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纪之丞相别怂 - xp1024.com
《浮云纪之丞相别怂》


第一章:被劫持的丞相

飞鸟盘旋,关山难越。

静谧在夜半被烽火鸣号打破,满天的火光在涑江上映得亮堂堂地,像是要把那无垠的天的烧出个窟窿。

一名士兵背着军用行囊跟在队伍中,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眉眼,嘟囔着问身旁的老兵:“老哥,怎么回事儿,下午还在正常练兵挥汗如雨,怎么现在突然集兵发战了?”

“听说景阳王找到人了!”

“嗯?就是那个驿站里头的大人物?”

“可不是大人物吗,你知道是谁吗?”

“谁呀?”

“半个月前咱们关山郡来了谁?”

“丞相!”

老兵笑了笑,拍了拍愣神的小兵:“集中精神,救回咱们相爷!”

“是!”

禹国军队束装整齐,严阵以待!一路上轻装速进,涉江而过。

一发现有抵抗的士兵,就地残杀,继续前进。

拼杀声,哀叫声夹杂在火光中,仿佛被淬炼的剑一般,扎在每个人心头。

许多涑国兵从被窝里被吼叫声吵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如其来的敌人逼得乱作一团,四处逃散。

很快,禹国军队的副将带人包抄了敌方主帐。

黎明破晓,一声胜利的鸣号宣告此次突袭大捷。

锦辎满脸尘土,被覃清挑了摔在地上,脸上是被扭打的伤痕,青一块红一块的,众目睽睽下,锦辎有些窘迫。但他更多的感受是震惊。

为何一向平和的禹国会突然发动战争,且有如此的神速与战斗力,一举就让涑国崩溃。

锦辎抬头,就看到禹国军队的神话踏步而来。

是他。

君子昀一袭白色战袍,英姿飒飒,从容淡然地走过来。一路上断旗残帐,未熄灭的火附着在残破的营帐上,苟延残喘着释放浊烟。

君子昀看了一眼脚下如丧家犬样的锦辎,清润的嗓音划过满目尘烟:“速速搜寻丞相的下落!”

锦辎闻言,厚重铠甲下的肥胖身体竟是一抖,难不成他前些日子偷袭的那家驿馆中的人物,竟然是禹国大名鼎鼎的丞相余武陵!

再一想到自己对那人所使用的刑法,锦辎不由得心里发怵,难怪一向平和的君子昀突然越过涑江对他发兵了。

“启禀王爷!各个营帐都搜查遍了,没有丞相大人的下落!”

“嗯?”君子昀将目光落在锦辎的身上,清冷的声音再度开启,“锦辎将军能否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锦辎自知拗不过,颤颤巍巍起身,带领君子昀等人进入主帐,在床尾处旋转一木制开关,“轰隆”一声,待尘埃落定后,地面竟然出现了一个通道。

覃清冷着一张脸,示意锦辎走在前面开道。

众人跟着进了地道,向下行十余步,密道开始宽敞起来,底下是一个地牢。

四周都是硬朗冷暗的石壁,几间牢房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显得昏黄暗沉,透着阵阵发霉的味道。

众人一阵搜寻,锦辎抬起手在里间指了指。

“是丞相!”有人在里间惊呼。

就在众人搜寻的当口,锦辎趁别人被呼声吸引,逃进了一条狭长的小道。

“追!”

覃清立刻带领人去追踪锦辎。

君子昀朝里间走去。

更加昏暗的房间里,一个模糊的人影被束缚在墙壁旁,手臂是被绑在十字木架上,头发凌乱地垂在面前,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小兵想用手中的烛火照明一下,却被君子昀伸手阻止。

那样骄傲的人,一定不想别人看到现在狼狈的样子。

“你们先出去吧,通知丞相的侍卫,丞相找到了,需要洗漱。”

“是。”

小兵恭敬地退出了牢房,留君子昀一人在里面。

走进去,君子昀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心上一喜:“丞相,可还听得见本王的声音?”

“嗯……”微弱的回复,已是用尽了叶芾的力气。

叶芾,并不是众人期许的余武陵。也是余武陵。

从叶芾有意识开始,就感受到了浑身刺骨的疼痛,又似火烧火燎般来回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人野蛮灌她水、稀饭汤,浑浑噩噩地,她听不懂那些人对她说的话,都极其凶恶。

她听不懂,对方也不耐烦,不知道朝她甩了多少鞭子。

怎么突然就到了这境地,起初被淹没在疼痛中,叶芾还能催眠着自己。后来,疼痛也麻木了,就迎来漫天的恐慌。这里,绝不是她安逸的卧室,安全放心的二十一世纪。

有时候,甚至希望打她的人下手狠一点,直接送了她的命。昏睡也不错,可不论昏睡了多久,她一醒来,就会感受无数种疼痛在身上肆虐。

终于,又被人惊醒。

“谁?”叶芾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可头顶那温和的询问,真像救赎一样,让人想亲近。可惜叶芾没有力气睁眼。

直到被那人解开双手,抱在了怀中,整理开脸上的乱发,叶芾仍旧皱着眉头。

太累了,听到那人带着歉意的声音低低在耳边说着:“让丞相大人受苦了。”

丞相大人?叶芾神思恍惚地笑了笑,她这还是在做梦吧。

涑江大捷,众人只知景阳王亲率军队,一夜便将锦辎打了个屁滚尿流,还有传闻,许久不兴战事的景阳王从那军帐中带回了个美人儿。许多臆想就这样缤纷多彩地传说开来。

传言在关山郡里热闹了半月,众人都有些好奇那位始终没露面的美人儿外。不过好奇归好奇,涑江大战之后,锦辎回国被降了职,涑国皇帝派了使臣前来洽谈求和事宜。

君子昀命副将覃清继续守在涑江,震慑涑国,自己带着重伤的“余武陵”回了关山郡的府中。

景阳王府。

似乎又是一个梦靥,没有疼痛,也没有任何声音,空气仿若凝滞一般。

四周竟然像是古代的战场一般,周围是烈焰烽火,刀枪入骨,却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整个战场好似静止一般,只有叶芾能动作。

叶芾突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匹马,而马上那人白袍猎猎,飒爽英姿,手中一柄长枪就朝着叶芾刺过来,口中还振声说着:“你为何骗本王?”

锋利的银枪顿时刺进胸膛,温热的血喷涌流失,叶芾感受到一阵尖锐的疼痛猛然惊醒。

床边坐着一个人,似乎被叶芾的动作吓到,只见叶芾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捉着他的前襟,凄厉而沙哑的声音仿若解释般:“我没有骗你!”

君子昀看着叶芾眼中的受伤,还有那清瘦小脸上残存的淤痕,心中不免自责:“丞相可是做噩梦了?”

“我……”叶芾看着眼前温和的男子,与刚才梦中那人几乎一致的俊雅面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何以那样凶狠地出现在她梦中?

“我没事。”叶芾急忙手,颤着身子缩回了木床,目光里尽是防备。

君子昀看她惊魂未定的模样,细心地拉上被子,坐在床边轻声安抚。

“躺会儿,累了就睡会儿,别怕,本王会一直陪着丞相的。”

叶芾看着面前渐渐模糊的人影,又沉沉睡去了。

第二章:王府里的美人儿

趁着涑江大捷的热度,关山郡开始招收新兵,许多人被这一战激发了内心狂热的边疆情怀,纷纷要求参军训练。要去军营里看看那英明神武的景阳王!

君子昀每日都在王府与营地,二十里来来回回。

中午时分,君子昀从营地回来后,就匆匆去了叶芾屋中看望。

不怪有人传闻这关山郡就快要有女主人,是那君子昀对叶芾照顾得太过仔细,就连每日三餐的膳食都会亲自过问,一有空就往叶芾屋里跑,就差把公务搬到这里来了。

余武陵来关山郡就是为了督战。军营中的人都见过不少次丞相与他们同吃同住。

从一开始的排斥,到后来真的就接受了这位相爷,军人们的心思很容易收买,只要你同他们一道单纯。

什么美人儿不美人儿的,参与那次越江之战的人心里却是清清楚楚的,王府中的那个人不是别的人,正是禹国掌持三公九卿乃至全国政务的丞相。

那天景阳王亲率军队大破涑国军,从地牢中抱出丞相那一幕,四周寂静,风也放轻了往日张扬的步子,柔柔的敛起君子昀脸上的青丝,慰安着在场每一个人心中的痛楚与震惊。

只见君子昀怀中的那人瘦弱不堪,瑟瑟作抖,君子昀的战袍覆在她残破的衣衫上。因为在地牢中待的久了畏惧光线,叶芾被抱出来后就一直掩盖在黑布下。

丞相作为钦差大臣,前来关山郡督战,不料被锦辎偷袭劫持而去,本是高高在上百官之首的他因此受尽苦楚。

君子昀心中回忆着当日的场景,又看着房中安静地“余武陵”,心中百转千回。

“王爷。”

丫鬟轻灵的声音打破了屋中的沉寂,叶芾转过身看到君子昀站在门槛处,也不知望了多久了。

叶芾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半个月,这几日逐渐清醒,身上的外伤开始渐渐结痂,脱了疤留着微红的印,人也有了精神气。

叶芾看着自己身上的装束:宽袍长袖,锦绣华服。这些东西叶芾并不陌生。古代服饰,偶尔参加一些活动都会涉及到的。可真的到了古代,心里却一阵茫然无措。

在屋子里待着百无聊赖,托君子昀捎了几本史书,闲在屋里看着。

“总算是把丞相养回原来的样子了。”

叶芾看着款款进门的君子昀,想着他说的话,正要翻页的手顿了顿,原来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

能够叱咤朝堂,还是奴颜婢膝?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不喜欢条条款款,好在她的身份,不用对人委曲求全。

丫鬟端了朱色的木盘进来,上面盛放装有大夫特制的药膳的玉质瓷碗,看到君子昀在场,丫鬟盈盈一拜:“见过王爷。”

“嗯,下去吧。”

君子昀接过丫鬟手中的药膳放在一旁的桌上摆放整齐:“丞相先用膳。”

“有劳王爷。”

叶芾拿起勺子,牵动到手腕处的伤疼起来。

君子昀看到后连忙端过瓷碗和汤勺:“本王来吧。”盛了半碗,待温度适宜了,就想着喂给叶芾。

怎料叶芾突然起身,声音清冷:“王爷,大可不必如此纡尊降贵,我承受不起。”

君子昀愣了愣,又想起之前叶芾受难后的多次推拒,心中了然:“丞相还在怪本王保护不周,害你受苦受难了。”

“不。”纵然是听过许多次君子昀的歉疚之语,叶芾也不曾被打动过,甚至没有做出回应。

自己所受的那些苦楚,至今深深切切地印在脑海中:“我素来不喜与人亲近,拂了王爷好意了。”

“罢了,丞相心中有气是自然的。”忽然话锋转过,“余相与我年龄相当,不如直接唤我名讳子昀,如何?”

“这……”叶芾不知道君子昀作为一国王爷,又是声名鼎盛的将军,其底线在何处。自己由着性子已经是顶撞多次了。

“王爷唤我武陵即可。”

君子昀听着叶芾留有余地的回答,心中思索,面上仍旧笑着:“武陵养病数日想必烦闷,这几日关山郡日头正好,本王想邀丞相同游。”

“嗯。”

说罢,君子昀从袖中拿出一盒精致好看的糕点摆放在叶芾面前。

“听闻丫鬟说丞相近日喝药有不适反应,本王让厨房的人准备了一些甜食。”

叶芾抬起眼皮,颇为小心地看了看君子昀:“给我的?”

味觉逐渐恢复后,药就越发苦了。

药膳也是乏味得很。

叶芾看君子昀笑着点头,便拿起一块尝尝,入口即化,微甜微甜的。

叶芾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这是枣泥糕,喜欢吗?”

叶芾突然敛了情绪:“不,我不喜欢。”

她怎么能喜欢这里的东西。

叶芾冷着脸,直到君子昀离开才放松下来。

又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细细碾碎在口中,却觉一阵苦涩。

叶芾身体慢慢转好,精神却越发不安。

只因,她这个假丞相,还是个“假男人”,她害怕会被拆穿,生死不明。

除了日常喝药,再与几个丫鬟聊几句之外,叶芾还翻看了许多书,做了认识上的充分准备,在对院子的的“暗中观察”后,趁着夜色,避开巡防的侍卫,从后门出了相府。

叶芾张望了身后的偌大府邸,逃也似的跑远了。

她知道官场有多危险,她也害怕这个世界。

走出王府之外,就是一条黑黢黢的巷子。

春寒料峭,叶芾拢了拢怀中的包袱,已是满头大汗了。

这身体,真不适合跑路呀。

叶芾不清楚地形,不知道王府外面是何等世界,就只身一人站在街头,满目悲凉。

出了王府,出了关山郡,她能够去哪儿?包袱里只有几件衣裳而已。

又胡乱窜了几条巷子,叶芾很累了,在一处商铺台阶上坐着,渐渐就睡着了。

第二天,叶芾被清晨的冷着惊醒。

看了渐渐有了人影的街道,叶芾慌乱起身,拿着自己的包袱,蹑着手脚,神色慌张。

已经好几个人在朝他看过来了。

“听说了吗?王府贴出了告示,说是走丢了什么人正在到处寻呢!”

“王府府兵全都出动了,全城搜索,你说,该不会是王爷那个小美人走丢了吧?”

“哈哈,有你什么肖想的!”

“……”

几人调笑,走远了去。

叶芾却是听了全部,心中惶惶。

如果被王府的人找到,她会怎样?她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不能!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回去!

继续跑,君子昀没有公布她的画像,她总能躲掉搜寻的。

一天里,叶芾神智恍惚地东奔西走,始终在城区里打转,城门被把守着,她不敢去闯。

没有银钱,她也吃不上饭。

有些饿了,却没有进食的欲望,身心一片荒芜。

第三章:我可以相信你吗

入夜,叶芾再没力气走了,用一天的行走来麻木自己,足够了。

蜷缩在墙角,昏昏欲睡。

忽然听得声响,叶芾迷蒙睁开眼,就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拄着棍子,面色多有不善。

“我就说来了个新人你们不信,长得还挺水灵吧?”

“嘿嘿。”一干人等淫笑,附和着,“城里啥时候来这么个俊的乞儿了?”

“我也是昨晚上看到他的,好像从王府那边来的,一直在城里转个不停,约莫是个有病的吧。”

“哈哈,有病的好呀,偷了抢了,也不会有力气去官府闹!”

几人作势要对叶芾动手,纷纷凑了过来。

“你们!你们别过来!”叶芾慌了神,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想要逃跑,被一人强势拽倒在地上。

“我说小美人,怎么这么不经拉扯呢?哈哈哈哈哈哈。”

叶芾趴在地上,手臂擦破了皮,有些疼。

眼前的几人急躁地过来,一人一手按着叶芾,抢了她的包袱,还要搜身看有没有银钱。

领头的乞丐见色起意,竟然朝着叶芾伸出手去——

“啊!”

一阵温热喷洒在叶芾脸上,血腥味弥散开来。

“血!”

乞丐们闻风散胆,纷纷退开。

“大人,没事吧?”惊蛰弯下腰将叶芾扶起来,伸手拭去她脸上的血。

“惊蛰……”叶芾认出来,这是在王府中一直服侍她的侍卫,“不要抓我回去!不要!”

叶芾挣扎起来,几位乞丐趁机将受伤的领头过去。

“你竟敢坏了我们的好事!”仗着人多,几个乞丐胆子壮了起来。

“大言不惭!”惊蛰点了叶芾睡穴,安置在一旁,几个乞丐一齐上来,几个回合,还未见刀光,人就已经倒下了。

惊蛰收了势,摸了摸叶芾滚烫的额头,抱着她遁入夜色中。一日未见,大人又憔悴许多。

叶芾醒后,就见到惊蛰跪在床前。

惊蛰剑眉星目,冷冰冰的一张脸,腰间别着一柄长剑。

叶芾看了看四周,自己又回到了王府。

“你为何要带我回来!”

“大人可是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大人!你乃禹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呵,叶芾在心中冷哼一声,她不是。

“大人,惊蛰猜测你可能在涑国被除去了记忆,才会如此不安……但属下恳求大人振作,待回到禹京,一切都会好的!”

“……”叶芾沉默不语,似在考虑。

又是一个不眠夜,叶芾还没爬上墙,就被惊蛰扛进了屋子。

“大人,这是第四次了。”

……

“大人,您前几日出走已经引起了景阳王的警觉,待在王府是最安全的,你千万不能再生事端。”

上一次出走,被君子昀关切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

叶芾累了,趴在床上不作声。跑了这么多次,也该知道这世道了。看着眼前一身玄色的侍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已经经历了死亡。

“惊蛰,我可以相信你吗?”

“惊蛰的命都是大人给的!”

就这样,叶芾成了一个“失忆”的丞相,还被输入了防火防盗防景阳王的思想。

关山地处禹国南部,偌大山脉横亘在大地上,繁衍出大片生机。

微风拂面,身体惬意地张开毛孔吸收新鲜空气。叶芾穿着碧色的常服沿着城外的小道走着,身后是器宇轩昂的君子昀。

“王爷在关山郡有十年了吧。”叶芾想起前几日书中看的内容,作为禹国六皇子的君子昀,在十六岁时被贬到了这里,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嗯,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蛮荒之地,许多囚徒就被流放在这儿,任其自生自灭。”君子昀的眼神里,充满了过往。

叶芾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提了不好的话题,想要转移时却听到了君子昀清朗的笑声。

“本王刚到这里,也是挺绝望的。还破罐子破摔地,浑浑噩噩过了半年,要不是城守可怜我,怕是早就被林子里的恶狼啃了去。”

作为皇子,从小就锦衣玉食,突然贬到这么个绝境,那是怎样的心情,就好像初来这个世界的叶芾。

“王爷,就在地牢时,我也以为自己可能要了结在那里了。”叶芾笑了笑,眼中是许久不见的明媚。

每个人都会遇到最最难过的阶段,咬牙过不去的,就用生命赌了。

叶芾不知道君子昀因何故贬到这里,也不会问。

“涑国派使臣前来和谈,武陵有何看法?”

叶芾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捉摸不定。自己本就是个假的余武陵,怎会知道如何做。

可君子昀既然问了,自己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铁定是要露馅儿的。不得已,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古代史资料,反复碾磨。

“谈和,我们是胜利的一方,当然是有利可图则图尽,留有余地而不多留。”

模棱两可,却也是过了关的。只见君子昀点了点头,微微含笑。

三月,按照惯例,八郡会在这里集会。

王府中渐渐热闹,越来越多的人住在关山郡的新驿馆。

因为考虑到发生之前的意外,景阳王府也腾出大量空房供各郡代表住宿,增派大量士兵防卫、巡逻。

于是,叶芾多了许多邻居。

今日来个秦山郡的小公子,明日来个落山郡的老郡守。

既知丞相在此,免不了一番拜访参见,叶芾被络绎不绝的人扰得烦心,竟然传出旧病复发的消息。

叶芾头上裹着布,脸色憔悴,奄奄一息的躺在木床上。

“大人,喝药了。”

叶芾一听是惊蛰的声音,立马睁开眼做苦脸:“惊蛰你明知道我是装的还让我喝药呀?”

“得知大人生病,王爷和各郡代表都很关心,特地献上了无数珍稀药材,还在厨房旁边专门替大人辟了一处来做熬药之所。”

“惊蛰你是在笑话我的‘装病哲学’?”叶芾嘟了嘟嘴,“你是不知道那些人有多烦,问这问那,请教来请教去的,我哪儿知道呀!瞎编都浪费口水的!”

“所以大人,你要快点好起来,恢复记忆后就又是才学傍身的丞相了,也不会惧怕这些小小应酬了,毕竟大人所经历过的官场,比这些复杂得多。”

叶芾瞪大了眼:“什么?”难不成她要替余武陵经营她的官场?

以往的叶芾只考虑怎么吃好喝好,从来没想过做丞相还是个如此复杂的工程。叶芾有一秒钟的怂了。

惊蛰看着叶芾沉思的模样,以为她在担忧。

“大人,无论如何,我们先回禹京。”

“只能如此了。”

禹京才是余武陵势力的根据地,在这里,生死都可能是个问题,尤其是八郡集会——这个朝廷最大的反动势力面前。

第四章:八郡集会

药汤一如既往地送,叶芾一如既往地倒掉,也推辞掉所有上门求见的客人。

君子昀在这段时间里也忙得很,几乎没有出现在叶芾的面前,而惊蛰则充当一个百科全书,在叶芾身边随时回答她的问题。

在翻到《氏族》的某页时,叶芾发现突然没有了记录:“惊蛰,这是怎么回事?”

惊蛰看了原文,唇角微动:“属下也不知晓。不过,几大氏族在后来都开始从事官场,今天朝中的大部分官员,都是由他们组成。”

“而几大世家关系密切,多有联系。大人看看其他世家,兴许会有发现。”

“嗯。”

叶芾为了以后官场的“丞相工程”,从禹国的史书开始,埋首苦读。

也多亏禹国文化先进,文字发展成熟,叶芾在阅读上没有太大障碍。即使有,惊蛰也能解决。

借着养病的由头,叶芾偷了半个月的闲,对禹国国情有了大致的了解。此时的“八郡集会”也拉开了帷幕。

叶芾躺在藤椅下,悠哉悠哉晒着太阳。

“惊蛰,你说他们开会讲些什么?”

“往年在会议结束后景阳王都会呈送奏折到禹京,不外乎八郡的军事政治,以及谷物丝织情况。”

“喔,还挺老实的嘛。”

惊蛰听着自家大人傻呵呵的见解,果然,失忆的大人简单许多。除却行为举止的大大咧咧,连思考都如此……浅薄。

“大人日后就知晓了。”

“惊蛰,别苦着脸嘛,咱不是有法宝吗?”

恰巧景阳王府的管家走来通知说:“秉丞相大人,王爷说等过几日八郡集会结束后,再安排人马护送您回京。王爷还说,这几日对丞相的照顾上疏忽了,特送来几件字画供丞相赏玩。”

管家说罢,就有几人送上来许多字画。叶芾打开一两幅看了,皆是上乘雅致之品。

“王爷有心了。”

不仅是字画,还有个丫鬟抱着插了腊梅的瓷瓶上来。一时间香气缭绕,沁人心脾。

“这是?”

“初春了,王爷在营地那边有几树梅花开得正好,考虑到丞相身体不便,不适宜奔波劳碌,便亲自摘了几枝带回府中,让老奴给丞相送来。”

“嗯,替我谢谢王爷。”

“是。”

“王爷还让老奴带话,明日八郡代表在明月楼宴请丞相,届时会有大礼送上。”

大礼?叶芾扫了一眼面前盛放的名家字画,这些还不算什么么?

几日前叶芾就向君子昀提出回京,不料现在才得到回复,还是被拒。

这君子昀,到底想在八郡集会中搞什么鬼?

夜晚,叶芾明显感受到身边增派了大量府兵。

喔?终于要来了吗,谋算已久的大礼。

日落西山,叶芾早早歇下了,明日有一场硬仗,也是她“丞相工程”的筑基。

明月楼位于关山郡最繁华的中心地段,背靠关山,建造风格却像山庄一般,从大门进去,拾阶而上。

里面分为好几个大的厅堂,专门作为文人雅士,或其他大型的集会游玩场所。

不似现代的铜墙铁壁,玻璃瓷砖,明月楼上全是自然的山水,甚至在院中种植许多奇花异草。兼具饮食娱乐、修身养性多重功能。

八郡来的人不多,基本上每个郡上来了两个人,加上随从也不过半百。

叶芾今日着了朱紫色的宫制便服,显得庄重清俊。

刚到场就遇到秦山郡的小公子秦岁。

秦岁穿着华贵的宝蓝色锦袍,梳着光滑亮丽的发髻,一双桃花眼风流肆意,年轻的模样惹人多看两眼。

秦岁见到叶芾就笑着开口:“早就听闻禹京的气候温和养人,今日见了丞相,方知是真话。若有人说丞相是女扮男装的,我秦岁第一个挺他。”

叶芾想到可能是试探,面色有些不悦。

“哈哈哈,秦岁你小子,胆子不小呀,调侃到丞相头上了。”一旁的海山郡守走过来,拍了拍秦岁的肩膀,谈笑着。

“臣等见过丞相。”众人纷纷对叶芾行礼。

“不必拘礼。”

众人都不是在朝堂上,也放得开,谈笑声此起彼伏,仿佛有说不完的趣味。

叶芾小心应和着前来说话的人,寻着空档在一旁坐下休息。

“诶丞相,你在这儿呢!”落山郡的老者走过来,叶芾连忙起身,就差迎着了。

惊蛰给她使了眼色,叶芾才突然醒悟,古代的尊卑,不分为老幼。

老者名唤陆净川,对叶芾的恭敬受宠若惊,连忙俯身一拜:“真是折煞老夫了。”

“陆老何事?”叶芾仍旧站起来,一只手搀着。

“丞相呀,我那小孙子前段时间离家出走去了禹京,说要参加科举呀!”

叶芾笑了笑:“这是好事儿呀,说不定就中了举,谋得一官半职呢!”

陆净川重重叹息:“唉!丞相你有所不知,我那孙儿从小娇生惯养的,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还愣是不让家里人跟随,说什么要自己闯荡。”

众人被陆老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都看向这边。

落山处在关山山脉的最末端,土质优渥,物产丰饶,算是几个郡里最有钱的。

那秦岁哈哈大笑道:“陆祎那小子还真去禹京了?从十一岁就跟我说要去京城,还说要……”突然秦岁被旁边的人撞了一肘子,想到话中的不妥,这才歇了音。

叶芾纵使疑惑,也不好开口询问,自找羞辱。

“真不知道京城的官儿有什么可追求的?”有些不顾忌的,直抒心中的想法。

南方八郡大多数人都不屑于在朝廷为官。而朝廷也对这边控制力疏松,算是两厢情愿的放纵。

“陆老是担心小陆祎出事儿,还是需要丞相大人的照拂呀。”一青年笑着道。

叶芾突然看向说话的那人,目光冷冷的,也不言语,众人见状,渐渐噤声。

陆老才开口:“是我那孙儿,从小仰慕丞相,一心想着去京城追随您。”

在场的人虽然都有些不屑,这下却不敢表露了。

叶芾虽然看上去温温和和的,可那食人的官场这人也是玩儿得风生水起,不可小觑。

“陆老放心,本相到了京城,若见到你那孙儿,一定让他修书回家报个平安。”

“唉,有丞相的话,老夫就放心了。”

第五章:景阳王接旨

这边托孙结束,那边也闹了个热火朝天,许多人簇拥着围拢过来,覃清朝着叶芾脚边扔了个人来。

许多在场的人都惊讶一声:“这不是涑国的锦辎吗?”

覃清走上前来禀告:“这是王爷送给丞相大人的礼物。”

“喔?”叶芾看着地上羸弱的人,胡子拉碴,像是许久没有洗漱。

“他不是在涑国吗,怎么擒得来?”

“回禀丞相,涑国自愿赔偿我国军费粮草,王爷用这些换了锦辎来。”

“呵,真是便宜了涑国,分文不出便想谈和。”秦岁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说。

叶芾皱了皱眉,她并没有见过锦辎,对他的怨恨也无从谈起。若是说那些伤痛,叶芾并不打算加诸在锦辎身上。

叶芾走进一步,看着微微喘息的锦辎。衣衫褴褛,破绽处可见青红交错,看来他受了不少苦头。

若是识得锦辎的人肯定惊讶,半个月前还微胖的人,现在竟瘦的只剩个人形。风一吹都能让他怕得瑟缩成一团。

“覃清,王爷可说如何处置他?”

“一切任凭丞相做主。”

叶芾心里想着,这算是君子昀的示好?

八郡的人听着覃清对叶芾的交代,心中也打翻了罗盘似的东南西北晃悠。如果君子昀对待丞相的态度改变,也意味着他们面临许多变数,一众人面面相觑。

毕竟,八郡是以君子昀为中心而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这时就有人从中说了话:“敌国之将,杀了便是!”

“对呀!”

这里的人,包括覃清都多多少少知道叶芾被劫持的事情,都有些好奇叶芾的处理。到底是心狠手辣,还是心慈手软?

怎料叶芾悠悠然,话锋一转,蹲下靠近锦辎询问:“锦辎,你可知我身份?”

“现在,现在知道了。”

“先前既然不知,是谁派的你劫持于本相?”

“这……”锦辎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剧烈发起抖来。

“锦辎,你为将十数年,一向安分守己,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使稍有挑衅之举,也仅夺取皮毛之利。是谁让你敢越过涑江,劫持于本相?”

锦辎抖嗦着,抬起头,望了在场的人,仿佛是被什么蛰到一般,突然低下头去,一个劲儿说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叶芾扫了一眼面有异色的人,缓缓起身,启唇轻语:“说起来,你遭此劫,是本相的罪过。若没有本相这个由头,你还是那无忧无虑的锦辎将军。”

一番话下来,在场的人有的心里就咣当了一声。果然,这丞相不是省油的灯。

那些个狠厉也不是虚言。

叶芾让人把锦辎带了下去,众人窸窸窣窣谈起天来,气氛又逐渐热络,谈到陆老那个小孙子陆祎时,又是一番欢声笑语。

秦岁跟陆祎同龄,说起陆祎的糗事来兴奋异常:“丞相,我想跟你告个状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冒犯呀。”

“嗯,你说。”

“陆祎那小子,自从十一岁见到您的画像后,就说要去禹京把您娶回家,哈哈哈,你说他傻不傻?”

众人屏息凝视着叶芾的反应,生怕惹毛了她。待叶芾也微微一笑,众人方才跟着笑起来。

“那他现在多大了?”

“一十八呀。”秦岁还是止不住笑意,“这不,趁着家里要来关山郡集会,偷偷跑出去了。要是他知道丞相您就在这里,可不得悔青了肠子!”

叶芾摇头轻笑,这些个小子,虽说处于权谋之中,但本性仍旧与孩子无异。

说着说着就到了饭点,众人兴致勃勃,皆举杯敬叶芾。

饭后,叶芾站在明月楼顶端,凝视着众人,宣告般说:“谢谢各位的款待,本相京中政务繁忙,要赶回去了。”

说着便要起身。

众人一看形势不对,这王爷没有给任何示意,如果把人放走了,怎的是好?何况叶芾手中还有个锦辎,若是让她带了回去,惹出事端,那八郡之间的某些秘事,就得暴露。

“丞相何必如此匆忙?待我等禀告景阳王,好生安排,恭送丞相回京才是呀。”周围的仆人突然戒备,众人成环状将叶芾围在中间。

“各位盛情,本相心领了。”

惊蛰拔出剑,从人群中将叶芾护着就要走,突然有人高声宣昭:“王爷到!”

景阳王从明月楼门口进来,一步步拾阶而上,米白色的锦袍衬得他面庞如玉,俊雅非凡。

随着他一步步走上来,众人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王爷。”众人行礼。

“丞相这是急着要走?”

“嗯。”叶芾是第一次这样直面看着君子昀,很养眼的一张脸。

叶芾轻咳一声,背过身去看着台阶:“如今涑江战争结束,谈和事宜也接近尾声,本相任务完成,该回朝复旨了。”

余武陵来这关山郡的初衷就是为了察看军情。君子昀用一场战事打发了叶芾,叶芾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本王以为,与涑国的谈判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定……”

“景阳王接旨——”谁也没想到,叶芾转过身来,直接从袖中拿出了一份明晃晃的圣旨。

“臣等接旨。”

除却君子昀俯首,其余人皆跪地俯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弟景阳王,镇边十余年,团结边境,共同卫敌,功在千秋,不可估量,今又大败涑国,为禹国百姓谋得安宁,特此加封为一品王爵,封号仍做景阳王,于京城赐宅院一所,钦此!”

“什么!”秦岁冲动地想起身,却被身边的人按下去。

“臣弟接旨。”君子昀抬头,接过叶芾手中的圣旨,看着叶芾,勾唇浅笑道:“看来,是本王令丞相不悦了,不然丞相怎会狠心地让子昀背井离乡,远离关山,回去那皇城伤心之地?”

叶芾嘴角扯了扯,圣旨确实有部分出自叶芾的手笔。

“王爷,皇帝陛下对你思念有加,望你在处理完涑国和谈之事后尽快回朝,接受封赏。至于您与武陵的恩恩怨怨,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叙。”

叶芾笑着转身,与惊蛰下了台阶,这次,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拦。

“大人,我们先前假意友好,如今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跟君子昀走得太近,禹京那位会不高兴。”

她不是余武陵,没有她那长袖善舞的本事,只有置身事外或者选择一方,才能保全自己。

也不知是何人出了声,打破了台上的寂静,众人都纷纷看向君子昀。

“王爷,要不要在路上……”

“覃清,派一队精兵,护送丞相回朝!”

谁都没有想到叶芾会在最后来这么绝的一手。让君子昀回京,无异于切除他的势力根基。

“陆老,听闻陆祎去了京城?”

被点名的陆净川浑身一颤,连连回答道:“是,是,我那孙儿不懂事,还请王爷……”

“不,本王很赞成他这样的做法。既然北方的皇帝想要会一会我们,我们也该做出回礼来。”

“王爷的意思是?”秦岁轱辘转了转眼。

“下一届的科举榜单上,本王要看到半数以上的八郡之人。”

第六章:陆祎

也不知这禹国的风怎么个吹法,半个月不到,景阳王要回朝受赏的旨意传遍了整个禹国,就连南边的涑国,北方的齐国苍国都知道了。

更有甚者,那关山郡城守,白家的小姑娘哭着嚷着要跟丞相决斗,怪丞相弄走了她的准未婚夫。

老百姓不管这景阳王是走是留,日子还是照样的过着。可当官的就不一样了,朝中势力暗潮涌动,随着丞相“余武陵”回朝,愈演愈烈。

叶芾在路上就在听“自己”的许多传奇故事,什么十六中举,锦绣文章,又步步高升,奇谋妙计,余武陵在传闻中,就活脱脱一个国家级神话。越到京城,叶芾越能感受到这股偶像气氛的浓烈。

但凡有人认出是“丞相”的车马,不一会儿便有无数人夹道欢呼,兴高采烈地送行。

“惊蛰,本相为官几年了?”

“七年有余。”

“那我怎么像个老派官员似的。”余武陵的魅力,已经强大到可以焚烧自己就照亮整个世界的地步了吗?

叶芾用冷水洗了洗脸,清醒了片刻。

叶芾深知:余武陵越高的荣耀,于她叶芾而言,是越难的挑战。只有不沉浸在余武陵所留下的光环中,她的路才能走的稳妥。

刚进禹京,就受到礼部尚书方俨的亲自迎候。

叶芾笑着跟众人打哈哈,匆匆回到相府。一番洗漱后倒头就睡,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在学习自己束冠的时候碰到了后脑勺的伤口。这就是惊蛰以为自己失忆的原因。

叶芾摸了后脑勺已经结痂的伤口,依稀存在的痛感提醒着她:在这里,余武陵的身份是个禁忌,也是她唯一活下去的保障,毕竟,她再怎么沉睡,都回不到现代。

书房里,惊蛰给她拿来了丞相所用的东西,收集了各种人物画像及资料,各个国家的风土人情。还说每天都要来给她讲以前的事情,说不定能让她想起来。叶芾不忍拂了惊蛰好意,微笑着收下。

好几本书上都有余武陵作的注,字迹凌厉大气,又不失飘逸俊秀。翻出一些她的字画,更是美哉妙哉,赏心悦目。诗文辞章皆是精品,这样的雄才大略,任谁都不会质疑她吧。

一早上,叶芾都在书房里啧啧称赞着余武陵。

“大人,有人求见。”

“嗯?是谁,这个时候来拜见?”叶芾放下手中正在观赏的书册。

叶芾回来后就呈了奏折给皇帝君毅,被批准休息半月再主持朝政,也让百官不要过多造访,打扰丞相修养。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连京中的人都在传丞相在关山郡受了伤,至于原因还比较隐秘,各种猜测,众说纷纭。

禹都城最火的说法:丞相在关山郡看上了景阳王的美人儿被打了……

叶芾闻之,还是闷头看自己的书,半个月的时间,要将丞相的事务和知识技能都掌握——是不可能的!

所以叶芾觉得自己忙坏了。

拜访的人被惊蛰引进来,出乎意料地,从门外先进来一条灰白相间的巨型犬,摇着毛茸茸的尾巴窜来窜去。

“啊!”叶芾惊讶间,本音都快暴露了。沉了沉嗓子,作出男女莫辨的低沉,“惊蛰,惊蛰!”

“阿战!”从门外进来一个青涩大男孩,一把抱住大狗的头,毛茸茸的毛发柔软成一团。

紧接着又走进来一个藏青锦袍的男子,萧索而清瘦。莫名地,叶芾从他眼中瞧出智慧的坚定与从容,让人感觉安心。

“参见丞相。”男子拱手俯身相拜,“在丞相修养期间打扰,请大人恕罪才是。”

“武陵武陵。”一阵清朗的声音从蹲着的男孩口中传出,带着青春特有的气息。

“嗯。”

惊蛰退后到叶芾旁边介绍道:“大人,这是京兆尹余相顾余大人。”接着惊蛰看向那个孩子,“这是落山郡小公子陆祎。”

叶芾点头示意知晓。

余相顾直起身,笑吟吟地:“陆祎,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余相了。”

陆祎抬起头,用身子挡在狗的面前:“武陵,这是阿战,它不会咬人的你别怕。”

惊蛰听着陆祎对叶芾的称呼,刚要纠正就被叶芾拦下:“嗯,我不怕。”

抬头看着双眼盛满了笑的余相顾,“余大人前来,只是为了介绍陆祎给相认识?”

“丞相明鉴。陆小公子来禹京已有半月,这期间下官府上就收到数封落山郡的来信,实为惶恐。既然陆小公子念着丞相,下官索性将他带来,交给丞相安置。”

“交给我?”叶芾惊讶地指着自己,又觉着不妥,放下手,故作镇定地思考一番,“那就暂住在相府吧,这样你也好对落山郡交代。”

“如此,下官过两天将小公子的衣物用品收拾送到相府,这厢就先告退了。”

叶芾还没来得及挽留,余相顾就已走出去,片刻不见了人影。

“遛得真快。”叶芾撇撇嘴,“这狗,是哈士奇吧……”

陆祎的注意力始终在狗身上,终于到了午饭时间,两人得以坐下来面对面谈话。

这时,叶芾才注意到,青涩的陆祎长得还不错,墨色的眼眸中沉沉如玉,小脸儿粉嫩玉琢般。吃饭时安安静静地,瞄一眼叶芾,夹一下菜,再瞄一眼叶芾,然后吃一口饭。

叶芾忍着笑吃完午饭。

想到陆净川那那老头儿的叮嘱,叶芾在饭后问陆祎:“怎么想着离家出走呢?”

“我……我想来京城看看你。”

“就为了看我?”

“是呀,我十一岁就想来找武陵了。”

余武陵,居然这么讨一个孩子的喜欢。

陆祎盯着叶芾看,如墨的眸中闪着光亮般,忽然听他惊讶道:“武陵,你的脖子上怎么会有一条红线?”

“嗯?”

到底是个孩子,听到疑问就跳下板凳扒开叶芾衣领,露出一截细白脖颈:“这里呀。”

“嗯。”叶芾看着十八岁的小少年竟有些害羞,连忙拉拢衣服,“大约是指甲不小心刮的。”

“嗯……”

叶芾隐下心底的情绪,故作严肃道:“今后你就住在我这里,但是在此之前,你要给家里修书回去报个平安。你的祖父可是很担心你。”

“好!”

就这样,十八岁的陆祎,在得偿所愿见到“余武陵”后,更是住到了相府。连带他的那只巨型犬“阿战”,也在相府有了一个专属狗宅。

要说起阿战,这弱不经风、不经世事的陆祎能够从落山郡一路走到京城,又活到现在,全靠了这位功臣一路护佑。

一人一狗到了京城后因为巨型犬影响到京城治安,被百姓举发,陆祎才认识了余相顾,流浪生活总算告了一段落。

另外,叶芾也修书给落山郡,要么派人接陆祎回去,要么送来他的“伙食费”。

惊蛰眼角抖了抖,把叶芾的亲笔塞进信封,同陆祎的一起,快马送去落山郡。

好歹是丞相,这样做是不是,太抠门儿了?

叶芾没管那么多,既然陆祎住在她这儿,该给的费用,落山郡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她的。

惊蛰思考之下,还是觉得相爷的抠门儿有道理。在外看来,叶芾只是提供一个住宿场所,而不是跟落山郡扯上了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叶芾被宣进了宫。

这是叶芾第一次进宫,以余武陵的身份。

叶芾在现代就住在皇城脚下,故宫去过好几次,可第一次进入有人情味的古城。

每一道宫墙的背后,都有可能走出来一队宫女,提着五彩流苏的宫灯走过,或者是拿着托盘,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

是了,这是古代尊卑分明的皇城,权力的中心。她不是叶芾,而是“余武陵”。

叶芾专心地由侍者带领,穿过一道道厚而高的宫墙,仿若步入一个布满隐形荆棘的牢笼,越走近,人也越来越窒息。

第七章:丞相要接受惩罚喔

终于到了清明殿,侍者说这是平常朝会的地方。

清明殿旁边的政事廷,是皇帝的书房。

叶芾正要进去,就看到走出来的余相顾,淡漠的表情,无视她般走过去了。

这丞相是假的吧,一个京兆尹竟然狂成这样?

进了殿,叶芾多了几分收敛。

“臣余武陵,参见皇上!”叶芾行了古代的跪拜礼。说实话,滋味不好受,尤其是,以后天天都要如此。

皇帝略显苍老浑厚的嗓音轻启:“爱卿快快请起,赐坐——”

侍者静静地安排好椅子,宫娥上来沏了茶:“丞相请慢用。”

叶芾受宠若惊,手里捏着杯子,感受到热度都有些不真实,这是古代纲纪森严的君臣?

叶芾仍旧面不改色,听着君毅的下文。

“爱卿此次出使关山郡,促成涑江大捷,功不可没。又迎回景阳王,朕心甚喜。”

“为君分忧,本是臣的职责。”

“景阳王回朝在即,依爱卿看,该授予何职呢?”

叶芾心里咯噔一声,什么情况?!

“景阳王的官爵,想必皇上早有主意,臣不敢妄加揣测。”

“朕要你说。”君毅笑着,双目有神,盯着叶芾。

“臣以为,景阳王戍卫疆土多年,又发展了南方生产,劳苦功高,理应重重嘉赏。念及王爷以往劣迹,功过相抵,恢复其王爵,赐予豪宅一座,以显皇恩浩荡。至于朝中职位……臣实在不敢揣测圣意。”

叶芾说话时亦在观察着君毅的表情。只能说天威难测,太复杂。皇家的兄弟,大抵都是相看不顺眼的吧。

叶芾在回朝时就宣告了圣旨,内容早就传遍大江南北,君毅又再询问,也不知是何心思。

叶芾这宫中一行,行得实在是小心翼翼。回府之后就跟惊蛰描述了自己进宫的全部感受。

“我滴乖乖呐。”

“大人的回答很好,已有丞相往日的风范,略有不足的就是,防守太过,不够锋芒。”

余武陵的作风肯定不是这么怂。

叶芾撇了撇嘴。

“惊蛰,今天我还看到了余相顾呢!”

“余大人?怎么了?”

“拽拽的样子……”

惊蛰理解了叶芾口中所谓“拽拽的”含义后,在暗阁中拿出了一份资料来。

叶芾看完,微微惊讶:“他竟然做了十年的京兆尹!”

能够在京官中稳住十年之久,这是个什么概念?只能说有些深,要多想。叶芾再看了看余相顾的资料,发现只有他二十年前进京赶考后的资料。

连籍贯都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

竟然是,孑然一身。

“余大人在朝中算得上两袖清风,从不参与任何争斗,只在县衙里做事。大人说在宫中遇到他,是挺罕见的。”

“皇帝很不避讳他一样,甚至很倚重。”

“是这样的,余大人可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呢,不过被他推辞了。大大小小的功劳,他也是辞之不受。”

“真是个神奇的人,改日会会他!”

晚间,丞相府收到了落山郡送过来的东西,全是陆祎的衣物,春夏秋冬,连棉被都准备了三套。

估摸着还想过运两个仆人来吧。

叶芾吩咐惊蛰照顾好陆祎,顺便把落山郡送来的钱数一数……

之后的几天,君毅和群臣也没有打扰叶芾的“清修”,直到景阳王回朝,叶芾的闭关正式结束。

景阳王回朝,举国欢庆。

禹都城的百姓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声,都起了个早,在城门口候着。

“景阳王今天回朝,会从这里走过。”

“是呀,听说景阳王都十年没回来了。”

“唉,那样的天人之资,却埋没关山多年。好在王爷没有自暴自弃,在咱南边疆土打出了声名!”

“苍天有眼哟。”

“叫那涑国尝尝咱禹国军队的厉害!”

……

许多百姓津津乐道,谈论着君子昀的往事今情。

这就是王者归来吗?

叶芾在官员队列的轿辇里待着,同一城的人一样,等着一个人。

“难怪君毅如此忌惮,连天子脚下的城民,都被那人收买了心。”

“大人有所不知,景阳王在时就深得都城人民喜欢。去往关山郡多年,挂念他的人可不少。”

“嗯。”叶芾决定回府后好好研究君子昀的来历。

快到了日中,才见到一队人马从远方的官道缓缓驶来,中间的那人白衣胜雪,猎猎当风而来,就像下凡的仙人一般。走近来,只见马上的君子昀束冠整齐,面若暖玉,雪白的锦袍包裹着颀长的身姿,一袭长衫迎风舞动,勾勒出谪仙的风姿来。

叶芾出了轿辇,徐徐走到队列前头,等待着君子昀下马走来。

哪知那君子昀还没到面前就翻身下马,疾步朝着叶芾过来,温润的嗓音带着风尘的沙哑开口道:“丞相的伤可还有大碍?”君子昀手贴在叶芾后脑勺,像是在仔细察看伤口一样,只有叶芾看见了他嘴角那抹笑意和细微戏谑的声音,“那日丞相不等本王便离开,要接受惩罚喔。”

叶芾震惊,猛地推开君子昀的怀抱,俯首道:“王爷一路风尘,想必很辛苦,礼部已备好了洗尘宴。王爷请——”

礼部的官员方俨出列,示意君子昀。

君子昀却笑吟吟看着叶芾,口出惊人之语:“看来丞相还在怪本王照顾不周,在这里本王对着禹都城的百姓向丞相道歉,请求一个原谅。”

“你……”叶芾按下情绪,温声笑语地,“王爷多虑了,本相从未有怪罪王爷的意思。承蒙王爷在关山郡的多加照料,臣感激不尽。请王爷先洗去风尘,再让臣一尽谢意。”

草!叶芾在心中啐了一口,看着君子昀噙着笑意一脸狐狸样的进了城。

这尼玛戏精,尽给自己加戏!

也不知为何禹都城的百姓那么热衷舆论,不到半日,就编排出丞相与景阳王两人的各种相亲相爱相杀的段子故事。

叶芾看着被君子昀败坏的名声,真想一口咬死他。

“惊蛰,我好怕,君子昀不是个简单角色呀。”

“大人,那明日的晚宴……”

“去,为什么要怂?去库房选一件礼物吧,越便宜越好。”

皇帝君毅特地在宫中给君子昀设宴,宴请百官,庆祝君子昀回朝。

第八章:良禽择木而栖

翌日。

“惊蛰,接风宴我应该穿什么?”叶芾放了茶杯,咬着笔杆作思索状。

“您是丞相,庄重即可。”

“可是,本相想随意一些。真是岂有此理,本相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还有谁说不字?”一气之下扔了笔,墙上多了一道墨痕。

惊蛰汗,谁给你的气喔丞相!

于是叶芾着了一身月白色锦绣暗纹便服,玉簪束发,神清气爽地赴了宴。

走到半路发现准备好的礼品还在府中的书桌上。

“嗯……先赊着过两天补上吧。”

在侍人的高声宣唱中,叶芾到场。

“丞相大人到——”

众人注视过去,见到来人时不免惊艳,鲜有看到丞相大人如此随性的打扮。叶芾身形婉约,又书卷气十足,细细看去,竟风流清雅得不成样子。

叶芾噙着笑,悠悠然走到自己位置。与之相对的,是君子昀。

君子昀也是一袭便服,淡雅浅蓝,缀了几片莲色。

“丞相来迟了,可要罚酒喔。”君子昀修长的指节捏着杯盏,噙着笑说着。

“本相事务繁多,故而来迟,还望景阳王见谅。”

咕噜咕噜,叶芾异常爽快的灌了三杯浊酒,喉管辣的厉害。

宫娥为每个大臣添了酒,众人皆饮。

“想不到老臣还有一睹景阳王风采的时候,喝!”

“日后朝中,文有丞相可安邦,武有王爷可定国呀!”

“这两位倒真是当朝颜值担当……”

话题一时偏离,带了些愉悦。上头的皇帝看着一片欣荣的臣子,眉开眼笑:“皇弟征战有功,朕敬你一杯!”说着举杯。

君子昀举起杯盏:“承皇兄护佑。”

皇帝干了杯,众臣自然不能干坐着,都纷纷举杯敬景阳王。

春色清明,繁星如缀,这些日里开的花散发阵阵清香,引人多酌了几杯。

酒过三巡,胆儿大的官员开始搞事。

“听闻景阳王武艺高强,可否舞剑让臣等一饱眼福?”说话的是户部尚书金明,醉眼朦胧的混笑。

“本王饮酒微醉,怕控制不好力道,伤了人。”似寒冰的眼神,淬在金明身上,让他醒了几分酒,看了一眼冷眸的叶芾,颤巍巍闭了嘴。

皇帝笑了笑,抬手招呼了底下人,便见到一群缺衣少料的女子跳着乐舞,扭着腰肢上来,顾盼流转之间皆是风情。

宫廷之舞可庄可谐,全在统治者的爱好。君毅好声色,群臣皆知。

叶芾扫了一眼乐舞,就看到一女子羞涩地朝自己眨眼。女子时而弯腰,时而扬眉,弄得叶芾眨了眨眼闷头喝酒。

君子昀笑眯眯的看着叶芾,眼里意味深长。

女子扭着纤软的腰肢到叶芾身边,弯腰斟酒,叶芾拒绝不过,就着她的手饮了下去。皇帝也看在眼中,先是感到奇怪,对着叶芾身后端着茶水来的宫娥挥了挥手,眯着眼:“丞相若是看上了,你就陪着丞相罢。”

小舞女受宠若惊,俯拜在地,整场宴席都在灌着叶芾。

众臣也是惊大了眸,后又醉心赴身盛宴。

“这……”又是一个耗粮食的呀!叶芾心里滴血,丞相府人丁单薄为的啥,不就是为了省点儿钱嘛!闷头喝了口酒,谢了皇帝。一气之下,叶芾喝多了,丝毫没把惊蛰的千叮咛万嘱咐放在心上。

古代的酒,就是醇厚呀。

宴席散后,各人被安排回去,叶芾摇了摇头,躲了那舞女一路,也躲过了替她引路的侍人。

嗯,其实她是不识路的,四下无人,唤了几声惊蛰无人回应,转眼间被人搀住了胳膊。

“丞相?”也是带了醉意的声音,越发沉厚。

“嗯?王爷?”

君子昀微怔:“是我,子昀。”

“子昀呀,我好像记不得路了,你带我去找惊蛰。”叶芾眯着眼。

没用什么本相的称号,就是“你我”这样简单的词,软糯的声音,透着醉意,仿若在关山郡那样,率直可爱。

可爱?这样的思绪一出头,便有些收不住。君子昀也不计较,顺着心思一路搀扶。

“看来丞相是真的醉了。”平日里循循善诱都不肯叫出的名字,这道轻易说出,莫名的温暖。

“嗯,这酒是有点烈。不过,我可是干过两瓶五粮液的人!”含糊不清,打了个酒隔,气息喷洒在君子昀脖颈。

“五粮液,哪儿的酒?”

“我家乡!”语气颇为骄傲。

君子昀一路思索着五粮液,一路拎着人出了宫门。

“池鱼,派人去丞相府传信,丞相大人不胜酒力醉倒,本王带他回王府歇息了。”

“是。”

把人带上了马车,扔在一旁。

方才宴会上的舞女是君子昀安排的。看着醉得七荤八素的叶芾,君子昀心里微呻。

“若你就这点儿本事,还有什么让本王继续玩下去的意义……”

“喔。”叶芾自顾自的说了句。

“余武陵。”

叶芾对这个名字并没有刺激感,啥也没回答,许是马车颠簸,头被磕蹭到了,叶芾眯着眼顺着君子昀的腿爬起来,双手在君子昀身上来回摸着,咕哝道:“惊蛰你怎么胸变这么硬?”

闻言,君子昀抓起她的手,将人推到一边,眼神中是说不出的冰冷嫌恶:“余武陵!”

“呵呵。”叶芾突然坐直,双颊微红,眼睛里波光流转,似盛了星河,直愣愣的望着他,渐渐凑近,“你是谁?”

“你不刚才还认识本王吗?”

“本王?年轻人,角色扮演呐,哈哈哈哈哈。”叶芾一个人轻声笑着,不见停下来。

“子昀,哦不,景阳王。我真的不想跟你争啊斗的……”叶芾皱眉,嘟着嘴,“我才不是你们找的余武陵呢!”

“那你是谁?”

“我就是我呀!”叶芾此时的声音有说不出的可爱,又带三分迷糊。

“年轻人,你长得真好看呀……”叶芾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醉意迸发上来,昏了头,竟朝着君子昀亲下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差分毫的时候,叶芾却兀自笑了,可别吓跑了梦里的美男,她可不是断袖。

叶芾耷拉着脑袋向一旁倒。

君子昀有些莫名,将叶芾带了回去。

直到第二天天明,叶芾才醒来,带着宿醉的头痛打量陌生的环境,脚沾在地上飘飘然的,晃着脑袋看屋顶的花儿纹。

“这是哪儿呀?”

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丞相醒了?”门外,是君子昀。

叶芾醒神,抹了把脸,赶紧跑过去开门:“景阳王怎么会在?”

“丞相糊涂了吧,这是本王的房间。”

“!!!”叶芾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衣服,确保下“身家性命”。

“本王昨晚睡在书房。”

叶芾舒了口气。

“王爷,我……”叶芾有些迷糊,而君子昀接下来的话让她更糊涂了。

“丞相大人当真如此绝情?”

“啊?”叶芾转身,望着一半身子隐在黑暗中的君子昀,清冷而略带沙哑声音回答道,“本相不懂王爷的话。”

“当日在关山郡,丞相曾说过良禽当择木而栖。本王以为,那时就和就和丞相大人有了心神契合,莫非,丞相都是假意?”

叶芾撇了撇嘴,状似无奈,却又态度强硬:“王爷,道不同不相为谋,本相只对禹国忠诚,没有良木的概念。往后还望王爷自重。”

到底是想收买她,还是想试探她?叶芾嘴角微勾。

不明白的物事,她不去碰便是。

原以为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会让君子昀恼怒,谁知他粲然一笑:“哈哈,丞相大人,真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

叶芾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定睛看着君子昀俊秀的模样。

他凑过来了。

当叶芾反应过来时,君子昀已经伸手到了她后脑勺。

轻轻一抽,叶芾的三千青丝便从头上滑下来了。

偏偏肇事者还一脸笑意地解释:“昨日清点礼品时,未曾看到丞相大人送与本王的那件。不知是丞相忘了准备,还是被下人遗失了。故而,本王亲自求取一物,还望丞相应允啊。”

叶芾看着君子昀手中通体暗红的铜簪,眼里没什么留恋的。

“得王爷垂爱,是簪的福分。”

叶芾起身,推辞了王府早膳的邀请。

刚走到王府门口,就看到惊蛰冷着脸站在那儿,显然是等了许久了。

“大人!”

“啊啊啊啊!”叶芾顺了顺心口,道,“我没事!我没事!”

惊蛰看着叶芾披头散发精神不振的样子,心里急出疙瘩来:“是不是景阳王发现你身份了?”

“……应该没有。”

“大人……”

“我还能继续养病吗?我感觉我刚才多了好多病!”

于是丞相大人任性的告了几天假,折子一律送往府上去。

第九章:兵部的危机

等到叶芾再次上朝时,得到了意外的奖赏。

君子昀在上呈的战报中,把首功推给了前往督战的“余武陵”,又先斩后奏地将手中的兵权一分为八,关山郡的又一分为二,一半由关山郡城守带领,戍守边境。一半在副将覃清手里,驻扎京城,护卫都城。

而君子昀有事没事就宅在城外练练兵。

又是那么恰巧,前几日禹京北郊的一窝草寇捣乱,被景阳王英勇地去来了个一锅端。

如此盛举,让禹京的百姓一片喝彩。君毅本来谋划着褫夺君子昀兵权的计划也全盘落空,甚至分散到了八郡手中。

君毅脸色很难看。

叶芾等于是第一天上班就领了个大奖,然而这个大奖让老板不满意了。

于是,大奖等于烫手山芋。

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叶芾开始接手“余武陵”的事务。

一开始并没有太大问题,折子送到六部的政事寮中处理,到后来,叶芾需要每天带一口袋的折子回府熬夜批阅。

“惊蛰,怎么最近事情特多?”某丞相在堆积如小山的奏折中揉着黑眼圈。

“大人,现在兵部和工部的事情也加到了你头上。”

“之前呢?”

“礼部,户部,吏部,还有些杂务……”

这以前的余武陵心里没点儿逼数吗,大包大揽这么多活儿,不怕技多压身呐。

叶芾撂了笔头,大咧咧坐在木椅上,思考着如何偷工减料。

不一会儿,叶芾就有了主意,找出惊蛰给她罗列的百官名单,拿了笔勾勾画画,倒腾了一下午。

第二天,叶芾拿了手中的兵部折子,让惊蛰准备车马前去景阳王府。

皇帝御赐的宅子还没有装修好,君子昀还暂时住在了皇亲驿馆内。

到了地方后,叶芾猫着腰在门里看了看,惹得守门的人一阵惊慌。

叶芾偏过头问惊蛰:“本相貌丑?”

惊蛰执剑一旁,忍了笑意:“许是被大人惊为天人的容貌摄住了心神罢。”

“惊蛰你真有眼光。”叶芾笑着给了一个赞同的眼神。

惊蛰汗,大人脸皮更甚从前。难道这是失忆后遗症?把好好的丞相整成了自恋狂。

王府管家很快从里面出来引着叶芾进门,曲折小径通往宽敞的庭院里,君子昀正指导方君实练剑。

“师父!”方君实看到叶芾的一边就开始嚷嚷,君子昀闻声也抬头看过去。

一片绿意中,叶芾身材纤瘦,月白色长衫微扬,盈盈款步,颇有风采。近看后,是眉眼弯弯,面似暖玉。

“师父!师父!你是来看徒儿的吗?”

方君实把剑仔细收了放好,就扑到叶芾跟前撒欢。

“嗯……”叶芾怔了,她不认得这人。眼前的小孩儿到她腰间的,叶芾轻轻碰了一下他额头上的青紫,引得方君实哼哼一声。

君子昀缓步走过来,眼中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昨天摔的。”

叶芾看着君子昀,一袭青白锦服,勾勒几笔墨竹,俊朗清雅,生生带了些读书人气质。

“师父师父,舅舅说王爷的枪法、剑法皆是禹国第一人,徒儿特地来学习,以后就能保师父周全啦!”方君实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拿的也只是木剑,估摸着舞起来也是磕磕绊绊。

“戚戚终于见到师父啦!师父好像比以前更瘦了。”方君实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丧着脸,“可师父好像不认识戚戚一样……”

叶芾皱眉沉思,弯下身伸手摸着方君实的头,安抚道:“怎么会呢,肯定是戚戚长高了,让师父一下子没认出来呢!”

“嘿嘿,是嘛,那戚戚要快点长高长大,快快保护师父和舅舅!”

“好。师父有事和王爷商谈,一会儿再找你玩儿。”

“得令!”方君实转过身,眼巴巴地,一步三回头,消失在院落中。

面对君子昀的打量,叶芾有些心惊,也不知道方君实会不会成为她的一个破绽。

“王爷,本相有事相商,可否借一步,坐下谈谈?”

“当然——”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虽说是临时安置,也花费了不少功夫。

依稀看去,青铜长矛,玉璋,皮质弓箭……书房设计巧妙,一个横木隔断了兵器一栏,进入后是满眼的藏书。

“王爷。”

“私下可唤本王,子昀。”

“怎敢?礼数不可乱。”叶芾抚了心中惊悸,面上无色。

君子昀眼中晃过叶芾那日醉酒后的乖巧,不免心里一哂:这人,还是醉了的时候可爱。

“都说了是私下,无需客气。”

叶芾也不多加推诿,开门见山地将袖中的兵部折子拿出来。

“这是兵部侍郎郭力弹劾本相的折子。”叶芾带着浅笑,“六部事务集中于丞相一人手中,树大招风,本相想向王爷求个解脱之法。”

君子昀看了折子内容,同样付诸一笑:“丞相口口声声要与本王划清界限,怎的又要求我?”

叶芾脸皮厚得接话:“因为只有王爷可以解除本相危机,若我为了区区面子而放过这方法,不划算。”

君子昀浅笑,从书堆中拣出了一份信件,递给叶芾。

叶芾寻了椅子坐下,细细看过后,赫然起身道:“制衡?”

与其说是制衡,不如想成六部的完善。把六部事务着重放在尚书侍郎身上,丞相和皇帝只起决策作用。

这样下来,丞相顶着的压力会小很多,皇帝也被削了独断的专权。

叶芾捏着折子,心里百转千回,这是对自己有利的,尤其是现在矛盾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时间段。

这个若是自己上书,必然会有很大的阻力,别说太子党,依附皇权的世家也会攻击一番。但凡权力转移,都会有一批人地位滑下去,既得利益受损,自是有一番反抗与斗争。可若是稳定后,对朝政运作的作用是有益的。

叶芾心里也嘀咕:要不要牺牲点儿什么,推着历史的车轮转一转。

“不知此计策,何人所出,本相想就细节处请教一二。”

“若是本王呢?”

天雷滚滚,说好的剽悍武将呢?叶芾划去一项心里的定义:武将,莽夫也。

“王爷大才!”

若是由皇族的君子昀出手,那反对声音可忽略不计呀,有兵权在手,谁怕谁。

“丞相以为如何?”君子昀噙着笑。

“若是实施,可利朝堂稳固。”

“奇怪了,一般人都会觉得本王是在削丞相的大权呢。”尾音微扬,勾着人心弦一般。

“嗯,本相不敢揣度王爷心思。”叶芾心想,打太极累人呐。

“呵呵。”一阵沉沉的笑声,君子昀凑近叶芾耳畔,“本王上书促成此策,丞相给本王什么呢?”

叶芾发誓,没见过这么赤裸裸谈条件的。如今君子昀手中掌握不少兵力,在朝中却没有担任职位。

于是建议道:“王爷对兵部尚书一职,可有兴趣?”

兵部尚书悬缺,君子昀上位,无可厚非。

“本王无心朝政。”

谁信……叶芾在心底打了个圈儿。

“本相愚笨,实在不知王爷喜好。”

只见君子昀嘴角勾起,笑得跟狐狸似的,目光灼灼看着叶芾:“丞相聪慧,会知道的。”

叶芾就这样回了府,连带着新认识的徒弟,送回了方宅。

恢复静寂的王府能听得树叶嗦嗦声,落入水中缓缓而沉。池鱼从暗处走出来:“王爷,丞相和方公子走了。”

“嗯。”君子昀正提笔写着什么,突然顿住,“妖娆传来的消息是,丞相似不好女色?”

池鱼面色一崩,所以王爷你用自己牺牲试探?

感觉王爷回都之后越发玄幻了,池鱼给自己捏了把不存在的汗:“嗯,妖娆说过。官员里也有些传闻丞相不好女色,嗯……男人方面,除了与温太傅之子亲近外,丞相身边没有什么人。”

“有趣。”君子昀摸着自己脸皮,“本王长得好像不错,但丞相依旧面不改色呢。”

“咳……”池鱼呛了口水。

第十章:愿今生为您鞍前马后

从驿馆回到府中,如往常一样,叶芾向惊蛰汇报了一天的情况和心得。

坊间传闻,丞相大人有三宝,相貌口才和方少。

经过惊蛰的介绍,叶芾才知道,方君实便是叶芾的“亲传弟子”。

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因缘,礼部尚书方俨的外甥,成了丞相大人的小徒弟。

“大人在方小公子这事上,有些猝不及防,可能会埋下祸患。”

接着,惊蛰拿出关于方家的资料,让叶芾熟记。

“如今的办法,只有辛苦大人了。”

“嗯。”叶芾也不埋怨,拿起书就看了起来,晚膳后仍旧在研究禹国世家的宗卷。

“武陵武陵。”

“大人,陆祎公子来了。”

“进来。”

陆祎终于不是牵着狗进来的了。

“武陵还在看书呀,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你找我何事?”

“祖父来信说明年会来看我,还说郡中会有人跟随我一起参加科举呢!”

“那你也要奋发图强咯。”

“武陵,我能和你一起看书吗?”陆祎说要,又紧张地用手比划着,“我不会吵着你的。”

“可以。”叶芾一脸认真,看着陆祎,“我明天让惊蛰在旁边给你安置一个小书桌。”

“谢谢武陵。”

“你为什么喜欢叫我名字?”

“不知道,就觉得好听。”

“可别人说你不敬怎么办?”叶芾看了一眼旁边的惊蛰,这人就想“整顿”陆祎口中的称呼呢。

“那我在没人的时候就叫你武陵。”陆祎兴致勃勃回答到。

最后,叶芾哄着陆祎,让他回房睡觉了。

“惊蛰,我好像知道君子昀想要什么了。”

大清早,叶芾就到了皇宫,看了一眼“天梯”,拾阶而上。

这上朝路,可真谓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喔。

人都到齐了,君毅也坐到了上头。

“众大臣有事启奏——”

太监高声过后,君子昀就上书陈情了所谓的“制衡”之策,不出意外地,获得一致赞赏。

通过,择日颁行。

而叶芾奏折的内容,就显得不那么惊人了。

增加八郡个别富裕郡县的税收,给予科举优惠名额。同时提出让君子昀担任兵部尚书。

只见君毅坐在殿中央的金銮椅上,一身明黄而眉目微皱。

“前者是利国利民的好计策,可后者,让景阳王担任兵部尚书,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既是丞相提议,臣等以为可行。”

“嗯……”叶芾心里默念,老子是背锅侠吗?!

君毅在上头迟疑不决,朝局一时有点僵。

却没想到,这时君子昀站出来,微微一笑,道:“本王舞刀弄枪惯了,朝堂之事怕是应付不来,不若丞相他们熟稔,还望皇兄体谅我这种粗人,给个闲职便罢了。”

“六弟……”君毅激动,激动到老泪纵横。

叶芾嘴角微抽,不知道君子昀咋想的,这可是天上掉馅饼。

有了兵部尚书的职位,无所畏惧为所欲为好不好!

得了,人家不想要,那就不要吧。

最后的结果是,兵部尚书仍旧封了,封给某默默耕耘的晋序。

众人嗟叹:晋大人这兵部尚书,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呀,哈哈。

斯文俊秀的晋序抚了抚朝服,上前跪受听封。

而君毅那边也明显阴转多云。

叶芾微哂。

下朝后,许多人都围着君子昀,而叶芾这边就清冷很多。

君子昀嘴角弯弯,看着叶芾清瘦挺拔的背影,勾起一抹淡笑。

“余相的政治手段,当真是炉火纯青呀。”

“呵呵,景阳王有事儿?”

“丞相对本王不任兵部尚书感到不满?”

“是,那又怎样?”

“都说丞相喜好玩弄权术,这下子倒是让本王纳闷儿了。”

“景阳王谦虚了。”

“丞相,能否给本王个参朝议政的理由呢?”

“不敢当。本相只有一言:制衡制衡,除却本相与皇上,自然还有与景阳王的。朝堂争锋,波云诡谲,势力越是错综复杂,越是不会被击垮。除非,那人想要自取灭亡。”

叶芾露出深意的一笑,踏上马车缓缓离去了。

许是叶芾那番话起了作用,不久之后便有许多人上奏为景阳王这个正统得不能再正统的皇亲贵戚谋职位。

君毅无可奈何,把兵部与工部的某些权力给了君子昀。

“啊,世界真是美妙呀。”

叶芾看着朝中局势,颇为满意。

这样子,她的丞相位子,暂且安全了吧。

半个月里,君子昀代理分管兵部工部事宜,六部与丞相的工作也协调完毕,朝中处理事情起来也顺畅许多。

丞相表示:无事一身轻呐!

叶芾在府中伸了伸懒腰,手中是一卷禹国《风土人情考》。

敢情当年考清华北大的劲儿头,现在用来学习做丞相了。

叶芾还是会偶尔想念家。从书案下翻出自己的“日记本”,桌角是自己命人制作的炭笔。

一个墨色的“叶”字在褐色封面的右下角。

叶芾把记得的东西都写在了本子上,想着以后可能会用上。

陆祎被叶芾安排进了太学,府中清静许多。

惊蛰又打发了来相府拜访的人,进到书房中禀告:“大人,户部金明金大人求见,被属下驳回了。”

“嗯,他那个人,不见也罢。”典型的人傻钱多。

“大人,锦辎伤好的差不多了,说要见您。”

“好。”

锦辎被叶芾从关山郡带了回来,一直在相府别院中养伤。

叶芾来到别院中,看到锦辎正在院内活动,一身浅褐色的装束。

“锦辎,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锦辎看到叶芾前来,连忙敛衽下跪:“参见丞相。”

“锦辎,不必多礼。”

叶芾让惊蛰搀扶他起来。

“惊蛰,府上有裁缝吗,给锦辎做两身涑国服饰吧。”

锦辎憨憨地笑了笑,眼底有些湿意。

叶芾找地方坐了下来,两人呈对坐姿势。

“听惊蛰说你有话跟我说。”

“大人……我……”锦辎吞吞吐吐,像是用了很大勇气才又开口,“我曾奉王上之名,对您用了一种药。”

“什么药?”叶芾惊讶,身后的惊蛰更是紧张起来。

“锦辎也不知晓,药是王上派人给我的。”

“嗯,我知晓了。”

“那大人你,可有大碍?”

叶芾感到奇怪,锦辎何以如此关心她的安危。

“我无碍。”

“锦辎,锦辎还有一事。”

“但讲无妨。”

“鄙人在对您用刑时,发觉了您的身份……”

“什么!”叶芾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有什么人知道?”

“不不不,没有其他人。”

叶芾闻言,转过头望着锦辎:“这是你对我愧疚的原因?”

“是!丞相一介女流能屹立朝堂多年,是锦辎佩服的人!”

“呵!”惊蛰轻蔑地一声,第一次表露自己情绪。

“锦辎,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去留随意吧。”

叶芾说完,领着惊蛰回了书房。

一下午,叶芾没有任何动静,惊蛰以为她会因为中毒而惊慌,或者因为身份暴露而愤怒,但什么都没有。

晚饭后,惊蛰仍旧不安,似乎还有些隐隐期待着叶芾能够有些不平常的情绪。

“惊蛰,正常点。”

“大人一点都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个药要毒我早晚都不是我能控制的。而我的身份,只有兵来将挡咯。”叶芾回答得一派轻松。

惊蛰告退后,伏在门边看叶芾,仍旧是一派悠闲自在。

大人何时,已如此豁达。惊蛰的嘴边,慢慢勾起一抹笑意。

第二天早晨乘坐马车上朝时,叶芾停顿了上车的动作,轻轻掀起车夫头上的斗笠:“锦辎,怎么是你?”

“锦辎的命是丞相大人给的,愿今生为您鞍前马后!”

“好。”叶芾上车后,拍了拍锦辎的背,“谢谢,以后我上下朝可就辛苦你了。”

锦辎拉绳的手顿了顿,继续驾着马缓缓前行。

五月的太阳,越发暖了。

十一章:上行下效

经过小小调整的朝堂整得是有声有色,次序严明。

下朝后三三两两的人卷在一块儿谈论着。

“景阳王府邸落成,要办一个新居宴,邀请你了吗?”

“这是什么话,听说百官都有份儿。”

“你去那天可得等着我。对了,你穿什么色的衣服。”

“这个,改日让拙荆与尊夫人去荭楹布庄置办一身。”

“好好好……”

想着衣服,叶芾撩了撩衣摆透风,看了渐渐热起来的日头,到了七八月怕是活不下去了。

拖着厚厚的官袍回到相府。饭后,叶芾便准备一日一度的午休了。

“武陵武陵!”

“啊!”叶芾刚摊在床上,就被陆祎炸醒,有点神经衰弱的问着,“什么事呀?”

陆祎站在门外,等候叶芾起身走出来。

“武陵,太学的吴先生明日举行祭江之礼。”

“喔,所以,你是需要带家长吗?”

“嘿嘿,我想让武陵陪我一起去。”

叶芾略微沉思,反正最近在看太学的资料,去实地考察一番也行。

“好!”

陆祎得到承诺,高兴得不成样子,连忙跑去阿战那儿又蹦又跳地诉衷情。

“十八岁的人了,就不能像我一样庄重点吗?”

“大人,像你这样的,都是八十岁了。”惊蛰在一旁笑着轻声提醒。

叶芾默。

刚暖和了几日,又飘起了丝丝细雨,青衫白幡,把祭祀场面渲染得格外悲情而庄严。

从高屋建瓴的太学出来,一队学子在青衿先生的带领下,徐徐走向都城里唯一的河流——禹江。

学生们穿着素色的深衣,陆祎个子高,随行在后头,叶芾和惊蛰撑着油纸伞跟着。

“惊蛰,把伞去了吧,小孩子都没有撑伞,我撑着太招摇。”

惊蛰却不答应,天气一变化,叶芾脸色也微微苍白,这样子的身体,怎能受了这阵阵寒雨。

“大人莫要在意他人眼光。”

叶芾抬头看着素洁的油纸伞,一副精致的墨竹嵌在伞面,格外好看。

雨渐渐小了,偶尔拉着一丝一粒,当真像那断了线的珍珠般。

吴夫子素手焚香,虔诚地在江边的祭坛举行祭江仪式。

青衿先生就是陆祎讲的吴夫子了。

完毕后,吴夫子用清浅温和的声音讲述江神以身殉江的故事。

“惊蛰,你们这儿的江神,姓什么?”

惊蛰解答:“名唤临江子。”

“喔,我还以为会姓屈呢!”

叶芾笑了笑,继续观礼。

仪式结束,学子都跟从吴夫子回了太学,陆祎则窜到了叶芾跟前。

“武陵武陵,我表现得怎么样?”

“很棒。”陆祎的工作主要是一路举着飘扬的白幡,模样严肃而神气。

“原来是丞相大人。”太学祭酒言霜程走过来,对叶芾一拜,“大人日理万机,怎得有空前来参观祭江?”

“算是微服视察?”叶芾对着众人笑了笑,由言霜程带领,开启了太学一日游。

太学布局三进三出,正门牌匾大书“太学”二字,进去后如普通宅院一般,少了草木横纵,花鸟虫鱼的摆设,更加宽敞明亮了。

前室为修身堂,是一些官家的孩子,未满十二岁,交由夫子启蒙。叶芾朝里面瞟了瞟,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堂中端坐整齐的方君实。耷拉着小脑袋,好不可爱。

修身堂又分为三级,从六岁到十二岁,每级学习两年。

后室为进贤堂,像陆祎这样的大孩子,就寄居在此,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作为朝堂人才储备。

进贤堂分为六门课程,文史术数法工,又细分为初级和高级。

太学课室呈环形,庭中栽种许多翠竹,隔绝各个教室杂音,避免相互影响。

“后面是一些夫子备课或休息的地方。左边那里为厨房。”

言霜程为叶芾介绍每一处院落的用途。

“言大人对太学的布置,很完善呐。”

“哪里,下官一介读书人,只能做些闲事了。”

“教育往往是国之根本,大人莫自轻呀。”

在相府中翻阅资料时就已经知晓了余武陵作为百官之首,对太学教育极其重视。

不仅增加了许多科目,像:五行术数,舟车制造。

太学这边一遛的地皮都是余武陵的家产,也暂时性给了太学作课室用。

此外,余武陵还从禹国南北各地请来了夫子,皆是精通大学问的人呐。

叶芾啧了啧,巡视了一会儿夫子们的上课情况。看到几个打瞌睡的小学童,忽然就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最怕的后门班主任与最牛掰的校领导巡查。

对了,还有管纪律的小老头,教导主任。

叶芾笑了笑,又看了各个科目的老师和课程安排,都很合理。唯独——

“言大人,为何工科一项,只有一个朱夫子?”

“丞相大人有所不知,学子对工程水利方面兴趣缺缺,上课也不积极,故而学习的人数很少,朱夫子一人足矣。”

叶芾再看其他科目,皆是五六十人,而工程水利仅五六人,十倍之差!

“我想见见朱夫子和那几位学生。”

言霜程闻言,派人去通知朱营之。

待到太学课毕,朱营之及几位学子坐到了叶芾面前。

“参见丞相。”

礼毕,叶芾开门见山地问道:“朱夫子可觉得学生太少?”

“丞相,老夫只教几个学生,倒也清闲。”

“清闲?”叶芾微哂,“是清闲还是无奈,朱夫子心里有数。”

叶芾从一旁的教案中翻出一张地图来,上面是包括禹国在内的几个国家,分别是苍国,禹国,涑国,云国,北漠。

“几国之中,谁的水患最多,最为频繁?”

几个学生犹豫着开口道:“禹国。”

禹国地势东西向从高到低,南北向又从低到高,多山多陵,一条禹江上就有无数水患之地。

“工程水利乃农修之本,学生们不了解,你言大人和朱夫子也不了解吗!”

叶芾起身,甩袖走到庭中,看了一眼几个学子,又看向言霜程,一时无话。

“罢了,此事我会奏禀圣上商议,你们退下吧。”

太学的学子非富即贵,想学什么怕是不能被言霜程和朱夫子左右。唯有上头下了旨意,才有扭转的可能。

大约,这就是所谓的中央集权,上行下效。

十二章:我不喜欢别人热闹

时间匆匆而逝,叶芾和众臣交流也多了起来,各种打交道和厮混。

刚下了朝,几个大臣就要拉着叶芾去消遣喝茶。

叶芾眼尖看到了前方的余相顾,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余大人去玩儿吗?”

周围几个大臣也凑近来,说着茶馆酒楼的有趣。

“云水间最近出了几道新菜式,端的是让人垂涎三尺,唇齿留香呀!”

“看金大人这架势,准是尝了鲜的。”

金明得意的笑了笑:“那是自然。”

云水间作为京城第一大茶馆酒楼,也是京官最喜欢聚的地方。

正好轮到休沐,大臣们兴致正高。

“丞相和余大人,也一起呗?”

叶芾点了点头,却见余相顾蹙了蹙眉:“各位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余相顾撇下众人走远了。

听惊蛰的意思,这位根正苗红的余大人,画风很是清奇呀。

叶芾辞了众人之邀,跟在余相顾后头,全程带着微笑。

余相顾知晓却不搭话,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晃晃悠悠着漫无目的走了半天。

叶芾有些累了,正巧路过景岳街,见着旁边的小饭店就坐下了。而余相顾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有些冷淡地提步欲行。

“余大人留步!”

余相顾闻言,停了步子,转头正看着叶芾拉着跑堂伙计在点菜。

念了两三个家常菜,叶芾挥手让伙计下去忙活了,转而看着余相顾,笑靥如花,道:“余大人不介意的话,一起吧。”

走了一天,穿了那么多大街小巷,不累?

“下官还是回府解决吧,丞相慢用。”

“诶——”叶芾又叫住了要走的人,颇为难地说着,“我忘带钱出门……”

……闻言,余相顾也是一愣。

叶芾礼貌而不是尴尬的笑了笑。

最后,余相顾还是坐了下来,等着叶芾慢慢填饱肚子。

余相顾付了饭钱,叶芾笑得灿烂,连连道谢。

“明天我把钱送你府上。”

“丞相客气了,区区几钱银子,不足挂齿。”

看余相顾真的一脸淡漠毫不在乎的样子,叶芾就另寻话茬了。

夜幕降临,禹京的街道吹着凉凉的晚风。

家家户户都掩门,有的已经熄灯歇息了,整条街道阒静无声。

“禹京真静呐,也很黑,我家乡就不一样了。灯火通明,夜夜笙歌。”

叶芾感受着晚风吹拂,突然就念及现代的城市,即使夜深,也永远闪耀光辉的都市。古代的恬静淡然,真的很不一样。

“丞相的家乡在?”

“嗯……长安吧。”暂且用这个词代替那地方吧,叶芾笑了笑。

余相顾却停下了步子,直直看着叶芾,片刻后,在叶芾提出疑惑前朝前疾步走着。

“余大人怎么了?”

“无事,前方拐弯便是相府了。”

叶芾闻言,朝拐角处望了望。站在一处笑着问道:“你为何,不愿意跟众人来往?”

“不喜欢。”

“嗯?”

“我看不得别人热闹。”

“哈哈哈。”叶芾心想,真是个奇怪而有趣的人。

见不得别人热闹,往往是自己心中过多压抑了,传闻中两袖清风的余相顾,竟也会有这等负面情绪?

“那你可以多来相府逛逛,我那里很清静。”

“是,下官告退。”

两人分了道,各回各家。

翌日,朝会之后。

叶芾看着折子烦躁得捏了捏眉。

太学分科中存在着不平衡,朱营之的水利一科就是个典型。

这达官贵人的孩子,哪个是舍得让去学水利工事的。即使是皇帝,也奈何不了抱团了的世家大族。

说罢,叶芾翻阅了相府的资料,想要找找看余武陵有没有留下关于这方面的建议。

倒腾了一下午,无果。

倒是方君实,又来了相府。

方君实每次上门找叶芾,不是这儿红,就是那儿青,叶芾给他擦着药听他兴致高昂的夸耀着又学了多少新招式,六七岁的孩子,才到叶芾半数身量,还爱撒撒娇。

“师父,王爷让我带您去云水间呢!”

“嗯?去做啥?”

“吃饭!”

于是,丞相大人收拾了衣衫,起身出门了。

云水间里,君子昀请来了一桌的人,包括叶芾在内的言霜程,工部尚书郑央,兵部尚书晋序。

“……”叶芾看着几个职务上不怎么相干的人,有些纳闷儿,“景阳王召了我们来,所为何事?”

君子昀落了座,先给叶芾,给众人斟了酒,再给自己满上。

一桌的人皆举杯,灌了酒下肚。

这时,君子昀才淡笑着开口:“言大人,本王有一事想麻烦您。”

“王爷客气,有事尽管吩咐。”言霜程被君子昀的架势吓得冷汗直冒。

“言大人应该知晓,本王现在是名义上掌管兵工两部,看着这后继无人的一大班子人,有些发愁。”

“王爷,你愁啥……”晋序在一旁颇为白痴的问着。

“就愁后继无人。”君子昀笑了笑,“太学一向是朝中半数官员的来源之地。朱营之夫子更是禹国第一等的水利修缮人才。本王军中缺乏工巧之士,而兵工两部也有许多空缺的职位亟待人才来填补。”

叶芾有些恍然:“王爷之意是,会为太学工科的学子直接提供官职?”

“正如丞相大人所言。”

“哈!”这样子,学习工科术数的人会络绎不绝呀!

一旁的郑央和晋序被叶芾这一声开怀大笑惊得掣了掣,也算是明白了今天来这一遭的意义。

景阳王想讨丞相的欢心。

犯得着出卖自家岗位吗?!竟然还提出在军队中提供职位。

血本儿,这一定是景阳王实施阴谋前下的血本儿!

“景阳王,你这可是做了好事了。”回去的路上,叶芾很正经的夸着君子昀。

“嗯。”

“景阳王,到时候涉及到官职考试的话,你可以直接让朱夫子去主持。”

“嗯。”

“景阳王,你图啥?”

“……”

“果然是两袖清风大公无私王爷风范呐!”

君子昀看着叶芾一人在那儿自说自话兴高采烈,忽然来了兴趣,问道:“丞相,这可是第二次欠本王人情了?”

“啥?”

“上一次,应该是制衡之策。本王没记错喔。”

“说到底你还是有所图!”

“是啊。”

叶芾咬了咬牙,一副认栽的口气:“嗯,两个人情,本相记着呢。”

期待来世,结草衔环吧。

之后的几日,在君子昀的大力促成下,太学制度进一步完善,就看新一届入学的学子了,言霜程和朱营之显得极其高兴,特地备了厚礼到王府道谢。

君子昀亲自出门迎接:“二位到府真令本王感到荣幸啊。”

“王爷过誉了。”言霜程参拜之后,开始诉说自己此行目的,“王爷为太学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呀!”

“看座。”

三人就坐,丫鬟上了茶水来。

君子昀淡笑着道:“言大人可是谢错人了。”

“王爷这话是何意?”

“本王只是在为丞相做事罢了。”

言霜程回头看了看朱营之,有些懵:“原来,还是丞相大人之功!”又转向对着君子昀道,“也要感谢王爷的相助之恩。我与朱夫子改日还要去丞相大人府上道谢叨扰。”

二人在王府逗留半日就走了。

池鱼有些不解地问道:“主子为何把功劳都推给丞相了?”

“想试试这个丞相。”

“嗯?还有其他丞相?”池鱼懵逼的问着。

“说不一定喔。”

“嗯。”池鱼赞同的点了点头,“我还发现丞相跟主子有些像呢!”

“喔?”君子昀笑了笑,“怎么说?”

池鱼以他跟踪了叶芾一个月的经历得出的道理:“看似无欲无求,无所在意,实则——深藏不露。”

“呵。”君子昀淡淡笑了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他人。

“余武陵,你可千万别让本王失望呀。”

十三章:发大水了

春夏交接,万物繁茂,天气越发晴朗了,官员也跟被放出来似的,一有空就络绎不绝来相府探望拜访,叶芾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和这些人精虚与委蛇,脸皮一天比一天厚。

惊蛰送走了来访的官员,进门看到叶芾扶着额:“大人又头痛了?”

“不是,本相看着折子心里堵。”

看着这些折子,脑袋都打了无数结。偏生折子里内容写得繁杂,教人猜想。

“安水郡发大水了?”

“嗯。”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六七月,正是雨水充沛的时候,东南方向的安水郡传来消息,河水决堤淹了不少土地庄稼。

君毅下令让丞相和工部户部主管此事。

叶芾把两部的人聚在了一起,商量着派人马前去赈灾。

召集了两部相关属司安排对策与发放物资,忙完后叶芾已经累瘫了。

“大人,先用晚饭吧。”

“嗯。”

“惊蛰,你去通知太学的朱夫子和那几个学子,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去安水郡走走,长长经验。”

“是。”

夜晚,丞相府书房灯火通明。

翌日朝会,叶芾还在车中打盹儿,就被马车突然迫停的颠婆给颠醒了。

锦辎稳住马儿,轻声提醒着车里:“大人,是景阳王府的马车。”

“嗯……让它。”叶芾低沉懒言的声音从帘后穿出,锦辎小心翼翼,从侧翼穿过。

到两辆马车相并的时候。

“丞相大人!”是君子昀的声音。

叶芾醒了,微微不悦:“景阳王,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本王听闻派往安水郡赈灾的那批人又遇难了,王爷在朝堂上,可有个准备?”

又遇难了?说实话,叶芾没有接到消息。

等到了朝会上,快马传来的消息直接呈送到了君毅手中。

君毅看后大发雷霆:“余相办的什么差事!整整一个月了,赈灾之物还没有送到安水郡,甚至出现失踪的事情!”

赈灾的人派去了两批,都在苍国边境遭到了伏击,而安水郡的灾情一再扩大,灾民扩散,情况蔓延到了附近几个郡。

叶芾捏了捏眉心,俯首跪拜:“臣会尽快解决此事。”

“那朕再给你三个月时间。”

叶芾回到府中,召集了人商量,一连好几天都寝食难安。

“大人,景阳王来了。”

“他来做什么?没看本相正烦着呢吗?”

“丞相大人,烦什么呢?”君子昀噙着笑从门外走进来,径直坐在一旁,看叶芾摆着一张臭脸。

“王爷明知故问,本相当然是在烦安水郡的事。”

“欲得虎子,必先深入虎穴。安水郡的利害之处就在于没有一个能下命令的人去,丞相大人,是最好的人选。”

去送死吗?

君子昀仿佛知晓叶芾的吐槽,又开口道:“听闻安水郡有花城之称,本王也想去观赏。顺便护送丞相大人。”

“花城?”

“嗯。”

“王爷为何要帮我?”

君子昀清浅一笑:“当然是有利可图。”

“得,第三个人情,本相记下了。”

就这样,叶芾自请去安水郡赈灾,由景阳王派兵护送。

京城的两大巨头双双出了京。

叶芾让君子昀的军队一半人员带粮草,一半运送赈灾物品,而自己驾马先行去安水郡。

“丞相就不怕路上有什么不测?”君子昀笑意吟吟,看着欲出发的叶芾。

“不会。再说,王爷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吗?”叶芾心里想着:跟你一路才不测。

十余天,叶芾到了安水郡。安水郡的郡守曹绎给叶芾等人安排了食宿。

而君子昀带领的半数军队却不知所踪。

“大人,景阳王他……”

“不必管,这是他的一项计划。”

“嗯。”

“惊蛰你先安顿好朱夫子他们,让那个拾诉衣跟我走一趟。”

拾诉衣,是叶芾出发时,一张沉默寡言不喜交谈的余相顾塞给他的人。

“拾先生精通水利之事,大人带去使唤吧。”

“余大人……”

“这人有些倔,如果能让他有从官之心,下官定当感激。”

“行。”

真是一群奇怪的人。

在路上时叶芾就让拾诉衣与朱夫子等人准备了几种方案。

负责运送赈灾物品的人陆陆续续到达安水郡,配合郡守曹绎一同安置百姓,安排官兵挖掘沟渠排水。

拾诉衣作为京兆尹的特使,一直跟在叶芾身边,记录一路以来的灾情及安置情况。

“大人,灾民抢救方面已经差不多了,就是这大量的人员,应该如何安置?”

“安置?”叶芾看着四周山野,满目荒凉。百姓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农作,一时间是没办法得到收入来存活的。

“这样吧,先将赈灾物品按人口分发下去。一些孩子比较多的家庭,做个特别记录。”

拾诉衣听着孩子,抬头望着叶芾,沉思片刻应声答应。

半月余,安水郡情况得到了稳定。

“拾先生第一步打算做什么?”

“绘制山川地形。我看了禹京和安水郡提供的图册,都不太准确。”

“嗯。”

晚饭后,曹绎的书房,几人以叶芾为首位,商谈灾情。

“丞相大人请看,安水郡地势起伏不大,而接二连三引起水患的原因就是这里,苍国的隋河。”

“在苍国的境地。”

“嗯,那受灾情况呢?”

“安水郡内除了隋河之西的逸林县免除水患,其余都不同程度有损害。至于附近几个郡,下官就不知晓了。”

“那曹大人就负责安置百姓,朱夫子和拾先生想办法维修水利,本相明日去逸林县视察一番。”

“是。”

夜里,惊蛰感到隐隐不安,出了房间,看到叶芾正在庭院里坐着乘凉。

“大人,莫贪凉呀!”惊蛰走过去,给叶芾添了披风。

叶芾裹紧了披风,信步转悠着,听到细碎的蚊蝇声:“一般发了大水,都会有疫疾流行吧,惊蛰,这方面有顾及到吗?”

“回大人,拾先生已经记录了郡内的大夫和药铺名册,会及时对灾民和水患地区进行防疫的。”

“嗯。”

“明日去逸林县,又要麻烦惊蛰了呢!”叶芾回头,对着惊蛰一笑。

认识惊蛰这么久,都没有好好感谢过他。

“大人安然便好。”

“嗯。”

十四章:仙人,带我飞了

惊蛰和叶芾一大清早就出发到了逸林县。

“大人为何要来这里?”

“我听余相顾说,这里有个世外高人。而且,其他地方都遭了灾难,而逸林县地形与其他地方无异,却免除祸患,其中必有玄机。”

逸林县,满目的青山绿水,一簇簇、一笼笼翠竹环绕一所所宅子。

经过打听,村里人说从前有个道人在山中修炼成仙,一直护佑逸林县,所以逸林县才无灾无难。

“这么神?”叶芾莞尔一笑。

叶芾带着惊蛰和几名侍卫,踏进了百姓所传言的山林。

快要到山顶时,叶芾气喘吁吁,忽然又人影在眼前窜过,惊蛰几人瞬间戒备,将惊蛰环绕其中。

“大人,快走!”

一行人匆匆而行,山顶上皆是葱郁的树木,穿行倒也轻便。

快要出了这片林子,忽然从身后跳出几名蒙面之人,青布褐衣,手里那些明晃晃的尖刀。

没等叶芾反应,蒙面人一身杀气,朝着他们过来了!

“大人,一直往前跑就可以出这个林子!”

几名侍卫上前迎敌,兵器交接的刺耳声惊飞了林中的鸟儿。

叶芾迟疑着不肯跑,一名杀手冲破侍卫的防御朝她刺来,叶芾吓得连连后退:“惊蛰!”

杀手被惊蛰抵挡。眼见着叶芾跑出去,杀手目怒凶光,刀刀致命。

叶芾想着能够跑出去叫来救兵,出了林子后就是一个空旷的山坡,叶芾惊慌之下,不慎摔了下去,从山坡骨碌滚至山脚。

而惊蛰这边,两名侍卫被刺杀倒在山林中,惊蛰不见踪影。

头痛欲裂,身体关节处像被锤了一顿似的。叶芾悠悠睁眼,突然想起之前的场景,瞬间清醒。

头顶上一个人影,慢慢从模糊到清晰。

“擅闯我家后宅,你可知罪?”

叶芾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干疼,无法出声。

那个男人眉目俊逸,身姿修长,细腻的眉眼边有细碎的几缕发丝垂着,用布绳捆着大半头发,束在脑后。

飘飘然,好江湖。

“仙人?”

“哈哈。”仙人爽朗笑出声,

“怕是摔傻了,痴人。”

叶芾不理会他的责难,艰难起身,望向身后那个山坡,自己就是从那里滚下来的吧。

“怎么出去?”沙哑到难听的嗓音,像有什么卡在喉间。

“走出去呀。”

叶芾转悠半天,这人宅子修的奇特,房前屋后都没有路径,宅子处在一片深谷中。

想要出去,只有那个山坡了吧。

叶芾向背对着她的那人说了声“谢谢”后,拄着一根棍子上去了。

仙人看叶芾一瘸一拐的模样,有着好笑,拿出椅子坐在后院看着她挣扎。

到了一个略微陡峭的地方,山石松动,叶芾又摔了下来。

摔了几遭,直到爬不动了,叶芾才趴在那里。

“怎么不爬了?小蜗牛?”

低低的啜泣声从伏在地上的人儿处传来,仙人噤了声。

没有号啕式大哭,就像绵绵细雨一样,刺得人心疼痛。

仙人不忍,飞身上半山腰将累得筋疲力尽还有力气哭的叶芾抱了下来。

“我不过说说,你就哭成这样。”

叶芾听不进去,还在自己的世界。

惊蛰为了她出生入死,现在自己却没有能力去救他。

自己一无是处,就是个累赘。

“好啦好啦,别哭了,我一会儿带你上去。”

闻言,叶芾睁开泪汪汪的眼,皱巴着鼻子,委屈兮兮地开口:“真的?仙人不打诳语。”

“嗯。不是仙人,也不会骗你。”

仙人将叶芾放在水缸旁,打水让她洗自己脏兮兮的手,破皮的地方也用草药敷了。

“你哪儿来的,不像逸林县的?”

“京城来游玩的,顺路治个水。”

“呵呵,有意思。”

“你怎么称呼?”叶芾睁着眸子问仙人。

“林孟升。”

“喔,那你叫我老余就行。”

“哈,就你这样子,瘦瘦小小的,还老余。”

叶芾委屈,她好歹是丞相,不得用个尊称吗?

“行行行,就老余。”林孟升招架不住叶芾委屈兮兮的样子,都依了她。

之后林孟升带着叶芾去了那个林子,一无所获,连之前的侍卫尸体都找不到了,只看到地上的血迹和打斗痕迹。

“没有。”叶芾皱眉,“怎么会没有呢?”

“你要找什么?”林孟升看到地上的血迹,对叶芾的身份也多了几分疑窦。

“你能送我回家吗?”

……林孟升默然,这人把自己当差使了吧。

“就在安水郡的曹绎家。”

“曹绎,他不是郡守吗,你是他儿子?女儿?”

叶芾瞥一眼林孟升,神他妈双性别。

叶芾第二次走在那个山坡上,清风吹拂起宽大的袖袍,灌起的风鼓着,像要飞起来一样。

远处是连绵的山峰,在骄阳烈日下更显青翠。

“诶?林孟升,那边是什么地界?”

听曹绎说,逸林县已经是最西边的县份了,那更西边的那个小平原是什么地方,黄绿油油,还挺丰饶的样子。

“这座山就是安水郡与落山郡的分界线了。喏,看那里!”

林孟升伸手指向落山郡,一道山脊横穿而过。

“安水郡其实像是个被包围起来的郡县。南边就是南方八郡中的秦山,落山,而落山郡以北,就是苍国了。”

“苍国这么大?!”

叶芾原以为苍国只是个北方小国,没想到竟与禹国有平分天下之势,南方占领了狭长的海湾,直接接壤落山郡。要知道。落山郡可算是禹国南方了。

“苍国与齐国地界交杂,东一路西一块的,北苍之所以叫北苍,还是因为它的国土大多居于北方严寒之地。”林孟升看着认真听讲的叶芾,温和笑了笑,敛了脸上的发丝,“老余在想些什么?”

“那些零碎在齐国疆土上的苍国国土,就像插在齐国身上的尖刀吧,总有一天齐国会被步步蚕食,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林孟升眼里闪了闪,抿着唇不语。

两人在山坡上吹了会儿风,阳光晒进衣服中有些发烫了,叶芾才嚷着要回屋乘凉。

“想体验下飞的感觉吗?”

“啊?”

林孟升架着叶芾的肩膀,从山坡上掠下,袖袍翩跹翻飞,嘴角上是肆意的笑。

刚落地,叶芾还处于兴奋中。

“啊啊啊啊——林孟升,我好开心呀。”

“嗯?”林孟升凑近了,看着某人眼里盛满了笑意,眉眼弯弯的样子,格外悦目。

“仙人,带我飞了!”

十五章: 丞相现在的样子很诱人

两天后,叶芾在林孟升的护送下回到曹宅。

“仙人,你要不要跟我回京,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丞相大人明鉴,草民不吃辣。”

“也是,你那里的饭菜,真是能淡出鸟来。”

“哼。”

林孟升走了,回他那个深谷里。

到家中时,屋里有了一袭人影。

“见到余武陵了?”

“嗯,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林孟升嘴角勾起一抹笑。

“跟着他,去禹京。”

……

林孟升表示不带这么玩儿的,他刚拒绝呀。

安水郡驿馆。

“大人,回来了!回来了!”

“谁回来了?”

“惊蛰大人!”

叶芾喜出望外,扔下手中的册子跑出门去,看到惊蛰一脸疲累,右手上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

“惊蛰你还好吗?”

惊蛰神色迟疑,顿了顿,开口道:“大人,大人不必担心,惊蛰在林中逃脱,被一猎户救助。”

“嗯,那就好。”

惊蛰抬头,望着叶芾紧张的神色,欲出口的话又塞回嘴里:“属下有些劳累,先回房休息。”

“去吧去吧。”

待惊蛰走远后,叶芾悄悄叫了丫鬟做点儿甜粥给惊蛰送过去。

君子昀于半月后也到达了安水郡,跟叶芾汇合。

在叶芾的监督与强制安排下,安水郡和其他郡县都分发了赈灾物资,百姓住所得到了解决,官兵还在沟通田渠,一些得到安置的青壮年的人也加入了修复行列。

“丞相大人,下官听闻逸林县中有一位奇人,绘有各郡山川行胜之图,还精通那水利之事……”

“林孟升?”

“大人知道?”

叶芾莞尔一笑:“知道。”

于是,叶芾让君子昀拨了一队人护送,又去了那个山坡。

路过林中时,看见了两座新坟。到了山坡,远远看见了林孟升的宅子。在众人惊诧的表情中,叶芾扯开嗓子大吼:“林孟升——”

“林孟升,你快出来接我,不让我就从这儿跳下去,再滚到你的院子里,到时候出了人命,你要负责——”

丞相,你的庄重威严呢?

一阵风拂过,仿佛在告诉众人,不存在的。

一袭白衣出现在众人眼中,没人看到他是怎么上来的。

叶芾欣然一笑:“仙人,随我出山不?”

“我有个条件。”

怎么都这个德行!

“答应吗?丞相大人。”

“行行行,你说。”

“不不不,我要留着,日后再说。”

“万一你要我去谋朝篡位打砸抢烧,我我我,我怂。”

“只涉及你我之间。”

叶芾略一思索,反正是“余武陵”,不怂。

“好。”

于是,林孟升收拾行囊,跟着叶芾出山了。

途中,叶芾询问道:“你认识余相顾?”

“不认识,你亲戚?”

“好像不是。”

叶芾纳闷儿,那为何余相顾跟她说这里有高人。

回去后,叶芾把林孟升安排在驿馆内住下。

几经走访,林孟升同拾诉衣等人就依照地形绘制出了工程图,几个学生也加入到建设的队伍中。

叶芾挽着袖子在茶棚烧水舀粥,小孩子提着篮子送到工地去。

拾诉衣拿着工具走过来,看着叶芾一脸的汗,头上戴着汗巾,穿的也是粗布麻衣。

“若当官的都像丞相这般,倒真是百姓之福。”

叶芾微微扯了扯嘴角,不语。

拾诉衣却继续说着:“难道拾某说得不对?世代的王侯,不都希望能有一群又一群的人民,能够砸锅卖铁兢兢业业的替他们卖命?”

“你说得对。”叶芾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转身回茶棚里,却看到君子昀端坐在里面。

外面是炎炎酷暑,君子昀却如沐春风般,毫无热意。

君子昀把陶碗推到叶芾面前,微微一笑。

叶芾会意地舀了半碗。

两人在棚子里待了许久,君子昀端起晾凉了的茶啄饮一口:“丞相这煮茶的功夫,不错。”

“那当然。”叶芾得意的笑着。

一切都在两位巨头的安排下井井有条进行着。

这天,日头正烈,林孟升正在指挥修筑堤坝,头发被泥水黏在脸上,叶芾见状笑得前仰后合:“仙人,你这造型杠杠的,哈哈哈,你是被贬下凡了吧。”

林孟升捧了水洗脸,忽然撩了一把水泼在叶芾身上:“让你笑我!”

于是,两个人在田间以水为介打斗起来。

渐渐,附近的人分为两大波,一群在叶芾这边,一群在林孟升那边,互相泼水糊泥。

直到全身泥泞,叶芾低头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果然A罩无所畏惧呀,湿成这样都没形……

叶芾闹完了,看着众人一片欢乐,男女老少都和声笑语。

再低头看看自己,脸上的泥巴经过风一吹,皱皱的,估摸着成了一层壳。

“老余,共浴吗?”

“老流氓,休想占我便宜!”

两个月时间,跟众人都熟络了,说话也随意了些。当然,除了君子昀,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

“我要洗澡澡,噜啦噜啦咧……”

汤沐室,下人连忙准备了草巾,浴桶,提来了热水。

叶芾挥退了众人,又关上了房门,除去身上的障碍搭在屏风上,不着寸缕。

入水可见有些细弱的四肢,肌肤瓷白。

往上,脖颈优美,精致的锁骨流连而去。“哗啦”,水声浮响。

叶芾在里面洗的不亦乐乎,划水声如山涧鸣响。

君子昀信步走到了院中,看见四下无人,还有些奇怪,待听到里面流淌的水声,轻轻推开房门,踱步而进。

屏风之上是水墨的青山流水,隐隐浮现。

屏风以内,人影幢幢,轻嗅之间更有幽香入鼻。

浴桶里的人没有察觉有人靠近,任自顾自地浇水,唱着不成调的歌。

君子昀听出是叶芾的声音,清浅而沉,只是比平时轻快,仿若精灵。

灵音入耳,君子昀着了魔似的,想要走进去看看。即使知道,这是无礼的,甚至是冲撞之举。

意随心动,步子已经提了出去。跨过这道屏风,就能窥见那撩人春色。

“王爷!”惊蛰洪大的声音中,带着慌乱,也震到了屋中的两人。

君子昀停了脚步,平静转身:“原来是丞相大人的侍卫。”

叶芾则是被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收了动作,缩作一团,背对着屏风。

“王爷,我家大人正在房中洗漱,怕冲撞了您。”

君子昀淡笑着:“本王听着里面的声响,还道是个姑娘,没想到是丞相大人。”

叶芾掐了掐腿冷了个静,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头了,但是,被敌人识破身份更加可怕。

从浴桶中跳出来,迅速穿好里衣,外袍。

须臾间,叶芾已经穿戴好出来了。

惊蛰走至叶芾面前:“大人,没事吧。”

“还好。”

叶芾望向君子昀:“王爷见谅,”

君子昀却不回话,只是踱步,直到靠近叶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洗浴之后的叶芾更显白皙,幽香淡淡。

“嗯。”君子昀伸出骨节分明的玉手,五指修长,搭在叶芾的双肩上,感受到了手下人儿的僵硬。

君子昀浅笑着,将叶芾的头发从衣袍中理出来。

这样的亲昵姿势……

叶芾伸手去挡,被君子昀拦下。

君子昀看着叶芾,两指伸向叶芾的眉头,拭去水珠,颇为暧昧地吐露一句:“武陵现在的样子,很诱人。”

君子昀说完,轻轻嗅下,踱步离开。

“惊蛰,我怂。”

意外的,叶芾没有得到惊蛰的回应,只见他黑着一张脸,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惊蛰,你怎么了?从受伤回来后就一直不对劲儿。”

惊蛰睫毛闪了闪,口头说着没事。

叶芾顺了顺气,长叹一声,也不知君子昀发现了什么没有。

十六章:惊变,被俘

那日之后,君子昀又失去了踪影。

叶芾用过晚膳,正要出门走走,看一看百姓安置情况。

各郡赈灾工作接近尾声,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叶芾听着树梢凄凄的秋蝉声,心道着安水郡真是个避暑胜地。

拾诉衣匆忙而来,张望着四周的院墙,看到叶芾后连忙俯身一拜。

“大人,草民有事要报。”

“嗯?怎么了,何事如此慌张?”叶芾只得放弃遛弯,回了房里。

暮色四合,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依稀可见拾诉衣从素洁的衣袍中拿出一锭银子。

“大人,可认得这银钱?”

叶芾拿过银子,仔细端详:“这是朝廷的赈灾银,本相看着户部尚书拨的。”

“草民在一处山岩中发现的,里面还有许多粮草米面。”

“什么意思?”

“草民来时听余相顾大人介绍过,这是朝廷第一次拨的赈灾银,那些物资也是京城筹集而得的。”

“你的意思是!”叶芾惊讶,连忙敛了声音,任凭风浪般的想法在脑中肆意冲撞。

“可知是何人?”

“那个山岩,曹大人派人把守着。”

“曹绎!”叶芾咬了咬牙。忽然又想到自己被行刺的事情,大约有了苗头。

“本相现在就修书,让景阳王派人送你回京。”

“草民如何能丢下大人你们先行离去?”

“人证物证都在你手里,此事非你不可。”

拾诉衣看着叶芾奋笔疾书,很快就写好了信,三下五除二地叠在一起,塞到拾诉衣手里。

“放心,我一定保证你的安全。”

接着,叶芾推了拾诉衣一把,疾言厉色起来:“你给本相滚!”

“本相不辞辛苦替你一介草民请来了林先生,你却推三阻四,到现在还在水利工事上磨磨蹭蹭!”

“……”拾诉衣皱起眉头,出了院子。

叶芾追出院子,仍旧在骂骂咧咧,仿佛隐忍已久,一股脑儿的话全倒在拾诉衣身上。

“快滚!”

有人说,拾诉衣因此负气离开了安水郡。

叶芾看着连夜出行的拾诉衣,连惊蛰前来询问也不多言语。

惊蛰身上有伤,不能让他再担心了。曹绎这厮,就让她叶芾来收拾吧。

夜色渐浓,叶芾心中焦躁,仍旧没有睡意。索性推开房门,走到院中散步。

偶尔檐角几声蛐蛐儿声,显得夜里格外静。

忽然,叶芾瞥到一抹衣角,消失在院子拐角。

“林孟升?”叶芾认出是林孟升的身影,踱着步子跟上去,出了驿馆。

月光清冷,一阵风在颈后拂过,叶芾打了个寒颤,突然从身后被人蒙住了眼睛,来不及呼救就被闷住了嘴巴。

一路拖拽,被人扔上了马,叶芾的嘴上塞了布,眼睛也被绑了布条,横在马上,鼻尖蹭着鬃毛,嗅了一鼻子的马毛味儿。

叶芾轻咳一声,就感受到马背上有了人,接着就是狂烈的颠簸,从深夜到天明。

头基本是昏沉的,嘴里的破布已经掉了,再也吐不出什么来,难受到想死。

不知过了多久,叶芾感到被人提了起来,扔到了冰冷的地上,伴随着几句骂骂咧咧。

“这弱不禁风的小子居然是丞相,真可笑。”

声音走远了,叶芾攒了些许力气,动一动手却跟散架了似的。

仍旧咳嗽。

“丞相大人休息好了吗?”

“谁!”叶芾对着声源质问,强迫自己紧绷起精神来,“你不是禹国人?”

“丞相大人好耳力。”

叶芾轻笑,之前在相府,惊蛰曾请专人来教叶芾各国语言。没学会却能辨识。

“你是苍国人。”

虽然苍国与禹国风俗大同小异,语言也差不多,但终究有些变化。

叶芾听到那人鼓掌。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对禹国惊才绝艳的少年丞相感到好奇的人。”

叶芾不听他瞎扯,直起身子对着声源:“如果本相没有猜错,我现在在隋河上游。”

“继续。”

“是你与曹绎联合,故意囤积水源,淹灌安水郡,为的就是侵吞赈灾银。”

“丞相大人说的真是精彩。”

叶芾感到有人走近,眼上的束缚被除去。

幽暗的屋子里一片朦胧,待视野清晰,是个带着一半金色面具的人,遮住了眼睛以下。

那人眉眼间尽是笑意,却让人看了畏尔生寒。

“这里确实是隋河上游,你也确实在我苍国的地界。”那人似乎心情颇好。

“哎呀呀,怎么把丞相糟蹋成这样了,来人,拿我的衣裳来!”

一旁的丫鬟麻利地去了,面具公子扶起叶芾坐到一边的枕席上,手往腰带处摸去。

“你做什么?!”

“哈哈。”轻快的笑声,“当然是为丞相宽衣。”

“不用。”

叶芾伸手抓住腰间的手,却被反折,顺势压在了地上。

面具公子仍是带着笑意,一双眉眼波光流转,横生百媚,手上的力气却是大得惊人。

“丞相,不要乱动喔。”

“疼!”叶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身上的人轻松就能压制着她。

突然感觉腰间一松,面具公子手中出现了叶芾的青色腰带,扔到了一边去。

接着面具公子的素手伸到叶芾的领口,嘴里含笑:“怎么感觉丞相在发抖呢?”

从外人的角度,两人姿势亲昵,像是在说悄悄话般。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叶芾冷眼看着身上强势的人。

丫鬟恰巧进来,手中托着一套折叠好的大红色衣服。

面具公子吩咐道:“放这里吧,本公子要亲自服侍丞相大人。”

一屋子的人都装聋作哑,心中却是惊讶连连。

面具公子将叶芾扶起来,一把扯掉了外衣,只剩下了一层单薄的白色单衣。

“只剩最后一件了呢。”声音中带着愉悦,又似轻嘲。

“别过来!”叶芾挣扎,另一只手抓着领口。

面具公子轻笑两声。

“丞相在怕什么?”

叶芾低头不语。

“那我可动手了?”

“滚啊!”叶芾猛地推开身上的人,极其厌恶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不到一秒又迅速被压制,耳边传来面具公子发狠似的语气:“还没人敢叫我滚呢!”

说着,面具公子的手抚上叶芾的脖颈,柔滑的触感,让他眉眼舒展。

叶芾却很痛苦,仿若冰冷的蛇信扫在身上,恶寒不已。

“我说要给丞相换衣服,就一定要做到的。”

叶芾感到身子倏地一凉,身上已是一片红艳。而面具公子的手中,赫然是叶芾身上刚才的单衣。

“你……”

“丞相的身子,被我一个人看光了喔。”婉转的语调,被他说得暧昧极了。

叶芾看了身上大红的衣服,嘴角透着讽刺道:“你平时的衣服也是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吗?”

“如果说,我是觉得这套衣服很适合丞相呢?”

“你!”叶芾哑言。

“这样应该会更好看。”面具公子抽走了叶芾头上的发簪,青丝一束束落下来,披散到红衣上。

叶芾捂住头发,要找簪子和发冠。

“丞相别乱动喔,我可是会生气的呢!”

面具公子从叶芾脑后攥起一把头发,笑着威胁。

叶芾痛得眉头皱起。

丫鬟端了梳洗的盆子上来。

面具公子接过拧好的帕子,擦拭叶芾脸上的污渍,还有她平日里刻意的男性修饰。

眉毛淡了,脸色也白净细腻。

面具公子把玩着叶芾的头发,修饰成简单的发型。

“温婉娴静,冰玉美人,丞相以为如何?”

面具公子将铜镜递到叶芾眼前,模糊的镜面上出现一个清冷绝尘的女子。

叶芾本就淡然,加之头发束在脑后,半数披散,红衣衬得整个人更加冷艳。

叶芾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显的女性装束,目色一冷,挥手打掉了铜镜:“滚!”

“呵呵。”这一次面具公子并没有发怒,而是对着底下一众垂首的人问道:“我最近招募来的画师呢?”

“回烨公子,画师马上就来。”

说完,就有人窸窸窣窣走进屋子,叶芾看到他们安排了作画位置,以她为对象。

“你究竟想怎样?”竟然用这样的方式侮辱她。

如果这人是苍国中的高官贵胄,用这样的方式侮辱一国丞相,未免太目无尊法。

“你们作画可莫出声,我与丞相有事相商。”苍烨近乎魅惑的声音娓娓道来。

画师聚精会神作画,苍烨走过去察看,忽然眉梢蹙起,一脚踢开了那瘦弱画师,转而自己执起笔,对着红衣的叶芾,寸寸描摹。

叶芾惊异的在面具男人的眼中,看到了真切又迷蒙的神情,就像是,在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个人。

思及此,叶芾打了个寒颤。

许久,苍烨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什么时辰了?”

“回禀太……烨公子,未时刚过。”

“那青琊山上的桃花该开了。”

苍烨笑着,抱起叶芾,朝屋外走去。

“丞相有所不知,青琊山上有个镜湖,这时候正开桃花呢。对了,镜湖就是隋河的源头呢。”

十七章:暗里桃林

镜湖周围方圆百里,多为平坦之地,少数丘陵,层叠处依山作势,夏日里青山绿水,散着一股子生机。

叶芾被人抱着,走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

烈阳的余光稀稀疏疏洒在沿路的山野村居。

终于走到了镜湖,樱树林郁郁青青,哪里有什么落英缤纷。

叶芾被放下在亭中的木栏杆上,烨公子却是大气都不喘一个。

江南采莲,荷叶田田,肥硕的荷叶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放眼望去,大的铺满了镜湖边缘,似有人垂钓,蜻蜓点水掠过,垂着的鱼线抖了抖,提起来无所获,旁边也有几人。

夏天相约垂钓,一大美事。轻轻的走过几人垂钓的区域,屏着呼吸,怕惊扰了鱼儿。

一路赏花,荷花不像莲花那样开的矜持,一众散漫的开着,肆意散发清香,阵阵花香竟然闻得来仿佛看到了饱满的莲子。

心里充盈着大朵娇艳的荷花了一般,叶芾重重舒了口气。

风过,水波粼粼,草晒得发亮,远处有人摘了草帽拿在手中,衔着一根马尾草,浪子般游览着,有人哼着小调,消遣阴凉。

苍烨将叶芾放在亭子里,亭柱上盘桓一条四爪蟒,亭檐四角如飞,直递上层的宝塔状亭顶。

“他们人呢?”眼前,只剩下苍烨一人。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这里哪儿来的樱花?”全是秃秃的樱树。

“丞相若是想看,我便给你变出来。”

叶芾挥袖坐在一旁:“信了你的邪能变出来。”

“呵呵。”

苍烨转身到亭子外面,在一旁的棋盘上作弄,林子就缓缓移动了起来。

叶芾只觉有风吹拂,扬起发丝,带着热气温凉穿过。

感觉到柔弱的风瞬间有了力量般,眼前的樱树林开始慢慢变活了,纷纷扬扬的花瓣开始飘落,不一会儿,竟成了一片樱花林。

适才的镜湖与垂钓人也都不见了,仿佛置身一片花海,唯亭中有些许空余。

“丞相可还满意?”

叶芾转身,看到苍烨笑得一脸邪气,心道真是妖孽。即使面具遮了一半的脸,仍旧看出了他的风流潇洒。

“赏了美景,我可要跟丞相商量点事情了。”

“什么事?”

“听闻余相手中有一幅荆御皇图,可否一借?”

“什么鬼?我没有。”叶芾回忆半晌,确实没有听说过什么荆御皇图。

“呵呵,丞相莫不是在开玩笑?”

“我跟你开玩笑有意思吗?”

只见苍烨冷戾的笑了笑:“看来丞相是打算吃罚酒了。”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听闻余相心怀百姓,顾念苍生,这酒给你喝也算是成全了你。”

“喝酒与苍生百姓何干?”

“嗯……是干系不大,只是这酒中掺杂了疫毒,若是在下手抖倾倒在了镜湖之中,那安水郡的百姓,可有的受了。”

叶芾皱眉,只听得那人一阵笑声。

“你不顾及苍国的百姓?”

“一城万民,无足轻重。若是丞相有意救他们,是他们的福分。”苍烨走到亭边。

不一会儿就有一仆人端了酒壶上来,恭敬地递在叶芾面前。

疫毒……叶芾拿起冰凉的瓷杯,看着清澈的酒,准备饮下。

“对了,丞相可知疫毒如何发作?头三天,忽冷忽热,抖嗦不停。中间三天,头痛,身痛,如遭刀劈斧砍,后三天就浑身无力,神智迷糊,人也慢慢枯槁,最后化为丑陋的干尸。”苍烨的语气,仿佛实在谈论一般的物事,带着夸耀似的。

叶芾的手抖了抖,眉梢微微颤动,仍旧饮下了酒。

“可以了吗?”

“哈哈哈,丞相是我见过最——”那人声音低沉宛转,“傻的官儿。”

说完,苍烨掐着叶芾,强行将一壶酒全灌进叶芾口中。

“将大夫制作的疫粉全数洒入镜湖。”

“是。”

叶芾倒在地上猛咳,红衣上染了酒渍,狼狈不堪。

“丞相大人,好好享受你生命的最后时光。”

“骗子!”

所有人都走光了。

不一会儿,叶芾就感觉身体开始发热,烧心一般灼热,微微的汗**了衣袍和鬓发,叶芾难耐地贴在地上喘息。

不久,又开始发冷,原先浸湿的衣衫贴在身上,更觉很冷。仿若置身冰窖里,叶芾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天色暗了又明,明了又暗。

叶芾在这个亭中,熬了两天了。

头脑越发昏沉,身子也软绵无力。

“武陵,武陵……”耳边细若蚊吟的声音,叶芾艰难抬起眼皮。

“君子昀,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你的侍卫让我来救你的。”

“惊蛰……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本王顺着你被劫持的路径,寻了好几天才找到的。”

“别靠近我,他们给我下了疫毒,你快离我远点!”叶芾挣扎着,滚离君子昀身边。

君子昀看着早已奄奄一息,精疲力尽的叶芾,起身走过去抱起她,温声说道:“本王百毒不侵。”

叶芾看着眉眼带笑的君子昀,这人什么时候,竟清雅俊秀成这样了。

君子昀轻易破解了樱树林的五行机关,看着怀中沉沉睡去,脸色苍白的叶芾,眉头皱了皱。

两人一路逃亡,叶芾在君子昀怀中,睡得格外安稳。

到了城门,正是戒严封锁状态。

君子昀带着叶芾进了一条巷子,从后门进去一个房间。

“本王找到你,又这样带你出来,一路上都没有追兵,想来是有人在城门口埋伏着我二人。”

叶芾悠悠转醒,听了君子昀的分析,微微笑了笑:“无碍,你先走吧,不带上我,你完全可以脱身。”

“若是舍下武陵,本王可没脸面回京。”

叶芾卧在床上,感觉身上痛楚不堪,微微埋怨:“不是说好三天后才会头痛身痛的吗?”

君子昀打了水,又拿了衣服:“武陵,先把脏衣服换了吧。”

叶芾也知道衣服上染了疫毒,可君子昀在面前,她怎么敢换。

“劳烦王爷回避一下。”叶芾疼得闷哼一声。

君子昀看了眼前现状,走到了门口去。

叶芾很快换了朴素衣服。

“烧了吧,免得传染给别人。”

城中一定在搜查,大夫也不能请。叶芾想到自己的病体,怕是拖累了君子昀。

“子昀有把握带我出去吗?”

“颍城是苍国与落山郡的交界地带,出了城门就有人接应我们,武陵放心吧。”

“嗯。”叶芾支撑不住,睡下了。

到了后半夜就在床上打滚,直呼难受,疼。

君子昀靠近床边,伸手握住叶芾手腕,屏息沉声,缓缓渡着真气,才让躁动的人安宁下来。

第一次见到她时,还是在关山郡,她也穿的红色钦差服,玉冠束发,好不精致漂亮。

后来在地牢中救出她,明明已经失去意识的人,却很淡然的对着他笑了笑。

余武陵,你真是很奇怪。

十八章:七情六欲

颍城里全城戒备,守卫人马几乎增了一倍,还不准任何人出城,连药铺抓药都有人看守着。

“果然,我们被盯上了。”

两人各种乔装,最后躲到了一家青楼里,暂得安生。

“呵呵……”叶芾笑着,咳嗽起来。

“笑什么?”

“我笑,禹国赫赫有名的景阳王,竟然陪着我东躲西藏,还在这藏污纳垢的妓院里偷生。”

君子昀看着叶芾瘦弱的脸颊,也笑了:“既然知道这里是妓院,就要随时准备着突发情况。”

“嗯?”

“颍城是苍国的军事重镇,同时吸收三国的经济,异常繁荣。故而在青楼中也安插了许多朝廷上的人。不只是苍国的,也可能有齐国的,禹国的。”

“真是个神奇的地界。”

叶芾连忙掩了口鼻,咳嗽起来,一边推开君子昀,让他离远一些。

突然门外敲门声响起:“我说琼花姑娘,你都病了三天了,怎得还不好?我这青楼开着白供你吃喝的?”

又是这样的情况,老鸨来过好几次了,有些时候还会猛然推开门。

叶芾躺在榻上,故意用尖细而娇媚的声音回应着:“妈妈,我梳洗好了。”

意味着,可以为她招揽客人。

昨天进来过一个客人,被君子昀直接敲晕了,搜了银钱给老鸨算度过一劫。

“君子昀。”叶芾白眼,“你还要我这样穿多久?”

君子昀看着叶芾身上轻纱薄翠的衣服,淡淡一笑:“本王倒是觉得好看。”

叶芾面色骤冷,突然就想到了苍烨逼她换女装的事情。

君子昀似乎猜到了叶芾突然不高兴的原因,也淡淡一笑:“丞相的美,大约是个人都不能抵挡,切莫往坏处想了。”

“嗯。”

叶芾还是冷淡。身不由己,有美丽皮囊何用?

君子昀想向往常一样给叶芾渡些真气,却被叶芾拒绝。

“你最近两天都不要靠近我。这已经是我中毒的第七天了,往后的两天我身上的毒只会越来越严重,留着你的体力,自保吧。”

不一会老鸨尖细媚俗声音从门外传来:“哎呀,李公子,琼花刚病愈,你可得温柔点对待。”

“我李公子是那种粗暴的人?谁不知道我最会,疼人了!”

一粗嗓男人伴着老鸨,二人越走越近。

叶芾手下攥紧了被子,盯着走到了门口的君子昀。

门被推开了,君子昀在门后,借着暗处悄然掩藏。

老鸨往里面张望了一眼,看见了一身薄翠的叶芾身影。放心地点了点头为李公子关上门。

“琼花姑娘,这几日让我好想呀。”

“嗯。”叶芾有气无力答应着。

李公子听着这柔媚入骨的声音,迫不及待走到床前,已然看见了叶芾真容。

“你!”

李公子还未来得及表达他的惊讶之情,就被君子昀砍晕了拖到一边。

原本会相安无事了,不料老鸨去而复返:“李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在外头听到……”

“你听到什么!别打搅老子的好事!”君子昀低着头作出粗嗓,模仿着李公子的声音。

即使如此,仍旧没有打发门外的老鸨。

叶芾看着门外的黑影,有些急:“怎么办?”

君子昀褪下李公子外袍搭在自己身上,径直走到床前伏在叶芾身上:“别怕。”

“李公子?琼花?”老鸨一直仔细听着屋内,忽然没了声音就想着推开门。

刚要动作,就听到“吱呀”的声音。推来一点门,透过门缝看去,那“李公子”正急不可耐地覆在“琼花”身上起伏,动作大得连床都作响了。

老鸨轻笑着关上了门。

叶芾尴尬到不行,往日里苍白的脸也因身上凑近的人而浮上红晕。

叶芾张望着窗外,那老鸨的投影竟还在。

“叫出声来。”君子昀沙哑着声音,仍旧温柔道。

“啊?”叶芾懵逼。

忽然有手捏了自己手臂,叶芾“呀然”出声。

这一声不止叶芾被吓到,连感身上的君子昀也怔了怔,深深看了一眼叶芾。

床仍旧在“李公子”的卖力动作下摇晃着,叶芾咬咬牙,双手搭上君子昀的脖颈,“啊……你好坏…啊……”

怎样放浪怎样来。

最后,老鸨终于是离开了。

片刻后,叶芾松了口气。

一抬头,却看到君子昀看着她的眼神里含了复杂情愫。

有疑惑,有暧昧,有渴望。

叶芾伸出手按着君子昀欺压在身体上的手:“君子昀,我是余武陵!”

一句话,摆明二人的身份,君子昀似恍然醒悟。

“本王,冒犯丞相了。”

“无碍……王爷血气方刚,有需要是正常的,本相,能理解……要不您去隔壁找一个娇俏可爱的解决一下?”

君子昀身子越发伏下,挨近叶芾薄红的脸,轻声道:“要不,丞相替本王解决?”

说着,君子昀还执起叶芾的手贴在自己身上,感受那炽热的温度和欲望。

叶芾猛然一震,脸色忽然变了,冷声道:“莫非王爷也觉得,本相是那种以色侍人之人?”

早在京城时,叶芾就听过许多余武陵的艳色绯闻。

其中不乏有说余武陵以色事君的。

“本王这俗人,怎敢污了丞相去。”

原来,一个人的七情六欲,也会因人而异呀。语罢,君子昀从叶芾身上起来,坐到了一边,平息着呼吸,也平息两人间的尴尬与不快。

夜深了,青楼也偃旗息鼓,叶芾终于得以卸下头上的珠钗,睡下了。

“丞相歇息吧,本王已决意要和你同生死,共患难。”

黎明时分,叶芾开始大汗淋漓,甚至神智模糊。

君子昀看着床上痛苦难耐的人儿,拉起叶芾的手传送真气,却没有太大作用了。

床上的人儿紧皱眉头,晕红的双颊带着三分艳丽,君子昀手渐渐伸到叶芾衣领处。

现在,能够轻易验证自己心中的疑惑。

罢了。

君子昀给叶芾拉上被子,静静在一旁看着。

第七天了,也不知陆净川所说的“权宜之计”,准备好了没有。

八郡之中,唯落山秦山两郡,与君子昀走得近些,如今要救“余武陵”和解决安水郡之患,确实得依靠他们。

“爸爸……”

“余武陵?”

“爸爸……”

叶芾意识不清,在床上挣扎,口中说着胡话。

君子昀看着叶芾,意识放了空,任思绪漂浮。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花几天的时间在那个桃林里打转,一定去找到“余武陵”,并在桃树林中看到痛苦不堪的她,还要带回来。

君子昀觉得,好像有一根绳子在捆住他了。

十九章:迎娶丞相

大清早,朝阳乘着彩霞驾临颍城,像在庆贺一般。

一阵喜庆的唢呐喇叭声打破清晨寂静。

一支迎亲队伍热热闹闹从城门进来,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胸带大红花,一袭大红锦袍勾勒得新人面容清朗俊逸,昳丽非凡。

队伍停在一家民居前,听闻迎着出来时新娘还哭哭啼啼,被人抱着才进轿子,新郎官面带微笑,急躁地想看新娘子呢!

“诶,今天早上那么大阵仗,谁家公子娶亲呐?”

“不清楚呀!”

酒馆里聚着三三两两的人,谈论着一天天的热闹。

“你们还不知道呀,那可是落山郡的小公子呀。”

“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能嫁入陆家,可是有福了。”

即使隔了一城就是异国,颍城百姓对落山郡也非常熟悉,更热衷谈论世家贵族里的趣事。

“这个,还真不知道。”

“都说那陆家小公子离家出走,怎么忽然又回来了?”

“怕是陆老爷子等不及要抱重孙了吧。哈哈哈。”

一群人谈笑,迎亲队伍却早出城去了。

落山郡的历城,跟颍城接壤。

“来来来——落轿!”

喜婆跟着颠簸了几里路,终于是到了陆家的别院。

落山郡的主城并不是历城,在历城有个落脚的宅子。

喜婆在帘子外面提醒新娘:“准备出轿子了。”

“新郎官踢轿——”

喜婆声音还没完,帘子就被掀开,从里面走出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来。

君子昀不怒自威,对着一众人等冷声你说道:“你们还想让她拜堂?”

话是对着陆净川说的,当事人也立马站出来:“王爷息怒,府上已请好了大夫。”

“祎儿,抱‘新娘’进房去。”

陆祎从马上下来,准备进轿子抱叶芾出来,却被君子昀拦住。

“本王来,你们爷俩去打发了这些看客,今日之事,本王不希望任何人声张。”

一个郡的大事儿,历城的名贵都闻声而来,想要全部封口,陆净川犯了难,面色沉闷。

“王爷,这……”

“你们出的主意,没有万全的打算,就敢让本王和丞相涉险?”

陆净川闭了嘴。他就算有天大的面子和王八的高龄,也不敢惹本就怀有怒气的君子昀。

“祎儿,你先去正厅里等祖父。”

陆祎依依不舍,看着君子昀进了轿子,抱着掩了盖头的叶芾。

叶芾瘦削的身躯轻飘飘的在君子昀怀里,整个人了无生气,长长的墨发垂下来,和那大红色的喜服一起,同君子昀的白袍交相缠绕,格外惹眼。

君子昀抱着叶芾来到了准备好的“新房”,君子昀看着满眼的红色,怒从心起,随即抱着叶芾换了屋子。

叶芾刚着床就趴在床边吐,却是一阵干呕,没吐出什么来。

君子昀看着叶芾惨白的脸色,想伸手试探,又惊觉不妥,只好退开,让丫鬟来侍候。

一蓝衣男子从房门进来,身后跟了小厮喊叫:“等等,等等!你不能进去!”

男子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叶芾床边,在君子昀的面前直接拿起叶芾纤细的手腕搭脉。

小厮也进来,在一旁呼叫:“你这人,胡来做什么?”

“陆清归。”

君子昀本打算出手阻拦,在听到男子自报家门后停了手。

陆清归,好一个同门。

“下去吧。”

小厮莫名其妙,出门时还又瞅了那男子几眼。

在他日后知晓今日所拦之人是陆清归时,心中是喜是忧呢?当然,这是后话。

“我要施针,闲杂人等出去。”

丫鬟为难地看了看君子昀,不知道该听谁的。

君子昀无视丫鬟的眼神,自己踱步出门。

丫鬟也识相地出了门,还关上了门。

陆清归看着叶芾,却是一改冷漠的神色,变得眉眼温柔:“小陵穿嫁衣的样子,真美。”

夜里,君子昀坐在陆净川安排的房中,浏览这几日的情报。

“可查出是何人劫持的丞相?”

“好像是苍国宫里的人。”

“好像?”

“属下失职,会尽快查清楚的!”

“下去吧!”

君子昀闭上眼,平复内心的怒气。

本来心如止水的一个人,怎么就易怒了呢?

陆净川在门外敲门。

“进来吧。”

陆祎被陆净川拉着进来。

“祖父,我要去看武陵!”

陆净川看了眼君子昀的眼色,一边假意呵斥陆祎:“丞相福大命大,自会相安无事,轮的着你一个毛头小子操心?”

“什么毛头小子,我今天可是把武陵‘娶回家’了呢!”

陆净川突然拍了陆祎的头:“胡闹!”

“呵呵,祎儿年纪尚浅,让王爷见笑了。”

君子昀嘴角微勾:“陆老教导有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陆净川腆着脸解释道:“王爷,老夫和秦岁已经派兵严守,丞相和王爷尽管在此修养。”

“镜湖那里,解决了吗?”

“得知消息后,老夫就让清归去阻扼了下游病源,再让犬子陆汲剿灭了那帮寻衅滋事的贼子。”

“陆清归怎么在你这里?”

“前些日子他说来府上等个人……恰好陆祎也从京城回来了,接着就发生了王爷和余相被困颍城的事情。不得已,老夫才出此下策,让祎儿娶亲。”

君子昀眉头微皱:“陆祎,你又是如何得知丞相有难,那么及时来了落山郡?”

“这个……是余大人让我回来的,说祖父病重,咳咳!”陆祎眨了眨眼,对着陆净川笑了笑,“这不,我就回来看看了。”

“哪个余大人?”

“余相顾,他和武陵很熟的。”

余相顾,余武陵。君子昀在心中琢磨着这两人的关系。妖娆在京中的情报中,从未提到二人有交集,为何他要帮余武陵?

从一开始将陆祎引到相府,让落山郡承了相府的恩,现在又及时地周转布派……对了,还有那个精通水利修事的拾诉衣、林孟升,这一群人,到底,有什么联系?

陆祎趁两人不注意,偷偷遛了出去。

君子昀注意到时,人已经没影儿了。

陆净川沉稳地站在原地。

“陆老坐吧,这次辛苦你和秦岁了。”

“王爷,适才丫鬟来报丞相大人醒了,可要去看看?”

君子昀沉思,摆手拒绝,无话。

陆净川沉默片刻,转了话题:“王爷,丞相先前在朝中的奏折,增收落山秦山等几郡的税收,引起许多商人的不满。”

“那又怎样?”

“如今丞相就在历城,还身患疫疾,众人提议……”

“你们的礼义道德,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嗯,最后的结局就是,陆净川一大把年纪,被君子昀骂了出来。

事后陆净川和秦岁一老一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只见秦岁嘴角微勾,邪气地说:“王爷什么时候讲过礼义道德了,真是有趣!”

二十章:本王不想掩藏这份放肆

叶芾修养了几日,在陆祎天天汤药不断的伺候下,精神气也上来了。

“武陵,今天我让父亲给你买了支人参,你要怎么炖?”

“我想吃素……”

“人参是素的呀。”

“能不喝药吗?我都快喝脱形了。”

“不能喔。你不喝药,王爷可会责问咱们陆家人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祖父是这样说的。”

“君子昀人呢,这几天都没影儿。”

“好像是在书房里,祖父说王爷很忙的样子,让我不要去打扰,可他自己却经常去打扰,哼。”

叶芾笑了,真是个小孩子。

“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救我出来的呢?还有,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个……这个,父亲催我回来成亲嘛!”

“成了吗?”

“成……没有!”

“那你可亏大了,赶紧回京城学习吧。”

“嗯,我要跟武陵一起回去。”

叶芾在历城住了半月,病已大好。

看这晴朗熠熠的天,叶芾终于走出屋子,在庭院里逛了逛,不经意就瞥到了院落边上的一袭淡墨色锦袍。

“景阳王?”叶芾听到类似于交谈的声音,走过去,恰好是君子昀和池鱼。

看到叶芾披散着头发走过来,真若那芙蓉出水,清姿卓绝。

君子昀嘴角勾出微小弧度,踱步到叶芾面前询问:“听陆祎说,丞相近日来饮食睡眠都转佳乐。”

“嗯。”叶芾腹诽:天天像猪一样养着,能不好吗?

君子昀看着叶芾,看着看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就转身要走。

“王爷,你骗我!”

“丞相此话怎讲?”

叶芾满意的看着君子昀转过身来,笑了笑,走过去到君子昀身边:“王爷说安水郡这边有花城之城,本相怎么花味儿都没闻着?”

叶芾脑海中回忆起颖城那个桃花林,闭上眼,颇为反感。

“唉,想来,怎么会有花城,是本相无理取闹了。”

“丞相想要看花城,那也不难。”

“嗯?真的吗?”

“嗯。”说完,君子昀吩咐一旁的池鱼,“你让陆小公子带丞相到城中游玩儿半天。”

“嗯?”

“等丞相回来,就可以见到花海了。”

“会不会太麻烦?”难不成,君子昀要给她特地造一个花海出来?叶芾忙摆摆手,“如果需要兴师动众地准备一番,就不要麻烦了吧……”

“丞相多心了,很简单的。”

恰巧陆祎提溜着一只小狗,看上去和京中的阿战模样差不多,就是体型上差了太多。

“陆祎,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带领丞相游赏游赏历城。”

“好嘞!”陆祎兴高采烈,牵着狗绳,拉过叶芾的袖子,“武陵武陵,走吧,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

“嗯……”叶芾还是有些为难,被牵拽着,发丝微扬在君子昀身前飘拂而过。

“等等。”君子昀开了口,从自己屋中拿出了一个素色的斗笠来,

“丞相大病初愈,见不得风,戴上这个吧。”说着,君子昀亲自套在叶芾头上,遮住了那满头青丝,修长的指节牵着细绳在叶芾颈下打了结。

“……谢谢。”君子昀的亲近,让叶芾有些紧张,说话都有点结巴。

两人的动作落在了一旁池鱼和惊蛰眼里,让人诧异,却又不觉违和。

池鱼愣愣地笑了笑,而陆祎却是攥紧了手中的狗绳,待叶芾说完,拉过叶芾的衣袖,飞奔着,道:“我们先走啦!”

君子昀看着走远了的一青一蓝背影,低声吩咐了句:“池鱼,往后,你就去保护丞相吧。”

“啊?”

“嗯。”君子昀负手而立,回了自己房间了。

历城处在三国往来之地,商贸交通发达。

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叶芾在陆祎的带领下倒是自由穿行。

糖人,泥塑,杂耍,各种各样的艺术精品在街道摊贩上随处可见。

叶芾跟着陆祎逛了一天,在傍晚才回到陆府。

一进门,灯火灰暗,无声无息,叶芾和陆祎都觉得奇怪。

“人呢,都去哪儿了?”

忽然门外有声响,两人折返看去,只见火光冲天,“砰”地一声在天空下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来。

“啊!是烟花!”叶芾惊喜地叫出声。

窸窸窣窣,许多烟火同时引燃的声音,又是一阵光亮闪过,许多烟火弹冲向蓝湛湛的天空,燃起一片云色。

“砰砰”的爆炸声,连续不断,整个天空烧成一片火海般。

这时,君子昀与陆净川等人才从府中出来。

叶芾转过头,看到一片火光映照中,君子昀袍色辉煌,而面上如玉,整个人就跟仙人下凡一般。

叶芾难掩激动,在看到君子昀的那刻就奔过去,风吹落头上的斗笠,到君子昀面前就展开双臂扑上去:“景阳王,谢谢你。”

君子昀看着叶芾笑得开心,伸手护着身上的她:“答应丞相的花海,本王可不能食了言。”

说完,君子昀带着叶芾来到府门口,那里早就被布置成了看台。

似乎全城的人都醒了一般,烟火越来越多,不只是陆府在燃放了。

“这是历城的百姓为欢迎丞相的到来准备的礼物。”

叶芾微微感动。

忽然有两队人马从巷口舞着火龙过来,点燃了古老而曲折的巷道,一群人舞着跳着,在许多火花的中悠然游荡过来。

“那是什么?”

陆净川走过来,道:“这是历城的‘火雨龙狮’。一般在盛大节日时会在烟火下出现。”

“啊啊啊!我要去玩儿!”没等君子昀出手阻止,叶芾就冲进了那一片火花缭绕中。

许多的火星溅在空中转瞬即灭,就像星星一样让人猝不及防而又惊喜刺激。

空气中有微微的焦灼味儿,叶芾嗅着,一路狂奔:“啊啊啊啊!”

陆祎也跟着进去,追着叶芾跑着闹着。

两人欢笑声,尖叫声不断。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队人舞剑耍大锤。

刀剑铿锵,气势飒然。

叶芾也紧张兮兮地拿了一把剑进去,用完全没有招式的动作在里面跑着跳着。

刀光剑影中,叶芾笑意盈盈,毫不胆怯。

当然,也有众人的相让与配合。谁都知道,这是位贵客。

君子昀目光全程追着叶芾,一直微微笑着。

闹到半夜,众人才散场离去。

叶芾一一道谢,送别。

回到庭中,君子昀与陆净川正喝着茶。

“景阳王,你晚上不睡觉可以,怎么能让陆老也跟着喝茶不眠?”

陆净川笑了笑,表示自己要去歇息了,留下君子昀和叶芾二人,两相对视。

“原来,安水郡的‘花海’是这么个意思。”

“嗯。安水郡,落山郡,一向喜欢如此庆祝。”君子昀一路送着叶芾回屋,一路搭着话,忽然好奇的问着,“丞相怎么喜欢火雨,刀剑这类危险物事?”

问罢,君子昀还凑近故意嗅了嗅叶芾那被燎焦了的发梢,笑着道:“香得,都熟透了。”

“呵呵……”叶芾微微退了一步。

按理说,自己是个文官,理应喜好诗词歌赋这类文雅的东西,可偏偏……

思及此,叶芾看着君子昀,坦然的笑了笑:“本相也有些迷糊了,明明是胆小又怯懦,这不敢那不敢的。但,却在骨子里喜欢那些极尽危险又刺激的东西。”

“丞相,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叶芾轻笑,眉眼弯弯,温和道:“我这人,相处几天就教人看透了去,哪里比得了王爷,一身浩然,又深藏若虚。”

君子昀看着叶芾月色下莹白明丽的模样,挑了眉道:“本王现在不想隐藏了。”

“嗯?”

叶芾还在思考君子昀话中深意,就看着他寸寸临近的如玉面庞。伸手阻拦却被君子昀抓在手中压下,一个清浅若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叶芾面颊。

君子昀并未逗留便抬起了头,笑吟吟看着叶芾的反应。

“你放肆!”即使恼怒,叶芾仍旧压低了声音。

“本王就是不想掩藏这份放肆。”

“你!”这他喵的痞痞笑着的人真是君子昀吗?分明臭流氓!

“丞相,今晚月色真美,这个,算是你给本王的谢礼吧。”

说完,君子昀摇着步子走了,留下自我爆炸的某人。

“凑……”

二十一章:二万八千里

拾诉衣回到京城后,上奏了曹绎的罪行,而历城这边,君子昀的暗中安排终于展开行动。

陆汲与秦岁在颖城边上抓获了几人,说是造成安水郡水患的一群山贼。

“王爷这次,可是下了大功夫,哈哈。”秦岁邪笑着,看着边境上败逃的苍国军队。

“苍国想要从颖城打开禹国的门户,痴人说梦!”

“不论怎么说,这个哑巴亏苍烨是必须咽下去了,哈哈哈哈,收工,小爷要去历城看看你那傻儿子!”

“你!”陆汲无可奈何,这秦岁,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真怕自家儿子被他给拐坏了去。

“祎儿还小。”

“还小?汲叔,你太惯着他了。”

秦岁说罢,便脱了战袍,悠然潇洒而去。

安水郡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惊蛰从安水郡来到了历城,同叶芾一起回京城。

“林孟升和朱夫子他们呢?”

“已经在路上了,属下不放心大人,特地来与您一道。”

“嗯。”叶芾坐在舒适宽敞的马车里,一旁是陆祎。

“武陵,王爷怎么不和我们一路呢?”

“他呀,喜欢一个人,无拘无束的,跟我们一路太拖累。”而叶芾实际上在窃喜,真是离得越远越好呀!

“喔。”

历城,君子昀在房间坐着,池鱼收拾着衣物。

“主子,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池鱼颇为神气地嘟囔着。

“说。”

“主子被丞相的美色诱惑了!”哼,刚离开丞相一会儿,主子就一直愣在那里。

“美色?”

“嗯,可惜了丞相是个男的,不然能祸害更多人呐!”

“男的……”君子昀若有所思,却被一旁的池鱼打断了思虑。

“主子,为什么不跟丞相他们一路,多热闹呀!”

“不是还有你吗?”

“咳咳!”池鱼呛了口水,好吧,他是个能热闹的。

陆净川和陆汲分别送着陆祎和两位大佬远去,汇合在回府路上却是心事重重。

“祎儿这孩子,怕是卷入了大的争斗里。”

“选择那条路,他就应该经历那些。父亲,当初我要进京你就阻止了,这一次,让祎儿自己选吧。”

“好好好,你们父子俩,真是让老头子我操碎了心。”

陆汲笑了笑,鲜少跟陆净川交流,今天算是破天荒,两人聊了一路。

“清归那孩子,去哪儿了?”陆净川发问。

“不知。那日丞相醒后,他就走了,听人说去了颍城?”

“颍城正在闹灾疫,他去不是胡闹吗!”

“颖城怎么会闹灾,不是派人去扼制病源了吗?”

“颖城是源头,又是苍国的地界,我们管不着。”

苍烨还真是下得去手,连自己国家的百姓也能糟蹋!

“唉!他这孩子!”陆净川狠狠叹了口气。

“父亲,你也知道清归的性子。救‘余相’是他的意愿,救安水郡是我们的意愿,而颍城,怕是他自己的意愿了。”

“跟她母亲,一样任性!”

禹京,余府。

拾诉衣拿着手中的信件交给余相顾:“老师。”

余相顾漠然,拆开信来,看了后又合上:“完成得很好。这次去安水郡,有什么收获吗?”

“学生觉得,丞相是个很奇怪的人?”

“奇怪?”

“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又心细如尘。”

“这可是丞相必备标签。”

“咦,丞相也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话呢,就像是老师说过的‘标签’。”

余相顾微怔,继而笑了笑:“嗯,我知晓。你继续扮演好那个角色。”

“是。”

禹国,都城。

叶芾一行人和君子昀异路,却几乎同时到达。

刚进门,池鱼就扶着门框倒地欲睡。

妖娆扮成了小厮回府,恰巧遇到回府的君子昀。

只见君子昀盯着妖娆看了许久,眼里平静无波。

“王爷……”妖娆声音颤颤地,就差身体也瑟瑟发抖了。谁经得住被君子昀那样看呀,死人!也不一定能。

君子昀嘴角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径直去往书房方向。

“哎哟,我说你这条蠢鱼,王爷都气定神闲的,你偷了御膳房还是政事廷,累成这样?”

“我偷了二万八千里!”

“这是什么梗?”妖娆疑惑。

“你去问王爷!”

“哟,你还敢跟老娘尥蹶子!”妖娆揪起池鱼耳朵,活生生把他的睡意给惊没了!

“疼疼疼!”

“说!去干啥了!”

“王爷他为了随时掌握丞相动向……让我在安水郡到京城的这段,在无数高山大川中,在两支队伍之间来来往往!来来往往!他们一路纵行,我呢!我就跟缝衣服似的穿来穿去!”

妖娆啧了啧,表示心疼某鱼的遭遇。

“好了,回房睡吧,我让管家给你准备了红烧肘子。”

红烧肘子,瘦子池鱼的最爱。

可惜,某人已经在地上睡死了,听不到自己有最爱的肘子在等着他。

一睡到天亮,黄河震不响。大约就是池鱼对睡觉的渴求体现。

回到京城之后,君子昀又失去了踪影。反正他在朝中没有正经职位,缺席也没有理由处罚,何况他是个高阶亲王。

安水郡的赈灾情况圆满结束,撤除曹绎官职并流放。落山郡和秦山郡还主动捐献一万两白银用于安置灾民,及修筑学府供适龄孩童念书。京城也拨了大批夫子、大夫去继续支援。

据陆祎透露,落山秦山二郡的商人捐赠白银的原因,竟是景阳王想要修个功德庙……于是,商人们纷纷捐了功德钱,在池鱼那儿记了个小本本儿。而这些事情,就是在叶芾休养的那段时间里完成的。

有意无意地,叶芾开始在朝堂中与君子昀交流。

苍国。

刚因为战败而发了一通火的苍烨靠在宽厚的椅子上,侍卫恭敬的递上信纸。

拆开信,就闻到些许飘散的药香,侍卫紧张地拔剑要喊大夫来。

“无碍。陆清归的信,没点儿药香本殿下才不信了。”

内容很少,寥寥数语。

“呵呵,又一个活菩萨。”

苍烨捏了纸,准备焚了,忽然门外传来娇俏可人的声音,软糯的喊着:“爹爹,爹爹。”

苍宁从门外走进来,冲到苍烨怀中嘟着嘴,撒娇道:“爹爹,你怎么还没忙完,说好了今天陪我玩儿的?”

苍烨低头看了女儿,眉眼温和了不少,吩咐侍卫:“告诉陆清归,这事本殿下准了。另外,颍城一千石以上官员罚俸一年,一千石以下五百石以上罚俸半年,钱全数交给陆清归,颍城的事务,且任他处置。”

“是。”

侍卫低头退下了。

“好啦,想要去哪儿玩儿呀?”

“宁宁想去梨木郡,悠姐姐说那儿的梨子又大又甜。”

“好!咱们下午就去。”

二十二章:若丞相是女儿身

君毅对叶芾在安水郡的赈灾很满意,赏了田地百亩,也赏了锦缎百匹,黄金千两。

君子昀因为剿灭祸患源头有功,赐七珠宝剑一柄,黄金千两。

朱夫子和几位学生,林孟升,拾诉衣都受了封赏。林孟升和拾诉衣两人不为作官,更被赏了大量钱财。

下朝叶芾就跟君子昀寒暄了一两句,但君子昀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细细看着什么。

叶芾有些慌,尬笑着就要遛走。

冷不防,君子昀在身后说道:“若丞相是个女儿身,本王怕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逃个鬼,逃命吧!

君子昀的一句话,吓得叶芾回府就多加了几件衣裳,怂的。

叶芾憋了很久,终于决定把遇到苍烨的前前后后跟惊蛰说了,包括后来与君子昀相处的数天。

后面的“娶亲”,叶芾并不知情。

“惊蛰,我……要不要做点措施。比如安个假的?”

“咳咳……大人莫担心,惊蛰自有办法。”

叶芾看着惊蛰沉稳地走了出去……真的去找假屌了?俯身看一眼自己空荡荡的下摆……从此以后就要有那啥了?

几日后,朝廷的休沐日,叶芾闲在家中。

“大人,今日你就在书房里,不可出去。”

“今日庆之他们约了我去西山园游玩……”

“惊蛰已经准备好了,大人尽管放心。”

叶芾看惊蛰坚毅的样子,点了点头。

戌时之后,一辆马车从相府出发,去了西郊的园林中。

“丞相大人来了!”

“余武陵”一下车,便有几人簇拥过来,迎着候着上了清泉石台。

惊蛰跟在“余武陵”身后,注视着众人的一举一动。

这些人要么是官二代,与“余武陵”走得近,要么还是太学学子,趁着暑热来西山园避暑。

“都说丞相大人难约,还是得庆之出手才行。”

“哪里!”徐庆之红了脸。

徐庆之曾是余武陵一届的举子,现在翰林院供职,两人关系颇好。

“武陵,可别信了他们的胡言乱语。”

“余武陵”笑了笑,不多言语。

酒过三巡,“余武陵”如往常一般以茶代酒,兀自捏着茶杯,听众人高谈阔论。

西山上的瀑布从高处飞越而下,迸溅处水花点点,水汽四处弥漫,带来浸人凉意。

众人的席位就安放在幽泉两旁,对坐畅饮。

坐在“余武陵”对面的君子昀也不多言语,默默饮着杯中的酒。

意料之中的,君子昀也在游玩之列。

都说年轻人喜好玩闹,酒过三巡后,便有人狂妄得褪了衣衫,跳进泉水中游玩。

“杨烨,你这小子,王爷和丞相还在这儿呢,真是放肆。”虽说是责备,众人也听得出徐庆之口中的调侃。

都是出来玩儿的,拘束什么。

君子昀看了一眼众人,嘴里噙着笑:“大家伙随意,不必在意本王和丞相,对吧,丞相大人?”

惊蛰嘴角微微扬起,动了动手指示意“余武陵”。

“余武陵”被点名,抬起头,带着淡淡的笑意,竟起身扯开了前襟:“秋暑难耐,本相也有些热,也想去这泉水里泡泡。”

说完,褪去了薄薄的衣衫,只着一亵裤进到水中,一脸惬意得样子:“王爷也该来试试。”

君子昀看着“余武陵”光滑平摊的前胸,以及深入水底的下身,仿佛失了兴致般,起身离开,留下众人玩乐。

半晌,“余武陵”从水中起身,到一旁的院中换衣服,突然从门外推门进来一个侍女:“奴婢奉王爷之命来伺候大人更衣。”

闻言,“余武陵”大方展开身体,任由婢女摆弄。

穿戴整齐后,婢女红着脸退出了房门,径直朝君子昀那处去了。惊蛰在门缝中察看着一切,嘴里勾起笑意。

之后“余武陵”在众人的注视中坐上马车回了相府。

末了,还送了两个娇俏美丽的女子到了西山园的景阳王府中。

君子昀看着信纸上那谢意十足的话语:承蒙王爷在历城的照顾,得知府上无多少女眷,本相特为王爷挑选了两名侍女,聊表谢意。落款是余武陵。

池鱼看着自家主子面上阴云,还是壮着胆子禀报:“主子,马车进了相府。”

“继续盯着。”

“是。”

君子昀抚了抚额头,回想着今日看到的“余武陵”的男儿之身,还有丫鬟回禀的话,加上那送来的美姬。

难道之前的猜测是错的?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相府。

等到惊蛰将人带到叶芾的书房。

“大人,今天在府中一切还好吗?”惊蛰看着空了的点心盘,心里一黯。为了今日的计划,府上是没有准备任何膳食的,只有早晨给她端了盘点心来。

“这!”叶芾从书卷中抬头,就看到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大人莫要惊慌。”惊蛰挥手让人退下,“大人为官之时就已经准备了万全之策,这是其中的一个手段罢了。”

“喔。”难怪,余武陵能在禹国立足如此之久。每一步,她都计算好的。

“惊蛰。”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并不是你的大人,会怎样……

“大人放心,经过今日,景阳王没理由再怀疑你的性别,至于失忆的事,还请大人多辛苦,别露出破绽来。”

“嗯!”

好歹,算是把在安水郡犯的错堵上了。

这几日也是奇怪,君子昀一天不落地出现在朝堂上,他的拥泵逮着叶芾这边的人就是一阵怼。

君毅也是不加管理,百官就那样把清明大殿玩儿成了菜市场。

叶芾要修改商法,君子昀驳回,

叶芾要修改粮税,君子昀手下驳回,

叶芾要修改封荫制度,君毅给驳回了。

叶芾觉得自己没地位了,心里苦。

后来这些政策成与不成,暂且不说。

咱们丞相在君子昀那里吃了一肚子气,下朝就甩袖走了。

哼。

“惊蛰,禹国有没有什么文化街呀?”

“文化街?”这是什么东西,“大人,如果是笔墨纸砚,倒是有专门的铺子。”

“呸呸呸。”叶芾白了惊蛰一眼,活脱脱的傻大个。聪明绝顶的她身边怎么有这样蠢笨的存在,她还忍了这么久。

算了,再忍忍吧,毕竟武艺高强能挑能扛……

幸好惊蛰不知道自己在自家大人眼中居然是这样的存在。

“就是可以边玩儿边吃的街呀!”

像是在现代的许多大城市,古街就是一个游赏玩乐的存在。若是装逼性质的打一把油纸伞,狂拽炫酷呀!

叶芾心里贼兮兮谋划着游玩路线,却忽略了身边惊蛰的惊疑眼神:“大人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哪种地方?”叶芾变了好几个音调才说完整句话,敢情这样的地方在古代不怎么正经?看着惊蛰那如同逛窑子的脸色,叶芾就知道街道游玩有戏了!

“麻利的,带本大人去!”

“是。”

惊蛰走在前面,带领自家大人左拐右拐,穿过大街的长廊绕过小巷矮房终于来到一片圣土。

二十三章:艳群芳

原来如此,怪不得惊蛰有些嫌弃这样的地方。

确实,对于余武陵这样身份的人,除却必要办公怕是永远不会光顾这种地方——无数路边摊与杂耍的人,沿着长街席地叫卖。

禹都城最繁华的地段的那些商铺都是规规矩矩集中在商业街上,像是烤红薯糖葫芦这种东西很是少见,但在禹都城郊区的草市上却是寻常不过。

一般京官大户不会出没的地方,就没有那些奢华之物,简单的摆放,朴素的物件,鲜活的市井气息。

“惊蛰,这才是经济的力量。”叶芾在想,如果告诉惊蛰草市会是以后国家发展的助力,他会不会很惊讶。

“大人,这里龙蛇混杂,恐怕不安全。”

“怕什么,这不是有你在吗,紧紧跟着我!”

叶芾说完笑了声就投身买卖的洪流中,脸上是无法遮掩的欣喜之色。

惊蛰看着兴高采烈的叶芾,冷凝的眉眼也微微舒展,情绪,真的可以感染人。

正值草市高峰,街上人来人往,有住在城里的平民百姓,也有城外的住户,偶尔蹦出两句其余地方的方言,叶芾理解无能,措手不及之下也笑得开怀。

随即学着那人奇特的口音跟身后的惊蛰说话,四不像的口音把周围人都逗笑了,在说着:哪儿来的贵公子如此可爱?

“嘿嘿嘿,惊蛰,他们在说啥?”

“在夸大人呢?”

“夸我帅吗?”

“咳咳,大人要矜持。”

“喔喔喔,夸我我也不能得意忘形,我应该偷着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芾仰着头大笑朝前走,一会儿窜到这个小摊摸摸陶罐,一会儿跳到另一处闻闻香囊。

叶芾看向前方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红色的绳子和流苏垂了满竿。

突然,叶芾脑海中闪过一帧帧画面。一个扎着双辫子的小女孩被一个男子抱着举过头顶,小女孩手中拿着红色的香囊,流苏垂在男子脸上,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叶芾摇了摇头,看向天上,阳光有些刺眼。

“大人,怎么了?”

叶芾顿了顿,看着前面走过去一个又一个人。

“没事。”

叶芾逛累了,就在一旁的茶棚坐下歇歇,要了一碗粗茶。

“诶,纸醉阁的艳姑娘要开场了!”

