我叫霖,是她的妹妹。”

杨雨寒点了点头,看来她果然有双重人格:“嗯,既然这一切都只是误会,我也就不会再追究了。”

“多谢。”霁儿大方地抱了抱拳,接着就展翅飞回了游寨主的身旁。

杨雨寒本还想问一问她的世仇所属何族,但因她“跑得”太快,也只能就此作罢,旋即又瞧向了那位手执长戟的白净男子道:“游寨主,此事我也有错,希望您对霁儿不要太苛责。”

游山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江湖中人,本来就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弟兄们谁犯了错,大家都要一起担着。死了,不怪谁,只说明自己修为不够。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这没什么。”

杨雨寒听了,不禁对游山肃然起敬,一是佩服此人是条汉子,二是他这话说得确实有水平——既袒护了霁儿,又推卸了他派霁鸟招惹自己的责任,还在展示英雄气概的同时、顺便安抚了众位弟兄的情绪,可谓是一箭四雕、高明的紧。一念至此,他便又抱了抱拳以示敬意。

游山遂抱拳回礼,随之又看向了那位静立于不远处的黑衣人道:“苏兄,辛苦你了。”

黑衣人连忙闪身越过了山间的那条裂谷,来至在他的近前,抱拳垂首道:“能与众兄弟同生共死,乃是在下的荣幸。”

游山缓缓地颔了颔首,进而朝四周扬声道:“排琴!”(弟兄们!)

众山贼旋即高呼:“呵!!!”

呼声之大,直震得这裂谷侧面、扑落下簌簌碎石。

游山先是环视了一番,然后才凛然道:“江湖窄,蛟龙倒游不去海!”(虽然咱们这地方小,但是这位高手想入伙!)

众山贼齐声呐喊道:“山门宽,再大也能进的来!!!”(我们都认可他,愿意跟他成为兄弟!!!)

“好!哈哈哈……”游山大笑道,“苏兄,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流星寨的人了。”

闻听此言,那黑衣人随之目露喜色,忙昂首回应道:“谢大王!谢众位弟兄!”

“嗯。”游山点了点头,接着又话锋一转道,“你既然已经挂注(入伙),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看看你到底能坐哪儿。”说完他便扭头向左,冲着那威坐于十米外,五大三粗、须髯如戟的黑汉嚷道:“老五。”

第八十六章 秀才遇山鬼 受救楚姑娘

通过此战,黑汉已经知道了自己技不如人,于是他便一边抚摸着怀中棕毛小猴,一边厚起了脸皮说道:“让了。”

游山隐然一笑,进而又往这山间寻了一番,瞅见那一身灰色劲装的青年男子正飞速地奔驰着、帮助小的们一起收拾着残局:“唔……”游山欲言又止,看得出游弋此时正神色黯然,所以他没有再问,反朝着右方的壮年说道:“老三,你呢?”

那位穿着黑色紧身铠甲,外套殷红短袖大氅,皮肤灰白、身材颀长的蛙面壮年,先是举起葫芦喝了口酒,然后呲牙咧嘴地咂摸了一会儿才道:“让了。”

游山点了点头,还没等他开口,却被老三旁边的胖硕妇人抢了个先、故作柔弱地说道:“哎呀,大王您也知道,小奴家的身子骨本就弱不禁风,就算是想站啊~也站不起来。”

见此情形,黑衣人忙恭敬地说道:“在下久闻‘蔡姑娘’大名,万不敢与您争锋。”

“呵呵~”胖妇人掩嘴而笑,接着又柔声嗔道,“你这一个‘您’字啊,都把我给叫老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啊,你得叫我‘晴儿’,或者叫‘晴姑娘’也行。”

黑衣人心中一凛,不由得暗叫了一声好险:“遵命,多谢晴姑娘海涵。”没想到一不留神,他就在鬼门关外溜溜地走了一圈。

“好!”游山决然道,“那就这么定了。”

黑衣人遂抱拳说道:“多谢诸位抬爱。”

众人亦抱拳回礼。

然而就在这时,忽有一玄箭带着尖锐的哨音破空而来,又陡被游山利落地攫在手中。

“嗒!”

游山轻转箭簇,箭簇的外围随即便展开了一个简易的法阵,上书四个大字:鹰爪将至。(官差将至。)

众人见之一惊,但在转念之间就又都各自想到了缘由,情绪也冷静了下来。又闻听游山说道:“杨公子,还请各位到山中避上一避,待官差走后再邀您出来。”

杨雨寒颔了颔首,然后就带着风神和三人一起,由游弋引至在后山的一处隐秘洞穴中。

“诸位暂且屈尊,在下先行告退。”

方进洞穴,游弋便匆匆退走。杨雨寒先是往四下里散漫地打量了一番,发现此处仅是一存放杂物的仓库、并无歇息之地,而正当他准备就此原地站立之时,红绡却贴心地变出了四把石椅,朝着他轻轻说道:“相公,你快坐下歇息歇息。”

杨雨寒笑着应从,一边也招呼着他们坐下,风神则沉默着绕到了他的椅后,安静地趴在了地上。

杨雨寒转头看了眼风神,又向着楚荣说道:“荣兄。”

楚荣忙垂首回应:“仆在。”

杨雨寒不太自然地笑了笑道:“咱们出了楚府,你就不要再这么客气了。我就是想请教请教……除了游寨主以外,剩下的那其他几位当家,我应该如何称呼?”

楚荣虽对这平易近人的姑爷颇有好感,但他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一套言行风格,所以依旧是毕恭毕敬地回答说:“回姑爷,这五位自下而上分别是‘一条命’石一坊,‘赛乘黄’游弋,‘仗酒气’施应景,‘蔡姑娘’蔡秀香,和‘千里箭’唐蕊。”

杨雨寒又问:“那刚刚加入的那位是什么人?”

楚荣答:“仆只能通过他的招数,判断他应该是来自笼雾殿。而有关他的具体讯息,仆还未来得及打探。”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那你对此次官差的到访有什么看法?”

楚荣说:“大概是因为此地距济南府不远,之前的龙卷风声势太大,惊动了东宫星宿以及诸位大臣。而光在这大臣之中,可能会派出官差的就至少有两人,一是游地主,担心三子的安危;一是丛府尹,担心他的恩人。”

杨雨寒挑眉疑道:“恩人?”

楚荣颔首道:“嗯,之前时间紧急,老爷没办法说的那么具体。其实流星寨之所以能存留至今,除了游寨主的关系外,还有那‘蔡姑娘’蔡秀香的原因。”

杨雨寒奇道:“怎么说?”

楚荣耐心地解释道:“因为现任济南府尹的丛大人……当年在进宫赶考时,曾于牛头山内撞见了那些传说中的厉鬼,就在他差一点惨遭毒手之际,是恰逢此地的蔡姑娘将他给救了下来。蔡姑娘可怜他人穷体弱,便又把自己的盘缠和马匹全都赠予了他,好让他能够顺利进宫。

之后丛大人果然高中,没过几年就当上了济南府尹,但他虽官居高位,却一直没有忘了蔡姑娘的救命之恩,东宫诸宿也是看在他和游地主的面子上,所以才久未清剿这羊丘山。”

杨雨寒恍然道:“原来如此。”可能是得知力暗自作祟,他总是对那些过去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不自觉地,他又向楚荣追问道,“那牛头山内的厉鬼是怎么回事?再麻烦你给我讲一讲吧。”

楚荣点点头说:“相传很久以前,在那座牛头山内,有一个牛头村,居住着十几户人家,他们靠山吃山,原本是过着平淡安闲的生活。

后来八荒战乱,我等兽族惨遭屠戮,便有数位蛇妖偶然逃至在牛头山内。牛头村……民风淳朴,遂将这几位蛇妖好心地留了下来,却也因此招来了塌天大祸。

就在当天的夜里,玄股国伏魔院的伏魔天师便一路追踪到了此处,不由分说就开始烧杀抢掠,包括蛇妖在内的几十口人少顷便遭了毒手。

而在屠村之后,那群伏魔天师又原地分起了抢来的财物,可正当他们想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就看到那些死去的村民、竟全部完好无损地站在了眼前。大惊失色的他们便再一次发起了进攻,却不料最后杀掉的竟是自己人,仅有一个活了下来,还被吓成了疯子。

自此,牛头山附近的村寨间便流传起了有关那里的一些传说,说他们只会加害和朝廷有关的人,若是些普通百姓经过那里,就算碰见了也没有性命之忧。”他顿了顿又说,“那时丛大人对世事了解甚少,又不是当地居民,所以在误入此山后,虽然进到了牛头村,却不知那里的村民皆是鬼魂。

而那些村民……刚开始也只是把他当作了一个普通的过路人,本还想热情地招待他一番,未曾想一问他的来历,竟是个赶考的秀才,于是众鬼便舍去了人的模样,意欲将其杀死。也就是在这时,蔡姑娘赶来将丛大人救了下来。”

第八十七章 黄帝兴遁甲 蚩尤死涂山

原来“蔡姑娘”与那位丛府尹有过这样的一段渊源。

杨雨寒缓缓地颔了颔首,可还没等他开口,红绡就抢先一步道:“那个丑妇很厉害么?瞧起来怪吓人的。”

楚荣平静地说:“回大小姐,那蔡姑娘……本是阎罗王沈沁心手下的武判官,研习的乃是奇门遁甲中的飞宫法,已经练到了三九之境,修为十分了得。

她生平最恨别人把她喊老,一不小心便会惹得她大发雷霆、落得个非死即残的下场,所以大家才给她起了‘蔡姑娘’这个喝号。不过她虽然脾气暴躁,行事也颇为狠辣,但其本性其实是比较善良的,否则也不会对丛大人施以援手。

而她之所以会离开阴曹地府,也是因为她一向主张厉鬼也可度化,这与阎罗王的想法相悖。那一日两人实在是吵得凶了,阎罗王一气之下便把她逐出了地府,这才有了她夜过牛头山、鬼口救人之举。”

“呵呵。”杨雨寒笑道,“看来这人……还真是不可貌相。”

一旁的红绡亦对她有了一丝好感:“唔,那她为什么会做起了山贼呢?”

楚荣答:“这一点……仆就无从知晓了。不过仆定会尽力探查。”

红绡忙说道:“不用,我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楚荣遂点了点头。

“那……”杨雨寒见红绡不再说话,于是又继续向楚荣问道,“你刚才所说的飞宫法和三九之境是怎么回事?”

楚荣答:“回姑爷,世人大多以为这奇门遁甲只能作武力之用,实则不然。其实这学术中的各法,皆有着或多或少的相通之处,只是各自的侧重有所不同。

而在这奇门遁甲之中,虽文重武轻,但此文武俱分为飞宫、排宫两法,飞宫法指的是九门、九宫、九星、九神;排宫法指的是八门、九宫、九星、八神。飞宫的四九求的是至尊之数,排宫的二八分的是左右阴阳,两法无高无低,皆看这所用之人。”

“嗯……”杨雨寒虽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从中找到了一点能够听懂的部分,“也就是说,蔡姑娘已经将九门、九宫、九星全部都修炼完毕了是吧?那这些门宫星神各是什么意思啊?”

楚荣见到他如此好学,便想给雨寒说得更具体一些,于是就伸出右手,先用金气于身侧凝结出了一个一米高的银白假人,然后依次在假人的肾、脾、肝、胆、膀胱、肺、大肠、胃、心脏九个部位,点出来休、死、伤、杜、中、开、惊、生、景九个大字:“这便是奇门遁甲中的九门,不过……直接这样说您可能不太好理解,我还是先给您笼统地解释下奇门遁甲中的武学吧。”

杨雨寒精神抖擞地应道:“好。”

楚荣遂接着说道:“有关奇门遁甲的正式记载,始于上古时期的九天玄女,是她创造出了奇门遁甲,共有四千零九十六局。不过……她虽是此术的创造者,却并没有使其流传于世,就这样一直到了古华夏时期。

相传四千三百多年前,黄帝姬轩辕之所以能够打败战神姜蚩尤,便是因为有一日天降神女,赠与了他一本龙甲神章,上面不但记录了一些来自异界的奇技淫巧,还记录了许多有关用兵布阵的神奇方法、和一种从未见过的强大秘术。而这一秘术,便是奇门遁甲的最早雏形。

黄帝见之大喜,于是他便根据书中记载,首先造出了一辆指南车,从而破解了战神的雾术迷阵,然后又用刚刚学来的兵法秘术,打败了战神一方,并将战神杀死在了涂山之上。

黄帝见此书如此厉害,就想着物尽其用、好好地钻研一番,所以他便和风后一起把龙甲神章演绎成了兵法十三章和孤虚法十二章,又将奇门遁甲凝练成了一千零八十局,这才令此术逐渐在世间流传了开来,之后又经过了得知圣君和一位神秘人的前后两次改良,终于演化成了如今的四九、三十六局。”

他歇了歇又道:“由于世间万物的天赋秉性皆不相同,并不是每一个生灵都能打开气渠筑得灵基,所以无法研习玄术者,就只可通过学术来感应灵气,一方面利用这些灵气直接生成法术,一方面也能把灵气储存于丹田之内。只不过丹田储存灵气的能力远不及玄灵,所以学术侧重的乃是借助万物,也就是他们常说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而说回这奇门遁甲,此术便是运用秘术来直接促成神助、天时、地利、人和这四种境界,曰为四盘。

其中神助最为厉害,能请值符、腾蛇、太阴、六合、太常、白虎、玄武、九地、九天,九位神灵助阵;天时其次,能邀天心星、天蓬星、天任星、天冲星、天辅星、天英星、天芮星、天禽星、天柱星,九位星君附体;再就是地利,能布正宫、中吕宫、南吕宫、仙吕宫、黄钟宫、大面调、双调、商调、越调,九种宫格阵法;还有人和,能开休门、死门、伤门、杜门、中门、开门、惊门、生门、景门,九处气门借力。倘若能将这四盘全部练成,恐怕连苍天神君都会怵他三分。”

“唔……”杨雨寒发现今天只剩下点头的份了,这些知识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想象,不过越是这样,就越会激发他本就旺盛的求知欲,禁不住又问了下去,“那星宫神……我倒是大体能听得懂,只是这九门,我却想象不到它是如何借力的。”

楚荣继续答说:“嗯,皆怪仆说得不够仔细。这开门借力,其实是利用体内脏腑本身的五行属性,感应万物蕴藏的五行灵气,有点像玄术,但不如玄灵感应的那么清晰,所以就更需审度形势,根据自身所处的情况、选择适宜的‘力盘’,以此来发挥秘术的最大威力。”

杨雨寒随即顿悟,一下就想到了红绡所说的“肺金”一词,而这肺脏对应的乃是开门,也就是说……开门属金,能够借取万物金气,想必剩下的八门也是同样的原理,不过这样一来便会牵扯到五行的取舍问题,于是他又问道:“那这九门他们该如何取舍呢?也像四国这样区分主次么?”

楚荣不厌其烦地说:“回姑爷,这学术的修炼方法与玄术并不相同。单就拿奇门遁甲的九门来说,修炼者从一开始就会同修九门,然后随着自身道行的不断提高,九门感知灵气的敏锐程度和其借取的速度、广度也都会同步精进,一直到全部圆满后方可触碰九宫,也只有到这里,修炼者才会打开阴阳眼,通过阴阳之气破灭厉鬼怨魂。”言至此间,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有些跑题,于是又连忙扯了回来,“所以,他们并不存在九门五行的取舍问题,只是比我等更为注重周围的环境,而且如果在合适的天时、地利之下,甚至比我等更具优势。”

“原来如此。”杨雨寒重重地颔了颔首。就在这时,游弋倏忽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诸位久等了,鹰爪现已离山,诸位请随我来。”

第八十八章 庄生难晓梦 是幻还是真

一座裂开的山,景色依旧狼藉,那些人还在,只是多了一女一兽。

女的二十岁上下,五官标致,英气逼人,一条细长的马尾梳在脑后,背负箭囊,着一件金底黑纹的短甲,执一把金底黑纹的长弓,目光凌厉,姿态飒爽。身边的奇兽亦威亦武,体似巨豹,首如硕犬,顶生双角,毛色灰白,唯独两条细眉泛有青光,仿佛触须般探出老远,一边又随风飘荡。

杨雨寒一行方一落定,便听那游山和声说道:“诸位久等了。方才是‘行尸走肉’两位名捕受丛府尹之命,特来探望我家三大王,有关方才的情形,在下只说是山中来了一头凶兽,现已被我等齐力赶跑,便让他们走了。”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却又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就只好将话锋一转、望向了那位女子,“这位想必就是贵寨的二当家……‘千里箭’唐姑娘吧。”

“是。”游山颔首应着,然后便看向了唐蕊道,“蕊儿,还不见过杨公子和楚大小姐。”

瞧着她一脸的冷漠,杨雨寒本以为她会怪罪自己,可不料那唐蕊竟一正身、朝他俩抱了抱拳道:“小女唐蕊,见过杨公子,见过楚大小姐。”虽未露笑,却也语音温和。

果然是一位聪明人。

杨雨寒抱拳回礼,又听那女子继续说道:“杨公子,不知您的爱犬是何方神圣?”

“蕊儿,休得无礼。”游山虽是这样说,但他其实也想知道此事的答案,于是又佯作赔礼道,“呵呵,还望杨公子见谅。”

杨雨寒浅笑说:“无妨。”接着他就朝风神看了过去,“不过她可不是我的爱犬,她叫风声慢,乃是息妹(我自己的妹妹),与那传说中的风神同属一族,是世间少有的偏楼神兽。”

众人听了,尽皆面露惊讶,包括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风神。

唐蕊则似有所悟,缓缓地点了点头:“怪不得……那我们输得不冤。”

游山觉得她此言有些不妥,遂忙纠正她道:“咱们本就输得不冤,莫要问什么英雄出处,是咱们技不如人。”

唐蕊缄默着颔了颔首,表情依旧平淡,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心里。

游山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然后就转过了头来,又对着雨寒和风神笑了笑道:“呵呵呵……原来您二位乃是兄妹,失礼失礼……”

“失礼失礼、有什么好失礼的?!”蔡秀香终还是按捺不住,突然打断了他、语气豪放地大喊道,“大王你就是出自名门礼数太多,咱们可是山贼!哪来那么多客气?!”

游山微怒,旋即瞪了她一眼,却不想蔡秀香不但豪无怯意,甚至还提高了音调道:“你瞪什么眼?!就那么点小眼再瞪也是白搭。”直把那游山说得转怒为笑,朝着她无奈道:“你啊你。”

“哎。”游山轻轻摇了摇头,又瞧向雨寒说,“杨公子见笑了。窦神医那边一会儿就好,您再稍等片刻。”

杨雨寒笑答:“呵呵,有劳了。”

“唔……”游山顿了顿道,“在下尚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雨寒笑答:“但讲无妨。”

游山道:“嗯,在下只是想不明白,公子您既是回风庭人,为何却从不使用风术?”

杨雨寒苦笑说:“呵呵,这皆因在下做错了事,堂主怹用风术封了我的玄灵。”

“哦。原来如此……”游山恍然道,“可是你们回风庭做事一向隐秘,为何单单您却如此张扬呢?”

杨雨寒又笑了笑,然后讳莫如深地说:“在下是一个例外。”

游山见雨寒不愿说明,自己也就不好再继续深究,于是就点了点头,转望向窦神医道:“窦老,兄弟们这边您先放一放吧。”

窦神医抬头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这样拖下去不太合适,毕竟已收了人家那么重的礼,而且此时也没什么急症需要自己,所以他便放下了手头的“患者”,转身朝雨寒走了过来:“来,趴下吧,先把衣服脱了。”

杨雨寒听得一愣:“在、在这么?”

窦神医本就有意羞辱他一番,遂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道:“怎么了?你在我这里不过是一堆骨肉,谁还能稀罕看你?!”

“姑爷。”还不等杨雨寒面露难色,楚荣便已走上了前来,又对着红绡作待命状,“大小姐。”

红绡随即会意,于是就看了看雨寒说:“相公。”

“嗯?”杨雨寒挑眉疑问,又听她继续说道:“让楚福和楚荣给你做一个屏障吧,我和风神在外边守着。”

杨雨寒点了点头:“好。”

“且慢。”游山见窦神医这样做颇感不妥,遂连忙劝阻道,“窦老,您还是带杨公子去寻个僻静处吧。”

可不想那老头却犯起了倔驴脾气:“哪还有什么僻静处?不都被他们给荡平了么?”

游山微顿,方欲再劝他一劝,杨雨寒又忽然接过了话来:“无妨,便听窦老的吧。”尽管他有些难为情,但他更怕的是惹恼了窦神医,耽误了自己伤势。

“好。”窦神医颔了颔首头,进而从怀中掏出来一颗杏仁,“来,躺下吧,再把这东西吃了。”

雨寒瞧了瞧左右,楚福和楚荣随之用金术化出来一座简易石屋,石屋四四方方,刚好将他与窦神医围在了其中,又留有一定的余地,感觉并不局促。而与此同时,

他自己则吃下杏仁,然后又褪去长袍、赤身趴在了铺开的莫思量上,朝神医说了句:“有劳了。”

“嗯。”窦神医点了点头,竟丝毫没想要动手的意思,“等着吧。”

“唔……”杨雨寒虽然不解,却也不敢多言,只好又寻了个话头道,“窦老,您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说着说着,他忽然就觉得很困、眼皮已抬不起来,语速也不由得渐渐放缓,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呃……

又是一个怪梦。

时间依旧是夜里。

他正身处于济南市槐荫区、恒大雅苑与南侧写字楼之间、一方狭长的草坪旁。

周遭无人,有淡淡的月光,有安静伫立的小树,有略带腥气的青草香。

“呼。咳咳咳……”

他吐了口烟,又短促地咳嗽了数声,透过快速弥散的烟尘,看了看汽车的后备箱,看了看后备箱里……那具跟他长相一模一样的赤裸死尸,和他身侧胡乱堆放的一套破旧衣裤,平静地将烟蒂扔在了地上,没有碾,是炫赫门。

“嘭。”

他关好后备箱后,又回身从草坪中捡起了一块手机,将那块屏幕上满是裂痕的手机放进了口袋。接着便上了车,开着这一辆白色的长城轿车,跟随着记忆向家中驶去。

第八十九章 请令风声慢 莫让山颓唐

当雨寒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已然返回了红绡家中。

起初,他只是隐约能听到一阵阵红绡的呼唤声,但却仍困得出奇,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撼动自己的眼皮。

直到嘴中被灌入了一股芳香甜蜜的桃汁,他才迅速恢复了意识,很快清醒了过来。

“辛苦你了。”杨雨寒睁开眼,便看到红绡坐在床边、正将一只空碟交与丫鬟,接着又目光温柔地看了过来,他不禁心生感激,轻轻拉住了她的左手。

红绡嫣然一笑:“相公你醒啦。”

杨雨寒轻轻地点了点头:“唔。咱们怎么回来了?”

红绡俯身应道:“窦神医为你接好筋脉后,特意让我等直接将你带回,并让我常常唤你,再待你有了意识后才可将解药喂你服下。”

“就是你刚刚让我喝的那个吗?”杨雨寒疑道,“那不是桃汁么?”

“呵呵,傻相公,那可不是普通的桃汁。”红绡一边说,一边将几缕散落的青丝撩拨耳后,“这种桃子名叫行桃,与那止杏一样,都是嵩山特有的水果。”她顿了一顿,“想必窦神医在给你疗伤前,曾让你吃过一颗杏仁吧?”

杨雨寒颔首道:“是啊。”

“那便是了。”红绡莞尔一笑,“这两种水果虽看似普通,但绝不可随便服用。

单食一只行桃,便能使人力气陡增,狂奔三日而不馁,可一旦三日过后,此人必精气溃散,痛苦不堪,半点力气也无。纵然是绝顶高手,也至少要静养半日才会逐渐恢复。

而止杏则与其相互克制,一只止杏能使人大睡三日,但在醒来后却反而精神无比,且对元气和伤口的恢复也皆有奇效。其果仁甚至能使人麻痹,虽也能催眠,可又不似杏肉那般强烈,所以多为医用,所以窦神医才会取来杏仁给你。”

“哦。”杨雨寒应道,“原来如此。”

然而他话音刚落,也许是方才的梦境在暗中作祟,也许是因为他刚刚大病初愈,脑海中竟蓦地浮现出了那一位皮肤略黑的短发女子,想起她在自己的母亲住院时,那些悉心照料的日子,又不住一阵揪心,不禁皱了皱眉头。

老婆。

“怎么了相公?”红绡瞧见他一脸凝重的模样,忽有种不祥得预感,于是她连忙关切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么?”

杨雨寒明知自己于情于理都没办法跟她解释,遂只好神情落寞地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而他越是这样,红绡就越觉得惴惴不安,所以红绡就慭慭地问了句:“是、是不是……你又想起姐姐了?”

杨雨寒略带诧异地瞧了瞧她,顿了半晌却仍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他只得简短地应道:“没有。”又假装没事似的看了看屋内说,“风神呢?”

“哎。”红绡轻叹一声,委屈地向床侧瞥去,“在这呢。不过她实在累了,在这里守了半天,刚刚睡着。”

“唔。”杨雨寒微微颔首,“那让她睡吧。你呢?你也去休息会吧。”

“我不累。”红绡努力地笑了笑,又看了看他的腿足道,“相公,你的脚现在有知觉了么?”

“嗯。”杨雨寒点了点头,可是他虽已有了知觉,却不敢轻易动弹,生怕再伤筋动骨,失了健康。

“那就好。”红绡说,“不过窦神医特地嘱咐过,这一次虽已将你的筋脉尽数接好,但却并没有完全愈合,所以你还需静养一月,方才能重施玄法。”

杨雨寒一听,顿时就有些心急:“那怎么行?!我哪有时间就这么躺着。”

“那也没有办法……”红绡悻然道:“神医说,倘若在此期间你再妄动真气,极易将筋脉的连接处再度崩裂,届时恐怕是方唐在世也一定束手无策。”

杨雨寒虽心有不甘,但想必窦神医不会在这里诓骗自己,不由得愈发心急,却也因此又急中生智,迅速冷静了下来:“也就是说……我只要不施玄法便可。”

红绡迟疑了片刻,然后才怯怯地说道:“……嗯,但为了以防不测,相公你还是待在府中静养为好。”

杨雨寒晓她心意,可如今距他初来异界已然四日有余,自己的家人们肯定已十分痛苦,他怎敢在一处轻易逗留,遂只能故作木讷道:“无妨,只要有风神在侧,便无人能伤得了我。”

“我不叫风神。”风神忽淡淡地说道,“哥哥你说过的,我叫风声慢。”

二人闻言微惊,旋即循声望去,便见那獒犬正悠悠升起,以后又静静地瞧着雨寒。

而在他们的外围,则已撑好了一层浅浅的风穹,将二人与恭守在侧的两名丫鬟隔绝了开来。

杨雨寒看她竟如此中意此名,遂笑着说道:“你醒啦。”一旁的红绡也连忙小施一礼。

獒犬却没有回应二人,只是略带哀怨地问道:“你为什么给我取‘风声慢’这个名字?”

杨雨寒本来是随便想的,但听她这么一问……又不好实话实说,遂只好现编了起来:“这个是源于一首我特别喜欢的诗词,写的是……

空房,独守空房,无人与身旁。

泪垂三三两两,打得锦衣皱,只行半步也凉。

君若归迟,不顾妾想,请令风声慢,莫让山颓唐。

颓唐,颓唐,怎会?

躺罢,再梦一场。”

风声慢听罢,又暗暗回味了两遍,越想就越觉得喜欢,语气也不禁变软:“这首诗……是何人所著?”

杨雨寒答:“这是……著名词人,杨雨寒所著。”

风声慢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红绡却痴痴一笑:“是你写的呀?嘻嘻,还挺好。”

杨雨寒赧笑数声,然后问向了风神道:“怎么样?你喜欢吗?”

风声慢有些吃惊:“真的是哥哥写的么?”

杨雨寒点了点头:“嗯。”

“……”风声慢顿了顿才道,“喜欢,也不喜欢。”

杨雨寒心知其意:“这也怪我,没事,等我再给你写一首不那么凄凉的。”

风声慢隐忍着欢喜道:“谢谢哥哥。”

红绡则也来凑起了热闹:“我也要我也要!”

杨雨寒见状,又只得苦笑说:“好、好、好。”可是他方一说完,却忽有“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之感,不由得再次落寞。

暗暗轻叹了一声。

哎。

晚幕遮碧影,繁星锁夜空。

不知异世故国,岁月几峥嵘?

第九十章 獒犬化佳丽 雨寒欲独行

“啊。”红绡不经意向后一瞥,却发现楚书古和四位管家正站在门内,于是她忙对雨寒说道,“相公,老楚他们来啦。”

风声慢闻言,旋即撤去屏障、落至在雨寒身旁。而杨雨寒则想撑身坐起,却又被上得前来的楚书古拦阻道:“贤婿无需起身,你还是再多静养几日才好。”

杨雨寒却觉得应该可以,遂没有就此躺倒,只是恭敬说了声“无妨”便想要继续下床,红绡也只好伸手搀住了他。

“慢着点儿、慢着点儿……”楚书古连连嘱咐着他,又待杨雨寒立稳后关切地问,“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除了不敢动用真气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杨雨寒略带愧疚地朝众人拱手道,“晚辈因一时疏忽,惹得您们如此费心劳神……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诶~咱们一家人莫说两家话。”楚书古微微一笑,继而语重心长地说,“不过你日后也需当注意,在外面要处处留心啊。”

杨雨寒赶忙颔首:“晚辈定铭记于心。”

“唔……”楚书古点了点头,接着便招呼道,“既然你已无大碍,那咱们就去正堂用膳吧,也省了熏得你休息不好。”

杨雨寒应道:“好。”

“风神大人……”楚书古又向着风声慢瞧去,“希望您也能赏脸赴宴。”

风声慢犹疑地望了望雨寒,雨寒见状,遂朝她附耳说道:“既然你已是我的妹妹风声慢了,不如以后你便以人形示人吧,这样也省得他们认出你来。”

风声慢颔了颔首,先是羞涩地瞥了他一眼,随之又飞到了红绡耳边偷偷说了些什么。

红绡会心一笑,然后又忽然板起了脸,陡冲着杨雨寒等人凶巴巴地说道:“你们统统出去等着。”

众人一听,立刻便猜了个大概,连忙识趣地离开,排立于檐廊之下。

……

“呵呵呵……”楚书古笑着对雨寒说,“贤婿饿坏了吧?”

杨雨寒道声“还好”,即闻他又笑了笑道:“呵呵,今日我可沾了你的光。你岳母现在正亲自下厨,非要给你做几样拿手好菜。而且……她还特地让后厨准备了首乌排骨汤,说是要给你舒舒筋骨。”

直听得雨寒连道叨扰,感动不已。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杨雨寒的心思却不在此,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妹妹到底是何样貌,盼着她能够早点儿出来。

终于,伴随着一阵轻轻的开门声,红绡当先走了出来。

然后,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之下,风声慢缓缓行至了众人面前——她的个子比红绡稍稍高上一些,一头乌黑的长发,盘了个堕马髻,肤似雪白,细眉大眼,再加上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犹显得精致可爱。她的身材也要比红绡丰腴一点,着一袭抹胸白衫,袖口和正中都装饰着金色的花纹,裙裾是渐变的粉色,下深上浅。

“妹子。”杨雨寒惊叹道,“原来你这么美啊……”

风声慢听了,顿时羞红了脸。

杨雨寒哈哈一笑,旋即朝众人郑重道:“诸位长兄,这位便是息妹,风声慢。”

楚书古已从楚荣那里……得知了他们几人在羊丘山上的所见所闻,遂也并未惊讶,只笑着点了点头:“欣儿,瑞儿,你们千万要扶好了风上神,想必上神初化人形,尚有些不太适应。”

两名丫鬟匆忙应了:“是,老爷。”

杨雨寒则不禁苦笑说:“呵呵呵……咱们俩还真是难兄难妹,都走不快。呵呵呵……”

风声慢随之莞尔,又见那五尾狐女凑将了过来,一把将雨寒搀住道:“你这是怪我不来搀你呀?!”

杨雨寒本欲开开玩笑、说一句“对呀”,但又怕惹得几位管家误会,于是他只能温柔地应道:“没有~我现在挺好的,不用人扶。”

“嘻嘻,我偏扶。”红绡笑笑,然后楚书古就招呼着众人……继续向正堂去了。

……

简段捷说。

杨雨寒等人落座之后,萧清影便带着丫鬟们上了一桌子珍馐美味,并又经雨寒介绍,认识了这位初次见面的妙龄佳人。

席间,萧清影不停地给杨雨寒和风声慢夹菜,已然把这岁近两千的上神也当成了自家孩子。二人虽连说“不用”,心中却感动万分。

然而。

这一切的一切……又使得雨寒愈发地为难起来——假设某一天他真的能回到异界,那他在这里所遇到的一切幸福,无论他自己有没有欣然接受,都将在那一刻加倍反噬。

哎……

也不知他是因为好色,还是因为懦弱,还是因为目光短浅、喜欢得过且过——当他面对红绡如此热烈的爱意时,竟不知该如何拒绝。亦或是不想拒绝,毕竟他万一回不去……最起码在这还有一个家,有一个容身之所。

可是……人一旦有了后路,就不会轻易全力以赴了。可是……就算已经去全力以赴了,就真的一定会成功么?不过是一场赌博。没赌的羡慕发财的,赌输的羡慕没赌的。

而如今为了自己的家人,就算是赌输了也值了!我还是得走!不能再拖了。

杨雨寒终于打定了主意,想着今天晚上就要动身,并且他也相信,红绡他们虽然会伤心难过,但也一定会理解自己的苦衷。

于是……在用罢饭后,他即以早早休息为由、匆匆告别了众人,然后就携楚、风二女一起回到了房中。

……

“上神。”方一将门关好,红绡便在屋内布上了屏障,接着又迅速凑至于风声慢身旁,摆出来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您现在习惯些了么?”

“嗯。”风声慢低低地应道,从看到楚家上下对雨寒哥和自己都特别上心时,她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嘻嘻,那就好。”红绡笑了笑说,“您这已经是很厉害啦。想当初我在初化人形时,可是在家里爬了好些日子才习惯直立行走了呢。”

“嗯。”风声慢害羞地点了点头,又有些欲言又止。杨雨寒则蓦地笑出了声来。

红绡一听,随即面露不悦道:“你笑什么笑啊?!”

杨雨寒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象了一下你爬着走路的模样,就觉得特别可爱。”

“嗷呜~!”红绡忽作凶狠状,“我咬你哦。”顿逗得杨雨寒再次哈哈大笑,连说:“可不敢,可不敢。”

“哼。”红绡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接着画风突变、又笑着转向了风声慢道,“咱聊咱的,不理他。”

呵呵,杨雨寒不禁莞尔,不禁感叹红绡真是个人精,这么会讨人喜欢。

然后,他又心疼了一下。

第九十一章 无处觅回路 以望作乡归

“好了红绡。”杨雨寒倏忽肃然道,“你先老实坐会儿,我有事情要问声慢。”

红绡先是奇怪了瞧了瞧他,然后才悻悻然应了,安静地坐在一旁。杨雨寒遂又向风声慢问道:“妹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嗯。”风声慢略带犹豫地点了点头,已大概猜到了他会问些什么,“不过……过去的事情你就莫再问了。我不想提。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风神,只有你的妹子——风声慢。”她的语速很缓,有些落寞,也有些决绝。

杨雨寒愣了一愣,一方面,既因她如此抵触过去而感到诧异,另一方面,又为她愿意亲近自己而感到高兴:“唔,好,那你能告诉我……咱们在去往盾岛、遭遇偷袭时,你去哪儿了么?”

风声慢答:“我当时只顾着去追那只西建兽了,并没有察觉到水中还有旁人。”

杨雨寒奇道:“什么是西建兽?”

风声慢解释说:“西建兽出自庐山,鹰头狐耳,鹿身龙爪,奔跑速度极快,而且能隐匿身形,属于这怪力兽中……极为罕见的一种。”她不紧不慢地顿了顿道,“我曾在万国时期与一只名为匿神的西建兽有过数次交锋,记得他乃是谷宸的坐骑,打架的能力实属不济,逃跑的功夫却是一流。”

红绡惊讶道:“风上神,您说的谷宸……可是庐山结怨谷的匡阜仙翁么?”

“嗯。正是此人。”风声慢淡淡地应了,又向着红绡说道,“姐姐,你莫要再喊什么上神了,叫我妹妹就好。”

红绡粲然一笑,随即抓住了她的手说:“好,听你的。”

“唔。”杨雨寒重新接过了话茬,“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风声慢正首答道:“后来……我一路追他到了海岸之上,他发现斗不过我,便灰溜溜跑了。”

“嗯。”杨雨寒点点头说,“那你在奇物岭里……发现过什么可疑的事物么?比如古书、壁画这些东西。”

风声慢摇了摇头:“没有。苍天哥哥虽然说过那里有他修炼玄法的秘诀,但他其实只是在奇物岭里种满了各种茶树,并没有留下其他的什么。”

“哦……那……”杨雨寒本能地想要询问有关苍天神君的事情,但却因风声慢不愿提起,只好又换了个话题说,“那这世上,还有谁见过你的人形?”

风声慢道:“只有你们。”

杨雨寒惊奇道:“连嬴大祭司都没见过?”

“嗯。”风声慢应了,然后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哥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杨雨寒听得糊涂:“记得什么?”

风声慢顿了顿说:“没什么。”

“……”杨雨寒迟疑着点了点头,“哦。那……”可不想他的话未说完,风声慢竟猛地御风而起,直冲着屋门处蹿了出去。

却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在屏障骤然破碎的瞬间,屋中的花灯也跟着一齐闪了一闪。

然后,就有一名身着白衣的青年男子立在了雨寒面前,身旁是昏倒的楚、风两女,神态安然。

!!!

杨雨寒大惊失色地站起,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他在济南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西装笔挺的青年男子!

“你还记得我吧?”青年一边和气地说着,一边挥了挥手,将红绡和风声慢凭空送至在拔步床上,“你放心,她们都只是睡了过去,并没有受伤。”

杨雨寒皱着眉,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言至此处,却又觉思绪万千,不知该从何问起。

“呵呵。”青年笑了笑说,“我叫武子虚,正弋武、子虚乌有的子虚。你怎么称呼?”

“……”杨雨寒冷漠地回答道,“我叫杨雨寒,木易杨,下雨的雨,寒冷的寒。”

武子虚浅笑说:“你不用对我抱有敌意,我这次过来,只是想跟你聊聊,聊完了我就走。”

杨雨寒心系楚书古等人的安危,于是又问道:“他们呢,你把他们给怎么样了?”

“都只是睡着了。”武子虚说,“我说了,我就是想跟你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唔……”杨雨寒闻言,先是谨慎地走到了拔步床边,瞧了瞧床上的二女确实还有呼吸,然后才回过头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想聊什么?”

武子虚平静道:“走,咱们出去说。”说完,杨雨寒还没等回应,就陡觉一股子怪力将自己裹挟着、快速飞离了楚府,落至在山巅之上,甚至都来不及看府中的众人一眼。

……

自雨寒初来这个世界,掰着指头算算,已经是第五天。

月亮正好是个半圆。

二人的脚下是块裸岩,灰白色的,挺大,很好看。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杨雨寒侧首望了望山下,说。

武子虚没有看他,兀自朝夜空悠悠地说道:“哎……三年啦……”

杨雨寒听了,不由得心中一紧,方欲继续询问,却忽被青年打断道:“我知道你的问题有很多,但这些问题的答案还得你自己去搜寻。我不能说,也没有说的必要。”

他和风声慢接连两次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使得杨雨寒有些窝火,语气也急躁了起来:“那你想聊点儿啥?!”可这话一出口,也许是难得有同乡能说说大白话,他的心中又不禁泛起了一丝亲切,火气也立刻消减了不少。

武子虚淡淡地说道:“我先给你讲三个故事吧。”

杨雨寒又向下瞧了一眼,然后才瞥向他问:“什么故事?”

武子虚顿了一顿,说:“我这三个故事的主人公,是神医扁鹊。他生于公元前407年,死于公元前310年,姬姓,秦氏,名缓,字越人。由于先秦以前,人们称氏不称姓,所以大家都叫他秦越人,而由因他的医术极为高超,便又尊称他为神医扁鹊。这些想必你也知道。”

杨雨寒颔首应道:“嗯。”心中却暗忖着:看来之前我称姜子牙为姜尚是错误的。如果先秦以前真的是称氏不称姓……那我就该称呼他为吕尚才对。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着,那边的青年男子却继续讲述了起来:“这三个故事……虽然在我们的历史上留下了只字片语,但它的细节,已没有几个人还知道了……”

第九十二章 杀手名华涂 扁鹊死骊山

武子虚理了理思绪道:“这第一个故事……发生在秦武王元年,也就是公元前310年。”随着他的讲述,一片白光倏忽浮现在他的身前,紧接着又一铺张,化作了几座接连的白色山峰,峰中草木苁蓉,顶上还座落着几个烽火台,并有一老者模样的黑色色人偶……行走于山路之间。

“夏。

骊山。

一位年过鲐背、尨眉皓发的削瘦老者,正穿着身白底青领的深衣,背着一装满缣帛的布质包裹,拄着木拐,小步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这人正是扁鹊。

累了,他便抬头望了望四周,无人,有满目的秀丽山景,还有那南侧的奇峰顶端,有一座巨石垒筑的烽火台、隐匿在他身侧的油松枝丫间,有些凄凉。

‘歇会吧。’扁鹊喃喃自语着,然后就躬身拂了拂路边石上的尘土,拍拍手坐了下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路西侧的尽头,有一位青年男子匆匆露出了头,接着又连忙将步子放缓,故作镇定地朝这边走来。”说到这里时,又有一猎人形状的黑色人偶现身于“山路”左侧,直朝着右边走去,“他的皮肤略黑,背带长弓箭囊,一身猎户的打扮。

扁鹊见了,本欲站起身来,但在犹豫了片刻后却还是没有动弹。而那位青年也才放了心,继续假装从容,不时朝老者瞥上一眼。

‘哎。’直等到青年走近,扁鹊才开口说道,‘阁下是李醯派来的吧。’

青年闻言一惊:‘……你是如何知道的?’

扁鹊苦笑道:‘阁下在行路时从不让脚跟着地,一看便是练武之人,而且你皮肤虽黑,却绝不似猎户那般粗糙。再加上昨日里……老夫已侥幸逃脱过一次,想必那李醯并不会善罢甘休。’

青年久闻神医大名,虽敬佩此人能数十载悬壶济世、造福苍生,但自己身为李醯食客,实在是无法违抗其命,于是他顿了顿道,‘既然如此……不如你自行了断吧,服毒也好,吞金也罢,也好留下个全尸。’

扁鹊淡淡一笑,继而闭目说道:‘老夫这双手,只救人,不杀人。阁下请便吧。’

青年看到他如此临危不惧,不由得愈发佩服、决定给他个痛快,于是便抱了抱拳:‘那就得罪了。’说完就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了一把短剑,意欲朝他刺去。

就在这时,扁鹊却忽然轻叹一声,睁眼朝他说道:‘哎,阁下且慢。’

青年的脸上露出一丝讪笑,以为他终究还是怕死:‘怎么?秦公还有何遗言?’

扁鹊轻轻摇头:‘老夫只是不忍你日后受苦,遂想先给你医治一番。’

青年将信将疑道:‘秦公莫要诓我。’

扁鹊解释说:‘阁下患的是行痹,多是因练武过勤,导致平日里磕碰形成的淤血流滞经络,气血亏虚,不能养筋。如今虽在初期,但想必这几日已经现出了一丝征兆——关节处偶尔会有轻微阵痛,而且游走不定。倘若就这样不管不顾……恐怕你日后就再不能练功习武了。’

青年微惊,连忙垂下短剑、恭敬地问道:‘秦公真乃神医,在下为之奈何?’

扁鹊拾了跟树枝,在地上列出了几味草药,有虎骨、乌梅肉、赤茯苓、肉苁蓉、人参、甘草、芍药等物,‘你记下这副方子,只需喝上三月便好。三月之内,不可再有所大动。’

‘多谢先生。’青年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竟能以德报怨、给前来刺杀他的杀手治病,不由得感激不已,忙将此方背下,然后犹豫了许久,又瞧向扁鹊,正襟危立、毕恭毕敬地说道,‘先生仁义,在下敬佩不已。你请走吧,在下不能杀你。’

扁鹊略带诧异地瞧了瞧他,半晌才长叹一声:‘哎……罢了。你若放走了我,回去也必死无疑。老夫已是这把年纪,身边的几个徒弟也都已为我赴死,何苦再牵连这更多性命。’

青年慨然道:‘先生多活一日,便可多济世一日,而在下才匮人微、死不足惜!’

扁鹊颇为感动,但还是坚持道:‘阁下尚且年轻,只要你也能秉持仁义,日后也定将造福于民。’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说着他就从肩头拿下包裹,‘希望阁下能代管此物,这里装得乃是老夫的一生心血,皆是些医学药理。希望阁下能好好保管,让它们流传下去。’

青年郑重接过,可还没等他开口,竟见老者自那身旁的白花之间、揪下了一颗果实投进口里,他识得此物乃是曼陀罗、内含剧毒,不由得大急道:‘先生你……’

扁鹊淡然道:‘老夫此举,不为自杀,只为救你。若你有心,莫不如好好研习这缣帛所书,也算是接我衣钵,延我心意。’

青年泪流满面,连忙跪倒在地:‘弟子华涂,愿拜秦公为师。’

‘好好好。’扁鹊颔首而笑,‘为师已来不及将平生所学……仔细传授于你,遂只赠你八字,‘厚德怀仁、博学笃行’。’

青年以头抢地,悲声道:‘弟子谨记于心!’

扁鹊欣慰地点了点头,毒发,溘然长逝。

后来司马迁将这件事……简录在了《史记》里:秦太医令李酰自知伎不如扁鹊也,使人刺杀之。这一段,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言至此间,那些山石人偶一齐消散,武子虚则抬眼望向了雨寒。

杨雨寒颔首道:“记得,我以前看过他的资料,但了解的没这么详细。我只知道,这件事发生在他为秦武王治病之后,太医李醯害怕他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于是就派刺客去刺杀扁鹊,扁鹊逃过了第一次,但没躲过第二次。而他死时的那座骊山,则是以前周幽王、为了褒姒烽火戏诸侯的地方,也正是因为秦襄公的这次奋力护驾,才有了后来的秦国得以建立。”

武子虚缓缓地点了点头:“唔。接下来……我再给你讲第二个故事……”

第九十三章 人算总有失 不如道心平

“也是发生在秦武王元年。”武子虚说着,那一团有如雾气般的白光重又显现,转眼便依次化作了一座城池、一方内城、和一家三层高的客栈,“夏晨。

都城咸阳。

王宫西南的外城之内,一家名为归林的客栈之中。

扁鹊刚刚用罢了饭,正自于房中饮食茶羹,略咸了些,惹得他不禁咳嗽数声,又用白水压了一压。

’哎呀呀,孟大人!快!小二!快去叫后厨准备上一桌上好的酒菜!’

扁鹊侧耳一听,应该是客栈的掌柜在招呼客人,紧接着,又闻得一粗犷的声音道:’不了!本官此行乃是奉大王之命,特来请神医进宫。神医可在此处?’

掌柜道:’在在在!鄙人这就去请神医下来!’

那人道:’不必,你告诉我神医在哪,本官亲自前去。’

掌柜忙恭敬回道:’在地字一号房。’

’嗯。’那人应了,然后就有重重的脚步声上得了二楼。扁鹊见状,随之便整冠透衣,危坐着待其进来,却不想就在此际,忽又听那人走到隔壁时、小声地念叨了句:’灯花挂彩,欲邀皮门。’(姓赵的受了伤,想要请神医过去。)

扁鹊久行江湖,自然也懂得这些黑话唇典,不由得心中一凛:秦王姓赢氏赵,他这里所说的……莫非是秦武王赵荡?而此人既然称孟,便大概是孟贲、孟说两位大官中的一个,他用黑话招呼旁人……难道是想要造反不成?

这一边他正忖着,那一边男子已到了屋前,先是一长两短敲了敲房门,然后才肃然道了声:’秦公。’

扁鹊忙收了神,起身迎上了前去,即见一身着官服的粗壮汉子正对面而站:’这位大人是……’

男子拱手道:’本官乃‘少上造’孟贲,特奉大王旨意来请神医入宫。’

扁鹊作急切状:’啊,那大人头前引路,快快带老夫前去探望。’说着就去拿自己的药箱。可那孟贲竟瞧了瞧左右,接着便跟身近步进得了房中,又将那屋门关了。

扁鹊微微一愣:’大人这是何意……’

没料那孟贲却径直走到了墙边,摘下了一副墨宝,又将三名青年从墙上的空缺处扶了过来。

直等到三人落定,他们就一齐轻轻拜倒在扁鹊脚下,一边从怀中取出来一片缣帛,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秦公请过目。’

扁鹊犹疑着将其接过,看了看上边的内容:

久闻秦公厚德,数十载济世悬壶,医诸侯以盛行囊,救万民而未取一铢。然,今天下国众,为乱世之秋。虫沙猿鹤,祸乱交兴,百姓左右皆苦,军民上下嗷嗷,实非医道所能治也。

况武王好战,不安其位,方一登基,便密议联越灭楚,欲、妄起祸事,破合纵之形。夫、季子选两国死士,意取武王性命,图秦国一朝之乱,谋天下苍生安定。

齐贲虽应武王所召,已拜上臣,但为求长久,只宜深藏,不宜令其轻举。另项勇、费末、屈影三人皆出楚地,怀绝世之术,抱卫国之心,秉济世之仁,持舍身之义。望公怜众,将三人假作弟子,携其同行,他三人自会伺机隐匿,待公离都之后,再继刺杀之行。

季子此举,皆为百姓,乞公应允,感激涕零。

’……’

扁鹊看罢,知道此文乃六国挂相的苏秦苏季子所书,久久不能言语,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道:’哎……这……老夫之所以周游列国,四处行医,所思所想无不是如何治病救人。而此事……实在是与之相悖,恕老夫不能从命。’

项勇闻言,似乎是早有准备,旋即从怀中抽出来一把匕首,低声道:’项某愿用一人性命,换取万民之安定。’说完就自戕而死,尸身由旁侧的屈影缓扶于地。

扁鹊大惊,本欲拦阻,却奈何为时已晚,最后便只得颤抖着说道:’你这是何苦……’

屈影则将其手中的匕首接过:’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项兄之死,乃为狭义。’

扁鹊闻言,颇为感动,有泪噙目,思索良久……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哎,罢了,你们为了苍生……都能将性命舍了,那老夫也没什么不可舍的。’

二人激动地看向扁鹊,又听得扁鹊继续说道:’只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

孟贲忙应道:’秦公请讲。’

扁鹊说:‘唔。此次入宫,你们都不可轻举妄动。秦王那,老夫另有它法。’

孟贲以为扁鹊要亲自以身犯险,急说道:‘秦公万万不可,这……’

扁鹊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遂宽慰他道:‘老夫自有分寸,定不会让秦王立即察觉。’

三人这才放心,然后便依言而行。”白光消散,武子虚顿了顿又道,“扁鹊入宫之后,虽将武王的腰伤治好,但却暗自埋了一处祸根,直至三年以后,武王与孟说比赛举鼎,却不想激活了那处祸根,导致脱手被巨鼎砸死,年仅23岁。

秦武王无子,群臣遂迎立秦武王的异母兄弟公子稷回国继位,而公子稷就是宣太后“芈月”的亲生儿子,是为秦昭襄王。也就是秦始皇嬴政的曾祖父。”

杨雨寒越听越惊:“也就是说……扁鹊的这一举动,直接改变了历史走向。如果没有他,嬴政就不会登基坐殿,也就更不能统一六国了。”

武子虚淡然:“这些并不重要。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体会?”

“体……会……”杨雨寒努力压制着烦躁道,“也没什么体会,听故事就听故事吧,怎么还得谈什么体会?!”

武子虚瞧了瞧他,然后轻叹道:“你是不是上学上出阴影了?我又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交流交流。”

杨雨寒一听,接着便消了火:“昂……我就是觉得挺惊讶的。除此之外……”他边想边说道,“想必扁鹊之所以会告诉华涂,说他有几个弟子已经为自己赴死,大概指的就是程勇他们三人。再就是人算不如天算,苏秦本想借力扁鹊、维护合纵,却没想到……竟把秦武王换成了更加厉害的秦昭襄王。这就尴尬得很了……”

武子虚慨然道:“是啊。人算不如天算……其实,扁鹊此时已经知道了他和苏秦是师出同门,以他的本意,是绝不愿掺和到这种事的。只不过他太过心软,而且又年岁已高,看不得别人死在自己面前,这才答应了下来。”

杨雨寒奇道:“苏秦是鬼谷子的徒弟,而扁鹊则是个医生,他们怎么会师出同门?”

武子虚深呼吸道:“……那……就要讲到第三个故事了……”

第九十四章 兴亡百姓苦 袖手望西都

“这第三个故事,发生在齐桓公元年。

春。

一处客馆外。”黑白之光再一次依言而现,化作了几棵大树、一座闲亭、和一位年轻男子,“时年三十四岁的扁鹊正在一方闲亭内擦拭桌子,身后忽有一老者说道:’呵呵,越人忙着呐?’语气很是随和。

扁鹊连忙回身,原来是这里的常客长桑君,于是他连忙笑言道:’先生你来啦。’接着便招呼来人坐下。

长桑君也招手示意、让他一同落座,然后说:’呵呵呵,越人呐,咱们也相识十数载了,也应当算忘年交了吧?’

扁鹊闻言,不禁受宠若惊:’那是自然。’

’呵呵呵……’长桑君又十分随和地笑了笑说,’我此次过来……便是想跟你告个别,以后可能就不会回来啦。’

扁鹊大奇道:’先生要去何处?’

长桑君望了望远处说:’我想先去探望我的师兄,然后就回乡呆着,落叶归根嘛。’

’哦。’扁鹊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不舍,也很想问他的师兄是谁,但又都忍了下来。

’呵呵。’长桑君一脸慈祥地问道,’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就不好奇我是做什么的吗?’

扁鹊被他戳中了心思,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唔……晚辈总觉得这样不太礼貌,所以……’

’呵呵呵……这有什么打紧?’长桑君笑道,’你啊……聪明是聪明,就是有些太过拘谨。’

扁鹊窘然道:’先生见笑了。’

长桑君轻轻摆手,停了片刻才道:’你知道老子么?’

扁鹊微惊:’嗯。’

’唔。’长桑君面露一丝傲然,’他老人家便是老夫的家师。’

扁鹊不禁瞠目,激动地看向老者,旋即又匆匆起身,拜倒在他的近前:’晚辈愚钝,再次见过先生。’

’唔……’长桑君一边缓缓颔首。一边捋了捋胡须道,’那不知……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呢?’

扁鹊更是一惊,忙郑重应道:’越人愿意!’

’好!哈哈哈……’长桑君欢喜道,’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学生了。’他顿了顿又说,’只是……希望你莫要将此事告诉他人,否则很容易招致杀身之祸。’

扁鹊虽未听懂,但还是伏首道:’学生领命。’

’嗯……’长桑君颔了颔首,’起来吧。坐着再陪我聊聊。’

’学生遵命。’扁鹊依言而行,一举一动都毕恭毕敬。

直待其落定,长桑君才继续说道:’你想跟为师学什么呢?是道学?兵法?治国?还是医术。’

毕竟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所以他一时有些发蒙,思索了半晌才说:’医术吧。’

长桑君万分惊喜:’来,快给为师说说,你为何要选择医术?’

扁鹊遂解释说:’回先生。道学深奥,对学生而言……实在是太过晦涩。而治国之道……虽看似为的是兴邦安民,但值此多事之秋,其结果却与那兵法无异,只能……独盛众伤,并非学生所愿。故学生以为……这里边能救天下苍生的,只有医术!’

长桑君欣慰道:’唔,为师果然没看错你。当年你师尊也曾有过此问,为师的选择跟你一样,理由也相差无几;而你师伯鬼谷子所选的……则是治国跟兵法,说唯有天下一统方能长治久安,你对此有何看法?’

扁鹊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闻名天下的鬼谷子竟是老师的师兄,于是他也想显一显自己的能耐:’《周易》有言……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纵然有谁统一了天下,可这天下总有疆界,疆界之外还有蛮狄,若继续拓疆扩界,便谈不上长治久安;若从此固守本土,却仍需面对抉择。一是集力于中央,那边疆就无力防守,易为外族所侵扰;一是加强边防,那各位诸侯便会拥兵自重,挑起内乱。故学生以为,既然兴亡无道,百姓皆苦,莫不如悬壶济世来得实在。’

’好。’长桑君肃穆地点了点头,’好小子。师兄他……虽已收了庞涓、孙膑传授兵法,还想再去物色两人传授谋略,从而以他们为子……对弈天下,但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世上还有一秦越人。好好好……’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来一些缣帛。

扁鹊忙上前接过,又听他继续说道:’这些医学药理便是为师的毕生心血,你可莫要泄露。希望你此后能一直秉持仁心,潜心研学,救治黎民百姓。’

扁鹊重又拜倒:’学生铭记在心。’

长桑君又颔了颔首,然后就告别了扁鹊,寻他师兄去了。

扁鹊不舍,泪落连连。

此事可见于《史记扁鹊仓公列传》。

扁鹊者,勃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馀年,乃呼扁鹊私坐,间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扁鹊曰:“敬诺。”

这一段历史,想必你也是只知其表象。”

杨雨寒深沉地点了点头:“嗯。实在是没想到啊……闹了半天,这整个的春秋战国就是让鬼谷子和长桑君给搅和了……”

武子虚微微摇头:“没有这么夸张,那只是鬼谷子的一厢情愿罢了。都说‘时势造英雄’,却很少有人会狂妄到、认为自己能改变历史的走向。”

杨雨寒颔首表示赞同:“也是。那鬼谷子后来收的两个徒弟就是张仪和苏秦吧。”

武子虚答:“嗯。不过两人的年龄差了不少,虽然张仪和苏秦的名声更大,但其实最早跟张仪对抗的那个人名叫公孙衍,是他首先提出的合纵。而苏秦他的主要目的并不在秦,不过这就是些个题外话了。”

“嗯。”杨雨寒又颔了颔首,“好了,你的三个故事都讲完了,在你问我问题之前,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先问问你。”

武子虚顿了顿说:“嗯,你问吧。只不过有很多事情我还不能回答你。”

杨雨寒缓缓地点了点头,随之又望向了缺月道:“你……想家吗?”

武子虚长叹一声:“哎……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家。”

杨雨寒瞧了瞧他:“那你努力过吗?”

武子虚神色黯然地应道:“嗯。”

“唔……”杨雨寒点点头说,“也就是说,以你这么高的修为,都没能找到回家的办法是吧?”

武子虚道:“这和修为无关,只是我用的方法比较取巧,他们都没见过,所以才着了我的道。”却没提他找没找到回家的办法。

杨雨寒也傻,只顺着问了下去:“你用的是什么法术?”

武子虚说:“我还不能告诉你。”

杨雨寒又问:“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吗?”

武子虚摇头道:“不能。”

杨雨寒不禁蹙起了眉头:“你怕什么呢?!怎么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的。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哎。”武子虚颓然道:“也许你以后就会知道。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有关回家这件事,你是急不来的。”言至此处,他的口吻忽变得语重心长,“你得放慢脚步,学着去一点一点地感受这个世界,这样才可能变得强大。”

第九十五章 无限山河泪 谁言天地宽

杨雨寒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你应该能够回答。”

武子虚道:“嗯,你问吧。”

杨雨寒问:“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对我们那边的事儿没那么好奇?”

武子虚答:“因为数千年来,他们已经接触过不少异人,对我们落后的古代社会并没有什么兴趣,甚至已经形成了一种偏见,所以就算遇到了你我这样的现代人,他们也懒得问。不过这样也正好,反而会成为你我的一种优势。”

“嗯。”杨雨寒应了,忽然又想起碧容山上的于凡,想起了他的女儿琪琪,他本想用火气幻化出女孩的模样,但却又苦于他现在无法动用真气,又只好口述道,“哦,对了,你见过一个叫琪琪的小女孩吗?”他比了比自己腰的高度,“大概有这么高,六七岁的样子。当时跟着一个妇女,和我们乘坐的同一辆公交车。”

武子虚思索了片刻:“没有。我刚才就提到过,我们虽然是一起出的事,但是我却比你早到了三年,而其他人也必定会有早有晚,或许她们俩还没来呢。”

“那……除了我之外。”杨雨寒顺势问道,“你还见过几个人?”

武子虚说:“只有你。”

杨雨寒奇道:“那‘马航’失联的那些人呢?你一个都没见到过?”

武子虚微微一愣:“没有。我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也许是因为时间全都被打乱了吧,我一个都没有见过。”

“好吧。”杨雨寒悻然地点了点头,又见武子虚下意识地望了望月亮,说:“好了,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有很多正事儿要谈。你先把手平伸,把掌心对向我。”

杨雨寒心生提防、本能地向外躲开,却因为失去玄术的保护,又有些恐高了起来,并不敢有所大动:“你想干什么?”

武子虚则依旧站在原地,解释说:“我只是想借用你的怪力,想通过你来告诉我,如何使天下做到真正的‘长治久安’。”

杨雨寒狐疑地瞧着他:“你的心咋这么大呢?先不用说什么我能不能告诉你答案,就以咱们现在的处境,你不先想着咱们怎么回去,怎么还有心思考虑这里的‘长治久安’啊?!”

武子虚肃然道:“我这不光是为了这里,也是为了你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杨雨寒盯了他一会儿,说:“可就算我相信你,现在也没办法动用真气。”

“没事。”武子虚道,“怪力的使用并不需要调动真气。你只需要把手抬起来就好。”

杨雨寒犹豫着伸出了手:“……然后呢?”

武子虚随即将自己的手掌对了上去:“闭上眼,用心感受就可以了。”

“嗯。”杨雨寒闭上双目,接着就感到一丝清凉灌入掌心,并且一路贯穿手臂胸腹,迅速地抵达玄灵。

“唔……”还没等他仔细体会,那一股清凉便蓦地炸散开来,顿令他头皮发麻、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后,他就如“开了天眼”一般——感知万物的范围骤然扩大了许多,以脚下的青山横湖为起始,迅速地铺向四面八方,俄顷就穿过了青龙国的边界,覆盖了整个华夏和周边的各个小国。

于是。

无数的记忆裹挟着强烈的痛苦奔涌而来——就如同人们熟知的那样,尽是些历史中重演过无数遍的、他们在面对天灾、面对战争、面对生活时所经历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尽是些凄惨悲壮的哭声,也包括飞禽走兽、花草鱼虫。

然后。

他也落下了泪。

垂手跪在地上。

又于转眼间泣不成声。

单凭一个人的痛苦就能瞬间将他的内心击垮,更何况是数以亿计的痛苦,早已超出了“痛不欲生”的范畴。

“呃……咳咳咳……我……谁来救救我……我难受……救救我吧……我受不了了……”

他躺在地上打滚,哭得撕心裂肺,抓耳挠腮,几乎已无法呼吸,脸也已憋得通红。

“谁来杀了我……武哥……你杀了我吧……”

他连蹭带爬地挪向武子虚,却头晕目眩的差一点滚落山崖,幸亏是武子虚心中一软,将他扯了回来。

“我不行了……”杨雨寒将自己布满青筋且涕泗横流的通红的脸,努力地贴向武子虚,满是哀求地挤出了几个字,“你,你杀了我吧……”眼看着就要气绝。

“哎。”武子虚轻叹着后挽右臂,随即猛一推掌,拍在了雨寒胸口。

然后。

又是然后。

杨雨寒飞了出去。头脑顿时通透,轻飘飘的,已觉不出一丝痛苦。

可是……武子虚扶着的那是什么人呢?

哦,杨雨寒仔细一瞧,原来他扶着的正是自己。

扶着自己……

扶着自己?!