坐在一旁的小伙子聊着,一脸急躁的样子。

“嘿,有你小子什么眼馋的份儿?”

“我眼馋有什么奇怪的,街角那位方寸先生不也日日夜夜想着?”

“呵呵……”

叶芾转过头望着惊蛰:“纸醉阁是什么?”

“咳咳!”某侍卫被呛了茶。

于是被迫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叶芾介绍了禹京最大的花柳之地——纸醉阁。

位于长乐街头的纸醉阁不愧是禹都有名的销金窟,装潢辉煌,灯火通明。

长乐街是禹都城的商业街,有各种玩乐的酒楼茶楼,箭馆别院。

叶芾经过一番乔装改扮,低调地进了纸醉阁。热闹的大堂里人来来往往,谈笑饮酒,一位老妈妈娇笑着走进来给叶芾一桌添茶倒水,掩了帕子开口:“今天这位公子可面生得很呐。”

叶芾是第一次来纸醉阁。

楼中装潢大气,布局美观,客人姑娘有说有笑,中央是个舞台,偶尔飞舞些桃色花瓣添加情趣。

这青楼,有意思。

惊蛰支开了来打招呼的人,护卫在身旁。叶芾安安心心地坐在底下看着。

无论是哪家青楼,琴棋书画必然是压轴的底牌,一轮一轮的表演吸引人的眼球。

一青色裙衫少女端坐上方操琴,琴声缓缓淙淙,从指尖流出,舒缓悠扬,曲子尾声,一女子蒙着素纱,手执广袖而来,像戏曲中的人儿舞袖一般来了几个回合,琴女退下,笙歌渐起。

众人渐渐被吸引,台上之人娇俏可爱,舞姿轻灵,露出一双明眸水灵灵的,天资绝色。

接着,一群小姑娘退了下去,一位黄衣女子从楼上款款走下来。

一时人群攒动,呼声高涨。

“艳姑娘!艳姑娘!”

喔,这位就是艳姑娘。

肤若凝脂,眉目清灵,彩衣盈盈而动,如蝴蝶彩翼一般。加之嘴边勾起的笑,当真是自信美丽呀。

叶芾是被人挤到了高台下的。

艳群芳踩着袅娜的步子,走至叶芾面前,拉着还怔愣的丞相大人,走上了台。

无疑,叶芾是懵逼的,只听进去旁边人艳羡嫉妒的声音。

“艳姑娘居然选了这个小子!”

“我也在旁边呀!艳姑娘看我一眼呐!”

“这小白脸长得可真好看……”

话题一度偏离,差点进行不下去。

惊蛰只负责叶芾的安全,这些言论对于相爷来说,无关大雅,也就任了。何况,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羡慕嫉妒恨的对象,是当朝丞相大人。

艳群芳一只手把叶芾领到了台上。

台子搭建简单,倚靠四根柱子,高出了众人两尺。而装饰繁复,雕画精美。

几条薄纱帘子,欲遮不掩。顶上几个大灯笼使高台中亮如白昼。

台下的人看得羡慕,而台中央的叶芾却有唯我独尊的辉煌感。

美人在侧,灯火辉煌,大至如此,叶芾有些恍惚。

你在台中央恍惚,而我绕着你跳舞。

艳群芳抬脚,叶芾才注意到她没有穿鞋。

一双纤细的玉足在绸带与灯火的映照下显得珠圆玉润,莹莹细腻。

脚踝处各有一串银色铃儿,随着主人的一举一动轻灵作响。

面上美艳,面下香艳。

叶芾用袖子捂住了自己鼻子,生怕一个激动流了鼻血。

艳群芳足尖轻点,薄黄的轻纱随之飘扬起来,如春花初绽般,轻旋慢转,围着叶芾跳将起来。

“好!”

“艳姑娘的舞姿越发精进了。”

艳群芳所有的视线都在叶芾身上,眼神忽而清纯羞怯,惹人怜惜;忽而妖艳引诱,妩媚动人。

惹得众人对叶芾的羡慕嫉妒恨更加热烈,纸醉阁的气氛进入了高潮。

渐渐的,轻缓的古琴换作了声声阵鼓,热烈而铿锵。

艳群芳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莫名带了几分英气,手中的长袖挥动,旋成了一柄剑似的,收放自如。

叶芾已经有些迷糊了,当艳群芳挥舞着“剑”刺过来的时候,她才瞬间清醒。

“啊!”叶芾连连后退。

“大人!”

瞬息之间,惊蛰已经出现在叶芾身后扶住,惊蛰的手中,拧着艳群芳的绸袖。

“这位公子好生胆小,群芳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嘛。”

舞已经是打断了,鼓声也歇息下来。

众人看着台上忽然多出来的人,又看着艳群芳被一男子逮住了袖子,皆愤愤然。

“你们是什么人?”

“砸场子的?”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

叶芾扶额,这种一看就是活不过两集的人说出的话。

“惊蛰,退下吧。”叶芾对惊蛰说着,把艳群芳的袖子撩了起来,“艳姑娘舞技卓绝,在下真是看痴了。”

“公子确实痴了。”艳群芳伸出玉手捏住叶芾的下巴,凑近去轻轻呵气道,“小女子一向有这个自信,能吸引任何男人。”

“咳咳。”叶芾惊得退开。

艳群芳在一旁捂嘴轻笑。

“各位客官,今晚的舞就到这里,接下来呀,咱们可得好好吃吃喝喝。”魅惑的声音自艳群芳口中说出,众人如往常般一样捧场喝彩,纸醉阁陷入了一片杯盏欢乐之中。

“惊蛰,什么时辰了?”

“大人,已是亥时了。”

“嗯,回去吧。”

二十四章:方寸先生

叶芾从容地出了纸醉阁,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艳群芳在一众男人的追捧中笑得妖艳。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好一个欢场,好一个纸醉金迷之地。

月上中天,银辉倾洒,禹都城的街道清冷寂静。

叶芾拢了拢宽大的袖子,入秋了,有些凉飕飕的呢。

“咦,惊蛰,前面那位是不是拾先生?”

惊蛰抬头看去,果然看见拾诉衣走在前面,青褐色布衣,在月光下泠泠姿影,有些遗世独立感。

叶芾已经快步走上前去,跟上了那个清冷的影子。

“拾先生。”叶芾呷着笑,“好久不见呐”

拾诉衣已经转过身来,有些意外,自安水郡一事,已有月余没见过这位丞相。

忽转念,艳群芳适才为他跳过舞。

青衣人思及此,脸色有些沉。

“拾先生?”叶芾的笑不减丝毫,“拾先生也是刚从纸醉阁出来?”

“与你何干?”

“嗯,无干。”

叶芾笑着,看着拾诉衣走远,双眼在夜里熠熠生采。

“惊蛰,替我查查这个人。”

相府,书房。

“大人,拾诉衣,远近的人称他为方寸先生,颇有名气,在长乐街有间篆刻铺子。传闻他性格古怪,友人不多。”

“像。”叶芾想起拾诉衣板着脸的样子,挺吓人。既是余相顾推荐的人,肯定是有一定能力的人,而傲才视物,在古代,太常见了。

“拾诉衣对官场甚是鄙视。”

“怎么说?”

“听闻他曾在科举考试中大批官场,此后便没有参加过考试。平素谁跟他提官吏,他也疾言厉色。”

“怎么批驳的?”

“……”

此事说来复杂,只有去调礼部科考资料才能知道了。

叶芾呵呵两声,“有趣,这不就是需要本相去感化的吗?”

惊蛰看着得意的叶芾,面无表情。

迫暮时分。

昏暗的屋子里,拾诉衣抬头望了一眼外头,时间差不多了,开始收拾手头的东西。

忽然有一人从门外探出脑袋,声音清浅唤道:“拾先生,一起逛窑子吗?”

拾诉衣沉默了,门外的惊蛰也沉默了。

大概就是打游戏遇到猪队友的心情。

这是连续十天,叶芾找拾诉衣一起去纸醉阁了。

拾诉衣锁好门后带着叶芾直奔长乐街,纸醉阁。

刚进门,就有一个风姿绰约的紫衣女子迎了上来。

“哎哟,公子,你可来了,艳姑娘等你好久了?”

“嗯?”叶芾看了一眼女子,又回头看了两眼拾诉衣。

紫衣女子带着叶芾三人上了楼,艳群芳淡粉薄衫端坐在那里,笑眼盈盈望着几人。

“姑娘,人给你带来了,可有错?”

艳群芳媚眼如丝,略带审视般扫过几人:暗色便服的叶芾,青褐布衣的拾诉衣,暗红色侍卫装的惊蛰。

“错倒是没错。”艳群芳起身,走至叶芾面前,伸出纤纤玉手勾起一缕青丝,“我让雪娘把这位公子带来,怎的多了两人?”

惊蛰听进去,微微笑了声,退到一边去了。

叶芾从艳群芳手里拿出自己的头发丝儿,笑着说:“艳姑娘等我可是有事儿?”

“姑娘找嫖客,能有什么事?”

“咳咳咳咳!”叶芾一阵吓,连忙拉了旁边的拾诉衣,“艳姑娘,给你介绍下,我朋友,拾先生。”

“呵呵。”只见艳群芳拿了丝帕的手掩嘴而笑,“这远近的谁不知道拾方寸先生呀,小女子也自是知晓的。”

拾诉衣因为其篆刻神技与个人性格,闻名一方。

可另一个闻名的原因,却是和艳群芳有关。

都说艳群芳是纸醉阁最美的女子,性格挑然,美艳无双,引得无数公侯子弟引颈相望,而求之不得。

艳群芳,舞技超群,常常是由着性子,想跳就跳。就像那天一样,拉着叶芾就上了台,之后就饮了个尽兴。

而艳群芳与拾诉衣的关联,还是因为,一向清心寡欲,孤高自傲的方寸先生,竟因为艳群芳而日日守时纸醉阁。

许多人都笑着说:方寸先生的方寸之心,怕是被艳姑娘给填满了!

叶芾自是知道这些的,笑着说:“突然手痒想弹个曲儿,艳姑娘可愿舞一曲?”

艳群芳妩媚笑着:“公子雅兴,小女子自是配合的。”

说着,底下人就给叶芾搭了台子,艳群芳也换好衣服出来。

似是有人约定般,竟然没有人吵闹出声,都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叶芾摆好姿势,端坐着,左手按着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试音。依着记忆里的《高山流水》调子击打,清雅之姿,让众人看直了眼。

台上的妙人儿踩着调子跳起来,瞬间百媚横生,满堂着辉。

叶芾的弹奏的筑声不算高妙,节奏却是一改靡靡之音,恍若石上清泉一般倾泻而来,忽而低沉续续,忽而高昂激进。艳群芳今日着了素色白衣,轻盈之余不失端庄,婉约之中带了利落洒脱,一曲下来,众人皆醉。

叶芾笑了笑,起身站在一旁,拉过拾诉衣道:“怎么样,拾先生要不要来一曲?”

古代读书人,琴棋都是会的吧。

谁知拾诉衣不理会,任艳群芳拉过叶芾到别处去了。

艳群芳带着叶芾在纸醉阁里走着,忽然迎面而来一人,大声叫嚷着:“丞相大人!”

叶芾看去,俨然是户部尚书金明,眉眼微醺,身旁还有两个娇俏可人的姑娘。

“下官,参见丞相大人。”金明再怎么糊涂,也不敢忘了礼数,摇摇晃晃给叶芾行了个礼。

这一行礼,倒是吸引了在场的客人们。

金明是纸醉阁的常客,身份亦是昭然明显的,能让户部尚书也行礼参拜的人,众人心思微妙起来。

“这小白脸,怕是个大人物呀!”

“还说小白脸呢!”

“刚才听到金大人叫他……丞相大人……”

“啊!余武陵,余相!”

众人一惊一乍,呼喝开来,不一会儿,叶芾逛窑子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纸醉阁。

估摸着到明天,整个禹京城都能知晓了。

叶芾扶额,有些无奈的瞅了一眼艳群芳。

而艳群芳倚着栏杆,风姿妖娆的看着叶芾,显然是一副明了的样子。

“艳姑娘,你可是好算盘。”接着,叶芾让金明免礼,两人走到了高处去。

低下一群人都在窜上窜下,要看这京中最显赫的“风流客”。

“咳咳!”叶芾清了清嗓子,对着人头攒动的底下说道,“微服访察这样拙劣的借口,本相也不想用了。俗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们喜爱艳姑娘,本相也很喜欢,今晚的酒水,本相请了。”叶芾笑得淡然,“金大人,你说是不是?”

“是,是。”金明连连点头,目送着叶芾艳群芳二人远去。

这京中的官儿,就是不一样呀。

都说最受城中姑娘们挂念的两人就是余相和景阳王。如今这余相都在这寻花问柳了,不知另一位,是不是一如既往的清心寡欲着呢?

众人谈笑着,被高楼上的叶芾听了去。

“艳姑娘,你见过景阳王来纸醉阁吗?”

还未等艳群芳回答,叶芾就自顾自笑了笑,“妓院而已,景阳王是去过的。”

叶芾心里思及“李公子”,更加笑得开怀。

二十五章:美人在骨不在皮

说纸醉阁是销金窟,一定不是虚言。

叶芾一路走来,看着金碧辉煌,又别具一格的装修陈设,心中赞叹不已。

“艳姑娘,这纸醉阁的老板娘一定很有钱吧。”

“呵。”艳群芳盈盈一笑,“我们老板是个先生。”

“噗,厉害厉害。”叶芾忍不住,一路憋着笑。

“我看啊,丞相大人不是为小女子而来,倒像是图个乐。”

“嘿嘿,真的不是啊。”叶芾不打诳语,很是真诚,“闲得无聊,来逛逛。群芳姑娘哪里知道做丞相的辛酸喔。”

“这话,让小女子好生伤心。”

叶芾闻言,婉转一笑,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可艳姑娘,色艺双绝,有皮有骨,讨人喜欢是自然的,本相也十分欣赏,来这里,看艳姑娘也是种享受。”

“嗯,什么才算是有皮有骨?”

叶芾走累了,在一处桌旁坐下,啄了口茶。

“喜欢一个人,绝不止步于她的样貌。同样,让一个人长久地喜欢你的,一定是性格和气质。”

拾诉衣能对艳群芳念念不忘,怕不仅仅是因她漂亮这么简单。

经过几天的相处,叶芾也挺喜欢艳群芳的:利落又真实。

“艳姑娘,对拾诉衣真的没有心思吗?”

“他那个榆木脑袋,我能有啥心思?”

“哈哈,那本相帮你好好敲打敲打他一番,让榆木脑袋,也开窍!”

艳群芳飒然一笑,倚着凳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早就听闻丞相能言善辩,能把那榆木脑袋说通了也不一定,哈哈哈。”

“嗯。”叶芾看着艳群芳的笑颜,莫名就在脑海中浮现出余武陵的模样来。

余武陵,也该是这样的倾城绝色。

“艳姑娘今日是真的有事找我吧?”

“真是瞒不过丞相,小女子闲来无事,在着风月阁子里写了一札文,想给丞相看看,指正指正。”

“这样啊……”叶芾还以为是啥大事,紧绷许久的神经才放松下来,“札文在哪儿?”

艳群芳从袖中掏出文集来递给叶芾。

翻开第一页,秀美婉约的字迹映入眼帘,想必内心是个柔软的人儿。

看了一会儿,惊蛰就来催了,叶芾笑了笑:“艳姑娘不急着要的话,我带回府中看。”

“嗯。丞相慢走喔。”

君子昀在里间,艳群芳推开房门,便看到他端坐在内,手里捏着一只翠玉杯。

“参见王爷。”艳群芳仍是那样笑吟吟地,眉眼之间尽是风韵。

“可玩儿得尽兴?”

“王爷是在怪我擅自接近丞相大人?”

君子昀不语,兀自饮了杯中的酒。

“人家就是看上丞相大人了嘛,谁让他在一群人中那么惹眼呢!”

君子昀面色变了变,沉声说道:“下不为例。”

艳群芳却是笑了笑,答应着是。

“你给丞相的是什么?”

“当然是一些缠绵悱恻,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

谁说只有拾诉衣是榆木脑袋需要开窍?那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也很需要呢。

君子昀看着精明伶俐的艳群芳,无可奈何,转了话题:“安水郡的消息,如何了?”

艳群芳从一旁的匣子中取出密件交给君子昀。

“丞相这次带回来的那个人,好像跟那头有关联。”

“嗯。”

楼下的叶芾与惊蛰一同出了纸醉阁后,不料被拾诉衣从身后拉住,双眼瞪着她,也不说什么。

叶芾看着拾诉衣愤怒的样子,想到艳群芳,不免故意轻蔑一笑,挥袖准备闪人。

没走几步又被拾诉衣从后面扯住,惊蛰上前想要动手,被叶芾拦下。

叶芾转过身看着神色暗沉的拾诉衣,几乎是讥讽式地开口:“拾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你!”

“我?我怎么了?”

“您是官,我是民,我斗不过你。”拾诉衣颓丧的放开手。

“拾诉衣,你真是个没种的。”

拾诉衣闻言,愤怒着:“因为有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在她身边,她当然会看不上我!”

“喔。”叶芾冷冷地回了句,颇为不屑地给了个淡淡的眼神,准备走人。

“丞相大人是默认了吗?”

“本相就是有权有钱,怎么了?”叶芾声音冷然,“别拿你那‘方寸之间’的眼界去衡量所有人。艳群芳之所以看不上你,全是你的懦弱和退缩。我这两日进出纸醉阁,凭得是我这个人,而不是身份。”

“大人浸淫官场多年,拾某自知说不过您。”

“拾诉衣,你口口声声对为官的不耻,甚至弃之如敝屐,谁给你的自信?”

“官场无情,尔虞我诈又玩弄权谋,有什么值得追求?”

“不知生,焉知死?不知生,焉敢妄谈于死!”

叶芾冷眼看着依旧桀骜的拾诉衣,振声而说:“你处处批驳朝廷大大小小官员,却从不为官。”叶芾轻笑一声,“不论是你不屑,亦或是不耻,都证明了你根本不了解,何谓一个官员。”

“为官者都必须要像你一样思想清纯,两袖清风吗?他们就不可以有自己对于荣华富贵的幻想与追求?”

听到这里的拾诉衣有了一丝的疑惑:“所以丞相大人是在为为官不正的人辩驳?拾某倒是要看看,丞相大人有何高论!”

“呵,高论自是不敢当。拾先生是对所有官员都抱有不满,而今天,本相就替我等官员说两句,不论是非黑白,就论何为官。”

“在下洗耳恭听。”

“拾先生是远近闻名的文人,有很多人都拥戴你。只是,拾先生真的知晓为官者与平民的区别吗?本相这样说,肯定有人认为我在抬高为官之人的价码,将官民的界限明确开来,甚至会引发你们的愤怒。”

“在这里,我就是要告诉你们:为官就是高人一等,就是比你们这种空有本事而不造福一方要来得有价值!”

“你们有本事,你们可以自我欣赏,但是,跟你们一样同样有本事的人,会选择做官。”

“本相不知道你们这里是否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终极目标,也不清楚你们所谓“君子与小人”的定义界限。我唯一知道的是,只有高出平凡人一筹,才有了被众人看见与选择的余地。”

“伟大的目标也好,戚戚小人也罢,都是在自己努力出头之后,才有的一个判定结果。而你,作为远近闻名的方寸先生,这辈子,也只能是一个先生,而不会是孩童口中的老师,不会是史册中的文豪,不会是敌国眼中的强敌。”

“你这样的‘两袖清风’,对于除你以外的人,没有任何影响。而你,最终会因为这种社会无视,感到痛苦至死,只因你有本事,却无施展,你有思考,却没有思考的余地。”

“为官之道你不懂就罢了,连爱情也畏畏缩缩不知进退之度!”

儒家所讲的大仁大义,酸腐儒生怎会知其间高深意味?

“我……”拾诉衣怔愣在原地。

叶芾嘴角微勾,提步先行了。这种沉溺于儿女情长的人,刺激之后,还必须要让他自己悟一悟。

二十六章:炸药

翌日。

君子昀早膳之后就来了相府,却被通知“余武陵”不在,去了太学。

“管家可知所去何事?”

“昨晚陆祎小公子急匆匆回来,说太学发生打斗,让丞相大人去呢!”

“陆祎……”君子昀抬眼看了庄严肃穆的相府,内里景观被石制屏风遮挡。

一位仆人打扮的人提着东西走向管家交代事务,抬起头来时英武的样子分明是锦辎:“管家,马车里软垫铺好了。”

进入秋季,叶芾的马车被管家扣了下来,装换成暖和点的,供秋冬使用。

君子昀淡淡扫了一眼锦辎,又对管家开口:“既是如此,本王也去太学看看。”

叶芾听陆祎说朱夫子和几名水利工程的学子被文史术数科的学子排挤,大清早就赶来了太学。

叶芾进了院门,进贤堂院里围了一堆学生,边上是两个仪态狼狈的学子,手里提着些工具,背着包袱。

一旁的朱夫子显得悲戚,无可奈何。

众人见到叶芾进来,皆停了手中驱赶的动作,望向院门处。

叶芾宽袍广袖,悠悠然走到了中央,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半带微笑:“本相听说了你们争吵的原由。”

扫了一眼众人,有几个胆小的低下了头。叶芾随意点了个人出来,望进他的眼里:“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能,能。”小个子有些结巴,在场的人也有些惴惴。

虽说在场的学子有的是六部公子,王孙之后,但那又怎样?余武陵是谁,当朝丞相,百官之首。所有人都因着余武陵平日的名声传闻噤了声。

“你们,也听听本相的问题,想一想自己的回答。”叶芾仍旧带着温和的笑,环望了四周。

叶芾浅笑,又望着面前拉出来的这个小个子。

“从你家族以上三代,都是做什么的?”

“父亲为官,户部侍郎。祖父为一方名士,曾祖为务农之民。世代居于南禹。”

“你想过自己以后,或者你后三代会做什么吗?”

“……”

“你可能也是为官对吧?”

不等学子回答,叶芾视线移动,落在了大的圈子上:“你们之前,祖辈或士或农,或工或商,而你们以后,也不外乎士农工商。万户侯或民黔首,周而复始,循环罢了。若是遇到圣贤之朝,可步步高升;若是乱世更迭,则跌落至何?”

众学子脸色变得难看,有不服的站了出来。

“我们身为学子,理应最好的掌握学问,而不是提前思考一些复杂艰深的东西,徒增烦恼。”吴豫安对兵器热衷,便只想学习兵法类的,什么水利、耕作,他可不管。

在场的同学也觉得有理,自己来这太学,不就是为了传承家业?传承家业有什么错?

“在下也不敢苟同丞相大人的言论。”一位青衿夫子从人群里走出来,目视叶芾,“他们是我经文课的学生,很多学生都不喜欢这门课,认为没有意思。”

青衿先生自嘲一笑:“学生不愿意学习,做先生的自然逼迫不得,像朱老师授课的水利等,学生们更是兴趣缺缺。”

吴豫安有了依仗似的冒泡说:“应夫子说得对,水利什么的,毫无用处!”

叶芾看到,角落的朱先生和几个对水利学感兴趣的学子,都难掩失落,垂着头。

“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叫愚昧吗?如果不够清楚,就看看你们自己。”叶芾高声说出,把众人炸糊。

一位学子抑制不住,找出来吼着:“丞相家籍不明,照样位列丞相,往后子孙也必然向往,重复追逐,不去从事水利之事,难道是丞相家族的愚昧?”

“既知周而复始,为何不寻求变故?不管是变好还是变坏,都会让你的命运轨迹发生改变。你们喜欢的腐朽没落,只会让你们堕入万丈深渊!单纯不断的兴衰往复,能够带来什么?”

“水利学无用是吧,如果你们曾置身安水郡水患,就应该知道这些技术能够省多少气力,从而救多少人命。”

也许人命在这些王公贵族眼里算不得什么,可这种藐视他人的眼神与语气,总让叶芾心痒痒想做点什么。

“他们几个在安水镇学习到的东西,你们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学会。如果工人比所谓的士官低贱,那你们便连工人都不如。”

叶芾一边指了几个水利学生,又温笑着说:“民间有水利高人,何以朝中还要设立工部?工部的官员从哪里来,从民间遴选吗?当然是从你们这些正在读天书,享清福的人中选!”

应夫子眼里盛了笑意,没有说话,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了拾诉衣和惊蛰,俯身贴耳对叶芾说了什么。

叶芾点了点头。

“有空的人,可以跟本相一起见识下传说中的‘炸药’。”“大型炸药”,这个时代还没有的东西。这次好戏,叶芾可是预谋很久了。

叶芾在发现了安水郡百姓会使用爆竹的时候,就命人做了一个大的炸药包,其实就是堆了许多黑火药……

叶芾带众人来到太学后山,对面山有一个石壁,工人正在凿取石料,用以修筑大型的宫廷建筑。

叶芾让惊蛰安排好工人的避险与爆炸引线。

“你们觉得工人挖开这个石壁需要多长时间?”

“若是一百个工人,也需要一个月。”

“那就让你们看看怎样在瞬间获取大量石源。”

叶芾挥了袖袍,对面的惊蛰看到了便用火折子点了火线。

隔着距离,太学生们看见对面的石壁在塌陷,“轰”的一声,一阵烟尘弥漫。

众人有些呆愣,若说千军万马才可有此气势,也不会有人没有怀疑。

“如果计算好炸药的用量与位置,可以获得更完美的石料。一百个人一个月,应该有时间用来做其他的事情。”叶芾望向了吴豫安,“喜欢武器是吧,刀枪剑戟,与这炸药相比,孰胜?”

最闹腾的吴豫安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望着叶芾,渐渐红了脸。

众人回了庭院。

“有这样一个世界,每隔十年就是一代人,每一代人的生活环境会让他生命轨迹完全不同。如果他没有掌握应有的技能,就会被那个时代淘汰,相当于你们说的驱逐。你们可以不学习朱夫子的课,何以要排斥他们?没有农工商,士哪来的立足之地?”

“农修乃国之大事,农修之教育是其基础。本相已凑请陛下为工程科目加设实验课室,往后再有轻视此类职事,定不轻饶。”

惊蛰从门外走来,衣裳上还有些灰土,叶芾看到他手背上干涸的血迹。

“怎么了?”

“无事,刚才引爆石头伤到的。”

“怪我考虑不周,让你去受难了,别动。”

叶芾坐到一旁的大堂,拿来医药的布条,旁若无人般给惊蛰包扎着,末了还嘱咐他不要沾水。

惊蛰笑了笑,退在一旁。

叶芾瞥了一眼庭院的门,忽然看见君子昀站立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

二十七章:老人家的恶趣味

叶芾走过去:“王爷怎得也转悠到了太学?”

“不来这太学,也难听到丞相这番高论。”

叶芾笑了笑,祭酒言霜程也从一旁走过来。

“参见王爷,丞相大人。”

“言大人免礼。”君子昀环望一周,清润的嗓音娓娓开口,“老师可还好?”

言霜程起身笑着:“劳王爷挂念,家父一切安好,如今辞去官衔,只在慎颐堂中教授小王爷功课。”

“小王爷?”

言霜程有些为难地开口:“昊宁王。”

昊宁王君况。

叶芾看着君子昀的脸色突然变了,有些严肃冷冽。

“言大人退下吧,本王想去看看老师。”

“是。”

君子昀穿过进贤堂,来到一所僻静的院子,清脆软糯的声音从屋中穿出:“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

“大人,我们还是先离开吧。”惊蛰在后面小声地说。

叶芾疑惑,为嘛,言霜程的父亲,应该不会比她这个丞相叼吧,看看怎么了?

君子昀嘴角勾起一抹笑来,轻敲房门,从里面走出一位书童来:“王爷。”

“老师可在忙?”

“你小子,还知道来看老头子呀!”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执一册书,悠悠然踱步出来。

君子昀看到了连忙俯身行了礼:“学生见过老师。”

“好啦好啦,难得现在如此乖巧。”

言子臻虽年逾七旬,却谈吐有力,精神矍铄,待看到了叶芾,顿时没了笑脸。

叶芾皱眉,心想着是不是自己没给他行礼?既然君子昀也行了,自己行礼也不吃亏,刚准备俯身一拜就被言子臻打断。

“老头子可承不起丞相的大礼!”

叶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好气。

惊蛰在一旁笑了笑:“都让大人走了吧。”

叶芾看着君子昀和言子臻到一旁聊得开怀,索性去找方君实。

“惊蛰,那老头儿什么意思?”

“大人有所不知,您的老师温太傅,是为禹国的帝师。而这位言太傅在学问上一直和温太傅较劲儿呢。”

“呃,真是老人家的恶趣味。”

这边,言子臻看着君子昀,满是笑意:“这下我徒弟出息了,看那温老头儿还敢笑话我!”

君子昀看着老师脸上的满意:“我在朝中之势,远不及那位余丞相,怕是要让老师失望。”

“莫莫莫,那小子只知道倒腾笔杆子,哪有你在南疆西土出生入死来得豪壮?”言子臻叫书童在亭中摆了点心和清酒,师徒二人对酌起来。

闲了,君子昀拿起言子臻放在一旁的书册,上面是疏落有致的注解:“老师什么时候重新研读《书经》了?”

“这呀,这是慎颐堂那个小娃子滴。”

闻言,君子昀脸上的笑意消了一半:“老师为何?”

“还不是你那皇兄,让我这老头子去皇宫教他那帮儿女,一群麻烦的小鬼头。我自是推脱,就从中选了一个乖巧的在太学带着,好堵了他的嘴。”

君子昀看着远处的慎颐堂,目色晦暗不明。

“子昀呀,当年的事,与况儿无关呐。”

“学生明白。”

“唉,明不明白又有何用呢,我这糟老头子不也对温榭老头儿的学生不满吗?说到底呀,这人的私心是永远在的,不要太过勉强自己,去当那书里传说里的圣人。”

“谨遵老师教诲。”

一味的原谅,就是圣人了吗?他君子昀可做不到。

慎颐堂内,一个小孩端坐在中央的凳子上,粉嫩玉琢般,发髻修束的光洁整齐,穿着精致小巧宫装锦袍。

“小鬼,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叶芾猫着腰走进来,跟君况打招呼。

“你是谁?”软糯的小孩子,奶声奶气的。

“你不要管我是谁,帮我把这个交给你的老师。”

叶芾从袖中掏出一份明晃晃的卷轴,放到君况的手上。

“啊,好萌!”叶芾看着君况,突然就在他脸上吧唧一口,在君况怔愣的时候跑了出去,跟望风的惊蛰汇合。

君况眼珠转了转,望向一旁的瑟瑟发抖的书童:“你怎么一直在抖?”

“嗯……”书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谁能想到,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丞相大人,会趁机吃一个十岁孩子的豆腐?

之后,从太学回来的陆祎向叶芾透露了当日的战况:言子臻被气得跳脚。

原因就在于,叶芾给君况的那封卷轴,是当年先帝册封温榭为帝师的圣旨。

至于为何在叶芾手中,她也表示不知道。

经此一役,叶芾与君陆方三人组成了友队。

刚下学的陆祎刚进到院门口,就看到丞相大人非常热烈地招呼他:“陆祎,快来跟我一起吃瓜!”

陆祎小跑着进到书房里,看着盛放满室的鲜果和各类精致的点心。

“武陵外出采购了?”

“不是。”叶芾拿起一颗盘里洗净的葡萄吃掉,扁了扁嘴,“景阳王府的人送来的。”

陆祎放下书袋,惊诧地问道:“不会吧,武陵可是刚整了……言老夫子。”

“我也不知道,喏,那儿还有一摞书呢,都是君子昀送的。”

陆祎望去,果然看到书桌上放有一摞书。

叶芾起身抄起一本书来翻开,明黄的纸页,包装精致。

“景阳王为什么突然送这么大的礼。”天大地大,吃的最大。

“那个小厮好像还带了信来,说什么他想通了。”

“嗯?武陵也给王爷解疑答惑了吗?”

“怎么可能!我这个石头脑袋怎么会跟他谈论文史术数?”

“可我觉得武陵很厉害呀。”

叶芾摸了摸陆祎的头,笑着道:“嘿嘿,别的不说,君子昀送的书我还挺喜欢。”

陆祎笑着,跟着叶芾吃了一下午瓜。

于是王府的晚膳少准备两份儿。

近来朝中无大事,叶芾得空了就朝拾诉衣琼石斋跑。

自上次拾诉衣被叶芾一番洗脑后,决定痛改前非,在京兆尹做点小事儿学习为官之道,余相顾自然乐得自在。

早朝后,叶芾一如既往到了琼石斋。

“大人,你要想学习篆刻,请个先生到府中便可,何苦这样一日日出来涉险。”

“嗯……我会考虑的。”

惊蛰默,他算是摸清了叶芾的口头考虑,一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叶芾心情愉悦地琢完最后一刀,将石头从架子上取下来放在一个小巧的木盒子里。

“听说拾诉衣最近接了个大案子,要不要去看看?”

“大人,京兆衙门不同一般的县衙,处理的案件也非同寻常,大人身为京官,不便露面。”

叶芾微微一笑:“无碍啦。”

到了衙门,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嘈杂。余相顾在正堂审问,而拾诉衣充当师爷,秩序井然,有条有理地进行着审讯。

邢审完毕后,余相顾去后堂继续处理案子,拾诉衣整理状纸文书等。

“听闻以前拾先生专门替老百姓打辩护,现在换成了坐在堂上,不知心情几何?”

“算是体验不同的人生罢。”

“拾先生,我那个篆刻……”

拾诉衣欣然一笑:“拾某回去就给丞相大人润色一番,晚上差人给您送到府上。”

“嘿嘿,请你喝花酒。我告诉你呀,如何正当优雅得进入声色场所,也是一种为官之道。”

于是,两人在惊蛰的注视下,双双进入纸醉阁“学习”为官之道。

大人的某些功夫,是越发精进了。

二十八章:但为君故

晚饭后,叶芾匆匆出门,惊蛰疑惑:“大人何以如此匆忙,有什么事明日再办也不迟呀。”

“要迟的,要迟的。”

叶芾一意孤行,朝着城西的驿馆走去。

禹京地处在一个小平原,中央是三条大街横贯东西,分别是长乐街,文昌街,景岳街,周围无数小街小巷。

彼时灯火初升,有的更夫提着几个大红灯笼挂在路旁,将道路映得幽黄。

快到驿馆的那条街上,清静地能听到树叶沙沙的声音。

“大人,路上凉。”惊蛰走上前,将自己的衣服搭在叶芾身上。

“王爷,那不是余丞相?”君子昀一袭修长的身影在街上,风撩起他未修束的发丝,显出几分萧索来。

叶芾也注意到了对面的人。

君子昀看着叶芾冷得瑟缩的身影,回头吩咐:“去驿馆给丞相拿件御寒的披风来。”

“是。”

惊蛰也慢慢隐在了黑暗中。

“丞相夜行至此,所为何事?”

“找你。”

君子昀神色微变,踱步往前走着,叶芾也在后面亦步亦趋前行。

君子昀放慢了步子,跟叶芾齐头并进。

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叶芾瘦削的肩头,和缩在颈间的小脑袋。

“丞相……”

“君子昀,送你的!”叶芾突然从怀中掏出木盒来,塞到君子昀的手里,“生辰快乐!”

君子昀终是停下了脚步,愣在风中。

“丞相大人如何得知本王的生辰。”

“小王爷告诉我的。”

君况和君子昀,属同一天生辰。一个人十岁,另一个,二十六。

君子昀骨节分明的手摩挲了下手中的木盒,触及是细腻而微凉的木质。

“多谢丞相。”

近日都传丞相大人无所事事,整日在石头铺子里宅着,谁承想到,叶芾是偷师学艺去了。

“前些日子王爷送了很多瓜果点心和书籍来,本相感激之余,也想送点回礼。”

“那些书丞相可还喜欢?”

“太喜欢了!本相还好奇王爷为何会知道我的喜好。”

“丞相遗留在关山郡的书中,夹有些许笔记,本王凭之猜测的。”

“呃,呵呵。”叶芾笑得尴尬,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脑袋里想的都是啥。

“以往不了解余相,总以为会是个老学究,一板一眼的。丞相跟那些个传闻,真的不太一样。”也让自己好生琢磨了一阵呢。君子昀讲着,笑了笑。

那是因为,我是个假的“余武陵”呀。叶芾心中涩涩的,真的没人,会喜欢她的吧。惊蛰是,陆祎是,天下人都是。

“有些离经叛道吧。”

“巧了,本王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主。”

叶芾闻言,欣然而笑。

“说实话,丞相现在这样,本王挺喜欢的。有着为国为民的心,也有着一份单纯心性。”

君子昀不免在脑中浮现出叶芾执书阅读的样子,恬静淡然,如切如磋。

“谢谢丞相大人的心意。”君子昀扬了扬手中的盒子,“也谢谢丞相让本王在关山郡后,认识一个不一样的你。”

两人一同走在街上,偶有阵阵秋风,也吹不去浓浓的相惜之情。

其实,君子昀也挺好。有着尊贵的身份,遭遇过绝境,如今为王为权,却没有想象中的阴险歹毒,往往是考虑周到,照顾仔细。就是对她,这个最大的绊脚石,也没有刻薄为难过。叶芾这样想着。

明月皎皎,洒下万丈光辉,映照整个大地。

夜半,驿馆内。

君子昀淡然的打开木盒,取出其中的石头来。

入手是一片温凉,想必是上好的玉石。

石下篆书:但为君故

石身上是一行小字:大禹隆裕八年書。

君故……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相府与景阳王府的关系日渐亲密,连坊间的话题风向都成了两家友好的各种趣闻。

今天相府收到了关山郡老远送来的茶叶,明天又收到了桂花糕。

而景阳王呢,下朝后若是不见踪影,可直接去丞相府寻。

敢情,景阳王是在用美食“讨好”丞相。

妖娆完成了任务,正在王府中休整歇息。就看到池鱼耷拉着脑袋在那儿数着什么。

妖娆魅影轻闪边到了池鱼身前。

“喂,做什么呢!”

“啊!”池鱼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你吓死我了。”

“哟哟哟,第一高手池鱼大人也会被小女子吓到呢!”

“忙着呢,没空跟你闹。”池鱼背过身,继续研究着手里的小本儿,还在嘴里嘀咕着,“燕窝鸡丝汤、蘑菇煨鸡、辘轳锤……唉,会不会太腻了,丞相肯定不喜欢,换换。”

自己嘀咕的池鱼又自顾自转了个身,翻了手中的小本本儿的页:“蜜饯银杏、翠玉豆糕、栗子糕、豆沙卷……这些,一定不错。”

“你是不是傻了?”

池鱼勾勾画画完毕,才把视线挪到妖娆身上,启声道:“这是跟丞相交朋友的必备知识。”

“谁要跟他交朋友了?”妖娆嗤了一声,打心眼儿里看不惯那个柔柔弱弱慢条斯理的丞相。

“主子呀。”

“凑!”妖娆心里恨恨,“你真是个傻的,主子怎么可能真跟丞相交好。”

“真的呀。两人最近关系可好了。”

“你就害主子吧。谁喜欢禹国两大巨头交好的,谁都不喜欢。”

“为啥。”池鱼皱着脸,一根筋不太懂这些弯弯绕绕。

还未等妖娆回答,君子昀就从院儿里走出来,沐了满身暖阳。

“妖娆说的很对,可本王却是真心对丞相的。你们二人,可莫会错了我的意。”

“嘿嘿嘿,我果然是最懂主子的人。”池鱼沾沾自喜,走到了君子昀身旁,笑嘻嘻的看着妖娆。

而妖娆却不高兴了:“主子,你有心交好,可丞相那边的人,却不是很友好喔。”

“怎么,这是这次要带给我的消息?”

“嗯。暂时还不知道对方的意图。已经拦截好几批试图行刺主子的人了。”

“估计也就做做样子。”

“可他们的声势很大呀!”

“那我们也行动吧。”

以动制动,才能谋得一番平静罢。

妖娆得到了指令,嘴角掀了一抹嘲笑来,对着池鱼道:“傻鱼,你拥护的那位丞相,比你还傻喔。”

能把害自己的人养在身边,可不就是傻吗。

“妖娆,我真想把你,龛在墙上。”

“怎么,你要日日供着我呀?”

“是啊,还时不时给你点蜡上香。祝你平安康乐。”

“凑你咒我呀!”妖娆追着池鱼猛踹,院里惊起一阵鸟来。

二十九章: 水利万物

陆祎好容易放了假,就要叶芾带他在京城转悠。大清早的就穿了一身新衣服,风采照人。

陆祎拉过从房里洗漱出来的叶芾就要往外面走。

“大人,等等。”

“诶,怎么了?”叶芾停下步子等着惊蛰,“你不是还有事要做吗,暗卫保护我就可以了。”

惊蛰还想说什么,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是迟疑了,从手中拿出青绿布色的钱袋:“大人好歹是丞相,出门老是不带银子。”

“嗯……”叶芾沉吟着,刚想反驳说自己有万能爪机,扫一扫就OK了,可手摸着袖袋一无所获时,一阵黯然涌上心头。

离开手机的第三百六十五天,想它。

叶芾也仅是顿了下,又笑着接过惊蛰的钱袋,一脸激动不已:“啊!五百年没摸过钱了。”

“大人要不要惊蛰报一下前日里在拾先生那里买的原石花了多少?”

“咳咳!”叶芾心虚的抖了抖,收了满脸笑容。

惊蛰给拾诉衣银子时,自己是在场的。那么沉,又那么沉……

惊蛰见状,轻轻笑了:“陆小公子,大人就托你照顾了。”

“惊蛰!我比他大的好伐?”

“嗯,惊蛰哥哥放心吧!”方圆十里都是熟透了的!

还未等叶芾再次反驳,叶芾就被陆祎拉着出门了。

“嗯……”叶芾走在街上,有些纳闷儿周围人投过来的目光,而看着陆祎手中遛的阿战就彻底明白了,“陆祎,出门前你可没跟我说要带阿战,会被百姓举报的!”

“阿战一天到晚孤零零在相府里,肯定憋坏了,我就想着带它出来走走。要是武陵不喜欢的话,我们走人不多的地方去吧?”

“唉,不是我不喜欢。”

实在是巨型犬的吓人程度,在路过百姓脸上都深刻体现出来了。

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躲得远远的。

“这状况,我估摸着京兆尹要派人来逮你了。”

“哈哈,武陵别担心,余叔叔人很好的。”

叔叔,叶芾在嘴里琢磨了一下这个词儿,猛然笑出声,想到余相顾那古板老成的人,被人叫做叔叔哈哈哈。

“武陵,别憋笑。”

“为啥?”我哪有笑!

“因为很傻。”

两人一狗从长乐街走到景岳街,再到城郊走去,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很有意思。

“嘿!陆祎!”

忽然有三两个青葱少年呼唤陆祎。

“武陵,你等等,那是我朋友。”

哟,小伙子混得不错嘛,都有小玩伴了。叶芾看着陆祎走过去跟那几人寒暄着,偶尔有几句太学的。

没过一会儿,陆祎的玩伴就走了,陆祎才小跑着过来。

“让武陵久等了。”

“无碍。你以后在禹京,需要朋友的地方有很多。”

叶芾也不知道过多的跟陆祎输入官场知识会不会不好。又害怕他到时候遭遇了官场时措手不及。

唉,毕竟祖国的花朵,未来的栋梁,真心不好教。

似是明白叶芾话里的意思,陆祎淡淡笑了笑:“武陵放心,这些祖父都有叮嘱。”

“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朋友之间,到底应该如何相处?是为了利还是为了利。亦或者是,根本就没有义。身为落山郡公子,太学之人对我都很好。我却不太敢跟他们结交。”

“你怕啥?你一个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叶芾笑了笑,看着陆祎哑口无言的样子,“算了,不逗你了。最近看你学习也没什么劲儿,是不是在太学遇到问题了?”

“嗯。”

陆祎拉着阿战到了一个干燥阴凉的草地上,两人坐在那里歇息。

陆祎轻言细语,开启了话匣子。

“太学的学子非富即贵,都是公侯子弟,高官贵胄。”

“你也是呀。”

“我一开始到太学,还都很熟络,跟他们玩儿得很好。我也很开心。可后来,越来越多的‘朋友’让我帮忙,或者说找武陵说说情之类的。”

“人情世故,你还得多学学。”

陆祎本就有背负了落山郡的责任。

“我想,像武陵这样,无拘无束的。”

“我这么忙,哪里无拘无束了?”

“可我为什么觉得,武陵是最自由的呢?”

叶芾眨巴了眼:“陆祎,你到底是喜欢被众人瞩目,还是被众人遗忘。”

但凡小孩子,都不会选择后者的。

陆祎也道出了喜欢那种被瞩目的感觉:“我不喜欢孤零零的,可我又害怕被人围着。”

“因为有负担。朋友之间,分为‘各需所求’与‘各无所求’。真正的至谊,当属后者。”

但见陆祎笑了笑,想必是有自己的见解:“武陵,为什么你能做到悠然自得呢?”

“为什么,嗯,我想想。”叶芾眼光放远,看着远远缥缈的青山缭绕着云雾。太阳染下来一层层金光:“大概,是忘记自己。”

人啊,唯有忘记自己,才能找到自己。

一个人快乐与否,全在于心。

“陆祎,像你这样有地位又有钱的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自己了。”

“武陵说让我忘记自己,又让我找到自己,我不明白。”

叶芾淡然笑了笑:“往后,你就明白了。”

说太多,对他也是负担。

“水善利万物,水为什么几于道呢?”

“因为它好。至善至美。”

“怎么就看出来至善至美了?”

“嗯……”

陆祎犯了难。

“答案就是水利万物呀。”叶芾笑了笑,“万物里,有朋友,也有对手。而水善利万物,一个‘善’字,就是其中的道理。”

“朋友,对手。”

“这可是学问。慢慢悟吧。”

两人一狗,悠哉悠哉的,把禹京城走了个遍。

又到了五天一休沐的日子,叶芾出奇地起了个早,洗漱完到了书房。

惊蛰出门了,叶芾决定要暗戳戳做件让惊蛰高兴的事儿。那就是,把折子批了!

叶芾庄重的坐在书桌旁,拿起笔开始批阅。

禹国的折子大多经过六部处理后再过一过丞相的手,少数会由皇帝亲自过问。

日上三竿,叶芾呷了口茶继续。

日中,叶芾才长吁一口气:终于只有两本了。

翻来来看,一封是君子昀的邀请函。

景阳王的新居终于落成,要从驿馆搬去西山园的景阳王府。

“不错,有着落了。”

叶芾淡笑着,翻开另一份信件。

看完后的叶芾还来不及惊讶,就听到惊蛰推门而进。

“嗯?大人!”

“惊蛰,这信?”

惊蛰抬眼看过去,迟疑些许,再开口:“大人,属下回京后一直在查安水郡遇刺一事,那封信里是调查的结果。那天在逸林县的刺客……系景阳王的人所为。”

“这……”叶芾仿佛被泼了冷水般,有些不敢相信,“证据确凿吗?”

“属下当时逃脱他们的围捕后一直就寻找他们的踪迹,发现了景阳王和落山郡的府兵。”

叶芾看着手中的信,再想着连日来的交往。

“嗯,我知道了。”

“大人莫非是真心与景阳王交好?”

“不是。”叶芾否认。

惊蛰看着情绪低沉的叶芾,心中了然。

一日朝会上,几名文官正在咬文嚼字。

讨论着如何处理赋税的问题。

在加重了赋税后,有人提议“代役”法,让百姓能够有活络生存的余地。

又有人提出让地方官想办法解决。

更有甚者提出奖惩举报等等,借以激发下层积极性。

越说越乱,越说越离谱。

叶芾皱了皱眉,想要下朝离去了。

偏偏被谏议大夫殷徂徕斗胆拦住:“丞相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叶芾笑了笑,“若是六部只是些玩弄权术的人,那就不不要也罢!”

“丞相这是何意?”

朝中局势向来复杂,人际之间也云里雾里。

“上古三代,以至诚治世,未有权术之风。看看你们呢,不想着完善赋税制度,只想朝夕交差,完成差事。你们吃着皇粮受着膜拜,你们就只过这个秋天了吗?你们的官涯就只到今年?”

此时,方俨出来道:“下官亦有失职之处。”

“关你什么事!”

一群愚昧愚忠之人!叶芾直接甩袖而去。

众人看叶芾气得不轻的样子,纷纷后怕:要出事儿的吧。

一连几日,叶芾都闭门谢客,清明殿和府中,两点一线。

“大人,明日景阳王在溱湖设宴答谢众人,可要前去?”

“嗯。”叶芾看了一眼角落里搭着的披风,又陷入无言。

君子昀,既要杀我,在颍城又何苦救我?

三十章:割袍断义

景阳王迁入新居,众人送礼的送礼,恭贺的恭贺,于是君子昀在溱湖设了个宴,当是答谢群臣众友。

禹江从西向东,从禹城分支,一支浩浩荡荡从城外流去远方,一路徜徉。小的一支横穿禹城,似碧玉带子嵌在上面,静静的美着。

垂柳的叶子经秋霜侵蚀已是泛黄脱落,万物凋零肃杀,秋风中夹杂燥意,悄悄吹遍了大小街道。

一大早叶芾洗漱好出门,精心的发髻还染了霜气。

“大人,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暖暖胃?”

“不用。”叶芾推辞,马车一路西行。

游湖地点是在西山园旁的溱湖,由禹江的活水引进来,四季清澈。地处城西僻静之所,王孙公子都爱来这里溜达游会,读书人也爱成群游玩赋诗。

叶芾是第一次出丞相府这么远,还是特地赏景游玩,兴致颇高,一路愉悦。

一路上都没人,突然马车停了。

“惊蛰?”

叶芾掀起帘子,却被外面的景象吓到。

骤然紧张的空气中,出现了几名不速之客,几十个蒙面之人持剑围住马车,欲行杀戮。叶芾的侍卫也拔剑对立,与蒙面人打斗起来。

叶芾退到马车里,避着刀剑的锋芒。

突然有一名刺客越过侍卫朝马车飞扑过来,叶芾眼前一阵旋晕,被惊蛰抱着带出了马车,护在一旁。

相府的侍卫七零八落地倒下,刺客也所剩无几。

最后几人朝着叶芾这边杀过来,惊蛰被咄咄逼人的杀招带离开去。

一名刺客凶狠地看着叶芾,长长的剑直晃晃刺向叶芾,逼的她连连后退,躲之不及。

叶芾吓得闭上眼,却没有感受到疼痛,反而是身前趴着一个人,紧紧的环抱着。

“嗯!”一声闷哼从锦辎口中溢出,叶芾感受胸前一阵温热,血腥味弥漫在鼻间。

锦辎微笑着说:“丞相,没事吧……”又顺着叶芾的衣袍缓缓倒下,嘴里粗喘着,血仍在汩汩往外流。

“锦辎!锦辎!”

叶芾看了负伤的二人,又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血污,胃里一阵翻涌,跌坐在了地上。

最后一个刺客死在了惊蛰剑下。

惊蛰看着吓到面色苍白,慌乱而双眼无神的叶芾,眸底黯了黯。

……

不知过了多久,相府才来人接应,叶芾和受伤的锦辎回了府上。

叶芾茫然地看着床上已是昏迷不醒的锦辎,他的胸腔还在流血。:

“惊蛰,他会死吗?”

“大人,姜大夫会治好锦辎的。”惊蛰手搭在叶芾肩上,安抚着她坐下。

“去煮一杯安神茶来。”惊蛰暗暗吩咐丫鬟。

“行刺的是什么人,有发现吗?”

“属下察看了他们使用的兵器,是……关山郡的。”

“关山郡!”叶芾闻言,忽然厉色,“君子昀就如此容不得我!”

叶芾拂了丫鬟送进来的姜汤,冲出府去。

“大人!”惊蛰跟在后面,示意暗卫也随行保护。

到了晚上叶芾才回到相府,一脸疲惫,倒在床上就睡了。

至于她做了什么,大约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惊蛰回想着下午的场景,又看向睡下的叶芾,心中百转千回。大人始终是心软。

叶芾从相府出门后,直奔溱湖。

到了地方,看到的是一艘画舫,精致大气,细心之处如珠玉挂饰,流苏琳琅,皆往尊贵方向走。坐塌软垫都是布置得美观整齐,色调高雅。

帘子之内,隐约可见人影攒动,谈笑风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

童子引着叶芾进去。

宴会已经开始了,叶芾看清了大多数人,皆是在朝高官。觥筹交错,好不欢乐。

君子昀坐在上方,捏着铜盏浅酌。

叶芾的衣上还残留有锦辎的血迹,就这样堂而皇之进去,目光冷冽,盯着上方的君子昀。

众人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威风凛凛的余相,皆面色大白,纷纷停下欢娱。

“丞相大人怎么了?”

“谁知道呢……”

君子昀好像是意识到了叶芾的到来,起身和颜悦色地相迎:“武陵来迟,可要自罚三杯喔。”

谁知叶芾拔起惊蛰腰间的佩剑直指君子昀。

“别靠近我!”

“丞相,这是何意?”君子昀仍旧浅笑。

底下的官员却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安。

游湖的人大多在朝居重要职位,就是不在朝堂的,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子弟,丞相如此做事,便是要和景阳王拉起场子干架了?

许多老官员已有这种想法,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转动大脑,决定下注哪一家。

位高权重的丞相,还是兵权在手的景阳王?

君子昀虽是皇室,身份却颇为尴尬。身为先皇最倚重看好的皇位继承人,现今手握重兵,在朝中有一批支持的臣子,不被皇帝太子忌惮才有鬼。

但其强大到令人害怕的能力及名正言顺的功劳,让皇帝没法子动他。

“余武陵”年少有为,手段凌厉,虽无背景,却是凭借帝师温榭之徒身份入太学,状元及第后平步青云,手握大权,人脉甚广。

且景阳王回朝后与余武陵的关系令众人云里雾里。

“这么多人看着呢。”君子昀伸手想要拂去剑刃,未料叶芾旋转剑身。

众人只见君子昀手被割破,流了血。

“君子昀,从此以后,本相与你割袍断义,永不交好!”

叶芾手上一个宛转,“呲啦”一声,割下自己的一片前襟,持着剑离开了西山园。

君子昀也走出船舱,身后跟着众人,黑压压的一片。

“王爷,您没事吧。”

君子昀看了破皮的手指:“无碍。”

“丞相到底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丞相胸前一片血迹。”

“是呀,难道——”

众说纷纭,不到半日,丞相遇刺,两家断交的事传遍了全城。

至于丞相遇刺一事,皇城里传言不断,君毅也重视起来,立案后转交由了京兆尹处理。

夜里,景阳王府。

“白日里的行刺,调查得如何了?”

“京兆尹传来消息,刺客所用的武器是关山郡的样式,但是,凭借这个证据,无法断定是景阳王府的人。”

“这个案子,京兆尹肯定不会有结果。”

“是。”

“丞相那里,如何?”

“相府上下戒备森严,无法查探消息。”

“嗯。”君子昀看了眼池鱼凌乱的衣衫,“遇到麻烦了?”

“嗯,好几批人,没什么目的性的在外头打斗。”池鱼刚退到门口,又加了一句,“王爷,丞相没有受伤。”

君子昀望了池鱼一眼,扯了一抹笑:“下去吧。”

三十一章:大忠若奸

丞相府和景阳王府闹僵了。

一反常态的,方俨这两天下朝后就来君子昀这儿坐着喝茶,要是遇到礼部有事儿,也会让文彧阁的好友文如松过来堵着王爷府的大门。

于是乎满朝文武出现了一种丞相派的肱骨投诚景阳王的错觉:方文二家这是在为丞相大人向王爷示好?

虽说溱湖那个事儿闹得是有点大了,两家的拥泵走在街上都不说话直接用花果茶杯开砸了!

心心念念的丞相大人更是早出晚归,谁也约不到,看不着。

可,说好了永不相交,方俨这是在闹哪样?

此时,方俨正在景阳王府,领着爱嚷嚷的外甥方君实。

“戚戚,你去看看厨房饭菜好了没?”

“咦,舅舅,你是不是饿了?”

“嗯,去吧。”

“嗯!池鱼哥哥带我!”

池鱼得到君子昀示意,牵着方君实出了书房。

房里只剩下君子昀与方俨,两人坐立在书桌两方,面上和和气气。

“方大人果然博学多才,与你聊谈,本王便觉耳目通明。”

“王爷谬赞,不过是读书人话多。”

方俨是典型的文人,清雅俊秀,沉稳端庄,又居礼部尚书一职多年,所言所行皆是禹国臣僚的典范。

“听说前两日方大人去了相府,余相近日可还好?”

君子昀示意下人沏了热茶。

“丞相大人一切安好。”方俨启开杯盖,热气弥漫,鼻尖嗅着茶香,“云雾。”

庐州郡的云雾茶,虽不在官家十大名茶之列,却在民间有大雅名声。

方俨看着杯中的绿茶:青翠多毫,汤色明亮。轻呷一口,香凛醇厚。

“王爷风雅。”

比之红袍龙井,云雾茶来得清雅许多。

君子昀闻言摆手:“不过是因了方大人到来的缘故,本王附庸一番。”

方俨浅笑。

“听闻余相颇爱此茶,本王改日送去邀功请赏。”君子昀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懊恼,“本王好像才把丞相大人给得罪了。”

“王爷不必自责,丞相爱憎分明,性子急了些。说起余相喜爱云雾,还有个典故,倒是与古时一位名臣契合。”

“喔?”君子昀兴趣盎然,墨色的眸子带了光亮。

方俨放下杯盏,低缓的声音娓娓道来:“圣上好酒,时常设宴宫中,让大臣尽欢酒宴。知余相酒力不胜,圣上特赐其以茶代酒。”

“那茶便是云雾?”

“嗯。”

“如此说来,余相之才,真的到了让皇兄器重爱护的地步,才会有此特许。”

君毅对余武陵的恩宠是满朝公认的,除却其恩师温榭的身份,能坚持让一介布衣位至丞相,其信任与倚重不言而喻。

所以,在上次叶芾被君子昀设计醉酒之态,才让君毅和众臣都感到意外。转念一想,许是明面上给那景阳王面子,亦或是兴起了,才多饮几杯。

君毅对余武陵恩宠,同样的,余武陵也没有让君毅失望,大到财政之策,小到太学制度,事无巨细,都管理得井井有条,有方有节。

“余相这样的名臣,就没有怀疑他的不忠不义?”

“嗯?”方俨正色,表示不解。

“哈哈……”君子昀饮了茶,放置桌上,“本王听人说,越是有名誉的臣子,对帝王越是不忠。”

“这是何道理!”

“丞相与皇兄的名声可以是正向的,君臣佐使,也可以是反向的。当臣子在市井中被赋予名声,那就会显得皇兄不足。余相声名赫赫,难道不是不忠不义吗?”君子昀呷了口手中的“云雾”,笑意吟吟。

而事实,皇帝的才能确实挫了点。文治有余武陵,武功有君子昀,尴尬。

“这……”方俨犯了难,“余相清明懿德,定然不是陷君王于不义之臣。”

“哈哈,不过余相近日来的表现,越发符合一个忠臣的做法了。”君子昀语气中带了笑一般,仿佛面前呈现了叶芾那乖顺又嚣张的脸。

方俨以为君子昀是在发泄对“余武陵”的不满,不予置评。思及丞相近来的做法:任意告假不朝,留连市井,挑衅亲王……

如今的丞相大人,任性风流,甚至于打脸皇室,名声,不存在的。

与“余武陵”的相处中,谈话比以前随和了,气质比以前“活泼”了,总之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方俨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直了眼。

君子昀的余光观察到方俨的变化,嘴角勾了一抹笑意。

“王爷!舅舅!”方君实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方俨起身开了门,放方君实蹦跳着进来。

“舅舅,饭好了喔,王爷家的厨师真厉害,全是舅舅和戚戚爱吃的!”

方君实牵过方俨的手,又转过头直勾勾望君子昀,“王爷,可以开饭了吗?”

“好。”君子昀起身走至两人身边,摸了方君实的小脑袋,“戚戚迟早胖成小猪,然后余相就会嫌弃你了。”

“哼!”方君实气嘟嘟走在前方,扳着手指头嘴里嘟囔,“红烧茄子,清蒸鳕鱼,鱼香肉丝……”

方君实的单纯可爱消释了方俨的顾虑重重。

方俨坐下,长条的饭桌上只有三个人,不禁有疑:“王爷与臣同岁,皆近而立,怎么还没个枕边人?”

虽说策立王妃需要皇室的认可,但是侍妾什么的,总该有一两人吧。

但方俨一连几天来王府,与君子昀偶尔闲步信谈,把王府走了个遍,也没见个脂粉佳人。

“若是娶些庸脂俗粉,烦不胜烦。”君子昀声音平缓,认真又似玩笑。

方俨笑过,想当年,那西域的某个公主来到京城,一见君子昀便沦陷了去,那和追求架势,可是闹了整个禹都城的。

景阳王这样的人物,定是要娶个不平凡的人。

王朝上下知书达礼之女不在少数,想必过段时间圣上也会催促吧。

“这样看来,王爷与余相在这方面倒是志趣相投。”方俨饭后饮茶,又闲谈几句,“余相今年二十有三,亦是早就到了婚娶之龄,圣上催之又催,都被余相以国之未盛,志之未酬为由推脱了。”

“喔?身边有个人儿,可不会影响这些的,余相这借口,负了多少人的心喔。”君子昀揶揄笑着。

想到这,不得不提一人。魏氏女儿怀雅,颜艺礼仪皆是一等一的,心慕余武陵已久,还说出非丞相不嫁这种豪言壮语来。

余武陵在闲暇与众官员交游时,被取笑有之,揶揄也有之。

去年余武陵说会尽早考虑婚娶,才得以在重重舆论中脱身。

要说君子昀余武陵二人,以他们的身份,要是不想婚娶,让人怎敢强迫了去。方俨暗自细想,不免好笑。

方君实也有自己的小想法。

“王爷和师父都那么好,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咳!”一旁的方俨喷了茶,深叹自家外甥的世界,未免有些单纯魔幻。

君子昀陪着二人用了晚饭,让池鱼把人送了回去。

余武陵呀余武陵,本王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应付自己的人。

突然想到方君实一脸懵懂问自己的话,和“余武陵”在一起吗?

这想法,真是惊艳。

“王爷,艳群芳传来消息说,有大人物今晚在纸醉阁会面。”池鱼递上了信纸。

君子昀深沉的眸光划过信上盘结清晰的字,以手化火,信纸灰飞烟灭,杳无踪迹。

这几日方俨与几个大员连续不停地来拜访自己,绊住了许多行动,是时候收饵了。

“余相那里,怎样了……”

“平静得很。”

越是平静,怕越有风波。

近来苍国也有动作,在禹京的太平日子怕是不长了。

“倒是京兆尹那里有了新发现,只是碍于您和余相的身份不便公开,特以信相告。”

“余相顾。”君子昀想到那人,眸中深沉几分,“余相顾与余相,可有来往?”

“很少,都是公事上的。”

“今晚你亲自去一趟纸醉阁吧。”君子昀一脸“我很信任你”的表情看着池鱼。

池鱼心中千千结,这一天终于是到了,他保留了二十多年的节操。

三十二章:酒的味道

路上的方君实打了个喷嚏,一脸懵懂的看着自家舅舅。

“舅舅,有人说我坏话。”

方俨慈爱地睨了一眼方君实,这孩子,心眼儿实诚呀,对景阳王亲得跟一家人似的,愁。

“戚戚,太学快要分级考试了吧。”

“舅舅!”每次舅舅不想跟他说话就用太学学业的事儿堵人!

太学的教学内容也分为初级和高级,像方君实这样六七岁的,就快要通过考试进入高级学堂了。

方君实瘪了嘴,下马车就冲回自己房间找出课本来琢磨。

方俨看了看京城灰蒙蒙的天,也不知道自己这拖字诀,能不能帮到点儿什么。

丞相遇刺,这事儿闹得挺大,首先这锅给了管理京城治安问题的余相顾。

作为京兆尹,竟在京城中出现了伤害朝廷命官的事儿,事情之严重可见一斑。特此,皇帝还下了谕旨彻查此事。

然而,就如同君子昀所说,这事儿是没法儿查的,就连上头也没理由责问。

毕竟,那可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神秘势力呀!

余相顾和拾诉衣二人将事件前前后后,蛛丝马迹都全部收纳在信中,一式三份,分别送到了皇宫,景阳王府,相府去。

秋天,充满着刑杀之气,西风瑟瑟,梧桐叶落了衙门满院,余相顾还在办公。

“折子都送到了吗?”

“嗯。”拾诉衣从院门口走进来,踏着地上枯黄的落叶,“我没有看到丞相大人,交到了她侍卫手上。”

“侍卫……”余相顾思索着,肃然声音轻启,“往后不要这样了,看一封信而已,丞相大人还是能亲力亲为的。”

“是。”

拾诉衣在京兆县衙接触的事务越来越多,能力也越来越突出了。

许多折子经他手中后,都不需要再重复决议,余相顾很是省心。

这样子的话,自己走的时候也能放心的下呢。

余相顾看完了折子,在一旁惬意的喝茶。

“老师,你知道什么是公交车吗?”

余相顾听到这个,竟站起身来:“谁跟你说的?”

“丞相,前段日子一起去纸醉阁,回来时我俩都有些喝蒙了,听到丞相说什么‘都没个公交车,真麻烦’的话,我还以为是什么书中的呢!丞相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把毛笔说成签字笔,把茶楼说成酒店,还有奥运会什么的。”

余相顾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书桌的边缘,面上平静,内心却已波涛汹涌。

拾诉衣还在说着:“近日我找遍了关于车马的书籍,也没弄明白丞相说得‘公交车’为何物。”

“它不是一种车,它不是一种车。”余相顾笑了笑,捏起凉了的茶,猛地灌了一杯,“哈哈哈哈哈哈!”

拾诉衣震惊于眼前人的大笑:“老师这是?”

“拾诉衣,当你知晓了一种不可能实现却又硬生生出现在你面前的物事时,你会如何?”

“我会抓住它,死也不放手。”就像艳群芳,若她有一丝一毫的倾心,他定是要追个天涯海角的。

“是呀,我一定要抓住她,可不能让她就这样消失了。”

她太容易消失了,这么多人觊觎着呢。

于是,拾诉衣就看见向来沉静的京兆尹大人,抱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推开一桌子的奏折,邀着他喝起酒来。

“老师,明日可是有早朝。”

“哈哈,明日之事,明日再说。莫让今日之喜蹉跎了去!”余相顾呷着酒杯,青丝拂面,充满了莫名的光彩。

“拾诉衣,我在二十年前进京赶考,一朝中举,就一直在这朝堂中浮沉,这么多年了,总算是等到一个人来看我了。”

余相顾醉了,仍旧喋喋不休着。

“真想马上就去找她,问问她,那片土地上的人,都怎么样了……”

莫名的低沉伤感,伴随着酒香发酵在空气中,拾诉衣静静地看着醉倒的人。

这样一个深藏功名,蛰伏二十年的人,怎么在今天失了往日之态?

在拾诉衣眼里,余相顾真的是学识渊博,好像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一样。

一开始他还很喜欢喝酒,渐渐的不再饮了,他说,酒是越喝越没味道的。

整个禹国,没有合他心意的酒。

余相顾醉眼朦胧,面含微笑。从一开始的细微感觉,到如今的终于印证……他到底,是等到了。

可是,又突然怕。

“拾诉衣,我这样子,会不会吓到丞相?”

“嗯?老师与丞相不是挺熟的吗?”

“不,一点也不熟。”他们的灵魂,可都是陌生人。

余相顾开始在屋里转悠,试图找面镜子出来,可是,没有。

古代的铜镜太模糊,余相顾又不怎么收拾脸面,故而屋里没有准备着。

“拾诉衣,我看起来是不是很老?”

拾诉衣笑了,他的老师,二十年如一日的模样,怎么会显老。连忙安慰着微醺的人:“老师,没老呢。”

“算起来,我都四十多了……都说三岁一代沟,跟丞相怕是要有鸿沟了。”

“三岁一代沟?”

“嗯。”这是他们那儿的说法。

一想到“那儿”,余相顾整个人都柔和起来,许久,没有顾念家乡了。

想着想着,余相顾竟伏在桌上哭起来,像个小老头似的:“人未老,心已老……”

“老师,你怎么了?”

“我高兴啊!”

余相顾起身,继续灌酒,硬是把自己撑到了天亮。

夜里,真的会发生很多事。

次日,池鱼双眼乌黑从纸醉阁出来,顺带牵出了遗留在京中的某个毒瘤势力,除却刺杀丞相的大宗罪状,还有无数小零小碎的恶行。

此事被君子昀隐秘告知余相顾,并把犯人绑好了送到刑部大牢去。

都说了有些人动不得,偏不信。

君子昀听完池鱼的禀报,微微舒了口气。

“背后的那人,让他再乐呵几日吧。”

“主子,要不要告诉丞相……”

“不用了。”

“这两日丞相的情况似是不好。”池鱼瘪着嘴,丞相府的墙垣上趴了两天,愣是没见到叶芾影子。

偶尔从书房里穿出两声轻言细语,陆祎在里头咿咿呀呀。

“嗯。”君子昀轻声开口,“本王,也不知道该如何呢。”

叶芾那日的断袍绝义来得突然,虽说后面自己查了清楚,可在叶芾心里,自己又是怎样的了?

“那些人真是可恶,竟敢如此诬陷主子!”

君子昀淡然饮茶,道:“肯定是那人害怕了,才会出手的。”

三十三章:当于秋归

一连半月,叶芾谁也不理会,独来独往地。

朝中形势也理得分明,景阳王一边儿的,丞相一边儿的。也有少数中间的。

叶芾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置气,索性日日埋首书籍。

是在闷得心烦了,叶芾便想着出门走走。

“大人,今日休沐,车夫也放假回去了,你驾车要去哪儿?”

“出去散散心。”

“大人……”

“惊蛰,我闷在府中也没法儿。”

“大人!”惊蛰打断了叶芾的话,突然疾言厉色地解开衣服,露出左手臂。

小麦色的肌肤上,一条十寸余的伤疤,环绕了半条手臂,其深度可以从疤痕深浅看出来。

“惊蛰……”

“大人,这是在安水郡时受的伤!”惊蛰又露出胸膛上遍布的,大大小小的伤痕,“我为大人出生入死数年,还抵不过景阳王几月的交情?”

“惊蛰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今,大人为了景阳王的事情一再冷落惊蛰,还封闭自守,荒废政事,这真的是大人应该做的吗?”

“我……”

叶芾嘴角扁了扁,最终什么也没说。

“驾!”叶芾驱车,朝着大街去了。

惊蛰看着马车的背影,第一次,没有跟随而去。

相府位于城东,与太学相邻。

于是,陆祎在太学门口,就看到驱车扬长而去的丞相。

“武陵!武陵!”陆祎撂下一众正在玩耍的小伙伴就追车去了。

叶芾自顾自地驾车,压根儿不知道后面有人在追。

从城东到城西,那里有一棵千年古树。

马车停在了树荫下,叶芾仰躺在树干纵横的空地上。

有些硌,叶芾从车里拿了枕席,铺在地上。

“树啊。”

叶芾自言自语。躺在树下,眼里有了天空,自己就显得很渺小了。

人一旦察觉自己的渺小,就开始有了自我意识,自我思考。

“树,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千年之后,你还会在这里吗?”

草木的生命是永恒的。而草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树却可以不断生长,不必经历那些荣枯的苦楚。

“树,如果我将血全部送与你,你能够,带我回去吗?”

“树……”

叶芾恍惚着起身,伏在粗壮的树身上。

“如果可以,请带我离开……”

叶芾饮了从相府里带出来的酒,很烈。

叶芾笑了笑:“大概,唯有烈,才能被后世流传。”

酒壶滚落在树根下,骨碌碌打了个转,有些酒从里面倾倒出来。

叶芾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树,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血,就在一场雨水来临的时候,任雨水冲刷了吧。我自春而来,当于秋归——”

“当于秋归!”

叶芾伸出一截皓腕,迷糊着下刀。

第一次,偏了,划破了袖子。

第二次,刀尖刺穿了皮肉。

刺痛传来,叶芾越发兴奋。

“这刀,还挺利索。”

叶芾倚在树上,收了左手手腕,捏紧了右手中的匕首,朝着颈侧刺下去。

如此,可以了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

“你在做什么!”林孟升从马上飞奔下来一把夺过叶芾的刀。

“你是谁啊?”

“余武陵,你何时变得这样自暴自弃了?”

“我为什么不能自暴自弃,我根本不是她呀!”

“你在说什么?”

“呵呵。”叶芾嘴角溢出苦笑,“不死就不死了吧。”

“你到底怎么了?就因为与君子昀断交,你就颓废成这样?”

“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为了君子昀,我凭什么为他!不过一介凡人,真当你们古人,都是天仙了呀,呵呵。

林孟升被叶芾大声吼着,一言不发。

终是累了,叶芾昏沉沉的睡去,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武陵!武陵!”

后面,陆祎气喘吁吁追上来,抱着叶芾的手臂:“怎么出血啦!”

陆祎心急手快,撕下下摆内衫的白布给叶芾包扎好。

“她只是睡着了。”

“不要你管!”陆祎急冲冲地把叶芾抱上马车。

回到相府,惊蛰前来询问,也被陆祎挡住:“你们都对武陵不好,她这段时间一点也不开心!”

“以往武陵看史书,都会很开心,看到一处有趣的更是开怀大笑,还与我讨论前因后果,巧合必然。现在,她看书也是闷声不响的,都是被你们逼的!”

惊蛰怔愣在原地,看着叶芾手上浸血的布条。

她,何其无辜……

惊蛰给叶芾告了病假,在家中修养。

丞相请假是常事了,君毅和百官习以为常。

叶芾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大黄桷树下。

她仍旧不喜欢说话。

手上的伤本就不严重,愈合了七八成,偶尔按着还有痛感。

秋风瑟瑟,落叶飘零。

终于是要到冬天了。

树木向来遵循生长收藏的规律。

“为什么人就易变呢?或者说,多变呢?”

叶芾仰头望着树,泛黄的叶子在风的诱导下摇摇欲坠。

快要落下来了,就要落下来,落下来了——

叶芾忽然起身,去接那片叶子,却绊倒在地上。

叶子飘落到了地上,叶芾的眼前。

苦笑一声:“终究是,无能为力呀。”

“丞相大人这是怎了?”

林孟升从墙外掠进来,手里还提着食盒。

叶芾慢悠悠从地上起身,没有理会林孟升。

“听陆祎说老余最近茶饭不思,我跑了京城好几个地方,找来了几样美食。”

“美食……”

“要不要尝尝?”

“嗯。”

“看,香薷饼,可以祛暑气的。还有呢,芝麻卷,枣泥糕,玫瑰酥……”

小小的食盒里,装了十余种糕点。

“这哪里是街巷的糕点,分明是御膳房里才有的。”叶芾拿起爱吃的枣泥糕品尝。

“嘿嘿,老余眼光就是不俗。”

“当然不俗。”

“怎么枣泥糕只有两块,吃没了!”

“为了能装十多种糕点,只有每一种糕点少装一点呀。你要是喜欢枣泥糕,我明天再给你带来。”

“好,明天再带来。”

“你还……真不客气。”

“客气什么,你可是我朋友。”

“嗯,朋友。”

“不瞒你说,我在这儿,只有你一个朋友,要不别人怎么不给我送吃的来?”

“前些日子还传闻景阳王搜罗美食到你府上,南方八郡的糕点你都吃遍了吧。”

叶芾睫毛闪了闪,目色暗沉。

“得,我不说了。”

“林孟升,你为什么来京城?”

“你让我来的呀。”

“你可别骗我。”

惊蛰提供的报告中,林孟升来京城的目的并不单纯。却也不清楚。

“当真。”林孟升起身拍了拍腿,“看你弱不禁风的老是被欺负,我教你几招吧。”

“飞檐走壁?”

“想得美,那可是上乘武功,你这样的弱鸡,只能学学强身健体的。”

叶芾扁了扁嘴以示不屑,却还是跟着站起来,一招一式学着林孟升的动作。

惊蛰在走廊边看着两人的全部动作,转身回房。

三十四章:竹简

“林大仙人,你今天又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两人越发熟络,几乎是一家亲的相处模式了。

“今天没有吃的了,我让厨子师傅休息一天。”

叶芾扁了扁嘴:“那我没吃的?”

“有好玩儿的呀。”

“真的?是什么快拿出来!”叶芾凑过去,把林孟升手中的盒子拿了过来。

打开之后竟是一小捆竹片,一捻麻绳。

“这做什么的?”

“哈哈,做竹简呀。”林孟升撩了袍子坐下,从深朱色的盒子中取出一根根的棕色竹片来。

“喏,这是刀,给竹简钻孔穿线用的。”

叶芾看着林孟升做的精细有趣,也拿了根竹简,凑到鼻尖嗅了嗅,“好香……”

竹子的味道。

“这是蒸过之后又晾了一个月的,可以防蛀防虫。”

不一会儿,林孟升就把竹片都打了孔。然后全部放到桌上,看着叶芾说,“现在,该你把它们穿起来了。”

“嘻!”叶芾早就眼馋这门手艺了,抽出旁边的一团麻绳就要连接竹简。

“不能这样,你要先把麻绳搓成一股,这样才扎实。”

“太扎实的话,会不会没有‘韦编三绝’的典故了呀!”绳子那么扎实,读书人想出名可难了……

林孟升笑于叶芾的歪脑筋,在一旁指导她穿引竹简。

“不要绷太紧。

这里,松了一些。

嗯,好。”

“好啦!”叶芾牌竹简大功告成。

第一次做,疏密上有些瑕疵,林孟升老师表示可以理解。

“喏,这是给你的奖励。”

说着。林孟升拿开盒子最下面的隔板,露出了叶芾最爱的枣泥糕来。

“啊!林大仙人你真是太好了!”

叶芾麻利地收了手中的竹简,全身心投入到对枣泥糕的“征伐”中。

茶和点心,简直就是叶芾的两大软肋。

入冬一个月了,叶芾除了吃,林孟升教她的招式也学得有模有样了。

“林孟升,你这几招真有效果,大冬天我竟然不怕冷。”

一阵寒风适时吹来,叶芾缩了缩脖颈。

“咳咳。这绝对是妖风!”

“熟练使用这几招,可以杀人于无形!”林孟升临走前丢下这句话。

叶芾看着空了的食盒,收了手中的木剑。

笑了,她怎么会杀人呢。

林孟升成为相府的常客后,已经不走墙了。

出了相府,走在街道上被前面的人拦住。

“林先生对丞相是否过于殷勤了?”

“林某不懂。”

“若我将你在京城中部署的事上书给丞相大人,你以为如何?”

“你!”林孟升邪笑不羁的脸上有了破绽,“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是可以查吗?这京都里,半数的情报都由你掌握。”

“林某会信那些表面的资料吗?”

“可我就是资料上写的那人。”

“你为什么帮她?”

“你又为什么害她?”

“我何曾害过她,你该知道,每日的糕点中,都有补性药物,有些还能祛除她身上的毒。”

“喔,原来你们也知道她中了毒呀。我想想,你会是哪方的人呢?苍国?齐国?涑国?”

林孟升脸色有异:“我劝先生莫要插手,免得惹祸上身。”

“那可不行,这么多年才遇到的一个人,我怎么舍得给你们糟蹋了去。她太简单,而你们,太复杂。”

“这是她身份的必然。”

“所以,我会教会她,如何去对付你们的复杂。”

“拭目以待。”林孟升似是卸下了防备,扬上一抹笑来,晴天明日里,分外招摇夺目,“余大人,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

未有回应,余相顾已转身离开,提步走远,身后出现一名黑衣侍卫一路护送着,渐渐消失在林孟升的视线了。

传说中的“内相”余相顾。林孟升笑了笑。

这两日叶芾心情好了不少,等待林孟升来了相府,直接驾车驱驰着去了太学。

“嗯?老余是准备带我去上课?”

“非也。”叶芾淡笑,马车交给太学的小厮,领着林孟升进了言霜程的书房。

“丞相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言大人免礼。”叶芾也不多话,扯了身后人的衣角把他拉到言霜程面前,“这是本相的朋友,林孟升,言大人可认识?”

“有所耳闻。”

“那他能来太学任夫子吗?”

闻言,言霜程微微惊讶,略微思索便回答道:“当然可以。”

丞相大人举荐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呢。

言霜程当即给林孟升备案排课,也分派了课室和学生。

一个时辰过去,言霜程拿着林孟升的夫子本儿交到叶芾手中。

“有劳言大人。”

“丞相为太学谋人才,老夫要感谢您才是。”

“嗯。”

叶芾笑了笑,拽着林孟升走了。

回到相府,开始给林孟升讲事情:“本相见你骨骼惊奇,是块教书的好材料。”

“这样啊。”林孟升也有些懵,不过还是没推脱,第二天就去太学开课了。

由于是临时性的插入,也没有给他排正经课程。先上着些自由自在的吧。

比如:神话传说。

林孟升有了去处,叶芾也能有借口朝太学跑。

这不,刚要进门寻林孟升,就撞见了言子臻。

“言老夫子好。”叶芾很恭敬的行了礼。

“好。”言子臻与叶芾,还是不熟络的,两相照面后,就走开了。

到了林孟升的课室,里面坐着十多个学生,正在等着什么。

叶芾走进去,左右看了一圈没人,便问道:“你们的林夫子呢?”

“去准备教案了!”众孩异口同声回答道。

“这样啊,他给你们讲什么?”

“神话故事!”

“神话,就是补天治水那种吗?”叶芾用手比划着,生怕自己跟孩子们交流不到一个频道。

“嗯!”

这时,林孟升拿着一些卷轴从门外走进来。

“夫子!”

震耳欲聋的声音惊得叶芾一颤,没想到林孟升这么受欢迎。

“好啦,今天我们讲一个人,西王母。”

“嗯?”叶芾走到最后坐下,看着林孟升。

“西王母呢,是神话中最高阶的女性人物,那,谁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吗?”

“我知道,肯定是很漂亮,像文姐姐一样漂亮的神仙!”

“文姐姐,是京里的大美人文忆小姐吗?”

“是的!”

很多小孩子都是达官贵人家里的,互有交情,下一辈也都有往来。

“不对喔。”

林孟升摇了摇头,开始引经据典:“在神话中,西王母是上古之神,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言下之意,西王母可是长得很凶残的喔。”

一干小孩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接着林孟升展开画卷,上面是一些人对西王母的想象画作。

“没人见过西王母,却都会想象她的样子。像是想象成文姐姐,想象成其他的,都可以,这并不是错的。”

众小孩听着看着,都挺高兴。

林孟升则要求他们下去作画一幅,画出自己心中的西王母。

散学了,叶芾和林孟升一同回去。

“西王母真那么丑?”

“怎么了?”

“可我好喜欢她的蟠桃……”

三十五章:神技

叶芾从林孟升课室出来,摇摇晃晃着到了吴夫子的窗外,一群大孩子正在里头听课,瞥到陆祎时,那孩子也恰巧投了目光看向窗外:“武陵!”

……

叶芾看着一众目光,愣在了窗外,不带这样声张的吧。

转眼看着吴夫子,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而吴夫子却走到窗外,请了叶芾进门:“今日这群调皮鬼能否有幸,得到丞相的一二指点呢?”

言下之意,是要叶芾讲两句。

叶芾想推脱。

可众人期待的目光让她开不了口。

索性拿起吴夫子的书,轻柔地翻了翻:经学。

好坑爹,这玩意儿她一窍不通呀。

叶芾状似无意地放下了书,努力在脑海中憋出了一个装逼性质很浓的问题:“有谁见过打架?”

“有!”陆祎站起来,“我和秦岁老打架!”

叶芾笑着点了点头。

“在座的,有谁见过水患?”

“没有……”

都没有。

“打架和发水灾,闹火灾,有什么不同吗?有。受伤害程度。”

吴夫子站到了一旁,捋着胡子同学子们一同听着。

叶芾踱着步子在学子中穿行:“一两个人打架,不过是皮肉之伤。一两个国家打架呢?还只是皮肉之伤吗?你们,一定看过书中描写的‘流血漂橹,横尸遍野’。”

“一两个郡县闹水灾,有官员会去治理,波及不到远在京城的诸位。可若是整个国家都被水患威胁,人人自危呢?”

堂下安静了,只听得见叶芾衣角擦过木桌的声音。

“你们都还小,可战争与水患,是不会顾及你们的年龄的。它们都是来势汹汹而残忍无情的。”

叶芾想到以前看的一本书中,提到的“终极思考”,也就是“灾难思考”。

不论是谁,在家国大事面前,都有权利,也有义务明明白白的活着,发声。

“本相今日讲这个,不是要让你们害怕,而是想让你们能够去思考,面对绝望的情况,会如何做。”

吴夫子出门了,表示把课堂给叶芾发挥。

叶芾笑了笑,看着情绪有些低落的孩子们。

“好啦,你们的小脑瓜别想这些了,出了事儿不是还有我们大人吗!”

“嗯!景阳王会保护我们的!”

“……”叶芾笑着的嘴角微微僵硬。

陆祎看到,走过来圈着叶芾:“那我就保护武陵。”

“呵呵。”叶芾释怀一笑,开始跟众人玩儿游戏。

“接下来,本相要传授你们一个神技!”

“哇!什么神技!”

“给我拿一只笔来。”

马上就有一孩子递了自己的墨色狼毫笔来。

叶芾看着心里咯噔一下,毛笔?

她差点忘了,这古代是没有签字笔这种价廉而又先进的东西的。

“先问一句……”

那孩子凑近了认真听着。

“你这笔,贵吗?”

众人懵逼……

叶芾心里想的是,万一笔很贵,摔坏了咋赔呀!

叶芾掂量着笔,在手中扬了扬。嗯,是只好笔。

接着就抛到了空中,伸出玉指承接住,麻溜而神气地转悠了起来。

毛笔在叶芾手中宛转颠倒,好不活络。

众孩都觉得惊奇不已,眼睛盯直了。

叶芾笑了,停了手,很漂亮的收了笔握在手中。

“怎么样,神技吧?”

转笔可是中华学子一大传奇。

众孩跃跃欲试,拿着自己的笔在手指头上摆弄。

而叶芾担任指导,手里也转个不停。

突然有个孩子瞪着眼张着口看向窗外,叶芾疑惑,也看了过去。

“啪!”的一声,手中的笔顺势就到了来人的白衣,捺下一道墨痕。

……

一阵寂静呀。

“景阳王!”

终于有学子开口了。

众人回过神来,也纷纷收了笔,恭敬地站着。

可怜叶芾,还有些尴尬的看着君子昀胸前那扎眼的墨迹。

这神技,也是没谁了。

“咳咳。”叶芾清了清嗓子,捡起笔,对着景阳王的人就一句“抱歉”,转身欲走。

“丞相。”

“……”

“丞相。”

跑不掉了……

“你莫过来!景阳王,本相刚才失手不是故意的你别见怪。”叶芾退后一步,头也不抬。

“本王并没有生气。”

“嗯。”叶芾还是走了。

不走干嘛呢,叶芾心里,仍旧是有些介怀的,消不去散不去,如鲠在喉。

君子昀看着叶芾背影远去,转身到了慎颐堂。

言子臻正在院儿里侍弄他的小花苗:“怎的有空来看我这老头子?”

“想着就来了。”君子昀弯下身,拔了几株杂草出来。

“诶呀?我的小苗呀!”

君子昀愣了愣,笑着:“学生还以为是杂草呢。”

“是,它是杂草。活在花树之下已是不易,你还要除了它!”

言子臻心疼兮兮的把杂草扫到了一边,语重心长道:“这人,也是如此,有的做招摇的花树,有的就做卑微的杂苗。可以是互不相干,也可以是相互妨碍。无论如何,总有共存的地界。”

“老师所言,学生记下了。”

“咋了?看你这眉头,都要皱到天灵盖了!”

“老师,学生心中有一烦恼。”

言子臻忙完了手中的事,引着君子昀到一旁坐下饮茶。

轻轻掀开杯盖,撇了撇茶叶,在啄饮一口,言子臻满足的笑了笑。

“子昀因何烦恼?”

“莫名的。”

“喔,那就是心的问题了。”

“嗯?”

“你要问问‘它’,是不是有什么没有想明白的。心是一个人神志与思考的所在,它若是有什么东西想不通透,那整个人都不会通透了。”

君子昀低眉沉思:他有什么东西,没有想透的吗?

言子臻左右瞥着,开心得很,他这学生从小就智慧过人,鲜少有让他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呀。

“怎么,遇到什么绝世难题了?”

“嗯,应该是绝世难题。”

“嚯嚯。”言子臻得意笑着,他的徒弟,就是这么有深度,“咦,你衣服上咋了?”

君子昀低头看了看,笑着答道:“被‘绝世难题’弄的。”

叶芾回到相府,揉了揉酸胀的小腿,就要继续看书练字了。

“大人,还没用膳吧。”惊蛰推开门,端了叶芾喜欢的菜色进来,一一摆放好。

叶芾放下书执起筷子,饶有礼貌额额笑了笑:“谢谢。”

惊蛰闻言一怔,静静等待叶芾吃完收拾书桌。

临了,惊蛰留下了京兆尹衙门的折子,并言道:“大人,若是真心与景阳王投缘,大可不必顾虑身份。惊蛰那日的话有些重,还望大人见谅。”

叶芾抬眼认真看着人,轻启朱唇道:“惊蛰,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无关感情。”

“那大人……”

“感情之事,我一向不在意。”叶芾目色清明,俨然玲珑剔透之相。

惊蛰明了,无声退下。

打开桌上的折子翻看,似是早有所料,又似不在意地合上了。

这一局,她胜了。

三十六章:距离

寒冬了,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京城里安静不少。

叶芾被林孟升带出来遛弯。

“老余。”

“嗯?”

“我听说苍国要打涑国,朝廷有说怎么打算吗?”

“不知道。好像是要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

叶芾最近心情好很多,与惊蛰关系好转,也逐渐参与政事。

“苍国要是真把涑国吞了,那禹国不久被它包围了吗,这样子也不好。”

“嗯。”林孟升漫不经心地回答。

“知道啦,你对政事不感兴趣。”叶芾皱眉,“可是,这事儿往严重了说,苍国攻打涑国,必然要向禹国借道,而且走得是八郡路线。”

“那又怎样?”

“八郡手握重兵,与北方朝廷又素来不合,万一他们和苍国暗中勾结,朝廷被卖了都不知道。”

“老余想得真多。”

“嘁!”

叶芾这几天被君毅召到政事廷商谈对策。

如叶芾猜想,苍国向禹国递交了国书请求借道。

而涑国向禹国求援。

“皇弟,此事你有何计较?”

“苍国在太子摄政之后,渐渐蚕食了齐国国土,与禹国在西边大范围接壤。如今想攻打国力衰微的涑国,成之则禹国西方南方成虎狼环伺之境。”

“嗯,涑国国王薨逝,皇女即位,正是内政不稳定的时候,苍国这是想趁人之危呀!”兵部尚书晋序说着,一阵愤慨。

“余爱卿呢?有何看法?”

“虽然我们可以假意借道,又暗中帮助涑国,两全其美,但这终究不是上策。”

叶芾看着作战图,踱着步子,“苍国可能会说禹国背信弃义,反咬我们一口,届时涑国被攻打,也会谴责我们的救助不力。两者皆不讨好。”

“爱卿是有良策?”

“众所周知,涑国在关山郡和郢山郡之下,而王爷居于关山郡多年。我们可以让景阳王驻守在关山郡几月,一方面暗中修书给苍国同意借道,一方面接受涑国给予的好处,并承诺出手相助。”叶芾微微笑着,“期间,王爷不能介入涑国内政,当做回一趟家,游山玩水似的最好。”

“这?”晋序有些呆头呆脑,不明所以。

君毅却是在琢磨。

而君子昀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想必皇上和王爷已知晓臣的意思。”

“下官不明白呀!”晋序着急,着急得有些可爱。

叶芾轻笑。

君子昀看着叶芾脸上久违的笑意,眼眸深了几分。

“就按爱卿说得办!皇弟,余相,你二人全权负责此事,定要在此战事中博个满堂彩!”

“是。”

叶芾拱手,徐徐退下。

在路上晋序拉着叶芾袖子问着:“丞相,你那计策到底是什么意思?”

“晋大人,可要多多吃核桃酥呀!”

叶芾笑着推开晋序,准备上马车离去。

“丞相大人留步!”

君子昀从后面过来:“今天日头还早,就把事情商定了吧。”

“可是,百官议政的政事寮已经关门了呀。”

今天本就是休沐之日,是君毅非要召见众人,叶芾才大老远从城东坐车到了皇城里。

“本王府邸落成以来,丞相还未踏足,今日丞相可否赏光一行?”

“本相还要回府用膳。”

“相府有的,本王府中也有。”

“……”人家公事公办,还管吃喝,叶芾没话说。

自从二人“割袍断义”来,还未曾同行过。

坐上了马车,徐徐向西山园驶去。

“王爷,近来本相闲居家中,想通了一件事。”

“愿闻其详。”

“是本相错怪王爷了。听京兆尹传来的消息,刺杀之事与王爷无关。我却在溱湖会上搅了大局了。”

“本王也想通一件事。”

“嗯?”叶芾一脸真诚的发问。

“无论丞相是怎样的,本王都喜欢。”

……

迷之回答。

小误会解释开了,叶芾心中释然一大半。在面对君子昀时便没那么拘谨和排斥了。

到了王府,还是那个老管家,一进门就很热情的招呼叶芾。

“好久不见丞相大人。”

“嗯。好久不见,任伯!”

“丞相这半年不见,都瘦了一圈儿了,是不是京城的饭菜不比咱关山郡的好吃呀?”

“哪里的饭菜,都不如任伯做的好吃!”

“哈哈哈。”老管家被哄得开心。

君子昀和叶芾一前一后进了相府,径直去了饭厅。

“不是说议事吗?”

“先吃饭吧,本王有些饿了。”

叶芾感受应了下自己的五脏庙,似乎也饿了。于是不客气的坐下,心安理得的蹭饭了。

席间两人都无话,夹菜加饭,慢悠悠的,任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饭后,叶芾就要去书房。

“丞相急什么,巴不得本王快快离开京城?”

“你怎么会这么想?”叶芾皱眉。

“本王还能怎么想。”

两人进了书房,

“要不要添暖炉?”

“不用了,我不冷。”叶芾坐在凳子上,屁股下是软软的垫子。

“你先看书,本王去把要用上的资料找来。”

“需要什么资料?”叶芾闷声说着。

结果就是,君子昀悠闲的在书柜翻来翻去,叶芾坐着看了一个时辰的书。

终于是找齐了,但见君子昀抱过来几本各国风土人情志……

“王爷,你不是在逗我吧?”

“这些是给武陵带回相府看的。”

“你找了一个时辰就是这个?”

“嗯。怎么了?”

叶芾吞了吞口水,表示无话。

接下来,就真的很正经了。

两人商议了出行的时间和在关山郡停留的时间,包括传信的通道和人员,以及户部应拨的军饷,吏部要调派精通涑国苍国事务的官员随行。

叶芾和君子昀分别记录了一份,写完时天都已经黑了。

“丞相要在府上用膳吗?”任伯在门外询问。

“不用了,我现在就回相府。”

“那本王送你,不可推辞。”

“好。”

路上,寒风凛冽,灌进马车里,叶芾一路上“神清气爽”。

“阿嗪!”叶芾打了个喷嚏。

“怪本王倏忽,这么冷的天还拉着武陵说了那么久。一定是受寒了。”君子昀褪下身上的衣袍搭在叶芾身上。

叶芾触及君子昀有些暖和的手,两人都怔了下。

“不碍事,府上有大夫,喝点儿汤药就好了。”

“嗯。”君子昀静静的回复,从身后拿出一沓纸张来,“这是本王特用的纸张,无论什么时候,本王只信武陵手中的信。”

“我,我哪有事情会写信给你?”

“会有的。”

“喔。”叶芾接过信,放在袖口中。

到了相府,君子昀随叶芾一同下了马车,惊蛰和陆祎在府门在等候。

叶芾看到后就冲上去呵责:“这么冷的天你们在外作甚?!”

陆祎冻僵了,缩着脑袋,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等,等武陵呀。”

“真是的,快进去吧!”

叶芾赶着他们进去,回头看了一眼君子昀。他立在风中,清癯的身姿,仍旧倨傲。

直到相府关了门,君子昀才转身。

挥退了马车夫,一人走在路上,从东城,一路走回了西山园,再走回王府。

“王爷,你何苦找罪受呀!”

管家迎着候着,端来了姜汤给君子昀喝下,君子昀的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

今晚王府因为叶芾来而特意准备了许多好吃的,现在这样,王爷怕是也没有胃口吃了。

君子昀暖和了口唇,目光浅浅的看着浓稠如墨的夜。

“我就是想走走试试,我和她之间,有多远的距离。”

三十七章:为官之道

君子昀被君毅封了个镇远将军的虚衔,率领着他从关山郡带回来的大批人马,名曰巡边练兵,声势浩大地出城了。

妖娆站在城楼上,看着身旁的池鱼,略带嫌弃的说:“你怎么留下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池鱼表示委屈,有生之年居然被王爷抛弃了。

“唉,可怜的娃。”

君子昀一行,做足了声势,不仅是将关山郡的人马集结在了越江边,更是在一个月内,联络了八郡的郡守,各自整顿兵马,严整边防,蓄势以待。

消息传到京中,朝臣议论纷纷,君毅心中亦隐隐不安。

“怎么好像是放虎归山了。”

“皇上多虑。”

叶芾已经被君毅召唤到了御书房里,商谈国事。

“朕这个皇弟,文略武功皆在我之上,朕能不多虑吗?六弟在一个月内就将边防布局得精妙无缺,对八郡的掌控度远远超过余相之前的估计。他与八郡如此之密切的联系,加上连年来的征兵勤练,若是六弟想割半壁江山,只管坐下称帝即可,若是他想要整个禹国,也是朝夕之变。”

“将在外,最怕君王的猜忌。景阳王既已功成名就,却一直以来安分守己,想必没有大的图谋。此次回关山郡也是奉王命行事,一路凶险万分,切莫让他再遭了陛下的无谓猜忌。”

“的确凶险。那涑国的皇女即位,党争纷乱,又传涑国巫术盛行,景阳王若是只守在关山郡谋事倒可以安然无恙,若是进了涑国去,不知会如何?”方俨严肃的说着。

“巫术……”

叶芾安抚了君毅的小心灵,回了相府找出自己的小本本儿,翻看一些图画符号。

“惊蛰,有关于涑国的资料吗?”

惊蛰想了想,转身去里屋翻寻,找出了几本。

叶芾翻看了个大概,只有小部分的文字提及到了涑国的祭祀文化。

“看来,得去翰林院的藏书室逛逛了。”

惊蛰看着叶芾古灵精怪的模样,心道她又有了什么主意。

“大人,这是这几日未完成的折子。”

叶芾看了桌角的两大摞奏折,瞪圆了眼:“这么多!”

“大人跟着林先生胡吃海喝的时候,怕是把批阅奏折的事情忘到天边了。”

“嗯……”叶芾抿唇,“惊蛰,你是不知道枣泥糕有多好吃!”

惊蛰汗。

一晃冬至了,君子昀去关山郡差不多两个月了。

“唉,景阳王这下倒好,去南方过了个冬,咱们在这儿冷兮兮的。”

“丞相真是风趣。”

“那可不。”

叶芾在清明殿朝会后,和一群官员扯皮吹牛,跟几个大臣关系越发熟络。

“那苍国究竟是撤兵还是不撤呀,都折腾这么久了。”金明一身酒肉气质,说话时眉毛抖一抖的,引得众人大笑。

“听说退兵了,大军现在衍城。”

“衍城不就是禹国边境上?”

“落山秦山在那儿守着,你怕啥?”晋序撇了撇嘴反驳。

“也是。”

“嘘——各位大人,朝下可要慎言喔。”余相顾蹑着手在一旁躲着风,以惯常的温润声音提醒着众人。

众人突然想到君毅最新颁布的禁令:大小官员,在朝会、政事廷以外的地方,不允许谈论政事。

眼尖的金明看着一宫人提着木桶从一旁走过,十有八九是皇帝陛下的眼线。待宫人走远,金明才眯眼笑着对余相顾道谢:“多谢余大人提醒呀。”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同僚嘛。”

不知怎的,叶芾突然就想到了“僚机”二字。古代着乏味贫瘠的日子呀,打游戏是奢望。

“丞相大人近日里不见出门,在家研习学问呢?”余相顾目光看向一旁安静地叶芾。

众人都有些惊讶,最近,余大人活跃不少呀,特别是对咱们丞相大人。

叶芾也注意到了余相顾近段时间莫名的亲近,虽有疑惑,但一个人能帮你这么多,也是不错了,跟余相顾关系也就日益密切。

“丞相大人才识渊博,勤读不辍,禹国上下谁不知道?余大人你这就白问了。”

余相顾一袭青褐色官服,微微弯着身子笑了笑:“常言道,温故而知新,下官最近看着闲书还真冒出了几个问题来,届时在缙云会上一定要请丞相解惑。”

缙云集会,算是禹国的一种特色文学交流了。朝廷每年会派官员主持,让全国各地的读书人参与辩论,抒发情志。而每逢科举之年,热闹更胜。

“余大人说笑了,本相哪有能耐跟你高谈阔论的。”

一旁的方俨拢了拢袖子,沉声道:“近日太学放了假,君实常到丞相家中叨扰,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叶芾微微笑了,对着众人说,“今日各位有空,去我府上聚聚如何?”

“哈哈,得丞相相邀,岂有不去之理。”

官员们三个两个,听说叶芾要请客,都朝相府去了。

相府许久未有热闹,一时忙上忙下。

厨房里添了许多新菜,惊蛰吩咐厨子去宰了头羊回来。

“惊蛰。”叶芾扒在门框上眼巴巴看着忙碌的惊蛰。

“大人,何事?”

“你去王府,把任伯他们也请来吧。”

惊蛰沉思片刻,终是去了。

叶芾笑了笑。

“陆祎,你去把阿战栓起来。”

“阿战很乖的啦。”

“嗯,好吧,可你要保证它不会伤人喔。”

“嗯!”

府上来的人都是朝中大员,因吃个饭挂彩,心里可不会乐意。

风风火火的,众人在相府满意的搓了一顿热腾腾的羊肉汤。

饭后是谈天论地,说着南来的北往的俗事趣闻。

叶芾全程都兴高采烈,侃侃而谈,下人有序的时不时进来添茶倒水。

最后叶芾让人一一护送各位大人回府。

余相顾却还在客厅里饮茶。

叶芾转身回到座位,坐在余相顾旁边。

“丞相大人近来越发平易近人,官员们都反应你性子好了不少呢。”

“说得我以前好像很不近人情一样。”

“别说,还真是。”余相顾淡笑,浅浅饮了一口茶,“跟下官这臭脾气一样一样的。”

“还是多亏了你给我的书,看了之后受到很多启发。”

“若是没有丞相大人的玲珑心智,下官给你看再多书亦是枉然。”

“你们夸人都是不要钱的吗?净把本相往死里夸,我不要面子的呀?”

“哈哈。”

“余相顾,我有个问题,你为何要帮我?”

陆祎及时到达安水郡救助,寻到林孟升,还有拾诉衣,以及后来的为官之道。

“日后丞相就知晓了,就先容我卖个关子吧。”

“也行。”

“丞相大人,不知是不是下官多虑,总觉得你太容易相信别人。”

“是吗?我可是连自己都不信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信了别人。”叶芾浅笑,与余相顾对视,眼里是淡然的神色。

“听到这句话,下官就很放心了,哈哈哈。”

“嘁。”

三十八章:回家过年

送走了余相顾后,叶芾端着羊肉汤弓着腰敲了敲门。

“进来。”

叶芾推开门,锦辎端坐在里头。。

“锦辎的伤,好些了吧。”

“承蒙丞相关心,锦辎已无大碍。”

叶芾将汤放在一边,哀嚎着:“我可是有大碍,自安水郡中了疫毒,体内蓄积的狼狱被成功激活!牵动引发后是越发猖獗了,经常头疼背疼手臂疼。”

锦辎安排了椅凳,扶着叶芾坐下。

“丞相还是没有寻大夫看看?”

“嘘——别让惊蛰知道了,免得他又担心。”

锦辎抿唇不语,替叶芾在指尖扎针放血。

黑色的血水顺着食指尖端流下,淌了一地。

锦辎别过叶芾颈间的衣领,看到那根血线又淡了下去。

“丞相,此法太过消损,不是长久之计呀。”

“嗯,等来年春天吧,我再熬熬。”

接下来,锦辎将叶芾手臂的几个大穴一一封住,再次逼出黑血,这才解开穴道。

“呀,手麻了。”

锦辎替叶芾揉捏,力度也恰到好处。

“锦辎,你这手法,比得上我们那边的推拿按摩师了!”

“什么是推拿按摩师?”

“就是,一种高端职位啦。”

“大人,锦辎来了半年,可不知道禹国还有此类职事。”

“锦辎,你太聪明了,我好慌的。”叶芾以为锦辎会觉得是禹国的官职,骗骗他这种涑国人。

锦辎把桌上的羊肉汤喝完,看向一脸笑意的:“大人,如果你下次毒发锦辎不在了,你就去找余大人。”

“余相顾?你们怎么认识的?”

“锦辎在养伤时余大人常来看望我,也教了我不少禹国的风俗文化。”

“难怪你最近的禹国话说得越发标准。”

“嗯。”

手不麻了,叶芾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准备回书房了。

“丞相,锦辎想过年回涑国一趟。”

涑国的新年比禹国早些日子,算算就在这几天了。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

“好,那我让惊蛰替你准备盘缠和干粮,再有就是骑府上那匹马吧,对了,还要给你一柄防身宝剑,需要带点儿禹国的枣泥糕吗,很好吃的……”

“丞相,不用。锦辎想快点回去,带着东西太麻烦了。”

“这样啊,那你,还回来吗?”

“大人还需要锦辎,我肯定会回来的,说好了要给丞相,一辈子鞍前马后。”

“得了吧,你一病患,谁要你赶马车了。别人还说我丞相不近人情奴役你呢!”

“大人,听说城郊的腊梅开得很好,要不要去看看,锦辎给你驾车。”

看着叶芾惊异的打量,锦辎拍了拍胸脯,“放心吧丞相,锦辎已经痊愈了。”

“那走吧!听庆之、晋序他们吹牛,说城郊腊梅香得沁人,我早就想去摘了!”

“那我去架车,在门外等丞相。”锦辎起身,出门去了,高大的身影遮在叶芾身前。

“好。”叶芾淡淡回应,看着锦辎走出去。

郊外,寒风瑟瑟,却舍不得闭眼,倏忽吹上一阵,就蓄了些泪。

“大人,锦辎很喜欢禹国。”

这是一下午,锦辎说的唯一一句话。

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呀。

叶芾裹紧了披风,走到腊梅树下,嗅着淡黄色的蕊花儿散发着浓郁的香。

锦辎过来想替叶芾折一枝却被阻止了:“不必,就这样挺好看的。梅花,就该属于它的根和寒冬的雪。”

唯有如此,方不失其蕴意和美好。

锦辎点了点头,与叶芾并肩而立,一路徐行,看了半晌梅。

待叶芾走累了,锦辎又驱着车,在城外悠了一大圈。

回来后,锦辎给叶芾端来姜汤,看着她喝完后才退下。

而叶芾也因一天的奔波而早早睡了。

夜里,余相顾淡笑着接待了锦辎。

“稀客。”

看着余相顾特地端来的涑国槎茶,锦辎道:“锦辎很疑惑,余大人怎会对涑国如此了解。”

“年轻时去过。”

“嗯。”锦辎知他不愿多回答,也就不问了,然后道,“锦辎要回涑国一趟,而大人的身体,就有劳余大人了。”

“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暂时没事。可锦辎怕到时候来不及,狼狱之毒,不是一般毒药能比的。中毒之人也只剩最多三年的寿命。”

“你此去,是为了寻解药,据我所知……”

锦辎笑了笑:“是的,狼狱在世间没有解药。”

“那你,就是要去找祁辛!”余相顾略微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愿提及的物事,噤口不语了,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锦辎。

“余大人真是心思缜密,锦辎也不瞒你。大祭司掌握天下间的奇珍异药,从他入手,兴许有办法可以救丞相。”

“你可知道他的规矩?”

“当然,以物换物。”

涑国大祭司的规矩,锦辎怎会不知。

“余大人,如果丞相知晓你一直在帮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余相顾点了点头,看着锦辎那柔和的眉眼。

“丞相,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多陪她聊聊天,她就会觉得满足了。”

翌日,叶芾一直送锦辎到城外,看着人走没影儿了才回到城中,漫无目的的走着。

寒风瑟瑟里,偶遇了“同窗好友”徐庆之。

“丞相,好久不见。”

“庆之亦是好久不见了。”

徐庆之作为翰林院掌事,很少在前庭走动。不是窝在翰林院,就是去太学转悠。

“丞相若是有空,同我去翰林院逛逛?”

“好啊。”叶芾正愁着无聊,就跟着徐庆之往翰林院去了。

这一路上,叶芾偶尔问个小问题,填补着自己历史空白,而徐庆之亦不耐烦解答。

但叶芾不敢问多了,显得……笨。

“翰林在宫内宫外都设置有庭寮。”

“这是为什么?”

“因为负责的职事不同。翰林有的做皇帝陛下的参谋,拟召等等,而翰林学士就相当于学究,修正,编排书籍之类的。”

“这样啊。”

“嗯,藏书阁也归翰林院所管,一会儿带丞相去视察视察。”

“好的!”

叶芾等着徐庆之进宫做了自己的正事,然后就一同去了藏书阁。

进去后只有两个老者在里头,门扉洞开,空寂无人。

见徐庆之朝着两位老者打了招呼,叶芾也笑了笑。

之后便去了二楼。

木质的房子,混杂书籍陈旧的味儿,叶芾深嗅了一口:这可都是力量呀!

看着徐庆之去了最深处的书架,叶芾也踱步跟去:“庆之在找什么书吗?”

“嗯。”徐庆之笑了笑,“前些日子向景阳王讨了一本书来,读了之后不够尽兴,索性来这里再找两本看看。”

“什么书啊?”还带成瘾性的。

“景阳王写的书呀。”

说着,徐庆之从架上拿出了几本薄薄的书来。

叶芾一眼扫过,皆是些诗文经赋。拿了一本翻开来看,端凌的字迹令人不禁肃然。

“真没想到,景阳王还会写书呢。”

“丞相可别忘了,十年前的景阳王,可是文武双全的人。若没有那个事,先皇也不曾驱逐他,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就是景阳王了。”

叶芾对徐庆之大胆的话颇为惊讶。

徐庆之见状笑了笑:“我是个文人,就喜欢说话,若不让我说,就浑身不自在。”

叶芾心里道:真是一个可爱的没有“文字狱”的时代呀。

“所以,庆之很支持景阳王?”

“不存在支持不支持。谁当政都不妨碍我管这翰林院。”

说完,徐庆之还颇为招摇掏出怀中的一本书扬了扬:“丞相要不要看看,这可是景阳王的最新著作,关于禹国多年来周边战事的。”

君子昀还会战记?叶芾笑着,伸手接过书。

“唉,真是可惜,估摸着这辈子没有机会再见景阳王一展文采了。”徐庆之颇为惋惜地说着。

“这,大概是景阳王的自我保护手段吧。能文能武,可不是君王喜欢的臣子。”

故而,君子昀才张扬自己的武功之长,而尽量不显文采之山水。

怎么说呢,是个有脑子的人。

“知景阳王者,必丞相也。”徐庆之勾起嘴角笑着。

三十九章:凝香公主

说到这君子昀回了关山郡,百姓皆欢欣鼓舞,好不欢乐。

白野池在府中办了大宴迎接君子昀。

“怎么,突然这样热情?”席中,君子昀笑着饮酒。

“好歹相处了十多年,你一走就走了一年,怪想念的。”

“哈哈。对了,这次我回来只是办公,还会走的。走时会把覃清带走。”

“啊,你要带走我的得力助手呀?”

“你的?覃清是本王副将,自然不能留给你糟蹋。你这堕怠性子,本王可不惯着。”

白野池黑了脸:“都惯了这么久,你突然撤掉?是不是在京城有其他相好的了?”

君子昀不理会白野池的玩笑。

“啊!我的妹妹好苦的命呀!”

白野池还在那儿狼嚎,就有小厮从外面慌张的进来禀告:“公子,外面有人找景阳王。”

“嗯,让她进来吧。”

白野池话音刚落,就有个“姑娘”冲了进来,径直跑到君子昀面前一把扑在他身上:“啊本宫终于找到你了!”

本宫?白野池抬头打量着这人,圆领常服,肤白如瓷,朱唇轻点,眉眼间盈盈柔美,还不错的样子。

“王爷真是艳福不浅呐。”

君子昀起身把人从身上扒拉下来:“姑娘请自重。”

凝香撅着嘴不满的说:“你怎么能拒绝我?”

“好笑。”白野池围着凝香转了转,“姑娘,这可是景阳王,拒绝你太正常了。”

“哼!”凝香把头撇到了一边,“我要你跟我回涑国去!”

“诶,这可是我们禹国的王爷,怎么能去你们涑国呢。”白野池见君子昀烦躁,不愿多话,非常自觉的挡在了凝香面前。

“不行,她必须娶本宫!”

“本宫?姑娘是个大人物呢!”

“当然!”凝香神气的环望了四周,小声地说给了白野池听,“我可是凝香公主。”

凝香公主,涑国唯一的继承人。

呵。君子昀闻言,更加不耐,举步离去。

而凝香就被白野池拦着,问东问西。

“诶,凝香公主来了多久了?打算在这儿住多久呢?”

“关你什么事!”

“我可是景阳王的兄长,你想嫁给他自然是与我有关的。我跟你说呀,景阳王可是个三妻四妾的人,你去了铁定委屈。”

“三妻四妾?不是说他还没有纳亲吗?”

“诶,传闻怎么可信呢,再说,男人嘛,房里怎么可能没几个丫头伺候。”

“哼!我们涑国崇尚一夫一妻,才不会像你们这样淫乱!”

“喔,真是不得了。若真是如此,公主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怎么说?”

“公主这一路来肯定知道了,景阳王呐,跟这关山郡的白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已定亲了的。”

“本宫才不怕,抢了君子昀回去便是!像你这样又干又瘦,哼!孤独终老吧!”

凝香高傲离去。

剩下白野池捏了捏自己的面皮:“嘶,虽说是有点硌手……”可也不至于孤独终老吧!

关山郡,王府。

夜里,君子昀刚洗漱过,在沉吟阁旁的书房里看书。

“景阳王!”

君子昀抚了抚额头。

“凝香公主,这么晚了还有事?”

只听得那公主在门外嗫嚅着说:“本宫从涑国逃出来见你,你怎如此冷淡?”

君子昀打开了门,站在门外。

“不请自来。”

“本宫要带你回涑国做我的驸马,那样就没人阻止我当女皇了!”

“胡闹。”君子昀皱眉。

凝香闻言,偷偷瞄了君子昀一眼,暗暗笑了笑。

本以为涑国之事很好解决,没承想外忧容易,内患却很严重。几派纷争,凝香公主至今没有登上王位。

没登上皇位君子昀不关心。可这凝香公主,竟然暗戳戳到了他的王府来!

“本王只答应在战时带兵援助涑国,可没有其他的义务。公主若是想要夺得王权,还是早些回去吧。”

明日,一定要将这麻烦的公主送走。

君子昀转身,欲关上门,却听到某人抽泣的声音。

滴答,几滴眼泪顺势落下。只见凝香双眼迷离,哭得梨花带泪。

都说涑国公主国色天香,娇艳美丽,君子昀想,大概此刻是这样的吧。

月色的寒光映照下,素洁的小脸楚楚动人。

可惜,君子昀无感。

“凝香公主,莫要探本王的底线。”

“哇!”突然,凝香放声大哭,扑在君子昀身上,毫无顾忌地说着,“丁丞相不同意我做女皇,说我没有靠山,没有能力主导国政,他们每个人,都欺负我,所以我才跑了出来。”

“跑出来就能解决事情了?”

“黎栎说,只要我嫁给你,就能做女皇,父皇……父皇的在天之灵就能得到安慰。”

凝香抽抽搭搭,说完了全部。

君子昀满脸不耐:“简直是胡闹。”

凝香突然抬头望着君子昀,转涕为笑:“嘿嘿,你又说了胡闹。”

“笑什么?”

“黎栎说,只要男人对女人说‘胡闹’的时候,一定是那个男人对女人没办法的时候。”凝香笑着,“所以,景阳王肯定会帮我想办法的!”

“……”君子昀哑口无言。

凝香喜怒无常,根本没法儿正常交流。

“那个白野池竟敢骗本宫,你分明没有娶亲,也没有纳妾!”

“时间问题,凝香公主若是想看本王娶亲,明年去禹京观礼即可。”

“你!哼!你的王府好冷,我根本睡不着。”

“冷就早点回涑国去。”

“不要,我要让你陪本宫回去,那样子丁老头儿就不敢骂我了。”

凝香说完,还直接去了君子昀房里躺下,抱着被子睡了。

君子昀看了眼睡得满足的凝香,眉峰皱起,出了房门。

四十章:忽生思念

夜色清冷,住了十年的屋子,君子昀很熟络的来到了西厢房,那个最大的院落里。

八郡里的人对西方有偏爱,故而喜欢以西为尊。

可禹京不是这样的。

尤记得第一次领着余武陵来到西院,竟被她以为是轻慢之举,一气之下去住了驿馆。

那时候,她还一身傲烈,盛气凌人。

君子昀燃起了蜡烛,点了灯笼照亮了屋子,细细看着屋中的摆布。

以前的思绪竟随着柔和的烛光丝丝缕缕浸入心扉。

余武陵来关山郡,有很多目的,自己的,别人的。

但,所有的目的都被“锦辎袭击”而告了一段落。

锦辎并不是始作俑者。

许是她也意识到了吧,所以之后有了一系列的改变?

失忆,君子昀有想过。

可那个人鲜活得不成样子,哪有失忆之态。只会越发耀眼,越发无所顾忌地进驻每个人的心。

“不知不觉,我自己也陷进去了呢。”

君子昀微微叹息。

只有真正远离一个人,才知心里思念也在远离,增生缠绕。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那人的呢?

不清楚。

却能清晰地在脑海中描摹处她的一颦一笑来。

君子昀在房中踱步,越是夜深,越是清醒。

翻开书桌上摆放着的书。那天她肯定走得很匆忙,连书页都未合上。

却又走得很干脆,不留片影,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不留。

书中有东西,翻开来是干瘪了的梅花。

梅花。

那日自己在营地中练兵,休憩时见到一旁盛绽的白梅,还覆着点点雪痕。

淡雅高洁,这样的绝色,一下子就想到了府中的她。

送她吗?会不会太突兀了。

索性将府中的珍贵字画一齐送了。

她似乎是不太喜欢,一件也没有带走,望过去,在存放在柜子上,积了灰。

听说在关山郡后,她对每个人都和和气气的,失了往日风范。

可就是这样的她,让更多人都敢于亲近了。

连他也不例外。

很难得的一份和善,越亲近,越知道其中冰冷如初。

她的笑容的背后,永远有不可示人的坚冰。

君子昀笑了笑,自己也触了好几次了吧。

偶尔看到她的慌乱,真的很不容易呢。

颖城一行,似乎是个不一样的点。

认识了,更加不一样的她。

她说她在骨子里追求刺激。

若是她锋芒毕露,会是怎样的风采?

朝政纷杂,她却像置身事外一般,用一种偏激而有理的方式寻求到了平衡。

打了这么多年仗,君子昀深知,和平永远比战争来得美妙。

即使,那份和平里充满了诡谲阴谋。

所有人都发现了余武陵的不同,却没有一个人去质疑她,只因她摆平了所有人明面上的着急。

若是没有她,皇帝会因为景阳王的入京而火烧眉毛,大臣会因为君毅的焦虑而惶恐不安,连百姓,也因为有了她,而安宁平和。

君子昀都在好奇,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牵动她心思的。

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利用了,不止一次。

就连溱湖之会,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妖娆说她看不清身边的人,怎么会呢?

那样玲珑剔透的人儿,只会选择彻底看清后,再做行动。

许是有什么东西她还无法掌控吧,故而潜藏起来了,连同着性子和自己,都藏起来了。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禹京比关山郡还冷上几分,一定是缩在府中闭门不出罢。

君子昀面上微微笑着,展开一旁的笔墨,开始提笔写着,将一夜的念想都化作问候。

第二天,君子昀本要送凝香出城,还没有出王府,涑国使臣就来了,以最庄重的礼仪参见了君子昀。

凝香也以使臣的身份,留下来暂住,秘密商谈两国的“好处费”。

“娶了我你可以得到半个涑国呢,景阳王何乐而不为呢?”

“本王对涑国没有兴趣。何况,不娶你,涑国我也唾手可得。”

使臣们面子上一度尴尬。

君子昀开春的越江之战,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说起越江之战呀,本宫好像记得当时是锦辎哥哥在前线,听父皇说是抓了个大人物所以触怒了你?”

君子昀饮茶的动作停了下来:“本王不喜旧事重提。”

“诶,本宫可是知道很多的呢!还不让说了,哼。”

几位使臣听着公主的话,大汗淋漓,生怕君子昀一个生气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不能言状的事情来。

君子昀在书房也听到了凝香在外头叽叽喳喳的,什么点心啦,新衣服啦。

与其说来谈正事,不如是来游玩。

凝香和几个使臣几天时间把关山郡逛了个遍。

白府里,君子昀一身雪白棉袍,正和白野池饮茶。

“跑来我这儿躲着,不陪那位小公主了?”

君子昀眉头微皱,抿茶不语。

“这是什么?”白野池侧身,手指在君子昀的衣袍上轻轻擦拭,一层白色的粉末,凑鼻尖嗅了嗅,吹散在一旁,“寂沉香。”

君子昀难得发问:“那是什么?”

“一种,能迷惑男人情志的香料。呵呵呵。”白野池笑得促狭,“这公主真是有趣。”

看君子昀面色平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白野池不怀好意笑着:“中了寂沉香你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不是男人呀?”

君子昀一个刀眼递给白野池。

“那我可得跟清汜说,不能再迷恋你了,以后是不会幸福的。”

“你就不能正经点?”君子昀无奈。

“我能有什么办法,涑国明显是看上了你这条大鱼呀。”

君子昀听着好友对自己的比喻:“你一把年纪了,要不要续个弦?本王看那公主就不错。再者,有了关山郡的郡守做国婿,这种依仗下,她要做女皇谁还敢说个不字?”

“续你妹夫,老子才二十八好不好!”

“喔。”君子昀笑了笑,捏起杯子饮了茶,脑海中莫名想起叶芾之前对方俨的评价:一个三十五的老男人了……

方俨算是规矩的人,若是照着叶芾的标准,白野池妥妥的另一个老男人。

“你笑啥呢,自己都成别人砧板上的肉了!”

“她涑国能有那么大的砧板放得下本王?”

“……”

君子昀把天聊死了。两人在亭中喝清茶消遣了一下午。

晚膳后,王府的一位仆人来禀报:“王爷,京城里来了个人说要见你。”

“谁呀?”白野池抢着问。

“说是叫锦辎。”

“锦辎,不是涑国的将军吗?”

君子昀瞥了眼白野池,真不知道他这半年有没有碰过书案上的折子。

“我先走了。”

“去吧,大鱼!”

小厮在一旁憋笑很辛苦。

君子昀在书房里接见了锦辎。

“听说你昨天去了涑国?”

“嗯,回去办了些事情。”

“找本王何事?”

“王爷,请务必将此物转交给余相。”锦辎从怀中拿出一个素色的锦囊来,递到君子昀面前。

“这是什么?”

“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既然重要,你为何要交给本王?”

“锦辎相信王爷不会害余相。”

“呵呵,罢了,本王会帮你送到余相的手上。”但见锦辎转身欲走,君子昀追问道,“你这是去哪儿?”

锦辎笑着:“王爷就跟余相说,锦辎贪恋家乡美好,不愿再回京城了。”

君子昀看着锦辎脸上的决绝,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看着锦辎走进了风里。

与第一次见面,那个在江边肆意威武的将军不一样。锦辎身上,染上了情义之气,就像一棵树,有了灵魄。

四十一章:苍国太子

禹国答应借道,就很大方的给苍国军队让了路。苍国却撤了兵,屯守在衍城,也就是颍城隔壁。

“涑国有什么动静?”

“禹国的君子昀在那儿,没有要撤的意思。”

“涑国上下还在努力辅佐那个皇女呢。”

“凝香公主,呵呵。”苍烨一袭绫罗红衣,嘴角勾起一抹轻嘲,“让黎栎多吹吹风,小姑娘心性不稳,容易引导的。”

“是。”

“禹国这面,有消息吗?”

“御史大人来消息说,风声很严。”

“余武陵呢?”

“吃吃喝喝,无所事事……”

“要真是这样,她早就被灭口十八次了,别把人当傻的。”

“殿下英明。”

“下去吧。”

暗卫退下了,屋中檀香淡淡。

苍烨视线迷离,渐渐失去焦距,窗前的那幅画上,一个红衣女子温婉浅笑。

“宁儿,她真像你呀。”

可惜,无人回应。

禹国,京城。

“冷啊冷。”叶芾登上相府的马车去上朝,一路与瞌睡缠绵。

“大人,到了。”

“锦辎,我再睡会儿。”锦辎?叶芾忽然省起,锦辎已经回涑国去了。

“扶狄,御膳房就在那个宫口拐弯,你把马车驾到里面去也可以,他们认得我的轿子的。”

新来的轿夫叫扶狄,是个驾车的好手,叶芾坐着轿子一点儿都不颠,叶芾表示,睡觉很满意。

这皇宫里哪儿最暖和,除了皇帝的寝宫,大约就剩御膳房了。

“是,大人。”

叶芾摆了摆手,朝着清明殿去了。

朝上冷清,叶芾朝着旁边的余相顾挤了挤取暖。

“近日朕收到国书,苍国要派人来访我国,哪位大臣愿意接待?”

不该是礼部?叶芾在心里琢磨,瞥了一眼脸色紧绷的方俨,哟西,这模样,怕是染了风寒?

“听闻此次是太子苍烨前来,事关重大,接待之事就交由丞相和礼部尚书吧。”

“臣领旨。”叶芾和方俨出列领了旨意。

君子昀在关山郡谋划的事儿属于机密事件,自然不会在朝堂上拿出来说。

很快,朝会散去,叶芾想找方俨谈谈接待的安排,谁知方俨急匆匆走了,只留给叶芾一个背影儿。

“走那么快干嘛,我能吃你呀?”

“丞相怎么了?”余相顾走上前来,跟叶芾絮叨。

“我说找方大人研究下接待苍国使臣的事。”

“下官那儿恰好有一本关于苍国皇室的书,要不要给丞相带来?”

“有这等好东西,快拿来!”

于是,叶芾跟着余相顾去了京兆尹府上。

这是叶芾第一次来余相顾的家。

还以为会是很大的一套宅子,进去后才知道有多小,四合院的装修,碧瓦飞甍,后花园都没有一个。

府上人丁比之相府还少,就一个老管家和两个仆从。

“你这是压榨剥削呀,他们仨怎么做得了那么多工作。”

“下官力所能及的事情不需要劳烦他们。”

“也是。”叶芾除了挑水抬米,轻巧活儿都自己做。

“嘿,你的书房挺大嘛!”

两人进了书房里,叶芾扫了一眼,全是书,只有一个桌子占了半数空间。

窗户开到了最大,视线清晰而空气洁净。

“真会享受。”

“那是,好歹是个京官,没有个拿得出手书房说不过去。”

“嘁,你藏书还真丰富。”叶芾走到书架上,看了一列又一列。

“下官的藏书,怕是还没有余相这个高材生脑袋里的东西多。”

叶芾闻言,猛然抬头盯着余相顾,一时无话。

余相顾嘴角微动,笑了笑:“丞相怎么了?看上了哪本书都可以带走的。”

“嗯……知道了。”叶芾愣了许久,手上触及冰凉的木质书架才回过神来,仔细琢磨着刚才听到的词。

叶芾在余相顾的书房里磨蹭了一下午的光阴,晚间,余相顾送叶芾回了相府。

“大人呀,可真是机敏过人。”余相顾看着叶芾渐渐消失的背影笑了笑,沿着长街走回去。

几天后,苍烨率领苍国使臣到了禹京城外,叶芾和方俨一众礼部官员接候。

苍烨骑着马,一袭暗红长袍,身材修长,头上一只血玉簪子束发,眉眼含情,妖娆魅惑得不成样子。

叶芾表示辣眼睛,但看见旁边拳头捏得嘎吱响的方俨,叶芾惊讶了。

方俨一向沉着冷静,做事大方得体,怎的这段时间焦躁起来?

“方大人,没事吧?”

苍烨已下马,走到了面前,叶芾淡淡一笑,挥手示意驿馆长官走上前来在叶芾的右侧候着。

“太子远道而来,吾皇不甚欣喜,已在宫中备有佳肴美酒等候。”

“余相,颍城一别后,让本宫好找呀。”

“是你?”叶芾看着苍烨,与颍城那面具之人确实相似,不禁心下翻腾。

苍烨眼里带笑,接着转到了叶芾身旁的方俨身上,“方大人,十六年未见,别来无恙?”

“哗!”的一声,方俨按了旁边侍卫的手拔出他腰间的佩剑,眼里夹杂愤怒,扬起剑直直插入苍烨肩头,动作利落,毫不留情。

血汩汩而流,马上染得苍烨衣袍更红。

两国的官员亦是惊呆了,迭祖连忙叫了随行的太医来。

苍烨仰起脸,戏谑的看着方俨:“你怎么刺歪了,心在下面!”

“哼!”方俨轻笑,步子扎稳,将剑尖向前推了进去,“杀了你,并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方俨说完,不给苍烨反应的机会,直接抽出剑来,提着带血的剑朝城里走去:“丞相,方某不愿参与接待这畜生的职务,愿在天牢待罪,哈哈。”之后是一阵狂放的笑。

“呵呵。”苍烨疼得满头大汗,仍旧笑着,一直到方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方俨,你终究是认输了。

叶芾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汗,有点捉急的时候,余相顾带着御医从城里来了。

一行人慌慌忙忙,把苍烨送到了驿馆里。

叶芾安排好了众人的食宿,得空出来透气,看到余相顾笑吟吟倚在门边上。

“你怎么知道会出事,还未卜先知带了御医来?”

“我们的丞相大人只知道埋首杂志怪谈,哪里会管下官们的心情呀。”

“你是说,方俨早就不对劲了?”

“我可没说喔,方大人与太子苍烨十多年前就打过一架,丞相大人不知道而已。”

“方俨居然会打架?”

“今天还敢杀人了呢,他当年可是武状元出身,算是禹国弃武从文的第一人了。”

“我滴乖乖,这么劲爆。”

素来以文质彬彬,严肃认真示人的方俨,竟然是个糙汉子?!

古人真是神奇。

“大人收起脑洞,还是想想怎么解决方大人的事儿吧,他把自己送进天牢了。”

“等苍烨好了再说,这事儿能急?”

“不能。”

“那不得了,我去瞅瞅苍烨,看看死得了不。”

余相顾听着叶芾一脸没死就要补刀的表情,在心里替苍烨点了个蜡。

四十二章:当官的做生意

苍烨被刺伤的消息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远在苍国的皇族却甚无动静。

叶芾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苍烨,撇下之前的恩怨,突然有些同情可怜他。

苍烨眯眼笑了笑,对着叶芾耳后吹了口气说:“丞相这是在泛滥母爱吗?”

“你!”叶芾跳到一旁,目色晦暗不明,真是死性不改!

“真该让那方俨砍死你。”

“呵呵,可惜了,本宫福大命大,还会长命百岁。”

“既然太子殿下无碍,本相先行离去。”

“丞相急着去哪儿,禹国皇帝陛下不是让你陪我游览禹京吗?”

“礼部吏部大小百余官员,你随意挑选,本相不奉陪。”

笑话,让她叶芾伺候一个曾欺她辱她的人,贱的吧!

“哎呀呀,本宫好不容易见到了丞相,终于不用以画解相思之苦,岂料丞相如此绝情,本殿下只好命人依照那画像在民间寻访个贴心人了。”

“凑!”叶芾爆了个粗,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你到底要怎样?”

“禹京可有什么玩乐的场所?”

“……,没有。”

“听说丞相喜欢去纸醉阁?”

“没有。”

“那我们去纸醉阁吧。”

“……”

大冬天的,叶芾开启了新一轮的夜夜笙歌,僚机从拾诉衣换成了苍烨。

苍烨痊愈后,进清明殿见了君毅,陈述了与方俨纯属个人恩怨。方俨从天牢里出来了,暂停了他的礼部尚书一职。而苍烨,对借道和攻打涑国一事绝口不提。

“估摸着苍烨一走就能官复原职。”

“丞相英明。”

叶芾和余相顾相约黄角树下嗑着瓜子。

“丞相有涑国的消息吗?”

“有,这是君子昀寄来的信。”叶芾从怀里掏出一沓信纸来,皱皱巴巴的。

余相顾略带嫌弃的瞅了眼某人,拿起信来浏览,算是得知了涑国的情况。

“听闻涑国的第一美人凝香公主,二八芳龄,娇美可爱,又倾心于景阳王,想必会有一桩喜事了。”

“嗯……君子昀成亲了,就会多一分势力,君毅多一分忌惮,继而对我多一分倚重,甚好。”

叶芾满意的点了点头,捏了一块腊梅糕放入嘴里,惬意的抿入心头。

余相顾抚了抚额,心道某人情商堪忧。

“对了,苍烨来禹国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清楚。官方说法是,想要给他女儿寻个夫子。”

“他有女儿?好吧,毕竟大把岁数的人了。”

“咳咳!”一句大把岁数,把一旁奔五的某人噎到了。

“你怎么了?”

“没事。”

这不,刚闲了几日,朝中几个大臣因为俸禄问题找户部尚书闹。

金明欲哭无泪,他这个户部尚书,在外人眼里真的那么有钱吗?

这俸银分明是吏部定制问题!

叶芾看着一大帮闹到了她面前的大臣,有些好笑。

一一询问了众人的俸禄。

“好像确实少了点。”

“丞相,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呀,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众位想让本相去皇帝陛下那儿说说?”

“不不不,不敢不敢。”

既然不能从上面来收入,那就想点儿其他办法咯。

“好啦,各位想不想发家致富呀?”

“嗯……”众人将信将疑,跟着叶芾去了集市巡游了一圈。

顺带着,叶芾将京城商会的人叫了来。

叫庄佑。

众臣看着京城富贵商家的代表,纷纷有些厌弃。

“自古官商分家,丞相莫不是让我们经营那些下等事吧?”一位中阶发声,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意见。

“你说什么?”庄佑不服气,对这一群人也没个好感。

“诸位息怒。”叶芾从上位走下来,看着众人,缓缓道,

“本相呢,在你们身上看到了一个事情。有钱,不代表有地位,而有地位,不代表有钱。”

叶芾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当然,除了我这种两者皆有的人。

“丞相究竟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当然是,经商之人,多读书,而读书人,也不要高高在上不懂营生。所有的事情你想要尽数控制它,就要了解它。”

“权力,金钱,亦或是命数,不了解它,你怎么得到它呢?”

“金明金尚书,是个文官,自然是会点儿文采,但他却懂经营之道喔,他有钱,也是自然而然的吧。各位不必攻诘仇视于他。而庄老板,为何商人得不到尊重,有朝廷制度的原因,社会思想原因,也有,你们商业信誉与形象的原因吧?”

“在座的众人都是聪明人,本相话就说到这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本相打算在禹京划一条街出来,给各位官爷经营。而庄老板作为京城商会的人,能不能派些行家来指导一番,装修,布置等方面,都需要您的过目。”

“至于受益人,在座的都是。庄老板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给各位官爷打个招呼,酌情绿灯喔。”

顺便,叶芾介绍了一下“绿灯”的意思。

这个计划得到众人的点头同意,很快就被叶芾实施规划开来。

叶芾找到林孟升,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道:“林大仙人,有没有兴趣做一个很俗气的买卖?”

“那得看俗气成啥样。”

“俗气到手软。”

“这样啊。”林孟升笑着,等叶芾自己说出来。

“我想了个馊主意,让朝中那群好事儿的官员去忙活忙活。可大臣们是新手,需要你去调教调教。”

林孟升也了解了是官商街的事,颇为好奇问道:“你怎么会认为,我不是个新手?”

“你猜?”

叶芾的笑容略带深意,让林孟升有些心疑,莫非,她都知晓了?

官商街终是开始建造了。

余相顾有些纳闷儿:“你是不是被什么刺激了,突然想到要赚钱?”

“也不是想要赚钱,就觉得这是条道。君子昀离开禹国,我才突然发现禹国的保障,太弱了。所有人,都把保家卫国的希望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这样,太冒险又太凄惨可怜了。而古今中外,除却武装保障,还有文化力。可文化是建立在经济之上的。苍烨的到来,让我有了警觉。你看他所思所用所言,都多多少少代表了苍国现今的繁华与强大。我不希望,在你我有生之年,会遇到被苍国攻打的一天。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苍烨此行,也有探虚实的意味。”

“怎么觉得,你在准备后路,连带着君子昀的那份儿……”

“啥玩意儿?!”

“咳咳,如果真要打仗,你准备怎么做?”余相顾利索转移了话题。

“我在他想打之前,从禹国伸出千丝万缕缠住它。他不敢与我们同归于尽的。”

“有计划了?”

“有。”

“好。那我拭目以待。”

四十三章: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纸醉阁里,苍烨和叶芾毫不掩饰的夜夜捧场。

开场了,一楼底下人头攒动,两人坐在二楼上尽揽风光。

一位盈盈可爱的女子一袭薄红色的衣衫,抱着琴坐在高台之上。

琴音流泻,声声入耳,叶芾只能看到个头顶,一时间兴致缺缺。

“余相,纸醉阁里今儿个来了位小天仙,本殿下给你留着呢!”苍烨一双媚眼示意楼下。

叶芾汗,她带不带把苍烨心里没点儿数吗,天天带她来着风月之地消遣,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什么天仙,能让太子也赞不绝口?”

“看了就知道。”

正当天仙要转身谢幕时,惊蛰从旁边上来挡住了叶芾的视线,沉声禀告道:“相爷,温太傅病重。”

“温太傅?”

是了,余武陵算是白手起家,这样平白无庸的身份能够进入高官阶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恩师温榭温太傅。

温榭是帝师级别的人,除了皇帝那代的皇子受过他的教育外,他这辈子只教了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儿子,另一个就是余武陵。

知晓了恩师身份后的叶芾心里想着,感情自己是个关系户?!

和当今皇帝是同一个老师,这就很尴尬了,怎么之前没人告诉我我还有这种履历,多牛呀!

叶芾起身,对着苍烨笑着说:“本相还有事处理,先告辞。”

惊蛰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形态恣意的苍烨,跟着叶芾走了。

待到了温府见到温榭,床上的人已是苍苍白发,形容枯槁。

温榭躺在床上闭着眼,偶尔突然一阵咳嗽,久久不能平复。人说将死之人吊着一口气,总是有什么遗愿未成,叶芾看着温榭就像那么回事。

余武陵应该算是在温榭家中长大的,二十余年的相处,形同至亲。叶芾在温府逗留了两日,一直照顾着病发的温榭。

皇帝也来探望自己的老师,还颁旨丞相不必上朝,尽管照顾就是。

“大夫有说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吗?”一直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就重病。

“姜大夫说是气急攻心,加上风寒束缚,在胸中郁了气。”

“最近朝中有人来过?”

“听闻昨日苍烨太子曾来府上拜访,最后温太傅在屋中大骂一场,瓷器古玩摔了不少。”

“苍烨?”叶芾在温府转悠,看着只有主院有人住,不禁疑问,“惊蛰,怎么不见老师的亲属?不是说有个儿子吗?”

“陆公子早年离了家。”

“陆?”

难道是……

“陆公子跟随母姓。”惊蛰不客气地打断了某人的意淫。

温榭的儿子原名温如瑾,与温榭闹不和之后更名陆清归,游历四方。

“陆公子如今可是声震各国的名医。”

“那可不得了,召他回来给老师治病呗。”

“相爷有所不知,在你十五岁时,陆公子因为与太傅闹了不和便离开京城,再也没回来。”

十五岁,算来有八九年了,那第二年便是余武陵登科及第……

想来温榭一定想培养他俩称为国之栋梁的吧,如今一人为丞相,一人为当世名医,也算得偿所愿。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不是吗?

恩怨,迟早都会散的。

“惊蛰,放消息出去,温太傅病危,将不久与人世。派人将他送到相府去,本相要近身伺候。”

于是,温太傅与丞相的车马,浩浩荡荡驶过了禹都大街,在全城人的注视下,缓缓进了丞相府。

相府书房。

“相爷,温太傅安排在您旁边的小院里。”

“嗯。”叶芾微微一笑,丞相府别的不好说,地皮是够大的。

从叶芾的房间出来直走,便是温榭现在的住处。

“相爷为何将太傅接过来,奔波劳碌对病情怕是不稳定。”

“病情不严重了去,怎能钓得了鱼来?”

“鱼?”

嗯,鱼。

近日,京中无大事,叶芾没理会苍烨,他倒自己上门来了。

念及温榭的病,叶芾没给苍烨好脸色:“太子殿下来我府上,莫不是良心发现了来探病?”

“余相怕是对本宫的人品存在误会,曾几何时我也会有良心了?”苍烨笑得恣意。

叶芾无言,低估了某些人的厚脸皮程度。

苍烨看了看叶芾屋中的摆设,起身踱步:“那日本宫不过为了陆公子对颍城的救治之恩去感谢温太傅,谁知道他发那么大脾气?”

“颍城怎么了?”

“丞相不知道呀?颍城的瘟疫全靠陆会公子,救死扶伤,仁心仁术,真不愧是温太傅之子呢!”

听着苍烨夸人咋这么别扭呢?叶芾撇了撇嘴:“听说你们要回去了?”

“嗯。丞相舍不得本殿下吗?”

叶芾心里巴不得苍烨快快走,脸上还是带着笑,敷衍的说:“国事要紧。”

“行了,本宫明日就走,帮我把这个交给方俨。”苍烨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的信来,哼了一声后丢给叶芾。

信封上是一片空白。

看苍烨一副嫌弃又在意的样子,最后甩袖出门去了,叶芾轻笑。

苍烨出门到了东院拐角处便遇到了一脸冷淡的惊蛰。

惊蛰站在一旁让路,苍烨却不走,凑近了惊蛰,戏谑地说道:“找到你了。”

看着惊蛰不解的眼神,苍烨好心提醒,“让你家主人在今晚带着我要的东西到驿馆找本宫,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泄露了什么秘密喔。”

惊蛰惊异的看着苍烨离去,又看了看叶芾书房的位置,心中百转千回。

夜里,君毅为苍烨一行人践行,在宫中摆了宴席,欢饮达旦。

待苍烨回到驿馆中时,屋中的烛火被特意掩得暗淡。

苍烨轻笑,红衣暗沉而带了几分气势:“你来了。”

“太子宣见,我怎敢怠慢了去?”黑暗中的人声音清冷,言语带了讽刺。

“本宫替你投毒,引战,甚而冒险来禹国惹了温榭老头儿,我要的东西呢?”

一卷黄帛扔到了苍烨手中。

苍烨扯了黄帛的绳子,缓缓展开,面上露出笑意:“合作愉快。”

黑暗中的人冷哼了一声:“你要这东西作甚?”

“这个嘛,本宫又怎么能告诉你呢?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的处境吧,想要一直这样暗无天日的活着吗?”

“当然不是!”

“呵,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地位快被代替得差不多了,往后,没有人会在意你这个真相的存在。”

“不用你提醒我!”

一阵风过,帷幕翻飞,窗户吱呀,屋中只剩下了苍烨一人。

“真是个无趣的人呢。”

四十四章:修行生死

涑国。

丁胤身后带了两个侍卫,一阶一阶登上涑国最神圣威严的地方——羲和神殿。

大殿皆是玄色的石砖石瓦所制,十二根根大柱擎天一般支撑在大殿角落。

殿内空荡,布满了黄色的幡布,布上纹着红色的金乌,一串古老的铭文镌刻在其上。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侍人。

“你们在殿外守候。”丁胤吩咐了侍卫,独自走近殿内。

传闻神殿中只有一人居住,那就是大祭司。

涑国的祁氏,世世代代掌摄神职,代表天的意志,宣告神明旨意。

丁胤整理了深青色的官袍,恭敬地跪在地上,前方就是祁辛了,涑国现任的大祭司。

“下臣,叩拜大祭司。”

“丁丞相,来本司这里,所为何事?”祁辛声音清冷,玄玉抹额修束一头的青丝,面如冠玉,如瀑的发丝倾泻在圆领衣帽上。

丁胤用余光瞥见,只觉祁辛颀长的身躯罩在玄色的衣袍下,曳了一地衣尾,屋檐下的青铜铃叮叮作响,悠远深长,大殿之下,那人神圣而不可侵犯。

“下臣愚昧,有一事混沌,望神司解惑。”

“何事?”

“生死之事。”

“问生?还是问死?”

“生之时,死之后。”

“人生有定数,一息一微之间,但凭天命,莫逆君臣,莫违人伦。而人死之后,即消散于天地之间,与山川草木为伍,生生不已,永无止境。”

“当真可长生不息?”

“人的生死不过皮囊存于天地的状态,生之时化人形,死后可结为精气灵蕴,附于草木兽禽。”

“生死也是修行之法?”

“修生是修,修死亦是修。”祁辛淡淡一语,身边飞来了一只白翼蝴蝶,隐隐间蝶翅忽明忽弱,依稀透明,“丞相可否能看见这蝴蝶?”

丁胤仍是跪着,抬起头看向祁辛。只见那只蝴蝶在祁辛身边围绕,轻飞曼舞。

“能。”

“看来这只蝴蝶与丞相有缘,那就让它带丞相体验一回,何为生死。”

祁辛说完,宽大的袖袍轻扬,蝴蝶便被拢在袖口里。

祁辛走近到丁胤面前,手向上抬起,丁胤跪着的身体也跟着慢慢站起来。蝴蝶从祁辛袖中飞出,绕着丁胤飞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他的眉心,丁胤闭上了眼,一动不动了。

从层层的幡仗中走出一位身着祭祀装束的童子,俯身行礼,禀告道:“师父,明日春祭已准备完成,尚礼司亦率领百官进行了演练。”

“嗯,去关山郡将公主接回来。”

“是。”童子退下。

丁胤忽然睁开眼,蝴蝶从眉心飞起,绕着他飞舞,最后回到了祁辛袖袍上。

丁胤直直地朝着殿外走去,与两位侍卫回府了。

春祭在即,百姓准备祭祀迎春。

喜好浪漫与尊崇神明,这是涑国人生命中的两不误。

街道上男女一同出行,发乎情止乎礼。谈个恋爱就像在祈祷一般,认真虔诚。

“人说发丝是一个人的情根,像大祭司那样能沟通天神的人儿,能得到他的一缕头发用于祈祷,应该就能和钟意的人终成眷属吧。”

“大祭司全身上下都是宝呀。”

“可惜我涑国运势衰微,大祭司纵有天大的神力,也无处可施。”

“听说那苍国的太子爷曾以重金相聘,请咱大祭司去帮他作续命之法呢!”

“哈哈,那个祸害,真想遗臭千年?”

“可小心点!这两天城里来了不少外人,你这话要被人听了去,小心你的脑袋!”

“大祭司今日去翎谷春祭求雨了,一起去看看啊。”

“走走走,一起去!”

君子昀和白野池以护送凝香为由,被请到了涑国,在参观春祭之列。

春祭在涑国城郊设坛,庄严的神幡迎风猎猎。大祭司头戴金凤翎羽,手持四神权杖,指导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百姓缄默一旁看着,虔诚祈祷。

祁辛闭上眼,一手持杖,一手伸到祭坛,远远看去,如玉的面庞越发沉静。

“大祭司这是在与天对话了!”

白野池皱眉,瞅了瞅神坛上。

“真这么玄乎?”

“夏虫不可语冰。”君子昀不咸不淡回复着。

“知道了,你老师不就喜欢这些?”白野池轻笑,视线落在了神坛旁的凝香身上。

由于是祭祀,凝香着了素洁的淡墨花色,白底的宫装衬得小丫头娇俏可人,又美如幽谷清兰。

“怎么,看上了?”

“我还不至于急切到这个地步!”

“那你盯着看那么久?”

“我是看她身边的人。”

君子昀闻言,也看向凝香身旁,那个持剑站立,一旁护卫的人,竟是锦辎!虽然装扮上有所修饰隐瞒,但逃不过君子昀二人的眼睛。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锦辎左右张望了一下。

祁辛仍旧闭着眼,周围的人亦认真虔诚。

忽然,锦辎拔剑挟持住凝香,周围一阵慌乱,惊叫声起。

君子昀却拉出了想要动手的白野池:“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还不够锦辎一只手玩儿的。”

“那你的六脚猫呢?”

君子昀低头看了一眼白野池,默然不语。

此时的锦辎已被周围的侍卫团团包围。

“我锦辎对涑国忠心耿耿,却被你们抛弃,逐出国城,今日我就要为自己雪恨,杀光了你们这些高官贵胄!”

锦辎一手拽着凝香,一手持剑乱划,割伤了很多靠近的人。忽然,他看到前方一个僵硬着身子的人,疾行过去,一剑穿胸,又拔出剑来,血液喷溅,锦辎嘴角带了笑意。

祁辛仍旧不动,一群人既要护着他,又要想办法营救凝香。

“丞相!丞相!”刚才那个被刺杀的人,正是丁胤,只见他僵硬着身子,倒在地上不能言语。

君子昀皱了皱眉头,前日里见到锦辎,他仍旧一副正常的样子,怎么今日就像神智失常一般,杀红了眼。

忽然,祁辛睁开了眼,朝着锦辎走去。

锦辎摄于祁辛尊威,连连后退,手里的凝香痛苦尖叫。

“辛哥哥救我!”

祁辛平淡地看着锦辎,看着他手中寒光凛凛的剑锋,伸出手轻轻一抖,玄色的黑袍覆在了手上,靠近锋利的刃面。

祁辛含笑,袖中的手轻轻宛转便带起了剑来,只见剑悬在空中,反身架在了锦辎的脖颈上。

“以上犯上的事,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锦辎未有挣扎,祁辛挥袖,刀尖直直没入锦辎身后的土地中,微微颤动。

只见锦辎站在那里,脖颈处有一血线,目光凝滞无神。

锦辎死了。

祁辛扶着凝香,让宫女带她回宫了。

春祭结束,百姓被疏散,君子昀和白野池在人群中,远远看见祁辛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如墨般深沉。

“祁辛……”君子昀喃喃自语,与白野池一行,在涑国使馆住下。

四十五章:修行生死(下)

丁府。

丁胤毫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家人都在门外等候,只留祁辛在里间。

丁胤的胸膛上赫然一个血洞,早已干涸得流不出血来。

祁辛掩了掩鼻,挥袖间,是一只青翼的蝴蝶,在丁胤头脑上方盘旋。

祁辛闭眼默念,又是挥袖,复退到一旁等候。

只见丁胤悠悠转醒,睁开了眼。

仿佛做梦似的,丁胤捏了捏自己的身体,一脸惊喜得样子,连忙下床,俯身跪下:“谢神司大人搭救之恩!”

“丞相的这一回修行,可算有所悟?”

“臣愿力举凝香公主为王,一生一世侍奉凝香公主和神司大人。”

祁辛闻言,轻轻笑了声,转身的瞬间,一只青翼蝴蝶悠悠落在地上,颓败而了无生机。

丁胤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衣,总觉这两天的经历似梦一般。

涑国的事务有条不紊的进行,在丁胤的支持下全国拥护凝香为王。

几日后,凝香顺利即位,成为涑国史上第一位女皇。

不日,禹国传来恭贺凝香即位的国书,送了不少贵重金玉,更下令让君子昀留在涑国帮助其练兵。

于是,君子昀被迫留在涑国,以高薪酬劳训练军队。

君子昀训练军队本就是好手,再弱的兵到了他手里,也能训成铁人,只是需要些时日。

白野池跟着君子昀东走西窜,吃吃喝喝,成了涑国皇宫的常客。

君子昀正在太尉殿中休息,白野池坐在一旁看书,就听得凝香哭哭啼啼而来。

君子昀翻了个身,示意白野池出去堵着。

白野池到了宫门口,就简单哭得梨花带雨的凝香:“怎么了,尊敬的女皇陛下?”

“呜呜呜,辛哥哥说,他没有命数!”

“嗯?”白野池皱眉,“谁没有?”

“这个呀,这不是你给我的景阳王的生辰八字吗?”

白野池拿过纸条,看后面色沉了沉。

“这不是君子昀的。”

“那是谁的?”

“哈哈,就不告诉你。”白野池转身回了殿里,君子昀已收拾好衣服起身,坐在书案上,盯着白野池。

“谁的生辰八字?”

“……”白野池为难着面色。

“谁的?”

“余武陵。”

君子昀沉默片刻,继而说道:“练兵的事情快要结束了,收拾东西准备回关山郡吧。”

“啊?这么快?”

“怎么,舍不得?”

“没有。”

就在君子昀离开的前夕,祁辛找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花坛。

“这是锦辎留给贵国余相的,还请景阳王代劳。”

“嗯。”君子昀看了看瓷白的花坛里,一株草抽了几根细长的茎叶出来,绿的惹人注目。

“王爷很奇怪。”祁辛幽幽地开口。

“怎么了?”

“本司看多了人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却一时看不出王爷的情路来。”

“本王不曾宣告于天,故而大祭司看不见。”

“那王爷无意留下?”

“无意。”

“甚好。”

祁辛离开了,回到了他的羲和神殿。

祁辛站在神殿中,一身玄色长袍,青丝尽数束起,拢在玉冠中用一支鱼形簪子固定,露出颈项上的圆帽。

玄色衣袍上画着简单的日月,下摆缀着山川草木和天宫二十八宿,这是大祭司专用的服饰,示意沟通天人。

祁辛看着泛着蓝的天色,忽然想到锦辎来找他时的样子。

他那天进来神殿,却带了一群宫人。

“参见大祭司。”一旁进来的宫人行礼,一脸的尊崇敬畏。

“神殿何时成了人人皆可踏足之地!”

祁辛挥动手中的权杖,一阵古老金属的碰撞声出现,仿若魔音一般,众人听着听着便倒在地上。

唯有锦辎还站在神殿中央,不能动弹。

“锦辎将军,所来何事?”

“大祭司,锦辎想要狼狱的解药。”

“本司的规矩,你应该知道。你问我要解药,你能给我什么?”

“锦辎能给的,都可以!”

与天谈交易,就必须以物易物,哪怕是命岁。

祁辛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冷冷的摄人心魄:“狼狱乃世间剧毒,珍稀而无药可解,本司只有缓解之法,你还要吗?”

“要!那大祭司想要什么?”

“怕是你的命,也无法抵价狼狱呢。”

“那就用我的命!”

“这是狼狱解药的古法,今世炮制出来也只能缓解。”祁辛从袖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来。

“锦辎还有一事想询问大祭司。”

“说。”

“让凝香公主做女皇,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吗?”

“是神明和涑皇共同的旨意!”

“锦辎明白了。”

锦辎拿着方子离开了涑国神殿,去了关山郡。

祁辛一直不明白,禹国的那几个人,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人心甘情愿遭受驱使。

能驱使人的,应该只有天和神明。

若是这世间里没有了神明,人人都可以自己做主,那天地秩序何在?

那么,一个被传成神话的人,能否经得起神明的考验呢?

“君子昀,就让本司试试,你皮囊之下,有着怎样的心。”

四十六章:郁魅香

景阳王府。

夜里沉静如水一般,时间缓缓流逝。四周的光影都被掩盖藏匿一般,暗如浓墨,又有丝丝暗流涌动,能感到它划过肌肤的温柔。

君子昀出现在这样一个朦胧的幻境里,渐渐有影子清晰起来,袅袅婷婷的身姿,珠钗摇曳,背对着他。

“公子。”

纤细清浅的嗓音,是个女子。

“谁?凝香公主?”君子昀还不知这是何处,却想看看人的真面目,明明之前在参加涑国的送别宴,怎的突然来了这境地?

一片朦胧中,君子昀伸手抚过女子的肩背的薄纱,被带着一路从床上走到木塌。

“公子闭上眼。”

君子昀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无意识地就闭上了眼,脸上传来温软的触感,是人的亲吻,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轻轻搂过身前的人嵌入怀中,贪婪般埋入她的颈窝呼吸,熟悉的气息让君子昀沉溺。

“公子。”

女子柔美的声音带着蛊惑,君子昀将其带到床上压下,手在她细腻的脸上抚过,一寸一寸向下描摹。

渐渐晦暗转向明丽,君子昀睁着眼睛看向身下的人,分明余武陵的面容。

只觉余武陵媚眼如丝,娇躯暖软,刺激得君子昀有些发热。

真是荒唐。

此刻眼前的的余武陵一身青衣,头发用发带扎起,露出素净的小脸,淡笑着。

君子昀从床上起身,退到屋中央。

突然场景变换,原先的春宵帐暖尽数不见。

只见布置清雅简单的屋中,隐隐有些沉香的香味,余武陵执书在书桌旁阅读,而君子昀置身屋中,有些不知所以。

是梦吧。

君子昀往前走去,脚下感受着一寸又一寸的虚浮地面,不真实,却让人不想打破。

路很短,却走了很久,他无法靠近书桌一般,余武陵也看不见他一般。

君子昀走了几步,忽然就停下了,开始打量着周围。

那是余武陵的书房,桌上隐约可见是他送给她的杂书,几盘点心,或许屋子外面还有陆祎和方君实,有惊蛰和池鱼。

他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这样猛然的失措,又意外的安宁。

梦,确实是荒唐的,醒后的君子昀一夜未眠。梦中的人触感之真实,感觉之熟悉,让他有些留恋不舍。

睁开眼的瞬间,感受到屋中的冰凉气息,确定是冬日里的关山郡。

君子昀再度闭上眼,脑中闪过某片段,脸上竟滑过一丝笑来。

足矣。

推开门,就见到凝香一身常服,瑟缩着站在外面。

“公主。”君子昀开了门,让凝香进屋并传唤下人送了温水来,并在屋中燃起了暖炉。

凝香满心欢喜,眼中带了期待:“景阳王,我……”

“你昨日已为本王送行,今日又乔装而来,所为何事?”

“你?”听着君子昀语气中的冷淡,凝香很明显的表现出疑惑,“你怎么没有反应?”

“本王该有何种反应?”

凝香抿唇,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轻轻拧开塞子,瓶中的淡淡流萤状的粉末散在空中,沾染在君子昀衣袍上,发丝间,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就不信没效果。”

君子昀皱眉,虽不知道那瓶粉末是什么,但凝香这种行为引发了他的不满:“公主请自重。”

凝香却是笑笑:“君子昀,我愿意一生一世只待你一人好,你还有何不满?”

“公主自认为这是对本王的优待?”