哎?!这一边杨雨寒正惊叹着,那一边的武子虚却伸手向他一抓,陡将雨寒又收回了他的皮囊,而那些痛苦也如蛆附骨,随之涌入了他的脑中。只是这一次,还没等他自己开口,就又被武子虚抬手打了出去。

如此反复了三次。

终于,当杨雨寒最后返回肉身时,他已能抵挡住那些痛苦,接着他在武子虚的搀扶下,慢慢地撑身站起,又擦了擦脸说:“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武子虚依旧是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我只是把你的魂魄剥离了身体。换而言之,也就是让你死了三次。”

或许是方才的经历所致,使得杨雨寒还尚处混沌之中,本该惊讶的他,却没能做出该有的反应:“哦。”说着他便拍了拍头,莫名其妙地傻笑了起来,“呵呵呵……”

武子虚紧张地问向他道:“你怎么了?”看得出来,他对杨雨寒的言行也颇感意外。

“呵呵。”杨雨寒苦笑着摇了摇头,语速缓慢地说道,“没事,我一无奈就想笑……刚才实在是太难受了……我只差一点儿就顶不住了。”

“唔……”武子虚瞧见他没傻没疯,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那你……刚才感知到的是什么?”

杨雨寒顿了顿说:“都是些痛苦的记忆。”

武子虚想了想道:“这可能跟你的性格有关,你的能力,会优先感知到你最最渴望的东西,而这些痛苦也是你最擅长抵御的。”

杨雨寒没好气道:“擅长抵御?你管我刚才那样叫擅长抵御?!”

武子虚略带愧疚地说:“我也是没办法,所以才有些着急。”

“敢情遭罪的不是你。”杨雨寒愠怒道,“这样吧,只要你告诉我你是用的什么法术,我就既往不咎了。”

武子虚犹豫了片刻,说:“好吧……”

第九十六章 天地本混沌 无极生太极

武子虚整理了一下思绪:“现代科学认为,宇宙是因为137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而形成的,这也被称为‘奇点大爆炸’。在此之前,宇宙呈现出的是一种虚无缥缈、没有前后、没有左右、没有上下、没有中心、没有边界的混沌状态。而这一状态,却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经被我们华人提了出来,名为‘无极’。”

“嗯。”杨雨寒附和道,“这就像《时间简史》中的那个故事一样,几十年前,曾经有一位科学家在坐完一次天文学的演讲后,被一位老太太全盘否认了他的所有观点。老妇人说这个世界实际上是驮在大乌龟背上的一块平板,而这只大乌龟的下面,还有另外一只大乌龟,就这样,一只接一只的乌龟驮下去,形成了一座巨大的乌龟塔。结果遭到了不少人的耻笑。可到了今天,平行宇宙的概念却又与老太太当时的观点不谋而合。这就是科学的傲慢与偏见。”

武子虚赞同地颔了颔首:“嗯。不过我们也不能因此过于崇拜古人,以前我在异界的时候,就经常听到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到处宣扬什么古人已经是人类的巅峰,现在的所有知识只不过是在重复印证古人的观点。”

“我也见过。”杨雨寒应道,“我觉得这种现象一方面是因为古人说的比较全,但不代表他们说的全都对。就像我之前跟别人说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屈’、‘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和‘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外财不富命穷人’等等等等。正话反话都让他们说了,才给人一种‘老话说的对’的错觉。

另一方面,是说这种话的人往往见识、学识都不够高,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懂的挺多,看事情看的太片面。他们只看到了古人的智慧,没有看到古人的愚钝,这就像有些昏君只知道遵循古训一样,太过死板。”

听了这番话,武子虚不禁有偶遇知己之感,有跟他相见恨晚之情:“对,所以我们既要正视古人的遗训,又不能过度‘迷信’科学。”

杨雨寒也兴起道:“嗯。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那些已经形成的观点是对也好,错也罢,都应该时时辩论、时时验证,谁都别觉得自己是一定对的,因为每个人都会受限于自己的格局,没办法全知全能,所以才会在宗教里幻想出全知全能的天神,以寄自己身心。”

“好一个‘道可、道非、常道’!”武子虚慨然道,“我所创的太极之法,正是源于此道,道即是无极,没有边界,没有中心,大之无外,小至无内,无所不包,无所不含,无处不存,又无处不在。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古人的‘混沌’二字……用的实在是恰到好处。

而咱们都特别熟悉的两句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和‘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重叠而现万物’是一个意思,这既是学术中的内容,也跟玄术中‘混沌分生死,生死化五行’的说法有些相似。

我在来到这儿以后,经过了种种机缘巧合,偶然接触到了学术,那时我才发现自己竟天生筑灵,而且还跟你们的不一样,并不能感知到怪力乱神,却能够感知阴阳。后又经高人指点,将学术融会贯通之后才创出了太极之法。”

当杨雨寒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就有眼泪莫名其妙地涌出,他知道是刚刚那些个记忆导致的,憋又憋不住,于是他只好假装不经意地向外侧了侧身子,然后暗暗清了清嗓音,问道:“那你学的是‘飞宫法’还是‘排宫法’?”

“排宫法。”武子虚略带惊讶地朝他看去,杨雨寒连忙揉了揉眼,顺便将泪水胡噜了下来:“唔……也就是说……你在开八门之前就已经能看到魂魄了?”

武子虚心细如发,已看出了雨寒在做什么,不过他这样实属正常,所以武只是不动声色地颔首,应了声:“嗯。”

杨雨寒点了点头:“唔……可是你明明有玄灵……为什么还去学学术啊?那个不是特别费劲吗?”

武子虚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就是先接触的学术,也不是刻意去选的。”

“昂……”杨雨寒说,“那你自创的太极术别人也能练吗?”

“练不了。”武子虚摇摇头说,“研习学术的人,只能看到并接触到魂魄,而我……则能把魂魄从肉体中剥离出来,还能在短时间内再把它给送回去。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太极生两仪’,反过来也一样可以。”

杨雨寒好奇道:“那也就能让人起死回生啦?”

武子虚再一次轻轻地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万物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阴阳受损,哪怕是只有单方面——以植物人为例,就是因为阴损,光有容器,没有思维;而如果是遇到了车祸这一类的意外,那就是阳损,容器坏了,灵魂装进去也自然会漏出来。”

“嗯——”杨雨寒恍然道,“也就是说……楚府上下……全都被你弄成了植物人?”

由于他的思维太过跳脱,直把那武子虚听得是微微一愣,然后才略带尴尬地说道:“……嗯。我也是不想跟他们交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杨雨寒终于克制住了泪水,忙重新瞧向他道:“那你说的短时间内是多短。”

武子虚害怕说短了惹他着急,遂只好佯作镇定道:“一个晚上。”

杨雨寒瞥了眼月亮:“昂,行,那咱们抓紧时间。”说着他又回望武子虚道,“对了,你刚才给我讲的那几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武子虚微笑着说,“没什么意思。你只需要牢牢记住就行。”一言至此,他忽又话锋一转道,“呵呵,站在这儿……让我忽然想起了一首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杨雨寒上一秒还在纳闷他怎么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下一秒却不由得心中一惊,难道说……武子虚在借用异界的诗词来告诉他,旁边还有个“天上人”?想到这时……他的反应也快,连忙缓缓地点了点头,慨叹道:“是啊……要不我都不敢往旁边站嘛,就是因为恐高。”

第九十七章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武子虚仔细看了看雨寒的表情,在确认他已听懂了暗语后才继续说道:“咱们说正事吧。你从那些记忆里找到长治久安的办法了吗?”

“没有,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获得的全是痛苦的记忆,只是些哭喊的零碎片段,单从这里边不可能找到答案。”杨雨寒一边说,一边轻轻踱步,一边假作不经意地望了望四周,并没能发现什么,于是,他又驻足向武子虚说道,“不过你既然学过学术,又创出了太极,那就应该能悟到一些方法啊。”

武子虚疑道:“怎么说?”

“首先我也不敢保证我说的对啊。”杨雨寒扬声道,“毕竟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算是个努力蹦跶的井底之蛙。”

武子虚点点头说:“嗯,你说。”

杨雨寒想了想道:“我个人认为,太极在思想层面上和儒家的道德标准一样,都是中庸,讲求的都是不过分、不过度,是圆滑、不偏激。只要人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这个世界自然就会长治久安、和谐共处。”

“唔……”武子虚肃然道,“你能不能再仔细讲讲。”

杨雨寒应了:“嗯,其实这个很容易理解,你就想吧,战争的起源是什么?一是贪,导致侵略,一是不公平,导致反抗,包括革命起义,这两样都是因为过了度,前边是心里太过,后边是环境太过,所以说‘万恶淫为首’,淫的意思就是过度,反推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也一样。”

武子虚道:“那就可以让自己变强,既不去欺负别人,也不受他们欺负。”

杨雨寒苦笑道:“呵呵,没那么简单。古往今来,世界各国的经济比例是一定的。如果国家掌控税收过于严格,民间的资金流动不足,那就会造成国富民退的局面;如果是国家放任不管,百姓们虽然会安居乐业,但这样国防的能力就得不到充足的补充,很容易造成外敌入侵。

而假设这两方面都能兼顾到,也就是国富民强,那就势必会削弱其他国家的利益,就像是现在的中国,中国的崛起一定会带来其他国家的经济衰退,那这些国家及其人民就会对中国产生敌意,以致到最后联合起来对抗中国。这种局面,便是老子所说的天之道是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是损不足而奉有余,是贫富差距的正常倾斜,也是一种‘零和博弈’。”

武子虚慨叹道:“这样说……‘长治久安’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杨雨寒点点头说:“差不多吧。和平只是暂时的,人们总是得在‘内忧外患’里至少挑一个。哪怕是咱们够强,只管自己,也难免会遭遇‘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因为极端就是极端,无论好坏。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你人之道要损不足而奉有余,那天之道……就是要损你的有余,补你的不足。”

“除非……”武子虚无奈道,“除非每个人都能秉持‘中庸之道’。”

杨雨寒应道:“但这又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是啊……”武子虚惆怅地说,“就算是全世界都暂时统一成了一个国家,也逃脱不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厄运,到时候,苦的还是咱们百姓。”

“呵呵……”杨雨寒苦笑数声,“所以我劝你别去考虑这么多,你还给我讲故事呢,那扁鹊不就是看透了这些才去学的医术吗?没有人能建立一个完美的制度,咱们中国就曾吃过那计划经济的苦,后来怎么样?改革开放用的就是中庸之道,既有宏观调控,又有市场经济,才有了中国的崛起。”他顿了顿又说,“而且就算你设计的天衣无缝,也扛不住时间和人心。”

武子虚重重地点了点头:“唔。谢谢你。我受教了。”然后他又意味深长地瞧了瞧雨寒道,“说不定……你会是个例外。”

杨雨寒奇道:“什么例外?”

武子虚浅笑说:“没什么。”旋即又昂首道,“你瞧那些星星。”

“嗯?”杨雨寒听得糊涂,但还是朝天空望了过去,可是他瞧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又侧首回视,这时才看到自己的身旁已然是空空如也。

哎?!人呢?!

他惊讶地左右张望了数遍,又向着山外喊道,“武哥——你哪儿去了?武哥——”

他一连喊了几句,虽没等到武子虚的应答,却忽闻山下传来了红绡的呼唤声:“相公——相公——”接着又隐约瞧见有两个身影自楚府双双跃出,想必是楚、风二女。

杨雨寒怕楚书古他们也会跟来,于是又忙朝山下大喊道:“我没事——我就是自己下不了山——你把我弄下去就行——”

儿女速度奇快,他的话音刚落,两位佳人就已到面前。

“相公。”红绡一把将雨寒的手拖住,随之紧张紧张地问道,“你没事吧?”

杨雨寒点点头说:“嗯,没事。”然后又对着风声慢笑了一笑,“你们俩呢?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两人摇了摇头,风声慢又淡淡地问向他道:“哥哥,那人是谁?”

杨雨寒顿了顿答:“是一个异人,名叫武子虚,他在来到这里之前、跟我乘坐的是同一辆车,但他却比我早到了三年。”

“异人?”红绡惊讶道,“怎么可能啊?他才来了三年怎么可能斗得过风神?”刚一说完,红绡就察觉自己又喊了风声慢的旧称,于是忙不好意思地看向了她,但好在风声慢并未介意,只是主动地解释了一句:“他能胜我,只是因其所用妖术我从未见过,一时间疏了防范。”

杨雨寒微微一愣,没想到……在这样的世界里,竟也有“妖术”这个词:“……嗯,他也是这么说的。”接着,还没等两人继续询问,他就又对着楚、风儿女轻轻地说道,“咱们先下山吧,省得他们着急。”

二人也担心劳烦众人,遂先后应了,然后便带他回到了府中。

第九十八章 何曾有不足 万物皆守恒

此时的楚府,已然进入了戒备状态,四位主管已分别布置好了府中的守卫,又刚将各自查询的情况禀知了楚书古。

瞧见三人归至,楚书古遂匆匆迎上了前来:“你没受伤吧?”

杨雨寒肃然回应:“晚辈无事,不知府中情况如何?”

楚书古答:“都已苏醒,并无一人受伤。”他顿了顿又说,“我担心外边危险,便没让你岳母和其他女眷出来。”

“唔。”杨雨寒颔了颔首,原本想坦然地叫一声岳父大人,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所以他只好又免去了称谓,略显迟疑地说,“……其实……刚才的入侵者与我同为异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如今他已离开,您把守卫们都撤回来吧。”

楚书古闻言微惊:“你曾与他有过交谈?”他这一句明知故问,实是为了方便接引下文。

“嗯。我就是被他给带上了山……”杨雨寒方欲将刚刚发生之事简单地诉与众人,心口却倏忽疼了一疼,那一点企图认楚作父的愧疚感……竟在不经意间化成了一把尖刀,悄悄抵在了他、为了阻隔那些痛苦……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屏障上。

然后又猛地劐开!

……

一位卧榻之上的瘦弱老妇、一块爱女的崭新墓碑、一片布满了军民尸体的残破村寨、一棵恢宏战场上已经焦黑的参天巨树……就这样,一幅又一幅的悲凉画面,裹挟着数以亿计的凄惨恸哭倾泻而下,陡将他打得跪倒,膝盖锤落,顿时把石板砸开了数道闪电状的裂纹!

“相公!!”

红绡惊呼一声,紧接着,她便跟风声慢、楚书古等人一齐冲上了前来。然而此时的杨雨寒已完全浸入了那些纷杂的记忆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已经视而不见——他仿佛正身处一漆黑的虚空之中,面前仅剩下一只如山的巨手,在把他死命地往下摁着。

“呃……呃……”他一边拼命地抵抗,一边将泪水憋在眼中,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欺负人……还没完了!”

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那一只“巨手”却丝毫不见退意,最后竟索性将雨寒握至半空,攥得他骨头咯咯作响。

“我去他妈的……”也许是出于人类的本能,他在重压之下所产生的无力和恐惧感,又逐渐转化成了满腔怒火——他的玄灵居然不催自动,暗暗在其周身幻化出了一股股五彩真气,“想弄死我……没门!”伴随着他的一声怒喝,其周身的五彩真气亦同时暴涨,竟将那巨手微微撑开了几分。趁此空隙,杨雨寒连忙奋力冲出,并于掌心祭起了一柄五尺气刃,猝然斩击在巨手的手腕处。

“铛!”

气刃应声而断,而那巨手也被割出了一处黑洞,黑洞内狂风大作,还没等他逃离便又将杨雨寒猛地吸纳其中!

哭声……

哭声……

哭声……

被那如雷贯耳的哭声震得几欲昏厥的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紧闭双眼,竭力地捂住耳朵。可就在杨雨寒再次瞠目之时,却又惊愕地发现自己已成了那只巨手的主人,而他手中正握着的,则是自己刚才的样子……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然后被吸进黑洞又变作了自己……

就这样……杨雨寒陷入了没有尽头的死循环中。

……

直到。

那片虚空里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是一位壮年男子,长寿眉、眼睛不大,塌鼻梁,身材偏瘦,只是他的平头已换作长发,那一件短袖polo衫和休闲裤也换作了一袭墨色深衣……

他是……

他是于凡记忆中的那个宋姓男子!

……

“停下来吧。”

男子轻描淡写地打出了一柄剑刃,径直刺中了隐藏于黑暗的巨人胸口。巨人蓦地破散,失了束缚的杨雨寒,也随之飘落在这瞧不见的“地表”上,朝男子匆匆踉跄了两步,进而激动地说道:“宋哥!”

男子笑着点了点头,又淡定地望了望他的身后说:“你瞧那是谁?”

“……?”杨雨寒循着他的目光、努力地转过了头去,即见一皮肤铁黑、满头白发的赤裸青年,胸前正插着那柄剑刃,从虚空缓缓走来,待其近时,才看清他的相貌身材竟然跟自己完全相同!

这……

“你以为……就只有你们痛苦吗?”来者一边靠近,一边阴沉地质问着,“你们至少还活着,至少还有可能作出改变,或者是选择渐渐遗忘、开始新的生活,而那些死去的人呢?他们的记忆……始终都停留在最最痛苦的那一刻!”

杨雨寒听得愣住——事实也的确如此,就像于凡和他的妻子,于凡至少还能对他人表达自己的愧疚,至少还有可能找到自己的女儿,为这个家做出一点点的弥补,而他的妻子呢?却永远也见不到她的“心头肉”了。

男子见状,不禁笑着说道:“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杨雨寒缄默着回首,又听那来者愠怒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男子说:“万事自有安排,一切皆由天定。这世间哪有什么是非对错?”

来者道:“怎么没有?!我认为的是非对我来说就是是非,我认为的对错对我来说就是对错!”

“唔……”男子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的还挺有道理。那你这么生气的原因……是因为同情他们吗?”

来者依旧在横眉怒目着:“他们不值得被同情吗?!”

“哦。”男子又点了点头,“那没有经历过这些痛苦的人,就不值得被同情吗?”

来者果断地答道:“不值得。”

“呵呵。”男子笑了笑说,“其实……这个世界上不光是能量会一直守恒,其他的万事万物,比如痛苦、责任、智慧、相貌、运气、寿命、财富等方面也都在保持着恒定。

我给你举个比较简单的例子,一个完整的家庭里,如果父母太过溺爱孩子,那其本身担当的责任也就较多,孩子也容易变得骄横跋扈,没有责任心。而如果父母能力较弱,那孩子就容易自强自立,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而意大利经济学家帕累托提出的‘二八定律’表明,在任何一组东西中,最重要的总是占一小部分,约为百分之二十,其余百分之八十虽然是多数,但却是次要的。例如精英贵族,他们的智慧、能力、运气、以及掌握的财富都是整个人类社会的百分之八十,可他们的人员数量却只占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二十。单从表面上看这是‘人道损不足而奉有余’的结果,而从另一个方面看,这也恰恰证明了万物守恒。

所以……这些人的痛苦都是天道使然,是天道在可怜那些有幸未曾经历的人,所以你无需生气,因为那些幸运也或许会被收走,因为你知道……”

言至此间,男子故意止住,来者遂惊疑地接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第九十九章 夜似乌纱幕 地呈星月明

“嗯。”男子满意地颔首说道,“那你去吧。”

来者点了点头,又转向雨寒说道:“你走吧,从今往后,那些记忆就交给我了。”说完他便闪身至雨寒面前,侧身一掌陡将他拍了出去。

“唔!”

杨雨寒猛地惊醒,结果却恰逢红绡俯身查看他的状况,一时间闪避不及、登被其一头撞倒,甚至都撞出了狐狸叫、真气涣散,险些现出来原形。

“哎呦呦……”见此情形,杨雨寒也顾不得自己正眼冒金星、连忙晃悠着起身将红绡扶住,十分紧张地问道,“你没事吧?这可把你给撞坏了吧?”

“嘶……”红绡疼得直咧嘴,眼里也含起了泪花,口中却连呼“没事”,又待稍稍缓解后苦笑着说道,“相公你好大的力气啊……”

“你好些了吗?”杨雨寒抱歉地笑笑,然而就在这时,竟不知是谁猝然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接着他就有如一离弦之箭般、飞速射入了高空……

“相公!”红绡惊呼一声,随之又满是不依地嗔怪道,“宋爷爷~!”

闻听此言,杨雨寒才知道自己“受袭”的原因,是那位宋姓男子气不过自己撞了他孙女。

“哎……”

杨雨寒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用气凭艰难地止住了去势,又挑头向楚府坠落——他从刚才就发现,原本弦月高悬的夜空已然被阴云笼罩,此时已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反观地面,却被府中的“灯火”和林中水下间或闪起的光亮衬托得更似夜空,竟给他一种天地颠倒的幻觉……

“哒哒。”

两滴寒凉的雨水悄无声息地打在了他的下巴上,令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唔……下雨啦……

呵呵。

还是反着下的……

而且越下越大。

于是,这纷纷的雨幕、和黑暗、和光亮、和这位身着青袍的年轻男子……组成了一幅怪异的唯美画卷,铺张在天地之中,同时也化散了他心中残留的一团郁气。

……

然后。

画卷里飞来了一位佳人,是风声慢——她老远就瞧见杨雨寒在使用气凭,于是刚一碰面便忍不住斥责道:“哥哥!你怎么敢动真气?!”

杨雨寒一边站在她给的轻风上,一边微笑着说道:“没事儿,我已经痊愈了。”

风声慢将信将疑地说:“怎么会……”

杨雨寒道:“真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风声慢见他说得认真,这才勉强信了,俯瞰之际,又望到楚红绡追了过来,遂忙松开了扶住雨寒的手。

“相公。”红绡俄顷就到了切近,轻蹙着眉头说,“宋爷爷也太过分了,他没有伤着你吧?”

杨雨寒浅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他下的脚很轻。”

红绡依旧是一脸的忧心:“你管这叫下脚很轻啊?!”

“呵呵。”杨雨寒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骗你,真的一点都不疼。”

“好吧。”红绡犹豫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一旁的风声慢说,“那咱们赶紧下去吧,这都下雨了,宋爷爷他们都还在等着咱们呢。”

雨寒应了,于是三人便翩然飞落,穿过府外撑开的透明屏障,回到了楚府之中。

……

“怎么样?”他们刚一落地,那位宋姓中年就笑眯眯地对雨寒说道,“出去飞了这么一圈……是不是轻松多了?”

杨雨寒闻言一愣:“呃……嗯,还行……”听他的意思,这是他有意为之。

“那就好。”男子颔了颔首,随之环视众人道,“走吧?咱们就别再这里干站着啦。也好让这些房子都淋淋雨。”

“好。”楚书古匆匆应下,“师父请。”说着便陪同男子向前方的大堂走去。

杨雨寒正兀自琢磨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出神,直等到红绡轻盈地小声提醒道:“走啊相公。”他才回过了神来,先是点头应了,又示意风声慢一齐前行,然后侧目瞧了眼红绡。

此时借着灯光他才发现,红绡的额头上被他撞出了一个大包,顿令他心生怜愧,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啊,我去给你找些活血化瘀的药吧?”

红绡却笑着说道:“不用,楚福应该已经去了。”

“哦。”杨雨寒点了点头,左右寻视,果然已不见楚福身影,遂继续抬步向前,来至在那一间名为《坐井》的大堂之中。楚达和楚荣则已将茶果点心准备停当,于门侧恭候众人——刚刚就不见楚贵,想必他是被派去了保护萧清影。

方一落座,雨水便齐刷刷扑落而下,叮叮咚咚得好不悦耳。

男子为左首,楚书古为右首,杨雨寒和楚风二女列坐左厢。堂中的摆设依旧以石质为主,风格与其他房间基本一致,尽皆十分素雅,只是他刚刚注意到,此处的照明来源是一些极其朴拙的白色萤石,或成花草、或成鸟虫,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全部都安放得恰如其分、适得其所。

“师父,您此次归来所为何事?”楚书古毕恭毕敬地说。

那中年男子却笑着看向门口:“等会儿再说……你瞧是谁来了?”

众人望去,须臾即见萧清影狼狈地跑了进来,又径直奔至在男子面前,娇滴滴地埋怨道:“义父~!您肯定是故意的!明知道清影定会前来,您还在这时将气穹撤了!”紧随其后的楚贵却只是站在了门边缄默不语。

“呵呵呵……”男子浅笑道,“你啊你,为父还能不知道你这点儿小心思吗?”他顿了顿又说,“这点儿小雨什么时候还能难着我家清影了,你不就是想趁机给为父撒个娇嘛……呵呵呵……”

萧清影也不露怯,倏忽眉头舒展,嫣然道:“不也是您,特地给了清影这个机会吗?”

“哈哈哈哈!”男子大笑数声,直牵着她手道,“就你鬼机灵!最懂为父心思!”

萧清影闻言,竟突然鼻子一酸,好似孩童般哭了起来:“那、那你为什么一走两年、都毫无音讯,就这么……丢下……清影……我被欺负了,都没人管……”

“哎呀呀,可不敢这么说!”楚书古高声道,他那有如刀削斧斫般的一张脸第一次露出惊色,“你这么说,可会让师父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哈哈哈哈……”男子又大笑数声,朝着他二人说道,“怎么会,我知道古儿他一向疼你。”

萧清影瞧他并不接茬,遂又将柳眉一拧:“怎么不会?!方才我想出来的时候他都不愿意!”

楚书古无奈道:“我那不是担心外边有危险嘛!怎么会成了欺负你!”

“我不管!”萧清影先是白了楚书古一眼,然后才冲那男子气呼呼地说,“反正你不回来就有人欺负我。”

“呵呵……”男子亦摆出来一副十分无奈的表情,“为父也是没办法啊。不过我这次一定多呆些时日,多陪陪我家清影。”

萧清影大喜道:“是真的吗?那咱们一言为定!”

“嗯。好了好了,快去坐下吧。”说着,男子又示意她看向杨雨寒等人,“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怕被孩子们笑话。”

萧清影这时才想起这堂中的晚辈,连忙拭了拭泪,回身朝雨寒和风声慢赧然一笑。杨雨寒也随即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点头回应,一边在心中暗暗感叹着:哎,萧伯母这时阴时晴的本事,较之红绡也过犹不及,真不愧是一对母女。

第一百章 天命总难违 造化常弄人

待萧清影落座右厢之后,那中年男子先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才瞧向杨雨寒道:“我叫宋朝峰,不知你怎么称呼?”其实刚才他在把雨寒踢飞之后,楚书古就已经告诉他了,他现在这么说,只是为了介绍一下自己,也是为了能起个话头儿。

杨雨寒应道:“我叫杨雨寒。”

宋朝峰颔了颔首:“那你旁边的这位……”

杨雨寒答:“她是我妹子,名叫风声慢。”

“哦……”宋朝峰赞叹道,“风姑娘年纪轻轻就能到如此修为……真的是后生可畏啊。”

风声慢莞尔一笑,杨雨寒则觉得十分感动——看来……即使是面对家人般的宋姓男子,楚府上下都依旧能对风声慢的身份守口如瓶,实在是令人敬重。

宋朝峰转望向雨寒道:“小杨,我听古儿说……你是个异人?”

杨雨寒淡定地点了点头:“嗯,您也是。”他虽急于从此人的身上获取信息,但也能从此人的身上觉察出一种距离感,知道这件事急不得。

“……?”宋朝峰忽目露精光,随之又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唔——你也是坐的那辆车?”

杨雨寒笑着应了:“嗯。”

“嗯……”宋朝峰恍然道,“原来是你……”

杨雨寒没听懂他的意思,遂问道:“怎么说?”

宋朝峰却未接话,只说:“你先讲讲你这几天的经历吧,越细致越好。”

杨雨寒也想借助他的力量来解决那些自己梳理不清的问题,于是“嗯”了一声,然后便将他这数日内的遭遇,快速地讲了一通——从“陨人坑受困缇神、遗物窟逃躲青骑,奔盾岛相识二女、斗杀手惨遭封灵”,到“是连村彻夜长谈、奇物岭巧遇神妻,白头翁口述历史、龙九子莫名匿迹”,又经“避无常水遁莱州、入客栈邂逅狐女,落玉湖终见于凡、归环木寻阻两僧”,至“水神宫语退众妖、千乘湖首进楚府,待月台初逢荀幽、羊丘山智辞山匪”,最后又“受重创声慢寻仇、追百里罢断干戈,窦神医妙手回春、武子虚峰巅夜论”。

这里边……他只是将有关风神的事情直接都改成了风声慢,除此之外,则几乎不遗巨细。

直等他全部讲完,宋朝峰才幽幽慨叹道:“唔……原来如此。”他顿了顿又问,“小杨,你信不信命?”

杨雨寒略带怅然道:“怎么说呢……我觉得对于我来说,信与不信都改变不了什么,我信的时候没有放弃过努力,我不信的时候也从未对它表示过不尊重。”

“嗯。”宋朝峰点点头说,“那我就只从你经历的事情中,说一个你可能不太知道的细节。”

杨雨寒奇道:“好,我洗耳恭听。”

“唔。”宋朝峰想了想说,“流星寨的霁鸟之所以会出手伤你,是因为拽你的时候,看到了你肩上的青丘狐印,对吧?”

杨雨寒颔首道:“对。”

宋朝峰向前倾了倾身子:“那你仔细想想……你还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印记?”

杨雨寒蓦地瞠目:“在……那块……名为望乡台的石碑上……”

宋朝峰浅笑道:“对。”

杨雨寒惊愕地看着他说:“您的意思是……她是跟是连族有仇?”

宋朝峰摆了摆手:“是、也不是。虽然她以霁鸟族称为名、应该是因为她的都已被乱兽神族人捕杀,但这些人却不是来自是连族,而是非连族。这里边事情比较复杂,我一会儿再给你说。”

杨雨寒重重地点点头道:“唔。”

宋朝峰忽然又话锋一转:“其实你可以从头算一下,如果你不是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落下来,就不会被是连幕带入遗物窟,你也就不会遇到风上神。”他顿了顿才说,“你既然之前就已猜到我的能力是洞察力,那就应该明白你瞒不过我。

你讲得事情里,如果想逻辑通顺,那风声慢上神就必须得是传说中的风神。我本来想继续佯作不知,但到这里才发现不说实在是不行。”

楚书古怕他怪罪,连忙躬身企图解释,却不料还没开口就被他挥手制止,又听他接着说道:“因为那是连幕急于带风上神回村显摆一番,所以才把破壁、钻山两兽忘了、落在了是连村旧址,然后喜怒无常才能沿着这条线索找上盾岛,你也才会在那时潜入莱州,认识了赵氏兄弟。

而且据我推测,赵休合应该是有些怀疑你,所以才说什么莱州府太守并不想抓那个异人,要不是你先跟他哥哥成了朋友,恐怕他一定会把你带回衙门。当然这跟他的人品无关,只是为了莱州百姓。”

杨雨寒深感认同:“嗯,确实很有可能。”

宋朝峰道:“唔,也多亏那秦义从旁边插了一杠,既让他分了神、感念你的恩情,又让我家绡儿看上了你。而若无绡儿相助,单凭你那点儿金气,就算是待上几年也绝对打不开那封印,那跟于凡的相遇也就更无从谈起。”

红绡听了,不由得喜上眉梢,杨雨寒则数次欲言又止,想问他是否能打开破碎虚空。宋朝峰虽看穿了他的心思,但也只是心领神会地笑了一笑,然后便继续说道,“你之前在海上遇到的那个杀手,应该是回风庭的夏风堂堂主,人称‘好吃懒做’李镜渊。此人爱好美食,而且精于算计,每次出手都可谓是妙到毫巅,总能用最少的力气达到目的。所以他这个喝号看似不雅,但其实是江湖中人对他的赞誉。

你因是连幕卷入了那场纷争,又因此与那人交过了手。那人爱才心切,才给了你‘回风令’,而你又因为有了这一块‘回风令’,才得以躲过了后边的两次阻击。

你认识了千连二女,却苦于急着回家、没办法帮其寻亲,可是你来了楚府竟发现她们的许多同伴都在这里。

而且我知道……你明明从连晓雾的记忆中见到过她们的父母、却一直没有想过……去那些白潋里确认确认,这既是你的自私、你的马虎、你的简单,也是你的无情。”

被他这么一说,杨雨寒遂才意识到自己竟真的忽略了此事,登时羞愧难当,转眼间冷汗涔涔。

见此情形,萧清影忙宽慰他道:“义父你莫要这么说,寒儿他只是无心。毕竟任谁在经历这些事情时,也都会无暇他顾。”

“哎……”杨雨寒神色黯然地说,“确实是我的错,错了就是错了。”

“你误会了。”宋朝峰似笑非笑地说,“我并没有指责你,也没有权利去指责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所经历的这些事并不是什么巧合,甚至包括我这次回来。

你因为肩头的青丘狐印而遭到偷袭,导致风上神大闹羊丘山、搅动了百里外的风云,所以才有了今夜的这场雨,阻隔了天地,我才能在不影响星象的同时、借机回到此地。

而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够再次催动玄灵,则要得益于武子虚的太极之法,他在用阳术增强你怪力的同时,也使得你经脉加速痊愈。只不过你又因此差点疯掉,所幸我及时赶到才救下了你。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环环相扣,这难道不是命运?”