“本宫以涑国为聘,且我国帝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有三妻四妾之祸,你既喜欢清静高雅,这样子不是很适合你吗?”

“谁说本王喜欢清静了,只要不是你,三妻四妾我都可以接受。”

“你!”凝香气急败坏,摔了手中瓷瓶,“反正你中了郁魅香,不可能会拒绝我!”

“郁魅香嘛。”君子昀笑了笑,“从你进来开始,本王就已封闭身上大穴,即使有些许郁魅香进入体内,也不会到受你控制的地步。”

“郁魅香本宫昨晚就下了。”

君子昀想起昨晚的不知人事,有些了然。

可惜了,真是有些可惜了。

“涑国的大祭司,竟也会用此等手段,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辛哥哥执掌大祭司一职,自是要为涑皇的婚姻做考虑。郁魅香作为皇室专用的神药,为了帝后能始终如一为万民表率,会让中了它的人爱上施用者,一生一世,矢志不渝。”凝香颇为得意,想必是对祁辛和郁魅香的自信。

这时,白野池从屋外进来,带了一身的冷风,搅了一室的清寒。

“人家小姑娘都为了你都动用祖传秘方了,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凝香也纳闷儿,回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君子昀:“也可能是天气冷,需要点儿时间。”

白野池看着天真的凝香,笑着说:“我还听说,涑国的大祭司一生只会制作一次郁魅香,而所用之物必是喜欢皇帝的人来研制,或心或血,亦或者是其他。总之,会用一生的‘爱’来交换另一人对皇帝的‘爱’。”

凝香听着,竟有些不知情的样子,震惊,诧异。

白野池却是继续发问道:“在下也很好奇,谁会如此深爱凝香殿下,愿意与大祭司作出这样的交换,为凝香殿下你作出郁魅香来?”

“辛哥哥……”凝香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冷淡的君子昀,转身跑出了王府。

白野池看着一行人跟着凝香走了,放心的转身,围着君子昀打了个转。

“我说,你没有中那郁魅香?”

君子昀表情淡淡,还是回答了一句:“嗯,中了,好像还很深。”

“喂!你可别吓我,真要去涑国做‘皇后’呀!”白野池叫嚷着,一身深蓝纹黑锦底的衣服,完全没个正形。

“是不是真的,待我回禹京就知道了。”

君子昀目光幽幽地看着桌角的拿盆绿草:“白野池,你该好好打理关山郡了。”

白野池手拿着糕点的动作停了下来,僵在那里,语气颇为无奈:“你真不打算回来了?”

“会吧。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四十七章:身边的人

禹国。

快过年了,街道上许多人出门置办年货,有些拥挤。

“叶芾,最近可要小心些喔。”

“知道了知道了。”

叶芾从余相顾府上出来,望了望拥挤的街道,到处是熙熙攘攘置办年货的百姓。

快过年了,禹国也飘起了雪,薄薄的一层,给大地添了新装,分外好看。

街道旁的城墙滴着雪水,风一过就是一阵寒意入骨。北方的天可真冷呀。

很快就走到了没人的一段路。从这里直走半个时辰,就能到相府。

自穿越而来,日日担忧,忽然见到禹国的新雪,叶芾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不少。

也许真像余相顾所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是他二十年来最大的体悟。

叶芾望着身旁的薄雪,青翠的枝叶藏在底下,明年,会更加茂盛了。草木在生长,而我也在成长。

身后似乎是打斗的声音,剑器铿锵,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叶芾笑了笑,停在原地:“出来吧。”

池鱼理了理衣裳走出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见叶芾了。

说也奇怪,每次替这个丞相清理了杂碎,她总要在前头等他出来,然后走上一段路,安安静静地,最后道声谢。

池鱼觉得,这辈子收到的最多的感谢,算是来自眼前这人了。

“丞相明知有苍蝇杂碎觊觎,还日日出门溜达,且不带一个侍卫防护,要是哪天池鱼不跟着,您怕是要横死街头。”

“呵呵,享受被刺杀,是一种情怀。”叶芾笑了笑,轻言细语道,“虽不知你主人让你保护我是何用意,但你确实替我省了不少事,辛苦了。”

又是一如既往的道谢,池鱼笑了笑。

“这一次又是谁?”

“……”池鱼不语,看着叶芾的背影有些凄然,“是你的一个身边人。”

“喔。”叶芾草草应了一声,“我知道了,等我回了相府,你就回去歇着吧,可别蹲在我家的屋顶上喔。”

池鱼撇了撇嘴,谁要上你家屋顶了!

回到府上,叶芾敲了敲惊蛰的房门,没有反应:“大约又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吧。”

陆祎和方君实,君况三人在小书房中看书,聚精会神的,好不可爱。

叶芾捏着从丫鬟手中拿过的茶杯,倚着门看三人,君况的小脑袋一顿一顿的,估摸着是倦了在打瞌睡,手中一本厚厚的《经史》,方君实就比较潇洒了,捧着一本带画儿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陆祎,陆祎快十九了,长得越发精神,也越发英俊潇洒。年后的科举,怕是要认真对待呢。

书中自有黄金屋,也不知这三个小鬼头有没有寻到自己的一扇窗。

叶芾笑了笑,抿了口茶。

恰巧惊蛰从院门进来,走到了叶芾身旁。看上去,惊蛰比叶芾高出了一个头。

叶芾倚着门,斜斜望着惊蛰:“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属下去为三位公子寻了些书来。”

叶芾把视线落在书上,是些经典古籍。

“他们哪儿喜欢这些,老师倒是挺喜欢,给温太傅挑两本送去吧。”

“是。”

叶芾看着惊蛰走远,目光淡然。

惊蛰雷动,万物复苏,偏偏都是别人的。

叶芾提步进了书房,跟三个人一起看书去了。

苍国舍远求近,在衍城对齐国发动了战争。

不到一月时间,齐国被尽数吞灭,自此,苍国与禹国在东边接壤。

“动作还真快呢。”叶芾看着兵部的奏折。

晋序估摸着是回去狠狠吃了许多核桃,也或许只是着了深色官服的缘故,看上去比先前更加沉稳利落了。

“丞相大人,苍国吞并齐国,实力大增,又在边境大量囤积兵马,怕是对禹国不善。”

“善不善我不知道,但他不会轻易对禹国动武的。”

“嗯?丞相怎有此等自信?”晋序又摆出一副what的黑人问号脸。

叶芾淡淡笑了笑:“因为,你们的战神,景阳王要回来了。”

禹国京城本就靠近颍衍一带,若是苍烨攻打,破了就近三个城池,就可以直逼皇城。

但同样的,君子昀在的话,莫说三个城,敢不敢开打都是个未知数。

晋序闻言笑了笑,众人看了叶芾不咸不淡的脸色,也露出会心的笑意。

叶芾腹诽:这帮“狼心狗肺”的,心里只有他们的景阳王。

大约是武人心性,晋序对君子昀那是绝对的尊崇。

“好了,此事就商议到这里,密切关注苍国动向,待景阳王回来后再议。”

君毅明面上没有给君子昀实在权力,但默许朝中的大部分武职都很自觉地以君子昀为中心。

君毅的那点儿利己主义的小心思,叶芾看得透透的,甩甩袖子,叶芾出了政事寮。

这禹国的破天气,半个月都没点儿变数,仍旧是飘着雪花儿。

宫中向来整洁大气,叶芾走在宫道上,远远捎来一阵腊梅香气,大约是后花园哪株梅花又开了吧。

“丞相大人——”

叶芾被君毅的太监总管都公公叫住。

“都公公有何事?”

“杂家哪敢有事劳烦丞相大人,这是皇帝陛下让奴才送来的,说是丞相大人看了就知道。”

“喔?”叶芾看着手中的折子,是御笔没错。

“皇上没有召见的话,那本相先出宫了。”叶芾淡淡笑着,收了情绪转身离开。

都公公俯首叩拜。

宫门口,扶狄拿着披风迎着叶芾进骄。

叶芾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拂了身上的雪花儿:“不是让你找个暖和点儿的地儿等着吗,怎的还在这风口上?”

“怕大人干等着受寒,扶狄就自作主张提前过来了。”

“嗯,随你去吧。”

叶芾知道,她没办法改变这些人的执拗。

“今日你家亲大人在府上闲着,要不要随我去瞅瞅?我可有惊喜要送给他。”

扶狄是余相顾给叶芾的人。

叶芾见人不答话:“那我可回相府去了?”

“小人,要去余大人那里。”

没等叶芾开口,扶狄就架起了车,稳稳地超京兆尹府上去了。

“扶狄,其实,余大人也挺念叨你的,要不我跟他说说让你继续替他驾车。”

“丞相大人,扶狄来相府,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是吗?

叶芾再也没说话,看了看灰蒙蒙的天。

这么久了,那个说要一生鞍前马后的人,怕是不会回来了。

四十八章:亡国之祭

去余府的路上,叶芾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扶狄唠着。

忽然林孟升停在车前,吓得扶狄紧紧勒住马绳,却将叶芾甩了出去。

“相爷!”扶狄稳住马儿要去接,还未碰到叶芾衣角就被林孟升劫去。

两人一同稳稳落地。

“丞相的马夫,功夫不错呢。”

叶芾稳了心神,从林孟升怀里脱出身来站定:“你找我何事?”

“丞相可还记得,请我出山时允诺的一个条件?”

“自是记得。”叶芾看着眼前人冷静自持的模样,不带一点往日的玩笑色彩,“怎么,出什么事了?”

“跟我去一个地方。”

说罢,林孟升就抱起叶芾,足尖轻点飞上了马车,不待叶芾反应便调了方向,驾车出城去了。

身后的扶狄看着车子越来越小的影子,转身往余府跑去了。

再说林孟升这里。

出了城后也不放慢行程,一直赶路往东行。

“林孟升,我饿了!”

在车上癫了一天,叶芾肚子饿的咕咕叫,精神也不太好。

“好,下一站我们就去吃点东西。”

天都黑了,还要下一站。

叶芾心里糟糟的,瞥见林孟升紧抿着的唇角,加之这一路紧张的气氛。

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了吧,叶芾没敢多问。

终于,到了下一站,天刚亮。

早晨,叶芾从瞌睡中醒来,瑟瑟发抖,迷迷糊糊在路旁的小店吃了东西。

“喝点热水。”林孟升看着叶芾憔悴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拿过水壶给她倒了水。

叶芾接过,咕噜咕噜喝了,接着就爬上了马车,呼呼大睡了。

接下来更是马不停蹄,只在马车里吃些干粮。

叶芾在心里头琢磨了一路,倒也清静。

行了十来天的路,终是到了。

叶芾下车就差点栽倒在地上,浑身瘫软。

“林孟升,不给我个十足的理由,我饶不了你。”

连续高速赶路,真的是受罪。

林孟升给了叶芾半天的修养时间。

“这不是逸林县吗?”

叶芾恢复了精神,推开屋子到院里,这里不就是林孟升之前住的地方?

“嗯,不过,我们还要继续往东走。”

“往东?不就是齐国了?”

“嗯。”林孟升在收拾东西,也像在准备东西,大包大揽,又是仍又是装的。

叶芾心有疑窦的望着慌忙的林孟升:齐国与苍国正在打仗,节节败退。

此时去齐国,林孟升的身份,也不言而喻了吧。

“你是齐国人?”

林孟升顿住了手中动作,转身看着清俊瘦弱的叶芾,点了点头,复而解释般开口:“在其位谋其政,这是我的责任。”

“那带我来做甚?”

“安心。”林孟升状似无意的点了点头,“有你在身边,我会很安心。”

“是吗。”

叶芾若有所思。

两人草草用了午饭,就赶往齐国去了。

不远,翻一座山就到了,两人到了山脚下,一个小县城,再往前走,是齐国都城天阙城。

天阙,好名字。

两人在一个小旅店住下了。

原以为林孟升会很忙,至少是有计划的东奔西走,了解战况。

可到了天阙都城,人人都很安宁祥和,看不出一点遭受战乱的模样。

林孟升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期间有人进去报告了消息,过会儿又出来了,看到院子角落的叶芾时愣了一下,终究是走了。

叶芾又在院儿里踱步,走了一会儿。

林孟升出来了,手中提着剑,就着秋风落叶,飒飒起舞。

影乱,人狂。

林孟升一袭白衣,操持着利剑,用了七八分力道在与院中落地的树叶较劲,与悠然而来的西风较劲。

又有了酒。

猛灌一杯,又狂舞一番,恣意潇洒,剑气纵横。

叶芾在院中停立,没有上前。

倒是林孟升见了,嘴角咧开一笑,飞身过来掠着叶芾的腰身,盘旋而起在空中划着剑法,两人衣袍翻飞,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林孟升……”

“嘘,让我无所顾忌的,放纵一回。”

半晌,林孟升出剑凌厉,朝着树干刺去,叶芾都能感觉到林孟升一身泛起的肌肉。

他在压抑,在忍耐。

“砰!”

剑折断了,剑刃反弹过来,就在叶芾眼前。

林孟升侧身过来,挡在叶芾身前,眼中是酒后的迷蒙深意。

剑刃擦过林孟升的鬓边,出了血珠,发丝也削断了去。

“丞相,可以帮我吗?”

叶芾提起袖子,用内里柔软的那层擦着林孟升的脸颊,淡笑着点了点头。

请君入瓮,大抵如此。

林孟升丢了剑,轻轻拥住了叶芾,闭上双眼颇为虔诚地道:“真是要欠丞相一辈子了。”

翌日,两人做了常人打扮出门了。

街上像是在装修,又像是搬迁。

人挺多,来来往往的,在自家门口倒腾着,看样子是要开张做生意。

整条街都这样,穿着长袍的人,样子儒雅风流,在街上闲肆来往。

“不是说苍国已经打到都城了吗?怎么一点战斗痕迹都没有。”

林孟升昂扬着脑袋,不看周围的人,快步走完了街道,长长舒了口气:“这些人,都是苍国人。”

“什么?那齐国人呢?”叶芾心中想了无数种可能,唯有“屠杀”二字盘旋不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叶芾回头望了一眼和谐而略微喧嚣的街道,它的内里,该有多么沉重黑暗,血腥丑陋。

“过后跟你讲。”

接着林孟升带着叶芾来到了一个山脚:“我们需要翻过这座山,那里在举行祭天仪式。”

“祭天?”

“亡国之祭。”

林孟升说完便紧抿着唇,表情严肃起来了。

叶芾诺诺着声音。

有林孟升的扶持,一座山并没有多难翻越。

叶芾摔了几跤也没吭声,最后被衣服绊倒,实在是走不动了,被林孟升拎起来夹在怀里,脚下生风般来到了山的另一侧。

林孟升把叶芾放在地上,自己专心致志看着山脚下,一片平坦开阔的地上,竖起的阵阵白幡,寒风凛冽,百草枯折。

叶芾也看了过去,像是一个天然的环形天坛,有香火缭绕,有梵音阵阵,中间有一人在虔诚地做着仪式。

亡国之祭。

没有一个人畏惧寒风,也没有一个人面带戚戚。

左右应该是齐国的文武百官,穿戴整齐而庄严凛然,当中有苍然白发的老者,也有二八年岁的清俊。

另一边是一群穿着华贵,却着色简单的人,应该是宫妃和皇室中人,有还在啼哭的婴孩。

“他是谁?”

叶芾指着祭坛中央的那人,白衣如雪,眉目淡然。

“齐国皇帝,齐誉。”林孟升目色清明而带着坚决。

叶芾又把视线投到祭祀之上。

不经意瞥到祭坛之下的红衣之人,还有一群奴仆。

“苍烨!”叶芾惊呼,被林孟升及时捂了嘴。

“丞相,别激动。”

叶芾点了点头,又看向苍烨。

红衣妖艳得像是在嘲讽飒飒飞扬的白幡,又像是在渲染祭礼的悲情。

还好,他只是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淡笑着看完全程。

“这个祭礼,到底是为什么而作?”

“齐国皇帝自愿,降而为奴。”

为奴?叶芾再次震惊的看向那个清疏淡然的中年男人。

在他身上,没有威严的帝王之相,也没有平常的苟且之相。

祭礼结束了,百官散去,被苍烨的士兵押着排着队列从容而去。

皇帝的后宫,也被押着走了。

最后只剩下满场的白幡和皇帝。

当真是孤家寡人之相了。

只见齐皇淡蔑一笑,伸手摘了皇冠扔在地上,漆黑如墨的长发飘散在雪白的龙袍之上。

这是祭礼特制的白锦龙袍。

“苍烨,记住你的承诺。”

这句话,齐皇也只是淡淡的说完,就步步走下了台阶,到最后竟跌跌撞撞起来,摔在地上,“呕”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那血比之苍烨的红衣,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皇也没有挣扎着起身,就那样仰躺在地上,目视着苍茫的天空,湛蓝湛蓝的,风吹走云,又带来云。

苍烨饶有兴趣的走到齐皇面前,蹲下身子去说些什么,叶芾二人已经听不到了。

此时的林孟升嘴角微勾,伸手。

这是暗号,叶芾明显看到周边的草丛窸窸窣窣动作着。

弓箭手,准备好了。

就等林孟升下令。

谁知,齐皇竟然起身,走到了苍烨身边,背对着林孟升等人。

齐皇,在为苍烨挡箭!

林孟升皱着眉,下令收了攻势。

苍烨看着齐皇嘴角的笑:“齐誉,你就看着我,如何蚕食你的齐国吧。”

“随你。”齐誉嘴角带笑,悠悠然走了。

叶芾出神地看着那萧索的背影,长发微扬,傲骨嶙峋。

回应过来,已经有一群苍国士兵对着山上的自己了。

“快走!”林孟升下了撤令,夹带着叶芾跑了。

四十九章:害怕被遗忘

身后紧追不舍的苍国士兵,一路上都有打斗的声音。甚至有人倒下,再也不会站起来。

叶芾怕极了,抱着林孟升不撒手,两人在密林中穿梭,忽闪忽避。

猛然停下,叶芾撞到一棵树上磕红了额头。

叶芾跑着跑着就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刺激……”

林孟升好笑的咧了嘴角,又恢复了严肃的模样。

这样的状况,不容许有闪失。

“明日,就不会有齐国存在了。所有齐人,都成了无国之人。”

两人一路奔逃,终是避过了苍烨的追杀。

到了一处旅店,推门而进。

只有一对夫妻,门庭清冷,见到有人进来还有些诧异。

“客官请进。”

叶芾跟着林孟升走。

“两间房,再准备点小菜。”

“好。”

叶芾看了眼男的,长袍青衫,女的粉色连裙。

到了房间,叶芾看着林孟升处理书信,在忙碌着,也不打扰他,自己下楼去了。

还是只有那对夫妻。

叶芾掏出银子先结账。

自己和林孟升随时会离开,先结了账也是保险之举。

妇人清清瘦瘦,却也面色红润,拿着一个木质算盘在那儿点算着房钱,弄了好几遭都错了。

那边清理灰尘的丈夫笑了笑,轻声道:“内人没念过书,不会算数。”

妇人仰着脸嗔怒的看了丈夫一眼,又低下头点算着自己的小算盘。

还是男人走过来,三两下就结了账,还让叶芾二人安心住着。

“嗯,有劳二位了。”

叶芾笑着,轻慢着步子走到街上看。

齐国的街道似乎不太爱装饰,都是朴素的色调,却在窗梁上花了心思,雕梁画栋的典雅。

似乎每一条街都在装修,原来的人,去了哪里呢?

“店家,你们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客官不是齐国人吧?”男人走过来,给叶芾上了茶。

“听说这边不太平,过来寻人回家。”

“是不太平。”

几番交谈,得知男人叫连姜,妻子黎氏。

“原来的人都迁走了,现在住的人,都是北方来的。”

“迁去哪儿了?”

“不晓得,上头的事儿,我们平头百姓不敢过问。”

“嗯。”叶芾也不多问。

看到街上人来人往的,完全不像外来客,自由自在的。

“你们在这儿生活,真不像才迁过来的。”

活脱脱本地人。

“客官有所不知。苍国人,一向很喜欢齐国。来了这里也不会想着去改变齐国,反而是穿起了齐国的长衫长袍,说起了文绉绉的话来。”

叶芾淡淡一笑,又看向外头那群人,突然觉得不像侵略者,反而像远道而来的客人,像惺惺相惜的朋友。

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都带着笑意,不吵不闹。

那,真正的齐国人,该是怎样的?

“你们来之前,这里还有人吗?”

“有啊。”突然进来了一个客人,看到叶芾就坐到了一起去,“我刚来齐国的时候可高兴了,跟齐国人聊天,你感觉不到时间在走。聊完了才发觉太阳都下山了。”

“齐国人,都爱做些什么?”

“诗酒花茶,齐人都会点。说他们爱分群吧,像是文人就爱聚在一起倾谈,农夫就爱在田间地头,唱个小曲儿犁地。但是文人会到田间地头去唠嗑,农民也会走到学堂转悠。”

“大臣们,大臣们啊在街上,在家里都不喜欢谈政事,很少有看着穿官袍在街上晃悠的官儿。”

“你们来,没有受到抵抗吗?”

那人睁着眼,想了想:“我们是一批一批来的,房子田地都准备好了。偶尔就看到一家一户的齐人搬走了。搬去哪儿也不知道,但没见过打人毁物的,走得很安静。”

叶芾有些疑惑于这样来来往往的和谐。

“城里还有齐人吗?”

“有很多呢,但大多数是读书人。就在东城。”

“诶?”

“我们太子殿下一向惜才,对文人可尊敬了。”

“嗯,那我出去逛逛。”

东城,她很有兴趣。

叶芾走出旅店,朝着众人说的东城而去。

就像是新酒装进了旧瓶子里,苍国人来到齐国,会适应它,也会改变它。数十年,数百年后,这里会出现一个非苍非齐的新气象吧。

东城到了,这边仍旧是低矮齐整的房屋。

有人进进出出,步履从容。

有一所大房子,“矜乐学堂”,叶芾看到没人阻拦,便走进去。

里面冷冷清清,有人铺展着书桌在写字,有人直接在地上,执笔书写。

没人交谈,屋中沉静的很。

叶芾进去,有人注意到了,但看她的面容和衣裳,也就没人过来招呼。

大约嫌他是外地人?

叶芾自嘲着,在学堂里悠游一圈。

突然,一人在转角处冲撞而来,叶芾避之不及被迎面撞上,男子手中的一捆纸就轰轰然飞上天漫天散落。

薄黄的纸张染了细细的墨迹像蝶翼一般散落在檐角各处,那书生回头望了一眼叶芾,又盯着那纸翼,忽然就笑起来。

笑声惊动了院子里沉静的众人。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芾弯腰拾捡,却发现满篇笔走龙蛇般的字,全是三个字:冉修远。

“冉修远。”叶芾抬起头,仰视着正在笑的男人。

那人怔了怔,停了狂乱无章的笑,眼里满是期冀,就那样望着叶芾,甚至走近,蹲下身来单膝跪着,手掐着叶芾的肩膀,祈求般道:“你叫我什么?”

“冉修远。”

“再叫一遍……”

“冉修远。”

男人眼里溢满了泪,颓然坐在地上:“我是冉修远,我是,我是冉修远!”

“冉修远……冉修远……”

院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冉修远在那儿嘤嘤细语着自己的名字。

那满篇的“冉修远”,像发怒,也像在寻找。

“你怎么了?”

“冉修远……”

冉修远听不到叶芾的询问。仍旧在那儿嘀咕着自己的名字。

一旁的书生里走出来两人,扶着冉修远到了里屋去,一人蹲下身捡起满地的纸稿,最后扶起了叶芾。

“小兄弟没事吧。”

“谢谢,我无碍。”

“嗯。”男人说完就要离开,叶芾走上去,“那人怎么了?”

“太思念自己了。”

“嗯?”

“怕被遗忘,怕被这个国家遗忘。也怕,被自己遗忘。”

冉修远,齐国的第一文人,疯了。

叶芾走到门口,再回望了这个封闭而冷清的院落。

这里面,是齐国灵魂所在,也是齐国悲哀所在。

不是没有人悲哀齐国的亡落。

最深层次的悲哀,语言无法言说。

五十章:大道之行也

叶芾出了矜乐学堂,就在周边闲逛着。

看见几个工人打扮的人扛着木梯和锉刀锤子朝城外走去。

叶芾好奇,也跟着去了。

工人们看了一眼跟着的叶芾,也不驱赶,反而是让她注意点安全。

“好嘞。”

叶芾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在城外的山上,一处石壁旁停下。

驾着高高的木梯,工人们还需得攀岩而上,踩到了结实的立足点后才开始根据纸上的样稿凿着。

石壁上像是在凿一幅画,又像是字。已经初具雏形了。

今天应该是要收尾的。

总共有五个工人。

各忙各的区域,有的在修缮,有的在加深凿痕。

叶芾坐在不高不低的一处,静静看着。

倒也不怕工人会掉下来。

石壁对他们来说就像战场,而他们,就如同久经沙场了。

一下午,叶芾都在哪儿坐着,腿都有些麻了,望了望远处,又望回这个石壁,恍然惊艳一般。

石壁上凿的,真的是字。

“大道之行也”

却又像一副画一样,有通天大道,有霭霭烟雾缭绕,和谐生趣。

工人们下来了,也笑着。

要去另一个地方继续工作了。

叶芾笑着跟他们攀谈后才知道,有两人是苍国带来的人。

在学习齐国的文化。

其他三人却毫无芥蒂只是分享着,传授着自己的技艺。

至于境界,仁者见仁。

叶芾目送着五人离开。

大道之行也,大道,不会仅仅是一个国家就完成的事。

齐苍之间的恩怨,太过复杂了。

齐国亡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禹国。

而此时,众人还不知晓叶芾的去向。

惊蛰派人去了齐国,追寻林孟升。

君子昀紧赶慢赶,回到禹京后还没有到皇宫复旨便收到了妖娆的消息。

叶芾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据可靠消息,丞相被人带去了齐国。”

君子昀揉稔着手中的袖袍,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谁都知道齐国如今的局势,也知其中的凶险。

“王爷,京兆尹求见。”门外任伯沉声说着

“宣。”

余相顾一身墨色素衣走进来。

“参见王爷。”

“余府尹免礼。”

“王爷奔劳涑国还未休整,下官就来叨扰了,还请王爷恕罪。”

“无事,本王也正想找你。”

“喔?王爷找下官何事?”

“和你找本王一样的事。”

两个清俊之人面对面,不约而同的笑了。

余相顾从袖中拿出一封封好的信来,恭敬地递给君子昀:“王爷心中一定有了计划,下官不敢多加妄言,还请王爷见到丞相后将此信交给她。”

“喔,传说中的锦囊妙计?”

“不是什么锦囊妙计,下官的一封家书罢了,让王爷见笑。”

“家书?余府尹和丞相还是亲戚?”

“算是吧。此信就劳烦王爷了。”

余相顾并不打算理会君子昀继续的探究,拱手告退,退出了书房。

“送余府尹。”

任伯接到指示,送余相顾出府了。

“主子,要不要查查余相顾?”

“此人不必查,他是先皇的人。”

“先皇?!”池鱼脑袋有点转不过弯的痉挛了一下。

先皇培养了许多英杰俊秀,算起来,都是为了景阳王的。

谁知后来会发生那些事。

君子昀淡淡笑了笑,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叫覃清收拾一下,明天出发去齐国。”

“收拾一下的意思……”

一旁的妖娆瞥了一眼池鱼,很嫌弃。

池鱼默。

苍国,衍城。

苍烨一袭红衣,悠然躺在踏上。

一副将走进来,禀告道:“殿下,齐人已尽数迁出,准备发往边疆流放。”

“夏知昧呢?”

“在西境密林中,顽强抵抗。”

“顽强?”

副将惭愧低下头:“夏知昧太狡猾了,属下……”

“本殿下教你个法子。”

副将抬起头,有些不真切的看着苍烨。

“你们流放齐人的时候,一批一批的放,慢慢的,在一旁埋伏起来。”

“是!”

副将领命,退出了房间。

苍烨悠哉悠哉起身,到院中西厢房去,踢开门。

地上躺着一人,衣服残破,满是血污。

脸上露出几条丑陋的鞭痕,一半结痂,渗着血。

“怎么,还不肯说?栖氏一族到底藏在哪里?”

“呵呵。”一身讥讽,从深喉发出,为此地上的人还牵引着咳嗽了几声,沙哑而厚杂,像受了很重的内伤。

“真是硬骨头。”

苍烨走过去,一脚踩在那人背脊,低下身扯起乱糟糟的头发,提起人的头。

惨败而又泛着红晕的脸上满是难受的表情。

“知道荆御皇图吧,在我手里。”

“那又如何?”

“我就想知道,这个世界的最北最南都是些什么地界。苍国以北,都只是冰雪之地吗?你们别以为只有栖氏一族可以办到,本殿下照样可以!”

“做梦!”

“呵呵,林仲仁,你最怕什么?”

地上的人噤声不语,粗喘着气。

“像你这样的人,平时肯定疏于玩乐吧。”

林仲仁,苍国的太史大人,政务相当于宰相。

与齐誉的君臣佳话可是不少。

苍烨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微勾,提起脚走到门外,吩咐着下人。

“给太史大人沐浴更衣,再准备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来伺候着。那些什么调情的手段,你们掂量着用上,一定要把林大人伺候舒服了!”

“是。”

苍烨很明显的看到林仲仁身子抖了一下,笑着走了出去。

最可怕的,还在后头呢。

栖氏一族,你们逃不掉的。

苍烨乘着车,很快就到了天阙城。

城郊的三十里处有一个大村寨,里面,是迁出来的齐人。

苍烨走进去,看着拥挤的人口聚集处,叹息道:“你们要不要去宽敞点儿的地方呢?”

没人理会,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即使没有事可做,也只是静静地坐着。

苍烨冷笑两声,朝着村寨的最东边走去。

那里,住着齐国曾经最尊贵的人。

苍烨来时,齐誉正拄着拐杖在庭院里散步。

“看样子,你心情不错。”

齐誉点了点头,又转身侍弄自己的花草。

珍爱的模样就像在呵护子女。

“你的信阳公主,我把她指给了一个将军。”

齐誉闻言怔了怔,信阳,他最受宠爱的女儿。

最受宠,也会最遭难。

“得贵国将军垂爱,是我孩儿的服气。”

“是啊,李将军对她可好了,可谓爱不释手。”

齐誉淡淡笑了笑,起身回了自己屋。屋中并无陈设,一张凳子,一张床。

苍烨走进去,就显得有些小了。

“跟皇宫比起来,这里住着如何?”

“不过是大小之别罢了。”

“都说齐皇陛下什么都看得开,那,如果你得太史大人遭难了,你还能镇定自若吗?”

太史大人,可是齐皇一起长大的兄弟,情同手足。

“不能与仲仁同甘共苦,是为兄辜负他了。”

“哈哈,本殿下怎么舍得让太史大人受苦,很享受的呢。”

齐誉也不说话了,静静盯着前方,无视了苍烨的存在。

有人来了。

几十个人,在门外等候。

一队官兵押送着。

这是要发往边疆了。

齐誉走出去,坐在自己的花草旁,静静的不发一言。

任由外头的人叩拜,再离开。

每一个被流放的齐人,都会到齐誉这里来拜别。

拜天拜地,再拜君王。

“不能跟他们说话,也不能出去的感觉,怎样?”

看起来很自由,实际上,每个跟齐誉说过话的人,都会被立即处死。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生不如死。”

一个囚徒,你给他自由,才是最可怕的。

“谢谢你夸奖本殿下的聪明才智。听说夏知昧还在西境的密林里呢,要不要带你去看看,拿刀驾着你的脖子,让他投降呢?又或者,让东城的学生都来看看您,到时候让你穿什么好呢?”

齐誉听着,抖了抖袖袍,转身回屋了:“苍烨,收着点儿吧。我若是死了,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还会赔上你的女儿。”

苍烨忽然发怒,一把推开齐誉,转身离去。

“若是宁宁有什么事,我让你们统统陪葬!”

五十一章:我,夏知昧

叶芾从城外石壁处出来后就回到了那个小旅店。

仍旧冷冷清清,没有太多生意。

店家男人正在旅店中走着,擦拭着桌上的灰尘,而女人在拿着小算盘。

叶芾笑了笑,上楼去找林孟升。

轻轻推开门,见到林孟升已经睡下了。

叶芾看了下天色,差不多该休息了。

吃了点儿晚饭,草草洗漱,叶芾也睡了。

大清早是被黎氏的敲门声吵醒的。

“客官,你能教我怎么用算盘吗?”

叶芾窸窸窣窣穿戴好,走出门,就看到黎氏急得要哭的样子。

“怎么了!”

“夫君他,夫君他出门去了。”

“出门啊。”叶芾坐下来,安抚着焦急的小妇人,“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我想让他快些回来。”黎氏拿过小算盘和一大堆的银钱,还有不少碎银子,“夫君说我把这些算清楚了他就回来了。”

叶芾盯着这堆钱,再看了看沉静无声的旅店,快速上楼,猛地推开了林孟升的房间。

空无一人。

“林孟升!”叶芾找了一圈,“林孟升?你去哪里了!”

无人回应。

叶芾又快速跑下楼,小妇人开始安安静静在那儿一个一个叠着铜板。

“你看到我朋友了吗?”

黎氏粲然一笑:“他和夫君一起出门了。”

叶芾闭上眼,她想她知道了。

睁开眼,笑了笑,丢了一旁的算盘,叶芾把铜钱拿出来十一个,把最简单的算数加减,细心讲给小妇人。

等黎氏会了一些,叶芾才起身,饮了口茶:“我去找他们,你算好了,连姜一定会回来。如果他不回来,老子就用算盘砸烂他的头!”

叶芾愤愤饮了口茶,出门去了。

叶芾在街角拐弯儿处的铁匠铺子买了把刀放在袖带里,安个心。

又朝着那天祭天的那里走去,遇不到林孟升,她就遇苍烨。

半路上,看到一个孩子倒在地上,浑身都是泥巴,周围也没个人过来搀扶。

叶芾走过去,想要扶着孩子,那孩子眼睛咕噜咕噜转着,就站起来了。

叶芾吓了一跳,就要继续往前走,没想到那孩子扯住她的袖子,一直往前拉。

叶芾猜想孩子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一个孩子而已,能有多大威胁?

叶芾跟着孩子走,逐渐出了城,很远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

孩子扭头,看了眼叶芾,一言不发,继续扯着她的衣服往前走着。

到了一片林子,没路了。

“还要继续走吗?”

叶芾站在那儿不动,却见小孩子咧嘴一笑,颇为邪气。

叶芾心里咯噔一下,就要转身跑。

已经晚了,从林子里跑出来许多人,青褐布衣,持着短刀长戟。

叶芾被围了起来,还有不少人对她舞刀弄枪。

“你们是什么人?”

大约是被保护惯了,遇到这种情况叶芾也没慌乱太多。

可现在,她只有一个人。

从密林中走出来一个人,一身常服,外头罩着黑色长袍。

“夏将军!”小孩子嘴里咧开笑,跑过去抱着夏知昧的大腿,一副邀功的模样。

看来这个孩子经常这样子做。

夏知昧看向手无寸铁的叶芾,赞赏得拍了拍小孩儿的头。

夏知昧走到叶芾面前:“你又是什么人?”

“禹国人,来这里探亲寻人。”

夏知昧笑了笑:“战乱之际探亲寻人?蒙谁呢?”

“你们,是齐国人。”

“那又怎样?”

“我们无冤无仇。”

“呵,带走!”

凑,白费唇舌。叶芾丧气的被押着带回了密林中,一片开阔的地上。

应该是齐人暂时的聚集地。

叶芾被扔到一棵树下绑着,看着众人围坐在一起,围着夏知昧有说有笑,又兴高采烈。

“各位辛苦了,那人并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我且不伤害他。你们早早的休息吧。”

“是!夏将军!”众口同声。

叶芾好奇的看着众人,看着中心的那人。

到了晚上,燃起了火堆,叶芾看着冲天的火焰。

这样子明目张胆,真的不会引来苍国士兵吗?

有蚊子,在叶芾脸上叮着。

欲哭无泪,叶芾借着树干摩擦着草绳,边摇头晃脑驱赶蚊虫。

“啊,好痒。”

没人注意叶芾的动向,以至于她把绳子磨断了,可以悄悄溜走了。

心上一喜,叶芾转身到树干后避着众人。

“想跑?”

一声温厚在面前响起,叶芾一个激灵抬头,就看到夏知昧出现在她身前。

“啊——”

被吓出声的叶芾被夏知昧蒙住了嘴,“不要惊扰到他们休息。”

叶芾眨了眨眼。

借着月光,两人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夏知昧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叶芾的额头,抹了抹:“被蚊子叮了吧?”

额头有些痒痒的,被夏知昧挠着很舒服……

叶芾有些嫌恶的撇开夏知昧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我不会害你们。”

“我知道。”

“那放我回去!”

“不行。那边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他们涉险。”

“我可以自己走。”

“不行。”夏知昧抓过叶芾的手,绕过众人到了密林深处。

“你想带我去哪儿?我看不见!”

越到林子深处,树木越发密集,叶芾磕磕绊绊,脚上有些疼。

“我见过你。”夏知昧说着。

“嗯?”

“那天,和林内史在一起的,就是你吧。”

“祭天?”

“嗯,我是其中一名弓箭手。”

“你……”

叶芾在心里堆积许多疑问了。

“上来!”

夏知昧蹲下身,要背叶芾。

“不,我能自己走。”

“啰嗦!”

夏知昧直接把叶芾抱起来。

“诶!”叶芾惊呼,“你放我下去!”

“怎么,林内史能抱,我就不能?”

叶芾噤了声。

夏知昧笑了笑,脚下生风地飞速穿行,黑袍猎猎,不一会儿就到了营地。

于之前百姓聚集地不同,密林里没有太多生息。

隐隐约约,叶芾能看到帐篷影,能看到站岗的兵。

“刚才,他们叫你将军。”叶芾被夏知昧放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怎么,我不像?”夏知昧褪下黑袍,露出长袍来。

什么将军,明明是个书生模样。

齐国善文,这是各国都知道的。

“敢带我来你们营地,不怕被剿灭?”

夏知昧闻言,笑了笑:“你尽管告密,我这里就这么点儿人,死了也就死了。”

“多少?”

“五百零四人。”

叶芾想起自己大学军训时,站那么几个排,差不多就五百人。

对于战争,九牛一毛罢了。

“你叫什么?”

叶芾转了转眼,干脆的回答:“姓余。”

“我,夏知昧。”

五十二章:背井离乡

“这里简陋,你就委屈在这里吧。”

“嗯,谢谢。”叶芾接过夏知昧递过来的毯子,看着夏知昧在烛光下看着作战图,自己到榻上睡了。

夜里并不安宁,有蚊蝇窸窸窣窣嘈扰。

夏知昧收了作战图,也准备撑着头眯会儿,看到叶芾紧皱着眉,便走过去。

蚊子啊。

夏知昧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伸出手在一旁驱赶着。

天明,叶芾睁开眼,帐里无人。

旁边放着一盆温热的水,还有白净的帕子。

叶芾洗漱后掀开营帐帘子,几个士兵看过来,仅仅是看了一眼,又做回了自己手头的事情。

用竹子削成长矛,用木头做成墩子,像是在准备武器。

叶芾走了一圈儿,看到了背影高大的夏知昧。

叶芾走过去,夏知昧也转过身来。

“还没吃饭吧,等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嗯。”叶芾点了点头,跟着夏知昧走了一圈,看了看他的五百零四人。

很不可思议的军人,很不可思议的战斗。

没有心目中的满目血泪,平静的可怕。

开早餐,士兵有序的在伙房领着满头和稀饭。

叶芾也拿了一份儿,跟夏知昧坐在地上啃着。

有些噎。

夏知昧吃了一半,微微笑着,替叶芾拍了拍背。

“谢谢。”

“小余太客气了。”

叶芾琢磨了下夏知昧的称呼,没毛病。

不叫小余,还叫余武陵吗?

会有麻烦的。

用过早膳后,夏知昧去了前面看那群村民。

“那些人是?”

“该被流放的齐人。”

“你们救回来的?”

“嗯。”

叶芾心里默了默。

到了那边,叶芾躲在了夏知昧后头。

村民们已经知道夏知昧把叶芾带走了,也没有作难,反而听着夏知昧的安排,开始自力更生,先是准备食物,再是衣物等东西。

“可能今晚会带人过来,就有劳你们照顾了。”

“好,夏将军放心吧。”

齐人很奇怪,即使这样了,仍旧笑着,和和气气。

回去的路上,荆棘遍布,叶芾也没敢喊累了。

努力地踩着荆棘枯枝跟紧夏知昧:“你们今晚有行动?”

“嗯,又有一批人要被流放去极南之地。”

叶芾听着,皱了皱眉:“流放是个怎样的刑法?”

“一种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刑法。离乡背井,受尽欺辱。”

“离乡背井……”叶芾突然想到在关山郡时,君子昀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丞相怎么忍心让我背井离乡……

对于君子昀来说,到底,哪里才是井乡?

十六年的禹京皇宫,锦衣玉食,受尽荣宠,十年关山郡战争生涯,艰难险阻,成一代战神。

恐怕,哪一段时岁,于他而言都是不可割舍的吧。

“被流放的人,就等于失去了所有啊。”

“所以,齐人是都要被流放吗?”

“不是,有些愿意放弃齐人身份,易乡改俗,更名换姓,就不用流放。还有文人,也不用。”

“其余人呢?”

“极南之地,极北之地,都是他们的去处。”

“我去找苍烨!”

用禹国丞相的身份加以干预,会不会有转机?

夏知昧拉过叶芾的手:“逞什么强,这是我们齐国人的事。”

叶芾想了想,没再说话。

到了晚上,叶芾明显感到气氛紧张起来了。

士兵们也没吃太多,就集结在一起,听候夏知昧的安排。

夏知昧穿着薄薄铠甲战袍,长袍迎风舞动,颇为俊逸。

叶芾被要求在帐中等候,别到处乱跑。

天一黑,夏知昧就带着人走了。

原本有生气的密林里,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一盏油灯喷着短浅的火舌像被烫伤了的蜥蜴一样,瑟瑟缩缩。

叶芾也蜷缩在墙角,听着身后沙沙风过的声音,听着油珠的声音,等着凯旋的声音。

到了后半夜,才听到些声响,叶芾从床上跳下来就跑到外头。

看到夏知昧扶着一个小兵,身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叶芾喜极而泣,走上去接过夏知昧身上的人扶着坐在地上。

又跑去后头接人。

等到众人都到齐了,叶芾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

有人受伤了。

对,这是战争的必然。

叶芾屏息,压抑着呕吐的冲动,开始在火堆下给受伤的士兵情理包扎伤口。

夏知昧带着一队人在外头放哨,防止有人跟踪过来。

叶芾忙了两个时辰,天也蒙蒙亮了。

有些士兵直接倒在地上睡着了。

晨光熹微,透进密林中仍旧有些清冷,半点温度也无。

叶芾起身趔了一下,被夏知昧在身后扶稳,又将身上的袍子接下来披在叶芾身上。

叶芾手紧紧攥着袍子,猛然抬起头看着夏知昧,又潇洒的转了个圈:“看我,像不像大将军!”

“像,比我都像。”

叶芾又笑了笑,把袍子拿下来,重新披到夏知昧身上,凑近了细声说道:“辛苦了,夏将军。”

叶芾在这里过了五六天,经历了四次这样的晚上。

很急,很忙,很苦涩。

夏知昧的兵越来越少了。

叶芾悄悄数了数,还有三百零四个。

他们快回来了,叶芾抹了抹脸,笑着出去。

一个士兵匆匆忙跑过来,叫叶芾过去。

叶芾想到了什么,回营帐拿了医药就跟着小兵走了。

到那边,夏知昧躺在地上,肩膀上划了大口子,正坐在那里休息。

见到叶芾来时,有些慌乱的捂了捂肩膀的伤。

怎么可能看不见呢。

叶芾沉着脸走过去,一把扯开夏知昧的衣袖露出皮肉翻飞的肩膀。

“忍着点。”

叶芾用酒给夏知昧清洗伤口,酒味儿清冽,想必伤口也痛得精彩。

叶芾看到夏知昧满头青筋暴起,汗珠粒粒。

迅速洒了药粉,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

“怎么了,还不搭理人?”

夏知昧笑着,奈何叶芾一直冷着脸,不言不语。

“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夏知昧瞥了一眼去告密的小兵,“本来打算坐会儿就回去的,谁知道他去告诉你了。”

“他不告诉我,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叶芾心里糟糟的,这么多次了,谁都可能受伤,却谁都护着她,不让她去救人。

每次都是在营帐里等着。

“你说过不会受伤的。”叶芾瘪了瘪嘴,忍着没哭出来。

“你说过要好好活着的,你死了那些百姓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呗。”夏知昧仍旧没心没肺般笑着,长了些清浅的胡髭,显得落拓不羁。

叶芾扭头走了,带着她那个换药的小篮子。

这些都是才学的,跟着那些个百姓,学会了包扎和换药。

本来一无是处的人,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可用武之地。

忙到日暮,终是可以休息了。

叶芾爬到高处的小深潭中,想要洗漱。

褪下衣衫滑进水里,有些冷,沁人。

叶芾撩着水拂在身上,思考着齐苍之间的战争。

苍国打齐国,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让皇帝都宣告退位亡国了。

现在的夏知昧还在抵抗,林孟升不知去向,也一定在暗中做着什么事情。

叶芾想着,寂静的山林中传来一声枯枝踩碎的声音。

“谁!”叶芾沉到水下,露出脑袋看着。

那人却大大方方的报出了名姓:“夏知昧。”

“你来做什么?”叶芾捂了捂胸前。

“有什么好遮的,我知道你是女人。”

“你!”叶芾气极。

“放心洗吧,我替你守着,没人会来。”

突然安静了,叶芾涌上的气血也渐渐平静下来。

倒是很无所顾忌了,叶芾伸出头,看着夏知昧背着坐在斜坡上,一旁是她的脏衣服。旁边放了一套干净的衣衫。

“衣服是给我带的吗?”

“嗯,我的。”

叶芾伸出手把衣服捡过来,在夏知昧身后束着胸穿着衣服。

“好了。”

叶芾说完,正要蹲下身跟夏知昧并排坐着,就被人拦腰抱起放在怀里,紧紧箍在胸前。

“你干嘛?”

“暖暖。那池水那么凉的。”

“别抱那么紧,授受不亲呀!你们齐国人不是很讲礼法的吗?”

“你又不是齐国人。”

“……”

“要不,我入赘到你们禹国吧。等我把他们安顿好了,能娶你吗?”

夏知昧突然低下头,静静凝视着叶芾的眼。

叶芾被夏知昧的认真惊到:“不能……”

夏知昧突然笑了:“哎,那就算了。走,回营吧。”

夏知昧一手把叶芾的衣服放进篮子里斜挎在臂弯,仍旧紧紧抱着叶芾,直到进了营帐才放下来。

“好好休息。”

五十三章:神的样子

夜半,叶芾被惊醒,坐在床上定神。

梦里尸横遍野,哀嚎不断。

“怎么了?”

夏知昧还未休息,点着油灯在看书。

“没事。”

风沙沙而过,明明没有吹进来,叶芾却觉得冷极了。

看着夏知昧撑着头在睡了,叶芾看了看昏黄的油灯映照着他瘦削的脸颊,几缕长发不规整地滑了出来平添潇洒。

叶芾看了眼外头,此时,众人应该都休息了吧。

叶芾蹑着手脚下床,还一边观察着夏知昧的状态。

仍旧睡着,很好。

叶芾轻手轻脚掀开营帐帘子溜了出去。

密林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叶芾适应了下黑暗,再睁开眼,能够看到眼前了,就循着记忆前去。

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她要走。

密林里寒风刺骨,叶芾抱着双臂艰难前行。

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越来越冷,叶芾也越来越怕。

“呜!”近处,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声,叶芾吓得腿软跌在地上静静听着。

黑暗与寂静交相缠织,无所顾忌的散发可怖的感觉。

“你想去哪儿?”

叶芾闻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黑影在自己面前,定睛细看,是夏知昧。

叶芾想也没想站起身拔腿就跑!

还没两步就被人从身后逮住夹带着回了营帐扔到床上。

夏知昧高大身形也随之压上来:“还是想跑?”

“我说过,我是禹国人。”

“那我有没有说过,我不会放你走。”

“……”叶芾无言。

“怎么,就这么不喜欢我?”

叶芾侧过头不理会夏知昧。

只听得一声沉沉的笑,夏知昧俯下身亲吻着叶芾的脖颈。

叶芾惊呼,挣扎着:“夏知昧,你臭流氓!放开我!”

夏知昧拱了一阵,偷了相后便抬起头,仍旧笑着:“你叫这么大声,明日那些个小子又要取笑我了。”

“你!”叶芾脸色微红,想要挣脱夏知昧的钳制。

“好了,不闹你了。”夏知昧起身,把自己的袍子盖到叶芾身上,“再睡会儿吧,一会儿天亮了还有很多事。”

叶芾躺进被窝,侧着身。

夏知昧也脱了衣衫进来。

“你!”叶芾看着书桌旁的床,“你该睡那里的!”

“嘘。快睡。”夏知昧疲惫的身心轻轻哄着叶芾,“你听外面有什么声音。”

叶芾真的就侧耳倾听着,“呼呼”的风声,还有野兽的嚎叫。

叶芾缩了缩。

夏知昧沉沉笑了声,揽过叶芾抱在怀里,双手捂着她的耳朵:“睡吧。”

翌日,一阵呼号声将所有人集合起来。

叶芾穿着夏知昧的衣衫,有些滑稽的样子。

夏知昧过来帮她整了整衣领。

“齐国人穿衣服若是不弄好衣领和腰带,是要被打的。”

叶芾看清了他身上不似平常装束,倒像个上山打猎的。

“你们这是去哪儿?”

“打猎,要不要一起?”

“好!”叶芾很是激动,终于能跟他们一起出去了。

从青壮的士兵中挑了五十人,跟着夏知昧一起,拿着武器弓箭这些,进了密林更深处。

“注意些,可能会有瘴气。”

“是。”

士兵们有序的分开,布了陷阱。

叶芾跟着夏知昧,凡是入了眼的猎物,夏知昧拉弓引箭就射杀在当场。

叶芾怯怯欣喜,想跑过去捡刚射中的山鸡,就被夏知昧拦住。

“我来捡吧。”

叶芾站在原地,看着夏知昧快去快回的身影。

她知晓,夏知昧不想让她沾染上那么多血腥。

可是,身在此中,谁能幸免呢?

密林深处有一个巨大的石壁,夏知昧和手下追一只鹿子到了这里。

差不多围起来了。

如果鹿子跳起来很可能就逃脱。

夏知昧在马上引满了弦。

“窣!”的一声,命中鹿子的脖颈。

鹿子还跳了几下,终是挣扎着倒在了地上。

几个士兵笑得开怀又去寻找别的猎物了。

看叶芾似乎是有些累了,夏知昧就下马来陪她坐在石壁旁。

忽然,叶芾手下摸到滑溜溜,黏黏的东西,惊得跳到一旁。

如果是蛇……叶芾想,她可以被当场吓死了。

夏知昧看过去,笑了一声:“是黑漆。”

再看了一下身后的石壁:“想不到,这里也有黑漆。以前我家乡那里也有这个东西,可以用来生火做饭嘞。”

叶芾看着那黑乎乎的石油,又想到安水郡的黑火药。

“走吧,一会儿猎物不够分喔。”

“来了。”

叶芾对打猎兴趣不大,倒是在烤猎物的环节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并忙前忙后给各乡亲送过去。

夏知昧在一众士兵中饮着酒。

看到叶芾满面红光的跑来跑去,心里也开怀。

“将军今天真厉害,一箭就射中了那只鹿子!”

“那可不!”

“将军,小李敬你一杯!”

夏知昧也不推脱,一饮而尽。

叶芾看着众人和乐融融的样子,心里也暖暖的。

他们放弃安宁日子,流落至此只为了保存心中的国与家。

虽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但,能怨谁呢?

怨齐誉,还是怨苍烨?

都犯不着。

齐国本就大厦将倾,所有一切,皆按着命数来。

齐国亡不亡,不是一两个人说了算,也不是一两场战争说了算。

有这些人在,齐国就是永生的。

叶芾闻了闻手中烤熟了的肉,正要给一旁的士兵送去,被夏知昧突然叫住。

叶芾看了那一堆也没有,索性先把这筐给夏知昧他们吧。

“怎么了。”叶芾走过去俯下身给士兵们发着烤肉。

“喏,我烤的。”叶芾拿起一块肉递给夏知昧。

夏知昧突然饮了一口酒壶中的酒,揽过叶芾抱在怀中朝着一旁脸颊亲了下去,留下淡淡的酒渍。

“欧!”

“将军威武!”

一群士兵见状,皆起哄调笑。

叶芾皱着眉,挣扎着要起身。

夏知昧却是紧紧箍着叶芾腰身,细细问着:“怎么,吓着你了?”

叶芾眼里晦暗不明,心中有难以言喻生气。

为什么会讨厌呢?

应该讨厌的。

不喜欢别人赤裸裸的碰自己。

夏知昧见状,松开了叶芾。

众人以为是叶芾害羞,看着她走远,又哄笑一阵,顺带着调侃夏知昧。

“夏将军,这阵子过去就把亲事办了吧!”

“是呀是呀,嫂子跟着你也是辛苦。”

……

闹了一阵,军民尽欢,叶芾在一旁收拾着残局。

也没多少活计,就清扫一下,再把动物皮毛掩埋就好。

“去休息吧,我来弄。”

不知何时,夏知昧已经到了身后,端起一箩筐的杂物朝着密林走去。

叶芾提着剩下的一些跟过去。

回来的路上,叶芾也在夏知昧身后一两步的距离跟着。

“你怎么了?”

“嗯?”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是因为我亲了你吗?”

“不是。”叶芾抬起头笑了笑,“可能有些念家了吧。”

叶芾在想什么,自己也不知道,随口的理由,也是随口而出。

夏知昧却记进了心里。

晚上,夏知昧等人又出去了,这次似乎伤亡格外严重。

众人心情有些欠佳,话也不多。

苍国那边保持着两天一次,三天两次的流放速度,钓着夏知昧的人,一次次投入虎口。

“夏知昧,这是陷阱。”

这样明显的计策,夏知昧会看不出来吗,他只是淡淡笑了笑,“明日,我送你回家,你想去天阙城还是回禹国?”

“你?”

“我愿意放你走了。”

“我……”叶芾是想走的,至少想找到林孟升。

“你知道林孟升在哪儿吗?”

“林大人他,我不太清楚。”

“我就留在这里,他会来找我的,这里离禹国远吗?”

“不远,半天的路程。”

“那好,我想去一下安水郡,你找个人给我带路。”

“嗯,即使你不回来,也没什么,明白吗?”

叶芾看着夏知昧小心翼翼又带着呵哄的样子,坚定的说着:“我一定会回来,你不要死掉就行。”

“嗯。”

第二天,叶芾带着夏知昧给他的领路人踏上了安水郡的路。

一路上没怎么停歇,叶芾直奔逸林显县衙。

“叫你们知县来见我。”叶芾伸手,亮出自己京官的令牌。

“是,公爷稍等!”

很快,逸林显的知县迎了出来。

“参见,不知公爷如何称呼?”

“余。”叶芾暗使眼色,让知县不要暴露自己身份。只道自己是京城里来微服私访的官儿。

“安水郡新任郡尹是谁?”

“回禀余公,是向适向郡尹。”

“向适……我写一封信,你替我带给他。要快。”

“诶,余公是否有什么难处?”

“嗯。”叶芾也不隐瞒,直言自己刚从齐国赶回来。

“余公稍候,下官这就去准备纸笔。”

“嗯。”

写好信后,叶芾又写了一封,盖上了自己的印信,密封好后交给知县:“这一封,交给落山郡的陆净川。”

知县闻声,有些惊讶,看了看叶芾,也不知这人什么来头,竟敢直言不讳于陆老。

“下官这就去办,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能不能,借我点人马?”

“这……”知县为难地说着,“县上是没有士兵的,有的也只是保护邻里安全。何况余公要去的是齐苍地界,下官没有接到上峰指令,不敢贸然行动。”

怕招惹祸患。

叶芾理解。

叶芾要走,却被知县拦住:“余公,下官如何联络你呀?”

“不用联络,让向适按照我信上的安排做即可,若有违此命,定斩不赦!”

叶芾带着领路人一路回到密林,顺便避开了跟踪。

“将军说……让我拦着你,不要回去了……”领路人横在叶芾面前,支吾着。

“你觉得你的将军好不好?”

“好!”

“那你觉得你的将军喜不喜欢我?”

“喜欢。”所有人都说,将军对小余很好。

“那我回去救他,同意吗?”

“嗯!”

叶芾笑了笑,带着领路人回到密林的营地,没有看到人。

到了村民那边,才知道夏知昧他们出去了。

“小余,将军他们……是不是凶多吉少呀?”

一个村妇担忧着。

夏知昧今早上走时表情很凝重,带着大半数的士兵出去了,剩下的在给百姓们安排后路。

实在不行,就去禹国!

叶芾看着眼前形势,也知晓敌众我寡的凶险。

“你们是要走还是要留?”

“留下来,跟将士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好。男的去搬石头,放在营地上,女的马上木桶跟我去后山,有会做烟火的吗?”

“有!”

“就在这里搓引线,顺便照顾孩子和伤员。”

叶芾狡黠一笑,带着众人去了山上。

凿开石壁,有涓涓流水般的黑漆流出来。

叶芾让人在这里接着,自己再去旁边看看有没有其他流水道。

暮色四合,密林里更暗。

所有人屏息以待。

叶芾也紧张得伏在地上,艰难的观察着营地的情况。

窸窸窣窣,有人过来了。

众人都紧张起来。

叶芾起身,示意大家别动,自己走上前去。

她是禹国人,还有另外的身份,死不了。

叶芾这样想着,更加大胆的往前走。

有人躺在营帐旁,喘着粗气。

叶芾走过去看,是夏知昧的兵。

“夏将军呢?”

“在,在后面。他,受伤了。”

受伤了?叶芾心头一绞,将筋疲力竭的士兵拖到边上,又百姓马上把他背起来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叶芾朝着士兵来得方向跑过去,果然看到夏知昧几人,伤的伤,残的残。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夏知昧回转过身,就看到叶芾站在他身后,正定定的看着他。

“你怎么回来了?”夏知昧走过来,连忙把叶芾推开,“你快走!苍国军队马上就追过来了!”

“你呢?”叶芾冷声问着。

“大不了就是一死。”

“夏知昧,你要死,我也不活。”叶芾不多废话,拉着夏知昧也不管他有没有伤就朝着聚集的地方拽。

到了那里,看到众人都在,期冀的看着他。

“将军,你没事就好!”

“你们……”

夏知昧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营地那里有了动静。

叶芾屏息,朝着营地冲过去。

夏知昧拉扯不及,眼睁睁看着叶芾招引了苍国士兵的注意力,朝着另一方向跑去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爆炸的声音,还有火光漫天。

夏知昧被巨大的声响刺激到了,疯狂的推开压制他的人,朝着爆炸方向跑去,树林燃烧着,满地的乱石和竹刺,苍国士兵死伤严重。

“小余!”

“小余!”

叶芾还在前头跑得欢,就听到爆炸声,暗戳戳走回来欣赏自己的杰作。

火灼烧着树木,映照着树林亮堂堂的,也让夏知昧看到了角落里的叶芾。

猛然醒悟般,夏知昧冲跑过去拥住叶芾,紧紧地,不松手。

骂吗?打吗?他都说不出口。

眼前的人还是好好的,他就满足了。

“他们说你受伤了,伤哪儿了?”

“这里。”夏知昧指了指左胸口

“怎么伤的?”

“被某人吓的。”

“喔。”叶芾沉了脸色,朝着众人走去

“诶,小余,我是真的受伤了。”夏知昧在后头追着,“不信我脱光光了你看看?”

翌日,没死的苍国兵被捆绑着。

叶芾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夏知昧杀死。

残忍,血腥。

但在齐国百姓的眼里,夏知昧是神。

神的行为,不分对错。

而夏知昧,也必须这样做。

如果不死,就好好的活。

夏知昧就像一面旗帜,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齐人加入队伍,连同林孟升手中的士兵,也并入了夏知昧手中。

夏知昧是在一个早晨见到林孟升的。

气质彬彬,卓尔不凡。

林孟升不是个将军,手里的兵是家族的。

“这是叔父让我交给你的。”

林孟升说完,将两万兵马都给了夏知昧。

两万人,足够夏知昧开辟另一个齐国。

“林内史。”

“我不是内史了,齐国早已除了我的籍。这次回来,我只为了救叔父。”

“那,小余呢?”

“小余?”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

林孟升笑了笑:“她是一个,能帮助你的人。”

未等叶芾见到林孟升,他就离开了。

叶芾从不跟着夏知昧上战场,得知林孟升的消息时也是震惊,扔了手中的棉线朝着密林外走去。

“林孟升呢?”

“走了。”

叶芾望了一眼夏知昧,继续朝着外头跑,见到一面也好,问问他为何撇下自己。

难道说,自己的价值,真的如自己猜想的那样吗?

不会的。

林孟升,可是她视作朋友的呀。

五十四章:英雄救美

叶芾回了安水郡,向适前来接见。

“向郡尹免礼。”

“丞相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了。”

“无碍,本相吩咐你做的事,如何了?”

“秉丞相,已经在着手准备。”

“好。”

“丞相,下官不明白,丞相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和损失?”

“有些时候,土地并不重要,而是地上的东西,人或物。此事责任全在于本相,向郡尹尽管放手去做。”

说罢,叶芾还将手中印信交给向适:“若我没有记错,向郡尹和余相顾是故交。用你,本相很放心。”

“谢丞相提拔。”

“嗯。”

叶芾收了向适铺展的地图,暂时在安水郡住下了。

而夏知昧这边,有了林孟升提供的人和钱财,也在休整安顿中,忙碌得很。

“将军,又在想念小余呢?”一旁走过的妇人笑着,“小余说过会回来的将军就忍两天吧。”

“嗯。”夏知昧笑了笑,回了营帐。出了密林,夏知昧的军队在禹齐的边境建起了军事防线,守着最后的齐人。

不知不觉,已经越过了边界线,也占着许多苍国的地盘。

三国边境的生存之地,得之不易。

士兵们安营扎寨,百姓就造房建舍。

“将军,禹国那边送来的。”

“禹国送来的?”

“是,安水郡的向郡尹。”

向适,夏知昧是知道的,安水郡的新任郡尹。

毕竟,上一次的安水郡之祸,惊动到了大半个东境。

夏知昧展开信封,浏览了内容后有些惊讶。

有展开盒子里的地图,看着依稀划出的地界。

“向郡尹何在?”

“还在外头。”

“快请他进来。”

小兵将向适请了进来。

向适身着常服,看不出官派来,夏知昧却礼数周全。

“向郡尹信中所言,可能当真?”

向适笑了笑,稔了把胡须:“夏将军无需多疑,信中所说,皆为真言。”

夏知昧笑了笑,似放了心。

“如此大的恩惠,夏某无以为报,替齐国百姓将士,奉上一拜!”

夏知昧掀了袍子就要跪下,被向适连忙扶起:“使不得,使不得,这恩惠本官只负责执行,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给予呀。”

“那是何人?”

向适想了想,叶芾并没有暴露身份,想来还不是时候,便道:“禹皇陛下。”

“待夏某安定,定要入禹京叩谢禹皇!”

向适办完了事情也就走了,叶芾也从安水郡回来。却并没有去夏知昧那里,而是去了天阙城。

“我要见苍烨。”

到了天阙城中,叶芾直奔苍烨所在。

“哟,余丞相,好久不见。”

“太子殿下。”叶芾穿着常服,淡笑着,“恭喜太子殿下谋得齐国天下。”

“呵呵。”苍烨吩咐下人给叶芾准备了茶。

“可是,太子殿下真的得到齐国了吗?”

“余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听闻太子殿下特赦齐国文人不必流放,还资助他们学研。”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太子殿下应该知道,文人的骨头是最硬的。”

“再硬又怎样?第一代硬,第二代也会那样硬吗?在苍国的地界,必然会被苍国同化。”

“真是如意算盘。可太子殿下不要忘了,齐国文化上的强大,远远强于苍国。你就不怕,被反噬了吗?”

“说起来有点道理,不知余相有何高见呢?”

“高见不敢当,只是,我是来与您谈条件的。”

苍烨挑了眉:“丞相可真爱多管闲事。”

“大约是欠的人情太多,所以闲事就特别多。”

无论林孟升带她来齐国的目的是什么,都当做还了他的人情罢。

况且,夏知昧他们,也需要这样一个契机。

让你遇见,必是缘分,这是叶芾一直以来信奉的路子。

“余相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停止流放齐人,给他们一份安居乐业。这样子,对你的霸业也有帮助。”

“喔?”

“霸业需要什么,不仅仅是土地,而是土地上的人。一个齐人,抵不上一个苍国人?”

“当然抵得上,那,余相说的高见呢?”

“我怎么知道,告诉了你之后,你不会反悔?”

“原来,本殿下在丞相心中是那样没有信用的呢。”

叶芾但笑不语。

落山郡,陆府。

陆净川收到了叶芾的信,召集了秦岁来商量。

“陆老,不就是打个仗吗?那齐苍两国从娘胎里就在打,现在大了仍旧在打而已。兄弟之间闹个矛盾,看把你急的。”

“我急什么,是余相急!”

“余武陵?”

“嗯。”

陆净川把信传给陆汲和秦岁看。

“这丞相,当真是闲不住。”秦岁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把信扔回给陆净川。

“陆老想救还是不想救?”

“看你秦岁。”

“这丞相算盘真好。知道你我二郡关系好,请得动你陆老就等于请得动我秦山郡。可是,我不是很想动手呢。”

“原因呢?”

“第一,她余武陵没有圣旨,胜了败了损失都是你我自己担着。第二,名声这东西,对我们来说不顶用。陆老您说呢?”

“有道理。保存实力,对八郡谁都好。”

“不过,不出手的话,就显得我们没名声了,还得罪了余相。”

“两难呐!”

条分缕析,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个局,也是个契机。

“陆老,我可听说关山郡的覃清,被景阳王带回京城了。”

“覃清,不是一直留在关山郡的吗,白野池那点儿实力谁不清楚,竟搞破事儿!”

“诶,白兄只是重情重义了点,怎么就被陆老说得那样不堪了。”

陆净川瞥了一眼秦岁,叹了口气。

“覃清回了京城,不代表着关山郡的兵也带回去了?”

“是这么个理儿。”

“京城有变?”

“非也,我听说,覃清带领的兵,可没有走回京城的道喔。”

“那是去了哪里?”

“很是隐秘,但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过不了两日,就会到达安水郡。”

陆净川闻言,眉头皱紧:“景阳王,这是闹哪出?”

“当然是英雄救美这出喽。”

“你这小子,竟往那些地方想。”

“陆老,我可没乱说呀,这京城里传来的消息你又不是不知道,景阳王对余相的眷顾,可是谁都及不上的。你的孙媳妇喔,没得指望了。”

“胡言乱语!”

秦岁勾了勾嘴角:“陆老,既然景阳王出马了,你我二郡,当个旁人就好,改日去安水郡拜会一下景阳王吧。”

“也好。”

五十五章:他必须死

叶芾从天阙城直接去了夏知昧的军营。

“夏将军,最近还好吗?”

“嗯。不过……”

“不过什么?”

夏知昧起身走到叶芾身旁:“有你在会更好。”

叶芾笑了笑,没说话。齐国的战事结束,她肯定要立马会京城,许多解释等着她去做。

“夏将军,往后有什么打算吗?”

“有,等百姓们安定了,我就可以带你去我家乡。”

“不要带我。”

“怎么了?”

“你带不走的。”

“还是说,小余不愿意跟我走?”

“对,我不愿意。”叶芾坐在营帐中,清清冷冷的答着,随意翻了一本书来看着。

“好,那我跟你走。”夏知昧笑了笑,“我跟定你了。”

“夏知昧,你这样很无赖啊。”

“那是因为我知道,小余就怕我这种无赖。”

如果不赖着你,我连靠近你的机会都没有。

叶芾回来了,夏知昧终于安安心心睡了个觉。

天知道他这几天为何失眠。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苍国没有再步步逼近,所有人都开始正常生活了。

叶芾在营地中住了半月,突然受到向适传来的信。

叶芾展开信件,上面是一些常规的问候,还有一朵干掉的白梅。

“奇怪,不像是向适的风格……”

谁没事儿写信不谈正事还送朵花儿呀。

叶芾将信塞到了包袱里。

夏知昧提着剑走进来,看到叶芾在收拾东西。

“你要走?”

夏知昧知道,自己现在留不住这人。

“不走。”叶芾笑了笑,起身接过夏知昧的剑,取出锋利的剑来,轻轻舞着。

林孟升教过她一招两式,还学得颇有样子,可叶芾从来不暴露自己会武。

“小余什么时候学了剑法?”

“林孟升教的。”

“林内史……你们住在一起吗?”

“都在禹京。”叶芾玩够了,收了剑放到一旁,狡黠一笑,“夏将军好像对林孟升很有兴趣?不过,我很奇怪,你为什么管他叫林内史?”

“多年前,他担任过齐国的内史。”

“喔?”

齐国官职制度循了古制,习惯了禹国的六部还有点不太喜欢。

“林家世代修史,外史又称太史,是林孟升的叔父在担任。内史就是林孟升了。”

“内外史有什么区别吗?”

“以前的话,一个主朝政之事,一个主皇家之事。现在多了许多杂事,就简政放权,只负责制度上的事情了。其次就是制历和修史。”

“很厉害的样子。这样子说来,林家在齐国是大家族咯?”

“不。”

“嗯?”

“栖氏一族,才是齐国最大的氏族,也是最为神秘的氏族。”

“栖氏?怎么个神秘法?”

“隐隐于世,却掌控天下。”

“天下?”

“嗯。我也是听长辈说的。原来的齐苍,禹涑等国,都是一个大国,后来内乱分离了。最后分离的,便是齐苍二国。”

“那栖氏?”

“栖氏一族是那个大国的掌持人,最后被齐国继承。”

“我在禹国玩儿了这么久,竟然没见过相关书籍资料。”

“想来,禹国和涑国是最早分离出去的,而栖氏向来神秘,没有资料也是正常。”

“嗯,这个哪里可以看到?”

“不知。苍国好像也在寻找栖氏。”

“难怪。”

苍烨要一直钓着齐皇,欲杀不杀。

“小余,你究竟是什么人?看起来对各国文化挺了解的,形势上也看得通透。”

“我就是我啊。”

“罢了。”夏知昧宠溺地笑了笑,“这两日可能会有行动,你要么回禹国,要么在营中等候,千万别乱跑。”

“嗯。”

夏知昧走近,轻轻抱着叶芾:“你等我,等我救出那些百姓。”

叶芾直挺挺的站立,任夏知昧抱着。

这个男人,心里柔软又脆弱。却让自己,硬生生负担起一个天下。

夏知昧的军队整装待发,朝着天阙城去了。

苍烨也集结了衍城所有的兵马,战事一触即发。

趁着苍烨的人还在路上,夏知昧就将村寨中的人尽数救了出来,去找齐誉时,却一无所获。

叶芾在营中,看到有齐国百姓陆陆续续被送过来。

然后安排他们去往向适准备好的地界。

一个妇人握住叶芾呢手,感激涕零道:“谢谢夏将军和将士们了!”

“嗯,夏将军会一直保护你们的。”

“孩子,我知道你是禹国人,可夏将军也是个好人,真想让他娶了你呢!”

“呃……”自己这女扮男装完全不顶用是吧?

“孩子,你不知道,夏将军本就是个文人,临到衍城之战,才被任命做了将军。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呀。”

“大姐,我知道了。”

叶芾看着众人,转身继续忙活。

一天的时间,百姓都被救出来了,后面的三天,夏知昧一直守在军营中,随时迎击苍烨的军队。

在第三天的晚上,终于发动战争了。

夏知昧带领着两万多人浴血奋战,火光冲天,即使在夜里也是不绝于耳的厮杀声。每个人都用尽毕生气力,仿佛这是最后一战。

战场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成也败也,都是后话。

夏知昧一开始是在军营中指挥,但苍国军越来越多,到了无法挽留的地步后,夏知昧笑了笑,披上战袍上了战场。

“冲啊!”

叶芾知晓战争时,已是天明了。

借了一匹快马从天阙城绕到了苍烨营帐中。

“苍烨,你说过不会发动战争的!”

“余相啊,本殿下什么时候说过不发动战争。”

“你说过会放过齐国百姓!”

“那是百姓啊,我给了你们三天时间转移齐民,还不够吗?”

“那夏知昧?”

苍烨笑了笑:“他必须死!”

“你当真要如此狠心,赶尽杀绝?”

“余相应该知晓,有些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战争有正义的也有非正义的。更有超越正义与否的存在。那便是弱肉强食,上古部落之战便是如此。齐苍之间,不存在正义不正义,我吞了他们,他们也可能吞了我。”

“你明知道齐国不会的。”

“你低估了苦难的力量。假以时日,待他们休养生息,恢复过来,夏知昧一定是他们的神,也是一把对准苍国心脏的利剑!”

叶芾笑了笑,苍烨说得没错。

齐人心中的国神圣不可侵犯,夏知昧这个神,也被给予了太大的希望。

“如此一来,夏知昧还得感谢太子殿下,是吧?”

“能够死在战场上,是一个战士的最高荣誉。”

“呸!”叶芾临走时啐了一口。

什么教养礼法,在利欲熏心面前,什么都不是。

“苍烨,你会死。”

齐苍再次发动战争,衍城防守空虚。

林孟升带领着人攻破了衍城防线,到了苍烨的行宫,找到了林仲仁的房间。

推开看竟有数名女子在他身旁缠绕着行苟且龌鹾之事。

林孟升见之,怒从心起,利剑斩了几名女子给林仲仁穿戴好衣衫就要带他走。

突然门被推开,俨然是一身红衣夺目的苍烨,正笑吟吟地看着林孟升。

“哟,真是叔侄情深呐?我还道你来齐国是为了救那皇帝老儿,原来是声东击西想救自家叔父呀。”

“苍烨!”林孟升提起剑横在苍烨面前。

“诶,舞刀弄枪的本殿下可不擅长,可若是比起下三滥的手段,小林大人以为呢?你的叔父,可是饮了大半杯的毒酒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来,我想要的你叔父也说不出和所以然来,本殿下就大方的让你带他走。不过嘛,既然你都来了,自然是要为本殿下做件事情。”

“什么事?”

“接替下我那苍国不成器的商御史,做点事情。”

“好,我可以把人带走了吗?”

苍烨眯了眯眼,笑着道:“恭送太史大人。”

林孟升背起林仲仁飞身离开了苍烨的院子。

“情况怎么样了?”

“夏知昧誓死不降,就他那点人,撑不了多久。可是……”

“可是什么?”

“禹国丞相也在里头,刀剑无眼,怕是会伤到她。”

“死了就死了。”苍烨眯了眯眼,甩袖离开。

苍烨带着一个囚徒,返回苍国都城熙京了。

“太子殿下,苍国那些将士……”

“你知道谁要来了吗?”

“……”

苍烨嘴角微勾:“能跟传说中的景阳王一战,是他们的荣幸。”

大臣大骇,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跟着返回京城。

那三万人,便要就此消失了。

林仲仁是在半道上苏醒的,看到自己所处在马车中,又看到了林孟升,恍惚地笑了笑:“升儿,你回来了?”

“叔父。”

“升儿,你父亲去世了,齐国,也亡了,你可以自由了。”

“叔父,侄儿知错了,侄儿宁愿不要这份自由!”

林仲仁笑了笑,却引了一番咳嗽,待咳喘停歇,又颤颤巍巍地说着:“叔父护国不力,怕是也要去了。升儿,找到栖氏……叔父是不是给你太大压力了,复国,不该压在你身上的。”

“叔父,侄儿愿意,侄儿会去找栖氏!”

“升儿,复国不复国,一点也不重要。还记得林氏家训吗?”

“记得。郁郁乎文哉,绵延而不绝耶……”

“齐国没有什么好令人称道的,灭了也就灭了。可齐人,却不要从自己心里灭了……若天不佑我大齐,便人人自佑!”

五十六章:你怕不怕鬼

苍烨等人在官道上行进,突然遇到阻拦。

“太子殿下,有人拦了道路。”

苍烨掀开车帘,赫然看见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威武将军。

“在下覃清。”

“喔,原来是景阳王的副将,覃清将军。所拦本宫,有何贵干?”

“王爷受了齐皇陛下的邀请来齐国作客,却不见主人家,让末将来请齐皇陛下回去。”

“你们景阳王怎么喜欢和阶下之囚打交道了?”

“末将奉命办事。”

“本宫若是不放呢?”

“那便是你们苍国的大损失了。新春之际,便行国丧!”

“呵。”苍烨放了帘子,低声吩咐着,“把齐誉给他。”

“是。”随行的大臣下了车去释放了齐誉,交给了覃清。

“打扰殿下了。走!”

苍烨千算万算,没想到君子昀调兵遣将是为了对付路上没有防备的自己。

衍城的兵马尽数用去对付夏知昧,防卫自己的只有几百号人。

原以为君子昀回去营救“余相”,谁知……

苍烨闭上眼,吐了口气。

“继续走。”

“是。”

齐誉得了自由,在覃清准备的马车中休息。不一会儿便骑上了一匹骏马与覃清并列着。

覃清觑了一眼披发散形的齐誉,有些惊讶于这位帝王的随意。

“覃清将军。”

“齐皇陛下。”

“早闻景阳王手下有一卓绝副将。”齐誉扫了一眼覃清,点了点头,“所言非虚。”

“陛下谬赞。”

比之齐国,禹国的兵力也是近些年才强壮起来。说什么卓绝人才,覃清自是愧不敢当。

“覃清将军为何救我?”

“这是我家王爷的意思?”

“嗯?孤亦是好奇,为何景阳王回来查收齐苍之事?”

“不瞒陛下,禹国的两个大人物,都在齐国了?”

“喔?余相也来了?”

“嗯。陛下认识余相?”

“诶,自是见过的,孤的太史对贵国丞相赞不绝口呢!”说到林仲仁,齐誉噤了声。

“陛下放宽心,林太史,也被人救下了。”

齐誉双眼晶亮:“是吗。那便太好了。等到了孤那小村子,一定要给景阳王和余丞相展示孤的茶艺!”

覃清听着,淡淡答应。

景阳王,应该也到了。

覃清带着齐誉来到了禹国境内,齐人的聚集地。

“这里是?”

“陛下,景阳王不会两国的战事,只能带你来这里安居了。”

齐誉下了马,看着周围亲切的布置和百姓,笑了笑:“孤很喜欢这里。”

仍旧是最东边,给齐誉准备的屋子。

“有劳景阳王和余相了。”

“嗯,末将还有事要去办,先行告退。”

“嗯。”

战事仍旧在继续。

齐国败势明显,夏知昧带着几百人回到了营帐,身后有无数的苍军紧追不舍。

回到帐中没有看到叶芾,夏知昧到处寻找。

有人说看到小余去了安水郡方向。

“那她,是走了吧。走了也好。”

夏知昧看着伤痕累累的众人,问道:“你们是愿意与我继续战斗,还是去那村子,跟家人团聚!”

“属下没有家人,只有齐国和将军!”

众人都不愿离开。

夏知昧笑了笑,最后看了眼帘子内的那张床。

“走吧,杀他一个痛快!”

“他娘的,老子好久没有大开杀戒了!”一个兵爆了粗口,几个齐人都笑了。

难得,把一向斯文的人都逼成了这样。

众人同仇敌忾,对迎面而来的苍军发动了反击。

以一抵一,以一抵十,总之就是杀个痛快,死不足惜!

“挞!挞!”的快马声从远处传来,叶芾手里持着利剑,让骑马的人送她下来。

叶芾并不会骑马,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骑马的人仍旧是那个领路人,看见夏知昧等人,也迅速加入了战斗。

叶芾与乱兵中冲过去到夏知昧身边。

“夏知昧,快走!”

“去哪儿?”

“去禹国,我能保护你们!”

夏知昧笑了笑:“好。”

却没有半分行动,护着身后的叶芾,仍旧在拼杀着。

颇有不死不罢休的架势。

苍烨是不会放过夏知昧的。

叶芾看着越来越多的苍军,心中隐隐不安。

夏知昧的兵死的差不多了,最后一个也倒下了。

还剩下夏知昧一人,在众人的包围下。

包围圈越来越小。

“夏知昧!”

有苍军使出长枪,捅在了夏知昧的胸口。

“不!”叶芾走上前用剑撇开那人,这时,夏知昧又被刺了两刀,横穿胸背。

“夏知昧!”叶芾过去抱住了夏知昧,一齐跌坐在地上。

苍军看着叶芾,有些犹豫不决。

上头对这人有赦令,不知该不该杀……

夏知昧看着叶芾哭了,笑了笑:“这次是真的心口痛了。”

“夏知昧,你不要死!”

“嗯,我不死。”夏知昧伸手抚着叶芾的脸,拭去她的眼泪。

“小余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夏知昧……”

“小余,你怕不怕鬼?”

“不怕。”

“那,我就可以放心的赖在你身边了……”

夏知昧的血一直流着,淌在地上,渐渐凝成乌黑的血块儿。

战场上火光冲天,也灼着叶芾的脸。

“夏知昧,你醒醒,你不要死!”

“你说过要带我去你家乡,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走不动了你就背我好不好?”

“夏知昧!”

叶芾感受着怀中渐渐冷掉的身体,哭得声嘶力竭。

“夏知昧,你又在跟我开玩笑呢,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生气。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容易就生气了的,你是哄不好的,你醒来我就笑给你看。不然,我就一辈子都不笑了。夏知昧……”

“夏知昧,你醒醒……”

远处尘嚣漫天,有大队人马来了。

苍军犹疑不定。

“杀了这人,我们就撤吧!”

“好!”

众人围拢了叶芾,长枪就要刺下去。

忽然又一白色身影袭来,将众人一一打散开来。

“啊!”

后头的苍军皆后退一步,看着来人。

“丞相,可有大碍?”

那身后的所有禹国军人,向着二人簌簌下跪。

叶芾闻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见是君子昀,忽然醒神般:“君子昀,你救救他好不好,我再也不跟你斗了,我不做丞相了,你救救他?”

叶芾用力扯着君子昀的衣摆,竭力扼制自己的抽噎,想要让君子昀答应她。

“他已经死了。”

叶芾闻言一怔,忽而笑了笑。颤颤巍巍起身,青衣上满是血迹,贴着她单薄的身形,仿若一阵风就能吹倒。

叶芾看了周围一圈的众人,笑了笑:“是啊,他死了。”

一阵气血上涌,“哇”的一声,叶芾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昏过去不省人事了。

君子昀接住叶芾,环抱起来,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夏知昧,目中神色不定。

五十七章:魂归故里

一片恍白中,叶芾睁开了眼。

“小余……”

“谁!”叶芾隐约听到有人叫她。

“小余……”

越来越清晰地身影,和周围一样的雪白。

“夏知昧!”

叶芾走过去,紧紧拽着夏知昧雪白的衣袍,“夏知昧你没事?”

“嗯。我是来看你的。”

“看我?”

“嗯。”

“那好,你好好看。”叶芾静静的站着,两人对视。

忽的,叶芾眼眶中滴落了泪。

“小余怎么哭了?”

“夏知昧……”

“小余,我,夏知昧,死而无憾。”

语罢,那身影就渐渐消失了。

叶芾慌忙跟随,猛然睁开眼。

看到眼前的雪白,就那样抓住他:“你不要走!”

“丞相。”

叶芾闻声,抬起头看着眼前人。

面若冠玉,俊美无俦。

不是夏知昧,是君子昀。

叶芾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一旁的大夫也是云里雾里,这还没有把脉问诊,病人就醒了,这……

“君子昀,你怎么来了?不是还在涑国吗?”

“听说这边热闹,就来看看。”

一旁的秦岁嘴角扯了扯,叹了一声出了房间。

屋中只剩下大夫和君子昀。

“谢王爷搭救。”叶芾起身下床,对着大夫说,“我现在并无不适。”

“退下吧。”

都知道丞相行医问药有专人伺候,这普通大夫怕是入不了她眼。

“战事如何?”

“结束了。苍军打发回去了,剩下的还在处理,那位夏将军,现在在齐誉那里。”

“齐誉?”

“嗯。本王把他接过来了。”

一个“接”字,轻描淡写。

叶芾看了眼君子昀,朝着齐誉那里去了。

夏知昧换了干净的衣衫,静静躺在棺木里。

叶芾过去时,正遇到一对夫妻过去。

看到叶芾,妇人便哭了起来:“小余啊!”

叶芾手轻轻搭在妇人肩膀上,拿开了她的手。静静朝夏知昧走去。

他真的死了。

齐誉坐在里屋,叶芾也没有进去看。

她不认识什么齐皇,只知晓夏知昧。

叶芾进了天阙城,去了东城。

矜乐学堂中,书生们仍旧是静静的。

“夏知昧的家乡在哪儿?”

有一个人朝着叶芾走过来,轻声说道:“夏知昧没有家乡,是个孤儿,被齐皇在乡间捡到,就送到了学堂里来的。”

这样啊。

那他骗她说什么要带她去家乡。

骗人。

叶芾走着走着,就泪眼迷蒙。

走到那家小旅店。

黎氏还在捯饬着她的小算盘,没有见到连姜人影。

想来,那些银子是够黎氏后半辈子的。

连姜,也是个骗子。

回到齐人村,叶芾见到了齐誉。

“我想带夏知昧回禹京。”

“好。”

“不问为什么吗?”

“孤相信,他愿意跟你走。”

“嗯。”

“孤有一问。”

“嗯?”

“余丞相和景阳王此行,不是禹皇授意的吧?”

叶芾淡淡笑了笑:“不是。”

“那你们,该如何收场?”

一个是丞相,调用了安水郡土地,一个是王爷,调用了关山郡兵马。

还无端介入了两国战事。对臣子而言,为大忌!

“还真没考虑过。”

“哈哈哈,孤欣赏你们二人!”

“欣赏归欣赏,齐皇可想要个保障?”

“喔?”

“长居此地的保障。”

“孤个人生死无妨,若是涉及百姓,还请余相指点。”

“那就有劳齐皇陛下修书一封。”

很快,叶芾同君子昀一起,回了禹京。

一封国书奉上,朝野震惊。

君毅乐得合不拢嘴。

原因嘛,自是齐皇那封信,加之四海八郡的恭维话。

都说禹皇宅心仁厚,以德治国,对齐皇有难而仗义相帮。不仅出钱出力,还出地,又派了余相景阳王两位肱骨之臣前往援助。

真是有大德大治之相。

一番夸奖,弄得君毅飘在天上下不来了。

连责罚之语也说不出口。

君子昀和叶芾二人还把所有的功绩都揽到了君毅一人身上,给足了禹皇面子。

结果就是,君毅大喜,将安水郡半数土地借与齐誉,还修书昭告天下与齐誉共结兄弟。

落山郡秦山郡的兵马也落了半数在安水郡,借口云安防边境,实际上是在护卫齐人村寨。

自此,齐国陨落不再,齐苍之战结束。

回到禹京,已经是小年了,越发冷起来。

叶芾蜷在毛毯里,盯着书架上的文献发呆。

夏知昧安葬在了相府之后。

君子昀带着一个小花盆到了相府。

叶芾抖擞了精神,从椅子上跳下来迎候。

“恭迎王爷。”

“丞相多礼了。”君子昀淡笑着,把手中的花盆儿递给叶芾。

“王爷这是?”

“在涑国遇到锦辎将军,他托我给您的。对了,还有这个,说对你很重要。”

叶芾接过锦囊,拆开后是一张陈旧泛黄的纸,散发着淡淡竹香。

在看了开头“狼狱”二字后,叶芾便知晓了。

抬起头看着君子昀:“有劳王爷了,锦辎在涑国可好?”

君子昀想着,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相爷,门外林先生求见。”

林孟升?叶芾哂笑:“本相还以为他死在了齐国呢,请他进来吧。”

林孟升一袭白衣,从门外进来,衣襟上还有些雪花儿,见到君子昀有些怔愣,然后望向叶芾,敛摆下跪,淡然道:“因林某之私,连累武陵涉险,特来赔罪。”

叶芾看到林孟升的大礼,皱起了眉,原先积了的气也消了不少,还是走过去扶起了林孟升来:“你有你的原因,我能理解。”

“始终是林某有错。”

“那你就有错吧,还能怎样?”叶芾一副无奈的样子,又笑了笑,缓解了不少林孟升的内疚。

“武陵,若是有需要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所能!”

“好。”

林孟升闲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叶芾看着仍旧在一旁安分看书的君子昀,忽然就笑了:“王爷去齐国,真的只为了看热闹?”

“丞相以为呢?”

“我还真不知道。苍烨把目标从涑国调转到了齐国也是令人措手不及,当时就想修书给王爷商量对策的,无奈被林先生带了过去,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办,还惹了不少麻烦事。多亏王爷及时相救,本相才免予一场苦难。”

叶芾似乎又回想起了那时,夏知昧倒在地上,一群的苍军包围了自己。

那时的她根本没想过生死。此刻,方才知道其中危险。

“丞相不怪本王没有出手救齐军?”

叶芾笑了笑:“齐苍之间,与你我二人都没有关系,王爷的袖手旁观,反而是好的。”

有时候,出手并不是仁义,反而是无知无智。在齐苍的恩怨里,禹国的角色不该出现。

“知丞相如此通透,那本王便放心了。”

两人坐在一起絮絮叨叨,倒也轻松自在。

“本王还不知道,丞相是如何想到这等妙计,让此事完满结束的。”

“余相顾信里提到的。他说齐皇是个好说话的人,让我多找他叙叙。”

其次便是提到了向适,说是可以多用。

君子昀闻言笑了笑:“余大人托本王带信时还道只是一封家书。”

“家书?”

“嗯。”

“我还不知晓余相顾是哪里人呢,惊蛰,你知道吗?”

“没有记载。”

“嗯,改天问问吏部就知道了。”

两人一道用了晚膳。

“丞相,有空可以到王府走走。”

“好。”

叶芾笑着送走了君子昀,回到空荡荡的宅院里。

呆坐了一会儿,绕了一圈去到相府后山。

那里,静静的堆着一个墓。

齐将夏知昧之墓。

入夜,叶芾仿佛又梦到了夏知昧。

只是,人影越发模糊了。

梦里,叶芾听人轻轻吟唱着:我魂归故里,故里是你。

五十八章:神秘的吏部

接近年关,叶芾身为丞相被君毅叫到了御书房进行了一年一度的年终考核。

“丞相这一年辛苦了。”

“……”

叶芾表示没有辛苦,但是怂到不敢讲。

一般的事务都由六部自己处理了,大的事情又有惊蛰在做,其次是君子昀那边分担了一些去。

作为丞相,说她辛苦,叶芾真的有些汗颜。

闲归闲,叶芾也在君毅的注视下讲述了自己提出并实行的一些国策,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说着自己会努力好好加油继续干的豪言壮语。

“那朕很期待,爱卿以后的表现。”

“嗯。”

终于,被放了出来。叶芾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舒了口气。

之后,叶芾组成了一个“年终考核团”,开始了对六部尚书及底下官员走访审查。

“惊蛰,你说当官儿怎么这么多事儿呢?”

“相爷,惊蛰不懂这些。但去各个大臣那里,您一定会喜欢的。”

“为啥?”

“因为——会有好吃好喝的。”

叶芾眸中一亮:“真的?!”

“嗯。”

怀揣着对美食的念想,以御史大夫景昆为首,加之丞相叶芾、景阳王和京兆尹的考核团,“正式出道”!

叶芾坐在一旁,搓了搓冻僵的手,哈了哈气,淡淡问道:“咱们从哪个部开始?”

余相顾拿着一只素净轻盈的笔在纸上画了个圈:“吏部吧。”

“行。”

景昆和君子昀负责礼部户部,叶芾和余相顾负责工部兵部。吏部和刑部,叶芾选择了一个不那么血腥的。

说来这个安排也巧妙,让景阳王巡查叶芾的地盘,让叶芾检校君子昀的场子,既不会有徇私枉法的嫌疑,也让各个部门面对陌生领导后活络紧张了起来。

御史是朝廷的监察部门,手底下有一批嘴皮子厉害,笔杆子也厉害的人。

最让皇帝和群臣忌讳的,是言官和史官,而御史大夫,就掌管了言官这档子。

御史可以讽谏纳言,直言不讳,但它是由皇帝独立支配的官僚分子,依附着皇权,可以制约皇帝,自然也可以制约百官。

让言官穿插在京城,监督着京官的一言一行,算是肃清了不少歪风陋习。

可禹国到底是皇权式微,有皇帝把持的言官,自然也有群臣把持的史官。

受丞相掌持的太史令,可是稳稳地盯着皇家。

两个自称系统的官职制度,将皇权与群臣织成互相缠绕的麻绳般,谁也摆脱不了谁。

权力真是有趣,既不放它,也不饶它。

叶芾了解了流程,就和余相顾乘着轿子来到了吏部。

下了轿,冷飕飕的寒风拂过来,叶芾捂着手哈了口气。

“快进去吧,别着凉了。”余相顾拉着马车里的狐裘披风搭在叶芾朱紫官袍上,催促着人进去了。

吏部衙门里,几个衙役笔直地站着岗,面上青白,看来是冷着了。

叶芾拂手,让那些人不用站着了,退下去休息吧。

到了里屋,只有几个文人模样的官员,撩着青黑而微长的胡须,写写录录。

看到叶芾和余相顾来,询问了来由,都笑了笑,把人引到了一个桌案前。

“秉丞相和余府尹,这是吏部今年的相关文册。”

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放满了案卷和册子,一摞一摞的。

叶芾入座,和余相顾仔仔细细,摆弄了一下午,该巡查的都巡查了。

叶芾微微皱眉,看着眼前年长自己的人,瘦的颧骨凸起,清癯的身姿配着单薄而修长的官袍,有些仙风道骨。

“这位大臣如何称呼?”

“下官吏部侍郎甄伶瀹,参见丞相。”

很正经的,甄伶瀹给叶芾见了个官礼。整个吏部,挑不出丝毫毛病,找不出任何差错,但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屋子里就那么几个人,叶芾看了一下午,都有些面熟了。余相顾在一旁记录着,整个厅堂里静的出奇。

吏部,叶芾回忆着,自己在禹京有一年多了,但很少听到它的事情,在朝堂上也是只有成果性的禀告,没有什么事端。

像户部,有什么税务纠纷,俸禄定制,还常常需要朝议解决,而吏部一个大班子,活脱脱像个透明的。

叶芾在外头转悠了许久,等着余相顾整理调查报告。

“等等!”叶芾踱步进去,皱了眉,直直地看着甄伶瀹,问道,“吏部尚书何在?”

“回禀丞相,孔尚书外出应安城还未回京。”

终于知道是什么不对劲儿了。

吏部的当家老大,孔舫虞不在。

“这都年关了,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完吗?”

“孔尚书捎了信回来,说是还有几个案子在处理。”

“案子?”

“嗯。”甄伶瀹颔首。

“那开年的科举怎么办?”

甄伶瀹从一旁的木架子上抱出来一叠册子:“这是孔尚书外出前命我们着手准备好的。”

叶芾过去翻看,果然是关于科举的,大小事务,井井有条,还细致到考虑各地考生饮食上。

“嗯……未雨绸缪,吏部做得很好。”

出了吏部,余相顾带着叶芾去云水间吃大餐。

热腾腾的肉丸汤一上来,叶芾就被青白嫩滑的肉丸吸引了去,拿起调羹试探起来。

“对了,吏部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只有那么几个人,孔舫虞还不在。”

“你有所不知,吏部有六部之首的称号,里面的官员大多身兼要职,不在京城可能就是去了各个郡城了。至于孔舫虞,孔尚书连上朝都很少只有科举和国祭大典上才会出现。”

“为啥?”

“不知晓。皇上对此也没有过多解释。”

“咦,好叼的样子,话说,六部之首,你确定?”

叶芾还一直以为六部平等,丞相独大呢!

“还有,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科举和祭祀这些事该方俨负责,毕竟礼部对这块儿也挺在行。”

“吏部是在礼部的基础上分化出来的,职能上有些重复是正常的。一般来说,被分化就是被寄予重任,吏部的职务也恰好印证这一点。杂一些的事务就交由礼部去做了,而吏部就负责几个大事情:封、功、勋、假。科举也本来是礼部的事,后来划到了吏部头上。吏部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吏部长官,常常是下一个丞相或者兼职丞相的人。”

“喔?”

“上一届的原无味原丞相,即是如此。”

“吏部掌管天下官吏,而丞相为百官之首,好像没什么毛病,那孔舫虞呢,是作为下一个丞相?”

余相顾笑了笑,也只有叶芾才会这样毫无顾忌的谈论官场禁忌话题。

“若是哪天余相不想做了,推荐孔尚书,一定不会有人反对。”

“啧啧,本相后继有人了,深深的危机感扑面而来呀。”

“孔尚书出身官宦世家,孔家在禹国算是德高望重,篡了你的相位也无可厚非。”

“啧啧,怕了。”

“只是,这几年,孔家行事越大低调了。”

“可能是余武陵的缘故吧,太高调会被捶的。”

叶芾笑着,吞了和肉丸,一脸满足。

“明天,工部,别怂。”

“嗯。”

五十九章:工部的凤国人

翌日,余相顾的马车早早地停在相府门口,等着叶芾出来。

半晌也没见到人,余相顾顿了顿,终是走下马车,走近相府去。

恰好遇到出来的扶狄,笑了笑:“在这里还习惯吗?”

“老爷!”扶狄抬头就看到清润瘦削的余相顾,有些激动的跪拜行礼,“小人一切都好。”

“嗯,丞相呢?”

“还在房里,惊蛰侍卫在劝……”

余相顾闻言,嘴角溢出轻声的笑来,直接掠过扶狄,朝着叶芾寝卧走去,就看见门外一脸无奈的惊蛰。

惊蛰在外头敲了敲门,轻声喊着叶芾:“相爷,余府尹都来了……”

余相顾走过去,示意惊蛰不用敲了:“有敲门声,她反而睡不好,越是不想起床。”

惊蛰亦是无奈,又怕怠慢了京兆尹。

“走吧,厅堂中坐坐。”

余相顾当在自家似的,让人给自己沏了壶茶,看着日光渐渐充盈,天下大白。

“禹国的早晨,挺冷的,早朝什么的,也真是难为她了。”

惊蛰第一次听到有人为叶芾说话,在这种无奈的事情上。

“唉,让余府尹见笑了。”

“无碍。”

约莫半个时辰,叶芾洗漱完,揉着睡眼走过来:“啊,余相顾,你来这么早?”

“对呀,打搅你的好梦了吧。”

“嘿嘿,没有没有,我偷偷补了一觉。”

说着,惊蛰已经准备好了早膳,两人走到饭厅。

“你吃了吗?”

“嗯,吃过了。”

叶芾笑了笑,没有顾忌的吃了起来,一时间没有声息。

饭毕,叶芾擦了擦嘴,笑着道:“走吧。”

路上,叶芾瑟缩在马车里。

余相顾见状,淡淡一笑,询问道:“丞相很冷?”

“有点。”

“怎么不多穿点?”

“这是我最猥琐的装备了。”叶芾一脸无奈,扯了扯官袍,顺便露出里头的棉衣棉裤来,“不瞒你说,我穿了两套。这丰神俊朗的丞相服被我塞成了圆滚滚。”

“禹国的冬天,确实挺冷的。特别是这几天,数九寒冬之际。过几天见了雪就好了。”

“禹国会下雪?”

“嗯。”

“真好。”

叶芾展颜,抱着手臂取暖,到了工部门口,就有几个人走出来。

“参见丞相,见过余府尹。”

都是官场上的熟人,见了礼后也不拘束,就迎着和着进去。

叶芾和余相顾对政事没什么含糊的。

工部尚书凤涉川,一个小小矮矮的官员,还有两撇小胡子,还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禹国话,听得叶芾憋了笑。

“凤尚书,不是本地人?”

“咳咳!”凤涉川乘着有些大了的官袍,拱手道,“下官是凤国人。”

“咦?”

叶芾这一声小小的宛转,引得凤涉川慌忙又结巴,赶紧道:“余相,我凤国地少人稀,没什么好玩儿的……”

“凤国方圆不过二百里,就禹国一个郡城大小,国库一年的收入还抵不过余相的家产……”

“我……”叶芾出声,“你别误会,我就是有些好奇……”

“啊!余相!凤国真的没什么奇珍异宝,民风淳朴到不行,真的没什么值得看的!”

余相顾拉了拉叶芾衣角,轻声说道,“凤尚书是怕你余相挥手就灭了凤国。”

“本相有这么凶残?”

“凤国的邻国徐国离国,就是被余相您一句话,如今划成了禹国郡城。”

“咳咳!”

叶芾想了想南边的那几个附属小国,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余相……”凤涉川小心翼翼地,还在打量着叶芾的脸色。

“好了,凤尚书,本相对你凤国没有兴趣,大可不用惊慌。”

一边视察,几人一边聊着话茬。

“本相有些好奇,凤尚书作为凤国人,怎么来了禹国任官。”

“下官仰慕禹国文化制度,还有水利技艺,特来学习。”

“喔。”

余相顾笑了笑,温润淡雅的声音安抚着凤涉川,也给叶芾科普着:“余相应该知晓的,凤国的政治制度挺有特色。”

“怎么说?”

“以鸟名为政。凤皇陛下名为凤鸷,居住在凤国中心。底下有四个族,分别是青赤白黑。皇族之人掌持天文历法,以凤鸟为官名,另有玄鸟,掌管春秋分;伯赵,掌管夏冬至;青鸟,掌管立春夏;丹鸟,掌管立秋冬……国家大事,包括工农民法,全部以鸟命名,是不是很神奇?”

“嗯。”

凤涉川却走出来,澄清道:“余府尹谬赞了。国中有此古制是好,但一位循固守旧,导致了许多职事分工不明,许多政事荒废无人治理,这才有现在的贫弱之象。”

“贫弱与否本官不知,但文化上你们同齐国出于一脉,缙云一族更是其中佼佼者。禹国每年举办的文学盛事缙云会,也是从凤国学来的。”

“不敢当。”凤涉川谦虚的笑了笑。

“余府尹说得挺有道理,凤尚书你就别谦虚了。你这工部也弄得井井有条,本相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看来,在景阳王手下做事情,你们都挺有本事和分寸的。”

能够让一个外籍人做到六部尚书的位置,君子昀的胆子不可谓不大。

“几年前景阳王远征西南蛮族,救了不少被欺压的凤国人。下官也随行到了禹国来。还是景阳王写了推荐信让我参与科举,谋得一官半职。后又与我皇取得联系,作为凤国人在这里学习。”

“哟,景阳王对你挺不赖呀!”

“是啊。”凤涉川满眼崇拜的说着。

得了,又一个死忠粉。

视察完了,就到了午膳时间。

听了惊蛰的话,叶芾以为会有大餐,然后眼巴巴坐在餐桌上,等着凤涉川的款待。

然后,几盘青菜腌萝卜出现在眼前。

“嗯……”

叶芾一言难尽。

可对面的凤涉川还像被吃穷了似的苦着脸:“下官的家底儿就这么些,寒碜丞相和余府尹了。”

说着还自己添了好大碗白米饭,就着咸菜吃起来。

叶芾是喜欢绿色健康,也赞成素食主义,可,这种咸菜委屈,她受不了!

“凤尚书俸禄太少了还是工部没钱了?”

“不是啊。”凤涉川一脸天真,“平常下官都只有一个菜就足够了,今天已经是很丰盛了呢!丞相不喜欢吗?禹国的咸菜真的好吃得没法儿说!”

“嗯嗯。”叶芾点头,草草解决了午饭。

出门上了轿,就对着余相顾一阵哀嚎:“啊啊啊啊!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咸菜开胃名不虚传!”

余相顾轻轻笑了笑:“下午去兵部,晋尚书应该会大方些,毕竟人傻钱多的人设在那里。”

“人设?”叶芾琢磨着这个词儿,瞥了一眼古色古香温润淡雅的余相顾。

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亦或是余相顾脑抽了说胡话了?

这么现代性的词汇……

叶芾打量着面带微笑的余相顾,决定不动声色。

怀疑了那么久,没理由忍不住现在就说出来。

“晋序什么人设?”

“京城的四公子之一,家里世代为官,太学就是四大家族出资修建的。”

“哟哟哟,厉害了!”

六十章:朋友,知道龙葵吗

两人调笑着,把晋序的老底儿都翻了个遍。

作为老晋家的这一代独苗,晋序不负众望的考上了科举,进入了仕途,并且浑水摸鱼,在两大巨头的博弈中,坐上了兵部尚书的宝座。

景阳王的头号迷弟,晋序当仁不让!

进了兵部,各种常规的巡查完毕。

晋序刚要抹一把冷汗,就听见咱们的“余相”说要去军器监走一趟。

晋序手里头没有兵马,但是兵部仍旧处理着许多文案上的事务,就像是征兵、军饷供给,还有造兵器。

“兵器制造主要是库部司负责,最近景阳王把关山郡的兵带在京城外驻扎,兵部决定打造一批枪戟刀剑过去,顺道做些练兵用的器具,来年征兵时会用上。”

“嗯。”叶芾一行人到了城外的军器监,看守的老头带着斗笠和披风。

“来者何人?”

“是我。”晋序拿出自己的腰牌,还有个人印信给老头儿检查,这才放行。

虽说放行,也只是让叶芾,余相顾,还有晋序进来。

军器监里一阵火光,蒸的热气腾腾的,是熔炉在炼铁。

外头寒风肆掠,里头热火朝天。

“晋序,你这身板能打铁吗?”

“……”

看着晋序一脸懵逼,叶芾还补充了一句,“本相以前就以为兵部是一群打铁的汉子。”

“所以,之前余相让景阳王任兵部尚书,是这么个意思?”

想象一下君子昀光着膀子,意气风发,然后再打铁。

画面太美,太潇洒。

“咳咳!”叶芾掩着唇角咳嗽了几声,转移了话题,“晋尚书,能不能帮本相弄个武器?”

“丞相要啥样的?”

“景阳王适合啥样的,就给我造一个。这可是你的机会喔。”

“景阳王呀!”晋序有些颠颠的拿过一旁的图册,“十八般兵器,任选。”

叶芾撇了撇嘴,看向一旁的余相顾,笑着道:“是吗,十八般武器他全会?”

“那是当然!那可是战神景阳王呀!”

叶芾笑着:“我倒真没见过景阳王打架。”

“怎么,余相想看本王动手?”

冷不丁,叶芾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回头看去真是君子昀。

“你们忙完了?”

“嗯,礼部和户部在余相的管理下,做得都挺好。”

叶芾笑了笑,那是自然,对方俨和金明,她还是有信心的。

“怎么,景阳王担心你的晋尚书出差错?”

“那倒不是。听说丞相来这里了,本王顺道过来。”君子昀走过来,“丞相要给本王送兵器?”

“既然王爷知晓了,那就挑选一个呗。”

“丞相喜欢什么样的?”

“都行啊,反正是你用。”

“剑吧,听说用剑会很招人喜欢。”

“听谁说的?”

“旁人。”

一旁的池鱼马上翻了个白眼。可不就是听说了丞相和林先生练剑的事情吗。

“那行,就打把剑吧。”

“好嘞!”晋序兴高采烈望着君子昀,“王爷,剑上你需要什么样的纹饰?”

“让余相顾画一个!”叶芾笑着,“他书房好多画儿可好看了!”

“咳咳!下官拙笔,不敢献丑。”

“怂!话说,给王爷打剑需不需要什么特殊仪式呀,比如祭剑什么的?”

古代不是流行剑灵剑气剑魄的吗?叶芾古灵精怪的想着。

一旁的晋序表示不明白。

叶芾拍了拍晋序肩膀,爽朗问道:“朋友,知道龙葵吗?”

晋序仍旧一脸懵逼。

倒是淡然的余相顾忍不住,笑出了声:“余相,别为难晋尚书了。”

“你知道?”

“龙葵祭剑,当年我是伤心欲绝的。”

终于,说出来了吧。

叶芾看着余相顾,狡黠的笑了笑,两人都一脸明了。

“你更喜欢景天还是飞蓬?”

“我更喜欢妹子紫萱。”

“话说,五毒兽挺溜!”

“道士也不错。”

一不留神,叶芾就和余相顾打开了话匣子。

一旁的晋序和君子昀被冷落了,看着二人对话,不明所以。

出了军器监,叶芾还在和余相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是开心。

君子昀看着二人,既插不上话,也没起身离开,就那样一道,听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话。

送叶芾到了相府,余相顾也下车来。

“多谢景阳王,下官离府上不远了,步行即可。”

“余府尹客气了。”

君子昀并没有离开,而是走下车同余相顾一同踱步前行。

“十年前,他就很器重你。”

余相顾想着,那个他应该是先皇。那时候自己已经稳定下来了,处理着许多事情,包括将这位尊贵的皇子送往关山郡。

“王爷,你应该知道,先皇器重下官,也是器重你。”

君子昀眼眸染了雾色,看不出情绪。

“往事,也只是往事了。”

“是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六殿下早已不在,只有如今的景阳王。”

“余府尹对本王很失望?”

“没有。余某只会觉得,先皇的苦心都白费了。如今的景阳王,不足以让下官失望。”

“是因为,连让你失望的本事都没有了?”

“王爷有的是本事,但却没有那份心思了。余某真不知道,王爷如今这样能做什么?”说着,余相顾神色严肃,看向君子昀,冷冷地道,“王爷,有能力保全她吗?禹国的暗涌,已经开始了。”

这话出口,余光示意着相府的位置。

他们走得不远,相府偌大的庄园还留有一角。

自己的心思不曾隐藏,余相顾知晓也是常情。

君子昀淡淡笑着:“余府尹以为,本王要怎样做才是最好的?”

“离她远点。”

“若是本王做不到呢?”

“那就是弱者。不能护她周全却要招惹她,就是弱者。”

余相顾说的话很有分量。

能够护叶芾周全的,要么是离她远点,要么,有绝对的权力。

“余府尹说的,本王记下了。”

“王爷谦虚了。”

“不谦虚,怎么能得到余府尹的认可。”

“下官可没说过,会认可王爷。”

“那就是,暂且给了本王机会吧。”

“余某只是想让王爷庇佑着,再安生几年,赚个知天命的岁数。”

余相顾说完,淡笑着,在池鱼的眼皮子底下,神色嚣张的走远了。

君子昀看着余相顾的背影,问着:“池鱼,本王看起来很弱吗?”

“他胡说!王爷只是暂时隐藏了锋芒!”

“可本王认为,即使不隐藏,也达不到他的要求呢。”

余相顾,谁都可以不了解他,但君子昀知晓。

他就是禹国的平衡所在。

六部与丞相之间,丞相与帝王之间,都有余相顾的影响。

“如果是余相顾开口,那禹京的局势,怕真的是要变了。”

六十一章:几几年(表白啦!)

找了个空挡,叶芾拜访了下孔舫虞,拿着余相顾早些年的资料册子翻了又翻。

随后驾着马车直奔余府。

到了余相顾的书房,叶芾站在余相顾身后,等到关好门就把他逼到门边,颇为神秘的问道:“余相顾,你几几年来的禹国?”

“嗯?”余相顾转身,眼里是平静无波,不动声色。

“你知道我的意思。”叶芾从袖中掏出一本札记甩到余相顾手上,“嘁,我可是收集了你很多疑证。”

余相顾拿起本子,一页一页翻开,是他平时的一些话,都被叶芾记录了下来。余相顾勾唇:“丞相可不要告诉我,这是你对我情深切切的表现?”

“得了吧,你仔细看看,这些内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禹国人该知道的?”叶芾撇了撇嘴,略带得意的解释,“禹国没有唐宋元明清,更没有王安石李白,没有庆历新政,也没有《永乐大典》,可你却都知道,这不得不让我刮目相看了呀,余府尹。”

“呵呵,丞相机敏过人,在下佩服。”

“少来这套,酸不拉叽的文人。”

“那我就暂且承认了吧。”

“这倒像点样子,对了,你真名叫什么?”

“余相顾。”

“你逗我吧?”

“非也,我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醒来也没有遇到什么亲故,所以用了本名。”

“还挺叼的,话说,你来了多久了?”

“二十年。”余相顾云淡风轻般吐出一个数字。

“我的天呐,前辈前辈!”叶芾把手放到了头上,鞠了一躬,“那你岂不是八九十年代来的?”

“不是,我是一二年来的。”

“那……”叶芾感到了一阵诡异。

“怎么了?”

“我也只比你迟了五六年,怎么会呢?这时间接不上呀!”

“五六年……二十年……”余相顾也陷入了沉思。

“好啦,这个问题以后再说,今天真的太开心了!”

“下官也是。”

叶芾做了个“嘁”的表情:“你怕是老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早了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都让他久久不能平静呢。他乡遇故知,何等幸运,又何其震惊。

二人包了一个酒楼雅间,畅快大饮,期间,叶芾一直絮絮叨叨,吐着自己一路艰辛的苦水。

余相顾附和着,也说些自己有趣的经历。

“当初我来这里的时候,禹国刚开设科举,我租了一身衣裳去赶考,得了个头筹,把赏钱拿去还了衣裳钱,哈哈。”

“不是我说你,这种传奇经历就该给自己立个传的!”叶芾给自己倒了杯酒,闷头灌下,啧啧两声。

“丞相说得对,改日我就去找个说书先生,让他给我写本小传记,就叫《一代传奇,京兆尹的步步高升之路》。”

“带我一个,我要叫《天命丞相,打乱一锅牛鬼蛇神》!”

“哈哈,丞相风趣幽默,算是见识了。”

“得了吧,在这里还叫丞相,叫老乡!”叶芾激动,一杯一杯的暖酒下肚。

余相顾笑了笑,替她夹了些下酒菜。

“叶芾,虽然你现在稳下来了,但是凶险颇多,你又是个女孩子,有没有想过辞官归隐什么的?”

“这个嘛,暂时没有考虑,但这次遇见你,就说明穿越这个事儿不是太稀有的,万一咱们能找到回去的法子呢?”

“我也是寻了二十年呐。”

“难怪你一直在这个位置不上不下的,搞潜伏呢!”

“啊呀,被丞相看出来了。”余相顾笑着饮了酒。

确实,若是没有地位金钱保障,以古代的信息交通,根本无法窥测外界,只有到了一定的地位,才能知晓更多的东西。

“余相顾,哪天不想干了就跟我说,我叶芾立刻收拾包袱跟你走。”

“怎么说的跟我要带你私奔似的,天涯海角~与君相随~”余相顾故意带了些娇羞,惹得叶芾一阵发笑。

月上中天,两人回来已是半宿了,天上悠悠下起了小雪。

余相顾送叶芾到家后就打道回府了。

叶芾下了轿子,在府门外的道上转悠:“扶狄,你先去休息吧,我溜达一会儿,醒醒酒气就进去。”

“相爷,你已经喝醉了……”

“我没醉。你知道吗,你家府尹,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呢,往后我们走了,也要带着你一起!”

“走?丞相和要去哪儿?”

“嘘——我不告诉你,这是个秘密。”

扶狄搀着叶芾,一阵风拂过,把人吹得五分清醒。

“嘿,你看前面有个人来了!”

扶狄望过去,真的是一个人,牵着白马,身上的披风裹挟着风雪,从容而来。

“景阳王。”扶狄出声,叶芾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斗笠下,青丝如瀑,白玉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暗夜之中,正朝她走过来。

“君子昀……你怎么来了?”

君子昀摆手,扶狄退下了,把叶芾交到了君子昀手中。

“诶,你怎么走了?”叶芾微醺着,脚步也虚浮飘忽。叶芾要去抓扶狄,东倒西歪,被君子昀一只手拦过,别到了怀中。

感觉有微热的呼吸喷在头上,叶芾皱眉,抬起头要抗议,就见到君子昀那深不可测又带着致命吸引的双眼。

“嗡——”的一声,某人的酒全醒了。

意识到自己被君子昀抱着,叶芾赶紧推开,手不自觉挠了挠头:“王爷这是刚回来?”

“嗯。刚听你说要与余相顾一同去哪儿?”

“咳咳,酒后胡言,王爷可莫放心上了去。”

“丞相和余府尹一同喝酒去了?”

君子昀从关山郡回来后心里就有什么在隐隐作祟。

见到叶芾更是闹得慌乱。

“我和余相顾喝酒就喝酒,违法乱纲了?”

“也是,丞相与余府尹关系匪浅,是本王看不懂猜不透的。”

叶芾虽纳闷儿君子昀突然的阴阳怪气,却也不甚在意,自嘲的笑笑:“听闻涑国风光秀美,四季如春,王爷就这样匆匆回朝了,合着大半夜的也不回府休息,就为来看个醉鬼胡闹。”

君子昀完全可以借口留在关山郡,谋划大事的呢。叶芾想着,笑了笑,权力之争,都太复杂了。

“涑国好山好水,本王却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

“你。”君子昀带着浅浅的笑,清冷的夜也不减他眉眼间的暖意,“你不知道,有你在的地方有多不一样。”

叶芾惊呆了,睁大了眼眸,君子昀是被涑国下了降头吗,可是听说了那边巫术盛行呢!

“王爷,这玩笑可有点大,回去看看大夫吧。”叶芾欲转身离开,被君子昀拉住。

君子昀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叶芾,细腻温和的眉眼,小巧的鼻,微抿的唇瓣,还有那周身的淡漠。

“是本王唐突了。”听到这里,叶芾松了口气,以为君子昀是要放弃了。却又听到下一句,听到君子昀认真的说着,“以后定要找个繁花似锦的地方,在天朗气清之时对丞相表明心意。”

表明心意。哪儿来的心意?我说君子昀你敢不敢认真点聊天!

“君子昀,你我之间……”

“我知道。”

“嗯?”叶芾疑问,他知道什么?

“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君子昀心心念念的,是此刻我眼中的你。”君子昀扳过叶芾的脑袋,放在自己眼前,强迫她盯着自己的眼睛,“你看到了吗?”

第一次,叶芾在看向一个人眼底的时候,慌乱不已,只因窥见了那人深藏眼底的心意。

相府门外的两个灯笼照着二人,照着那随风纷扬的雪。

“我想和你一辈子,饮日月,谈长生。”

“一辈子……”

六十二章:帝王之术

天道转晴,一轮暖阳升在空中。

言子臻气势汹汹,喘气把胡子都吹了起来,一路疾步,从太学来到了相府门口。

君况穿着厚厚的冬装,小胳膊小腿儿地在后面跟着跑。

“太傅!你等等我!”

君况看着言子臻一路疾行,生怕叶芾被找麻烦,想要通知陆祎已是来不及,就跟着跑了。

所幸,太学与相府距离不远,一刻钟的路程。

言子臻站在相府门口,眼皮低垂,斜着看了一眼。

相府建造之初就传说是京城最大的地基,当然,除了皇宫。

“也没个看门的……”言子臻站在原地嘀咕,索性进去。

相府很大,围绕一个巨大的荷花池为中心,分为四个大院。院中还有许多小院子,布置了许多亭台楼阁,皆建造精致,美轮美奂。

“伤风败俗!”

言子臻又瞅了瞅荷花池里的淤泥残荷,“过几个月来这儿赏荷应该不错。”

言子臻在这偌大的丞相府转了又转,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

同时,也没有找到叶芾所在。

敢情,这相府自带迷宫特性,专迷外人。

言子臻又转回了荷花池口,这时君况也从大门进来了。

“老师,你在等我呀。”

“嗯!”言子臻憋了气,手里更是捏紧了那卷书。

“老师,跟我走吧,我知道丞相在哪儿。”

“带路。”

于是,在小萝卜头君况的带领下,言老夫子终于到了东院,叶芾的书房。

只见叶芾正在院中的大黄角树下坐着,暖暖的冬阳照下来,一本书盖着脸,好不惬意。

“武陵!”

“谁呀……”叶芾懒懒的声音从书页下传出,瓮声瓮气的。

“武陵,我老师找你。”

“啊!”叶芾一听有人找,连忙打了个激灵,书也惊掉在地上。

“哼!”言子臻哼哼一声表示存在感。

“喔,言夫子呀。”叶芾耷拉了脑袋,眼皮又要坠下去合上。

“你这小子,什么态度!”

“言夫子能有什么事找我,我这小子可没有逃课嘞!”

“站起来!”

“是!”叶芾立马精神抖擞从藤椅上站起来,手在脑袋上行了个军礼,“报告长官,有何贵干!”

“咳咳。”言子臻被叶芾突然的动作惊讶到。

“嘻嘻。”叶芾放松,笑了笑,“来人!”

一丫鬟从门那里走出来,行了个礼。

“去准备上好的龙井,再给昊宁王准备些糕点。”

“是。”

侍女退下,不一会儿几个仆人端来了茶水糕点,摆放凳子。

“坐。”叶芾没有客气,随意招呼了言子臻。

君况看到有糕点,兴冲冲捧着一盘,朝着陆祎的屋子去了。

言子臻坐下,顺了顺胡子。

两人一时无话,叶芾也不询问。

“咳!”言子臻强行打破寂静,把手里捏得皱巴巴的书卷递到石桌上给叶芾。

叶芾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拿起书来看。

“这不是昊宁王的功课吗?言夫子不会要我帮你批改吧?”不应该呀。叶芾在心中暗暗笑了笑。

“况儿最近课业突飞猛进,在一些艰深问题的思考上也有很大进步,老夫还欣慰了许久,以为教导有方了。”

“不就是言夫子你教导有方?他还能是天生的呀?”

“老夫今日看他课业,阐述精辟,怕他被宫人带坏作假,于是闭卷抽问,况儿竟然说得头头是道,可见其是理解了我所说的问题。”

“这不是好事吗?”叶芾微微笑着,呷了手中的茶。树间零落地漏出些阳光,叶芾眯了眯眼。

“老夫细问之下,得知他昨日的功课是在相府完成的,这两月也常在相府与陆祎一同学习。”

“喔。”叶芾迷茫地看着一脸愤慨的言子臻,“我可没替他作弊……陆祎,那小子有可能!”

“你给况儿的讲功课,老夫没有异议。”言子臻握拳放在石桌上,“可是!”

“可是……啥?”

“这几个问题,你这小子是怎么想到的?”

叶芾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

“夫子的第一个问题中,是想询问昊宁王对涑国涑国巫术盛行的看法。”

“正是。”

“嗯,小孩子想想丰富,对于鬼神之说,稍稍加以引导,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思路。”

“老夫觉得你小子的讲述很有趣。”

“小子觉得,言夫子的问题也很有趣。”

叶芾放下书,对着言子臻淡然微笑。

“你小子,不往好的引导,偏生跟他讲什么万物有灵。温榭老头儿传授你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学哪儿去了?”

“呵呵。”叶芾笑了笑,在她来这个世界之前,也不这样迷信神佛,但现在,她觉得有些学问很有意思。

叶芾眯着眼,双眸透着慵懒,又泄露丝丝精明:“太乙、六壬、奇门。君况的课业中每每隐含此类学术,怕不是巧合吧。言父子既要他学习这秘术,又不清晰明了的给他讲,就不怕他学歪了?”

“你这小子!”言子臻心气起伏,看着淡然的叶芾,心中渐起波澜。

“我这小子会替你保密的喔。”

“老夫怕什么!就怕这惊天学术无人可传!”

“这倒也是,细数几国,懂这些的人很多,但凡读书之人,四书五经中的‘易学’都要念上几年,可得以大成的人,怕是不多呢。言老夫子,你真棒!”叶芾给了个夸张的赞赏眼神。

“哼!”言子臻虽说面上悦,心里却欣慰不已,“老夫我没想到,懂我的人却是温老头儿的学生,造化呀。”

“非也。言夫子你也知晓,我师父大概从不涉及此类学说,我都是偷偷看书学来的,略懂皮毛。”

“少得意。”

叶芾懂得岂止是皮毛,即使这门学问不被作为显学发展,却在历史的积累中愈发成熟完善,到了叶芾生活时,早已作为一门高深学问,亟待传承。

而叶芾的外祖父,就是个中好手。叶芾从小耳濡目染有了兴趣,便在外祖父身边研习学问了。

叶芾能对历史的融会贯通,也靠的是大量的知识积累罢。

惊蛰先前觉得叶芾慢慢在恢复记忆,实际上是叶芾通过熟读各类史书,加上对朝政的参谋,才能应付各种政事。

“小子,可会占星推演?”

“这个……我还真没研究。”

“你!”

“诶,知道太多折寿嘞,小子我想活久点。”

“歪理。”

叶芾不会推演还有另一个原因。命不由天,亦不由人。

提前知晓命数,徒增烦恼罢。

“所以,我想,我明白言夫子选中昊宁王的原因了。”

言子臻闻言,深深看了一眼叶芾。

直到陆祎带着嘴边一圈糕点渣的君况出来,看到着异常和谐的一幕:两人就像七老八十一样,坐在黄角树下晒着太阳。

“看吧,我就说武陵不会有事。”

“嗯……”

因为君况的课业,叶芾和言子臻暂且成了“至交”,君况的课业本儿成了两人交流的媒介。

“况儿,本子借老师抄抄好吗?”

“不嘛,这是武陵给我写的!”

“什么!那小子帮你做的作业?”

“不是啦不是啦!”君况连忙摆手,“武陵给我讲了小故事后,然后还教了我写字。”

“什么字为师没教你,要那小子教?”

“真的没有教喔。”

小君况把本子翻过来,指了指上面的几个字。

而言子臻却迅速看完了全部,赶紧到自己桌案记录下来与前几日的连贯在一起。

“这小子,前几日是堪舆之法,这两日又在纵横术上,到底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只能说,这小子藏的深。

“老师,我这里还有一段武陵的亲笔喔。”君况扬了扬手中的小本儿,引得某夫子两眼放光。

六十三章:凭什么?

除夕夜,忙到最后的丞相大人也终于收工了,从政事寮出来,走在清冷的大街上。

车夫让叶芾赶回家过年去了,步行回府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儿。

“啦啦啦……”叶芾看着街上疏落的几个行人,哼着不成调的曲儿,迎面就遇到君子昀。

这不是巧合了,自上次晚上的对话后,叶芾常在路上与某人“偶遇”。

“王爷,本相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说起上次,君子昀有些哭笑不得,好好的告白,让叶芾一个喷嚏打没了,最后叶芾仓皇进了府。

那一夜的风雪,回忆起来仍有些冷呢。

“丞相说的很明白,可丞相为何要躲着本王呢?”

“哼!”叶芾冷哼了一声,想到惊蛰跟她合计的事情,怒从中来,“与你何干?”

“丞相是不信本王?”

叶芾冷冷笑了:“凭什么?本相凭什么要相信,一国王爷会对我这个男人一往情深?”

君子昀面上无色,叶芾却咄咄逼人。

“王爷是觉得好玩儿吗?”

“丞相怎会如此想?”

“贵族之间,狎戏户奴的多了去了,好男风的也有,不排除王爷真有这个爱好。”叶芾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真是荣幸,王爷能看上本相这张脸。”

“丞相……”

“别叫我!”叶芾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厌恶。

本来,一开始对君子昀是有好感的,甚至对他的表白有些惊讶,还很慌乱。

不知所措的叶芾跟惊蛰和盘托出。但惊蛰却说,景阳王在关山郡有一名传说中的未婚妻,在十年前,也曾传出有与邻国订过国亲。

叶芾像是醒悟一般。

呵呵,君子昀如今对她表白心意,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也是,两人政见上一向不和又各自为营。

“丞相,本王没有别的意思,你别乱想。”

“喔,不要乱想,那要如何想?王爷是觉得本相该感激涕零吗?”

君子昀看着叶芾突然变了的脸色,仍旧平静的看着她,淡淡问道:“丞相是否觉得本王的心意对你而言很恶心?”

“是!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也不想被你利用!”

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叶芾抱着突然疼痛的头。

叶芾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精神一般,说出一些伤人又伤己的话。

“君子昀,你滚啊!”

越靠近这个人,就感觉越发痛苦。

叶芾抱着头,一阵一阵钻顶地疼。

两人身边是白皑皑的雪,空气中透着淡淡的香。

君子昀似乎是意识到了,退开了两步。

叶芾才稍微缓过劲儿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显然是缓解了疼痛。

叶芾惨白着脸笑了笑:“你对我做了什么?”

“本王什么也不知道。”

“呵,那我为何会突然头痛。这几天也隐隐烦躁不安?这就是你的目的吧,让我痛苦。可惜呀,你算错了,本相没有龙阳之好,没有喜欢上你这个男人。”

君子昀看着,淡淡笑了笑:“丞相要怎样才肯相信本王是真心实意的?”

“怎样我都不信,除非有一天,你不是景阳王,我也不是丞相了。当然,我不做丞相很容易,随便一个罪名,就能把我从这个战战兢兢苦心经营的位置上拉下去,说不定就是这个龙阳之好,也能让言官整我一顿,让青史都对我余某不耻下笔!”

混混沌沌的,叶芾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最后还笑了笑,“景阳王呢,能放下你的身份吗?敢吗?”

古人视名誉为生命,那君子昀呢?

尽管脑子不清楚,但潜意识里,叶芾也想听听君子昀的答案。

但,并没有。

君子昀只是淡然的道了句:“今日这样冷,你该多穿点的。”

“凑!”叶芾心中微恼,脱了外袍扔到路旁,冷声说着,“谢谢王爷提醒!”

“……”君子昀无可奈何,看着叶芾怒气冲冲走了。

君子昀从地上拾起尚有余温的朱紫色官服来,细心将尘土擦拭了去,搭在手臂上,保持着叶芾看不见的距离跟在后头。

忽然感受到前方多了个人的气息,君子昀提了速跟上去,就看到叶芾瑟缩着身子,笑着接过余相顾的衣服。

两人有说有笑,一同进了府去。

关系已经好到除夕夜都一起过了吗?

君子昀回了王府,言子臻来了他府上。

“你小子,去哪儿了,一身寒意。”言子臻板着脸,吩咐一旁的妖娆,“娆丫头,快去厨房熬些姜汤来。”

妖娆看着君子昀手中的衣服,掩着帕子笑了笑,径自去了厨房。

“劳老师操心了。”君子昀坐在一旁,丫鬟端了热茶来。

“你手里拿的是啥?”

“捡的。”

“十年不见,你性子变了不少。”言子臻一脸回首往事的样子,“你十四五岁那会儿,别提有多臭屁了,横得跟什么似的。”

君子昀差点呛了茶,还是任着言子臻在哪儿絮叨。

“你说你那会儿,要有现在一半的沉着,也不至于贬去那关山蛮荒之地,受尽苦楚。别人都只当关山郡是你的成全和造化,可那些九死一生的时刻,怕是老头子我,也难以想象全的。”

“老师,我不后悔。”

“你呀!”言子臻恨铁不成钢似的,最后笑了笑,“说起来,你的性子,跟温榭那学生还挺像,固执的时候能倔死个人,还有现在这不爱搭理人的性子!”

君子昀微微咳嗽:“老师什么时候对余丞相有了解的?”

“嗯……前段时间上门找了他理论,顺便讨论了会儿神鬼之说。”

“她还懂这个?”

“不仅懂,学识还不在我之下,怕是温老头也不知‘他’的深浅。”

“老爷子,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没准儿是丞相误打误撞答对了你的问题呢。”妖娆端了姜汤和点心进来,在一旁笑着回复。

“这样的学问,须得少时启蒙,中岁厚积,老年方可大成。像‘余武陵’那样精通此间学问,思想汪洋肆意,驰骋捭阖,就是比之于你家主子,也不弱半点呀。”言子臻顿了顿,又加了句,“这还仅仅是两个月的交流,老夫就有这种感受。”随即,言子臻给了君子昀一个“你弱爆了”的眼神。

“……”君子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对了,前阵子我在街上听那说书先生讲段子,说你小子常常送‘余武陵’书呀点心的。”言子臻一脸八卦,“你小子是不是想知己知彼呀?”

妖娆在一旁隐忍着笑。

“快去把那小子喜欢看的书拿给我瞅瞅。”

君子昀起身,给言子臻找了许多书出来,堆了一大摞。

《图腾溯源》、《姓氏大全》、《治水的传说》……

“这都是些什么鬼?”

好的吧,口头禅都学到了。看到他这老师是真的被“余武陵”征服了。

君子昀摇摇头,笑着说:“这些书确实是她爱看的。”言语中的维护与宠溺显而易见。

即使被叶芾那样狠狠拒绝,君子昀也没有改变想法。

她不能接受自己,他能理解。

“这小子,口味怎么这么奇怪?”

“老爷子这么推崇的丞相,不会就喜欢看些闲书吧。”妖娆敛了敛耳边的发丝。她一直不喜欢那位丞相,从不遮掩。

“去去去,能通晓《缙云大史》的人,会是假把式吗?”

“那倒也是。”

毕竟,《缙云大史》是前朝几位老学究编纂的,当时的言子臻和温榭,还只是翰林院里打杂的呢。

“也罢,年后举办的缙云会,老夫会让人试出她的深浅来。”

君子昀听着言子臻的语气,知晓他是多年未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心中的一腔热血又渐渐沸腾了。

“老师尽管放心,学生会替你安排好的。”

“老爷子,晚点时候禹江边上要放烟火,隔王府不远嘞,去看看吗?”

言子臻皱了皱眉:“那是你们年轻人的热闹,我一个老头子掺合什么。”

君子昀笑了笑,算起来,许久未见这禹京的除夕夜了。

六十四:郁魅香的发作

吃过饭后,妖娆留了下来,有些疑虑的看着君子昀,心里隐隐不安,还是开了口。

“王爷,妖娆闻到了一阵异香。”

君子昀淡淡道:“是郁魅香。”

“什么,王爷什么时候中的毒?”

“在涑国吧,当时还以为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妖娆紧张地捞起了君子昀的手枕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把着脉。

轻微撇了撇嘴:“不深,有些发作的迹象了。”

“发作会怎样?”

“不是你死,就是她亡。”

“什么意思?”

“郁魅香作为保证涑国皇室帝后忠诚的药物,会让帝后只恩爱于对方,绝不允许有其他人的插足。如果有,中毒之人就会精神错乱,受尽折磨。除了中毒之人会有影响,被爱上的那个人,也会受到牵连。”

越是以爱为名的契约,就越发深恶狠毒。为了帝后的忠诚,就要牺牲掉其余人的感情,甚至不惜残害无辜。

这样的忠诚,还真是让人有些怀疑了。

君子昀想到今天叶芾的异常,一向温和的人突然变得暴躁狂乱。

“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别人或许没有,但我妖娆嘛……”

“三天时间,给本王解药。”

“王爷,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你是妖娆嘛。”池鱼走进来,学着妖娆那口气,拽得上天。

“哼!”妖娆几下轻功闪回自己屋中,又迅速回到君子昀书房里,抛过来一个锦囊。

“早些年在涑国皇宫时治过一个人,意外接触到了郁魅香,采用相生相克的药物炮制了一份儿,应该能克制它的药性,暂时抑制毒性散发。”

“你什么时候跟涑国有交集了?”

“走南闯北,遇到了怎么了?”妖娆抓起桌上的干果剥壳下咽,“那时候还偷偷瞅了下凝香公主,当时约莫十二三岁,挺水灵的一姑娘,嫁给王爷也不会太亏。”

“主子又不是非娶她不可!”

“郁魅香的毒性不可能完全根除。”妖娆面色清冷,说得斩钉截铁。

君子昀闻言,沉思了许久。

果然如余相顾所言了吗?自己,护不了她周全。

“那本王大约剩多少时间?”

“到凝香成年。”

“成年……那就是,只有一年不到了。”

王府的除夕夜就这样的一家子在一起凑合,而在叶芾那边,就显得热闹很多。

余相顾家中的仆役可以说是举家搬迁来了,惊蛰早已对叶芾这样的做法司空见惯,麻利地去厨房吩咐食膳。

叶芾领着两个仆役,挨个给众人发新衣,到余相顾这里,叶芾还特意将衣服展开给众人看:“我跟你们大人说他适合这种粉嫩的颜色,他偏不信!”叶芾把衣服在一旁笑着的余相顾身上比划,“你们说,是不是耐看?”

“是!”众人笑着,对这样欢脱的相爷和京兆尹完全没有抵抗力。

之后,余相顾和叶芾更是窜到了厨房给大家做了几道菜。

众人受宠若惊之余,对两位大人的友好关系有了更深的了解。

比如:丞相知道余府尹家乡的风俗,余府尹懂得丞相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语言。

饭后,两个府上的人被允许去城西点灯和看烟花。

叶芾逼着余相顾穿了那件粉粉青青的衣裳。

“多好看呀,你不要遮住脸嘛。”

余相顾以往的衣衫都给人老气沉沉的感觉,乍然换上浅淡的颜色,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配上那周身沉着的气质,妥妥的一清雅卓绝公子。

“好啦,真的没人看你的。”叶芾轻笑,一路哄着余相顾来到了溱湖边上。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一处岸边的平地上点了灯,有的放进河中,有的放飞在天上。

叶芾二人也点了一只,看着它渐渐远离地面,与众多星星点点汇到了一起。

江边有许多人在喝茶观景,一排排的明黄灯笼高高挂起,映得江面波光粼粼。

有游船载着满船的火树银花和歌舞声乐缓缓而过,江中余音袅袅又欢声一片,叫人艳羡。

“余相顾,你来这里这么久,喜欢禹国吗?”

“你这样问,是喜欢上这里了吧,也是,这里有好吃的,好玩儿的,现在又有我这样给力的老乡,能不让人喜欢吗?”

“对呀,我最喜欢你了!”叶芾扬起一抹笑来,余相顾一直以来的帮助,还有他的身份,真的很令她欣喜。

“王爷,你也在呀。”

忽然,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叶芾和余相顾齐齐看去,一片昏暗中,是晋序和君子昀。

余相顾拉着叶芾走上岸去。

“王爷、晋尚书。”余相顾打了招呼。

一旁迷糊的晋序朝叶芾问了好。

“啊呀,走,我们去那边看烟花吧,那种‘砰’地一声炸在头顶的感觉,好怀念呀!”叶芾任性的拉着余相顾走。

余相顾抱歉地笑了笑,跟上了叶芾的步子,一路护着。

“这可不像他二人呀,越来越黏糊,咦!”晋序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回头看到君子昀一脸冷意,目光紧紧追随着某处。

晋序瑟缩着,去找正常的老百姓们玩耍了。

快到子时,叶芾紧张兮兮扯着余相顾的衣袖:“阵仗真够大的。”

“嗯,每年皆是如此。”

“诶!听说了吗?新来的一位将军在纸醉阁将艳姑娘劫走了呢!”

“啊哈?什么情况?”一众人听到,都有摩拳擦掌要去救人的了,幸好被旁人拉住。

“你瞎掺和什么?听说那位将军乃是艳姑娘旧识呢!”

“哟,将军配美人,一段佳话呢!”

“可不是嘛,艳姑娘那是又惊又喜的。”

“唉,艳姑娘真漂亮。”

叶芾闻言,皱了皱眉:“你知道朝中有新将军?”

“应该是景阳王的副将覃清将军,现在掌管京城城门守卫工作。”

“喔。”

叶芾余光瞥到君子昀,有些心虚的扯了扯余相顾衣袖:“我今天好像又闯祸了。”

“怎么了?打家劫舍还是强抢妇女了?”

“不是啦。我……”叶芾咬了咬牙,心一横,全招了,“我好像臭骂了君子昀一顿!”

“哈哈哈哈哈哈,是我老乡风范!”

“你还笑得出来,等他反应过来,我会被诛九族的吧!”

“不会。别忘了,他是君子昀,也是需要你做对手制衡皇权的景阳王。”

“唉,可他说喜欢我,你信吗?”

“信。干嘛不信。”

“……”叶芾愣了愣。

“你呀,不会是不婚主义者吧?”余相顾斜着眼问道。

“那倒不是。就是有些不敢相信。”

“叶芾,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帮不了你。”

“喔。”

“但你有什么异常的状况,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放心。”

“嗯。”叶芾笑了笑,心里欣慰。

除夕夜也算是举国欢庆,不仅是叶芾等人,宫里的一些人也在专门的楼台上观看,阔气的皇族更是包了一艘大游船,在中央区域,看着众百姓。

叶芾抬眼,就能见到穿上灯火辉映中的君毅,以及他身旁的君子昀。

皇族出现在皇宫之外,这种行为名曰:与民同乐。

“砰”地一声,烟火绽裂,火花四下流散,便有无数的烟火又升到空中,声势磅礴,染了半边天的五光十色。叶芾也被这盛景吸引了去。

就像叶芾说的那样,烟火在头顶上炸开,整个人跟沐浴在斑斓中一样,周身都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六十五章:过年了

子时钟声响起,炮火声更甚。

君毅在火光乍现那刹那,看到了一脸欣喜的叶芾。

“六弟你看,那不是余丞相吗,她旁边那位,是余相顾吧。”

“是的。”

“丞相这样子开怀,朕是第一次见呐!”

“臣弟亦是。”

“听闻前段时间你与余相发生了些矛盾,可有解除?”

“皇兄,余相性情,臣弟是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了。”

“你二人为朕左膀右臂,怎可伤了和气去,你去将余相请上来,一同相处相处。”

“这……”君子昀游移不定,但转眼见到叶芾跟余相顾言笑晏晏,要一同离开时,步子就自动迈了出去。

顷刻之间,君子昀已到了叶芾二人面前。

“丞相,皇兄有请。”

“大过年的,找我干嘛?尬聊?”叶芾被人打搅的不悦,语气不善。

余相顾笑了笑,凑近叶芾耳旁轻声说道:“你我之间可以不顾及这些君臣礼节,可这始终是在古代,别太任性了。”

叶芾突然惊醒,忽而自嘲:“我怕是被这绚烂的烟花迷了心智去,竟一没规没矩起来。”

又看向君子昀,“王爷恕罪,本相这就跟你同去见皇上。”

临走前,叶芾嘱咐余相顾:“你领着他们先回去吧,惊蛰会送我的。”

“嗯。”余相顾走了,叶芾才又朝看台走去。

“本王竟不知你与余府尹关系如此之好了。”

“本相也是才知道,余府尹是我一远房亲戚。无亲无故的,突然有了个亲人,就喜过了头。”

君子昀看着叶芾淡笑的脸,察觉不出什么端倪。

“王爷是在怀疑我话中的虚实?”

“不是。丞相看本王像不像你的远房亲戚?”

叶芾抬头,要不是看君子昀一脸正经,她就笑喷了,好在控制住了,只是微微咧嘴一笑。

“景阳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逗呀。”

“能引丞相大人一笑,是本王之福分。”

“君子昀,认真的,你别这样情深款款的,我压力很大。”想了想余相顾说的,叶芾觉得有道理。

没有那种莫名的压迫感后,叶芾身心舒畅,面对君子昀也不会烦躁易怒,反而是心平气和,甚至开怀的心思在相处。

“丞相有什么压力?”

“……”叶芾心想,这人不知道他在禹国上上下下影响力有多大吗,多少闺女姑娘等着嫁给他吗?

不说三千佳丽,身为一个王爷,往后三妻四妾必定会有的,一大家子的事情必定是杂之又杂的,加上他要打仗抚边,斗皇帝,防奸臣……

想到这里,叶芾深深看了君子昀一眼,满含同情。

“王爷一时情迷于,咳!我,本相理解,会替你保密的。”叶芾保证似的点了点头,浑然忘了自己今天是怎样大骂某王爷的。

君子昀笑了笑,看着叶芾一如往常,温和无害的模样,想着妖娆那药也算是有用。

“这个……我怎么上船……”叶芾站在桥上,目测了一下十丈开外的皇家大游船。

“是本王欠考虑了,忘了丞相不会武。”

叶芾听着某王云淡风轻的说着她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气得在心里想吃人。但还是面上笑嘻嘻表示无奈。

“要不我改天再进宫给陛下请安恭贺好了?”

“不用那么麻烦。”

君子昀话音刚落,就把叶芾带在了怀中,一跃而起朝着游船掠去。

叶芾薄薄的脸皮感受着那冷且水润的江风……君子昀鬓边的几缕发丝缠了过来扫在叶芾脸上。

痒痒的。

叶芾落地,手里正拉着君子昀的头发稔着。

“丞相,可要手下留情。”

“啊?”叶芾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

“呵呵……不好意思。”

到了君毅面前,叶芾俯首拜了拜。

“皇上新年大吉。”管他俗气不俗气,叶芾暂时就想到这么一个词。

君毅笑着,赐了座。

“前段时间还有人传爱卿与六弟不合的消息,今日看去,你俩还挺和气的呀。”

“皇上过虑了,臣前段时间对王爷有些误会,故冲动莽撞了去。幸而王爷大人有大量,臣得以弥补过失。”

“喔?到底是什么误会,让爱卿也沉不住性子了?”

这个嘛,叶芾想着君毅在提那个闹得沸沸扬扬溱湖之会,随意诌了个理由道:“嗯……臣家中有一爱犬,路过王爷车马时绊着了,我爱犬心切,就急冲冲去找了王爷理论。后来有知情人告诉我,爱犬是自己摔倒的……”

叶芾瞎编,君毅也笑着瞎听。

君子昀打心底里服气,叶芾能够在君毅面前也敷衍了事的编故事。

“哈哈,爱卿性情中人,皇弟也是颇为无奈吧。”

“丞相至情至性,臣弟能与之结交,是我之幸。”君子昀淡笑着,视线转到了叶芾身上。

“哈哈,能得到六弟如此评价,爱卿真不是寻常人呀。”

“皇上过誉。”

君毅似乎是很享受叶芾二人在场的簇拥感,看着底下的万民欢呼,太平盛世,好似建功立业般高兴。

巧了,君毅缺的就是军功。

有些时候叶芾不免在想,君毅在朝堂上听着君子昀一次又一次大胜捷报,其实在心里是很扎心很卧槽的吧。

羡慕与嫉妒,面目全非的皇帝呀。

除夕夜,睡不睡觉也无关紧要了。

欢乐持续到三更天,众人才渐渐散去。

惊蛰却不知所踪,叶芾寻了半晌无果,撇了撇嘴。

君子昀看着高台上只剩下疏疏落落的几人,叶芾瘦削单薄的身影还在上头站着。

“丞相,不介意的话,本王送你吧。”

还没等叶芾应声,君子昀就走在前面开路了。

其实,撇开君子昀复杂的身份,他倒是个不错的人。

当叶芾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立马清醒七分。

“丞相困了?”君子昀看着叶芾摇脑袋,以为是犯困了。

“不是,我就在想,王爷为何会看上我这样的人。”要身材没身材,要才华没才华,胆小如鼠又跟小白脸似的,身份还阴阳莫测。

叶芾对待自己是挺狠的,剖析起来也完全不留情面。

认真的说,君子昀凭毛喜欢她叶芾?

除却丞相的身份她还会什么?

文不成武不就,性子还怂。就是京城那几个世家姑娘,叶芾就觉得好得很。

“呵呵。”君子昀看着叶芾有些纠结的眉眼,喉中发出低沉的笑声。

叶芾不满的嘟起嘴问道:“你笑什么?”

“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喜欢上了你。”明明是对手,明明很复杂,他君子昀,向来不喜欢勾心斗角的物事。

“人类真是复杂。”敞开了说话,叶芾显得很轻松,一路上跟君子昀有说有笑,那些个关山郡的趣事,朝廷的糗闻,成了二人的笑谈,偶有正经讨论朝政,也不会有太大分歧,毕竟看待问题的角度差不多,出发点也差不多。

到了相府门口,君子昀却不离开:“本王还从未跟人一起守过岁,这么晚了回王府太奔波劳碌,丞相能否收留本王一晚呢?”

叶芾挑眉,笑了笑:“王爷,你越发得寸进尺了。”还是开了门,两人一同进到大堂。

仆人大多没休息,聚在一堂谈笑有加。

“你们可别拘束哟,王爷能在战场上穿着战袍打架,也能跟你们光着膀子在这儿聊天!”

叶芾和君子昀二人加入,起先还因为有君子昀这么一尊大神的存在而显得有些尴尬,

但被叶芾那么插科打诨的开着玩笑,君子昀也很快融入到大家的话题。

相府的下人不多,对叶芾都很尊敬。

知道自家相爷变得和善了,一个二个也放开了玩儿,一片和乐。

君子昀看着跟众人笑成一片,烛光中眉眼弯弯的叶芾,心中微暖,这样的你,叫我如何不喜欢呢?

六十六章:财神爷到了

大过年的,陆祎回了落山郡陪家人,方君实也被方俨接了回去,君况有偌大的皇宫住。

只剩下叶芾和惊蛰二人,在空荡荡的相府里守着风雪。

初一在门口放了半晌的炮仗,一上午都听不见人说话的某芾,笑着给众人派发了红包。

初二闲着了……

大年初三,突然来了一位稀罕的人:言子臻。

言子臻刚落轿,就吩咐轿夫:“你们在里面坐着歇息,一会儿就把轿子抬回去吧。”

小厮一脸懵逼:“老爷您呢?”

“我当然是留在这里呀,放心吧,丞相这小子缺不了我吃喝。”

于是,言子臻抱着自己的衣裳行礼,在相府住下了。

余武陵在京城无亲无故,也就没有走访。

官员一直休假到正月十五才上朝,偶有人给叶芾走访送礼,一律收到了库房,回访个刺帖去。

余相顾很忙似的,几天也不见个人影,倒是君子昀和言子臻师徒二人,三天两头在相府晃悠。

一日,君子昀出现在叶芾书房外,身后跟着言子臻。

“言夫子?”

“咳咳,子昀说想来你书房坐坐,非要拉着我。”

“喔。”

“你这小子,尽是敷衍态度,讨打!”

最后,叶芾的书房算是被言子臻攻占了。

君子昀站在一旁,笑着看自己老师对着书架踱步来踱步去,小心翼翼又难掩激动的样子。

“难道你没告诉他,我这里的大部分书都是你送的?”

“本王说了呀,老师不信,偏要来看看才罢休。”

“算了,任他去。”叶芾笑了笑,随即恢复平静,无波无澜。

“武陵,似乎又清瘦了。”

叶芾抬眼,就看到君子昀的眼睛,仿若一汪清潭,能将人诱去一般。

心中懒懒的搔起痒来:“知道了就快给本相倒腾吃得来。”

“谨遵丞相口谕。”

正月十二,君子昀大清早就来到了相府,沏了杯茶坐到日上三竿,叶芾斜斜睨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某人,撇了撇嘴:“我说王爷,你皇家没人需要招待走访的吗?”

“嗯,还真没有。”君子昀一身银色锦袍勾勒出颀长身形,凤目熠熠生辉,周身气质矜贵淡然,与凛冽的冬雪天浑然一气,光是坐在一处,都是绝美的风景。

叶芾忽然想起来年前君毅曾给过她一个名单,暗戳戳从书房里翻出来,撮了口茶,津津有味的看着。

君子昀嘴角勾起:“丞相看什么这么起劲儿呢?”

“文家的小姐,李家的姑娘,你喜欢哪个?”

“什么?”

叶芾扬了扬手中的册子,笑得如花:“陛下让我和方俨替你物色亲事呢!”

君子昀面色一沉:“丞相莫不是不懂本王心意?”

“懂又怎样?你还真能把我娶了不成?我可是个男人。”叶芾淡笑,不甚在意的样子。

君子昀却是在心中陡然一震:娶了吗?

“嗯……左悠然,这姑娘好像很欢脱,兵部侍郎的女儿。唉,不行,万一你俩以后打起来,啧啧啧。

我觉得文如松的女儿就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禹京第一美人呢,听说还会点儿武,是不是很对你胃口?”叶芾自言自语着,没得到身边人的回应,扭头看去,君子昀已皱起了俊秀的眉。

“丞相这是铁了心要推开本王?”

“不否认。”叶芾不喜欢儿女情长,也不需要。君子昀不是个被拒绝就发疯的人,所以无所谓说不说真话,也不用太顾及,“我听闻皇室中人婚姻大多身不由己,王爷能够自由挑选,已是幸运了吧。”

“那你呢?”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叶芾在心底作了答案,面上笑了笑,不语。

君子昀努力压下心中起伏,起身往外走去:“既然丞相不愿,本王日后也不会再多打扰。”

“王爷慢走。”

就这样看着那人徐徐远去,叶芾竟有些发困,忍不住眯起眼来,一滴晶莹从眼角滑落,叶芾不经意的一怔。

再睁开时,已无人影。

回首望了望书房的拿盆绿草:“锦辎,怕是不会回来了呢。”真想念一起吹牛谈天的日子。

惊蛰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轻声禀告道:“大人,庄大小姐来访。”

“庄,大小姐,这别扭的称呼。是谁呀?”

人带进来了,叶芾看过去,但见那女子眉目间淡雅精致,笑容昳丽,眉尾一点朱砂痣分外勾人。一身暗紫色衣裳,婷婷而来,发饰简易大方,一支紫玉簪插着,妆容浅淡,不俗不艳,

好一个精明的妹子。

叶芾起身,庄晓瑜行了礼:“民女参见丞相。”

“免礼免礼免礼。”

惊蛰说了,凡是新春来拜访的人,她都得连说三遍“免礼”,否则对方不会起来的。

叶芾在心中笑了笑,将人就坐。

庄晓瑜也打量了面前的丞相:朝廷规制的一品大员素色云墨圆领常服,低调而精致的绣工纹饰,叶芾举手投足,音容笑貌之间都透着淡雅奢华来。

一支铜簪插在修束仔细的发髻里,白皙的脸上是平易近人的浅笑。

即使不知道她身份,也该看得出这不一般的气质。

“素闻丞相惊才绝艳,天人之姿,今日得见方知丞相真人比传闻中的更胜一筹。”

“庄姑娘来,不是为了单纯夸本相的吧?”

“民女此来,是想请丞相赏脸到家中吃个饭。”

“吃个饭?”

叶芾有些疑惑,这京城里人钱多的没处用了吗,干嘛无缘无故请她吃饭。

这时惊蛰上前解释。

庄晓瑜是禹京首富家的女儿,如今是庄家接班人,掌握着家中的生意。

女商人,真是新鲜。

“她请我去想作甚?”

“属下也不知道。”

“那就去吧,看看首富家是啥样。”

庄晓瑜面上一喜,又隐隐还有话说:“丞相,能否邀余府尹同去?”

“这是什么缘故,你去请他呀。”

“民女……”庄晓瑜支支吾吾,竟含羞带怯起来。

叶芾惊呆了!这可以去演川剧了吧,前一刻还是很正经的商人本色,下一刻就成了娇滴滴小女儿。

“好好好,本相去余府叫他。”

六十七章:种族不同,怎能恋爱

出了相府,叶芾看着庄晓瑜也没带个轿子啥的,就要邀请她同乘。

“民女不敢。”庄晓瑜退后一步。

“喔,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那本相单独给你准备马车。”

“不不不。”庄晓瑜还想解释,面上有些窘迫。

“嗯?”

惊蛰走上前来小声说着:“相爷,禹国有规定,商人有‘三禁’。”

“哪三禁?”

“不得衣丝、不得乘车、不得为官。”

叶芾闻言皱了皱眉。

知晓古代重农抑商狠,真的亲身经历了,才知如此给人难堪。

“今日庄小姐算作我的朋友,无须顾忌,上车吧。”

庄晓瑜遵命,一路无话。

几人坐着马车,很快就到了余府。

叶芾下了车,小厮急急忙忙去通报。

余相顾很快从门里走出来,看着叶芾身上两层单薄,脸色沉了沉:“这般冷的天你也不多穿点?”

“这不来你这儿活络活络筋骨嘛。”

“简直胡闹!”余相顾旁若无人地取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叶芾身上,拢了拢她颈间的衣领:“找我作甚?”

“你最近这么忙,都没来相府嘞。”

“嗯,衙门那边有些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那现在呢?”

“不忙了。”

“那好。”叶芾努努嘴,示意庄晓瑜那儿,“我帮你约了个妹子,大龄男青年,余相顾同志,一起吃个饭吧。”

余相顾听后不耐,手放下来背在身后:“你操心个毛线!”

“哟哟哟,咱们老乡相依为命的,不操心你操心谁?”

“那我们就相依为命!”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站在远处的惊蛰和庄晓瑜也听不见,只觉二人靠的近,谈得亲热。

庄晓瑜走上前来:“家父对余府尹很是挂念,特让民女前来拜请。”

余相顾微微皱眉,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叶芾,表示没话说了。

“那走吧。”

余相顾简单吩咐了家中仆人,就坐上了叶芾的车,直奔庄府去了。

“余相顾,你到这里二十年了,怎么都没谈个对象?”

“种族不同,怎能恋爱?”

“噗哈哈,你把古人当成啥了,还异种族了。”

“你以为我很闲?”

“怎么不闲了,没有手机没有Wifi,你的时间都去哪儿了?”

“当然是学习!”

“嘁,我信了。”

两人单独一辆马车,一路畅聊,甚为欢乐。

很快,到了城外的庄家大宅。

首富家没有叶芾想象中的富丽堂皇。正门庄严肃穆,青砖黛瓦。进去后也如平常院子一样宽敞。

大堂里,庄家主人庄衡正襟危坐着,看到叶芾后过来行了礼。

“余相能来,寒舍蓬荜生辉。”

“嗯。”叶芾也不客气。

庄衡看见一旁的余相顾,跟点了引线似的激动起来:“相顾!你小子,多久没来看为兄了,三催四请的都不来!”

余相顾笑了笑:“京中事情那么多,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还不知道呢,就那点事儿难得到你?”

余相顾淡笑,在一旁坐下。

丫鬟端了茶和点心来,叶芾刚想下手,就被余相顾喝住:“天气这么凉,怎可吃冷的点心,撤下去!”

丫鬟一见如此厉色的客人,有些惴惴,慌张的看向自家老爷。

庄衡奇怪归奇怪,也和颜悦色的让丫鬟把点心拿了下去。

“相顾和丞相感情真是好,让为兄好生嫉妒呢!”

“得了吧,老大不小了不嫌害臊。”余相顾面色和悦,还是让下人去将点心温过后再拿上来。

叶芾叼着点心咽下去,笑着看二人斗嘴。

这是他第一次见余相顾,在公务之外,除她之外的样子。

余相顾庄衡二人谈起了天,纵使许久不见,那对山川大河,明媚风景的感觉依旧在。偶尔捎上叶芾聊两句。

叶芾心不在焉,庄衡便让庄晓瑜带着叶芾逛逛。

后院里,几株梅花开的正好,似雪如霜般,莹莹白净。假山层叠,流水暗响。

叶芾站在屋檐下,感受着微微浮动的风吹过来。

“丞相有所不知,家父年少时曾与祖父争吵不合,离家出走,在游历途中结识了余大人。”庄晓瑜轻声细语,开启了话题。

“那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父亲回来时,民女七岁,如今过去十七年了。”

“那时余相顾不是在京城吗?”

“余府尹,他可是个传奇的人。”

叶芾听着小姑娘口中的崇敬,不免有些好奇。

“怎么个传奇法?”