第一百零一章 种豆南山下 草盛豆苗稀

“……”

杨雨寒沉默良久才道:“您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救我吧?”

“……”宋朝峰微微一愣,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儿,“不是。我这次回来,是因为这几日夜观天象……发现绡儿的命盘连续出现异常,却又始终找不到是什么东西在左右影响。我怕她出什么意外,所以特地赶回来看看。”

“哦……”杨雨寒瞧了瞧笑脸嫣然的红绡,又继续对他说道,“您之前说的那句‘原来是你’、原来是这个意思。”

“嗯。”宋朝峰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杨雨寒开口,只好又继续说道,“你之前了解过星象吗?”

“没有。”杨雨寒应了,然后便紧接着说道,“您能给解释一下非连族和霁鸟一族是怎么一回事吗?”他对宋的问题避而不谈其实是有意为之,其真正目的,是为了打乱宋的思路,争夺话语权,让他来跟上自己的节奏。

而宋朝峰虽已看破了他的伎俩,但却仍不慌不忙,一方面是因为杨雨寒在这里只是一个新人,有许多问题一定会请教自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并不像武子虚,本就没想着对雨寒有所隐瞒:“嗯。你从是连族那儿听没听说过非连族?”

杨雨寒颔首道:“听过。”

“唔。”宋朝峰说,“但想必他们对非连族的印象不怎么样吧。”

杨雨寒犹豫着没有说话,因为他曾答应过小幕不能将此事外扬。

“呵呵……”宋朝峰淡淡一笑,也未同他计较,“我曾在是连村旧址……偶然寻得过一块刻有文字的龟甲,应该为非连池的长子所留,上面记录了非连池留在朝廷的原因,其实是厌倦了凡事都要给性格孤僻的哥哥善后,想要为自己活上几年,施展一下自己的抱负。

而当时的是连族人又都对哥哥要解甲归田一事十分不满,他为了不让哥哥成为孤家寡人,方才摆出来一副唯利是图的小人嘴脸,当着众人的面,将是连城大肆羞臊了一番。

果然,大多数族人都以为不耻,为了跟他划清界限,纷纷随是连城返回了莱州。而留在朝廷的,则多是些跟他一样、或真的是贪图名利之人,也算是给哥哥扫除了内患。

哎。

其实除了他自己,姜圣君也在偶然间知道了他的良苦用心,并且还屡次劝导、让他将真相告与是连城,但……非连池为了自己的哥哥,还是没能开口,直至临死前,他才对长子吐露了实情,并托付长子要将自己的尸身偷偷埋葬进是连村旧址,署名是连池。也算是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而其长子不忍他永世蒙冤,遂又将此事雕刻于龟甲之上,期待有缘人能够拾遗。我这次说出来,也是希望你能将此事告诉是连族,消弭两族的间隙。”

“好。”杨雨寒听了,不由得深感惋惜,而楚府上下的心里、则要复杂上许多——感动是感动,但身为兽类的他们,又对是连族人的乱兽神颇为忌惮。

宋朝峰道:“唔。那我就接着往下说。当年非连池虽然如愿以偿、留了下来,但也导致朝中的大臣们从此看轻了他,使得他备受排挤,仕途坎坷,再加上没过多久他又经历了四神夺权一战,一方面……他在此战中未尽全力,另一方面……与他关系最好的得知圣君已然成了‘反贼’、被迫逃往异界,而他也因此被格外提防、不被重用,使得他最后落了个郁郁而终的结局。

而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剩下的非连族人为了生活,便只能另辟蹊径。

……

在这个世界里,已然得道的兽类若想进一步修炼成人形,除非其本身拥有这一天赋,否则它就得在修炼的前期、大量吸食人的魂魄,要不然就只能一直保持其最初始的形态,就连想达到‘怪’的程度都不行。

这跟咱们世界里的‘胡黄白柳’四大家仙有一点类似,也是《聊斋志异》、《太平广记》这一类书中的故事来源,想必绡儿怕你害怕,还没有告诉过你。”

杨雨寒郑重地点头回应,又听他接着讲道:“所以,朝廷和江湖中的正义之士本就一直在清剿这类妖魔,而在非连池去世的一百三十年后,这时的非连族已经是青龙国的没落贵族,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一位名为非连亭的少年开始崭露头角,短短数载,他的修为和血继乱神便力压族长众多子嗣,之后他又带领追随者,仰仗乱兽神这一天然克制兽族的能力屡建奇功,为朝廷扫除了不少祸患。

而朝廷为了奖赏他们,特地将‘降妖伏魔’的任务从衙门里分离了出来,设立‘净妖寺’,命非连亭为首任寺卿,清剿天下噬魂者。与此同时,由于他的能力、威望皆远超族长子嗣,本着族长必须要有能力保护整个家族的原则,他也被推举成了新任族长,可谓是风光一时。”

言至此间,他轻轻叹了一声,“哎,刚开始还好,他们也算是尽职尽责。但后来……世间慢慢出现了一些有关‘净妖寺’的流言,说他们为了巩固地位,竟开始虚构功绩,甚至是滥杀无辜。而正当东宫开始怀疑他们的时候,青龙国内又突然崛起了一大魔门,名曰‘闹天宫’,其掌门自称是‘混沌天尊’,广招天下噬魂者,当然其麾下也不乏许多可化人形、但仇视人族的得道妖怪,甚至还有人类掺杂其中,俨然有成为青龙国第一魔门之势。

见此情形,东宫又只得尽释前嫌,重新命‘净妖寺’众人为除魔先锋,这一斗……就是上千年,至今这两股势力还始终是不分伯仲。而霁鸟的族人,就是在两者的一次争斗中、被‘净妖寺’给灭了族,只有霁鸟被游山给救了下来,从此加入了流星寨。”

“原来是这样……”杨雨寒恍然道,“没想到啊,原来这里边还有这么多隐情……”

第一百零二章 与天争先子 一局四十年

“嗯。”宋朝峰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懂得这世间的事情远没有看起来那样简单。甚至是包括你这几天的经历,有一些疑问连我也解释不了。”

杨雨寒努力地笑了笑,然后又顿了片刻才问道,“唔……我……到底……应该怎么称呼您啊?”

宋朝峰想了想说:“你叫我宋哥吧,咱们俩单论,你跟古儿他们该怎么叫还怎么叫就行。”他怕众人尴尬,于是又补充了句,“毕竟咱们俩都是异人,还是以来之前的关系为准比较方便。”

楚书古也附和道:“嗯,这样也最为合理。”

杨雨寒迟疑地应道:“嗯,好。那就听您的。”说着他又环视了一番众人,瞧得出大家都不介意,这才又稍稍放心,“那……宋哥,您会时空术吗?”

宋朝峰惨笑道:“呵呵呵……我要是会,还不早早就回去了?”

杨雨寒又问:“那您是怎么解开那封印的?”

宋朝峰道:“由于那法阵中蕴藏的灵力十分巨大,所以我只用了一天就参破了采气之法,只用了七天就完成了筑灵,用了半年的时间就熟悉了我的洞察怪力,用了十年就找出了法阵的破解之道,但为攒足打开封印的修为……我却用了整整三十年。”

杨雨寒奇道:“那剩下的十年呢?”

还没等宋朝峰开口,楚红绡就急切地说道:“傻相公,哪还有剩下的十年?刚刚宋爷爷都说过了,他用了十年找到了破解之道,用了三十年提升自己的修为,这不刚好是四十年吗?”

杨雨寒笑言:“呵呵,你的意思是,你的宋爷爷在前十年都没有提升过修为吗?”

红绡这才反应过来:前边的十年应该包含在这三十年之内,于是忙赧然道:“哦,对。”她的可爱模样,直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呵呵呵……”宋朝峰渐渐地敛起了笑容,“前边的三十年,令我看透了许多事情,也让我学会了耐心,所以我才能在剩下的十年里,一边守护着那片土地,一边等待着别人来接替我。”

杨雨寒听了,一股倾佩之情油然而生:“那……您的眼睛是怎么恢复的?”

宋朝峰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当我从封印中苏醒的时候就已经复明了。”

杨雨寒颔了颔首:“那您在来这以前是做什么的?”

宋朝峰谦逊地说:“做点小生意,后来又进了国企。”

杨雨寒见他不愿细讲,便也没继续追问,只应道:“昂,那您找到回去的线索了吗?”

宋朝峰停了片刻,之后才淡淡地说:“我应该是找到了,但不确定。”

杨雨寒急道:“是什么?”

宋朝峰说:“其实……武子虚已经在那三个故事里告诉过你了,他曾说过鬼谷子想以四人为子对弈天下,只是你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而他最后还特地点了你一句‘你瞧那些星星’,则是在暗示你星象的重要性。”

闻得此言,杨雨寒赶忙又回忆起那三个故事,而正当他冥思苦想之际,宋朝峰已提前给出了答案:“在咱们的世界里,很早就有关于星象命格的说法,不过我文化水平比较低,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了解,不过我在打开封印前后,逐渐发现在这个世界、星象的影响也是极为深远。除了四神以及二十八星宿的称号,还有宫廷仪式、风水、占卜、建筑跟器具上的装饰等等也都跟星象有关,只是这些东西太过繁琐,我也没有太去在意。

我唯一在意的,只有星象和命运的关系。

每个人,都有与之所对应的星象图,也就是所谓的命格命盘,它就像咱们异界的指纹一样,没有任何人的命盘是完全相同的,而根据星辰运行的规律,占星者可以预测对方的命运如何。这一学说国外也有,就是十二星座,而在华夏四国,则是《紫微斗数》、《天论》、《灵宪》等记载的占星之术,精通此术者有两个是你听过的,一个是我的祖先洞察圣君张衡,一个是于凡的祖先如果圣君袁天罡。

……

我认为,我们这些人的到来并不是偶然,所以我才在这么多年里不断游走于四国,为的就是要找到它的破绽,以天地为棋盘、以星人作棋子,对弈上苍,和命运搏上一把!”说到此处,他激昂的嗓音忽转低沉,“可是我下了四十年,却没有看到一丝赢它的希望。”

“……”

“……”

“……”

好在有雨声,掩盖了众人的叹息。

半晌,杨雨寒才失落地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了……”宋朝峰边想边说,“不过我觉得武子虚这次过来,应该还有更深层的意图。比如说他为什么要借用你的能力、来了解治理天下的办法,还有……他说你是个例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将你暗比扁鹊,能够在不经意间左右历史的走向,成为赢得这场棋局的一个关键?”

“唔……”杨雨寒又沉吟了片刻,“您见过他吗?”

“没有。”宋朝峰话音刚落,忽然又瞠开双目、猛一拍大腿道,“哦,我明白了!”

杨雨寒大惊:“您明白什么了?!”

宋朝峰略显怔然地说:“我原本总以为……三年前的紫微星出世,是受了苍天五子的影响,这也是导致四国大规模开战的真正因素。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武子虚的到来。所以……他才是传说中的紫薇帝星……这也才能解释他明明不是四大圣君的后人,却为什么能天生筑灵。

我这次回来,除了是担心红绡的安危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观察到紫薇帝星再次现身,并且还组成了‘七杀朝斗格’,戾气直指这一方向。这种命格对主人来说虽是大吉,预示着他马上就要发达,但在与此同时,也必将有许多人因他遭殃,甚至会直接或间接地死在他的手上。

可是……如果他拥有帝王之命,谁又在掌控着他呢?让他连说话都得小心成那样……”

第一百零三章 惊蝶舞双翅 卷动千里风

武子虚……他竟然是紫微帝星……

杨雨寒依稀记得,他曾在《推背图》中读到过有关紫微帝星的讯息。也正如宋哥所说的那样,紫微帝星乃帝王之命,为“星象斗数之主”,就连明清皇宫紫禁城的名字都是来源于此。倘若武子虚真的有此命格,谁又有能力去左右他呢?

这边厢他正揣测着,那一边又听到宋朝峰自问自答道:“莫非是苍天神君?亦或是苍天四子?”

杨雨寒一听,连忙借机询问道:“您有他们的消息吗?”

宋朝峰瞧了瞧他:“……都是些传闻。不过我跟你之前想的一样,也觉得当年是苍天神君封印了我。只是他和四神的行踪太过诡秘,虽偶有传闻,却从未有人真正地见过。”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些问题咱们先暂且一放,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破解这‘七杀朝斗’,避免武子虚所带来的灾祸。”

“跟我来。”说完,他便纵身一跃,自石椅径直飘至在正堂门前,待众人跟上之后,他又先抬手扬起了一大片泛有蓝光的细小冰晶,然后才侧首继续说道,“楚荣,你是不是今天就得去流星寨帮他们补山?”

楚荣忙躬身应道:“是。”

“嗯。”宋朝峰一边缓缓地点了点头,一边将那些冰晶凝结成块,猛地射入了高空。

紧接着,门外的雨落更疾,较之方才还要快上数倍,但是没过多久……这雨又渐趋停止,阴云剥散,重露出明朗的星辉月华来。

杨雨寒暗暗惊叹道:真不愧是洞察力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消了这大雨。

宋朝峰观察着星空道:“古儿,你现在用不着楚荣了吧?”

楚书古匆匆地说:“嗯,全凭师傅安排。”

“那你先走吧,多带上几个人。”宋朝峰收回目光,瞧了瞧楚荣道,“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你们在路上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能上前插手,一定要快去快回,切记切记。”

“是。”楚荣郑重领命,然后便速速离开了正堂。

“小杨。”宋朝峰说着,又看向了杨雨寒道,“你也先走吧,我得留在这儿保护他们,直到找出破解此命格的办法。”

杨雨寒愣了一愣:“楚府有难,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我留下来帮您。”

宋朝峰摆摆手说:“你不明白,你只有走了才是真的帮我。此事是因你而起,如果想保证他们的安全,其前提就是你得走,而且是走得越远越好。”

“那好,那我这就离开。”杨雨寒表情凝重地应下,红绡却突然拽住了他,急声说,“不行!咱们说好了的!我要跟你一起走!”

“胡闹!”宋朝峰呵斥道,“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容不得你任性!”

红绡从未见过宋爷爷如此严厉,不禁被吓得一呆,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一边撅起小嘴,一边眼泪汪汪地说道:“爷爷……那您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宋朝峰心中一软,语气也随之缓和了许多:“我什么时候……让他去送死了?我只是让他先离开这,武子虚既然有求于他,定不会轻易对他动手,而等咱们破解了‘七杀朝斗’后,再过去找他也不迟。”

红绡还不放心:“那万一他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不是还有风上神吗?何况……命运将我们带来这个世界,可不是为了死在这里。”宋朝峰宽慰她道,“你说呢?”

“唔……”红绡蹙着眉想了一会儿,“那……爷爷,我们何时才能破解那‘七杀朝斗’?之后又该怎么去寻找他呢?”

“很快。”宋朝峰毅然道,旋即他又从怀中取出来一支翠绿的竹笛,蓝光流转,进而有一大一小两只翅似蝙蝠的青虫蓦地现出,东停一会儿、西停一会儿地围绕在他的身侧,灵动非常。

宋朝峰向半空虚捏了一下,没料其指间的木匣刚刚生成之际,那一只较小的青虫也恰好撞入了其中,然后,他便将木匣递给了雨寒道:“小杨,你把这子蚨带在身上。”

杨雨寒赶紧接过,又听他接着讲道:“这是青蚨虫,只要你别把它弄丢了,不管你走得多远我们也都能找到。”说完,他又看了看红绡,“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红绡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噙着泪一言不发。

“我的宝贝孙女啊……”宋朝峰慈祥地说,“那你说怎么办才能让你放心呀?”

红绡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觉得不舍,只好依旧保持着沉默。

过了一会儿,萧清影忽上前说道:“义父,您那边还有什么护身法宝吗?莫不如送雨寒一件。绡儿你觉得如何?”

红绡尚显犹疑,楚书古忙又附和道:“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师父,您觉得呢?”

“唔……”宋朝峰缓缓颔了颔首,“你说得有道理。”旋即他就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根食指长短的纤细木棍,向下一杵,那木棍便猝然变大——原来是一根半人多高的盲人杖,“这东西……是我从异界带过来的,跟着我最久,里边已然有我的魂痕。它能随你的意念改变大小,也能帮你去破除敌法,有它在,一般人伤不了你。”

闻听此言,杨雨寒自然是不敢轻易接下:“这不行……这东西太过贵重,我实在承受不起。”

“没事,你先拿着吧。”宋朝峰淡淡地说道,“我也不是给你,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还得还回来。”

“那……我就谢谢您了。”杨雨寒躬身收下,仔细观瞧,竟见那棍上刻有“随心铁杆兵”五字,不由得大吃一惊,“宋哥,您这是六耳猕猴的神兵?!”

宋朝峰浅笑道:“不是不是,我就是不会取名,所以就借用了这个称呼。”

“哦……”杨雨寒恍然大悟。宋朝峰又问了问红绡:“我的宝贝儿孙女,你看这样子总行了吧?”

红绡看了看众人,也明白现在就只能先这样了,于是她只好可怜巴巴、且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重瞧向雨寒,十分不舍地说道:“相公,你可得处处当心,也不要走得太远……”之后也没忘了去嘱托风声慢,“风妹妹,他就交给你来照顾啦。你也千万要注意安全。”

二人纷纷颔首,又应下楚萧二老的连连叮嘱、安慰了一番红绡,这才惜别了楚府众人,径直朝东方飞去。

下一站,莱州。

……

宋朝峰望着二人的背影,又再次看了看星象,倏忽抖手打出了一道水箭,刚好将山北半里外的一只大雁射杀于高空。

大雁坠下,沉闷的落地声突然惊醒了旁侧、休憩在枝叶间的一只金色凤蝶,慌张地扇了一下翅膀……

第一百零四章 除非身先死 腰身不自屈

千乘到莱州,一共三百七十里。

按照现在的速度,至少还得要一个小时。

或许是因为分别得太过急促,或许是受了太极法术的影响,或许还有其他一些原因,此刻的杨雨寒竟显得有些麻木,冷峻的眉宇间见不到一丝离别的忧伤,反倒有一种跅弢不羁的昂然。

风声慢瞧了他数次,却始终没有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杨雨寒当先问了一句:“怎么了妹子?”

风声慢轻轻摇了摇头,两绺鬓发随之曳动:“没事。”

杨雨寒微笑道:“有什么事你说就行。”

“……”风声慢思索了俄顷,说,“哥哥,你想什么呢?”

杨雨寒道:“我在想……武子虚和宋哥所说的话,想从中理出一点头绪。”

“唔……”风声慢轻声应了,然后就重新陷入了沉默。

见此情形,为了不使这气氛太过尴尬,杨雨寒又主动说道:“妹子,你信命吗?”

风声慢顿了顿答:“信。”

杨雨寒问:“为什么?”

“……”风声慢闻言,竟不禁心跳加速,半晌,她才鼓足勇气低低地应道,“因为你回来了。”

好在是夜里,杨雨寒并未看出她已绯红了脸颊,但却能隐约感觉到,她在经历了两千年的岁月后、本该平静如水的心中泛起的那丝波澜,于是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风声慢跟嬴异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俩有着怎样的过往,而在嬴异人走后……她又有怎样的经历。

“哥哥。”风声慢问,“你现在信了吗?”

“……”杨雨寒轻叹一声道,“哎,我其实……还是觉得这不重要。因为我的对手从来就只有死亡。而命运,它还不配。”

风声慢愣了一愣,又听得雨寒平实地说道:“我这话说得的确有些狂妄。

但我觉得吧,这个世界缺少的恰恰就是狂妄。

因为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的智者都在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还太过渺小,要一直保持谦逊。当然,这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是没有错的,但在同时呢,也正是因为这种思想,使得我们在面对残酷的现实时变得会轻易妥协,轻易向命运低头。

可惜我不行。

我脖子有病,低不下头;

我腰受了伤,躬不下身;

我腿脚不好……跪不下去。”

他说得不卑不亢,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颗星辰,照亮了风声慢早已沉寂的内心。

在这一刻,风声慢终于明白了武子虚为什么会说他是个例外,明白了自己的等待没有白费。

也明白了宋朝峰为什么一次次地问哥哥到底信不信命。

可能……

宋朝峰渴望哥哥能告诉他:到底怎么样才能战胜命运,亦或是给他继续与命运抗争的勇气。

在这一刻,风声慢幸福无比。

……

“嘎!”

伴随着一声有如乌鸦般的聒噪,一只长有五爪的赤尾青鹊突然间蹿了过来,一脸惶恐地看向二人,眼见它就要撞上二人身前的风屏!

“倏!”

风声慢反应极快,但却未施以援手,反而是将它自颈下利落地斩作了两截,又将鸟尸和鲜血利落地拨向了旁边。

杨雨寒不忍直视这血腥景象,遂侧首问了句:“妹子,你为什么要杀了它?”

风声慢温柔地说:“哥哥你有所不知,这赤尾青鹊有五爪和六爪之分。六爪的无害,名叫归山;五爪的则是幻兽,名为离海。此兽的能力虽不及缇兽,但倘若中了她的幻术,一样是十分凶险。”

“哦……”杨雨寒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的话音刚落,就又见前方有隐约的烟尘,向下寻望,即看到有小群的飞鸟逃散,地面有一丛火光。

一大团火光。

是一片燃烧的树屋,似乎是一方规模很小的村寨。

透过澎湃的火海,匆匆下落的二人竟望到一女童正无助地蜷缩在街道正中,瑟瑟发抖。而就在她的北侧十米处,便有一人立的兔耳巨犬、正穿越频舔的火舌疯狂地向她扑去!

“快跑啊孩子!”

见此情形,风声慢虽已提至全速,但二人也知道已救之不及,只能够大声疾呼,希望能提醒女童起身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

忽有一从茶灰色的人影从斜刺里蹿起,于电光火石之间,先是挥刀朝怪犬劈出了一片青光,然后又甩出了一只探爪,戛然而止于怪犬与女童的正中。

令杨雨寒感到诡异的是,那探爪不但留在了半空不再动弹,而且其后方的纤细铁索还兀自绷得笔直,似乎是攫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嘭——”

怪犬轰然扑倒,又因为惯性继续向前,其胸膛豁口处流淌的汩汩鲜血,转眼间染红了它滑动途中的大片土地。

然后。

那一位身着灰色劲装,半束及背长发的壮年男子又猛地扽动铁锁收回了探爪,凭空里一团犬怪形状的炭火便随之星散炸裂,须臾间转归暗淡,还未等飘至地表就悠然消失不见……

“来者何人?”灰衣人紧盯着刚刚落定的二人道。

风声慢没有管他,径直将女童揽入了怀中。而杨雨寒则当先将四周的火焰吸入体内,接着又抱拳拱手说:“在下杨雨寒,来自千乘楚府。”

灰衣人冷冷道:“可有何凭证?”

杨雨寒遂将楚令出示,男子见了,这才态度稍缓,懒懒地抱了抱拳道:“在下沈从武。”

“久仰久仰。”杨雨寒客气地回应,没料他得到的却是沈从武的讥讽:“呵,一看你就从来没听过我,哪里来的久仰?”

杨雨寒闻言,顿时楞了一楞:“……呃……呵呵,您说的没错。”

沈从武见他并未如常人一般继续装腔作势,不由得又减了几分敌意,于是他稍微正了正身子说:“在下……乃是济南府的班头,人称‘一言九鼎’沈从武。”

杨雨寒亦未像往常一般赔笑,只是肃然道:“原来是沈牌头,方才因在下孤陋寡闻,有言语不周之处……还望沈牌头海涵。”

“嘿!”沈从武略显烦恶地将目光移向女童,一边又扯着嗓门说道,“不好,你这人太过圆滑!”

“呃……”杨雨寒被弄得十分尴尬,竟一时无言以对,但他也的确觉得自己有些啰嗦,所以也暗自佩服着此人的眼力。

此人既是济南府的捕头之一,其修为、名望、能力也应该与那“行尸走肉”两位名捕相差无几。

第一百零五章 愿田间凭锄 不羡起高楼

“沈牌头。”杨雨寒以为自己已摸清了他的性子,于是一扫怯姿、大方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沈从武侧目瞧了瞧他:“这里的村民……除了这女娃,全都中了安常在的移魂大法,要么死了,要么疯了。”说完,他倏忽又怒骂了一句,“他娘的!”

……

听沈从武的意思……他应该是为了追捕此人才来到了这里,但不知追到了没有。一念至此,杨雨寒便顿了顿说道:“那您逮到他了吗?”

沈从武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道:“要是我拿下了他,还至于这般烦躁么?!”

杨雨寒对他的怒怼已然不太在意:“那在下能帮您做点什么?”

沈从武轻蔑地说:“我追了一年都没追到……多了个你就能追到了?呵呵,可笑至极。”

“非也,在下只是不忍看无辜者遭此屠戮,不想让贼人继续肆意妄为,想尽些绵薄之力罢了。”杨雨寒淡定道,“而且就算是在下力不从心,也还有息妹在一旁相助,她的修为已臻于神级,相信她可以帮得上您。”

他说得坦荡,也确实都是实话,入在沈从武的耳中也有些对上了路子,所以其态度也再次有了些反转:“……行,倘若真能够拿住那厮,我定会帮你们多讨些赏钱。”

杨雨寒害怕惹得他反感,遂也没有拒绝,只点点头应下,接着又看向了风声慢道:“妹子,你意下如何?”

风声慢亦蹙着眉颔了颔首,然后沈从武说了句“跟我来”就纵身跃入了高空,借气凭悬立在火海上方。

二人忙带着女童跟上,又见他猛一按掌,伴随着一声“砰”的闷响,那燃烧的村寨便瞬间被夷为了平地!

……

火焰消失,天地都为之一暗。

……

只有最外侧的飞灰还来得及逃散,混合着尘土向外扬起了老远。

……

哎……真是人如蝼蚁。

命如草芥。

……

“走。”沈从武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我带你们先找个住处。”

杨雨寒想了想却说:“沈牌头。您等一等我,我想去吊唁一下这些死者。”毕竟千连二女都知道悼念同伴,他作为一个“人”就更不能这样一走了之了。

“……”沈从武慵懒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去吧。”

……

杨雨寒飘然垂落,第一步,就是要将逝者的骨灰全部集中在一起。然而还没等他动手,周遭的灰烬就倏忽汇聚了过来,成丘状堆垒在雨寒身前。杨雨寒抬头询望,原来是风声慢洞悉了他的心意,当先用风术卷了一卷。

“唔……”

他一边深吸了一口气,一边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又郑重其事地透了透他那件青色长袍,接着便从“灰丘”的四周幻化出众多藤蔓,将其包裹成了一座五六米高的巨大藤冢。

之后,他就在冢前生出了一块石碑,上书一首悼魂词:

“都言你我皆刍狗,沧海作孤舟。但愿田间凭锄,不羡起高楼。

身虽死,魂未灭,笑回首。世间虽苦,桥过奈河,再活一秋。”

……

书罢,杨雨寒又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然后才神色黯然地重归天上、由沈从武引领着一路向东。

仅留那孤坟安矗在一片焦黑的土地和外围的粟田之中,兀自萧索。

哎……

……

过了大约有五分钟,众人便来至在大山深处的一片密林里。

隔着老远,即望见前方有几点灯火通明。待至尽时,方知是一家气势恢宏、飞阁流丹的偌大客栈——这客栈拄林而建,大大小小的楼阁全都横亘在巨树枝桠,并且还没有楼梯通向地面,看来它为的就是让凡人无法靠前。

此刻三更已过,中央攒集的一大片房间基本已熄了灯。除了正中的那一独栋木屋之外,便还有最外围的四栋木枋依旧是灯火辉煌。但纵然如此,就算是单瞧飞阁之上的“人溪妖河”,也足以见此地繁荣几多。

在客栈的上空,则有十只体型巨硕、长着单足猪尾的黑色猫头鹰正环状飞行着,速度缓慢,爪间皆提了张两丈有余的细长木板,上镶亮莹莹三个大字——《东林枋》。另有一众种类繁多的奇禽异兽或停或走,有的短暂盘旋于半空、有的安静趴至在屋顶、有的缓行于栈道、有的则老实守候在房间门口……直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边。”沈从武说着,便直朝那独栋木屋奔去。

那木屋其实不小,呈正方形,边长三十米,搭建在一棵高逾百米的巨树周遭,而且虽只一层,但层高约有个七八米,上下皆平,顶上并没有完全封闭,有一个正方形的空缺供树干和上延的枝桠穿过,也好从里面赏月赏花,设计得十分巧妙。而看木屋的侧面,则有点像唐代的建筑风格,檐廊有圆整的柱子支撑,每一面都有三扇大门和两扇窗户,在一排像极了灯笼的红花照耀下,格外的古朴端庄。

“呦!沈大官人!”

还没等众人落下,就有一小二打扮的笑脸男子匆匆迎上了栈道,待至他们来至近前,他才又拔着高腔继续说道:“您可有一年没来了啊,怎么样?又破了不少大案吧?”

沈从武一边走,一边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道:“别提了!我这也是点儿背,衙门来了一桩极为棘手的案子,却碰巧他们都忙,结果丛大人直接分给了我,害得我一年都没得安生!”

小二惊讶道:“啊?!那人是什么来头?!能让您都逮不到?!”

沈从武怒道:“就是那猪狗‘安常在’!他娘的……他这一天到晚的老换模样,让老子上哪捉去?要不是老子顶着个‘一言九鼎’的名头,早他娘请辞不干了!”

听到这里,紧随其后的杨雨寒很快就将安常在的能力猜了个大概:可能他的“移魂大法”,是类似武子虚所用“太极”一类的法术,能够像武子虚那样提取对方的魂魄,然后跟自己、或者是其他人进行转换。

“哦!”小二恍然道,“原来是他呀……”

第一百零六章 拜谒东掌柜 与伴尹君竹

“沈大人。”

门是开着的。

就在木屋中心深褐色的巨树枝头,一位绝色女子正妖娆地斜倚着一只黑豹。此外再无他人。

很奇怪,这木屋的四周明明朗若白昼,到了她那里却变得黯淡无光,唯有清澈的星辉月华,流淌在她横插金簪的及腰长发、和她衣着暴露的曼妙身姿之上,动人心弦。她空着手、赤着脚,穿一件宽松的金边红袍,半缠一淡蓝色的狭长缎带,左臂箍了个金钏,皮肤如雪,白里透红。

“沈大人……”她又酥酥软软地喊了一声,“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嘿嘿。”沈从武闻言,连忙撇开了小二,笑着走上了前去,“我这不是忙嘛?”

小二识趣地退下,女子则花枝招展地踱了过来:“呦~谁不知道您是个大忙人啊……怎么样?奴家去陪您玩两把?”随着她穿过那一圈格格不入的月光,女子的整个身体便离奇地被灯照亮,色彩分明。

沈从武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在与她擦肩而过时抓了下她的屁股,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走向了木屋深处。

“呵呵……”女子浪笑数声,旋即便伫立在原地,斜着媚眼瞥了瞥他,进而又看向了杨雨寒、风声慢、还有风声慢怀抱的那位女童。

举手投足皆带有一阵香风。

“咳。”沈从武停在了巨树跟前,小声地唤了声,“东掌柜?”

杨雨寒本以为他在喊这位女子,可不料女子未动,那黑豹的尖耳却旋即转了一转,过了一会儿,直到沈从武又唤了一声,它才心慵意懒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君竹,你去给大人拿上一千两银子。”

沈从武一听,连忙谄笑着拦阻:“别别别,下役这次过来,只是想问您点儿事儿。”

“哦?”黑豹终于抬起了眼皮,饶有兴致地瞧了瞧他,“那还真是新鲜,说来听听?”

“嘿嘿嘿……”此时的沈从武竟显得有些拘束,“下役就是想问问您……是否知道那安常在的消息。”

“安……常……在……”那黑豹沉吟片刻,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而后方轻盈地跃下枝头,再次打了个哈欠,“……唔,小民前一阵子倒是有过一些耳闻。”说着他又看向了沈从武,“他不是刚刚跟大人恶战过一场么?”

沈从武躬身赔笑道:“那不是一个月前嘛……嘿嘿,下役问的是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黑豹的声音越来越低,继而缓缓舔了舔前爪,放下,说,“……唔……没有,除了你遇到的那几件事,并无什么异常。”

沈从武颇为惊讶:“……那就奇怪了……”

黑豹微微昂首看了他一眼,又朝杨雨寒等人走了一步:“他们是谁?”

闻得此言,沈从武赶忙收了收神,恭敬地答道:“这两位少侠是一对兄妹,他们是路见不平、特地来帮助下役,而那个女娃则是官镇章村的遗孤,我赶到那里时……其他人已遭了毒手。”

黑豹回身问道:“是今日发生的事么?”

沈从武答:“是,今日夜里,就在刚才。”

“唔……”黑豹想了想说,“他们没问题吧?”

“嗯。”沈从武颔首道,“下役已仔细察看过了,没有问题。”

黑豹问:“那大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沈从武说:“就是在一个月前。”

“……”黑豹顿了顿,语气变得越来越认真,“那大人便仔细讲讲。”

“嗯。”沈从武点点头道,“一个月前……下役在探得那厮的住所后,便当先布下了一个方圆三里的寂灭阵法,然后就找他大战了一场,想着先不要去伤及无辜。

后来是瞧他要用移魂逃脱,下役才不得已启动法阵、清除了阵中的其他生灵,让他无所依凭,也重伤了他的肉身,逼着他使出了两伤法术。

可没想等到他灯尽油枯、检查他的脉搏时,下役却一时疏忽中了他的毒术,所以又连忙使用结界封住了自己,服下了老早就准备好的解药,并点穴延缓了气血运行,终于耗死了他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唔……”黑豹若有所思地说,“然后……你也昏了过去。”

沈从武洒脱地应道:“嗯。不过下役在昏倒之前,确定他已经死了。”

黑豹却淡定地说:“如果他已经死了,那后面几桩惨案的凶手是谁?”他顿了顿又道,“据小民所知……安常在并未将此术传授他人,而且就算是他肯教,世间也鲜有人能学得会。”

“嗯。”沈从武颔了颔首,“下役从未接过如此棘手的案子,否则哪里敢劳烦东掌柜。”

黑豹道:“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便是大人在启动了寂灭阵法之后,还有别的生灵靠近。”

“唔……”沈从武皱着眉说,“那就应该是在下役中毒之后、意识正处在混沌之间发生的事情。”

黑豹深沉地应道:“嗯,小民已对此案有所了解,倘若有什么消息……定会在第一时间秉知大人。”

沈从武忙躬身道:“那就有劳东掌柜了。”

黑豹先是跃回巨树枝桠、披上了那层温柔的月华,然后才侧首说道:“大人用什么作为交换?”

沈从武似乎早有准备:“那就得看东掌柜要什么了,除了自由……下役什么都可以交出来。”

黑豹竟微微一愣,俄顷又轻轻苦笑了两声:“呵呵,没想到啊……原来最懂我心思的人,竟然是你。罢了,哥哥便帮了你这个忙……”言外之意,即是已把他当做了自家兄弟。

沈从武大喜,旋即郑重地抱了抱拳:“小弟荣幸之至,哥哥的恩情……小弟必铭记于心。”

“嗯。你去休息吧,其他的事等天亮了再说。”黑豹的表情重归平淡,但他的语气却仍带着一丝和蔼,“君竹,你亲自去安排一下。”

女子笑盈盈应下,然后便率先朝屋外袅袅婷婷地走去:“诸位请随我来。”

杨雨寒一行遂继续默不作声地等沈从武返回,进而又一起随女子踏出了屋门。

第一百零七章 舀数江苦水 难觅星月明

木屋四周的建筑群落即是些规格不等的客房,其数量之多、样式之杂,简直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里不但包含了青龙国内的各色建筑,而且还有很多杨雨寒难以想象的新奇风格——其中有一些跟中国其他省份的建筑有点相仿,既有出檐深远、或为干兰式的南方格调,也有布局紧凑、主次分明的西北气派,还有方方正正、或呈圆筒形的边疆风致……但全都又根据这里的气候加以了改进,最终融入在了这个世界的风格框架里;其他的那些个杨雨寒则从未见过,不但有利用高大植株直接盘聚而成的各种古怪造型,也有少许凭借法阵形成的元素建筑;甚至还有几栋竟然是欧美风格。端的是令人目瞪口呆,并且会禁不住佩服东掌柜所下的心思。

“这边请。”那唤作“君竹”的女子回望了众人一眼,旋即又微笑着转过头去,带他们飞越了这片建筑,来至在东南方向的十几棵巨木之间。

这些巨木高约四五十米,树干笔直浑厚,泛粉色的叶子虽然稀少但宽可纳人,枝下垂挂着无数如流苏般整齐的淡蓝色“树须”,纤细柔韧,蔚为壮观。

杨雨寒提鼻子一闻,顿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沁入心脾,使得他突感困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君竹瞧了瞧沈从武:“沈大人,要不要奴家去带几位姑娘过来?”

沈从武笑答:“你知道我不好那口。”

君竹莞尔道:“那……奴家可就先退下啦?”

“别。”沈从武顿了须臾,然后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可好久没听你弹唱了,劳烦你来一曲再走吧。”

“呵呵……”君竹微笑着,温柔地应了,“好~那你们都先坐下。”

“好。”沈从武深情地看了她一眼,继而翩然落坐于旁侧的一片阔叶之上,他轻轻敲了敲叶片的正面,其身下垂挂的树须便倏忽向上倒卷,在他四周围成了一只巨大的“鸟笼”。

杨雨寒也在风声慢的带领下,与她分别坐在了两片叶子上,走之前她还特地嘱咐道,在睡觉之前,别忘了拨一下旁边的鸟笼。

而那名女童,则在闻到那股子清香之后,早已趴在了风声慢的肩头沉沉睡去。她那满是污垢的稚嫩的脸上,仍挂着两滴即将汇聚的泪水,仍留着两行浅浅的泪痕。

……

君竹没有说话,只是优雅地凭空支坐、拓开双臂,紧接着便有一道清澈的水流舒展于她的两掌之间,之后又迅速变形,凝结成了一张长约三尺六寸的半透明古琴,与此同时,她方才的柳娇花媚之姿也蓦地一扫而空,举手投足间竟然尽是端庄:“奴家没带乐器,便以它来奏上一曲吧。”

沈从武不敢惊扰这回荡的空灵,于是仅颔了颔首。

而君竹也没有直接落指,

她在等,

她在等,

在等到第一阵轻风扬起之时,她才开始了她的弹奏。

并悠悠附唱一首:

“白玉舒卷柘枝引,亭亭可拨云,

忽笑当年幼小,借半生流离,

盼他一时怜悯;

……

痴女子,动真情,

总言爷家有奴名,日日整妆新,

常闻窗外擂锣鼓,

不见有谁停,

却添白发度曾经,泪洗旧罗衾……”

琴音哀婉,歌声幽怨,轻轻诉说着一位痴情女子的凄凉。

听到此处,也不知是君如卸下防备、被雨寒得知了心思,还是杨雨寒被其感染、忽地诗兴大发,还是冥冥之中、此刻早已经命中注定,他竟不由自主地接上了后面的长词,轻轻唱将了起来:

“忍痛攫取满身鳞,戚戚遍寻君,

沉醉不知归路,舀数江苦水,

难觅星点月明;

……

痴女子,动真情,

孤影怎敌晚风疾,夜夜梦衣锦,

奈何人间多苦楚,

纵得终回首,

他道了万声抱歉,有几字真心?”

……

他的歌声方住,君竹的琴音就戛然而止,且连那款款的风都识趣地停了下来。

沈从武性子最直,于是也理所应当地先开了口,一脸惊叹地说道:“你可以啊兄弟!”

杨雨寒强努出一丝浅笑,朝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作谦虚。而风声慢的心情却要复杂许多,她既为二人的深情弹唱所感动,又被杨雨寒的博学多才所折服,对他的倾慕也不禁又添了几分。

唯独尹君竹淡定依旧,只凝望了雨寒良久,并且在大家都以为她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却又静静收回了水琴,起身向众人小施一礼道:“奴家要退下了,还请诸位尽早安歇。”

众人应了,君竹便从容离开了这里,竟未曾再瞧雨寒一眼。

“……”

望着那一抹飞速离去的赤色,杨雨寒蹙了蹙眉,感觉有些别扭,但这滋味又有些难以言表,仔细想来,可能是自己的控制欲正在作祟。

“哥哥。”风声慢低低地说,“时候不早了,你如今大病初愈,还是早些休息吧。”

杨雨寒道:“嗯,我知道了,你前几天也累坏了,先去睡吧。我等会就睡。”

风声慢颔了颔首:“如果你想沐浴的话,就先把衣服挂起来,再敲两下旁边的气根。”

杨雨寒说:“好。”然后风声慢就小心翼翼地放好了女童,合衣并躺于她的身侧,玉指拨动之下,那些“树须”的两侧旋即张开了一层薄膜,将笼屋封闭了起来。

“……”

见此情形,杨雨寒这才正过头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今天发生的事情……比他前几天遭遇的都还要密集,使得他一时难以消化,所以就显得有些薄情寡义,也有些木讷。

也不知红绡她们怎么样了……

到底能不能破解得了那七杀朝斗格?

杨雨寒侧首望向西方,目光却被阻隔在远处、那栋亮着巨大“赌”字的圆形木枋处。

不过既然有宋哥在,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爸妈和老婆呢?

谁来帮帮他们?去告诉他们我还活着……

一念至此,他不禁又仰望天空。

其实……他比他想象的还要脆弱,他比他想象的也要坚强。

第一百零八章 夜论安常在 怀仁济苍生

“兄弟。”沈从武悠然地躺在树叶上,面朝着天空道,“你是倒插门儿吗?”

杨雨寒被他问得一愣,本来想着否定,却担心因此损坏了楚家声誉,又只好笑着说道:“呵呵,算是吧。”

“呵呵,不错。”沈从武赞许道,“你比我想得要好。”

杨雨寒淡定地说:“您过奖了。”

沈从武慵懒地摆了摆手,过了半晌,他才又继续说道:“你之前听说过安常在吗?”

杨雨寒摇了摇头:“没有。”

“嘿嘿……”沈从武无奈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对外界的事情漠不关心。”

杨雨寒微笑道:“那能劳烦您给小弟讲一讲么?”

沈从武一听,旋即坐将了起来:“好。”

杨雨寒说:“在下洗耳恭听。”

沈从武朝他转了下身子,又酝酿了片刻道:“其实……安常在原本是一位名医。

他不但医术高超,而且精于学术,在救死扶伤之余还常常惩奸除恶,深受百姓爱戴,有‘玄林圣手’之美誉。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这辈子本就该这样过下去的,但在半道里……却又因三年前的逐神之战,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在那场逐神之战之后,安常在不忍看如此多的百姓遭受生死离别之苦,遂心生了一个念头,就是能不能找到一种方法,可以让突遭横祸之人……借用其他的躯壳继续存活。

当然在一开始,他虽有了这个念头,却完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直到两年前的冬季。

有一日,他正于山间采药,恰巧遇见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从两人交谈的之中,老者知晓了他的困惑,被他的济世之心所感动,遂给他讲了一个流传于他们家族内部的故事。

……

据说在三百六十多年前,他的祖上曾在惺惺山外的一处村庄里遇到过一位蒙面人,亲见他从一重伤山民的体内取出魂魄,然后放在了另一名男子身上,那男子曾因遭受噬魂者的袭击,成为了一具空壳,可如今却又因融合了新的魂魄而获得了重生,真真是不可思议。

那里的村民皆以为此人有回魂之能,将其奉为神明。唯独老者的祖上,由于历代修行学术而看出了些许端倪,不过他也始终搞不懂那人是怎么做到的,因为那人并没有使用类似封印、或是炼化一类的法术,他只是将魂魄拿了出来,又放了进去。随之他便离开了村子,消失得无踪无影。

这件事困扰老者的族人足足有三百年,而就在他们即将淡忘之际,也就是六十多年前,尚且年轻的他却再次遇到了一桩怪事。

那一日,他正在胶莱河边歇脚,忽见上游漂来了一只草鞋。心感不安的他连忙朝上游奔去,可当他赶到时却为时已晚——那名丢掉鞋子的少年虽已经获救上岸,但前来帮他的壮年男子却被那袭人的足鱼扯碎了一条大腿、肚皮上也被割开了一道口子,眼看着已是不活。

千钧一发之际,突有一蒙面人火速经过,只一掌就将那足鱼打得是魂飞魄散,进而伸手一抓,便又把这男子的魂魄摁进了足鱼的躯壳,接着他脚步未停,俄顷便跑入了河边的树林。”

听到这里,杨雨寒不禁大奇:“他说的这条足鱼,可是水神宫的二当家‘啖河妖’韩斯文?”

沈从武点点头道:“正是。由于老者一直对此事密不外传,所以那里的村民皆因韩斯文之死而常常义愤填膺,每每遇之必奔走相告,然后集众人之力去朝他发起攻击。

韩斯文口舌拙笨,不知如何向村民解释,又心性淳朴,不愿令村民们受到伤害,所以就只能处处避让,四下躲藏。

而后来稍微有明白点的,也仅仅以为是韩斯文反占了足鱼意识,并没有真正地了解实情。”

杨雨寒恍然道:“原来如此。”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又觉得十分奇怪:那位老者所说的蒙面人怎么听都像是武子虚,因为只有太极术才能将灵魂提取得如此轻而易举,要么就是自己的见识太过浅薄,对这一类玄法的了解远远不足;而至于沈从武……总感觉他对安常在的了解有点太过细致,即使是作为一位名捕来说,也不该如此详细。

他这边尚自思索着,忽又被沈从武的话扯回了神来:“唔。咱们言归正传。

一方面,那位老者及其祖上的经历,已经证明了移魂之事的确可行;而另一方面,安常在虽然找不到那两位蒙面人所用方法的记载,但老者有一句话已经提醒了他,那就是可以在封印、或者是炼化之术的基础上加以改进。

于是,当两人分别之后,安常在便开始一心钻研此事。

半年之后,他终于将封印和医术互相结合,创造出了移魂法的雏形。

之所以说是雏形,是因为在一开始,要想让魂魄出窍,必需要借助能够致幻和使人麻痹的混合药剂,而且分离出来的魂魄也不完整,导致其结果总不理想,人虽然是活了过来,但又全部出现了非傻即疯的状况。

后来他冥思苦想,基于那种混合药剂的医学原理,创造出了将魂魄完整剥离的法术,结果也令他十分满意,前来求医的人也开始渐渐变多,很快就变得络绎不绝,后来……甚至有些年迈的富商巨贾不惜斥重金要求移魂,已然将此术视作为一种可以长生不老的仙术,世人闻之,纷纷趋之若鹜,使得他那里一时门庭若市、蜚声四国。

不过安常在一心为民,那些富商巨贾的要求尽被其一一拒绝。但由于求医者人数过多,导致失魂的躯壳供不应求,到最后,人们竟不得不利用死囚来填补空缺。附近的衙门当然也乐得如此,大人们既为百姓们造了福,又可以贩卖死囚赚上一把,可谓是一举两得。

可唯独有一件事情无法解决,那就是死囚犯的价格一路攀升,很快就到了百姓们承受不起的地步。此时节,那些富商巨贾们便借机提出条件,只要他肯为自己移魂,就可以帮助穷人买来一定数量的死囚。无奈之下,安常在只得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但就在不久之后,所有接受过遗魂术的人都接连出现了意外,他们竟开始对死亡和重生时的快感产生了十分强烈的迷恋,纷纷返回医馆,请求安常在再用一次神术……”

第一百零九章 两途俱是错 善恶一念间

沈从武说:“面对这种情况,安常在只得重新审视施用移魂术的整个过程,他虽已预想到此事的症结就在施术的起始和末尾,但却无法理解它是怎样产生的。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他又创出了移魂法阵,让自己连续经历了两次重生,既让自己返回了本体,也强化了术中体验,便于发现症结。也正如大家所说的那样,魂魄出窍和重生之时的快感太过剧烈,以致世上的任何瘾品都无法与之媲美,包括幻兽幻术所造的幻觉。

不过幸得安常在深谙医理,于是他首先研制出了一种几乎无毒的草药配方,可以减轻人体对那种快感的依赖;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避免此事的办法,那就是在施术的过程中,让魂魄始终保持着一种类似于昏迷的状态。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他那样的自制力,许多求不到移魂术的成瘾者、单凭草药已遏制不了内心的狂热,于是他们便开始不择手段了起来。

有些自杀的还好,其他的一些则绑架了安常在的家人来逼迫他。安常在虽然被逼无奈答应了他们,但那种瘾癖……即使是施用改进后的移魂术也无法去除。等待他的,也将会是变本加厉的危险。

为了家人的安全,一代名医安常在竟只得背井离乡,踏上了逃亡之路。”

闻得此言,杨雨寒禁不住对他产生了几分同情,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从武顿了一顿,旋即又对着杨雨寒说道:“你也不用叹气,不需要如此悲观。这世上并非只有恶人。

其实他这一路之上遇到了很多正义之士,也替他抵挡了不少灾祸,甚至连东宫诸宿都被惊动,为的就是不能让好人落得如此下场、令天下的醇良寒心。

若不是为了避嫌,诸宿在颁布‘护贤令’之后,一定会接他们入宫。但毕竟安常在的移魂大法有避死延生之能,诸宿怕遭人诟病、说他们此举只是为将仙术据为己有,遂又命我去找到安常在,跟着他一路同行,所以我才如此熟悉事情的经过。

可惜……

安常在的妻儿老小一共六口人,还是在一次冲突中全部丧生,使得他从此心性大变,开始向那些忘恩负义的獠类复仇。

事已至此,我便无心再插手此事,回到了济南府中。

嘿!

我本还劝阻丛大人莫要追究,毕竟是那些獠类仇报在先,安常在这么做也算是情有可原。但我万没想到他会杀红了眼,竟开始拿无辜百姓下手,而且在后来……还跟那‘众神殿’的一众魔人沆瀣一气,变成了如今的这副烂样儿。

丛大人见事态愈演愈烈,便令我将安常在缉拿归案,才有了后来的这些事情。

……

我其实原本挺同情他的,可一想到他这么没出息!我就格外压不住火。”

……

杨雨寒听罢,不禁怔了良久。

他知道,安常在的经历远比沈从武所说的还要复杂很多很多。

谁又能想到……一个一心为民的好人,竟会被他们如此恩将仇报,生生逼成了一个妖魔。

真是可惜。

……

呵,人性。

……

“好了。”沈从武扬着声、扒掉了衣服,“我说完了,困了,睡觉。”旋即他就大咧咧躺倒,自顾自关了笼巢。

“……”

杨雨寒默默地收回目光,又呆坐了片刻,然后也去拨弄树须封闭了“房间”,将衣裤脱下、挂在了斜上方探出的肉钩之上。

他顺势朝树须打入了一道真气,随之便看到那半透明的树须内有液体迅速上涌,最终裹挟着十分好闻的果香味,从顶部洒在了他的身上。

是憩树长期积攒的雨露。

他简单冲了个凉,也没有擦,就那样直接赤裸着倒在了叶面上。洒落的水流已延着叶脉滑了干净,未留有一丝水痕。

忽然间,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参与了这件事情?就算是为了那些枉死的普通百姓,可跟自己的家人相比……他们有那么重要吗?

而且沈从武为了将安常在捉拿归案,不也在滥杀无辜吗?我来帮助他的意义何在?万一总抓不着他,我该怎么办?我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他陡觉烦恶,可到了现在他又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他闭上眼想要静静,但就在这时,那名小女孩的可怜模样又浮现在了眼前,使得他不禁又一阵心软。

……

哎。

就当是为了这个孩子吧。

相信爸妈和老婆都能理解。

……

“哒哒。”

他轻轻敲了敲树须,那一股泛蓝的光晕顿时就暗淡了下去,然后他便睡了。

没有做梦。

那名女童也没有半夜惊醒、哭喊着要回村子。

尹君竹也没有悄然折返、跑过来撩拨他一番。

他也没有中途起身,去看上一场戏,亦或是将自己隔绝于酒肆的一角,静静地看着人们狂欢。

就这样,难得平静地睡了一晚。

……

清晨。

当杨雨寒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打开笼巢,发现沈从武已经离开,而风声慢正坐在旁边的枝桠上,一边给怀中的女童讲着故事,一边用风术裹挟着一堆极为细小的绿色碎片,变幻出各种妖人兽怪、山川河流来配合情节。

杨雨寒走了过去,风声慢也刚好讲完,女童意犹未尽,直朝着声慢央求道:“婶婶,晴儿还想听。”

风声慢莞尔一笑:“呵呵,那让你叔父再给你讲一个,好不好呀?”

“好!”女童天真地应道,接着她便由风声慢递给了雨寒。

杨雨寒接在怀中,被她的温柔小手那么一搂,顿觉得心都融化了开来,同时他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替这孩子报仇,把安常在缉拿归案。

“叔父。”女童唤道,清脆的嗓音有如一般。

杨雨寒也拔着腔答应:“诶!”

也不知为何,女童对他竟十分亲近,又笑着、调皮地叫了声:“叔父!”

杨雨寒喜上眉梢,亦且大笑了数声:“哈哈哈……诶!”可他的话音刚落,就忽感一阵落寞:这么美好的小姑娘,那些人怎么狠得下心来。

哎……

“叔父,晴儿想听故事啦。”

“好好好~叔父给你讲一个……《鹅笼书生》的故事吧。”

“好!”

哎……

第一百一十章 书生入鹅笼 大小皆妄见

“很久很久以前,在朱雀国一个叫阳羡的地方,有一位名叫许彦的人。”杨雨寒轻声地说,一面用五行真气凝聚出一位九寸高的黑发小人儿,穿了身火红衣裳,背着一青色竹笼,行走在山道之间,“此人以卖鹅为生。这一天,许彦像往常那样,肩背着鹅笼行走在绥安山的山道上,忽见前方有一位书生。

这位书生大约十七八岁,正躺在路边不住呻吟:‘哎呦呦……哎呦呦……我的脚好疼啊……’”

女童听了,不由得嗤笑他道:“咯咯咯……这个人好傻吖。”

“呵呵,是啊。”杨雨寒笑着说道:“于是那位名叫许彦的便走过去询问书生:‘你这是咋啦?’

书生对他说:‘我走路走得脚疼,你能否让我到你的鹅笼中坐一会儿啊?’

“你能钻得进去?!”许彦以为这书生是在说笑,便打开了鹅笼说,“来,我倒想瞧个新鲜!”

可没想到他刚刚说完,那书生就真的钻进了笼子,直把这许彦吓得是大吃一惊。”

“叔父。”女童奇问道,“那人是怎么钻进去的?他是个鹅妖吗?”

“他可不是鹅妖。”杨雨寒浅笑道,“所以许彦也觉得特别奇怪啊,只不过他左瞧右看,却发现鹅笼并没有变大,书生也没有变小,书生就那么跟两只肥肥的大白鹅并排坐着,而那两只大白鹅呢……似乎也觉得十分正常,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惊吓。”

言至此间,杨雨寒先是下意识地瞧了瞧女童,见女童听得入神,遂才又继续说道:“许彦问:‘你是怎么钻进去的?’

书生答:‘我给你说了你也不懂,咱们还是走吧。’

许彦便又问道:‘那你总得告诉我你想去哪儿啊?’

书生微笑着说:‘无所谓,我去哪儿都行。’

许彦见状,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背起了鹅笼就向前走,这时他才发现,那鹅笼竟一点儿也没有变重。

……

就这样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许彦带着书生和两只肥肥胖胖的大白鹅来至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刚一打开鹅笼,那书生就从鹅笼钻了出来,并对着许彦说:‘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想要设宴来感谢你!’

许彦仔细打量,虽没见他带着什么宝物,但也知道此人并非俗人、好奇此人的神通,于是就答应道:‘那好啊!’

书生微微一笑,竟然从口中吐出来一个铜奁,而掀开奁盖一瞧,里边竟已摆满了丰盛的酒菜。正巧许彦已腹中饥饿,于是两个人便开始大吃大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书生又放下了筷子,对着那许彦说道:‘我今天赶路的时候,原来有一个女子跟随,现在我想请她和我们一起喝酒,你看怎么样。’

许彦已经见过了他的奇术,心想他或许真的能变出一个女子来,就说:‘好啊!’

然后书生就张开嘴,又从中吐出了一位少女来。年纪大约十五六岁,衣着华丽,肤白貌美,也不怯生、径直地坐在了两人身旁。

过了没一会儿,书生便醉倒了。这时女子又对着许彦说道:‘虽然我已经嫁给书生做了他的妻子,但是我们俩总不见面,所以我一直对他怀有怨恨。

前不久……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男子,于是我就带着他一起出门了。现在书生他既已睡下,我便想请那个男子出来,希望你不要泄露此事。’

许彦虽然十分惊讶,但还是同意了她的要求,即见那女子从口中吐出一位男子,年纪在二十三四岁左右,人长得也颖悟可爱。他先对二人寒暄了一番,然后大家便一起畅谈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书生朦朦胧胧地醒了,见此情形,女子连忙自口吐出来一张鲜艳华丽的屏风挡住了他,不让他看到那个男子。

书生被蒙在鼓里也不自知,只是迷迷糊糊地呼唤女子,让她跟自己休息,于是女子就绕到了屏风那侧、陪着他一起睡了。

呵呵,如今这外面只剩下男子和许彦对坐,又轮到了他对许彦说道:‘这个女子虽然对我有情,但并不是一心一意的,所以我也偷偷地带了另一个女人同行,现在我想暂且见一见她,请你不要泄露我的秘密。’

此时的许彦已经是见怪不怪啦,于是他颇为无语地说道:‘你请便吧。’

随之那男子又从口中吐出一位年轻女子,大约有二十多岁,坐下来跟两人一起喝酒嬉戏,玩得十分开心。

过了好久,大家听到屏风的另一侧有些动静。男子说:‘他们俩已经睡醒了。’然后就把刚才那年轻女子重新吞回了口中。

紧接着,那位少女匆匆绕过屏风对许彦说道:‘书生马上就起来了!’旋即又吞下了那个男子,故作镇定地坐在了许彦对面。

果然,书生很快便走了出来,面带愧色地对许彦说:‘我本来只想打个小盹儿,没想到睡了这么久。你一个人独坐一定很无聊吧。哎……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也要向你告别了。’于是他就吞下了女子,并且把刚才那些酒具杯盘等等,都收回口中。只剩下一个大约二尺宽的大铜盘。

书生说:‘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你,这个铜盘就留给你作个念想吧!’说完他就走了,只留下许彦呆立于大树之下,手拿铜盘,好像是做梦一般……”

……

言罢,杨雨寒悠然撤去了玄法,却在低头看时、发现女童已不知在何时睡去,于是他望向声慢,示意她将孩子接了回去。

他低低地问:“沈牌头去哪儿了?”

风声慢小声地说道:“他跟尹君竹尹姑娘去赌枋了。”

杨雨寒点了点头:“嗯,咱们应该是在等东掌柜收集信息。”他顿了顿又道,“你跟晴儿吃饭了没?”

风声慢微笑道:“吃了,尹姑娘带过来的。你饿了吧?咱们去里边吃点东西。”

杨雨寒又点了点头:“好。”于是风声慢便祭起了趁脚风,带雨寒向林中飞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兔恋赤乌 恨夜别月容

虽已天亮,但此时的“东林枋”竟比夜里要安静许多,仅偶有术者飞纵半空,或是有各式客船御风而行。

途中,风声慢倏忽向雨寒问道:“哥哥,刚才的那个故事……是你自己编的吗?”

杨雨寒浅笑道:“不是,这是我那边、由一位名叫梁吴均的古人编撰的。”

“哦……”风声慢颔了颔首,“还挺有趣的。”

杨雨寒微笑着说:“你喜欢听啊?那等有时间了……我再给你和晴儿讲讲。”

风声慢闻之嫣然:“好。”

“呵呵。”杨雨寒顿了顿道,“对了妹子,晴儿的大名叫什么?”

“唔……”风声慢略带迟疑地说,“我怕晴儿想起昨日之事,所以就没有多问……”

“嗯。是我考虑不周。”杨雨寒神色黯然地说道,“幸亏晴儿还小,希望她早点儿将此事忘了吧。”

“嗯。”风声慢轻轻地点了点头,安静了片刻又说,“哥哥。”

杨雨寒望向她道:“怎么了?”

风声慢问:“昨夜你附的曲词……是临时作出的么?”

杨雨寒哂笑道:“我哪有那个能耐。”

风声慢奇道:“那你是如何附上的?你的得知力又精进了?”

“没有。”杨雨寒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一幅画面……就好像似曾相识,当她唱到上半段的时候,我就已记起了剩下的曲词。”

风声慢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蹙起了眉头说道:“唔……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闻。不过据我猜测,应该还是因你的得知力精进所致。只不过你将刚刚获取的记忆给混淆了。”

杨雨寒颔首表示赞同:“的确有这种可能。在异界我们也有‘幻觉记忆’之类的说法,意思也跟你方才谈到的大体相同。”

“嗯。”风声慢应了,二人谈话间,已近北向的酒枋,于是她说了声“哥哥,咱们到了”,便带着雨寒落了下去。

……

好大的酒味。

又转眼换作了一股提神醒脑的轻凌果香。

担心将女娃吵醒,风声慢早早给晴儿附上了一层淡淡的“风衣”。

这栋建筑的主体是由九只巨大的石质海碗组成,分层架设于一棵高约六七十米、枝干粗短厚实、但分叉极为开阔的魁硕柏树间,海碗有大有小,上方的八只尽皆微倾,清冽的酒水汩汩而下,或分或合地沿木道流淌着。

而在主体的旁侧,则是只高逾三丈、身宽口窄的单耳石壶,下方斜开双门,侍者缕缕行行,手托金樽玉盘,应是此地庖屋。

这里的客官虽比晚些时候要少,但大多还是在饮酒,大多散坐于海碗外围的环台之上,也大多只是小酌。另还有九扇微曲的巨大围屏,分别在环台外沿边缘缓缓绕行。

按照自己的习惯,杨雨寒提议风声慢来到了最下层的东南角落,轻声将那位高约两尺、一身小二装扮的人形松鼠招呼了过来。

这小二个头虽矮,却可御风而走,将毛巾往左臂一搭便飞至在两人面前:“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语气喜庆,吐字干脆。

杨雨寒瞥了瞥左右的餐桌,微笑着说道:“上一碗爆锅面就好。”

小二一听,立刻作为难状:“这……”

杨雨寒问:“怎么了?做不了么?”

小二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呵呵。不是不是。杨公子,风姑娘,昨天夜里我们家二掌柜就特地嘱咐过,两位乃是贵客,一定要好生招待,要不……我给您上几道拿手好菜?您第一次过来,也好尝个新鲜。”话音刚落他又忙补充道,“刚才风姑娘和女娃的‘朝食’便是由我等准备的,而且您二位在这里的所有费用……都由我们大掌柜承担。”

这大清早的,杨雨寒本想着简单吃点儿,可如今身处奇地,他也确实对这里颇为好奇,于是他稍一寻思便说:“那就多谢诸位掌柜,也有劳您了。”

“您客气,您请稍等。”小二笑着退下,刚一转身他就从袖内抖出了一块窄平木牌,上书“青州从事”四字,朝上方抛了出去,之后他便匆匆前行,钻进了石壶之中。

杨雨寒昂首仰望,即见最上层的一位侍者将木牌接了下来,没过多久,又有一红发兔妖手持着青瓷酒壶盈盈降落,举止规矩地来至二人面前,先是含笑将酒壶放好,然后才双手抱腹怯怯地说道:“小女别月容,乃是东林枋的三掌柜,主管这酒枋之事。方才未及远迎,还请二位海涵。”

这兔妖观之楚楚、嗅之可人、画一副愁眉啼妆、体态婀娜,纵为妖形,却比多数女子更惹人怜爱,撩人心魄。

杨雨寒身为男儿,自然也见不得美人如此,于是他忙起身回道:“无妨无妨,别掌柜言重了。在下杨雨寒,这是息妹风声慢。”

别月容赧笑着重施一礼,顿了顿又含羞说道,“公子您唤我月容就好。”

杨雨寒微微一愣,然后才低应了声:“好。”

风声慢见此情形,则忍不住有些愠怒。

“……唔……”别月容踌躇了片刻,避过了风声慢的目光,只瞧着雨寒说道,“杨公子,听闻您才思极敏,您能以小女姓名为题……作一首诗词么?”