“他就像凭空出世一般,在禹国第一次科举夺得头魁,三年里做出了大大小小无数政绩,声名鹊起,步步高升。”

“对得起他的身份。”

“原本以为余府尹会封侯拜相,岂料他突然辞去官职,倏忽不见了。五年后,也就是父亲回来时,余府尹又回到京城,圣上执意留他在朝。起先封的是御史大夫,后转为了京兆尹,成了禹京的父母官。”

“喔,小姑娘喜欢余相顾?”叶芾促狭的笑了笑,并无恶意,“我可以帮你说媒的。”

庄晓瑜看着叶芾,摇了摇头:“民女在二十岁那年就向余府尹表明了心意。”说完,小姑娘笑了笑,笑完又皱起了眉头。

“那次之后,余府尹便再没来过庄府。”

“喔,这样子呀。”叶芾略微沉思,突然有了主意般,“你们家是京城商会的龙头,跟京兆尹不是有很多要商量的事儿吗?”

虽说朝廷有户部管辖财政,但涉及到具体的民事时,京兆尹作为父母官,也是有兼管权的。

“可是,民女每次去找他,都被余府尹派遣手下接手商业之事。”

“……”叶芾表示,这也太冷情了吧,这可是个小姑娘!某人浑然不觉,自己也才二十三,比小姑娘还差了一岁。

“丞相不必为民女的事伤神,能够在京中看着他,已经很好了。这么多年来,余府尹始终没变一样,一袭青衫,无声无息的在他的一方世界里。”

二十年,只有他一个人,孤寂而无所依。

叶芾突然有种想找余相顾说说话的冲动。

庄晓瑜去厨房看了晚膳去,叶芾一个人在府中转悠。

到了另一个院子,四下无人,冬日里又冷冷清清,一片寂静。

木质榫卯结构层层错接,竟能盖起这么精致的房子来,这就是古代工匠。

叶芾仰头看着房顶房檐,一步步挪着,撞到了桌子才停下来。

惊觉自己闯入了什么地方,要离开时却听到人呼唤着什么。

旁边有一头发花白的老妪,双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双眼浑浊地盯着叶芾。

“我要喝水。”

叶芾愣了愣,确定这老婆婆是在和她说话,看了桌上的茶,凉的,于是叶芾倒了旁边壶中的热水。

端到老妪身边时,突然见她脸色恨厉,一下子掀了茶杯泼在叶芾身上。

滚烫的水浇在叶芾手背和衣服上。

“啊!”叶芾疼得捂住了手,已是红了一片。

老妪嘴角扯出笑来,驱动自己的轮椅撞向没有防备的叶芾。

叶芾抬起头来,便看到朝自己冲过来的老妪,身后是屋檐阶梯,叶芾张开手拦住老妪,被撞在了一边去。

轮椅迫停,老妪没有大碍。

叶芾却有些力不从心了,倒在一旁捱痛。

六十八章:首富家的蹊跷

正厅那边,庄晓瑜上去奉茶,余相顾注意到只有她一个人,于是询问叶芾去向。

“丞相在后院呢,我刚才去厨房忙活了。”

“后院……遭了!”余相顾起身,匆匆朝后院跑去。

后院与家中老太爷的院子连通。

余相顾到时,老妪正狠厉笑着,要对叶芾发起第二轮攻击。

余相顾不会武,冲过去硬生生扛下车轮的冲击,将叶芾护在前面。

庄衡赶来时,便看到这场面,蔡氏狂笑着,还在驱使手中的轮椅,一下一下撞着余相顾。

庄衡过来牵过蔡氏的手,轻声安抚着:“母亲,母亲,她不是仆人。”

蔡氏忽而停住了笑,看着自己的儿子,竟呜咽着哭起来,像在告状,又像委屈。

余相顾连忙将叶芾抱起来,放到一边,掀开衣服露出淤青了的的小腿,亲自给她擦药包扎,绝不让大夫插手。

庄衡和庄晓瑜将一切看在眼里,父女对望了一眼。

“家母神志有损,冲撞了丞相,还请丞相宽恕!”

“无碍,是本相误闯了。”叶芾淡淡开口,又望向余相顾弓着的身子,“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余相顾抬起头来,望了望叶芾素净苍白的脸,笑了笑,“我没事。”

没事才怪,被蔡氏那样子撞了几下,叶芾使坏地在余相顾腰间按下去,余相顾立刻疼得一掣,躲了躲,却还是不吭声。

“淤青了吧!”

叶芾气,撩起余相顾的衣服,吩咐旁边的惊蛰:“帮我按住斯文柔弱的余府尹!”

惊蛰站着,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行,那就有劳大夫替余某看看了。”

余相顾推开叶芾刚包扎好的手,走到一旁褪下外袍,趴在案上让大夫查看伤势。

腰间一圈红的青的,还有些渗着红点淤血。

庄晓瑜见状也不避讳,眼圈红了红。

叶芾看着大夫给余相顾处理伤,擦了药。

庄衡很自责,但叶芾明显的没放在心上,让他心头有些梗呀。

“丞相,真的抱歉,庄某招待不周。”

“庄老爷客气了。”叶芾微微笑着,“本相有一事想麻烦你呢。”

“丞相请说,庄某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倒不是难事。”叶芾看着余相顾,“听说京兆尹最近在处理京城里大量涌入的流民。”

“都是些遭灾遭难无可谋生的人,都朝着京城涌来,存在许大的隐患。”余相顾解释着。

“喔,那陛下和群臣的意思是?”

“驱逐,全部驱逐。”

叶芾闻言笑了笑:“真是不给穷人活路呀。禹京是禹国国都,若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怕是说不过去。因为一些存在的隐患,就置数千数万的流民于不顾?”

“唉,难两全呐。”

听了半天,庄衡也明白了大概,试探着问:“是否需要庄某出些钱财。若是如此,大可吩咐,庄家在皇城底下受尽荫庇,理当有所回报。”

“非也。”叶芾站起身,在堂中晃着,轻言道,“不需要庄老爷出钱。流民缺的,不是钱。”

“那?”

“听惊蛰说庄家生意涉及盛广,尤其在茶叶和布匹方面。那在采集原料、运输货物、晾晒等等方面一定需要很多工人。如果,朝廷给你们扩张生意,你们需不需要招工呢?”

“嗯。”庄衡和余相顾皆点了点头。

叶芾见状自信一笑:“恰好,本相在庄府附近有大片地皮。”

这个嘛,自然是惊蛰在掌管。

“我还恰好知晓,庄小姐正在准备一个大的生意呢!如果可以,咱们来个官商互利呀。”

庄晓瑜闻言抬头,看着叶芾眸中的深意:“民女不知丞相在说什么。”

叶芾闻言也不恼,似狐狸般狡黠一笑:“那这个事情,暂且搁置吧。余相顾,将流民安置到我郊外的空置房中。庄小姐,想好了的话,再找我们喔。”

最后,晚饭草草结束,余相顾和叶芾回去了。

庄衡到后院给自己父亲赔了罪,看了情绪稳定下来的母亲,才回到书房。

“瑜儿,你可知罪?”

“女儿有什么错?”

“你故意将丞相引到后院,不是你的错?”庄衡气急,扔了手中的笔纸,“为父教导你的光明磊落,就是这样的吗?”

“可父亲也教导女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庄晓瑜粲然一笑,露出商人的精明来。

庄衡叹息,妻子死后,自己漂泊半生,回来后被迫继承家业,膝下只有瑜儿这么一个孩子。

摒除了男女观念,亲自教授庄晓瑜学习工商之技,却没想女儿变成这样。

“你不要忘了,那是当朝丞相。自古民不与官斗,你,太大胆了!”

“才当了几年的丞相罢了,不见得有真本事。”

“余相是治世之才,由不得你冒犯。”且不说之前的余武陵如何,叶芾对京城的几项政策就很有意思。

拿商业中官员专门经商来说,既不与民争利,也不亏待了京城的商家,还让官员们有了挣钱的活计。

这样的策略,真的是别出心裁而又用之有效。

“父亲,你放心好了,女儿自有办法,让禹国给咱们开出道来。”

“是,苍国……”

“嗯。”

“瑜儿,你手中掌持的,可不仅仅是庄家一家,还关系到无数工人,无数商家。”

“好啦爹爹,我就是想教训一下那个丞相,不会胡来的。”

这几月京城里都是余相顾和叶芾亲近的传闻,小姑娘的心里早就烧了火。

又想到两人的亲密无间,庄晓瑜心上泛起一阵委屈。

“瑜儿,去看望下你祖母吧。”

“呵,我可不认那一双亲人!”

庄衡无奈。

蔡氏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双腿残疾后对下人非打即骂,对亲孙女也如此。

每次给她添了新丫鬟仆人,也总让她赶了出去,唯独只要庄衡兄弟和庄万耘来照顾。

“你祖母生病,作为晚辈应多多体谅。”

“哼!”

庄晓瑜出了书房,朝后院走去。

正巧看到祖父庄万耘坐在蔡氏身边,温和笑着,手中十指相扣。

小时候祖母其实对她很好,会写诗作画,还会做很多的菜。

书房中还有许多祖母年轻时旧作。

可自从祖母生病后,便不可理喻起来,情绪不定,忽而笑忽而哭,像个小孩子似的利用喜怒哀乐来讨得别人的关心。

庄晓瑜曾给蔡氏做过饭,后来被庄万耘打了一顿。

只因蔡氏哭闹了。

庄万耘是家中年长者,恩威并施,谁都怕他。而这样一个人,却甘心日日夜夜守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妻。

蔡氏曾在发现疯病征兆时想要求一封休书。

庄万耘知晓后,不言不语,一个人去城外的寺里住了一个月,日日跪在佛前,说是向神佛证明,自己认定了要与蔡氏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至此,庄万耘将家业尽数交与长子庄衡,带着蔡氏游山玩水养起身体来。

蔡氏不喜欢丫鬟照顾,也离不开庄万耘半步。

一有陌生人靠近,或者说醒后见不到丈夫,蔡氏都是极为不安的。

“芸儿,乖,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庄晓瑜站在门后,听着祖父对祖母的呵哄。

这何尝不是庄晓瑜羡慕的一种幸福。

六十九章:州官放火

之后庄府为赔礼又送了许多东西来,叶芾表示很无奈。只得拉着余相顾去了庄府看望蔡氏,还带去了宫里的御医。

寻了个好天气,叶芾带着余相顾出了门,去自己景岳街那块地皮逛逛。

自从开了这条官商街,许多官员一下朝就在这边闲逛。

叶芾背着双手,与余相顾并列而行。

“余相顾,庄府的人,来过了吗?”

“没有。看来是不打算松手。”

也是,商人对朝廷,那是怕了的。

“不松手啊,那我们要不要采取点儿强制措施。”

“不好吧,人家不愿意就不愿意,何苦为难。”

叶芾瘪了瘪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又能如何,他们还没有把事情做透,我们也就不能出手。”

“那我就逼他们无路可走。”叶芾哼了一声,表示不听余相顾啰嗦。

走进一家布庄,名为锦罗坊,是礼部小吏秦录开的。

每个官商门前,都吊有一块红底黑字的牌子,标着自己身份。无关高低贵贱,只在于认清人。

像叶芾这种,能有块指示牌,逛街也不会脸盲尴尬。

“余相,余府尹,失迎失迎。”紧接着,秦霜看到了后头的余相顾,也连忙照顾着。

秦霜,应该是秦录的妹妹。

“秦老板是秦录的?”

“秦录乃民女家兄。”

“喔。真没想到,禹国的女儿家们如此能干。前有庄晓瑜,后有秦小姐。”

“得丞相夸奖,小女子受宠若惊。”

“嗯,不必拘谨,本相和余府尹就是想做两身衣裳。”

“好嘞。”秦霜看着两人高挑匀称的身量,脸上微红,拿出软尺替二人丈量着尺寸。

接着叶芾和余相顾分别选了布料和花色,留了定金就朝着下一家走了。

又逛了些其他的,诸如:字画,古玩,玉石等。

“余相顾,你觉得这些官商有什么特点?”

两人在长乐街一处小饭馆坐着聊天。

“偏上层交流。”

“嗯,不像长乐街,有吃有喝,有玩有乐。”

“主要是,做官的,放不下架子伺候别人。”

“差不多,也有本身就对这个不太重视的原因。派家中女眷来经营,很明显是害怕男丁经商后不能为官为爵了。”

“嗯。”余相顾给二人倒了茶,拿起一杯啄饮,“要不要顺道去瞅瞅你的善举,看看安置在城外的流民?”

“也好,走吧。”

二人稍作休息,便出了城。

新年的劲头的残存在疆土边角,行人三三两两,寒暄热闹。

约莫一里外,是一排整齐而低矮的土坯房。门前的耕地像是才开垦的,翻出了硬而新的土来。

众人并不识得叶芾二人,也就没有理会太多。

这样倒是让叶芾在周边走了个遍。

“这大约住了多少人?”

“一所房屋四户人口,怎么也得有一千多人吧。”

看着这一片都是一色的安置房,叶芾撇了撇嘴:“朝廷给的那点儿钱,快花完了吧,接下来,他们怎么办?”

“工作。”余相顾笑了笑,“放心,我想到法子了,还是得要丞相您,做个坏人。”

“咦。”

正月后,朝政恢复。

刚开始那几天忙的不可开交,叶芾也被拉着干了好几个通宵。

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回到了相府,准备呼呼大睡补补觉时,就听到府外有人在吆喝。

“相爷,庄小姐要见您。”

“见什么见,老子没空!”

吼完,叶芾就沉沉睡去了。

庄晓瑜找她还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最近朝廷出了两个商业上的政策打扰到她谋财谋利了吗?

急什么?真正的惊喜还在后头呢。

叶芾说不见庄晓瑜,那就是真的没见。

一连几次,庄晓瑜都被拒之门外。

回到庄府,庄晓瑜怒气冲冲摔了茶杯,坐在椅子上又是一阵咒骂:“当官儿了不起呀!”

“小姐!”庄家的下人过来禀告,又是急事匆匆的模样。

“怎么了!”庄晓瑜腾的一声从椅子上起来。

不怪她反应大,也是这几天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忙得焦头烂额也无法完善的解决。

“听说朝廷取消了‘三禁’!”下人显得异常兴奋,手舞足蹈着,仿佛就在幻想着越发美好,光鲜亮丽的未来。

三禁取消,对商人而言,那是多么大的幸事。

“很多?”

“都在外头传着呢!”

庄晓瑜收拾了自己仪容,提步出门,朝着商会正厅走去。

庄家是首富,同时也是禹京商会的龙头。

最近发生的事,商会一定会做文章,得快去稳住形势才好。

令庄晓瑜没有想到的是,刚到商会大宅,就见到一众人簇拥着一翩翩斯文的人在里头。

谈笑风生,神态自若。

是叶芾。

“还以为是什么风儿这么暖和,原是丞相大人来了呀。”

“是呀是呀,贤侄女,可要好生招待着丞相。”

“民女听说丞相取消了‘三禁’?”

叶芾这才转过身,看着庄晓瑜,谈笑着:“嗯,商人,亦是禹国的一份子,理应平等对待。”

“丞相说得好!”

“好啊!”

叶芾看着众人的反应,淡笑着。

庄晓瑜却是走到正堂,心道这群人都被朝廷的人迷惑了吗!

“各位老爷,莫不是忘了朝廷那些个‘惠民’政策?”

朝廷对他们除了盘剥和压榨,还有什么?

许多人想着,也渐渐熄了高涨的情绪。

“丞相啊,朝廷这,真是不给我们留点活路了!”

“唉!”

“诶,此话怎讲?”叶芾笑着,“你们若是不钻那些个空子,就算朝廷堵了天,也憋不死你们呀。”

说到底,还是商人的贪念。

“本相听闻古有‘无尖不商’非要米粮堆了尖儿才罢休,而你们,却信奉‘无奸不商’,对待百姓真是苛刻无比。你们要记住,经商是一门技艺,而不是谋财害命的信念。”

“余相,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说的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嘛,我是州官放火,百姓也可以点灯,但你们嘛,没有灯可要看清脚下的路喔。”叶芾转过身对着庄晓瑜,言笑晏晏道,“三天后朝廷会接手禹京商会。另外,大宗贸易也会由朝廷全部承运包办。”

“丞相,是否欺人太甚!”

叶芾悠然走到庄晓瑜面前,凑在她耳边说着:“那又如何?”

语罢,叶芾噙着笑飘然离去。

户部被叶芾带着城里来城里去的,很忙。

而景岳街的官商们也惴惴不安。

叶芾亲自查处了几个有些违法乱纪,不遵守市场规矩的官儿的铺子。

“都说了让你们安分点,真以为本相是吃素的了?”

一连两个月,收税给城外做安置费用,有整顿城里的商家。

户部派能干的人接手了商会会长的位置,把庄晓瑜气得不轻。

可是,叶芾也没有做太绝,除了庄府,京城里其他的大型商户,都是有保障型补贴的。

跟着政府好办事嘛,叶芾自然而然又收了一大批支持者。

余相顾负责出谋划策,叶芾负责耀武扬威。

“别说,老乡,你这些法子真是太好了!这尺度拿捏的,真是妙啊。”

“好歹,混了十多年的官场。”

“6666!”

“还笑,我听惊蛰说,你都遇到好几批刺客了!”

“这不没事儿嘛。”

“这叫没事?”余相顾用手轻轻撇了下某人脸上的红痕,那是前几日被刺客的剑划拉的。已经结痂了。

“嘶!”叶芾吃痛的躲开了,嗫嚅着,“都说了,办大事肯定会得罪人,风险在所难免嘛。”

“那你好好待在相府,哪儿也别去,君子昀快回来了。”

“他回来又咋样?”

余相顾瞥去一眼看白痴般的眼神。

十里八村儿的刺客,谁不知道丞相是景阳王罩的?!

七十章:君子之道

商会之争渐渐被压了下去,叶芾磕着瓜子,听惊蛰报告着一直暗中查探着庄晓瑜的动静。

“喔,有林孟升的掺合?”

“嗯。”

“真是一场大戏呀。”

惊蛰看着叶芾戏谑地眼神和恣意的态度。

什么时候起,这个人越发自在了。由身到心,越发无所顾忌了。

是因为,无所在意吗?

惊蛰心思沉了沉,暗自退下。

寒意渐息,春意悄然而至,百官也渐渐从忙碌中抽出身来,到郊外踏青,看看青草尖儿。

而叶芾唯一的娱乐活动,便是找余相顾叙叙。

“听说,景阳王春巡快回来了。”

“喔。”竟然又过去这么久了。

君子昀在正月后接了朝廷春巡的任务,驾着他的高头大马去了。真是一个被帅气和能力耽误了春困的好王爷呀。

春巡巡了三个月,日头就渐渐暖了起来。

风调雨顺,民生向荣。

到了三月三,是禹国的缙云会。

经过礼部和太学的共同努力,一年一度的缙云会筹备完毕,在城中的麒钺阁开展。

今年又逢科举,加上老夫子言子臻的助阵,各地才子佳人,文士墨客激情高涨,纷纷前来禹京,一时间商旅欢喜。

叶芾和君子昀,是本次的两位重量级嘉宾,其次有乾彧阁的文如松,翰林院徐庆之,上一届的状元莫临渊。

缙云会为期一月,前十天自由话题讨论,纯属交友熟络。

第二个十天是叶芾等人出题考校,筛掉一定的人,留下的人可参与最后的辩论。

辩论是缙云会的重头戏,每年会选定三五个话题,任几十名学子发挥。

之后的几天仍旧可讨论学术学说,不作过多限制了。

和科举最大的不同就是,缙云会交流为主,提倡个性发展,狂悖的言论,正统的文思,都能在会上交锋讨教。

叶芾捏了捏酸痛的肩膀,这阵子政务繁忙,直到第二个环节她才抽出空来。叶宝宝心里苦。

进了会场,是一个大的露天院子,周围的圆形围栏走廊处也设置了位置,二三楼上也有休息的地方。整个场地可容纳七八百号人的样子。

叶芾几人的位置坐北朝南,在院中的北边一侧,故而参与的学子都呈环形分布在东南西的方向。

进去后,已经有很多人了,三三两两或站或坐的聚在一起。

二楼上提供了达官贵人的场子,皆有看中了底下的人才就网罗一两个的想法。

“挺有意思。”

惊蛰护卫在叶芾身后,偶尔在叶芾目光所及的地方,小声向她介绍人的身份。

“刚进来的这位,是津城冯氏的公子。”

“居然有妹子!”看到场中有几位女客人,叶芾惊异。

惊蛰低下身解释道:“那就是庄小姐了,在她之后的那位,是文家文忆小姐。”

“那几个都是官家的?”叶芾看见那边有好几个举手投足皆优雅大方的女子,大约礼教甚好。

“是的。”

几个姑娘有的去了二楼,如庄晓瑜,文忆,有的则留在了一楼的席位。

这就意味着,这些个妹子是来一展文采的。

“唉,肯定是陛下要为景阳王选王妃的事情暴露了。”

前面的几天虽说是闲扯,却也安排了节目,由言霜城作了开场白后,在礼部的组织下,搞起了行酒令,飞花令,各种拼文采拼存在感。

叶芾望了一圈儿,好吧,暂时就她一个评委到位了。

不时有人慕名过来向叶芾讨教文学,被惊蛰一一拦着了。

“惊蛰,他们的问题没准儿我会……”

“属下不是担心这个。”

“那?”

“相爷的身体。”惊蛰不动声色,拿着一盘点心放在了桌上。

“呜呜,还是惊蛰对我最好。”叶芾拿起最爱的枣泥糕咽了下去,林孟升这样的只能排第二!

叶芾也算是给面子,偶尔讲些“高深”的东西,终于,言子臻带领着他的拥护团团长君子昀来了,文如松,徐庆之,莫临渊也一一到位。

参与辨会的人上报了名单,叶芾瞄到了庄晓瑜,还有林孟升!

叶芾双眼轱辘转,寻找着某个大兄弟,中午在角落里柱子旁看到了他。

林大仙人拿着杯子,倚着红漆大柱,很小资的喝着茶,周围的热闹都不甚在意似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人有点多,叶芾有些紧张,君子昀等人也入座了。

好久不见这人,猛然出现还真是带了三分惊艳来。

叶芾看了一眼君子昀,敛了敛自己心神。

余相顾终于从繁忙公务中抽了空,溜着到了叶芾身旁,俯首贴耳道:“老乡,这可不是在上课喔。”

说完,一阵轻笑。

叶芾瞄了一眼周围的人,再看看自己坐的端端正正,确实像个听课的小学生。

好在余相顾来了,自己放了放松,慢慢展开了双手,百无聊赖的呷着茶。

不一会儿,余相顾走了。

理由是,京兆尹真的很忙。

“忙个球!你这都忙了三个月了!”

余相顾无奈,他是真忙,至于原因,大约景阳王府的池鱼会知道。

是谁让他吩咐了君子昀党的官员们给京兆尹找点儿事做的?

君子昀看着余相顾来了又走,嘴角勾起一抹笑,再看一脸平淡的叶芾,舒了口气,缙云会呀。

由于此次的嘉宾阵容庞大,故而征询了每个人的题目,由参与的才子一一“借题发挥”。

首先是文如松的的君子之道。

由于暂时只出了一个题目,学习答辩的面也比较窄。

活动慢热,才子们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到后面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像是那位冯氏公子冯一博,对君子之道的阐述。

“君子之道,在于己身,在于家族,也在于社稷。”

冯一博长身玉立,站在台中央直视着叶芾众人,然后微微一笑,“君子修身养性,涵养德行,然后安家定宅,和睦邻府,居天下间,成为一个仁义之人。”

“那你说,什么才算一个君子呢?”有人在下方笑着问。

“仁者,义者,凡惠民者,皆可识做君子。”

“修身和惠民,如何来协调?”

“必先修身养性,懂得善恶对错,才能够处于时间,不做出有悖道德之事。”

“这样呀,那这个人知善恶,明是非,却负于家宅,有一身的本事付诸于江山社稷,却从未报之于父母弟兄,这是君子吗?”文如松起身,望着冯一博,嘴角旁的小胡须抖了抖,发出自己的质问。

“先生可否具体到某人某事?”

“太多了,比如将军和战士。大家都知道将军与士兵,做着‘君子’的事,却始终在社会上有莽夫的称谓。再者,他们建功立业,定会对家人,远在的乡亲邻里疏漏,这样子的惠民,可是君子?”

“这……”冯一博有些圆不下去了,黯然退到一边。

冯一博退下了,又有其他人上前来。

苏砺头上一藏青色抹额,头发束在脑后去,麻衣粗布,皮肤黝黑,一上去就引了许多人发笑。

小伙子却不怯场,朝着叶芾等人拜了拜,开了嗓子说:“在下汝城苏砺。大家肯定觉得我不像个君子,却跑来‘说’君子,贻笑了你们的大方。”

叶芾听到这里,也微微笑了笑,有趣:“苏小兄弟,可以先试试文大人刚才那题。”

“是。”苏砺对叶芾颇为尊敬,“说到将士,俺这辈子最佩服上战场的人。将军和战士保家卫国,也是为了妻儿,为了邻里百姓谋福祉,这样的人,才是真君子!”这段话说罢,苏砺却言笑晏晏,仿似在开一场玩笑,“但是,君子之道若是像之前那位兄弟说的那样,就太束缚了,好好的君子也会被逼成疯子。你想呀,但凡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会先想到家,君子并不是先己后人,也并不一定要先人后己。”

“试想,过分的要求自己,一言一行都在规制之中,那样的人,是方的还是扁的?刚者为义,柔者为义,君子也是有一个转圜空间的。”苏砺笑着,余音宛转。

文如松捏了捏小胡须,弯了弯眉:“君子不器,好!苏先生所言有道理,照你这样说,君子之道就不要了吗?”

“在下可没这样说,文老莫冤我。”

“君子之道存在于世上,就是一种标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一种追求的目标,怎得被你说得像是宥缚人的东西了?”

“是不是不修身,我就不能齐家?不懂治国,就无法参与安定天下?这天下,真的全是圣人了吗?小老百姓仰望君子,君子一生一世都会受名声所累,对的会艰难对下去,错的也会一直瞒下去。都说一步错步步错,君子的每一步,都被人紧紧盯着,他若是踏错一步了呢?”

文如松嘴角微勾,拍了拍手:“你是个别样的君子,一个为君子声援的君子。把修身当做起点,也把修身当做终点。这样的君子,才是始终如一,而不会被声名世俗所累。”

苏砺拱手一拜,笑得肆意:“在下本无意参与的,被有些人烦到了而已,什么规矩不规矩,高低上下的,我就经常看到丞相就跟我这市井小民一般在街上闲逛,投缘着呢!”

苏砺朝着叶芾扬眉一笑,众人皆会意了。

叶芾逛妓院的事,全城皆知。

叶芾抿了口茶:“你们呀,真能调侃本相。信不信本相让你在城东混不下去?”

城东可是叶芾的场子。最后一句颇像市井无赖,引得众人笑苏砺去了。

发现一枚黑吃黑的丞相呀。

七十一章:君子剑

一连两天,叶芾听了无数的“君子之谈”,有什么君子如玉,君子当自强,君子要端方,君子应能扛。

叶芾表示,你们古人真会玩儿,君子可以组队大杀四方了,领头的叫君子昀去,哈哈。

有些人会选择后头的题目作答,有些则每个题都试试。

几个官家姑娘许是羞涩,到君子话题快结束时才来说了几句。

温声软语,又落落大方,美哉。

君子昀看着叶芾一脸惬意,又看了堂中正在答辩的文忆,眉头蹙了蹙。

“君子如剑,无非是懂得一个尺度。出鞘时锋芒毕露,寒光四射,给家族、邻里安全,收鞘时就如同平常,与众人相处和善。”

“剑的铸造就像君子的修身,一丝一毫都得细致,那样才够锋芒。剑的使用也须明辨是非断的善恶。剑有剑气,人有风骨。”

“剑会从锋利到钝化,人却从懵懂到明理。君子,是一个深思熟虑的过程,而非一招一式的凌厉。”

文忆说完,一旁的徐庆之就鼓起了掌,围观的众人也鼓起了掌。

“这是什么君子呀,这分明是姑娘们的有情郎呀!”台下众人哄闹。

真不愧是第一美人,浅淡的蓝色裙装,发髻流苏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摇晃,黛眉秀目,加之盈盈一笑中婉约的气质,美到了极致去。

在文忆之后,君子之道算是有了个完美结束。

活动结束,众人纷纷邀着携着出去浪荡。

一群文人,聚在一起能做什么呢?当然是花前月下,诗酒花茶。

叶芾被一群颇有声望的人邀请着去了附近的茶楼临安居,意气风发,侃侃而谈。

叶芾得了空隙出门,却发现稿子落在了麒钺阁。

罢了,当是沾沾春意。叶芾一路步行,回到了麒钺阁,却见到堂中还有人。

正是今天的文忆与君子昀。

“王爷,家中前日得了一柄岳泽剑,父亲就我一个孩儿,用不着它,便想赠予王爷。”

岳泽剑,削铁如泥,价值千金了呀。更重要的是传闻中的岳泽剑修长雅致,是贤者岳泽子用过的佩剑,又叫君子之剑。

君子昀一袭白纹滚边锦袍,颀长的身姿笔挺站立,在屋宇映衬下沉静如玉。

君子剑,有情郎,真好。

本来上次叶芾还让晋序替君子昀打剑来着,这下子人家有好剑了。

唉,有钱有颜真好。

叶芾隐在柱子后等二人唠完。

君子昀却眼尖地看到了某人的衣角,往上是瘦削的肩膀,就想象出了她平时抱着手臂,单薄的衣衫,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文姑娘,宝剑赠英雄,本王是个俗人,惯用长枪的。”

“噗!”柱子后的某人不厚道地喷笑了。

遭了,藏不住了。叶芾抖着肩膀从柱子后走出来,连连道歉:“真对不住,我刚到,突然看到余府尹给我的小纸条,竟然是个小玩笑。”

叶芾还煞有其事从袖中掏出了余相顾的“亲笔纸条”。

文忆被拒绝,有些难堪地被丫鬟带着走了。

叶芾皱眉,咦。

君子昀却站在原地,看着叶芾一系列的表情,心里似猫挠了一般。

“你怎么还不去追?”

“文府离这里不远。”

“……”

“丞相为何在此?”

“哟,怪我搅了你的好事?”

君子昀未搭话,将手中的君子剑放到一旁,收拾桌上的文稿。

叶芾要去拿自己桌上的东西时。就被君子昀拿了起来……纸上是一只又一只的猪。

“丞相,画技不错。”

君子昀笑了笑,把叶芾笑红了脸。

“啊,不许看!”叶芾伸手抢,君子昀手中一沓纸张轻扬,飞了满天。

簌簌落下,一张素色的线稿浮在上头,乍一看,分明是叶芾今日的打扮。

叶芾摸了摸领子,气急了:“你怎么可以偷画我!”

叶芾抓起地上的猪和“自己”,落荒而逃。

池鱼从暗处走来,有些摸不着头脑:“王爷画得挺好的呀,丞相这是咋了?”

君子昀完全没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反而淡淡一笑,一张一张拾起地上的稿子来。

池鱼见状,连忙蹲下帮忙捡。

叶芾回到相府,将画堆到了书桌上,就对着拿盆小草发呆。

屋中有淡淡的檀香,幽幽进到鼻中,安抚着叶芾慌乱不已的心。

这时惊蛰恰好从外面走进来,还带了晚膳摆到桌上:“相爷一定没吃饭吧。”

叶芾忙着扒拉碗筷的时间,惊蛰将桌上的内容瞟完了。

一副黑白图,简单的几笔勾勒出叶芾的样貌,淡雅清秀,笑容明媚。

“相爷,你画自己倒是神韵皆显。”惊蛰看着画说道,对比了旁边的猪头。

“!”叶芾无话,草草吃了晚饭就睡下了。

第二天,该是徐庆之的义利之辩了。

叶芾四下瞟了瞟,没看到文忆了。

对着旁边的君子昀递了个眼神:“你的文姑娘没来诶。”

“怎么,丞相喜欢?”

“并没有。”叶芾一脸冷漠,看着众人开场了。

经过“君子之道”的争锋,大多数人跃跃欲试,偶尔遇到刁难的叶芾等人发问,也显得激动不已。

许多人都把缙云会当做一次学习机会。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第二个问题抛出来了,众人开始结合着阐述。

“君子对与金钱的淡泊,是他高远志向的一种体现,若是汲汲于富贵之中,便沦为池沼一类,难以修养身性。”

“古来重义轻利,将重情重义视为正统,而将谋财谋利视为低下学问,士农工商亦有明确的体现。”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并不是不能有利。我们生老病死需要钱财,读书学问也需要钱财,怎能把钱财简单的视作粪土呢?”

……

众人各抒己见,叶芾几人偶尔发一问,引领话题进入高潮。

之后的莫临渊提出“虚实之境”,叶芾的“智愚之别”,君子昀的“男女之情”,缙云会接近尾声了,却也迎来了最高潮。

苏砺依照叶芾的话,最后也出场亮了相。

前面几位优秀的,诸如齐诵,路贰,谢部,傅山,文忆,蒋婴,伏咎安,也在最后出现。

“啊,终于是最后一天了!”叶芾用晚膳后出了相府门,对着“新鲜出炉”的热烈朝阳伸了伸懒腰,扶狄在等她上车了。

抱着怀里厚厚的一沓稿子,叶芾揉了揉眼,景阳王府的马车缓缓驶过来,停在叶芾面前。

“景阳王早呀。”叶芾掀了帘子钻进去,朝着帘外吩咐,“扶狄,今天放你假了。”

叶芾理了理衣裳,端正的坐在君子昀对面。

这人今天怎得如此主动?君子昀看了看叶芾,没看出异样。

一时沉默。

叶芾终是忍不住,颇有央求的意味:“君子昀,你家老师怎么还没来,今天有他戏份耶?”

每每有言子臻出现,叶芾必定是要寻君子昀做挡箭牌的。

君子昀算是知道了叶芾今日异常行为的根源,笑了笑,不予回答。

至于言子臻嘛,自然是准备着与叶芾一较高下的。

七十二章:一厢情愿

一开场,君子昀的“男女之情”已经被提高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前来的大多数女孩子也在这一轮亮相登场。

好好的辩论,给姑娘们整成了表白现场。

“奴家以为,男女之情就是两相情愿,互生好感。”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男女之情,就是我喜欢王爷,而王爷却不看我一眼。”

众人笑了。最后一句乃是敬家的小女儿敬如意说的。

小姑娘颇为欢脱:“小女子还以为王爷没有七情六欲呢,今日既在这缙云会上出了这样的题来,莫不是有了婚娶之意?”敬如意明媚一笑,眉眼中波光流转,“小女虽不入王爷法眼,但想替众位姐妹问问,王爷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君子昀面色不改,稳如泰山。

叶芾却笑出了声。

君子昀看着叶芾笑了,也勾起一抹腹黑的笑来,凑近了叶芾一寸说:“丞相是在笑话本王?”

“哪敢哪敢。”叶芾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其实,缙云会的题目是由众人一同商量出来的,每个人抽到的题目也是随机,谁知道君子昀会搞到个男女之情……

叶芾止住了笑,笑着对敬如意问道:“敬姑娘,王爷的回答暂且让他想一想,本相有一问,敬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爱情?”

“当然是刻骨铭心,至死不渝。”

“怎样,才算是刻骨铭心?”

“嗯……如意还小,未曾有这样的感受。”

“喔,是吗,看来这问题需要大龄……咳,一点的人回答我了。”

差点说成大龄青年。

抽空来围观的余相顾在角落里笑了笑。

这时,一个年长些的人走到堂中,对着众人行了揖礼:“在下今年四十,对爱情有一二见解。”

“小姑娘说喜欢‘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爱情,这是所有人都想望的。”鹤栖风双目深沉,声音浑厚低沉,会场也渐渐安静。

“在下愚见,唯有懂得一厢情愿,方知两情相悦的可贵,终生厮守的不易。”

“一厢情愿,不是太惨了吗?爱情,不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吗?”敬如意问着,也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来。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完美?能遇到她,就已经是一种恩赐了。”鹤栖风叙述着,有仿佛是在回忆,“我曾在二十多年前遇到一位女子,之后就爱上了她。我不知道爱一个人会那样辛苦,会被辜负得那样惨。如果一个君子遇到了爱情,任何的风花雪月都起不了作用了,诗词歌文反复琢磨,也会因合不了女子的心意而沮丧不已。满腔文采有何用,她的眼里又看不见。”

鹤栖风对着众人说起自己的爱情,还有些赧颜,“不怕众位笑话,我到如今也没有与那姑娘成亲。漫长的一厢情愿里,我辜负了自己。虽然有些凄苦,但却让我知晓,爱情不是个虚浮的东西,有些姑娘的心真的跟铁石一般,不是一句两句真挚誓言就能捂热的,我想,在下还需要,也还会再痴迷几年。”

“我本是打听着她的消息来到禹京,恰巧参与了这场盛会,看到这样的问题,忍不住站出来了。丞相说得对,年岁是一个人对感情认知的一个尺度,却不是完全的尺度。就像是一个人会提前就经历生老病死,他的心也会更老。人的心老了,很多事情就会以不同的角度去看待了。”

叶芾笑着,对着鹤栖风点了点头。

“看来丞相也很认同我的说法,草民斗胆一问,丞相可曾遇到过钟意的人。”

叶芾知道,在场很多人都在看着她,包括身旁的君子昀。

众目睽睽,那又怎样?叶芾笑得坦荡:“有。他不在这个世界。”

君子昀闻言一震,伸出手搭在叶芾宽大的袖袍上,换来叶芾淡然一笑。

“草民冒昧了。”

“无碍。就像你所说,生老病死,皆是情。”叶芾反转手腕,抓住了君子昀的手,凑近了小声说道,“王爷一定最钟意本相了。”

何止是钟意呢,看在眼中,放在心上。

君子昀没有想到,一向避他如蛇蝎叶芾会如此言语,一时间竟有些愣了。

“那么丞相对本王呢?”

“不知道呢。”

二人的小动作很快结束。

鹤栖风略一思索,竟有些悟了般:“丞相境界比之草民,高深太多了!”

生老病死,皆是情。有些情谊,不会因生死而阻断。

鹤栖风退到一边,淹没在了人群之中。许是又去追寻他的相思去了吧。

众人对爱情回味着,有人却站出来,继续着话题。

那位传说中晏城才子毕执站在堂中,看着叶芾,目光炯炯。

叶芾轻笑,这怕是有事情了呢。

“丞相,在下不才,想与你单独讨教讨教。”

“喔?”

众人看戏心起,一边是禹国的丞相,一边是边城声名大盛的才子。

“望丞相赐教。”

“不敢当,怎么来?”

“就这些问题,以问答形式吧。”

“请吧。”叶芾侧了身子,从桌旁走出来,站在堂中与毕执一同站立,让众人清晰明白。

毕执也没有想到叶芾会如此坦然,直接就跟他像站擂台似的对阵了。

不应该是骄矜着身份,以高下压人吗?

文如松和君子昀等人看了也笑了笑。

两边的人窜来窜去,不一会儿就站成了两对。

“丞相!丞相!”

“毕公子!毕公子!”

“……”

叶芾扶额,哪儿来这么多智障。

徐庆之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来。

毕执发问了:“丞相对荣华富贵怎样看?”

“可有可无。”

“丞相有钱,当然这样说,若是没有呢?”

“你怎么让我没有呢?”

毕执被噎了一句,又重振旗鼓:“人有旦夕祸福,丞相怎知自己朝夕命数,若你穷困之时,是否会渴望钱财?”

“本相说了,可有可无。当我是个丞相时,我需要荣华富贵来衬托这个身份,我的衣食住行,我的相府一大家子都需要钱财,两袖清风什么的,那是京兆尹这样无家无室的人玩儿的浪漫。”

余相顾在角落里咳嗽了一声,示意某人好好说话。

叶芾悄然一笑:“当然,若我真不幸,一朝跌落,能独善其身时,裹腹之财即可。”叶芾笑着回复,继而发问,“毕公子对名利如何看待?”

“名利是福亦是祸,我因名而被众人所知,因利而来禹京,终其根本,皆是因为毕某有才。无才不会有名,无名不会有利。”

“善!”不知谁在场外说了声,引起许多人的欢呼。

毕执得意,继续发问:“素闻丞相喜好博览群书,看了那些书就能有治国之才了吗?我与在场众位贤者不说一千,也看了八百的书,却一直参不透书中的东西。故而想请教丞相,是否真有悟性一说?”

“如果有,你们是不是就不念书了,去找个大师看看你的慧根?”叶芾调笑着,“毕公子看了多少书本相不知道,可本相看的书,毕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

“不知。”

“看书是消遣,学而不思则殆之,若说看书是学习,那学习之余的思索就很珍贵了。就像大家在此听你我这席话,听了之后无所感受,无所深思,那我们说的就是废话。”

毕执动了动嘴角,有些激动了:“丞相此话是何意思?”

“治国之才也只是一门学问罢了,你跻身官场再用心学个几年,官场之道便手到擒来了。”叶芾淡然,“若说悟性,禀赋一类,也确实存在,每个人都会有他独特的地方,像是过目不忘,像是出口成章,都是有例可循的。但人毕竟太多,沦为普通也不是罪过,本相就是个普通老百姓,要吃要喝要玩儿要睡觉。”

每个人,都是造物主缔造的神奇啊。

叶芾沉思,终于翻了一个问题出来:“本相有一事还挺疑惑的,你有崇拜的人吗?”

“我很尊敬言子臻老夫子。这次也是受他之托而来。”

“喔,那我明白了。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喔。”叶芾想撤兵了。

“丞相,可有不懂的学问?”

“有很多呀,千般学问皆能用文字来参详,唯有……”叶芾支楞了下头,轻灵地补充,“唯有爱情一门,须用身心去感悟。”

“呃……”毕执傻了个眼,众人也傻了个眼。

毕执咳了声:“毕某知晓了。”

“毕某的问题便是,若有一天,丞相发觉了自己的爱情,会如何去应对?”

叶芾闻言,心里乐着:很难发觉呀。毕竟我可是禹京城人人宠爱的丞相。

“本相曾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爱是唯一的理性行为。相爱,或者死亡。”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爱是生死大事,但爱情不是。如果硬要让我谈爱情,我会选择去未来遇见它。”

“这就意味着,丞相对爱情是挺随和的,若是有人心心念念于你,便会试着接受吗?”

“在不强人所难的情况下,在赏心悦目的情况下,本相会考虑的吧。”叶芾淡笑着,回身望了一眼君子昀,坦然自若道,“是吧,景阳王?”

君子昀看着,微微颔首。

毕执缓缓退下,一场辩论就这样熄火。

七十三章:君子喻于利

之后的人也壮了胆子,纷纷挑了几位坐镇的嘉宾的场子。

几个守规矩的像伏咎安挑了文如松,两人高谈阔论,感叹江山美好,社稷良臣呐!

戚遥和莫临渊,最有趣的是,徐庆之差点儿被蒋婴说哭了!

什么之乎者也,牛鬼神蛇,徐庆之怕是不会再信贤人了。

快结束了,林孟升也终于登场了。

见到好友,叶芾笑了笑。

林孟升打了招呼,直接邀请了君子昀。

“他这是要和景阳王干呀!”

“啧啧,惹不起惹不起。”

叶芾也有些纳闷儿,但见林孟升一脸正经严肃的样子,也就准备随机应变了。

他们五个可是台柱!不能怂!

君子昀笑了笑,倏忽间就到了林孟升跟前。

“王爷请。”林孟升退后一步,两人隔出了一丈的距离。

“首先,鄙人林孟升,是个齐国人。那个已经亡了的齐国。前几天的题论中曾有人说,‘君子喻于义’,鄙人觉得不妥。”林孟升在场上微微走动,带着浅笑。

“林公子有何高见?”

“君子喻于利!”

众人炸开了锅,这很明显有些颠覆。

“大家认为,景阳王算不算得一个君子。”

“当然算了!”

君子昀在这里的呼声很高的!

“若是景阳王起兵,他最需要什么?”

一声,若巨石入水般,掀起惊天海浪来。

“当然是钱。”君子昀淡然回答,星眸熠熠。

“鄙人听闻贵国有士农工商之分,对工商行当弃之如敝屐,近来更是压制得厉害,然国之根本农业又继发无力,就没有人知道为何吗?”

这时,叶芾眼尖的看到,庄晓瑜也走到了林孟升后头。

呵,终于准备好了吗。

林孟升将庄晓瑜引到身旁:“鄙人与庄小姐为好友,从她口中了解了一些关于工商的现状,似乎不太乐观。”

君子昀对朝中也略知一二:“朝廷的安排,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况如今民生向荣,有何弊之?”

“君子喻于利,这是我第一个观点。不贱工商是我的第二个观点。众所周知,齐国善文,礼乐文化之大国,而苍国善商,以山野池泽为利。两国相持多年,如今的结果显而易见,齐国败了。”

“这能说明什么?”

“能说明,有钱对于国本是个好事情。能够镇压一方,也能够夺取一方。”

“钱权过于结合,会导致什么,林先生不会不知道吧。”

“是,钱权勾结,多得是欺压百姓的勾当,可没有钱,没有权,百姓就能安居乐业了吗?禹国年年有灾荒,年年闹水患,这是何故?是官员不够清廉?还是钱太多了?都不是,是因为底子太薄。”

突然,叶芾也走上前来,与君子昀并行站在一起:“林先生说到底,是想让禹国也发展商业,或是,改变商业的现状?”

庄晓瑜会心一笑:“丞相果然聪明,这也是我与林先生相识的原因。商业被欺压太过,仅禹京有的欣欣向荣并不能让禹国抵御外辱。”

“有景阳王在的一天,禹国不可能会被他国欺侮,即使是苍国,亦不能!”叶芾这话是对着林孟升说得,字字咬的真切,“若庄家想要发展下去,就必须有朝廷支持。”

林孟升看着叶芾脸上的冷然,心中有些不舍了。早就知道会有揭穿的一天,还是挺在乎两人的情谊。

“农伤则国贫,这是禹国一贯的政策,农富呢?富的人会去向何方,应该去向何方。都说人各有志,会往好处行走。那富裕之后,就会寻求更好的生活。从安居乐业到幸福安康,这是百姓的切实愿望。

而士农工商,不应该存在高下等级,他们应该是平等的,这样可以实现四个阶级间的转化。富农为商为士,商者得到尊重与地位,亦可造福一方之士农。

丞相肯定在担心做商人的诱惑太大了,导致每个阶级都在这方面作文章,扰乱了生产去。别忘了,我们有朝廷,它可以控制商业和农业的平衡。”

“如何控制?”

“比如,鄙人听闻禹国的官员不得经商,因为钱权结合,是与民争利,这个不可否认,存在很大的潜在性。但丞相可以让他们单独在一个商业圈子里待着,不会扰民扰商,这算是一个控制。

但是否可以对商业放宽一些,国家专门经营部分商业,用于国政开支,而扶持农业,让农业的利并不低于经商的利,那样,还会有人丢弃手中的行当去经商吗?”

“听起来很可行。”叶芾笑了笑,君子昀也没说话。

“丞相这是被说服了?”庄晓瑜颇为得意,精致的脸庞满是笑容。

“庄小姐,容本相提醒你,做为一个商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信誉和形象。庄老爷子和庄衡创建的基业,没理由就让你败坏了。”叶芾面色不悦,毫不客气的批评了心高气傲的庄晓瑜。接着对众人说道,“商人狡猾贪利,不择手段,放开了他们发展,这样子太冒险,本相可不会答应。”

“这个,就看你们的了。”

说罢,林孟升褪下身上薄薄的一层衣服,露出里面的青蓝色官袍来:“在下苍国商御史,奉苍烨太子殿下之命,与贵国谈通商富民之事,在此,拜见丞相。”

“林孟升,你……”

“余丞相,之前隐瞒身份,还望见谅。今日听您一席高论,本御史对通商一事很有信心,那些躲在暗处的事情,已经不必要去做了。”

嘁,叶芾笑了笑:“算你识相,这样子就招了。”

“还不招,怕是十盘枣泥糕都换不回丞相对鄙人的信任了。”

辩论结束,后面的十天仍旧由太学和礼部主持,作一些节目和收尾工作。

叶芾等人的坐镇算是结束了。

众人散去,叶芾和君子昀仍旧共乘。

“今日丞相为何站出来帮本王?”

“你个使枪的人又不擅长争斗,万一被说得哑口无言了咋整呐?”

“也是,费唇舌,丞相,还在对夏将军念念不忘吗?”

叶芾闻言,怔了怔:“他啊,是个不错的人。再说了,两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念不念的。”

君子昀微微笑了笑。

叶芾挠了挠耳边的发,然后抱着自己厚厚的一沓笔记资料放到君子昀手中:“喏,给言夫子吧,他肯定会喜欢的。”

这次的题目多是由他来想的,弯弯绕绕,真是个怪老头。

“不过,你的这本要给我看!”

叶芾不待君子昀同意,就把手札搬到自己腿上放着,瞥了一眼君子昀,没反应。看来是同意了。

嘿嘿,叶芾翻来翻去,入目是若游龙般的字体。

“有大家风范。”

“不及丞相。”

叶芾眼神黯了黯,那是余武陵的字迹……不过,是她写得嘛,叶芾这样安慰自己,遂宽了心。

“君子昀,你最近怎么有些不在状态?”

“嗯?丞相何时关心起本王来了?”

“……”叶芾干着脸笑了笑,到相府便下了车。

看着君子昀的马车远去。

近来的君子昀少言少语,还有些冷淡。叶芾笑,摇了摇头,自己关心谁不好,偏要关心他。

七十四章:百花会

禹国人清闲自在,男有缙云会,女有百花会。

每个人都能够找到自己的乐趣。

虽说现在缙云会允许姑娘们参加了,到百花会却一直秉承只有闺阁小姐才能享的盛会。

一方面是诗文交流,考校各大世家才女的文采,一方面是琴棋书画,培养女儿家们的高雅气质。

“说白了就是,选妃选亲嘛!”叶芾吞了颗葡萄,道破天机。

惊蛰正拿着奏折给叶芾念着,忽而笑了,道:“今年的百花会打破陈规,允许未婚男子参与了。”

“为嘛?”

怎么这么没有原则呢?

“听闻是主办的定国公夫人,想让景阳王也去,却不好单独邀请,索性放开了规矩。”

喔,原来原则在君子昀这里不顶用。

“emmm”

“相爷怎么了?”

“相府呢,有收到请柬吗?”

“……”

“有?还是没有?”

惊蛰重重点了点头:“真没有!”

凑……这是多么深的怨念。

叶芾扭着脖子看向惊蛰:“文家小姐,会去吗?”

“会,定国公夫人是文家夫人的亲姐姐。”

文忆,可是百花会的常客。

“你家丞相,有没有,什么远房表妹的?”

惊蛰看着一脸有了主意的叶芾,心道不好:“相爷,你可别乱来。”

“好嘛!”

正当咱们丞相还在为没能去百花会惆怅时,请柬却自动送上门来了。

君子昀一袭白衫,迎着阵阵荷香款款而来,面上带了带笑:“听闻丞相的荷花池为京中之最,果然名不虚传。”

叶芾转眼看着自己那“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花儿,微微皱了眉头,“花倒是开的艳盛,就不知道结的莲蓬好不好吃。”

“……”惊蛰汗,下去给叶芾二人准备茶水去了。

君子昀闻言笑了笑,从袖中拿出紫色精致的请柬来:“百花会有厨艺评鉴,丞相去不去?”

“啊?真哒?”叶芾双眸闪闪的,厨艺评鉴这东西,只要是吃不死她,就能往死里吃好伐!

“嗯,历届百花会都有这项的。”

“咳咳,既然景阳王盛情相邀本相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于是,随着景阳王的参加,京城大多数的名门闺秀都蠢蠢欲动奔着去了。

随着丞相的加入,许许多多的青年才俊公侯子弟也跟着去了。

导致了,第一次,百花会的规模赛过了缙云会。

定国公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忙得轱辘转,虽说人超过了往届,但定国公夫人和文忆仍旧把盛会办得井井有条,活色生香。

叶芾支使着余相顾一起,当了厨艺区的评委,然后把场子开到了后花园,临近厨房的地方。

叶芾笑着:“余相顾,跟我混有肉吃。”

“真是得丞相眷顾了。”

前厅是君子昀的场子,定国公夫人看着文忆与君子昀,笑得开怀,一直给二人制造相处的机会。

“小忆,你带着王爷在府上逛逛吧。”

“好的。”

君子昀也不便推脱,跟着文忆走了。

而此时,余相顾和叶芾二人正在后庭吃得热闹,众人笑得不可开交。

“丞相和余府尹真可爱呀!”

“怀雅,你做的甜馨糯米糕丞相很爱吃呀。”

叶芾听到了声音,瞅了瞅筷子上的糯米糕,嗯,确实挺好吃,于是看过去,一娇俏可爱的女子盈盈一笑。

魏怀雅……凑,遭了,叶芾忽然想到这是那个传说中追自己八条街的小姑娘。

相传余武陵刚出道……呸刚做官时在礼部,当时的礼部侍郎魏巡是她上司。

然后走得比较亲近,魏怀雅对余武陵极为中意……

叶芾再抬眼看了看魏怀雅,只见小姑娘眉目轻灵,眼里没有什么狂热,便也放下心来。

继续吃着其他的。

总结了一番吃的感受,然后众人就聚在后花园里晒太阳。

“大家都是才女,咱们玩儿点儿娱乐性的游戏吧。”

“好啊。”

众人兴致颇高。

平时也没个什么乐子,今天能见识到大名鼎鼎的余相,又是如此和乐,真的很不容易。

“有鼓吗?”

“有。”

魏怀雅从身后的小丫鬟那儿拿出来一只精巧的鼓儿递给叶芾。

叶芾掂量了一下,再转了转,大红的流苏荡漾着,真漂亮。

拿起鼓槌轻轻敲击,落在鼓点上“砰砰砰”的,好不热闹。

“规则是这样的,我呢,会闭上眼睛随意敲,你们坐在一起用那个小花球传递起来,我的鼓声停了,花球在谁的手中,谁就要出来表现才艺喔。”

众人点头答应。

除了叶芾和余相顾,还来了其他的才子男宾,徐庆之转悠了一圈儿看这儿热闹,也过来挨着叶芾坐下。

“庆之!”

“丞相,啥游戏呀,我也来凑个热闹。”

“好好好,你快坐在那边去。各位,准备好了吗?开始咯!”

花球一开始在魏怀雅手中,鼓声响起就开始串,鼓声响着,众人也越传越紧张,叶芾闭着眼享受这种刺激感,笑容溢在眉眼上。

“停!”

待叶芾睁开眼,一众笑声响起,原来,花球落到了徐庆之手中。

“哟,庆之,第一把就中奖了。”

“嗯……”徐庆之挠了挠头,表示有些懵。

“快,表演才艺。”

“才艺啊。”徐庆之先是有些为难,后鼓起勇气站起来,站在中间的叶芾旁边,现场朗诵了一段他喜欢的赋词。

诗词歌舞,难不倒在座的人。

击鼓传花继续着,好多小姑娘都中了招,开开心心也羞羞涩涩完成了自己的节目。

叶芾手有点酸,仍旧高兴的击着鼓。

“停!”

“余府尹!余府尹!”

谁知道幸运之神会怎样眷顾你呢?余相顾无奈的看着叶芾。

“哎,表演什么好呢?”余相顾凝眉,思考着。

说诗词,自己没有徐庆之那么丰富多情。

说歌舞,自己自是不会的。

思考完了,余相顾有些为难的看着叶芾:“丞相,我能求救吗?”

“啧,真怂。好啦好啦,这一次让本相带着余府尹一起完成表演好不好?”

“好!”

众人异口同声:“来点儿特别的!”

“喔?特别的?”

叶芾想了想,狡黠一笑:“余相顾,串烧怎么样?”

“你记得词儿?”

“乱编呗,我可是有鼓的人!”叶芾说着,敲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小鼓儿。

“好。”

说着,叶芾就起了调子——

“我的一生,

最美好的场景,

就是遇见你——”

说着叶芾停下,该余相顾接。

“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

陌生又熟悉——”

一首歌唱完,两人又起了另外的歌,都是现代流行歌曲,对众人来说,都很新鲜。

现场有琴的姑娘们,更是给二人伴起了奏。

叶芾唱着,声音清扬,而余相顾偏低沉醇厚。

加之琴声悠扬,倒真办成了人间盛会一般。

君子昀与文忆在后院中停顿许久,一直听着叶芾二人唱歌。

“原来丞相也有这样活泼的性子。”

“好了,走吧。”

七十五章:至真至贵的心意

两人还没有提步,就被敬如意眼尖的瞅到了,大声吆喝着:“文姐姐,景阳王,你们站在那儿干嘛,一起来玩儿呀!”

被喊到的文忆不知怎么办,停在原地看君子昀。

“想去吗?”

“嗯,臣女想去玩儿。”

难得一群大家闺秀聚在一起,热闹成这样。

君子昀看着众人之中笑得开怀的叶芾和余相顾,也提步过去了,径直在叶芾身旁坐下。

“哟,景阳王,你不是在前厅?”

相亲吗?

叶芾笑着,百花会有了皇帝和定国公府的示意,真的是明目张胆的在给自家女儿谋有情郎了。

最炙手可热的,当属身旁的景阳王了。

连皇帝君毅都在撮合他的婚事。

“看丞相玩儿得热闹,过来看看。”

“好啊,一起吧。”

敬如意很激动的给两位新人讲了规则,让文忆坐在她身边去了。

一溜的如花似玉姑娘围成一圈,夹杂几个青涩小伙子和老油条余相顾徐庆之。

叶芾和君子昀在中间。

“景阳王,你不能坐在我这里。”叶芾小声地说着,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一下君子昀。

“怎么了?”君子昀俯身问道,暖洋洋的热气拂在叶芾颈间,惹得她有些僵硬。

“好啦好啦,随你吧。”

叶芾笑了笑,一阵鼓声起。

这一次玩儿得比较久,姑娘们也毫不怯场,高兴的展示着自己的才艺。

徐庆之已经是第三次被点起来了,诗词歌赋,小曲儿的来了个遍。

直言道:“真的是中了花球的邪了。”

一旁的魏怀雅遭罪笑了笑。

叶芾眼尖的看到,又瞅了瞅儒雅搞笑的徐庆之。

哟西,有戏。

“丞相在看什么?”

“咳咳,没什么。”

两人坐的近,说话小声也没人听得见。

“君子昀,你不要跟我聊天,会打乱我节奏。”

“那本王替你敲会儿吧。”

说着,君子昀就伸手穿过叶芾腋下,整个人就像在拥抱叶芾一样。

“君子昀,你别乱来!”

“嗯?”

酥酥麻麻的感觉在颈间蔓延,叶芾仍旧敲着鼓。

君子昀却不放开似的,仍旧在轻轻抢着鼓槌,蹭在叶芾身上。

“君子昀,啊!”

突如其来的红色打在叶芾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君子昀的手中。

此时,鼓声也停下来了。

敬如意笑着说:“该王爷啦!”

很明显,这花球是敬如意使坏扔过来的。

君子昀温润笑着,起身道:“丞相想看什么?”

“啥也……”叶芾看着众人期冀的眼神,心道不能拂了场。

“天气这么好,那就舞剑助兴吧。”

说着,景阳王还真的叫下人拿来了他的新佩剑。

“诶,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这是丞相送的呀。”

“啊?”

“丞相忘了,上次去兵部军器监时,让晋尚书打的。”

君子昀拿过剑,在手中比划了一下,修长有余,寒光猎猎。

嗯,好剑。

剑上花纹古朴典雅,配上君子昀周身雪白,真真是赏心悦目。

“唉,我这鼓儿怕是入不了这个场子,在场谁会古琴呀?”

“文姐姐!”敬如意高声宣扬道。

下人马上把文忆的静姝琴搬了来。

哟,十大名琴呀。

叶芾刚要起身给君子昀腾地方,就被君子昀修长的手按着:“丞相不必挪位。”

“那你怎么飞得起来?”

说罢,君子昀已经开始了。

而文忆也循着节奏,弹起了古琴。

铮铮琴声,飒飒英姿。

君子昀不愧是剑术一流的人,掩掉战场上的凌厉杀气,将一套剑法柔和了后舞得是行云流水,妙哉美哉。

再看一旁的文忆,静得像仙子一般,伴着高雅美妙的琴音,恍若隔世。

众人看得痴了。

“丞相可要一起?”

说罢,君子昀缓了步子到叶芾身旁,从一开始就围绕着叶芾的剑法,转变成了牵起叶芾的手,将她带在怀中,把剑也套在了叶芾手里。

“别怕,放松。”

叶芾听着,步子软了软。

尼玛这是真刀真枪呀!

众人呼声起。

“景阳王真厉害啊,听说丞相是一点武都不会的,还能舞得这么好看。”

“真是两位妙人呀。”

一曲终了,叶芾被君子昀搀扶着,从剑中解救出来。

“辛苦丞相了。”暧昧的语气拂过叶芾耳畔。

“王爷,你做得是不是有点过了。”

叶芾瞥了一眼文忆,示意君子昀。

当今圣上中意的人选,他心里没点儿b数吗?

“本王思考许久,觉得应该学习丞相的大胆作风。”

“你这样学习,我会很遭殃的。”

“谁敢让你遭殃?”

“呵呵……”

百花会也有两天时间,今天的玩乐算是告一段落了。

君子昀被定国公夫人叫过去处理事情,叶芾带着徐庆之等人回府了。

第二天多是点评,琴棋书画,诗文歌赋。

叶芾看了一眼高台上展示的画卷,山水图,隐隐间有位山野之人打盹儿似的坐在石崖上。

精致的陡峭悬崖画出了险象环生,而那人身居陡峭却面无惧色。

“这画儿时谁的?”

“相爷,这是……您以前的旧作。”

“啊,这么叼。”

叶芾看了一圈,赞叹了一下文忆的泼墨荷花,又夸奖了一番敬如意的童趣蛐蛐儿。

最后还是对余武陵的画情有独钟。

余武陵啊,才是最妙的人儿。

既是旧作,只作观赏而不会参与点评。

叶芾坐在一旁翘着隐形的二郎腿。

她并不敢真的翘,惊蛰怕是会打断她的腿。

见到前面一美人儿,隐隐约约是朝他走过来。

近了看,才道是文忆。

“臣女参见丞相。”

“免礼。”

文忆的老父亲文如松,可是叶芾这边儿的大人物。

“文小姐找本相是?”

“臣女有一事相求。”

“喔?啥事儿?”叶芾很诚恳的问着。

“臣女想,想让丞相替臣女跟景阳王说亲。”

“这个!”叶芾有些纳闷儿,“是文阁老的意思?”

若是文如松开口,这个忙她叶芾肯定是要帮的。

“正是家父之意。”

“诶,你早说嘛,等着,我去给你把君子昀找来。”

“丞相!”一旁的敬如意急忙拉着叶芾,又觉得男女有别,放开了扯着的衣袖,“丞相,若是没给文姐姐说成,能不能帮我也说一说啊。”

“噗哈哈!”叶芾在心里憋住了笑,心道这小妮子怎么这么单纯可爱,一点儿嫉妒心思都没有。

这样的单纯爱慕,君子昀真幸福呀。

“好,考虑到你们女儿家面皮薄,我就单独去找君子昀说吧。等本相好消息。”

叶芾拈了一块儿糕点在口中抿着,带领自家侍卫去找君子昀。

身后的敬如意瘪着嘴,皱眉疑惑道:“文姐姐,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呀,余相看起来不像是……不像是那种断袖之人。”

“既然余相不是……”

“那就是景阳王一厢情愿的咯?”敬如意说着,感到心里一阵惊慌,“我的天呐好好的景阳王!”

在禹国好男风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但一想到是景阳王这类天神之人,就有些惊掉下巴了。

惊讶,更多的是可惜。

可惜了那么多闺房姑娘。

“别乱想,景阳王浩然正气,不会是那种人。”

“喔。”

敬如意转了转眼眸,看着文忆走远了。

瞥了一眼叶芾过去的方向,带着丫鬟悄悄跟了过去。

嘿嘿嘿,就让我本小姐看看,到底谁才是那薄情之人。

七十六章:敬如意的小算盘

话说到叶芾去找君子昀,遛了一大圈才在偏远的院落里看到。

“王爷留步!”

“丞相寻我何事?”

叶芾弯了弯眼眸,道:“当然是好事情。”

“丞相说的好事,对我而言,大多是反着来的。”

“咳咳,别这么抵触好事情嘛。”

叶芾跟君子昀好哥俩似的拉着人衣袖走到一边,到了环形的回廊上。

叶芾倚着一根朱色红漆的柱子:“景阳王,咱们透个底儿,你对文家姑娘有没有一丢丢好感?”

“一丢丢是多少?”

“就是那么一丢丢呀,或者说,你有很多丢丢?”叶芾扳着手指比划,模样有些捉急。

“丞相问这个作甚?”

“这不文阁老让我来问问嘛,你也知道,他家姑娘对你情深一片,你别拖着耽误了人家。”

“丞相这话,倒把本王说得像负心人似的。”

“景阳王,你要知道,一个姑娘能够把心意告诉你,并且勇敢去追求爱情时,花了多大勇气,你应该有点担当啊。”

单单是心意这一关,就已经是天人之争一般了。

爱情,真的很神圣,也很美妙。

“那丞相的心意就不重要了吗?”

“咳咳,你别跑题啊!我清心寡欲能有什么心意?”

“真的没有吗?”君子昀俯下身凑近叶芾,声音缓缓而出,撩着叶芾的神经弦。

叶芾闭上眼,梗着脖子道:“没有!”

“罢了,既是丞相所愿,本王便答应下来,和文忆相处一段时间来看,若是生了情愫,也不用受对你的相思之苦了。”

叶芾睁开眼,看着君子昀萧索黯然的侧脸,不忍道:“你别这样……文家姑娘哪里都好,跟你又是天造地设一般,没理由你不喜欢。”

“可若是本王的心里全是另一个人呢?如何容得下她!”

“那你就更不应该这样随便答应了。每个人的感情都是至真至贵的,别糟蹋了人家姑娘的心意。文忆如此,敬如意也是如此。都是对你一片真心的人,你别这样不当真。”

“丞相珍惜文忆,珍惜敬如意,那本王的心意呢,全然不值一提吗?”

君子昀淡淡笑了下,有些惨兮兮的,之后便绕过柱子,离开了。

“若丞相真如此想望,那本王以后也不再打扰了。”

似乎是又一次提及这样的话题,仍是同样的收场方式。

叶芾啊,你又一次地伤了他的心。

是啊,谁的心意不重要呢?

为何她叶芾会觉得文忆对君子昀的心意是至真至贵的,而把君子昀的深情当做草芥呢?

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值得。

不值得那个一朝王爷,那个天之骄子去喜欢。

叶芾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院落角落里,敬如意抚了抚震动的小心脏,有些不敢置信。

“丞相还真是个实诚的人。”

父兄都说丞相狡猾奸诈,善弄权术。但敬如意所闻所见,却是看到了一个真诚待人,和善有加的叶芾。

能够这样替她和文姐姐说话,真的是难为丞相了。

还有景阳王说的什么?他对丞相的心意?

惊雷滚滚!

丞相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两人是早就有过交流了,还是说,丞相拒绝了王爷。

看样子,丞相已经拒绝过王爷了。

突然替王爷掬了一把泪。

突然,敬如意面前落下来一个长身玉立,一身黑衣的人。

“啊……”他他他!他是景阳王的侍卫!

“敬小姐听到了什么?”

“不要灭口呀我很喜欢景阳王也很喜欢丞相的!”

“喔?”

“大哥,我,我还是个孩子呀!”

池鱼一脸黑线地看着某个跳脱常人思路的小姐,微微咳嗽了一声:“敬小姐别嚎了,丞相还没有走远,别惊动到了她。”

“喔!”敬如意赶忙捂住了嘴。

无奈,藏不住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在眼中,在确定池鱼没有恶意后更是无法抑制:“大哥,你能告诉我王爷啥时候喜欢丞相的吗?”

“不知道。”

“王爷是被拒绝了吗?”

“是的吧。”

“好惨的样子!”

“……”

池鱼内心:是有点惨。

不过,他跟一个小姑娘瞎闹什么,还是很镇定很正经的道:“敬小姐,无论你今天听到了什么,为了王爷和丞相的名誉,都不要外传。”

“好!我肯定不跟我父兄说。”

池鱼瞥了一眼敬如意,心道这姑娘怕是个傻的:“你父兄若是知晓了,你才会有麻烦。他们会把你嫁掉然后安丞相和王爷的心。”

“这样啊,那我真不说了!”

“嗯。”

池鱼欲走,被敬如意伸手逮住:“大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池鱼示意她说。

“王爷和丞相,谁在上面?”

“咳咳!当然是我家王爷!”

这事儿没商量!

“好吧,虽说丞相在朝中气势如虹叱咤风云,但身板儿是瘦瘦弱弱的……”

池鱼没理会絮絮叨叨的敬如意,咻地一声消失不见了。

“虽说我很喜欢文姐姐,但比起王爷的话,丞相貌似更加般配喔。”

敬如意动了动手指,心里的算盘就摇了起来。

百花会结束后,几个大户两两定了亲,城里更加热闹。

敬如意跑到文府邀请文忆上街游玩。

“文姐姐,听兄长说今日休沐,景阳王有空,要不妹妹去王府邀他一起出来?”

“不太好吧。”

未出阁的姑娘公然去王府找景阳王。确实不太好。

“嘿,有了!我去相府找余相,你去叫景阳王,这样子就可以是他们一起游玩我们陪游咯!”

“嗯。”文忆听着,就开始找得体的衣裳。

敬如意绞着手指,暗暗试探着问道:“文姐姐,若王爷真的是喜欢丞相可咋办?”

文忆闻言定了定,停了手中动作,坚定有力的说着:“我不允许。”

“喔,好吧。”敬如意出了文府,坐上软榻直接到了相府。

进门前还犹豫了一番,这到底是帮文姐姐还是在坑文姐姐……

算了,能和景阳王同游,也算是机会,她也会很高兴的。

这样想着,敬如意跟着管家到了叶芾书房。

在窗前就看到了一派温和文静的叶芾执着书册看着。

微微皱眉的他仿佛在思索书中内容,姣白的脸上映着阳光。

美则美矣。敬如意心神晃荡了一番,抚了抚心口赶紧安神。

认真的丞相真是撩呀!

突然能够理解景阳王了。能见到丞相如此模样,怕是稳不住的。

叶芾到底哪里招人喜欢呢?

她真实自然,又从容自信。

七十七章:子宁不嗣音

看到敬如意来,叶芾恍然回神,带着明媚的笑问着人来意:“敬姑娘到访所为何事?”

“没什么大事儿啦!丞相你忙不忙,忙的话我在一旁等着也行的。”

“政事都处理完了。”叶芾指了指一旁的一捆奏折,抖了抖长袍,笑着,“有什么事,说吧。”

“丞相出去走走吗?听说城郊的春花开得灿烂。”

“这都入夏了。”

“所以说更灿烂了呀!”

“行吧,那就出去走走。”

惊蛰在准备马车,就被敬如意嫌弃了:“我还说骑马呢!”

“呵呵。”叶芾笑了笑。

惊蛰才解释着:“相爷不太会骑马。”

敬如意俏皮的扬了扬眉,得意的道:“要不要臣女教你?”

“不用了,往后有机会再学吧。”

“行,那就马车吧。”

敬如意是个工部侍郎敬铮的小女儿。很是受宠。

性格不骄不纵,恰到好处的可爱。

叶芾心仪,故而随她去了。

马车里,敬如意盯着叶芾左看右看。

“你个姑娘家,能不能矜持点儿?”

叶芾被看得坐不住了,出声提醒着。

敬如意也不羞,大大咧咧躺在一侧:“丞相是个正人君子,如意才这样的呀。我呀,就是想看看丞相有啥特殊的。”

能让景阳王都心仪有加。

“没什么特别的。”

众人都说余武陵长得好看,可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有时候,好看的皮囊并不会给人长久的愉悦,反而给当事人带来负担。

反观叶芾,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美丑了。

“敬小姐也很好看,但也只是好看。”

“为嘛?”

“重在修心。”

“啥意思?”

“自己领悟。”

叶芾不急于对敬如意说教,说太多会弄巧成拙,给天真的小姑娘太大心理负担。

敬如意才十六,揠苗助长的道理,叶芾三年级就学会了。

皱了皱眉,叶芾突然想起一个话茬来,轻声道:“敬姑娘可羡慕做官?”

“我父兄就是朝廷命官呀!”

“不是,本相的意思是,你想不想自己也做个朝廷命官。”

“嗯……当然想啊,我告诉你,我还偷偷穿过兄长的官袍呢!就是有些大。”小姑娘语气中一波三折,惊喜又遗憾,“可禹国是没有女官制度的。”

“禹国有明令禁止,女子不能为官吗?”

“那倒没有,可……也没有先例可循呀。”

“缙云会和百花会本相都有参与,还让余相顾做了分析和报告。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本相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什么惊喜?”

“让你能够正大光明穿官袍的惊喜。”

“啊,真的吗!”

马车停了,叶芾正好掀开车帘子,而激动不已得敬如意一把扑在叶芾身前,抱着他欢呼:“丞相真的太好了!”

恰好这一幕,就被迎面而来的君子昀和文忆看见了。

文忆掩嘴笑了笑,而君子昀却皱起了眉。

敬如意如芒在背,抬头看就瞥到了君子昀。

啊,要死了!

敬如意连忙放开叶芾,还给她整了整衣领:“丞相,王爷好可怕,你可要罩我呀!”

叶芾抬眼望了对面的一对璧人,嘴角微勾:“怕他作甚,你先前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我也喜欢丞相呀。”

叶芾摇头笑了笑,小姑娘的喜欢,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下车吧,小心一点。”说着,叶芾自己跳下去,在车下伸手搀敬如意下来。

“丞相对如意妹妹可真贴心。”

叶芾挑了挑眉,走到两人身前,淡淡开口道:“敬姑娘是小女孩子,本相年长她许多,细心照顾着是应该的。”

“对呀文姐姐,你也可以让景阳王细心照顾的!”

叶芾闻言,朝敬如意赞赏的看了一眼,笑了笑。

叶芾也明白自己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了,于是放下了心思,跟着三人游走着。

城郊风景甚好,确实如敬如意所言,有许多开得灿烂的花儿。

清新而充满朝气的空气让叶芾身心舒畅,心旷神怡,走到一株明黄的花儿前轻轻嗅了嗅,笔尖沾染上了一簇花粉。

敬如意咯咯笑了起来。

叶芾伸出手,半截指尖漏出青白袖子,轻轻擦了擦。

文忆看过去,阳光下扬着明媚笑容的二人,竟是此处最美的风景。

“景阳王觉得,丞相和如意可相配?”

君子昀看去,那二人正无拘无束的笑着,一同赏花谈笑。

恰恰是那幕:公子如玉,美人如花。

君子昀点了点头,淡漠的走到了一边去坐下。

文忆也跟着过去。

叶芾看着君子昀与文忆同来同往,心里有些不悦,但又找不出源头。

加之身边有个活宝似的敬如意,不悦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丞相,那朵兰鸢好漂亮!”

“嗯?”

叶芾顺着敬如意所指就看到了开在水边还张扬出去了的兰鸢。

白净中透着淡淡雅致的蓝,俏丽冷艳,高贵出尘。

“嗯,很好看。”

“那我要去摘!”

叶芾扫了一眼禹江的岸,又看了眼开在外头的兰鸢,淡淡道:“就让它在那儿开着吧,去摘的话很危险。”

奈何敬如意不听,硬是要去摘下来。

叶芾无奈笑了笑:“好了,我替你摘。”

叶芾好歹是个七尺假男儿,手脚比敬如意长些。

长些……还是够不到。

叶芾试探着朝外面挪了一步,手朝那花儿伸去,花枝被压下导致叶芾重心失衡朝着禹江水栽了下去!

“啊!”敬如意惊呼声起。

忽的,眼前白影闪过,君子昀伸出手穿过叶芾腋下将人抱在怀中,足尖轻点水面掠起,几个飞腾重新回到了岸边。

敬如意连忙跑过去看叶芾:“丞相没事儿吧?”

叶芾惊魂未定,心里还砰砰砰个不停。

刚才真的是吓到了……

叶芾回过神,就看到头顶上君子昀直直看着她,深而又沉的目光。

君子昀看着叶芾,仿佛是确定了她真的无碍后才松开手。

叶芾看了眼正走过来的婉约静美的文忆,离君子昀走远了一步,笑了笑,拿着手中摘下的兰鸢花儿递到敬如意面前:“喏,本相还是很有身手的。”

“噗!”敬如意又惊又喜,最终付之一笑,“谢谢丞相。”

之后几人又在岸边走了走。

游玩很尽兴,叶芾送了敬如意回了敬家,刚转身就遇到君子昀,还有马车里的文忆。

“丞相要回府?”

“嗯。天色不早了,本相就先告辞了。”

“本王送你。”

叶芾看了眼那车中静静坐着的文忆,微微皱了皱眉,淡然道:“不用,王爷送文小姐吧。”

说着,叶芾就驾着马车走远了。

敬府处于城南,叶芾一个人驾着马车,悠哉悠哉的在空荡荡的街头闲逛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叶芾听着巷道里传出的悠扬古音,心中的莫名都趋于平静,轻盈悠扬之声犹如羽毛抚掠平湖。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子宁不嗣音……

七十八章:相思国

接连几次,叶芾都让敬如意忽悠着出门,然后“偶遇”文忆与景阳王。

说来也巧,君子昀和叶芾一声不问,由着两人带着玩儿。

当然,景阳王是饭票担当。

餐桌上,叶芾吃了七分饱就放下了碗筷,敬如意也罢了碗筷,说着就要带叶芾出门去看热闹。

云水间的雅间外头,说书先生吸引着众多食客。

“诸位,今日我要讲个俗气的故事。”

惊堂木一拍,众人皆静。

“话说这南部有小国名为相思国,国之东南有一株千年相思神树,枝繁叶茂,可参天际。而相思树是国中神树,人人可以种养。要说那株相思树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可以实现人的愿望。只要是关于幸福安康的愿望,相思神树都可以实现。”

“这么神奇喔?”

“那当然,小老儿我可是走访过相思国的。也见过那株神树,可却很少见到人去参拜祈愿。”

“这是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相思神树已经失去了实现愿望的能力。相思神树的能力来源于皇族之人,神树食相思而生长,需要历朝历代的皇室中人以极尽痛苦的相思之苦去浇灌养育。到了如今,皇族宣布不会再让族中子孙受此非人折磨。”

“非人折磨?”

“就是迫使你爱上一个人,又将那人从你身边带走,以皇族之人的相思之情,灌溉养育相思树。”

“这有什么好痛苦的?”

“那便是这位客官还不懂相思吧。”

“哈哈哈!小老儿,有趣,接着讲!”

有人拿出了赏钱交给一旁的人。

敬如意也来了兴趣,拉着叶芾在底下空闲的桌椅坐着。

“皇族之人让相思神树停止了生长,却并没有废除神树的作用。仍旧是让它作为国之神树,让有情之人在树下许愿,可以获得美梦。”

“美梦?”

“是美梦,也是噩梦。就是让你体验至亲至爱的人离开你的感受。听说这还成为一种练兵的技巧呢,让士兵断情绝爱,就去相思树下做个梦!”

“哈哈,那小老儿你去做梦了吗?”

“没有。我怕。”说书先生捋了捋白胡子笑着,“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

“老头儿,你说人为什么会有相思之情呢?”敬如意一脸天真,问着说书人。

“就是喜欢呗。小姑娘你旁边那人生着玲珑通透之相,问问他知否?”

“嘿嘿嘿,余先生,你知道吗?”

叶芾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抬头看君子昀和文忆也走了出来,一对璧人自上而下注视着下方,也注视着叶芾。

“我好像也不太懂。”

说书人扬眉轻笑:“就是你这种懵懵懂懂之人,相思才最为真挚。有道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叶芾笑了笑,任由说书人打量。

“这位客官,看你眉目清明,想必心里什么都拎得清楚。可若是被你一直忽略的事突然消失了,你会如何?”

“嗯?”叶芾淡然一笑,“那便消失了吧。既然我选择了忽略它,那就说明一时间它对我还不重要。”

“哈哈,这位客官倒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

“可我怎么觉得余先生犹犹豫豫的呢。”敬如意撑着脑袋看叶芾。

整个人软软糯糯,什么都说好,都答应着,实际上呢,谁也把不准她的心思。

“好了,走吧。”

“是!”

敬如意对着说书人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经此一事,叶芾就没再答应敬如意的邀请了,反而是日日宅在府中。

夜里,那夜的歌声换作琴音,丝丝缕缕浸入人心。

叶芾睡不着便起身,披了一件单衣在树下乘凉。

月上中天,犹若晴昼,少了灼灼骄烈多了泠泠清冷。

想着来这禹国,一直处在适应之中,不断逼迫自己去认识,去接受陌生物事。

许多时候都靠着抗拒心理,去勉强接着那些东西,得过且过。

喜欢的就接受,不喜欢的就拒绝。

因为她是丞相,故而可以为所欲为。

连带对君子昀也是如此,因为自己害怕,便毫无顾忌地一次次拒绝他。

如今又强行将文忆推到他身边。

现在这涌上心头的烦躁不安又是为什么呢?

“叶芾,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风声簌簌,叶芾仿佛听到有人唤她丞相。

“君子昀?”

转过身,一身白衣的君子昀在眼前,叶芾惊讶地走过去。还未触碰到人就消失不见。

幻觉。

叶芾自嘲一笑,转身回了房间。

而藏在围墙外的池鱼抖了一抖。

丞相的敏锐觉察力,真的不敢小觑呀!

差点就被发现了!

池鱼抖着,回了王府。

君子昀正在灯前看着什么。

听到池鱼的声音,才抬起头:“她睡了?”

“嗯。”池鱼有些疑惑的开口,“主子,丞相莫名其妙的在院子里叫了你一声……”

君子昀忽然展颜:“是吗?本王知晓了。”

突然艳群芳穿着夜行衣从王府房顶掠下来,翩然款款,走到了书房坐着。

“鱼啊,今晚我在王府睡。”

艳群芳取下面罩,露出清丽的脸来。

池鱼正要开门,猛地被一股气力震到一边。

覃清冷着脸,从门外进来。

池鱼愤愤道:“王爷,这两个家伙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啦!”

君子昀笑了笑,不予置否。

“鱼啊,你何时见过我们守规矩?”

“哼!”

池鱼愤愤然,要转身出门,就被覃清逮住手臂不放。

“怎么,许久不见想打架?”

覃清刚从关山郡回来,算是个生人。

“我要这个月的俸银。”

“什么?”

池鱼惊讶出声,要知道覃清这个家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喜欢宅在军营练兵的家伙从来不花银子,以至于他们四个人的月钱就覃清存得最多,且一直全部放在池鱼那里。

“要多少?”

覃清抿着唇不说话,许久,终是望向一旁的艳群芳,喏喏开口问道:“那个玉簪需要多少银子?

艳群芳不在意的捋了捋鬓边的垂发,云淡风轻道:“三百两。”

覃清听了,转头对愣着的池鱼道:“三百两。”

“覃清你傻呀,她多得是金银首饰……”

池鱼还没说完就被覃清淡淡的打断,语气里是坚决果断:“我要三百两。”

池鱼咬了咬牙:“好!”说完就到隔壁院取了重重的一袋钱给覃清。

“你个败家的。”

话音未落,妖娆从夜幕中进来,一把扯了面上束缚,端起一旁的茶水就要牛饮,被池鱼截了胡:“凉的!我给你换杯热的来。”

等到妖娆终于牛饮一大壶茶后,看向覃清的眼神戏谑,打趣道:“在老远就听闻京城中有名门贵公子对艳姑娘一掷千金,那个什么方寸先生也送了美玉博佳人一笑。咱们的覃将军,也开窍了?”

覃清抿着唇不语。

池鱼不忍兄弟被两姑娘欺负,站出来说话:“真不知道送这些个东西有什么意思?”

“诶,蠢鱼你这样想就错了。送东西给喜欢的人,就跟吃饭一样重要,也跟睡觉一样平常。有些时候那人不在意你送的什么,也不在意贵重与否。但就是偶然瞥见那物,心中自然就浮现那人了。得了,你这种俗鱼一定不会懂的。”妖娆默默饮了口茶。

池鱼像是不满被说蠢,喏喏嘀咕着:“谁说我不知道了,你喜欢什么,我明天都去给你买来……”

“噗——”

妖娆刚入口的茶喷了个彻底。

艳群芳掩嘴轻笑,看着一旁若有所思的君子昀,淡淡叹道:“鱼,比起王爷,你还算是上道的。”

“啊?”这莫名的夸奖让某鱼不知所措。

“王爷以前送了丞相什么?”

“书。”

“现在呢?”

“书。”

艳群芳撇了撇嘴,呵呵笑了声。

七十九章:科举考试

每年缙云会都会选优秀的论辞编成书籍刊印。

叶芾拿着新鲜出炉的书,翻来覆去找到了林孟升和君子昀的那页,做了个标记,就好像自家的崽出书一般自豪。

好像还有她和毕执的那段呢!

哇,叶芾你真帅!

余相顾一进门,就看到叶芾满面春光的对着书施虐。

“你饥渴到连书都不放过了。”

“你看你看,这篇是我的,这是林孟升的,这里这里!是君子昀的!”

叶芾一一翻开给余相顾看,还颇为可惜的说着:“你也该去玩儿玩儿的,那么多祖国的花朵呢。”

“我去过,就够了。”看到你,不就足够了吗,余相顾笑了笑,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跟叶芾一起晒太阳。

朝中无大事,又是一段悠闲日子呀。

“余相顾,我想搞个事情。”

“啥事?”

“这不快科举了嘛。”

“这是禹国头等大事,你可别乱来,君毅再倚重你,这种事情上也不会纵容你的。”

“我还没说啥事呢……”

“我能不知道?你想让敬如意那些丫头片子也去考。”

“咳咳,被你看穿了。”

余相顾笑了笑,神秘兮兮地道:“虽说风险很大,但也不是不可行。”

“你有办法?”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明里暗里,一击即中。”

“……”叶芾一脸黑线,腹诽,你丫说什么哑谜呢!

“其实,也不必考虑那么多,想做就去做吧。有些东西,是历史的必然,谁也无法阻止。可若它是定理,那就谁也无法改变。能不能啃动这个硬骨头,试试就知道了。”余相顾拍了拍叶芾后背的衣衫,“别被有心人抓着致命把柄就成。”

从某种意义上,除了叶芾的身份,没有什么是她的致命把柄。

叶芾脸上云淡风轻的,瞥了一眼余相顾,意会地道:“好。”

缙云会之后紧接着就是科举。

禹国上上下下的大事情。

“陆祎,加油!”叶芾站在考场外,引起一大波人的关注。

“那是丞相呀!”

一群考生就要过来蹭蹭运气似的,被陆祎扒着挡开:“不许你们碰武陵!”

陆祎红了眼圈,“武陵你回府等我吧。”

接着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叶芾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了些的孩子,欣慰的笑了笑,“去吧,好好考。”

“嗯!”武陵,你一定要等我,等我长大。

陆祎决然进了考场,叶芾也转身离开。

也不知当年的余武陵,是否也这样,孤胆英雄般,进入考场,到那生死浮沉的官场中。

可惜,她叶芾今天,要送更多的人,去这生死浮沉之地。

笑了笑,叶芾看着湛蓝蓝的天空,走到一旁的柳荫下,敬如意正在那里等她。

“都来了吗?”

“丞相,都来了!全是我的好姐妹!”

叶芾看过去,一溜的大家闺秀,落落大方。

叶芾一一看了,几个世家妹子已是在脑中对号入座,随后只问了一句:“敬如意跟你们讲清楚了吗?”

“讲了。”女孩子们细言细语,却也干脆利落。

“那跟本相进来吧,都别怕,发生任何事都交给我。”

于是,由叶芾领头,敬如意张罗,十多个粉衫罗裙的佳人,在一众青衿布衣中穿行进入。

那科考大堂里顿时哗然。

然而,叶芾并未带着众人停留,而是进到里间去了。

里面和外头是一样布置,桌椅整整齐齐的,约莫有三十方。

“可惜了,没有本相想象中的人数。”

“丞相,我就只能找到这些姐妹了……”敬如意瘪着嘴,低眉顺眼道。

“嗯,你们在这纸上登记下名字,然后依次坐下吧。”

有童子来准备好了纸墨。

忽然,外头敲了钟,是提醒考生做准备了。

每年的会试考生有三百人,此刻已经准备就绪。

叶芾转身,看了已经坐好了的众位佳人。敬如意就在左手边第一个,很神气而崇拜的看着叶芾:“丞相,我们也开始吧。”

“嗯。”

众佳人纷纷挽起袖子磨墨,一时间满堂生香。

叶芾端坐在上方,吩咐童子下发白卷宣纸。

忽然听得后门声响,隐约是脚步声。

“文姐姐?”敬如意唤出声,叶芾也扭过身子看去,文忆从后门走进来,还有君子昀。

叶芾皱了皱眉,仍旧端坐着未动。

直到君子昀走过来,挨着叶芾坐下,挺直了脊背凑近叶芾:“听闻丞相有个好玩儿的游戏,本王也来掺和掺和。”

“王爷可知这游戏的凶险?”

“当然。”

“你既然知晓……”

“本王即是了,才加了同样的筹码进来,与丞相一同坐庄。”

语罢,便又有十数人,袅袅款款二进。

很快,堂中空余的座位都填满了,众佳人也准备就绪。

“丞相,开始吧。”

恰巧,外头的钟声也再次响起,科举开始了。

叶芾看了一眼一旁的君子昀,又看了左右的文忆与敬如意。

当真是,大筹码,下了大注了!

“好,隆裕九年,恩科会试第一场,治史五篇,开始——”

叶芾从一旁的盒子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三十份科举试题,一一发给在座的每一位。

回到上方座位上,静静看着君子昀,没说什么便跪坐下来,却被君子昀携在怀中,直到他放了个软垫在位子上,才把叶芾缓缓放上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也就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异样。

叶芾安抚了心中的不平静,目视前方看着房檐去了。

一旁燃起了香,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又是听到外头钟声响,叶芾将众人试题一一收回,放回盒子中。

“明日还有一场时务策论,你们可还要试试?”

有些小丫头还未从考试中回过神来,听到叶芾说话都带着懵。文忆还算镇定,上前盈盈一礼,道:“臣女还会再来,有劳丞相准备。”

底下的人也跟着动作,言语道:“有劳丞相和景阳王。”

“好,回家吃饭去吧。”

敬如意安置了自己的众多小姐妹,然后窜到叶芾面前:“丞相,如意好激动!”

“怎的?”

“感觉自己做了大事情!”敬如意欣喜的手舞足蹈。

“好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呢。”

“好!那丞相你呢?”

还未等叶芾回答,身旁的君子昀就道了:“本王有事要和丞相商议。”

“喔。”敬如意笑了笑,看向走过来的文忆,甜甜道,“文姐姐,王爷他们有政事要处理,咱们走吧。”

“好。”

说着,两人一同离去了。

叶芾拿起一旁的漆盒要走,被君子昀从身后拉住:“丞相,本王说了,有要事跟你商议。”

叶芾回转过身,抽出自己的衣袖,皱着眉问道:“什么要事?”

“丞相要带着这堆东西去哪儿?”

“去改呀。”

“然后呢?”

“听天命吧。”

君子昀便没再问了,跟在叶芾身后,两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一前一后出了科举考场。

就在君子昀以为叶芾要回相府时,叶芾却调转了马车,朝着太学驶去。

下了马车也直奔太学旁边的阅卷时,将漆盒交到了孔舫虞,本次的科考总裁,也是阅卷总揽之人。

“有劳孔尚书了。”

叶芾看着这位刚回朝就主持科考的神秘人,端方有礼的模样,书卷气十足,但又是掺杂三分官场气息。

“下官见过丞相。丞相的吩咐,下官自当尽力而为。”

叶芾笑着答应几声,便领着身后的君子昀走了。

“看来是本王多虑了,丞相想做一件事,必定是考虑得十分周全的。”

马车里,叶芾不解的望着君子昀,“怎么,你以为我会自己改了它们?”

“本王以为,丞相会直接呈给皇兄呢。”君子昀开了玩笑似的说道,“毕竟都说丞相做派嚣张恣意,又得皇兄厚宠。”

“陛下得面子,我还是要给足他的。”

直接上呈,真的不是上上之策。弄不好有藐视王法,威胁圣上之嫌疑。

“丞相做这事,是为了敬如意?”

“王爷,既然已经把我夸到了一个地步,就不要再将我和这等情情爱爱的小事联系在一起降低我的层次。”

……

“咳咳,本相的意思是,单纯的想为这些怀才的女孩子找点事情做。”

“嗯。”

“那王爷呢?为何会冒了这么大风险,带文小姐来。”

叶芾话说完,就猛然发觉了不对劲,自己竟然像个怨妇似的,想着就要改口,却被君子昀低下头望着,不放过一丝一毫眼神了去,淡淡道:“是啊,这样大的风险,我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去冒。”

叶芾意会到了君子昀话中的意思,僵直着身子转到一边,木木的望着前方微微摇动的珠帘。

这马车的布设可真好看啊,某人催眠着自己那微微晃荡了的心神。

忽然手腕上一凉。叶芾抬起来一看,君子昀正拿着一只镯子套进去。

叶芾皱了皱眉,挣出自己的手,质问着:“你做什么?”

“本王觉着它好看。”

叶芾低下眼瞥了瞥,古朴典雅的一圈花纹,镯子周身温凉泛着暗莹之质,确实好看。

“我一个大老爷们带镯子,被庆之他们看到肯定要遭笑话的。”

说着,叶芾就要取下来,被君子昀按着手,听他道:“丞相若是怕他们笑话,改日本王再去打一只,跟你一同带着,看谁敢笑话。”

……叶芾深感无力,只好打消要取下来的念头。

八十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科举在吏部和叶芾等人的主持下很快圆满结束。

接下来就等着阅卷出成绩了。

之后是最终的殿试。

叶芾站在吏部大门,看着孔舫虞那清冷的吏部衙门,不多的人手正在忙上忙下。

几个熟识的官员过来跟叶芾打着招呼,又投入到自己工作中去了。

有些时候,官场之中本没有太多套路和道道,各司其职就很好。

奈何人性复杂,衍生出了无数善善恶恶。

刚出吏部衙门,就见到王府的马车等在外头。一身玄服的池鱼立在一旁。

“你在等谁?”

“等丞相。”

说着叶芾就被池鱼迎着带上了王府的车。

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就到了西山园的景阳王府。

似是许久没来,府中的人见到叶芾还有些惊讶,继而是欣喜。

喜从而来?

“你带我来做甚?是景阳王的意思?”

池鱼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着:“王爷不在府中。”

“那你带我来是做甚?”

还未等池鱼回答,便有艳群芳袅袅婷婷而来,没有穿金戴银,仅是着了一件素色清浅衫裙,发上一支白玉云纹簪斜插着。

“艳姑娘,你怎么也在?”

“丞相大惊小怪,我本就是王府的人啊。”

“你……”

叶芾自嘲一笑,艳群芳是君子昀的手下,似乎并不奇怪。

不过片刻,叶芾就消化了这个消息,而覃清妖娆也随之出来。

“赤令使妖娆,前来领教!”说着,妖娆甩出了自己的银鞭,一下就炸起满地落叶飞扬。

“妖娆住手,丞相不会武!”

妖娆却并未收势,银鞭缩成长剑一般,朝着叶芾刺去。

池鱼过来阻挡,被妖娆撇在了一边,恰好,叶芾抽出了池鱼身旁的佩剑拿在手中。

妖娆见叶芾拿起了武器,嘴角勾起了笑。

而池鱼也被艳群芳拉到了一边:“谁说丞相不会舞的,这不耍得挺好的吗?”

妖娆的鞭子曲折蜿蜒又灵活自如,叶芾每每避过险峰也会被勾着刺破些衣服,败势很明显。

妖娆步步紧逼,拍打着叶芾左右的空气将她逼退到假山。

叶芾看着妖娆凝了鞭子朝她刺过来,躲之不及而连连后退。

“妖娆住手!”

池鱼睁开艳群芳的束缚要去救叶芾。

那样一击她肯定躲不开,依照王爷对丞相的重视程度,如果丞相受伤,他们四个人都可以交代了。

除却王爷的因素,池鱼内心里也不希望叶芾受伤。毕竟是在暗中护了那么久,又可爱的人。

就在最后一刻,连池鱼都没有及时赶到,叶芾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开了身子,手中的剑已是指在妖娆颈间!

池鱼三人震惊,但见到叶芾身上渗出了点点血迹,而妖娆却毫发未损又有些纳闷儿。

“丞相的武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叶芾看着众人,放下了剑扔给奔过来的池鱼:“剑挺好用。”

叶芾只用过两次真正的剑,一次在齐国战场上,一次就是刚才。

淡淡笑了笑:“听说大意总会失荆州,我就试了试。”

“各位,是那传说中景阳王手下四个得力助手吧。一青一白,一红一黑?”

青者覃清,赤为妖娆。白是艳群芳,墨者池鱼。

“正是。”

四个人将叶芾团团围住。

“诶,你们要干嘛?”

像是要吃人一样,不会是替君子昀报仇什么的吧,这阵子两方无仇无怨的啊!

艳群芳笑了笑,托着叶芾的手臂就开始摸上摸下的。

叶芾吓得抱紧自己后退一步,激动间袖子褪到了手臂上露出那只镯子来。

“我凑!”

“……”

妖娆暗咒一声,其余三人无声无息。最后,在叶芾惊讶的眼神下,四人后退一步,齐齐单膝下跪。

“……”

轮到叶芾沉默。这是闹哪样?

“你们干嘛?”

妖娆行了礼后起身,面色不悦走到一旁,很是气愤。

池鱼和覃清也沉默着起身。

最后剩下艳群芳,盈盈笑着:“本来想提点下王爷送个礼物给丞相表个心意,没承想他居然把‘黯镯’给送了。唉……哈哈。”艳群芳做着叹息的口气,看着众人冷峻的颜色有些忍不住最后笑出声,“诶,你们这样悲春伤秋作甚,不就是个镯子吗?”

“这下我没啥好怀疑的了。”覃清把手放在脑后,盯着艳群芳道,“王爷下手真大方。池鱼,把我积蓄都拿出来,我看看能买多少个镯子,全给这个女人买成镯子,大大小小把她套成一圈又一圈。”

“嘁。”艳群芳嘴上嘲讽着,却几不可见漏了丝笑来,“妖娆,这下服气了吧?”

叶芾没见过妖娆,但见那玲珑身姿和艳丽的面容,便晓得是一名性格火爆的姑娘。

“这有什么,王爷都去文府了,说不准过几天就会有王妃进府。”

叶芾听得这句,想到了今日朝会上,君毅给君子昀提议指婚文府时,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没等众人说话,叶芾便淡淡笑着:“确实是如此,过不了多久府上就会有女主人了。本相不知晓你们带我来是为什么,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至于我手上的镯子,如果意义很重大,我会还给君子昀。”

“丞相……”池鱼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妖娆性子急说话也冲了点。

“没事的话,本相先告辞了。”

叶芾淡然出了相府。

身后艳群芳笑了笑:“丞相不愧是丞相呢,知道手上的是‘黯镯’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你怎么知道她心不跳,黯镯可是能调动主子所有兵马和势力的东西。见镯如见王。”

“诶,娆丫头别那么偏激嘛,主子还在,黯镯就没有多大意义,充其量是个保护的物件。主子肯定不是想要把我们交给丞相,而是让我们护着而已。你是没见过丞相那拼死拼活的劲儿,跟你比之也不会弱了去。”

“她咋了?”

艳群芳嘴角微勾,声音渺渺,道:“如果说我们活着是为了活着。那她就是为了死去。永远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活法。就像你刚才挑战她一样,丞相明明不会武,明明比你弱太多,可她为何要接下你的一招一式,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妖娆,承认吧,你输给她的,不只是大意。”

妖娆闻言,皱了皱修长的眉,望向那个人影消失的大门处。

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是怎样的绝望心境?

“池鱼,去跟着。”

“嗯?”

“你没看丞相失落兮兮的样子?”

“诶,有吗?”

“唉,难怪这么久了,咱家王爷的婚事还悬而未决,看到你我就找到了原因。我要回我的纸醉阁了,沐浴在金钱的铜臭香中。”

艳群芳话一说完,覃清就愤然离去了。

“得,你这样刺激,覃清军营里那群娃子又得遭殃了。”

“喔。”

冷漠。

池鱼飞身出去,追叶芾去了。

八十一章:才不是爱上你了

叶芾出了王府,在街上随意走着。

路上的行人早已换上了春衫,叶芾在长乐街尾看了看琼石斋,屋中无人,叶芾径直走到后院去,亮堂的一方天地里,拾诉衣垂首在石头上磨刻着。

叶芾轻轻走到拾诉衣身前,脚下划出了些声响。

拾诉衣抬起眼,便看到沐浴在一片柔和光芒中的叶芾:“丞相。”

“怎么,又有大生意上门了?”

“确实是,也不知道是谁传的风声,说拾某这里刻工精良,宫里派了旨意,还送了上好的玉料来,让我打造一方景阳王妃印。”

“王妃……”

果然,是放弃了吗?

叶芾猛然间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从一睁眼就见到的君子昀,到颖城的桃林,到苍国战场上她哭求冷静的君子昀,到如今,百般求爱不得的景阳王。

记忆中的他总是淡淡的,不会逼迫她但会想方设法逗一逗,也只是惹一下察觉自己情绪有变便收了。

相府时常会收到来自王府的礼物。数不清的书,还有无数的瓜果点心。

连带着相府的下人,都挺喜欢那位人物。

叶芾苦笑了下,到底,还是自己的心思太恶劣了。

人家喜欢你的时候万般拒绝,到了人家不喜欢你时,偏生又别扭起来。

真是很恶劣的情绪呀。

叶芾心里酸酸涩涩的,猛然间就一阵想哭。

这算不算是后知后觉的自作多情?

拾诉衣却不知晓叶芾的变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丞相,以往我还不懂,余府尹何以喜欢那干枯无味的官涯生活。如今亲身经历,方知此间妙处,出门走走,喜爱那份忙忙碌碌又珍惜来之不易的闲散,真的挺好的。”

拾诉衣与余相顾的师徒关系,并不曾告诉他人。

叶芾听后干着脸笑了笑:“如此我就放心了。那本相先回府了。”

“丞相等等!”拾诉衣站起身,抖了抖衣裳,从怀里掏出来一方钮印,青白玉润的一块小石头,底下是棱角分明的字,头上用好看的红玛瑙珠子穿缀成一串流苏垂下。

“这是余府尹的生意,说是交给丞相就好。丞相这身上怎么有血迹?”

“没事。”叶芾扬眉,拿过那印,“叶芾”二字赫然呈上。

依旧精致的刻工,行云流水般的造化。

……

“余府尹说,丞相一定会很喜欢的。”

“嗯,你记得跟他回复,说我很喜欢。”

叶芾紧紧攥着手中的玉印转身出了琼石斋。

余相顾!余相顾!叶芾步子踩得极为用力,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

“余相顾……”叶芾站在了余府门前,忽然就停下来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一方印而已,至于如此激动吗?

好像有天大的委屈非要找他说不可。

叶芾要转身,早就进去通秉的小厮已将余相顾带了出来。

叶芾眼中,朱色的门里走出来一个人,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他还穿着有展翅欲飞的仙鹤深青色官袍,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的,淡淡笑着朝她走过来。

“怎么有空来了?”

“余相顾!”叶芾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像孩子一般紧紧抱着余相顾,感受到怀中的人身子一僵,叶芾轻笑,“别害怕,我才不会是爱上你了。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余相顾任由着叶芾抱了他许久。

叶芾喜欢篆刻,这是通过拾诉衣知道的。

“好了,也不嫌热。”余相顾笑了笑,领小朋友似的将叶芾带进去用午膳。

池鱼在一个角落里咬着手嘀咕:“这幕若是原原本本告诉王爷,是不是太虐了……”

夜里,相府。

陆祎在太学学习了大半载,也顺利参加了科举。叶芾在相府设宴替陆祎考后庆祝。

“来,庆祝陆祎同学就此脱离苦海,进入人生新征程!”叶芾举杯,陆祎,余相顾,拾诉衣也举起杯子,碰了个清脆后一同饮下。

“还要多谢你们这半月来的考前辅导呢!”

叶芾对着余相顾会心一笑,这可是他们当代最流行的考前恶补。

酒过三巡,叶芾的酒杯就被余相顾没收了,尽给她夹菜:“多吃点菜,喝酒可不是好习惯。”

“嘁,不喝就不喝。”反正今天她已经过了瘾。

饭后,拾诉衣告了辞,定时定点去纸醉阁里蹲某姑娘。

陆祎却是醉醺醺的,被仆人抬去卧房洗漱休息了。

偌大的饭厅连着庭院,就剩下叶芾二人了。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月的清辉洒下。

叶芾微醺,喃喃自语道:“余相顾,如果哪天你突然消失了,我肯定会舍不得的。”

是呀,突然就来,也可能会突然消失的。所以,他们在这个世界都不敢有朋友,不敢有亲人,也不敢轻易去爱。

时空一词,能隔绝的东西太多。

“以前上课,老师问有了一百万会怎么花。”叶芾迷糊笑着,东拉西扯,思绪飘到了现代的回忆。

“你想怎么花呀?”

“不花,因为不是我的。嘿嘿嘿,索性捐了吧!但是!现在我有很多钱了,却没有地方花。”叶芾撇了撇嘴,“不能买好吃的肯德基,不能摊在家里逛淘宝,不能用Wifi不能玩儿手机。与其说什么都有,不如说:在那个世界的,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傻,你有我呀。”

“嘿嘿嘿,是呀,我有你这个给力的老乡”叶芾眯了眯眼,“余相顾,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你肯说出来,那说明不是我了。”余相顾抱起叶芾转移了阵地,从屋里搬到了露天坝子里,夜里的夏风都是暖暖的,天上星辰一星半点的亮着。

“对呀,不是你。”叶芾浑然不觉,眼中已蓄了些泪,带了哭腔,“我不该有感情的,他们喜欢的都不是我。”

今天的王府四使为何试探自己,不就是因为自己太弱,配不上他们的主子吗?惊蛰为什么要让自己不断的学习那些书籍文史,不也是因为自己够不上他家相爷余武陵的标准吗?

所有人,所有的人都不喜欢她的。都是冲着余武陵去的。

呵呵,叶芾心里自嘲,自己在活些什么名堂,在为谁而活呀!

“怎么会呢,你这么好,聪明又可爱的。”余相顾淡然轻笑,对叶芾突如其来的小性子显得无可奈何。

叶芾瘪着嘴,小脸皱得难看。

余相顾伸手抚着叶芾的头,又拍了拍她肩:“其实我也后悔了,我来到这里二十年,却一直不敢尝试在生命中去接纳一个人。”

“emmm……”

“你该试试的。”

“我没有你这样幸运,能够遇到一个赏心悦目的人。”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也不喜欢自己。但有幸,活着。

余相顾似乎也沉浸在了自己世界,满目苍凉的皱着眉头。

“余相顾……”叶芾推了推旁边人,小声说着,“余相顾,咱们走了吧。”

余相顾回神,颇为宠溺地笑了笑;“你想去哪儿?”

“桃花源。万一真有那种地方呢?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你舍得这里的人?”

叶芾嗤笑一声:“早跟你说过了,我并不是个有情的人。”

“死鸭子嘴硬。”

“那好,我去准备着,哪天想走了,咱就走,去给你找一个桃花源。”

“可怜咱们的余府尹,要陪着我孤独终老咯!”

叶芾敞开手斜趟在余相顾身上,盯着天上,那足够沉静而深邃的境界。

天地之大,能容下你任何情怀。

“好久没看到这样的满天繁星了,真像缀在天上的珍石。”

叶芾伸出手一颗颗比划着形状,傻乎乎的说着胡话:“好漂亮的星星,就像那人一样,也好漂亮。”

直到夜半更深,叶芾趴在余相顾怀里睡着了。

余相顾看着叶芾沉静的睡颜,微微叹息道:“真是难为你了,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意。”

可惜,又让你给封起来了。

真不知道,某王爷还需要怎样的艰难曲折,才能真正走进你的心?

八十二章:东宫春宫

科举结束,叶芾成功“操劳过度”得了热伤风,在府中宅了几天。

叶芾躺在床上,瓮声瓮气问道:“这几天怎么没有人来催我上朝?”

惊蛰端着汤药进来,淡淡道:“这几日休朝。”

“我凑,我这病假白请了?”

“太子殿下回朝,皇帝陛下高兴,就放了百官三日。政事都先私下处理了。”

“喔。”叶芾撇了撇嘴,倒头继续睡了。

外头天热,屋里却凉快。大夫给叶芾煎了药,嘱咐她不要出门冒风。

叶芾乖乖静养着,等待热伤风的离去。几日后的大清早,相府门刚打开,敬如意就嚷嚷着冲了进来,直奔叶芾寝卧去。

“余武陵,你个伪君子!”

四下无人,敬如意娇喝一声,“砰”的,用尽蛮力推开了房间门。

叶芾也被惊醒。

敬如意看着里间,叶芾披散着一头青丝仅着了一件白色单衣,神色迷蒙间面色不悦,望向外头时也皱着眉。

忽然,门从里面迅速关上,隔绝了敬如意的视线,惊蛰也顺势出现在她面前。

“敬小姐,记住自己的身份,里面的人,可是当朝丞相!”

敬如意恍然如醒,才有了怯意般,却仍旧倔强的仰着头颅:“谁让他暗中使坏!文姐姐现在要被皇上嫁给太子殿下了!”

“与我家相爷何干?”

“怎么跟他没关系。那天他去了王府,后来就听说景阳王拒绝了与文府结亲。那皇帝偏爱自家儿子,就想着要给太子纳妃!”

片刻后,门从里面轻轻打开,叶芾已然梳洗过,戴簪束发,着了朱紫常服。

“余武陵……哼,丞相你出来了。”

叶芾拿着白净的帕子拧了拧鼻涕,瓮声道:“我出来了,怎么?”

“你有什么好说的?现在文姐姐在府中哭得不成样子,都是你害的!”

“明人不做暗事,本相没那么无聊毁人亲事。”

“父兄说了……”

叶芾闻言轻笑:“好了。我去文府看看究竟。”

敬如意看着叶芾一派正经的样子,心里想着自己会不会误会了什么。

提了脚步追上去,跟在叶芾身后轻声说着:“真的不是丞相做的吗?”

“不重要。”

“什么?”

“是不是我做的,并不重要。在你心里,我余武陵就是那样一个奸诈狡邪之人。”

“丞相……如意错了,如意不该不信你。”

叶芾淡淡笑了笑,自己在指望什么呢?指望一个小姑娘会诚心诚意相信自己?

天真。

“文府现在是什么情况?”

“陛下下了谕旨,是希望文府能够答应这门皇亲。”

叶芾疑惑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惊蛰:“太子之前怎么不在皇城?”

一回来就搞这事儿。

惊蛰眼神闪了闪,拿了房中的一份卷宗交到叶芾手上。

叶芾展开后看了个遍,才知道这太子君和沂已经离开京城五年,这两天正好是归期。

“好好的太子,为嘛要出去浪?”

“丞相你忘了,太子殿下是被你赶出去的……”

“哈?”叶芾一激动,鼻涕就止不住的往外流,赶紧拿了帕子捂着鼻子,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恩什么怨?余武陵自己厉害到可以干预皇室中人未来天子了吗?

“相爷你初登相位时引起太子一党的不满,两相争斗中,太子落败,被罚外放五年。”

“喔。”叶芾琢磨着此间深意,估摸当时出了不少事,“这次的婚事我要是给他搅黄了,是不是彻底得罪太子党了?”

朝中派别暂时性是君子昀的景阳王党和余武陵的相党。

如今太子回归,朝中局势会如何变化呢?

去文府的路上,叶芾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思索了无数种明争暗斗的惨案,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才罢休那种。

这吃人的古代,在皇室之中最为显著罢。自己还是不要蹚浑水的好,叶芾稳了稳心神,马车已经到了文府门口。

“敬姑娘,你先回府去。”

“为什么?”

“此事涉及太子,你父兄肯定不想你过多掺合给他们平添麻烦。”

“喔……”敬如意蹑着手脚,乘坐另一辆马车回府去了。

旧怨新仇,还是让她一个人来面对吧。

叶芾掀开帘子下车,进了文府后,就见到文如松微微惨淡的模样。

“文老。”

“丞相!你可来了!”

文如松一直是随余武陵一流的,如今太子掺合进来,这老头儿也有些慌了。

“丞相一定要信老夫的一片忠心啊。”

“文老严重了,本相自是相信您的。文小姐现在如何?”

“唉,小女对景阳王情深一片,如今陛下要指婚于太子,她正在屋里伤心着呢!”

叶芾抿了抿唇,到了文忆屋外,听到了嘤嘤泣声。

“唉,我这女儿,从小娇惯着长大,遇事没个主意,也太不省心了。”

“文小姐伤心是人之常情。文老放心吧,本相这就去东宫走一趟。”

“那就有劳丞相了!”

出了文府,叶芾就往皇宫方向去了。

“扶狄,你在宫外等候。”

“相爷……我听说太子性格乖戾,你一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

“可不能在宫里说这些喔。”叶芾轻声笑着,因着感冒擦红了鼻头有些滑稽,眼眶也因着体热而泛了红。

进到东宫,一派辉煌宏大气象,即使被闲置了五年,翻新后仍旧气派无比。

金碧辉煌的程度足以媲美帝后的宫殿了。

“参见丞相……”一侍人嘶哑着嗓子道,声音压的低低的。

叶芾不疑有他,径直进去了。

正殿里无人,一旁的帷幕旁在晃荡着。

叶芾走过去,就被眼前的活色生香惊掉下巴。

一身材伟岸的男子披发散形,在另一男人身上驰骋攻伐,场面相当之香艳激烈,叶芾一时间怔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这他妈是什么事儿!

“呵,有人来了。”上面的男人轻声戏谑着,勾着邪魅的笑。

底下那人媚眼如丝,呻吟间就看到了叶芾,惊得挣扎起来,反而迎来上头的男人更猛烈的对待。

低吼与尖叫后,叶芾脸色爆红地移开了步子。

这活春宫,可真够刺激的。

叶芾提步欲走,还没有到门后便听到一声呼喊,带着事后的慵懒魅惑。

“真是不好意思,惊扰到丞相了。”

叶芾站定,回过头去,看到君和沂勾着邪笑,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锦衾,说一句放浪形骸也不为过。

“太子如此尊容,这般做派,看来这五年的历练还真是白费了。”

“怎么,丞相还想把本宫踢出去?”

叶芾抚了抚袖子,避开了君和沂炽热的眼神,淡然道:“太子为东宫之主,未来天子,理应知礼知节,为万民表率。这等狎戏户奴的作风,怕是对你的名声有影响。”

“本宫天生如此,丞相要如何?”

“告知陛下,请他严加管教。”

“那样子,父皇肯定会指一个知书达礼的人儿来管教本宫,而放眼大禹,最合父皇心意的便是文家小姐,如此,丞相可还乐见其成?”

“你!”叶芾没料到君和沂直接看穿了她的来意。

“太子殿下很喜欢文忆?”

“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比起文忆,本宫更中意丞相你呀!”君和沂摇着步子走到叶芾跟前,一只手扳着叶芾贴近自己,伸着腿轻轻摩擦着。

“你放肆!”叶芾猛然推开君和沂。

因着身高原因,君和沂很容易就钳制住叶芾的动作,提起她的手腕拉向自己,两人紧靠在一起。

“你!”叶芾愤然。两人衣衫单薄,叶芾很明显感受到了君和沂那灼热而肆意的欲望。

“呵呵,丞相也是个懂得的人啊。”

叶芾怒极,挥开君和沂的手退到一边:“太子自重!”

“自重是什么?”君和沂勾着邪笑悠然自得道,“五年前,本宫不就向丞相表明心意了吗,怎么,丞相不记得了?还是说,丞相对本宫的心意,弃之敝履,毫不在意?”

叶芾惊讶的看着君和沂,眼中茫然更甚。

君和沂作为一国太子,怎么可能?!

如此得无所顾忌。

“看样子,丞相是真的不记得了,要不要本宫替你回忆下,五年前那个地牢中,本宫对丞相所做之事?”

说罢君和沂就凑近,直逼叶芾而去。

君和沂身量极高,跑两步便拽住了叶芾的衣袖,将其按下,拢在怀中。

“丞相还是这般,欲拒还迎的模样。”

还迎你妹夫!

君和沂蛮力极大,情急之下叶芾抽出了袖中的匕首从下而上划过。

一时间血腥味儿渗在空气中,渐渐弥散。

“六王叔的匕首怎么会在你这里?”君和沂狠狠盯着着叶芾手中精致小巧却锋利的匕首。

叶芾也成功挣脱君和沂的桎梏,看了眼手中带血的匕首,又看了君和沂一眼,便逃往宫外去了。

八十三章:高处不胜寒

叶芾抚了抚慌乱的心,庆幸着君子昀曾兴起送了她一把匕首,而自己觉着它好看恰好带在了身上。

扶狄看着叶芾张皇的样子,迎过来询问着:“相爷怎么了?”

“没事没事,快,我们去余相顾那里!”

“好。”

扶狄将叶芾扶上马车。

叶芾很没出息的腿软了,跌坐在马车辕上磕了腰。

“啊,好痛。”

“相爷没事吧?”

“无大碍,走吧走吧。”

二人急急忙忙,马车很快驶出了皇宫,往京兆尹衙门去了。

进了余府,余相顾还在处理案子。

叶芾坐在一旁,下人给她上了云雾茶。

叶芾左顾右盼,嗫了一口,眼神在碗中的茶叶和余相顾手里的折子上来来回回。

相较于叶芾“居无定所”的眼神,余相顾非常专注的处理着手中的状纸和案卷。

一盏茶的功夫,拾诉衣从门外进来,看到了叶芾,行了礼便拿过余相顾处理完的折子出去了。

余相顾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叶芾身边,身手捂了捂叶芾的额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呵呵,热的。”

“谁把你吓成这样?冷汗直冒的。”

“……”谁说是吓得了!

“去看过太子了?”

“嗯。”叶芾直觉,余相顾知晓君和沂很多事儿,便没多少顾忌,和盘托出,“还遭遇了不太好的事情。”

“太子那人性情不定,一向危险,你离他远点。”

“喔,我知道了。”

“不过,太子也不是没有软肋。”

“嗯?”

“这个软肋还百试百灵。”

“快说快说!”叶芾心中熊熊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要说这储君,除了太子,还有受宠的三皇子呢。而且,当初被逐出皇城,皇帝也没阻拦什么,这让君和沂很是懊恼愤怒。”

君毅一族人丁单薄,近五十的人了只有三个儿子,老二还早夭了,只剩下两个儿子和三个公主。

尊贵东宫太子,受宠的小儿子君隶,皇帝会更倾向于哪个儿子呢?

“这也不是软肋呀?”

“如果这个不是,那就只剩下景阳王了。”

“君子昀?那不是他王叔吗,还有什么恩怨不成?”

“恩怨?”余相顾琢磨着两个字,笑了笑,“怨没有,恩倒是不少。要说这大禹有什么是君和沂在乎的,那君子昀必定排在第一位,毕竟十来年的六王叔不是白叫的。具体的你以后就会知晓了。现下最重要的是去见见三皇子君隶。”

“行,我这就去。”

叶芾理了理两叔侄的复杂关系,没搞明白,索性起身,麻利地灌了最后一口云雾,带着车夫扶狄回了相府。

“惊蛰惊蛰,快让我看看三皇子的资料再准备一个小礼物啥的。”叶芾脑中闪过什么灵光,加了一句,“准备两个!”

惊蛰也像是刚从外头回来,抚了抚叶芾跑得飞扬起来的衣摆,温声问道:“相爷怎么突然想着要去看三皇子。”

按理说,余武陵作为丞相,百官之首,他的政治倾向该是不偏不倚的,加之君毅皇子皇孙还凑不成一桌麻将,皇储争斗压根开不了团演不了戏。

“这不太子回来了吗,我先在朝中表个态免得一些大臣看不见我的态度脚跟站不稳。”

惊蛰微微笑着:“相爷执意与太子对峙?”

“不然呢?我刚才去了东宫,对那势如水火的关系又添了一把柴。”叶芾脸上颇为得意,虽说划拉了君和沂一刀,但料定了他不敢声张。

呵呵,轻薄她叶芾,也不看看自己有几分能耐。

惊蛰看着叶芾神气的模样,知晓她将政斗看得简单了。

这样也好。

淡淡笑了笑,惊蛰进到资料室寻出了君隶的卷宗,顺带把君和沂的生平也翻了出来。

“相爷你先看着,我去准备礼物。”

“嗯。”

叶芾拿过资料,边看画像边记忆那些个资料。

三皇子君隶,是君毅宠妃沐安所出,似乎从出生就被君毅捧在手心里。即使君毅已经早早地立了储君,对君隶的荣宠却未有丝毫改变,反而更盛。

喔,真可怜君和沂。

叶芾看着画像上张扬肆意的君和沂,正宫皇后封氏嫡出,大皇子,十岁便被封为太子。

封氏?怎么这一支在朝中没人呢?太子这势力是不是有些弱过头了?

“惊蛰,太子后头,有什么人吗?”

“没什么人,只有一个。”

“谁啊?”

“景阳王。”

“我勒个去!”景阳王作为背景,她叶芾都要让三分的好伐。

“早知道我就不惹他了……这下子他们二君合璧,还不得手撕了我?”

惊蛰笑了笑:“相爷莫要担忧,景阳王跟您一样,没什么明显的倾向,只是,他们叔侄关系很好,一旦朝中有变动,联合在一起时肯定的。”

“强强联合,君毅不会忌惮?”

她叶芾和君子昀稍微有一点友好的迹象都能让君毅心事重重的,怎么可能放任君子昀和太子扎堆?

惊蛰不语,却是看着叶芾,淡淡笑了笑。

叶芾仿佛开了窍,用手反转指着自己:“我?”

“正是。”

“真是复杂的帝王心术。”

利用君子昀和余武陵的相互钳制来使他的两个儿子丞相,等于说白白得了两个智谋了得的老师。

“所以,我现在去找三皇子正合了皇帝心意?”

“嗯。不过,相爷不要过于热切的表明自己的选择。”

“为啥?”

“凡事总要留有余地。在皇储之事上,往往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意味。丞相莫要为了一时之气,留下太多把柄,断送了未来的后路。”

叶芾听着惊蛰细致又大胆的分析,心里赞赏不已:“惊蛰真是太聪明了!这种弯弯绕绕我是完全做不来的。”

“相爷只是不去想罢了。若真的搞起事来,那些个人根本不够看的。”

“呵呵……”

叶芾咧嘴抽了抽。

真正的余武陵或许如此,可她叶芾,偏偏不爱这等弄权作术的事情。

“好,那我明日就去探探皇帝的口风。”

既然他敢给百官放三天假来迎接君和沂,向天下宣告他对太子的重视,那这个储君和三皇子,孰轻孰重,总要看他示意才好作以后的部署。

总的来说,叶芾心里支持三皇子多一些,就看看这个三皇子值得她付出几分心力了。

三皇子君隶,明儿个见。

就在叶芾以为安生了的时候,从东宫出来的一人携着刀剑直奔相府,“爆出”了禹京城最大的秘辛。

八十四章:断袖贺兰浔

第二日早朝,百官都在等待丞相时,叶芾正在自家大门口扶额,思考人生。

自己到底是混的有多差,沦落到被堵在门口?此时,相府门口站满了军人,一排排呈弧形围了个水泄不通。

每人鸦青整齐的军服上挂着佩剑,手持一支红翎长枪英姿飒爽,堵了丞相的大门。

叶芾揉了揉眉眼,俊俏的笑脸因着朱紫朝服上映满的朝阳霞光而昳丽非凡。

睁开眼就看到相府台阶上跪了一白衣之人。

“你是什么人?”

惊蛰走在前头,一边差人去皇宫请个假。

本来想着挣个全勤的某丞相,这个月又没希望了。

叶芾索性抖了抖朝服,准备进府坐会儿,先喝壶茶。

“丞相留步!”

清冷的声音唤住叶芾,似水鸣山涧,清泉缓缓。

一旁竟然有人飞身越过惊蛰,伸出长枪拦住了叶芾去路。

“放肆!”

惊蛰抽出腰间长剑,斜刺而去,避着锋芒将叶芾带到身后护着。

叶芾皱着眉看向面色不善的兵,服饰精致紧俏,应该是先锋的军级,腰间一朵火红云纹昭示了他的身份。

火云纹的军徽,是贺兰军。

真是招谁惹谁了,遇到这么一支铁人。

叶芾缓缓转身,对着台阶上跪着的人问道是:“来者可是贺兰家的?”

那人一袭月白长衫,抬起头来时入眼是眉目清秀如画,依旧淡雅的声音干脆利落答着:“贺兰浔。”

叶芾皱了皱眉,有些纳闷儿。

抱歉,不认识。

惊蛰轻声提醒着:“北境总领大将军的二公子。”

“喔!是贺兰公子呀!”叶芾眯了眯眼,勾起了淡淡的笑,“听闻贺兰将军才在北境打了个胜仗,怎么的刚回朝就急着来给本相送礼?”

“丞相……”贺兰浔疑惑地看着叶芾,似乎惊讶于她的素不相识语气,“丞相当真生气了?”

“嗯?”叶芾也是一脸懵。

“那日我在东宫与太子谈论军事文义,被丞相撞见,丞相不由分说就拔刀相向伤了太子殿下……”

“等等!那日是你?”

叶芾实在不愿意再回忆某些不堪记忆,但这人已经细致描述到了那里,画面已经是自动成像了一般,某人老脸一红。

“你来作甚?”

被自己撞见和君和沂有断袖之癖还敢来堵她家门?真是有趣极了!

“浔儿自知有负于丞相的深情厚谊,愿意以死谢罪!”

!!!

叶芾震惊,身后的惊蛰震惊,但贺兰浔没给叶芾反应的时机,便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强行拉过叶芾的手握在剑把上,也不管正反斜着就刺向自己。

叶芾惊慌之余偏移角度,堪堪错过心脏。

“贺兰浔你!”

“丞相……”贺兰浔嘴角带笑,紧紧拽着叶芾的衣袖,血奔涌而出溅了二人一身。

“丞相,不要怪罪太子,都是浔儿自愿的。”

叶芾嘴角微抽。

“惊蛰,叫姜大夫!”

“是。”

惊蛰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架势,迅速进了府去。

贺兰浔还有气儿说话,力气大得叶芾挣脱不开。

“贺兰浔,本相真是服了你了。”

贺兰浔俊秀斯文的脸上沾了血,正渐渐干涸,笑着时像单纯至极的孩童般,对着叶芾深情款款,温柔无限,虚弱的道:“所有人不得伤害丞相一分一毫……”

说完,就顺势晕倒了,还倒在叶芾怀中。

贺兰家的军队在那个先锋的带领下,将叶芾团团围住,放了姜大夫进去给自家公子诊脉。

叶芾褪去朝服起身,被刀剑挟持拦住。

“怎么,你们想要杀了我?”

“末将不敢!只是公子为了丞相殉情,我家将军要个交代!”

“呵呵,交代?殉情是你们看着他演的,我需要做什么交代?”

先锋闭口不言,跟叶芾僵持着。

不一会儿,贺兰浔被抬进相府里安置,宫中的圣旨也到了。

“宣丞相进宫!”

八十五章:听墙角

叶芾的官轿一直送到第二道宫门才停下来。

抬头平视金碧辉煌的清明殿,拐了个弯儿就到了一旁的御书房。

进去后,君毅一身明黄,还是上朝时的龙袍,叶芾因为朝服染了血,反而换了常服来。

“臣,参见陛下!”叶芾行了跪拜礼。

“爱卿平身。赐座。”君毅温厚的声音响起,一旁的侍者安静有序的忙活起来。

龙涎香袅袅升起,平息叶芾一路走来的燥意。

“爱卿今日又辍朝了。”君毅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是君臣二人的日常揶揄。

“出了点急事,臣今天真的起了个大早的。”叶芾在心里对天发誓!

君毅笑了笑,面上是明了的脸色。

“今日贺兰将军凯旋,对朕说了个事。”

“是北境战事需要决议?”

关系到国家大事,无论军事还是文政,叶芾作为百官之首,还是有点发言权的。如果是涉及北方的军事策略,这倒比较正经……若是那贺兰二公子,叶芾额头已经挂上了三道黑线。

君毅点了点头:“听贺兰爱卿说,苍国和北漠的一支部落交上了线,又有一些暗里不明的行动。虽说北方只有三个郡城,但一个与北漠交接,一个与苍国交接,且都是地域广阔的郡城,护卫着禹京城,是不能有闪失的。”

叶芾微微思索,说出自己的见解:“禹京西北是凌祁郡,正北为凌圜郡,东北是凌原郡,一直都是由贺兰一族掌持军权,而由陛下直系血亲担任文政大臣,数十年来安稳和乐,没出过岔子,怎么突然生了变故?”

“凌祁凌圜二郡是没有岔子,但丞相可知凌原郡郡守如何了?”

“乐氏一族的乐嵇,前段时间似是传来病重的消息。”叶芾回忆着脑中为数不多的信息,“乐郡守出事了?”

乐氏一族是先皇的母系亲属,一直在凌原郡当政。

叶芾在心底笑了笑。乐嵇,说他是凌原郡的土皇帝也不为过。早些年就有传闻与苍烨走得近,暗中有不少来往。

鉴于他是先皇国舅爷的身份没有动他。君毅这次提到他,是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乐爱卿,一个月前去世了。”

君毅淡淡的口吻,宣告乐嵇的死讯。

从君毅口里说出来,信息一定是真是无疑的。叶芾皱着眉,以惊蛰那里出色的情报机构,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连带着北边的局势,毫无所知。

“这也是贺兰将军带回来的消息之一?”

“爱卿聪慧,这正是贺兰权的密报。乐嵇病逝,苍国的势力趁机渗透,北方三郡的相关部署被窃取,凌原郡上下处于乱事中,暂时被贺兰权镇压。”

“那如今的形势,陛下想怎么解决?”

“朕会重新委派凌原郡郡守。”

“这样的事情传信即可,贺兰将军犯不着大费周折的回朝吧?”

“除却凌原郡的事,贺兰将军还想让朕给他做门主。”

“跟臣有关?”

“有点关系。”

联想了下清风明月的贺兰浔,叶芾觉得准没好事,再看君毅揶揄的眼神,丞相有不好的直觉。

“贺兰将军,出来吧。”

说着,君毅视线自然地移向了御书房的帘子。

里面是皇帝的休憩之地。

一只青筋满布的手勾起了明黄的锦帘,紧接着出现一张扳着的脸,不算凶神恶煞,却也谈不上温和无害。

常年寄居北寒之地,贺兰权的表情有些僵硬而脸色泛着苍白。

贺兰权卸下头盔抱在手中,走到御书房中央,单膝跪地,道:“臣贺兰权,参见陛下,参见丞相!”

掷地有声的浑厚嗓音,在御书房里回荡。

叶芾轻微摇了摇头醒神。

坑,这是皇帝允许的听墙角吧。

“贺兰爱卿平身,赐座。”

侍者好死不死的将座位安放在叶芾身旁。

叶芾有些紧张,连忙起身让这位铠甲束身的老将军。

“丞相没见过贺兰将军吧。”君毅捏起瓷杯酌饮一口,一派叙旧的闲适安然。

“贺兰老将军护卫边疆,也有十几年没有回京了吧。”

“丞相声名远播,老臣有所耳闻。今日见到真人,还有些诧异?”

“喔?”

“太年轻了。当真是自古英雄多年少,我辈已经老了啊。”

叶芾摆了摆手,认真的谦虚着:“哪里哪里,贺兰将军过谦了,比起疆场杀敌,本相的作为真是没有看头。”

“呵!”

贺兰权哼了一声,弄得叶芾突然懵,她招谁惹谁了?

君毅连忙打圆场:“说起来,贺兰爱卿此次回京,也是与丞相有关。”

“喔?”

“丞相可认识贺兰将军的独子,贺兰浔?”

“喔,认识,正在臣府上躺着呢。”

贺兰权闻言起身,望着一脸无辜的叶芾怒目圆睁,厉声喝道:“浔儿怎么了?”

“本相还想问贺兰将军呢,令公子一大清早就带了一批火云军到本相家门口堵着,没说两句话就开始往自己身上刺刀子,要死不活的样子活像本相欠了他情债似的。试问贺兰将军,本相与您素不相识,与令公子也素未谋面,怎的刚回朝就这样针对于本相?”

贺兰权被叶芾说得窘迫,却仍没有认输之态,对着君毅拱手陈情:“陛下,小儿向来顽劣,在年幼时曾乔装进到太学学习,那时候便认识了丞相和太子。前几日浔儿回京去见太子,恰巧遇到丞相拜访东宫,不知为了何事三人大打出手,太子伤重未愈,浔儿回府也一直哭闹。”

“伤重未愈?”叶芾惊诧于贺兰权编故事的功力,“陛下明鉴,前日里臣确实去了东宫,也遇到了贺兰公子。但臣并未与贺兰公子说话,仅仅是与太子聊了几句,发生了些冲突,之后便离开了东宫。至于贺兰将军所言的‘伤重未愈’,臣与太子殿下之间的私人恩怨,切磋着失了分寸,才不小心伤着了,并不是所谓大打出手!”

“丞相巧言善辩,老臣自是说不过的。陛下不妨召太子过来问问真假。”

“也好。那就让沂儿来说说,朕也想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故事。”

八十六章:入赘贺兰家

叶芾气,坐在椅子上灌了口茶。

东宫离御书房有些距离,过了好一会儿,杜公公带着英伟不凡的太子来到了御书房。

“儿臣叩见父皇。”

君和沂端端正正行了大礼,起身时痛苦地哼哼了一声,还很正经的扶着自己右手。

“儿臣仪态不端,还请父皇见谅。”

君和沂一只手臂用绷带绑着,挂在脖子上垂着。转过身来看着叶芾时勾起一抹笑来:“见过余相,贺兰将军。”

“沂儿手上的伤是怎么弄得?”

“儿臣也是纳闷儿,前日里丞相突然来了东宫拜访,一见到贺兰浔就变了脸色,拔刀相向,儿臣不敢伤了丞相,便是被伤了。”

“太子殿下怎么不说当时你对臣做了什么?”

叶芾看了一眼君和沂的面皮,表示真是开了眼界,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

“丞相但说无妨。”

“臣当日是为了私事去找的太子,进去后看到他二人衣衫不整便退在一旁,太子应该是怕本相走漏风声便追了出来,情急之下本相才抽出匕首自卫。”

因着贺兰权和君毅在场,叶芾尽量说得委婉,给君和沂留了面子。

“太子殿下生活混乱,臣本不该置喙半句,但如今涉及臣的名声,便不得不说了。”

“太子,当真有此事?”君毅目露锋芒,有些严厉了。一旦涉及皇家名声,还是在大臣面前,君毅不可能不重视。

君和沂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回禀父皇,确有此事。可当时宫中有侍女在场,儿臣只是在教贺兰公子怎样做个男人而已。”

叶芾白了君和沂一眼。

“简直胡闹!”君毅也是横了眉眼,有些不悦。

“儿臣知错。”君和沂低下身子认错,“但丞相所言,与儿臣所知相去甚远。”

“沂儿知道些什么?”

“说来也是个误会。贺兰公子对儿臣说,他与余相情投意合许久,不料回京后听闻余相与敬家小姐走得亲近,心里颇多埋怨。本来只是寻常的倾诉,被余相撞见了误以为儿臣夺其所好,才发生了所谓的争执。”

“什么?”叶芾惊掉下巴,“我与他情投意合?”

君和沂顾左右而言他,笑意吟吟道:“先前城中传闻丞相有龙阳之好,本宫还不信,听了贺兰公子的话后,才是真的信了。”

信你个大头鬼!

叶芾不理会君和沂的胡编乱造,径自看向皇帝:“陛下,臣心中早有佳人,不可能喜欢男人!”

“喔?”君毅淡淡笑了,“若是寻常之人说他有龙阳之好,朕定然不会管,但若涉及丞相,朕可要断一断这家务案!贺兰爱卿,你可有话说?”

“陛下,浔儿与太子相识已久,对太子信任有加,本将也相信太子不会害浔儿。至于浔儿与余相……臣惭愧!”

“惭愧?!”叶芾听着贺兰权话中明显的指意,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质问道,“老将军,你知道太子对你的浔儿做了什么吗?”

“余丞相!”

还未等叶芾说下去,就迎来贺兰权当头一喝!

叶芾看着贺兰权铁青的脸色,还有丝赧然和不耻。叶芾猛然抬头,盯着贺兰权浑浊矍铄的双眼:“老将军既然知晓一切,又何必往我身上泼脏水?”

“你们三人,当着朕面还敢打哑谜。罢了,沂儿手上的伤朕会叫太医诊治,避免留下病根。至于丞相,也当谨言慎行,龙阳之好朕不会反。朕也很好奇,那个贺兰二公子有什么神奇,竟然让朕的丞相和太子都维护他。”

“皇上……”你能正经点吗?叶芾想辩驳一下根本不存在所谓维护,但君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累了。

“贺兰爱卿刚回朝,想必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丞相今日落下的政事也该去做了。太子,改日把贺兰公子带来皇宫,朕要看看他。都退下吧。”

叶芾知晓,这是皇帝一贯以来的甩手掌柜作风,只能过后找时间跟他说清楚了。

宠臣难当,做一个知晓上意宠臣更难当。

“是。”

三人收了声,有序退下。

出了御书房,叶芾避过君和沂,走到前头,一路潇洒。直到过了第二道宫门,叶芾站在自己官轿旁,转过身望着贺兰权,轻声道:“听说贺兰将军这几年在北境抵御敌寇立下汗马功劳,又整顿边防发展生产,将三郡治理得有声有色,本相还要多向您学习学习才是。贺兰公子的伤有些严重,如果贺兰将军不介意的话,大可让他在相府休养,本相不会亏待了他半毫。但,若是贺兰将军执意认为是本相对您儿子做了什么,那这个人,你怕是要不回去了,本相务必亲力亲为,让令公子知道什么是绵羊,什么老虎。”

说完,叶芾就踏上了轿子。

扶狄看着面前两尊大佛,面不改色调转车头,缓缓驶出了宫城。

贺兰权拿过头盔带着,即使年老,仍旧不输半分英武。

“太子殿下,若我孩儿有半分差池,老臣,定不饶你!”

君和沂冷冷笑了,视线仍旧在叶芾渐行渐远的马车点上,声音慵懒着道:“将军放心。”

“放心?过不了几日,全城的人都会知道浔儿是个断袖!”

“他不是吗?”

“君和沂!你真是个人渣!”

“呵,老将军,你口中的人渣,可是掌握着你全族人的命呢。”君和沂挥袖转身,“只要将军能让余武陵尝尝失败的滋味,本宫不介意让你骂几句。但将军,您确定,您斗得过得我父皇盛宠的余相?”

“怎么不能?老夫家族世代功勋,她一个为官几年的毛头小子,皇上会为了她得罪于我,甚至是放弃那广袤北境疆土?!”

君和沂扬了扬缠着绷带的手,道:“伤了太子,仅仅被轻描淡写地呵斥了几句,这样的盛宠,将军可预料到了?”

贺兰权一时语噎。

谁都知道余相可以一手遮天,却不知道她是在得到君毅的许可下做的。

这样的权势,名正言顺,无可挑剔。只有切身体会到了君毅与叶芾的君臣相处,才知道想要扳倒叶芾有多难。

“哈哈哈!”君和沂笑着,也不管老将军有什么脸色,径直回了东宫。

侍人过来伺候,君和沂饶有兴趣的拿起一颗葡萄喂给他,并问道:“你说,余丞相最讨厌什么呢?”

“好像什么都讨厌。”侍人吞咽下葡萄,屏声静气回答着。

“那有没有什么事他不能忍受的呢?”

“既然是不能忍受,一定是很大的耻辱。”

“耻辱?对余武陵来说,让他娶一个男人,算不算耻辱?”

“如果是贺兰公子,丞相未必不会接受。”

“喔?那要是让他入赘贺兰家呢?”

一旁的侍人顿了话语。

君和沂嘴角露出了邪笑。就看贺兰浔能帮他做到什么程度了。

八十七章:背锅侠

相府雕楼画栋,气势非凡。叶芾每每走进它都有一种深深的倦鸟归林感。躺在舒适的藤椅上,叶芾听惊蛰陈述贺兰浔的伤势。

“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嗯,先送去南苑关着,别来烦我。”

“是。”

叶芾休息够了,坐起身翻着资料,不一会儿便心烦意乱。以前只注意到眼前的利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随着君和沂的回朝,北方势力就显露了出来。但凡所谋有异,相遇了就会有麻烦。贺兰家的麻烦还是自己贴上来的。

在确定了以前的余武陵跟贺兰浔没有恩怨情仇后,叶芾气极地问着:“这贺兰家什么来头,这么冲?”

相爷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惊蛰淡淡笑了笑,沉声叙述:“北方三郡加起来,大约是一个贺兰家。”

叶芾愁得眉棱骨跳痛,瞥了一眼惊蛰:“你之前怎么没跟我提起过他们?”

“贺兰一族常年在北境,也没有什么动静,手里的权力从属于陛下,即使是相爷您也不能插手管太多,至于那边的局势……”

叶芾明了。之前的余武陵,对边境之事一向看得淡,没花多大心思在上头。

“所以,现在被太子钻了空子?这五年,他怕是经营了不少事,就等着回朝反扑了。”

叶芾越想越乱,索性去寻余武陵聊天。

余府里,仍旧是小院子,两壶茶。

余相顾似是早就知道了叶芾要来,特地准备了糕点摆着。

叶芾烦躁的心情被美食抚平不少,却还是有些埋怨。

“话说,我本来就喜欢男人,这下子好了,老天爷直接给我送了一个来。你别说,贺兰浔长得也不赖,是我喜欢的那款。但这不是让他们泼我脏水的理由呀!”

余武陵的名声是可以随便坏的吗?

“那就大胆的收了呗,反正你大权在握,不用太在意旁人眼光。”

“可拉倒吧。你是没看到东宫那场面,他是君和沂的人,我下不去手。”

“所以说,你前几天的问题拖到了现在也没解决,反而越滚越大。”

“这跟前几天的问题有啥关系?”

“还不明显吗?贺兰家是太子的人。”

叶芾眼珠子斜了过来看着余相顾,突然明白了似的:“敢情他们给我设了连环套?!”

“现在知道有啥用,你已经踩进雷区了。”

“你让贺兰浔堵你家门口试试?送到你脚下你不踩?可我不明白,他们想达到什么目的呢?要我赔钱吗,始乱终弃费?”叶芾抖了抖身上的恶寒,“虽说我不歧视断袖,但我不想‘被断袖’。”

“他们的目的,大约还是在太子身上。”

“想让我倒霉呗。”

“嗯。”余相顾闻言掩嘴笑了笑,让丞相倒霉,其心可嘉,“暂且不论他们的目的,你作为百官之首,有表率作用,如果你的名声坏了,接踵而至的,就是无数的刀子斧子了,没有了声名傍身,做什么事,处境都很危险呐。”

命与名誉,往往是连在一起的。

“一群心机狗,那我应该咋整?”叶芾痞痞地捏了块糕点咽下,明面上很着急的样子,实际心里已经舒坦了。

“回到原点,去找三皇子。”

“行,我明天就去。”

“诶,现在找三皇子还不够,还需要找另一个人。”

“谁?”

“景阳王。”

“为嘛?”

“你找了就知道了。”

“……”这么阴测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相府。

“丞相,贺兰公子醒了,说想见你。”

“不见,正忙着办公呢。”叶芾笔下生风,俨然一代领袖,开天辟地般正操持着国家大事。

“丞相,贺兰公子命奴婢做了羹汤正在来得路上。”

叶芾睁大眼睛瞅了瞅这陌生婢女。相府一向是勤俭节约惯了,连仆人都是那么几个,突然来了新人,声音一出叶芾就听出来了。

这贺兰权直接不客气地塞了十多个人来相府,美其名曰照顾他儿子,实际上就是想在相府白吃白喝吧!还用他的银子买吃的!

去他喵的羹汤老子不喝!叶芾瞥了一眼水灵的小丫鬟,跳窗跑去了太学跟言子臻一同学习了一晚上。

“丞相,贺兰公子悲伤过度,伤口裂开了想让你去看看他。”

“叫姜大夫呀,我去了他就能痊愈呀!”

只要叶芾在府上,必然会收到来自贺兰公子的问候。

于是乎,一大家子真把贺兰浔当相府女主人的架势,好生招待着共同逼婚叶芾,就连皇帝也开起了叶芾的玩笑,说往后京城二绝就只有景阳王一枝独秀了。

叶芾抚了抚额,叹道:“本相有说要娶他?”

“没有,但是……”

“但什么?”

叶芾质问着刚从南苑过来传话的丫鬟。

“贺兰公子说,他不会嫁给丞相。”

叶芾松了口气。

丫鬟声音又起,“贺兰公子说,他要,丞相入赘贺兰家。”

“噗!”

一碗好好的云雾,就这样献祭给了礼部某位大人的奏折。

从此,叶芾过上了东躲西藏不能归家的日子。

贺兰浔在相府养伤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多久便在京城传开。

丞相与太子争抢贺兰家公子的传闻也愈演愈烈。不少官员还特意打着办公的幌子想要潜进相府看个究竟。

叶芾吩咐了姜大夫好生照顾贺兰浔,便没有进过他的院子。

至于贺兰浔说要让丞相“入赘”的豪言壮语也是飞了翅膀似的传得沸沸扬扬。

过了小半月,贺兰浔的伤好转,人也清醒点儿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寻死觅活问候叶芾,反而是规规矩矩待在南苑里,侍弄花草遛遛鸟,偶尔也舞刀弄枪锻炼筋骨。

某日清晨,叶芾溜了个弯儿来到贺兰浔所在的厢房。

刚进院子便看到一身月白长衫的贺兰浔坐在窗前看着兵书,眉飞入鬓,认真的模样倒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咳咳!”

叶芾示意,后脚便踏进屋中。

“贺兰公子伤好了?”

贺兰浔一见是叶芾,笑着起身:“难得丞相还能记起我。”

“一个大活人住在本相院子里,怎么可能忘了去。怎么,还在想着怎么帮太子算计本相?”

贺兰浔放下手中的书,淡然笑了笑:“不论丞相如何说,我都要跟你成亲!”

“好啊,那本相过阵子再来问问。”

说罢,叶芾在距离贺兰浔有一米左右时就停住脚步,微笑着转身离开。

耗着吧,她有的是时间。

贺兰浔几不可见皱了皱眉,放在两侧的手掐进长衫而不自知。

那日后,叶芾请了许多先生夫子到相府,开起了三从四德、女戒女经的交流会,天天对着南苑一阵吼,嬉笑怒骂间全是礼教仁义、世俗规矩。

可南苑的贺兰浔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静静的敞开大门任人围观。

就在叶芾消停了后,贺兰浔潜人送了书信来:“丞相不必费心请人来说教,我心意已决,不会改变。”

叶芾也自知所作所为有失风度了,便结束了闹剧,不想折腾了。

拈起一块桂花糕,叶芾淡淡笑着,能把龙阳之好宣扬得这么名正言顺,她叶芾是服气。

在贺兰浔这里,礼教仁义什么的,不存在的吧,毕竟人家“为了真爱”看淡世俗。

京城中,朝堂上也出现了越来越多支持“丞相和贺兰公子喜结连理”的呼声,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都心知肚明了。

得了,这锅背上就难甩了。

八十八章:你知道景阳王吗?

贺兰浔所在的院落是相府的南苑,而叶芾住在正东院,隔的挺远。

南苑没什么人来往,平时也只有端茶送水和打扫的一两个仆人,且因为京城里的传言,也因着相爷的态度,没人敢过多跟贺兰浔说话。

这是第一次,休沐期叶芾也不想宅在府中,抬起手晃了晃艳丽日光,瞥见腕上低调奢华的镯子,索性就去了景阳王府。

叶芾前脚刚离开,敬如意就猫着腰避过惊蛰的巡查进了南苑,潜进了贺兰浔的屋子。

当敬如意左转右转,终于看到里间睡午觉的贺兰浔时,还吓了一跳!

“我滴乖乖!这斯文俊秀的小美人,丞相艳福不浅呐!可是……”

敬如意清浅着步子,凑近了去看,贺兰浔轻轻阖着眼眸,安静无害的睡颜微微绯红,清冷绝尘的气质活脱脱另一个景阳王!

此时,敬如意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贺兰浔到底是军营里长大的人,敬如意进来三秒便被他察觉了。

贺兰浔睁开眼,看着娇俏可爱的敬如意,冷声问着:“你是谁?”

“敬如意。”

贺兰浔听到这个名字,顿了顿,抬眼看了敬如意,带着几分严肃打量,随即淡漠开口:“你来做什么?”

“看你啊。”敬如意笑着。

“看我?”

“对啊!你还不知道呀,你现在可是禹京城头号神秘人物,大家伙都想看看是谁家的绝色公子敢出豪言壮语让丞相入赘呢!”

贺兰浔闻言不语。

敬如意大着胆子走进了几步:“我说,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

“如果你仅仅想证明丞相有龙阳之好,也不必把自己牺牲到这个地步呀。”

贺兰浔对敬如意的注视有些避讳,撇过脸道:“我对丞相是真心的,丞相也对我一往情深。”

“你和丞相认识?”

“几年前,太学里认识的。那时候的丞相远没有现在的肆意潇洒,有些呆呆的,刻板沉闷。”

“喔?”敬如意来了兴趣,拉了小板凳儿,掀了罗裙坐下,阳光从树下渗进来,照在青黑的地上,也泼在青翠的衣衫上。

“丞相今年二十有四,初识时才十三岁。贺兰家世代为军人,我不堪其苦,偷偷逃了出来。本想找禹京城的一个叔父,却被人骗光了身上的钱财,最后不得已,偷偷跟着买菜的人从后门进了太学。”

贺兰浔目光深沉,邈远地真像在回忆一般:“太学里书声琅琅,日日清静,我本以为可以在里面躲个一年半载,等父亲搜寻的人找不到我便会回去。谁知却被一夫子查觉了我的存在。”

“那你怎么样了?”

“言霜程见过我,一定会将我交给父亲,回到那个军营牢笼。我很害怕,就死命挣扎,冲撞到了一旁宁心看书的丞相。”贺兰浔说着,眉眼间就溢出了笑,温和道,“那时候的丞相冷冷的,没人见过她笑。我知道她,因为教室里最后头的位置就是她的。我经常在那儿躲着听课。”

敬如意往前挪了挪凳子,凑近贺兰浔,问道:“那丞相怎么做的?”

“他啊,还是把我交给了言霜程。”

“你不就完蛋了?”敬如意惊讶,带了些担心。

贺兰浔看着天真烂漫,思绪简单的小姑娘,放下戒备,整个人轻松了几分,权当讲故事似的,就这暖阳继续道:“丞相还同时叫来了另一个人。”

“谁啊?”

“温太傅。”

“喔!”敬如意恍然大悟般,“这么说来,丞相帮了你?”

“嗯。是温太傅出面,说服了我父亲,也让我掩藏身份,留在太学学习。”

“那你后来为什么离开了?”

贺兰浔抿了抿唇,噤声不语。

“嗯?怎么了?”

“没事。”贺兰浔情绪明显没有刚才高了,语气淡淡,“家里有了急事,我就回北境了。”

“当年即是丞相帮了你,怎么你现在反过来害他呢?”敬如意不解的问道。

“你不了解。在太学时我因感恩丞相的救助,就与他亲近,丞相也对我很好,于是互相生了爱慕之情。我这次回来,是因为听说丞相有了新欢。不忍丞相背弃当年誓约蒙受灾难,才从北境赶回来请他履行诺言,与我永结同心。”

“说得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一样。”

贺兰浔抬眼看向敬如意,冷冷道:“怎么,你不信?”

“呵呵。”敬如意嗤笑,“我信你可怜,信你可笑,却不会相信丞相曾钟情于你。只因为,丞相心中坦坦荡荡,另有其人。”

“谁?”贺兰浔眉梢微动,疑惑道,“是你?”

“哈?”敬如意惊讶,虽说京城中是有传言丞相对她宠得不行,但若说喜欢她,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敬如意还在笑,神色自若间却见到贺兰浔从床上跃起,持着长剑刺向她。

“你疯了!”敬如意踢了座下木凳闪身回避,倏忽间两人已经斗到了庭院中。

落叶随风,旋地而起,一时间满庭杀气!

“看来,兵部侍郎之女还是有两下子的。”贺兰浔轻声淡语,手上却未有留招。

不多会儿,敬如意袖子被贺兰浔勾破,钳制在了朱红门框边:“认输了吗?”

“什么输不输的,我们从未是对手。”敬如意恼怒,用脚踢贺兰浔。

“放弃丞相,我就饶了你!”

贺兰浔伸出长腿压制住敬如意的胡乱挣扎,“若你执意与我争抢,我便杀了你!”

刀刃锋利,瞬间划破敬如意颈间,溢出血来。

“你这个疯子,我说了丞相不喜欢你,自然也不是喜欢我的!”

“那你呢,前段时间为何缠着丞相!”

敬如意脑袋轱辘转,答道:“我替文忆姐姐约景阳王呀!”

“景阳王?”贺兰浔放开了敬如意,收了剑。

敬如意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看着贺兰浔绰约的背影,心中几分计较,忍不住笑出声来,伶俐道:“你新来的吧。知道景阳王吗?”

“景阳王鼎鼎大名,我自是知道的。”

“那你可知,丞相与景阳王的感情才是铁打的。”

“不可能,他们二人是死对头,怎么会有感情。”

敬如意得意的仰头笑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死对头,才是最懂惺惺相惜的。我奉劝你一句,若是得罪了丞相,最先收拾你的,肯定是景阳王的人。”

就连她的父兄,也是这般告诫她的。

贺兰浔嗫嚅着没说话,眉头紧皱。

接下来敬如意无论说什么刺激他也没能让他松口。

“唉,真无趣。”

趁着天没黑,敬如意又偷偷溜出了南苑。

八十九章:猛虎与毒蛇

景阳王府。

叶芾的到来让君子昀有些诧异,要知道这人真算得上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肯定是有什么要事。

“来叨扰了。”叶芾眯着眼进了王府,被君子昀带着到后花园里的阴凉处坐下。

随即,下人搬来了一套古钟乐器,趁着凉风习习,敲奏起了袅袅雅乐。

细长的青铜鼓簪击打古老的编钟,清越之声随即响起。犹若跳舞一般,乐声缓缓流泻,衬得满庭清寂。

“诶,怎么弄这么大阵仗?”叶芾放低了声音,细细听着悦耳舒缓的乐声。

“这是妖娆请人准备的,说是给你赔礼道歉。丞相可是有好长时间没来王府了吧?”

叶芾怔了怔,自从科举后,确实有大半月没来了,眼见着吏部都要放榜了。再听着那悠扬缓缓的声乐,妖娆那事,叶芾淡淡笑着,示意自己忘了。

“这阵子府中有些事,牵绊住了。”

君子昀神色微微黯然:“事情本王听说了。丞相想要怎么安置贺兰公子?”

“还能怎么办,伤好了就把他送回去呗。王爷怎么不问我,与那贺兰公子究竟有何关系?”

“嗯,丞相若是想说,自会说的。”君子昀微微停顿,言道,“关于贺兰公子的去留,若丞相还没有决定的话,本王这里正好有一份东西给丞相看看,能帮到丞相自是好的。”

“喔?”叶芾凑近君子昀,去看他从袖中拿出的卷轴。

君子昀骨节分明的手虚握着卷轴一端,另一方朝着叶芾的方向徐徐展开,两人并着脑袋看一方不大的文书。

叶芾从座位走下来,到君子昀身后,轻声念着较大的篆隶字,有种翻译给二人听的意味。

“北境猛虎贺兰家族,与苍国毒蛇太子烨的争斗。”叶芾弯眉轻笑,“形容得真是惟妙惟肖!”

文书上有关于贺兰家与三郡的联络,还有与苍国的宿敌关系。

卷轴之中还夹了相关人员的介绍。

“禹国四面环敌,北方一直是贺兰家族在掌持。猛虎与毒蛇,还真是妙。”叶芾笑意吟吟。

君子昀回答道:“以暴制暴,大约如此。”

贺兰家是先皇时期就得势的人,延续到现在还真不容易。能有猛虎之名,怕也是功过参半吧,要知道,世上的美名为好,恶名也罢,都是一半受益之人吹捧,一半受害之人烘托出来的。

就如同余武陵,忠奸善恶,谁敢一言蔽之?

“所以说,早些年的贺兰家族声名狼藉,是京城恶疾,因为当时的丞相出谋派往北境,借以牵制苍国与北漠势力?”

“嗯。”

“惨惨的。”毕竟那么冷且那么冷。叶芾有那么一秒同情着贺兰家。

两人讨论着关于贺兰家一些不曾宣告与人的秘辛,叶芾在心中有了计较,往后的步子也知道怎么踏了。

忽而又对手中的卷轴产生疑问:“能冒昧问下,这些资料哪里得到的?”

虽说每个庞大势力底下肯定建立了情报组织,但如此精细而隐秘的都能有,实在让人惊奇。

像什么贺兰家的偏房、子嗣、各个人军级。还有军中特别制度与苍烨的来往等等……

君子昀也大方告知:“这是妖娆特地给丞相做的。”

“喔?那本相得好好谢她了。”

叶芾微微叹息:“王爷把这些给本相看,不就暴露了吗。听闻古国中有名臣,尽心竭力为君谋划却因为对局势掌握过于透彻,被国君猜疑。王爷在陛下那里,可得慎重了。显山露水,总不是好的。”

难得,叶芾啰里啰嗦地说了一通。实在是因为自己也非常喜欢古代那位名士公子,却因为被国君嫉贤妒能而郁郁寡欢,以至于用沉湎酒色来免去杀生之祸,最后是失意而终。从心底讲,叶芾不希望君子昀也被那样对待。

毕竟,这人前半生已经够苦了。

忽的,叶芾瞥见一旁走廊红衣飘然,应该是妖娆无疑。

叶芾眯着眼,看来,赤使妖娆,便是掌管着景阳王府的情报之事了。

叶芾并未提及那日二人斗武的事,笑意也疏离未达眼底,突然弯下身盯着坐着的君子昀,眼里是认真淡然,问道:“王爷,如果本相与太子相斗,你会怎样?”

“难得丞相会询问本王的意见。”

“那是,岂能辜负了世人传说的:你我二人是棋逢对手,是生死宿敌。”

君子昀淡雅一笑,趁叶芾不注意,起身揽着她腰,在人耳边轻声言语:“丞相要本王如何做,本王就如何做,全凭你喜欢。”

叶芾惊措不及,手拉着君子昀衣袖,回头看时走廊里空空如也,奏乐的下人也不知何时走光了。

叶芾这才放下悬起的心,嗔怪的看了君子昀一眼,扳开他的手走到一边去,踩了踩脚下的圆石,话中似有三分笑意,缓缓道:“那本相便受之不恭了。”

“丞相的意思是……”

君子昀话还没说完,就被闯进院来的惊蛰打断了。

“相爷,府上出事了!”