杨雨寒又是一愣,又低应了声“好”,随之思索了一会儿,环视了一番周围才道:“那我便作一首《武陵春》吧。”

“嗯。”别月容一脸期待地颔了颔首,旋即伸手勒停了缓行在旁侧的那扇围屏,指了指其中的一块空白处说,“您写在此处吧。”

杨雨寒点头应下,酝酿了片刻便用食指在上面刻书:

“三十里风流林动,

难遮槿花红。

二十丈盛醪古柏,

解冻待春逢。

都说折花需借酒,

粉黛映天灯,

奈何粉黛恋赤乌,

不喜夜别月容。”

……

“唔……”别月容紧盯着诗词沉吟半晌,暗自回味了数匝后方开了口,“这词真好,回头我就跟姐姐学来曲调,唱与公子听听。”

杨雨寒笑言:“姑娘过奖了。姑娘此题出得精妙,但在下答得唐突,你莫要怪罪就好。”

“小女喜欢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罪公子……”别月容侧首羞笑,声音也越来越低,“只是小女才疏学浅,没办法尽尝其中滋味,还望公子能够为小女拆解一番。”

杨雨寒微笑着颔了颔首:“我这第一句,是把姑娘的一头红发比作了木槿,说的是这一片幽幽密林也挡不住姑娘的天姿国色。这第二句中的冻醪乃是一种春酒,为寒冬酿造,逢春即饮,再加上此地景色,才有了这句‘二十丈盛醪古柏,解冻待春逢’。然后下面的‘都说折花需借酒,粉黛映天灯’,意思是都说想要让美人倾心,需要借酒来将其灌醉,美人脸上的飞霞足可映染了天灯,‘奈何粉黛恋赤乌,不喜夜、别月容’,说的是无奈这美人只爱在白日里光彩示人,不喜欢孤寂之夜,让月光照亮容姿,也是借姑娘的身份,对应了暗指日月的‘赤乌白兔’。”

“……”别月容听得心喜,静默了俄顷,终于鼓足了勇气、慭慭地说了句,“公子,您……您想瞧我的小尾巴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鼠亦有皮 人岂能无仪

“咔!!!”

杨雨寒刚被这兔妖撩拨得有些春心萌动,就忽觉脚下猛地一震,一股极为强烈的气流、伴随着一声大响陡然从背后袭卷而来,似是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这环台之上。

于是他匆忙回首,却见到风声慢正对着别月容怒目而视,那一袭抹胸白衫与粉色裙裾也正自重新垂落,脚下的木台已被她震开了数道长短不一的闪电状裂痕。

周遭的食客纷纷循声观望,这酒枋之中,大概就只有她怀中的女童还没有察觉,依旧在睡得香甜。

“……”杨雨寒窘迫地看着她,已然猜到了几分缘由,遂不禁有些心虚,有一些不知所措。

而风声慢虽知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却也不想示弱,只是冷着脸不说话,转身回到了桌旁。

“唔……”别月容一脸无辜地看向雨寒,“公子,月容是哪里说错、惹怒了姐姐么?”

杨雨寒瞧了瞧她,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怕伤到两女,到最后便只得轻轻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别月容既然能做了这东林枋的三掌柜,自也不是那寻常女子,见此情形,她先是示意小二们去引开食客的注意,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来至在风声慢面前,微笑着哄劝道:“声慢姐姐,是月容错咯,你快别生气了。”

可是风声慢此时正在这气头上,哪里会领情,旋即冷冷背过了身子。

“哎呀姐姐……”别月容再次转到了她的面前,温柔地贴着她道,“你是不是怪我只给公子看我的小尾巴啊?好了好了,我先给你看还不成吗?”

她这不提还好,此话一出,风声慢就更觉得气不打一处:她从方才开始就又是让哥哥作词……又是对哥哥言语挑逗的,这么烦人她自己不知道么,如今她怎么好意思还过来哄我?哼,还让我看她的小尾巴?真是不羞!!

“姐姐~”别月容看她依旧不为所动,遂忙又撅起屁股,将她那毛绒绒的红色兔尾示于声慢眼前,轻轻地摆动道,“喏,求求你咯,你快瞧上几眼。”

风声慢性子内敛,当着雨寒的面,本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而且她总归是个好人,在经历了两千年的岁月后,也没了当年的那份倔犟,所以在这位娇小兔妖如此可人的哄劝之下,她也只能又背了背身,气鼓鼓地说了句:“不看。”

过了一会儿,她又十分认真地拌了句嘴:“你那尾巴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有尾巴呢。”

“嘻嘻!”别月容一听她开了尊口,即知自己的“哄人大业”已成了大半,遂不禁喜上眉梢,继续说道,“是是是,好好好,月容哪里敢跟姐姐媲美,月容知错了,还望姐姐您莫再怪罪。”

既然人家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风声慢也只好“下了台阶”,于是她看向兔妖,顿了须臾才颔首应道:“嗯。”就算是原谅了她。

“嘿嘿。多谢姐姐!”别月容俏皮地笑笑,然后便抓起风声慢的素手坐在了她的旁侧。而杨雨寒瞧见气氛缓和,也才敢落回了座位,又待那小二上得了饭菜后,与两位佳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

“姐姐,公子。”别月容先是指扫桌面、变出了三只石盏,随之又挨个将酒倒满,自己端起了一只,“月容方才言语不周,这酒全当是赔罪了。”说完便手遮樱口,一饮而尽。

虽然杨雨寒素来不喜饮酒,也一向不胜酒力,但如今别月容一个姑娘家都已经干了,他也不好再去推辞,只得跟风声慢一起陪饮了一杯,接着还摆出了一副十分回味的模样,称赞道:“唔,真是好酒。”

风声慢知道他仅是做做样子,就忍俊没有说话。而别月容则当了真,还特地为雨寒解释道:“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酒,名曰‘青州从事’,乃是用稻(大米)、粟(小米)、江米(糯米)、玉茭(玉米)、蜀黍(高粱)五种谷物酿造,有‘香气悠久、味道醇厚、入口甘美、入喉净爽’的独特风格,为东林枋‘五绝’之首。”

“唔……确实不错。”杨雨寒缓缓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暗道奇怪:一是这“青州从事”应该是异界古代对美酒的代称,二是别月容对于此酒的描述怎么听都像是五粮液,三是他本以为这里的酒跟古代一样度数很低,可是刚刚喝下的至少得有个四五十度……

难不成……

这东林枋里还隐藏着一位异人?

或者这只是巧合?

“寒窗败几无书史,公路可怜合至此。青州从事孔方兄,终日纷纷喜生事。”这一声男子的长颂,忽将杨雨寒的思绪打断,紧接着,一位头戴方巾、身着葛布直身的俊朗书生手摇纸扇走了过来,“作诗谢绝聊闭门,燕寝凝香有佳思。静中吾乃得至交,乌有先生子虚子。”言至此处,他忽将手中的折扇一合,微笑着说道,“两位佳人作伴,兄台可别只顾着贪杯呐。”

他吟的这首诗词,为异界李清照在莱州所作,名曰《感怀》,感叹的是其夫赵明诚深陷美酒钱财,冷落了自己。谁曾想……今日竟能在这里听到此诗,不禁令杨雨寒颇感惊讶,连忙微晃着起身回应道:“呵呵,多谢兄台提醒。”脸颊已是通红。

而最该起身的别掌柜,不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瞧他一眼,甚至还扯了扯杨雨寒的长袍,压低了嗓音、模样讨喜地说道:“公子,我讨厌他,你快坐下吧。”

杨雨寒惊奇地望了望书生,却见他依旧神态自若,一边看着兔妖,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非也……非也。古语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别掌柜花容月貌,在下倾慕与你也实属正常,何来讨厌一说?”

别月容听了,旋即讥损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我都告诉你我有心上人了,你还来缠着我。”

书生不信,于是就反驳道:“你的心上人现在何处?别总拿这套说辞诓我。”

万万没想到……别月容竟一把挽住了风声慢的手臂,撇着嘴示威道:“就、是、她。”陡令这三人一齐瞠目结舌……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苟身在囵圄 有家回不回

“……”

杨雨寒闻罢此言,不由得对书生刮目相看,只是别月容仍然不为所动,也懒得再搭理他。

“呵呵。”书生作揖道,“在下兖州齐安禄,这厢有礼了。”

杨雨寒记得红绡曾告诉自己,在青龙国内,修炼五行术的名门望族就有这兖州齐家,而看此人的言谈举止,想必就是那齐家中人:“久仰久仰,在下杨雨寒,见过齐公子。”

齐安禄颔首回礼,随之朝雨寒走了两步,笑着说:“呵呵,杨兄才高八斗,令在下敬佩不已。此次前来……便是有几个句子,想要请教兄台。”

杨雨寒客气道:“齐公子过奖了。在下自知天资愚钝,当不起这‘请教’二字,只叫做切磋便好。”

“呵呵,杨兄莫要自谦。”齐安禄顿了顿又道,“这第一个,乃是在下昨夜有感而发的一句对子……”他一边说,一边抬举皓腕,用折扇顶端幻化出黑水之气,凭空写下了“自古英才多苦”六字,中锋中正,形神皆似颜体,“其中‘古、英’合作为‘苦’,不知杨兄该如何作对?”

杨雨寒微笑着颔了颔首,然后望向四周、以求从周围的景色中获得灵感。透过酒枋枝叶的空当,遥见东方外悬“戏”字的巨大筒楼,忽然有了灵感,于是这才转身,对上了下联,“来日勾栏量旬”,有“待到来日,于戏班、青楼内打发时光”之意。

“妙!唔……妙,实在是妙!在下佩服,佩服!”齐安禄大喜过望,不由得击扇而笑,而与此同时,就连风、别二女和留意此间的食客们也都在暗暗叫好,敬佩雨寒的才思。

杨雨寒忍俊不禁道:“能得齐兄如此盛赞,在下幸甚。”

“杨兄绝对是当得起。”齐安禄笑着扭过了头,又把这对子反复咀嚼了数次,然后才平复情绪、将话锋一转道,“嗯。这第二个……乃是在下一年之前,想出的两句五绝。”说到这里,他旋即又写下“只为言一句,却待三十年”十个大字,“这一年以来,在下始终苦思无果,诸位名士所添的下文虽各有精彩,但也未有一人能触动我心。不知杨兄该如何作答?”

杨雨寒认真地说道:“唔……我来试试看吧。”接着便一边看着这诗词,一边陷入了沉思。

……

“只为言一句……却待三十年……”

杨雨寒看着看着,忽然就想起了爷爷曾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徐三全。

他们老徐家到了他父亲这一代,通过几辈人的努力攒下了三条小小的渔船。他的爷爷本想给他起名叫三船,只是儿媳觉得太土,所以就改成了徐三全。

徐三全的爷爷徐一船,是个英雄。

当年鬼子大扫荡,他看到日本鬼子糟蹋村中妇女,便发誓要给乡亲们报仇,于是在那天夜里,他就跟同乡刘忠义两个人,摸着黑,来到了鬼子的军营之外,想要溜进去、强奸他们的日本军妓,替中国人糟蹋回来。

却不想刘忠义的一腔热血、在看到鬼子的大阵仗后立刻化成了脓水,他竟趁徐一船不备从背后撂倒了他,并用原本想拿来袭击军妓的草绳绑住了一船,把他交给了鬼子,换来了不少粮食。

而鬼子为了杀鸡儆猴,便把徐一船带到了村口的杨树下,先是当着大家伙的面把他阉了,然后又用一根削尖的小杨树树干,自他的下体一点一点地刺入,一直戳到了他的喉咙,最后给他行刑的士兵没找好角度,一不小心就从他颈椎骨的旁边戳了出去,还惹得大鬼子好一个不高兴,不停地“八嘎呀路”。

据说。

徐一船至死都在骂刘忠义,可是刘忠义始终没敢露面——他以送粮为借口、脱离了鬼子的队伍,躲在老远的一棵梧桐树后,听着徐一船歇斯底里的叫骂、看着同村人一个个愤怒深沉的背影,方才领悟到自己做了错事,他只是一时糊涂,就把自己给弄成了孤家寡人。

于是,他便趁村里没人,把粮食分成两份藏到了徐、刘两家,然后就自杀了,吊死在了那棵梧桐树下,一命赔一命。

哎……

好在两人都说自己是单身汉,不想牵扯进自己的家人,才不致徐家绝了门户。

后来老徐家靠着多出来的那点粮食,侥幸度过了当年一段最最黑暗的岁月——日本鬼子一次一次地扫荡,肆意屠杀了许多交不出粮的村中百姓,而老刘家,也不知是因为怕死,还是因为想跟汉奸划清界限,就把那点粮食给交了出去,结果却因“私藏粮食”的罪名被当成了典型,一家七口全都被鬼子给杀害了。

而剩下的村民,许多被逼得实在是没办法,就只好将死去的孩子统一放在村口,你吃我家的,我吃你家。

……

终于,大家熬到了抗战结束,却再次迎来了国共内战。

已经十九岁的徐三全,就在出门干农活时被国民党抓了壮丁,连同乡里的一众汉子,径直被带到了港口,都没来得及给家里人说一声再见。

那天阴得厉害,像是要下雨,港口上堆满了人,像是群满身污泥的黑鹅,聒噪推搡个不停。

徐三全便是在这群黑鹅没有缝隙的缝隙里,被一支枪杆子生生顶上了船。

“呜——”

他刚刚听到轮船的鸣笛声响,接着就看见岸边闪动过一道金光,是一名国民党的军官先开了枪,一边大喊着:“干嫩娘的!你们敢不管老子!谁他娘的也别想活!”

就这样,昔日的袍泽此时变成了仇敌,人们一排排地倒下,老天爷还没等发威,这地上海上就先亮起了一道道闪电、响起了一声声振聋发聩的惊雷。

“轰隆隆、轰隆隆……”

死亡激起了壮丁们的无畏,纵然是双手被捆,但他们为了回家、为了不给尚在大陆的家里人留下祸患,还是争先恐后地跳入了水中,奋力向岸上扑腾,却大多都成了水鬼。

只有徐三全吓得蜷缩在甲板上,因此逃过了一劫。

……

他在台湾的事情,从未给别人细谈,只是在重返大陆后,给一个因为下乡插队而定居村子的知青讲过。

徐三全说,一开始……他以为很快就能回来,结果老蒋把反攻大陆的日子拖了又拖,最后又在美国人的掺和下没了下文。他说他的媳妇很漂亮,叫李翠娟,是邻居家的闺女,还怀了他的孩子,所以这么多年就一直没有再娶。

徐三全从没觉得自己命苦,因为在他的眼里,大家都是这样活过来的,人都是这样活过来的,甚至有些人还不如他。但是他感觉得到愤怒,还有悲伤。

一九八七年,徐三全告别流浪、搭上了全部身家,从南方迁徙了回来。

他到家时已是傍晚,他一路上都没有哭,但当徐三全把手叩到门上时,瞬间就哭成了一个五十七岁的苍老泪人。

前来应门的是他的母亲,门刚开开一条缝就一眼认出了他。这位年近八十的老妪,先是哆嗦了几下,然后就回身捡起了一根木棍,狠狠地捣在了他的胸口上,哭着大骂道:“你个熊孩子,你不是上地干活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都没提那“三十八年”。

徐三全一把就将老娘抱在怀里,哭喊了三声“娘”,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

在回到家后,他发现家里就只剩下老母亲,于是便问其他人都哪去了。

母亲告诉他,当年土改时,由于他们家有三条渔船,所以被村里定性成了地主,他爹徐二船没事就会被拖出去批斗游街,甚至有时候因为邻村太穷,还得被邻村借过去批斗一番。徐二船实在是扛不住了,于是就上吊自杀了,就在他爷徐一船被日本鬼子弄死的那棵大杨树上。

而他的老婆孩子,有一次为了阻止朱团长强奸女知青,被团长用枪给打死了。最后就只剩下她一个糟老婆子。

徐三全听完就要去找他们报仇,却被他母亲拦了下来。他母亲说,算了,你活着娘就很高兴啦。而且那个朱团长已经被政府给抓起来枪毙了。

徐三全一听就更觉得生气,气得他好几天都没吃得下饭。

……

再后来,徐三全的母亲寿终正寝,徐三全先是把母亲给埋了,然后就来到了他爹和他爷死去的那棵老杨树下,本来也准备好了绳子想吊死在上边,结果却发现那树太高,自己也老了,栓不上绳子去。

于是他就叹息着坐在了老树下,侧对着阳光,睡着了。

而在他死后,当年听他故事的那位老知青便在树上刻下了一首诗,叫作:

“明日归故里,一等四十年;

苟身在囵圄,有家回不回。”

第一百一十四章

“哎……”

杨雨寒轻轻地叹了口气。

但愿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民族、每一个人,都不再重蹈覆辙,都能够和平共处、求同存异,不再让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好好地活下去。

这很难吗?

这本该不难。

却又无法实现。

因为美好守护不了美好,因为世界很大,因为宇宙没有边界,所以才有了“兄弟睨于墙而外御其侮”的无限循环。

……

“哎。”

不想那么多了。

可当杨雨寒回归现实、面对着自己时,还得要问一句:

我自己呢?

是不是也会像宋哥、于凡那样……从此流浪在这个世间?

一念至此,杨雨寒又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就补全了这首短诗:

“只为言一句,却待三十年。

苟身在囵圄,有家回不回。”

齐安禄就着杨雨寒指尖荡起的几缕清风,低低地读了一遍——后两句虽看似质朴,却将前两句、原本只是想表达“为求佳句而殚心竭虑”的意境更改,变成了下文思乡之情的精妙铺垫。

也不知为何,他竟觉自己的情绪已被这诗词打落,就连称赞雨寒的兴致也都荡然无存。而当他反复念叨起第四句时,又从其中读出了“有家不能回”的黯然神伤,和“有家回不回?”的彷徨之意,顿感哀怨婉转、回味悠长。

“……”齐安禄面朝雨寒郑重地说道,“杨兄这两句五绝……真好似一席盛宴,令在下胸腹盈满,需得好好地消化一番。”

杨雨寒强努出一丝微笑,一边无力地摆了摆手:“齐兄过奖了。”

“那……”齐安禄顿了顿又说,“请容在下先行告退,我还有些私事,就不打搅您三位了。”

杨雨寒忙恭敬地回礼:“再会。”

“再会。”齐安禄说完就转过了身子,先是从容前行了几步,然后便突然飞离了环台。而在他的身后,又有四位隐藏极深的家丁护院紧跟了上去,快速消失在雨寒的视线之中。

……

“杨公子。”

杨雨寒刚要回到座位,却忽闻尹君竹的呼唤,于是他赶忙转过了身子,望见那曼妙女子正娴静文雅地站在不远处,淡淡地说道:“请随我来。”

“姐姐!”一瞧是她,别月容立刻跃至在她的身侧,略带羞涩地扯住了尹君竹到,“公子以我的姓名为题、作了首《武陵春》,我要跟你学曲,再来唱与公子。”

“嗯。”尹君竹平静地颔了颔首,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此事以后再说,南林花落,我得先带着公子过去。”她的第二句话,乃是东林枋内部的一句暗语,意为“南楼有客官死了”。

别月容微一愣神,接着就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好吧”,又放开了双手。

尹君竹重新望向了雨寒。

见此情形,杨雨寒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下来,风声慢想要一同前往,却听得尹君竹轻声说道:“风姑娘,东掌柜和沈大人只说请公子前去,您还是暂留此地吧。”

杨雨寒朝声慢瞧了一眼,看出她有些不太放心,于是又宽慰她道:“没事,正好你带着晴儿也不太方便,我去去就回。”

“……”风声慢犹豫了片刻,“嗯。哥哥你凡事小心。”

“呵呵呵……”杨雨寒放肆地牵起了她的手,傻乎乎地笑着说,“你放心吧,在这地方能有什么事,放心吧。”

“唔。”也不知是为何,风声慢的脸颊上也顿添了“酒色”,再次颔了颔首。然后杨雨寒便告别二女,跟随着尹君竹向南侧飞去。

……

此时经风一吹,酒劲上涌,杨雨寒很快就变得头脑昏沉,使用起气凭来也开始力不从心,在半空里忽忽摇摇,好几次都差点儿撞上木林。

尹君竹虽在旁侧,却一直未施以援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偶尔会放慢速度等他一等。

“呵呵呵呵……”忽然间,杨雨寒无奈地笑了数声,停下脚步,醉眼迷离地看向君竹道,“你就不能帮帮我嘛。”

尹君竹听了,随之驻足于前方的树冠处,缄默着侧目回首。那一袭红色长袍在晨光的照耀下,浮泛着柔和的金光。

杨雨寒望着那一抹诱人的金红之色,不由得呆了一呆,半晌才继续说道:“……我说,你站那么远干啥?我又不是大脑斧,又不会吃了你。”

尹君竹虽不情愿,但为了不延误时辰,终还是折返至雨寒身侧,幻化出一张水盘托住了他。

“……唔!”杨雨寒一屁股坐在了水盘上,重重地舒了口气,继而情不自禁地憨笑了起来,“咯咯咯咯……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从昨天晚上你就变得怪怪的。”

闻得此言,尹君竹旋即面露愠怒,又忍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不需要一个男人来对我指手画脚。”

杨雨寒疑道:“嗯?我啥时候指手画脚了?”

他的话音刚落,刚好有一位青袍老翁飞经此处,顺带给尹君竹打了个招呼:“二掌柜,忙着呐?”

“嗯。”尹君竹礼貌地微笑颔首,待其飞远后又重新板起了脸说,“你不要以为自己能理解我,也不要企图来教会我什么道理,我们女子也能有自己的意识,无需为男子而活。”

“呃……”被她这么没头没尾地训斥了一通,杨雨寒真好似坠入雾里,“你说的都是些啥?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尹君竹冷冷地说:“不需要你懂,总之你别对我指手画脚就是了。”说完就正过了头去,留下杨雨寒皱着眉苦思半晌。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把她给惹成了这样……

我也没干啥啊?除了昨天晚上……

“哦!”杨雨寒突然顿悟,随之昂首对君竹说道,“我知道了。你是说那首词吧?”

“……”

雨寒见君竹没搭理自己,只好又继续说道:“尹姑娘你误会我了。其实在下恰恰是因为赞同姑娘的观点,才作出了‘纵得回首,他道了万声抱歉,有几字真心’这句诗词。在下正是想借此词……表达女子要为自己而活,莫再将自己的心思寄托于他人之意。”

终于,尹君竹在听到了这句话后,轻轻地转过了头来,问:“你说的可是实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 青山趁月木 重阁组莺楼

“那当然了。”或许是方才真气的流转加快了新陈代谢,此刻的杨雨寒已经消了些酒意,于是他站起身来,如孩子般、认真地说道,“我儿时善谎,但因为烦恶心虚之感,长大后便极少谰言了。”

“……”尹君竹看了他几眼,感觉他的神情的确不像作假,这时才自知失礼,微含着歉意说道:“杨公子,适才妾身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宽宥。”

“无妨。”杨雨寒十分大方地摆了摆手,“也全怪我表述不清。”

“多谢公子。”尹君竹低低地说,语气中略带羞涩。

杨雨寒笑道:“姑娘莫要客气。”然后顿了顿又问,“尹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尹君竹轻声回答:“昨夜有客官死在了南楼莺枋,我们东掌柜和沈大人究察之后,推断此事乃安常在所为,遂让妾身请来公子辅助破案。”

杨雨寒恍悟道:“原来如此。”

“唔。”尹君竹接着又补充道,“不过咱们需得从容,以免惊扰到其他客官,坏了东林枋的声誉。”

“嗯。在下明白。”杨雨寒应了,然后便跟随尹君竹穿越重重亭榭、继续飞往南楼。

……

远处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岭。

底下是一片密集得恍若湖水的高大乔木。

而就在这巨木之中,凸出来一棵呈弧线生长的、粗壮到骇人的歪脖子树。

它的枝叶不多,全都打着旋紧贴在主干之上,便有如昨夜的残月坠落此间,杵天杵地,又被这山林印染了大片的绿色。

“残月”内悬浮着一栋莺鸟梳羽状的偌大楼阁,高约七八十米,楼阁外到处是轻纱薄幔,花红柳绿的好不艳丽,一派风流旖旎之景。

直等到离得近些,杨雨寒才发现这看似一体的“莺鸟”,其实是数栋前后独立、又互有牵连的楼阁所组成的视觉错觉,而位居正中的楼阁顶端吊着根寒冰也似的狭长圆柱,也就是这根圆柱承载了整片建筑群的重量,让“莺鸟”半悬在了歪脖树下,并没有真的浮空。

“哒、哒。”

二人先后落至于北向楼阁的二楼檐底。大概是为了方便出入,此地房间的外围也都留下了两扇屋门,尹君竹催动玄灵在门上叩动了五下,待里边低声回应了才迅捷迈进了房中。

杨雨寒衔尾而入,即见沈从武跟黑豹围坐圆桌旁,窃窃私语着什么。

四周的摆设依旧整洁完好,没有一丁点儿打斗过的痕迹。

左边的架子床上平躺着一名身披红色薄被的微胖男子,应该在四十岁上下,虽然瞧不清他的面目,但还是有些瘆人。

另一侧的门内静坐着一位女子,十七八岁,秀色可餐,着一袭粉白轻衣,仿佛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正在百无聊赖地拨弄手指,有一些闷闷不乐。

尹君竹匆匆关好了房门,旋即打开了一重淡墨色的水气屏障。

杨雨寒随之走上前道:“东掌柜,沈大哥。”

黑豹缄默着点了点头,不怒而威。沈从武则拍了拍桌子的边缘,唤了声:“坐。”一边又抬头看向了雨寒,这时他才发现雨寒正红着个脸,嘴中还隐约有一丝酒气,于是忍不住斥问道,“你这大清早的喝什么酒?”

“嘿嘿。”杨雨寒没法将责任推在一女子身上,遂也不宜多做解释,仅仅是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两声,坐在了他的旁侧。

沈从武见状,倒也没有深究,只说道:“行了,咱们言归正传,我先给你说一说现在的情况。”

“好。”杨雨寒颔了颔首,又听得沈从武继续说道:“我方才已经跟东哥详细梳理过此案。

旁边的这位死者,名叫滕海,刚刚于昨日独行至此,说是以贩卖珍珠为生。

他在进入东林枋后,先是在枋中游玩了一夜,直至清晨才来到了这里,又点了青莲前来侍寝。

青莲待此人睡着后,只是出去了一小会儿,再回来时便发现他已没了气息。

我看过,此人内外无伤,且无余念绕尸,所以非劳疾猝死,只能是安常在所为。”

“……”杨雨寒虽没听懂“余念绕尸”是个什么东西,但还是假作出了一副沉思状,“嗯……”

沈从武道:“据我推测,安常在来到此地的时间,应该跟咱们相差无几。

一是因为他每次施术之后,都需要及时吸取别人的魂魄来修复自身,二是因为他需要足够的时间来选择下手目标,以免打草惊蛇,而东林枋恰恰是距离章村最近、人口最为密集的地方。

在这里动手,既可以使人不易察觉,还可以便于藏躲,并且他可能以为我会继续搜寻官村附近的村寨,想来这儿避过了我。”他顿了顿又说,“我这次请你过来……便是感觉你们读书人记性好,想看看你是否记得一些我未曾注意到的细节,能不能发现什么疑点。”

“昂……行。”杨雨寒略带懵懂地应了,接着又疑问道,“不过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死者本身即是那安常在。他只是又换了一具躯壳,逃到别的地方去了?”

沈从武随之回答道:“我们俩也考虑过这一点,所以已经给东林枋人散出了消息,让他们严盯异动。并且东哥已经问过了接待此人的小二,当时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何异常,也没有闻到什么烟熏火燎的味道。而如果安常在是离开官村之后才交换的身体,咱们也别无他法,只能先从这枋内着手调查。”

杨雨寒想了想说:“唔,也对。那我先瞧瞧死者,再去回忆下有没有人在紧盯着他。”

“好。”沈从武点了点头,然后杨雨寒就动身来至在床边,强压恐惧看了看那位死者——大概一米七几的个头,肉多但骨架较小,短发、国字脸,皮肤很白,长相也说得过去,就是这浑身上下没一点起伏的感觉太过阴森,所以他很快便回到了座位上,使出得知力、开始回忆自己在东林枋的所见所闻。

第一百一十六章 茕茕而孑立 踽踽兮独行

从进入东林枋开始。

到安葬逝者后飞往东林枋的路上。

再到落进官村结识了沈从武和晴儿。

又到遇到那一只名为“离海”的赤尾青鹊……

为了找出安常在遗留的蛛丝马迹,杨雨寒把昨夜至今、自己视野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浏览了一遍。

可纵然如此,他也未找到滕海和安常在的身影,但却在最后发现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官村……对那些四散的鸟兽痛下杀手的,正是他身旁的这位沈大官人。

而联系之前他跟东掌柜的谈话,说什么“布下了方圆三里的寂灭法阵”,这就说明沈从武为了制服安常在,已经不止一次地草菅人兽之命了。

“……”

沈从武见他睁开了眼,连忙问向他道:“怎么样?想到什么了吗?”

“没有。”杨雨寒轻轻摇了摇头,十分冷静地瞧着他说,“我把更早的记忆也都翻出来看了一遍,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娘的……”沈从武咬牙切齿地骂道,一边想举拳砸向桌子,可是念头方动、却瞥见黑豹尚在这桌面上威然蹲坐,于是又只得悻悻垂下了手臂,嗟叹了一声道,“哎!我怎么摊上这么个破案子!”

“……”杨雨寒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又略带轻蔑地看向了别处,着实是懒得再说上一句。

见此情形,黑豹虽已看出了他还有些许隐瞒,但还是选择了一言不发,重新合上了他那犹如玉石般剔透的一双金眼。

“……”

片刻的沉寂之后。

“杨兄……”沈从武抬头说道,“不行你再想想?以免有什么遗漏。”

杨雨寒旋即否定道:“不用。我有过目不忘之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沈从武讶异地看向雨寒:“过目不忘?那你没考虑去考个功名?”

杨雨寒强忍着不耐烦道:“没有。”

沈从武作为四大名捕之一,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但他也不会轻易示弱,所以又随之反讥道:“哦,那你靠什么吃喝?总不能光靠着楚家吧?”

“……”杨雨寒诧异地了看了看他,不解他怎么会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紧接着,这份诧异又迅速转化成了怒火,使他冷冷地说了一句,“我自己有手有脚,并没有花过我们楚家一两银子。而且我再不济,也不会为了赏钱去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你说谁呢?!”沈从武猛地站起身来,朝杨雨寒瞠目而视道。

杨雨寒却未动弹,只是从容不迫地应道:“你小点声,小心再把死人给吓起来。”

沈从武顿时勃然大怒,旋即作势拔刀,却不想右手刚刚撘至刀柄,就听得黑豹简洁低沉地说道:“坐下。”

直等到话音落定,他才缓缓睁开了双目,淡定地看了看二人。而方欲上前劝阻的尹君竹亦默默地停下了步伐。

“东哥他……”沈从武急声抱怨道,可是这话方起了个头,便又被黑豹那冷峻的目光瞪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黑豹才悠悠地说道:“杨公子也是好心帮你,你怎么能说那种话。你先给杨公子道个歉,此事也就算过去了。”

沈从武则仍不太甘心:“可是他……”

“快去。”黑豹轻斥道。

“……”沈从武又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然后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刀柄,甩了句:“兄弟,我错了。”

“……哎。”杨雨寒看了他片刻,倏忽短叹一声,接着就颓唐地侧身站起,踽踽向外门走去。

……

他一边走,一边从怀中掏出了那根三寸盲杖,旋即向下一杵,将盲杖猝然放大,继而又催动水气划破了那层淡黑色的屏障,打开门,离开了这间屋子。

……

没劲。

……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随之荡散出一圈湛蓝的涟漪,杨雨寒神色黯然地行走在半空之中,竟好似如履平地。

尚在屋中的几人见了,或多或少地都有些吃惊,皆以为之前雨寒一直在隐瞒修为,殊不知他此时能“凌空踏步”,尽是仰仗了宋朝峰所赠神器之力。

“掌柜的,我去看看公子吧。”尹君竹低低地问道。

黑豹望着杨雨寒在这绚烂中的茕茕背影,望着他青袍褶皱内断掉的缕缕晨光,不禁感同身受,遂沉着地说了句:“由他去吧。”说完他顿了顿又道,“我等当务之急,是要将安常在牢牢把控在东林枋内,不能够轻易放走任何一个可疑的人怪妖兽。包括底下。”

“嗯。君竹明白。”

……

……

“哎。”

杨雨寒重重地叹了口气。

此时的他……既不想再管什么狗屁安常在,也不想回去面对那小女娃晴儿,于是他就一路呈阶梯状走下了山林,来至在东林枋内、一棵寻常的杨树树底。

侧对着阳光,倚靠着树干,坐在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里。

……

也不知……徐三全当年倚靠老树的场景,是不是现在这样。

不过他好歹只是被搁浅在了太平洋的西岸,最终还是跃过了那湾浅浅的海峡,见到了自己的老娘。

“哎……”

杨雨寒再次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感受着脊背传来的那种粗砺,闻着林间飘逸的淡淡草香,听着莺啾蝉鸣,一边落寞着,一边坚强。

有时候……他真的很享受这浪费时光的快感。

因为在原来的世界,跟大部分的有钱人相比,他唯一拥有的奢侈品就是年轻。

然而他到了这儿。

却连偷懒的时间也都被剥夺了。

……

哎。

果然。

刚过了没一会儿,杨雨寒就隐约听到北侧有说话的声音,他循声向左望去,即见斑驳的树影中、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走了过来,正在跟身旁的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和尚聊着什么。

而为了防止被互相打扰,杨雨寒连忙手持盲杖、悄无声息地转到了树后,进而又轻盈地纵入高空,慭慭藏身于枝干的分叉处,想要听几句佛家禅语,清一清脑子。

并且这说来也怪,那两个小和尚方一走到与雨寒相邻的一棵大树下,还真就吵着累了想要歇歇,老僧也心疼这两个宝贝,于是便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一起坐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广真吐禅语 雨寒辩玄机

“师父。”其中一位胖些的小和尚倏忽仰着头唤道。

衣着朴素的老僧一边从腰间解着葫芦,一边回应道:“怎么了常觉?”

“唔……”常觉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师父,你不是常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可是你方才为何要说谎啊?”

“呵呵呵……”老僧笑着将葫芦打开递给了他,然后和蔼可亲地说道,“师父骗他们啊,乃是为了广传佛法、普渡众生,以善念起因,又以善局结果,那这骗呐……就不再是骗,而是真心。”

常觉懵懂地颔了颔首,而另一位显得瘦些、但也略年长些的小和尚则先是从常觉手中接过了葫芦、喝了口水、顿了片刻,然后才仿佛小大人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哎……”

“呵呵。”老僧又笑了笑,看样子已经习惯了小和尚这副模样,已有些见怪不怪了,“怎么了常知?你觉得师父错在哪儿了?”

“……”常知思索了片刻,进而一本正经地说道,“师父,倒不是徒儿说你,您这明明都已经破了不妄语戒,怎么还能说自己只是真心呢?”语气中透露着失望。

老僧大概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这么说,所以也并未惊讶,仅是微笑着继续说道:“那什么‘五戒十善’都是说给无有慧根者听的,为师我聪明绝顶,自然也不会受了那些个束缚。”

“哎。”常知又叹了一声,颇为无语地摇了摇头,“要是我师娘还在,她定是要训斥你的。”

老僧微扬起嘴角,透过枝叶的缝隙,饱含憧憬地望了望西方碎开的蔚蓝天空:“训吧训吧。我倒是想让她训呐。”

“哎。”常知拿他也没办法,遂只得再叹一声,有气无力也似地说道,“您总这样可不行,我们还指着您以身作则呢。”

“我怎么了?”老僧不以为然地说,“是,为师这六十多载所读的经书典籍也没你最近几日读来的多,但这佛学可不能光靠着死记硬背,你们得跳出外相、寻其根本、察其因何而作,方能得真智慧。”

“哦……”小胖子常觉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而常知则白了常觉一眼,没再说话。

老僧左右看了看二人,继而又笑着说道:“呵呵,既然你们还对妄语一事尚有疑惑,那为师便出个题目,考一考你们俩。”言至此间,他随之张开了左手,一位身着白衣的美貌女子旋即现身于十米开外的杨树树旁,先是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紧接着又匆匆躲上了枝头,转眼间弥散不见。

正在那偷眼观瞧的杨雨寒不禁有些惊奇,可还没等他仔细思量,树底又冒出来一位手持大刀的壮汉,怒气冲冲地奔至在三人面前,急问道:“这位大师,刚才的那位妖妇往何处去了?!”说完便化作了一片雾气。

老僧问:“如果你二人遇到了这种情况,你会如何作答?”

常觉随即不假思索道:“那自然是给他指条错路呀。”

“哦?”老僧看向他道,“为何?”

常觉答:“那汉子定是来追杀这漂亮姐姐的,我们佛门弟子当以慈悲为怀,以不杀为五戒之首,自不能袖手旁观,所以徒儿愿效仿师父,为善念而破了不妄语戒。”

“嗯……”老僧点了点头,但却未予置评,接着又问向了常知,“那你呢?”

常知答:“坦言相告。”

老僧问:“为何?”

“因为徒儿无法从中分辨出孰善孰恶。”常知老成地说道,“此事的确有可能如师弟所讲,但也有可能是那女子先做了坏事,甚至是害了他人性命,方才惹得这男子追赶至此。而既然是非不明,徒儿便不能因此妄自破戒,坏了佛门规矩。”

“嗯……说得都不错。”老僧又点了点头,接着却话锋一转道,“你们俩还累吗?咱们走吧?”说着他就想撑身站起。

常觉怔了一怔,但同时也本能地拽住了他:“呃,不对,不对啊师父。”

常知见状,却依然气定神闲:“无妨,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的。”

老僧闻言,不由得略带尴尬地笑了笑,一边又重新坐好:“嘿嘿嘿……也罢,既然你们俩都想知道,那为师就给你们说说。”

他顿了顿又道:“为师其实是想告诉你们俩,因果轮转,并非外力可以左右。

我等既然做不到像佛祖那样神通广大、智慧无边,那就必然会受到自身的格局所限,无论是身处局内局外,都无法洞悉这世事真相,所以我等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随心而动,不再纠结。

以方才的女子为例,不管她遇到的是你们当中的哪一个,那都是善恶果报使然,你们只要能秉持善念,为自己种下善因,便无需去探究其果。”

“善恶果报,随心而动,非对非错,皆对皆错……”常知喃喃念罢,旋即毕恭毕敬地向老僧合十道,“师父,徒儿悟到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僧亦且合十,一边又满意地颔了颔首,瞧了瞧左侧正奋力思索的常觉,然后忽朝着雨寒的方向望了过来,看了片刻,却终究没有说话。

雨寒见他已发现了自己,于是也无心隐藏,大方地跃下枝桠,来至在三人面前:“在下杨雨寒,见过大师。”

老僧遂起身回礼道:“贫僧法号广真,见过公子。”

杨雨寒微笑着说:“方才在下并不是有意要偷听,还望大师莫要怪罪。”

老僧忙说道:“公子不必在意,天地广大,万物有灵,从未归于我等,所以公子与贫僧师徒三人在此相遇乃是缘分,谈不上偷听与否。”

杨雨寒郑重说道:“大师所言禅语,在下深感受教,不禁记起之前听到的一则故事,遂也想吐露出来,请大师普智施慧。”

老僧笑着应道:“嗯,公子请讲。”

杨雨寒点点头说:“一人上山求佛,却在跪拜佛祖时,偶见龛前有一颗散落的佛珠,此人犹豫再三,也不知该拿还是不该拿,请问大师……他到底该作何选择?”

老僧答:“他拿或是不拿其实本都没错,他只是不该因空空外相而有了烦恼、起了诤念。”

杨雨寒微微一笑:“可是……在下却以为,他拿或是不拿,或是因外相而起了诤念,皆可。”

闻得此言,老僧顿时瞠目,进而又匆匆合十拜道:“阿弥陀佛,施主所言极是,是贫僧着了相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路遇不平事 怒起杀二人

“师父。”常觉疑惑地问向广真,“徒儿糊涂了。”

广真循声看去,又瞧了瞧一旁的常知,即见常知姿态庄严地说道:“师父自起诤念,才会臧否那拜佛之人,施主如如不动,方能觉万事皆可,而且就连师父着了相他也都不置可否,这份洒脱自然,足可当得起是在家的佛陀。”

“哦……”常觉听了,随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杨雨寒则笑着说道:“小师父过奖了。在下也是受教于大师禅语才方有所悟,哪敢称得是在家的佛陀。”

广真双手合十,口呼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所具慧根,非我等可以相比,倘若他日肯皈依我佛,定能够修得正果。”

“大师过奖了。”杨雨寒淡淡地说,“不过在下只是敬神不信神,虽有佛心……却无佛缘呐。”

“呵呵呵……”广真和颜悦色地颔了颔首,“也罢,看来暂时这机缘未到,贫僧就不强求了。”

杨雨寒客气道:“多谢。”接着他顿了顿又问,“不知大师到此所为何事?”

广真答:“哦,贫僧来此,是为了探望这里的孩子们。”

杨雨寒疑道:“孩子?”

广真一听,才知他肯定是初来此间,对这里还不甚了解,于是就耐心地解释道:“嗯,施主有所不知。由于三年前的那场大战,导致这四国征兵无数、死伤众多,许多孩子也都因此变成了孤儿。

东林枋生意兴隆,每日都需要倒掉大量的剩菜剩饭,所以居住在此地附近的孩子们、为了能讨得一口饭吃,大都跑到了这里来拾捡残羹,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数百名孤儿的聚集之处。

哎。只不过此地无有长者,孩子们缺乏管教,所以恶事丛生,长此以往……终会将此地化为无间地狱,使他们永远都无法解脱。

贫僧在得知此事后觉得于心不忍,遂曾数次来此地宣扬佛法、劝其向善,常知常觉便是于一年前皈依了我佛门下,后来便一直跟着我云游四海、度己度人。

今日恰巧我师徒三人重经此处,就想着进来再看看这些孩子。却没料有缘见着了施主、幸得施主点化,真真是生时善恶、皆有报应。”

杨雨寒心系那些孩子的状况,也忘了再跟广真客套,只不禁轻叹了一声:“哎,他们也真是可怜。不如在下也跟着您一起去吧。”

“也好。”广真欣然应下,然后便引着杨雨寒和两位幼徒一起朝西向走去。

……

东林枋正西。

一座巍峨高山的山麓。

一片稀疏的杨林之间。

有一座类似福建土楼的高大建筑,上下分为六层,每层相隔三米,由一圈石质的梵文支撑着四周的围墙。

围墙呈砖红色,从上到下分别刻满了“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六道的纷繁景象,栩栩如生。而在第三层“阿修罗”的外侧,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还悬挂了四个鎏金的“赌”字,十分醒目。

“大师。”杨雨寒遥见此枋,不由得有些奇怪,“咱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广真亦露出一丝诧异,一边走、一边缓缓地说道:“那聚集遗孤的洞穴……理应在赌枋的前侧不远。只不过贫僧去年来时,这赌枋还不是如今这番模样……”

“唔。”杨雨寒微蹙着眉头说,“确实是极为不妥。”

“呵呵。无妨……”广真坦然一笑,本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料话至半途,就见远处一衣衫褴褛、骨瘦嶙峋的少年跑了过来,于是他忙又紧赶几步,问向了那少年道,“怎么了孩子?”

“老……老丈……”少年满头大汗、神色惊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妹妹被他们抓起来了,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杨雨寒刚刚衔尾追至,一听此言,不由得心中一凛:“孩子,你妹妹现在何处?!”

少年回手一指,含着眼泪、冲着那赌枋说道:“就……就在那儿。”

“好好。贫僧这就前去查看,你先莫急,先跟我这俩徒儿呆在此处。”广真嗓音微颤地嘱咐着,而他说这话时,杨雨寒已经一人当先,手持着盲杖驰离了原地。

广真见状,也旋即迈开双足,朝着那赌枋飞奔而去。但饶是他已使出了全力,竟仍比神兵加持下的雨寒慢了一步。

……

!!!

杀!!!

杨雨寒方一赶至楼底,就见到西北方向、有两个少年正使劲拖着一名十二三岁的麻衣少女往入口处走。

那少女虽一直在奋力挣扎,却奈何身子弱小,还被捂住了嘴,不但挣脱不得、无法呼救,而且连那身破旧不堪的衣裤也都被撕扯得上翻下褪、衣不蔽体,只能够一脸绝望地闭着双眼,一边呜呜闷吼,一边泪落不止。

杀!!!

见此情形,杨雨寒登时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已忘了要使用什么招式,一个箭步就欺身在少女切近,一边将手中的盲杖附上五色,一边冲那俩面目可憎的少年狠狠地抡了过去!

“手下留情!”距离尚远的广真连忙高声劝喝,并于灵力可及的边缘幻化出一只飞鹰,想要将盲杖夺走,然而为时已晚,便听得“嘭、嘭”两声大响,那两个少年直好似两根弯折的玉米杆,在空中胡乱翻转了十几个跟头才重重摔至在三十米开外的两棵梧桐树上——一个被树枝直接串成了肉串,一个则又砸落在了地表,已然是血肉模糊。

与此同时,少女也已将雨寒当成了救命稻草,如一头受惊的小鹿般匆匆扎进了他的怀中,委屈得泣不成声。杨雨寒随之心中一软,一边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裤,一边强忍着怒火安慰她道:“没事、没事了……”

“……”

“哎……”

广真缓缓停驻在二人身侧,然后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雨寒和那位少女,过了片刻,最终却只得收起飞鹰,长叹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向着那两具尸体走了过去。

“没事了,没事了……”

第一百二十章 孱弱双孤影 未能得明恩

这边厢雨寒正哄着怀中的孱弱少女,那一边就听赌枋里传来了一阵傲慢的斥责:“闹腾什么呢~!要是有客人怪罪下来,仔细你们的皮肉~!”

话音落定,便有一贼眉鼠目、一身小二装扮但又布料金贵的青年男子盛气凌人地走出了赌枋,一瞧是雨寒在此,赶忙又换了副嘴脸,一路小跑至在雨寒面前,奴颜婢膝地说道:“哎呀!杨公子,您到这里是有何贵干?”

杨雨寒一瞧他就不像好人,所以对他也没个好口气:“哦,既然你认得我,那就好办。你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二快速打量了一番这里的情况,一双鼠目滴溜溜一转,顿时看了个明白,于是他忙又谄笑道,“嘿嘿嘿……公子初来此间,对这里的情况还不甚了解。

这两个小畜生乃是附近村寨的两个孤儿,皆是狡诈奸恶之徒,我们原本瞧他可怜,一直在施舍吃食,怎奈何他们毫不知足,曾经多次从外面骗来小姑娘卖入莺楼,后来被我家掌柜的识破,与他们断绝了来往,却不知他们又打上了赌枋的主意……

哎,真真是罪不可赦、死有余辜。”

杨雨寒虽知他鬼话连篇,但他已经把责任择了个干净,自己也不好立即发作,遂只得冷冷地问道:“那,剩下的孩子现在何处?”

“回公子。”小二忙指向西侧的青山说,“都在前边儿的遗孤洞里。”

杨雨寒微微地颔了颔首:“你先找几个人给他们俩收了尸,然后就回去吧。”

“得,小的这就去办。”小二躬身应下,旋即就退回赌枋叫人去了。杨雨寒随之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少女,轻柔地对她说道:“小姑娘,你哥哥还在前面等你,我带你过去吧。”

少女一听,竟更添了几分委屈,一边缄默地哭,一边倔强地摇了摇头。

“小倩!!”

杨雨寒本还为她的反应有些疑惑,想要仔细询问一番,然而就在这时,东侧倏忽传来了那名少年的大声急呼,于是他匆匆回首,即见少年正往这儿一路狂奔,身后还跟着常知常觉两位小僧。

“小倩!”少年来至切近,意欲拉起小姑娘的左手,可不料小倩非但没迎上前去,反倒还向后一缩,躲到了雨寒身后。

少年见了,不禁十分惭愧,一边抬手擦了擦汗,一边大口喘息个不停,过了一会儿,他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倩……哥哥错了,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杨雨寒随之猜到了几分缘由,本能地护住小倩,却也在不经意间发动了得知怪力,一不小心就获得了她的过往。

……

少女名叫吴倩。

在逐神之战前,她们一家四口生活在桓台县的一个小村庄里,院墙矮小、巷道紧凑,日子虽穷,但还算过得平实朴素、简单幸福。

村子的四周大部分都是耕地,春种玉米,秋种小麦,剩下的几片则是树林。小时候,尤其是夏季,吴倩常常跟哥哥吴靖、还有村里的小伙伴一同去林子里避暑、爬树、逮知了狗,草木芬芳、枝叶婆娑,一阵阵欢声笑语萦荡在树影之间,每每都玩得不亦乐乎。

“一二三四五、林子里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找着个小朱獳、朱獳跑得快、逮着个大鵹鹕、鵹鹕像鸳鸯、长着对人足……”

这样美妙的歌谣,原本该伴随她整个童年,却又没来由地戛然而止于“逐神之战”中。

小倩的父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好大一个汉子,就那样化作了同乡口中的短短几字,化作了娘亲脸上的两道泪痕。

那时,小倩和哥哥还小,只能懵懂地看着娘忙里忙外、跟着娘东奔西跑,直到“瘟神”的降临。

娘病倒了,好在那些官兵也再没来村子。哥哥拿上乡亲们凑来的一点钱,大着胆外出问药,却接连两天都没见人影。于是小倩给娘准备了一些食物,然后便只身一人走出陋宅,想去把哥哥给找回来。

这天的日头格外恶毒,晒得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她走了好远好远,终于在即将虚脱前,望见哥哥满身是血地哭着向这边走来。

原来哥哥在回家的途中遭遇了强盗,把药和剩下的几文钱全都给抢了去,哥哥上去争夺,却被一脚踢飞在一块大石头上、当场昏厥。而等他醒来时,已经是今天清晨,强盗也已无踪迹,他苦寻了半天才继续往家里头赶,这才遇到了迎上前来的小倩。

两个孩子边走边哭,回到家时已是傍晚,在那间一贫如洗的屋子里,就着昏暗的光线,小倩看到娘亲正躺在粗糙的床板上已没了呻吟。门前的梧桐兀自摆荡个不停,像是在召唤亡灵。

娘死了,他们俩从此成了孤儿,也在数日间成熟了许多。可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村民们拼尽全力还不一定能求得自保,哪里敢照顾别人的儿女。

无奈之下,吴靖便带着小倩一路沿街乞讨,草行露宿、栉风沐雨,无论情况有多艰难,他都尽到了一个哥哥的最大努力,处处紧着妹妹。

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已经三天都没吃过一口饭了,遂当那两个少年提出要买小倩当丫鬟时,吴靖已顾不得小倩的反对就匆匆答应了下来,说这样最起码还不至于饿死,小倩也至少能有件像样的衣服穿。

结果这一切只是骗局,那俩人非但不给钱,还把吴靖给暴打了一顿,这才有了吴靖向雨寒求救,打死了那两个少年。

……

“哎……”

又是叹息,又是叹息!怎么他妈的又是叹息?!

世上为什么总要有命苦的人?!

这两个孩子都已经可怜成这样了,怎么却感觉幸运总是在绕过他们?

哪怕能遇上一次贵人,哪怕就只有一次!!他们俩就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老天怎么就懒得睁开眼?

你就看不到暴雨里、风雪中瑟瑟发抖的那两个瘦小身躯吗?!就这样他们还偶尔会为了一丁点儿快乐而微笑起来!

老天!!

操你妈的老天!!!

第一百二十章 曲径通幽处 楼底有洞天

“小倩……”少年一边难过地叫着她的小名,一边眼含泪花,一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又数次想靠上前来。

小倩默默抽泣了半晌,然后才伤心地说:

“你……

你……

你走吧……走吧……”

“我……”少年哭着唤道,“妹妹……”

小倩则摇了摇头,梨花带雨地说:“你不是我哥……我哥他不会不要我……”

闻得此言,那少年再也绷不住情绪,立即放声大哭了起来:“妹妹……我……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我要是早知他们会把你掳到这儿来,打死我也不可能这么做啊……”

“哎……”杨雨寒叹了口气,看他们俩如此可怜,原本有意将是连云赠予的那块金锭全部都拿出来,但又怕这样做反而会害了他们,斟酌再三,雨寒决定先在怀中悄悄金锭分成五份,随之又掏出一块递在了少女手里,“来,孩子,你把这钱拿着。”

小倩捧着金块,略带疑惑地看着雨寒。雨寒虽不知这里的物价是否和异界古代的相同,但他感觉这二两黄金应该也不算太少,遂又向小倩问道:“怎么……不够用吗?”

小倩这才反应了过来,于是忙抹了抹眼泪,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多谢公子施恩!”说着她就要跪倒,杨雨寒见状,连忙将她托住,心疼地看着她说:“没事啊孩子。我这也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记在心上。”说完他又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将那前来收尸的小二给唤了过来,“你带两个孩子先去吃点东西,然后给他们俩开一间房、梳洗一番、再换一身衣裳。”

小二匆匆应了。

少年则强忍着啜泣郑重下拜,给雨寒连磕了三个响头:“公子的大恩大德……吴靖没齿难忘!以后无论公子有什么吩咐,吴靖都在所不辞!”

“……”杨雨寒瞧了他一会儿,故作冷峻地说道,“那你就保护好你的妹妹,把她给照顾好。如果日后你再敢做出类似的事情,我绝饶不了你。”

吴靖再次伏身:“公子放心,我一定会把小倩照顾好的。”

“那就好。”杨雨寒微微点了点头,“走吧,我等忙完了再去找你们。”

“嗯。”孩子俩含着泪双双颔首,然后便拜别雨寒,随小二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杨雨寒挥了挥手,直等到他们走远才又转过了身子,望了望正在给少年超度的广真大师,出了半晌的神。

其实,让他感觉不适应的并不是他第一次杀人,而是他在杀人后竟然没什么感觉。

可是……怎么会没感觉呢?

这不应该啊……

……

“公子。”

杨雨寒忽被广真唤回了神,这才发现广真已来至切近,于是他连忙应道:“大师。”

“嗯。”广真缓缓地点了点头,十分平淡地说,“杨公子。以阁下的智慧,已无需贫僧多言。贫僧……只是希望公子日后能三思而后行。”

杨雨寒虽不以为然,但还是礼貌地颔了颔首:“好。”

“善哉……善哉……”广真双手合十道,“那……就请公子暂且止步于此吧,以免见到了那些孩子再起事端。”

杨雨寒想想也是,所以就答应了下来。

广真说:“那,贫僧便去了。”

杨雨寒恭送道:“好,大师请慢行。”

广真又点了点头,接着便带着幼徒踱向了西去。

“……”杨雨寒轻轻短吁一声,侧首看了看那栋直径约四十米、每层高十二米的巨大赌枋,看了看赌枋外一幅幅呼之欲出的巨型浮雕,然后走进了最底层的地狱楼里。

……

“客官。”杨雨寒方一进门,就有一衣着普通的店小二飞身迎上前来,“您里边儿请。”

杨雨寒淡淡应道:“没事,你忙你的吧,我不赌,就是随便转转。”他一边说,一边环视四遭。

这层楼没有窗户,东南西北的入口旁各有一张古朴长柜,柜内各有两名青衫女子接待来客,两张长柜取中的位置则是一浑然天成的石质莲台,莲台上大佛端坐,佛边莲灯数朵,佛前又摆了一盏小小油灯,摇曳着青莹的焰火。

楼的内部悬浮着层叠竖立的青色经文,将一棵高大静雅的菩提古树围绕正中。而在古树的四周,则是十六个大字,从这边瞧不真切。

“呃……”小二略带含糊地说道,“好吧,那您有什么吩咐再来喊我。”

“嗯。”杨雨寒点点头说,“你走吧。”

“得,那小的先退下了。”说着他便躬身退向一旁、招待其他的客人去了。杨雨寒旋即在朝大佛散漫前行,直待其走得近了,方知那大佛原是尊地藏菩萨,随后依次看来,又觉出这四尊菩萨的神情举止尽皆取材于“地藏劫前救母”的四个故事,不禁观之动容。

穿过重重经文再往里走,忽见前方竟有一身披蓝黑羽毛、侧生雪白双翼的人形鹰怪手持着丈二长戈飞出地底,落在了菩提东侧,又阴鸷地向东门踱去,甚是潇洒。

杨雨寒颇感新奇,脚步不由得略有加快,少顷就来至在菩提树下,才发现这楼底别有洞天——菩提半悬于空,树根俱都归藏在一块圆锥形的土堆内,仅露出几条棕须。有一架巨大的扶梯环绕古树盘旋向下,连接着地底或映火光、或冒寒气的双层洞窟,其尽头又消失在一团无垠的黑暗里。

看来……他们还根据“六道轮回”的记载,将此处改造成了“八寒”“八热”两重地狱。并且其四周,想必也还有“孤独地狱”和“近边地狱”,统共是一十八种。

瞧得越久,杨雨寒就越觉得毛骨悚然,他本就怕鬼,遂赶忙捺住好奇、将目光收了回来,而为了转移注意,他又看了看这菩提外围的十六个大字,才方知其内容是“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字为楷书,点画遒劲而显朴茂,字体宽博而多扁方,形意相趁,让人心生清灵。

“唔……”杨雨寒对菩提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决定离开此地。

第一百二十一章 莲台施甘露 饿鬼自啖食

没一会儿,杨雨寒就穿过楼顶大张的鬼口和两层赌枋中的空档、来到了饿鬼道上。

“南无各位佛、菩萨,求各位佛、菩萨、天龙八部、护法天神地神加持保佑,我现在要施食给一切饿鬼,愿他们速来到我这里。”

方一入内,便有一阵深沉低徊的唱诵飘然入耳,杨雨寒左右寻望,却发现此地杳无人迹,就连个接待和小二都没有,看起来和赌字毫无关系。

这层楼跟下层一样都没有窗户,围墙和楼顶遍布着闪电状的缝隙,犹如火山上山石迸裂,吐露出一道道好似岩浆、又不似岩浆的温润光华。

他的脚下是一张不知名的兽头图案,墙边站着一身长六丈有余的闭目大佛,左手执九环锡杖,右手托金色食盘,着一件偏袒右肩的土黄色僧衣,神态静谧安详。

而在楼的内部,矗立着三座连接上下、且闪烁橙红色经文的巨型方柱,其他的地方则植满了无数悬挂黄绿色球花的高大银杏,银杏树整齐划一,鳞次栉比,本该是一幅美景,可放在如此阴森恐怖的环境中,却反而又有些诡谲。

难不成,这层是他们的修行之所?

毕竟他们会按照“轮回六道”来修建赌枋,想必也不乏信奉佛教的教徒。

“唔……”

杨雨寒轻吁一声,随之自壮胆魄向里深行,地上偶有落叶,脚步窸窣间,又听闻第二阵吟咏:“观想一切饿鬼都来到我这里。行者尔时应当起大悲心而语之言。汝当善听。我今以此陀罗尼开汝咽喉。施汝清凉柔软快乐。欲令汝等自恣饮食甘露美味。观想一切来的饿鬼咽喉打开,感觉清凉……”

闻听此言,杨雨寒仔细回忆了片刻,根据词意分析……他们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举行施食法会。而那尊身形高大的闭目大佛,也大概是佛教传说中于饿鬼道救母的目犍连尊者。

他边走边想,隐约见两排树木的尽头搭建有一圈石质围墙。于是他连忙紧赶几步奔至切近,又接着飞纵至身旁的银杏冠顶,才见那台内是一片清湖,湖中的荷花不但宽大,并且高低有序,上面坐满了身着僧袍的人妖精怪,右手结莲花部三股印,左手屈指擎盘,个个正襟危坐、面带虔诚、肃穆庄严。

而在清湖的正中,凌空端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穿一身华丽莲服的干瘦和尚,他的底下则是一直径五十米的圆形石台,其间上百个赤膊露股、骨瘦如柴的男性老幼或跪或伏,尽皆手扒台沿、眼巴巴地望着四周僧众手中的食物,喉咙里不断地发出痛苦呻吟。

“观想甘露水遍十方,饿鬼沾到甘露水,消除一切罪障,变得清凉,无有火烧其身,变得好看,甘露水被饿鬼喝了使饿鬼清凉饱足无渴。”

随着第三阵唱诵响起,诸僧纷纷平伸右手,指向了台边的湖水。湖水旋即涌动,而后盘旋起一股流淌缓慢的水龙卷,将那些饥民全部都托举其中——令杨雨寒感到惊奇的是,那些个饥民竟没有一人慌乱,反倒还十分娴熟地捧起了湖水擦洗身子,像是已经历过很多次。

“观想无数食物遍虚空界,饿鬼自恣啖食,吃得饱足,身体安快,无有痛苦。”

第四阵唱诵响起。诸僧垂手,投金盘于石台之上,湖水消减,那上百名饥民方一落地,便立即有了力气,开始疯也似地抢夺食物。他们一边吃着,一边拿着,又生怕别人入境,大的踹老的,老的推小的,哪还顾得上什么长幼尊卑、谦让礼法,真好似一群饿鬼,面目狰狞可憎。

杨雨寒面对这番景象,虽然有心施救制止,但又怕因此得罪了谁,为了不使自己太过纠结,遂只好选择逃离,径向着来路奔去。

“嗒。”

“嗒。”

“嗒。”

他将盲杖负于身后,施动气凭之术,跳跃在林间已是如履平地。

可还没等跑出多远,他却突然又干笑了起来,随之缓缓地放慢脚步,停驻在一棵银杏的枝桠分叉处,又继续苦笑了数声。

“你笑什么呢?”

一位少女的声音倏忽在他的耳畔响起,杨雨寒连忙瞧向左侧,竟见一十三四岁的凤眼少女正盘坐在旁边的树枝上,一边双手握着脚踝,一边笑盈盈地盯着自己,顿令他吃了一惊。

“你发什么呆呀?!”少女看雨寒有些愣神,于是便催促他道,“你快说,你到底笑什么呢?”

杨雨寒则依旧没有回话,只是愈发呆滞地看着她,想起了自己情窦初开时喜欢过的一个人,想起了自己曾经是那样的没出息,出去表个白都会被吓得心惊胆战、畏畏缩缩。

哎……

她们俩长得真的很像,都是一美人胚子,只不过这少女编了头十分精致的齐肩发,着一身红白相间的紧身劲衣,上戴臂鞲、下戴吊腿,皆为红底白边,犹显得精神干练。

“喂。”少女见雨寒死盯着自己不放,遂不禁微蹙起眉头轻斥道,“你要是再乱瞧……小心我把你眼睛给剜出来。”

听得此言,杨雨寒才好歹正了正神,对着那少女淡定地说道:“姑娘你误会了,在下方才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并不是有意为之。”

少女骤转狎笑:“呵,是不是……我长得特别像你的一位故人啊?”

杨雨寒虽知她是存心讥讽自己,但还是泰然地应了声:“嗯。不过在下主要是思事,而不为思人。”

“咦~”少女轻蔑道,“你们就不能换套说辞么?无趣得紧。”

杨雨寒摇摇头说:“在下说得乃是实情,不过信不信由你。”说着他又将话锋一转道,“不知姑娘到此有何贵干?”

少女顿了顿奇道:“诶?!你怎么还问起我来了?我刚才问你的你还没说呢!这么不懂规矩!”

杨雨寒浅笑道:“呵呵,无妨,那就请姑娘先问。”

“哎呀,我不是都说两遍了么?!”少女没好气道,“你刚才笑什么呢?!”