“嗯?”叶芾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君子昀,疾步走到惊蛰面前,“何事?”

“是贺兰公子……”

“嗯,走吧。”叶芾神色严肃,急匆匆从王府离开。

叶芾离开后,妖娆走了进来。

“主子。”

君子昀接过信函,拆开后一览而过,随即以手碎了纸张,任其随风而逝。

“还是没有查到吗?”

“贺兰浔在太学那段时间被贺兰家保护着,很难查到消息。至于与丞相相关的,倒有一事。”

“嗯?”

“八年前丞相参加科考前夕,曾失踪了一段时间,后被温榭寻回,而同时,贺兰浔也踪迹全无,之后是贺兰权传回消息说带走了他。”

“你的意思是,丞相与贺兰浔,一起失踪了?”

“是。”

“继续查。”

君子昀望着天边旋起运动的斑斓薄云,渐渐敛进暮色中,天光暗下来了。

夜里,相府灯火通明,全城有名的大夫都被请了进去,甚至于叶芾还亲自走了一趟太医院请了御医。

浩大的声势惊动了不少人,众人纷纷猜测,莫不是府中的贺兰公子,想不开自尽了啊。

下午才看到敬家小姐从相府出入,这晚上就出事了。

众人脑补一出出大戏。

都说红颜薄命,这做丞相的“男人”也是不太容易喔。

九十章:如沐春风

翌日,叶芾从床上起来便到了南苑,看着榻上奄奄一息,唇色苍白的贺兰浔有些不忍。

“惊蛰,贺兰权那里通知了吗?”

“嗯。”

“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有。贺兰将军说,公子在相府,他很放心。”

“都要死了他还放心?”叶芾皱起眉,有些不悦,到底是不是亲儿子了?

但看了贺兰浔祖宗八代的叶芾很清楚,贺兰浔是他们家独苗。

贺兰权早年丧妻,只留下了襁褓中的小儿,娇着宠着,要什么给什么,却又一直想让他能顶天立地,撑起贺兰家的火云军来。

贺兰浔一介文弱,哪里喜欢舞刀弄枪,跑来跑去,最后还是回到了北境,接受父辈安排。

“惊蛰,把我政务安排到隔壁屋,这阵子我住南苑。”

“丞相这……”

“没什么不妥的。”叶芾打断了惊蛰的怀疑。

“是。”

姜大夫走进来,无声无息替贺兰浔包扎腹部的伤口。

叶芾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白色布条围了一圈又一圈,渗血了,那里还有个大窟窿,昨晚灯火照影下更加吓人。

叶芾不解,到底是怎样的勇气,让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自己?

看着贺兰浔在昏睡中痛苦地皱起眉,叶芾轻声问着:“姜大夫,他的伤没大碍了吧?”

“堪堪躲过了要害,也亏得救治及时。”

“嗯。”

姜大夫换好药后就出去了,留下一碗药:“劳烦丞相了。”

“嗯。下去吧。”

叶芾从书房拾了几本闲书,在南苑院里安放了几个椅子,树荫一成,就是叶芾的小天地。

风过,树叶沙沙,叶芾却听到了细微的呻吟声。

走进到贺兰浔床前,他半睁着眼,喘着粗气。

把自己弄得半死,何苦呢?

叶芾也没有说什么刺激人的话,端起一旁的药碗,淡淡道:“先喝药吧。”

“丞相……”

“乖,喝药。”叶芾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汤匙抵到贺兰浔嘴边,却被他偏过头拒绝。

“贺兰浔,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丞相的一纸婚约。”

叶芾淡淡嗤笑一声,把汤匙放回药碗重新温了温,再递到贺兰浔面前,“本相答应你。”

贺兰浔闻言,睁开了迷蒙的眼,定定看着叶芾,有些惊异,不可置信问道:“真的吗?”

叶芾点了点头,道:“嗯。喝药吧。”

“好。”得到允诺后的贺兰浔异常听话,药碗很快见底。

叶芾服侍完贺兰浔用药后,温和呵哄道:“大夫让你多休息,你若是不困可以跟我一起看看书,若是困了,就继续睡。”

贺兰浔对叶芾突如其来的照顾感到不知所措,怔怔的任由叶芾递给了他一本《泾言治水》。

“本相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贺兰浔点了点头,看着叶芾起身出去了,背影消失在门框边,接着是人落座的声音。

树叶沙沙,书页摩挲,一切都是那样静默淡然。

贺兰浔住在南苑,叶芾的政务也挪到了南苑。

白天会有官员来访,都饶有兴趣地朝贺兰浔这边瞥了瞥。

叶芾也不遮掩,底下人送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也都送到南苑来。

贺兰浔看着面前摆放的珊瑚树,绯红精致又粲然生华。

“丞相,不必送我这些贵重的东西。”

“这些个玩意儿,本相库房里要多少有多少,给予你的都是放不下的,你且宽心。”

贺兰浔缓眉轻笑:“还未曾听说哪个人家里的金库是放不下东西了的。就是那皇家国库,也像个无底洞似的,能放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丞相倒是个不会编故事搪塞人的,这么蹩脚的理由也能说予我听。”

叶芾弯了弯眉,走到贺兰浔跟前坐下,叹息道:“那你呢,你的心里,想要装些什么东西?”

“我别无所求,唯求丞相一人耳。”

叶芾又是那样淡笑,夹了些不在意,起身走在前头:“能走动了吧,带你去太学玩玩儿。”

贺兰浔低垂着眉眼,听到叶芾说话,又起了异样心思:“太学,也是有好多年没有去过了。”

“愣着作甚,走吧。”

叶芾步态轻迈,二人徒步走在不乱不窄的小道,引来许多路人注视。

相府与太学都在东城,这一带都住着些官宦人家,多少认识叶芾,没人说什么风言风语。

进了太学,庭院里正有一群孩童吆喝着要去后山的空地上踢蹴鞠。

“丞相,一起啊!”

因着言子臻的缘故,叶芾常常在太学里晃悠,这一届的学子也就熟络非常,不忌讳什么臣上臣下的礼节了。当然,这也是在叶芾的应允下,以及夫子不在场时才会有的随意。

叶芾走在前头跟着小孩儿,又适当放缓了步子带着身后的贺兰浔。

后山开辟了许多场子,专供太学各个学科使用。像是水利工程的工具都整齐摆放着,另一边有许多茂密的稻谷,都是学生栽种的。

“太学里几年没买过米了,都吃的是学生种出来的饭谷。听说还有粟米,也在栽种。”

叶芾轻声给贺兰浔讲着,太阳有些烈,就扬起袖子伸到贺兰浔头上晃荡着。

一路走来,叶芾始终带着淡淡的笑,“走吧,你身上有伤闹腾不了,那儿有个亭子,你且去坐着。”

“那你呢?”

两人走到亭子,叶芾唤来了侍人温茶倒水,就要走到前方去,被贺兰浔叫住:“你去哪儿?”

“没看着,那群小萝卜头在等我呀。”

叶芾笑了笑,挽起自己的长袖宽袍,潇洒的伸出左脚稳住滚过来的藤球。

“来,让本相看看你们技术有没有进步!”

“好!”

烈日炎炎,空地上一群孩子围着球和叶芾跑来跑去,欢声阵阵,刺激又热烈。

叶芾得意的看着又被自己甩掉的小孩儿,脚下一个旋转用力,进球!

“哎!丞相该和我们一个队了!”

蹴鞠分了两个队,叶芾在哪边,哪边就赢,输了的那个队长开始嚷嚷着,场面热闹,好气又好笑。

“看来,本相还是宝刀未老啊。”

笑话,作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健全发展的大学生,叶芾足球技术,仅仅及格……

不过,对付一群小孩儿,也算“佼佼者”了,某相笑得得意。

踢了两场,叶芾体力跟不上了,就让他们自己去玩儿。

叶芾纳着闷儿,正想着余相顾所言:“贺兰浔终究是个世家人,没什么城府,他想接近你,你就从了他的心愿。但凡是有尾巴的人,终究是要露出来的。深入虎穴的他,也随时面临着被你啃噬的危险。这就是他要接近你的代价。”

叶芾当时还笑他说得玄乎。

而今,她却突然想试试了。先前就曾放言要让贺兰家见识见识什么事绵阳,什么事老虎。

叶芾坐在烈阳下却无燥热,眼里是虚无缥缈的冷笑。

也该让这太子党瞧瞧,她“余武陵”,到底是不是病猫。

九十一章:书呆子

叶芾坐了一会儿,眼前泼下来一阵阴影,眯了眯眼看清了来人:君子昀。

“景阳王。”

叶芾还未说完,场中迎来一片惊呼,风声中,是藤球被带飞起来,朝着叶芾二人袭来!

叶芾想要起身,脚上已是蓄势待发!

“啊!”咔嚓一声,某人闪了腰。

君子昀接过叶芾一个华丽转身,脚上动作潇洒,倏的控住藤球,再一个回旋用力,直直滚进了对方防守区,进球!

“没事吧?”

叶芾听着场中欢呼声,咧嘴笑了笑,“没事,就突然起身,咳咳,看来是老了。”

君子昀淡雅一笑,伸出自己宽大的衣袖拂在叶芾额头,轻轻擦拭着汗。

“诶……”

“一热一冷,会着凉。”

叶芾愣着,觉得挺有道理,扶着腰转身看凉亭,空无一人。

“贺兰浔?”

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

“刚看到他朝外面去了。”君子昀淡淡道。

“喔,那我去找找他。”

“本王跟你一起去吧。”

“行。”叶芾边走边解下手上的绑带,解放自己的宽袍长袖,不一会儿又是一派斯文俊秀。

“王爷怎么在这儿?”

“来看老师。”

“言老夫子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觉得太学里人少了,没人说话。突然听到一阵闹腾,于是催我出来看看。”君子昀噙着笑,看向叶芾,“适才老师就说,这么热闹,一定是丞相来了太学,不出他所料,果然是丞相在和那群孩子在踢球。”

叶芾呵呵笑了掩饰尴尬,自己啥时候成了太学闹腾领军人物了!

两人走在慎颐堂的边上,叶芾示意君子昀不用送了:“太学我还是认得路的。”

未等君子昀回答,就看到贺兰浔从门里出来,面色苍白,情况不是很好。

“怎么了?”叶芾疾步走过去,“里面有什么吗?”

“没有。”贺兰浔抓住叶芾的手,笑着说,“刚才有些饿了,出来寻吃的,走了几间屋子也没见着人。”

“饿了?”叶芾笑了笑,“那等下就回府吧,惊蛰应该已经准备好晚膳了。”

“嗯。”贺兰浔温顺乖巧地答应着。抬头看向君子昀,接受着一瞬间的打量目光。

“见过吗?这是景阳王。”叶芾走到中间,给二人互相引见,“这是贺兰浔。”

贺兰浔行了军级之礼,君子昀点了点头,继而提步走下台阶,到叶芾右侧,高出了她半个多头,声音清润自然道:“丞相要不要进去慎颐堂,看看老师。”

“嗯?”

“老师最近得到一本书,有些学问参演不透,愁着呢。”

叶芾抿唇轻笑,若春花秋月般清妍,问道:“还有言老夫子愁的慌的学问,我可要去看看。”

说着就要去旁边的慎颐堂。

贺兰浔眼见着二人其乐融融,交谈甚欢,忽然眉目间痛苦起来,捂着肚腹痛苦蹲下身:“丞相……”

叶芾闻声转过头,就看到贺兰浔凝眉看她的痛苦之相,紧接着是他肚腹白衣浸染了红出来,连忙走到贺兰浔身旁,看向君子昀,请求道:“王爷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池鱼!”

“嗯?”池鱼正吊在回廊的房梁上怡然自乐,突然听到叶芾唤他,轻盈落地,“丞相叫我呀?”

“你轻功好,帮我抱他回相府!”

池鱼看向主子,君子昀正凝眉,抿着唇。

“去吧。”君子昀发话了,池鱼立马窜到叶芾面前,捞起贺兰浔就三步作两步朝着相府而去。

回到相府,姜大夫责备的看着叶芾,道:“贺兰公子身子弱,相爷你还让他走这么长的路,这下好了吧,让人活受罪!”

叶芾心里糟糟的,过意不去,招待受苦受累的池鱼吃了好吃的,然后让他回去给君子昀说一声,改日再叙。

接着走进南苑,看到贺兰浔虚弱的样子,还睁眼看着她,眉眼里是清明澄澈。

“是我考虑不周。”

叶芾端了膳食来,还热腾腾的,一一摆放好,递给贺兰浔食用。

“我不怪丞相。今日在太学,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丞相。”贺兰浔眼里神采奕奕。

“嗯?”

“印象中的丞相,一定是恭严谨慎,不苟言笑的,这阵子丞相不仅事必躬亲照顾于我,还和善有加,对府中下人也是和颜悦色,从未听到呵责之语。”

“嗯。”

“我在凉亭中时,有几个学子过来找我聊谈。”

“你们聊了什么?”

“他们说,有些不理解那些人,整日里嬉笑怒骂,形容散漫。我看得出来,这群小孩儿捧着书,是钻研学问的人。”

叶芾淡淡笑了笑:“钻研学问的方式有许多种,他们只是比较规矩的一类。”

“喔?丞相的意思是,他们是书呆子?”

“书呆子……不尽然。你问他们,会觉得自己是书呆子吗?”

虽说不带有多少贬义,但想来也不会有人承认自己是书呆子的。贺兰浔摇了摇头。

“丞相年少时,也跟他们一样呢,也是书呆子吗?”

“书呆子才不会承认自己是书呆子呢。”

“为什么?”

“因为他们觉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也有颜如玉,书里有他们向往的世界,也有他们厌弃的规矩。书里,四通八达,应有尽有。每个读书人都是骄傲自豪的,因为觉得了解世界,了解了一切。”

贺兰浔笑了笑:“那是因为他们还未涉世吧。”

“你觉得他们幼稚?”叶芾偏过头反问。

“嗯。”贺兰浔点了点头。

叶芾却一笑,道:“能够让读书人幼稚的时代,是一个绝好的时代。”

“为何?”

叶芾将手摆放在膝盖上,翘起了二郎腿来,颇为自在:“先不说士农工商的分级有没有意义,现实是,禹国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观念和分级现状,我们也不必去硬生生改变它。士农工商中又有分化。士有上中下三等,可以官职地位来分,农亦有贫富差距之分。每个人生下来就处于一个固定的圈子中,需要去学习,去成长。若是不满意于现状,大可以奋发图强去争去抢,也可以是徐徐图之最终使后代能改变现状。而读书人呢?作为士,他们可以不用忧心柴米油盐,可以恣意妄为的去书山书海里钻研,还能幼稚的活着,说一些离经叛道的话,做一些不规不距的事。禹国对读书人的恩好,显然是超过了其他国家。所以我说,让读书人幼稚,是一个国家有为的表现。”

“丞相的意思是,禹国的外忧内患,都不如读书人的自由自在来得重要?他们在王城中过得潇洒,哪里知晓边境之苦?而禹国,并不像丞相口中的那样,正在一个美好的时代。”贺兰浔语气有些生硬,冷冷的戳着叶芾。

“禹国外忧内患是真,读书人自由自在也是真。可外忧内患能怪在他们身上吗?”

“我……”贺兰浔沉默着,又反唇道,“可他们不应该以抗敌为己任,治患为信念吗?可贺兰浔回京半月,看到的都是京城中人注重于声色犬马,贪图享乐!”

“北境和禹京城,有什么区别吗?”叶芾轻声问着。

“有。北境中人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商人,士者,人人自危,民生凋敝。而禹京城,歌舞升平,什么都好。”

“禹国有十八个郡。禹京城,南方八郡,北境三郡,还有六个郡。每一个,都不太一样。禹京城民是幸运的,受着诸多庇佑。他们对北境无功,但也无过。贺兰公子何苦责难无辜呢。”叶芾言语中是毫不在意,语气里是轻描淡写。

“我不明白。”贺兰浔皱了皱眉,有些不知道叶芾想说什么了。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好好休息吧。”叶芾笑了笑,起身离开了南苑。

九十二章:景阳王说,他百毒不侵

科举放榜了,陆祎也从落山郡回来,刚到相府就遇到了叶芾带着贺兰浔在遛弯儿,有些不悦。

“怎么了,刚回来就给人脸色看?”叶芾吩咐厨房准备陆祎爱吃的,几人转移到了闲聊的茶室里。

“在路上听人说丞相府中住进了别人,我还不信,现下是信了。”

“这是贺兰家的公子。”叶芾给陆祎介绍着,随即视线转到贺兰浔身上,温和说着,“这是落山郡小公子,陆祎。”

贺兰浔点了点头,声称不舒服便回了南苑去。

叶芾送了一段路,之后折返回来陪着撅着嘴的陆祎聊天。

“怎么,回了一趟家,连本相都嫌弃了?”

“哪有。还不是武陵你,始乱终弃。”

“噗!”叶芾端稳茶杯,“‘始乱终弃’可不是这么用的。”

“武陵还在维护他,哼!”

陆家小公子越发生气了。

接着门外又传来一声哼哼,叶芾眉眼带笑,就差走过去投怀送抱了。

“戚戚!快过来!”

“哼!”方君实小小个头,穿着薄薄的宝蓝衣裳,也对着叶芾哼着,好不可爱。

哼哼小队最后一名成员,君况也是,踏着云纹小马靴,进来后,朝着叶芾哼了一声。

“哟哟哟,今儿个怎么了,你们仨都不给我好脸色呢?”

陆祎到底是大孩子,性子使了就过了。

方君实屁股一抬,趾高气昂坐在凳子上,拈过瓜子磕着,妥妥一副大爷象。

君况也是有样学样,剥了花生壳扔进嘴里。

“得,两位大爷要不要小的给你们准备晚饭呢?”

方君实掀了掀眼皮,眼珠转得溜圆:“那,我要吃什锦丸子!”

“我,我要七星糕!”君况伸着小手说着。

叶芾报之一笑,去厨房吩咐了。

陆祎扫了一眼两个战友,轻叹一声,不成器啊。

叶芾好吃好喝招待着三小只,于傍晚让惊蛰亲自送了回去。陆祎仍旧留在府中。

“陆祎啊,我听孔舫虞说,文试第二名呢!”

“嗯。还得看最后殿试。”

“肯定不会有问题的,这几天就放轻松吧!”

陆祎点了点头,嗫嚅着声音道:“武陵……”

“嗯?”

“为什么让贺兰浔住在相府?”

“他身上有伤。”

“伤好了呢?”

“就让他回去。”

“好!”陆祎高兴地回了自己房间。

晚风拂面,月色清凉,叶芾提了一盏灯笼走进南苑,贺兰浔还没有睡,正在桌案前挑着油灯。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丞相不也没睡?”贺兰浔看过去,只觉今日的丞相有些反常,站在那里显得屋子也狭小了。

叶芾笑了笑,放下灯笼,又点起一盏油灯,坐在南苑的书房里:“姜大夫说,你的伤没什么大碍了。”

正在磨墨的贺兰浔手下顿了顿,声音微哑:“所以,丞相这是要赶我走了吗?”

叶芾不语,可现下贺兰浔再留着,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尤其是,自己和余相顾,已经在部署一切了。

叶芾淡淡看着贺兰浔,他正缓缓走过来。

“丞相承诺过我……”贺兰浔走至叶芾面前,伸手在叶芾两侧,将她圈外椅子上,俯下身,嘴角滑落在叶芾额前。

叶芾向后仰着头,仍旧带着笑,淡淡道:“呵呵,不要乱来。”

“贺兰浔不敢。”

那个嘴上说着不敢的人,却更加凑近叶芾,一寸寸逼近,两唇相碰,被叶芾歪过头去,亲在了颊边。

“丞相,真是一点也不好唬弄。”

贺兰浔右手清扬,细细的白色粉末化在空中,叶芾昏昏然,终是倒在了贺兰浔怀中。

看着怀里静雅容颜,贺兰浔嘴角勾起淡笑,抱起叶芾安放在床上,自己提着灯笼,朝着门外走去。

府中悄无声息,一片暗淡,贺兰浔径直去了叶芾书房,轻手轻脚倒腾着什么。

书桌上是平常的奏折,柜子里是书籍,暗格……

对,有暗格!

凭着惊人的夜视能力,加之前些日子的潜伏,贺兰浔很快找到了暗格开关。

轻微的木门开启声,暗格打开了。

贺兰浔闪身进去,里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全是陈放档案的木架。

贺兰浔翻寻半晌,仍旧无果,气馁出了暗格。

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怔愣了,“余武陵”正坐在凳子上,身量有些高。

“怎么,没有找到你想要的?”

声音是“余武陵”的,可面前那人却没有开口。

贺兰浔有些惊诧,径自走到前方来,手中断剑已是驾到了“余武陵”脖子上,冷声质问道:“你没有中迷药?”

“景阳王曾说,他百毒不侵。”

贺兰浔循着声源,看到了门口的叶芾。

两个“余武陵”!贺兰浔惊诧,有些不解的看着手中钳制住的人。

叶芾站在门口,淡淡一笑,举起手中的木盒打开,露出里头的紫绶金印:“你是在找这个吧?”

坐着的“余武陵”全然不在意脖子上的利刃,以疾迅之速弹开断剑,反手压制住了贺兰浔。

接着,君子昀撕下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俊雅的本来面容。

“你们!”

叶芾走进来,挥开了君子昀的手,解救出贺兰浔:“坐下谈谈吧。”

君子昀走到门口,看了一圈,去了院里乘凉。

夏夜里,院里最是不冷不热之地。

叶芾燃起了油灯,将手中的相印递到贺兰浔手中:“要婚约,还是要它?”

贺兰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叶芾,终是伸手接了木盒。

“借了我的东西,本相是要讨利息的。”

“你知道我会拿去做什么?”

“大概知晓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本相每天闲着没事干,陪着你闲扯?”

“你设计我?”

“可别这么说,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对手,心里想些什么,或者说,了解你心里的忧愁与烦恼?”

“我没有忧愁!”

“好了,去吧。”叶芾淡雅一下,对着贺兰浔挥了挥手,不耐烦的样子真是让人气结。

贺兰浔见状,提剑出了书房,消失在相府。

叶芾笑了笑,走到院里君子昀的身旁,淡淡道:“这下,景阳王可满意了?”

“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本王可没说过什么。”

“那,是谁非要扮作我的模样,怕我受伤呢?”

君子昀看着叶芾一脸狡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是本王。”

“那,又是谁说不想看到我相府住进来外人?”

“是本王。”

“那……”

君子昀起身看着叶芾的眼,在夜里对视,少了白日里的光华,却柔和了各自锋芒。

君子昀小心翼翼搭着叶芾的肩,说着:“都是本王。因为,就连丞相都是本王,的,对吧?”

叶芾眉眼微动,没有言语:“君子昀,你真傻。”

“甘之如饴。”

明知道这人所有的示好都是利用,也甘愿受她驱驰。

“如果哪天丞相用不着本王了,本王才会聪明起来,想方设法让丞相注意我。”

“好啊,本相等着。”

这两人,永远在相互依存,也相互攻伐。

月会满而亏,人之情却是越发无所顾忌。

九十三章:帝王心术

京城中的传闻都是一阵一阵的,丞相与贺兰公子的风流艳事很快被科举放榜盖过。

接踵而来的殿试大考,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殿试主考官,一如既往,由丞相和吏部尚书担任。

叶芾很忙。

大清早就到了清明殿把早朝给上了,然后顺着君毅一同回了御书房。

同样是赐座奉茶,一品大员的待遇。

叶芾心安理得承受着。

君毅换下了沉重繁琐的黄袍,着了一身浅色的常服,简单的带冠束发,恍然帝王之相。

“听闻丞相感染风热,可有痊愈?”

诶,这都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叶芾吸了吸鼻子,笑着看向君毅:“回陛下,臣已大好。因了这病没能去迎接太子,真是遗憾啊,也不知会不会给太子造成不美好的印象。”

君毅斜斜笑着,不拆穿叶芾这阵子传得火热的龙阳之好,道:“爱卿这模样,越发像个孩子似的,让朕想不宠着都不行。贺兰浔的事处理好了吗?”

叶芾比了个二示意安好。

根据这几个月来跟皇帝打交道的经验,叶芾深知这位帝王对她这“奸佞”是真宠。

呵呵,宠臣,自然要乖张一点再恃宠成骄一点。让主子放心你,对手也放心你。

叶芾笑着:“陛下的太子回来了,臣怕是要失宠呢?”

“怎么会,沂儿资历浅薄,还需多历练历练。朕也想让六弟和爱卿多教导教导朕的皇儿们。余相顾,你,六弟,他们要是学到你三人的一两成,未来的天下必是太平稳世,可若是爱卿付予过多,那大禹的盛世,怕是要用朕的血肉来铸就了。”

教导,有意思,说到正题上了。

叶芾循着君毅的话接道:“陛下春秋鼎盛,二位殿下暂时不求学得太多太满的。”

君毅笑意盈盈,似是叶芾的话踩到了他的心坎上:“爱卿之言,深得朕心。亲情之于权力,或许在皇室中并不存在,朕宠沂儿,也宠隶儿,但不会放任他们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那依陛下之见,太子回朝后,给个什么职位好呢?”

“爱卿之见呢?”

“与其让太子独任官职,不如把三殿下也请出来。臣知晓三殿下还在接受太傅教导,学习知识,但让他多少接触一些政事,于学习也是有利处的。两人既有长幼之别,就一高一低,在吏部任职吧。”

“吏部。任何职?”

“近来有科举之事,涉及国之本也,太子可以接触一二,再往后有百官功过考校,隶殿下可前往学习。”

“科举,百官。好,就依爱卿所言。”

“陛下,臣一会儿回去隶殿下宫中瞅瞅,你觉得合适吗?”

“有何不可?带上告诉隶儿朕让他进朝学习之事,鼓励鼓励。朕还想着让他拜爱卿为太傅呢!”君毅笑着。

“陛下任命,臣尽当仔细着。”

“去吧。”

“是,臣先告退。”

叶芾眯着眼退出了御书房。

一个春秋鼎盛的帝王最忌讳什么?无非是儿子们年少有为,事业大成。

还好这太子和三皇子还未成气候,这君毅也采取了别样温和的养成方法。

看来禹国的长生之道还是很有意思的。

只是,太子近日里与贺兰家族的谋划,不知皇帝晓得了几分?

叶芾在转角处看了一眼威严有仪的御书房,淡淡笑了笑,转身朝着三皇子的隶华宫去了。

三皇子君隶,年方二八,还是个大孩子模样,跟陆祎差不多大小吧。

到了地方,叶芾看到槐荫树下,君隶铺展着五六尺的宣纸,正蘸墨作画。

叶芾盈盈走过去,恰好就在画中假山的位置。

君隶见到叶芾,勾起嘴角笑了笑,却未作声,仍旧专注于手中的笔墨,运筹帷幄仿若指点江山。

叶芾走近到一旁看着,三皇子长相俊雅,跟君子昀倒有一二分相似。

修长的身姿加之云缎暗纹锦袍,一派华贵尊美。

太阳斜了二三度,槐阴移了些位置,君隶也停了笔。

“丞相安好。”君隶转过身面对着叶芾,脸上挂着淡然而明媚的笑,“本皇子斗胆把丞相入了画,还望丞相见谅。”

“嗯?”

叶芾凑过去看,画上那巧妙美好的御花园图景中,正巧自己提着绳子坠着一玉箫和短笛款款走过来,阳光照下来拂在衣上,画面中的人和景都闲适优雅安乐自在。

“隶殿下画工不凡,把本相画得那样风流俊雅。”

“该是丞相粉饰了我的画才是。”

“罢了,随隶殿下怎么说吧。今天来,是因为皇上让本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喔?”君隶神色自若,随意地问着。

“隶殿下过几日便可以准备去吏部任职,学学这禹国政事了。”

“父皇怎么会想要我去学习政事?该让大哥去才是。”君隶转身到了自己画上,牵扯晃荡着让它晾干。

“太子亦有安排。”

“那,这是丞相的意思吗?”

叶芾笑了笑。皇家的人,都不是简单的。

“隶殿下以为呢?”

“丞相对隶儿太好,会让我很困扰的。”

“此话怎讲?”

“太傅说,朝中之事,父皇有五分听六王叔的,另五分便是听您的。丞相帮了隶儿谋职,这样一来,隶儿在那五分中,如何自处呢?”

“隶殿下该知道,你的身份,本就决定了五分皆为你。”

“丞相确定,会在我身上付出五分的筹码?”君隶转身盯着叶芾,偏高的身量堪堪压过叶芾,眼中澄澈而清亮,似乎仅仅是一个单纯的问题。

“隶殿下为何如此不安?”

“不是不安。”君隶闭上眼,扬起头颅在槐阴下尽情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轻声安抚道,“我只是想好好侍奉父皇母妃,一生顺遂平安。”

叶芾看着眼前清澈之人,忽然有些不忍让他作为自己的棋子去卷入那吃人般的政斗里。

“隶殿下,本相会给你一个周全。”

闻言,君隶睁开眼,看着叶芾淡淡笑了,道:“那,我便信丞相。”

真正见过一个人后,未来的计划就会开始改变并成形。

叶芾将手中的提着的玉箫给了君隶:“听闻隶殿下喜爱声乐,本相投之所好便送您一玉箫罢。”

“多谢丞相。”

君隶接过晶莹玉润的玉箫,询问道:“那丞相手中的短笛?”

“给九王爷的。”

“喔,原来是小王叔。”

叶芾听着这称呼,笑了笑。

皇家有些时候就是如此,上一代还在生,下一代也在生。

先皇最小的儿子君况,比君毅的小儿子还小六岁。

叶芾辞别了君隶,便去了君况宫中,那个皇宫里,唯一的王爷住所,慎颐宫。

听说慎颐宫以前是众皇子学习居住的场所,后来改成了君况个人住所。

不像宫殿那样豪华,普普通通的回廊和庭院。

这地方,住着先皇最小的子嗣,当今皇帝的同胞弟弟。

推开门,遍寻无人。

叶芾疑惑,走到偏僻的角落继续寻着:“昊宁王?”

听到前方似有争吵声,叶芾急急忙奔过去。

那个十岁的孩子,颇合自己眼缘,若是被人欺负……

那叶芾绝不放过欺负他的人!

到了争吵声源的地方,遇到了叶芾最不想看到的人,当今太子君和沂,正要朝小小的君况动手。

“太子住手!”叶芾走过去将君况护在身后,“太子,他可是你嫡亲王叔!”

“呵呵,本宫这辈子只有一个王叔。”

叶芾皱眉,知晓他说的是君子昀。

“若太子不介意明日早朝本相参奏于你,就尽管动手吧。”

“哼!”君和沂冷哼,狠狠睨了一眼君况,甩袖离开了。

待君和沂离开,叶芾赶紧转过身蹲下来看君况皱巴巴的小脸:“昊宁王,怎么样,他有没有欺负到你?”

“呜呜……”

不问还好,一问那君况眼泪就从眼眶中溢出滑落。

“余丞相,余丞相,呜呜……”

“哎呀,不哭啦不哭啦。”叶芾伸出衣袖给君况擦着脸,一向没什么哄小孩的经验此刻也有些着急。

这么软萌的小孩儿,偷回家吧。

不一会儿,君况止住了哭,怔怔地看着叶芾身后,眼中是害怕与恐惧。

叶芾像是意识到身后有人,还不待转身察看,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丞相真是让本王好找。”

九十四章:景阳王,我需要你

叶芾转过身,便看到君子昀颀长的身姿,修长挺拔的身上映了许多树影。

疏斜错落的树影覆盖了整个庭院,消减了大半的炎炎烈日。

“王爷找我?”

“嗯。寻了一路,终于见到了。”君子昀视线移到了君况身上就有些薄凉了,索性挪在一边,踱着步子到一方石桌前坐下。

叶芾起身,牵引着君况到石桌旁。

君况瑟缩着到了叶芾背后,不敢去看君子昀。

叶芾看了眼君子昀,示意他温和点。

君子昀收到叶芾嗔怒样的眼神,竟笑了笑,嘴角勾起了弧度。

“过来,我不吃你。”君子昀坐下后,恰好能平视十岁的君况。

“六哥……”君况答应着,手却紧紧攥住了叶芾的袖袍。

君子昀看着小孩子的手紧紧攥着叶芾的衣服,有些不悦地拧了拧眉,这一下子更加刺激了君况,就差哭出来了。

“得了,你压根不会哄小孩子。”

“难道丞相很会?”

“咳咳,我长得和善不行呀。”

叶芾半抱着君况,也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乘凉。

这样大片的空地,地上是绿茵茵的草和青石板,头顶上华盖般的参天大树。

“真是个好地方。”

“曾经,本王最喜欢坐在丞相的位子上,与二哥对弈。”

“在这里?”

“嗯。”

是了,君子昀和君毅身为皇子时,定是住在此处的。

那慎颐宫,该是承载着君子昀许多回忆的吧。

曾经的君子昀,还叫君故。

叶芾突生感慨,却又不知晓说什么好,望着君子昀也只是张了张口而保持了沉默。

“丞相想说什么?”

“没什么。”

“往事不可追,本王知晓这些道理。只是十年没有踏足这里,有些念想罢了。”

“我突然想放风筝,王爷会扎吗?”

“风筝?太小家子气了,丞相想不想看看整个皇宫。”

“诶?”

“小十呢?”

“好!”君况兴致盎然,看了一眼君子昀,又缩回了叶芾身后。

君子昀笑了笑,自顾自进了慎颐宫内,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把已经锈迹斑斑的锁。

叶芾看着,瞅了一眼君况:“那是他的房间?”

“嗯……是六哥的。父皇一直保存着。”

“昊宁王,你干嘛这么怕景阳王呢?”

叶芾好奇。

按理说,君况十岁,是没有机会跟君子昀有接触的。

“乳娘说,如果六哥见到我,一定会杀了我……”君况红了眼眶,委屈巴巴的样子。

而这话听在叶芾耳中,却如巨石沉湖般惊起波澜。

以前的君子昀,是否与现在千差万别?

直到君子昀拿着一把沉重的短刀出来,叶芾才恍然回神,愣愣抬头看着君子昀,挡在君况前头。

“你这是作甚?”

“做风筝呀。”

君子昀笑了笑,晃着叶芾的心神。

温文尔雅,不露锋芒。

是他掩藏太过,还是褪尽了过往?谁也不知道。

“君子昀,你会骗我吗?”

“不敢。”

“为何?”

“就是不会。”君子昀转身背对着二人挽起袖子,带着刀到慎颐宫后庭砍了两棵树。几下清理了别枝留了粗壮的枝干。

随后又劈成光滑粗长的棍棒。

“许久没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飞过来。”

“有景阳王保驾护航,它敢不飞起来?”叶芾牵着小孩儿,走到君子昀前头。

没记错的话,前庭的大殿周围,有大片平坦开阔之地。

它一定能飞起来。

君子昀用了雪白布匹做出此人还高大的风筝来。

“小十试试。”

君子昀声音冷冷的,让君况踩在风筝底下的横杆上。

“这样能行吗?会不会有危险?”

“丞相要玩儿吗?”

叶芾看了眼有些害怕的君况,淡淡笑了笑,率先踩上去:“那我在这上头保护昊宁王。”

语罢,君况也踩上去,两人被布条捻成的绳索束缚在巨大的风筝架子上。

君子昀挥了挥袖子,一手拉着风筝的顶端,脚步腾空而起,风筝也就飞了起来。

“啊,君子昀你好厉害!”叶芾感受着空中飞扬激烈的风,扬着笑看向一旁紧紧攥着叶芾的君况。

“嗯……六哥好厉害。”

说话间,君子昀已经把两人带到了一旁宫殿的檐角之上。

突然,又引着风筝俯冲而下,烈风袭来加之对接触大地的恐惧叶芾闭上了眼!

没有想象中的落地之痛,反而在君子昀的撑持宛转下腾跃而起。

一下午,叶芾和君况被君子昀带着感受到风筝的魅力。原来风筝还可以这样玩儿。

落地之后的叶芾脚步虚浮,君子昀笑了笑,搀着叶芾,也拉过君况往慎颐宫走去。

“君子昀,你们小时候一定很皮吧。”

这样的游戏跟家常便饭似的,面不改色心不跳。

“差不多吧,年少不更事,也最放肆悠然。丞相呢,还未听过你说你小时候的事。本王记得,你是八岁才到京城,入学太学。”

慎颐宫已经知道大人物来了,上了茶水点心。

叶芾捏了一块枣糕放入口中,想着,那是余武陵的童年。

“本相的童年乏味得很,没什么好说的。”

本就不是自己的人生,说与不说没差。

“想来,丞相能在二八年岁就状元及第,年少时定是在勤勉好学,钻研经世治国之策呢。”

“呵呵……”叶芾笑了笑。

不得不说,余武陵的履历真的是很牛逼啊。

两人闲聊了会儿,临走时叶芾突然拽住君子昀衣袖,引得君子昀回身望着她。

“丞相有话?”

“景阳王,能不能麻烦你一个事?”

“丞相但说无妨。”

“把昊宁王接到你府中去住。宫里有太子,我怕他受到欺负。”

君子昀视线偏移到君况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片刻:“本王不明白。”

“就当是为了你师父着想吧。”

言子臻是君子昀的老师,同样是君况的太傅。

“既然是丞相要求,本王便应了。那丞相要给本王什么好处?要知道照顾小孩子可不是容易的事。”君子昀言笑晏晏,看着叶芾的眼神带着促狭。

“好处是……你可以收获一枚小弟!”叶芾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君况。

这样的小孩子,你对他好就可以收买到他的心了。

“嗯,那丞相的那份呢?”

君子昀笑着,并不打算放过叶芾。

“诶,相府有很多东西,王爷看上什么随意挑呀!”叶芾花了血本似的,一脸痛心。

虽说她知晓君子昀眼中的深意。

“可以,挑本王眼前的这人吗?”

“还是不要了吧……”

文家的事情还需要君子昀接盘解救,自己实在不想多掺合把局面搞复杂了。

“本相以为,文姑娘一片真心,不可辜负。过不了几日,本相或许会离开京城,届时,王爷就会淡去去本相的执念了吧。”

叶芾说着这些略带羞耻和自恋的话来,已经驾轻就熟毫无愧色了。

“你要走?”

“或许吧。”

“多久?”

“没个三五年,估摸着回不来。”

“为什么?”

“本相刚向陛下提议,将太子安排去了吏部。而此时的吏部,正有一个大麻烦在等着我。”

“科举?”

叶芾笑了笑,眉目间尽是淡然:“嗯,以身试法。”

“原来丞相早就打算好了。”君子昀皱起了眉,有淡淡的失落萦绕心头。

两相追逐之间,总有落败的一方。而心的感受,往往最为致命。

叶芾踱着悠然的步子,脚踩在支架上晃荡着那个巨大的风筝,有些心不在焉,“景阳王,会帮我吗?”

“丞相希望本王怎么做?”

“随你喜欢。”叶芾回过头,扬起一抹笑来,“我听说乐颐之死有些蹊跷,或许这是打开贺兰家与太子联盟之间的钥匙。”

君子昀能做的选择太多了,同时也是左右叶芾这棋局最重要的人。

如果君子昀想要将相党赶尽杀绝,在科举一事中就可以拿捏造势。可惜君子昀选择了作为叶芾的共犯。

“丞相接下来的打算是?”

“诶?我怎么能跟你说太多了呢?显得咱们的敌对态势不认真了。”叶芾笑着,悠哉悠哉回了相府。

九十五章:藐视王法

明日就是叶芾主持殿试,而朝中汹涌澎湃的暗流仿佛才刚刚开始。

陆祎为了避嫌,被安排在了太学住着。

会试选出来的人才,在殿试中见真章。

叶芾着了朱紫朝服,和孔舫虞同为主考官。

“孔尚书,太子过去你那里有几日了吧。”

“嗯。”

“文忆几人,可有宣召?”

“丞相放心,凡榜上有名者,一切按科举流程来的。”

榜上有名者,叶芾闻言,勾着嘴角笑了笑。

三十位参加科举的佳人,有十个上了榜,那文忆更是入了前三。

真不知道如此才情,对她而言是福是祸?

群英殿上,叶芾和孔舫虞坐在上方,随着殿侍一声吆喝,众人静了下来,有序的站在下面。

“众才子乃过关斩将,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今日殿试只是一次测试,不必太过紧张。”

“是。”

叶芾在一旁听着,孔舫虞展开圣旨念着试题:“今禹国内政有弊,弊端何在?又何解?”

叶芾闻言挑了挑眉:试题这么直白劲爆呀。

想来是出自吏部之手。

孔舫虞,还真是个耿直的神奇之人。

叶芾看着底下怯怯不言的人,轻声开口:“诸位直言无妨。”

众人似是在思考,一番思索后,闫璧贞站了出来。

把禹国的国政,文政,财政都点了些不痛不痒的弊政出来。

“国政上,大禹疏于外交,跟齐苍,涑连等国交往甚少,造成封闭塞听,也不了解他国情况,处于被动。大禹虽有治世之能臣,却没有一个敢于走出禹国去宣扬国家威仪之人,在他国眼中,禹国仍旧是弱小可欺的,对他国商人亦没有吸引力。

文政中重视文人发展,但单一文采,不重实用。太学培养的才子大多疏于时事政治研究,流于表面浅显学问。禹国有许多年轻有为的官吏,但在下一代的培养中,显得无为无力。

财政上,禹国外强中干,除了禹京和落山秦山二郡,其余地区一遇到天灾人祸便要京城救援,每年耗费大量财政在治水拨粮上,使得支出浪费在……”

说到底,禹国真的很穷。

闫璧贞作为会试第一名,对禹国的局势也是看得透彻,解析了禹国的时弊,顺道说了自己的想法。

孔舫虞和叶芾很满意,可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美中不足。

接下来的人都说了自己见解,现场有笔录人员,直接将众人的答案整理成卷。

文忆从帷幕后出来时还把众人惊艳了一把。

纤纤丽人,端庄典雅。

“臣女有言:禹国军政中虽有景阳王坐镇南方,但禹国却也只有景阳王一人,难以对抗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禹国的军事是脆弱的,只要苍国和北漠同时发兵,禹国必遭沦陷之难!”

文忆很大胆的指出了禹国军事上的薄弱,是所有人都没敢提出来的。

而后头的左悠然提出官职荫庇,又是一针见血,让官场上不正常的道道显露了几分。

“禹国有十八个郡,中人却只知其名不闻其人,因着郡与郡之间疏于交流,各自为政,禹京统治各郡,却也受制于各郡的淡漠,长此以往,禹国一定会散乱,失却发展的生机。”

众人对几个女子的出现都有些诧异惊奇。

叶芾笑着解释:“想必诸位看过皇榜,这几位女子也是榜上之人。她们与你们一同进行的会试,也是同样的题目,到这里来凭的都是本事。”

“可丞相,女子怎可当堂论证?”

“怎么不能?”

还未等叶芾跟底下有异议的人解释,君和沂就摇着步子来了。

走到正殿中央,又折返到众人之中,缓缓道:“要本宫来说,这禹国最大的祸端,便是丞相!”

君和沂转身,宽大的袖袍下伸出修长手指,直指叶芾。

“丞相个人可谓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连科举这样的头等国事,也敢自作主张让女子参加,还勒令吏部孔尚书批阅正名,如今更在这殿试上,堂而皇之让女子参政论政!怎么,丞相是想着移风易俗,让女人顶了半边天,然后你余武陵是要借势改朝换代了吗!”

叶芾哂笑。改朝换代,这是扣了多大的罪名?

“太子殿下,如何就把一个女子参考,说成了改朝换代了呢?”

“禹国律令有言:目无尊法者当诛!丞相罔顾礼法,藐视王权,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向大臣施压而擅自开权于科举,这不算是你的祸心吗?”

“那本相想请问,禹国有哪一条律令,明令禁止,女子不得参政?”

叶芾凝眉,站到了君和沂面前,颞上青筋隐隐,显然是动了气。

“呵,丞相当真是会钻空子。不错,禹国是没有明令禁止过女子干政。可……”

“那太子还有什么好说的?”叶芾直接打断了君和沂后续的话,对着在座的所有人,铿锵有力道:“禹国民风淳朴开放,对女子并无多大限制,但在女子考官任职上一直没有过先例。禹国已经四百年了,再老再陈的铁文律令,也该为适应当世之事而改动!让女子为官,我余武陵甘愿丢官掉职,甚至失去性命,也要在这一页上写下笔墨来!”

“丞相大义凛然,让本殿下好生感动。可就是不知道父皇会不会也感动,感动到忽视丞相的违逆之举呢?”

九十六章:讨伐权相

殿试被君和沂打断,百官紧急上朝,君毅已然一身明黄,端坐于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君毅口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来。

言官李琊,直言上奏,将叶芾等人殿试中的事情一一禀告于上。

众人都在看,看君毅的态度。

君和沂嘴角勾着笑:“儿臣以为,丞相此举实乃胆大包天,理应重罚。”

“太子以为如何重罚?”

“罢相!既然丞相不知道该怎么做百官之首了,那就让他重新再走一遍老路,看看清楚禹国。”

“众卿以为呢?”

底下一片沉默,连平素支持景阳王的一众人都没有说话。

有官员呈上了科举学子的进言书,全是对叶芾不利的消息。

方俨想要出来,却被余相顾逮住了袖子,望过去看到余相顾嘴角淡淡的笑意,似安抚说道:“丞相已有万全之策。”

方俨明了似的,也归到沉默一类。

倒是吏部尚书孔舫虞站了出来:“陛下,臣为科举主考,对有女子参与之事知情不报,甚至有纵容之过。但在责罚臣等时,还望陛下听臣一言。”

“你说。”

“三十位参加科考的女子,有十位进入皇榜,其中一位更是位列前三。臣以为,与其将这类才女束缚于闺阁庭院,不如为国所用,贡献她们的妙言妙智。”

“女子能有什么智慧?”君和沂出来呛了句。

众人没有反驳,只有孔舫虞皱了皱眉头。

“太子殿下的母后生前为封氏一族嫡女,才貌双全,性行淑均,贤良慧德,在处理后宫事务中游刃有余,从未有什么大灾大难出现后宫。这难道不是女子智慧的代表?”

“母后的能力本宫自是不会否认的。可,母后的战场不也只是在后庭之中吗?庙堂之事岂是那么容易的?”

孔舫虞不与君和沂逞口舌之能,直接从袖中拿出一份考卷,当堂念了出来。包括五题治史,三题国策。

念完后众人皆惊,称赞妙哉,连君毅面上也稍稍温和了些。

“禀奏陛下,此乃文氏之女文忆所作。”

“那又如何?能够免去丞相擅作主张的事实?”

叶芾淡淡笑了笑,走到正殿中心,高声道:“臣自知有错,甘愿受罚。”

“此事事关重大,朕想听听爱卿的想法。”君毅发话了。

“禹国实行科举历经多次存废,而距离最后一次恢复是在二十年前。科举制度,必有一变。臣只是做了个先行者罢了。女子有没有能力,也需要实践后才知道。众女皆是我叫她们参加的,与家中父兄无关,还请陛下赏罚分明,不要怪罪她们。”

“嗯,那这些女子,如何处置?”

“陛下愿意给她们一个机会吗?”

“嗯。”

叶芾笑了笑,伸手拔了铜簪,摘去自己的相冠放在手中:“那臣愿为他们的机会铺就一条路来,让出丞相之位,自请出京,考察禹国时弊祸端,回朝后给陛下一份满意的治理措施。”

“这……”

“臣的举动已然惹恼了禹国各郡考试的考生,若是没个处置怕是难以平息众怒,既然犯了错,臣甘愿受罚!”

底下的人闻言也是一片哗然。

君毅看着叶芾,神思不明:“爱卿是在将军朕?”

“臣不敢。”

“那好,让吏部安排入榜了的女子参与政务!至于余卿的去留,日后再议。退朝!”

“恭送陛下——”

虽说叶芾暂时失去了丞相一职,但皇帝很明显没有其余的惩治措施。君和沂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出了清明殿。

叶芾看完,拉过余相顾的袖子就开始吐槽:“我这还没走呢他就急成那样?”

“陛下估计不会放你。”

“他会放我的。”叶芾饶有自信地笑了笑。

几日里,叶芾索性搬出相府,去了郊外一处别院住着。余相顾一直随行,两人在郊外的堤岸踱着步子。

“一旦出京,你的处境会更凶险。”

“我现在连丞相之位都没了,不出京更危险。”

“谁让你那样洒脱,好好的相位说不要就不要。那可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位子呆久了,就很悬,我要是不在这个时候摘了它,很可能就被别人摘了脑袋。相冠很重,我受不住。”

“你呀,什么都有理由。”

“那当然!”叶芾笑了笑,兴致颇高。

“这几天朝中的风向不对。”余相顾声音微沉。

“怎么了?”

“有人举报你在各郡县里收纳税务,还收买了不少考生?”

“喔?有人拿出了证据吗?”

“你的丞相之印,算不算证据。”余相顾叹了口气,“各郡考生义愤填膺,说要把你这个一手遮天的权臣扳下台呢!”

叶芾呵呵笑了两声:“这个我已经有预料了。”

毕竟在将相印交给贺兰浔时,就想到了这些后果。不过,仅仅是嫁祸这些细枝末节的罪名吗?那她的相印,未免太不值钱了。

“文家被处置了。敬家也被处置了。”

“怎么会这样?”叶芾惊异,有些出乎意料。

“杀鸡儆猴,你做得这事,怕是触到了皇帝的底线了。”

“怕不是皇帝的底线,而是君和沂在搞鬼!”

“太子做事,确实……有那么一些急功近利。”

“那文家敬家怎么样?”

“好生管教呗。估摸着文忆的婚事要身不由己了。敬家那边世代功勋,倒没什么影响。”

叶芾皱了皱眉,心里过意不去。

“景阳王,也受处罚了。”

“……”

“他站出来坦诚,说是丞相的共犯,所以被暂时革除一切职务,让他闭门练兵,以功抵过。”

“我凑,我这下罪过大了!景阳王也没反抗一下?”

“呵呵,我看他倒是乐意得很,直接在西山园和城郊开了一条道,方便他来来回回练兵。”

“……”

这样子,倒是能免去不少君毅对他的猜疑和顾忌。

“唉,这下好了,朝中就你们六部尚书顶天了。”

“我可不是。”

叶芾掰着手指:“你,方俨,晋序,金明,孔舫虞,凤涉川。诶,差一个?”

“刑部尚书,凌阖。”

叶芾闻名一脸为难好像又是个不太熟的。

吏部和刑部真是清流啊。

“刑部执掌天下刑杀大权,他的志向只能是禹帝和禹国。”

叶芾笑了笑:“那我明白了,吏部执掌百官封任,他的志向也只能是禹帝和禹国。否则,这官儿就做不下去了。”

“嗯。”

“好了,你回去吧。”叶芾回了别院休息,看着日落西山,天光黯淡下来。

夜里,总有事找上门来。

两人随意走着就到了西城,迎面而来一辆马车,一人黑衣黑袍从车上下来:“丞相,我家司寇有请。”

“诶?有什么事儿呀?”

“司寇……应该是凌阖了,看来刑部接了你的案子。”余相顾微微凝眉,挡在了叶芾前头,“凌司寇为何不自己过来?”

黑袍之人再拜,躬着身子道:“司寇正在刑部衙门等候丞相。”

“好大的架子。”余相顾拉过叶芾,“我随你一同去。”

“嗯。”

九十七章:丞相失势

君和沂含怒回了东宫,正巧看到贺兰权在里头等着。

“是贺兰老将军啊,找我何事?”

贺兰权看着笑似狐狸的太子,恭敬道:“太子交代的我们已经做完了,是否可以回北境了。”

“做完了吗?”君和沂踱着步子,把玩手中小巧的紫砂壶,笑得意味不明,“如今余武陵正失势,此时去诘难她,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太子的意思是?”

“你该懂的。”

君和沂放下手中的紫砂壶,不管不顾进了内室,留下贺兰权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贺兰权到了宫门口,拿过剑别在腰间,骑上马回了驿馆。

“少将军呢?”

副将正在打点行装,听到贺兰权询问,放下手中叠放整齐的玄色战袍走近道:“公子说还有最后一事未做,很快就回来了。”

贺兰权摸了摸手中的长剑,脑海中晃过妻儿模样,淡淡笑了笑:“老吴,你说我这一生坏事做尽,老天爷现在是在报复我了,是吧?”

“将军……”

“我曾名扬北境,占有三郡兵权,驱逐苍狼蛮夷,数十年来未有忧患。如今却受一个黄口小儿威胁去构陷他人,甚至还要用我引以为傲的火云军来冒险屠杀!”

没等身旁副将回应,贺兰权胡子抖了抖,凶狠狠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吧。我这个老恶人,输给了小恶人。”

“将军,等回了北境,大可不受他的胁迫了,大不了事情败露之后,占有三郡称王称霸!”

“呵。我若是死了,浔儿怎么担得起那王霸之位。我还不想为难他这个未长成的小公子。”

“将军……”副将老吴氤氲了眼,将军对公子,说溺爱也好,说宠爱也罢,反正是尽了一个父亲本分了。就盼着公子能够出息,不让将军忧心了!

“整军,去相府。”

“那公子那边?”

“派人先送他回北境。”

“是!”

老吴得了军令,立马去办。

半刻,驿馆里人去楼空。

贺兰权仅仅带了一队人马在前头,到了相府正巧见到一群学子模样的年轻人围着,你说我话,声音渐响。

“陆公子,你身为落山郡接班人,怎么也帮着太学讲话?莫非是相府里的米粮更加香甜,养得你不辨是非黑白了?”

“你放肆!”陆祎不顾身后人的拉扯,冲上去给了说话人一拳。

被揍的人嘴角出了血,狞笑一下:“匹夫之勇。”

“任宕,别太过分!”旁边的人拉了拉任宕衣袖,随即看向陆祎,“陆公子,我们不想与你为难,只想丞相能够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你们想要什么说法?”

“天道天理!公平公正!”任宕挥了挥手,走到前方,唇红齿白而两鬓留了缕发丝来,微风拂过,斗志昂扬,道,“每届科举均是太学学子中大半人,而其余郡县得一二,今年更是让女子夺了位子,我等不甘心!”

“听说各地举子听闻了丞相恶行,都朝着禹京来了,要为天下人讨个说法,她余武陵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就连皇帝陛下都罢免了她的宰相之位,你们这群迂腐不化成天只知道圣贤书的人怎么敢冲上枪口!”

“好一个迂腐不化的人!”陆祎气极,厉声质问,“你们敢说自己没有嫉妒之心,完完全全是为了讨个公平正义吗!不过是受了奸人挑拨,收取好处,想要在科举中谋得一官半职,纠结众人向皇城施压!你们枉为之人!”

任宕这边都是各郡县的代表士人,心高气傲而不失辩才,被陆祎直刺心窝的说辞惹恼,都有些不悦:“陆公子生来富贵,哪里知晓寒门之苦。丞相所想所做,破坏了我们一直信奉追求的东西,引起众怒也是自然的。”

“余相开启创新,纵使允许女子参与科举,影响了你们谋得功名,那也是为了天下更大的正义,让更多的人可以参与政治参与文史,而你们,仅仅想着眼下的利益,妄想为祸朝纲!”

说到重处,任宕这边的人怵了。

而一旁看戏的贺兰权却不动声色,打量着两边的人。

太学之人不愧是得到德高望重之师教导的,且又生在禹京城,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和环境,眼界与考虑都是大胆而不寻常的。

至于郡县来的人,空有抱负之心,却在真章面前有些自惭形秽,而知之者改之,不知者恼之。

贺兰权走进众人,问出了自己心中疑惑:“我在北境听闻丞相对太学之人一向严厉,前些日子还因为某些小事斥责了学子,你们怎么反倒为她说起话来了?”

陆祎皱了皱眉,想要开口说话却被一旁的人拦了下来。

吴豫安看着贺兰权,俯身行了揖礼,淡然道:“我听说北境有一种野兽,常常出没于村庄危害百姓,即使不迫害百姓,也必然累及庄稼,可北境百姓却给那野兽安家扔食,时时护着那兽,将军可知为何?”

“那兽名为邢,是北境人民的图腾。”

吴豫安笑了笑,道:“图腾,是保护神,是信仰,于我们而言,丞相就是太学的图腾。太学里有半数以上的夫子是丞相请来的,半数地产是丞相名下的。至于你们所言的丞相严厉而冷淡,纯属瞎扯。”

吴豫安一出口,身后的太学学子也笑将起来,“以往你们说丞相严厉,我肯定深信不疑,可相处了半年,丞相外冷内热,京城里谁人不知?你去看看城外刚安置的流民,是谁在朝堂力排众议留下他们,是谁筹措资金银两解救他们,又是谁,替他们谋了工作,谋了田地庄稼。”

贺兰权闻之不语,而任宕一行人也沉默了。

“我们都不曾知晓。”

“呵。”陆祎微呻,“你们当然可以说丞相权势滔天,却也无法否认她功劳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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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章:九泉之下

相府里没有叶芾的影子,任宕和陆祎也没有继续争论,被贺兰权叫人押回去了。

副将老吴过来耳语,贺兰权迅速出了城,大量的兵马也绕着都城到了叶芾的别院外头。

夜里,火光冲天,煤与油的结合,产生一股奇怪的味儿,消散弥漫在空气中。

叶芾着了薄衫坐在坝子里纳凉。

“贺兰将军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陛下命我来取一样东西。”

“喔?我怎么没见着陛下御旨?”

“丞相在怀疑老臣?”

“呵呵,不是。”

叶芾起身,单薄的身子在花光映衬下飘摇悠然,众人直觉似仙子下凡一般,笑得动人心魄。

“将军想取什么东西?”

“相印。”

“哈哈!”叶芾笑了声,猛然间回头看着贺兰权,“将军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相印在哪儿,你会不知道?”

“丞相所言,老臣不明白。”

“呵。”叶芾走到门口,扫了一眼外头密密麻麻令人窒息的阵仗,“将军怕不怕单单取个相印那么简单。你想要的,是我的命吧。”

贺兰权闻言微怔,却也不糊涂,满布皱纹的脸上尽是威严冷意,对着叶芾抬起手来,手上握着大刀,寒光凛凛,不可逼近!

“陛下得知乐颐死讯,心中颇多疑虑,派遣老臣前去查探,竟然得知丞相也牵涉其中。”

“喔,还有呢?”

“乐颐与丞相二人勾结苍国太子,贩卖边境人口与马匹,却因分赃不均而生了嫌隙,乐郡守为此丧命。”

“证据呢?”

“从乐颐的遗书遗物中,找到了与苍国的通信,其中也有丞相的份儿。”

“是不是,还有我的相印呢?”

“是。”

叶芾听完贺兰权的故事,凑近了问着:“分赃不均的,到底是本相,还是贺兰将军你?”

贺兰权手起刀落,疾风划过叶芾头面,却未伤及分毫。

“丞相可要,谨言慎行。”

叶芾寡淡的模样上带了丝哂笑:“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皆是将军的人,我是插翅也难飞的,还不许我死个明白啊。”

贺兰权闻言不语,任由叶芾在他面前晃悠。

“我听闻三年前太子游历至北境,与令公子交好,成为门下客卿参与政事,甚至一起构建了北境新的军事防御,还领兵出征,替将军解决了不少麻烦事。如今太子回朝,将军投桃报李对付于我,实属正常。我还听闻将军与已故乐颐郡守多年前有一恩怨,涉及尊夫人,想来都是故去了的人,我本不该多言。但令我好奇的是,凌原郡有传言说,尊夫人原是乐郡守原配,因了将军权势大被夺去。为此乐郡守一直不配合将军在三郡上的事务安排,反而亲近苍国,谋划生产,使凌原郡的声望在三郡中居得首位。”

“道听途说之言罢了。”贺兰权捏紧了刀柄,却没有发作脾气,反而任由叶芾说道。

“将军与乐郡守积怨越来越深,而苍国势力渗入也越来越严重。太子假言造访凌原郡拜谒乐颐,以勾结苍国之名义杀了乐郡守,这笔账,是算在火云军头上的。而这,也是太子制衡你的把柄之一吧。”

“这,只是丞相你的一面之词,猜测之语而已。”

“呵呵。”叶芾笑了笑,“如果说,我有证据呢?你们都状告我与苍烨太子交往密切,这确实不是假的呀,我书房中也有不少往来信件,将军要多少有多少呢。可苍烨太子告诉我的是,将军与他的生意往来,才是由来已久了。我猜,贺兰公子,也正在回京的路上,去紧急处理的,也是苍国太子给你们的东西吧。”

“你!”贺兰权声色俱厉,瞪着叶芾,“你怎知浔儿踪迹?”

叶芾后退一步,笑意吟吟:“我说过,我那相印,不是白白借的,我啊,可是要讨利息的。”

贺兰浔逼近叶芾,手中大刀也驾到了叶芾脖颈上:“若浔儿有难,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了我,你的浔儿一样有难。”叶芾毫不怯懦,激怒着眼前眉翼都在颤动的老将,“贺兰将军应该知道,太子只是把你当做棋子,而棋子的存废,往往是后者。”

“只要浔儿安然,我的老命算得了什么!”

“可我的小命很贵重呢。”叶芾淡笑,扬起袖摆一挥,顿时黑影闪过,叶芾被解救到一边护着。

火光中,依稀可见十余黑衣人,各个身形精瘦,充满鬼魅之气,与贺兰权对阵两方。

“丞相没有大碍吧?”

“无事。”

说话的是惊蛰,抬起玄剑摆开阵势:“贺兰将军莫要一错再错,相爷是陛下钦定的宰相,不可能因你片面之词就被定罪!相爷赋闲家中,将军领了大队兵马来,是要趁人之危吗?”

“呵!”贺兰权不再多言,伸手示意部下引满弓弦,点上了火,“丞相的衷心之言,还是等下一世再和陛下叙说吧。”

“惊蛰!”叶芾抬起头来看着周围的火光,箭上的火苗像吞噬黑暗的毒蛇一般蜿蜒肆意,对着叶芾和庭中的黑衣人。

惊蛰面不改色,挡在叶芾身前,看着十米开外的贺兰权道:“贺兰将军,令公子在京城北郊受到伏击的消息,您还没有收到吧。”

贺兰权迟疑片刻,不一会儿便有小兵过来附耳禀告。

贺兰权变了脸色。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闫璧贞从黑暗中走进来,沉声道:“贺兰将军的顾虑,太子已一一解决,大可放心一战。”

贺兰权闻言一怔,叶芾也是一怔。

贺兰浔落在了太子手里!

“太子怜惜贺兰公子,一定会好生照料,还请将军安心。”闫璧贞带着漠然的笑,瞥了一眼惊蛰身后的人,微微俯身一拜,“太子让草民向丞相问候一声,若在九泉之下有什么需要的,多多托梦于他。”

惊蛰盛怒,要走过去劈了闫璧贞解恨,被叶芾拉住。

而闫璧贞长衫微摇,淡笑着,款款离去。

“闫璧贞前来,不过是想告诉贺兰权两个事,其一是贺兰浔的下落,其二便是想要我的命了。”叶芾轻声跟惊蛰说着。

“既如此便动手吧。今日过后,禹京城再不会有余相一人。”

“未可知吧!”

箭雨夹杂火光簌簌而落,风声中是烧焦的味儿又夹杂血腥气。

叶芾被惊蛰等人护着却也毫发无损。

“相爷,你先走!”

“走得掉吗?”

院落里,无数箭矢残枝,连带着别院的木门绣窗也燃了起来,火势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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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后面的章节内容,我朋友听了之后觉得有些玄幻。可能是因为要把视角从禹国转到苍国放眼整个世界。

解决完科举和贺兰浔后,叶芾会在整个禹国走一圈儿,也是一波三折,折啊折,与君子昀的感情线步入正轨,明里暗里的势力也开始争斗起来。

应该不会让大家失望。后面会有关于叶芾和余相顾穿越之谜的解答和一些巫族事项。

谢谢大家的支持,也请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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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章:铁面无私

叶芾背对着所有人,朝着门内大喊道:“凌司寇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贺兰权闻言一怔,便看到别院中走出来一玄袍之人,眉鬓乌黑,气质森严。

“凌阖!”

贺兰权看清了人,却下令加强了攻势,一时间箭如雨下。

好在凌阖带了人马,簌簌从别院中出来。

等箭阵停下,凌阖走到叶芾面前俯身一拜再起身,对着倚在马上的贺兰权,凛声喝道:“贺兰将军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刺丞相!”

说着,凌阖拿出黑玉令,站在一众人等身前,庄严霸气宣道:“见此令如见陛下,贺兰将军还不下马受降?”

贺兰权终是下了马,徐徐走近凌阖,似是看清了面前这铁面无私之人,俯身而单膝下跪。

“贺兰将军,你和丞相在院中所言本司寇都听见了,现调查乐颐死案,收押你进刑部。”

凌阖见贺兰权没有言语,便令左右:“来人,卸了贺兰权兵器,押往刑部待审!”

副将老吴走上前,被贺兰权伸手拦住。

贺兰权顺势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叶芾与凌阖二人:“果然是好算计。”

叶芾微微轻笑,但瞥到贺兰权猛然变为狠戾的目光,惊措间拉过身前的凌阖,而自己挡在了贺兰权掌下!

“丞相!”

凌阖大惊,揽着叶芾坐到地上。

贺兰权见得手,转身上马,火云军迅速围拢掩护,一众人绝尘而去。

凌阖手下的人亦迅速行动,追了出去!

叶芾苍白着脸色笑了笑:“我没有大碍。又不是什么绝世高手,还带内力发功咋滴?”

却是歪过头吐了口黑血,便昏了过去。

另一边,贺兰权带着火云军一路北逃,却在要进入凌圜郡的路上遭了埋伏。

“喔?是贺兰老将军啊。”池鱼用铁枪扒开掉进泥坑里狼狈不堪的贺兰权,用绳子五花大绑着将他捆在马车上,“走咯!”

“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池鱼贼兮兮学着贺兰权说话,末了突然收了笑,冷脸看着贺兰权,凑近了呵道,“我们在三郡的路上都放了守卫埋伏,就等着将军您来呢。可你偏偏还要先去找丞相的麻烦,真的,很让人不爽啊!”

池鱼说着,给了贺兰权一拳。

“你们是余武陵的人?”

“呵。”池鱼面上一撑,不在意的笑道,“你猜对了,我也不告诉你。”

威震北境的贺兰将军,被池鱼五花大绑着带回了京城,顺道扔进了刑部大牢。

凌阖作为主审官,得到了关于乐颐死前的资料,还有某覃姓将军夜盗出来的贺兰浔身上搜罗出来的相印。

贺兰浔也被扔进了刑部大牢。

凌阖看着眼前纷繁的资料,又想起仍重伤卧床的叶芾,心中沉重不已。

孔舫虞踱着步子,进到刑部大牢,看见老哥们儿正一脸愁容,淡淡笑着安慰道:“都是板上钉钉的事,还有什么好为难的吗?”

“没有。贺兰权在三郡的势力被景阳王派人一举拔除,我查这些没有守到阻拦。”

“那你愁容满面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陛下的心思,是想让丞相无罪,还是有罪。”

孔舫虞仰着头踱着步子,晃晃悠悠到了凌阖身后:“说起来,我与你面临了一样的难题。科举之事,丞相为主谋,但陛下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造成的严重后果,故而我不知如何裁决。”

“一面是科举,一面是军政要臣,还真是有些难办。”

孔舫虞看着老友的神色,忽然正经的看着凌阖,认真问道:“你想让她有罪,还是无罪呢?”

凌阖沉思,抬起头微微松动了冷漠表情,道:“与我无关。”

最终,贺兰权私通边境,构杀大臣,罪证确凿,处以极刑。

判刑后的三天,贺兰权就被压到午门处死了,而此时的贺兰浔,还在天牢中,惶惶终日。

得知父亲死讯是被凌阖告知的,而贺兰浔被无罪释放。

走出刑部大牢的那天,贺兰浔仅仅着了白色囚衣,被凌阖送着出来。

贺兰浔伸手挡了挡刺眼的太阳,走出几步后回望阴森寒冷的大牢。

贺兰浔嘶哑的嗓子开口问道:“外面这么热,为何大牢里却那样冷呢?”

凌阖敛了眉眼间的神色,淡然道:“万事万物皆有阴阳两面,物极必反。”

“嗯?”

“贺兰公子还是先回府上吧。”

“我没有家了。”

“老将军一死,你便是贺兰家族的族长,整个贺兰一族,都是你的家人。”

“呵……”贺兰浔拖着步子,又到了外头的树林,跌坐在一大树旁边,哑声道,“我父亲有留下什么吗?”

“没有。”凌阖看着眼前的破落公子,如实回答。

“若真要说留了什么,贺兰将军倒是在死前给相府去了一封信。”

“信,相府……”贺兰浔像是回了些魂,喃喃道,“我在相府住过一段时间,父亲一定是怕我在别处住不惯,故而想让丞相再收留我一段时间,看吧,相府的马车都来了。”

凌阖顺着贺兰浔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辆不算华贵的马车,缓缓开过来,走近后停下,车夫拱手向凌阖行了礼:“参见凌司寇,相爷让我来接贺兰公子回府。”

贺兰浔惨然一笑,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凌阖在车夫要离开时,轻声问着:“你们家相爷,身体可好些了?”

扶狄思索着,道:“多谢司寇关心,相爷旧疾复发,经大夫调养治疗,现也无大碍。”

“那便好。”

凌阖踱着步子,缓缓离开树林,回了自己那庄严肃穆的刑部衙门去了。

贺兰浔仍旧被安置在了南苑,却是毫无自由,浑浑噩噩。

贺兰权一事震动朝野,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人也收敛起来,一时政治清明和谐。

“太子没被波及,做事还真是谨慎到了极点。”

“嗯。”

殿试成绩出来了,闫璧贞、文忆等人皆有封赐,太子更是有揭破之功。

惊人惊奇的是,叶芾的相位,一直悬而未决,圣上那里也没有个明确意思。

来自各郡的学子已经涌到了京城,开始闹着吵着要圣上裁决丞相祸乱朝纲的行为。

事情压了又压,始终不见平息。

众人都在观望着,一时间禹京里龙蛇混杂,热闹极了。

一百章:真是岂有此理

贺兰权与叶芾的恩怨告一段落,大臣们紧张兮兮去看望生病了的丞相。

叶芾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样子告病了,众人为何怕了呢?

原来,大臣们紧张兮兮是有原因的,听说前去拜访相府的大臣们,都是笑着进去,委屈着出来的,丞相最近不晓得怎么了,脾气极大!

金明站在相府门口,往里头张望了会儿,怀里码着一大堆东西,还没踏进相府就被叶芾一喝:“金尚书吃饱了撑的没事做来我府上何事?莫不是户部的公务太少国库底子太薄让你没有事儿可做了?”

突然出现的叶芾把金明实实在在吓了一跳,怀里的金银珠宝玉石玛瑙哗啦啦掉了一地。

叶芾淡淡瞥了一眼。

金明赶紧拾掇起来,小跑着到叶芾面前把东西全推到她手里:“丞相呀,下官听说了那贺兰老匹夫的丑恶行径,真是替丞相您生气呀!可生气归生气,那老匹夫已经死了,您可莫气坏了自己身子!”

金明一副我为您着想的样子让叶芾说不上来重话,推了推手中的东西,负手而立,转过身背对着金明,轻声道:“金尚书回去吧,我这小破地方接待不了您这大佛。”

“丞相这是哪里话?”

“陛下早已将我免职,金尚书不知道吗?”

金明闻言,眼珠轱辘转,立马开口道:“科举一事还在商议,陛下迟早会给丞相一个交待的。”

叶芾缓缓转过身,眉眼间戾气横生:“有什么好商议的?我余武陵上不愧天,下不怍人,所做之事皆是为了禹国大局着想,岂容得那些无用书生置喙我半句!如今城中对我议论纷纷,讽笑恶嘲,当我都是聋的瞎的吗!”

金明被叶芾的气势吓得抖了抖,思及城中的流言蜚语,叹了口气:“丞相,都说人言可畏,要不下官出点儿钱打发了那些人,把这流言压下去?”

卧槽,你他妈钱多了?叶芾心里腹诽。

可,金明混迹朝堂多年,有的是道道和经验,他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

叶芾皱了皱眉:“留着你的闲钱给我买点儿酒喝。”

“那丞相的打算是?”

“我还真就跟这些人较上劲儿了!”

叶芾在外头站了会儿,额头上就出了层薄汗,金明看着,也知晓这是丞相病情所致,连忙叫了下人去熬汤药,把一身的金银首饰全给了相府管家,说完就告辞了。

“丞相留步吧,下官先回去了,有事儿派人来信就行。”

叶芾挥了挥手,看着金明背影钻进轿子,捏了捏鼻子灌了汤药。本想再发个脾气摔摔碗,但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叶芾宝贝似的摸了摸指尖温凉精致的碧玉瓷碗儿,还是放下了。

惊蛰看着叶芾畏缩的动作,冷凝的眉眼微微松动带了笑,走上前来左右看了看叶芾面色,仍旧苍白寡淡。

“相爷,大夫说了,你这病不能动气。”

“能有什么办法?我可是专业的戏精学院毕业,演什么像什么。何况是做大官儿发脾气……那些个来访的官员,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我吓破胆。唉,罪过啊。”

“相爷为何要如此?”

“想让事儿主动找上我呗。”叶芾一脸的无所谓。

“相爷,你可悠着点儿,你这身子不比十七八岁的小年轻,哪能再折腾?”

“嘁。”叶芾痞痞一笑,“这次谁要是敢动我,就让他灭九族!”

说着,叶芾还煞有其事伸出食指,作出异常凶狠的模样。

惊蛰在一旁咳嗽了声提醒着:“相爷,别演过了。”

“咳咳,嗯。”叶芾点了点头,畏缩着收回了手,呢喃着:“低调,低调。”

叶芾的火从星星点点到燎原之势,吹彻了整个禹京城,满城书生都给惹到了。

一时间各大街头人头攒动,批判声起,不时有好事者组织了前往相府门后一阵哄闹。

可惜了,迫于某人淫威,闹得人不敢扔里头臭鸡蛋,也不敢高声叫骂,唯有捧着书页,作些奸臣贼子,祸国殃民之人的诗词歌赋叨叨,没完没了。

某日,叶芾刚起,头脑有些发热,昏昏沉沉间朝着外头嚷了一声:“真是岂有此理!”

瞬间,相府外清静了两日。

暑气蒸腾,让叶芾病势缠绵不退,叶芾难受,众人也不好过。

有人传言丞相外出被一老者冲撞了,不仅劈了他家的车还给人扔到了河里,连房子也给拆了。

又有人传言丞相是假借生病,意在除去贺兰权,收刮官员钱财,据说是有人在纸醉阁见到了她。

更有甚者说丞相威胁皇帝,给百官脸色,掌持国家大政,仗势夺权……

众说纷纭,正主叶芾一一听了,扯着嘴角笑了笑:“就快到了。”

“相爷在等什么?”

“怒火的顶点,我倒要看看,这把火,它能烧出些什么渣滓来?若是烧不尽,我不介意加点儿气力,助他挫骨扬灰!”

某日中午,叶芾刚睡完午觉,就有人来通传,叶芾懒洋洋的穿衣服洗漱后出去,看到一人书生打扮,在厅里踱着步子,显然是等候已久。

“参见丞相——”来人整了整衣衫,恭敬行了揖礼。

叶芾淡淡扫了一眼,嗯了一声,就吊儿郎当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喝起茶来,晾了半天书生才幽幽开口:“找我何事?”

“太学在郊外组织了一场游学宴,想请丞相过去主持。”

“主持?”

“正是。”

叶芾皱了皱眉:“游学宴指的是?”

“各郡学子讲一些自己经历的新奇心得之事。”

“喔……”叶芾吩咐了一声相府里的人看家,然后道,“走吧。”

“丞相一个人去?”

叶芾眯了眯眼,凑近书生道:“怎么,你们很多人在等着我,想切磋切磋?”

“我等不敢。”书生昂起头来,解释着,“那就有劳丞相,走一趟了。”

路上,叶芾坐在马车里,也不管后头步行的书生跑得赢跑不赢。

“相爷,这不太好吧……”扶狄拉着绳子驾着车,犹豫着问叶芾。

叶芾正犯头痛,撩开窗帘回头看了看跌跌撞撞跟在后头跑着的书生,撇了撇嘴,大声道:“官民有别,我的车岂是寻常人能坐的?”

一百零一章:十宗罪

扶狄看着叶芾恣意之相,知晓她是有了谋划,不再多言,等快要到约定的地方时,有些担忧道:“相爷,惊蛰侍卫不在身边,您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冒险了?”

“这不还有你吗?”叶芾无所谓的回复着。

扶狄一脸惊讶,继而为难道:“要不我们过两天,等余府尹回来了,跟他一同过来。”

“余相顾在外办案有些日子了,回来也肯定劳累得很,不麻烦他了。一会儿你就在外头守着,一有动静就跑去太学里找人。”

“是。”

扶狄稳住了马车,扶着叶芾下了车。

一群青衿白衣之人坐在露天的草地上,铺展着锦布,陈放了美酒佳肴。

一见到叶芾,便是和和气气迎了上来,一阵寒暄。

叶芾淡笑着入座。

不多会儿,去接叶芾的那个书生终于到了,汗流浃背,颇为狼狈。

众人看了后,面色有些难看。

任宕走过来递给那书生一张汗巾,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去休息。接着走到叶芾面前,斟满了一杯酒,在众人注视下弯下身子将酒杯递到叶芾手边,轻声道:“能把丞相请过来,实属不易啊,在下任宕,敬丞相一杯。”

叶芾淡然一笑,轻轻撇开了任宕递过来的酒,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满饮一口,说着:“我不爱饮酒。”

任宕知趣地收回了酒杯,却不放过人似的追着问道:“是丞相不爱饮酒,还是任某的酒不够好?”

叶芾眯眼笑了笑,哂道:“你猜的也有道理,毕竟,我只喝御赐贡酒,像任公子手中的凡品,我喝不下。”

任宕也没料到叶芾会这样呛声,一时间脸上挂不住,索性摔了酒杯,直直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叶芾:“既然丞相瞧不上任某的酒,我便不献拙了。”

叶芾盯着地方那个转了几圈的杯子,最终卡在一草丛间,杯中的酒水洒光了。

无视了任宕酸酸的嘲讽,叶芾开门见山,撑着手往身后退了一步,仰起头,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到任宕身上,倚地而倨傲地看向他,道:“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任宕看着这人凌然的姿态,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懑和火气,咧嘴笑了笑,状似风雅地挥了挥袖:“自然是请丞相参与这游学宴。”

叶芾微呻,借太学的名头将她请过来,可这一圈又一圈的人里,没有一个是太学的人。

现场有近一百人,在宽阔的场子里围起来,几人一堆一个小桌子。

任宕接过一卷绢布,展开在众人面前念着,宣布游学宴的开始。

叶芾也趁此机会见到了各郡所谓的才子,滔滔不绝说着自己学习的勤奋努力,念书的刻苦磨砺。

众人絮絮叨叨,渐渐神色飞扬。

一声声淡淡的诵读引起众人注意。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

“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

叶芾闻言,也看过去,是刚刚那位来接她的书生,此刻已拾掇了自己,静静的坐在一旁饮着面前的苦茶。

他吟诵的正是书中对艰苦求学的描述。

没有过大的情绪激动,也没有过低的悲悯。那书生沉沉的声音淡淡道来,却让人不禁一寒。

不少人都有感触地润了眼眶。

叶芾举起杯子,等书生诵完一整篇文,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草民曾时暮。”

“曾,时暮。暮时出生?”

“是。”

叶芾微微点了点头。

任宕走到叶芾面前,道:“丞相可知,这里的一百一十八名学子,皆是因了您的缘故,错失功名!”

“喔?”

“因为你破格允许女子参与科考,改变了原来的录取标准,导致他们应该被录取而没有录取。我等皆是寒窗十几载,就盼着能后在年少时金榜题名为国效力。丞相您突然的举措,硬生生耽误可我们三载,或者说是一生!”

“怎么,你们想要我负责不成?”叶芾勾着尾音,痞痞说,道,众人听出了话中的旖旎,羞愤交加,更加不满叶芾。

“还以为丞相能有悔意,我们真是错看您了!”

“我为什么要有悔意?”

“你!”

任宕和一旁的几个学子快被叶芾气哭了!

不一会儿,郊外聚集了其他人来,越来越多,看到叶芾后都情绪激动,不能自己,嚷嚷着要过来。

扶狄想要来保护叶芾,被人按在马车上动弹不得。

随着扶狄的被压制,众人与叶芾的矛盾一触即发。

任宕振臂一呼,众人纷纷响应,要在这里讨伐叶芾。

说着,任宕煞有其事从袖中取出一份白绸布,上面娟秀的字迹清晰工整。

任宕展开绸布,高声而呼:“大禹裕隆九年,丞相余武陵祸乱朝纲,众生皆苦,特此列其十大罪!”

叶芾闻言,起身站在一旁,悠闲的姿态一点儿也不像受难窘迫的人。

“十条罪状呢,我倒是要听听看。”

“其一,家产数以万计,在多处建有私宅,骄奢淫逸;其二位极人臣,随意左右朝政,干涉他事;其三作风不正,于市井之处常见,流连花柳之地;其四排挤能臣,欺压武将;其五……”

整整十条,叶芾等着人念完,也没发一句反驳的话。心里却在琢磨着:这些个人呐,就是在嫉妒她有权有势吧。

任宕念的十条罪状,把在场众人的情绪燃到顶点,众人纷纷议论着,更有甚者咬破指头当场写了血书:“在下不才,定要以微薄之力讨伐这恶人,还人一个公道!”

一呼百应,众人纷纷效仿,一时间白绸布成了稀罕之物。

有几个胆大的,看着叶芾一个人,就拿了绳子过来说要将她绑起来,压到宫门口见圣上,裁决叶芾。

任宕笑看着,幽幽道了一句:“听说丞相已经被剥夺了相印,与我等身份无二,不知这降为凡人的滋味,如何呢?对了,听说丞相府上还收留着贺兰浔,莫不是眷恋着龙阳之好,想与那罪人之子一同生活?”

一番话,把众人胆子放大,也把对叶芾的鄙夷放大。

一百零二章:莫要断了自己的后路

任宕拿着血书走在前头,吆喝着那几人动手。

叶芾感觉到几个人的不善,厉色望去:“你们几个,不想活命了?”

几人有些怕,但看到任宕望过来,再环顾周围的气势,便推了一把叶芾,将绳子套在了她脖颈上。

“你们,过分了。”一声淡雅,叶芾颈间的绳子被拿下了,是曾时暮。

几人要对叶芾再动手,只听得他抬头道:“莫要断了自己后路。”

几人听后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再把叶芾绑起来,仅仅是拉过她的手束缚在身后。

曾时暮走在叶芾后头,不一会儿有官兵过来,来势汹汹。

众人怯了,以任宕为首,走到叶芾面前来钳制住她。

官兵全是玄色兵服,执戟而立。

凌阖气势威严,从中间走过来,沉默不语。

任宕拧着眉走上前参拜:“参见凌司寇。”

“尔等聚众在此,所为何事?”

“我等有冤情。”

“何怨?”

“功名无成,无所着落。”

凌阖听了,看向人群中的叶芾,又把视线落到了任宕身上:“你且说个明白。”

任宕当即拿出血书,敛衽下跪:“各郡大批学生聚于京城,想向丞相讨个公道,此事原委司寇定然清楚。但丞相一直避而不见,还闹了许多不得民心的传闻,也没有丝毫的解释意味。今天我等聚众在此,特列其十条罪状,望凌司寇能代呈圣上,为我等讨个公道!我深知告御状的代价,却不畏惧!即使是刀山火海,也要在求得公正之前试他一试!”

凌阖淡定的接过绸布,红染染的,又伸出手拿过手下递来的判笔,闲适安然地在上头画了个叉,冷着脸对任宕道:“什么时候本司寇的公务,轮到你们来插手了?莫非你们觉得本司寇的业务能力不够,想让圣上换一个刑部尚书?”

任宕起身,迎面接过凌阖扔的绸布,清晰可见上头墨色的叉。

凌阖却无视任宕的气愤,径直穿过他,走到叶芾面前,声音没有情绪,淡淡问道:“无碍吧。”

叶芾点了点头,以一种强大的模仿力抽了抽嘴角,道:“好像是伤着了。”

“伤着哪儿了?”

感觉凌司寇帅到心口中了一枪!当然这话叶芾死憋着没说,作势捂了捂头。

凌阖会意的笑了笑,猛地将叶芾捞过来打横抱起,又带着他的刑部军队扬长而去。

“将这些聚众闹事之人,押到刑部候审!”

“是!”

凌阖抱着叶芾远离了这嘈杂喧闹之地。

路上,叶芾挣扎着:“凌司寇……可否放下说话。”

“丞相的伤是因本官而起,照顾一下是应该的。”

“我来时坐的马车。”

“丞相是说你的那个车夫吗?本官已经派人连人带车送他回府了。”

连人带车……

叶芾服气。

被凌阖一路抱着走完城郊那段路,之后上了刑部尚书御用轿子。

叶芾看着两个人坐着就有些狭窄的空间,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凌司寇怎么会来?”

“正好巡查京畿安全。”

“这不是京兆尹和覃清在做?”

“余府尹忙碌公务,覃将军在处理凌原郡的事,本司寇代为管理,丞相有什么意见吗?”

“呵呵,不敢有。”

凌阖扫了一眼叶芾的怂样,也就没说话了。

叶芾也是闷了一路,快到了相府时又问道:“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每人一百大板,以儆效尤。”

“都是些操笔杆子的……”

凌阖看着叶芾不忍心的表情,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叶芾补刀道,“直接剁手吧。”

凌阖哑然失笑。

“我说凌司寇,总算把你逗乐了。一天到晚穿得黑不溜秋还绷着个脸,明明就是来搭救我的还扭扭捏捏不承认。好啦,我承你这个情了,改天请你吃饭。”

叶芾拉开帘子,相府赫然在眼前。

叶芾撩开车帘往外走,爽朗开口道:“好了,今天就谢谢凌司寇了,慢走不送喔。”

“嗯。”凌司寇淡淡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放下车帘,缓缓驶离相府。

“本司寇才不想要丞相这样简简单单一顿饭的情。”

淡淡一句,车中的凌阖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往后,山高水长。

叶芾府里的睡莲开了,一派生机,人的病却不见好转。

许久不曾接待客人的王府给景阳王放了行。

叶芾看着面前长身玉立之人,笑了笑,示意君子昀坐。

两人倒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和和气气的。

“君子昀,我要跟你告个状。”叶芾神秘兮兮的说着。

“嗯?”

“你家池鱼,昨天下午,趁着众人都在忙事情,摘了我荷塘里的睡莲!”

君子昀笑了笑。

叶芾又道:“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就他干的。”

“是不是池塘里最好看,开得最大的那两朵?还有几株是含苞待放的?”

叶芾闻言,疑惑的瞅了瞅君子昀:“不会是你让他摘的吧?”

君子昀但笑不语,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在叶芾面前展开。

“咦?”叶芾看着眼前用荷叶包着的粉白粉白饼干,“这是我的睡莲?”

“嗯。”

“哟西。”叶芾毫不客气的拿起一块儿,酥软香脆,“嗯,好吃。”

“那丞相还要告池鱼的状吗?”

叶芾停下手中的动作思考了一下,答道:“既然是做成吃的,我便不追究啦。”

说着,叶芾还很自然的递了一块到君子昀嘴边:“你也尝尝啊。”

君子昀愣了愣,咬住了饼干。

这一幕恰好被从廊院过来的贺兰浔看到,手中的东西散了一地。

叶芾闻声看过去,贺兰浔正蹲下身子捡着什么。

贺兰浔起身后想对叶芾说什么,却见她引着君子昀朝书房走去,明显的避而不见。

贺兰浔苦笑着,回了南苑。

晚间,叶芾上吐下泻,君子昀得知消息连夜赶到相府,同姜大夫一起扎在叶芾房里,看着人吐来脱的没个人形了。

“姜大夫可知是何原因?”

“相爷身子本就虚,病情寒热夹杂,今天食用了些寒凉之物,牵引了体内的陈年夙疾。”

君子昀立马想到了那饼,极其自责,在相府照顾了一夜,又连着跑了几天,可叶芾情绪不佳,对他一直不悲不喜。

一百零三章:赐婚

“丞相可是怪我?”

“我怪你作甚?王爷,相府不是你该常来的。”

“嗯。”君子昀嘴上答应着,却还是时常往相府跑,比之以前更加嚣张。

京城中传闻丞相治住了各郡学子,而景阳王治住了丞相。故而,景阳王得了大批学子民心。

叶芾对这样的娱乐导向乐见其成,也示意背后推导的金明可以收手了,多余的银子送到相府的库房里。

金明给自己掬了一把泪。

闹事的学生终究没有被重罚,却都像在刑部大牢里见识到了什么大阵势似的,出来后惊吓得不行,不敢再惹祸端。

很快,京城中出了御令:丞相养病期间,胆敢有造事生非者,重罚。

所有人都啧啧称叹于余武陵的受宠,受个伤还让陛下下旨避嫌静养。

关于科举那些闹事儿的人安分了不少,还有几个胆大的,也被凌司寇给抓去喝茶了。

晚间,有传旨太监进了相府,得到消息的人都猜测着丞相是官复原职了罢。

可到了第二天,丞相仍旧没有去上朝,仅仅是三皇子拜了她为太傅,没有实际权力。

众人纳闷。

可接下来的圣旨,才是震惊了整个禹京城。

皇帝给人赐婚了!

传圣上御旨!文氏有女,才德行淑,有知世善辩之才,特此封为嘉仪郡主,婚配景阳王!钦此!

官员们都跟自己嫁了闺女似的上赶着去文家道喜,而官员夫人们去给定国公夫人道喜!

文府还借以办一场文学经席宴请众人。

敬如意有感于众人欣喜之情,却是偷偷摸摸去了相府。

叶芾正在庭院的檐角处躺着,目光里淡淡的,看着花开花落。

“丞相……”

“是你啊,怎么来我这儿了。”

“丞相你没事儿吧。我听兄长说你好像伤得很严重。”

叶芾作势咳了咳,结果没控制住力道引动了内伤,反而疼了起来,喘着粗气,平息了大半晌,然后转过头对着敬如意笑了笑,道:“好像是有点严重。不过,我现在不是丞相了,相印已然归还陛下,过不了几日会有新人接任的。”

“丞相永远是如意心中的丞相!”小姑娘性子上来了,说话就蛮横不讲理起来。

“随你。”叶芾淡然一笑,视线重新落到了庭院里的大树上,旁边还摆放了些花盆,栽种着名贵花卉。

叶芾看着白净的花瓣,闭上了眼。

“丞相……”

“嗯?”

“文姐姐的亲事确定下来了。”

“喔,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是很合你们意吗。若我没记错的话,今日的文府可热闹了,你来我这儿作甚?”

“丞相,之前是我错怪你了。”

“嗯。”叶芾淡淡从鼻间发出声音。

敬如意嗫嚅着声音:“丞相对景阳王,真的一点也不喜欢的吗?”

叶芾睁开眼看着敬如意,忽而就笑了。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敬如意不解的皱起眉,刚想发问就被叶芾挥手打住,“好了,我知道了,胸口疼。你回去吧。”

叶芾微恼,一瞬间谁也不想见,哪怕是平日里看着可爱的敬如意。

敬如意起身,看着周身萦绕着淡漠气息的叶芾,从没有见过这样冷淡的丞相,有些惊讶,也有些失落。

敬如意终是离开了,庭院里又恢复了寂静。

叶芾淡淡笑了笑,发觉了自己嘴角的弧度,突然敛了笑意,冷着脸躺在那儿。

一只燕雀飞进回廊,绕着叶芾盘旋忽而振翅飞远去了。

叶芾盯着燕雀的影儿,久久没有回神。

等察觉到身旁的人,已不知过了多久。

“景阳王怎么有空来了我府上。”

“赐婚一事,是你向皇兄提议的?”

“嗯。”叶芾淡然答着。

“呵。”君子昀难得冷笑,“丞相把本王当作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喔。”叶芾挣扎着起身,正对着君子昀,声音清冷而疏离道,“整日里装模作样,我也受够了,今日能跟王爷坦诚心中所想也是好的。现在我没有丞相之位,仅仅是个没有实权的太傅,于王爷而言毫无利用价值,于我而言也没有身份束缚。我就想从了心里的想法,真真切切告诉景阳王,和文小姐成亲,是您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不说下去呢?”

“说什么?”

“你心里真真切切的想法。”君子昀逼近叶芾,看着她佝偻下身子便伸手扶起,不留余地的质问着,“你余武陵,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对本王动心?”

叶芾看着君子昀眼里的冷色与倔强,忽的就怔在了里头,仿若被漩涡卷入一般,未有挣扎便缴械投降。

叶芾嘴角微动,终是撇开了头,没有言语。

君子昀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瓷瓶放在低矮木桌上,离开了相府。

夜里,叶芾病情反复起来,姜大夫也束手无策。

惊蛰赶去了余府,请来余相顾决策。

“前些天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回事?”

“下午敬小姐和景阳王来过。”

余相顾联想到近日里的事情,叹了一声,连夜到太医院拿了些贵重药材给姜大夫使用。

“余府尹,药不是关键啊,重要的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我年纪轻轻,哪儿来的心病?”叶芾幽幽转醒,看到众人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不免冷色道,“你们别瞎操心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叶芾醒了没多久,又陷入了昏睡,隐约间还说着胡话。

余相顾凑近了照顾,听到一两声便凝眉沉思,终是在天明后敲开了景阳王府的大门。

“余府尹,我家王爷去郊外练兵了。”

“什么时候去的?”

“昨日从外头回来,饭也没用便去了,晚上也没有回来。”

“那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小的不明。”

余相顾只得作罢,军营重地,他一介文臣不得进入。

余相顾忙里忙外没个着落,最终是被宣进了皇宫,疑似外派到了某个郡县调查案子,最少也需要个把月。

余相顾诧异于突然的外派,顺藤摸瓜后才知晓是景阳王的手笔。

被政务支配的恐惧,又来了。

一百零一章:酷吏

刑部大牢的里间阴风阵阵,与外头的火热截然不同。凌阖命令侍卫打开,带了两个人进去。

里头人很多,却都在看到他的时候噤声不语。

凌阖扫了一眼干净整洁的牢房,右拐而去。

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一件牢房,还点了油灯。

任宕被粗陋的布条蒙了双眼,坐在凳子上,一听到有了人的声音便急急忙叫出声:“凌司寇明鉴,小人并没有伤及丞相!”

凌阖不语,缓缓走到任宕面前,扯下了他眼上的束缚,直勾勾望着任宕,问道:“知道本官为何单独把你留下来吗?”

“不知道。”

“呵。”凌阖扫了一眼任宕,轻蔑道,“自然是你有话没有交待完。”

“凌司寇指的是?”

凌阖走到刑审台上坐着,淡淡问道:“是谁让你给丞相列十大罪?”

说着,凌阖从一旁桌案上的绸布血书拿在手里,眼神却盯着任宕的方向,鹰隼一般锐利地锁着他的一举一动。

“草民不懂凌司寇的意思。丞相作恶多端,人人愤恨,草民听众人心声才列了这罪状。”

“那我换个问题。”凌阖放下绸布,拿起一旁的文书来念着,“任宕,临城人氏,今年正月来到京城,多次出入云水间与人密谈,还以求学之名进入太学。参与科举未得功名,与朝中多为大臣有来往,尾随丞相数月,半月前因与陆祎发生争执被贺兰权抓住,随后便放回,其余学子却被扣押了三日。近日来多次在街头带头举行时政议论……”

“你们!”

“我们为什么会知道?”凌阖看着任宕心虚沉默的模样,扬了扬手中的文书:“还是不肯说啊,看来,你是想知道刑部为何姓‘刑’了。”

凌阖话音刚落,便有手下搬来了火炉、夹子、铁鞭、尖刀等各式各样的刑具。

烧得火红正旺炭呲了呲火苗,灰白的煤灰味儿浮散在空中。

“你们这是滥用私刑!”任宕身体剧烈挣扎着,想要挣脱绳子的束缚。

“本司寇这里什么邢都有,就是没有‘私刑’。”

任宕仍旧嘴硬,鞭子就要朝他招呼去了。

凌阖却抬起手示意停下,走到任宕面前道:“我听刑部里有经验的史官说,人的头发若是被一根一根扯下来,整个人的神识也随着消逝,头发拔完了,那人就傻掉了。鞭子火钳什么的,都太没意思了,任先生,你说是吧?”

接着就有人来按住任宕的双肩,另一个人在身后,开始一根一根扯断他的头发。

连皮带肉被撕裂的感觉让任宕感到惊心疼痛,面目很快充满戾气和痛苦,混杂着眼泪鼻涕,显得狰狞可怖,又滑稽可笑。

“先拔一半吧。”

凌阖幽幽撂下这句话就出去了,留任宕在里头嚎叫痛苦。

回到衙门里,凌阖拿出折子翻阅,问着侍郎道:“丞相那边怎么样了?”

“没有大的动静,倒是有一事。”

“讲。”

“今早上丞相派人到郊外找了个书生,好像叫曾时暮。”

凌阖回忆了下案子中涉及到的所有人,会意的点了点头,挥手让人退下。

“看来,丞相自己也可以解决麻烦,本司寇的插手是不是显得多余了。”

相府,曾时暮刚被扶狄带过来。

叶芾洗漱出来,扎了块方巾显得年轻精神。

“坐吧。”

曾时暮恭敬行了礼,然后入座。

叶芾主动给曾时暮倒了茶,带着笑说道:“前日里的事,我做的不对,现在跟曾先生道歉,还请见谅。”

曾时暮目光微黯,心下已是了然。

“曾某理解。”

叶芾扬了笑,邀请曾时暮在院子里闲逛,看看花逗逗鸟,顺道赏开得正盛的荷花。

到迫暮时,叶芾走到门口送曾时暮。

“若曾先生不嫌弃,可来我府上做客,定奉若上宾。”

叶芾抛出了橄榄枝。

而曾时暮拱手,笑着接受:“恭敬不如从命。”

能够做相府的幕僚,也算是人的好去处。

曾时暮不悲不喜,看着叶芾:“那曾某就多言一句了。”

“先生请讲。”

“府上的贺兰公子,还请相爷妥善处理。”

要说“余武陵”真有什么不光彩的,除了贺兰浔还真没有了。

龙阳之好无所谓,只是贺兰浔父亲一事,牵涉甚广,含糊不清,容易让人好拿捏造事。

叶芾明了,点头示意。

“我知晓了。先生有空就搬到相府别院居住吧,若是觉得闲着无事,可去太学里逛逛。”

“遵命。”

叶芾目送曾时暮离开。

晚间就让惊蛰清理这段时间落下的事务,顺道理了理当下局势。

北境猛虎被除了,小虎贺兰浔却还在,不知是谁出了力气,保了贺兰浔周全,连带着爵位也没削,仍旧是去管辖那火云军,做那北境统领。

北境三郡的势力,随着贺兰权与乐颐的死亡,算是被彻底拔起来了。那这背后得利之人又是谁呢?

因着曾时暮的提醒,叶芾也在考虑着是该“放虎归山”了。

叶芾稍微有些精神了,就写了信给贺兰浔,吆喝他回北境去。

南苑的贺兰浔收到信,说要见叶芾一面,被驳回了。

贺兰浔离开时,只有惊蛰在送。

“惊蛰侍卫,丞相为何不肯见我?”

“不知。”

“那她有说什么吗?”

惊蛰拿出一个包袱递到贺兰浔手上,“这是贺兰将军临死前交给相爷的,现在归还于你。相爷只有一句话,让你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禹京半步。”

贺兰浔闻言一震,随即泪水盈满了眼眶,滴落在包袱上,哑声道:“为什么?”

“大概,也是你父亲的遗愿吧。”

“我要见她!”

“相爷因为你父亲的一掌,现在还躺在床上,你有什么资格再去见她?”惊蛰横着眉,直接转身走了。

“是啊,永生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我,会的。”

贺兰浔的自白

在东宫时,是八年后,我第一次见她。

她的眉眼间仍旧是淡漠疏离,却像是换了个灵魂似的,不再有过多的喜怒。连带着对太子,也仅仅是一时之气,而对我,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她好像是忘记了什么。

太子让我为难她。

家族受制于人,我只能没有尊严,也没有羞耻感的去做一些事情,让“余武陵”难堪,让她跌落凡尘,成为众人鄙夷的人。

都说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怕流言蜚语。谗言和流言能够打垮巨兽。

一开始是计划中的那样,我为难她,她抵制我。

可慢慢的,她放弃了一切能做的,随意我闹腾。

京城中都在传丞相的龙阳之好。

可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做了,直到敬如意闯进我的院子,说了景阳王的事,我才意识到可能有些事情不像我想的那样。

“余武陵”的心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曲曲绕绕。

敬如意走后,我听人说她在景阳王府,看着一旁的剑,我用它来赌自己后续的计划。

醒后的第一眼,是她温和的声音,如沐春风般,还带了笑。

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强迫她答应所谓的“婚约”,她居然应允了。到后来我也知晓,这是她的权宜之计。

伤重期间,她日夜照料,极为细心。

我们去了太学,她不是那个我熟悉的大才子余武陵。但却是散发着别样光芒的丞相。

期间景阳王来访,他们就坐在院子里,毫不避讳。

就如同我所厌弃世俗规矩一般,他们视众人于虚无。他们聊了些什么呢,大抵是南来北往,天地之大。

我听说景阳王在关山郡生活了十余年,他们初遇之地亦是在那里。

我从来没有去过南方。冰雪覆盖的大地,是我对天地的唯一记忆。太学,是我记忆中的唯一温暖。

她景阳王是死对头,我一直都信奉着敌人就该老死不相往来,至少不能如此亲密的观念。

我以为他们二人是至交好友,只是在表面上做着一些骗人的功夫。

我使了计策,想离间他们,让他们撕开虚伪的表面,露出险恶内心来。

最后,景阳王走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也似乎毫无影响。

我有些气馁,却仍旧着她。这是我的任务。

可惜,伤好了之后,她从南苑搬了出去,再也没有进来过。

我很难接近她了。

科举之事露出端倪,她主动找到我,说会保贺兰家族周全,只要我能够配合她,揪出太子的尾巴。答应这个条件的前提是永生永世不得再入京。

永生永世,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犹豫了。

在犹豫间,太子找上了我,威胁重重,似乎挣不开了。

景阳王也掺合了进来,我腹背受敌,甚至害了最深爱我的父亲!

太子做事滴水不漏,我不知道丞相有没有发现他的把柄,但贺兰家是万劫不复了。

贺兰家族,多么沉重的担子,没有父亲,这担子就砸在了我身上。

我忘记那半月我是如何度过的。监狱里没有光明,沉寂是唯一的成长药剂。

我明白,父亲的遗愿是想让我脱离权力漩涡的中心。

我答应了。

永生永世,不得入京,也不能再与她相见。

一百零二章:软禁

快入秋了,叶芾病情反复不定,连皇帝也来相府探望。

景阳王却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请来了世人口中盛传的得道高人,在禹京城的高山上看了一圈,说相府周围乌云密布,是不祥之兆,而王府所处的西山园乃洞天福地,风水极好,适合修身养性。

先不说这一番动作会不会让西山园那边房价暴涨,禹京城的百姓急不急慌不慌的问题,众人的点是:这景阳王刚让老道看了风水,转眼就奏请皇帝说要尽同僚之谊,好生照顾丞相,在丞相伤势没有恢复前给接到西山园静养。

天时地利人和,皇帝也就答应了。

然后景阳王安排了八抬大轿,就差吹着唢呐喇叭,将丞相接到了西山园的景阳王府中。

百姓们看热闹,而百官就慌得不行了。

这景阳王,是打算趁丞相失势,软禁了“他”不成?

众人议论纷纷,身为主人公的叶芾却无所谓的样子,既来之则安之,身处王府或是相府,对她而言没差。

叶芾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角落,然后安放上一张藤椅,一趟就是半天。

君子昀的所有邀请皆避而不见,送来的东西却一一收下。

府上的人都有些纳闷儿,王爷和相爷,到底是怎么个闹法,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难搞。却都还是小心伺候着。

某日,叶芾在庭院檐角下乘凉,看着郁郁葱茏的大树比去年更加强壮,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一旁的花池里是几株硕大的琼枝,开着花儿。

池鱼抱着一堆东西,大摇大摆从门外走进来。

“哟,今儿个走正门?”

“……”池鱼睨了一眼叶芾,走到她面前将怀中的玩意儿抖落在她身前。

“王爷给丞相拾掇的。”

叶芾拿起一个拨浪鼓,新奇地笑了笑,又翻出一个锦囊、精致绳结、玛瑙珠子、玉簪……

“这些是啥?”

叶芾偏了脑袋,淡淡道:“前几日王爷出门,看了这些玩意儿挺好,便都买下来了,让我送来给丞相。”

叶芾嘴角抽了抽。

面前的池鱼也是微微赧颜。认真的,主子总是在很正经的时候,突发奇想看到什么就给丞相捎一份儿,王府里还存了一套茶具和编钟……

这样的主子!真是萌极了好伐!

池鱼打住自己的想象,微微咳嗽清了清嗓子:“丞相,主子还说您想吃什么都可以吩咐厨房,不要把这儿当外人。”

“好。”

君子昀这是在照顾她啊。

叶芾拎起来一些小玩意儿,似是很高兴,笑着道:“谢谢你家王爷送的东西。”

“丞相喜欢就好。”

“嗯,本相很喜欢。”

忽的,叶芾从中捡出了那只晶莹剔透的玉簪,微微笑着,面上是不容拒绝的疏离客气:“本相是用不着这些东西的。王爷若是有意,送予文小姐如何?那二人刚刚定亲,应该有许多话说才对,送个东西的话,应该能增进感情。”

池鱼皱眉,愣愣接过玉簪:“丞相,你……”

这样一次二次拒绝主子,真的好吗?

“池鱼,我知晓你家王爷的心意,也请他能够明白我的意志。”

两只巨兽相处,更多的不是相安无事,而是被迫相斗。

算是很明确的拒绝了,叶芾笑了笑,看着池鱼带着玉簪离去。

君子昀,就这样吧,一刀两断,再无牵绊。

叶芾回房,将怀中的东西一一整齐摆放在盒子中,关上了盒子。

里头有许多东西,但都是君子昀送的。

也不知是属于余武陵,还是属于她叶芾。

西山园里草木繁茂,叶芾偶尔会在里头走动,只觉神清气爽,心情旷达。

西山园里地势偏高,阳光充足却不晒人,叶芾也喜欢到后山去晃悠。

“丞相,今日后山风景不错哩,要去看看吗?”

拾掇杂物的丫鬟朝着叶芾吆喝了一声,没听到回应也就离开了。

叶芾自是听到了声音,王府里没人限制叶芾,也没人来管着她,洗漱之后用了早膳,太阳升起来后叶芾也出了门。

后山里,原先的空地上多出了一丛丛一簇簇的白的绿的粉的花儿。一朵一朵像圆盘一般,如玉如珀。

叶芾笑了笑,走近蹲下嗅着。

香气很淡。

高的花枝有半人高,叶芾弯下身子就可以凑近它。

“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琼花?”

“王爷前些日子刚移过来的。”

“嗯。”

“听说琼花是有情之花,开满了整个扬州城,有帝王曾想南巡去看它,却因为暴虐无道,琼花自动谢了呢。还听说南方有一个小国以琼花为贵,小国被敌寇攻灭城池后,满城的琼花也尽数枯萎了。王爷能够让这么多的琼花开起来,真是费了心力了。”

在现代,琼花的花语是纯洁、无私的爱。叶芾听着小丫鬟兴致高昂的说着,淡淡点头,末了却轻声道:“琼花再美,它的种子需得第二年才能生根发芽,种植。所以大多数的种花人喜欢用嫁接的方式种植它。”

丫鬟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叶芾笑了笑,心怡满目洁白无瑕的花儿,心情甚好,连着几天都来后山看看。

琼花是淮扬之地的名花,开起来气势不凡,真真就是花团锦簇的写实,一连半月,变幻成各种颜色。

叶芾低头看着已经成了淡蓝色的花儿,娇嫩的花瓣上残存着露水。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叶芾看着天边晨光,似乎是感应于着盛开的花儿一般,洒下眷恋的暖光。

视线落下,眼前便是君子昀,沐浴在暖阳里,恍然如梦般,叶芾点了点头,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另外一条路走去。

君子昀也仅仅是看着那人瘦削的背影远去,不追不逐。

花丛里,那人着一袭淡色衣衫,像走进画儿一般,融进君子昀的心底。

来到王府已经半个月,叶芾闲得慌,索性向池鱼讨要了一把木剑,没事儿就在院子里耍起来。

林孟升传授她的绝杀技,她很久没有练了。

一百零三章:笑了

迫暮,天边残存点余光,叶芾活络了一会儿,出了一层薄汗,用毛巾擦了便坐下歇息。

池鱼走进来通禀着有人找。

叶芾纳了闷儿,走到王府门口,才看到是陆祎。

陆祎急匆匆从官邸跑到王府,看到叶芾后扑上来被池鱼提住了后领,陆祎委屈巴拉看着叶芾,嚷道:“武陵。”

“怎么了。”

“我已经好多天没看到你了”

“嗯,好像是。”

陆祎撇了撇嘴,继而抬起头,高兴的说着:“那好,我回去睡了。”

“去吧。”

“武陵能送我吗?”

叶芾看了一眼池鱼,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个门禁,笑了笑,问道:“鱼管家,我能出去走走吗,送个小朋友。”

池鱼眼皮跳了跳,示意叶芾自己随意,然后跟在叶芾后头。

陆祎高兴挽着叶芾,出了西山园就停下了:“武陵,就到这里,回去吧!”

“好。”

“武陵,我会来救你出去的!”

叶芾听着陆祎凑到耳边的悄悄话,眉眼弯弯,开怀而笑,随即跟着池鱼回王府了。

“池鱼啊,你们把我看得这么严,会造成误会的。”

“什么误会?”

“霸道。”

“我一直觉得,这很适合主子。”

叶芾给了池鱼一个白眼,回去用晚膳了。

几日后,叶芾进宫了一趟,是池鱼送着去的,回来后叶芾明显的开心了许多。

池鱼忍了又忍,终是什么也没问。

一日。

“丞相,我家主子有请。”

“嗯。”

池鱼惊喜异常,要知道这是他第四次敲门传达了。

到了书房,池鱼将叶芾送进去后就暗戳戳把门带上了。

叶芾听着门栓落下的声音,尬笑了一下,看着书桌旁静美如玉的男人。

“参见景阳王。”叶芾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谁让叶芾没有丞相之位后,就比景阳王低了许多格呢。

眼前的男人带着银白发冠,身量极高。一袭绸缎白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却不显得累赘,反而是清癯雅致。

君子昀没说话,直接走到叶芾面前扶她起来,叶芾脸上扫了几眼,问道,“丞相没睡好吗?”

叶芾想到可能是脸色不太好,加之黑眼圈什么的。又想到了一直以来做的噩梦。

“可能是突然换了地方,有些认床吧。”

叶芾睡不安宁,由来已久。

“王爷找我何事?”

“没什么大事。”

那就是小事咯?

叶芾还在想着会有什么事,就被君子昀按着坐在凳子上,头上一松,青丝就簌簌落下来,披了满肩。

“你做什么?”叶芾赶紧捂着头发。

“听池鱼说,丞相不喜欢本王送的玉簪。”

“哪里是不喜欢,是不适合我。”

“那本王找了个合适的。”

说完,君子昀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只鱼儿铜簪,那种文臣用来固定发冠的。

送礼送到这份儿上,谁都不服就服景阳王。

“那就多谢景阳王了,我自己来吧。”

说着叶芾伸出了手。

君子昀淡淡的笑着,轻柔的按下叶芾不安分的手:“本王刚学的如何替人戴冠束发。就拿丞相来试试吧?”

“相府里没什么丫鬟,平日里丞相是自己在做这些事吗?”

“嗯……还好吧,很多时候是惊蛰在帮忙。”

君子昀想象着惊蛰为叶芾梳头束发的画面,心中挥之不去的烦躁,用手指打散了叶芾的头发,作梳齿一般收拢头发。

叶芾没法儿忽略手指在发间穿插带来的微痒之感,身体僵硬着等待时间过去。

最后带上发冠,铜簪插进去固定住。

“好了,我这书房好像没镜子。”

叶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王爷梳的头,自然好看。”

“本王可以替丞相束一辈子发。”

叶芾有点方,心里想着:那我选择秃顶。

弄好了头发,君子昀反常的要带着叶芾去军营里走走。

“不是说军营重地……”我不得入内吗?

君子昀没说话,拉着叶芾的一截袖子就牵出去了。

为了出入方便,君子昀早已让人在西山园的王府和郊外练兵的地方开通了一条路来。

路过后山的琼花丛,一些已经开败了,垂在花枝上。

叶芾看了两眼,收回了视线。

君子昀却是紧了紧手中的人,轻声问道:“丞相若是喜欢,本王改日再让人种上其他的花。”

“什么都可以?”

“嗯,什么都可以。”

叶芾轻轻笑了笑,道:“王爷,你这行径,离暴君不远了。”

“本王还真羡慕那些个被宠妃迷了眼乱了心的暴君。”

“喔?”叶芾看着淡然的君子昀,这人真有什么不臣之心?一般来说,暴君无非是比寻常人多了些**和嗜好。君子昀这样寡淡的人,也会有这种想法?

君子昀看着叶芾思量的神色,伸手点了点叶芾的头:“丞相可莫要冤枉了本王。我羡慕的是,他们能够光明正大的,对爱着的人好。即使祸乱江山,也在所不惜。”

“你不是这样的人。”叶芾笑了笑,说道。

“丞相怎知。”

“我不知道。”

两人悠着到了营地,一群新兵看着君子昀带了个文弱书生来还有些惊奇,营地里一阵嘈杂,却也只是片刻,不多时便静下来了。

君子昀走到上方,看着众人操练。

叶芾走累了,有些喘,看到朝气蓬勃的新兵,再看自己,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老了老了之感。

“丞相要不要试着对他们好几个口令,检验检验本王的兵?”

叶芾转过头看着众人认真的模样,带着笑推辞道:“不用了不用了。”

叶芾大学军训是个坎儿,要了老命了才爬过去,真的不想重温那惨烈且惨烈的日子。

君子昀见状也不强迫,带着叶芾走下去,在一众士兵中巡查。

叶芾看着君子昀认真坚毅的侧脸,再感受着营地里热火朝天的氛围,叹道,真是个不错的头儿啊。

叶芾一直跟在君子昀后头,点点头,笑一笑,转悠了一下午。

到了开饭时间,众人围坐成一团一团的聊着。

“唉,这几日有好日子过了。”

“为嘛?”一人啃着手中的馒头,喝了一口稀饭,“为嘛?”

“来了这么久,几时见景阳王笑过?”

小兵立马兴起,拍了拍大腿大叫道:“就刚才,妈的快吓死我了!吓得我下蹲都做的比平时得劲儿十倍!”

“哈哈哈!”

众人都哄笑起来。

一百零四章:醉了

叶芾跟着君子昀跑了几天军营后,强烈要求休息一天。

恰好当日皇宫里有晚宴,君子昀被皇帝叫去了。

叶芾得了空闲,宅在庭院里。

丫鬟从她旁边屋子进去打扫,一会儿又带着东西出来。

“旁边有人住吗?”叶芾纳闷儿的问着,平日里也没看着人进出呀。

“嗯。”丫鬟淡淡点了点头,却没说是谁便离开了。

叶芾没追问,笑了笑,想想也该知道,才住进去的人是谁。

晚间,叶芾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坐在书桌旁看着书。

清凉的微风从窗口拂进来,吹散了夏日的燥意。

有些困了,叶芾刚想起身吹灯,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一阵风过,烛火急剧闪烁,忽的灭了。

“谁!”

叶芾听到门被关上了,眼前一片黑暗,无法视物。

“池鱼?”叶芾又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凭着直觉伸手往身后摸去,入手一片温良布袍。

叶芾连忙将手收回,却被紧紧握住。

“怕什么?”低醇而倨傲的声音,在叶芾面前炸开。

“景阳王?”

“是我。”君子昀的声音带了分醉意,身上也有酒气,染了夜里凉意后更加清冽醉人。

“你先放开我。”

“不想放,怎么办?”君子昀将手往后,就把叶芾带到了身前,俯下身在叶芾的颈窝吐气。更甚者,另一只手抚上叶芾的背。

“君子昀你放肆!”

叶芾气急,双手推开君子昀。

“呵呵,这就觉得放肆了。”君子昀的声音,在夜里显得邪魅起来,让叶芾有些怕。

“君子昀,你是不是醉了?我是谁?”

“你当然是,丞相。本王今日听皇兄说了一个消息。”

随着君子昀忽然变冷的语气,倏忽之间,叶芾直觉一阵风过,自己又被君子昀擒住,不能动弹。

“君子昀你到底想干嘛?”醉了就可以这样随意逗弄自己?

“本王醉了。”

渐渐地,叶芾眼睛适应了黑暗,能够看到人影轮廓,

“王爷醉了就早些休息,本相也准备歇息了。”

“本王就想在丞相这里睡。”

君子昀拖拉着,几步就将叶芾带到了床榻,倾身而下。

叶芾回过神来,已在人身下,挣脱不出。

“君子昀,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今天的酒里有什么吗?”

“皇家的晚宴,会有什么问题!”

“这是皇兄为本王和文忆的婚事作的宴会,末了还说要将文忆送到王府。”

“怎么可能,大禹向来重视礼节,你与文忆已然定亲,陛下不可能这么急着要让你成亲。”

“喔?难道不是丞相的授意吗?”

君子昀目光灼灼,知道叶芾在眉眼流转之间,就猜透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酒里有什么?”

君子昀沉沉而笑,低首在叶芾颈间摩挲,肌肤相蹭,空气都暖了几分:“你说呢?”

叶芾明白了后脸色爆红,尼玛春药!

“你明知道会中药还喝,是傻的吗?”

“丞相真是贵人多忘事,晚宴的酒,都是余相顾给我倒的。京城中谁跟余府尹最亲近呢?”

“我……”

“所以呀——”君子昀伸舌舔舐叶芾耳垂,弄得身下人儿轻颤,“所以我说,丞相大人要负责。”

“慢,慢着!”叶芾也算是明白了,这君子昀是在发情呢!

“王爷即使中药,也不应该找本相解决,您的夫人侍妾,怕是在排着队等候您的采撷。”

“丞相怎么不能解呢?况且,本王府上这么清静,哪儿来的夫人侍妾。”

“本相是男的!男的怎么能跟男的做解药!”叶芾闷声吼出,奋力推搡。

君子昀却丝毫不受影响,长臂一捞,便将叶芾双手压在头顶,身体压下,感受着她更激烈的挣扎:“能不能做解药,丞相不是最清楚吗?”

叶芾听完有一瞬的僵硬,难道自己的女儿身暴露了?君子昀这是在采取行动逼迫自己亲口承认?

无论自己是否是女子,丞相的身份还在,自己承认,能够保住一时清白的话……

还没等叶芾权衡,就感觉衣带被人挑开,君子昀欺身强吻,从脖颈到锁骨,越发缠绵。

“君子昀……你停下来!”

“呵呵,丞相想说什么,本王都能听清。”

君子昀的动作并不粗鲁,甚至是游刃有余,慢慢悠悠地,可强大的压迫力让叶芾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其宰割。

“君子昀,你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我?”

“侮辱?丞相不是很喜欢吗?”

“谁会喜欢被人压着,被人强迫!”

“那本王给丞相来点儿不一样的不好吗?”

叶芾惶恐,如果真的就这样失去清白,真的什么都没有意义了。绝望间,泪水覆满脸庞。

身下的手已经挑开里衣,带着灼热的温度覆在脂玉般滑嫩的腰上。

君子昀也被手上的触感刺激,继而转为兴奋,酒气更加浓烈,几欲失控。

俯下身,趴在叶芾身上平息着身体里的**。

叶芾感觉君子昀停了下来,可身后的那只手依旧灼热烫人,她想挪动身体避开,却被头上沙哑的声音喝住:“别动!”

“你……”叶芾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不想让本王继续就别动!”

君子昀按捺不住,索性紧紧抱着叶芾,让她感受到自己的**。

“丞相,你知道郁魅香吗?”

“什,什么?”

“郁魅香,就是我此刻承受的痛苦,都源自于你。”君子昀放开了叶芾的双手,握住其中一只牵引到自己的额头上。

“感受到了吗?”

“烫。”叶芾感觉,君子昀像发高烧一样,若是视野清晰,他一定满目通红。

“郁魅香,即使中了这种药,没有遇到心中契合的人,药效也不会发作。”

“你别告诉我,你是看到我以后才……”

“你说呢?”君子昀在黑暗中勾起嘴角,声音邪魅撩人。

“是谁给你下的药,现在人在哪儿?”

“很久远的事情了。”

“王爷既是正人君子,就该知道本相不是你的解药。”

“呵呵,看来你还没有感受到它。”

“谁?”

叶芾还没有缓过神来,手就被君子昀带着往下而去,直到接触了一片火热……

“流氓!”

“看来,你已经感受到了,那么——”

一百零五章:余相顾的黑卡

君子昀用意味深长的语调停顿着,让叶芾紧张地并拢双腿。

“王爷,这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叶芾感觉身上的人已经趋于平静,用力挣开束缚,躲到一边拢了拢松垮的长袍,紧张地拍了拍胸前的裹布,但愿君子昀什么都没发现吧。

君子昀感受到怀中的空虚,翻身仰躺在床上,黑暗中的双眸熠熠生辉。

出口的声音却带了一份悲凉:“丞相都要离开了,还这样守口如瓶,不透露半点心思予本王。”

“景阳王如何知道我要走?”

虽说之前提过一嘴,不过都过了个把月了,她这不安安分分待在京城了吗。

“皇兄告诉我的。”

“嗯。”叶芾大方承认,“这些日子还得多谢王爷的悉心照顾。”

“丞相当真没将本王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说走就走了。这样抽身而退,将禹京复杂多端的局势用一招就定在了棋面上,甚至引出了潜藏的太子与三皇子出来互相钳制。当真是一步好棋。”

“本相还未说什么呢,王爷就把我的步子都猜出来了。”

太子回朝,必然会牵扯出许多势力的重新分配和站队,而禹国似乎经不起这样的杀伐内乱,只有一方退出,才能容纳别人的进驻。

故而,众矢之的叶芾只能选择明面上撤离禹国权力中心。

但并不是完全撤离,而是选择让三皇子作为代言人,与君和沂抗衡。

如此,朝堂成了皇家之人的战场,不再是讨伐权相余武陵了。

叶芾目光悠远,不知道心思飘到了哪里去,淡淡道:“景阳王,如果你认识到真实的我,或许就不会如此,执迷不悟了。我很高兴能得到王爷的青睐,但我不喜欢。”

任何束缚性的喜欢,于叶芾而言都是痛苦的。

喜欢上君子昀,会窒息。

“看来,本王令丞相为难了。丞相,今晚,我们换个房间睡吧。”

“嗯。”叶芾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君子昀,转身去了隔壁屋子。

君子昀轻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幽香与酒气,轻轻吐出胸中的浊气,果然,郁魅香是不会骗人的呢。

不日,就有圣旨,因着科举之事降罪余武陵,责令她远走各郡,调查政事时弊。

各郡得了交待,也就偃旗息鼓,没那么大气焰了。

相位依旧悬而未决,众人依着旧情张罗着要给叶芾送行。

余相顾从某郡回来了,黑了一圈……

叶芾皱眉,笑了笑:“你就是传说中的劳模吧。”

“少贫嘴。这么大事也不跟我商量,说走就走了。”

“之前不是谈过嘛。君和沂在外头溜达了五年,也不知道攒了多少势力,这次科举各郡都有份儿参与,出了事儿之后联名上书要讨公道,皇帝也是起了忌讳心思,让我去给他查查呢。”

“你呀,怕是主动请缨的!明知山有虎,还答应去郡县上招摇,不知道他们都盼着你出事儿?”

“嘿嘿嘿,怕什么,我可是余武陵呀。”叶芾蓦然一笑,“不过,还算你最懂我。京城里还有事情要处理,过几天才出发呢,咱们今晚可以不醉不归!”

“哟呵,伤好了?”

“还行吧。王府里好吃好喝养着,什么病都留不住的。”叶芾说着还带余相顾参观一圈她的小院子。

“伤好了就浪起来了?要是某王爷知道我带着你喝酒,还不得将我派去哪个偏远地区!”

“你怕他作甚。我今晚就去跟他讲清楚了,从此以后不再相干!”

“好,我信。”余相顾笑了笑,难得看见这么严肃的叶芾。

“君子昀因为我的缘故,展露了不少势力出来,皇帝也在疑心了,你在京城就多多护着咯,反正,咱们的皇帝,不是听奸佞的,就是听你的了,是吧,余府尹?”

余相顾撇了撇眼,带着几分得意:“就你事儿多。好了,进行前老乡送你个东西。”

“喔?”

叶芾惊奇地看着余相顾从袖中拿出一块白珏来,上面刻了细小的纹字。

“这是什么?”叶芾接过,温润的玉质惹人喜爱。

“能让你在各地庄记钱行取钱的东西。”

“哟哟哟,这就是传说中,余总裁的黑卡吧。”叶芾笑着打趣,“你该不是卖身给庄家了吧。”

“去去去,胡言什么,这是庄衡多年前给我的。”

“啧啧。”叶芾还以为是庄晓瑜呢。

两人一直絮絮叨叨到很晚,余相顾才离开,叶芾转身到房中睡下。

不一会儿便感觉到屋中有人,惊得起身坐起,戒备的问道:“是谁?”

“是本王。”

想着昨天尴尬的经历,叶芾摸了摸背,裹着布条无疑了,微微松了口气,淡然道:“这么晚了,王爷有事?”

“没有。”

“那你……”

“我困了。”

“……”叶芾就那样看着君子昀脱了自己外衣,掀开被子挤进了自己二米宽的大床。

“景阳王,你讲道理……”

今天很明显没有喝酒也没有中药,躺她床上不合适吧?

“嗯?丞相还不困吗,可本王好困呢,想先睡了。”

说完还带着鼻音,惬意的倒头呼吸。

叶芾气结,却被君子昀伸手压下,捞进怀中锢缚着。

“一想到丞相要离开王府了,本王就睡不着,可一进屋,看到丞相,就困意袭来,你说怪不怪?”

“是你怪。”

“对,我是怪人。”

“不,你是药。”

难得的,叶芾没有推开君子昀,反而是任由他搂着,窝在人怀里睡着了。

说好的要恩断义绝不相往来,某人都丢梦外去了。

夜深,叶芾在梦里有些不安宁,拧着眉手握成拳俯身压着,嘴里也有些叨叨着。

君子昀清醒着,伸手在叶芾背后轻轻拍着。

手压着肯定麻了,君子昀拖出叶芾放在肩膀下的手,等她缓过劲儿。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人会做噩梦。所以他才搬过来在她隔壁住。

陷在梦里的叶芾困厄不得出,因着背后的安抚而渐渐平静。

第二天早上叶芾还赖在被窝里,君子昀也没有起来。

“我看丞相行李都收拾好了……”

叶芾正倦着,听到身旁有人嗡嗡说着,不悦的伸出手挥着:“不走呢不走呢。”

软糯的声音加着赖床的架势,让君子昀看得弯了眉。伸出手包揽着叶芾,又沉沉睡去。

两人拾掇着起来,洗漱用膳,已是日上三竿。

下午叶芾又陪着君子昀下棋喝茶,顺道练了会儿剑。

“王爷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君子昀摇了摇头,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晚间,叶芾驾临王府厨房,在大厨的保驾护航下做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陪着君子昀用晚膳。

“王爷回来着京城也有一年了,还习惯吧?”

“嗯。”

两人在庭院里的榕树下乘凉,星光璀璨,月色滢滢。

叶芾心情很好似的,一直笑着跟君子昀唠嗑。

末了,两人都要休息了,君子昀叫住叶芾,问道:“丞相是在施舍本王吗?”

叶芾扯了嘴角笑了笑:“怎么会,我是在纵容自己呢。”

“丞相……”

“我明早就要出发了,王爷不用相送。”叶芾抬头展望与浩瀚邈远的星空,最后看向君子昀,悠然道,“若是三五年后我有幸平安回朝,王爷又心意不变,我一定会有所回应。”

亘古星辰为证。

翌日。

叶芾奉旨出京,太子携百官在城门楼相送。

除了景阳王和余相顾没到,其余都在场了。

叶芾扫了一眼众人,拱手道谢:“今日一别,怕是要许久才能再见各位。”

“余钦使且去,本宫与众臣,静候您的佳音!”君和沂端起一旁的酒杯,朝着叶芾举起。

叶芾听着“余钦使”的名头,有些不对味儿,不过也没在意,不过是名号,她手里的实际权力,可没有一样被削减,都交给余相顾和惊蛰去做了。

科举中被留下来的女子,也担任了叶芾以前的职务。

太子终究是没讨着好处。

叶芾带了丝冷傲的笑,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就要拜别。

户部尚书金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走过来递给叶芾一把小金锁:“丞相啊,这是我户部的东西,您一个人出门在外的,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尽管去衙门上取钱用!”

叶芾嘴角微抽,这金锁加上余相顾给的白珏,她这是打开财富大门了吧。

叶芾笑着谢了金明好意,将小金锁纳入袖中。其余官员也送了礼物,或有用或没用,都装进了叶芾出行乘坐的马车里。

君和沂在一旁看着,笑得阴测,从身后的侍人手中拿过一个精致雕花木盒递到叶芾手中:“本宫薄礼,不成敬意。”

叶芾拿过木盒就要放进车中,被君和沂拉住袖子说道:“不拆开看看?”

叶芾顺了眉眼,还是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副镀金手铐,隐隐斑驳。

“这……”叶芾皱了皱眉,抬头望着君和沂。

“这本就是,属于丞相的东西呀。”君和沂凑近叶芾耳边,轻声说出,吐着暧昧的气息,“丞相莫不是忘记了?”

叶芾后退一步,关上了木盒:“谢谢殿下好意。”

又说了几句话,叶芾踏上了马车,出了城。

君和沂看着马车远去,烟尘弥漫,幽幽道:“余武陵,你到底是忘了,还是故意无视了呢?”

一百零六章:晚宴试探

叶芾一行出发已有半月,出了禹京城后就到了泯淄郡地界。

秉承着游山玩水的信念,叶芾一路上能休息就休息,且是安排上等旅店来住。偶尔也会在驿站凑合。

已经路过了几个小县,叶芾皆是淡淡略过,冷漠的态度唬得那些个地方官都惶恐得不行,做事接待上都不敢有毛病。

问题嘛,叶芾笑了笑,瞥了眼自己随身带的一大摞小本儿。

就要进泯淄郡中心燕城了,叶芾和扶狄二人在城外暂住,派人给郡守去了关文。

叶芾饭后在休息,拿着一本书看。扶狄在门外走了走还是敲门进来,绞着手,怯怯问着:“相爷为何不带惊蛰侍卫而带了小的?这一路上看相爷整理公务,操劳不已,我却啥也帮不上。”

叶芾从书中抬起了头,笑了笑,道:“扶狄驾车是把好手呀,我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没有一次不舒服,惊蛰又不会赶车。”

“那也是哈。”扶狄摸了摸脑袋,扬眉傻笑,“小的总算是有点儿用处的。”

“当然。”

“相爷出远门就带了我一个,会不会太危险了?”

“还好吧。”叶芾拿出一旁的地图摊开,在青色褐色,山谷纵横的地方指画出一条路来,“前面两个郡没太大问题,主要是后头,离禹京城越远,麻烦越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到时候余府尹会派人来接应,你呢,也跟着他的人回京城吧。”

“相爷!小的,小的!”扶狄急得快哭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小的不是贪生怕死!”

叶芾撇下书拉着扶狄的胳膊,皱着眉道:“谁说你贪生怕死了?你只需听从安排即可。”

扶狄见状,微微叹了口气。

相爷总是计划周详,自己是多嘴了。

“那扶狄不打扰相爷休息,在旁边的一间房候着,相爷有事就叫我。”

“嗯,往后在外头不必叫我相爷。”叶芾挥了挥手,看着扶狄出门的背影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书来。

也不知道自己的思想觉悟怎么这么高,因着在以前没能德智体美劳优秀发展,现在一有空就想看书,不看浑身痒痒!叶芾谁都不服就服自己。

翻过古朴典雅的书页封面,其实某人是在恶补即将到达的郡城:泯淄郡燕城。

翌日,扶狄驾着马车,从古老的城墙下穿过,进到内城,一队人马前来接应,往郡守府上去。

“大人,我们不需要微服私访吗?都说这样子的暗查能知道更多诶。”

“你知道泯淄郡有个什么传言吗?”

“啥?”

“寸土寸金泯淄郡,卧虎藏龙望月薰。望月薰是望月郡的薰城,而泯淄郡的燕城就是有钱且有钱了。所以我们要去尽可能接触上层的有钱人,去看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喔!”

叶芾很满意看到扶狄惊讶地样子,淡笑着,打量了传闻中“寸土寸金”的地界。

入秋了的燕城不减燥热,街上行人仍旧薄衫往来,看到叶芾一行人的阵仗也没什么好奇心思,瞥了两眼后仍旧自顾自闲逛着。

街尾处几人坐在外头疑似玩儿着骰子,吆五喝六,往上方看去是间赌坊,黑森森地店门里烟雾缭绕,路过嗅觉一阵酒气。

内城的街道房屋整齐划一,碧瓦飞甍,红墙盈枝,比之前几个小城小县气派得多。

能看的叶芾都看了,很快就到了郡守私宅。

正好奇为何没有去衙门上,大宅院里就出来一位斯文老头儿。

郡守穿着严谨的官袍接见了叶芾,说话作礼时脑袋晃一晃的,下巴处的长须跟着扫在衣领。

“下官季承,参见钦使。”

叶芾扬了扬手:“不必多礼。”

“钦使上座!”季承领着叶芾在正厅聊谈民生,商量着巡查事宜。

大多数话都是叶芾在说,而季承应和着。突然遇到这么好说话的地方官,叶芾还乍然惊奇了下。

季承说了,什么柴米油盐,金银铁铜都可以查,顺带给了叶芾一串钥匙,还有几本儿厚厚的账本。

俗事与惊喜来得太突然,叶芾打算吃个饭压一压。

季承懂事儿,看了叶芾舟车劳顿之相,眉眼弯弯口一张,晚宴就这样订下来了。

叶芾暂住在季承安排的别院里,和扶狄整理行装。

“扶狄进来燕城后有什么感觉?”

“嗯……很随意。”

“怎么说?”

“和和气气,也没个小打小闹的,街上人特别多,玩儿乐的人占大多数,都不太设防,我还看到好几个人在饭馆儿里随手付了一锭金子呢。”

“大约是有钱吧。”叶芾瞥了瞥那叠厚厚的账本。

“公子一会儿要去赴宴,可不能输了阵势!”说着,扶狄就去翻出了叶芾那件闪闪的锦绣华服,“这可是惊蛰侍卫特地给你订做的新衣裳!”

叶芾看了一眼有点闪的衣衫,那是两层的,里头为雪白衫,外头罩了天青的锦缎,绣着繁复的人间富贵花,清雅与尊美,一碰撞便成了绝色。

“唉。”叶芾还有点想念做丞相时,上朝有官服,下朝是宫制常服,一年四季好几套的丞相服饰,都不用愁穿的。

现在呢,还需要用这种闪闪且闪闪的衣衫去撑场面。

话说,自己这个“钦使”没有品?连官服都没有发!

叶芾推了推扶狄拿出来的衣服,带着点儿气道:“咱们要低调。”

“喔。”

“不过,也需要适当的高调,看看那些个大人送的东西里有没有能佩戴的,给我拾掇两个出来。”

“好!”扶狄带着一副清点国库的神气与庄严,去倒腾马车了。

二人拾掇好了,就跟着郡守派来接应的人去了晚宴地点。

如果说京城里最雅致的吃饭场子是云水间,最辉煌的娱乐场所是纸醉阁,那叶芾此刻所处的地方就兼具了前二者的特点。

叶芾楞在“窑子”茗媚坊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她实在没想到看起来正儿八经的季郡守,会把接待宴安排在**。

叶芾听见里头传出的悦耳丝竹,叹道:有钱人都是这么会玩儿的吗?

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季承的示意下娇滴滴地扑到叶芾面前,拉着某叶的小手手穿过看似淫乐的大堂,上了二楼雅间。

本以为雅间里会安静许多,没有那么浮华,进门后叶芾才知大错特错。

面前的坐满了一桌子人,如同巨头会面一般谈笑着。

季承进来,带着叶芾走到上座,然后自个儿坐在旁边。

叶芾正懵着,被一悦耳明媚的女声吸引过去:“久闻丞相之名,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叶芾看过去,明艳女子巧笑着举杯朝她走过来,似嗔似笑道:“丞相忘了我了?”

“我居京城已久,倒是对这位姑……夫人不太熟。”

叶芾抬眼,视线落在面前优雅大方的妇人身上。

说是妇人,叶芾也是根据她的妇人髻判断的,若是看那肤若凝脂,风韵十足的脸,就显得欺骗人了。

妇人盈盈一笑,发梢两边的斜插金凤步摇跟着晃荡,中间是精美炫目的钿钗,在乌黑的发中倒也不显得暴发户样,反而是夺目点缀。

“丞相贵人多忘事。”妇人开口,继而挽起袖来斟了杯酒递给叶芾,“本宫未出嫁时,还常去太学找你和大哥呢!”

“二公主?”

叶芾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机械地结过酒饮下,头脑中迅速回忆某些信息。

二公主君悦……

并没有什么信息。

只是知道她在几年前出嫁了,皇帝也挺宠她,貌似在后来两人还见过。惊蛰没特别指出来这人,叶芾也谈不上印象多深。

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我这糟糕记性,竟没看出来是公主殿下,自罚三杯,还请公主见谅。”

君悦盈盈笑着,没多言语,众人一唱一和喧闹着让她斟酒。

叶芾没推就,三杯酒下肚。

酒过三巡后,叶芾才认识到饭桌上的人是燕城的金库。

除却盐铁经营在季承手中,其余的丝织谷物也好,货漕运输也罢,城里最红火的赌坊,最吃香的酒楼,最**的“窑子”都是这些人在捣鼓。

叶芾打量了一圈儿,不说全是肥头大耳的丑相,至少半数都是老气且丑……

除了季承和君悦,还有个酿酒的小伙儿稍微周正些,叶芾坐在其中简直是只优雅高贵的白鹤。

而此刻喝高了站起来说话的这位“大白鹅”,瞅着叶芾囫囵道:“我说你这小子,光坐着干啥,来给爷倒酒!”

叶芾眉峰皱起。

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没见过这样拽的人。叶芾不由得吝啬了眼神望过去,入目是金黄的华服包裹着满是肉的躯体,酒和饭在他面前捣着溅了出来,歪嘴斜眼的模样似笑非笑却挂着酒水残渣。

不得不说,这真是印象里暴发户的标配。

叶芾看了眼一旁低眉顺眼默不作声的季承,起身拂袖,道了一句:“你确定让我给你斟酒?”

“让你倒酒就倒酒,哪儿来这么多话!”那人吼了起来。

叶芾笑了笑,端着弯嘴酒壶离开座位,走到那个人面前。

众人似乎是准备看好戏,都停下了自己的事,望了过来。

叶芾走到那人面前,拿过他伸出来的酒杯倾倒了八分满的酒,递过去问道:“这位老爷家里做什么生意的?”

“酒楼饭馆儿!”

“难怪。”

“难怪什么?”男人猛地喝了酒,瞪着叶芾问道,“说啊!”

“难怪你长得这样有服气。”满满营养过剩的模样。

“哈哈哈!何老三!”

一旁的人都很熟,听了叶芾的调侃,调笑起来。

何老三似乎是不悦了,吹了吹不存在的胡子,怒气冲天扔了酒杯,一把拽住叶芾白净的袖子:“好你个不识好歹的小子,竟敢笑话本大爷!”

叶芾明显不悦,伸手扯回自己袖子,直接把何老三撂到在了凳子下,狠狠摔了一屁股。

何老三给摔懵了,就要挣扎起身打叶芾。

“诶,何老爷,我说你跟个年轻人置什么气。”

叶芾扫了一眼在座的几人,又看了看起身安抚何老三的君悦:“恕我眼拙,实在是没看出来这晚宴有什么诚意。”

接着叶芾转而望向一群雅妓身后的屏风处,“我既然来了燕城,总会见见各位庐山真面目。”

话音落下,就听到何老三骂骂咧咧。

“他妈的!一个没权没势过气丞相还跟老子这么横!”

叶芾闻言,拂袖而去。

季承看局面不适合坐着吃下去了,找了个借口告辞,一旁酿酒的小伙儿也借口开溜,与季承有说有笑而去。

人都走了,君悦收了笑脸,抬手示意,房里歌舞的人也默默退下了。

安静在一片华贵里蔓延。

“哼!”

“要知道那小子会爽快的喝酒,就直接弄点儿药在里头了。”从屏风后走出来几个人,穿着是尊贵华美,却也不似坐着的几个那样富态便便。

走在最前头的那人有一双秀美的眉毛,弯弯的,话里也带着几分笑:“丞相的脾气还是那么古怪呢。二公主你说呢?”

君悦眉头皱起,明媚妖娆的脸上浮现出杀意来,从手中甩出一把匕首扔到了桌上:“给本宫一个留他不杀的理由。”

男人抬手,众人嗅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阵药香侵略,身子软了缓缓倒在饭桌上,男人才转过身来,面目上是纵横狰狞的疤痕,却不影响他的优雅,男人看向君悦,弯眉勾唇道:“你在城外埋伏的人可不是我杀的,但却是我替你掩藏过去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好歹几个月前还是朝中如日中天的百官之首,怎么可能让你轻易就给暗杀了?别忘了,她出城前可刚把贺兰权宰了。”

“那又怎样?贺兰权的试探与牺牲也算收到了效益。如果我们不趁她现在失势动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急什么,你以为她来了燕城,还走得出去吗?”

男人和身后仍旧清醒着的几人对望,不约而同露出微笑来:“毕竟,我们都想着长命富贵呢。”

“那你弄这些个幌子给她看干嘛?”

有下人来连人带桌整理了雅间,酒气财气也就消失了一般,弥漫了阴谋气息。

男人幽幽道了一句:“也就是测试一下咱们的对手值得怎样层次的对待,看起来丞相是发现了我们呢。”

几人点头,不由得加深了嘴角弧度。

一百零七章:长袖善舞

叶芾回到别院时扶狄从屋里头走出来迎着,扳着叶芾左看右看生怕少了块肉。

“你咋先回来了?”

“是季郡守让我回来给你拿衣服,说是晚宴上要用,相爷您没事儿吧?”

“没事。”叶芾摆了摆手,笑着进屋。

进去后看到一阵乱象,桌椅板凳横七竖八地,一排的尖刀明晃晃插在墙上。

叶芾拧了眉:“怎么回事?”

扶狄低下了头,有些害怕这样严肃的叶芾,嗫嚅道:“小的刚回来就看到一群人拿着东西进来敲敲打打,嘴里还骂着相爷……”

“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扶狄赶紧走到叶芾前面,麻利地将桌椅板凳弄整齐,再说着,“小的没让他们进相爷里屋捣乱。”

叶芾眉头皱的更深,转过身走近扶狄,扳起他的头,到灯笼下仔细看着:“你跟他们打架了?”

扶狄脸上有细微的青紫,也有破皮的红肿,被叶芾一拨弄就疼得呲牙咧嘴,捂着伤处道着:“小的没事儿。”

叶芾哼了一声,转身到自己房间拿了药出来给扶狄擦了:“身外之物你在意做什么?以后别逞强去拦那些人。”

“可是小的怎么能让他们欺辱了相爷去,惊蛰侍卫说过,相爷最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

叶芾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你呀,真是愚得很,还没吃饭吧,我让季承准备了晚膳,一会儿就有人带过来了。”

“嗯,谢谢相爷记挂着小的。”

叶芾扫了一眼被破坏的屋子,淡淡道:“等过两天。我摸清了这燕城的弯弯绕绕,就去把场子找回来。”

“那小的要不要去找一帮人来?”

“找人作甚?”

“做打手,砸他们场子呀!”

“……”叶芾咧嘴笑了。

很快,季承派来送饭的人到了,在庭院里展开,是三菜一汤,有肉还有鱼,不算寒碜。灯火辉映下,一主一仆慢悠悠解决了晚饭。

季承的人顺带留下来收拾被破坏的别院,留守在外头保护着。

夜半,叶芾在书房里拿出了季承捎来的信,夹在饭盒里头带过来的。

叶芾笑了笑,这也做得太……诡异且小心翼翼了吧。好歹是堂堂丞相和一郡之长,通信还怕被人知道?

好吧,现在她不是丞相了,充当一个没权没品的钦使,而就今晚晚宴的架势,料想季承的一郡之长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所以呢?

叶芾缓缓展开信纸,细细看了内容。

留着桌子上的油灯点燃信纸,看着它化为烟尘。

叶芾嘴角勾起淡笑,果然是地方越大,幺蛾子也越多呢。

门外有敲门声,叶芾抬起头答应着。

“何事?”

“大人,这么晚了早点歇着吧。”

“嗯,就快睡了。”

听到声音,扶狄才轻轻推开门,拿出一旁的铺盖给叶芾铺床。

然后在隔壁打了地铺。

“打地铺作甚?”

“为了相爷安全,扶狄要做到随时能保护您!睡在这里的话自由风吹草动我都能察觉到的!”说着,扶狄还拍了拍胸脯以示强壮。

叶芾淡淡笑了:“不用这样小心的。”

扶狄低下了头没说话,还是打了地铺。

“垫个席子在下面吧,越到南方,湿气越重。”叶芾也着手洗漱,把今天得到的账本撂了,走到床边取了发冠:“明天把那账本给季郡守送过去。”

扶狄跳过去,把账本整了整用布包好,闻言又疑惑了,抬头问道:“相爷不查查吗?”

“不用。”

“诶?”

“我刚知道一个事情。二公主君悦也在燕城。”

“嗯。”

“二公主出嫁时皇帝曾对她有过恩典,准许她所在的城池十年不交税,粮税商税皆是。”

“难怪账本这么厚。”扶狄翻了翻,也识得几个字,知道是近几年的账目,“诶,只有四年的。”

“这是季承做的账。”

“那之前的?”

叶芾笑了笑。

“二公主的相公是燕氏,也就是前任郡守,四年前因病去世,朝廷里有上奏。而二公主是七年前嫁过来的,离恢复税期还剩三年。”

扶狄摸了摸脑袋,有些听不懂。

叶芾笑了笑:“好了,熄灯睡觉吧,你自己多盖点。”

这秋天可是说来就来的。

翌日,君悦来访,带了一堆仆从,撑起了皇家场面。

叶芾看着眼前珠钗摇曳、明媚艳丽的女人,面若春花,眉目如画,微微圆润的脸蛋儿描摹着精致妆容,虽已嫁做人妇,却仍旧不失风韵。

这个恩荫全城的女人,在城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余丞相可还记得,四年前也来过这燕城的?”

“喔?”

叶芾笑了笑,不知道此间细节,囫囵盖过,扯了其他话题:“不知公主殿下造访,所为何事?”

“季郡守让本宫带你在这燕城四处转转。”

季承的意思。叶芾思索着,心下有了计较。

一面走进书房吩咐扶狄送账本,一面穿戴整齐,跟着君悦出门去。

燕城是繁华之地,坐落在泯淄江畔,物产丰饶,鱼米富庶。

“这燕城南边是汝郡,西边儿就是望月郡,一个丝织一个采茶,与燕城里的生意都有往来。”

“嗯。”叶芾听着旁人的汇报,点了点头,左顾右盼,巡视着街道。

上午看了燕城的两个大粮仓,结识了米粮的几个老板,叶芾把人名一一记下。

中午是丰盛的一餐。

叶芾被君悦带着,走进一个大酒楼里,迎面出来的是昨日里与叶芾发火的“大白鹅”。

男人姓谢,是燕城老牌商人。

两人对面望了眼,谢质文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叶芾客客气气好生照顾着,店里的好吃好喝都端上桌子来。

叶芾不动声色,挂着淡笑,打量着男人。谢质文没了昨晚所见的猥琐与戾气,成了十足商人,眼里是精明算计,圆滑世故。

而君悦更是伶俐,下午就带着叶芾在燕城的几个有名地界,认识了不少有钱人。

期间叶芾很少说话,都是君悦在中间介绍,看样子都是老相识。

有的昨晚晚宴打了照面,今天异常客气。

君悦巧笑倩兮:“辛苦丞相了,陪本宫走了这么久。”

“是我劳烦了公主殿下才是。能在一天之内见到撑起燕城一片天的这些人,实属荣幸。”

晚间,用过晚饭后,叶芾被君悦带到了灯火通明一条街里。

大大小小的赌坊聚集,喧闹,两人停在最大的赌坊——金樽居。

进去后,哄闹环境是各色各式的人,在叫骂、在激动,在怂恿,在窃喜。

输赢裹挟着人生,在如痴如戏里痛苦忧患。

“说到底,在燕城里,最赚钱的还是赌坊和青楼了。前者是男人与男人的交易,后者是女人让男人心甘情愿交易。”

叶芾微微颔首,对嘈杂的环境有些不悦。

直到进入里间,才松动了紧抿的唇,淡淡道:“公主殿下为何带我来这些地方?”

“于丞相而言,这些地方是什么地方?”

“销金窟,使人**伸展的地方。”

君悦闻言,展颜轻笑,袅袅婷婷的身姿走近叶芾,妖娆轻语:“那丞相喜欢这些地方吗?”

“不喜欢。”

“哈哈。”

君悦轻笑着,伸出玉足勾了板凳,在叶芾身旁坐下,捻了一缕发妖娆得缠着手指打结,嘴里幽幽开口:“若本宫说,燕城的赌坊都是我开的,丞相会惊讶吗?”

叶芾终于抬眼看了君悦,却还是淡淡的回着:“不会。”

“为何?”

“公主殿下聪慧玲珑,有经商之才。”

“是吗?”

叶芾点了点头。

古语有云:长袖善舞,多钱善贾。君悦显然是做到了。

“公主殿下带我来此,不是简单的想聊两句吧?”

“嗯。”君悦扬眉轻笑,媚眼勾人,望着叶芾道,“本宫想跟丞相打个赌呢。”

“喔?说出来不怕公主笑话,我出门可没带多少钱,盘缠都是几个大臣给我凑的。”

“本宫的赌,不要钱。”

“愿闻其详。”

“本宫在宫里的时候,就常听大哥唠叨太学里遇到了一个怎样厉害怎样神奇的对手,无奈是女儿家只能在太傅那里学习,一直无缘与丞相比试比试。四年前……”君悦突然顿了顿,嘴角勾起淡笑来,道,“现今丞相奉了父皇旨意来了我这燕城巡查,本宫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听闻丞相在京城为官员们开辟了一条街出来经营,谋了不少钱财,想来,丞相对经商也是有才。本宫呢没别的喜好,就爱钱,也就对做生意有兴趣,学了点儿皮毛,不自量力的想跟丞相比试比试经商之能。”

“公主言重了。”

“怎么,丞相不愿?”

“我会在燕城逗留几月,看来是有机会向公主讨教了。公主想怎么堵?”

“快秋收了,大家伙儿或多或少都是有钱的,做买卖嘛就得有人有钱。买家有了,就看卖家的能耐了。丞相对哪种买卖感兴趣,咱们就赌哪种,最后见分晓。”

“如何分晓?”

“分晓啊,就拿着燕城来看吧。我输了,燕城随丞相处置。若丞相输了……”

君悦淡笑着,轻柔地从袖中掏出匕首来,缓缓抽出,锋利的冷光映照叶芾的脸,只听得女人阴狠道:“若丞相输了,就让本宫划拉一刀,如何?”

“这么说来,这个赌还真是大得很呐。”

“赌注不大,怎么能吸引赌徒呢?何况,燕城里的赌徒,可是很多呢。”

“如果我不答应呢?”叶芾懒懒的说着。

君悦淡笑着起身,伸手比划在叶芾颈项,挟持着道:“那本宫就当丞相是认输了,这一刀就,直接划了呗?”

“砰!”的一声,君悦的匕首和手被飞来的石头弹开!

两人齐齐望向门外,季承小老头儿似的噙着笑,摇着步子走进来,嗔怒样的看了看手下,带着几分歉意道:“我还道是谁人敢对丞相动刀子,没看到是公主殿下。”

君悦瞥了一眼,将匕首扔到了地上,揉了揉红紫的手:“季郡守倒是来得巧。”

“参见丞相,公主殿下。”季承假心假意作了礼,随即又恢复摇摇晃晃的模样,围着叶芾转了圈儿,“丞相怎么一脸愁意?”

“有吗?”

“当然有。”季承自然接道。

叶芾淡笑,对着君悦说着:“公主的赌约,我接了。”

随即,看着季承:“既然季郡守看到了我的一脸愁意,要不要请我吃个宵夜消解消解呢?”

季承拱手笑着:“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喧闹的金樽居,寻了一间小酒馆儿坐下。

“小二,店里黑不溜秋的,掌灯!”

季承吆喝着,带着叶芾入座。

有店小二马上跑过来,点燃了一旁的灯笼,巴掌大的,能照亮面前的小桌。

“二位客官要点儿什么?”

季承勾起嘴角,痞痞的调笑道:“要你们掌柜的来陪酒!”

店小二愣了愣,不知所措。

叶芾也有些懵,但看见一旁走过来位中年大叔,和季承差不多的年纪,就了然了。

昨晚也是这二人,和她一同出了酒桌。

“给丞相介绍下,这位只会酿酒买酒的谷大老板,谷徽。”

“噗……”叶芾失笑,连忙掩了掩失态,道,“抱歉抱歉。”

“哈哈,谷老板不介意的,是吧!”季承拍了拍谷徽肩膀,小儿已经麻利地端了花生米和一叠凉菜,外加两壶酒上来。

“我这兄弟他怕生,不喝酒的时候就沉默寡言的。”

所以,喝了酒之后呢?

叶芾暗暗等待,跟着季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渐渐的谷徽也加入了话题,先是问了籍贯和喜好,再婚嫁,再师承等等。

“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季承颇为惆怅地说着,灌了杯酒。

“什么?”叶芾没有饮酒,只是喝茶。

“跟丞相有点自来熟啊,等丞相走了,肯定会有点想念的。”

一旁的谷徽白了季承一眼,没说话,默默饮酒。

“我说谷大老板,趁着丞相在这儿多表现表现呀,提一提你着酿酒的生意,赚点儿钱花。”

“今日倒是没有在谷老板这里来过。”

“唉,像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做着小本小利,哪里能入得了公主殿下的眼呢?”

一百零八章:夜光“香料”

“哎哟!”季承捂了捂脸嚎着,“得亏丞相没事儿呀,不然我这郡守可怎么做得下去喔!”

“哎哟!”一旁沉默寡言的谷徽突然也捂着脸吼,“得亏季郡守的丞相没事儿喔,不然我这小店怎么做得下去喔!”

“……”叶芾眉梢抽了抽,突然觉得自己吉人天相对别人是多么重要了。

看着眼前喝得微醺的二人说着胡话,叶芾表示糟心!

“季郡守,季郡守……”叶芾唤了两声。

“丞相,我都听到了,公主要跟你打赌呢!”季承摇头晃脑着。

“嗯。”

“丞相大胆上吧,我库房里有十两银子助你旗开得胜!”说着,季承摸了一张银票按在叶芾手里!

“十两这么多!”谷徽也咿咿呀呀着,“我助一坛酒!四十年的女儿红!”谷徽摸了摸身上,一无所获后趴着睡了。

“四十年的女儿红。细想来,还真是个忧伤的故事。”叶芾看着两个大龄醉酒青年,唤了小二来报了家门,差人送季承回去。

叶芾将“银票”揣在怀里,抬头看了天朗气清的燕城街道,扶狄也适时驾了马车过来。

“今晚,咱们要去个地方。”

“嗯!”

月色滢滢,银辉满地。

燕氏府邸落座在泯淄江畔,四处翠林环绕,大门口挂了两个大红灯笼,照亮来路。

“相爷……”

扶狄停下马车,看着叶芾请示下一步的命令。

“去敲门吧。”

出来应门的是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厮,瘦高瘦高的迎着叶芾二人进去。

“我家老爷在书房等候已久。”

叶芾笑了笑,看着小厮手边上别致精巧的花灯,八菱角形的,摊在手中刚好。再看了看房檐上的装饰,是另一种长椭圆的灯,嘤嘤点缀着淡墨黑夜。

燕城善于香料熏染,也擅长工艺品制作,燕家更是其中佼佼者。

叶芾记得看过的资料中就曾提及:上任郡守燕鸣淳早年就是专门掌管燕城香料进贡的人。

到了书房外,黑漆漆的,小厮将手中的菱角灯递给叶芾,顺道拦下了扶狄。

“我家老爷只让丞相一人进去。”

扶狄皱了皱眉,看了叶芾眼色,还是退下了。

叶芾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听到一声淡淡的“进来”才推开门。

里头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叶芾抬眼看去见到一个高高的人影。

“草民拜见丞相,深夜劳驾丞相,还请见谅。”

“无碍。”叶芾走进去,托着手中的菱角灯故意凑近到男人面前,看清了那张人脸。

棱角分明,冷色的脸上有明显的纵横交错着的疤痕。

叶芾微微后退了一步。

燕鸣笙在黑暗中几不可见地勾起淡笑,醇厚的声线溢在四方:“请坐。”

叶芾对这年轻的声音有些诧异,外头的小厮唤他老爷,想必是燕氏家主,可他似乎是燕鸣淳弟弟,那年龄在二十岁到三十岁。

所以,面前这人还是个年少有为好青年。

叶芾坐下,看着燕鸣笙挥了挥袖,四周马上盈满了光辉,柔和的光带着温雅淡沉的香气。

“这是?”

“府上匠人新研制的香料。”

“还挺神奇。”

燕鸣笙颇为惊讶的看了眼神态自若的叶芾,伸手碾了一抹香料在指尖吹散,淡然道:“能得到丞相夸赞,是他们荣幸。”

屋里洒了能发光的香料,顿时如半昼那样,能看清大致格局。

“先前季郡守差了信来,说他有事要外出一段时间,让燕某代为照顾丞相。”

“嗯?季承要走?”

刚才还在一起聊天喝酒的人,突然就被告知要外出,这让叶芾皱眉疑惑。

“嗯。”说着,燕鸣笙拿过桌上的信给叶芾。

拆开信来,是昨日里看到的字迹,叶芾伸手捻了捻墨痕,才写不久。

燕鸣笙嘴角微勾:“丞相打算在燕城玩儿多久?”

玩儿?

叶芾抬眼瞥了瞥燕鸣笙,淡淡开口:“我奉旨考察,应该会多留些日子。还想着做点儿小生意,感受下燕城里深蕴的文化。”

“喔?丞相打算临幸哪种物事?”