杨雨寒遂作出恍然状:“唔,没什么。在下只是耻笑自己太过懦弱。以前是,没想到时至今日……也还是一样。”

“哦……”少女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接着又掌撑树枝使了个前手翻、极为优雅地立起了身来,“这个好办。你既然有悔改之心,那就算对得起你的面相。不如这样,你也来跟我们一起,砸烂这腌臜鬼域,也算是替天行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南怀槿花艳 关山月不群

“呵呵。”纵然这少女能够如此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已经证明了其神通不菲,但在杨雨寒的眼里,她也始终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所以当听到少女要“替天行道”时,不由得感觉好笑,又不禁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小姑娘该来的地方,你还是先回家吧。”说着他顿了顿又道,“至于这里的事……在下自会跟东林枋的大掌柜谈谈。”

“呀?!”少女一听他这么瞧不起自己,顿时柳眉倒竖,于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箭步便冲至在雨寒切近,先是用单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之后又去势不减,径直将其抵到了对面的树干上,恶狠狠地说道,“你也敢小瞧我?!”

“……?!”

杨雨寒吃了一惊。一方面,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这略带神经质的少女……仅用气凭就能够达到如此恐怖的速度;另一方面,他也对盲杖的无动于衷十分不解——想来以宋哥的通天之能,这根占有他魂痕的护身神兵绝不会来不及反应。不过他转念又一想,也可能是神兵并未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什么杀意——这少女看似很凶,但实则一点儿也没有用力,也没有伤及到杨雨寒分毫。只不过杨雨寒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他又借盲杖内的浩瀚水气充盈体外,旋即将扼住自己的那只玉手硬生生撑离。

“你是谁家的孩子?!”他一边凌空前踏一步,一边朝少女怒道,“怎么如此不懂礼数?!”

可不料少女脸上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紧接着她便卯足了真气、跟雨寒较量了起来:“嗯——我要你管!”

杨雨寒见此情形,又不禁转怒为喜,一边打出了数道水绳把她给绑了起来,一边苦笑着说道:“呵呵呵……你这脾气,跟我那媳妇真是如出一辙。”

然而话音刚落,那原本在缚中挣扎了数下的妙龄少女,竟倏忽化作了一团熊熊赤焰,转眼间弥散成烟。

“唔?!”

杨雨寒顿时一愣,也便是在这个当间儿,少女的真身又从其背后骤然冲出,挥舞着一柄红身白刃、裹挟烈火的七尺巨剑,猛朝着杨雨寒电掣劈来!

“呼——”

剑风之疾,直把那空气都劐出了两道烧红。

“铛!”

杨雨寒方欲转过身子,其手中的盲杖就已早早地脱手飞出,以迅雷之势格住了奇袭。一声金石大响传来,伴随着数道迸溅的星光和两股激荡向外的凛凛气流,陡将四遭的银杏尽数摧折,急切切胡乱扬散!

“铛!铛!铛!铛……”

且还没等他瞧个真切,就又有十数道金华在他身边接连炸开,但纵然少女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怎么也撞不破神兵的周密防护,最后又只能悻悻作罢,一边鱼跃向后,一边将巨剑化归虚无:“你!有本事你把那破棍子扔了!”

闻得此言,刚刚定神的杨雨寒又陡觉脸红了起来,但他还是强装着镇定,一边缄默地瞧着前方的少女,一边寻思着他俩闹出来这么大动静,别说是那些信众了,怎么连个守卫也都没有?

“你看什么看?!”少女杏眼圆睁,气呼呼地呵斥他道,“快点儿扔!咱们俩赤手空拳再比一场!”

“呃……”杨雨寒见她如此不依不饶,于是又只能硬着头皮回道,“这个……我若是把它丢了,在你的手上走不过半个回合,所以……这不是我不肯,而是我真的不敢。”

“嗯?”少女一听,没想他竟会坦荡至斯,反倒还有些吃惊,之后又“那……那……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些什么,这才又继续轻言,“那你知道就好。我平日最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人。仗着有神兵加持,实则连最最基本的招式都用不好,真真是暴殄天物、牛嚼牡丹!”

杨雨寒沉默了片刻,然后便略带颓然地点点头道:“是啊……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想早点变强,但毕竟我才刚刚接触玄法不过五个昼夜,实在是力不从心。”

“啊?!”少女顿感大奇,“只有五个昼夜?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信!”

“哎……”杨雨寒长叹一声,然后无奈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信不信由你。”

“唔……”少女沉吟不语,一边将信将疑地瞧了他一会儿,觉得他的确不像说谎,“那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门何派?”

杨雨寒答:“在下杨雨寒,无门无派。”

“无门无派?”少女道,“那你是哪家的公子?”

杨雨寒答:“淄川楚家。”

“唔?”少女疑问道,“不对吧?你不是姓杨吗?而且就算你是楚家的义子,但我又明明记得……楚家是专修金术的啊。你怎么会有水系神兵?”言至此间,她忽又目露精光,“你……你不会是玄武国的奸细吧?”

杨雨寒佯装愠怒道:“你这孩子,我咋就成奸细了?!我真的是楚家人,只不过这件神兵是一个朋友送的。”

“……哦。”少女迟疑着应道,又倏忽加快了语速,“那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他姓宋。”杨雨寒一边说,一边用木术复原着那些银杏,没等她刨根问底,雨寒又反问了句,“聊了这么久……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在一片枝叶延伸的窸窣之间,少女盈盈落脚于一棵刚刚长成的银杏树上:“我叫南怀槿。”接着她又望了望楼层正中的那方圆台说,“那是我的相公,关山月。”

“?”杨雨寒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才见那圆台之外罩了重淡绿色的木术屏障,而且此时此刻,正有密集的光华迸射在屏障内部,像是在发生着什么剧烈的争斗,“南姑娘,你是说……你的相公正在那圆台之中?”

南怀槿轻快地颔首道:“对啊。”

杨雨寒有些讶异地问:“只有他一个人?”

南怀槿依旧淡定地说道:“对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相公有天授神通,就那几个还远不是他的对手。”

“……嗯……”杨雨寒微微点了点头,心想关山月能到这样的修为,肯定已年岁不少,而南怀槿……正值豆蔻年华,人长得也是如花似玉。哼,又一个老牛吃嫩草,“那既然如此,也就用不着在下了。”

“那不行。”南怀槿赶忙摇头道,“你若是泄露了此事,东林枋一定会严加防守,也徒增我们俩许多麻烦。”

“呵呵。”杨雨寒自知多说无益,于是又话锋一转道,“但不知二位因何如此?”

“因何?!”南怀槿顿时扬起了音调,“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杨雨寒赔笑道:“呵呵,在下初入此地,请恕在下愚钝。”

南怀槿恍然道:“嗯,那好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庭院深几许 兜转没归路

满布着熔岩条纹的饿鬼楼,圆台里安静地闪烁着各色光华。

而围绕其外的一条条笔直的荫路间,深褐色的阴影与点点红晕组合成深长的大片斑驳,幽谧俶诡。

没有风,只有当南怀槿轻轻挪步时,那银杏树的细枝才会悠然自得地晃上几下。

杨雨寒将盲杖负在身后,一边瞧着好似雏鸟般稳立枝头的劲装少女,一边听少女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样子,你方习玄法,对这江湖之事也还鲜有耳闻。

我们夫妻二人,道上皆尊称‘南关双侠’,有‘南怀槿花艳,关山月不群’之美誉,素好替天行道、打抱不平。

前几日,我二人偶然听闻,此间的六道枋表面上是一家赌枋,实则却暗藏不轨。

于是我二人便决定来此,一面由我家相公佯作难民混入其中、刺探虚实,一面由我在外伺机接应。最后果不其然,他们不但假借佛名将难民骗至此处、囚禁于饿鬼道的四方经柱之内,而且还故意让他们忍饥挨饿,待其难以承受之时再分批带到那莲台之中,供此地的信徒进行施食,并美其名曰‘忏悔清净、皎洁其行、自生喜悦、普渡众生’,简直是无耻之极!

就这种地方……你觉得不该砸么?!”

“唔……该砸。”杨雨寒闻言,又重新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料这六道枋的掌柜竟会如此残忍,也更没料自己竟会对这件事没什么太大反应,在这时,他感觉自己过分的像一个局外人,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过分冷静,“只是……也应该有更好的办法吧?”

南怀槿没好气道:“有什么办法?你是觉得这东林坊的掌柜还尚不知情、还是他们突然会变得好心?”

杨雨寒不由得一时语塞:“呃……不是。”

“那不就得了?!”南怀槿摆出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怎么样?跟我们一起吧?”

“呃……”杨雨寒无奈地说,“贵伉俪本就已神功盖世,为何又一定要拉上在下啊?”

南怀槿答:“因为你是好人呐!而且又拿着这么好的一件神兵,那不就应该来替天行道么?”

“呵呵。”杨雨寒苦笑道,“姑娘您实在是太抬举在下了。在下称不上什么好人,只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从没想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南怀槿憋着劲儿盯了他一会儿,“这么说……你是真不来了?”

杨雨寒眼含笑意,貌似平静地颔了颔首:“嗯,不来。”

“好。”南怀槿也慢慢颔了颔首,“好。”说着她又强压怒火、侧身遥望向圆台,“那就休怪我不义了。”然后她便点踏莲足,如羚羊般轻巧地纵入半空,紧接着,陡有一大团橙红色的焰火从她的脚底烈烈蹿起,转眼间烧着全身,将其化作了几缕泛青的烟尘。

“……呵呵。”杨雨寒瞥了瞥左右,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有盲杖在手,面对她的威胁,倒也不怎么担心。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一艳赤如血的巨型法阵,迅速裹住了整层饿鬼楼的内壁,未留下一丝缝隙。

也给这地方更增了几分恐怖。

……

哎,肯定又是她搞的鬼。

杨雨寒稍一停留,便继续举足向外,可不料方走了三步,就听得西侧传来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且还没等他转过头,他便被一股凛冽至极的狂风骤然掀出了十米有余!

“唔?!”杨雨寒大吃一惊,不禁在惶恐间四下乱抓,直到他拽住飞速折返的“随心铁杆兵”才终于遏止了身形。

而当他定睛才见,楼里面已经是一片空旷——散碎的圆台外,水流一地,莲花和树木已俱都弯折,无数个模糊人影漂浮不定,隐约见二人对立其中。

“呜——呜——”

风,毫无衰减之意。

夹杂着一阵阵阴森如冰的哀嚎。

杨雨寒独悬风里,却没有张开屏障。他一边静静地望着那再次争斗不休的一团,一边又任由自己受虐,享受着怒气渐渐充盈的快感,过了一会儿,就在他即将爆发之前,杨雨寒又突然选择了克制自己——他转过身,慢慢走到了墙边,先用神兵逼退了前来拦阻的南怀槿,又将法阵连同墙壁一齐划出了一处缺口,离开了六道枋。

……

“呵呵呵……”

他倏忽发出了三声苦笑,然后缓缓地仰望向天空。

他把自己交给了阳光,让它肆意地留下阴影。

看来……我还是忍不住啊……

忍不住……

那就不忍了。

而待其再回身时,杨雨寒的瞳孔已变作一片漆黑,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杀意,他那件华丽的青色长袍,也早被浩荡的真气鼓动的猎猎作响。

他猛地扬起盲杖,盲杖便旋即涨大了三百多米,自此处望去,几乎要抵得着天上的霄云,而随着他的砸落,那一栋巍然的巨楼却好似纸糊一般,瞬间就被其从中劈成了两半!

“咔嚓!!!”

无数的碎屑残垣、夹杂着死伤的人妖精怪争相跌入楼底,在通往地狱的深渊中回荡起阵阵轰隆以及无比凄厉的呼喊。

愤怒!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所有压抑终被点燃,也终于烧断了他本就已岌岌可危的神经。

有一个声音在说:“让我来吧。”

杨雨寒说:“我能行。”

他说:“让我来吧。你现在还太心软。”

“……”杨雨寒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楼内冲出的一众神魔,他终于顿了顿才说,“好。”

而他的话音刚落,其眸中的漆黑便遽然扩散了开来,不消片刻就蔓延至每一寸肌肤。

唯独瞳孔和头发反成了白色。

宛如冬雪。

……

“嘭!”

一柄风刀撞在了他的心口。

“嘭!!”

一柄霜枪啄至于他的喉咙。

杨雨寒一动不动。

而后的强袭更是蜂拥而至,直仿佛一条扑食的七彩巨蟒,转眼间将他吞噬。

……

安静。

四周的神魔一个个屏息凝神,目光俱指向雨寒。

许久。

那罗列在他身上、层层叠叠的兵器内,蓦地响起了一句:“庭院深深深几许,仄断秋风,兜转没归路……”

众人大惊!

那些兵器也几于同时尽数迸离、沿原路猝然折返,大多数躲避不及的也就当场横死,一时间尸落如雨。

……

“借烟尘几重繁复,掩映搁枕青丝处……”

杨雨寒自一片绚烂的光华之中踽踽前来,恍若地狱的恶魔。

……

他看着四周的众人,就像在观察一群蝼蚁,他们的慌乱、愤怒、喧哗和进攻都变得值得玩味,也变得无关痛痒。杨雨寒漫不经心地化解着自四面八方奔腾而来的各式玄法,一边继续吟咏着:“要推响多少帘幕,才见冬雪,堪堪留春住……”一边又向前踏足,“黄昏里彷徨三步,一步浅笑两步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化鬼图快意 不忍求此态

东掌柜说:“都住手。”

于是所有人都纷纷停了下来。

包括雨寒。

那原本在一片混乱之中仍然稳坐六道枋顶楼的九尺壮汉亦连忙起身,飞纵至他和沈从武的身侧,其余几层的四名“高僧”也匆匆跟上,齐呼了声:“东掌柜,沈大人。”就垂手立于一旁。

却不见饿鬼道与关山月争斗的那位。

“……”黑豹淡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回首看向雨寒,“杨公子,您有什么不满,尽可以对我言语,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杨雨寒平静地瞧了瞧他,又看了看旁边难掩愕然的沈从武:“没什么不满,在下只是……不想再做一个凡人。”

“呵呵。”黑豹低低地笑了笑道,“您本就不是凡人,如今又何出此言?”

他这话说得巧妙,杨雨寒思索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最终就只得反问了句:“东掌柜,沈大人,我刚才的诗……作得如何?”

沈从武没有说话,东掌柜则不慌不忙地应道:“好。”

“唔,呵呵,那就好。”杨雨寒微笑着向外环视了一眼,又问了句,“息妹现在何处?”

黑豹没有回头,直盯了杨雨寒片刻才说:“公子闹出来这么大动静,风姑娘应该在路上吧。”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就忽见一白影自左侧极速掠过,径朝着杨雨寒飞去。

“哥哥。”风声慢方一驻足,便一把握住了杨雨寒黑漆漆的右臂,十分关心地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且还未等他回答,她就又柳眉倒竖,一边怒视向众人,一边将股股狂风收纳于左右,衣发飘扬,眼看着就要发作。

杨雨寒见状,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声慢,你先等等。”

“唔?”风声慢旋即暂敛神通,不解地朝他望去,“哥哥……”

“没事。”杨雨寒先是小停了俄顷,然后才从容地说道,“是我先动的手。把这六道枋给砸了。”

“?”风声慢虽心存疑惑,但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深询缘由,遂只得转问道,“那你的身上……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杨雨寒答:“这本就是我,我是另一个他。只因他能力不济、心性软弱,所以便躲了起来。”说着他又微蜷着中指点了点左侧的太阳穴道,“在这。”

“?!”风声慢既惊且疑,此时的她尚不知道,杨雨寒在楚府之中曾被武子虚生生逼出了另外一个人格,遂不禁有些糊涂,不知该说点什么。

杨雨寒懂她,却也并没有多做解释,他望了望天际被阳光勾勒出金边的朵朵重云,又问了句:“晴儿呢?”

风声慢略带犹豫地答道:“月容姑娘正帮忙照看着呢。”

“哦,那就好。”杨雨寒轻轻颔了颔首,接着便牵起风声慢,旁若无人地带走了她,“走,先陪着我到那边看看。”

“啊?”风声慢一边懵懂地跟随,一边回头望了望东林枋的众人,“你……那……”

“没事,不用管他们。”杨雨寒脚步未停,须臾飞出了老远。

而那些神鬼妖魔,或是忌惮于他的神通,或是碍于东掌柜的威严,也没有一人作声。

当然,方才死在他手下的,尽是些无足轻重者——有些是客官带来的家丁奴仆、护卫随从,有些是此地的侍者,还有些,则是被拐卖到楼里的男童女童,人微命贱,死了也就死了。

“哎。”黑豹将目光自杨雨寒处收回,随之凌空挪步、环顾向众人道,“多谢诸位给东某面子,还请诸位放心,此类事情绝不会有第二次,东某也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他顿了顿又说,“至于诸位的损失,东林枋一定会加倍补偿,各家的死者,本枋也一定会好好安置。如若还有什么东某未想到的,诸位也可以尽管提来,只要是我能满足的,就一定尽量满足。”

众人此起彼伏地应了。

然后这边厢便开始料理起了“后事”。

与此同时,那边的杨雨寒和风声慢也已抵达了云层。

……

这很冷。

这里的阳光格外刺目。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云。

像是雾气,潮乎乎的,一碰就散开。

只是云不多,看得并不尽兴。于是杨雨寒就开始喷洒水气,不消片刻便布出了好大一片白色的海,轻轻地翻滚着,一望无际,空旷无比,直教人心旷神怡。

“……”

风声慢瞧着如孩童般专心致志的他,原本惊疑交加的心中不禁生起了一丝暖意:“哥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语气甚至柔软。

杨雨寒侧首看了看她,竟又将她的素手拉起,浅笑着、没来由地说了句:“带你来成婚啊。”

“啊?!”风声慢顿时一慌,顿时羞红了脸,顿时僵住了身子,任由他把自己拽至切近,闻着杨雨寒粗鲁的气息,胸口间直如小鹿乱撞,“这……”

杨雨寒则傲然地更进一步,一把抱住了她的屁股,强硬地说道:“来,亲一个。”

“唔!”被他的十指一碰,风声慢的体内旋即涌出来一道电流,而她在惊诧之下,又忍不住向后一缩,一边掴了他一掌,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风声慢再次愣住,无所适从地将手停在半空,颤抖着嗓音说道,“哥哥……”

“呵呵呵……”杨雨寒邪笑数声,却丝毫不以为意,他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将风声慢揽得更紧,“怎么了?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可、可是……”风声慢怯懦地应道,“你还有红绡姐姐,还有你身在异界的妻子……”

“管她们作甚?!”杨雨寒面露微怒,“我都已憋屈了二十多载,今日便放肆一回又当如何?!”说着他便要褪去风声慢的抹胸白衫,“再说这天上没有别人,就算咱们俩就此同房,谁又能看得到呢?”

见此情形,风声慢竟有些烦恶,遂连忙化回兽身,叼着衣裳自他的下方溜掉,直躲出数米才重新变成了人形:“你、你不是哥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安得双全法 不负卿与伊

“呵,呵呵,呵呵呵……”杨雨寒颇觉好笑,“对啊,我之前就说了,我不是他。”言至此间,他忽将盲杖一横,一边催动玄灵、于盲杖顶端凝结出了一支亮银枪头。疾风所过,白云纷纷合离,“但我比他可强多了。若不是我这几日……自那众生散碎的记忆里学到了一些招式,又悟出了一套全新的修行心法,他老早就没命了,哪还容得他在这里抡棍子乱砸。”

“……”风声慢提防地问道,“那你……究竟是谁啊?”

“放心,我不会害你。”杨雨寒先是朝风声慢盈盈飞近了一丈,然后才继续说,“我是他的守护者,替他封印着那些痛苦的记忆。”

闻得此言,风声慢突然想起自己在楚府时,宋朝峰就已经提到过,哥哥他曾因武子虚所施阴术的影响,在体内凝结成了一股子怨气,好像就是一什么白发人:“原来是你……”

“嗯,原来是我。”杨雨寒微笑着说,“我因其悲悯而生,因其倔强而化,我比他更懂黑暗,所以更向往光明。”

风声慢缄默地看着他,一时间又失了言语。

“好了。”他笑了笑又道,“我该回去了。我曾答应过宋哥要保护好他。

呵呵……

声慢,下次我再来跟你圆房吧,他快撑不住了。”杨雨寒的戏谑方一结束,其身体发肤的大片黑白便开始迅速缩减,齐向着他的瞳孔涌去。

而就在他恢复原貌的一瞬,杨雨寒又倏忽仰倒、径朝着云底跌落了下去。

“啊。”风声慢赶忙收神俯冲、一把将雨寒抱在了怀里,“哥哥!”她轻轻地唤了一声,一边仔细探查了他的经脉,好在雨寒他只是失去了意识,并没有什么大碍。

然后……

她先是停顿了一会儿,确定了四周并无他人,风声慢才将杨雨寒重新带回了云海之上,却没有急于给他输送真气。

……

风声慢温柔地瞧了他许久,大胆地感受着他的身体紧压在自己胸前的羞怯,蓦地,她记起初见雨寒的那一日,尚为兽身的她还曾放肆地舔舐过雨寒的脸颊,还曾倒翻过肚皮任他搔痒,顿时又脸颊一红,忍不住想要吻下。

……

她闭上了眼,微蹙起了眉头,稍稍撅了撅嘴,紧接着小心翼翼地低下了头。

……

不行不行!

还没等她吻着,风声慢就又退缩了回去。

我不能这样做。

哥哥他已经有妻子和红绡姑娘了。

而我……

我只是他的妹妹。

不行不行。

风声慢慌乱地摇了摇头,一边强忍着自己的冲动,可不料忍着忍着,她竟又扑簌簌落下了泪来。

“哒。”

一滴泪水轻轻打在了杨雨寒的额头上。

哥哥……

我都等了你两千年了……

你……

你……

你就让我亲一下不行么?!

“呜……呜……”

风声慢越想就越觉得委屈,遂不禁越哭越凶,片刻就泣不成声。

……

……

“嗯……”

毫无防备的,她的唇上倏忽传来了一阵陌生的温黁,接着又很快躲避了开去。风声慢吃了一惊,透过模糊的泪眼,才知是哥哥吻了自己。

“唔?!”她愣了一愣,双颊再次绯红,匆匆松开了抱住雨寒的手,拭了拭脸,随之又气、又羞、又是略带撒娇地说,“哥哥,你亲声慢做什么?!”

谁曾想,杨雨寒竟没有说话,只是一把将她按在了胸膛之上,低柔地、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你放心,就算有朝一日……哥哥回到了异界,这一次……也一定会带上你。”

“……”风声慢沉默了半晌,然后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嗯。”杨雨寒体贴地抚了抚她的青丝,哄问道,“怎么样?咱们先下去吧?”

风声慢虽有心再磨蹭一会儿,但毕竟哥哥闯出了那么大的祸,再这样继续耽搁下去也不太好,于是便颔首应了声:“好。”

旋即他二人就手牵着手,双双穿过了云海,往东林枋的方向落了下去。

……

“咳咳。”杨雨寒突然就咳嗽了两声。

“怎么了哥哥?你是哪不舒服么?”风声慢关心地问道,雨寒则连说没事。

后来趁风声慢不注意,他又偷偷擦了擦嘴角溢出的一点鲜血——其实他在自己体内时已经受到了重创,是他在清醒之后才渐渐映射在了经脉之上。

只不过他不想让声慢担心,所以就隐藏了下来。

……

此刻已值午时。

东林枋又开始变得喧嚷。

枋间上下老早就统一口径,皆言六道枋那儿……只是有人来醉酒闹事,所以其他三枋的客官也并未受太多影响。

猜测东掌柜已经重返大殿,杨雨寒和风声慢便飞向了那座木屋——果不其然,他二人刚一落下,就望见黑豹正独处其中,一边径朝着这边信然而行,一边平和地唤道:“杨公子,风姑娘。”

杨雨寒旋即疏足站定,然后郑重其事地抱了抱拳:“东掌柜。”

“唔……”黑豹缓缓地点了点头,在沉吟了片刻之后,他才又淡淡地问道,“怎么样?公子的气……消了么?”

“哎。”杨雨寒惭愧道,“您可千万别这样说。在下因一时冲动,竟酿成如此大祸,实在是……”

“无妨。”黑豹忽将他的话打断,“楼阁砸了还可以重建,那些个凡夫俗子……也死不足惜。

这天底下本就不缺平庸之辈,而像公子这般的聪明人,却是不同。”说着说着,他先是调转过了身子,进而徐步向里,一边继续讲道,“不过……公子这一棍,毕竟是砸掉了东某上万两白银,这总得有一个说法吧。”

杨雨寒连忙衔尾跟上,本有心解释一番,却又怕将来……南丶关二人会怪他口风太松,也担心广真大师万一会受到牵连,遂不禁又开始迟疑:“这个……您的意思是?”

“呵呵。公子请放心,东某并不是来讨赔的。”黑豹说,“东某要的,只是公子能记住我这个人情。”

“好。”杨雨寒也没想其中利害,仅是十分爽快地应了下来,“只要是在下能做到的,就一定竭尽全力。”

“嗯……”黑豹顿了顿说,“东某虚长你几岁,便再给你一句忠告,这修行一事……来不得半点取巧,此一次公子虽能够重归正途、化险为夷,可难保下一次还有幸如此。”

杨雨寒一听,才知他是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刚刚是走火入魔了,所以便顺势说了下去:“嗯,在下明白。”

“那就好。”黑豹一边说,一边轻巧跳上了木屋正中的那棵巨树,又悠然回过了身子,“听闻……公子曾去过饿鬼道,不知你是否注意到,那里可有何异常。”

呃……

杨雨寒佯装糊涂道:“东掌柜何出此问?”

黑豹闻言,却没有直接应答,反而用他那宝石般晶莹的双眸,静静地盯了杨雨寒俄顷:“在公子出手之前,身处饿鬼道的所有人、包括层主就已经被他人所害。

而沈大人据现场情况推断,凶手应该就是那南怀瑾和关山月二人。

不知公子……是否见过他们。”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雨打同枝叶 汇作一一处流

杨雨寒瞧自己已逃避不得,只好对东掌柜坦诚相见:“哎,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会走火入魔,便是因为他二人。”

“哦?”黑豹的目中陡然放光,他先用木术瞬间变出了一张方几和两把圈椅,示意他两位落了座,然后才继续说道,“这么说……公子曾跟他们交过手?”

杨雨寒颔首道:“嗯,在下跟南姑娘交过手。也隐约瞧见过关山月,他那时正在跟饿鬼道的众人争斗,在下离得远,瞧不真切。”

黑豹一边幻化出两个木杯,又往里面生出了几片猴魁,一边问:“后来呢?”待他说完,又有热气腾腾的水流凭空乍现在二人身侧,缓缓注入了茶杯之中。

杨雨寒点头示谢:“后来在下便失了心智,什么都不记得了。”

“唔。”黑豹缓缓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沈大人已经去追了,他二人虽天赋异禀,但毕竟尚且年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他们的消息。”

“嗯。”杨雨寒颔了颔首,倏忽又追问了一句,“东掌柜,他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黑豹挪了挪脚步道:“‘南怀槿花艳、关山月不群’,说的便是这一对少年夫妻。

南怀瑾为朱雀国渝州酆都(今重庆丰都)人,她们南家……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望,家境殷实,但她幼时丧父,是由母亲一手带大的。

其母家规甚巨、管教甚严,平日她稍有差错,便会被棍棒加身,所以南怀槿虽在玄术、学问上精进神速,却落了个十分偏执的个性,也为她们南家埋下了祸根。

在她十二岁那年,偶然撞见其母与小叔子偷情,南怀槿一怒之下,便出手杀死了二人。当地衙门在得知此事后,遂将其缉拿归案,可不想堂审之时,南怀槿非但拒不认罪,并且还打伤了数名衙役。

而正当大家要合力围击这女娃时,却又从堂外飞进来一位十五岁的少年,没几下就击退了众人,将她带离了那里。

而这位少年,即是关山月。

……

关山月,乃是白虎国皋兰县关村人,父母不详。据说此人出生之时,全村的村民都死于非命,后幸得路过此地的‘东鬼王’白公遇到,将他收为了养子,取名山月,并带回了七非宫。

大概是命运使然,谁也没想到……关山月竟是天生鬼眼,他不但能与鬼魂交谈,而且研习起学术来……亦是有如神助。在他十五岁那年,关山月就已经做到了都市王座下‘七色无常’的第二位——橙无常,可谓是风光无两。

也正是那一年,由于白公之子白如故瞧上了酆都鬼域的‘孟夫人’,遂派关山月前去提亲。而关山月方从鬼域出来,就恰巧遇到了程大人堂审南怀槿,这才将南怀槿救了下来,一路逃离了朱雀国,回到了阴曹地府。

但……毕竟这弑母一事,无论放在哪里也都是一行大罪,轻则杀头,重则凌迟,南宫诸宿在得知此事后,便开始给西宫施压,要求白虎国尽快追捕二人——严惩关山月,并将南怀槿交送南国处置。

都市王董永冰迫于无奈,只好暗自放走了关山月,又对外放出风去,说‘本想着将他押解西宫,却被其暴起发难,先是打伤了众多同门,然后便逃离了那里。都市王盛怒之下,已将他逐出了殿门,并授意地府上下一定要全力配合朝廷,追击南关二人。’

……

其实西宫也知他作假,但因为阴曹地府的势力太过庞大,朝廷又因那‘逐神之战’元气大伤,如果没什么证据……他们也不好直接去兴师问罪。而都市王也料定了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

他还曾宽慰过关山月,说待到新任奎宿登任,必定会大赦天下。在此之前……还是先暂避东北两国最好。

二人领命之后,便先去往了玄武国。这一路相濡以沫、耳鬓厮磨,难免会渐生情愫,所以南怀槿和关山月就私定了终身,以夫妻之名到处‘替天行道’,一齐闯荡江湖。

只不过说是‘替天行道’,却奈何二人年岁尚小,空有一身法力却不懂人情世故、难辨世事真假,所以也做了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甚至是咬牙切齿之事。”言至此间,他顿了顿又道,“呵呵,谁曾想时至今日,他们俩竟又跑来我东林枋胡闹。”

杨雨寒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多谢东掌柜分星劈两。只是……他二人回来之后,您打算如何处置?”

“呵呵呵……”黑豹笑了笑道,“青龙国自有国法,哪容得东某人越俎代庖。”

“哦……”杨雨寒微笑着又点了点头——可能是因那南怀槿生得俊俏,他竟还有些担心这南关二人,希望他们能逃脱虎口。然而就在这时,他忽又想起前往遗孤洞的那位广真法师,于是连忙又追问道,“东掌柜,在下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黑豹答:“请讲。”

杨雨寒说:“不知您……是否瞧见过广真大师。”

黑豹颔首应道:“见过。那时候公子刚刚离开,东某还过去跟他交谈了一番。广真大师十分敬重公子,说公子本性善良,定不是有意为之。”

杨雨寒赧然道:“哎,在下真的是无地自容。”

黑豹微微一笑:“公子也莫要太过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此事就此作罢,以后也休要再提了。”

“多谢,多谢。”杨雨寒抱了抱拳又道,“那不知……大师现在何处?”

黑豹答:“已经走了。我二人本想去帮你敛回心智,但还没走出多远,就见你跌落云层时已然恢复。广真大师……遂才安下心来,告别了东某。”

杨雨寒心中感动,又不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哎……在下何德何能,竟让您二位如此费心。”

“无妨。”黑豹一边说,一边从树上跳了下来,“都这个时辰了,咱们先去用饭吧。”

杨雨寒旋即起身,但没有直接应允,只微微躬身说道:“东掌柜,我们带过来的孩子还在别掌柜那边,在下想过去看看,所以……就不劳烦您了吧。”

可不料黑豹却说:“女娃那边……由风姑娘照看便是,你留下来陪我,东某还有事情要与公子商谈。”语气强硬得竟让人颇感意外。

“呃……”杨雨寒沉吟着望向声慢。风声慢虽不情愿,但毕竟哥哥刚刚闯下大祸,不由得有些理亏,也不好现在就拂逆其意,于是便只能答应了下来:“哥哥,就依了东掌柜吧。”

杨雨寒这才略带迟疑地颔了颔首,说:“那好,那就辛苦你啦。”

风声慢嫣然一笑,接着就告别二人,径向着酒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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