忽略燕鸣笙口中带着调笑意味的的临幸二字,叶芾回答着:“还在考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半晌,有更夫在外头吆喝着“天干物燥”,已经是夜半了,新的一天就要开始。

这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小厮传话道:“老爷,公主来了,正在外头等你。”

叶芾眉睫忽闪,感觉出一丝不寻常。

大半夜的,嫂子和叔子见面?

刺激……

正当叶芾想着要不要回避的时候,燕鸣笙开口了:“天色不早了,燕某在东厢房给丞相准备好了房间,明日会再派人将您在季郡守那里的东西搬过来,丞相早些休息吧。”

燕鸣笙起身送叶芾到门口。

“有劳了。”

叶芾起身出门,带着菱角灯,和扶狄去了东厢房。

燕鸣笙要门边上打量着屋中幽暗的光,伸手在笔尖嗅了嗅,很香呢。

叶芾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君悦从另一边走出来,裙边影影绰绰,到了燕鸣笙面前,急切的询问着:“怎么样?”

“找到了。”

“那……”君悦显得有些激动,就要进门去,被燕鸣笙挡在了外头,一张脸满布疤痕,月色掩映下狰狞可怖。

“呵。怎么,一高兴就忘了规矩?”

“妾身不敢。”一向飞扬跋扈的君悦,在此刻对面前的男人恭恭敬敬的,低眉顺眼站在门外。

“丞相说要做生意,是你勾起来的?”

“嗯。”

“多此一举。”燕鸣笙冷色道,却在下一刻又变换了语气,幽幽问道,“除了你原来拙劣的计划外,还有什么新的点子吗?”

“没有。”

“真是无用啊,这样子的你,我该怎么惩罚呢?还是说,你想让我对那个人下手?”

燕鸣笙的手划在自己脸上,优雅地蹭着突起疤痕。

“不要!”君悦伸手拉着燕鸣笙,“我什么都听你的,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燕鸣笙伸手将君悦甩开,冷冷道:“既然已经把丞相留下来了,她想要多少钱来做生意,都给我满足她。”

君悦疑惑,抬头看到月色下的男人带着诡异的笑,让她害怕,不敢再追问。

一百零九章:每个人都在赌

叶芾在燕城里转悠着,扶狄驾车可以去到任何角落,二人考察了不少地方,什么勾栏院啊,大赌坊啊,卖肉的卖布的都问了问,民生民情一一记录。

季承好像真的出门去了,政务都移交到了手下的人去做,叶芾突袭几次都没见着人。

白日里放歌纵酒,夜里……去燕鸣笙书房看“夜光”香料。

叶芾自己也想不明白,就因为脸上有疤所以他见不得光?

这样偷偷摸摸的状态持续了半月,叶芾也确定了自己做生意的方向。

“相爷咱们,真要这样?”扶狄眉毛七扭八歪,很是为难。

“怎么啦?不好看吗?”叶芾大笔一挥,拍了拍手,完工!

“好看好看!”扶狄一股脑点头,准备爬了楼梯把手边的牌匾挂上去。忽然听到马蹄声,转身看去,一个来自京城的熟人翻身下马。

是曾时暮。

“嘿!曾先生!”扶狄喜出望外。

叶芾缓缓转身,认出了来人:“怎么才到?”

“路上遇雨,耽搁了。”

“是吗?”

叶芾将信将疑。

“好了,余相顾有让你捎东西来吗?”

“有。不止有余府尹的,还有更厉害的东西。”

“喔?快亮出来。”

曾时暮身后马车缓缓驶过来停下,绑着个大家伙在上头,还有几个箱子,看上去东西很多。

仆人将大家伙抬下来,曾时暮轻轻掀开上头蒙着的黑绸布,亮出它本来金闪闪的匾文来。

“芾记”,燕城大酒楼。

叶芾扫了一眼阔气大方的牌匾,再瞅了瞅自己写的那块。

果断换了换了。

若是识货之人,定晓得那字,乃是御笔,再看边上拓着玺印:景阳王之印。

叶芾拍了拍木头,真是块好招牌。

“芾记”酒楼准备开张中。

首先,叶芾去找了谷徽大老板,要求联盟,酒楼生意需要个酒友。

之后叶芾跟各位大老板卖萌“众筹”得到一笔壕式赞助,在燕城街道上买了所店面,放了半天大红鞭炮,酒楼正式开张!

这酒楼,据说除了谷记的好酒,还请了几个民间传说厨艺超群的高人出山来镇楼。

可让人奇怪的是,叶芾的酒楼里酒水饭菜皆是免费,不取分文。

半月了,拿过扶狄送来的茶,叶芾坐在二楼高阁上盘算着几天来的账目。

“相爷,这都让人白吃白喝好几天了,不得亏死啊?”扶狄抓着头发干着急。

“谁说他们只是吃饭喝酒的。”

“那?”

“肯定是有买卖在里头的。”

于是扶狄蹲在门口仔细看着来来往往每个人,瘪着肚子进来,鼓着肚子出去,有的路过还打了个饱嗝,真是越看越气!

扶狄再蹲了半晌,终于是看出了门道。

“相爷,他们进来都带了大箱小箱的东西,怎么出来就没有了呢?”

“放在咱们这儿了呀。”

“抵债?”

叶芾弯眉轻笑:“就是放着,没别的。”

扶狄皱眉,苦着脸。

“好啦,不要为难自己了。想太多脑袋会痛。等曾先生得空了让他给你解释。”

曾时暮恰好路过门外,正要进来,被扶狄瞅到了:“曾先生,刚说到你呢!”

“说我什么?”曾时暮仍旧是温厚老实的样子,眼里清亮平静。

“相爷让您跟我这榆木脑袋讲讲,咱们是亏了还是赚了。”

“首先你要知道这楼是做什么的。”

“存东西!”

“嗯。”曾时暮走进来,坐在一旁娓娓道着,“其实就是简化了的漕运,走陆路,给商人和有需求的百姓提供运输。北方那些人管这叫押镖。我们这楼什么都送,大的有箱子用车,小的像信就用人。”

“喔!”扶狄了悟似的。

“嗯,我还想在旁边整间当铺呢。”

“嘿嘿,你跟相爷先聊。”扶狄说着,又去拿了茶杯来。

叶芾笑了笑,拿过一旁的图纸来,手中墨笔划拉着:“第一批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口碑不错。这两日单子越发多了。可是,虽说开始盈利了,但照这个趋势下去,想赢怕是不现实呢,毕竟,对方是掌握了燕城八成财富的人。”

“相爷忽略了一些人了。”

“喔?”

“二公主的八成财富建立在她的身份上,而你的身份实际效益可贵气得多。而燕城的人里,有半数以上不参与她的生意往来,在经营些小本买卖。而这些人,恰恰是燕城最有生机的苗子。”

“嘿嘿,是吗?”听到贵气二字,叶芾不好意思的笑笑。

现在的生意都是众人的新鲜劲儿和御笔匾额的功劳,可之后怎么走下去呢?

“丞相可有想过下一步。”

“暂时没有。”

“这就是丞相的不是了。若是余府尹在这里……”

叶芾瞥了一眼过去,曾时暮就不说下去了。

“跟着余相顾混着混着就成他的人了?”

“不敢。”

“余府尹让你来,有带什么话吗?”

“没有。”

叶芾垂头,丧着气。战友不帮忙,这日子真不好糊弄。

“丞相,你这样生无可恋的态度,可是很危险的。”

“大家不都喜欢我这样纯良无害的模样吗?”叶芾眨了眨眼。

“相爷明知道自己不是。”

叶芾白了曾时暮一眼:“我真是。世人都错看我了。”

唉,她叶芾真的是良民大大的呀。

可惜了。

叶芾转为正经面孔:“曾先生能来这燕城,想必是有了计策罢。”

“这计策,还得丞相拿出点儿样子来,配合着才能实施。”

“你说。”

曾时暮起身,伸手在燕城地域上指画着:“燕鸣笙,二公主,季承,他们都在赌。燕鸣笙赌的是富贵,二公主赌的是命,而季承季郡守赌的是乌纱帽。”

“嗯。”

曾时暮面色不变,对着叶芾义正言辞道:“丞相也该去赌一把。”

“为何?”

叶芾笑了笑,她又不缺什么。

“这就是丞相迟迟未能让对手上钩的原因。你没有表现出做生意的诚意来,怎么让人相信你是个会玩儿的?”

“那要怎样表现我有诚意?”

“**。只有表现得同他们一样渴望一些东西,才能得到那些人的共鸣和认同。”

“有意思。”

一百一十章:好多金子

叶芾扒拉了下手里的账本儿,扬了扬手里头的算盘:“我其实……挺爱钱的。”

虽然并不会用这个老古董算盘。

“曾某知道,可丞相要让别人也知道。”

“让我去泡赌坊?抑或是抢钱?”

“非也。”

“那要怎么做?”

“我听说季郡守临走前给了丞相一串钥匙,里头有燕城库房的那把。”

“这么牛?”叶芾立马拾掇了身上,摸出了那串钥匙,还带出了一张“银票”来。

“诶,这是我的十两银子,季承赞助的!”

叶芾伸手去拾。

“丞相糊涂了吧,一张纸怎么能代替十两纹银?”

“为什么不能?”话出口,叶芾才想起来,禹国还没富庶到用纸币的地步,交易的大多为金银珠宝,再者碎银子铜钱,刀币。

即使富贵如禹京城,燕城,也没出现过纸币。

叶芾将纸拾起来摊开,却被上头的“拾两”给激灵了。

“拾两”二字规规整整出现在上头,地下画着燕城江畔的风景,背面是郡守衙门和城门。

“曾先生,我们立马去库房!”

“去做什么?”

“找金子。”

“金子?”

门外哐当一声,似是被人撞了门,叶芾耳明手快拉开门,看到一个匆匆离去的小厮背影。

扶狄抱着包袱走过来,叶芾询问着:“你离开多久了?”

“就刚刚,有人让我下去拿东西,相爷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喔。”

三人随即带了几个仆人往衙门赶去。

路上,叶芾已经做了无数打算,拉过曾时暮的手写了个字。

随后淡定自若地进到衙门,来到库房门口。

正当叶芾举着钥匙要打开铁门时,君悦带着一行人匆匆而来。

“喔,是公主殿下,匆匆赶来是想看看里头有什么?”

“毕竟是燕城的东西,看一看,心里好有个数。”君悦站在一旁,手底下的人气势汹汹如临大敌般,眼神里对叶芾三人不太友善。

“喔,季郡守说里头有几箱东西,我可以随意使用,公主殿下可有意见?”

“若是金银财宝,则为燕城所有,丞相怕是不能随意据为己有。但若是其他物事,就是季承私人允诺,与本宫无关。”

叶芾扫了众人一眼,将钥匙抛到了君悦面前,自己则站到一边倚在墙上,淡淡道:“还是有劳公主殿下了,我是个外人,这燕城库房,我进去多有不便,还请殿下代劳了。”

君悦有些惊诧,随即恢复了明丽的笑意,张扬着眉目打开了铁门上的大锁。

进去后果然看到几口红木箱子陈放里头细数过去,整整十个,并没有上锁。

叶芾走进去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曾时暮却走上前,让人绑上绳子要抬走箱子。

君悦带来的人拦了下来,双方僵持着,有人轰然开启红木箱子,一时带起来里头的纸张。

不出叶芾所料,是季承制作的“银票”,对在场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君悦脸色上是轻蔑的笑:“也就季郡守和丞相,会拿一堆废纸当宝贝。”

叶芾摊了摊手:“让公主殿下见笑了。”

君悦淡蔑,风风火火而来,风风火火而去。

叶芾不在意的笑了笑,命人带回了那几口箱子。

“曾先生,你信不信,这些废纸还真是宝贝。”

“若是丞相出手,曾某就信。”

“你知道季承所想的事吗?”

“想让这一堆废纸,变成真的金子,代替销金窟里头的钱财。”

“他已经做到一半了。季承来这燕城四年,政绩平平,却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丞相是想通过这个,来拔除燕城的势力?”曾时暮终于拿起“银票”在手里仔细端详。

如果叶芾有了自己的计划,无论自己先前想得有多完备周到,都要改变自己的而顺从她的。

曾时暮作为叶芾的谋士,有这样的自觉。

“那丞相想怎么做?又需要我做什么?”

“再等等,我需要一个理由。”

“嗯?”

“一个,让我动手的理由。”叶芾视线落在曾时暮身上,直视他的眼,表明自己的意志,“二公主他们,并没有作出违法乱纪的事来,把他们赶上绝路,非我所愿。”

叶芾头脑中的计划一旦实行并成功,君悦他们作为阻力必定被洗牌,被排挤出局,到时候迎接他们的,是被碾压,是落魄,是最走投无路的绝境。

“曾某明白了。”

“嗯。”

“有些事,光是曾某所言,对丞相没有说服力,曾某会拿出让丞相信服的证据来。”

“好。那就辛苦曾先生了。”

曾时暮回想着适才在库房路上,叶芾在他手心写了个“诈”字,二人一红一白唱和着,成功在君悦眼皮子底下将箱子带出来。

现今在如何走下一步的事情上出现了分歧,叶芾犹豫不决。

曾时暮陷入了沉思,问着自己:一向自诩是饱读诗书,绝不仅纸上谈兵的本事,可在科举之后,面对丞相和余府尹二人时又学到了很多。

余府尹的深沉无言,丞相的恩威并施,两人都不是喜好闹动静的人,息事宁人永远是他们的行事标尺。

出发来燕城前,余府尹曾告诫自己,永远不要试图教丞相这个世界的规则。

规则……

尔虞我诈,不论是非黑白。唯利是图,不分对错得失。

“我听说燕城有个忌讳。”曾时暮看叶芾情绪不佳,悄悄引起了话茬,顺道给叶芾倒了热茶。

“什么?”

“忌讳人。士农工商的概念,在燕城里显得没有太大意义,甚至是反着来的。经商的成了尊贵,的成了下贱。”

叶芾笑着,兀自饮茶道:“那季承岂不是很惨,他正统科举出身,来这燕城里头当父母官,可不得憋屈死他。”

“前日里我在城里头喝茶,看到一老板诬陷一个念书的小孩儿偷吃,旁人没有去问原因的,直接把人赶了出去。燕城里的有钱人太多了,多到把仗势欺人当作正道。”

“怎么说?”

“互相欺压,甚至诈骗,拉帮结派,相互恭维是常态。追逐金钱成了不明文的规则,每个人都在信奉着这样的条文,久而久之,未来的燕城会是怎样的?”

“就像一个败坏品德的人一般,无才无德,无以立足。甚至内里烂了,互为攻伐。”

叶芾淡淡道,两人都陷入一阵沉思。

燕城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渗到了骨子里,也嵌进了一代人的性格。

“丞相觉得,仁义礼智信那套中不中用?”

“曾先生,你不会是来了几天燕城,被有钱人给洗脑了吧?”叶芾调侃着,“无论如何,做人的基本素养要有。你没看出来吗,无论是官还是宦,对德高望重的人都不敢加以恶意,原因便在于整个社会的宗源信仰。燕城人爱钱无可厚非,取之有道,皆是本事。我担心的是另一层,当**太大时,人就失去了**。”

“惶惶终日,不知道活着作甚。”

叶芾微嬉一声,仿若哂笑:“很可悲吧。燕城这样的人,不少喔。燕城人生活得太好了,对某些东西上可能认识不清了。”

“所以,丞相已经想好了,要给他们换一套规则?”

叶芾眉梢微动,眼角带笑,狡黠若狐般轻语:“我为帝王服务,自然是要帮忙提点他的子民。”

曾时暮笑得明了,从袖中拿出一张与先前“银票”一般大小的纸张来推到叶芾面前,上头是时下使用的当票依据图样,店名是“芾记”。

“但愿曾某没有会错丞相的意。”

“曾先生为何会认为我一定会开当铺?”

“私以为,当票的物物交换形式很新颖,与丞相现在所想之事不谋而合。”

用看似无价值的一张纸,抵挡有价之品,将货物交换的意义增加了。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扶狄说着:“相爷,季郡守回来了!带人传了话来让你去他府上找他。”

“那就有劳曾先生帮忙拾掇新铺子了。”叶芾起身,跟着扶狄一同离开,前往季承约见的地方。

扶狄驾着马车,前头骑马带路的人扬长而去,扶狄说着:“丞相,这道好像不是朝郡守那儿去的。”

“嗯。”

“相爷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跟着他走吧。”

反正来这燕城也不是被骗一两次了。

但凡季承回来,肯定是屁颠屁颠去见自己的,哪有让人传话过来的。

叶芾笑了笑,只道对方想让她去的地方不要是刀山火海即可。

几人在燕府停下。

有小厮来迎候:“公主在里头等候多时。”

此燕府非燕鸣笙燕府,乃公主夫君之处所,也就是上一任郡守府。

兜兜转转,还是要会一会君悦。

叶芾进去,被小厮带着在院子里左拐右拐,很快到了一个竹园里,小厮站在门口示意叶芾进去。

没人拦着,扶狄冲在前头。

竹园里清幽异常,房门禁闭。主仆二人走近,站在门窗处还未叩门,便听得里头正莺歌燕舞,连连。

扶狄急冲冲的,叩门的手没落下就红了脸,耳朵也染了霞色。

反观叶芾面不改色,不错的听力让她辨识出里头的女人是君悦。

叶芾看一眼院门口的小厮,此时望着她时带着得逞的淡笑。

这不是君悦府上的人。

叶芾欲走,却听得里头动静更大,有了谈话声。

“大哥这次要多少?”女人带着娇媚声问道。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丞相的生意,他都要了。”

“呵,真不明白你们一个二个留着她的命作甚,图个好玩儿?以我的意思直接宰了就是!”

似乎是里头热战正酣,君悦话音刚落便尖叫一声,没了多余的话。

叶芾白着脸色从竹园出来,路上遇到了几个侍人,吓得他们飞快地朝着竹园走去。

叶芾心想,自己的“不请自来”怕是要挑起祸事了。

果然,刚出了燕府没多久,叶芾一行的马车就被人截了下来,君悦慵懒的声音在外头炸起:“丞相来了怎么也不留下来喝杯茶再走?”

叶芾有些累,懒得虚与委蛇,车帘都没撩开,声音冷冷的道:“公主殿下,若是无事,还请放行。”

末了还加了一句:“我不知在哪儿得罪了殿下,让你心里记挂着时时想要捅上一刀,不过我余某也认了,与公主的赌约还算有效,届时有什么恩怨,还请公主告知。”

君悦脸色不太好看,闻言也没为难叶芾,放着二人离开了。

燕府一行有些败坏心情,叶芾回到了酒楼里,锁在楼里晚饭都没用。

曾时暮拿着晚饭进去时,叶芾正望着一盏灯出神。

“相爷,先用晚膳吧。”

“唉,都怪那传信的人,害我晚饭都没胃口。”

“相爷去那燕府,遇到了什么吗?”

叶芾怔了怔,道:“说来也没什么。”

不过是些苟且快活的事,不值得做文章,可在君悦那里,似乎是又给叶芾加了一次债。

“那相爷愁什么?”

“你说那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曾时暮笑了笑:“相爷既然知道是谁在引导你见到那些事,想必心中已有了计较。”

“嗯。”

叶芾终是没有再絮叨,老老实实吃了饭。

休息了会儿,两人开始合计着酒楼和当铺的事情,对账结束,曾时暮拿出了一叠信纸。

“这是近段时间在那些人身上得到的资料和信息。”

叶芾接过来一张一张阅览,凭借一目十行的想象力,片刻便知晓了大概。

“你的意思是,二公主在燕城的势力,不过是做个中间人,她的背后还有更为深层的牵扯人员?”

“嗯。目前看来,二公主所做的事都是为此人牵头搭线。相爷此前怀疑是燕鸣笙,可燕家香料上的生意二公主没有插手,反而是敬而远之。”

“不是燕鸣笙,还有谁?”叶芾思索着,突然想到今日里在竹园中听到的话语,“太子!”

曾时暮点了点头。

“据悉,太子在朝中周转的开支,大多来自二公主的支援。至于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恩怨纠扯就不太明白了。”

“哥哥和妹妹互帮互助,想来也是有理可循。一开始我就想错了路子,还以为支持太子的人是……”

“是谁?”

“景阳王。”

一百一十一章:倾巢之下

或者说,一开始叶芾以为是贺兰权,所以借力除掉了他,之后便以为是景阳王了。

横亘在叶芾与君子昀之间的利益,使得她面对二人关系时不得不小心翼翼,唯唯诺诺。

如今有些豁然开朗了,突然觉得此前所做有些可笑。

京城的那些个人精,果然都在瞒着她呢。

“唉,突然就有些理解二公主对我的敌意了。”叶芾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曾时暮笑了笑,在一旁清理着笔纸。

“听扶狄说,这几天曾先生在燕城里忙得很,做些什么呢?”

“当然是在替丞相谋财,想让那十口大箱子都能填满啊。”

“喔?”叶芾颇为惊讶,想问个究竟,“我倒不知道曾先生这么会赚钱。”

“那相爷可要好好认识认识曾某的各项本事。”曾时暮出门左转,在自己的专用书房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来,取出里头的一叠契约印鉴放在叶芾面前,“除去两三家游移不定的外,燕城其余的商户皆算相爷囊中之物了。”

叶芾拿过来,一张一张看着,都是燕城各大商家的家底儿和买卖,越看心里越欣喜,问道:“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说服不难,前提还多亏了二公主的不断施压。她知道我在帮丞相联络支持,整了不少幺蛾子。”

因着君悦出手施压,让那些个中间不大不小的老板感觉到了压力,纷纷寻求支持。

“这也能利用?”

曾时暮笑了笑,神秘兮兮道了一句:“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曾某不过是替他们分析了此间凶险,并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叶芾莞尔一笑,会意道:“是是是,我这里的明路又亮又宽敞!在二公主和季承两方势力里,一公一私,就像坐落在燕城经贸上的平衡木一般,小本小利的人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的维求中间的平衡,恰好二公主又穷追不舍了。投靠官家的季承,他们会得罪握有八成势力的二公主,投靠二公主又等于绝了自己在明处谋事的路子,讨不到好名声。而此时出现的我,这个半道上的‘有钱人’,正好是他们绝佳荫庇。”

谁让她余相家大业大的前提摆在那里呢?叶芾眯着眼笑了笑,“那剩下的几家,是个怎样的态度?”

“二公主那边的买卖主要是赌坊和**,而燕城有一批老工艺者,平时不争不抢过得安稳,即使上头有争斗,也对他们产生不了多大影响,这些人,我是怎么也说不动的。”

“那就暂时放着吧,这样的人是硬骨头,财色利益是驱不动他们的,得要把握住他们的领头羊,过阵子我去试试说服他们的头儿。”

“丞相知道他们的头儿是谁?”

“当然。”叶芾神秘地笑了笑,从袖中掏出来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珏,“除了你得到的这些东西,我还有另一个玄机。”

曾时暮盯了半晌,看出了名堂,随即坦荡一笑:“禹京庄家,京城首富。丞相果然想得周到。”

叶芾思及,叹了口气:“得了吧,这都是余相顾给我留的后招,等你回了京城,记得告诉他我可感谢他了。”

曾时暮笑了笑,两人各自回了住处洗漱休息。

叶芾一行人在燕城逗留了两月余,芾记酒楼和当铺经营得有声有色,加之得到了大半商家支持,芾记名头在燕城里一枝独秀,成为新贵,扶狄变身掌柜的忙得不可开交,一个劲儿闹腾着赚钱了赚钱了!

适时的,叶芾召集起来众商家开会,并抬出了那十口空箱子。

大堂里熙熙攘攘挤了一堂的人,待叶芾出来了都停下了交谈,安静得望过去。

叶芾着了一身墨青常服,俊雅的脸上挂着招牌式淡笑:“各位请坐。”

众人落座,仆从沏了茶端上来。

“今日里想给各位讲两个趣事。我离开京城时,余府尹害怕我钱不够花,准备了两大箱的银子让我带着。我嫌它重,就没有要。可现在到了燕城,做起了生意。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这玩意儿是要投入本钱的,我就突然想要那两口大箱子的银两了,派人给余府尹去了信,大家差怎么着?”

“早闻丞相与余府尹关系甚好,想来这银子已经送过来了!”

“不,我没有收到银子。”

“喔?是还在路上?”

叶芾笑了笑,看着疑惑的众人,从袖中拿出一张修裁整齐的纸来:“这就是余府尹回寄给我的三千两。”

离得近的几个人把叶芾手上的纸瞅了个遍,嘴角溢出笑来:“丞相,这余府尹也太小气了,您离开了京城,说话就不好使唤了了?怎么随便弄了张纸条来糊弄您?”

叶芾挑眉反问:“诶?这怎么是糊弄我呢。我看这纸条它就是三千两!”

叶芾没说话了,底下一片唏嘘讨论,不知道她在买什么关子。

紧接着,叶芾又让人挑了两担子钱上来,两个彪形大汉一人手中拎了个木桶。

众人张望过去,担子里个桶里头装满了现下使用的钱币。

叶芾稳了稳声线,淡然开口:“你们觉得这些钱加起来,有多少?”

一个平时掌持生意算盘的人捋了捋小胡子,道曰:“三千两左右。”

叶芾点了点头。

小胡子弯眉笑着,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

“在燕城里,没了府上管家,我就发现出门需要带银子了。可你们燕城里的好东西太多了,我看到什么都想买,每次出门扶狄都抱怨我买的东西太多了,他需要挑着一担子的钱才够。”

众人看着叶芾皱眉的样子,都觉得好笑,有些人似有同感,引发一阵感慨。

叶芾看到似是达到了效果,幽幽抛出了问题:“诸位觉得,是我这一纸三千两简便,还是这几人挑抬的三千两呢?”

众人犹疑不定,坐在边儿上的一人提出了反驳:“丞相,你手中的纸条根本不能当三千两使,再简便也没用处呀。”

“如果我让它能呢?”

“这……当然是用纸方便了!我们有些时候也愁着呢!给人送东西,太多了怕劫匪,太少了又麻烦,真的是不容易!”

叶芾闻言一笑,命人将左右的十口箱子打开,里头堆放了满满的金银。

随即,又让人搬了十口箱子进来,打开后就不再是灿灿生辉的金银了,而是如同叶芾手中那样修整的纸张。

“这些钱是众人放在我这里的,也是余某的身家。今天我想说的就是,想让各位借我个胆儿,给金银铜铁起个义。”

“丞相的意思是?”

“我想,让这些纸,代替金银,能够在商业交易中使用,让他们变成真正的‘金银’。”

“这!”叶芾的话引起一阵哗然,众人纷纷议论。

“一堆纸怎么可能代替得了金银!”

“难道丞相做生意是假,骗我等钱财是真?”

“简直是荒谬!”

一些人情绪激动,口不择言,甚至动身离席。

扶狄要去拦下,叶芾摆了摆手。

“诸位应该知道,季郡守将政事都委托给了我,而我这几口箱子也是从燕城库房里拿出来的,里头的东西,也是季郡守命人制备的。”

“那又怎样?”

“至少能说明,它是官家的吧。我已经命人给他盖上了泯淄郡的印玺,只要一纸诏令,我说它可以‘货真价实’,它就可以!”

“燕城的金银在百姓这里已经不值钱了,我也不缺你们的这些钱,千万两又如何呢?”

几个人闻言,面色变了变。他们有钱,燕城有钱,可在富可敌国的余武陵面前,可能真的算不了什么。

有人松了口,问出众人的担忧:“那丞相的意思是?”

“先前我已经说了,就看各位同意与否了。诏令明日就会颁布,不愿意的人我不会勉强,金银就在此处,拿走便是。同意的人,我自引为朋友,共谋大业。”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计较万千,到了最后打退堂鼓者无二三。

叶芾很满意,朝着暗处的曾时暮笑了笑。

翌日,以户部名义颁布的诏令下达整个泯淄郡城。

叶芾将十口大箱子里的纸币发给了合作的商家,就算是在燕城内正式流通了。

半个月里,百姓由不信任纸币,到去兑换,去尝试,到最后大街小巷里开始使用起来。

又是两个月,因着燕城的影响,叶芾让曾时暮到泯淄郡各大郡县推广使用纸币。除却君悦那批人,阻力可忽略不计。

而君悦这边也不好过,手里金银甚多,却在叶芾联合众人的纸币攻势下烂在了手里。

跟人买东西进货,人家都用的是纸币。

可君悦这边不流通,纸币收进来等同于废纸,于是交易不成立,生意做不下去!

到最后只能求教于一些自给自足,甚至于跨了郡县的商家。可这样一来,耗费多,货物不新鲜,又或者是成本高,利润少。

时间一长,跟着君悦干的人都坐不住了纷纷有了意见。

金樽居里,君悦一桌子人在谋划着。

“丞相来这燕城半年,做的一招真是绝啊。”

“听说躲在隔壁郡的季承也快回来了,那他暗地里做的谋划也会拿到明面上来了,届时我们还有的翻身?”

一人一句质问着君悦,公主脾气也不是很好了,砰的一声把杯子撂在桌子上:“你们要我怎样?!”

“真是无知妇人!”一个人不悦的起身离去。

剩下几个人没动作。

“她余武陵不敢做得太绝。”君悦自知态度不好,微微缓和了语气,同众人商量起来。

“她这纸币能够运作起来,也要靠背后有强大的资金支持,否则凭什么能让人随意兑换整个城的前两!”

“公主言之有理。”

“我听说京城里的余相顾,暗地里给了不少支持,甚者还有户部,也在支持着,这些,父皇是不知晓的。”

“不一定。户部公文没有陛下的批阅,怎能算作生效?”

君悦闻言皱了皱眉:“那我就让哥哥收拾收拾那些伸出狗腿子帮忙的人!”

谢质文等人都是燕城的大宗商户,看了看狠戾的君悦,又得到了太子的承诺,算是消停了,等候着消息。

而叶芾这边,季承回城。

不出谢质文等人所料,季承刚回来,便整了不少新条例出来,配合着叶芾的生意和热度,将商家里的交易整饬了一遍,众人有利可图下也都一一遵循,带起了一片蓝天。

叶芾大笔一勾,在城外的清幽之地谋了块地皮,占了所民居,让季承划拉几个先生来就办起了书院。

曾时暮作为劳动力自然是逃不掉被压榨奴役的命运。

叶芾想找季承安排些事务,去了衙门里没瞧见他,又去了府上也没瞅着。

叶芾站着思索了下,让扶狄驱车去了谷徽的酒馆儿,果然找着了人。

两人在院子里喝得醉醺醺的,仍旧一地的酒瓶罐罐。

叶芾拾起一个陶壶嗅了嗅:竹叶青,清冽醉人,这两人,可真能享受。

“季郡守,你的烂摊子我给你收拾了,打算给我多少报酬?”

“诶,这本就是丞相路经此地的分内事,怎么管下官要报酬了。”

“诶嘿!几个月不见,你脑子利索了?”

“本来就……很利索。”

谷徽啥也没听懂,却鬼使神差般一个劲儿点头同意!

叶芾拿了板凳坐在那儿,看两个久别重逢的酒鬼叽叽咕咕。

“丞相不来两瓶儿?谷徽酿的就可好喝了!是吧谷徽?”

“是!”谷姓粉丝对季姓偶像的话表示强烈赞同!

叶芾笑了笑:“我不喜欢喝酒。”

“那就一小口?”

叶芾瞥了眼醉意朦胧的两人,捞过酒壶撮了一口,入喉微辣。

“咳咳。”叶芾抹着袖子擦了擦嘴,便不再喝了。

季承促起眉毛嘀咕着:“我爹说过,不喝酒的人总是聪明的,他也是,喜欢酒却不喝酒。”

“为嘛?”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先生谷徽红着双颧追问着。

“爹说,喝酒会让人脑子不清醒,做错事儿。所以即使喜欢,也不能因了那口腹之欲就麻痹自己。所以我娘用夸我爹脑子利索呢!没想到今日我也被丞相夸了!”

叶芾看着得意洋洋的季承,三十好几的大龄青年了,活得这样年轻真是不容易。

叶芾走到外头的酒馆儿里守着生意,看一天的日出日落,百姓作息。

燕城里的风云,就要开始变了。

一百一十二章:指尖连横

夜半,叶芾就要离开谷徽的小酒馆儿,后院的两个人却已经醒了酒,言笑晏晏走出来。

酒馆儿已经打烊了,紧闭的门窗外传出一两声更夫敲梆子的提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芾看了看飘摇倔强的油灯,淡漠不语。

那厢,走出来的季承没有闲下来,反而是在柜子那边去倒腾着,尘垢满面的抱着一堆东西放在桌上,又点燃了两盏油灯放在近处,捋了捋鬓边乱发,专注于手中动作了。

叶芾看过去,那是一些白纸,还有削好晒干的竹条。

季承拿着一把小刀在竹条周围转啊转的,一个长条形的圈儿就固定了下来,铺展了桌上的纸张,谷徽从身后淡笑着端来了笔墨。

二人相视一笑。

季承留着谷徽手中托着的动作,拿起砚台里的素笔,扫了一眼屋中摆设,视线落在了桌上的酒壶和筷蒌上,嘴角勾起淡笑,手下动作起来,寥寥几笔,勾了酒壶边缘,再点上几抹晕墨,精致小巧的酒壶化形于之上。

似乎是不喜欢那个朴素没有性格的筷蒌,季承将视线转移到了一旁的谷徽身上,运笔有神,不拖泥带水的,不一会儿,一个衣带当风狂放不羁的酒徒跃然纸上。

墨痕在油灯的映照下很快干了,还散发着与莎草纸结合的清香。

季承手上宛转,将手中的纸叠了叠,人物和酒壶放在面上,压在竹条架子上。

叶芾看不清他里头的动作,只觉几个巧合拨弄,一个素洁的灯笼就成型了。

叶芾“咦”了一声,接过季承递过来新鲜出炉的灯笼。

“这个真的可以在里头点火?”

季承将油灯取下,拿过灯笼,从地下小心放进去,安放在一个类似底座上,卡在那儿稳当当的。

季承左右看了下,还是走到筷蒌前,挑了一支出来,再拔下一旁的谷徽头上束缚的细绳穿在灯笼上,一头连接着木筷,轻轻将灯笼放下,虚空着,一个手提灯笼也出来了。

那个“肆意喝酒的谷徽”在火光辉映的昏黄纸上栩栩如生。

叶芾笑了笑:“季郡守真是心灵手巧。”

“这算什么?我父亲闭着眼睛都能扎出数十种不同的灯笼来,睁着眼睛就能成百上千种了。我完全没学到他的手艺。”

谷徽从后院儿端了刚炒出来的花生米,撒了些许白糖端上桌来:“你倒是诚实。”

“那谷老板呢,是不是也隐藏了什么惊人技艺?”

谷徽笑得合不拢嘴,又带有几分不好意思来,道:“在下不才,仅会酿点儿家传的酒了。”

叶芾顺眉笑了笑,这人可真会谦虚。谷徽的酒,在燕城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季承撮着花生米,再来一口小酒,叶芾见了嗔着脸,连忙夺了桌上酒壶,道:“能不能正事儿谈完了再喝?”

这两人,一聚到一起就是醉生梦死,爱喝酒偏生酒量极差!

谷徽掩袖笑遁。

季承幽幽看了一眼被叶芾收走的酒,抿了抿口中残留清冽之香,道着:“丞相的最后一步,下官不能直接参与。但是想替那些人求个情。”

“为何?”

“算起来,他们,才是燕城真正的主人吧。”

季承看着一旁照明的灯笼,“燕鸣笙,丞相去找他就知晓了。”

叶芾微微一恻,门外是扶狄出来寻人的声音。

“公子,天色不早了。”

叶芾笑了笑,起身告辞。

谷徽从里屋走出来,手里叠着一个莲花河灯,清然开口:“将她引向燕家,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我相信,她能够解决的。”

“你相信得太……没道理了。”季承扔了手中河灯。

季承宝贝似的拾起来,脸上是和悦淡笑,道着:“有些事既然我们做不到,何不交给别人去做呢?相信她,总比怀疑她来得舒心快活。”

谷徽抿唇,半晌才开口:“是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做出个什么名堂来,反倒是这人,不惊不忙里,就让燕城震动三尺。”

“谁说你没个名堂的?若不是你那好酒作势,芾记酒楼怎么会有那么多生意上门。我看呐,好些个上门去的人,都是冲着你那酒的呢!”

季承嘻嘻笑着,眼里是不灭的光,带着期待与希望,看着眼前的人。

是啊,两人都糊里糊涂大半辈子了,总算守得云开,有人相助了。

“若是她拿不下燕鸣笙,你怎么办?”

“不知道。”

谷徽闻言,适才还缓和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皱着高高的眉唠叨着:“你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与那群人明争了,她是丞相,惹了事儿大可拍拍屁股有人,你能吗?你不能!燕鸣笙那边就算了,至少一直以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犯不着事儿,可二公主的人呢!你要知道,那群人碾死一个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蚱那么容易!”

“我知道啊。”季承抬头看着谷徽,胡须也随之扬了扬,“有我这么老的蚂蚱吗?”

“你!气死我了!”谷徽老板低吼一声,气呼呼奔着后院儿去了,剩下“老蚂蚱”怀着复杂心绪直接回了郡守府。

叶芾与扶狄回到了别院里,半夜就收拾东西。

“诶相爷,我们要走了?”

“嗯,快收拾!”

扶狄带着即将跑路的刺激感,忙活的不亦乐乎!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燕府门口:“相爷,你骗我……”

“嗯?”

“你说要走的。”

“你这一副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儿的模样是怎的?想家了?”叶芾笑笑。

扶狄委屈,扶狄不说话。

叶芾心晓扶狄心里的失落,走下马车转过身看着扶狄,拿出袖中的东西递到他手里:“确实是要走的,但是,是你一个人回去。”

扶狄惊讶抬起来。

还没等扶狄说话,叶芾就淡淡抢了先:“这是要事,回去见到你家府尹,他会安排的。”

叶芾交待着扶狄要走的路线和事情:“路上多带几个人,怕你遇到危险。走西边那条路吧,那里沿线有认照应,回去后见到余相顾,告诉他我很好。”

扶狄听着听着就迷蒙了眼。

叶芾见状,笑道:“你哭什么?”

“相爷。”扶狄退后一步跪在地上,“扶狄定不负您所托!”

叶芾怔了怔,淡笑着:“嗯,去吧。”

叶芾执意站在原地,看着扶狄驾着马车远去。

她很少这样送人。

扶狄哭,是因为他知晓,这一去,他便不能陪在叶芾身边了。

燕鸣笙似是没有怎么睡下,听到通传便收拾整齐出来迎接叶芾。

“我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燕老板。”

“丞相说的什么话,能与丞相在一起,是燕某荣幸。”

叶芾笑了笑:“那我可就放心的来打搅你的安宁了。”

折腾半宿,叶芾也累了,准备要去休息。

燕鸣笙命人给叶芾安排原来住的房间:“东厢房一直空着,就等着丞相回来住呢!”

小厮引着二人,黑暗里看不清,磕磕绊绊的,给二人开门时一头砸在门口的桌角上,磕破了头,鲜血直流,抱着头哼着。

叶芾连忙拿过干净的布来给小厮捂着止血。

“叫大夫吧!”叶芾有些着急。

燕鸣笙走过来,淡漠着掏出一个瓷瓶儿来。

燕鸣笙伸出手,倾倒出里头的淡青粉末,抹在小厮额头上,带着细细的香,萦绕在房里。

小厮瞬间没那么痛苦了,睁着大眼愣了愣,摸了摸手上的额头周围,惊喜道:“不疼了!不疼了!谢谢老爷,谢谢丞相!”

叶芾松开拉着小厮胳膊的手,推到一旁。

“真的不疼了?”伤口分明还狰狞着在流血。

“不疼!”

叶芾看着,小厮眼神有些木木的。

不太放心,叶芾伸手蘸了些粉末在鼻尖嗅了嗅,淡淡清香,没有什么难闻的,却也没有药味儿,真的就这么神奇。

燕鸣笙看着地下的血污,皱着眉头挥手,小厮乖顺地走到一边去。

“丞相,今晚就暂住我的房间吧。”

“嗯?”叶芾回过神来,直接答应了。

燕鸣笙看着叶芾思索的模样,黑暗里,嘴角隐隐勾起笑来。

“丞相请吧。”

“嗯,劳烦燕老板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东厢房,来到燕鸣笙房里。

不同于书房的黯淡,燕鸣笙的卧房里点了一盏灯,床幔是朴素的白色,往里头看去还有一间屋子。

“燕老板有妻室了?”

叶芾一惊,突然想到,自己会不会打扰了他们的二人生活!

罪过啊罪过啊!

燕鸣笙淡淡回答着:“没有。燕某暂没有婚娶的想法。”

“喔。”又一个社会未来扛把子,大龄未娶男青年,祖国啊,收了他吧!叶芾在心里异想天开着。

“里面是我哥哥的房间。”

“喔,我都差点忘了,燕老板还是公主的小叔子呢?你大哥就是燕鸣淳。”

燕鸣笙闻言,没有说话。

叶芾怀疑自己是不是点到了什么家族秘辛,还是不多话了。

“燕老板,那我就先睡了。”

“嗯,丞相有事叫我就行,我就在隔壁房间。”

“好。”

叶芾没有熄灯,就那样就着一盏昏黄油灯,静静入睡。

叶芾在燕府住下的消息很快传遍燕城。

最先来造访的自然是君悦,不过听下人说被挡在门外了。

叶芾惊叹于燕鸣笙的大胆行径,却也没有问过原由。

秋风瑟瑟而起,叶芾住的主院里不时飘落几张霜红的叶子。

禹京城里,应该也是秋风落叶了吧,相府里的那株黄桷树会不会又大了一圈儿?她的檐外房梁上,有没有挂着黑衣侍卫池鱼?

叶芾无意识地在燕府里走着,在拐角处猛然撞到一人。

白日里,叶芾认出来是那晚上手上的小厮。

叶芾正想问他关于额头的伤怎样了,等他抬起头来将叶芾吓了一跳。

整个儿额头左边全溃烂了。

叶芾吞了吞口水:“你怎么不找大夫治疗?”

“小人不痛的呀。”

叶芾凑近了,看着那伤口里的脓血,还肿胀着,可小厮眼里没有痛苦,也没有多少情绪。

叶芾抿唇,传唤了大夫给小厮治疗,顺带清理伤口包扎着。

“记得别碰水,按时换药。”

小厮乖顺地点了点头。

“谢谢丞相!”

“嗯,你下去吧。”

后面,叶芾连着几天来看小厮的伤势,愈合得效果还可以,但小厮就是没感觉。

不痛不痒的。

那到底是药,还是普通的香料?

叶芾存了几分疑惑,手上是一柄匕首。

正思考着要不要“壮士断腕”一下,叶芾想想那个冷冽兵器划拉在手弯出的刺激感就瑟缩了一下。

放下匕首,踱着步子想着其他法子。

等燕鸣笙晚上见到叶芾时,她额头上就顶起了个大包,红彤彤的,还蹭破了皮。

燕鸣笙最近勾着淡笑,昏黄的烛光淡化了脸上的狰狞疤痕:“丞相怎么磕着了?”

“嗯……不小心撞门上了。”叶芾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天知道她用了多大勇气才撞出这个效果!

“我看看是哪道门这么不长眼,改天就拆了当柴烧!”

燕鸣笙一直勾唇淡笑,仿佛很心悦,手上在捣着草药,弄成细细粉末撒在纱布上。

叶芾皱了皱眉,这操作很正规呀!可不是我想要的呀!

叶芾捂了捂脑袋:“啊,头好痛啊,好痛啊!”

快用神奇药粉给我止痛呀!叶芾鼓着眼睛,眼神强烈示意着燕鸣笙。

“好啦好啦,药粉摸上去,很快就不痛了。”

燕鸣笙近乎温柔的哄着叶芾。

叶芾顿了顿,拉着燕鸣笙动作的手上宽大袖袍,认真道:“可我真的很痛啊!”

“嗯。”燕鸣笙淡淡应了声,手上的动作未停,小心翼翼裹挟着药粉,给叶芾在脑袋上围了一圈儿,遮掩住了伤口。

“伤得不重,过两日就会好了。”

难道是伤得太轻不至于用那个神奇药粉?叶芾在心里头琢磨着,手指绞着。

燕鸣笙淡淡瞅着叶芾打着小九九的模样,宠溺似的笑了笑:“丞相莫不是想着改日再把磕破?”

诶!你怎么知道?叶芾没说话,单用“纯洁无辜惊讶”,饱含深意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燕鸣笙笑了笑:“丞相何苦作践自己呢?”

“那燕老板为什么不给我用那个药?”叶芾指了指燕鸣笙怀里,大概揣药的位置。

“这药对丞相不管用。”

一百一十三章:尽在毂中

“嗯?”叶芾怔了怔,“为啥?”

“就是不管用,燕某也不知道原因。还有啊,下次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别这样弯弯绕绕的,把自己给伤着了。”

“……”叶芾被训似的苦着脸,点了点头。

夜色微凉,烛火摇曳,燕鸣笙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回忆起来:“小时候父亲不喜我学习制香,便不准我接触这些。可我喜欢啊,于是就故意磕着绊着,去骗父亲的香来用。”燕鸣笙转过头望着叶芾,笑了笑。

“我那时就跟丞相现今一样,傻着呢。”

“咳咳。”叶芾被看得不自在,挪了挪身下凳子,振声咳着,“想不到燕老板还有这样活泼有趣的童年。”

燕鸣笙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敛了几分。

叶芾见状,却微微笑了。

两人坐着,聊了半宿。

接下来的几天,叶芾白日里去看小厮的伤势,顺带把芾记生意做大做广,逼得别人没有活路。

晚上就补觉,偶尔跟燕鸣笙侃大山。

“听说二公主他们在准备最后搞我一手呢。”

“嗯。”曾时暮拧着眉,事情有些复杂,“相爷有什么办法吗?”

叶芾看着最近消息,悠悠道着:“既然她给我们留了一手,我们怎么能不回礼呢?况且,我可是准备了双份儿大礼,让她直赴黄泉都没问题。”

叶芾睁眼说大话已经驾轻就熟了,曾时暮习惯了自家相爷这幅老神在在的模样,温顺的听过指示就默默去处理自己手头上的事了。

走之前眼里带着认真,提醒道:“相爷近来定要注意安全,我怕公主等人会对你不利。”

“嗯。”

叶芾笑了,知道曾时暮要去做一件大事。

至于另一个大礼,叶芾决定亲手制备。

而制备大礼的盟友,自然是燕城的隐藏当家的,燕鸣笙了。

小厮额头上的伤渐渐愈合跟叶芾也熟络起来。

送完早膳被叶芾留了下来,吩咐着:“诶,小孩儿,我一个人白日里在府里无聊,你带我去你们香料作坊瞅瞅如何?”

“这……”小厮唯唯诺诺,不知道怎么说。

“要不你去请示下燕老板?”叶芾也不为难人,坦荡的坐在屋里头喝着茶,等着。

“好。”小厮抿了抿唇,沉默着走出主院,背影消失在院落边缘。

叶芾整个儿人坐到了椅子里,晃荡着双腿,哼着刚学的燕城民谣。

“金丝雀,银丝雀,不如莫老手中莺儿绝~金玲儿响,银铃儿响,不如芹姐头上簪花靓~槐花香,桂花香,不如易家心间一抹香……”

民谣尾声刚落,小厮出现在叶芾门前:“老爷说可以。”

“咦!”叶芾颇为惊讶。

本来没抱多大希望的,没想到燕鸣笙这么大方,竟然答应了让她去香料作坊玩玩儿。

那可要抓住机会!

“走吧走吧!”

小厮迟疑了片刻,跟着叶芾出门了。

绕燕府半圈,来到后山,一片葱笼树木掩映下,就是燕府的香料作坊基地。

地势平坦,环境幽深,这样一个绝境之地,还真符合燕鸣笙喜欢神秘的作风。

一个栅栏围在外头,里面是无数小房屋,一个大的坝子,采光甚好。

叶芾看了看这个偌大的圆形作坊,左右看不到边,一直延伸到了草木葱郁的林子里。

若是没有猜错,这个作坊处在深林之中,外头有燕府作为屏障,而背面,有可能就是那座高山,往上乃悬崖陡壁。

好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叶芾要推门进去时,被小厮扯住了袖子。

叶芾疑惑转过身,望着小厮。

只见他低下头,从窄窄的袖中掏出两块布条递给叶芾,顺便示范似的围在了脸上,遮住口鼻。

“喔!我知道了,你让我戴起来,里面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小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叶芾不知道他的意思,没有多问,依照他的意思围起了白布条。

踏进作坊,没有看到人。

因着布巾阻隔,叶芾仅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就像某种香草晒干后研磨成粉,挥洒在空中的疏洁香气。

“你闻到了吗?”

叶芾转过头问一旁的小厮,没看到回答,却发现小厮头上沁了密密麻麻的汗,半张脸上苍白无色。

“你怎么了?”

小厮捂着心口,想咳又无法咳,眼里呛了泪似的水汪汪着。

忽然,叶芾听到院子里头有了声响。

“你先出去,在外头等我就好,我一个人进去看看。”

叶芾把小厮搀扶起来走到门口,一个人踏进了层层叠叠的低矮房屋里。

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小小的四合院儿里,一群人面无表情,皆穿着洁白如雪的衣衫,或站立或安坐,手里头有的握着晒干的草,有的拿着白色纱布在水中涤荡着。

叶芾听到的声响是由一旁正在挥斧劈木头的人发出的,排山倒海般一斧子下去,圆滚滚的木头四分五裂成节状。

叶芾没有出声,走进下一个院子。里头就像被隔绝一般,悄无声息。叶芾静静走到一排木架上头,看着上面由竹篓放着的褐色粉末。

凑近了嗅,能确认是她在外头闻到的味道。

到了下一间房,也是一个小型的四合院儿,也是一群白衣之人,不同的是他们手中拿着火,烧着什么东西。

地上也有不少的水,慢慢蒸发成气,晕染在空气中。

叶芾没有往前走了,反而是在右方开了木门,里头仍旧是小四合院儿。

这是一个由无数的小四合院嵌套而成的作坊。

每个院子都很小,只容得下几个人,还有他们手头的活计。

叶芾估摸着自己走了十来间房,再要走下去的时候被看门的人拦了下来。

“没有老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都走到这里了,还不能证明是你家老爷允许的?”

“不能。除非老爷亲自来此。”

叶芾皱了皱眉,里头还有半数的房屋吧,还隐隐有嘈杂的人声。

叶芾气殃殃回了燕府。

走到燕鸣笙书房,听到里头有淡淡的声响,叶芾敲了敲门,口里不客气的说着:“燕老板咱们见一面吧。虽然是大白天但我没关系的,我这人胆子大得很!”

里头没有声音,叶芾试探着:“我进来了喔?”

砰的一声推开了门,光明与黑暗齐飞,叶芾努力睁眼想要看清楚里头的布设,却在一阵扑面而来的香气中失去了意识。

“卧槽……”

叶芾醒来看了外头天色,已是月上中天。

大约是睡了一下午的缘故,叶芾在床上翻滚了许久也没能睡着,鼻间仍残留几种香气,一缕一缕,多而不杂。

外头秋蝉鸣谢着夏日祭歌,几声哀切,几声将歇。

叶芾掀了门外头上的铺盖,披了件单衣走到院子里。

“燕鸣笙你个大坏蛋!”

“会作香了不起呀,动不动就把人弄昏!我要有高血压突然摔下去可是会出人命的!”

“燕鸣笙!老子明天午时还要去推开你的门!让你知道秋花儿为何这样红!”

叶芾唧唧歪歪在房间门口,旁若无人的大吼着。

大约是精力太盛,足足嚷了半个时辰才停歇。

“哼,累了,站会儿。”

真是气死我了。

叶芾坐在那里散气。

“丞相,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对我说呢?”一道温厚的声音幽幽响起。

“……”

叶芾一愣,尴尬了。

“燕老板怎么还没睡?”

叶芾壮着胆子转过身去看来人。

夜里的燕鸣笙眉眼温和,嘴角边上噙着笑,也是披着一件外衫就来了。

“本来已经睡下了,但梦里听着丞相急切的呼唤,于是起来看看。”

“……”某人再度陷入尴尬。

扰人清梦真的不可饶恕的啊!

叶芾笑了笑,转身进了自己“霸占”的主屋里搬了条板凳来安放在燕鸣笙面前:“燕老板一定是太思念我了,所以在梦里也能听到我的声音。闻其声不如见其人,现在你有个绝佳机会与我面对面畅聊了!”

燕鸣笙闻言,嘴角勾起淡笑,仿佛是认了叶芾所言一般,在安放好的板凳上坐了下来,视线放到了院里正发着光亮的菱角灯笼上。

叶芾也不闲着,又转身给自己抬了板凳出来,并排着燕鸣笙坐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这灯笼真不错啊,有棱有角的……”说着,叶芾笑了笑。

“府上有二十七种灯笼,光是这个院子里就有八种以上。”

“!!!”叶芾用眼神表示了自己惊讶,眼珠子不闲着快速扫了扫,檐角的菱角等,回廊上的长条形灯,屋里有盏照明的岳信宫灯,油灯是莲叶田田灯,还有几个灯笼鱼似的花灯,像嘟着嘴讨食的崽子……“真有这么多耶!”

“今日丞相没能进去的那片四合院儿里,住着这些灯笼的主人。”

叶芾眉眼微动,本以为这是二人之间不能谈论的话题,没想到燕鸣笙这两日异常好说话,既如此,叶芾也就大胆多了,笑道:“我是否能有幸见一见那位高人呢?”

“可是,丞相为什么要见他呢?”

“我……”叶芾明显感受到了旁人笑得揶揄,“我想学扎花灯!”

“丞相可知这燕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的来历?”

“人造的呗。”还能咋滴?

“若我说,都是住在四合院儿里头的人造的呢?”

叶芾惊讶地差点儿掉下板凳去,勉强伸手扶着自己:“你的意思是,里头的桌椅板凳,外头的雕梁画栋,都是他们做的?”

燕鸣笙笑了笑:“丞相这几日对燕府的了解,还不够深刻呢。”

“呵呵……”叶芾笑得心虚。光顾着摸清燕府“龙脉”了,倒对某些真实存在的东西忽略了。

“燕某库房里没有金银。要说燕府里什么最值钱,无非是这座宅子,每一寸都用了心思,每一个摆设都花了算计。”

“既如此,燕老板可否给我一个了解燕府的机会?”

燕鸣笙沉默了许久,两人就静静坐着,偶尔闻一声蝉鸣。

燕鸣笙衣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在夜里尤显清幽微凉。

叶芾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咳咳。”

“丞相早些休息,燕某明日给你准备了些好玩儿的东西。”

“喔?”

在叶芾疑惑的视线里,燕鸣笙起身,飘然而去,暗香浮略而渐渐散去。

叶芾起了个大早,门外闹得欢。若不是醒来眼里是古朴雅致的燕府主卧,叶芾都快以为自己睡在外头的菜市场了!

真是太吵了,乱麻麻的如同北方赶集一样,一大群人聚在一条街道上叫卖着,大多时候是停留在一处,几个相熟的人聊着近况,或讨论哪家的姑娘小伙儿未曾婚配,要给说道说道的,又或前面新开了布庄怎么怎么实惠。

叶芾迷迷糊糊,像真的听到了布庄织布剪裁的声音一般。

醒了,洗漱。

叶芾拉开大门,正对着院子里的一队“赶集大军”。

所以,今早上不是她幻听。

燕鸣笙真的给她在四合院儿里“嫁接”来了一条街?

眼前不是院子样式的燕府了,而完完全全成了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道。

旁边正是一家布庄,正招徕了几个顾客在量体裁衣。

叶芾被吓得僵硬了伸懒腰的动作,迅速关上门拍了拍自己的脸。

然后很正经的拾掇了自家形象,潇洒走出大门。

既然是燕鸣笙准备的东西,她一定要好好品味一番。

走到一处竹编铺子前,里头是大大小小,皆为精细巧妙的竹编玩意儿。

一只精巧的竹莺儿吸引了叶芾注意。

拿在手里迎风时还发出了燕雀鸣叫声,差点儿吓得叶芾扔了手中珍宝。

叶芾看了看铺子旁挂着一个牌子:莫老竹编。

竹编铺子对门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一群罗衫俏丽的女子进进出出,言笑晏晏,手上拿着小盒子,眉眼如画上簪子横斜,平添美丽。

芹姐簪记。

再走一段路,幽深的铺子里传出淡淡香气,像花露一般清而澈的味儿,染了街面雅致。

“金丝雀,银丝雀,不如莫老手中莺儿绝~金玲儿响,银铃儿响,不如芹姐头上簪花靓~槐花香,桂花香,不如易家心间一抹香……”

叶芾回忆起来燕城的老调民谣。

一百一十四章:大象无形

叶芾在人来人往中恍惚一笑,不小心撞到了人,道了歉后反而是拽着那人问道:“老伯,你们这里叫什么?”

“小伙子,你怕不是糊涂了,这里是燕城啊!”

“燕城?!”

叶芾有些疑惑的语气引得老伯不满,拉过叶芾的袖袍指着斜上方的高大石柱子,上头朱红大字:燕城。

叶芾想起初入燕城时看到的恢宏城门,与这小气巴拉的石碑完全不同。

可它们镌含的意义却是一样的。

叶芾看着热闹的街,一步一步走完了。

街道的尽头是一片枫树林,仿若血染一般挥洒着浓厚秋意。清冷的意味从枫叶中落下。

所以,燕鸣笙在他的作坊里,养了一个小燕城?

街尾处有一所土木结构的低矮房屋,有个小老头儿正坐在那儿,身前摆放了长长的凳子。

小老头儿嘴角掠了冷意,认真的拿着一把小刀雕琢着。

或叠或折,长凳上的一张张纸就化作活得一般躺在那里。

有人,有房子。有鸟,有树。

这是一副大型纸雕,只消一眼,叶芾就看出是这个“小燕城”的浓缩之影。

叶芾朝着小老头儿的方向挪了几步,猛然间鼻间嗅到了那熟悉的,若有若无的幽香。

叶芾看着栩栩如生的纸雕,细节处是一总角小孩儿拿着风车在街上迎着风跑。

一阵风来,仿若上头的风车真的转了起来……

叶芾咬了咬唇,有些许刺激的疼痛。

虚虚实实,无法分辨。

叶芾在原地怔愣许久,有微微的风掠过街道,飒飒往枫叶林方向去了。

小老头儿手中刻刀宛转,雕刻完最后一笔。

叶芾心中也是一喜,视线从纸雕身上转移到了白衣的小老头儿身上。

小老头儿缓缓抬起头来,微勾的嘴角显示着他的好心情。

可那嘴下的一抹小胡子和微微眯着的双眼,分明是泯淄郡郡守——季承!

未等叶芾适应心中的惊讶,一旁走出来个褐布短衣之人,要给纸雕上色,恍然瞥见他的样貌,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仔细回想,叶芾伸出手指挡在眼前比划着,装备挫些,身高矮些,脸上没那么光滑的话……燕鸣笙!

叶芾走过去抓住青年的手:“燕鸣笙!”

那人像是受了惊,托着手里的东西往后退着。

“你的脸怎么好了?还有,这里是哪里!”

“我不知道,你又是谁?”青年有些愣愣的摇着头。

叶芾嘴角微呻,左右望着:“你们都是假的!”

枫树林仿若界限一般,里头是燕城的热闹,里外头是未知的世界。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隐隐笑意,欢乐快活,仿佛不知世事之愁,在叶芾看来,这样的悠闲惬意却比任何东西都不真实。

叶芾看着那个纸雕,长长的街道有头无尾,入口是那个石碑,而出口……

叶芾调转方向,朝着枫叶林而去。

刚踏过那棵最大的枫树,甚至没来得及感受那树阴凉,叶芾眼前一黑,像跌了一跤似的吓得睁开眼。

古朴雅致的屋子,是燕鸣笙的房间。

抚了抚微沉的额头,打开窗户看外头晨意正浓,所以,她刚才仅仅是做了个梦?

叶芾收整衣衫,洗漱过后推开大门,往燕府的香料作坊去了一趟。

仍旧是在半路被拦下来了。

叶芾没有说什么,脸上是淡淡笑意。

回到燕府向管家找了辆马车。

“替我谢谢你家老爷啦。”

“丞相想去哪里跟车夫说即可。”

“嗯。”叶芾眯着眼放下车帘,对这外头的车夫淡淡吩咐道,“燕城有多大?”

“丞相的意思是?”

“我想在一天之内走完它,可以吗?”

“若是只在城里走动,小人可以做到。”

“那走吧。”

一路上,叶芾半撩着车帘,在略快的车速中观赏整个燕城的景致。

终于在某个街道拐口处发现了什么。

“就这里……”

“相爷,里面是燕城老旧的街道,早就没人住了。”

“马车能进去吗?”

车夫麻利地跳下去,走近几步看着。

“能。”

“那好,进去吧。”

叶芾让车夫坐到里头去,自己跑到外面拉过绳子,吆喝着马儿缓缓前进。

跟梦里的那条街一样,有竹编铺子,而对面是簪子铺。

街道的房子带着朽脆,满布灰尘,秋风穿堂而过,一点儿人影气息都没有。

缓慢的车速让叶芾能窥见门扉里摆放整齐的桌椅,像是有主人只是暂时外出,很快就会回来。

这座街道里什么都不缺,唯独少了主人。

但这是它失去的所有。

“你知道这里废弃多久了吗?”

“也就几年。”

“知道什么原因吗?”

“小的不清楚。只知道二公主嫁到燕城后,城里很多东西都开始变了。修起了漂亮的房屋,开起了大饭馆儿。人们也越来越喜欢玩乐。”

车夫话里坦荡,没有隐瞒的意味。

半刻,马车到了街道尽头。

与梦中的枫树林不同,这里是一个死胡同,仅有一面灰扑扑的墙。

朝着左右望了望,有个破旧灯笼铺子。

季承与青年“燕鸣笙”也没有出现。

二人原路返回,到了燕府时已是黄昏。

“今天辛苦你了。”

叶芾将手里的马绳交到车夫手里。

车夫手颤抖着:“小的……小的惶恐!”

要知道,这一路坐着丞相驾的车,他心里有多忐忑!

叶芾拍了拍小厮的肩膀,笑了笑回了主院。

令人意外的是,叶芾的屋里早已有人,点了灯,桌上布着热腾腾的菜。

“燕老板?”

叶芾话音刚落,燕鸣笙缓缓转过身来,嘴角挂着淡笑。

“听说今日丞相去了很多地方?”

“诶,是呀。”叶芾拿起筷子,发现有两双,问道,“燕老板也没吃晚饭?”

“这不等着丞相回来一同食用吗。”

“嘿嘿。”叶芾笑了笑,拿起饭勺给人添了碗饭,递到燕鸣笙手里,自己端过饭,“那我不客气了。”

燕鸣笙动了动修长的双手,静静吃着。

两人吃过饭,就有侍女进来收了饭菜,继而泡好了茶端上来。

叶芾端着小茶杯抿了一口,歇了歇,等着秋意袭来,夜渐渐深了,转而望着燕鸣笙道:“燕老板,咱们做个交易吧?”

“喔?丞相想做什么交易?”燕鸣笙手里握着茶杯,微微转了转角度,倾斜半角,带着几分谑笑道。

叶芾倒不在意,一语中的:“燕老板想要做的事,我能做到。燕老板既然让我看到了那些东西,想必对余某人是寄存了几分希望的。”

“嗯。”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燕老板对如今的燕城很不满意。自从二公主来了这里,为燕城带来了许多好处,从安康和乐到金银满堂,是手工业者与经商之人从合作走向分裂,渐渐不被包容。”

燕鸣笙收敛了笑意,反而是沉默了。

叶芾继续道:“浮华带来的是整个郡城的道德缺失,人伦沦丧,没有底蕴支撑的燕城是不可能长久富庶繁华的。”

“我没有丞相看得那样长远。我只想让燕城变回它原来的模样。”

“燕老板应该知晓,那是不可能的。”

叶芾的定断让燕鸣笙忽然冷脸,带了几分狠戾。

“丞相莫不是在笑话燕某?”

“并不是。”叶芾起身,负手而立,俊雅之姿在月色掩映下有些不真实,声音淡淡道:“即使燕老板能够为老一代燕城人制造一个远离尘嚣的桃源之地,却不能给他们真实的世事变迁。什么是真实,无非四季更迭,万物轮回。燕老板让他们永远面对不会老去的自己,不会染尘的房屋,不会随着时间变化的枫叶林,只是将他们从一个噩梦推到了另一个噩梦而已。”

“丞相以为呢?”

“余某以为,与其敝帚自珍,不如迎接挑战。只有经历时间挑选而继续存在的东西,才是有价值的东西。有的东西虽然美而精致,却无法流传,不是因为人们没有欣赏到它,而是因为它太胆怯。”

燕鸣笙微微笑了笑。

“相信燕老板看到了我与二公主之间的较量,是胜是负很快会有答案。而我并不在意输赢。我想要的,是整个燕城,能否继续为禹京城而存在,为了禹国而存在。”

燕鸣笙眼眸眯了眯:“若是它不能呢?”

“那便是它太胆怯。”叶芾笑了笑,“余某人不介意将其毁灭,连带着燕老板在里头花的全部心血。”

“呵,丞相的交易还真是让人难做呢,答应是亏,不答应也亏,到底还是有权有势的说话硬朗,我这一平头老百姓,只能自求多福了罢。”

“燕老板的意思是?”

“若是丞相能做到所承诺的,那燕某之力,自然是发到丞相身上的。”

叶芾笑了笑,从袖中掏出准备好的小金锁来:“这东西燕老板应该不会陌生,那它作咱们交易的抵押,如何?”

燕鸣笙淡淡瞥了一眼叶芾手里头精巧的小金锁:“好。”

末了问了一句:“丞相可知六部信物都是在哪儿特制的?”

叶芾瞅了瞅燕鸣笙脸上的揶揄,心里咯噔一下,贼兮兮道:“不会是你们燕城人弄的吧?”

燕鸣笙点了点头,道着:“所有样稿,材料,制作,都是在燕某作坊里做的。包括丞相之前的相印,原料来自泯淄江畔的玉石山上。”

“凑……”这燕城里的人真是有趣,仿佛个个怀揣吊炸天的技能,季承会扎灯笼,燕鸣笙会作香,连外来的媳妇儿二公主玩儿得一手“阅人无数”长袖善舞,还能不能让某丞相愉快的耍宝了!

与燕鸣笙达成愉快交易后,叶芾还在忙着走东窜西。

“听说二公主他们准备了一批货去京城,要是成功了就有机会在燕城翻盘,若是不成……”

叶芾笑了笑,跳下燕府给的御用马车,钻进了一家庄记绸布。

“请问老板在吗?”叶芾有礼貌的问着。

小伙计估计是头一次看着这么漂亮的客官,手里的布尺缠了缠自个儿打结的手,结巴道:“好的好的,在的在的,坐会儿坐会儿……”

叶芾笑着在里头院子等候。

布庄外头是一间铺子,有单纯的布料,也有成衣。里面空荡荡的,也没个人影儿。

叶芾正疑惑着,被小伙子迎着过来的人吸引去了注意。

“这位客官找鄙人何事?”

叶芾也不多话,拿出庄家的白珏摊在手上给小老板看。

“是贵人啊!”

叶芾也不知道这白珏在庄家到底算个怎样的地位,但见老板恭敬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想要的目的是达到了。

长线与大鱼,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半。

接下来几天叶芾都往布庄跑,每次回到燕府都是一身新,好几次管家都张着口要问是何人了,仔细看去不就是日日进出的丞相嘛。

众人习惯了之后也就没有了惊讶。

大白天的燕鸣笙仍旧是关在房间里不会出门,有事儿也是“暗中”吩咐。

“丞相近日在作甚?”

“和城里的几家布庄走得很近,还有不下两拨的人也在着丞相……”传话的人嘴角抽了抽,腹诽着:那个大大咧咧的相爷,还不知道其实自己每次出门,身边都有无数小分队尾随吧。

呵,知晓的叶芾只能付之一笑。骚年你太年轻了,这场面跟在禹京城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她堂堂丞相,就两拨人跟踪,就这点儿格局?

“老爷,公主派人来问最后的期限。”

“让她等着。”

“是。”

夜色如墨,叶芾穿着新衣在街头晃荡着,摸了摸手上良好的触感,叶芾为又坑到一件新衣裳而欣喜不已。

不禁想起了以前一个事儿,朋友家里一个小姐姐,每次去城里的亲戚家都穿得朴素,城里人看不惯,总会带着她买一身新衣裳。

叶芾深思了下,几个疑问涌上心头:难道自己穿得太让人糟心了吗?平时的自己有那么不堪吗?

嘤嘤嘤,怀疑人生。

算了,布庄的老板也是好意。谁知道是不是看在手中白珏的面子上给的呢?

唉唉唉,都是身外之物呀。

叶芾走的街道有些偏僻,入夜了就没什么人影,只有几个灯笼高高挂着,散发着暖暖昏黄余光。

忽地,一阵阴飕飕的风袭来,剑意破空而出!

第115章:寒冰迷踪

凌厉的杀气裹挟着疾风现身黑夜,堪堪擦过叶芾鬓发,一行黑衣人轻盈灵巧落地。

“你们还真是好客呢,没日没夜跟踪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是等不及想要动手了吗?”

“少于她废话,先取了她命!”

黑衣人语声狠戾,毫不客气道。

叶芾缓缓向后退着,心中默念,听到身后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勾唇冷笑:“想要我的命,你们怕不是脑袋少了几窍喔?”

叶芾快速出了包围圈,两队黑衣人大都起来,刀剑无眼,横生杀戮。

一人掩护着叶芾往燕府走。

“唉,幸好季承早有准备,派了你们来……”

叶芾跑着跑着感觉到身旁的影子不在了,转身过去看,影子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有另外的几人,蒙着面,冷冷的不说话,握着明晃晃的长剑朝她走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芾揪起腿边的新袍子,算着自己能够逃跑的概率。

弱鸡速度加残废耐力,逃跑成功率为,零。

正当叶芾心灰意冷,打算讨个体面点的死法时,对方的冷面杀手开口了:“丞相,乖乖的我们便不动你。”

“诶?”

“我家主子有请,还请丞相配合着跟我们走一趟!”

“好好好,我很会配合的。”叶芾摆了摆手“去那儿?”

冷面杀手们左右相觑,又望了叶芾良久,拉过叶芾蒙起了脸,迅速遁入了黑暗里。

叶芾一路被夹带着,磕磕绊绊受了不少苦,等终于停歇下来,折腾完了,重重舒了口气,眼睛上的布条也被扯下。

暗夜里,点点光辉照亮着院落,叶芾被扔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屋子。

去拍了拍门窗,皆是被钉了起来的。

外头明了又暗,已是过了一天。

叶芾从进来后就没有说过话,一直等着。

就在以为自己要被饿死了的时候,门从外头开了。

叶芾坐在床上,气息微弱,淡淡道:“还真是二公主啊,没让我猜错。”

灯火辉映下,君悦精致美丽的脸出现在面前。

“怎么样,忍饥挨饿的滋味好受吧?”

看着君悦飞扬跋扈的模样,叶芾也想说点儿狠话去刺一刺,可念及自己处境与身份,也就放弃了还口,索性拉过一旁的被子,转过身背对着君悦,准备阖目休息。

君悦看她这番淡漠的模样,不禁心头上了火气,扯开前襟,顺势压到了叶芾身上,妖娆的身姿叠合在叶芾身上,魅惑耳语:“丞相,长夜漫漫,需要本宫伺候你吗?”

“你有病啊!”

叶芾忍不住弹跳起来,将君悦推到了一边去:“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找你这种女人!”

恶俗!恶心!恶意满满!

君悦她就是成心想让她空腹也吐上三升吧?

君悦冷冷笑了笑,拢了拢衣衫,道着:“想必丞相知道,本宫与这燕城半数以上的达官贵人有来往,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人尽可夫,不干不净的女人吧。”

叶芾别过脸,没有回答。

“丞相倾城脱俗,气质卓绝,面对本宫这样的女人一定很为难吧?”

“二公主,洁身自好是个人的事,莫要越做越错了去。若是又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亦是可以奏请陛下,允你改嫁的。”

“本宫为何要改嫁?!”君悦突然疾言厉色,吼着出声,“你们凭什么随便决定我的人生!”

“二公主,没人随便决定你的未来,一切都是你自己在抉择。”

“呵呵。”君悦惨然一笑。

“余武陵,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是善良,安慰一个对你下狠手的女人,还是天真,说些不符身份的痴言?身在皇家,我怎么可能由得了自己?”

叶芾冷着脸没有回应。

“硬骨头。”君悦步履生姿,缓缓走到叶芾面前,捏起她的下巴抬在眼前:“怎么,丞相似是不大服气呢?”

叶芾挣扎着,没能逃脱桎梏,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撇开余某人个人荣辱不谈。公主说要与我公平比试,如今作出劫持之举来,言而无信,有失君子风范了吧?”

“本宫是女人,要什么风范气度?”君悦凑近了叶芾,另一只手轻轻刮着细腻白皙的面皮,再狠狠掐下去,淡笑着道,“若不是当初与哥哥捉弄过你,还会认为你这幅皮囊也是个女人呢?”

叶芾疼得皱眉,不知君悦在说些什么。而恰恰是她这样的动作,让君悦以为她是在回忆起当初受辱,作出的厌恶表情。

君悦从身上拿出胭脂水粉在叶芾脸上涂抹着,又拿出红纸来在叶芾唇上点了点,拨弄着发冠,最后索性一把扯掉。

叶芾青丝凌乱,眉眼盈盈,意识到被欺辱后挺起身子抬手就扇了君悦一巴掌。

清脆响亮!

君悦狞笑着,双手并用将叶芾按在床上,“丞相还是这么有脾气呢。怪不得哥哥一而再再而三的命我不得伤你,父皇也对你恩宠有加,你这不男不女的东西,是不是比我还会服侍人呢?来啊,让我试试,试试你的床上功夫有多厉害!”

“二公主,你疯了!”被一个女子这样强迫,叶芾心里万分卧槽,拼命挣扎着。

“是啊,我是疯了,我被你们逼疯了!”

一旁的丝绒被都给撕碎了,正纷纷扬扬下着“鹅毛大雪”。

君悦到底是个女子,力气大不到哪里去,与拼了命的叶芾争斗也没讨着便宜。

君悦站直了身子,拿出袖中的丝帕擦拭着指尖血迹,淡淡开口:“既然丞相为燕城谋了这么多有利之策,本宫身为燕城之主,定是虚心采纳,好好接手丞相留下的东西。等这几日的生意过了,再放丞相西行,前往汝郡造福百姓。”

“你敢软禁我?”叶芾伸出袖子捂在烧疼的脸上,一面质问着。

“呵呵。”君悦尖锐的笑声响彻房间,“你以为,你还是京中呼风唤雨的余相吗?若是不想季承和曾时暮受罪,就乖乖待在公主府,听本宫的吩咐做事,否则……”

君悦淡笑着,拿出季承的官印个曾时暮的随身折扇来,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那日之后,不断有燕城贵女进出公主府,来到叶芾的院子里,欣赏丞相女妆姿容。

一连半月,叶芾被迫尝试了各种女装,在公主府中陪聊陪笑。

“诶,听说那人从京里来的,是公主未出嫁前的好姐妹。”

“是嘛,难怪那样好看。我说啊,就是那传闻的京城第一美人,也不及她吧?”

两个富商小姐在叶芾的离开的背影后絮絮叨叨。

软禁与换女装对叶芾来讲并不是什么难受的事情。相反,能够进到公主府,穿着好看的衣衫,是个不错的体验。

君悦还算留有尺度,没有对外人公开叶芾的身份。叶芾在被围观时也不会有害怕被识破的惊险刺激。

君悦府上访客很多,叶芾在一处亭子里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

“最近是要有大动作了吧,不然也不会把我也抓了起来,软禁在自己势力范围里。”叶芾喃喃自语。

亭中有微风吹拂,池边柳枝长垂,秋意夹杂暑热,在清凉里翻滚着。

叶芾找来了棋盘与黑白两子,自己与自己下着。

不太懂围棋这玩意儿,下着下着就走偏了,改成了五子棋。

今天君悦送来的是一套薄蓝色的衣衫,叶芾穿着,自有一番清冷淡雅。

“围棋可不是这样下的喔。”

“嗯?”

身后响起一道温厚的男声,叶芾转过身去,那人带着白铜面具,看不出样貌。

“丞相算不算,暴露了自己棋艺不精?”

“燕鸣笙!”

从身形与声音,叶芾断定眼前之人是所言之人。

“你怎么在这里?”

燕鸣笙笑着,在一旁坐下,修长的手指分别拾起白子和黑子,挥袖间是淡淡幽香。

“我若说是来救丞相的,你可信我?”

“不信。”

“呵呵。”燕鸣笙笑了,“丞相也不是这么好骗的嘛。”

“你与二公主有生意上的往来,在找到我之前,你是希望君悦能够替你完成愿望的。”

“被丞相猜对了呢,可是没有奖励。”

燕鸣笙开始一黑一白的落子,口中仍旧说着话:“丞相所言不错,燕某是个生意人,只会做对自己生意有利的事情。与丞相合作,也可以与公主合作,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益。”

“利益?难道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在哄骗我,那些对燕城的想望都是虚假的?”叶芾起身要离开。

燕鸣笙伸出一只手,从背后拉住叶芾薄蓝衣袖,轻而易举就制住了她。

“起先燕某还想着把丞相一并带出去,毕竟丞相在燕府住惯了,现在想想也没那个必要,直接带丞相去见个人比较好。喔,不能说是人了,毕竟,没有哪个人只能冷冰冰的躺着,不能说话,也不能做事了。”

叶芾惊讶,被燕鸣笙拖着走出凉亭,回眸瞥见棋盘上被恢复成之前模样的黑白错落,叶芾深深看了一眼燕鸣笙,凝着眉质问着:“燕鸣笙,你究竟对以前的燕城存在有多深的执念?”

“呵呵,燕某不懂什么是执念。我只知道,任何阻止我恢复它原貌的人,都是脚下之物。丞相以为呢?自己不会丞相下一个公主殿下吗?那个一来燕城,就把它搞的翻天覆地的人!”

叶芾微怔,显然是想到了燕鸣笙心中之意。

燕鸣笙见她表情,面具之后传出微呻:“是吧,丞相也意识到了吧。你何尝,不是第二个‘君悦’呢?”

叶芾愣着,被一路拖拽,进了一处漆黑的房屋。

里头没有光,什么也看不见。

叶芾只晓得拽着他的燕鸣笙挥袖,面前就阵阵荧光,谋得片刻光明。

周围黑洞洞的,叶芾拽紧了燕鸣笙的衣服。

“怎么,丞相怕黑?”

“哼!”叶芾没说话。

这下,两人走了许久,燕鸣笙都没有再弄出荧光粉末来,叶芾站在原地不动了:“那个神奇粉末呢!快撒点儿!”

燕鸣笙轻笑着:“燕某为什么要撒,这条路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完它。”

“黑黢黢的!”叶芾抱紧了燕鸣笙胳膊,随后摇了摇,“好了好了,我原谅你和二公主密谋做事情了,你快点……施个光明魔法啊!”

“光明魔法?”

“e……”

叶芾嗫嚅着,插科打诨:“就是魔法呀!”

这条路叶芾直觉是从公主府的某间屋子直接打通了进去,直走了几千米,全程看不到边角。

“诶,燕鸣笙,我有个问题。”

“什么?”

“你是不是会什么特别厉害的制香手艺啊,不然二公主怎么会找上你。还是说……你那方面比较在行?”

燕鸣笙停在原地,周围像是冷了几个度,叶芾冷不丁脖子上起了鸡皮疙瘩。

遭了遭了,万一他们不是饺子与嫂子的关系,她会不会戳中某人禁忌了啊!

谁知燕鸣笙什么也没发作,拽紧了叶芾袖子,加快了步伐。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个光洞口,叶芾仿若得见光明,主动挣脱了燕鸣笙往前走去。

一阵寒意袭来,叶芾瑟缩了头,停在了洞口。

好冷。

燕鸣笙此时已经脱下了面具,露出满布疤痕的脸,在寒冰世界里显得冷峻。

叶芾走出洞口,踏进了寒冰里。

这是一个天然冰洞,明亮宽敞,四周是厚厚的冰,透着淡淡的蓝,与叶芾身上的衣衫不同,这种蓝更像澄澈的水一般,能映照人像。

“镜子耶!”

叶芾摆动衣衫,在“镜子”前招摇晃着,左瞧右瞧。

伸出手哈了口气,有些冷。才进来两分钟,叶芾就感到手脚冰凉,狠狠跺了跺脚。

身上一暖,是燕鸣笙褪了自己衣衫搭在叶芾身上。

叶芾反射性的拒绝,正要扒拉下来,听到身后淡淡呵斥:“不想早早地冷死就穿着它!”

“嘁。”叶芾知趣拢了拢雪白的布袍。

燕鸣笙在一角落里捣鼓着几个香料盘子,因着冰雪冷意,香气也淡淡的。

叶芾无聊,在偌大空旷的冰室转悠。

“前面有间木屋没那么冷,你去里头等我。”

“好。”

叶芾拿过一个火折子,路过冰室门口,恍然看到一个黑色影子。

“啊!”

“怎么了?”

叶芾一手掩着嘴,一手指着寒冰里头,颤颤巍巍道:“那里面……好像躺着个人。”

第116章:如梦似幻

燕鸣笙顺着叶芾视线,脸上是冷淡的明了,似乎脑中早就知晓那里的全部景致:蓝盈盈的寒冰里头躺着个人,无声无息,如梦似幻。

叶芾吓得不行,眉头皱了皱,跑到燕鸣笙身后来:“这就是你说的要带我来见的人?”

“嗯。”燕鸣笙手里正在捏起了一撮细粉,另一只手提着叶芾走到冰室门口。

里头的人是站立式的,与燕鸣笙齐高,身上穿戴整齐,墨蓝的广袖华服一丝不苟,面色泛白,双唇微紫,在寒冰里头仿若活人。

“他是谁?”

“燕鸣淳。”

“他不是死了四年了吗!”

“嗯。”燕鸣笙语气冷淡,轻轻回应了句,便放开了叶芾,认真的用手中粉末涂抹在燕鸣淳身前的寒冰里。

叶芾只瞧着那冰似活物一般,竟然慢慢吸食了白色粉末,渗进了燕鸣淳身体里。

整个冰室已是够明亮宽敞了,而粉末进去燕鸣淳身体后,竟然在那处发出了淡蓝色的荧光来。

叶芾疑惑地望向燕鸣笙,寻求答案。

“你没有看错。”

“你别告诉我,燕鸣淳并没有死,在靠这些粉末活着?”

燕鸣笙闻言,嘴角勾起弧度,淡淡道:“丞相总是一猜即中。”

“这么叼!”叶芾被这确定的回答惊得差点原地三周跳!

“他若是只是病了,何必要躲在这里头?”

“谁说,他只是病了?死了四年的人,就是死了。”燕鸣笙语气冷淡,不带丝毫感情在里头。

叶芾凝眉反问:“难道不是?你那个粉粉不是给他用的药物?”

“这种粉末的来历,说来还多亏了二公主的有财有势,千里迢迢从齐国之外的北海搞了一种鱼来。这种荧粉就是来自那鱼身上的。食用此鱼者三天内出现耳聋,五日里七窍不明,十日后无声死去。而这鱼的所有毒性,都是身上能发光的蓝色物质,也就是适才燕某所用之物。如此,丞相还能说它是治病救人的药物吗?”

“你们搞研究的,不都是信奉那什么以毒攻毒,相畏相杀的吗?万一那燕鸣淳的病就是需要这毒去杀一杀呢!”

“也许吧。”

“诶。”叶芾舒了口气。

燕鸣笙伸出手摸在冰面上,不一会儿手中有了湿润,蘸了蘸放进口中尝了尝,没什么表情。

叶芾是看着都冷,更不愿凑近燕鸣淳。忽然被燕鸣笙拽了过去,指尖有尖锐的疼痛,是压在了冰上。

还被迫着尝了尝冰水的味儿,咸咸的,涩涩的。

“这怕不是海水喔……”

“是寒冰在吸收燕鸣淳身上散发出来的毒素。”

“呕……”

叶芾有种尝了排泄物的恶心感。

燕鸣笙淡淡看了叶芾一眼,“你尝出了味道?”

“废话!”叶芾干呕着,好一会儿才平息内心焦躁。

“看来,丞相是逃不掉了。”

“诶?”叶芾惊讶,就被燕鸣笙带着走出了冰室,进到一旁的木屋里。

燕鸣笙径自拿过叶芾手中火折子,点了油灯,照亮了屋中所有。

左边是金银满堂,由无数玉石翡翠堆叠而成,右边闲置了桌椅,还有一张床。

叶芾下意识朝着床走去,眼里看着那堆金银,伸出手指着一颗肉眼可见,硕大明亮的夜明珠问道:“这里是你的藏宝库?”

“这里的一切,属于二公主。”

“啧啧。”

“想知道其中秘事吗?”

“诶诶诶,你这一脸八卦……”人设崩得不像自己呀。

后一句叶芾没说出口,但眼前的燕鸣笙太过不一样了,甚至于眸中倒映的笑意都是真实的,脸上的温和弧度也是可触及的。

“丞相所见到的,不过是我想让你看到,你才能看到。”

“可让我看到你愉悦的模样,不存在什么算计吧?”

逢人笑一笑,两相实惠的买卖。

“存在的。”

“那你说,什么算计,余某人甘愿啊。”

“丞相真的甘愿被燕某算计?”

“燕鸣笙,若是你要利用我救你的哥哥,我可以理解。”

本来和气融融的气氛,因了叶芾这句话,燕鸣笙霎时冷了脸色。

“……”咋了这是?叶芾提溜转了转微棕的眼珠子,“燕鸣笙,你别这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对身体不好。”

这古代不是讲究什么阴阳调和,恬淡自然嘛。

闻言,燕鸣笙缓和了冷色,看向叶芾,轻声问道:“丞相觉得我与燕鸣淳长得像吗?”

叶芾回忆了下寒冰里头那个毛孔清晰可见的人,又看了看燕鸣笙,摇了摇头。

这两人,一个明朗俊秀,若朝阳,燕鸣淳;一个淡淡幽雅,若明月,燕鸣笙。

“我并不是燕家人,甚至,我恨他们。”

燕鸣笙说话时也淡淡的,没有咬牙切齿,没有痛彻心扉,可眉目间的冷意,却让叶芾更觉惊心。

“你们……”

“二十年前的燕城只是个平凡小城,我家也不过是户小人家。跟大多数的手艺人一样,燕某父亲会点儿祖传的技艺,尤擅制香。

早些年父亲跟着一商人走南闯北,赚了点钱,在燕城里置了点儿家产,娶了母亲。后来有了哥哥和我,父亲仍旧坚持着制香挣钱,让我和哥哥进了私塾里学习。

燕某曾说过,父亲不喜我兄弟二人学习制香,一心想着我们可以学有所成,摆脱商人的身份。

父亲打听到禹京城里的富贵人喜爱香料,正巧父亲擅长这个,便对当时的郡守燕麟提出想要入京进献香料,看看能否为禹京城专供香料。燕麟考虑到父亲的匠人身份,存在圈地禁制,进献一事就让要科考的哥哥带去。

我哥哥跟着燕麟的儿子一同去往禹京城参加科考,回来后害了怪病,不久就死了,父亲悲伤过度,也去世了。”

叶芾看着燕鸣笙平静地讲述着往事,疑问都卡在喉间没有发作。

燕鸣笙扫了一眼叶芾,继续道:“父亲的香料被京兆尹送往皇宫,得到皇帝陛下的喜爱。这些都是燕麟告诉我的。我家的丧事是燕麟操持的,之后还将年幼的我接到了燕府。

我因为从小偷偷跟着父亲制香,又在后来得到父亲制香秘籍,算是继承了家中技艺。

燕麟知道后鼓励我继续父亲遗志,还替我盖起了香料作坊,拆了许多人来帮我。

香料制成后,我都交到了燕麟手里,他们进献给了皇帝,皇帝很高兴。燕麟有个独子,就是燕鸣淳。中举后的燕鸣淳意外地得到了公主青睐,娶了公主后任郡守一职。燕麟去世。”

“那你之后呢?”

燕麟死后,制香的燕鸣笙还会受到尊重吗?

燕鸣笙微呻:“燕鸣淳想要我制香替他谋利,自然是想方设法的讨好我。”

“这样啊……”

“可惜,后来被我知晓,进贡香料是以他父子二人的名义。根本没有我父亲和哥哥的事,甚至于哥哥的怪病,也跟燕鸣淳有关!”

燕鸣笙谈到了这里,终于是有了些愤恨,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颤抖,带着克制与不可控。

叶芾从床上下来走到燕鸣笙面前:“之后呢?燕鸣淳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还要多亏了丞相您啊。”

“嗯?”

“四年前你奉旨来燕城巡查,席间遇到了刺客,燕鸣淳那小子竟替你挡了一箭,正中右胸。”

“致死了吗?”

“没有。”

“嚯。”叶芾舒了口气,终于明白二公主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了。

“所以,燕鸣淳的伤因我而起,现在的状态也是因为那个伤?”

“区区箭伤,还不足以致命。燕鸣淳怕痛,让我给他用特制的香料减轻疼痛。”燕鸣笙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他大概是太怕痛了,药用得太多,掩盖了真实伤势,没有好好治疗,终于油尽灯枯,在你离开燕城半个月后就只剩了一口气。”

“那他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死了。他不可能还活着。”燕鸣笙冷冷地下着定论,“不过,他的喉间始终有微弱的气息。”

“嗯?”

燕鸣笙看了眼叶芾,转了话锋:“丞相可知,杀他的是何人?”

“不是因为伤重?”

“呵,伤重只是疼痛罢了。杀他的人,正是二公主。因为燕鸣淳对那个药产生了抵抗性,也间接生了毒素,痛得他生不如死。于是,二公主让我给他下了致命毒药。燕鸣淳死后,二公主要求我保持燕鸣淳的身体和容貌,花了大功夫造就这个寒冰洞。”

“怎么还有点深情款款了呢?”

燕鸣笙闻言,嘴角滑了笑意:“丞相的心也太宽,你为什么不想想,燕鸣淳为何要替你挡那一箭,而君悦又为何要结果了他?”

“嗯……”

“那是因为,原本要刺杀你的人,根本就是君悦派的,而燕鸣淳觊觎你已久,对君悦变了心了!燕鸣淳在最后关头,痛得生不如死那两天,可都是叫着丞相的名字呢!”

叶芾眉眼微抽,指了指寒冰洞里的人影,有些不信的问着:“所以,现在二公主是在报复他?”

“大概吧。燕鸣淳的口中吊着一口气,而他的妻子,却让他永远那样吊着。我不知道燕鸣淳如今的状态能否感受到痛苦,可那些个内心里发出的悲凉绝望,却是连寒冰也无法消融的。”

“你的意思是,燕鸣淳可能,还活着?”

燕鸣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二公主呢,她有做什么吗?”

“她,就是一面做尽风花雪月,一面极力维持着燕鸣淳的脸和身体。”燕鸣笙噙着笑,问道,“丞相可知,二公主每每愤怒后,会对燕鸣淳做些什么?”

呵呵,总不能吧?叶芾邪笑着在心里呜呜呜开着车。

燕鸣笙不知叶芾内心想些什么,直直说着:“他死后的四年里,被二公主用了无数种毒。”

“喔?不会出问题的吗?”

“说来也奇怪,燕鸣淳的身体因为有了一种先天毒素作抵挡,竟然不受任何毒素侵染,即使入了体内,也会被身外寒冰渐渐稀释吸收。”

“呸呸呸!那我岂不是要死啦!”叶芾想到刚才舔了那个冰水,瞬间觉得自己喉头发紧。

“冰上没毒。”燕鸣笙淡淡瞥了一眼正吐着苦水的叶芾。

叶芾抬起头,尬笑了一下:“这不,我很惜命的。”

“燕某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啥?”

“荧鱼的毒素对丞相,一点儿影响也无。”

“诶?是吗?”

“没有人会在吸入荧鱼毒素后还能面色如常。”燕鸣笙伸出手指向叶芾,“而丞相在我府中半月,每晚闻着荧鱼粉,竟然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呵呵,大概是荧鱼太难吃被我身体排斥着。”

燕鸣笙淡淡哼了一声,挥袖起身:“不止燕某知道这个事情,现在的二公主也知晓。我不知道二公主受了什么刺激,竟在最近两年里让我想办法替她将燕鸣淳救活。”

“活死人?”

这尼玛得医术盖世才能吧。不过以燕鸣笙这登峰造极的制香技艺,未必做不到。

“所以,燕老板是做成了?”

“如你所见,燕鸣淳还静静的躺在那里,燕某仍旧在寻找解救之法。”

“唉,依我看,给人家个好的死法算了,冷冰冰的活着,惨惨的。”

“燕某自认为此生已看遍了善恶,对这等家事没有兴趣。二公主能够在金钱上支持我做于燕城的恢复,是朋友。又一面让燕城成为物欲横流之地,是敌人。我俩的关系亦敌亦友,相生相连,始终保持着平衡。”

叶芾心里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

“可新郡守似乎不太懂事儿呢。”

闻言叶芾舒了口气,幸好不是说她。

“就连丞相也故地重游,多生事端——”

“诶!我,我们也是朋友嘛!”

“比起朋友,燕某更希望丞相能成为一只小白兔,可丞相偏偏有引据山洪的力量,摧枯拉朽般搅动着燕城。甚至,你的到来,让沉睡已久的某人,都出现了异动。”

看着燕鸣笙带有暗示意味的眼神,叶芾心里怦怦跳,有什么在破壳而出一般,危险而隐秘。

第117章:无灵之血

忽然,叶芾睁大眼睛看向燕鸣笙:“你听到了吗!”

燕鸣笙嘴角微勾:“越来越大声了呢。他的呼吸声,那口喉间吊了四年的气息,正翻涌着,越来越盛……”

听到越来越大的呼吸声,带着浊气般从寒冰洞里传出来,叶芾惊恐望过去——

只见寒冰室里一阵冰冷烟雾缭绕,泠泠涔涔,叶芾拢了拢身上的白袍。

“他会醒吗?”

“不会,他还缺一味药引。两年来,他身上所有毒素都聚集到了四肢末,由寒冰吸食干净了,只需要一味药引就可以令他醒来。”

“什么?”

“你。”

叶芾疑惑望着燕鸣笙,寻求着答案。

“准确地说,是需要能够抵抗荧鱼药粉毒性的人。世界上的人有灵根三等,而灵根之血又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中有天灵之血、地灵之血、人灵之血,三者皆是清心寡欲,无为无业障之人才有的。”

“所以……”

“哈哈,所以,丞相就做好献祭生命的准备吧!”一声尖锐的女声在冰室的反应下显得清冷,从烟雾缭绕中走出来一个女人。

叶芾看过去,影影绰绰的金钗步摇,华服锦绣,是二公主。

叶芾暗暗抓紧了燕鸣笙衣袖,躲到了他的身侧。

君悦站在冰室门口,伸出纤纤玉手在上头倒弄了一番,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过,燕鸣淳位置左右的寒冰出现裂痕,散开,旋转,一道冰棺缓缓落下。

叶芾看到里头燕鸣淳的身影,忽然心口一痛,伸手捂了捂胸口。

“怎么了?”燕鸣笙感知到叶芾的动静,回过头询问着。

“我不知道,好像有什么要从心中冲出来。”

燕鸣笙看了看冰棺里面无血色的燕鸣淳,隐隐散发幽幽的光,转瞬即逝。

幽蓝色的光形成的日月星辰之阵,是涑国神殿的标志。

“丞相可与涑国的大祭司有接触?”

叶芾抬起头,略带迷茫的看着人,一阵幽光闪过,头皮剧烈疼起来!

“不要!不要!”叶芾眼神中带着惊恐,没有焦距的张着,似乎有什么正束缚着她一般,目眦欲裂,脸上露出痛苦来,“不要抓我!不要把我关起来!”

燕鸣笙惊异于叶芾突然的失常,用尽全身力量压制住她,捞起她一只手腕把了脉象。

触及寸关的刹那,燕鸣笙眉眼微动,脸上紧绷的表情出现松动,眉头紧皱:洪大若冲,凶脉!

燕鸣笙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捻出里头的些许青色粉末吹入叶芾口鼻,躁动的人儿软了身子,眼眸失却光彩,合上了眼。

“他怎么了?”君悦命手下将冰棺移到了木屋里,走过来站在一旁,冷冷问道。

燕鸣笙摇了摇头,将叶芾打横抱起放在一旁的床上。

“还能做吗?”

“取一点儿血而已,有什么不能的。”

燕鸣笙拿出匕首,割破了叶芾食指指尖,鲜血滴滴而落,接满了一小杯,递给君悦:“划破他的印堂,徐徐倒入。”

“这把匕首,你居然还留着?”

燕鸣笙视线落在手中镶着蓝宝石的匕首,没有言语。

“也是呢,你本就是个,没有五识的人,连迟钝的可怜的味觉,都是求神拜佛得来的。一个没有嗅觉的人,真不知你那制香技艺是怎么学来的。”君悦接过碧玉杯子,里头的血在幽幽的翠玉里显得愈加鲜红。

“等等!”

燕鸣笙动了动手指,疾步走到君悦面前,指尖蘸了蘸鲜血,含在口中抿了抿。

“不对。”

“怎么了?”

“这血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有问题吗?”君悦看了一眼冰棺中面无血色,紧抿着唇的男人,“到底能不能救活他!”

“不是想象中的灵血,却也是绝无仅有的无灵之血,让他醒过来,绰绰有余。”

“无灵之血?呵,只有没有灵魂的人,才是无灵无根之人。难道说,她已经死了?”

燕鸣笙闻言,面色冷了冷,自己下的药粉,自己清楚。再看叶芾脸上的平静缓和,不是死了的人应有的。

“先救人。”

燕鸣笙垂下手,看着君悦走到冰棺面前,用刀子刺破了燕鸣淳的印堂处,缓缓倾倒血液。

只见鲜红的血液仿若有灵性一般,成串珠样一颗一颗沁入印堂,被吸收,消失不见了。

整整一小杯,全部都进到了燕鸣淳身体。

君悦屏着呼吸,定定看着冰棺里的男人。

“怎么还没醒?是不是血用得太少?”

说着拿了刀子,朝床上昏睡的叶芾走去,被燕鸣笙拦住。

“你做什么?”君悦质问着。

“我倒是要问问,二公主想做什么?”燕鸣笙皱眉。

“当然是取血救我夫君!”

“我说了,那杯血足矣。”

“那我也要她余武陵血债血偿!你以为我会让她活着吗?没有她,我哥哥就不会外放五年,没有她,我夫君就不会冷冰冰躺在这里四年!”

燕鸣笙闻言,眉头一皱,挥袖洒了不知名的香粉,在场的两个黑衣侍卫顿时软了身子,倒地不起,而君悦无恙,却也没有力气在嘶吼逞凶。

“二公主,燕某有言在先,要保丞相一命。望二公主莫要自毁承诺!”

“咳咳!”一声沙哑的咳嗽响起,惊动了剑拔弩张的二人。

“咳咳……”咳嗽声持续响着,君悦喜出望外,转身伏在冰棺上,不顾寒冷的盯着里头男人的动静。

冰棺里的男人眉头微皱,一张俊朗的脸仍旧苍白无色。他正慢慢睁开眼,虚弱的喘息形成淡淡雾气。

“阿淳……”君悦眼角捎了泪花儿,语声温柔,手伸到冰棺中握紧了燕鸣淳僵硬的手,“阿淳你终于醒了!”

“悦儿。”

“淳郎,你还记得我!”

燕鸣淳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嘴角,撑着一只手,缓缓从冰棺中起身,沙哑的声音问着:“我这是在哪儿?”

“在一处冰室里,来,我们马上回家!”

君悦将燕鸣淳从冰棺中搀扶出来。

走出来后的燕鸣淳终于注意到了边上的燕鸣笙,眼眸中有不可掩饰的震惊。

“小笙,怎么你……”

“燕大哥,好久不见。”

燕鸣淳淡淡笑了笑,回答着:“好久不见。”

“当年……”燕鸣淳微哑的嗓音哽咽不见,断断续续道着,“是我燕家对不起你们。”

“一个对不起,就能让我父兄活过来吗?”

“不能。”燕鸣淳说完,却淡淡笑了笑:“我的命,或是燕府,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去。”

“淳郎,你……”

“悦儿,我想去趟京城。”

闻言,君悦一怔,似是不可置信般望着燕鸣淳,失控大吼,质问道:“燕鸣淳!四年前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句,你想去京城,死都要去京城!”

“对。”燕鸣淳闭了闭眼,“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哪怕到不了京城,我也要去。即使在去往京城的路上死去,我也想去找她。”

“燕鸣淳,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结发妻子放在眼里?”

“悦儿,你一直在眼里啊。”

“呵呵。就是不在心上,对吧。”

燕鸣淳沉默不语。

“你的心上人,就在那里。”

君悦伸手指向燕鸣笙身后,漠然道,“为了救你,我把她杀了。”

“你!”燕鸣淳看向床上的叶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惊喜来,一把推开君悦,自己因为失去支持跌倒在地上,却一个劲儿的朝前爬去。

燕鸣淳拖着无力的身子一寸一寸挪着,沙哑的嗓音带着咳嗽,在冰室里清晰可闻。

所有的努力,竟不如那人静静的躺着。

君悦在一旁淡漠地看着,眼泪盈满了眼眶,悄然滴落。

燕鸣淳,这就是你的深情吗?

七年前,燕鸣淳进京赶考,在太学中与太子相识,两人引为好友。

君悦在太子的关系下邂逅燕鸣淳。

一个明朗若朝阳的人,轻易就俘获了公主芳心。

君悦欣喜,常常借着学习之名往太学跑,黏在二人左右,那段时间里,想象着所有世上的美好。

可是,燕鸣淳一直以君臣之礼对待君悦,从未有逾越之举,而太子知悉妹子心意,开玩笑似的与燕鸣淳谈过婚事,被燕鸣淳拒绝。

君悦回忆起当时在假山后偷听到的话。

“难道燕兄嫌弃本宫妹妹?”

“不敢不敢。公主金枝玉叶,燕某不敢相配。”

“诶,本宫说你能,你就能!”

燕鸣淳笑着饮酒,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君悦心灰意冷。

太子见妹妹心伤,带她在太学里游乐。

谁也没想到,科举结束后,燕鸣淳突然约见君悦。

烟柳绕堤,画桥横斜。

燕鸣淳手里绞着纸扇,小心翼翼的问着君悦道:“那日在太学里的,是你吗?”

君悦看出了男人眼中的爱恋与期盼,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自此,良缘得成,皇恩浩荡。燕家也荣升为皇亲国戚。

君悦看着眼前挣扎可怜的男人,泪痕在脸上干了又干。

燕鸣淳终于爬到了叶芾床前,伸手到她鼻间试探。

片刻后笑了笑。撑着身子倚在床边,对着君悦淡淡道着:“七年前,我在太学后山遇到的人,并不是你,对吧?”

没有得到回答,燕鸣淳眼神飘忽,落在一旁沉静的叶芾脸上,“我早该知道是他的。”

床上沉睡的叶芾一袭淡雅蓝衣,静若处子,无声无息散发着娴静之美,一如当年。

“所以,四年前她来到燕城,你就知道了?”

燕鸣淳点了点头,脸上释然的表情展露无疑。

“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七年前,她是帝师倾授之人,四年前,她是百官之首,如今,她仍旧,离我很远。”

“他还是个男人!”

“我也知道。”

燕鸣淳眼神淡淡瞥向君悦,苍白的眉眼温和起来,有暗色的血流出嘴角,溢出眼眶,道着:“从小就被父亲逼着读一些不喜欢的圣贤书,直到遇见他,我才感谢那些个圣人圣言,让我在遇见他时有话可说。他遥不可及,我想着,那些往日里厌弃的枯燥学问,也许不会令他讨厌……这一次,我没什么好执着的了,什么也留不住我。悦儿,我死之后,你就能解脱了吧,那个,与涑国祭祀的交易。”

“你……你怎么会知道!”

君悦脸上显露惊恐,继而是屈辱、愧疚,还有恨意。

“悦儿,我燕鸣淳,终究是对不起你。黄泉之下,定为你阎罗王前,求个长生。”

君悦蹙着眉,疾步掠到燕鸣淳身前,抱住他的身子:“淳郎!”

燕鸣淳淡笑着闭上了双眼,软软地摊在了君悦怀中。

“燕鸣笙,你快看看他,看看他啊!”

燕鸣笙蹲下身拉过男人的手腕把脉,再察看他的身体。

“他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君悦疯叫着,“是不是还需要血啊,我马上给他弄!”

“他不需要了。”燕鸣笙看着男人的身体,正在迅速发生着变化,“快放开他,有毒!”

燕鸣淳的身体里散发出一阵幽蓝光芒,幽蓝的光芒聚拢成鱼形一般,包裹吞噬着他的皮肉,燕鸣淳的身体迅速萎缩塌陷。

君悦充耳不闻,愈加抱紧燕鸣淳,直到蓝色光芒将她也覆盖,包裹,吞噬!

燕鸣笙看着两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眼前,连面貌也被侵蚀,消失不见。

最后,只剩了两件衣衫,轻轻坠落,叠合在一起。

君悦的金钗步摇洒了一地,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燕鸣笙伸出手,嘴里无声。

回头望着床上的叶芾,她什么也不知晓,兀自沉睡着。

四年前,燕鸣淳被君悦用毒药弄成了半死。

君悦去了涑国的神殿,遇到了那个人,与他谈了一个交易。

“我想让他活着。”

“杀的是你,救的也是你,何必呢?”

“他活着,我才会想活。”

“本司可以答应你。”

君悦脸上溢出了淡笑。

“那么,你需要给本司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你想要什么?”

“你的,忠贞不渝。”

君悦闻言一怔,已被黑袍之人在额前挥了挥袖,缓缓倒下去。

醒来的君悦是在燕城公主府的紫幔大床上,旁边还躺着不止一个男人,赤身**,一丝不苟。

君悦嘴角勾起淡笑,眼泪滴落在锦被上。

第118章:明升暗顾

禹京,太子东宫。

“殿下,二公主……失踪了。”

“失踪?”

“是的,属下已在燕城里安排数百人搜寻,三天了,皆无所获。”

“余武陵呢?”

“丞相与公主一起,进了公主府后就没有出来过。”

“进去了,就没有出来吗。”君和沂手中把玩着一副手铐,叮叮当当的铁链子碰撞声音在空旷大殿有些刺耳的响亮,“封锁燕城,有发现藏匿公主丞相者,格杀勿论!”

“是!”

君和沂缓和了脸上的冷色,接过侍卫递上来的消息册子,翻阅后拧了拧眉,道着:“什么意思?燕城的那些个废物,斗不过区区几个布庄?”

“听各位老板说,布庄背后是余府尹和庄家。”侍卫战战兢兢,看着将要盛怒的人,还是如实禀告,“殿下,那批货,在我们刚要运出京城,去往燕城时,被人扣押下来了。”

“谁这么大胆子?”

“京兆尹,余相顾。”

“啪”的一声,君和沂手中的褐赭色公文册子猛地摔在地上,紧接着是怒吼质问,“余相顾,又是他!”

侍卫噤声,不敢言语。

“禀报太子,余府尹在殿外求见。”侍人恭敬的曾门外走进来,俯身,微微躬着身子,颔首低眉奏道。

“呵,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侍人俯身跪地,将地上的册子一一拾起,然后在膝盖上叠放整齐,恭恭敬敬退到一边。

“请余府尹进来!”

“是。”

侍人低着头,挪着小步将册子放在桌上,随后到了殿外,只听得他声音清淡,微哑道:“余府尹,太子殿下有请。”

余相顾身形颀长,微微佝偻着背,一袭墨色带着青蓝的官服妥帖压在身上,像个没有精神的人,眉眼间尽是淡然无忧。

君和沂看着男人走近,给出了印象评价:这个人,永远是不悲不喜的。

“本宫这东宫,自建至今共计二十六年,余府尹在朝中历任太师、御史、京兆尹,在朝约莫二十一年,今日,还是余府尹第一次来此。如此大的荣幸,实在是令本宫惊喜若狂。”君和沂细数着,噙着淡笑,亲自拿了侍人端来的红袍茶放在余相顾面前,“不知余府尹来此,有何贵干?”

“贵干倒不敢当。”余相顾坐下,稳当接过茶杯放至一旁的柳曲木桌上,双手交叠着,淡然开口,“本府尹在京城郊外的一处民居中发现了一批工部制造的宫用之品,还在相关人员身上搜出了太子宫中之物,盖有太子印玺的信件。”

“这个,能说明什么呢?”君和沂饮了口茶,毫不在意的问着。

“这批货物是要运往泯淄郡燕城去的。本官在前几次出京时曾查到过一些京城官宦,利用官职之便,做起了私运买卖,燕城也在其中。工部的制造与漕运乃朝廷规制,一丝一毫都要登记造册,任何人不得违规乱纪!在城外发现的那批货物与太子有关,能否给本官一个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燕城向来多良工巧匠,可匠人有户籍禁制,不能轻易离开所在郡城,所以本宫想将那些东西运过去加工一番,在父皇十月寿辰时让皇宫里焕然一新,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

“是吗?那信件里所说的经营,都是胡言乱语?”

“余府尹真是好笑,燕城里的老板们想让本宫出点钱资助一二,捧个钱场。本宫给他们以势,他们助我讨父皇欢喜,两相情愿,有什么问题吗?”

“太子,官商有别始终有别,还请慎行。”

君和沂闻言挑眉:“喔?那余府尹与庄家,就不是官商有别了?”

“庄家接了官府指派的买卖,又在东境主持通商之事,与燕城之宦,自是不一样的。”

“本宫真是想不明白,当年那样大的诱惑摆在你面前,你都拒绝。现在又是因为什么,让你与曾使你遭受过背叛的庄家联合起来了呢?”君和沂冷冷笑了笑:“五年不见,余府尹好像忘了自己主人是谁。”

“我的主人?谁配?”余相顾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兽一般,眼里淬着阴冷。

“余府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难道说,是这几年的时间里,让你发现了余武陵是一个可乘凉的大树,于是你就紧紧抱住了他?”

“太子殿下,恕本官冒昧。如果说余相不是一棵可荫庇本官的大树,那太子呢?又配成为本官想要栖息的良木吗?”

“你!”

“太子殿下,本官今日只是奉例告知于你,城外的东西尽数收缴入工部库房,另谋所用,而你在燕城的部署也将被尽数拔除。二公主的生死想必你也不在乎的,可若想要继续动丞相,还请你‘高抬了’贵手,看清形势,别惹火上身。”

说完,余相顾就起身,昂扬着身子出了东宫。

突然扯掉自己遮掩了几十年的脾气,发泄出来,余相顾一路上都觉得振奋,觉得不可思议。

到底是因为认识了叶芾的缘故,还是厌恶了这形形色色的官场。

刚宫门,一袭月白清影落在身旁,与余相顾并肩而行。

“真帅呀余府尹!”

“你一直跟着我?”

林孟升一袭白衣,眉眼带笑,朝着余相顾点了点头。

“跟着我作甚?”

“哎,丞相走了,这京城不就剩下你一个人好玩儿些了吗?”林孟升坚持与余相顾步伐一致,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一般,话也多得很。

“别跟着我了!”

余相顾冷了脸色,错开步子。

可是,走再快也甩不开有轻功的某人。

东宫内,余相顾刚走,里头就传出乒乒乓乓的摔东西生声。

“余相顾,倒是差点儿把他给忘了,二十年前一出现,就搞死了半数京官的神秘人,他为何要帮着余武陵?”

侍卫不知道原因,噤声不答。

“派人去燕城!无论如何也要让余武陵吃点儿苦头!”

“是。”侍卫接了命令,又顿了顿,抬头问道,“那余府尹呢?要不要我们——”侍卫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下,目色阴狠。

君和沂将手铐链子从桌上抓起扔到侍卫身上:“给我好好招待余武陵。至于余相顾,给他点儿教训!”

侍卫捡着手铐,恭敬退下。

夜半,余府。

余相顾正在处理着政事,频繁的揉着太阳穴。

林孟升悠哉悠哉进来,手里是个食盒。

余相顾看到来人,眉头皱得更深,语气中全是不耐:“你怎么又来了?”

想着之前林孟升也是闯进来,余相顾是直接叫了府上家丁哄他出去的!

“来人,送客!”

林孟升却关上了门,隔绝了余相顾的呼声。

“丞相的一句话,就让你答应庄家无数要求,事务加身,我能理解你的焦躁。”林孟升和颜悦色,从食盒中拿出精致可口的菜肴,一一摆放好,“好了,先吃点东西吧。”

余相顾一天没进食,早就饿了,看到一桌子的菜没理由再饿着。拿起林孟升递过来的竹筷,开始扒拉饭菜。

文人用食尤其斯文,在余相顾这里更是得到了印证,整个吃饭的过程就像写诗作画一般,行云流水,感觉不到任何的杂乱与为难。

吃饭,也当是一种修行。

林孟升坐在一旁,拿起一本书翻阅着,静静等待。

余相顾吃过后停了筷子,林孟升就放下书过去整理饭菜。

余相顾皱了下眉:“我自己来吧。”

林孟升按住余相顾正要收碗的手,笑意吟吟:“不用,我来即可。”

没几下,饭菜碗筷又规规矩矩收到了食盒中,书桌上也擦拭干净了:“你继续处理政事吧。”

一日三餐,连续好几天皆是如此。

余相顾笑了笑,这人真是有缠人的本事,难怪叶芾也被收拾得服帖。

余府的夜晚,偶尔有一两声蝉鸣,几声空寂的打更声。皓月撒着光辉,树下的余相顾穿着古朴棕色便衣,右手捏着茶杯,惬意横生。

风轻轻吹起,院子里的花叶就簌簌而下,纷繁扬落。

余相顾仰头喝完手中的茶,几绺墨发被风撩起,风流异常。

忽然冷光乍现,余相顾转过头身子向后仰去,避开了刺来的明晃晃的剑。一个黑衣蒙面,清瘦的身影掠过余相顾身边,站在石桌旁边上,转身,举剑朝直刺余相顾胸口。余相顾向后急速退着步子。

眼前的刺客杀死腾腾,余相顾疏于武功,根本无力招架。退到快要抵着柱子的时候,忽然一把木剑横空挑来,别开了刺客手中的剑。

刺客后退了几步,握住剑把,抬头厉眼看着来人。

林孟升一袭云缎长袍,身材修长,负剑而立。

“无事吧。”

余相顾扯出一抹笑:“我没事。”之后踏上台阶,径直走进一间屋子。

院子里,林孟升和刺客相立而视。

刺客睨着林孟升,轻嗤一声:“看你这样子,人家可不领你的情。”

“本来还念着你没伤到他要给你一条生路,现在——你伤到我了!”林孟升握着剑迎了上去,两个人打了起来。

刺客每每进攻,均被林孟升木剑压下,两人相持时,林孟升嘴角微勾,素手轻弹,刺客被弹开丈许,紧接着,林孟升迅速逼近,一剑砍在刺客手上,勾起剑甩到了一旁,稳稳插在地上,寒光凛凛。接着扬起剑直指刺客的喉咙。

刺客身子一僵:“要杀要剐,随便!”

林孟升伸剑挑开了刺客面巾,看了之后俊眉微挑,道着:“余府尹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呢。”

刺客被送到了地牢去,林孟升丢了木剑朝着余相顾房中走去。

灯亮着,人还没睡,林孟升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林孟升走进去,烛光映着二人的脸,显得红光满面。

相较来说,余相顾脸色白一些。

“吓着了吧?”

余相顾自嘲似的笑了笑,盯着林孟升的脸,没由来的讥讽:“十多年的官场,还没见过刺杀?”

“是我失言,余府尹对这官场通透,谁都不及的。”

余相顾皱了皱眉:“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出手相救。”

“明知自己有危险,还这样任性的不带贴身侍卫。简直跟余武陵一样。”

“我和她本就是一样的人。”

不想活,不想活在这里。

“呵,林某是听到什么笑话了吗?”林孟升嘴角微勾,略带讥诮,常年伪装的风流温和也在一瞬间瓦解,换做一丝精明与恣意,“那个将天下人都作为棋子的余府尹,真的将丞相作为同盟了吗?难道,不是因为她的愚昧可用?”

余相顾闻言一震,烛光也在此时剧烈闪烁,跳跃个不停。

“林某曾在齐国的官名册中见过余府尹,官至一品,是齐国皇帝的山中丞相,属大隐隐的谋士。林某还在涑国的民间搜集到了余府尹二十年前在神殿与大祭司的一场生死比试,赢者生!而明处的余府尹,在禹国做过太师,做过御史,现在是京城父母官,京兆尹。如此多的身份,林某都不知道该怎样表示我对余府尹的惊讶了。”

余相顾淡淡听着,并没有什么动静,漠然的脸上没出现一丝一毫的变动,也没有出声说话的打算。

“余府尹对现在这个丞相,真的就这么在意吗?”

“什么意思?”

“若是这个丞相不听使唤了,那是否会像前一个一样,或是前前一个——原无味一样,被您丢弃不用了呢?”

余相顾心中波澜乍起,而面上仍旧平静,直视林孟升的双眼,望进他深沉如墨又闪耀烁金的眸子:“你,都知道些什么?”

“知道些什么,嗯,让林某想想,大概,丞相从关山郡,大难不死,平安回到禹京时,林某就注意到你了呢。林某很好奇,为何死过一次的丞相,反而会得到您的青睐。”

余相顾沉默许久,终是没有再挑起话来,借着烛光整理白日的公文,不一会儿,书桌上整整齐齐,一叠叠公文归顺的齐贴在桌缘。

林孟升嘴角勾起,一直看着余相顾行云流水的动作。

直到屋子里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儿飘散,余相顾嗅到,皱了眉,望向了林孟升。

林孟升的右手袖子染红,还滴落着血液。

第119章:香杀之阵

余相顾急忙走过去,想伸出手又堪堪停住:“怎么回事?”

“可能是刚才没注意,被那个小毛贼伤着了吧。”林孟升嘴角微勾,直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余相顾拿了书架背后的箱子过来,里面有纱布和伤药。

余相顾用剪刀剪开了林孟升袖子,露出了细长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简单的包扎后止住了血。

“听说你辞官了?”看某人疼得呲牙咧嘴,余相顾随意挑起了话题。

“嗯,反正苍国又不缺我这个商御史。”

那个苍烨,最喜欢亲力亲为了,何况,林孟升现在找到了更好玩儿的事情。

“那你明天可以收拾东西滚出禹京城了。”

“为什么?”

“没有户籍,也没有使臣身份,你怎么留得下来?别忘了我可是掌管京城事务的角儿。”

“啧啧,不劳你操心。丞相已经替我谋了个职。”

“什么职?”

“太学去讲课呀!她觉得我有造化学生的资质。”

“误人子弟!”

弄完后余相顾起身,却感到一阵眩晕,几欲栽倒!

林孟升眼疾手快,两只手环抱着,迅速扶住余相顾的腰,“嘶”地一声扯到了自己伤口。

余相顾知晓,却站稳了身子,直接出了书房。

“啧啧,真是冷情呢。”

林孟升敲了敲自己,这一昏头不知道说了多少胡话!以后还能在余相顾身边晃悠吗!

天明,分别有快马进了余府和皇宫。

林孟升掀开被子伸了懒腰,猛然看到余相顾就站在门外,瞬间僵住!

“呵呵……”某林尬笑三秒,内心哭嚎许久,这下子他的形象得跌到哪儿去了?

迅速收拾了自己,打扮的跟平常一样清俊潇洒后,林孟升大跨一步走到余相顾面前:“余府尹早啊!”

“你现在马上去一趟泯淄郡……”

“怎么了?”

“太子派了去泯淄郡!”

“暗杀?”

“事态紧急,抢也要把她给我抢回来!”

林孟升从“抢”这个字立马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捋了捋前额的头发丝儿挥动轻功就出发了。

刚掠出院子,忽然停住,转身回到了余相顾身前,额前两绺青丝摇了摇,笑着道:“听说丞相下一站是汝郡,那个郡守有青天阎罗之称,我若是去了遇到危险怎么办?”

“又不会死……”

“哎呀,真伤心呐。”

“算了,你不去我自己去。”余相顾错开林孟升,转身到书房收拾东西,在林孟升怔愣的片刻就弄好了包袱,径自走出院子,看到扶狄后扳过他的肩膀吩咐着,“我要去燕城一趟,有事找拾先生。”

“老爷是要去找相爷吗?带上小人一起吧!”

“你也跟着走了,谁替我看家呢?”

余相顾微微笑了笑,离开了院子。

房中的林孟升终于回过神来,奔出来追着那抹墨青影子而去。

“诶诶诶,我又没说不干,你这凤仙花!”

“凤仙花?”扶狄惊讶的嘀咕着。

“急性子啦!”

一青一白两人,消失在了院落边角。

燕城。

半个月的行程愣是让余相顾二人用快马紧缩成了三天。

刚到郡守府,余相顾一身风尘,疲惫不堪,差点儿从马上跌了下来。

林孟升飞身而上将人安稳抱下来。

“哼!”余相顾甩了甩袖子,但瞥见林孟升血染成暗红的衣衫,又有些不忍了。

门里管家出来问着:“来者何人?”

余相顾从怀中拿了自己印信。

“原来是余府尹,我家郡守恭候多时。”

林孟升笑了笑,抢在余相顾前面进门,跟管家攀谈着:“哟,季郡守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是。”

一路到了季承待客的院子里,三菜一汤已是就位。

“二位先吃点儿东西吧。”

余相顾刚要拒绝,就被林孟升按着坐到了凳子上,盛好了一碗饭放进他手里:“父母官,可别浪费啊。”

说着,林孟升自己也盛了一碗饭,就着桌上荤素皆宜的菜吃起来。

饭后,季承又准备了汤浴,让二人去洗洗风尘。

这样折腾完,已是半夜。

“余府尹还是先歇着吧,明日再带您去见丞相。”

林孟升挑了挑眉,走到季承面前转了转,笑着道:“好,就听你的,我们就先睡了。”

季承淡笑着告退。

“丞相并不在府中。”林孟升笑了笑,说出心中所想。

“嗯。”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了?”

“刚才你见到的两个人,知道是谁吗?”余相顾在茶桌旁坐下,挑了挑油灯芯儿。

火苗嗤地忽闪忽闪,屋子亮堂了不少。

林孟升也跟着坐下:“愿闻其详。”

“昔日的燕城有四绝,分别是灯、酒、香、印。灯是季氏灯笼,或繁或简,精美绝伦;酒是谷记米酒,醇香而甜,韵味悠长;香是燕氏香料,向来作为宫廷贡品;印是官制大印,七品以上的官员,所用之印皆由燕城所出。而你刚才所见到的两人,一是郡守季承,为季氏后人,另一个是谷记米酒传承人。”

“哟哟哟,这么有来历!”林孟升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转,“那我要去向郡守讨两个花灯,向那位仁兄讨坛酒喝!”

余相顾笑了笑,眼神落在林孟升受伤的右臂,幽幽道着:“你还想喝酒?”

“诶,小事一桩!”

余相顾瞥了一眼,没有说话:“有他们二人在,丞相应该没有大碍。”

翌日早晨,余相顾洗漱过后推开门,就看到一早等候在门口的季承。

“季郡守?”

“余府尹,下官前来请罪!”

余相顾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丞相已失踪多日!下官找遍了燕城也没有发现丞相的踪迹。”

“所有地方都找了吗?”余相顾手紧扣着门,微微用了力。

“还有燕府。”

季承拿出了燕城地图摊在桌上。

余相顾指尖围着泯淄江畔的燕府绕了一圈,扣了扣桌面,随即将手移到了一旁的山崖上:“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这是燕府的地,一直是制作香料的作坊。”

“作坊?丞相与我通信中曾提到过一个特别的作坊,就是它?”余相顾仔细看了看地图,了悟道,“想要藏一个人的话,哪里都可以。可藏的人是丞相,那就非此处不可!这里踞后方山隘之险峻,挟前方江河之湍急,可攻可守,进退有度。”

“那我们?”

“派两队人分别去京城和汝郡,看看丞相是不是提前出发了。”

“启禀老爷,燕府的燕老板,请求与刚来的客人单独见一面。”

“燕老板?”余相顾转身望着季承,“就是图上的那个燕府主人?”

“是。”

“那让他进来吧!”

“燕老板只见您一个人。”

余相顾闻言微怔:“好。”

季承拉着余相顾的衣袖,塞了一个碧绿酒瓶给他:“余府尹尽管放心去吧。”

很快,燕府的轿子到了郡守府外,接上余相顾走了。

“嘿!我说,都没过问下本大爷,就把人接走了?”

林孟升似是刚从屋里洗漱出来,遍寻余相顾无踪,对着季承甩袖嚷嚷着。

“这位,是大名鼎鼎的齐国内史吧?”

林孟升脸上的笑意渐渐消融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霜冷意:“哟呵,林某在禹国还是个名人?”

“我那谷徽老弟今早送来了一坛陈年酒酿,不知林内史可否笑纳?”

看见美酒,再嗅到香味儿,林孟升脾气消减了大半:“酒收下了,不过,往后莫要再提齐国之事,林某不喜欢听。”

季承笑了笑,状若无意的瞥了瞥林孟升脸色,坐到了一旁,淡淡开口道:“本官知晓往事不可追的道理,可林内史是否知晓,往事早已成为生命根骨,不舍不分。”

“诶,打住打住。”林孟升从白袍里伸出手,表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干坐了半晌,林孟升终是耐不住了,问着:“他到底去哪儿了?”

“余府尹啊,去燕府赴宴去了。”

“一个人?鸿门宴?”

“未尝不可。”

林孟升闻言不语,眉梢却拧了起来。

“林内史对余府尹的事迹并不陌生吧,这些个事,对他而讲根本不在话下。”

“我知道。”林孟升撇了撇嘴,终是找了凳子坐下,继续等,过了会儿蹭的起身,“坐不住了!我要去找他!”

季承嘴角微勾。

“林内史不妨再等上一等,今日府上还有个贵客要来,届时你们一同去燕府,也好有个照应。”

“谁?”

季承嘴角弯了弯,看着外头一阵风尘,府上的管家领着一披坚执锐的将军进来了,挥袖起身相迎,对着林孟升说着:“瞧,贵客来了。”

燕府的马车到了府上反而没有停顿,径直朝着后山而去,穿过一片葱郁树林,来到了阴凉的作坊里。

余相顾下车步行,由小厮带领着,穿过一层一层的四合院儿,到了有人把守的地方。

看门人刚要阻拦,就见到里头走出一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男人,是燕鸣笙。

“恭候先生多时。”

余相顾微微佝偻着身子,这时也不免要抬起头看身形高挑的燕鸣笙。

“燕老板,好久不见。丞相在何处?”

“果然是快人快语的先生,丞相就在里边,请先生随我来。”

下人没有再阻拦,给余相顾放了行。

路上,微风轻拂,余相顾淡淡问道:“你信中所说的阵,是准备好了?”

“只欠一缕,丞相的东风。”

“她如何了?”

“从见到那幽蓝星辰阵法后,就一直没有醒来,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靥里。燕某有些担心会有危险。”

“呵,危险。”余相顾嗤笑,“四年前对我下手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过危险?”

燕鸣笙歉意淡笑:“利用先生的事,燕某在此道个歉。要知道,无识无觉之人,总是对世间奇特之事带有莫名的好感和探究的,恰好先生和丞相身上就带着那种令人兴奋的怪异气息。更令我惊奇的是,丞相竟是我从未见过,只在父亲遗留的书上才有描述的无灵之血的人。”

“无灵之血?”

“嗯。”

“所以,有什么线索吗?”

“我想,弄清楚无灵之血的秘密,就能知道涑国的大祭司在搞些什么鬼。”

余相顾沉默不语。

燕鸣笙淡淡道:“说不定,燕某还能大胆的一窥先生隐藏廿载的秘密。”

余相顾还是未语,走到了一处空旷院子,四周无所隐蔽,敞亮极了。可周围隐隐散发异香:“这是作甚?”

院子中间安放了一张素白的床,叶芾面色无华,沉睡在上,一身青翠的布衫罩在她单薄的身子上,人儿毫无生气。

“此阵集天时地利,又有丞相之人助力,只需要一个入阵之人,便可启动。”

“入阵?会有什么危险吗?”

“当然是有风险的。这周围的异香乃我燕氏独创,能惊人神昏智丧,产生心猿意马的幻觉。如果入阵之人把持不住自己的心性,就会被无限反噬,成为阵中亡魂!”

“我倒不知晓,燕老板这些年来,对香料的利用,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竟然可以为阵为营,当千军万马之用。”

燕鸣笙淡笑:“谢先生夸奖。”

“听说二公主失踪了?”

“死了。”燕鸣笙冷冷道着。

“死了?她可是皇家之人,死了你怎么交待?”

“与燕某何干?”燕鸣笙在叶芾周围挥洒一些淡色粉末。

粉末扬在空中,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吆喝着一样,像水流一样,缓缓流动起来。

“二公主死了,自有燕城郡守顶锅,我燕某与先生,永远是安全的。”

余相顾闻言,瞥了一眼渐渐成形的“香杀之阵”,开口问道:“如果那缕东风不来,她会怎么样?”

燕鸣笙笑了笑:“那个人,一定会来的,先生比燕某更清楚才是。再者,丞相对先生,真的那么重要吗?燕某可是记得,先生是连妻儿都可以,弃之不顾的,就如同当年没有入我父亲之局一样。”

“别告诉我,你与林孟升一流,是在鞭策我,提醒我存在的意义和往日的冷血无情?”

“燕某不敢。只是先生的大业正步入正轨,燕某与林内史都不允许看到有让先生陷入不利的因素出现。”

余相顾瞥了眼静默无声的叶芾,嘴角微勾:“她不是。”

第120章:君故之故

燕城,郡守府。

季承正与覃清攀谈。

一旁的林孟升气哼哼的不说一话,见到覃清,拽着自己的那坛子酒走到了一边去。

“哼!”

季承笑着挑眉:“这,覃将军与林内史曾有过节?”

季承微微思索,想到去年的齐国灭国时,覃清有带领兵马突袭,却未施以援手,他们的恩怨或许源于此处。

覃清没有多加理会,出示了自己的军牌和通关令。

季承把注意力放到了覃清身上,温和问道:“覃清将军怎么会来燕城?”

“我等奉王命巡视各州府郡县,行剿匪事宜,今日在城外接到举报,有百姓看到燕城进来许多不明身份的人,更有军队调遣,故本将来此察看!”

季承嘴角微勾:“城中人马往来是本官在找人。至于军队……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覃清将军能够进到燕城,想必有心解救本官的困境。”

“喔,你有何困境?”

“内外俱困。”

覃清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末了不自在的咳嗽了声,交待着:“燕府那边,我这有个随军的大夫,你带过去用用。外城的那些个杂碎交到本将身上。”

说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老旧布袍,灰白头发的长髯大夫,背着个药箱。

林孟升正抱着自己那坛子酒,看见来人,仔细端详片刻,噗地笑出声来。

“这位大夫?”季承迷茫的问了句。

大夫不发一言,瞥了瞥一旁的林孟升。

林孟升得到眼神一个激灵,笑着拍了拍季承肩膀:“你没猜错。”

接着,林孟升走到大夫面前,热情洋溢道:“大夫大夫,跟我一起走吧。”

林孟升耸动着肩膀笑着,季承这个老滑头,怕是早就暗地里通知了景阳王,现在终于等到人来了。

再瞥了眼身旁的老大夫,细看还是俊美无俦的,可整体嘛,长髯白发,真的就很有趣了。

景阳王这趟燕城之行,真不容易喔。

林孟升带着“老大夫”和季承的郡守令直接去了燕府,循着谷记米酒的特殊味道找到了作坊。

进到里头有阻拦的人,被林孟升三两下解决了。

林孟升对“老大夫”鞠了一躬笑着:“关公面前耍大刀,献丑了。”

老大哥皮笑肉不笑,给了一个冷淡眼神,仍旧是一言不发,兀自走进内室。

作坊里头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两人很快到了空旷院子里,看到了叶芾。

老大夫身形欲动,被林孟升拉住了布袍,提醒道:“丞相周围有异常。”

老大夫站住身子,凝心静气,深沉如墨的眸子看向叶芾,嘴唇轻启:“香杀之阵。”

林孟升吸了吸鼻子:“你怎么知道,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不是齐国栖氏古书中才有记载的阵法吗?”

“这个阵法,我曾见过。”大夫步履轻盈,缓缓走向叶芾。

身后的林孟升惊讶,问着:“你明知道有危险……”

“本王需要一个守阵之人。”

君子昀冷淡的语气不露丝毫情绪,刚一走到叶芾面前,周围的景致迅速起了变化,原先的枝繁叶茂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又如未疏漏过的米汤一般,混沌无物。

而在外头的林孟升看来,自君子昀走近后就没有动作了,外头开始旋起一阵风,散发着青蓝而淡的光色。

“这是,启动阵法了!”

林孟升一瞬不移的盯着眼前阵法,也在用五识观察周围。

有人,不止一个。

阵法之根源并不在阵中,看来是有人在外头布阵呢!

香杀之阵既然会出现在齐国大巫族栖氏的古籍之上,想必此阵威力非凡。

林孟升决定静观其变,先作守阵要事。

进入阵中的君子昀正静心屏气,尝试在白茫茫中找到生路。

但凡阵法,必有生有死!

即使是巫蛊之术,虚幻如香气的阵法,仍旧不会失却这个纲圜。

渐渐的,君子昀能够感受到周围有风、风流动的方向、风滑过的冷暖……

君子昀猛然睁开眼,朝着风吹过来的地方走去。

眼前似乎有界限分明的三面镜子,没有边框,幻化在白茫茫中。

“故儿。”最左边的镜子里传出了声音。

君子昀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儿,穿着明黄的锦袍,在男人身上跳着。

男人有着细碎的胡须,一丝不苟的鬓发束在金黄发冠中,龙纹金簪!

“故儿,你娘总说朕喜新厌旧的。于是父皇就给你取名故儿,还给上进了族谱里,就是想着证明给她看看,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的,她啊,永远是朕的故人。朕的故儿,永远是父皇手中的宝儿!”

男人把小孩儿抛上天,又稳稳地接着他软糯的身子。

嘻嘻呵呵的声音在四周回荡着。

“娘!”

美丽妇人从殿内款款而出,手里拿着丝帕给男人擦拭头上细密的汗,看着一大一小闹得欢腾,女人眼里尽是柔情。

“说了要叫母妃的,怎的总是记不住?”

“是父皇这样说的嘛……”小人儿嘟着嘴,从男人身上跳下来,跑过去朝着温柔女人了。

男人看着妻儿,手上空了出来,轻轻搂过女人,头搭在她的肩上,耳鬓厮磨道:“朕想让故儿体验平常百姓家庭的爱,叫爹叫娘最亲切了。”

温柔女人听了娇娇一笑,便没有反驳了。

“故儿,言太傅布置的功课,是不是该去完成了呢?”

“喔。”小儿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娘亲,跑到外头去了。

虚幻镜子也就化作白光,消失不见。

君子昀正沉思着,右边的那面镜子也开始传出来声音。

“王爷!”

忽然,化境中像是有千军万马,在空旷的山野中嘶吼着。

镜中的自己战袍猎猎,威武不凡。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箭阵之后便响起号角声,带领着数万人追击西境敌寇!

那是关山山脉最西处的郡城,君子昀亲率兵马,将当时侵犯禹国的戍石国人打败,逼得他们退出三百里,逃到了遥远的北漠。

这些,都是他的过去。

原本消失的镜子里突然又出现在面前。

“娘亲!”

“娘亲?呵呵,她快要死了!”

适才的小人儿长高了,身材挺拔修长,正跪在地上,泪水模糊着眼前的血红。

温柔的女人吐着血,手边的青铜酒杯哐然坠地。

“皇上终是不信妾身。故儿……娘,舍不得你。”

“娘!”君故跪着挪到女人面前,将人抱在怀中。

鸩酒是在他进来之前就被灌下去了的,如今正是毒发痛苦的时候。

女人肚腹绞痛,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娘!你不要走!你说过会陪故儿一生一世的!我去找父皇,父皇一定能救您的!”

“不要……不要去。故儿。”女人痛苦的紧紧拽住君故的袖子,眼里趟着泪花,却在嘴角硬生生勾起淡笑,“他会遗憾终生的。娘想自私一点,想让自己的死,让他一辈子忘不了我,记着我。”

镜中汩汩而流的血液吸引着君子昀去触碰,镜外的君子昀似是遭受了千钧重压匍匐在了地上,额头上满是汗水,淋漓不止,口中喘着粗气,伸着手想要进到镜中抱起地上的女人。

“母妃……”君子昀口中呢喃。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转换,幻境之中又有幻境。

一片刀光剑影里,君故像地狱里的阎罗恶鬼,满目阴翳出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

“竟敢设计陷害我的母妃,你算什么东西!”

女人被逼到了角落,抱着柱子,眼里满是害怕。

“太子,万万不可啊!”

“滚!”

接着是刀剑刺穿皮肉的声音。

有上来阻拦的侍女太监,君故拿着长剑就是乱砍,耳边是倒地不起的众人呼唤,和他们口中发出的哀哀乱叫。

君故将剑抵在了女人身上,沾着血迹的脸上满是凶狠:“真庆幸从前没有拿过刀剑,也未曾习得丁点半点武艺,这样子杀起你来,肯定异常的兴奋而解恨!”

一刀又一刀,横劈乱砍,女人鲜血四溅,身首异处。

白茫世界不再轻盈,仿若有了千钧之中,压在君子昀的身上。原本寂静的化境突然有了无数种声音,在周围回荡着。

“太子德行有亏,犯弑杀之罪,朕甚痛心。褫夺太子之位,流放边郡,没有皇令不得回宫!”

“滚!和她一起滚出朕的皇宫!”

“我的名字是你给的,我把它还给你。从此后,世上再无云妃和君故。”

……

君子昀奋力撑起身子,像是从水中捞起来的人一样,衣衫尽湿。

眼前的化境中恰巧是云妃被逼着灌毒酒时,君子昀双目微微睁大就要踏进镜中。

恍然间,有淡淡若行云悠闲的声音传在耳畔。

声音由远及近,画面也逐渐清晰。

“去驿馆给丞相拿件御寒的披风来。”

“是。”

“丞相夜行至此,所为何事?”

“找你。”

君子昀放慢了步子,跟叶芾齐头并进。

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叶芾瘦削的肩头,和缩在颈间的小脑袋。

“丞相……”

“君子昀,送你的!”叶芾突然从怀中掏出木盒来,塞到君子昀的手里,“生辰快乐!”

君子昀终是停下了脚步,愣在风中。

“丞相如何得知本王的生辰。”

“小王爷告诉我的。”

君子昀骨节分明的手摩挲了下手中的木盒,触及是细腻而微凉的木质。

“多谢丞相。”

……

这是叶芾送君子昀玉印时的场景。

君子昀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并没有玉印。

她送的东西并不多,全在府中的漆盒中小心存放着。

若是有幸见到,定能看到里头有一袭红衫。

幻境似乎能够知道君子昀心中所想,面前马上出现了红艳艳的一幕。

他和叶芾被困在颖城,被迫以婚娶逃出去的那里。

在轿子中,叶芾穿着大红喜服,面色微红倒在他身上。

因为害了病,叶芾意识不清,被轿子晃得不舒服了就在君子昀身上蹭着。

迷迷糊糊里,叶芾说着胡话。

君子昀倾耳去听,没有一句能够听懂。

却刚好被颠到的叶芾亲在了耳边。

软糯的触感仿若重温,化境外的君子昀也怔愣在了原地,满身戾气在此刻尽数消散。

再看一旁的化境里,早已没了云妃受难的画面,只剩下叶芾往日里浅浅的笑。

明眸善睐,大抵如此。

“是你在搭救本王吗?”

无声无息,无人回应。

周围又恢复了平静,君子昀明白那些幻境能够对自己产生影响,却因为心境的平静而失去作用。

所有的都是假的,都是幻象。

就像是,此刻的他并不是老大夫的布袍旧衣,长髯白发打扮,而忠于平时的雪白云锦华服,翩翩然俊美无俦,也是幻象。

突然,化境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反而风起云涌,搅起墨蓝的光芒,君子昀在里头被牵引,瞬间双目血红,陷进了当日弑杀之境中。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相信娘亲一辈子的人也出现在了面前,君子昀拿着刀剑,已分不清虚实,直觉心中杀意翻涌!

“故儿!”

“不要叫我故儿!他早就死在了十一年前!”

“故儿,父皇知道真相了。”

“呵,知道又如何?你早该下去陪母妃,去忏悔了!”

君子昀手中亦有明晃晃的长剑,就将要踏进界限虚化的幻境里去砍死血红双目中的仇人了!

“子昀——”

似古筝铮然,清响千里,君子昀双目隐约清澈,一旁的幻境里叶芾招手遥望,巧笑倩兮。

君子昀趁着清醒的片刻,倒地滚进了出现有叶芾的镜中。

“景阳王!你怎么来啦!”叶芾惊喜,将君子昀扶起来,高兴的围着他转。

君子昀手中的长剑消失了,周围的一熟悉又陌生,像在某处宅院中,碧瓦飞甍,雕梁画栋。

“丞相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叶芾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一醒来就在这里了。我好像记得有个人凶我,把我关在这里头了,也不给我饭吃。现在好饿啊。”

“那本王带丞相出去,出去就吃好吃的。”

叶芾脸上盈满了笑,脆生生答应着:“好啊!”

君子昀推开近处紧锁的院门,回头看着叶芾:“咱们走吧。”

“嗯?”叶芾眉眼带笑,嘴角微勾,“景阳王不想和我永远待在这里吗?”

第121章:趁虚而入

接着,叶芾开始褪去外衫,步履盈盈朝着君子昀走近,声音若莺儿一般,娇柔酥媚:“景阳王,你,想要我吗?”

君子昀微微蹙了蹙眉,走到叶芾面前,不动声色按住她脱衣服的手,轻轻将她衣衫拉起:“不想出去了?”

“嗯。”叶芾微怔,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君子昀的影子,口中话音流利宛转,“我不想走了。”

“好,本王留着这里陪你。”

叶芾嘴角咧了笑。

院子里多出了张木桌,叶芾踩在上头跳来跳去,忽而闭上眼睛,直视着君子昀,任由身子坠落下去。

君子昀心神微震,闪身过去接住了落下来的人,抱在了怀中。

“景阳王,你的心跳得很快喔,砰,砰,砰的。”

叶芾微微眯着眼,单纯的笑着。

“还不是被你吓得。”君子昀将叶芾抱着平放在地上。

“不嘛,我要景阳王抱着!”

君子昀微怔,出神了片刻。

“嗯?”叶芾撇了撇嘴,对男人的走神有些不满。

君子昀意识到了人儿的不悦,手轻轻搭在叶芾肩上:“好啦。”

叶芾猛地扑在君子昀身上,强行挂在他身上不下来。

“里面有饭,你抱着我进去吃。”叶芾扬起手指向右侧的一间房。

“好。”君子昀手落在叶芾身上,抱着她进去。

“喂我!把肉先用筷子搅碎,我不能吃太大口的。汤要先吹一吹,我不能喝太烫的。辣椒和花椒也要仔细着喔~”

君子昀微微笑了笑,温和道着:“好。”

然后拿起一旁的碗筷,夹着菜和着饭,一勺一勺递到叶芾嘴边。人儿也十分配合,很快解决了大半碗饭。

“我不吃了!抱我去院子里,我要看树叶!”

君子昀又起身抱起叶芾,到了院子里坐着,树叶偶尔飘下一片,优雅着坠落:“你为什么喜欢看树叶?”

叶芾正晃荡着双腿,听到问题后皱了皱眉:“我不知道。”

君子昀却了然的笑了笑:“因为她也喜欢。”

叶芾越发疑惑,凑到君子昀面前,呼吸交错,暧昧至极:“她是谁?你喜欢上别人了?”

“不是。”

“好嘛。”叶芾破天荒的没有追究,突然扑到君子昀面前,俯身亲在他颊边,抬起头来问着:“景阳王,你喜欢我吗?”

“怎么了?”

“你喜欢我的话,我可以永远陪着你的啊。”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她。”

“啊!”

突然,一把匕首插进叶芾腹部,顿时鲜血喷涌,人也顺势伏在了君子昀身上。

刀柄握在君子昀手中,而他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笑意。

叶芾不可思议的看着君子昀:“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她吗?为何又对她刀剑相向?”

叶芾指着自己的脸,质问着君子昀。

“是的,我喜欢她,但我不允许任何人借着我喜欢她给她带去伤害。即使我自己,也不能。”

“和她在一起,不是你最想要的吗?”叶芾指着君子昀的心,眼里满是疑惑,独独少了该有的痛苦。

“是我想要的。但并非她所愿。”

“好,你可以见到她了。”叶芾渐渐幻灭,临了被君子昀抓住衣袖。

“怎么,又对我恋恋不舍了?”

“不是。”君子昀淡淡笑了笑,认真道着,“谢谢。平日里她对我很少笑的,也很少这样撒娇。”

叶芾傲娇地眉头紧皱,不悦地消失了。

院子像浓墨稀释一样渐渐化开,周围又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君子昀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叶芾昏倒在地上。

“丞相!丞相!”

君子昀走过去半托着叶芾身体,在她耳边唤着。

“你是谁!”

在被触及的刹那,叶芾猛然睁开眼,犀利带有探寻意味的眼神扫视着君子昀。

“丞相不认识我?”

叶芾转了转眼眸,望着自己周围,白茫茫的一片空无一物。

叶芾撑起身子,一把推开了上方的君子昀:“离本相远一点!”

“你……”君子昀看着眼前清冷绝尘的人,眼里闪过丝丝痛苦,“你是余武陵?”

“不是本相还能是谁?”

君子昀垂下了伸到半空的手,有些不能接受似的:“你回来了,那她呢?”

“她?呵!”

余武陵轻蔑看了身上的衣衫,再看了眼君子昀,挑了挑眉道:“你是景阳王。”

“是本王。”君子昀淡淡笑着,似是无害。

“景阳王对我的出现很是不满?”

“是啊。”君子昀闭上眼,刹那间单手袭上余武陵脖颈,渐渐收紧,语声淡然道,“如果杀了你能让她永远留下来,本王倒是不介意自私一点,牺牲了丞相的利益。”

“你!”

余武陵逐渐窒息,昏迷过去。

而君子昀释然般松开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到底,是谁。

一片迷蒙里,叶芾挣扎着,想要劈开这黑暗。

银枪刺中胸膛,眼前是白袍猎猎,威风八面的将军君子昀,他凶狠的一枪要了自己的命!

叶芾身子向后缩着,突然,君子昀也消失了。

在无数个场景中转来转去,叶芾已经不敢再触碰任何人了。

仅能够看见自己的手和身子,在混沌里影影绰绰。

手上和腰上仿若有链子紧锁着一般,沉重而无法摆脱。

隐约间有人在远处唤着自己名字,或是“余武陵”,或是“丞相”,叶芾眼神巡视着,锁着肩膀躲藏着,不想让人发现了自己。

有披头散发的恶鬼白着眼张着血盆大口出现在面前,叶芾猛地倒在地上,迟疑片刻后奋力站起身望左右白茫茫的空处跑去。

慌乱之余,叶芾手中出现了一柄短剑,叶芾掂了掂短剑,抵在心尖上时,心里竟有隐隐愉悦,稍微用了力,感受到了尖锐的疼痛,接着传来湿润的腥味。

是血。

手中的短剑试探着,一刀一刀划拉在身上,带来疼痛的刺激,让人愈发兴奋。

“如果就这样死了,那该多好。”

叶芾半眯着眼,短剑移到了手掌中,一刀刀下去,是让人头皮发麻的冰冷触感,夹杂着火热的割裂,血线由小到大,从一丝到一滩。

呼唤自己的人越来越多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里,叶芾脑中反应着各色各式的人。

喜怒无常的君毅,掌握着她的生死荣辱;咄咄逼人的君和沂,至今对她纠缠不休,甚至逼得她出京到了燕城;在齐国利用欺骗她的林孟升,早已死去的夏知昧,苍烨、方俨、惊蛰……

原来,这些对她好的人,对她不好的人,始终在她脑海里,不曾忘怀。

她叶芾终究不是个大度能容的人,对人交往里,一丝一毫的瑕疵都不能忍。

那些人似乎在追讨着什么,个个都不想让她安生。

一群人,扑棱着过来,凶神恶煞,怪相百出。

叶芾躬着身子,在混沌里藏着自己,挪着步子往前走着。

突然,她回望着眼前逼近的人,目色平静,嘴角勾起诡异的笑来:“你们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恰好,我也是一样的呢。”

为什么要跑?死在自己手里,或让他们结果自己,不都是一样的吗?

兴许死了,自己就可以回去了!

但,即使死,她也不要死在这个世界!

即使死,她也要挫骨扬灰,不留丁点半点让这些人践踏!

叶芾面对着形形色色的众人,高举着短剑到挂着淡笑的嘴角位置,再稳稳落下,插进胸膛里!

“你们,休想再捆住我!”

感受到刀尖挤进血肉的磨砺感,钝痛与尖锐一同袭来,叶芾晃了晃身子。

“叶芾——”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似眷恋,如久违。

她是有多久,没有想念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她都快忘了,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不是不念,而是不敢。怕勾起最深的思念,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她一个人煎熬着。

哪里来那么强大的心去平复那种心情呢?

她叶芾没有。

记忆里的车水马龙,高楼广厦都是那么让人心悦。叶芾嘴角的笑扬的更深,缓缓转过身去……

“丞相!丞相!”

有熟悉的声音,仿若从天际传来,叶芾惶惶朝前跑着,追逐着耳畔的声音。

在君子昀的呼唤里,叶芾跑着跑着到了世界尽头一般,终身一跃——

幽幽转醒。

叶芾睁开眼,眼眸转了转马上伸出手扒拉手腕:“不要捆着我!”

所有的束缚都消失不见,叶芾终于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君子昀时,眼泪悄然滑落,竟无法抑制的簌簌而下。

“君子昀,我好怕……”

叶芾微张着嘴呜咽着,手搁在君子昀肩上,身子微微缩着:“我竟然想要杀了自己……”

梦境里那愉悦而刺激的快感,让后知后觉的叶芾从内心里感到恐惧。

她的潜意识里,到底是向往生,还是追逐死?

君子昀见状,没有说话。

伸出手抱过叶芾,在她后背轻轻拍着。

半晌,叶芾才停住了大哭,转而小声抽噎着。

君子昀将叶芾抱起来背在了背上:“丞相,本王会带你走出去的。”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丞相正和本王在一起呢。”

叶芾微微笑了笑,趴在君子昀背上默着不说话。

“这样子安静,可一点儿也不像丞相。适才我在另一处遇到了一个丞相,活泼得不得了。”君子昀谈话中带了几分欢快。

叶芾皱了皱眉:“怎么,你喜欢那个丞相?”

“怎么会呢,丞相的任何样子,本王都喜欢。只要,那个人是你。”

“我现在是在做梦梦到了你,还是已经死了,阎罗王赐了我一次回魂?”

“是上天在怜悯本王,给我一个机会呢。丞相可要安安静静的,别吓跑了本王苦苦求来的好运。”

“什么机会?”

“一个,被救赎的机会。”

“那你得到救赎了吗?”

君子昀回想着来时经历的幻境,感受着背上有生气的人儿,淡淡开口道:“嗯。谢谢丞相。”

“嘻,虽说听不懂你的哑谜,但你这真心诚意的道谢我就接受啦!”

“君子昀,刚才我好像梦到了爸爸妈妈,还有老师和同学呢!”叶芾有些欣喜的讲着。

“爸爸妈妈,老师同学……就是你的亲人的意思吗?”

“对的。爸爸妈妈就是父亲母亲。老师同学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啦。本来我要去找他们的,但你突然叫我,我就跑过来了,然后就醒了。”

叶芾有些不满的嘟着嘴:“都怪你啦,我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嗯,都怪我。”

“哈哈!”叶芾听着,突然笑了,“其实,见到你也一样的。刚才有很多我不喜欢的人追着我,我就想要有个人出来打跑他们!你武功可是很厉害的。”

“嗯。”

叶芾似是恢复了些精神,在君子昀背上舞着拳头挥来挥去。

“丞相,前面没有路,你说我们该怎么走呢?”

“没有路就不走了呗。”

“丞相不想出去吗?”

“想啊,可是没有路要怎么出去。”叶芾眼珠转了转,忽然从君子昀背上骨碌爬下来。一脸戒备地看着君子昀:“你是谁!你是要来杀我的吗!”

“是。”君子昀淡笑着拿出了一把匕首来摊在手心,“那,丞相会杀了我吗?”

叶芾眼神躲闪着君子昀的注视,喏喏道:“刚才,我梦到你用银枪刺杀了我……我害怕你又会那样子……”

君子昀扔了匕首,将缩着身子的叶芾抱在怀中。

他在梦境里头经历的所有,是不是,叶芾也都一一经历了?那他还这样子吓唬她!

心中一阵刺痛,君子昀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

两人身边出现白色的光芒,渐渐化开包裹住二人。

“这是?”叶芾不解

“我们,得救了。”精通兵法的君子昀却知道,这是破阵了。

白光里,君子昀紧紧握住叶芾的手:“丞相,答应我,无论走去哪里,都不要轻易放弃回去的希望,否则,就被人趁虚而入了。”

“谁啊?”

君子昀看着眼前迷糊的人,自己知晓的也并不是全部,贸然告知她肯定会引来不必要的事端。

君子昀决定不说。微微笑了笑:“当然是我啊,我会忍不住将丞相藏起来,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第122章:东风之谬

燕府,香料作坊。

“怎么了?”余相顾看着燕鸣笙停顿的动作,问道。

“呵,不愧是丞相和景阳王,竟然迫使阵法停了几次,我加了点儿猛料,重新催动了。”

“嗯。”余相顾看着外头的香杀之阵,静谧中酝酿着凶险,里面的两人没有动静。

两人在暗处观察着院子里的一切。

突然,从门外进来一个衣衫褴褛,乱发覆面的男人,身材佝偻,黑色的布袍破破烂烂,却也干净如新,没有丝毫灰尘。

男人拄着拐杖,在看到院子里的叶芾时猛然顿住!

乱发下隐藏的眼眸瞪得大大的,发疯似的冲到中央拉起叶芾的手,死死捏住,要往外拽。

暗处的余相顾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得跑出来,小声而急促对着身后的燕鸣笙说着:“撤阵!”

燕鸣笙愣了愣:“现在撤阵,只会功亏一篑!”

余相顾回眸,眼里不见往日的清淡,换之狠戾与决绝。

燕鸣笙见状,不觉得伸手捂了捂自己的脸。

“先生……”

这样的先生,不禁让他想起了四年前。

那时自己以为能够操纵古籍中的香杀之阵时,擅自将余相顾禁锢用来试阵。

最终的结果是,自己阵法不足以抗衡迷惑余相顾的意志,以失败告终。

而自己脸上的纵横交错的疤痕,即是惩罚。

“你记住,今日之失不是时机未到,而是你学艺未精。你若什么时候达到了你父亲的火候,再来和我说吧。”

燕鸣笙讷讷无言,终是朝着屋中那盏燃得微弱的油灯泼了茶水,盖熄了火苗。

燕城四绝,只能成为空谷绝响,湮灭于世了吗?

阵法被破,君子昀身子摇了摇,恢复了神智。

周围香气散去,君子昀眼前逐渐清晰,就看到有人正钳制着叶芾,意随心动,抬手就将黑衣人一掌劈开。

黑衣人坠在地上,抬头望向君子昀,清冷愤怒的眼神让君子昀蹙了蹙眉。

很熟悉的双眸。

正当君子昀伸出手想要察看黑衣人面貌时,门外冲进来一人挡在黑衣人面前。

“景阳王手下留情!”

惊蛰惊慌的模样让君子昀停了手,转而去看叶芾的情况。

惊蛰赶紧转过身,将黑衣人搀扶起来,细心问道:“有没有受伤?”

“咳咳!”黑衣人咳了血出来。

惊蛰见状如临大敌,立马从怀中掏出来伤药给黑衣人服下,将他扶到一边坐下。

叶芾迟迟未醒,君子昀皱了皱眉,望向院子里的主人,燕鸣笙。

君子昀手上不知何时有了一柄长剑,直直横在燕鸣笙脖颈:“她怎么了?”

“丞相先前受了些惊吓,草民用了古籍中的天治之法放予庭中,让天地去净化她心中浊气,调合身体中的阴阳平衡,相信不出一天丞相就会苏醒了。”

君子昀轻笑一声,冷眼瞥过燕鸣笙,又看了一眼一旁的惊蛰等人,转身轻轻抱起叶芾,朝城外去了。

惊蛰看着君子昀离开,也带着黑衣人走出了作坊。

林孟升一袭白衣,旁观了这么久终是笑了笑:“余府尹,你慌慌忙忙而来,可是连人的面都没见上呢。”

“她没事就好。”余相顾淡淡道。

“太子派来的人被景阳王的兵给一锅端了,这下可好了,燕城整了这么大的动静,咱们怎么回京?”

“跟景阳王一起回去。”

“那行,我去城外打点一番。”

林孟升也走了。

燕鸣笙开口:“先生,这次的东风虽没有借成,但燕某有了些新的发现。”

“什么?”

“东风有二,一为真灵,二为心灵。”

余相顾知晓燕鸣笙话中的意思,没有多问。

“丞相下一站是汝郡,吩咐沿路的人好生照料。”

“青天阎罗的地界,先生也安插了人手?”

“你以为呢?”

燕鸣笙淡淡笑了笑,鞠了一躬:“不愧是先生。”

“公主一死,燕城只剩下季承一股势力,你也收敛着点。”

“还请先生示下。”

余相顾望了眼作坊深处,听到隐隐传出的嘈杂声:“里面的人,你打算让他们做多久的梦?”

“先生的意思是?”

“你去告诉季承,上奏将它设为一个县份。丞相已经写了密信给户部礼部,届时会有专人来扶持那些技艺。”

燕鸣笙淡淡欣喜:“丞相竟然做得这样周到。”

“你以为呢?”

“燕某愚见,丞相这人没什么心机城府,对人和善,做事留有余地。”

“她只是做给自己看的。”

“嗯?”

“一个人在真正狠下心来时,她的内心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而她正处于那个过程里,一旦有接受不了的事情出现,她就要不断用善良麻痹自己。她是个脆弱的人,也是一个没有心的。”

“这样说来,倒和燕某这个五识不全的人似的,只知道事物有不变的尺度,气息强弱,还有情绪浓淡。”

“你们这样的人,真适合做一个刑吏,死守法规,不留一点情面。”

燕鸣笙闻言淡淡笑了。

叶芾醒来已是一天之后,身边是一个白发长髯的老者。

“诶?你是?”

老者作势捋了捋胡子,微微咳嗽:“老夫是名军医。”

叶芾抬起头扒拉了看着头上的白发,看到里头掩映的青丝,再滑到脸上捏了捏,笑着道:“嘻嘻,景阳王,啥时候改行去做大夫了?”

老者颇有生气的转了转眼珠子,继续装傻充愣道:“景阳王奉旨在西郊练兵,怎么会出现在丞相面前呢?”

“喔,那好吧,你就不是景阳王吧。”

叶芾思及老者话中含义,淡淡笑着,撑起身子坐到床上。

脑袋清醒了几分,先前经历的事情也慢慢回放。

燕鸣笙将她带到了一个寒冰室里,然后燕鸣淳醒了!

叶芾耳边仿佛又出现了那熟悉诡异的喘息声一般打了个寒战,抬头望着老者,又回想起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谁都有。

还有一个陌生的黑影,一直走在自己前头。

追不到,也甩不掉。

至于眼前的人,叶芾抬起头,眸中盛满了星光笑意。

“老军医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一会儿就要随军离开,回京复命。”

“诶,这么赶的吗?”

“嗯。”

侍人端来了午膳,多日未进食的叶芾由衷感到强烈饥饿,看着清粥小菜也是食指大动。

“一起?”

“嗯。”

说着,老军医伸手拿起碗和勺子,专心的伺候起叶芾来。

叶芾尴尬的看着:“我自己可以的。”

“丞相不是想知道我在梦里,更喜欢哪个丞相吗?”

叶芾灵眸微转:“那又怎样?”

“我在梦里,就喂过那个丞相吃饭。”

叶芾闻言,眉头微皱,把头撇到了一边去:“还有呢?”

“还有,她也是这样,喜欢皱眉,喜欢哼哼,喜欢闹脾气。”

“嘁,我才不闹脾气!”

“那丞相让我喂次饭试试,看看谁更喜欢闹脾气?”

叶芾不高兴了,明明真人就在面前他还惦记着梦里假的她。

如果他像某武侠里的段某一样最终爱上了冰雕玉像,弃真人不顾怎么办?

“你真的这么喜欢梦里的那人?”

“丞相真觉得,那些都是梦?”

“不然呢?”叶芾眉眼闪了闪。她不想承认某些内心呼之欲出的答案。

“梦里”的一切皆是心中映照。除却君子昀惦念不忘的那个丞相,还有许多她不愿面对的不堪自己。

小肚鸡肠,不能容人,甚至于心狠手辣,丧心病狂。

某人想着,心里越发灰暗,就像有一股力量在抑制着,不让她高兴一般。

“我……”叶芾面对君子昀的注视,口张了张,最终没有说话。

意识到人儿的变化,君子昀伸手握住叶芾袖袍覆盖的手:“丞相不觉得很有趣吗,我们在真真假假中,寻到了彼此。”

多幸运,像春花初绽,冰雪消融,叶芾杂事缠绕的脑中焕发了生机。

若生命里需要光明,那叶芾在经历黑暗后,终是遇到了那个人。

脑子愣愣的,心里暖暖的,像洋溢着花儿般。叶芾被君子昀赶着吃了大半碗饭。

“丞相,我要走了。”

“好。”

君子昀收拾了碗筷交到侍女手中,长袖微扬,临别道:“丞相,从这里再往前行,就离禹京越来越远,别忘记对我说过的话,你会在回京时,给我答复。”

“嗯。”叶芾淡淡笑了笑,目送着人离开,

俗话说,温饱思。

叶芾没什么,但困意袭来是真的。

外头太阳还有些温度,斜着照进了殿堂里。

叶芾微眯着眼,真就陷进了睡意里。

黑影在白茫中聚拢,成了一道绳索般出现在身边。

叶芾看不清黑影里的人是谁。

“你是谁!”

“还给我。”

叶芾步步后退,不知道该怎么做。

“还给我——”

黑影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叶芾没来由得心虚,害怕,想逃。

“还给我!”

“我……”叶芾双手摆着,抵挡黑影入侵。

可那黑影像是发出嘲笑般,径直掠过来,穿透了叶芾身体,又黏在了叶芾身上。

像与她契合一般,黑影与叶芾融成一体。

“走开!”叶芾惊恐地扯弄着身上的衣衫,试图挥开那黑影。

身上传来尖锐刺痛,叶芾猛然躬下身——

“啊!”

是梦。

叶芾抬起头,伸出泛白的手,感受着阳光渗在皮肤,好一会儿才有暖意。

“相爷。”

门外,惊蛰轻声开口,打搅了一室安宁。

“惊蛰你也来了?”叶芾颇为惊讶,脸上掠了几分喜色。

“嗯,但属下也要离开了。”

“回京城了吗?”

惊蛰点了点头。

“诶,去吧去吧。”

“相爷一个人,可以吗?”

“诶,怎么不行了。这不轻松搞定了一个泯淄郡?”

叶芾得意着,看到从惊蛰身旁走出来一个黑袍之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惊蛰,他是?”

惊蛰上前解释着:“相爷,这是在老家的堂哥,半个月前来京城寻你,属下将他接到了府上住下。听说您在燕城遇到了危险,公子放心不下来看你。”

“喔。”叶芾看了看黑衣人,笑着道,“堂哥,有需要尽管跟惊蛰说,我离京公干,不方便带上你。还有,谢谢你来看我。”

黑衣人没有说话,周身的冷意倒是消减不少。

黑衣人起身,要离开。

惊蛰看了看叶芾,请示着:“相爷,那惊蛰先送堂公子回去,您的马车我稍后给你准备好。”

“嗯,去吧去吧,好好照顾堂哥。”

惊蛰前脚刚走,季承就进来了。

“丞相身体可好些了。”

叶芾努了努嘴,笑着:“我身体可是杠杠的!”

“那便好。下官还真怕丞相在燕城出什么意外。”

要知道,丞相头上可是景阳王罩的。季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传闻,温雅笑了笑,年近四十,蓄了一撮胡子,随着他的笑摇了摇。

叶芾看着这滑稽的模样,心道季承心态可爱。

“季郡守觉得,泯淄郡还有什么不伏贴的人物吗?没有的话,我可要出发去下一个郡城了。”

“丞相出马,自是不凡,燕城里那些个达官贵人都收敛了许多,开始谋正经生意。赌坊一条街也被官府接手。可以说,与丞相的这合作,非常圆满。”

“那……燕鸣淳和二公主?”

“这也是下官这次来要禀报的事情。在公主府底下发现了一条坍塌的地道,里面发现了一个寒冰洞,已经毁弃不能用了。还发现了二公主与燕鸣淳的衣物。二公主失踪的事,下官已如实上报了。”

叶芾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抓不住头绪来。

“那,都由你处理吧,事后捎个信告知于我就行。”

两人三言两语将公事交代完了。

季承笑着,转身让下人抬了十口大箱子进来。

是从库房里拿出来的那些。

“喔?又是整箱整箱的纸币?”

“当然是真金白银,满满的。当初丞相说要让它们全都装满了,还真就全都装满了。里面所有银钱皆是丞相经营盈利所得。”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燕城的事我都交给了曾先生去做。”叶芾眯了眯眼,“这里麻烦季郡守最后帮我做件事吧。”

“好。”

半月后,京中的景阳王收到了十箱东西,打开看全是金银。

而送来的人只附了信,信上只有两个字。

聘礼。

第123章:青天阎罗

叶芾写了几封信分别送去了几处。

季承着了灰青常服,和谷徽抱着两坛子好酒在城外送行。

“好啦,二位就送到这里。”

叶芾拎了酒放到马车里,转身笑着对两人道,“谢谢了。”

谷徽淡笑着,退到一边。

季承走过去对叶芾道:“丞相真的不用派人护卫吗?一路的凶险……”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带上他们,我有了安全,同时也是没了**。本就是微服私访,察看民生,我不想走到哪里,都看到一些明面上的玩意儿,太浪费我走一遭了。”

季承了然,点了点头。

“那季承在这里祝丞相一路平安。”

叶芾上了马车,朝着马屁股轻轻挥了一鞭,扬长而去。

“丞相想做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叶芾自己赶了几天的路,不堪疲惫,终是在镇上寻了个车夫使唤。

“你这儿离安城远吗?”

汝郡的中心郡城安城,叶芾的下一个目的地。

车夫有些小机灵,高高瘦瘦的,笑着点了点头:“这位公子放心吧,我三天就把你送到。”

“那你怎么回来?”

车夫笑了笑:“这还不简单,到时候我再找个要回来的老爷,替他赶车就一块儿回来了。”

“那好。”叶芾从马车中给了银子,安安心心躺里头补觉了。

马车真心累人,技术不好能让你感受到五脏六腑的抗议与倔强,酸痛酸痛的。

三天里,叶芾与马车夫走走停停,就快要到安城地界了。

“我说公子,看你不是南方人,大老远去安城作甚?”

“做买卖呀。”

车夫笑了笑:“哪有你这样斯文秀气的生意人。况且,做生意的老爷都有专门的车队呢,前段时间还听说在燕城里有人开起了私人货运,生意可好了。我们汝郡这边的一些老爷都想试试呢!”

“嘿,是吗。”叶芾答应着,带着小得意。

“我看这位公子像是个人,是要回乡寻亲的吗?”

“不是。我就想着在禹国各处走走。”

“那公子可是好胆量!”

“怎么说?”

“别看禹国表面和和气气的,可到了哪里,都是规矩。就拿咱们汝郡来说,安城是顶好的,可也规矩多得很。像咱们这种赶马吆喝的都不让进城去!不过,公子别担心啊,我能将您平安送达城门口的。像公子这样有富贵像,又斯文素雅的,肯定能受到安城里人青睐。”

叶芾撩开帘子看着外面风景,官道上没有人影儿,萧索的景象是到了秋天了。

叶芾微微把头伸到外头,仔细问着车夫:“你们犯了事儿还是咋的,为何不让进城里去?”

“唉,好几年了,说是做工商农作的人上不得台面,影响城里的风气。一开始我们也怨过,觉得明摆着是在羞辱咱,可金郡守家家户户的来说理说情,咱一小老百姓还能怎么办呢?”车夫笑着,带了丝苦涩。

叶芾紧了紧一旁的坐垫:“我在京城时常听说汝郡是禹国数一数二的郡城,在诗书礼仪、风俗教化上做得很好,没想到竟是牺牲了你们换来的。”

“唉,公子不必生气。咱们汝郡人都习惯了。有些时候听到别个郡县上的人夸赞咱们,心里也美滋滋的呢。”

“是吗。”叶芾云淡风轻的接着,望向了车外的青天白云,“如果,我说如果,有人让你们都能够平等的进城去安家立业,能够在书院里走动,但可能会失去郡城以往的荣誉,你们愿意吗?”

“不知道啊。官家的事儿,咱一小老百姓怎么敢评说。金郡守这人对咱也挺好的,旱时会赈灾放粮,丰时轻徭薄赋,我们还强求啥呢?诶,你看那边有一片矮房,都是城里的富贵人家和名门望族出钱修的。”

已经是安城的范围了,还有一两里路就要进城了。

这里是城郊,叶芾顺着车夫的指示看过去,果然有一长遛的低矮房屋,盖着青幽幽的瓦片,有炊烟袅袅,正徐徐升上天去。

“那里,是做什么的?”

“给无家可归的人修的,还有一些穷苦匠人。”

“喏,另外一边还有个小书院,也是那么个理儿。”

叶芾沉思片刻,幽幽道了一句:“看来,安城的父母官想得挺周到啊。”

求到了业绩与声明,也收买了百姓和人心。

“公子能这样想就挺好的。前些日子我也替一老爷赶车,他听说了之后就骂骂咧咧呢!还说什么要给咱小老百姓讨个公道。”车夫笑了起来,“那位老爷可真有意思。”

“嗯。”

“公子要在安城里待多久?”

“少则几日,多则两三个月。”

“那公子要去往何方?”

“这个……”叶芾迟疑着,没有回答。

车夫似是意识到自己多嘴,连忙解释:“小的多嘴了。就是想跟公子说一声,若要继续向西向南而行,定要去衙门,找一队人马护送着离开。”

“嗯?”

车夫对着马儿轻轻吆喝了声,又继续回着:“公子有所不知,安城往西往南十里都是山隘,聚集了不少匪寇,打劫路过的富贵人,看公子车上行李颇多,我替你担心。”

叶芾笑了笑,为自己的小人之心道了歉:“这样啊,谢谢你了。可官府会派人保护我吗?”

“会的。”车夫坦然,话里带着真切,“这都是金郡守出的政令,这几年里护了不少人。匪寇呢,虽是一方恶霸,可也不敢对官兵太过分,害怕招来朝廷的报复。这不最近听说了上头派了一位将军在各郡县剿匪吗?那群匪寇要完咯!”

剿匪的将军,会是谁来?

叶芾排除了朝中的那些个人,只能想到覃清了。

看来燕城里的麻烦被完善解决,他也有功劳。

到了安城城门楼,车夫跳着下了车,对叶芾拱手笑道:“公子,小的就送到这里了。”

“好,这一路谢谢你了。”

“公子客气。”

车夫走了。

叶芾下车,果然在城门楼看到了盘查的官兵,让人拿出身份证明来。

有几个已经被拦下来了,安置在城边儿上看管着。

叶芾给了有通关证儿,给了守城官兵看了,牵着马儿进了城。

刚走了百步远,就听到一阵整齐脚步声,在秩序井然的街道上从容而来。

“不知丞相驾临,下官金若则,有失远迎。”

叶芾看着自己面前出现的一队人马,为首的男人带着玉冠,眉眼间若淡雅山水,儒气横生,修饰得体的墨蓝官服妥贴传在身上,正躬身俯首,行了标准上下级官礼。

叶芾淡然开口:“金郡守免礼。”

金若则抬起了头,伸手接过叶芾手中的马绳,叫了一位衙役来牵着。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切,叶芾看着周围的人。

一切惊讶都很好的被他们掩饰在了心里头,没有半分表现出来。

即使有小孩子咿咿呀呀,也在此刻噤了声。

街上没有叫卖的声音。

官府衙役将叶芾和金若则二人围在中央,缓缓前行。

一切都像是自然而然。

前方有个通道,似乎是一条街。

里头有了些许叫卖声了,叶芾看到了糖葫芦,竹风车,鱼,肉。

这应该是专门的商业街了。

在叶芾认知里的古代,也曾有坊市分离的概念。

晚上也是禁绝市肆买卖的。

禹京城长乐街的灯火通明,还全靠先前余武陵的恩典。

一路上行人静悄悄的,没什么闲言碎语。

叶芾正想跟一旁的金若则说点儿什么。

突然,有人闯进了这个两人一行的队伍里,冲到了叶芾面前,手中举着一张状纸,嘶吼着:“草民有冤!”

叶芾停了下来,众人也都停了下来。

叶芾没有动作,轻声询问着来人:“你是何人?”

“在下不才,是安城缵县一秀才。”

“有何冤屈?”

“草民要状告汝郡郡守金若则,伪善狠毒,将天理王法都抛弃了个遍,私设郡城进出之法,不让工农百姓进城谋生!”

叶芾在路上就知晓了大概,望过金若则,淡淡笑了笑:“金郡守,你怎么看?”

“但凭丞相处置。”

金若则面色坦然,毫无惧色,即使面对叶芾也是如此,昂首挺胸如青松铮然。

“你的冤屈我会慢慢查探。”

叶芾收下了状纸,不料那叫冤的人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扯着嗓子道:“草民只有一条命,也只有这一次的叫冤机会,望大人能够记着,草民死也无怨!”

叶芾嘴角微勾,侧着身子看向金若则:“金郡守,你的百姓,似乎很怕你呢。”

金若则没说话,拱手拜了拜。

“呵呵,金郡守,他不会有危险的,是吧?”

“下官惭愧。”

两人半明半暗对话后,叶芾也看清了眼前叫冤的人。

书生模样,青衿布衣。

“你且回家,我会给你个交代。”

本以为这事儿所有人都坦然接受,并没有叫苦叫冤的。

可既然有了,叶芾这安城一行,也算是有了事做。

在书生之冤与郡守之法中找个平衡,想必不难。

路上,叶芾捡着话聊:“金郡守是怎么知道我来了安城的?”

“城门守卫得到了丞相的通关文,来下官府上禀报了。”

叶芾在心里算了一下自己进城的几分钟,再算了算从城门走到郡守府需要的半个时辰,心下了然。

“看来,金郡守深藏不露啊。”

“丞相……”

“深藏不露:耳聪,目明也。”

有人在跟踪自己,自己的行踪早已泄露。

“丞相舟车劳顿,下官在府上备好了宴席,为丞相接风洗尘。”

“那就打扰金郡守了。”

“丞相哪里话。素闻丞相治国有方,禹京城作为禹国典范之城,其声色秩序就是出自您的手笔。下官还想着多跟丞相您学习呢。”

“治国是陛下的事儿,禹京城是京兆尹的地盘,我就只会舞文弄墨,带领一大班子文人瞎搅和。”叶芾笑了笑,“你看,这不是太子回来了,比我更会讨陛下欢心,陛下就把我给派出来了?”

“丞相过谦了。陛下委派丞相行走河山,乃是在陈清积弊,利国利民也。”

“或许吧。”

两人寒暄了会儿。叶芾要进屋睡会儿,而金若则去吩咐厨房了。

宴席安排在晚上,叶芾表示只想吃个便饭,不要请什么乡绅郡望。

金若则一一应下。

天刚刚暗下去,金府就挂起了灯笼,屋中火光盈盈,温暖宜人。

叶芾洗漱后由下人引到了饭厅里。

不长的饭桌上,叶芾被迎到上位,而金若则和一女子在左方坐下。

“丞相,这是下官妾室媛儿。”

“妾身媛儿,见过丞相。”媛儿肤若凝脂,圆润可爱,对着叶芾娇娇笑了笑,然后是倾茶倒酒。

三人一同坐下,金若则举杯,道着:“还请丞相见谅,下官喜爱媛儿,常与她同桌而食,今日也许她上来。”

“不妨事。”

叶芾看着恭敬恩爱的二人,笑了笑:“金郡守真乃有情之人。”

二人举杯饮尽。

叶芾回味了口中香甜,云雾。

原来自己的喜好真被底下人给摸清了,因着余武陵不饮酒的传闻,好不容易出个门,她叶芾想偷偷喝点儿酒都不行。

看着金若则的小酒杯干了又满,满了又盈,艳羡!

“丞相莫不是酒瘾犯了?”

金若则没有看出来,一旁的媛儿倒是捂嘴笑了,娇声可爱,惹的叶芾也不生厌烦。

但为了保持自己的某些人设,还是决定夹菜管饱。

媛儿一直在一旁给金若则夹菜添酒,其乐融融的场面倒不觉得是人腻歪,反而生出了几分家的温馨。

“呵呵,媛儿够了够了,我都喝了整整一壶酒了,待会醉了会让丞相看笑话的。”金若则轻轻笑着,还是喝下了媛儿递过来的酒。

看来,这位在传说中有着青天阎罗称号的郡守,也不失深情温柔。

饭局过半,叶芾吃了七八分饱。

饭厅跑来了小厮,急急忙忙,目色慌张:“老爷,那书生疯了,追到府门口正在……正在咒骂丞相!”

叶芾一怔,放下了手中碗筷,起身要走出去看看。

金若则从容起身,挥手让小厮退下,走到叶芾面前:“这种人不烦丞相费神,下官去打发了他。”

叶芾伸出手拦了拦:“不用,我想亲自去看看。”

“嗯……”

第124章:剿匪女将

叶芾只身到了府门外,昏黄幽暗里,书生垂头丧气,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青丝,跟下午所见完全是两个样。

看着叶芾走出来,书生更加激动,可口中咒骂的话语却是无法出口了:“呵呵……”

书生转而发笑:“我早该知道的,这世道永远官官相护,那有什么青天正义存在。是我傻,是我痴。是我颠,是我疯!”

“你怎么了?”

书生晃了晃身子,抬起头望着叶芾,眼里散发幽幽的光,淡墨绝望的气息弥漫全身:“我以为钦差大臣总是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志,能够惩强除恶,还民良善。我错了……”

金若则从后面走了出来,对着叶芾提醒着。“丞相,大可不必跟他废话。”

叶芾眉头微皱:“莫非金郡守觉得,本相在废话?”

“下官不敢。”金若则站在一边没说话了。

书生见状,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猛地刺进右腹里,顿时有鲜血流出来。

叶芾惊异,扶着书生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这是作甚?”

“丞相……你是余武陵啊。呵呵,若你还存有怀民之心,就走到边郡看一看,走到安英山那边看看!”书生肚腹汩汩流着血,看向了一边的金若则,轻蔑笑着,“金郡守,记住了,我的血,是流在你的阴德上的。”

渐渐的,书生气息微弱,昏迷过去。

这时候大夫也被带来了,一群人将书生抬到屋里救治。

叶芾抬起手,看到满手的血污,再看看饭厅冷掉的饭食,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在倒腾翻涌。

“丞相,先净手吧。”金若则让下人端了洗漱用具来。

叶芾木然的接受了一切。

“金郡守,安城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地方。可是,也有许多我还没有看见的恶疾。”

“丞相是想?”

“明日我会去安英山一趟,书生的命,还请你多多费心了。”

“是。”

带着几个人,叶芾出了府。

媛儿从一旁走出来,依偎在金若则怀中,清浅着声音问道:“丞相操的心。未免太多了吧。”

“随他去吧。”金若则淡淡笑着,走到一旁兀自饮茶。

府上侍卫走过来禀告着:“丞相在外头的一处凉亭坐着,什么也没做。”

“嗯。那书生,是怎么回事?”

“属下还在调查……”

金若则翻了翻杯盖,轻轻将热茶合上,端到侍卫头上缓缓倾倒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只需要保住他的命即可,明白了吗?”

侍卫被烫得疼来呲牙咧嘴,却不敢吭声,咬着牙说:“属下知道了。”

“明日丞相要去安英山,知道怎么做吗?”

“属下明白。”

金若则轻哼一声,手中杯子落地,“砰!”的一声炸了满地水渍。茶香四溢。

“传说中的云雾茶,也不是那么好喝么。”

第二天的上午,叶芾在金若则准备的书房里翻阅了汝郡近年来的账册与文书,包括一直以来上行下达的政令与效益分析。

所有的一切金若则都完成得很好,甚至于超出了六部对各郡县要求的指标。

这样的汝郡,还真有对禹京造成威胁的资本。

叶芾淡然看完最后一本,起身活动了筋骨。

金若则从门外走进来,手中提拎着一串钥匙。

“金郡守这是?”

“想请丞相去往另一所居处。”

“喔?金郡守要赶我走?”

“下官怎敢。丞相到了就知道了。”

两辆马车早已在府门外备好,叶芾被带领着去到了另一处宅院。

碧瓦飞甍,朱红色的大门上两个雄狮门口威武不凡,铜环上渡了灿灿黄彩,下人去叩了门。

“丞相请进。”

叶芾踱步进了院落,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布局井然,修饰幽雅。

“丞相可知道这是何人所居?”

“还请金郡守解惑。”

“景阳王。”

叶芾眉眼微闪:“景阳王怎么会在安城有宅子?”

“丞相有所不知。整个汝郡原本是景阳王做为太子时的封地,西边就紧邻着禹京城,而东面是泯淄郡。”

“好山好水,好地段。”叶芾深知禹国太子是个多么尊贵的称号,能够在盛宠时得到汝郡作为封地,想必是君子昀应有的待遇。

“所以,金郡守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虽说景阳王被废后也失去了汝郡封地,但先皇包括当今圣上却一直将汝郡保留,甚至许多恩惠沿用了下来。是以汝郡一直奉景阳王为主,而景阳王也对汝郡甚是亲厚。”

“怎么个亲厚法?”

“听闻景阳王调派了兵马到各郡除暴安良,剿杀匪寇,而这先行的第一站便是在汝郡。想必丞相对城外有贼寇有所耳闻,但丞相不必担心,不日便有京城来的将军协助安城官兵去平荡安英山了。”

“嗯。”叶芾点了点头。

金若则将手上钥匙交到叶芾手上:“下官前些日子收到了景阳王来的信,让我好生照顾丞相,这座宅子也予您居住。”

叶芾手上平稳的接了钥匙,心里却在动荡了。

透露自己行踪的人是景阳王?而汝郡的这些个政令,莫非也是他的授意?

叶芾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再与君子昀敌对,可刚在泯淄郡缓和的关系,怎的突然就要变换了?

“金郡守,我想知道,现今汝郡的最高主人,是谁?”

金若则淡淡笑了,儒雅的模样像个老派书生:“现今,当然是丞相了。”

呵呵。

叶芾在心里腹诽着。

“既然金郡守这样说了,我自然不能闲着,还请金郡守派一辆车马给我。”

“丞相还是要去安英山?”

“怎么,金郡守怕我有去无回?”

“丞相福大命大,自然是会平安归来的。”

叶芾听惯了客套话,也不想再多说,环顾了冷清的四周,吩咐着:“还要劳烦金郡守派个会做饭的厨子来,我笨手笨脚的,若府上没个烧火做饭的,可就没有福大命大的说法了。”

“是。”

下午,叶芾简装出行,除了马车外一无所有。

在一处山坡茂密的草丛前,马儿被惊得扬了扬前蹄,叶芾花了好大力气才使它稳下来。

窸窸窣窣的草丛里恍然窜出来一群持刀之人。

山匪!

“过路的是何人!”

叶芾下了马车,倚在车旁:“我就一普通百姓。”

“喔?那你怎么有胆子独自来我这安英山!”

“原来这儿叫安英山啊。我初来贵地,许多规矩不识得。”

“管你识得不识得,留下钱财,留你性命!”

叶芾轻勾嘴角:“你们未免也太大胆了,白日里也敢行抢劫的勾当!”

“哈哈哈,还真好笑。”领头的灰褐衣服扬着笑,晃了晃手中的尖刀,得意道,“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道理,白日里不能抢劫?”

“你们!有手有脚,为何不做正经的行当,非要落草为寇,为难乡里!”

“正经的勾当,我们兄弟觉得这做匪寇就挺正经的。你个小白脸的看着斯斯文文,脾气倒不小,说起道理来更是一套一套的烦都烦死了!麻利点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叫出来,我们就放了你!”

叶芾看着“好商量”的山匪,迟疑片刻。

她已经走到了这里,再往前就是安城的秘密之地了。

虽说是虎狼之窝,但她叶芾也想在这趟浑水里去淌上一淌。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不。我车上只有百两左右,愿意都给你们。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哟,新鲜了,头一遭听说有人要跟山匪谈条件。你说说看?”

“我想过这个山,去前面看看,你们不能为难我。”

“去前面看看?前面有什么好看的。”

几个山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前面是安英山,安英山是咱老大的地盘,你去了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好果子吃。再说了,就你这模样的,去了安英山里还不得被那群蛮子煮了吃了!哈哈哈哈!”

几个人笑话起来,但话中隐隐留有余地。

叶芾笑了笑:“这么说,你们是答应我了?”

“嗯!”领头的催促着点头,拿过叶芾马车里的一百两银子,又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值钱的。

“算你小子上道!”

几个山匪洋洋得意,对到手的银子很满意。

“大哥,除了孝敬安英山老大的十两,剩下咱们可发了!”

“那是。”

叶芾看着几人要准备离开,刚要踏上马车继续前行,就出了岔子。

有个小个子突然拍了拍领头的手臂,贼眉鼠眼的喏喏说着:“大哥,我看着小白脸有点儿眼熟!”

“嗯?”领头的来了精神,提刀戒备地看过来,“怎么了?”

“我前些日子偷摸着进城时,好像看见了他,和金若则那老东西一道。金若则对他还挺客气的,派了好些人来接他进城!”

“你确定没看错?”领头的像小个子确认着。

“大哥我没看错!小白脸身上的衣服是换了,可她那天戴了一块玉佩,喏!就那儿!小弟看着眼馋,当时就想顺走,可惜没能近她身。”

几个人往叶芾腰上看去,果然有一块质地优良,玉色纯正的白珏串在流苏上垂着。

“好你个小白脸,想去安英山刺探情报?”

叶芾被几人围了起来,一时间不知辩解。

“走!跟老子回寨子上等老大来发落!”

领头的拽着叶芾,就要将她拉走。

叶芾皱了皱眉,挥袖往原路跑。

到底是文弱之人,面对使蛮力的山匪,三两下就被追上,撂倒在地了。

“还敢跑,老子先打断你的腿!”

说着,领头的凶狠举起刀,要往叶芾身上砸去。

一支长枪破空而来,将领头的带出去几步,刺穿了他的灰褐袖衫稳稳钉在地上。

领头的挣扎不得,一众小弟跑过去帮忙。

由远及近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叶芾侧过身去看到一英姿飒爽的女人,嘴角勾着灿烂的笑。

“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小心本姑娘过几日就去抄了你的窝!”

看着似乎是不好惹,几个人将领头的救出来后瞪了地上的叶芾一眼,灰溜溜往山坡下跑了。

片刻后便没了影子。

叶芾这才抬眸看向来人,却惊讶的发现是熟人:“敬如意,你怎么来了!”

敬如意灿然一笑,将叶芾从地上拉起来,顺带收了长枪,轻灵道着:“我是来救丞相的呀。”

“嗯?那他们说的剿匪将军,是你?”

“是啦!”敬如意从马上下来,走到叶芾身旁,把玩着自己的战袍边角:“景阳王推荐我做这个事情的。现在京城派出了三支队伍,覃清将军,文忆姐姐,还有我,在各个地方巡查,肃清匪寇。”

“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一个人就来单挑群匪,不害怕吗?”

“早就不怕了。父亲说因为我任性的去参与科举,所以现在都是在将功补过。”敬如意语气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不开心。

叶芾心里过意不去,开口慰安道:“都怪我,连累你们了。”

敬如意闻言,抓过叶芾的衣袖,郑重其事道着:“才没有呢!如意还要谢谢丞相,让我能够挣脱闺阁束缚,一览河山的广大秀美,一睹沿路郡城的迷人风采呢。”

“你若真这样想,倒是宽了我的心了。对了,你说文忆小姐也来了,她现在在何处?”

“她啊。”敬如意神秘一笑,“她正带领着景阳王的兵马住在安城里呢,金郡守在接待。”

“景阳王的兵马?”

“对啊。我带领的是父兄在兵部的人,覃清将军有关山郡的兵马,文忆姐姐的就是景阳王给的咯。”

“为什么……”叶芾呢喃着,忽然又明白了似的,“我差点忘了,他们之间,早有婚约了。”

“丞相说啥呢?”敬如意走在前头,听不清叶芾的小声低语,“丞相下次想去边郡公干,就叫上我好了。”

“好。”

“本姑娘现在可是远近闻名的剿匪女将呢!父兄在信里可开心了,说等如意回去了要好好奖励如意!”

“我也要好好奖励敬姑娘。”

“嘻嘻,那如意就先谢过丞相啦!”

许是出世历练,又经历了民生羁旅,敬如意整个人洒脱了不少。以往身上那股娇娇女儿气荡然无存,剩了满身侠义和坦荡。

第125章:搭台唱戏

“诶,丞相你要不要试试我的小马驹?它可帅了!”

叶芾讪笑一声:“我还是坐马车吧。”

“对了丞相,刚那群人是不是抢了你的东西?”

“嗯。放在马车里的银钱被他们拿走了。”

“气死我了!等着我去追回来!”

“不用了。”叶芾淡淡笑着,“那些是我做过记号的银子,一旦在安城里出现了我就能够知道,顺道发现那些个山匪的踪迹。”

“哈哈,丞相真是太聪敏了!”

说着,敬如意上了马,而叶芾也坐到了马车上,两人赶回了宅院。

景阳王的宅院,名为云居。

“文姐姐你也在这儿啊!”

进到厅里,文忆身着淡蓝素服正在跟金若则谈论着什么。

两人交到叶芾进来皆起身行礼。

“臣女参见丞相。”

“下官见过丞相。”

不知为何,看到有人登堂入室,叶芾心下有些不悦,扫过二人,淡淡道了声“免礼”,随即进了后院了。

因着叶芾突如其来的小脾气,金若则摸不着头脑,询问一旁的敬如意道:“敬小姐怎么会跟丞相一起回来?”

敬如意拿下头盔,将长枪放到了一边去,才转过身来跟二人解释:“我在郊外遇到一群劫匪,把丞相给救下来了。那群山匪还真嚣张,看我改天不带着人去荡平他的窝!”

金若则舒了口气,紧张的心情也平复了,淡淡笑着:“怪本官疏忽,明日起就为丞相配备护卫。敬小姐外出肯定劳累了,想吃什么本官去吩咐厨房做。二位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的妾室媛儿,她会为你们打点周到。”

“那就多谢金郡守了。”文忆有礼回复着。

“谢啦谢啦。”敬如意嬉笑着,真跟金若则去了厨房点菜了。

席间,叶芾坐在上方,而金若则与媛儿坐在左边,文忆与敬如意居右。

“能与京城的三位风云人物同桌而食,实乃下官之幸也!”说着,金若则尽饮一杯。

叶芾以茶代酒,面上客气。

敬如意捏了杯盏,像偷喝酒的小孩儿似的撮了一口,被辣到后吐了吐舌头,小脸也皱成一团,好不可爱。

文忆端庄有礼,举杯敬了一杯。

“都说酒色误人,实乃是对酒的莫大污蔑,就像给原本是谦谦君子无端抹上污泥。一个人在喝酒后跌倒了,两个也跌倒了,就指责是酒的不是,殊不知全是自己心性不坚。”

说完,文忆颇有诗兴,即兴吟咏几首关于酒的名言。

金若则眼里流露出赞赏:“本官再敬文小姐一杯!”

“咦,文绉绉的,真是受不了你们文人惺惺惜惺惺。”敬如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文姐姐是京城第一才女,金郡守若是看到这点儿就这样激动了,那后面共事还不得炸出心病来!”

这时,叶芾脸上才流露了点儿笑来。

“嘿嘿,丞相,终于是把你逗笑了。”

“嗯。”饭吃得差不多了,叶芾罢了筷子,离开了饭桌。

敬如意也从后面追上来,同叶芾一道去了西院。

云居有主院,东西二院,还有偏南面一个会客居室。

“敬姑娘,你们这次会在安城停留多久?”

“丞相叫我如意就好了。我们啊,覃清将军去了东境,文忆姐姐让我去西境,过两天就会出发。汝郡就交给她咯,没有解决完安英山匪寇应该不会离开。”

“嗯。”

“景阳王对丞相可真好。你一到这儿,他就给你找了援兵来。”

“是吗?”

“可不是嘛,文姐姐在路上时就说了,她是来全力帮助你的。”

叶芾闻言,未置一词。

翌日,叶芾去了城外的一遛矮房。

走进里面,清静的风烟悠悠转转消散不见,几个人见到有人来访,纷纷收拾了自家的东西,等待叶芾一家一家的过来。

微服而来的叶芾没有想到会引起这样大的轰动,但见各位都准备好了,也就硬着头皮,一家一家走完。

收拾整洁,生活朴素,是对他们的整体感受。

因为是匠人,每个人房间里都有些工具和未完成的活计。

最后一家占地有些宽,是个造纸的人,叶芾走过去,依稀能见到要晾干了的白宣。

“师傅,你这儿的纸不错啊。”

“公子过奖了,小民手艺粗糙,纯是混口饭吃。”

叶芾笑了笑,放眼于四周。

矮房建造在避风的山坡下,一众人等在这儿生活也算惬意。

到了晚间就在大的坝子里燃起了几个小火堆来,众人七个八个围坐一团,聊起天来。

叶芾也被邀请着坐在一处闲话。

造纸的那人抱着一捆柴火过来,叶芾对这人有点儿印象,招呼着他坐下。

“公子还在这儿呢,过会儿可进不去城里了,戌时后就宵禁。”

“那我今晚能不能去师傅家凑合凑合呢?去看看墨纸生香的地方能不能睡得更有滋味儿。”

“诶,那可真是小民福气了。”

造纸师傅姓赵,在这儿住了有几年了。

赵师傅拿着柴火给坝子里添上,众人围着唠嗑。

“赵师傅,这些柴火哪儿来的?”

“七乡八里的兄弟们送过来的。粮食柴火什么的,都在送,我们付钱就行。”

“那他们……”

“来这儿听热闹呗。每隔半月会有小型集会呢,就在这个大坝子里。有时候对面的书院里的夫子学生也会过来,众人一唱一和就有了场子和热闹。”

叶芾听着,伸手拿过一支劈好的柴棒子伸进火堆里引燃,偶有噼里啪啦的声音,是木柴在燃烧,火苗像舞女妖魅的舞姿,声音像歌姬特殊而优美的歌喉,在这个暗夜里划破出口子释放属于自己的光明。

燃烧,是一种诡异又热烈的夜色拥抱。

“公子今晚若是住下,明天的白日就能看到他们在这儿搭台子耍戏了,真的很热闹!”

赵师傅殷切的声音和笑容让叶芾没有拒绝。

“那就真要麻烦赵师傅收留一晚了。”

“不妨事不妨事。”赵师傅憨态可掬的一笑,多给了叶芾两块木柴。

等他发放完毕再走到叶芾这边,火已经燃起来了,热烈而温暖,驱散了阵阵秋意。

“这几日庄稼快熟了,我们都说要去帮乡亲们收割呢!”

蝉鸣、稻香,是秋收之季了。

“我看这儿都没什么小孩儿,是都在乡里吗?”

“嗯。有些嫌拖着孩子做活儿麻烦,也不能进城,不能科考,索性就不生,只管一家人现有的四季口粮了。最重要的……”赵师傅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像我们这样的穷酸小民,没有姑娘家愿意跟着我们的,都会找城里的人嫁了,做个妾室也行。不过咱们的金郡守不太提倡三妻四妾的风气。”说罢,赵师傅还笑了笑。

“咱们的金郡守,府上唯一一房小妾虽说是青楼雅妓出身,但他也就宠爱这一个,对那些个三妻四妾不屑一顾,甚至于深恶痛绝。”

“呵呵,这样啊。不说金郡守了。”叶芾悠哉悠哉看了眼赵师傅,认真道着,“我觉得,赵师傅人很好啊。”

“公子真会说话,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没有父母兄弟,邻里邻舍的倒成一家人了。荣华富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看淡了。”

“嗯?”

“公子不知道吧,我们原先也是住在城里头的,什么吃穿都见过,之后就被送出来了,但金郡守给了我们房子和不少银钱,够周转一阵子的。现在大家手上的活计都稳定下来了,能吃一辈子饱饭。”

“你们,会不会对金郡守有埋怨的?”

叶芾揣度着这群人的心思,大胆试探着。

但凡身心劳累,皆有所苦,安城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风云。

“怨过,可我们更怨安英山的那群匪寇!金郡守每年派了大量人马保护我们,还时常巡山守卫,打击匪寇的嚣张行径,我们都很感激。”

“安英山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原先是发配一些汝郡的不良无德之人,后来他们聚集了起来,成了大大小小的势力,开始与官府抗衡。那群人吸纳越来越多的恶人进去,常常下山敲诈百姓,勒索过往行人,我们真是恨透了他们!”

聊到夜半,柴火渐渐燃尽,四周的灯笼才显示出了微光的力量来。

滢滢光辉撒在坝子里,带着淡淡暖意。

叶芾从火堆里拾了一块火炭出来,看着它由火红赤金般艳烈转变成黑炭带着一层灰白的屑。

温度也散去了,留有淡淡余温。

叶芾拾捡在手心里,借着灯火辉映在坝子里涂鸦写画。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叶芾由着记忆里的诗词流利写了出来。

赵师傅见状,眼眸里一亮,看着那些个墨字嘴里嗫嚅着。

叶芾从他细微的声音中分辨出是诗中的几个字。

“赵师傅会念吗?”

“不怎么会,就识得几个,这儿的人都是文盲瞎子,要像公子这样写下来是断然不可能的。公子的字儿可真漂亮,都快赶上对面书院的老夫子了。”

叶芾受到夸奖却没有一丝喜色,反而因为赵师傅前头的话而在心上萦了淡淡忧伤。

“我看得出来,赵师傅是喜欢诗文的,不然也不会那样珍爱并去制作白洁的纸了。你们没能念书的原因,我猜到了几分。”

赵师傅似是知道叶芾是大人物,来这里也有要事,甚至会对他的生活产生巨大影响。沉默中又不由得笑着道:“公子,小民不奢求那些的。”

“我知道了。”

叶芾知道,有些时候,孤独与平庸只是一种习惯,并不是真切的喜欢。

而赵师傅等人的平庸,源于没有登上走向有趣的台阶。

她不能冒昧的去打破这规矩。

叶芾在赵师傅家住了一晚,寂静无声,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是被喧闹的声音叫了起来。

洗漱出门,便看到坝子中央围了许许多多的人,正在搭着高台,有的还在穿着行头,踩了高跷,长胡子,白袍子,各路神仙各显神通。

叶芾看着一个长髯八仙从自己身前走过,咿咿呀呀似是在招纳福气与香火,脸上涂了腮红描了花脸眉毛,喜庆而虔诚。

叶芾也被好客的赵师傅弄上了台子,被迫笑着高歌一曲,用最简单的调子迎合众人的喜乐,兜兜转转闹了一圈儿。

高声热闹中,赵师傅扯着嗓子大吼:“公子,等过两月村社上有庙会,定要让你去见识真正的热闹!”

“好。”

叶芾笑着,辞别了赵师傅。

回到云居,路过文忆的东院时,叶芾看到有重兵把守着远门,里面也驻扎了许多士兵。

叶芾要进去还被拦了下来,索性回到了主院。

恰巧敬如意过来串门,叶芾才问出来心中疑惑。

“文小姐院中怎么有那么多兵马?”

“那是她带来的人啊。”敬如意啃着枣儿,“景阳王的兵呗。”

敬如意刚走没多久,文忆也来了主院,见到叶芾后连忙行礼:“臣女请丞相恕罪。”

“怎么了?”

“听施统领说,今下午丞相有进到东院,却被士兵拦下了。”

“嗯,是有这么回事。”

“他们都是景阳王派来协助和保护臣女的,一时没有问清丞相就将您拦在院门之外,臣女愿代她们受过。”

叶芾闻言拧了拧眉,还是淡然开口:“无事。”

“丞相……”

“我像是这样小气的人吗?只是对这些人的来历不太明白,刚才也在敬如意那里问清楚了。既然是景阳王对你的心意,我自是理解的。”

叶芾刚说完,便见到文忆脸上浮现娇羞的笑,似乎提到景阳王的名讳她都害羞得不行。

“丞相的公事,今年能够做完回京吗?”

“怎么?”

“臣女,臣女听父亲说,景阳王有意在明年年后成亲,如果丞相能来自是好的。不能来,景阳王怕是会有些遗憾呢。”

“年后成亲!”叶芾有些激动,腾地拿起手,却在意识到后轻轻放在了腿上,隔着长衫感受到了自己经脉中的血液翻滚。

他要成亲,他真的要娶文忆……

第126章:天降之物

那自己算什么,三五年后回朝能够坦然面对这段感情吗?

叶芾自认为有些洁癖,尤其是对心上人。

抬起头望了眼面前娴静优雅的文忆,叶芾闭了闭眼。

似乎有些嫉妒了呢。

“丞相,你怎么了?”

看到叶芾脸色不好,文忆有些担心的问着。

“没什么。”

叶芾语气有些冷,与在京城中言笑晏晏是两个样子。

“丞相,是不是臣女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

“都说了与你无关!”

叶芾腾地起身,声音有些大,反应过来时自己也有些懵,到底是没能沉住气。

“这两天事情有些多,心情不太好,文小姐莫怪。”

说着叶芾转身喝茶。

恰巧外头来了个清秀丫鬟,对二人恭敬行了礼后对文忆说着:“文小姐,老爷说得到了一本《九游文集》请您过去品鉴。”

文忆闻言微怔,看了眼叶芾,再看了看外头传话的丫鬟,似乎是在权衡什么,最后起身向叶芾行礼:“丞相,臣女有事先告退了。”

“嗯,去吧。”

文忆走后,叶芾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翻阅着汝郡安城近几年的资料,还有一些古书古籍,皆囫囵吞枣般翻了个遍。

晚饭叶芾没有和文忆等人一起食用。

文忆心里担忧,派了人来问候,晚间还特地亲自过来,送了温热的饭菜过来。

敲了敲门后没人答应,要推门时被人从里面抵住了:“丞相?”

突然有什么东西坠落到地上,里头一阵窸窸窣窣,整理衣衫的声音。

文忆不禁有些担忧,问着:“丞相,出了什么事吗?听说最近匪寇作乱,也不知有没有混进城来的……”

“没事。你来作甚?”叶芾清冷的声音隔着门从里头传出来。

文忆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换了更温和的语气陈述着:“丞相,政务再是繁忙,也要珍惜自己身子。臣女出京时曾受到景阳王的叮嘱,要好生照顾丞相的,若丞相有个万一,臣女实在不知如何向王爷交代。”

叶芾没有回应,外头的人儿却仍旧在嘀嘀咕咕着:“臣女得景阳王助益,受丞相照拂才有幸步入科举,进到官场。作为女儿家,最得意莫过于能与喜欢的人同朝为官,共同进退。

在京城时,文忆以为景阳王与丞相是交好的,可你们之间又发生了许多恩怨,让人捉摸不透。

太子殿下回朝后将我也搅和了进去,臣女人微言轻,幸得皇帝陛下深明大义,指婚景阳王。臣女听闻父亲大人说,是丞相从中斡旋,才令臣女得此良缘,臣女在心中已将丞相看作是再世父母了……”

门从里头轻轻推开,叶芾冷淡着脸,不耐烦的道着:“文小姐何时这么聒噪了?”

“臣女……”文忆看了看衣衫整齐的叶芾,下意识朝里头望去,黑洞洞的,没有点灯。

此时已经是夜里了,丞相一个人将自己关在里头作甚?

文忆正疑惑着,但听到刺耳的声音。

“景阳王喜欢清静点儿的姑娘,没事儿别像烦我这样去烦他。”

文忆被叶芾冷不丁的批评搞得面红耳热,不知该进还是该退了。

“丞相,臣女并无恶意,若丞相不喜,我就不再多说了。”

“你说不说,我都不喜。景阳王是好是坏与我无关,别老在我面前提他。怎么,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我与他乃是天生一对……”

叶芾噙着笑,语音宛转,“的死对头吗?”

暧昧纠缠的语气,让文忆有些难堪。

是了,这京城二绝,禹国双壁,从来都是最让人瞩目的存在。

“丞相……”

“我脾气不好,但也不喜欢乱咬人。在京城时我念你是文如松的女儿给你面子,但现在,我是出京公干,有自己的公务**,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打搅我,试探我的底线。”

叶芾的话丝毫不留情面,让文忆张了张口,终于是掩着袖子跑开了。

这时,叶芾才卸了那层了故作伪装的冷漠,有些不悦的看着里头突然出现的池鱼。

“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在这儿啊。”池鱼傻愣愣笑着点了灯,把自己从房梁上空降时绊掉的书拾捡起来放在桌上,顺道将外头的饭菜都给端进来。

热腾腾的呢,某鱼饿得不行,将就着筷子吃了大半碗。

叶芾等着,在油灯旁整理书籍。

等人吃过,再擦了嘴,叶芾才开口:“我前几天怎么没见你?”

“那是因为前几天丞相都没有进过书房诶……池鱼还以为丞相跟以前一样,有事没事就宅在书房呢,可我在这儿等了好几天了,丞相这才来临幸我。”

“咳咳。”叶芾打断了某人不知所谓的唠叨,正色着脸,“等我干嘛?”

“当然是有好东西要给丞相了。”

池鱼推了推面前的饭盒,掏了钥匙递给叶芾,“主子让我务必交给丞相的,说是你会用得上。”

“钥匙。怎么用?”

“开锁啊,笨!”池鱼恨铁不成钢,捉急的将一旁书架的柜子翻了翻,拿出一口箱子。

扑了扑上头的灰尘,露出古朴典雅的木雕花纹来。

叶芾端详着红木箱子:“这里头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池鱼将钥匙插进锁孔里,啪嗒一声就打开了。

“但有点小期待。”池鱼搓了搓手,用袖子揩了揩锁,然后打开,露出里头尘封的……一摞书。

每一本都似精心整修,妥贴的放在里头,等待打开它的人。

“诶,主子老毛病又犯了?”又要开启无限送书模式?

叶芾拿出两本来在手中翻了翻,看到里头的字句,眼里放出光彩来,扬起笑看着池鱼:“这送书的毛病不用改。你主子送的这些书正对我治理汝郡毛病有益处。”

“真哒,那池鱼就可以放心回去交差了。”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嗯,主子说其他的他都安排好了,我回京还有别的任务。”

“那你路上小心,记得吃饭睡觉。”

池鱼瘪了瘪嘴:“哼,走了这么多村儿路过无数的店,就数丞相对池鱼最好了!”

叶芾笑了笑。

池鱼这人,心眼儿里只有王府那几个人,现在多了个自己,就往死里认了。

“别一天到晚任务命令的,该吃的吃,该睡的还是要睡。”

叶芾很难想象,若是她今天仍旧没有到这书房来,池鱼是不是会一直在房梁上吊着等她。

“好,池鱼听丞相的。”池鱼双颧微隆笑得开心,“对了丞相,池鱼听说你在燕城受伤了,好点了没?”

说着,池鱼要过来扒拉着看叶芾伤势。

叶芾笑着推搡:“已经好了。”

“这样啊。当时池鱼在京城没能来,要是有池鱼在丞相身边保护,就不会让那些贼人有机可乘了!”

“池鱼也要保护好你家主子啊。”

“嘿嘿嘿,丞相你不生主子气了?”

“我有生他气吗?”

“刚才我在里头都听到你和文忆小姐说的话了!”

叶芾眨了眨眼,撇过头去了。

池鱼展颜一笑:“主子还让我带了一句话给丞相。”

“嗯?”

“丞相,你等等啊,我要模仿一下我家主子说那句话时的样子。”紧接着,池鱼清了清嗓子,抖了抖衣裳,再比划了下与叶芾之间的距离,最后侧着身子望着叶芾,缓缓吐露:“无论发生什么,请一定要相信我。”

叶芾微怔,似乎脑海里真的就出现了那人认真叮嘱的模样:“无论发生什么,请一定要相信本王。”

“诶!丞相!你怎么傻了。”池鱼挥了挥手,抿着唇以示不悦,“丞相知道了吗?”

“喔!”叶芾回过神,脸上浮现淡笑,“我知道了。”

“那池鱼就先走了!”

池鱼推开门,跃入了如墨夜色里。

叶芾机警地看了看周围,再关上门。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叶芾拿出书来细细端详,一字一句,入眼入心。

安城的人口一直很少,似乎跟金若则实行的特殊政令有关,但叶芾还没有看出个名堂来。

再翻到近三年来,皆有瘟疫的记载……

看似风调雨顺的汝郡,也有如此大的内患存在吗?

叶芾清晰得记得,在有关瘟疫郡城的记载中,常常是百里枯骨,整个城镇都氤氲死亡气息。

而官家的援助永远是杯水车薪,对病势的侵袭毫无抵抗之力。

书中记载了汝郡大大小小的俗闻轶事,乡间民情。

从里面,叶芾窥见了一个平凡的城镇,它有着生老病死,有着喜怒哀乐。它曾用血泪换来些许精致,而当政者却意图让“精致”染指整片土地。

叶芾关在书房里琢磨了三天,被敬如意的消息带出了云居。

路上,两人乔装成百姓到了一家布庄里,正看到一群人在里头,兴高采烈的试着新衣裳。

“如意,消息确切吗?”

“丞相,我很确定。布庄生意需要先付定金,他们几个人前几天就在这儿丈量尺寸定做了衣裳,我的手下发现了他们使用的银子正是丞相做过记号的那一百两。蹲了好几天,他们终于要落网了。”

“嗯。先看看他们的去向。”

几个人在布庄里吆五喝六,领到了衣裳后交付了后续银子就大摇大摆走出来了。

叶芾认出了当天的那个领头的和小个子。

是他们没错了。

避开他们的视线,叶芾和敬如意远远的跟着。

一行人还去了安城有名的大酒楼里,伙计客客气气的服侍众人点菜。

众人喊了一桌子的菜,叫上了好酒好肉的,一番吃喝。

叶芾二人也进到了里头点了盘下酒菜在那儿戳着。

“丞相,他们啥时候才回老窝啊?”

“饭饱思,吃了饭后大概就会要回家了。”

“那我让手下去城外埋伏着!”

“不。”叶芾伸手拉住敬如意,淡淡道,“他们可能就住在城里。”

“能够自由进出大型布庄和酒楼,不仅仅需要钱,还要身份地位,很显然这群人有。”

敬如意皱眉嫌弃,耐着性子坐下等着。

半晌,那群人终于吃过了,开始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出了酒楼。

叶芾二人跟得近了也没被发现。

就这样,一前一后到了郡守衙门。

叶芾看着醉醺醺的一群人径直走进了郡守衙门,看守的人显然对他们熟络,问都没问就放行了。

“丞相,他们进去了!”

“我看到了,咱们先回云居吧。”

“不进去找他们?”

“不了。”

书房里,叶芾和敬如意拢在一处瞎琢磨着。

“丞相,上次遇到的劫匪,莫不是金若则那老东西用来搪塞你的?”

“如果仅仅是想阻止我调查安英山的劫匪,也有可能。但,我想到了更不好的事情。”

“什么?”

“这事儿还不能下定论,你手下的人靠得住吗?”

“保证行!都是我父兄在兵部的兄弟!”

叶芾笑了笑:“那这两天你去调查些事儿,我也要再找找证据,回头咱们再合计合计。”

“行!”

就这样,敬如意带领人马继续跟踪那群匪寇,叶芾则在城中各大医药铺子走动打听。

城外的矮房叶芾又去了几次,赵师傅热情地带着她到乡里四处寻访有名的无名的大夫。

几日后,敬如意气冲冲到了云居,一进书房便关上门:“真是气死我了!”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有。”

叶芾给敬如意倒了茶,示意她慢慢说。

敬如意温和了气势,坐下来灌了口茶:“丞相你不知道啊,这几日我跟踪那群人,他们城里城外能够自由进出,打听后发现他们是县衙里当差的。”

“还有吗?”

“同时,他们也常常在安英山附近坐山匪打劫行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

敬如意眼神里是肯定的意思,点了点头,口中怒道:“气死我了!”

叶芾起身,拿出一本画册来,翻开里头的人给敬如意看:“这是县衙里当差的人,我曾拿到乡里去指认过,十有**的都曾有过打劫行为。”

“那日我曾听到领头的山匪说安英山有个老大。如果他们既是山匪,又是衙役。那这汝郡官府与安英山的关系,可就耐人寻味了。”

敬如意眉头紧皱,说出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实:“官匪一家……”

第127章:连环之局

敬如意手指紧扣着桌角,气不打一处来,腾地起身要往外头去要个说法:“我非要打得他们连爹娘都不认识!”

叶芾拉住敬如意:“不要冲动……”

敬如意抿着唇不开心,沉默着走到桌子前,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去:“丞相,你是不是害怕他们了!”

“我怕他们做什么?”

“那就好。”敬如意捏了捏衣袖边角,随即展颜一笑,“听父兄说,丞相的一句话就可以断人生死,是不是等我们收集齐了证据上呈陛下,就能治他们的罪了。”

叶芾点了点头:“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虽说我们在暗,可他们也在暗处,稍有不慎就会将我们置于死地,马虎不得。”

“如意记住了。”

两人仍旧在暗地里有条不紊的行动着,破获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一日,安城里举行大型祭祀。

叶芾被金若则请去了郊外的安山墓地。

叶芾看着青幽幽的一片安静地界,圆形的墓旁修了围栏,有四尊守墓石像列坐其次。

金若则穿着颇为庄严,带领着一大帮子文人雅士,着了素衣便服,持香冥祷。

“这是先国时期的一位贤人,生逢乱世却活得精彩而有气节风骨,有人形容他是一朵在悬崖峭壁上开的花,顺道饮了烈酒不惧疯狂的山风。像荆棘,又像阳光雨露,对后世人有太多的典范意义。像太祖皇帝在继位后,就在贤人的故里立了这衣冠冢,派四人及其家属世世代代为其守墓。安山附近的安县,就全是那四家人衍生的后代。”

叶芾看着众人虔诚的模样,对那墓主人也不禁高看了几分。

可,逝者已矣,谁能料想后世之尊崇呢?

“安城文人墨客甚多,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聚而论道的人,真是一种独特文运。”

叶芾被带着在安城里游玩,金若则也显得兴高采烈。

趁着众人忙碌,叶芾单独去了一趟郡守府。

府中无人,只有媛儿在侍弄花草,浇着清水。

“见过丞相。”

“嗯。”叶芾淡笑着,让媛儿带领自己参观郡守府。

“媛儿之幸。”

郡守府,或说是金府,布局优雅大方,户型偏小。没有什么花枝招展的名贵之物,却处处透露着文人风雅。

四个小院分别以梅兰竹菊命名,栽种了相应的花卉。

叶芾走到了竹园中,真的就看到了一丛丛清幽的竹子。

路过一个侍人,在往里头泼水。

媛儿见了后呵斥了声:“你这厮没规没矩的,下次别让老爷瞧见了,脏水废水别忘他心爱的竹子上伺候。”

“是是是。”小厮连忙点头答应。

出了园子,叶芾笑了笑。

“金郡守真是风雅之人,连院落也修饰得如此真善。”

“丞相过奖了,我家老爷就喜欢这些名头玩意儿。”媛儿还嗔了声,不太高兴的说着,“说是宠爱我这个青楼女子,可他宁愿空着妻位,也不愿将我扶正,现在文忆姑娘来了,有相貌有文采,真是把他迷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去。”

叶芾笑了笑。

晚间回到云居,叶芾找了一圈儿也没见到敬如意,到了门口被文忆带着人拦下。

“丞相可是在找如意?”

“是。”叶芾转过身,看着架势有些庞大的一群士兵。

文忆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放下兵刃退到一边去。

“丞相,如意下午时候收到圣旨去往西境剿匪了。”

“圣旨?”

“嗯。”

“既是如此,我知道了。”

叶芾在文忆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回书房。

敬如意是说过会到西境去绞杀匪寇,可一声不响,如此匆忙的就去了未免太不寻常了。

眼下自己有没有可用之人,在这安城算寸步难行了。

叶芾早出晚归,天天往矮房那边跑,文忆扑了几次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终于在三日后的迫暮时分见到了人。

叶芾进到云居,手中拿着一摞生宣,看上去兴致颇高。

“丞相,总算是见到你了。”

“喔?”

“如意捎了信来让我交给你。”

叶芾皱了皱眉,接过信纸,撕开表面的封壳展开来看。

“丞相,恕如意来不及告别便踏上行程。如意这几天的查询中发现了一个叫半崖村地方,被金若则派兵严密把守着。他好像是发现了我们正在查探的事情,我的士兵有的受了伤。

半崖村里进出的人都是被官府做了标记的,有点像被流放,那里背靠安英山,与那群山匪有密切来往……

还请丞相不要轻易行动,如意会尽快回来协助您。”

半崖村,这是敬如意在信中提到的地方。

“文小姐博览群书,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丞相严重了,但说无妨,文忆有知道的定言无不尽。”

“你可知道汝郡也常有瘟疫发生?”

“是吗?”文忆作出思索的模样,摇了摇头,“臣女未曾听过。”

“那就是说,汝郡的瘟疫,从来没有在京城文书中提到过。”

没有上报京城,但这并不代表它没有。

奇怪的是,叶芾走访多时,也没有见过有类似病人,就连赵师傅他们也没有提到过。

那箱子中旧书的记载,真的真实可信吗?

半崖村,敬如意信中的这个地方,到底在哪儿?

“丞相,我昨日在金府外的一个小院儿里见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听那里的下人说他一直吵着要见你。他那里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讯息。”

叶芾抬眼看了看文忆,那个书生……

她今日也去了金府,没见到什么小院儿,也没有看到书生啊。

“小院儿在哪儿?”

“臣女明日带丞相去吧。”

“行。”

翌日,叶芾与文忆来到金府。

文忆带了两个随从士兵开路,来到了金府后门的一个小木屋。

“这里?”

“丞相,臣女就在里面看到的那个书生。”

“那行,劳烦你了。”

“嗯。”叶芾拿了火折子,再提了一盏灯,一个人推开小木屋走了进去。

文忆等人留在了外头。

木屋里似乎有风通行,灯笼里的火苗晃悠晃悠的。

“怎么方方正正的木屋走进去就是长条的,走也走不尽呐!”

叶芾吐槽着,给自己壮胆。

是不是每个大户人家一定要整个地牢呢?叶芾看着眼前一间间黑洞洞的牢房,木头结实的架在外头,管控着里面死气沉沉的犯人。

走到第一间,叶芾看进去。

文忆没有说谎,书生确实在这里。

“你还认得我吗?”叶芾小声的叫着。

里头的头形容枯槁,披发散形,看到叶芾后猛然走到了木架子前面手抓着木头,嘴里嘤嘤嘤的说着。

叶芾看向他脏污不堪的脸,还有底下的满口血污。

“你的舌头……”

书生用头撞着牢门,他的眼睛也被凿了!

是谁如此丧心病狂!

“是金若则做的吗!”

书生愣了片刻,又拿头撞牢门,一声一声仿佛要撞碎谁的灵魂!

“呵呵呵,丞相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温和文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芾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一派斯文的金若则。

“金郡守,这是什么!”

叶芾斥责着,一手指着牢房里的破败书生。

“这是下官在教训不听话的人。”

“不听话?教训?什么样的错需要你用他的挖除眼睛和拔掉舌头来教训他?”

“当然是大大的错了。他不明白下官在为汝郡做得事,也不支持下官,还跑到丞相面前告状,可不是大大的错。”

“金郡守,你这叫滥用私刑,目无王法!”

“呵呵,丞相教训的是。”

“你!”

“丞相但说无妨。”金若则温雅一笑,看着一排牢房仿佛在看自己的杰作般。

“你这样独断专行,偏听偏信,汝郡只会毁在你的手里。”

“是吗?丞相应该知晓,一个地方上的政权都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就像汝郡,除却城中的大户人家外,有哪几个平民百姓是通晓道理,娴熟政务的。老百姓只想着安居乐业,能有当政者给他们温饱,给他们关护就可以了。”

“金郡守觉得,这样强行固化的社会,会有长足发展吗?”

“下官不知,可下官能确保它在短时间内能够守得住繁荣。”

“一时繁荣,能有多久?”

“下官有自信再在任二十年或三十年。”

叶芾淡笑:“二三十年后,金郡守六十岁,大约是书中所云的一辈子。”

金若则摸着胡子笑了笑。

“你有没有想过,同样是一辈子,你过得随心所欲了,却葬送了千千万人的一辈子,甚至于加上他们的下一代的希望。”

“下官管不着了。”

“那你就是禹国的毒瘤恶疾!”

“谢丞相夸奖。”

金若则始终噙着温文尔雅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既然金郡守故意引我至此,是早有计划了?”

“早有计划不敢当。”金若则从怀中拿出一串叮叮当当的手铐出来,在烛光油火下泛着金属的冷光,“但有人吩咐了,要让丞相好好回味一番前世的味道。”

叶芾猛然一震!

前世,莫非是自己在关山郡的回魂被人发现了端倪,还是说自己的身份有人知晓了?

“你什么意思?”

“看来丞相还是不记得。那下官再提醒一下,当年在太学里,与谁有过一番恩怨呢?”

“太子!”叶芾不用猜,就这两辈子前前后后数过来,唯一的明面上过不去的就是太子了,加之他在出宫送行那天还特地送了手铐提醒着。

“你是太子的人?”

“不,下官不是谁的人。”

“那你先前所说的效忠于景阳王……”

金若则笑了:“当然是跟丞相开玩笑的。景阳王的高枝,下官哪里攀得上呢,倒是太子殿下不嫌弃我,遥遥地递来了橄榄枝。”

“别以为你们的恶行不会被公诸于世,迟早有一天会有人将你们揭发的!”

“丞相什么时候活在童话世界了,像个讨不着糖吃的孩子似的。”金若则扬了扬手中的手铐,淡笑道,“丞相请吧。”

“你敢!”

金若则笑了笑:“下官不仅敢,还想亲自动刑呢。”

背后一阵疼痛,叶芾晕了过去。

醒来时身上像被碾过似的,又泛着针扎般的疼。

睁开眼,看到空旷的牢房里燃了一盏油灯,而自己被绑在十字架上,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许是刚来这个世界就经历过一次刑法,这一次醒来反倒清醒着接受疼痛。

连续三天,金若则都来,朝她身上照顾鞭子,偶尔撒些盐浸辣椒水的。

叶芾扯着干裂的嘴角笑了笑:“**之苦,到底是轻的。”

叶芾感激于身上迟钝的痛觉,每每照拂着易受伤挂彩的自己。

期间没有人来用刑,叶芾只听得牢房里簌簌风声,再是外头肃杀的乌鸦鸣叫,短促而急切。

有人来给她喂了水,还喂了稀饭。

叶芾砸吧砸吧了嘴,漾了满口米饭的味儿,甜甜的。

“谢谢。”

叶芾哑着嗓子道谢,那人听到了,顿了顿手中动作,然后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一连十几天,叶芾都在牢房里度过的,没人再来打她。

看来,他们真的只是想让自己“回味”一下,知道个教训。

“丞相,丞相?”

“嗯?”叶芾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有些嗜睡,越在黑暗里,她越分不清白日黑夜。

被人叫醒后坐起身来,叶芾揉了揉眼。

“嘘,我带你出去。”

叶芾眼神忽然聚焦,变得锐利。

眼前的人分明是金若则的宠妾媛儿,她为什么要带自己出去?

“丞相,媛儿日日来照顾你,也发现了你身上的秘密。”

“你……”

“媛儿认识了丞相,也见过了文忆小姐。在众人口中,媛儿耳闻了丞相与景阳王的一些事情,也在心中有了妄加揣测。”媛儿轻笑一声,手搭在叶芾肩上,“丞相,媛儿只有一言,别把一个爱你的男人,推给另外的人,你会害了他的。”

说完,媛儿就拉着叶芾起身,走到牢房尽头,接着左拐右拐,从一个房间出来,进到了明亮的金府里。

叶芾蓬头垢面,伸手遮挡了下刺眼的阳光。

两人走到某处院落,前面来了厚重的脚步声。

第128章:局外之人

媛儿紧张的握了握叶芾的手,让她在此处等候:“丞相小心。”

“嗯。你也小心。”

两人微微耳语,媛儿就大着步子走过去迎着,娇娇的声音传到院落里。

“老爷,你怎么来了这儿?”

“我的宅子,哪里不能来?”

媛儿笑了笑:“老爷说的是。媛儿最近新学会了一种茶,老爷要不要尝尝?”

“好,我先去书房拿点东西。”

去书房,脚步声和媛儿的声音越来越近。

叶芾慌忙中被人扯到了墙后,避开了路过的众人。

直到没了声音,叶芾才转过身去,看到人后有些惊讶:“文小姐,怎么是你?”

“丞相,此地不宜久留。”

“嗯。”

叶芾任由文忆带着,从后门出了金府,那里有一辆马车停靠着。

“丞相,云居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在了里面,应是纹丝未动的,请丞相放心。”

“有劳文小姐了。”叶芾踏上马车,回头望了眼文忆,“文小姐独自留在安城内,会不会有危险,要不与我一同离开吧?”

“丞相放心,臣女有景阳王的人马护卫,金若则不敢动我的。”

“那好。”

叶芾进到马车里,任由车夫驾车远去了。

文忆在原地站立许久,金若则从门后出来,饶有兴趣的看着杳无踪影的前方:“若金某没有记错,令尊可是唯丞相之命是从的,文小姐怎的?”

文忆转过身,丝缕阳光斜透进来,露出诡谲笑意:“父亲跟丞相做事习惯了,看不清前方路上的绊子了,我这做女儿的自是要找稳妥的拄拐来扶着他,金郡守嘉德懿行,相信你选的路,是条明路。”

“哈哈哈,看来,文小姐也是个明白人。”

“不,我一向都不明白,为何有人要得而不惜,让我馋着,让我艳羡。这样的人,是不是都该死呢?”

“是,都该死!”金若则淡淡笑着,带着文忆进了金府去了。

叶芾顺利出了安城,到了郊外。

她叫停了马车,吩咐着车夫:“就在这里吧,我可以自己驾车。至于去向,你可以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我往安英山去了,你千万不要跟着我。”

叶芾笑了笑,驾车远去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叶芾笑着自己胆子小。

一路畅行,连带着上次的山坡也没有见到人阻拦。

叶芾放松了些,到了安英山地界。

看着前方隐隐触动的草丛,叶芾嘴角勾了勾,拉了拉马绳停了马车。

“咳咳,头儿,他好像发现我们了……”

“有这么奇怪的吗?这还是半个月里来的第一单生意,看他马车跟我家的一样奢华贵气,别放过!”

“是的头儿!”

最后一声大得连叶芾都能听到。

几个人持着明晃晃的尖刀从草丛涌出来围在叶芾马车周围。

一个光头耸了耸手中的尖刀,对着叶芾吼道:“把你值钱的东西都叫出来!”

等看清了叶芾一身血污,蓬头垢面时,光头不禁吓得后退。

叶芾淡然起身,钻进马车里拿了玉印和小本儿揣在身上,其余东西都散在里头,全是金银财宝,能晃花人眼。

叶芾跳下了马车,对着光头道:“东西都拿走,只求让我过山。”

“好的好的。”

光头避过叶芾,进了马车瞅了瞅,出来后仍旧一脸惊讶与欣喜,跑到自家老大面前抱着胳膊抖了抖:“头儿,真是头肥羊诶!”

“嗯。”被唤作头儿的人穿着华贵,头上绑了个不伦不类的结勉强束起头发。

叶芾淡淡看了一眼众人,转身就要进山去。

“等等。”头儿喊住叶芾,走到她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挑眉道,“蓬头垢面的,我看你也不像个好人,那些财宝哪儿来的?”

“朋友送的。”

“送的?什么朋友这么大方让庄二爷我也结交两个?”

叶芾转身看向嚣张的庄二爷,捋了捋手上的乱发,在抚了抚额头上的乱发:“在下不偷不抢,既然敢只身来这安英山,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各位英雄好汉若是好心放路,在下车上东西权当孝敬。”

“呵呵,好个权当孝敬,我庄二爷还没见过这么横的人,给我连人带车绑回寨子上去!”

叶芾勾了勾嘴角,索性躬着身子钻进了马车:“那就感谢英雄们驾车赶马了。”

“头儿……”光头不知道咋整,望向华服男人。

庄骁岭皱了皱眉,掀开马车帘子就要进去,看到叶芾伸出一只要蹬他一脚的腿后厉色望去:“你要是敢踹到我,老子就扔你下去喂野狼!”

叶芾闻言,讪讪收回了脚,顺道左右活络了一下,对着庄骁岭笑了笑:“同行愉快。”

“真他妈有病!”

庄骁岭冷不丁骂了句,但看到叶芾没反应,又撇过头去望她。

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庄骁岭栽了个跟头差点磕到头……

“卧槽!”

门外驾车的光头连声道歉:“头儿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一定稳!”

闻言叶芾倒是一笑。

庄骁岭不满的瞥了眼叶芾,质问着人:“好笑吗?”

“好笑啊。”

叶芾说完,就倚在马车边上。在地牢里待了十多天,睡不够,这在车里颠着颠着又有些困了。

叶芾不管车里有没有人,轻轻阖上眸子睡过去了。

庄骁岭咬了咬牙,正要发作满腔脾气却在转过头看到人已经睡着了,气不打一处来猛地锤了马车,不料直中一颗夜明珠上。

“啊!”

林子里的飞鸟一阵哄然。

叶芾也被惊醒,厌弃的看了眼疼得呲牙咧嘴的某人。

“你敢瞪我?!”

叶芾睡迷糊的脸有些僵硬,但笑时能看到明显的嘴角弧度勾起。

庄二爷明白,自己又被人无情的嘲笑了。

“嘿,真是邪门儿了,你这不说话的闷葫芦真有气死我的本事,等着吧,我到了寨子里怎么收拾你!”

一路聒噪终于是停了下来,叶芾享受着不易的安宁,到了传说中的寨子里。

一个大山壁凹陷的缺,在里头安放了木头和柴火,这是厨房。一排的摆了床和稻草,这是房间。

叶芾下了车,有些嫌弃寨子的简陋。

“哟哟哟,哪家的富贵公子呢瞧不起咱这破地方?”

“我看你也像是有钱,寻思着怎么作威作福,不如给你兄弟们倒腾个好住处。我听说安城秋冬很冷,在山里更甚,冰雪天儿里山风一吹,鸟兽尽藏,何况着人肉长的身子。”

叶芾一咕噜说大堆,让庄骁岭一口气没上来。

叶芾看人要发言了而自己也说完了,又合上了嘴。

“笑话,我庄二爷会亏待了弟兄们?这儿只是给你们这些外来的人备的。”

“是的是的。”光头过来打抱不平,指着山壁尽头的一处平地,“我们平时都住那儿,过冬两层棉被呢!”

叶芾看过去,有一两处高高的稻草垛,些许人烟。

看来,这儿真的是这群人的窝点了。

光头牵着叶芾的马车去了平地,而叶芾被扔在这儿自生自灭一般,没人搭理。

庄骁岭走过来觑了觑,笑着:“二爷我要去换件更好看的衣裳了,跟你这人待过同一辆马车,总觉得身上都臭烘烘了!”

“喔。”

叶芾没搭理,转身到了一旁的柴堆旁坐下。

庄骁岭走到叶芾面前,恶狠狠道着:“给我们准备晚饭,弄不好就宰了你来吃!”

叶芾闻言,忽然脾气上来了,朝着人狠狠做了个鬼脸,伸出脚来踹了过去:“要滚快滚!”

庄骁岭反应快闪开了,想要发作却看到有兄弟从山下上来了,忙走过去看看,却不忘回头对叶芾叮嘱,“晚饭,别忘了。”还顺手丢了个火折子在叶芾面前。

叶芾沉下心来,看到了一旁竹黄色的火折子。

找不到米,也没有看到菜,叶芾索性打了一锅的水盖上锅盖煮着。

山里静悄悄的,能隐约听到平地那边的谈话声。

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笑,一会儿闹。

山匪,真是奇怪。

叶芾一根一根的往灶里添柴,一阵烟涌出来呛人。

渐渐的,叶芾没了烧火的心思,开始察看四周地形和路径。

有两三根木柴倒了出来引燃了周围的干草,等叶芾有反应时已是火势熊熊!

“着火啦!着火啦!”

叶芾拿着火钳扑棱着,不知是谁看到了这边,连忙吼了两嗓子,人接二连三地过来救火了。

众人忙活了好一会儿,火势才被扑灭下去。

而厨房被烧的乌七抹黑,显然是不能用了。

过来救火的人里,叶芾一一看过去,猛然在一个大汉身上停住。

是县衙里的人,那个领头的。

叶芾侧了侧身子,不让他认出来自己。

“头儿来了……”光头像叶芾报了个信儿。

叶芾看了眼报废的厨房,瘪了瘪嘴,看着庄骁岭黑着个脸走过来。

他仍旧是油菜花色的一件锦绣华服,敞着外衫像个二流子。

叶芾看着他走近,黑着脸,似乎是要打她一样。

叶芾意识到了危机,又看了看一旁的领头的,咬了咬牙拿起火钳就是一阵乱打。

庄骁岭被打到了几下,铁锤似的生疼。

“滚啊!你给我滚!”叶芾无意识的撒着泼。

庄骁岭气上心头,一把抓住叶芾的右手往后反拐,却猛然一震。

瘦弱的手臂撩开了袖子后竟全是鞭痕,还有的才结痂,被这么一扭又裂开了,往外头冒着小血珠。

“你……”

你这一身伤,怎么弄的。

庄骁岭想问,终是讷讷,没有开口,放开了叶芾。

“不想做饭就不做吧。”

庄骁岭挥退了围观的小弟们,拉着叶芾走到了另一处山洞里。

“真不知道你这人有什么讨喜的,竟让二爷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软了脾气。”

叶芾也不明白,这山大王的脾气可真好拿捏。

“寨子上有伤药,待会儿我让嘘嘘给你拿点儿。”

“嘘嘘?”

“就我那耿直小弟。”说着,庄骁岭嘴角勾起淡笑。

晚饭后,叶芾注意到领头的和他的那帮人离开了寨子,去往山下了,这才放下心来。

天还没黑,众人围在一起打牌唠嗑,有的就喝酒一口闷!

“会不会,打牌?”庄骁岭把叶芾拉到牌桌旁,挑衅的看着她问道。

叶芾摇了摇头。

在现代她会点儿斗地主,在这儿,她可一窍不通。

“嘁,文化人真没意思。”

“就是就是。哪能有我们这样众乐乐来得快活。”

叶芾闻言没有作声,淡然看完他们的嬉笑怒骂。

一群浮生作乐的俗人,叶芾笑了笑。

果然,人太简单了也不行,容易被人轻视,即使轻视的那人并没有恶意,仅仅是看穿他人后的无聊。

晚间,留了一个人看着叶芾,再安排了两个人巡防,众人就都去休息了。

光头被光荣的安排来看着叶芾。

山上黑黢黢静悄悄的,坝子里的火堆灭了后就完全没有光亮了。

叶芾对黑暗怵得很,好在有个朴实的光头在。

冷不丁的,叶芾叫了声:“嘘嘘!”

“在的在的。”

再过了会儿,叶芾又喊到:“嘘嘘!”

“睡了。”

黑暗里,叶芾笑着呲了呲牙,终是扛不住困意睡去了。

翌日,嘘嘘和另外巡防的两位兄弟留下来补觉,而全部的人都在吃过早饭后集合在了平地里。

“干活儿了干活儿了!”

清点了人数后庄骁岭就领着众人下山去了。

叶芾拉住庄骁岭,皱着眉头质问着:“你们是要去抢劫吗?”

庄骁岭嘴角微勾:“是啊,你能怎么着!”

随后一个宛转挣脱了叶芾的束缚,跟着兄弟们消失在了山野。

偌大的寨子,霎时静寂下来,只有叶芾一个大活人了。

大半天都没有人,直到下午时,有三个人扛着些青菜萝卜回来了,补觉的人从屋里出来,开始搭灶做饭。

不一会儿,众人都回来了,开始吃饭。

叶芾疑惑的看着空手而归的众人,捅了捅一旁的嘘嘘问着:“他们白天去哪儿了?”

“嗯……”

“怎么不问我啊?”庄骁岭突地拿着碗窜到叶芾面前来,嬉笑着。

“我不想知道了。”

“谅你也不敢多打听。”庄骁岭扒拉了口中白饭,忽然又兄弟激动的喊着:“头儿,三哥回来了!”

第129章:三当家的

三哥?

叶芾闻声望过去,但见一群人兴高采烈,簇拥着一男子走上山来。

男子装束随意闲散,脑门儿上的抹额让人印象深刻,黝黑的面庞又带了三两分学问气……这人她认识,几个月前的缙云会上,两人还曾有过调笑。

庄骁岭嘴角弧度扩大,起身迎接自己兄弟,一身华服与这里形象格格不入,可那二流子的气质却是同出一流,几人站在一起,绝对是一窝的。

“老三,这次怎么出去这么久?”

“路上接到一个贵人的请求,帮他寻人花了点儿时间。”

“不管怎么说,回来了就好!”庄骁岭拍了拍老三肩膀,拉着他坐下说话。

“三哥你们说着,我去拿酒来。”嘘嘘笑着,窜到木架房子下的酒窖里去了。

叶芾侧过身子,抚了抚额头的乱发遮掩住自己。

而老三却是注意到她了。

“老三?”

庄骁岭看着老三的目光落在叶芾身上,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呵斥叶芾道:“杵在这儿作甚,端着碗到别处去吃!”

叶芾愣了片刻,猛地点了点头,提步欲走。

“等等。”

老三声音带着肆意洒脱,像深秋里饱满麦穗般利落,“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庄骁岭拉住叶芾袖子:“转过身来,让老三看看。”

叶芾皱了皱眉拉出了自己衣裳,杵在原地没有动。

庄骁岭罢了碗筷要发脾气被老三伸手拦下:“二哥别这么冲嘛。”

老三走到叶芾身旁,伸手别开她额上的乱发,两人对视着,都在各自眼里看到了了然与肯定,还有三分惊讶。

老三向后退了一步,语气颇为恭敬,笑了笑对庄骁岭道:“给这位小兄弟找件干净衣裳吧。”

庄骁岭皱了皱眉,将叶芾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你认识我家老三?”

“汝郡,苏砺。”

老三苏砺闻言,嘴角勾起淡笑:“能让丞……小兄弟记得苏三,倒是我的荣幸了。”

叶芾回忆起来当日缙云会“君子之道”时的苏砺:

苏砺头上一藏青色抹额,头发束在脑后去,麻衣粗布,皮肤黝黑,一上去就引了许多人发笑。

小伙子却不怯场,朝着叶芾等人拜了拜,开了嗓子说:“在下汝城苏砺。大家肯定觉得我不像个君子,却跑来‘说’君子,贻笑了你们的大方。”

……

好一个别样君子,竟是安英山的三当家。

“哟哟哟,去了一趟京城说话都文绉绉的了,真是俗气!”看着二人相视言谈,庄骁岭不由得酸了苏砺两句。

苏砺落座,开怀大笑:“那苏三自罚三杯,洗洗满身浊气如何?”

“这才像话,满上满上!”

众人对苏砺的回归感到高兴,晚饭也异常持久,直到夜半才结束。

嘘嘘提拎着木桶给众人倒水洗漱,叶芾躲在屋子里回避着一群大老爷们儿露天洗澡。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庄骁岭洗漱后带着清爽和微微的酒气走到叶芾身旁,提溜起她的后颈:“还不去洗澡啊!”

“要你管。”

“哟呵,脾气见长啊!”

叶芾想用手挥开背后的大掌,却被庄骁岭制住往上拐着:“还挺横!”

叶芾挣扎不开,怒目瞪着头上的庄骁岭:“放开我!”

“不放你要怎么滴?”

身后有人进来,步子清浅,嗓音洒脱利落:“二哥。”

苏砺走到二人面前把庄骁岭的手扳开,随后对着叶芾笑着道:“嘘嘘给你弄好了水,还放了一套没穿过的衣裳,就在寨子边儿上的小木屋里,放心吧,不会有人过去打扰的。”

叶芾抬眼看了看苏砺,点头道谢,步履从容走出了木架房子。

“诶我说老三,你对他这么客气干嘛,他就一个过路百姓被我打劫弄上来的。”

“二哥啥时候这么大方,喜欢随随便就弄个人上来养着,供他白吃白喝的了?”

庄骁岭抿唇不说话了。

“二哥,别引火上身。”

庄骁岭笑得洒脱:“我知道了。”

“一会儿我还要下山,那个小兄弟算我朋友,别太为难他了。”

“嗯,天黑路难,我派两个兄弟护送你。”

两人相视一笑,拍了拍肩膀。

叶芾到了寨子边上的小木屋,推开门果然看到有个大木桶,里头装满了热腾腾的水正氤氲着白气。

旁边是一套叠放整齐的素净白袍。

叶芾看了看,四下无人,便褪了衣衫进到桶里洗浴。

洗得差不多了,叶芾从桶里走出来,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

“我!”

庄骁岭语气里尽是不耐烦,“洗个澡还关门,婆婆妈妈的在里头生孩子呢!”

叶芾皱眉没有理会,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系紧了腰带后去开了门:“你能不能有点礼仪风度?”

“不好意思,我庄二爷有钱有势,就是没有礼仪风度。”

叶芾看着某人我横我有理的嘴脸,真是烦躁,却还是做了个笑脸:“洗澡水麻烦倒一下,谢谢有钱有势的庄二爷。”

说完,叶芾披散着头发走出了木屋,留庄二爷一个人愣着。

“我去!”

某人还是去拾掇了洗澡水,最后来到叶芾的屋子,关上了门:“寨子里没多的房间,你跟我睡!”

叶芾皱了皱眉,拿着自己的东西要出去:“嘘嘘呢,我跟他挤一间!”

庄骁岭怒了,要不是苏三让自己照顾这弱鸡一下,他用得着分享自己房间吗!

庄骁岭哼了一声,看到叶芾手中的东西直接抢了过来放在自己榻上,然后抱了床薄薄的毯子走到门边:“老子才不想跟你一间屋子!”

于是,嘘嘘在梦里被惊醒,迎来了自家的黑脸头儿。

“嘿头儿……你怎么来了?”

“听说跟你一起睡能睡得更香?”

“头儿……你啥意思,嘘嘘是良家处男啊,还要娶媳妇儿的啊!”

“去你的!快睡了,明天不干活啊!”

“噢噢噢,我这就睡。”

小弟的行动能力总是惊人的,片刻后就传来了呼噜声,伴随着横过来的沉重大肘子。

庄骁岭被压着苦不堪言,索性起身,披着毯子坐到了院子里去。

秋天的山里蚊子异常猖獗,非得把人捂严实了才有活路。

庄骁岭气冲冲的盯着自己房间,朦胧月色之下,山里的树清瘦而带着静谧之美。

“凑,老子这是在犯什么傻啊!”

庄骁岭蹑手蹑脚推开了自己房间,看到角落里的床上叶芾睡得真香,而自己榻上收拾得整齐,仿佛在等待它的主人。

庄骁岭折腾包宿也累了,裹着毯子也就躺着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寨子上的红冠公鸡鸣了几声,众人窸窸窣窣收拾着起身。

叶芾睁开眼,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后看了另一边床上,正在熊着身子盯着自己的庄骁岭。

叶芾视线冷淡,看了一眼便整顿自己衣衫,打开门出去了。

早饭是稀饭青菜,叶芾对蔬菜类不太感冒,挑拣着喝了两口就罢了碗筷。

庄骁岭跟长了四双眼睛似的立马盯住了她:“怎么,嫌弃爷这寨子上伙食不行?”

叶芾对青菜稀饭无处吐槽,翻了个白眼让人自己体会。

庄骁岭猛的喝完了手中的一大碗稀汤,拿了一旁的锄头追上叶芾:“你不是很好奇我们每日出去做什么吗?”

叶芾停下来,扫了扫庄骁岭手中的锄头。

“拿着,今天就让你感受一下什么是粒粒皆辛苦。”

饭后,众人拾掇了家伙倾巢而出,从山壁西面下了山,而庄骁岭拉着叶芾去了寨子后头。

一块高坡上是平坦的土地,似乎到了山顶了,有个小塘,是附近山泉汇集而成的。

庄骁岭在一旁的木桩上坐着,翘了二郎腿,将手中锄头扔到叶芾面前:“这块地有水有阳光,把它给我开垦出来,明年种菜吃。”

叶芾看了看四周地形,确实属脚下的地界最好。

看庄骁岭的模样,是真想为难自己了,于是认命的拿起地下的锄头,从边上开始挖。

都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叶芾前世今生也没有过锄地经验,只能挨着挨着把地翻一翻。

黑色的土地里翻出红壤来,偶尔还有砂石在里头。

这地能种粮食吗?

叶芾伸出袖子抹了抹汗,一旁的庄骁岭看得不亦乐乎。

“诶我说,你是打京城来的吧?”

叶芾累得不想说话,偏生庄骁岭絮絮叨叨问个不停,索性扔了锄头,走到一边平坦坐下:“歇会儿。”

庄骁岭愣了愣,笑着道:“好吧,允许你歇会儿。”

“嗯。”叶芾淡淡应了声,目光投向前方的水塘。

水质清澈,四周幽静,倒是个好地方。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不是京里来的?”

“是。”

“你和老三怎么认识的?”

“缙云会。”

“那是什么?”

“拽文的。”叶芾用了庄骁岭能理解的词儿来回答。

“这样啊。难怪老三上次从京里回来后高兴得不得了,直说自己见到了崇拜的大人物。话说,都有些什么大人物?”

“言太傅、景阳王、丞相、莫状元……”

“你说一个景阳王我就理解了。老三打小就喜欢打架,梦想着上战场!”

“这样啊。”

“那你呢,你当时也参加了缙云会,是啥身份?”

“我去混顿饭吃,礼部钱多,缙云会的场子都他们包的,还管饭。”

庄骁岭啧了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不过我怎么听说京城里丞相家和户部最有钱呢!”

叶芾笑了笑:“是吗?”

“可不是,就说户部吧,那主政的跟金若则还有点儿关系。”

“户部尚书金明,怎么了?”

庄骁岭惊讶于叶芾知道得如此清楚,微微疑惑了下,接着聊天:“兄弟呗,可从没见两人有来往。”

“两个人都是大官,谁知道有没有来往呢?”

叶芾笑了笑,在心里记下了这层关系。

金明是自己的人,而金若则,显然不是。

两人回寨子里草草吃了午饭,又上到山顶来开荒。

“诶,下午该你了。”叶芾壮着胆子把锄头扔给庄骁岭。

庄骁岭诶哟一声,拾起锄头作势要给叶芾一耙,最后嬉笑着老实挖地。

阳光开始在山顶肆意照耀,叶芾淡笑着挪到了阴凉地方去,犯困了就眯一会儿,醒后拿出自己的小本儿分别记录着琐事和要事。

庄骁岭挖地整得满头大汗,转头看某人正惬意潇洒的在膝间写写画画呢。

庄骁岭嘴角勾了笑,看了看毒辣的太阳,索性抹了抹汗,扑通一声跳进了水塘里去。

巨响的咕咚一声,叶芾也被惊到了。

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锄头,没有庄骁岭的人影儿,水塘里波纹阵阵,要漾出花儿来。

“庄二爷!庄土匪!”

叶芾朝着水塘唤了两声,没有回应。

莫不是中暑了栽进去了?

叶芾慌忙放下东西,在周边寻了一根长竿在水塘里搅和。

“哎哟!戳到老子了!”

腾地庄骁岭从水里浮起来。

叶芾才扔了手中木竿,看着水里的人,目光邈邈。

“嘿嘿嘿,水里头贼凉快你要不也下来试试?”

叶芾淡淡扫了一眼,回到原先位置坐下了。

庄骁岭讨个没趣,脱了衣裳在里头翻涌捣乱,弄出大的水花哗啦啦响着。

叶芾目不斜视,等待着太阳也由晴转阴。

下午,寨子里声响多了起来,庄骁岭也从水里起来,大喇喇穿着衣裳,走在前头回了寨子。

“大哥,这是小弟这个月的份子……”领头的正给庄骁岭孝敬,一抬眼便看到了后头的叶芾。

“诶,这不是小白脸吗?”

庄骁岭听着称呼,转过头看着叶芾:“你认识他?”

叶芾看着领头的。

“老大,我上次就在路上遇到了她,还抢了她一百两银子呢!”领头的先发制人告着状。

“还有呢。”

“这小白脸可不简单,是金若则的客人,能自由进出金府来着。上次被一个女将给救走了,这次又来安英山,说不定是个刺探消息的奸细!”

庄骁岭闻言皱眉,转过头望着叶芾,问着:“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

“你!”庄骁岭笑了笑,“京城来的角儿,又是金若则的贵客,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130章:庄氏白珏

“这一群人可是郡衙里头的人。”叶芾伸手指着领头的,再扫了扫他身后的几人,厉声问着庄骁岭,“比起我的身份来,什么更重要?”

庄骁岭撇开视线,转身背对着叶芾:“不需要你多嘴。”

“老大跟她废话作甚,把她宰了不就好了!对了,她身上还有块值钱的白珏。”

领头的贪婪好财,对叶芾身上的白珏一直念念不忘。

“什么白珏?”

有兄弟将叶芾房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抖落了一地,纯色无暇的环状精致小白珏也随着旧衣衫掉落。

庄骁岭瞧见了,眉头紧皱:“庄氏的白珏,你哪儿得来的?”

庄二爷,庄氏白珏,叶芾不由得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庄骁岭细瞧之下,嘴角勾起淡笑:“我生在京城,做惯了买卖,手中自然会有庄家的信物,这很奇怪吗?”

“呵。”庄骁岭手中拿着白珏,举步走到叶芾面前,“有信物并不奇怪,可这是我哥哥的白珏,一直是他的随身之物!”

叶芾眉头微皱,没想到庄衡竟会将家族特制的贴身白珏送给余相顾,这误会真难解释。

等等,庄二爷刚才说什么?庄衡是他的哥哥?

“你是庄衡的弟弟?”

庄骁岭仰着头,用鼻孔哼了一声。

“你还没告诉我,白珏哪儿来的?”

“朋友送的。”

“呵呵呵。”一连串的坏笑从庄骁岭口中发出,似乎是见到很可笑的事情般,带着嘲讽看向叶芾,“又是朋友送的,你怎么这么会编故事呢!”

“头儿,这儿有本札记!”

领头的人已经将叶芾的钱财都拾捡去了,剩下一整齐的厚本子,拿起来递到庄骁岭手上。

那是叶芾的随行笔记,上面记载了很多东西。

“还给我。”叶芾伸出手,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冷淡。

庄骁岭抬起手,冷笑了声,随意翻在一页,上头的字迹小而俊秀,辨识度很高。

“隆裕十年,六月,燕城……

十月,汝郡……

十月初四,安城……”

庄骁岭越看下去,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啪的合上,狠狠望了一眼叶芾,揣着本子离开:“把她给我关起来!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声张议论!”

领头的贼贼笑了声,压着叶芾走进木屋:“怎么样,终归是跑不掉的吧。”

叶芾没说话,任由领头的在外头上了锁。

“你这小白脸,你以为我们头儿为什么会留着你没给宰了?实话告诉你吧,那天就是有人给头儿通风报信了,专门在山脚下等着你来呢!看你人长得老实又有钱,我们头儿人心地善良才留了你的命。要是换做我,早就给你横尸荒野了。”

“谁,出的多少价钱?”

“呵呵,你这小白脸死到临头还想知道点儿真相?”

“嗯。我现在跑不出去,知道了也只是求个瞑目。”

“那我就大方跟你说了,是老爷家的一位富贵小姐,娇生惯养的出门都有大批人马跟着,听说是什么景阳王未婚妻呢,怎么样,死得服帖了吧?”

“嗯。”

叶芾闻言,转身走到木屋里的矮凳上坐着,任凭领头的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

文忆……为什么会是她想要自己的命。

从金府救了自己出来,却暗地里联系了山匪要劫杀自己。

夜里,嘘嘘来给叶芾送了饭,从窗户里递进去的。

“兄弟,是头儿让我给你送的饭,特地多加了两块炒肉。”

叶芾苍白着脸色,淡淡笑了笑,接过饭细细嚼起来。

月色滢滢,窗外忽然有了一道黑影,叶芾看过去,是冷着脸的庄骁岭。

“你在安城都查到了些什么?”

“与你何干?”

“你的记事簿上只到初四进入安城就停了,最近的事写到了寨子,后续的想必还没来得及写下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庄二爷自诩绝顶聪明,看了本子都还不知道吗?”

庄骁岭握着拳,抿着唇角。

叶芾也放下了筷子,端着碗,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月色将两人映衬成黑白二色,没有半分暖意。

“能够跟郡守和将军接触,你的身份不会普通。”

叶芾淡淡笑了笑:“身份高低并不重要。”

即使自己不说,以庄骁岭的身份,找族中的人问一问便知道自己是谁了。

“庄二爷,我只知道,你一介布衣,盘踞安英山上聚集山匪,勾结郡守,为祸汝郡!”

“这就是你潜伏在这里多日的发现?”

“来这里非我所愿。”

庄骁岭被气笑了,走到门边上三两下踹开了锁拉开门走到叶芾面前:“你的意思是,你压根儿不喜欢待在这里,是我庄二爷硬要留着你的?”

“不是吗?”叶芾反唇相讥,带着同样的冷意。

“呵呵,那你走吧。”

叶芾愣了愣,看着庄骁岭手中的本子,摊开手:“东西还我,我马上走。”

“若我不给呢?”庄骁岭狞笑着将手中本子对折撕了。

“咔嚓”的纸张撕裂像割在心上一般,叶芾抬手就扇到庄骁岭右脸上。

“你太过分了!”

叶芾气急了,看着本子被撕成两半,偏偏那庄骁岭还一脸嚣张!

拿过一旁的长棍就往庄骁岭身上招呼:“怎么会有你这样可恶恶劣的人啊!”

庄骁岭猝不及防被打了巴掌,又挨了几棍子,本就爆炸的脾气轰得就引燃了。

两个人躲闪之间打作一团。

叶芾手中有个武器倒是没落下风,追着人下了狠劲儿打!

木屋里动静大得惊动了兄弟们,纷纷起床来看怎么回事儿。

叶芾稍稍解了气,冷着脸站在一旁。

而庄骁岭捂着脸在众人注视下,气冲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嘘嘘!让她把饭给我吃干净。”

“喔,好的头儿!”

众人惊叹于庄二爷珍惜粮食的美好品德,看了热闹后就回屋继续睡了。

嘘嘘到关押叶芾的木屋里窜了窜,拾掇好被弄乱的桌椅板凳,顺道又给叶芾准备了饭菜:“兄弟,我家头儿本来是想看看你饭够不够吃的,谁承想你们还能打起来。”

“嘘嘘,你不懂。”

叶芾扒拉着饭菜,真的吃得干干净净一粒不剩。

“兄弟,我们三哥对你客气,头儿知道的。你要是觉得我们是干杀人越货买卖的你就误会大了。往后……往后你会知道的。”

叶芾抬眼看了看嘘嘘,没有说话便睡了。

一连几天,叶芾都被关在木屋里头。

寨子里的人都不敢过来跟她唠嗑,远远瞅了瞅木屋,自己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一日,众人白天没有出门,都在坝子里谈天说地,什么安城里头有大人物来了,户户张灯结彩欢迎。

什么城里头有大户小姐要出嫁,请了好几天的流水席。

庄骁岭也坐在外头,听声音应该是兴致很高的。

忽然众人静了下来,有人急急忙忙说着:“头儿不好了,秋夫子害了风寒,嗓子说不出话来!”

“叫大夫了吗?”这是庄骁岭,声音中带着担忧与急切。

“叫了,大夫说病势有点重。”

不一会儿,院子里声音都没了,大概是都下山去了,去看什么秋夫子吧。

忽然清静下来,叶芾还挺眷恋适才的热闹。

人啊,就是习惯不得。

一个时辰罢,众人又窸窸窣窣回来了,开始生火烧柴,鼓捣晚饭。

几天没见的庄骁岭突然凑到叶芾床前,往里头觑了觑,小声问着:“会识字儿教书不?”

庄骁岭话说出来就自己给否定了,“看你写的那些也是有学问的,肯定多少会点。”

“怎么?”

“帮我教教一群孩子,就几天。”

“不。”叶芾断然拒绝。

“你不去我就把你绑了去!”

叶芾嘴角勾笑:“绑过去简单,但你们还让我开口说话,并且教孩子们念书识字儿不成?”

庄骁岭被难住了。

愤然起身,拉过一旁的嘘嘘,小声吩咐着:“给我哄哄!”

“头儿……”

叶芾笑了笑,拿起一旁的竹条编着竹莺儿,嘴里横着不成调子的歌。

叶芾被嘘嘘放了出来,恢复了自由身。

第二天,庄骁岭又找到叶芾,不情不愿不自在的从怀中掏出粘好的记事簿交到叶芾手里:“这样子可以了吗?”

嘘嘘在一旁搭话道:“头儿熬夜黏的,大早上两眼通红直飙泪呢!”

叶芾闻言不动声色,只是默默接过了记事簿,随意翻了翻,然后扔进了火堆里,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化为乌黑灰烬。

“你!”

庄骁岭被叶芾的嚣张刺激了,甩了甩袖子离开。

嘘嘘见状,着急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兄弟……”

叶芾冷漠转身,回到了小木屋里待着。

僵持了两日,寨子里的兄弟都转了性子似的来轮番劝说叶芾:“大兄弟,我们头儿特地下厨做得晚饭你尝尝?”

“大兄弟,这是城里才有的里脊肉你涮两块儿?”

“大兄弟,头儿刚去给你挑了两桶山泉水来供你日常洗漱!”

“大兄弟,你看我们头儿给你热好洗澡水了!”

一群人兴奋地围着叶芾,就差扒拉衣裳送进浴桶里了。

嘘嘘见叶芾着急的模样,知晓是软了性子了,终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叶芾面前:“大兄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感天动地赤子赤诚的事儿,就我们头儿!你知道的,庄家家财万贯,有次,庄家二老外出遭遇了劫匪,危险万分!就我们头儿,孤身一人上山单挑山大王,最终是救回了双亲!”

叶芾勾唇微笑:“讲段子呢。”

嘘嘘懵了一下,被叶芾拂袖扇到了一边,只见到人清冷绝尘的白色背影,嘴里喃喃道:“头儿能结识这样的人,嘘嘘就能放很多心呐。”

嘘嘘跟着叶芾走到了山顶,风吹过来的地方阳光正好,却也是最危险的断崖之处。

叶芾偶然间发现了这么一个境地后就喜欢上这儿了。

嘘嘘怯怯跟过去坐在一旁,语气淡淡的开始说一咕噜:“大兄弟,让你去教孩子们念书认字的地方,就是你想去的地方。那里有关于汝郡的秘密。跟我们这群山匪打交道,你的身份也不会被发现,仅仅是个会识字儿的文化人误入歧途,没有人会怀疑你的。”

叶芾闻言,突然看向嘘嘘,他木然的眼神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捣鼓些什么。

叶芾皱眉:“谁教你这样说的?”

“苏三哥……他说我要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这样说,你一定会去的。”

叶芾哼了一声,笑着:“他倒是会算。”

“这么说大兄弟你是答应了?”

“嗯。”叶芾缓缓起身,离开了断崖,“后来呢,庄二爷和他的双亲那赤子赤诚的故事?”

嘘嘘反应了半晌终于知道在说什么,噼里啪啦笑着道:“后来我们头儿就收服了这儿十里八乡的土匪,做了头儿呗。往后二老去那儿玩儿都没有小贼敢去找茬了!”

“倒是挺有趣。”

回到寨子里,叶芾被伺候的俨然大当家似的,前呼后拥好不快活。

庄骁岭从一堆柴火里抬起头,得知叶芾答应了也是扔了柴棒子拾掇了自己冲到叶芾面前:“你真的答应了?”

叶芾看着人真诚期待的模样,不由得带了三分笑意:“我答应了,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你说,别说一个条件,是个我都接受!”

“就一个。我要你之后告诉我,你与金若则都有些什么约定。”

庄骁岭正色,点了点头。

“嗯,一定都告诉你。”

翌日一早,一群人你催我赶的带着叶芾从西面下山,进到了一片封闭的村子里。

众人兴高采烈,拎着自家家伙在地上挖着,应该是开垦荒地。

而庄骁岭停留在山脚下,暖暖的太阳照在他黄花菜色的衣袍上绚烂多彩。

嘘嘘领着叶芾到达一个小平房门口,扣了扣门:“大兄弟,就这里了,过会儿就会有孩子来上课了。”

“庄二爷为什么不来?”

“头儿……头儿从来不跟我们过来的,一直以来都是远远的站在山脚下,等着日升日落,收工回寨子。”

“喔。”叶芾回头望了望来时的方向,那人一定是悠闲地倚在山壁旁晒着太阳,偶尔吆喝几声。

“啪嗒!”木门从里面打开了——

第131章:清冷夫子

叶芾回过神,望向门处,入眼是一位素雅女子,头发用布绳束在身后,一袭暗色带红的绸布衣衫。

见到叶芾,女子淡淡笑了,拿出手中的纸张给她看。

叶芾扫过去,大略看过。

上头交代了眼前女子便是秋夫子,一直以来担任村里头的夫子,近日感染疟伤了嗓子。

听人念叨了两天的秋夫子竟然是个女人,叶芾颇为新奇。

“你嗓子有看大夫吗?”

秋夫子点了点头,引着叶芾走到里间。

不大的屋里摆放有整齐的桌椅。

长条形的,八张桌子。

叶芾接过秋夫子拿过来的书翻了翻,是《启蒙文义》。

“放心吧秋夫子,对付小孩子我还是有一套的。”叶芾对面前温雅文静的女子笑着。

秋夫子,原来是个清冷文雅的女子,年龄应该比叶芾大些,眉目间带着淡淡笑意,还有几分苍凉。

对,是苍凉。

叶芾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往下一看不免讶异。

在秋夫子的脚上,衣摆下连着一根细细的铁链。

不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

叶芾皱了皱眉,没有声张。

有人敲门,叶芾过去打开,是一个小孩儿,斜挎了个布口袋,里头装了本书。

小孩儿看见陌生人不免愣了愣,但看到后头的秋夫子,展颜脆生生叫着:“夫子早上好!”

秋夫子笑着点了点头。

孩子们陆陆续续到了,八张长桌子坐了大约三十个孩子,静寂的木屋里有了满堂生气。

叶芾笑着走到众人面前,轻启声音:“你们夫子嗓子不舒服,我来给你们上两天课喔。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提醒我。”

孩子们看到秋夫子也挨着他们坐下了,也就相信了叶芾。

人到齐后,叶芾敲了敲一旁的小铜铃,正式上课了。

先是领着小孩儿们把前两天学过的读了一遍。

叶芾声音似晴后初雪,带着清越,孩子们摇头晃脑,读得不亦乐乎。

叶芾咳了咳,就有秋夫子拿过一杯温水递到手边。

叶芾微怔,接过水喝了,点头笑了笑。

接着是学新内容。

“燕与雁。”叶芾清了清嗓子,用手比划着,“前面一个呢是燕子,春天会在田野里飞的,尾巴很像剪刀。后面是大雁,冬天会到南方去活动哩,叫大雁南归。”

一个小萝卜头皱着眉头问着:“为嘛我昨天也看到了大雁,正在山头扑棱扑棱飞呢!”

叶芾笑了笑:“那是因为,我们这儿就是南方啊。如果走在北境,现在已经在下雪,鸟雀儿都藏起来了呢。”

“雪!”一群孩子登时就激动了。

“前些年我也见过,就在山那边,青翠上有薄薄的一层!”

“嗯,那谁知道雪字怎么写?”

“我!”小萝卜头举起了手,在叶芾笑意下在自己本子上写了歪歪扭扭的“雪”字。

“嗯,写得很对!”叶芾走到了另一边去,又问着,“雪会化成什么呢?”

“水!”

“气!”

“咦,到底是水还是气呢?”

小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争个不停。

叶芾笑了笑:“其实,雪是由天上的水凝结成了冰花儿落下来的,所以它在遇热后又变成了水。那为什么会有人说它变成了看不见的气呢?那是因为,小水珠非常小的话,就成了水汽,就像我们家中烧水的蒸汽,还有泉水会冒烟一样。”

……

约莫午时,叶芾的课也讲完了,孩子们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回家去了。

嘘嘘在门外走进来叫叶芾:“头儿让我们接你回去呢。”

叶芾看了看秋夫子,对嘘嘘笑了笑:“我饿了,想在秋夫子家吃饭。”

讲了半天课,叶芾声音有些哑,清了清嗓子,再喝了温水润了润:“教书果然是个累人的活儿。”

嘘嘘无奈,又在门外坐着等叶芾。

秋夫子从容去厨房做午饭,熟了之后又炒菜。

家中布局简单,叶芾到碗柜旁只看见三两个碗,刚好够她和嘘嘘一起吃。

叶芾将碗洗了洗,拉上嘘嘘一起准备吃饭。

秋夫子不能说话,叶芾也静默无言,剩下个嘘嘘满身不自在,快速刨了两口饭就出门了。

叶芾淡淡笑了笑:“嘘嘘人挺好的,我在寨子上常受他照顾。”

秋夫子吃过了,从一旁拿过本子,一支软笔迅速写着:你是被他们强迫来的?

“不是啊,我来是有好处的。”

那你是被抓到寨子上去的?

“算是吧,不过我认识他们三当家的,现在就当在那儿作客了。”

秋夫子似是放了心,放下笔没有再多言语。

叶芾吃过饭后,就和嘘嘘一同离开了。

到了山脚下,一众人正眼巴巴望着叶芾,活像求菩萨似的。

“咋了?我今天很好看啊?”烈阳下,叶芾笑得灿烂。

“秋夫子没为难你吧?”

“哪能啊,秋夫子人可好了。”

“咳咳!”

“咳咳!”

……

莫名的在叶芾说完那句话后一群人成了肺痨鬼咳嗽起来,唯有庄骁岭黑着个脸:“真没有?”

“没有。”

“嗯。”庄骁岭淡淡应了一声,转身上山去了。

兄弟们也都扛起家伙跟着上山,回到寨子里开饭。

叶芾和嘘嘘是吃过了的,就坐在外头看热闹似的晒太阳打盹儿。

毕竟午休是古文化一大讲究。

“大兄弟,午休是什么?”

“就是休息。”

“有什么用吗?”

“使上午和下午的阴阳顺利交接,人体气血调合,经脉畅通无阻。”

“喔!”听说是个好东西,嘘嘘赶紧闭上眼享受一把。

暖暖的太阳透过树叶照到寨子上,众人午饭后也都回到房间里打个盹儿。

叶芾睡得差不多了就起来了,到四处转了转,看到庄骁岭一个人在往山顶上去。

叶芾轻着步子跟了上去。

到了山顶上,断崖边上,庄骁岭迎风而立,遗世独立般,脸上是少有的严肃与怅然。

叶芾看够了,刚要转身下山就被叫住:“偷偷跟着我作甚?”

“你都发现了我,还叫偷偷跟着?”

庄骁岭淡淡一笑,掀了袍子席地而坐:“过来,陪我说说话。”

叶芾斜了斜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庄二爷认真的模样,还是走过去坐下。

山顶上视野颇好,能够看到北面的安城,规划严整。西面,西面是一派破落与萧索,依稀里,叶芾看到了秋夫子的小木屋。

“那是你们每天都去的村子?”

庄骁岭点了点头:“它叫半崖村,约有两百户人家,五六百号人。”

听到名字,叶芾眼睛闪了闪。

“我们平时就去替乡亲们开荒种地,他们呢就送我们点儿粮食和青菜。村子里只有一个夫子,就是她。”

“秋夫子她……”

“是我绑到村子里去的,她脚上拴有铁链。”

叶芾皱了皱眉,心中的小疑惑被解开了,但又有了更大的疑惑。

“半崖村里住的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安城里。”

“村子的出口是不是还有金若则的人马在把守,他们前面是官兵,后头是你们这群山匪,无处可逃的对吧?”

“你知道得真多。”

“为什么……”

庄骁岭忽然伸出手打断了叶芾,语气淡淡的:“你还没有完成任务,我怎么能把事儿都给交代了呢。”

“嘁。”

回到寨子里,嘘嘘也醒了,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子里砸泥巴。

“嘘嘘,帮我弄个东西。”叶芾走过去拍了拍嘘嘘的肩膀,眼里满是光彩。

“啥?”

“一块光滑点的石板,还要一些石灰。”

“要这些作甚?”

“你先去弄过来嘛!”

“好的!”

嘘嘘拿起凿子往后山去了,而叶芾找了把砍刀削了根竹子,剁成指头长的一节一节的。

庄骁岭看着新奇,走过来问着,叶芾笑了笑:“给我找点儿黑漆来。”

“哟呵,使唤上本大爷了?”

“快点去!”

庄骁岭思索了下周围哪儿有黑漆,捣鼓了半天,双手乌黑地捧着一坨黑漆漆的东西回来了。

“咳咳,这手还能要吗?”

庄骁岭瞥了一眼叶芾,认命的去搓手了,用了两三块皂角,差点洗掉一层皮。

嘘嘘也从外头扛了一块大石板回来,还拎了桶石灰。

叶芾摆开阵势,将石灰和了水,冷却后灌进竹节里晾着。

而大石板上摸了一层黑漆,再抹得平整光滑,也晾在院子边上。

晚间,饭后,众人眼巴巴看着叶芾将石灰从竹节里抖落出来,形成了可爱的小圆柱。

“嘿嘿嘿,这是做啥用的?”

叶芾找来了一块帕子,扳过大石板就在用石灰柱在上头写着字。黑底白字,清晰漂亮。

“很厉害啊!”

“来来来,大兄弟写写我名字!”

“你叫什么?”

“我叫烧饼,俺娘给取的。”

叶芾闻言,用帕子把先前的字擦去,然后工整写上烧饼二字,展示给众人看。

“好诶!”

叶芾笑了笑,又写上“嘘嘘”二字,示意嘘嘘这是他的名字。

嘘嘘愣愣看着石板上的字儿,傻傻笑了,竟扑在石板上抱了抱,蹭了一脸的白石灰。

众人哄笑。

庄骁岭看了热闹,也走过来,拿过一粒粉笔,流利的写上“庄骁岭”三字,然后后面跟了“秋”字,似乎是习惯性的动作,庄骁岭反应过来时嘴角的笑意凝固,扔了粉笔回到屋子关了门。

“大兄弟,这是啥呀?头儿写的啥?”

“他的名字。”

“一二三四……怎么有四个字?”

“最后一个字,念秋。”

“秋,秋夫子!”

众人一惊,纷纷闭口。

叶芾意识到了端倪,左右看了看,最后拿起帕子一个一个字的擦掉,对着嘘嘘笑着说道:“明天就麻烦你帮我带到村子里去咯。”

“没问题。”

第二天,叶芾和嘘嘘到了秋夫子家,将制作的“黑板”和“粉笔”也带了过去,叶芾出门转了转,拾了一根细小木棍,在手中甩了甩,韧性不错。

拿到屋子里,秋夫子对叶芾手中的木棍看了看,眉头微皱。

叶芾笑了笑:“秋夫子放心,这不是用来教训小孩儿的,另有用处。”

秋夫子点了点头,躬着身子打扫木屋。

孩子们陆陆续续到了,对叶芾熟悉后也脆脆喊着“夫子好。”

叶芾一一笑着点头。

小铜铃一响,开课了。

叶芾在石板上写了“燕子,大雁,小桥,轿子。”

前面两个是复习,后面两个是新学的。

“这个呢,叫黑板,这个呢叫粉笔,用来写字用的。”

叶芾拿出手中的木棍儿指在桌子上的石板上,清越的声音开启:“跟我念一遍,燕子。”

“燕子……”

“大雁。”

“大雁……”

众人异口同声,叶芾笑了笑。

接着:“小桥。”

“小桥……”

“轿子。”

“轿子……”

孩子们对黑板和粉笔的热情特别高,学习起来也是精神气十足,嘹亮的声音常常是盖过了叶芾。

秋夫子看着,也十分高兴,对叶芾越发和颜悦色。

叶芾和嘘嘘回到寨子里,讲着这两天的趣事。

“秋夫子可好玩儿了。今天声音稍微好些了,还跟我们讲故事呢!”

“那个故事讲到哪儿了?状元回乡寻亲!明天还要接着讲呢!”

庄骁岭闻着声音走过来,静静听着。

嘘嘘转过身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头儿你明天也一起来吧。”

“好。”庄骁岭答应着。

第二天一大早,叶芾和嘘嘘二人等了许久也不见庄骁岭的人,索性自己先去秋夫子家了。

依旧是给一群孩子上课,到中午放学。

叶芾舒了口气,喝口水润了润嗓子。

门外嘘嘘兴高采烈的说些什么,叶芾走出去看。

不一会儿秋夫子也走了出去,不复往日温和,手里拿着一扫帚,见到庄骁岭像是前世仇人一般打去:“滚!”

嘶哑的声音像将喉咙都扯破了一般,叶芾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望到庄骁岭时只见他满目惨淡,没有一丝生气。

而一旁的嘘嘘大气儿不敢出一声,仿佛对这样的阵仗早有见识。

叶芾看着秋夫子,她脸上布满恨意,唇上溅了鲜红的血。

“秋夫子,你……”

“咳咳!”秋夫子一只手拄着扫帚,一只手掩袖捂着口唇。

庄骁岭见状,不敢上前,也不敢开口。

第132章:敢不敢爱

最终,庄骁岭转身离开。

叶芾回头望着盛怒的秋夫子,一时间把不准面前人的脾气,拿水壶倒了温水,递上了干净的帕子:“秋夫子,他已经走了。”

秋夫子看了看叶芾,眉眼间的戾气消散了不少,却仍旧没有悦色,转身回到自己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叶芾去屋外拉了拉嘘嘘的袖子:“认识村里的大夫吗?”

嘘嘘愣愣点了点头。

“去找来,给秋夫子看看喉咙,估计伤得不轻。”

嘘嘘明白,点了点头,随后就窜到村子那边去找人了。

叶芾抬头看着正午也不怎么火烈的太阳,唇边虚虚一笑,慢着步子回了寨子。

众人在拾掇午饭,四下没有见到庄骁岭的人。

叶芾会意的来到山顶的断崖边上,果然看到庄骁岭坐在那儿,一脸愁容。

“怎么,我们的庄二爷?”

庄骁岭闻声,偏过头看了看叶芾,随即又恢复沉默无言观赏风景的模样。

叶芾走过去坐下,“庄二爷是不是在后悔一些事情,比如今天不该去秋夫子家,或是以前不该做的某些事?”

庄骁岭从口中淡淡吐露一句来:“再多话我就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叶芾看了看千仞高的断崖,直冲下去应该能欣赏一路美景顺利到达山脚下,中间还不会擦着磕着,摔个脑浆迸裂绝对没问题。

“咳咳,有困难咱们多沟通嘛……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庄骁岭没说话了,吹了半个时辰的山风后回了寨子。

叶芾抓了抓头发,吸了吸鼻子:“真不好惹,大冬天的,一言不合就来山顶吹风。”

翌日,叶芾和嘘嘘又早早下山去,不一会儿就匆忙回来了,看到庄骁岭后说道:“秋夫子不见了。”

庄骁岭嘴角僵硬,抬头望着叶芾,直着步子走到面前:“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没看到人。”

话音刚落,庄骁岭就绕到了山后朝着村子疾速而去。

叶芾和嘘嘘等人在后头追着,到了后庄骁岭似乎已经在里面找了一圈,最后得出了结论:“她可能是采药去了,屋里的背篓和镰刀带出去了。”

叶芾微微惊讶。

她到了秋夫子家几天,对这里一点儿都不了解。

而庄骁岭来找了几分钟,就能知道屋里少了什么。

“现在已经快中午了,怎么还没回来?”

“再等等,如果午时还没有见到人,去后山找找。就我们下山的那条路,向着太阳的方向。”

“不就是山顶断崖边上?”那里是块断壁,地势险峻。

庄骁岭眉头紧皱,抿唇不语,又在房子周围转了两圈,索性吼了一声:“现在就去找。”

一行人到了山脚下后分散成几个小队,开始寻人。

叶芾和嘘嘘等人去了右面。

庄骁岭一个人去了左斜上方。

安英山并不大,山脚下却是荆棘丛生,百草丰茂。

深秋后就有些枯萎的迹象,剩下倔强的草根和衰败的低矮灌木,和连片半人高的莎草。

不一会儿,天空中窜过一声烟火,嘘嘘扯了扯叶芾袖子:“找到了。”

“喔。”叶芾猜想着这是他们的信号弹。

众人寻着方向赶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庄骁岭背着秋夫子从半山腰下来。脖子前头还挂着小背篓。

秋夫子采药是从坡上摔了下来,脚被枝叶划伤了。

据看见的兄弟说:“头儿发现秋夫子时,秋夫子好像在那儿坐了很久了,两个人见了面没有吵也没有闹。信号弹发出去后头儿蹲下身,秋夫子就上去了。”

回到了秋夫子家,来上课的小孩子已经被叶芾劝了回去。

“今天就放他们个假吧。”

秋夫子点了点头,拿过背篓里的草药择摘,然后晾晒在外头。

庄骁岭在屋外,站得很远。

本以为这样子就没事了,可后来的几天,叶芾和嘘嘘仍旧下山来去秋夫子家看望却发现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到最后都卧床不起,咳嗽个不停,更别提说话。

大夫很快被请来,一把脉,再问诊,眉头皱得老高,微微叹息:“这是得了瘟疫了。”

“瘟疫?”叶芾对这字眼异常敏感,“大夫,确定吗?”

“嗯。”大夫放下秋夫子的手腕,起身看了看屋子里,去把窗户都推开了,“她之前的嗓子问题,就是染了瘟疫所致,现在病势入里,现了端倪出来。但还算发现得早,喝两天药,好生静养就行了。”

叶芾庆幸。

回寨子后跟庄骁岭说了此事。

进到木屋,叶芾说出了自己的怀疑:“秋夫子四门不出,这阵子除了与我们几人接触外就是那群学生。”

“你的意思是?”

“寨子上的兄弟个个生猛如虎,应该都没有问题,剩下的就只有与村子里有关系的学生。所以,村子里有瘟疫病源。”叶芾走近庄骁岭,低声细语道,“汝郡一直以来都存在瘟疫,这是我在安城时就发现了的。可我走访多处,城中城外都没有发现有人感染或者医治的经历,所以我不得不怀疑,那些被发现有瘟疫的人,皆被金若则送到了半崖村里来,任其自生自灭。”

庄骁岭抿着唇,对叶芾所说闭口不谈。

“想来,这事也与你无关,现在治好秋夫子是关键。”叶芾坦荡一笑,走出了木屋。

第二天,叶芾到了秋夫子家后上了最后一次课,让学生们年后再来。

进到秋夫子房间,叶芾对着刚喝完药的秋夫子道:“入冬了,孩子们暂时不来上课了吧,我给他们布置了点儿作业,让他们年后再来。还有,我想让秋夫子换个地方住。”

“你想让我去哪儿?”秋夫子的嗓音低弱微哑。

“寨子上。一方面山上清幽,有利于你病情恢复。另一方面是隔绝你身边的瘟疫病源,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的学生想想吧,来年,你还要教他们呢。”

秋夫子沉默片刻,答应了。

“那秋夫子收拾一下,我下午再来接你。”

“为什么要等到下午再来?”

“嗯……”叶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然是回寨子上让他们该拾掇的拾掇呀,免得让夫子上去看了笑话。”

“好。”

叶芾和嘘嘘回了寨子,顺道带去了消息,众人怔愣片刻后随即爆发出欢呼来:“嗷呜!秋夫子要来寨子上住诶!”

“真的吗真的吗?那可是本烧饼的女神啊!”

“啊啊啊啊!”

跟叶芾待了段时间,烧饼已经会用女神这个形容词了。

叶芾本以为大家伙儿会为难别扭呢,没想到这样高兴得答应了。

兴奋之余组织众人生火烧水,拿了抹布到各个打扫。

庄骁岭黑着脸走出来:“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叶芾笑了笑:“怎么?你不乐意?”

“没有。”庄骁岭嘴角微动,嗫嚅着,“我的房间,打扫干净了,给她住。”

叶芾噗得一声笑出来,开怀程度百分百。

庄二爷怎么这么可爱呢?

嘘嘘得了命令,拎了桶热水进到庄骁岭房间拾掇,不一会儿满头大汗的拎着水出来,凑到叶芾身边:“大兄弟,我要和你一起去接秋夫子。”

“好啊。”

众人一边打扫,一边竖着耳朵听叶芾说话:“秋夫子会在这里住到第二年春天,大概三月份儿,的时候。你们平时衣衫不要乱扔,洗澡要去后山或关上门,粗话脏话少说。秋夫子的病没有大碍,但需要静养,平时大家伙儿多说说笑话逗一逗,不能在寨子里大声喧哗吵吵闹闹。要给秋夫子留个好印象,嗯?”

末了,叶芾勾起尾音问着。

众人异口同声道:“好!”

活像迎娶新姑娘似的,寨子兄弟干劲儿十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把寨子里里外外打扫了。

叶芾检查了下,带领着众人下山接人去了。

几个人去秋夫子家接人,剩下的在路上铲地,有什么太陡的坡都给端平些,有碍手碍脚的枝桠就一刀砍了。

接到了人后,两个人在前头带路,叶芾和秋夫子走在中间。

后头的人有些拿书,有些拿凳子,还有的干脆抱了三个碗。

“秋夫子用我们东西肯定不习惯,索性把她常用的东西都带走。”

这是叶芾吩咐的。

一路平顺,很快到了寨子上。

众人站成一遛,躬身大喊:“欢迎秋夫子!”

秋夫子脸上浮现淡笑:“谢谢。”

沙哑的嗓音带着磨砺感,进到众人心里去。

“啊啊啊啊女神跟我说话了!”烧饼激动地原地旋转爆炸。

叶芾笑了笑:“别理他,就一乐。”

带着秋夫子到了庄骁岭房里,将带上来的东西都一一放在屋中。

“秋夫子放心住在这儿吧。”

秋夫子点了点头,开始找地方安放自己东西。

屋中只一床一桌,简单得没有多余之物。

晚饭,众人在院子里摆了三个桌子,跟秋夫子同桌的人突然斯文起来,边吃边笑。

叶芾和嘘嘘一桌,看到后不免勾唇:“好兆头。”

庄骁岭在木屋里闷了一下午,这时也出来了,低着脑袋到了叶芾旁边坐下,拿着碗开始吃饭,正要夹菜时被嘘嘘瞪了一眼。

“头儿……你怎么来这桌了?”然后斜眼示意秋夫子那边。

庄骁岭一个刀眼过去,却也暗暗瞟了一眼那边。

叶芾淡笑,吃饭,不语。

饭后出现了众人争抢着洗碗的奇观,要知道以前让谁洗碗都是跟杀猪似的,今儿个怎么这么积极?

最终“夺取胜利”的两人边洗碗边吆喝:“我们就是勤劳善良!勤劳善良就是我们!”

“所以,‘勤劳善良’能帮我铺个床吗?”叶芾悠悠道着。

“去你的,谁要帮你!”

众人一阵哄笑。

日子就这样有趣过着,偶尔早晨有人在坝子里伸懒腰,听到身后门开了赶紧捂了捂衣裳,回头笑了笑:“秋夫子早。”

“早。”

秋夫子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山里也进入了冬天。

叶芾在山边上采了几株野茶回来泡着,扔了几束洗净的松针在水里煮。

清澈见底,淡雅宜人。

茶水淡橙橙的,味道却不尽人意。

“苦涩。”叶芾忧郁着,“果然人不能习惯喝茶。”

“臭脾气。”庄骁岭从山下回来,进到屋里扔了一包东西给叶芾。

“嘁,谁早晨出门没叠被子来着。”

“本大爷,怎么了?”

“还在那儿啊。”叶芾哈哈笑着,“你以为我会帮你叠?”

庄骁岭看过去自己的床,上头是两层被子胡乱拱着,扔了个白眼后走近收拾整齐。

“早知道不起那么早去给某人买茶买吃的了。”

“哟!”叶芾惊喜的加快拆包速度,果然发现了里头的一小袋茶叶,还有一颗一颗的糖。

叶芾咩起嘴角笑着:“庄二爷对小的们真好啊!”

说着,叶芾走出去给众人发了糖。

庄骁岭留在房间里,在叶芾的床边看到了前些日子新做的本子,上面字迹或清晰或潦草,是自己见过的那样,记录着大小事情。

她说:“趁着没走远,又在山上耽搁着,就把能记得的东西慢慢记下来。”

两个人之前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了。

庄骁岭却在意的是:她还会离开,走向更远的地方。

“你到底,是什么人……”

将近年关,庄骁岭带着人去城里买了年货,利用庄氏方便也给村子里的人带了不少东西进来。

寨子上买来了红纸,众人一人裁了一张到秋夫子面前要让她写“福”字。

烧饼在一旁乖巧研磨,秋夫子淡淡笑着,虽面上清冷却答应了众人,正在认真的写着。

都说“福”字有千百种写法,而秋夫子似乎也懂其中之妙法,给每个人写的字都是不一样的,但合在一起对比都是同样的俊逸秀丽。

“嗷嗷嗷!我得到了女神的亲笔‘福’字!”烧饼又开始原地旋转了。

庄骁岭对这帮子兄弟们的稚气感到无奈,走到拿着红纸排队的嘘嘘面前问着:“那人呢?”

“头儿你问谁?”

“你的大兄弟。”

庄骁岭怔了怔,忽然才发觉自己还不知道人的姓名。

“大兄弟啊,他大清早就下山去村子里了。”

第133章:瘟疫之源

“村子里?”庄骁岭皱了皱眉,“他有说去做什么吗?”

“没有。但我看到他带上了笔和纸耶。”

笔和纸,是要记录……

记录!

果然是不肯消停。

庄骁岭窜回屋中拿了两件披风,一个套在身上,另一个抱在怀中就下山去了。

冬日里山下冷得厉害,众人没事都不愿出门的。寨子上偶尔得见阳光,微微暖和着。

秋夫子手里握着软笔,从一众人中抬起头来,清冷的声音淡淡问道:“他做什么去了?”

“头儿去找人了,就替您教书的那大兄弟。”

“大兄弟,你们先前不认识他的吗?”

“不认识。”众人都摇了摇头,但兴高采烈道着,“嘿,他可好玩儿了,是我们头儿下山打劫时弄上来的,你别看他文文弱弱的,还跟我们头儿打过两架呢,小脾气发起来,能把头儿治得服服帖帖的。”

“嗯。”

“就连这次置办年货,也是大兄弟给提议的,还特地给秋夫子带了笔墨纸砚,兄弟们也每人有个福袋,可好看了!”

“他倒是细心。”

“大兄弟是从京城里来的,见识得多,跟我们三当家的也是认识的。”嘘嘘颇为神气的介绍着。

“那她为何留下来了?”秋夫子的认知里,燕雀与鸿鹄一向很难安处。

嘘嘘瞥了瞥嘴:“是咱们头儿不让她走的。前些日子我还听到他们在山顶上吵架呢,一个说要走,一个说不准走。”

“她要走去哪儿?”

“安城里,办事情。”嘘嘘一咕噜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头儿说了,大兄弟来历不凡,不能让她一个人走了,一定要留下来。”

“这么说来,是你们头儿不想让他走?”

“对的。我们头儿也喜欢跟大兄弟一起玩儿,很有意思。”

“嗯。”

秋夫子点了点头,接过一人的红纸,继续写着。

山下,半崖村里。

叶芾从西到东走访着,大半天时间里,才走了十来户。

前面又是一处,叶芾走进去,按照心中所想一一问着。

“打扰了,请问你们家中有人生病吗?”

里头只有一个妇人,面上惨惨戚戚的,望了望四周墙壁:“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了,身体上没有毛病。”

“嗯。”叶芾淡淡笑了,“你原先是住在哪里的?”

“安城里。”

“那为何搬来了这里?”

“我婆婆病了。”

“病了……病了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嗯。是官差送我们来的。”

半晌,妇人见叶芾没有说话,便自己解释着:“金郡守派人跟我们交待了,搬到这里后会每个月送钱粮来,还给免费看大夫。”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死?”

妇人咧嘴笑了:“小兄弟,那可是瘟疫啊,轻了仅仅是发热头疼,重了就是不治之症!”

“那——”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是庄骁岭,冷着脸站在外头。

见到叶芾后二话不说,直接走进去将她拉出来,到了门边上又把怀里的披风裹在叶芾身上。

“你干什么!”

“跟我回去。”

“我在干正事儿呢!”叶芾伸出手,绕来绕去终于把身上的披风给扒拉了下来,捏在手中递还给庄骁岭,“你让开。”

庄骁岭嘴角勾起冷笑,将视线落到了对面妇人身上:“我是庄骁岭。”

“你做什么?”叶芾不解。

这什么人啊,无端自报家门作甚。

但回过头看了妇人脸上的惊恐,叶芾就什么也明白了。

“你这个泼皮无赖!”叶芾知道再问什么妇人也没法儿好好跟她说了,瞪了几眼旁边的人,叶芾向妇人笑了笑表示谢意,气冲冲走出了屋子。

走到另一户,庄骁岭仍旧在跟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吊儿郎当的。

叶芾捧着手哈了哈气,准备叩门。

庄骁岭迈着长腿走了过来,到了身后站着。

“怎么,要不要我帮你敲?”

“滚!”

叶芾伸手轻扣,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问来者是谁。

“我是庄骁岭,安英山上的那位。”某人抢先作案。

开门的老者胡子吹着,瞪了瞪眼,大门立刻关上了。

“你!”想爆粗,忍住了。

叶芾冷哼着,回到了寨子上。

“大兄弟回来了?”嘘嘘笑着跟走在前面冷着脸的叶芾打招呼,没得到人的回应。

又看到后头笑得合不拢嘴的庄二爷,嘘嘘笑着问道:“头儿,咋了?”

“没事,我饿了,快去做饭。”

“喔。”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木屋,关上门后就听得一阵乒乒砰砰,夹杂着大兄弟的吼声。

嘘嘘在外头嘀咕着:“不会又要打一架吧。”

里面的叶芾冲着被子和木床发了一通火,坐在凳子上牛饮。

庄骁岭也走过去坐下,端了粗碗倒上大半碗的茶:“怎么,宁愿大寒天的受着冻,挨家挨户去打听,也不肯问问我这个知情人?”

叶芾闻言一怔,侧过身子正视庄骁岭,头微微上扬:“你会告诉我?”

“本来想说的,可现在嘛……”某人端起了架子。

“是不是想打架呀!”

叶芾一条腿搭在凳子上,手里抢了庄骁岭的茶,“麻利的快说!”

庄骁岭上下看了叶芾一眼:“你还真适合当土匪。”

“去你的!”

“再嚣张一点都快赶上大爷我了。”

叶芾白了一眼庄骁岭,默默收回自己的脚。

“这是我与金若则之间的一个交易。他答应我将郡内所有染上瘟疫的人都送到半崖村里安顿,每月由官府派发粮食。我带领山上的兄弟们就修筑水道,开垦荒地什么的。你看到的半崖村的所有人,都是安城里患过瘟疫的。”

“交易?那你允诺他的条件呢?”

庄骁岭笑了笑:“替他攒美名呗。我占据安英山,时不时替他吓唬吓唬人,他就派兵保护,获得民心咯。”

“那山匪里的官差是怎么回事?”

叶芾记得,安城里半数以上的衙役都有过不法行为。那个领头的尤其嚣张。

“他们,大概是觉得当土匪好玩儿吧,能不劳而获,又没有人惩治,谁不喜欢呢?”

“这些,都是金若则允许的?”

“嗯。”

“你可知道,你这是在助纣为虐,罪名足以平灭三族!”

“不会的。相反朝廷还应该谢谢我。”

“嗯?”

“你知道,染上瘟疫的人一般是怎么处理的吗?”

“及时救治!”

庄骁岭冷冷笑了声:“那是小病小灾。”

“真正大范围,连县及郡的温病,官府都会采用封禁的政令。封禁之后,再在外围派兵把守,防止有人逃出来。最后付上一炬,烧个干干净净。”

叶芾惊讶。

“我见过的,在金若则之前的那个郡守,就是如此做法。”

“为何不上奏朝廷?”

“这是天灾**,朝廷有再多的银子也解决不了的。汝郡靠近西境,瘟疫祸源从未断绝过。金若则把持政权后就逐渐切断各郡县之间的交往,防止再有大范围传染。”

“这是下下之策。”

“有上上之策啊。景阳王曾应金若则的请求,前往西境平定敌寇,但铁骑强兵能杀灭弱国,却阻挡不了山匪盗贼,汝郡仍被一些不安分因素挟制威胁。”

“所以才有了你们,以暴制暴?”

庄骁岭笑了笑:“别把我说得这么伟大。”

叶芾偏过头,试图冷静下来。

“这就是你们的时代吗?”

“什么?”

“难怪余相顾会告诉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面对黑暗,只有不断锤炼内心,才能做到强大。所谓锤炼,不过是逐渐麻木。”

叶芾起身,收拾了自己东西往山下走,被烧饼和嘘嘘一前一后拦住。

“你要去哪儿?”庄骁岭站在前方问着。

“去我该去的地方。”

“在三弟没有回来之前,你哪儿也不准去。”

“你们凭什么束缚我的行动!”

“山匪逮个人上山逗乐子,需要别的理由吗?”

烧饼和嘘嘘闻言尴尬的笑了笑,始终拦在叶芾面前。

嘘嘘撇了撇嘴,请求道:“大兄弟你过完年再走嘛,我刚跟秋夫子学会了做鱼,你还没尝过呢!”

“是啊,烧饼也才学会写自己名字。你看那边石壁里搁着大堆的石板黑漆还有石灰粒儿,都是头儿帮你做的……”

在叶芾和嘘嘘下山教书的那几天,寨子上的兄弟有空没空就去挖石灰、砍竹子,笨手笨脚做了一大堆的粉笔。

叶芾眉眼微动:“嘘嘘、烧饼,还有兄弟们,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有自己事要去做。”

“那小兄弟能不能陪我这个病号再多待几天,讲一讲京城里的趣事呢?”秋夫子从屋中出来,披着绒毛的披风,缓缓从楼梯上下来,眼睛直视着叶芾,“你要做的事情一定不小,凭你一己之力很难完成吧。在这儿住下,可以让兄弟们跑跑腿到处打听,等三当家回来后更可以一起谋划。”

“是啊,秋夫子跟我们一群大老粗一起也无聊,大兄弟你在的话就有趣多了。”

秋夫子冷淡的眼神扫了一眼庄骁岭。

庄二爷立马会意,黑着脸跑到叶芾面前把包袱扒拉下来抱在怀里:“安心待在这儿,哪儿也别想去。”

安城,郡守府。

金若则正与文忆在亭中对弈。

小厮走进来,等着二人分出胜负后方敢出声禀报:“老爷,把守半崖村的人回复,发现了画像上的人。”

小厮走上前来,手中的画像也清晰可见,是叶芾进城时的模样:面容清秀俊雅,玉簪束发,长衫简约。

“文小姐,丞相在半崖村里。”

“半崖村的病势如何?”

“时值寒冬,病情把控的挺好。如果到了春天,就要开始大规模派医赠药了。”

“如果官府的人不送医药进去呢?”

金若则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恬淡女子:“文小姐的意思是?”

“年后我准备派兵攻打安英山的匪寇,那半崖村里的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西境那边……”

“敬如意背后有的是人,她解决不了,会有人帮她解决。所以你不用担心后续的麻烦。”

“文小姐智谋双全,考虑周详,本官放心。”

“我这智谋与考虑,比起丞相如何?”

金若则笑了个哈哈:“不知文小姐说的,可是那将死之人,余武陵?”

文忆闻言轻笑,金若则也跟着笑了。

下午,金若则拿了盏灯走到地牢里,媛儿正在受刑。

鞭子呼啸而过,细嫩的皮肤随即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微弱的灯光下,媛儿身上没有一处好地儿。

“媛儿,还是不肯说吗?谁指使你放走余武陵的?”

“我不知道。”

“还真是嘴硬呢。”

“老爷,你凑近来,媛儿告诉你一个秘密。”

金若则觑了觑面前气息微弱的女人,顺势靠近过去:“什么秘密?”

“丞相告诉我,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你!”“啪”的一声,金若则扬手给了媛儿一巴掌,“不知好歹,忘恩负义!”

“呵。”媛儿头被打偏,嘴角溢出血来,“媛儿曾听人说。当朝户部尚书昔时家境贫寒,为了供家中幼弟上学,独自一人去到京城做事谋生。偶得机缘被丞相看中,之后官运亨通,步步高升,也让弟弟顺利科考,执掌大郡。可后来,弟弟因为哥哥做官贪财好色,觉得有辱斯文,就与哥哥生了嫌隙,断绝了兄弟关系。老爷告诉我,这样的弟弟,算不算也是忘恩负义的呢?”

“他是在坚持自己的正义!自己的道!”

“呵呵,老爷,媛儿妇道人家,不知晓什么道不道的,媛儿只知道,忠!孝!义!才是衡量一个人立于天地的标尺。老爷无非是觉得户部尚书人格低劣,不配为你兄长,坏你名声,挡你官途……老爷真是一个有趣的君子啊。”

金若则怒极,抢过行刑之人手中的牛皮鞭子朝媛儿身上甩,一下比一下用力。

媛儿脸上痛苦,身上疼痛,心里却在欢呼雀跃。

是谁说的,讨厌一个人,就激怒他,使他露出最恶心的嘴脸来,让老天看见,让神明惩罚。

可惜,媛儿好像等不到那天了。

眼里的光芒也逐渐暗淡下去。

“老爷……”

金若则瞪了行刑人一眼,最后再挥了两鞭子。

第134章:绝境之地

安英山,寨子上。

嘘嘘和秋夫子在厨房忙活了一天,做了桌大菜,当做年夜饭。

“来来来,今晚可以喝酒。”叶芾从酒窖里带了几大坛子出来,在炉子上温过后给众人满上,暗戳戳的给自己也续了一杯。

众人吃吃喝喝,聊得不亦乐乎。

“一晃,我都离开京城半年多了。”

“大兄弟,京城好玩儿吗?”

叶芾努了努嘴:“还行吧,就人再多点,姑娘再漂亮点,房子再高点儿。但跟山上肯定不一样,这儿有趣多了。”

“真的吗?”

“那当然。”

……

庄骁岭嘴角微勾,在一旁听着两人唠嗑,等到众人微醺,一个一个把他们拖进了各自房里盖上被子。

秋夫子没喝几口,算是众人中最清醒的,走到庄骁岭面前:“我来照顾吧。”

“谢谢老师,你还是先去洗漱休息吧。”

熟稔的称呼经年隔世后仍旧带着昔时味道,两个人都有些感慨。

庄骁岭在原地木了片刻,扛起嘘嘘走进了木屋,复又出来将叶芾抱了进去。

“还要多谢秋夫子说话,让她留了下来。”

“她的身份……”

“与我而言,不重要。”庄骁岭从屋中拿出一个云锦福袋,递到秋夫子面前,“老师,新年快乐。”

秋夫子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伸手接过福袋来,手指磨砺着上头绣着的白梅。

许多年前,二人也在一起过节,得知秋夫子喜欢梅花,庄骁岭会在清晨折一枝来送过去。

“山上的梅花傲霜斗雪,风骨嶙峋,开出一朵花儿来已是不易,我不忍心再折了。”

庄骁岭说完就进了小木屋,轻轻关上了门。

秋夫子立在外头,听着满庭萧寂,嘴角勾起惨淡的笑来。

“你不愿折梅花了,却还囚禁着我。”

年后风平浪静,山上时光悠然,春色渐好,山花烂漫。

某一天,庄骁岭正在坝子边上赏花儿,一簇簇黄色的小花儿攀附在翠竹上,好不活泼可爱。

有在山下打探的兄弟匆忙回到寨子里报告:“头儿,我瞧见好多官兵,把安英山给围起来了!”

“敢惹我,兄弟们扛起家伙来!”

叶芾听到动静,出了木屋正看到众人磨刀霍霍,气势汹汹地要往山下走。

“怎么了?”

“金若则那老滑头,居然敢派兵围了大爷我的地盘,势必要给他个教训!呵呵,他要是敢来剿匪,老子就敢上他家去赖着吃喝不走,反正安英山的兄弟多得是,一人一顿能吃他个好几年呢!”

叶芾闻言皱眉,显然是对庄骁岭的嚣张感到怀疑。

山匪贼寇多喜欢说大话,像这样没头没脑,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语,叶芾是断然不信的。

“怎么,你不信?”似乎是看穿了叶芾心中所想,庄骁岭嘴角勾起,衣衫不整的往前走了走,故作潇洒,“放心吧,兄弟们什么阵仗没见过,不会有事的。”

“你先别冲动。”叶芾凝着眉头思索着,“如果仅仅是金若则,不足畏惧,但若是景阳王的兵马呢?”

庄骁岭和众人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还记得那个让你们在山下劫杀我的女人吗?”

庄骁岭眉眼闪了闪,嘴角微抿:“当然记得。”

“她是……景阳王未过门的妻子,率领了一支军队到安城行剿匪事宜。”

“那我先下去看看,问问金若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叶芾点了点头,留在寨子上等候。

庄骁岭带着人速度的下了山,到了平坦开阔的山谷地界,在那儿观察着,果然看到有士兵驻扎,军人风姿显露,纪律严明。

“嘘嘘,去给金若则带个话,我要见他。”

“嗯。”

一个时辰后,金若则出现在了庄骁岭面前。

庄骁岭步子轻抬,在面前踱着步,语气轻松淡然:“金郡守,派兵在本大爷山脚下住着,是要护卫我的安全吗?”

金若则温雅一笑:“庄二爷说笑了。这兵马并不归我统领,想要‘护卫’你的,另有其人。”

“这么说,你们是铁了心的要跟本大爷对着干?”

金若则笑得了然:“庄二爷明鉴,是朝廷容不得你,不是金某。”

庄骁岭含怒回到了山上。

叶芾知晓情况后分析着:“那支军队约有两千人,如果加上郡上的,实力十倍于我们,不能硬拼。”

“头儿!”留在山下收集消息的人又上来了,“头儿,那群人分成两拨,半数人去了半崖村方向!”

“再去打探!”

“是。”

几天里,众人往返于半崖村和寨子之间,得知那群人在查找一个人。

“画像上的人和小兄弟很像耶……”有人小声说着。

叶芾大概知晓了:“那我去一趟,让他们不要为难村民。”

“你哪儿也不许去。”庄骁岭叫住叶芾,“为今之计,是要怎样保住所有兄弟,不是让你去送死。山下被金若则派人封了,村子里也没有再送粮食医药,他们是想饿死我们,最后不战屈人。”

“他们不敢杀我。”叶芾自信坦荡,看着众人,“我不想因我个人之故让兄弟们受苦受累。”

叶芾下山去了,嘘嘘随行。

“有什么情况,马上回来报告。”

“是的,头儿。”

寨子上的米粮只够两天份儿的了,众人皆知许胜不许败的急迫。庄骁岭盯着寨子边儿上的一簇簇小黄花,擦着心爱的弓箭。

寨子上的人武器不是常规的刀枪剑戟,多数是弹弓加石头,弓加箭,做着埋伏讨巧的营生。

与装备精良、实力雄厚的正规军队作战,谁心里都跳得突突的。

众人收拾东西,做着最后的拼杀准备,秋夫子被安排在屋子里。

庄骁岭走进去:“山顶的水塘边上有个向下行的山洞,里头储备有食物,如果官兵攻上来了,你就去那里避一避,扮作乡间村妇,他们即使发现了也不会为难你的。”

“你们呢?”

庄骁岭笑了笑:“当然是快意恩仇,杀个痛快!”

庄骁岭走到门边,又转身对着秋夫子跪下了,目光里是虔诚与浓厚炽烈的某种情绪。

“先生,今生我过错太多,愿来世再结为师徒,阿岭应该会是名好学生。”

秋夫子淡淡看着庄骁岭,又目送他离去。

叶芾到达村子里,直奔村头而去,众人见到画像中的人不免激动,簇拥着朝前头走着。

嘘嘘拼命将叶芾护在中间,不让人蹭到伤到她。

“将她交出去我们就会安全了吧?”

众人小声嘀咕着,少数人看向叶芾的眼神又敬又畏。

敬她敢只身赴险,畏她是朝廷要犯。

此时,村长拄着木杖走过来,众人都让开了一条路来。

“这位兄弟,我们半崖村人虽卑微贫贱,但尚有德道之心,绝不会以牺牲你来获得成全。”

叶芾闻言淡笑。

“多谢村长。”

叶芾没有多说什么,走到了村口。

一群士兵似乎有所觉,看到村民簇拥着来人,立马去向统领报告。

村寨门口立了块碑,碑文三字:半崖村。

叶芾在村口站定,走过来一位威风凛凛的人,看样子是他们的统领。

统领见了叶芾后与手中画像仔细对照了一番,确认后下令:“把他给我带过来!”

两名士兵出列走到哪叶芾面前要将她押走。

村民看着阵势唬人,都往边上退。

嘘嘘猛地朝其中一人撞去,伸脚踹了另一个,拉着叶芾胳膊就往后跑。

“我不能让大兄弟被人带走!”

村外的统领见状,下令让两个人回来。

“反正都是一死,也不在乎是全尸不全尸了。”

“你们想做什么?”叶芾反身质问着。

“奉文忆小姐之令,拆除半崖村,将众人捉拿,尤其是画像中人。”

众人闻言,又见到士兵们引弓搭弦,纷纷逃散。

叶芾也被嘘嘘带着往后退。

箭阵铺天盖地而来,却留有余地让众人逃跑。

百姓朝着安英山方向逃遁,多逃一寸,箭阵就逼近一分。

安英山脚下的官兵似是通了消息,闻风而动,朝着村寨而来,两面夹击下,能生存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放火。”

统领施淇在外头指挥着,空无一人的村寨霎时成为一片火海,灼烧烘烤着温暖春日。

“他是想活捉我们所有人不成?”

叶芾在人群中磕磕绊绊,拉过一旁的嘘嘘:“你从另一方向快些回去,通知庄二爷他们都下山来。”

“好!”

叶芾带着村民调转方向,从向着村寨的右边跑去,到了安英山脚下,上头是高高的断崖。

众人在山脚下休息。

“大家有带刀具出来吗?”

“有!”

“砍树,生的不易燃的挡在前头,防止他们再放火来,再削一些尖锐武器。”

众人闻言,纷纷行动起来。

外头的兵马停下了猛烈攻势,开始有序搜寻。

庄骁岭带着人从山上下来,遭遇了安英山脚下的士兵,双方打斗起来。

“安英山匪寇,一个不留!”

一边是训练有素的景阳王的军队,一边是落草为寇的山间贼匪,实力悬殊太大,庄骁岭等人节节败退,最终是挣扎着逃到了叶芾等人驻扎的地方。

“情况怎么样?”

“村民们都没事,你们呢?”

叶芾看着陆续而来的兄弟们身上染红挂彩,皱着眉头,“很难对付吗?”

庄骁岭苦笑了下:“惨惨的。”

“大兄弟别怕,我们扛得住!”烧饼举着一柄弯刀鼓舞着。

“走后山绕上去。”庄骁岭嘴角弯了弯,拉着叶芾朝前头走。

“村民呢?”

“也带上去。”

“行。”

庄骁岭找到了村长,交代了转移上山的事情。寨子的人走后头,村民走前面,在士兵还没有逼近时顺利撤回了寨子上。

“头儿,那些士兵找不到我们,在山脚下集合了。”

“嗯。”

庄骁岭拉了拉叶芾袖子,得到她的注意力后看着她灵动双眸,微微笑道:“你先回寨子上去安顿众人。”

叶芾皱眉,反手按下人肩膀:“明明知道打不过那群人的,你们还要下山去?”

“打不过就等着束手就擒吗?”庄骁岭拉下叶芾手,回头望了眼兄弟们,满怀信心,“放心,放心,请一定放心。老三飞鸽传书,说这两天就能回来。”

“他一个人回来有毛用?”

庄骁岭瞥了一眼叶芾:“你以为老三跟你一样胸无大志手无寸铁的吗?”

“诶诶诶,你能不能在夸你兄弟的时候不要对比我啊,爆伤很大的。”

庄骁岭听不懂叶芾某些语言,但见她埋怨的模样,不免失笑:“放心吧,一定能平安的。”

叶芾抬眼,淡淡扫过庄骁岭勾起的嘴角,还有眼下曲折蜿蜒的小径,草木疏落的山林。

“我只等你两天,两天后若见不到你的人,我就定你的罪,去抄了庄家再夷灭三族。你最好相信我。”

说完,叶芾毫不留恋地转身。

庄骁岭眉眼带着淡淡笑意看着人走远,叫来两个兄弟吩咐着:“委屈你们两个了,不能跟着兄弟们参与行动。”

“头儿放心,我们一定保护好小兄弟。”

“嗯。”

庄骁岭带着人下到半山上,在地势险峻,猛地陡坡之处毁路,堆积石头树木,派人蹲守。

又从上至下埋伏了一圈儿,渐至黄昏。

一个褐布衫的人带着白绸帽子,匍匐在半坡上,打出了口哨声后被丢下绳子拉了上来。

褐布衫报告着:“头儿,我看他们分成了好几个小队,在山脚下巡逻晃悠呢。”

庄骁岭严肃着面容,看了看要黑的天色:“注意戒备,天一黑他们就可能上山来!”

“是。”

众人窸窸窣窣回了各自位置,用树木枝桠掩藏。

果然,天黑后树林里头就人影幢幢,有不少人持械抹黑上来。

庄骁岭吹了口哨,一批人悄然起身,放了束缚巨石的绳索。

几个士兵刚警戒了哨声,就被滚滚而落的巨石砸下坡去,受了重伤。

片刻,浓稠墨色的黑夜里,山林深处又恢复安静。

士兵们更加小心,脚下越发清浅。

可庄骁岭等人是山林里的“鬼”,熟络惯了,一有外来人马上就嗅出了不同味道。

第135章:绝地反击

弹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仍旧可以直中敌人脚筋,使其立刻麻木。

小巧的箭矢穿林打叶终没进敌人身体,闻得闷哼惨叫。

士兵们开始怀疑山林的诡异,敬畏这群“山鬼”。

而庄骁岭等人,仍旧不动声色,攻击一番后随即隐没山林,神形似鬼魅般。

半夜之后,山林彻底安静下来了。

“头儿,他们全都撤到山脚了。”

“嗯,让兄弟们都休息休息,今晚可以睡会儿了。”

“是!”

暂时的胜利喜悦冲淡了下午的惨败心情,兄弟们找来了大捆大捆的稻草,铺在沟道里睡下了。

“头儿,喝点儿水吧。”

黑夜里,庄骁岭准确无误的接过小弟递着的水,淡淡饮了一口。

“寨子上有消息吗?”

“头儿安心,小兄弟和秋夫子安排妥当了,村民们都有住处。”

“休息休息吧,明日,怕是有一场硬仗呢。”

朝阳温煦,慢慢透进山林里,将疲惫的众人唤醒。

庄骁岭抖了抖沾惹在身上的稻草树叶,起身走到一处裸露高坡瞭望。

“人都消失了似的。”

山下驻地上空无一人,寥寥几处旗帜迎风飘扬着。

不一会儿就有人传来警哨。

“头儿,他们攻上来了。”

“小心应战。”

庄骁岭深知硬拼不过的道理,只让人埋伏着,以巨石,树木竹枝做兵器,凭借安英山易守难攻的优势跟人周旋。

山下一茬又一茬的人被打退,却像打不完似的。

“头儿,不妙。”

“怎么了?”

“对方三五个三五个的,到处吸引我们注意力,根

第136章:爆锤一顿

山下的金若则在得到局势反转的消息后不免惊异,朝着一旁也同样急躁起来的文忆质问道:“文小姐可否能解释,何以你的兵马都倒戈了?”

“一定是被那人给迷惑住了!”文忆咬了咬牙,颇为愤恨。

“那接下来,文小姐打算若何?”

山上有敬如意和施淇带领的兵马,加之数百匪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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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营救计划

安英山上。

叶芾在村民中问了几个熟悉竹编的人过去弄下山的工具。

“就在断崖那边。”

庄骁岭走过来,伸手搭在叶芾肩上,轻声道着:“过来,我有事问你。”

叶芾眉眼微动,知晓自己的身份又让人引起了疑惑。

到了无人的水塘处,两人并排着,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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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失魂乱心

叶芾走近金若则,俯首帖耳,小声说着:“棋局都是金郡守的名声铸就的,本相只是按部就班,成全你的珍珑棋局罢了。我相信,像金郡守这样谨遵礼法的人,一定替我护他们一生一世的。”

“好!”金若则温雅一笑,对着众人宣布道,“从此以后,汝郡不再设置通关禁令,安城人可任意进出定居,不受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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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青衣师兄

随着青衣男子进来的还有一众仆人,看着地上的金若则和文忆大为惊恐,连忙唤了大夫来救治。

谁也不敢靠近“余武陵”,在一旁看着青衣男子的动作。

“余武陵”似乎是认出了来人,眼里流露出几分熟悉,“师兄,师兄是来帮我的吗?”

“小陵,先冷静下来。”

“不!”

“余武陵”突然大吼,急迫走到青衣男子面前,手扑在他的长琴弦上,“师兄,他们,他们都想杀我,你为何不让我砍了他们!”

像是憎恶,又像是哀求,“余武陵”眼里满是惨色,戚戚然看着青衣男子,见他心软似的低垂了眉眼,“余武陵”猛然抓紧一根细弦,勾唇浅笑着拉扯直至断裂。

“小陵!”青衣男子眉心皱起,看着面前人儿的手被划拉出口子,鲜血直流!

长琴被扯断,“余武陵”似没有畏惧了一般,癫癫的笑起来:“我要把你们,全都杀死!”

“余武陵”推开了青衣男子,又将剑捡了起来,朝着男子高举起来,涣散疏离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上,忽而闪过一幕幕欢声笑语一般,带着鸟语花香,温暖若春。

片刻后,“余武陵”目光又恢复了狠厉,一把将男人推开,冲出了府去。

不知道是什么在牵引,“余武陵”一路冲撞到了金府后门的地牢里。

长剑劈开一道道牢门,仿若胜利者一般高扬着手中利刃。

“余武陵”站在门口笑着,恍然若失,不知所以。

忽然有人挽住了自己胳膊。

“嗯!谁?”

“余武陵”直愣愣转过头,在乱发间看见一个身形凄惨的女人。

“放开

第140章:樱花开了

庄骁岭独自一人步行,到了安英山山顶。

那里的水塘边的木屋旁,栽种的山樱花泛着粉意,烂漫而清冽。

“吱——呀”门被推开,有轻微的叮当声响起,秋夫子从里头走出来,脚步踏在木板上,水边漾起波纹来。

静默的,徐徐的,漾在二人心间。

“老师。”

秋夫子一身素衣,手里提着竹篮,淡淡看了一眼庄骁岭,绕过他走到山寨下,穿过重重密林,来到一处坟前。

像是有人刚来过,墓碑前还插了燃尽的香烛纸钱。

“苏夏,我又来看你了。”

秋夫子脸上浮现淡笑,充满眷恋的看着墓碑,仿佛在透着它看一个人。

墓碑上是方正娟秀的篆字:亡夫苏夏之墓。

这是秋夫子立的,每年都回来拜祭,坐上许久。

庄骁岭也跟着来了,站在远处不敢走近。

半晌,秋夫子从地上起来,直直望向倚在树后的庄骁岭,眼里是冷淡与漠然。

“怎么,连走过来祭拜一下都不能吗?”

庄骁岭闻言一怔,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

从来,她都是拒绝他近这墓的,他们二人之间,永远隔了一个死人。

而这个死人的存在,将他们二人也阴阳相隔了一般。

庄骁岭不知所措的走到墓前,被秋夫子踢了一脚跪在了石板上,抬头望着墓碑。

每个字都像扎进心底一般,将往事尽数唤起。

十一年前的京城,风云变幻,朝堂更迭。

作为太子党的秋家被无故革职闲置在府。

而庄老爷仰慕秋家渊博学问,再三央求秋家人出山做庄二少爷的先生。

“父亲说,他年高糊涂,怕是不能再教书,误人子弟去,让鄙人代为授课。”

“好好好!”庄府的管家见是“秋家公子”,连连称好,“那我先回府报告老爷,年后就派人来接秋先生!”

“嗯。”当时的秋夫子年仅十七,只想着替父亲分担些劳累,便女扮男装接下了庄府的活计。

年后,拜别了父亲,秋夫子坐上了庄府派来的马车。

庄家在京城做生意,颇有声色,住在城南的郊外。

马车路过一片空旷原野时,秋夫子从马车窗外看到外头有一群孩子坐在草地上。

今年是闰年,年后就已经相当暖和了,纸鸢是孩子们的心头好,在这等天气里摇摇曳曳最为漂亮。

有三两只尾巴拖得老长,到了半空中像是蝴蝶相互追逐,而底下的孩子欢声一片。

秋夫子笑了笑。

外头的马车夫听了,吆喝道:“秋夫子,可以这样叫你吧?”

“可以。”

“秋夫子这年龄也该去跑一跑跳一跳的,我家二少爷就如此,虽说十二岁了,比秋夫子还高了点儿,但总像个长不大的,老爷拿他没办法得很呐。”

车夫声音里舒坦愉悦,对小主人的话语里虽是批评,却丝毫不见厌恶。

秋夫子笑了笑,没有多言。

到了庄府,二少爷的院子。

管家上前迎着秋夫子,战战兢兢回答道:“秋夫子见谅,二少爷刚出去放纸鸢了!”

“纸鸢?就是在城郊的那片平地里?”

“秋夫子来时见到了?”

“嗯。”

管家冷汗涔涔,抹了抹额头。

有些摸不准面前年轻的小夫子的性子。

“秋夫子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唤二少爷回来了。”

“好。”

管家担忧的瞅了瞅秋夫子,害怕这个好不容易求来的先生又会黄了。

毕竟,家中的二少爷已经气走了无数个夫子了。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管家下去忙别的事情了。

秋夫子在房间里拾掇自己的东西,正在铺床时有影子拉到了自己身上,渐渐覆盖。

秋夫子悄然转过身,把面前人给吓了一跳!

“啊!你怎么突然转过身来了!”庄骁岭张牙舞爪,似乎是想从背后吓唬秋夫子,却被识破了。

“庄骁岭?”

“是小爷。”

“明日上课,我在后山等你。”

庄骁岭瞧着眼前冷冷清清的人,忽然就不乐意了,却又不想输了什么,转身哼着走出去。

“上课就上课!”

按捺了一晚上的躁动,庄骁岭早早到了后山,披了一件毛绒绒的裘衣。

过了一会儿,秋夫子也来了。

庄骁岭看着瘦弱的人穿得又少,俊眉星目上的神气消减了几分,嘟囔着:“管家没给你准备厚的袄子吗?”

秋夫子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庄二少爷在说什么,扯了扯嘴角:“不用,我不冷。”

“切!”

二人进了后山。

后山仍旧是庄家的产业,前面是人为种植的花卉树木,后头是一片天然林木。

秋夫子走到前头:“今天我们先来识物。”

初春温暖,山上的花卉树木竞相开放,一派生机烂漫。

秋夫子步子放慢,走到哪儿就指着一棵树或一株花,示意庄骁岭给出答案。

“白色的,李花。”

“粉色的,樱花。”

“迎春。”

“白梅。”

“七叶。”

“桢楠。”

“榛树。”

“绿……绿榕。”

“……”

“……”

越到后面,庄二少爷能答出来的名字越少。

“你知道的,就这些了。剩下的所有,就是你之后要学习的。”

秋夫子淡淡总结了今日的教学,并安排了后续。

庄二少爷从沉默到愤怒,不满的拦着要离开的秋夫子:“懂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要做花农树人!”

秋夫子淡淡瞥了一眼仆人,又抬眼看着庄骁岭,直视他的眼眸,认真道:“想要知悉万物之术理,必先能识万物之形容。”

庄二少爷不服气的哼了哼,随手采了一朵梅花儿放在手心里,瞅了瞅后又摘下一簇樱花来捏着,跑着到山门口的秋夫子跟前,喘着粗气问着:“那你告诉我,这两种花有什么不同。”

“一个凌寒,一个迎春。花是只知道岁月冷暖的,它感知四季轮转,次序开放,不因人而异,不因善恶而异。同时,花也是最知道生命变化的。梅花不会在春天去抢万物复苏的风头,樱花会领着众花仙妆点荒原。它们谨遵岁月使命,恪守自我的时数,这就是花,这就是梅花与樱。”

本以为庄二少爷沉默是在思考,没想到他愣了会儿后来一句:“那小爷喜欢樱花。”

第141章:秋遗韶淑

第一天的教学就这样结束了。

据管家反应,下午的二少爷破天荒去了“废置已久”的书房,翻起了积灰的《本草图谱》。

庄老爷也适时接收到了消息,笑吟吟地款待了秋夫子。

“庄家有儿初长成”般的喜悦一时弥漫庄府上下。

晚宴上,秋夫子喝了几杯酒,与庄万耘聊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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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山中精灵

“我叫庄嗣,还没有字。”

嗣兰院,便是因此而来。

“会有的。”秋遗没有多言,喝过药后就躺下休息。

庄二少爷理亏,端着药碗离开了。

刚暖和了几日,一场倒春寒让京城人重新裹起了袄子。

庄二少爷更是搭起了火炉,在屋里烤着炭火度日。

可一听说南徵山上的湖结冰了,可以在上头滑冰时,某人坐不住了,上了课后撒开丫子去了南徵湖。

南徵湖在山顶,天然的山水汇聚而成,水质清冽,环境幽雅。

冰面轻薄,似是载不了成人体重,庄二少爷在上头小心翼翼走了一步,便被小厮拉回了岸上。

“少爷,太危险了,等年末再来吧。”

庄二少爷睨了一眼小厮,颇为不悦。

小厮慌乱,左顾右盼找心理解脱。

隐约间,见到山边上有人影晃动,走过去查看,惊讶着道:“少爷,那里好像有人。”

“喔,谁呀?”庄二少爷拖着鞋子,大摇大摆而去,走到湖边,透过疏络的灌木枝条,看到远处的秋夫子身着素衫,正在摘取山茶花。

洁白无瑕的山茶花掩映在深墨绿色的茶树间,晶莹剔透,别致雅静。

“秋夫子!”庄二少爷猛地叫了声,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秋夫子唤醒。

秋遗转过身,在看到来人后,淡漠的眉间掠起些许不悦,仿佛被打扰般,摘下手边的花后,提着竹篮子往山下走。

庄二少爷像是一点就着的炸弹,见被人无视,脾气就上来了,哼哼着跟上秋夫子。

半山腰上的山林里有一片平地,一处竹屋安静亭立。

“少爷……不滑冰了吗?”

“暂时不想玩儿了。”庄骁岭重新披上裘衣,钻进了竹屋。

秋遗仿佛没有看到屋子里来了人,自顾自到窗前,洗净山茶花后倾倒了开水。

一时间茶香袅袅,四下弥漫。

庄二少爷嗅到了味儿,清了清嗓子,道着:“我也想喝。”

“自己采去。”

小厮看着两人,连忙道着:“少爷稍等,小的这就去弄来。”

小厮溜了出去,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就捧着一堆山茶花进来,放到秋遗面前,“还请秋夫子动手,替少爷泡一泡,小的手拙还笨,不会弄这细巧的活儿。”

秋遗看着窗外许久,终是起身捡起山茶花来,进了侧室去烧水捣弄。

庄二少爷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适才秋遗所坐的地方:“她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木窗外是三两树梅花,还很矮,估计才栽下的,枝头上点缀零星的白花儿。

庄二少爷低头嗅了嗅,隔了三尺仍旧有淡淡清香。

岁寒三友,凌寒更显其冽与风骨,果真不假。

这严寒天日里,尤其山上,唯有青松瘦雪、白梅青竹有些看头。

捏起桌上的清茶杯盏,轻嗅。

都说花是草木精华所在,一颜一色都倾注了无数光阴在其中,从它泛起的香里就能知道一二了。

生命,总是造化神奇的。

十二岁的庄二少爷突然内心平静了几秒钟。

但也仅仅是几秒钟,便从小木窗翻腾出去了,使了蛮力将三株梅花全给拔了起来。

等小厮反应过来时,某少爷已经气喘吁吁,倚在窗户边笑吟吟了。

“少爷,你拔它们作甚?”小厮紧张又慌乱,不时朝着侧室张望,生怕秋夫子突然从门边进来。

“少爷,赶紧栽回去呀,等下秋夫子来看到了不得生你的气呀!”

庄二少爷不解,疑惑问着:“他为什么要生我的气,我替他把树种到庄府嗣兰院里,这样子他就不用大老远上来照料它们了呀。”

虽说南徵山离庄府不远,但在庄二少爷的认知里,把树弄回去是绝对明智的。

小厮急了,要跳到窗外去把树重新种上。

庄二少爷拦着,两人你推我抢的,硬生生将一棵梅树给折断了。

“你们在做什么?”

秋夫子来了,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放有两个茶杯。

看清了窗外情形后,秋夫子脸色越发淡漠,声音清冷道:“出去。”

庄二少爷愣了愣,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终是被小厮拽着绕了竹屋出去了。

走到门前,看到秋夫子提着把小锄头,不紧不慢地走去了竹屋后。

从大门望到木窗那里,能看见秋夫子低伏的身影,她在将树重新种回去。

庄二少爷与小厮守在门外,不一会儿看到秋夫子手里提着小锄头,上头沾了泥巴,另一只手上握着断了的梅树,显然是不能存活了。

秋夫子额上沁了层汗,抿着唇一言不发。

折断的树被秋夫子提着上了山,埋在了南徵湖边。

庄二少爷与小厮一路跟随。

直到秋夫子做完了手中事,庄二少爷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秋夫子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淡淡道着:“与你无关。”

“我!”

庄二少爷又受了冷遇,心理不平衡了,踢了踢脚下的土,将那埋好的梅树又给折腾了出来。

秋夫子瞥见,没有说话,拿起锄头便走了,回到竹屋里,锁上了门。

庄二少爷被挡在门外不得进,牢骚满腹,开始在外头絮絮叨叨,却没人回应。

又折回山上去,将梅树扯起来,包在了衣服里:“山下暖和,带回去兴许能活。”

毕竟,庄府本身有一个山林,多的是树木植育人才。

小厮回到木屋里,跟秋夫子解释了下自家少爷的行径:“秋夫子,少爷性子莽撞,没有跟你商量,就想着将梅树苗子扯出来带回府中伺候,免得你东奔西走糟蹋路程。还请秋夫子多多担待,少爷他从小……”

“还不走,干嘛呢!”

竹屋外头,庄二少爷皱着眉头吆喝着,催促自家小厮,最后瞥了一眼竹屋,哼了一声下了山去。

第二日照常去书房上课,却没有见到秋夫子的人。

庄二少爷心里乐呵,总算逮到这人的小辫子了,兴冲冲跑到书房去找庄万耘说。

不料庄万耘在庄二少爷话里摸到了头绪:“是你把秋夫子给气着了?”

“哪有,我明明是好心帮他。不领情就算了,还冷着个脸,谁一定要他教了,哼!”

“你这小子,懂不懂尊师重道的理儿!秋夫子暂住于南徵山上,你便给我去把她请回府上来!”

庄二少爷刚想反驳,就看到自家老爹举起了祖传算盘要砸过来,“不请回来就把这个月的账给我算清楚了!”

“请!请还不行吗!”

庄二少爷有感于算账的恐惧,不情不愿的带着马车去了南徵山。

竹屋仍在,门扉微掩。

敲门没有人回应,像进自家院子似的,庄二少爷推开了走到里头去。

除了昨日看到的木窗和书桌,里头还有一张床,别无余物。

秋夫子不在竹屋里。

走近书桌,上头有两张素纸,像是信。

大字儿不识几个的庄二少爷拿起来瞅了瞅,能看到“苏夏”二字,还有“韶淑”。

这不是上次烧掉的信上的人名吗?

秋夫子又在给那人写信?

怀着疑惑,庄骁岭把信揣在了自己兜里,带着小厮上山去了。

南徵湖边,冰面微封,反射着淡淡阳光,四面八方的映照着,倒映着山林清幽。

秋夫子一身素衣,带着斗笠坐在一处,在冰面上敲了个洞,悬了竹竿垂钓。

远远看去,如同一老翁,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山外的春秋岁月,都与他无关了去。

庄二少爷走过去,踢了踢鱼篓,空空如也。

“你就在这儿枯坐了一早上?”

秋夫子没有回应,手中鱼竿也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诶,小爷问你呢!”庄二少爷用膝盖顶了顶秋夫子的肩膀。

许是没有意料,秋夫子手中鱼竿滑了出去,顺着冰冻窟窿就掉进了湖里。

“咳咳。”庄二少爷不自在的咳了咳,蹲下身来看秋夫子反应。

却仍旧是淡漠,没有多余情绪。

这人还真是无趣得紧。

坏心思突然萌发一般,庄二少爷拽着秋夫子的衣领,拎到身前:“秋夫子身形单薄,要不要到湖里强身健体一番,锻炼锻炼?”

秋夫子盯了盯脖颈前的手,还有与自己等高的少年,此刻二人蹲坐着,像是依偎在一起。

秋夫子皱了皱眉,伸手落在庄二少爷手背上,往外扯着,口中淡淡道:“放开我。”

“若是小爷不放呢?”

秋夫子皱了皱眉,猛然起身,膝盖轻而迅疾抬手,顶在少年的腹上,轻轻松摆脱了束缚。

秋夫子淡淡瞥了一眼卧在地上的人,朝前走着。

地上的人捂着肚子,含怒奋起,伸手要拖住秋夫子,不料只够到发带,重心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偏去,人也就歪斜着,连连后退张弛平衡。

却没有注意身后便是冰湖,轰然倒下去,用身体砸了个大坑。

“啊!”惨叫声惊起林中飞鸟,破开一阵春意来。

小厮见状,忽略了眼前散发的秋夫子,连忙匍匐着在湖边拉起自家少爷。

“秋夫子,求您搭把手啊!”

秋夫子静静站立在一棵树旁,看着里头的人在水里扑腾、挣扎。

似乎是看够了,秋夫子才走过去,将鱼篓扔进湖里,让庄二少爷伏在上头,再凭借鱼篓上的绳子,将人拖拽了上来。

庄二少爷在大树让咳呛着水,泪眼朦胧的抬头,看向一旁的淡漠夫子。

只见他披散着青丝,亭亭静立,仿若山中精灵,化为凡形。

庄二少爷嗓子、心口都异常难受,却清晰的知晓,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发带。

庄骁岭被扶到了竹屋里,秋夫子拿出了一套干净衣衫给他换上。

小厮在抖饬湿衣裳时,一卷皱巴巴的纸从里头落出来。

秋夫子瞥到了,走过去拿起纸张展开来看,墨迹早已氤氲成一团,失却了原来形状。

扫了一眼书桌,秋夫子凝眉,冷声道:“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

“秋夫子,少爷他……”

“出去!”

眼前人像是真的动怒了,吼完后去了侧室,没有再出来。

庄二少爷摸了摸怀里已经捂干了的发带,耷拉着脑袋蹲在书桌旁,默了许久。

天快黑了,庄二少爷和小厮才回去。

是夜,庄府灯火通明,不时有仆人端着热水和炭火从嗣兰院进进出出。

有大夫被唤来,连夜诊脉,施药治疗。

庄二少爷病了,受了风寒。

庄老爷来看望时,床上的人神志不清,烧得迷糊。

少年像是在呓语,又像被梦靥,摇摇晃晃着,十分不安。

庄万耘询问着大夫:“小儿病情如何?”

“二少爷素来年弱体虚,下午受了寒,自然要病上一阵子的,老夫开两幅药,煎了吃就没事了。但平时要注意调养啊,马虎不得。”

“是。”

庄万耘吩咐了小厮送大夫出去,顺道把药抓回来。

一群人就围着庄二少爷转了一晚上,直到天明,少年的烧才退下来,人也睡安宁了。

庄万耘在书房收到消息,没有急着去看望,反而问询了秋遗:“秋夫子还在南徵山?”

“是。”

“去将他请回来吧,以我的名义。”

“老爷,秋夫子递了信来,说是才疏学浅,教不了少爷……”

“简直是胡闹!”庄万耘冲着某少爷发火,但一想到少年还病殃殃躺在床上,就熄了几分气焰,“让少爷自己收拾残局!要么就让秋夫子教,要么他就到铺子里来给我算账!”

“是。”

等庄二少爷病好些了,管家向他如实转达了庄万耘的意思。

庄二少爷裹着厚实的裘衣,呆呆坐在床上思考着,目光瞥到一旁的素色发带,又陷入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里去。

等到春日再次回暖,庄二少爷的病情也好得差不多了。

秋夫子被庄府用马车接了回来,却一直关在屋里,不愿开课。

庄二少爷拧了拧眉,在父亲与秋夫子都态度强硬的局面下,憋出了一个招儿来。

“过来。”

“少爷?”

“秋夫子是不是喜欢梅花樱花这些?”

“是。”据小厮的印象,秋夫子在庄府常常看着院子里的樱树,像数着花儿开似的,淡漠而认真。

“少爷,你想做什么?”

“想看看,何为韶淑之象。”

第143章:韶淑之象

翌日清早,小厮在秋夫子房里好说歹说,终于把人给哄着答应出门看看。

“少爷少爷,秋夫子出来了!”小厮低哑着嗓子吼着,早已趴在树上的庄二少爷得到了暗号,在秋夫子走出房门的当口,精神百倍,呼哧呼哧拽住一粗壮枝干狠狠摇起来。

当时天边朝阳初露,光华微展,纷纷扬扬的樱花若白雪纷繁,飘荡游离,翩然而落。

一阵风起,更是飘摇成运,到了秋夫子身边。

“秋夫子,小爷错啦!请你留下来继续教小爷识文断字!”

庄二少爷大声吼着,仍旧拽着树枝猛摇,声音里夹杂着粗喘,断断续续传入众人耳中,也传到了门口,秋遗耳中。

当时的秋夫子没有想到,因为一场花雨的恻隐而留下来,她的今后,都未曾逃离这人。

往后的日子里,两人像平凡师生一样,和谐相处,融洽致知。

半年里,庄二少爷把十二年都没有看完的《启蒙文义》攻克了,又半年,已经学会了写一些文章。

午间小憩,秋夫子在书房里整理着庄二少爷的笔墨纸砚。

这人仍旧是糙性子,平整纸张到了他胳膊下总会浮起一层有一层皱褶。

秋夫子用手将稿纸展开,摊平后用书压住。

上头有歪歪扭扭的小字,一个一个像从纸缝里蹦出来似的,站不稳也倒不下去。

庄、嗣、秋、遗……

所有的字,总结来就是这些。

他在练习写名字了。

可这字,秋夫子实在不敢恭维。

时间慢慢推移,光明蔓延在房屋角落。秋夫子收拾完东西,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撑头小憩。

温煦的阳光从南方照进木窗里,拂了人满身光华。

庄二少爷从外头进来,就看到这样的景象。

万籁俱寂,唯有那精灵似的人物,与书房环境融为一体,清冷而觉妥帖。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相处久了才知晓清冷之后是温雅从容的性子。不爱说话,随和得仿佛没有自己的立场主见,却偏生没人能妨碍得了他。

无论是在庭院书房,或身处山川林间,抑或是闹市街区,他都能很好的在里头安然生存。

想说他没有忧虑,随遇而安,却能感受到他时时的小心翼翼,就如同现在,梦里也扑闪不安的眉睫。

庄二少爷感觉脸上有些热,轻着步子踏进书房,甫一走到书桌旁,睡着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

片刻后调整好了状态,看向庄二少爷,淡然道:“以后下午用来练字吧。”

“嗯?”

秋夫子对教学上的事情都会耐心解释:“万事万物都有名称。在定义一个事物之前,要思考很多东西。形状,性情,抑或是益处,坏处。除了山川草木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外,还有许多虚幻的,包含了人为的感情在里头。像是褒贬、喜厌、善恶。”

“先人命名时,也存在感情用事的吗?”庄二少爷迷糊了,扯了凳子坐下,撑着头听着。

秋夫子怔了怔,思索后回答道:“大约是在替后人考虑吧。”

“什么意思?”

“学问学问,总要有方向地去学。既然后人都是从愚钝走向智慧,那先人便循此道理,把造字作为既简单又深刻的东西,让世人领会其中深蕴。”

“越说越玄乎,不就是方方正正的字儿吗?”

“嗯,是方方正正,也是具形具象的字。它在不同人看来,有不同层次。小孩子看字,仅仅是知晓写法,懂得象形;大人看义,会联想,会预料揣测;而贤人,看理,其深其渊,不可估量。就像是庄府的人,仆人们注意主子喜怒,而你拿捏庄老爷脾气,至于庄老爷,则在思考更深刻的东西。”

“每一个字,都造化离奇,你既需要看它本义,又要懂其延伸。我父亲曾说过,若是能知晓一个字的过去未来,那就是‘知理’了。”

“你能吗?”庄二少爷脱口道,在他看来,眼前的男人学问上无所不能,是顶好的人才。

“不能。我学问还尚浅。”

“为什么吗?你不是知道很多道理吗?对了,你们家世代书香,为何你不去应试科举了?”

“……”

秋夫子凝眉,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庄二少爷倾身继续问着:“是不是因为太子一事,你父亲有了担忧?”

“不是。太子之事,父亲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那?”

“我不能考取功名。”

“为什么?”

“以后你就会知道。”

在秋夫子心里,并没有打算一直瞒着身份,迟早,她会着回女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秋夫子脸上浮现出美好的笑意。

庄二少爷正在磨墨,见到后怔了怔。

而秋夫子已挽起袖子,开始在纸上纵横,写下千字文开篇的的四个字:天地玄黄。

“不要不要,我不想练这些字。”

“那你想写什么?”

“小爷要写自己的名字。”

“好。”秋夫子闻言,在“天地玄黄”下面工整书写了“庄嗣”二字。

但庄二少爷好像不太满意,还在盯着秋夫子,盯着她手中的笔:“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的名字。”

秋夫子回忆早前看到的字,大约是这人在书上查到的,大方的运笔写下自己名字,“秋遗”。

庄二少爷这才展颜,将书桌上多余的东西顺开,摆放好宣纸,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秋夫子跟庄二少爷讲了这几个字的注意事项后,就将笔交到少年手上,在一旁看着他写。

“身体要打直,手臂使劲儿。”

起初,庄二少爷的字总是越写越小,笔画缩成一团。

被秋夫子指正还硬气到:“不就是这样写的吗,每个笔画都是完整的……”

“如果我把你的骨头都拆了,乱七八糟拼凑,你能好好生活,周周正正的吗?字的整齐如同人的正直,揣摩它的整体性和协调性,继续练吧。”

“喔。”

庄二少爷躬身伏在书桌旁写着,渐渐就出了汗,可见其认真程度。

庄老爷得空来巡视了一番,颇为满意。

几天后,某少爷能把自己名字写得“正直”了,一高兴就窝在书房里写自己名字和“秋遗”二字。

但写多了总会产生“字盲证”,都快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了。

庄二少爷揉了揉眼:“夫子,你的字怎么写来着?”

“韶淑。”秋夫子兴起,写了名字后顺带讲了讲由来“先前跟你说过,这两个字与‘遗’意境相反,取自‘韶光淑气’,有春日景色明媚的意思。”

“我知道。”庄二少爷嘴角勾起,颇为得意说着,“‘韶淑之象’。”

“嗯?我怎么没听过这词?”

“小爷自己造的,就像夫子笑时,也若春日明媚。”

秋夫子一笑置之。

“我也想要个字,像《景野》书上的大侠一样,飞鹰走狗,裘马轻狂,漫游山川而不知惫意。”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秋夫子轻声吟唱,“骁岭。如何?”

“骁岭,庄骁岭。”庄二少爷嘴角勾起,眼眸里盛满了喜悦,反复在嘴里鼓捣这二字,“骁岭,骁岭。好听!那我以后就叫庄骁岭了!”

“弱冠之后,你便可以字为名。”

庄二少爷笑了笑,点头答应。

之后的半月里,“庄骁岭秋韶淑”成了某少爷新的练字内容。

“少爷……”小厮唯唯诺诺,有些担忧的问着,“你先前不是讨厌秋夫子吗,怎么现在越发亲近了。”

“不好吗?”

“不是。”小厮摇了摇头。

庄府上上下把秋夫子当作活菩萨似的供着,少爷能够知道秋夫子的好,自然是众人乐意看到的。

“可是,少爷,你不觉得,你对秋夫子,有点儿……好过头了吗?”

“为什么?”庄二少爷手里还在写写画画,尽是“庄秋”名字。

“小的,小的看过街上买的画本子,上头有些男人会喜欢男人,少爷你是不是,也对秋夫子有那种喜欢……”

庄二少爷笔尖骤停,晕了大片墨渍。

抬眼看着小厮,皱起眉头来,看到小厮一脸为难,复又看向纸上已流畅利落的名字。

“庄骁岭、秋韶淑。”

“韶淑之象,骁岭轻狂。”

“我对他……”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一旦触及“愁绪”,便是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人消瘦了。

小厮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般,让庄二少爷好生纠结。

虽说从小到大没有喜欢过女人,可这一来就是书生秀气的老师,这……让某少爷异常纠结。

庄府没有所谓的诗书传家,规矩绳墨。

但有一股子莫名的倔硬,似执拗,又似正直,反正不是“断袖之癖”可以触及的领域。

秋夫子并不知道庄二少爷的别扭,仍旧是正常自然的接触,偶尔教书写字,偶尔出去游学。

庄二少爷被小厮提点后,忽然就对秋夫子的面容惶恐了,不敢正视,却又随时被他吸引。所有的音容笑貌就在脑海里,伸手就能捞出大把来,砸在庄二少爷头上,狠狠冠上一句:你是断袖!

在纠结了一阵子后,庄二少爷打算听从本能,去做个验证。

如果有反应……

庄二少爷想着,人已经到了盥洗室外头,天干物燥心情也躁动,看见紧闭的门,庄二少爷伸腿便是一脚,门随之光荣牺牲,脱落在一旁。

里头的人被惊到,转过头来,看到庄二少爷后迅疾缩进了木桶里。

“你做什么!”秋夫子声音里带着呵斥与惊慌。

庄二少爷撇了撇嘴,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小心思,径直走到木桶前,伸手去捞人起来。

“你!”

未能被阻止的手就这样滑进了木桶里,触及秋夫子白皙光滑的身体。

庄二少爷怔了怔,看向秋夫子。

只见她头发披散,面色微红,带着些许窘迫,手紧紧护着胸前。

“你……”

秋夫子面色微赧,转过身背对着少年,口中轻声着:“出去。”

不知该怎么动作的庄二少爷晕乎乎从屋中出来,守在门口。

伸出还湿着的手,抬头望着从指间透出来的刺眼日光。

有些东西,也像这日光一样,破茧而出,在疯魔生长了。

秋夫子穿戴好后从里屋出来,

“明日我会向庄老爷辞去夫子之任……”

庄二少爷从秋夫子身后拉着她的袖子,声音没有往日的吊儿郎当,忽的正色起来道:“不用。男扮女装而已,你不偷不抢的,又没有错,我不会告诉父亲的。”

秋夫子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少年,点头离开了。

春去秋来,又过三载。

秋夫子二十一了,而庄府的小少爷也十六,窜了老高。

“这两年京中安定繁荣起来,大哥也回来了,开始接手家中生意。我嘛,闲云野鹤一辈子都可以的。”

庄骁岭与秋夫子在书房里谈论着理想,小厮匆匆忙进来递了信给秋夫子。

拆开后,秋夫子一目十行,却又细细看了一遍,指尖微颤着,闭眼稳了稳心神。

庄骁岭意识到了不对劲,起身询问:“怎么了?”

“我父亲,前两日去世了,我要回去一趟。”

秋夫子搁置了书信,回到房里收拾东西。

“我跟你一起。”庄骁岭站在门口说着。

“不用。”

庄万耘似乎也得到了消息,百忙之中来嗣兰院看望秋夫子。

“令尊生前与我交好,你又是嗣儿的老师,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庄府虽在朝廷无权无势,却也能帮上些小忙的。”

“谢谢伯父好意。”秋夫子简单的拿了几样东西,就登上了马车。

在庄万耘面前,庄骁岭没有提要跟着去,只能看着秋夫子踏上马车离去。

半月后,秋夫子捎来了书信,正式辞去夫子一任:“家父遗著未成便撒手人寰,我想着在守孝期间替他整理一番,权敬孝道,令公子学业已成,我没有什么能传授的了。”

庄万耘虽耽于经商,却对这些人情表示理解,加上庄骁岭学识可以“明是非辨黑白”了,就放了秋夫子在家中守孝。

两人之间仅存的师生关系就这样断了。

第144章:良人眷属

庄骁岭待在府中的日子里,难得静下来,独自面对内心。

在知悉身份后的三年相处里,庄骁岭自认改变了太多。

从咋咋呼呼到瞻前顾后,从张狂行事到她面前的小心翼翼,像一只虎狼收起了傲气利爪,被人豢养起来。

他只考虑她喜欢什么,她不喜欢什么。

原来,真的有“感情用事”一说,把好好的人都给弄糊涂了。

有些时候庄骁岭不免假设,如果自己没有发现秋夫子的女装身份,会不会就这样断了念想。

本就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要断掉应该很容易。

可惜没有如果,上天也没有给他这个被考验的机会。

那个人就在他身边,不断的吸引着他,像鱼儿遇见了水,贪婪而本性。

只是,这一份酝酿了三年的喜欢,仅仅是他一个人的。

现在,他想见她,想告诉她自己的心意了。

庄骁岭去了秋府,见到了在家中的秋夫子,素色女装,淡雅宜人。

丧葬已经结束了,秋府里只有一个老仆人,冷冷清清,没有生机。

庄骁岭第一次碰到生死大事,不知道说什么,木讷的站在角落。

秋夫子知悉少年心性,坐到一旁道着:“人都有生老病死,我父亲年事高了,没有受病痛折磨已是至幸。”

“那你……”

“我没事的。”

秋夫子清清淡淡,整理书架上的东西。

把父亲生前笔记与遗物收纳进专门的箱子里,放在脚边以待誊写。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先做完手头上的事情。”秋夫子眼神清澈,望着面前的大摞书籍,“往后,再说吧。”

庄骁岭知道,这人心中早有打算,即使是泰山崩于前,她也会按部就班。

过了许久,庄骁岭起身离开时,望着素净的女人道:“韶淑,等我。”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秋夫子并没有放在心上,淡淡笑着,看着少年离去。

游学,致知。

三年里,庄骁岭走了很多地方,努力的补足自己言行和学问上的不足。只为了能够在以后,与那人并肩。

山高水远,沿途的名胜让庄骁岭的心境无数次得到净化,而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缕思念,在进化中升华。

庄骁岭也学着写信,寄到秋夫子家中,述说自己的见闻与当地风俗奇迹。

只是他居无定所,便没有收到过回信。

门扉被叩开,庄骁岭淡淡望着里头的人,手中拿着大红剪纸。

庄骁岭望了望,里头并没有人,道着:“三年孝期已过,我来接你回庄府。”

秋夫子看着少年和他身后的那车,随意找了凳子坐下,手中仍旧在剪着,展开后是个“双喜”。

秋夫子脸上浮现笑意,温婉的声音安抚道着:“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我的教导了。”

明年,庄骁岭就二十了。

“不,我还有很多东西不会,像是后山上的草木我仍旧认不全……”

“这些,往后的岁月会教会你。阿岭,我们之间的师生情谊可以长存,但其余的,真的就结束了。往后的你,会成家立业,而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不!”

庄骁岭拉着秋夫子衣袖,想强行将人带上马车去。

“阿岭,你放开我。”

“不,我不放,死都不放!”

“你是谁,快放开韶淑!”从远处小道走来一个书生,看到两人拉扯后急忙跑过来,扳开庄骁岭的手,然后询问秋夫子有没有大碍。

“我没事。”秋夫子淡淡看了一眼庄骁岭,“你回去吧。”

“他是谁?”庄骁岭质问着,看着二人没有避嫌的亲近,心里被挠了似的发疼!

男子拱手,行了揖礼后道着:“我是韶淑的未婚夫,名苏夏。”

“苏夏……”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庄骁岭脑海中翻腾,很快就明了了。以前,秋夫子常常会收到这人的来信,也在回信。他就是苏夏,他还是她的未婚夫。

“你什么时候有的婚约?”

“父亲生前就有。”

庄骁岭瞥见红色剪纸,再看了室内两张床的布局,惨淡笑了笑,他竟如此愚钝。

“是不是孝期一过,你们就打算成亲?”

秋夫子抿唇,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苏夏温和着声音回答道,“是这样的。届时我们会搬安城去,我在那儿还有个弟弟。”

“嗯。”庄骁岭点头,眉眼闪了闪,转身离开。

上马车时庄骁岭又回头看了一眼,却是那二人互相依偎着的场景。

相同的气质,又互解心意,这样好的良人眷属,应该让人倍感心悦才是。

可庄骁岭心中的缺像被凿开了一样,正鲜血淋漓。

回到庄府,庄骁岭仍旧沉闷。

庄万耘的得了空,来看望儿子。

游学三年,小儿子也长大了不少,身形气质有了可观的发展。

庄万耘颇为欣慰,“前日里,你宋伯伯跟我提及你的婚事,有意结亲,想问问你的意见。”

庄骁岭皱了皱眉,道:“爹,我不要和宋杏儿成亲。”

“为何?”

“孩儿有钟意的人了,决定了要娶她。”

“是谁?”庄万耘心中思虑,想着若是儿子喜欢,只要姑娘性子不骄纵,娶谁都行。

“秋夫子。”

“胡闹!”庄万耘瞬时拉下了脸,“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孩子清楚。秋夫子是女人,孩儿就是要娶她。”

秋夫子恢复女装的事庄万耘也知晓,可那人是自己儿子能沾惹的吗?

“秋夫子与你性情志向都不相同,你们怎么能在一起?”

“孩儿可以克服!”

“不行,你们本为师生,怎可缔结连理,你想让全京城都笑话咱们庄家吗!”

“爹!”

“此事不要再提!”

庄骁岭哪是听话的主,听说庄万耘之后在给自己张罗亲事后,更是暴跳如雷,彻底耐不住性子了。

不管秋夫子愿不愿意,就派人将她接到了府上。

“从此以后。你就跟着我,哪儿也不许去。你敢不听话,我就派人杀了苏夏!”

庄骁岭手中拿着细细铁链,扣在秋夫子脚踝,嘴里说着狠话,却目光温柔,流淌着缱绻动人的暖意。

秋夫子试着过逃跑,可折腾来折腾去,倒是演变成了少年对自己寸步不离的看管。

本是淡泊无争的性子,渐渐的,秋夫子也就安心在府上生活了。

苏夏来过庄府,还没有见到秋夫子人影就被轰了出去。

这些,秋夫子都不知道。

而庄万耘耳闻后,想进嗣兰院找混账儿子理论时,却被庄骁岭推着走出去。

“连我都不能见韶淑?”

不能。

庄骁岭在心中回答着,并没有面上忤逆。

两人吵闹着到了正厅,庄万耘甚至拿出家法来威胁庄骁岭收手。

“父亲,孩儿心意已决,任你处置。”

“你!”

庄万耘气急,手上的鞭杖落在庄骁岭身上,打得青肿起来,有的地方甚至皮开肉绽。

之后,庄骁岭被罚跪了两天,仍旧“执迷不悟”。

庄万耘也就撒手不管了。

秋夫子知晓府中发生的事情,也看到了庄骁岭身上的伤,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连为自己脱解的都没有。

庄骁岭自是高兴,想着她总算是接纳自己了吧。

一日,二人在书房里看书。

秋夫子淡淡开口问着:“庄伯父去了汝郡?”

“嗯,处理点儿生意上的事情。”

“阿岭。”

“嗯?”庄骁岭正陪着秋夫子看书,虽说枯燥无味,但人儿在自己身边,比什么都幸福。

“孝,阿岭知道吗?”

“知道。要孝顺父母亲,侍奉他们,爱护关心他们。我都可以做到的。”

除却,让他放弃她。

“嗯,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不要违逆了伯父。”

“嗯。谨遵老师教诲。”庄骁岭笑着。

一旁的秋夫子却是愁眉不展。

庄骁岭只当这是她的习性,并没有在意。

几日后,突然传来庄家二老在汝郡的安英山被山匪劫持了,等人去赎救。

庄骁岭给大哥去了信,在书房里急得团团转。

“大公子出门在外,只有你能去救伯父伯母了。”

庄骁岭看了看秋夫子,她正在为自己整理行装。

“那你,等我回来。”

“嗯。”

秋夫子一路送着庄骁岭,直至出了城。

安英山上,山匪嚣张得很,而庄骁岭带着人到了山脚下,独自一人上去。

没人知道他在上面经历了什么,三天后带了满身伤,将二老都救了下来,送到了安城的庄家别院。

庄万耘让庄骁岭留下来养伤,继续处理一些琐事。

父子两人没有再争吵,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说着话。

看父亲双鬓微霜,似乎是想起了秋夫子的教导,便答应了下来。

耽搁了两三月,庄骁岭回到了京城,匆匆赶到嗣兰院,秋夫子却不在里头。

她的东西都没有动,只是人没了。

“人呢?”

小厮蜷在门框边上,声音里带着嘶哑,仿佛不敢说出来。

“说啊!她去哪儿了?”

“回家了。”

庄骁岭眉头皱起,却没有发怒,“她肯定是想家了。回去就回去,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小厮看着少爷自我安慰的话语,欲言又止。

“少爷……”

“准备马车,少爷我亲自去接她回来。”

“可……”

“快去!”

像是火烧眉毛,庄骁岭心里燎起滚烫的火来,他不敢细想,也不敢不想。

马车准备好了,庄骁岭亲自坐在前头,驾着马车,飞驰而去。

到了秋夫子家门,从外看仍旧是简单朴素,没有一丝改变。

“她肯定还在里头。”

庄骁岭深深呼吸着,吐纳气息,调整状态。

走到门口敲门,里头响起了脚步声。

门被打开了,是秋夫子。

“阿岭。”

“走,跟我回去。”庄骁岭不作它话,别开门,拉着秋夫子的手就要出门。

“阿岭,你先听我说。”

“好,你说。”

“我和苏夏,已经成亲了。”

“呵,你们成亲了?”庄骁岭似是不信,可身后小厮走到前头,声音戚戚解释着。

“少爷去安英山时,苏公子就将秋夫子接回去成了亲,是……是老爷做的主。”

“父亲,他当时和母亲被困在安英山,他们怎么……”

忽然,庄骁岭好像明白什么了。

算计,背叛。

一个个自带阴暗的词映在庄骁岭脑中。

“呵呵……你们以为,这样子就能让我死心了吗?你们以为‘尘埃落定’我就会放弃了吗?”

“阿岭。”秋夫子试图劝说,可庄骁岭已然陷入绝境里,疯狂而炽烈的望着秋夫子。

“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秋夫子被庄骁岭强行带到了庄家别院里禁锢着,庄万耘知悉后大发雷霆,当即找到庄骁岭,手中柱杖狠狠挥在少年身上:“逆子!你这个逆子啊!”

庄骁岭一声不吭,内心里的磅礴大火早就暗暗烧成灰烬,而灰烬下不灭的火种日日夜夜灼着心脏。

他挚爱的女人与至亲的父亲,联手骗了他,任凭庄骁岭如何遗忘,蚀骨噬心的痛仍旧存在。爱恨交织在一起,使得他无法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

庄万耘打完了,拿倔硬的人没办法。

“你若是执迷不悟,我庄万耘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庄骁岭闻言,抬起了头,眉峰微皱,口中淡淡答应着,“好啊。”

好啊。这是他唯一能够逃避的借口了吧。

当苏夏科考失利,回到家中不见爱妻人影,打听后寻到了庄家别院,进去时正看到两父子雷霆对垒,两不相让的场面。

苏夏拱手作揖,对着庄万耘道:“在下冒昧打扰,想接回我的妻子。”

庄骁岭闻言,跪着的身子站了起来,目光冷冷的看向苏夏,“滚,她是我的。”

“你!”苏夏看向庄万耘,“庄老爷,令公子实在是太无理了!”

“找他没用。”庄骁岭嘴角勾起凉薄的笑来,“我跟他,从此刻开始,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着,庄骁岭就出了院子。

而苏夏找不到秋夫子的人,庄万耘也没能给他答复,追着出去时却被庄骁岭冷漠回应,“你无功无名,是想让她跟着你受苦吗?”

“韶淑不会介意的……我……”

“她不介意,我介意!”庄骁岭发着狠回答,“凭什么你可以娶她而我不能?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夺走她,除非,咱们,同归于尽!”

第145章:春风无恨

苏夏想尽办法都没有见到秋韶淑,被庄骁岭一顿讥讽威胁后丧着气离开了。

回到别院里,秋夫子正执笔写着什么,屋外是,而二人的心,隔着万丈冰原。

“我们要离开这里。”

秋夫子听到了,没有应声,手上慢慢收拾东西。

庄骁岭过来帮忙,看到书桌上的娟秀笔迹,是一首诗:春风不管人间恨,溪上樱桃花自开。

庄骁岭怔了怔,抬头看向屋外的明媚春光。

眼前人的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她在恨她吗?

还是说,他让她有了遗憾。

那个向来任凭心意做事的夫子,心中积满了憾意?

庄骁岭毅然决然搬出了庄府,在外头安顿好了之后,将秋夫子也接了去。

秋夫子纵使不愿,也没有反抗的力量。

庄骁岭二人住在安城的一处村庄里,那里有庄骁岭游学时结识的兄弟。

他们的行踪并不是保密的,想知道的人稍加打听就能知道。

而苏夏,也是其中打听之人,在村庄里来过几次。

苏夏这个人,只在庄骁岭的生命中出现了三次,却阴魂不散的缠了他一生。

再次听闻苏夏的消息,是他的死讯。

庄骁岭也有些猝不及防了。

好好的人,怎得突然去世了。

回报的人说是病逝。

庄骁岭只觉得自己像走到了末日尽头。而末日尽头的前面,一左一右,站着秋夫子与苏夏。

苏夏死了,末日会随之坍塌吧。他这个中间人,快不像个人了。

秋夫子自到了村庄生活后,就更加寡言少语了,有时三两天也听不到她开口,更别说给庄骁岭好脸色。

庄骁岭心中惴惴,将消息在心中捂了半个月,终是告诉了秋夫子。

“他死了。”

秋夫子闻及这消息时,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波动,撑着书桌坐下来,凝望眼前许久。

可她的眼前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无神的模样让庄骁岭有些担心。

“你先出去,我要换身衣裳。”

秋夫子声音中仍旧是清冷,夹杂着一丝低沉的哑。

庄骁岭出去,等了半刻钟,里头毫无声响。

庄骁岭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莫名的慌乱席卷全身,庄骁岭将门撞开!

秋夫子一身素白衣裳,躺在血泊里,胸前扎着一把剪子。

“韶淑!”

庄骁岭咽了口口水,急促呼吸着,仿佛这样能够让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也能缓口气一样。

大夫被带着来了,给秋夫子包扎伤口,熬了汤药喂下,好在是把人保住了。

可以,大夫在走出门后对庄骁岭叹气道:“孩子没有保住。”

“孩子,她还有孩子?”

“是啊,夫人没有告诉少爷吗?两个月前我为夫人诊治时,就已有了身孕,她是知道的。”

庄骁岭只觉耳边嗡嗡,心中像被万千之手同时揪起。

“夫人身体太差了,小产后一定要好好调养。”

庄骁岭送走了大夫,进屋去看秋夫子。

里头的人已经醒来了,看到庄骁岭后便将床头的碗摔了过来,凄厉嘶吼着:“你满意了吗?”

庄骁岭不敢出声,两人的关系越发僵了。

身体恢复了大概的秋夫子,无视了庄骁岭,径直走出村子。

脚上的铁链子叮当作响,她却毫不在意。

“你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秋夫子转过身冷冷看着庄骁岭,拔下头上的素簪,吐露出刺心的话语,“再拦着我,就死给你看。”

秋夫子冷冷落下一句话,便独自前行。

庄骁岭在后头跟着,来到了安城,苏夏的故地。

秋夫子去了安葬苏夏的地方,枯坐了两日,最终晕倒在坟前。

庄骁岭将她抱着,带到了苏家。

苏夏家中,还有一个弟弟。

苏砺。

“你……”

“好好照顾她。”庄骁岭走后,有人送来了大量的吃穿用的。

苏砺将苏夏的遗物交给了秋夫子,里头有几封信,是秋夫子写给庄骁岭的,还未寄出。

还有一封,是苏夏的遗书。

看完后,秋夫子眉眼带了泪花,淡淡道着:“苏夏,你终究是误会了。”

秋夫子在苏家住着,往日里的诗词歌赋,她再没有碰过。仿佛世间的一切,她都无可眷恋了。

改变这一切的,是安英山的一伙盗贼。

他们窜进了苏家抢劫,将苏砺与秋夫子一并带到了山上。

寨子上还有许多孩子,都是无家可归被带上来的,做着砍柴做饭的活儿。

秋夫子与苏砺看着不忍,无奈自己也是阶下之囚。

两人被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庄骁岭耳中,随即带了人上山去,在此前,他还收到了一封信,上头是熟悉的字迹。

安英山上,庄骁岭与盗匪们对峙着。

“又是你!”盗贼头子看着庄骁岭,有些不耐烦,“这次,我们可不想打你了。”

“听说半崖村里的都是些可怜人,你们何苦为难他们?”

“呵呵,谁不可怜?”

庄骁岭没有说出自己来的目的,也没有与这群盗贼多言,雇了一批人将他们都擒获剿杀,救出了被囚困的众人。

苏砺与庄骁岭本是里应外合的,知晓眼前人的身份。

“你这小子,挺机灵呀。”

幸亏有苏砺提供盗贼的布防,庄骁岭才能成功救出众人,并擒获盗匪。

“主意是我嫂嫂出的,她想救那些孩子。你就是大哥口中的恶人庄二少爷?”

庄骁岭大量了眼前少年,淡淡开口道:“那你想不想跟着恶人混?”

“你就不怕我伺机报复?”

“求之不得。”

苏砺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再看了看庄骁岭对嫂子的眼神,大致就明了了。

“她……”苏砺想开口问,却被庄骁岭打断了。

“那些孩子呢,都送进半崖村了吗?”

“嗯。”

“半崖村里的温病控制下来后,也不失为一个安居之所。”

至少有汝郡郡守的看管,再加上,如今他的庇佑。

因为那些孩子,秋夫子住进了半崖村,而庄骁岭收服了安英山的所有匪寇,做起了山大王。

在苏夏墓前一跪,两人都平心静气了不少。

秋夫子的篮子里有一把剪子。

当她拿出来后,庄骁岭以为她又要寻短见,飞快的冲到她身后,要抢下来。

谁知秋夫子只是撩起头发来,齐肩绞断,将一束青丝扔到了苏夏坟前,烧成灰烬。

似乎是得到了解脱,秋夫子淡淡笑了笑。

“我用十年的时间体会世间爱情,已经够了。”

从遇到庄二少爷到现在,已有十一年了。

而庄骁岭发觉自己的心意距今恰恰十年。

“你的意思是?”

“无论是你对我,还是我对苏夏,爱情一词,我们都不曾辜负。往后,还请各自放过……”

庄骁岭在心间念叨着“放过”二字。

是啊,除却生死无大事。

这既是文人秋夫子的看法,也是他这个倔硬性子之人的看法。那么他们二人,何不求同存异呢?

爱情里,他用蛮横的逃避去攻占城池,不肯退让,不肯认输。纠集了全身力气去赌,去占领,什么也没有得到。

到了如今,也该醒悟了。

“那个被你们俘来山上的小兄弟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春风不管人间恨,溪上樱桃花自开。”

“这是……”这是一位有名诗人写的,秋夫子曾经写过。

“我的那箱书,他都看了。”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的遗愿……”

“是。”

秋夫子淡然一笑:“我和父亲在太子在时就调查汝郡瘟疫之时,可惜被人截断阻拦。如今有人接续完成,父亲在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

“他确实是个奇人。”

秋夫子点了点头。

“有没有觉得,他的身上,有我们二人的影子?”

“细思了去,还真是如此。”

叶芾在他们眼中看来,就是一个智勇双全的人,带着高冷与倔硬,把汝郡的天都翻了。

“我们,没有他做得好。”庄骁岭感叹着,“要是知道有这样有趣的人,就早些把他掳过来了。”

秋夫子淡淡瞥了一眼庄骁岭:“你不是说,他的身份不简单吗?”

“确实不简单。可惜,与我们没有关系了。”

“他……”

“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秋夫子淡淡听着,最后问了一句:“庄伯父与庄伯母怎么样了,听说,庄伯母的病,越发严重了。”

庄骁岭眸子闪了闪,有些避讳的说着,“都还好。”

“你答应过我吧,会好好侍奉他们。”

“可是,你们……”

庄骁岭叹息,勾起嘴角笑了笑,他还是在计较。

计较父亲当年的欺骗算计。

以至于四年没有归家了。

母亲的病时好时坏,都是从大哥那儿听到的消息。

前些日子庄家生意上发生了大的波动,与那个小兄弟还有些关系。

父亲重新接手部分生意,忙碌了起来。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竟差人送了庄家别院的钥匙过来。

小厮从小跟着庄骁岭长大,见到风尘满身的少爷还有些不敢相信,扑在他面前就哭了出来:“少爷,你怎么把自己作贱成这样了,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在这又冷又湿的山上住着!”

“好了,我都习惯了。”庄骁岭把人扶起来对望着,仿佛又回到当年一起爬树打鸟的日子了。

“你来做什么?”

“老爷,老爷让我给少爷送些东西来。”

小厮摊开手,将用锦帕叠着的钥匙放到庄骁岭手中,“少爷,老爷终究是放心不下你的。有空,回去看看吧,老夫人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

庄骁岭心上微黯,点了点头。

“你吃饭了吗?”

“少爷……”

“走,到寨子上,少爷亲自下厨款待你。”

庄骁岭说着,真的把小厮带了上去,一一介绍给兄弟们认识,还下厨炒了两个小菜端上来。

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泪,几乎是哭着吃完了饭,嘴里嘟囔着:“少爷从小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锦衣玉食惯了,现在都能自己烧菜做饭……呜呜呜……”

庄骁岭知道小厮心疼,可这些,都是他成长,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庄骁岭让兄弟们陪着小厮唠嗑,自己回到屋里,展开许久不碰的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信。

出来后交到小厮手中:“告诉父亲,我和秋夫子都很好。”

“秋夫子……”

“她在山下住着,也挺好的。”

小厮点了点头,揣着信回去复命了。

庄骁岭将这事讲给秋夫子听了,只见她微微展颜,似放下了心中重坠。

“苏砺现在也挺好的,在京城认识了许多名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认识的名流里,有景阳王吗?”

“大概是吧。毕竟,他是你一手教出来的。”

当年,秋夫子在半崖村安顿下来后,便捡起了书本,当起了夫子,她的最大的学生,便是苏砺。

秋夫子父亲生前效忠于太子,他的后人也自然效忠着如今的景阳王。

苏砺作为学生,在是非黑白选择面前,也受到了秋家的熏陶。

“那苏砺之前所说,在替一位贵人办事情,也是景阳王?”

庄骁岭点了点头。

回到山顶上,秋夫子收拾了两件衣裳,带了些碎银子。

“你要去哪儿?”

庄骁岭在身后询问着。

“怎么,还想禁锢我?”

“不。”

庄骁岭轻声道着,走到秋夫子身前跪下,解开了她脚上的细细铁链。

“以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秋夫子淡淡看了一眼庄骁岭,提步走了。

庄先生自嘲笑了笑,起身追上去,虔诚里带着认真,问道,“能不能,让我做个马车夫呢?”

秋夫子侧过头瞥了一眼庄骁岭,没有说话。

而庄骁岭权当她默认,到了山下后赶来了马车。

“头儿,你不管我们了?”嘘嘘苦笑着,比哭还难看。

一众人为两人送行。

庄骁岭走上前去拍了拍嘘嘘的头,恨铁不成钢道:“你们还想不想我找个嫂子回来了!”

“想啊!”

“我就出去几年,你们也在村儿里县里寻思几门亲事,别等我回来后还替你们操心!”

“头儿还会回来?”

“废话!”庄骁岭扬了扬宽大袍袖,“不说了,追媳妇儿要紧。”

嘘嘘笑着,目送庄骁岭走到马车上,驾车远去。

“头儿这次真聪明啊。”

第146章:竹杖芒鞋

叶芾在庄家别院养伤,听到许多传言。

有人翻出了当年庄家少爷的风流韵事,也有人在说丞相疯了。

“我疯了?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诅咒我?”

当事人叶芾正在床上搭着小板子浏览公文。

金若则受到了惩处,而文忆被遣送回京城,汝郡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丞相可曾听说过‘噬魂夺魄’之术?这几天苏某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个拿着长剑要大杀四方的人,到底是不是丞相?”

看着苏砺走近小屋时还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几天没束的头发。

忽然听到他缓缓道来的话语,叶芾不禁怔愣:“什么大杀四方?”

“丞相不知道?”

叶芾摇了摇头。

苏砺将当日在郡守府“丞相神智失常”的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你是说……”叶芾扒拉了下头发遮住半张脸,背对着苏砺整理桌上的课本,似有些逃避,“我真的?”

若说前几日叶芾还道那些是传言,今日就有些迷茫了。

苏砺走过去,把叶芾转过来,两人正对。

苏砺伸出手撇开叶芾脸上的乱发,淡淡笑了笑,笃定道:“是丞相,也不是丞相。当时丞相被文忆小姐施了名为‘失魂乱心’的巫蛊之术,被术法控制的你才性情大变,不能自己。何况,也并没有什么人受伤。苏某奇怪的是,金郡守的供认中提到,那是文忆小姐从涑国得到的秘法。而苏某游历期间,曾在齐国古籍中见到相似的失传已久的术法,唤作‘噬魂夺魄’。”

“你的意思是?”

“如果丞相能够想起一些什么,会对我的猜想有很大作用。”

叶芾闻声,愣愣看着苏砺,这黝黑却文静的小伙儿:“可我完全没有记忆?”

“兴许,是那巫蛊之术搞的鬼呢,放心,我会替丞相调查清楚的。”

苏砺望着叶芾,开口问道:“好了,丞相下一站想去哪儿?”

叶芾满腹疑惑,心不在焉答着:“望月郡。”

苏砺看了看屋外,拉着叶芾就往外走。

“等等!”叶芾拿上早已收拾妥当的包袱,蹒跚跟上。前段时间受伤的脚还有一些疼,出城后的山路十八弯,叶芾走得辛苦。

“为什么不让我跟敬如意他们辞行呢?”

“望月郡的路,只能丞相一人走。”

到了一个山涧,苏砺扶了扶叶芾,又拿着刀劈了一棵树,不一会儿就做成了细长的拐杖。

“丞相,路上用这个吧。”

叶芾接过拐杖,默默看了眼树头:“一、二、三……你糟蹋了一棵三岁的小树苗。”

苏砺扬眉一笑,站在原处,看着叶芾道:“丞相,出了安城,你可真成孤家寡人了,要一个人面对所有未知的凶险了。”

叶芾不在意的笑了笑,问道:“我很好奇,是谁派你来救我的?”

“为什么不是我自己的意志呢?”

“好,谢谢你。”叶芾欣然一笑,拄着拐杖款款离去。

苏砺就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人影蜿蜒不见了。

望月郡。

叶芾拄着一支简陋的拐杖行走在山野间,一条细长的小道弯弯曲曲,绕着小山向前而去。

走了约莫一天,天色渐渐暗了。

前方是一农家,五尺高的栅栏围了一圈。

三五十里路都见不着人家,猛然看到炊烟人家还有些兴奋,叶芾习惯了寄宿,就大胆的放声喊起来。

“有人吗?”

“能不能借宿一晚啊!”

清浅而倔强的声音由近及远渐渐消散,回应叶芾的是几声袅远的狗叫。

叶芾气馁:难道没人?可是明明有烧火做饭的炊烟呐!

叶芾倔强,刚要继续前行,突然从一果树下窜出一条白毛大狗,对着叶芾的青衫布衣汪汪嚎叫!

“汪汪!呜——汪汪!”

“啊!”

叶芾被吓了一跳,连忙提起自己的木拐晃来晃去,一人一狗僵持起来。

叶芾突然觉得带个保镖是个多么明智的选择,没有保镖,阿战也好啊!

就当叶芾以为只有一条狗好对付而微微松懈时,一旁的橘树又窜出来几条狗,各个方向围攻叶芾!

小山村被狗叫声淹没覆顶。

“汪!汪汪!”

叶芾还没转身,就有狗缠了上来,叶芾急得跳起,手中的棍子却是不忍心落下,索性调转头颅跑了起来。

于是乎,不算开阔的田野上,叶芾领着一众凶狗,加之残暴的狗叫声,单方向被追逐着。

“啊啊啊啊,救命啊!”

叶芾发誓,毕生的逃跑功力都花在这里了!

叶芾慌不择路,一步一个坑踩进了田野的泥沼中,眼看着恶狗逼近,叶芾举着棍子挥舞。

突然,几条狗安静了下来,尾巴摇了摇,目露凶光的眼也换了方向,看向叶芾头顶。

“嗯?”叶芾仰起头,就见到自己脑袋上出现了一个人。

“小兄弟,没吓着吧?”

“吓……吓着了。”

身后的男人笑了笑,走到前头来斥退了自家狗,对叶芾伸出手。

叶芾打量了眼前之人,一身米白绸布短衣,胳膊小腿都赤在外头,一看就是庄稼汉。不算粗糙的脸上是细微的笑,绳子系着所有的头发在头顶固定成髻,身量很高。

叶芾左手拿过拐杖,右手伸到庄稼汉手上,起身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有这么多狗……”

“这里很少人来,方圆十里也仅有我一家人。”

“喔。”

“天色晚了,小兄弟今夜就在这里住着吧。”

“……”

叶芾本来还不知道如何开口借宿,这下就可以厚着脸皮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真是太谢谢大哥了。”

“小兄弟怎么称呼?”

“大哥叫我小余就好,今年二十有五了。”

“那你叫我大哥也不算亏,我今年三十了,姓洛。”

“洛,洛大哥!”叶芾拄着自己的破拐,小心翼翼避着几条狗,进了小宅。

里头却是有人在做饭,是一垂首佝偻着背的老妪。

“这是我母亲,耳朵不太好了。”

“嗯。”叶芾点了点头,将拐杖放在门口,随着男人进了屋。

“识途回来啦?”老妪兴冲冲在厨房抬起头,看到叶芾时不免怔住。

洛识途走进老妪面前,低下身子,放大了声音道:“这是小余兄弟,在咱们家里住两天,赶路的。”

“好,好的。”洛母随即笑来,对着叶芾点头,摇着身子继续做饭了。

洛识途还打了水让叶芾洗漱。

“麻烦洛大哥了。”

“不用客气。”

两人坐在坝子里纳凉,叶芾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我从禹京来的。”

“禹京城,那是富贵之地。”洛识途起身端来了白日里煮的茶水,给叶芾倒了一碗。

叶芾看着粗瓷碗中微微橙黄的茶水,抿了一口,嗯,有点甜。

洛识途坐在那里也不闲着,手里折些枯枝给洛母做柴烧:“母亲年岁大了,有些木头折不动。”

“嗯。”叶芾点了点头,也挽起袖子搬来另一捆柴火,细细劈成小块儿的。

洛母饭做好了,叶芾也就停下了手中活计去盛饭,三人吃过,就在门外的坝子里坐着消食。

凉风吹着,还有些冷。

洛识途折了些干柴架着,在坝子的土上就点起来一团火。

叶芾惊奇得看着,问道:“这是?”

“取暖。”

叶芾笑了笑。

迫暮,洛母赶着家中两只鸡回了笼,自己也进到屋中,早早睡了。

夜深,坝子里的火堆也燃得差不多,仔细看去竟然有几截眼熟。

叶芾瞄了瞄自己的破拐,不见了……

所以,它牺牲了,献身光明。

叶芾望天,打了个哈欠。

“小兄弟困了吧?”

“嗯?”叶芾看着洛识途,点了点头。

依旧是洛识途准备了洗漱的热水,叶芾去一旁洗脸漱口。

弄完后跑到洛识途面前,问道:“睡哪儿?”

“小余兄弟不介意的话,跟我挤挤吧。”

“啊哈?”

“家中简陋,就两张床,不过我打地铺也是可以的。”

“怎么能让洛大哥睡地上,挤一挤!可以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劳烦了别人。叶芾挪着步子,在洛识途火折子的光亮中摸进了房间。

“小兄弟睡里面吧,不会掉下去。”

“嗯,好!”

叶芾拢了拢外衣,迅速脱了鞋子后上去。

洛识途大约是意识到了叶芾的拘谨,从柜子里又拿出了一床被子来铺上:“小兄弟,委屈你了。”

叶芾接过单独的被子,捏着软软的,心下感激:“谢谢洛大哥。”

半夜,惊蛰雷动,万物复苏,竟下起了大雨。

叶芾在雷声滚滚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仔细着外头的火光闪电,警惕下一刻就爆发的雷霆巨响。

春日里的雷,真心唬人。

叶芾抓着被角,躲在黑暗里。

一道闪电侵袭而过,看到洛识途起床点起了油灯。

“是不是太吓人了,小兄弟睡不安稳?”洛识途笑了笑,“我以前当孩子的时候,也特怕这雷。说什么不能仰躺着身子睡,雷会来劈人呢。”

叶芾愣了一下,赶紧把自己竖起来,坐在床上。

“怎么了?”

“没没。”叶芾声音带着沙哑,微微咳了咳后,又道,“洛大哥不用管我。”

直到半夜后,雷声才歇下来,叶芾迷迷糊糊睡过去。

洛识途淡笑着,替人拉了拉被子,也睡了。

翌日,碧空如洗,是雨后的清新,夹带着泥土青草,氤氲着山间淡然。

“小兄弟怕是要在洛大哥家中多带几日了。”

洛识途扛着锄头从田地里回到家中,鞋子上沾满了黄褐色的泥土。

“怎么了?”

叶芾正在帮着洛母拾掇柴火,从灶台前抬起头来,一身素衣清雅。

“外头的路被堵住了。昨晚风雨太大,山坡滑了下来。”

“这样啊。”叶芾仅仅微微皱眉。

一旁的洛母听清了后却担忧问着:“那你和星儿家的婚事……”

洛识途笑着安抚老母亲,大声道:“母亲放心吧,我下午就去疏通道路,两三天就会好的。”

“婚事?”叶芾忽然想到今日早晨起床时身上盖的大红被子。

“洛大哥要成亲了?”

“嗯。”洛识途笑着点了点头。

“恭喜恭喜啊。”叶芾欣然笑着,“下午我和洛大哥一起去挖土吧,多个人多点儿力气。”

“好,那就劳烦小兄弟了。”

“不碍事不碍事。”

就跟自家人了似的,叶芾毫不客气的摆了摆手。

幸而之后都是晴朗天气,洛识途用了两天时间将通往外头的道路疏通了。

晚饭时,洛母有些不好意思的拉着叶芾手,请求道:“小余能不能再多留两日呢?”

叶芾抬头,疑惑地望着洛识途。

她是打算明日就启程离开的,毕竟耽搁好几天了。

洛识途替母亲解释着:“明天是我与捣药的星儿姑娘成亲的日子。母亲觉得家中人手不够,想让小余兄弟去星儿那边帮衬帮衬,算是夫家有个人手。”

叶芾明白了后笑了笑,道着:“没问题,洛大哥不嫌弃小弟就行。”

三人皆喜。

叶芾起了个大早,将大红被子整齐叠了后收纳进柜子里。

心里有些歉意,用了洛大哥为新婚准备的被子。

出门时,叶芾听到洛母交待着各种注意的事情,洛大哥都笑着一一答应。

临走时洛母脸上有喜有愁。

叶芾看了看,洛识途穿了一件周正的棉衫,模样上尽是喜悦。

“洛大哥,怎么没准备新郎服啊?”

洛识途笑了笑,没有说话。

走到捣药村,也一路安静,完全不像迎亲的。

“小余兄弟到里屋去看星儿收拾好没有,我在外头看着门。”

叶芾疑惑,一步三回头的进了星儿姑娘家。

里头朴素干净,是普通农家的样子。

星儿姑娘倒是穿了新人服,一身红衣喜庆好看,红盖头搁置在床头等人配戴。

“嫂嫂。”叶芾有些局促,进去后叫了一声。

星儿生了张俏丽的脸,笑起来和善可爱,眉目弯成好看的月牙儿。

“坐吧。”

“嗯。”

叶芾看了看时辰,还早。

星儿唇上印了红纸后,一切就绪。

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农家老夫,声音中带着急切惊恐:“星儿快躲起来!那群和尚听到风声过来抢人了!”

第147章:和尚抢亲

星儿大惊失色,咬着唇,泫然欲泣。

“怎么了?”

星儿眼里溢满了泪水,一旁的父亲更是捶胸顿足:“他们就是一群畜生啊!”

“他们?”

“捣药寺,是捣药村侍奉的一个寺庙,隔三差五就来村子里拿米面钱粮,这还不够,他们还强抢民女,专门趁着别人成亲那天下山来掳人!”

“竟有此等混账事情,你们为何不报官?”

“唉,官?他们就是官啊。”

叶芾皱着眉,想起来望月郡之前听到的流言:法外之地。

这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地界?

门外传来了打斗声。

叶芾趴在窗边看着,是洛大哥!

洛识途和几个穿着袈裟的人打了起来,嘴角红肿,流了血。

“欺人太甚!”

叶芾起身要出门去,被星儿父亲拉住:“你怎么打得过他们哟!”

“就让他们这样肆意妄为?”

叶芾的质问谁也没能回答,唯有沉默、流泪。

叶芾看了眼绝望哭泣的星儿,又看了看外头的人多势众。

伸出手揪在袖子上,叶芾搜了全身找出一块纯色玉佩来放进星儿手中,淡然笑了笑:“小小心意,当是送予洛大哥和嫂嫂的新婚贺礼。”

说着,叶芾起身,开始解开衣扣,对星儿说道:“脱了,你的衣服。”

星儿和父亲愣了,有些不敢相信,惊疑的看着叶芾。

“我的意思是,我们衣服对换。”

“不行,岂能让你去冒险?”

“我一个男人,他们把我抢去了还能怎样?到时候你和洛大哥婚事已成,就会把我放了的。”

星儿将信将疑,在父亲的催促下去里屋解下了红绸新衣,递到外头。

叶芾捧着红衣,犹豫片刻后还是套在身上,又将头发捋了捋,披散出一半垂在身后,做出闺阁女子的模样。

拿上床上的红盖头,叶芾看了眼二人,道着:“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让洛大哥看管好我的东西。”

说完,叶芾覆上红盖头,静静坐在床上等候。

星儿父亲看了,轻轻摇了摇头,走出去开门。

穿着红黄袈裟的和尚看到了,喜笑颜开,过来拍了拍星儿父亲的肩膀:“老头儿,上道啊。”

说着,笑吟吟走进去,看见静雅端坐在床上的新娘后更加开怀。

凑近去,和尚嗅了嗅新娘身上喜服上熏的香味儿,一脸满足。

“小美人儿,跟本大师回去吧!”

说着,就将新娘望身上一带,抱着出了门。

“可真轻巧呀,像掌中燕儿。”

说话间,和尚还拧了把新娘屁股,感受到怀里人身体一僵,笑得越发。

路过外头,洛识途被他们压在地上。

“星儿!”

“星儿!”

洛识途奋力挣扎,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新娘被人抱走。

等和尚都走远了,洛识途起身要追,被星儿父亲拽住,将他往屋中拉,进去后见到一身素衣的星儿。

“星儿,你没事!”

洛识途大喜,走过去将人抱在怀里。

“那……”洛识途愣了,眸子思索着,“小余兄弟!”

洛识途在屋子里转了转,寻不到人,转而望向星儿:“被带走的人,是小余兄弟,对吗?”

星儿垂了泪,拿出手中的玉佩:“他送给我们的贺礼……”

另一边,叶芾被和尚扛着上了山,到了寺庙里。

不同于山下的冷清,寺庙上敲锣打鼓,人影幢幢。

叶芾透过红盖头能听到周围声音,机警的注意四周。

待和尚将她带进了屋内扔到床上时,叶芾伸手摸向腰间的匕首……

“哟呵,小娘子还是带刺儿的呢!”

叶芾的手被和尚拽住,硬生生抽出了匕首扔到了地上。

头上的红盖头被粗鲁掀起,露出叶芾微红清秀的脸来。

和尚见状,脸上浮现出笑来。

“果然是个美人儿。”

叶芾手腕被擒,挣扎不开,怒目瞪着眼前的肥头大耳和尚:“放开我,你一个出家之人,竟敢妄动色戒!”

“色戒?”和尚笑了笑,脸上的肥肉也跟着颤抖,“同样是人,凭什么要对和尚立那么多规矩?”

门外想起了敲门声:“师伯,外头有人击鼓,让你过去呢!”

叶芾闻言挣扎起来。

和尚似乎有些恼了,欺身压下:“乖乖的待在这里别动,等和尚我回来好好疼你。”

说完,一撩袈裟飘摇而去。

叶芾抚了抚怦怦跳的心脏,从床上下来,在屋子里观察着。

门从外面带上了,并没有上锁。

但叶芾留有戒心,走到与门相对的窗户边,打开后看到一个后庭。

抬了板凳垫着,跳出窗外,轻盈落地。

庭内载重了几株低矮树苗,空气里散发着浓重的香火味儿。

叶芾猫着身子在墙边倾听,循声走出去。

外头是大堂,四周布满凶神恶煞的神像,高高耸立。

叶芾躲在一个明黄经幢后头,看着外面正上演的戏码。

两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跪在佛殿上,几个青灰袈裟的和尚持着法杖站在两侧。

“堂下何人!有个冤情?”

从叶芾的位置看不到上头呼喝的人,但听声音,是掳她回来的那个和尚。

难不成,他是捣药寺的主持?

那这县衙公堂审案子,怎么会在佛寺里头进行?

一桩桩的疑问萦绕在叶芾心头,上头的人已经挺原告讲述完了事情经过。

原来是原告阿里家的梧桐树被人给砍了,告到了公堂上。要求赔偿一袋大米,弥补桐油损失。

“竟敢有人擅自砍树,来啊,拖下去杖打三十!”

被告吭都没能吭一声,更别提替自己辩解,整个人畏畏缩缩着,被拖了下去,不一会儿传出哀嚎声。

原告从地上起来,被一和尚打了一棍子。

上头的人呵斥道:“刚才你说什么?你家的树?”

原告如临大敌般扑通跪下地磕着头:“大师,草民错了草民知错了!求大师谅解草民一时口误!”

“拖下去,杖责一十。”

草率,粗暴,蛮不讲理。

这是叶芾对这次公堂审问的评断。

殿堂里烟熏火燎的,香火味儿侵袭过来,叶芾鼻子发痒,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喷嚏。

顿时感觉到有目光射过来,紧紧盯着自己!

“谁在里面?”

和尚走过来,挥舞着拳头粗的棍子。

“慢——”

上头的人缓慢的话语中带了三分调笑,款款走到经幢后头,“别吓坏了我的小猫。”

一行人低着头出去了,殿堂里恢复了安静。

“出来吧。”

叶芾裹在经幢里,探出个脑袋,果然看到面前肥头大耳的,穿着明光袈裟的和尚。

明明是个形象极差的淫僧,可他现在应该是披了另一件衣服,辉煌而财气十足的模样,隐隐有佛性萦绕,充满光辉。

叶芾身上还穿着红衣,走出来与和尚对立相视:“你是村长?还是县令?”

和尚斜眼笑了笑:“怎么,想知道和尚我是谁?”

叶芾安静站着没说话。

“我看小美人儿心里有很多疑问啊。”

和尚伸出手,被叶芾一把打掉了。

“爪子真利呢。”

和尚笑着,似乎是好说话了。

叶芾抬起头,低声道:“刚才的案子……”

“怎么了?”

“山泽草木皆归国家所有,工部设有四司,其中的虞部司,专掌苑囿、山泽草木以及百官蕃客菜蔬薪炭的供给和畋猎之事。土地有契而山泽无分。各郡县的山水树木百姓均有权利使用。何以在你这里,百姓砍伐树木成了罪责?”

“你也说了,山泽草木是国家的,我是地方官,代皇帝管理捣药村,有权利决定他们是否能砍。所以,我不允许他们动一草一木,他们就不能动。”

说着,和尚从袈裟中探出来一枚官印,是望月郡下的属官。

叶芾抓着腿边的红衣,有些不知道如何反驳。

如果这是地方性政令,她并不能反驳。即使她是京城来的丞相。

“怎么样,小美人儿肯跟我回禅房了吗?”

“我……我是个男人,不是你们要找的星儿姑娘。”叶芾不知道她的话能被信几成,但面对眼前的和尚,她选择赌一赌。

伸手将外头的红衣褪去,露出本来的月白长衫,再将遗落的青丝尽数挽起。

“祭品就是祭品,永远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死,反而要去违逆上天的意志。殊不知,更加严厉的惩罚就要降临。”和尚静静的,带笑看着叶芾完成一系列动作,随后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凑到鼻尖闻了闻:“早在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不是星儿了。”

“那你为何?”

“我要的,只是这件衣服。”

“衣服?”

和尚但笑不语,抱着手中的红衣,脸上带着淡笑。

“衣服,有她的味道。”

叶芾看过去,新娘服只是普通的款式,上头用红线蚕丝绣着鸳鸯戏水。

有一股淡淡幽香混杂进了浓重的香火里。

突然,仿佛有什么扼住和尚的心脏,和尚的脸色猛地痛苦抽搐起来。

“你怎么了?”

“呵呵,是她来了……”

“她?是谁?”

和尚嘴角溢出笑意来,猝然倒地。

“啊!主持出事了!”

有路过的小沙弥惊呼着,引进来一大批人。

叶芾被挤到一旁去了。

中年和尚皱着眉头,凑到地上毫无生气的人唇上刺探。

“没有呼吸了。主持,已经升天了。”

“死了?”

叶芾看着倒在地上,面色青白的和尚,就在前一刻,他还活生生站在跟前与自己辩论,现在已经死了。

“是月神之印!”

翻看和尚衣服的人惊呼出声,露出他衣领之后的一个红色月牙形印记。

月形印记约莫一寸长,渗了些血,中间有黑色的点。

叶芾弯下身子,抚了抚僵硬的皮肤:“有银针吗?”

有人麻利去取来了银针。

叶芾轻轻将针扎进黑点里,抽出后明显看到银针的前端变黑。

“有毒!”

“是你!是你害死了主持!”小沙弥情绪激动,伸手指着叶芾,“主持死时只有你在他身边。”

叶芾淡淡起身,被众和尚围在里头。

“你们还不清楚吗?是望月教的人杀害的主持!”

中年和尚口中提醒着。

众人微怔,继而陷入了沉默。

“望月教……”

与望月郡之名有何关联?

在死者面前,叶芾并没有多问。

众和尚将主持用明黄的布席裹着,一路念经焚香,穿过庭院,送到了后山上。

叶芾被领着一路随行。

后山上有许多坟,一层又一层的,整齐而庄严。

看样子有些还是新的,刚立不久。

而死去的主持,也即将被下葬。

“每个月都会有几人像这样莫名死去,寺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中年和尚带着叶芾到禅房休息。

叶芾好奇问道:“你怎么不怀疑是我杀了你们主持。”

“你杀不了他。”

“为什么?”

“只有他自己想死,否则谁也杀不了他。”

“望月教……是什么?”

“一个,凡人心中,永远的圣洁之地,每一届的望月教主都是女人,会诞下一名女婴成为接班人。而我们主持,是上一届望月教的护法。”

“那他怎么会建立这佛寺?”

“佛寺是本来就有的,只是因为有主持,才变得这样显贵,声名大噪。”

“佛寺与望月教有恩怨吗?”

“应该是有的吧,否则怎么会接二连三被夺了人命去。”

“和尚们的死,你们主持没有调查吗?”

“有,却没有结果。”

中年和尚将那套红衣叠好,放进一个木盒里。

“主持一直很喜欢收集各种红色衣裳。”

打开一个大的衣柜,里头整齐地堆满了许多个一模一样的小箱子,里头估摸着也是同样的红衣。

“等等。”

叶芾走过去打开木盒,拿出里头红衣细看,并没有什么异样。

而撩起衣服在鼻尖轻嗅,只剩下丝绸棉帛的陈旧气息。

“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中年和尚追问着。

“我记得他死的时候闻了下衣服,好像上头飘出了奇异的香气。”

叶芾将那幕与和尚细说。

“山下那户人家我们去时打听过,普普通通没有什么背景,不可能与望月教有关系。主持一向深居简出,这次却亲自下山去了,这点很值得探究。”

再翻了翻手中红衣,衣领上的细节处赫然绣有一只似虎非虎的动物。

“玉兔。”

“兔?”

第148章:法外之地

传说中月宫里有一只白色的玉兔,她就是嫦娥的化身。因嫦娥奔月后,触犯玉帝的旨意,于是将嫦娥变成玉兔,每到月圆时,就要在月宫里为天神捣药以示惩罚。

说法二:

传说有三位神仙,化身为三个可怜的老人,向狐狸、猴子及兔子乞食,狐狸及猴子都拿出了食物接济老人,但只有兔子没有,后来兔子告诉老人:“你们吃我吧。”就往烈火中跳了进去,神仙们大受感动,于是将兔子送到了广寒宫成了玉兔,后来,玉兔就在广寒宫里和嫦娥相伴,并捣制长生不老药。

说法三:

传说很久以前,有一对修行千年的兔子,得道成了仙。它们有四个可爱的女儿,个个生得纯白伶俐。

一天,玉皇大帝召见雄兔上天宫,它依依不舍地离开妻儿,踏着云彩上天宫去。正当它来到南天门时,看到太白金星带领天将押着嫦娥从身边走去。兔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问旁边一位看守天门的天神。听完她的遭遇后,兔仙觉得嫦娥无辜受罪,很同情她。但是自己力量微薄,能帮什么忙呢?想到嫦娥一个人关在月宫里,多么寂寞悲伤,要是有人陪伴就好了,忽然想到自己的四个女儿,它立即飞奔回家。

兔仙把嫦娥的遭遇告诉雌兔,并说想送一个孩子跟嫦娥作伴。雌兔虽然深深同情嫦娥,但是又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这等于是割下它心头的肉啊!几个女儿也舍不得离开父母,一个个泪流满面。雄兔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是我孤独地被关起来,你们愿意陪伴我吗?嫦娥为了解救百姓,受到牵累,我们能不同情她吗?孩子,我们不能只想到自己呀!”

孩子们明白了父亲的心,都表示愿意去。雄兔和雌兔眼里含着泪,笑了。它们决定让最小的女儿去。

于是小玉兔告别父母和姊姊们,到月宫陪伴嫦娥捣药了!

说法四:

也有人说玉兔本是后羿,因为嫦娥奔月,而又思念后羿,后羿为了和嫦娥在一起,情愿变成了她最爱的小动物--玉兔.可惜嫦娥始终不知玉兔就是她日夜思念的后羿!

说法五:

这也源自一个有关后羿和嫦娥的传说。后羿和嫦娥本是从天庭派到人间的,因嫦娥不愿长期过寂寞的人间生活,便偷吃了不死药,奔月后变成丑陋的“蟾蜍”(癞蛤蟆),被罚终日捣不死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失去了从前的自由,寂寞异常,唐代诗人李商隐曾感叹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玉兔就是嫦娥,但玉兔何以成了嫦娥呢?据考证:“玉兔”源于“於菟”,“於菟”是古代楚地称呼“虎”的土语。上古时代,巴楚一带有的民族崇虎。他们不但自称为虎,而且喜欢将山名、地名、水名以“虎”命名,甚至对几乎所有尊崇的神灵都称为虎神,将月神也称为虎神,用其土语说即“於菟”。嫦娥奔月后成为月精,自然也就成了巴楚崇虎民族心目中的“虎神”了。嫦娥自然也就是“於菟”了。而把“菟”解说成“兔”,是晋代学者王逸注解屈原《天问》时望文生义发生的错误。后人沿用这个错误的解释,便以“兔”代“菟”了。又因“於”同“玉”相近,“於菟”一名也就被后人附会成了“玉兔”。可见,玉兔捣药就是月神嫦娥捣药。 [编辑本段]2.月宫玉兔 玉兔

月宫中嫦娥所养的兔子,也用以指月亮。传说月中有白兔,因用为月的代称。傅玄《拟天向》:“月中何有,白兔捣药。”贾岛《赠智朗禅师》诗:“上人分明见,玉兔潭底没。”辛弃疾《满江红·中秋》词:“著意登楼瞻玉兔,何人张幕遮银阙”成语“金鸟西坠,玉兔东升”即由此而业。参看金乌。

第149章:鱼儿上钩

从捣药村到熏城,叶芾足足走了半月。

终于理解了古代编草鞋的意义。

叶芾包袱里从以前只装糕点和衣衫,到现在常备一双布鞋,双层纳底,耐用更耐磨!

从地图上看,熏城并不是望月郡的中心之地,反而是坐落在比捣药村更偏远的西境,邻近涑国了。

这就是说,从涑国西境的山岭出来,能够直通望月郡。

熏城城门口把守甚严,更有护城河为界,叶芾无法硬闯,就在外头的茶铺落脚休息。

远远看过去,熏城上的木楼高耸入云,满天萦绕乌黑黯云,神秘而诡异,有玄黑的猎猎旗帜布幡迎风飘扬,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春末夏初,风不间断的吹着,繁花掩映进了葱郁中,夜色暗下来。

叶芾自认为是个不迷信的,在客栈里头的后院儿里研究对策。

客栈里头引了一个水池进来,环绕小院一圈儿,成了一条风景。

一圈水池上搭了木板,夜里借着光华,走在木桥上哒哒作响。

叶芾推开房门,提着灯笼照明,走到院中央去,瞥见黑黢黢的里头还有人影,似是带着斗笠,静静无言,坐在一个矮凳上。

若不是那人身形端正挺拔,叶芾都以为是一头熊了。

“这么晚了,先生不睡觉,在这里作甚?”

那人没有说话。

叶芾走过去,看到男人衣袍下伸出的木竿,而旁边放着一个窄口竹篓。

“你在钓鱼?”

“嗯。”那人终于吭了声,虽然语气淡淡,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夜里怎么能看清楚呢?”

“看不清。”

“嗯……”叶芾也拉了凳子坐下,想要替人打灯没想到那人忽然摘了头上斗笠,凑近到叶芾身前,朝着灯笼轻轻吹了口气。

昏黄的光忽闪忽闪,灭了。

“别吓着我的鱼。”

“我在替你照明诶?”

“不,你并不是帮我,你只是在提醒鱼儿,有人来了,快逃跑。”

男人头上带着一顶月牙形的玉冠,墨发微垂显得丰神俊朗。

“嗯?”叶芾皱了皱眉,“你怎么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鱼儿在夜里对光敏感,感受到有光就知晓有垂钓者了,自然不会乖乖上钩。”

“呵呵,你在和鱼儿捉迷藏呢。连它们想什么都知道的清楚。”

“大概吧。”

叶芾觉得这人有趣,让茶铺小二端了夜宵来:“没有钓到鱼的话,吃点儿东西也不错喔。”

就当是补一补久坐无果的损失。

叶芾捞了颗花生米到口中,又撒了颗到水池里。

里头有水划动的声音,似是鱼儿在嬉戏游闹。

“我好像,又惊动了你的鱼儿。”

有水的辉映,周围显得有些亮堂,若是在白日里一定晃眼了。

坐在矮凳上的男人终于动了动,侧过身子望着叶芾,黑暗里一双墨瞳平淡无波。

“是啊,鱼儿被你惊动了。”男人掀了掀衣袍边角后起身,淡淡道着,“知道吗,惊动了池中鱼的垂钓者,会被鱼当做嬉戏的对象,成为鱼儿眼中的‘鱼’。”

“鱼……”叶芾看着人慢慢消失在夜色里,盯着波光粼粼的水池发了呆。

“诶,客官还不睡啊?”店小二揉着睡眼走过。

“等下就去睡了,你也去睡吧,让你大晚上的做夜宵来,辛苦你了。”

“嗯?”店小二过来到叶芾面前,瞅了瞅小桌子上摆放的花生米,“我刚才在睡觉啊。因为今个儿就客官一个客人,我就早早去睡了,刚才是起来……嘘嘘呢。”

叶芾皱起了眉。

那她刚才看到的男人和招呼的小二是谁?

“你确定刚才院子里没有人?”

“没有啊,至始至终,我都只看到客官一个人坐在这里,摇头晃脑不知道在做什么,我才走过来询问的。”

叶芾猛地起身,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店小二也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连忙拿出身上的火折子跟上来照明。

院门被推开,火苗散发出昏黄的光,迅速窜进屋子充盈整个房间。

里头空无一人。

“客官怎么了?”

“没事。”

叶芾转过身,望着适才被人坐过的矮凳,还有泛着鳞光的水池。

叶芾突然有那么一秒的怂了。

高耸的熏城就在不远处,从空旷的院子望出去能瞥见它一角高塔。

夜的墨携着风的狂,呼哧呼哧卷着城楼上的布幡。

“小二……”

“客官你说。”

“今晚,能不能挤一挤,咱们睡一间房啊。或者,让我去个有光的地儿……”

小二回味了下,笑得睡意都散了个七七八八。

“哈哈哈,客官怕黑啊!”

“咳咳,有点。”

“那行,我那间屋子里正好有两张床,客官就委屈委屈,跟着我凑合一晚吧。”

“好的好的。”

叶芾扯着小二捏着火折子的手一路走进自己屋子,拿了包袱后尾随小二去了他的房间。

重新铺了铺床,叶芾在听的一声鸡鸣后渐渐入睡。

翌日,叶芾又走到院子里,矮凳在,水池也在。

走近水池,里头是几尾鱼儿。

却都翻着鱼肚白,死了。

“小二!”

“客官咋了?”

小二被惊得跑过来。

“池子里的鱼怎么死了?”

小二伸直了脑袋看向水池,眉头高高皱着:“嘿,奇怪了。”

“嗯?”

“掌柜的从来没有养过鱼在里头啊。”

“从来没有过?”

“是啊。熏城是禁止人们养东西的,连平时观赏的鱼儿都不行,当然,这些规定对月息贤人们是不起作用的。”

从来没有过鱼,也从来没出现过垂钓的人。

叶芾忽然觉得这院子蹊跷十足。

看着小二嘴里咕叽咕噜说着,双唇一张一合,叶芾环望四周,惊觉自己像被困于浅滩的鱼一般,困在了这院子。

“客官!客官!”

眼前逐渐迷糊,化为虚影。

店小二惊呼,看着叶芾双眸失神,缓缓倒在地上了。

“客官!”

意识朦胧里,叶芾仿佛听到有两个人在对话。

“鱼儿上钩了。”

“哼,就知道装神弄鬼,被长老知道你捉弄这位客人,还不得好好罚你!”

“长老啊,好些年没见他了。这位客人倒是尊贵,能让长老出面庇佑,我们呐,可得好好拿出本事来让她尽兴了呢。”

“呵呵。”

两人都轻轻笑了。

叶芾醒来时,身边的景致都变换过了。

朴素无华的床和木柜,装潢简单的房屋格局。

“这是哪儿?”

叶芾刚醒,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没等她应声,就有人轻轻推门而入。

“你醒了?”

“你是谁?”

进来的人身形不高不矮,穿着暗紫圆领长袍,走动时,能看到上头有隐隐月形暗纹。

男人五官朦胧,长发微束,就像天宫来的使者一般,笑着对叶芾道:“我是天上来的神仙,你信不信?”

叶芾闻言皱了皱眉,这人会读心术不成。

拢了拢衣服,叶芾掀开被子下床,伸脚踩进鞋子中,在朴素的屋子里踱步。

到了男人面前,两人几乎等高。

“我在熏城里?”

“呵呵,还真是聪明。你是凭借什么猜测的?”

“这里房梁上有的弯月形雕花纹,在熏城的城门楼也有。”

“不错,这儿是熏城的月息贤人塔。”

“我在塔里?”叶芾突然有点想笑,“是不是等外头的护城河水干了,我才能被解救出去呢?”

“诶?”男人闻言有些不解。

“开玩笑的。”

真无奈,他不会接梗。

“熏城不是不能让外人进来吗?”

“那是对熏城百姓的规定。”

能够不守规矩的……

“你们是月息贤人?”

“正是其中之一。”男人从袖中掏出来一把折扇,潇洒的轻摇两下,“怎么,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

叶芾充耳不闻,打开门出去。

外头天朗气清,全然没有阴云密布之景象。

叶芾回头看了看男人,他的头上装饰是月牙形的玉冠。

“你们养了鱼吗?”

“鱼?”男人抿着唇,领着叶芾到了一处院落,“你怎么知道我们都爱养鱼?”

“你们?”

“是啊,这里住的,都是我的兄弟。月息贤人塔有十二层,但只有两层是有人住的。”

塔里很大,里里外外有两圈,中间还建有单独的小院儿,虽然处在最底层,采光却意外的好。

叶芾现在所在的,就是男人自己的房间延伸出来的院落。

“你住在一楼,是不是地位不行啊?”叶芾淡淡笑着,调侃面前的男人。

“哼,我们兄弟是不分高低的。最底层有十二间房,第二层有八间。虽然我们平等相处,但在世人眼中,月息贤人有二十,其中有八人尤其灵杰出众,就是在二层的那些哥哥咯。”

“你排行老几?”

“……十九。”男人握着折扇,扬起来吓唬着叶芾,“不准笑喔!”

“还有个小幺?”

男人瞥了瞥叶芾:“有,不过他不住在月息贤人塔。”

“哈哈哈。”叶芾彻底忍不住笑开,“那你就是塔里最小的咯。”

两人互相嫌弃,在院子里窜来窜去。

男人也大方的介绍着各个院落主人。

鱼儿在水中悠游自在,赏鱼的叶芾却心不在焉。

那人,肯定是月息贤人中的一员才对。

忽然耳边闻及一声女人的嘤嘤哭泣。

“你听到了吗?”

“什么?”

男人不解。

两人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仿佛是有呼应似的,一声声呜咽从假山处传出。

叶芾不自觉的朝着假山走去,不料被男人抓住了衣袖。

叶芾转过身,看见男人脸上的严肃神情。

“别过去。”

“里面有人。”

“我知道。那是这座塔的主人,望月教的神女。”

“望月教和月息贤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塔的主人是望月教神女,你们又为什么囚禁她?”

一连串的问题从叶芾口中问出,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问懵了。

忽的弯眉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你!”

贤人的脾气都是这么古怪的吗。

“哥哥们让我好生照顾你,可没说满足你的求知欲呢。”

男人神气的绕回了自己院落,在书房里摆弄桌上黑白棋子。

叶芾走进来。

“会玩儿吗?”

叶芾摇了摇头。

“真笨。”

从叶芾的角度,能看到男人清秀无暇的脸,上头神情认真,一双明亮的眸子嵌在眼眶里,莫名可爱。

“看你样子,年纪应该不大吧。”

顶多也就十五六岁。

男人嘴角轻勾:“三十有六。”

叶芾抬眼,惊讶的睁大了眸子。

“你看到的我,是二十年前的我。”

“驻颜之术?”

“呵呵,小子有水平啊,竟然知道这等秘法。”男人也不摆弄棋子了,饶有兴趣的看着叶芾,“你说说,从哪儿来打哪儿去呀?为什么哥哥们要亲自去把你接进来呢?”

“从远方来打远处去。至于为什么来了这里,我也不知道。”

“哟呵,学会打哑谜了。”

“彼此彼此。”叶芾坐在一旁,拿起白子落下,“要不要试试?”

“你不是说不会吗?”

“不太会。”叶芾嘴角勾了勾,在京城里从不下棋只因为不能暴露了自己不是真丞相的身份,可现下嘛,摸清对方底子很重要,即使丢了老脸。

都说棋场如战场,通过下棋能够看出一个人眼界与谋划的格局。

最后就是,某叶十战十败。

叶芾充分发挥身上剩余不多的小强精神,愈挫愈勇:“再来。”

男人瞥了瞥眼前的瘦弱小个子:“真是服了你了。”

看着叶芾温雅清秀的眉眼,男人脑中闪过零星的光,突然来了精神,一手跟叶芾下着棋,一手在一旁稿纸上演算什么。

在又赢了三局后,男人从桌子上跳下来,激动异常:“算出来了!终于算出来了!”

叶芾瞥了一眼稿纸,上头是简单的算筹,奇形怪状的排列让人看不懂。

“这是天文算术?”

叶芾在太学时,曾看到言子臻鼓捣过。

“嗯。你知道‘月息’是什么意思吗?”

“月息贤人?月息?不知道。”

“息者,从心也,有呼吸吐纳,停止消失之意。月息,就是研究月亮的阴晴圆缺,借以度测世间的旦夕祸福。”

“这么神奇,那你刚才算出来了什么?”

男人神秘一笑:“三日后的月圆之夜,你就知道了。”

第150章:贤人十九

在月息塔里待了两天,除了十九外都没见着其他人。

倒是有两三个黑衣人,严肃着一张脸进进出出,在十九房里禀报请示。

叶芾在屋里观察着,等人都走光了,不免疑惑地扯了扯男人暗色巫袍问道:“你的哥哥们呢?”

“有事儿出去了呗。”

叶芾瞥了一眼十九:“那你呢?留下来镇宅?”

“什么叫镇宅啊,没看到我忙了这么多事吗?”十九不悦的睨着某人,“要不是二哥让我守着你这个昏睡不醒的猪,我早就跟着哥哥们去钟离山布雨行云了。”

“看不出来啊,还会求雨这么高深的道术。”

叶芾盈盈一笑,从十九房中寻了把木剑出来:“我玩玩儿咯?”

“随你。”十九瞅了瞅叶芾,“要不要试试月息贤人服?”

“可以?”

“当然。一会儿我要出去作个法,你听我指示从旁协助。”

“好啊。”

叶芾心不在焉的拂拭手中木剑,问道:“话说,你们月息贤人,就是望月教的高层吧,这两日进出的人,就是其教众。”

“可以这样说,现在望月教大大小小的事都归在月息塔处理。”

十九抓起从衣柜里拿出来的衣服给叶芾从头往下套,然后上下扯了两下,稍微周整了就拉着往外头走。

“一会儿别多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搞砸了咋整?”

闻言,十九转过身直至盯着叶芾,眼里充满了严厉:“你就不能想点儿好的?放心吧,只是个房屋的筑基退煞仪式,很简单的。”

“喔。”

叶芾跟在后头,两个人几乎齐高,走在一起跟兄弟似的。

“你们望月教的贤人,跟道士有什么区别吗?比如……”

叶芾挥了挥手中木剑,“你们是不是也会降妖伏魔啊?”

十九关爱智障般回头瞥了一眼叶芾,继续拎着手中铜银弯月形的铃铛:“我没有出过望月郡,但对外头的道士和尚知晓一二。”

“如何?”

“外头道士从渡人成仙到修己唯心,如今大多隐隐于世间的山川,少有踪迹。而望月郡的贤人也遵循着这样的规矩,不轻易出山。不同的是,我们有点儿装神弄鬼。

望月教

第151章:食月之夜

直到第二天的夜里,十九要等的哥哥们仍旧不见踪迹。

“怎么办?今晚就是你说的食月之夜了。”

十九无奈的撇了撇嘴:“没办法,我去先顶上吧。”

施法的地方在郊外城隍庙前。

十九褪下了暗紫的衣袍,从衣柜中取出一套玄黑的圆领长袍来。披覆在身上可见隐约的月形暗纹。

“这是你们望月教的巫师服吧?”

“嗯。待会儿你就站在我三丈之外,盯着周围的人,不能让他们靠近了我。”

“嗯。”

十九束好了头上的月形玉冠,拿起铜铃往外走了,背后的衣袍上有个象形绣金巫字。

中间一个“工”,两头是俯首交叉纤细的人,像在舞蹈一般。

“工”字的上下两横,谓之沟通天地,是“巫”者拥有的特殊能力。

而两边的人,指的就是手舞足蹈,作法祈运的巫师吧。

叶芾边走边看着少年气宇轩昂的少年,说他有三十六岁,一点儿也不想相信,可那老成沉稳的行事作风,倒有几分年逾不惑的味道。

两人还没有走到法场,就感受到地动山摇,一阵轰隆隆过去后,堪堪稳住了身形。

“是熏城那边,怎么回事?”叶芾看向远处,火光闪耀,还有烟尘冲天,“要去看看吗?”

十九抬头望了望天,已是月上柳梢,干干净净的无半点阴云。

“不了,先去到城隍庙要紧。”

非常天象,必有非常之事发生。

叶芾抹了抹额上涔涔薄汗:“前面有人。”

“嗯,我看到了。”十九将叶芾拉在身后护着,看着一群人朝着他围拢过来。

“贤人,请你给我们个交代!”

“怎么了?”

“昨日你筑基退煞的老张家,刚才地动塌陷下去了,几个做活的工人也死了……”

叶芾在背后听着,疑惑道:是地震?

在偏远地区,天灾的震慑力远远大于**。

而月息贤人显然是很大程度上得到了百姓的信任。

但“天命之人”若是没能预测准“天事”,之前建立的信任就会尽数崩塌。

就如同一个求雨之人没能求的雨下来,那这个人会被烧死祭奠“发怒”的龙王河神。

众人簇拥着十九到了老张家,火把照耀下,果然看到成了废墟的屋基。

而被清理出来的几人面目全非,满脸是血。

十九走过去察看。

“确实是死于非命。”

说着,十九从怀中探出几张符纸,食中二指夹着,晃了晃就凭空燃烧起来,飞灰落在几人身体上,算作超度。

“此事我会给你们解释。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贤人莫不是想要逃避罪责!”

“罪责?”十九带着疑问重复了二字,清冷无尘的表情将质问的百姓吓得怔怔的。

忽然,天上响起惊雷,狂风大作。

抬头看去,只见皎洁无暇的圆月正被一团乌云逼近。

“是天狗来啦!”

“啊……”

众人也不管向十九要交待了,纷纷逃窜进了家中躲起来。

而十九却是镇定的吩咐了一旁的三五十人:“摆阵,击鼓!”

众人迅速跑到城隍庙前,一字排开十多台打鼓,捞起鼓槌击打起来。

鼓声大,雷声越大!

像一场绝世征战,叶芾目睹着天上与人间的电闪雷鸣。

像是在争抢,又像是在博弈,十九带领的望月教徒不遗余力的布置着,看着月亮被一寸寸蚕食,而巨大的鼓声不绝于耳。

天完全黑下来了,雷声骤然停歇。

此时的城隍庙前一片黑暗,浓稠的像墨一样,泼在夜色里化不开丁点层次。

月亮在亥时开始出现黑雾,渐渐的有虚幻的影子。

“开始了!”

十九身披玄色黑袍,站在先前划好的阵中,嘴里念起古怪咒语。

这应该是月食吧,叶芾在心里想着。

月亮逐渐被掩盖,剩下外圈一层朦胧光环,散发迷离而清冷的光。

“站在自己位置,切勿轻举妄动!”

黑暗里,十九沉声施令。

众人围成了个圆形,分别站了十二个人。

十九在中央位置,举着一柄玉剑。

玉是巫师的信物,就像宝剑和印鉴是道士的法器一样。

叶芾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衣袖在夜空里微微清扬的声音。

忽然,一道闪电劈在了半空中,照亮了寂寥的夜。

也让叶芾看见了阵法中的人。

拉弓引弦一般,浓稠的夜蓄着攻势。

雷隐匿在浓重的云中,在黑压压的天边不断闪出一片惨白的光、红色,蓝色夹杂变幻,没有声响。

软软低沉的滚雷还在天边徘徊,乌云密布中似绵里藏针般,无处宣泄。

一声惊雷后,天色未来得及变化,豆大的雨点就天罗地网般无序落下,很快湿了地面。

借着轰隆隆的几声,闪电霹雳而过,天色急剧变幻,乌云积聚层叠加厚,片刻,雨就那样倾下来,狂风夹杂,生生把雨线吹斜了去。风裹着雨,雨拍着风,排山倒海般一片片雨幕砸在山川翠竹中,青松灌丛上。

立在外头的布幡被淋湿裹在一起,任狂风一并带起飞扬着。

雨水击打着周围的花木,城隍庙屋檐处大股水流重刷而下,飞扬落地,撞击在青石地面,淙淙而不间断。雨下了许久也没停歇的势头。

被雨映照的世界,开始变的亮堂。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是云淡风轻,尘埃落定。

而空气也清醒,带着夜的冷。

法阵中的所有人都湿了衣裳,却岿然不动,一直伫立在原地。

十九的脸上布满了水痕,却没有多余表情。

雨势过后,天上的云乌云散了许多,月仿佛有万千之手在抓扯,在撕裂!

风云席卷,百草尽折,城隍庙里的经幢布幡又开始猎猎作响。

原本风平浪静,却见一道光闪过,“嚓!”,雷声滚滚而来。

一声轻轻的呜咽传林叶芾耳中,是阵法里的一人被击中而倒下了。

“他……”叶芾低声惊呼,看向阵中的十九。

而十九也像是知晓似的,却什么也没做,持着剑抵抗什么。

风雷时断时续,不知道在探寻什么。

又一道光闪下来,接连在教徒身上,只见他抽搐了几下,就倒了。

人一个一个倒下,最后阵中只剩下十九了。

而天上的月,开始有了三两分薄影显现。像欲擒故纵的魅。

“你快走,下一道闪电就要劈下来了!”

叶芾朝着十九呼喊。

而里头的玄衣之人充耳不闻,仍旧站在阵法之中。

眼见着利剑般的闪电就要劈下,叶芾毅然冲出了城隍庙闯进了阵法之中!

在进到阵法中时,一束轻柔的光从阵法中升起,弥散的光华也自然照在了叶芾的身上。

闪电骤停,渐渐的,叶芾像是吸引了所有光粒一样,置身于光阵内。

月亮从圆到缺,又从缺而圆,一缕一缕可见的光束直接照耀在叶芾身上,仿佛是在灌输力量一样。

柔和而清冷的光,淡漠而无暇的人。

“你……”

十九像是完成了阵法,收势时瞥见了身旁定神了的叶芾。

十九走过去,伸手触碰,却被猛烈弹开:“啊!”

“怎么回事?”

“十九,别过去。”一道温润的声音传过来,十九看过去。

“二哥!”

“十九,你先出来,阵法正在转换。”

从周围风变换的气息来推测,阵法已经以叶芾为中心而启动了。

“二哥……”

“看来,她与那个人,关系甚大。”

“二哥是说,月神?”

十九往后退着,视线仍旧凝在叶芾身上。

被唤作二哥的男人高举铜铃,意图吸引月色光华,轻轻摇动,响起来清越的铃声。

“给我剑。”

十九闻言把剑递给男人。

男人一手拔出剑来,在自己胳膊上划拉了下,腥稠的血味儿弥散,血珠子一粒一粒飘在了空中。

那一缕一缕的光像饥渴已久饿狼一般,靠近血珠子吞噬了去。

原本白茫茫的光成了一片血色之雾。

而叶芾开始皱着眉头,似乎失去了意识,双眸微阖。

“十九,替我护法!”

二哥举着铜铃,围绕着叶芾舞动,衣袂翻飞,虚影叠叠。

最终,到了子时,叶芾手腕上发出黯淡青玄的光,将人从外到里裹起来,隔绝了月亮的光华。

叶芾昏睡倒在地上,血雾倏忽间就消散殆尽。

“二哥……”

“先将她带回去吧。”二哥拄着剑撑在地上,抹了抹嘴角献血,轻声道,“还真有鱼儿,能反噬钓鱼人呢。”

翌日,月息塔来了个不速之客。

十九从房中出来,就看到了外头闯进来了一大帮子人。

“我说过,会回来的,十九哥没有忘吧。”领头的男人身材纤细,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眉目阴柔俊美,一袭玄青官袍妥贴而修长。

“是你?”

“呵呵,十九哥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

“我没你这个师弟。”

“十九哥怎么了,还在怪我?”

十九抿唇不语:“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本官身为望月郡守,自然是来查案子的。昨日有人来报,说十九哥做了场退煞法事,反而让人命丧黄泉了去。”

“天灾无情,这是我预料失误。”

十九坦然自若。

“那昨晚的食月之夜,又有十二条人命消亡,十九哥可有话说?”

“十二人?昨晚做的法事乃望月教中私事,与百姓何干?”

“是吗,可我听说,那十二人,全都是城郊的平民百姓呢。”

“你说什么?”

未等十九唤人来核实,郡守就掏出来一份名单,上头清楚列着这两日死去的人身份信息。

真的是平民。

“十九哥,这下确定了吗?你望月教,确实伤害了无辜。”

十九垂下了手:“我可以接受你的调查,但并不认罪。我是月息贤人,是望月教的人,你没有权利处置我。”

“呵呵,是吗?来人!封了月息贤人塔,将钟离十九带回郡衙候审!”

十九抬头看着郡守:“你为何要这样做?”

“你以为呢?对了,忘了告诉你,十九哥进了大牢后并不会寂寞,你的兄弟也在里面呢。”

“你!”

因为塔里只有三人,而叶芾还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搜查的人见状,跑到外头去通知了郡守。

“里面还有两个人,一个像是二公子……”

“进去看看。”

郡守掀了官袍,走进叶芾所在的屋子。

二公子正坐在书桌旁,研究着食月之夜发现的东西,被一群人闯进来打扰,颇为不悦。

眉峰皱起,二公子起身走到门口,比郡守高出了个脑袋,居高临下,冷漠看着:“有何贵干?”

“二师兄就是二师兄,见了昔日兄弟连声叫唤都没有。”

二公子轻蔑浅笑:“我们兄弟十九人,宁缺毋滥。”

“二师兄,哦不,该叫你贤人。令弟违反郡中刑法,现在需要封了这里,请你配合才是。”

“你有什么资格封了望月教的东西。”

“贤人我没听错吧,月息贤人,还算是望月教的人吗,你们,真的还记得望月教教义吗?”

“郡守,发现了!”

就在二人交谈中,一个士兵走进来禀报着。

“去搜!”

“是。”

郡守带着人走到了一处庭院,在假山周围探了探,找到了入口后径直进去。

里头灯光黯淡,仅有几支油灯挂在墙壁凹槽里。

一路前行,到了一间密室里。

郡守欣喜若狂,奋力推开半掩的石门。

轻尘拂面,郡守顾不得干不干净,走进去,目光逡巡着四周。

一张石床,一条凳子。

暗处有一团黑影伏在地上,微微颤着,声音戚戚然,嘴里嗫嚅着:“打雷了,打雷了……”

是昨夜的雷声惊扰到了她吗?

“娘。”

郡守几乎是跪着走到妇人面前,“娘!”

“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

“娘,孩儿这就带你出去,别怕!”

郡守将妇人背在身上,低矮着身子出了密室,又走出假山暗道。

外头的人低垂着脑袋不敢多看,而此事,二公子与十九都在外头站着。

“你费尽周折,就是想将她救出去?”

“那又怎样!”

郡守红着眼,厉声喝到。

一不小了惊到了背上妇人,郡守感受到她颤抖着,又不免轻抚她背,低声安慰。

“你们囚禁我娘十几年,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第152章:捣药先生

最终,月息塔被封了,而十九被带往郡衙大牢。

二公子照看着叶芾,等她醒后说明发生的一切。

“十九被牵涉进了命案?”

“嗯。”

叶芾起身拍了拍全身上下,没有异样,看着二公子并不着急的样子,不免疑惑道:“你不想办法救他们吗?”

“不用,进了大牢,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估计在美美的享受牢狱生活。再者,以他们的能力,过不了两天,郡守石筝玉就会放了他们的。”

“喔,那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救人咯?”

二公子点了点头。

“不止如此,他还想彻底清剿望月教,可惜能力不够。”

“喔?”

“望月教本来就有黑白之分,有人专攻巫术,有人专攻蛊术,而在十多年前,蛊术一直是望月教的主要内容。女人在教中的地位也很高。”

“望月神女。”

“是的。以望月神女,也就是教主为代表的蛊术派,也被称为白巫,专门修习养蛊种蛊,用以治病救人。可惜,这类阴邪的术法容易让奸人利用,残害无辜百姓来谋取名利。”

“而月息贤人,就是近十多年才兴起的,以医药,占星为主业的黑巫,抗衡白巫。”

叶芾大胆猜测着:“最终,白巫败了。”

“不,是都败了。我们都忘了一个事情,无论是白巫还是黑巫,其核心永远是望月教,而神女是唯一能够代表其教义纯净的灵魂之人。十多年前的一件事,让望月教内乱起来,在郡中失了民心,受尽唾骂。”

“神女失贞。”叶芾突然想到在捣药寺听到的话语,“关在假山暗室的女人,就是那个神女。”

“对。神女并不是不能生育孩子,相反,必须由她亲生之女才能继任下一代教主。可一旦神女诞下男婴,便会被认为是其心不诚其人不贞,受尽教众和信徒指责。”

“简直荒谬!”叶芾当然知道生男生女不能由人控制,没想到望月教中竟然存在此等违逆人伦的教条!

二公子抬头看了一眼叶芾,继续道:“神女生下了男婴,在往届神女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可能也有过,只是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了也说不定。”

“之后呢?”

“本来,祭司和长老打算处死那个孩子就算了,并没有要将神女为难至死的意思,可神女坚持了自己,毫不妥协,在众人要行火刑的那天抱着孩子逃走了,一路追到断崖边,跳了下去。”

“她没有死。”

“从现在得知,神女并没有死,连带着那个孩子,也没有死。

因为,她遇到了一个人,也是望月郡数十年来唯一的外来之人。你是第二个了。”

“呵呵,差点忘了,熏城是不允许有外人进来的。”

“这算是一种自保吧。几百年,这一带人民以采盐制盐为生,邻居的国家看中了后进来掠取,带来无端杀戮。禹国平定战乱,在这里设了郡县后勉强恢复平静,至此,人民都对外来人避如蛇蝎。而那个人,初来乍到,也是被村民赶了好几次的,最终在捣药寺山下的小木屋住下了。”

“捣药村?”

“嗯。捣药村。”

叶芾就是从捣药村而来,一路上听到过不少传说。

那人教会村民耕织,改进农作工具和技术,使得贫瘠的土地能够养活家里三两口人,村民称为捣药先生。

二公子笑了笑:“说起来,那位捣药先生对医药可是一窍不通。”

“喔?你们很熟?”

“当然。他是我们兄弟的老师。”

“这样啊。”叶芾对月息贤人似乎兴趣不大,追问着神女下落,“后来呢,那个神女怎么样了?”

“在捣药村生活了一年,喜欢上了捣药先生,顺其自然的二人成亲了,成亲不久,望月教因为没有合适的继承人,还是将神女找了回来,尊她为教主。”

“被火烧,被驱赶过的神女,还能有威信可言吗?”

“自然是没有的,可捣药先生有。他帮助神女重新组建了望月教,在郡中办了个私塾,收下了十九名学生。”

“就是你们?”

“嗯。”二公子淡淡笑了,点着头。

踱步到庭院中央:“先生真的是个非常温和的人,似乎无所不能。从他的言谈举止中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博大与浩瀚。这样一个人,终究不会是池中之物。”

“望月教中有不服先生的白巫被先生赶出了望月郡,回来后就引发了一场灾难。几乎是全郡的人都被种上了蛊毒,遭受控制,先生也不例外,被种下了情蛊。”

“受了情蛊的先生起初并没有异样,可越到后面,先生性情越发乖戾,加上当时有燕城擅长制香的人被白巫他们请来,挟持了神女和她的儿子,逼迫先生交出望月教教权并自尽。”

二十年前,捣药先生从涑国翻山越岭到了望月郡,途中救起了昏迷不醒的神女庚夷。

两人到了捣药村,听到山顶钟声袅袅。

“山上有座寺庙,我把你送上去吧,出家人心肠慈悲,肯定会让你暂住些日子。”

“不,我不能见他!我不想再见到他!”

庚夷拒绝的拽住捣药先生袖子。

“可……我还要赶路,不能带上你。”

“我可以的,恩人去哪里我都可以跟着!”

虽说女人满口答应,可捣药先生却没有前行,在山下的村子里找到了村长,用身上唯一的银钱换了间木屋。

“村长让我帮他照看这里的牛羊,当做报酬,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下。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再走。”

“你……”

似乎是看出了女人顾虑,捣药先生笑了笑:“我没有想要去的地方,在哪儿都一样。”

“好。”

庚夷将房间打扫干净,铺了稻草垫上薄薄床单。

“只能委屈恩人同我这个不详之人住一间房子了。”

捣药抬头望了眼女人,平静淡然的脸上没有表情,从外头拿了几块木板铺在地上,又是一张简陋的床了。

“没有什么人是天生贵命,也没有什么人是生来不详的。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捣药淡淡说完,就出门去了。

与村长交谈后望了望前方戒备森严的熏城:“看来真的是不能硬闯进去呢。”

本想着将庚夷送回去,看来是行不通了呢。

“小伙子是寻人还是?”

“没什么,我就是个孤野游荡之人,想在四处走走,既然熏城无法进去,那我也不勉强什么。”

“先生会离开捣药村?”

“嗯。总会走的,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楚。”

捣药向村长要了些米粮,交给庚夷:“会做饭吗?”

“我……”庚夷支支吾吾,生怕说出来会被恩人嫌弃。

“我可以学!”

“嗯,那这两天就看着我做吧。”

捣药会做两个炒菜和清汤,两人吃的简单,日子还算过的去。

“恩人,我叫庚夷。”

“嗯。”捣药先生吃过了饭,正在收拾碗筷。

“恩人,庚夷想一生一世服侍您。”

捣药先生手堪堪停住,神色微怔,片刻后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来,轻声道着:“那今晚你就负责刷碗吧,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庚夷有些急切,生怕被人抛弃似的吐露出自己的前世今生来,将自己的身份道了个彻底。

“庚夷是望月教的神女,从小就在望月教中长大,一言一行都被拘束,不知道外头的世界。当遇到那个人时以为他能带我领略爱情的美好,能够赋予我一生幸福。可惜,在祭司和长老的威压之下,他抛弃了我们母子……所有的罪行深刻在我的灵魂上,我被他们判定为不祥不贞之人,庚夷也曾绝望过,想着要一死了之,可当我跃下悬崖被恩人救起后,就体会到了死其实很简单,难的是活着。当所有人都认为你不该再活着的时候,你仍旧过得好好的。庚夷在恩人身上体会到了何谓风、何谓云、何谓岁月……”

捣药先生静静听完,伸手递了一块帕子给庚夷,径自出门去了。

夜色微凉,天宇清旷。风和雨再天上嬉戏酝酿,人和情在大地翩然交织。

牛羊偶尔发出鼾鸣,蝉鹰流连不去。

捣药在山野平地坐了许久,感受着这个世界,笑了笑。

他心中没有如来,也自然不想沾惹卿卿。

捣药先生回来时庚夷已经睡下了。

翌日,准备好干粮,捣药用过早饭后对着庚夷交待着:“听村长说半山上的草正茂盛葱绿,将羊赶上去是最好的。一来一回约莫两三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恩人……是在为难吗?与庚夷相处感到很为难?”

“不是。我只是想好好回报村长,再者,有个经验老道的牧羊人要带我呢。”

“那恩人保重。”

捣药笑了笑,拄着竹杖出发了。

哪有什么经验老道的牧羊人,仅有一只刚满岁的牧羊小狗。

捣药将羊送到了半山上,那里有一间村长盖的茅草屋,专供牧羊人住的。

春末雨季一过,草儿越发繁盛,正是放羊的好时候。

白天捣药先生在屋中写写画画,晚上去清点牧羊犬带回来的羊儿。

在山上安然度过了一个夏天,羊儿也被养得膘肥体壮了。

很快到了夏秋惊雷之际,羊儿被吓得四散逃窜,到了半夜仍旧有两只没有回来。

听说这山上是有熊瞎子的,捣药需要去把羊找回来。

天雨路滑,捣药在寻找时跌进了一个山洞里,滚落而下摔昏了。

醒来时觉得脸上黏黏腻腻的,是羊儿伸着带刺的舌头在舔舐。

捣药先生虚弱的笑了笑,伸手抚着羊子的头。

起身是才惊觉脚上传来剧痛。

山洞是个斜坡,捣药用藤蔓缠了脚,一瘸一拐的,将羊子也带了上去。

回到茅草屋的路上,捣药发现地上有条明显的车轱辘印,蜿蜒着朝山那边去了。

路上有白色微末颗粒,捣药碾了碾,伸进口中。

咸的,是盐。

看车轱辘的辙痕,加之昨夜才下过雨冲刷。

这盐是刚掉落的,沿路撒了。

回到茅草屋后,捣药安顿了羊子,再跑到发现盐的路边蹲着观察。

到了黄昏时,果然有一路人马载着箱子缓缓驶过来,又徐徐远去。

看那些人的打扮应该是望月郡的人。

捣药将事情记在心里,带着羊回了村子。

腿伤未愈,加之走动了两日,捣药伤势更严重了,躺在屋里卧床不起。

村长好心,给捣药先生请了郎中。

庚夷则日日夜夜熬药伺候。

一日,捣药被吵醒,听到外头有人争吵。

侧耳倾听,是庚夷和一个男人的声音。

“庚夷,原谅我。当时若我不离开,长老就会立刻处死你们母子!”

“我不怪你。”

“那,你愿意和我重新在一起了?”

“不。”

“庚夷!”男人像是激动的抓起庚夷的人,“我忘不了你,我无法没有你!”

“郭崖,我们,回不去了。”庚夷抽出了手,“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

“可我还是很喜欢你!”

“那又如何?”

“我……我还会再来的,我一定不会放弃你的!”

随后是人跑远的声音。

捣药平静的听完,微微深吸了口气,又沉沉睡去了。

接连几日,有几个僧人下了山来,对庚夷拖拖拽拽,似乎想将她带去哪儿。

要不是有村长在,怕早就让他们得逞了。

捣药的腿好利索了,拿了拳头粗的木棍子在山口候着,看到有几个小僧下山来,手中还拿着绳子。

捣药先生笑了笑,抡起棍子就朝他们一顿招呼。

“你,你是谁!为什么打我们?”和尚们便躲边叫,边问着。

“庚夷与我住在一起,你说呢?”

“你们!”

“呵呵,有什么事可以让那人下来找我。”

教训够了,捣药扔了手中棍棒,摇着身子走回了屋。

庚夷怯怯的张望着外头,看到捣药衣衫微凌,担忧问道:“恩人怎么了?”

“无事。”

庚夷低垂着眉眼没敢继续问了,生怕惹得男人讨厌。

“庚夷,有我在,你不需要忍气吞声。同样的,跟我不必太客气,我,应该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吧。”

庚夷掩袖笑了笑。

第153章:风云突变

被收拾了一顿后,那群人果然收敛了,没有再下山来找麻烦。

捣药先生肚子里有点儿墨水,可以帮着村长在四处做些文本记录,有时一边照看牛羊,一边在村子中走访,还打听了周围村居的人丁情况。

有不少学龄的孩子,却没有见到书院。

跟几个村长商量了看能否让自己做个私塾先生,教导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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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月色很美

捣药先生从村子里搬到了熏城山崖下的书院里。

临行前,村长来帮着收拾东西,顺道送一送。

捣药先生东西不多,就一个本子一支笔,剩下的有两套粗布麻衣。

床前柜子旁还有庚夷成亲时穿过的红衣。

“捣药,庚夷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望月教才是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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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落入凡尘

郡守似乎是不过瘾,抄了壶酒走到捣药先生面前,一个劲儿倾倒着,作出和蔼友善的笑脸,嘴里囫囵道:“捣药院长劳苦功高,可要多饮几杯啊!”

又叫了底下一帮子人轮流给捣药先生敬酒,眼见着喝了一大坛了,可温和青年愣是神色如常,若千杯不倒,颇有谈笑风生间,便有樯橹灰飞烟灭的杀伐模样。

捣药先生在酒场上的真章,也让人大开了眼界。

“好酒量!”

几个山里汉子,性情直爽,见识了捣药先生酒量后佩服不已,引为知己。

见灌酒已经没什么乐子了,索性将人从上座拉了下来,走到百姓篝火堆旁坐下,捞来了一个羊肉架子,围起来填补了稀稀拉拉的空缺。

周围气氛热烈而淳朴,众人对捣药先生也是敬服有加。

“先生试试,这可是外头村子里刚牵过来的羊呢!”

捣药看着面前还血淋淋的大块羊肉,火炭熏烤着颇为壮观。

想到一年多前自己还放过羊,捣药心里感慨万千。

“我有项雕虫小技,想给在座展示一下。”

“好诶!”

众人很卖面子,纷纷起哄。

捣药先生的几十个学生也围拢了过来。

捣药用刀子把羊肉弄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然后用做香的竹签串起来,沾了油后让人拿着在火上烤,时时加点儿佐料上去,一时间每个人手里都肉香四溢,让人直流口水。

“院长,我,我能吃了吗?”

“你看熟了没,熟了就可以吃了。”

说话的男人舔了舔签上羊肉,熟了半块,烫得只捋舌头,,但还是满面红光的咬下了熟透的半块羊肉在嘴里嚼着,不停说着:“好吃!好吃!”

众人纷纷效法,对这样子的羊肉吃法赞赏不已。

捣药先生烤了几串给郡守送了过去,眼眸中带着敬意与平淡,大大方方递给郡守,道着:“尝尝吧。”

郡守接过,吃了一串,眼眸里是吃惊与满意。

“想不到仙气十足的捣药先生,做起吃的来也不含糊,算不算烟火味儿十足呢?”

郡守毫不掩饰自己对捣药先生的喜爱与赞赏,直接赏了三封布匹和文房四宝一副!

捣药先生又回到篝火旁,惊觉肩膀上一重,回头看去是钟离子鱼和那群小孩儿。

“先生,尝尝我们做的!”

每个孩子手中拿着一串羊肉,巴巴的看着捣药先生。

“好,老大,老二,老三……十七,十八,十九。”

念一圈,捣药先生手里多了一把羊肉串。

等这边的解决了,另一群学生也抓着肉串过来,要拿给捣药品尝。

原来,这些个孩子把捣药先生教的羊肉串当作一次作业了,都在努力学习并且练习呢!

而检验者便是捣药院长了,一晚上没再动手便“阅串儿无数”。

“先生先生,谁的烤串最好吃?”

捣药先生神秘一笑,扫了在场的几十人,含糊不清道:“因为都是我教的,所以都挺好吃。若说谁的不好吃。那就是先生我没有教好。”

“咦,先生真没意思。”钟离子鱼大大咧咧道,豪爽的将手中一串羊肉纳进口中。

到了三月三,望月教有个大型祭祀,一切准备好后,就在郊外的山壁下舞神弄鬼起来。

白袍多为女人,在左边,黑袍尽数是男人,在右边,两拨人秩序严明,各司其职。

黑巫负责在外围护法,而白巫在中心神舞。

白米撒在熏黄的符纸上,一吹后化火成为漂浮的灰烬!

三只鸡蛋大的蛊虫被放在铺了黄色布幡的桌上,任它们朝着三个不同方向爬去。

三个方向,亦是神明的三个指示。

突然,山壁上轰隆隆垮塌下来几块石头,人意识到了后马上窜逃走了,桌上的蛊虫却被尽数砸死!

蛊母一死,万千被种下蛊虫祈福保佑的百姓立刻有了反应。

从腹痛不止到惊厥呕吐,接二连三,成百上千的人出了差错,闹上了郡衙,请求医药和交待。

郡守立马派人到望月教里要解药,当被告知无药可救时立马将人都抓了起来,丢进了大牢里。

捣药先生得到消息时,郡中半数以上的人都处在病痛之中了。

“先生,郡守叫你过去!”

捣药知道蛊祸之后也是了解了相关情况,正准备去郡衙时又遇到了另一波人来访。

“捣药先生,大祭司有请!”

大祭司,是望月教的人。

捣药先生权衡二三,坐上了去郡衙的车,同时修书给大祭司约在晚上见面。

捣药对这个时代的书面语不太会用,写什么还真不太在行,加之一手潦草狗爬出神入化,以至于大祭司捏着手中稿纸看了半天也不知其所云。

最终是请了庚夷来认。

见到熟悉的字,庚夷先是怔了怔,然后带着淡笑一字一句翻译给大祭司听了。

“先生说他对蛊母与蛊虫的事了解了几分,但需要得到郡守的准许才能去做。”

“呵,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是大祭司对见过一面的捣药先生的评价。

“我能不能,留下来听一听。”庚夷小声请求着。

大祭司瞥了一眼这个所谓的神女,

第156章:来者不善

不日,捣药先生就开始带着学生到郡县上收集要用的草药,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药引之一。

狗。

几乎是所有地方的狗都被抓到了望月教中。

走访到捣药村,里头十有**人户都病倒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听得一声狗吠,捣药先生知道自己找到了所需要的东西,便走进宅子。

跟主人家说明了要狗的原因后,狗的绳子也被解下放到了手中。

捣药先生拜谢后拉着狗准备离开。

“你不准杀我的狗!”

捣药先生感觉到有小孩儿抱住了自己的脚,绊住了他的行动,不免软下心看向十岁的小孩儿,低声呵哄道:“你放心,我不会杀死狗狗们的,只是需要它身上的一样东西,用来救你父母,还有那些叔叔婶婶的病。”

“是吗?”小孩子嘟起了嘴,一手摸着自家小狗,一手紧紧拽着捣药先生长衫,“你不能骗我喔,要把我的狗狗亲自送回来。”

“好,那你叫什么名字?”

“洛识途。”

捣药先生笑了笑,将小孩儿拢在怀中抱了抱,接着牵着狗回到了望月教。

黑巫的几十个人全部归在捣药先生统领下,全力救治郡中百姓。

一名少年穿着宽大的黑袍给捣药介绍教中事务。

“您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

黑袍少年有些疑惑,语气轻蔑道:“狗血能做药引吗,畜牲的血与人血怎可相提并论,如果真的需要以血换血攻杀蛊毒,那为何不用人血做引?”

“我只知道狗的血能使巫邪之物退散。”

“好吧。”

一旁的黑袍少年没有再多话,举起刀子准备对狗下手。

捣药先生皱了皱眉,伸出手阻拦道:“别伤它性命。”

“不过是……”

“万物有灵,这不是你们望月教的说法吗,一到正经地方就选择性失忆了?”

小黑袍愣了愣半知半解,终究是留了狗的命。

血接连放了三天才算够量,送去给每个人做药引服用。

捣药先生牵着狗回到了村子,找到了洛识途家。

推开门口却看到小孩儿披着孝衣,正规规矩矩跪在灵堂前。

“怎么了?”

捣药先生眼里蕴了泪,逐步走到灵堂前,看清了排位上的人名:洛应涯,洛识途的父亲。

小孩儿看到了自己的狗和捣药先生,不知怎得就开始哭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大。

兴许是知道自己父亲永远不会回来了似的,吼尽了全身力气,哭得满面通红,青筋暴露。

虽说伤心,却也仍旧是个孩子,哭了一阵后就抽抽搭搭的收住了。

三天后,洛识途的父亲被弄到了山壁上悬着。

“这样子,你父亲就能永远保护识途啦。”

小孩儿望了望山壁上的影儿,咧嘴笑了。

这一场蛊祸终究还是有人牺牲,死了几百人。

而望月教也被打散了半数人,白巫尽数被驱逐。

郡守为嘉奖捣药先生救治有功,在书院与望月教中各修了宅子供他居住。

郡中人都传,捣药先生算是遇到贤明之主了。

某日,捣药先生正在书院阁楼上翻阅书简,看到庚夷抱着个二尺多长的小孩儿过来:“先生,庚夷有个不情之请。”

捣药抬眼,温和淡雅的笑了笑:“但说无妨。”

“筝儿年幼,在望月教中得不到什么教导,希望先生能替我看护一二。”

“我一个大男人,对照顾小孩子一窍不通啊。”

“庚夷,庚夷私心的想让筝儿能够学到先生丁点半点,长大了后能够有所作为……”

似乎无法再推拒,面对楚楚可怜的庚夷,捣药先生只好同意,执起小孩儿的人问道:“多大了?”

“一岁半了。”

“一岁半,才这么点儿长,长了几颗牙了?”

“八颗。”

“嗯,我会请一个婆婆在书院白天照顾他,晚上我就看着。”

“那辛苦先生了。”

庚夷喜笑颜开,脸上两缕发丝斜斜地被风拂着,“那庚夷先走了。”

接过孩子,捣药先生看着女人远去。

还没开口问一句,在望月教过得好吗?

捣药先生到了望月教任长老,出入各大教内场所,也没有机会见着神女一面。

除了大祭司,谁也不知道神女所在。

捣药先生看了眼怀中小孩儿,若有所思。

等钟离子鱼一群孩子下学过来,见着到处爬得不亦乐乎的小孩儿,忽然就被戳中了笑穴似的乐呵个不停。

几个年纪小的索性脱了鞋袜和小孩儿一起闹腾起来,比赛谁爬得最快,一时间咯咯笑声传遍了阁楼。

老大钟离泱倒是开口问了:“先生,它是谁?”

“庚夷的孩子,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了。”

“嘿嘿嘿,我有小师弟了!我是哥哥了!”小十九闻言最开心,在地上打了两个转才稍微冷静下来,又将地上小孩儿抱起来,软萌的一大一小直勾勾盯着捣药先生,问道,“先生,小师弟有名字吗?”

“石筝玉。”

“唉,不跟我们一个姓啊。”

捣药笑着道:“你也可以给他取个小名叫着啊。”

“那就老幺!”十九笑着,把小孩抱着举高高,“就是咱们的小师弟!”

“十九,你自己名字还没取呢。”钟离子鱼走过来,伸出手护着小孩儿,生怕他被毛躁的十九手滑摔了。

“我就叫十九呀。”

“哈哈,钟离十九,倒是有趣。”

众人回味了下,纷纷笑了。

从此以后,欢声笑语里多了一个小成员,钟离老幺。

一年后,郡衙上组织了一场考试,筛选了三十多人到地方上任重要职务。

其中有三十二人皆出自易修书院,捣药先生门下,一时间,易修书院成为炙手可热的地方,让百姓称道。

郡守给新任命的部下举办宴会,自然也请了捣药先生。

“捣药院长可是藏私了呢。”

捣药已经习惯了郡守的话里夹针,装作不懂似的饮了杯酒,缓缓开口问道:“郡守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谁不知道易修书院有十九贤人,与院长同吃同住,同修同德,可本官这次大选,他们可是一个都没参加。”

郡守赞扬着钟离兄弟,在座的却没有不服气的。

他们的德行修养在这一两年是有目共睹,加上生性淡泊洒脱,醉心研究,谁也不会去嫉妒。

且参加大选的都是郡县上有名望有家世之人,早就觊觎了那些位置,得了便宜自然收敛着。

捣药先生与郡守但笑不语,碰了一杯后开始宴席。

书院又新进来了一起学子,人数较之前多了一倍,捣药先生把精力从望月教抽到了书院这边。

同时,望月教那边的黑巫也在这一年里脱胎换骨,除了修习以往的驱魔退煞术法外,还在各个村子里开办了个诊疗室。

“小黑袍,这诊疗室的人都安排下去了吗?”

捣药先生翻着手中册子问旁边忙碌的黑袍少年。

“我不叫小黑袍,我有名字!”

“好好好。”捣药先生接过名单浏览,手在一个名字上指着,“小黑袍,这人家中世代从医?”

没有得到回应,捣药先生抬头看向黑袍少年,成功获得一枚白眼。

过一会儿,小黑袍手头的事情终于忙完了,开始与捣药先生聊起来。

“长老,为什么要让教中的人都学医呢?”

“生老病死是百姓最关心的事,掌握医学就相当于捏住了他们命门,这样一来,即使望月教从前有负于他们,他们也不敢对望月教仇恨。”

“这样啊,那为什么又要学占星呢?”

捣药先生抬眼看了看“问题”少年,一本正经回答道:“听大祭司引荐你过来时说:千年难得一见,骨骼惊奇的占星少年,你的命运与浩瀚星辰相连,深邃而博大的奥理当由你参透……”

“咳咳!”黑袍少年不由得红了脸,“长老别吹了!”

“这不是你以前说的吗,还经常提醒我,不要的得罪了你,要对你客气点。”

黑袍少年想起来自己刚跟着捣药先生时的蛮横骄纵,真想捂自己一脸豆腐渣!

以至于后来领略到面前男人的神奇之处时,别提多羞愧了!

捣药先生除了对医理和书法略逊外其他的都像做的玩儿似的。

厨艺一绝,基本上俘获了小黑袍的胃,以至于每次长老回书院都非常不舍得!

谈吐非凡,安排有道,与郡守斗智斗勇,又带领望月教重新走上康庄大道。

单从望月教内部规划来看,黑巫分为三种,一是最上头的几人,负责熏城。二是中间庞大的教众,两者互相制衡,总领了望月教全部事务。

那剩下的一种人呢,他们的身份便是能够在一和二之间游走的,隶属大祭司,主要负责祭祀与礼仪教导。

这样子望月教既不会失却神圣,也具有了实用性。

近些日子,郡守忽然迷上了佛法,请了捣药寺上的一群和尚下来开坛做法。

主持是个年岁不大的人,望月教也派了人去,分别是小黑袍和捣药。

“面相不善啊。”

小黑袍看着上头讲经说法的一群秃头,喃喃自语,“最近星象有异,长老可有破解之法?”

“天数怎可妄改。何况,我对占星也是一窍不通的。”

小黑袍递了个白眼给某先生,先生吐槽道:“那你的那群徒弟为何学得那样兴起,特别是小十九,都快赶上本黑袍了。”

“所以,你终于承认了。”捣药先生一本正经,嘴角勾了抹淡笑道。

“什么?”

“黑袍才是你的本体。”

“……”

挠死你啊!

望月教的人对佛寺和尚本来不感冒,两者几乎是处在对立面的。

当年那个与神女成亲剩下男婴的男人,最后也是逃进了佛寺才让大祭司罢休。

小黑袍似乎也对佛寺之人有天生的抵触,一听到叨叨的佛经就烦躁。

“真不知道这群好吃懒做的和尚有什么真本事,整天枯坐枯坐枯坐,念经念经念经的。”

“小黑袍,我们其实也不懂你的。”

“怎么了?”又被某先生勾起了好日子的小黑袍问道。

“整天数星星数星星数星星,占卜占卜占卜,好无聊。是不是?”

“长老你变了!”

“变得更有魅力了。”

任谁也想不到,平日里气象庄严的望月教黑袍使者与捣药长老私下里这样有趣。

捣药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与小黑袍聊得来,常常忘了自己是个外来人,没有那么多忌讳。

佛会有好几天,最后一场在熏城的大街上,数千人应邀而来。

郡守坐在二楼雅阁,底下人潮拥挤。

捣药先生与小黑袍也在二楼喝茶,凑个人数。

“唉,听了几天经文感觉肚子里油水都没有了。”

“那一会儿去开荤打牙祭!”

“得了吧,郡中好多商户受了鼓舞,要弃商从僧,一辈子吃素呢!”

捣药闻言皱了皱眉,看向底下有些眼熟的和尚。

明黄的袈裟,身旁还坐了十来个。

“啊!”

捣药正在沉思,忽然底下人群里传来一声吼叫。

“怎么了?”

“下去看看。”

人群里忽然有大量黑乎乎的东西四处爬着,而众人纷纷逃散。

小黑袍怯怯的拽住捣药先生:“不能靠近,那是蛊!”

“巫蛊,是白巫!”看向台上的人,除了主持外,其余的和尚张扬着笑褪下了身上僧服,露出原本的白巫圆袍来。

捣药先生看着主持,拉着小黑袍:“你仔细看看,他像谁!”

小黑袍忽略心中恐惧,直直看向高台上的主持,有意无意的回忆着,忽然一闪而过的什么,重叠整合后道着:“你家中的那个小孩儿……”

捣药嘴角微勾,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再看了一眼阁楼上端坐自在的郡守,心里更是有了底。

“你回望月教,让人准备雄黄丹砂,祛除蛊虫,我回书院。”

“好。”

两个人就这样分离。

回到书院,里头大多数人都被蛊虫上了身,面上看着无恙,却双目无神,呆呆的不知所谓。

到了阁楼,十多个徒弟都在里头。

“先生,你回来了!”

还没等捣药走过来,就有一大群蛊虫,像黑蜘蛛一样侵袭而来。

众人都有些怵,老幺更是被吓得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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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人心难控

捣药三步并两步走到学生面前。

奇怪的,蛊虫突然就停下了。

而捣药试着向前一步,蛊虫竟然也畏惧着向后退了。

“先生,它们好像怕你。”

捣药眉眼微动,从水壶里倒了水,又割破手指滴了两滴血进去:“一人喝一点。”

剩下的都泼在了蛊虫身上。

只听得腐烂的嗤嗤声音,黑黢黢的蛊虫就被化为乌有。

“先生,你的血……”

捣药先生眉眼闪了闪,疑问与不安藏得很深,露出表面的温和笑意来:“郡守曾说我命里贵不可言,浑身是宝。”

钟离泱闻言皱了皱眉,看着先生扬笑的模样并不轻松,不禁担忧道:“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而你……”

捣药先生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不会有事的。快哄哄老幺啊你们!”

捣药先生用布条勒住了手上的口子,回想着今日所见,竟然与郡守先前描述一样。

难道,他真的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白巫明显是有备而来的报复,利用大量蛊虫将全郡搞得天翻地覆。

捣药先生背负众望,四处奔走,用自己的血作解药救治百姓。

“藿香佩兰一类的药草可以驱邪避秽,让没有受祸的百姓帮忙去采点,挂在门前亦或是磨碎了抹在衣衫上。”

“百姓每日的吃食让人注意下,还有,白巫他们现在躲在哪儿?”

“大师兄还在查。”

钟离子鱼看着先生忙上忙下好几天了,都没有好好合眼休息,虚弱得随时都能倒下去。

忽然外头匆匆忙跑进来一个黑影:“长老!白巫等人挟持了大祭司和神女!”

小黑袍喘着粗气,背着大摞东西来到捣药先生住得阁楼。

“还好我溜得快,把重要的经卷都带出来了。那群人走哪儿烧哪儿,教中被他们搞得乱七八糟的,简直丧心病狂!”

小黑袍本就是教中负责钻研学问的人,临阵跑了也算是减少损失。

捣药先生手上包扎了厚厚的白布条,一脸苍白,肉都凹陷下去。

小黑袍赶紧从兜里探出一粒药丸:“吃了,补气生血的。”

捣药先生接了水服下。

又对着桌子上的一堆调查数据询问:“这次究竟是什么蛊毒,态势迅猛又厉害可怕?”

白巫他们又是从哪儿得到的这些东西。

“不清楚。我曾看过白巫长老的书,也没提及过类似的蛊。”

成片成片的蛊虫像千军万马,看到活物就疯了似的缠上去包裹、吞噬。凭白巫那群人,是不可能有操纵的力量了。

至于那个主持……

越来越多人还出现了神志不清,性情大变,常常弃衣而走,登高而歌。

若按照黑巫的诊察,百姓的症状不像中毒,更像是被靥住了。

“倒有点像涑国那边的,对精神控制比较多。”

“我一直很好奇,望月教与涑国有什么关联?”

小黑袍轻轻笑了笑:“可以说是亦师亦母,亦友亦兄吧。望月教的源头,就是涑国之巫蛊,在几百年前因战乱被分隔开了。除了涑国与望月教有这样的关系,就是整个大禹,在鬼神之说上与涑国都多多少少有关联。因为啊……”

小黑袍凑近了叶芾小声道,“我听说涑国的大祭司,是从齐国逃出来的。而齐国是原是大陆的最高宗主,苍国、禹国、北漠等等都在其统辖之内。”

“这些我倒不曾在书上见过。”

小黑袍神秘兮兮的笑了笑:“这种东西大多口耳相传徒承于师,入了这行就是一辈子,甚至世世代代不更改,死了就带进棺材里,所以,很多史学文案上没有记载,你不知道很正常。”

“为今之计,只有请郡守派人相助了!”

小黑袍拉住捣药先生的手:“郡守包藏祸心,你这一去肯定要被他剥削压榨……”

“我一个平头百姓,不过有条人命,怕他压榨什么?”

小黑袍抿了抿唇,在手中画了个符文轻轻往捣药先生脑门上贴:“这是我自创的平安符文,长老一定会没事的,望月教也会平安度过此劫。我黑袍是个没有仁心仁义的人,心里能装下的就你们两者。这辈子看遍了星辰日月,偶尔抬头看看你们这群俗人也不是不可以。”

“那,长老我可是很幸运,能跟天上的星辰日月相比了。”

“长老可堪渺渺浩宇。”

捣药先生淡淡笑了笑,带着钟离子鱼往郡守府去了。

浑圆厚重的宅子,像一樽年过半百的胖子塑像。

走进去,只有一位小厮指引着,径直走到郡守书房。

“捣药,你来啦。”

像是等候许久,郡守独自一人在光晕昏沉的屋里,端坐着看向来人。

捣药从容走过去:“看样子,数万百姓在郡守心中,并没有几许分量。”

“难道在捣药先生心里,就很有分量吗?若不是为了神女庚夷,捣药先生怕是不会这么尽心尽力吧。捣药,你不该执着儿女情长的,这样会害了你。”

“这是捣药私心之事。”

捣药先生始终觉得,喜欢庚夷可以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或许是留恋从前,或许是习惯了某段日子,放不下。

可他的喜欢坦坦荡荡,无所畏惧。

“郡守在等什么?”

捣药先生看着郡守气定神闲的模样,试探道,“郡守早就知道白巫和主持用心不良,还执意放两人进熏城来开坛讲经设法,为祸百姓。他们的作为,与您的意志也有关系吧。”

“是。他们的建议让我很心动。与其去苦口婆心的感化他们,不如直接控制,想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郡守应该知道,人心是不可控的。”

“是吗?”郡守从木椅上起身,走到捣药先生面前,两指捻着一粒黑乎乎药丸,笑眯眯道:“他们从涑国带回来一种药给本官,说是可以让人违背意志,释放内心的**,不知道捣药能否替本官亲身验证一番?”

捣药先生接过药丸,喉咙上下滑了滑道:“我吃了他,你就会出兵,救出受难百姓和庚夷?”

“当然。不知为何,本官对你这样的人有特别强烈的征服欲。像你这样表面心无旁骛温和淡然的人,内心却硬的傲骨铮铮,让你这样的人低下头来,让本官觉得很有满足感。”

捣药先生笑了笑,一把将药仍旧口中,咽了下去。

“还请郡守记得自己的承诺。”

“先生有空多来郡守府走动啊。”

看到先生不可自拔的样子,本官心情会更加愉悦喔。

易修书院的后山,白巫等人潜伏许久。

捣药先生一出现,便将手中的蛊都放出来。

奇怪的,蛊虫在接触到捣药先生时都失去生机一般怏怏的,根本无法进入捣药体内。

“怎么办?”

“听说他已经服下了我们带给郡守的药。”

白巫勾唇阴笑:“把燕公子叫过来。”

“是。”

一位布衣打扮的人提着一个口袋,匍匐着钻过来,一阵异香扑鼻。

“催动吧。”

燕公子将香摆成了特定形状,插在土上,点燃后往香上撒了一地粉末。

奇异诡谲的香气顿时弥散。

几个白巫有些受不住,掩袖走到风口上去。

等香燃过,就提着燕公子悄然离开了。

白巫等人到了望月教里,与主持会合。

“办妥了,那人已经吃了药,也被燕公子用香催发了药性。”

“好。”

主持带着手中的两个人质往外走,却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等大批的官兵到达时,众人都对突然反转的形势有些懵。

主持掐着手中的大祭司,另外的人将庚夷绑缚在一边。

“你们竟然出尔反尔!”

和尚恼怒,奈何手无寸铁,被官兵重重包围。

“与虎谋皮,你应该想到的。”师爷讽笑“现在醒悟,还不算晚。”

主持从宽大僧袍中抽出匕首横在大祭司脖颈上:“那就让他们给我陪葬吧!”

“呵呵。”大祭司脸上勾出一抹冷笑,缥缈间一阵风过,主持手中的人就缩走了一般,一阵阵展翅的五彩蝴蝶涌出来,飞离了自己禁锢。

等蝴蝶聚拢,又成了大祭司阴骛孤冷的模样。

手中的人质逃脱,主持气急,拉过一旁的庚夷挟持着:“庚夷别怕,我不会伤着你,但你要助我出去。”

庚夷闻言潸然。

呵呵,这就是她曾爱过的男人。

师爷并不在意神女的安危,想要用箭强攻。

大祭司却伸手阻拦,开口商量道:“放了神女,我们不追究你。”

“说话可算数?”

“本司之言能上达于天,岂会撒谎?”

“哼。”主持和十来个白巫围着庚夷,一路退一路走,出了熏城。

等到了个山谷,扔下庚夷就跑了。

“等我,我会回来救你!”

庚夷被大祭司拉着护在了身后,官兵开始放箭!

白巫尽数被剿杀,主持中了一箭往山上逃窜了。

“捣药寺,呵,迟早上去端了它。”

师爷威风凛凛带着人回到了郡守府复命。

“大祭司说有厚礼相谢。”师爷逢迎笑着。

“可本官不喜欢送上门来的厚礼。又是下药又是催香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干些什么。”

“郡爷的意思是?”

“望月教这次想要翻身可没那么容易,本官就是提出天大的条件,他们也会一一应允的。”

“嘿嘿,郡爷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去告诉大祭司,择吉日,本官要迎娶神女。”

“郡爷……”

“怎么,不行?”

“小的这就去传话。”

“呵。”郡守乐悠乐悠的敲了敲桌子,心情颇好。

“捣药,本官也想看看你的反应,是不是能够在情与理之间,控制住自己心神。”

易修书院阁楼。

“先生你去看看吧,郡守有条件的答应援救望月教,在逼婚呢!”

“逼婚?”

“是的先生。”钟离子鱼看了一眼一旁身穿黑袍的望月教人,“郡守替望月教恢复重建,向大祭司提出一个要求,让神女嫁给他。”

“嗯。”

捣药先生眉眼都没有动一下,仍是专注于手中的竹刻,一刀一刀纳在细痕上,划出竹屑来,轻轻拂了,抖落在地上。

空气里散发着庭院里栽种的桂花味儿,池中鱼儿曳着尾巴拍打落在水面上的浮花,发出泠泠水声。

“先生……”

“那是大祭司答应了的事情,我们怎么管得着?你看那水中鱼儿,自由自在没有记忆的活着多好。你自己取名为子鱼,怎么一点儿也没有随了鱼的性子呢?”

“可神女是先生的妻子!”

捣药先生抬眼看着钟离子鱼,淡淡的眼里充满震慑与冷意,生生让少年停下了要说的话。

“早就不是了。”

钟离子鱼忿忿走出阁楼,对外头站着的两岁孩童苦笑着:“老幺,先生好像变了。”

而钟离子鱼不知道,屋中的先生,正经受着怎样的痛苦。

小黑袍看见男人手上突然滑了,刻刀落在拇指上划拉出淡色鲜血来。

“长老!”

捣药先生浑然不觉,突地陷入了昏迷。

“你凭什么得到别人尊重,不过是个逃避现实的弱者,一个oser。”

像是照镜子一样,捣药面前出现了一个短发,白色衬衣,长得跟他一样的人。

“你……”

“我是你啊,怎么,不认识了,余相顾。”

“我……”捣药看着面前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衬衫与西装裤,手中抱着一本文件夹,眉目间是肆意张扬。

像他,又不像他。

“余相顾,你还想逃到什么时候,想在小山村里窝囊一辈子吗?”

男人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袋,“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个窝囊废,从六岁到现在,即使换了一个世界生活,你仍旧弱得不堪一击。你以为你现在很厉害吗,是哦,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与爱戴。你的虚荣心,应该已经膨胀到爆炸了吧?”

“你别说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是个废物!忘记了从小到大因为恃才傲物吃的苦头了吗,忘记了大学毕业经历了什么吗?那些人对你做的事,我可是也亲身体会的了呢。”

“你一死了之,浑浑噩噩来了这里,那我呢!孤魂野鬼一般,恨不得恨,爱,不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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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无情无义

因为白巫生祸,望月教彻底失去了民心,仅有个神女也即将嫁入尘世,一种式微凄凉感弥漫在教中上下。

大祭司从床上起身,伸手拿过权杖抚摸。一旁的庚夷渐渐醒来,淡淡的拢了拢衣衫。

“就要嫁给郡守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呵。”大祭司侧过身,抬手捏着庚夷尖细白皙的下巴,奚落道,“还以为捣药会提出点儿反对意见呢,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怕是对你已经失去了兴趣了呢。”

“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自然是无法吸引如莲如兰的先生的。”

“谁知道呢,万一他就好这口,你说是吧?”说着,大祭司凑近庚夷脖颈,贪婪吮吸着,“味道着实不错呢。”

庚夷不敢挣扎,却也不顺从,眸中满是隐忍与冷意。

大祭司满足了后从她身上起来,穿戴整齐,用吩咐的口吻道着:“郡守与本司计划的最后一环,你可要好好表现。不然,你知道代价的。”

大祭司嘴角勾了一抹斜笑。

庚夷知道,自己违逆的代价,除了她自己,还有筝儿。

郡守与神女要大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望月郡,百姓在病愈后也想借此机会冲冲喜,都兴致颇高,俨然将此事最高规格的对待起来。

大户人家们相约给郡守道喜,望月教的香火也比平时足了很多。

“望月教还带吃香火的?”钟离子鱼不解的问着。

小黑袍接过饭:“百姓喜欢。”随即关上了门。

在一派热闹繁华里,书院与望月教显得冷清而异类,一点儿喜庆也无。

钟离泱还在郡县上做蛊祸的善后工作,书院里新安排了一位掌事,暂时替代病中的捣药院长。

小黑袍已经在捣药阁楼上待了三天三夜了,没人知道他在里头作甚。

钟离子鱼负责送两个人的饭食,却只能走到门口,放下饭菜后离开。

“先生的病,真的很严重吗?”

钟离兄弟们围在亭中商量着。

他们是真的担心捣药先生。

“从郡守那里回来后就没见过先生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钟离子鱼看着紧闭的阁楼,紧抿着唇。

“先生,子鱼求见!”

过了一会儿,是小黑袍在里头开口的声音:“有什么事吗?”

“大师兄发现了一些仍旧没有痊愈的百姓,请示先生如何处理?”

里头沉默着,又是小黑袍在回答:“先隔离起来,单独治疗吧。”

“我想知道先生的意见。”

说着,钟离子鱼开始推门。

小黑袍慌忙堵住:“你先生他在养病啊养病啊!”

“子鱼好几天没有见到先生了!”

两个人在门上对峙着。

小黑袍是个不擅武力的人,力气很快就有些不济了。

“他,他不在里面啊!”小黑袍被逼得没法了,才说出来。

“先生不在屋里?”钟离子鱼闻言,猛地撞开了门,将小黑袍扑到了地上压制住,一把揪起他的圆袍领,恶狠狠质问道,“先生去哪儿了?”

小黑袍阴柔俊美的脸上露出呲牙咧嘴的痛苦来:“诶诶诶,疼。”

钟离子鱼才将身体中心往后带了几分,仍旧是不放过小黑袍,厉色盯着他。

“捣药,他上山去了。”

“上山?望月郡里只有一座山……”

钟离山,南通涑国,北连汝郡,一座横绝在缥缈西境的山,捣药先生曾说过自己在上头放过羊。

往山顶上走,就是捣药寺,里头的主持是所有人都恨之入骨的狠角色。

“先生有说去做什么吗?”

钟离子鱼哼了口气,“罢了,问你你也可能不知道。兄弟们,我们去山上寻先生回来!”

一阵咋一阵呼的,钟离兄弟离开了阁楼,小黑袍才站起身来整理身上衣衫,凝眉看向外头的乌云蔽日。

“捣药,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大婚在城东的新房子里举行。

那里是专门为郡守和神女准备的新房,平坦开阔,能容纳很多人观礼。

郡守高兴,大宴宾客,全称的人都有份儿参与。

神女身着大红喜服,背面绣了金色的月形纹饰,凤冠霞帔,华丽而庄严。

郡守则是平常的新郎装扮,因着喜色而神采奕奕。

“先生不来吗?”一个钟离小辈问了声,被钟离子鱼打了一拐。

“哪壶不开提哪壶!神女之前可是先生妻子,他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嫁给别人?”

小辈叫钟离莘,撇了撇嘴道:“先生怎么可能才这点儿格局。我觉着吧,他肯定对神女没多少意思了,否则怎么会在听了她要再嫁时毫无反应呢?还去钟离山上走那么一遭。”

“散心!散心不行啊!”

“行行行。”

仪礼进行了一半,正是拜天地的时候。

郡守笑吟吟的等待着望月教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开口时,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哄闹。

只见有一群人进来,推开一路的百姓走过来。

“是捣药寺的和尚。”

长老与望月教的人都退在了一边,显然是不想节外生枝。

郡守看向带头的主持:“你来作甚?”

“带回我的妻子。”

“呵呵,笑话!和尚怎么会有妻子呢?”

主持却不管郡守,只看着庚夷,问道:“你是真心想要嫁给这个人的吗?”

庚夷神色踌躇,看了看主持,又看了看郡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庚夷,我明白你的苦衷。”

一切都是望月教的错,都是郡守的错!

今日,就一并毁了吧!

“无辜百姓可速速离开!”主持一声令下,就让寺中兄弟摆开阵势,对着郡衙守卫就是一顿乱打。

望月教的人基本没有武力,纷纷随着百姓逃窜了。

郡守不甘示弱,抄起一旁手下的剑与持着棍棒的主持打斗起来。

兴许是女人激发了斗志,两个男人打得如火如荼,不分胜负。

兵器站了优势,郡守在和尚手臂划拉了一道口子。

和尚笑了笑:“呵呵,真是看不出来,郡守深藏不露啊。”

二人又进入拼搏,礼堂成了大乱斗现场。

棍棒长且迅猛,如龙捣江,和尚又有武学底子,不一会儿郡守就处在了劣势,让主持趁乱将庚夷抓在手中带走了。

“上次放开了你,我向你道歉。”

主持说着,背起庚夷就跑。

“庚夷,请你原谅我。”

一滴滴温热的泪落在袈裟上,浸在袈裟下,主持的颈间。

主持微愣,喜笑着:“庚夷别哭,我一定会带你平安离开的。”

“不……我一直在等人来救我,可我没有等到他。你来了,我只是感激。”

“感激,感激也好。”

主持不停歇的,在众人掩护下上了山。

而郡守这边,刚追出去就看到新房宅子被人放了一把火正熊熊燃着。

“郡守,是救火,还是抢人?”

“废话,当然是救回神女要紧!”

郡守召集了府上所有兵力,一路追到了捣药寺山下。

师爷正请示着是否攻山。

捣药先生步伐虚浮,轻飘飘走到郡守面前。

火光里脸色异常惨白,呼吸有些急促,手中拿着黄色的绢布,微微佝偻着,正细细咳嗽。

“先生帮我!”

“郡守,我不是来帮你的,我是来劝你的。”

“先生这是何意?”

捣药抬起手,展开黄色绢布,将上头的字对着郡守。

“据我所知,望月教是不允许贩卖私盐的,郡守却将半数以上的盐田用作私盐开采,打着上贡的幌子,用着贡银,秘密运往各郡兜售。”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郡守神色震惊,凑近了捣药,眉头狠狠皱起,“此乃绝密之事!”

“一不小心,就发现了。郡守往日里不允许外人进入望月郡,应该也是不希望有人交谈,将事情泄露了出去。而对捣药寺采取敌视态度,是因为私盐贩卖之路必经此山,你害怕他们知晓……”

捣药捂着袖子咳嗽,点点血丝染在衣袍上,不禁又佝偻了几分身子。

“我知道,郡守可能会说,几个郡之间用私盐的话,都可以谋取私利,大家有利可图,是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声音低微无力,却让人无法反驳道,“可你们妨碍了禹京城那位皇帝的利益了啊。呵呵,郡守若是不答应我的条件……京中的那位和丞相、御史,可能都会收到我的信函了。”

“捣药!”郡守又恨又无奈,“你何苦跟我过不去?”

“捣药怎敢与郡守作对。只是想给望月郡一个安宁。”

“那你为何要出手阻拦本官?”

“望月教与郡守相辅相成,同气连枝,你现在为了一己之私强娶神女,无疑是主动破坏你们之间的和平。而你们二者维系着望月郡的平衡,一旦破坏,百姓就会惶恐不安,以至神鬼不信,犯上作乱。一旦百姓有了动乱,势必会惊动上头,到时候,你们天高皇帝远的计划一样会暴露。我可听说,这一届的皇帝励精图治,眼里可容不得半分沙子。”

郡守听完了此间厉害,望着山顶上的一角庙宇,幽幽道着:“捣药,我真是看不懂你了。”

随后几天,婚事被解除,而神女仍旧在捣药寺上,谁也不知道她的消息。

书院里。

钟离子鱼在阁楼楼梯上徘徊着,捣药先生从里头打开了门。

想到当日的情形。

钟离兄弟们看到婚礼场局势混乱,回了书院告知了先生。

“郡守气势狠厉,被人抹了面子一定会迫害报复的!就算神女被带上了捣药寺,郡守照样可以带人围攻,到时候捣药寺肯定不保!”

“听说和尚们也受了伤,怕是撑不了多久。”

众人七嘴八舌把情况交待了,而捣药先生仍旧端坐着,不发一言。

“先生!钟离子鱼跪在了地上,老幺哭着喊着要母亲,你向来疼他,怎得现在无动于衷?”

捣药先生抬眼看着钟离子鱼,眸中淡淡的渺若星辰,静寂沉郁。

“阿泱回来没有?”

钟离子鱼愣了愣,摇着头道:“还没有。”

问过之后,捣药先生就从桌子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块绢布,朝着钟离山而去。

许是修养了半月,捣药先生精神好了很多,可气色仍旧不佳,脸上透着苍白。

“子鱼。”

“先生。”

“有何事?”

“我,我想问先生为何还不去接神女下山来。”

因着钟离老幺和捣药的关系,钟离兄弟对神女也亲近关心。

“她自己若是想下山,没人会拦着她。”

钟离子鱼噤了声。

“先生何时这样冷情了?”

又问道,“是先生下令,让大师兄将患病不愈的人隔离,严重者活埋的吗?”

捣药先生冷眼俯视着台阶下的人。

“是我。”

“先生!那可是人命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我眼中,任何人皆是一样的,没什么分别,也没什么可重要的。人命,怕是这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忽的,捣药站立不稳,摇摇欲坠,钟离子鱼几步上去扶住。

顺手捞起手把脉,细若游丝,俨然是将死之人的绝脉,钟离子鱼不可思议的问道:“先生,你的身体怎么如此之差?”

捣药先生挣了挣手,从钟离子鱼身上挪开,一步步走回阁楼里。

钟离子鱼想要进去继续询问,后头窜上来小黑袍拦住,关上门露出一条缝隙交待着:“他的病交给我啦,你去照看那些兄弟们吧,听说吃坏了东西有点儿腹泻。”

钟离子鱼抬眸,瞥见里头小黑袍细长秀美的眉眼,转身离开了。

而小黑袍转过身去,捣药先生已昏倒在草席上。

“捣药!捣药!”

唤之不醒,小黑袍从袖中拿出略粗的银针,在火上过了过朝着捣药先生中指尖刺进去。

疼痛两人刺激醒了,面上浮了一层冷汗。

“我不是让你别想太多吗?那可是情蛊呀情蛊,会要人命的!”

捣药先生惨淡笑了笑:“我也想无情无义啊,有什么办法。”

“传说中的情蛊,只要中蛊之人一动情,就会像被百虫噬咬心脏一样疼痛。他们对你下了这样狠毒的蛊,究竟起想做什么?”

“大概是想看看,捣药先生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吧。我可是个绝佳的试验品啊,痛苦至死,是即使逃出来了,仍旧避免不了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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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封心之术

“郡守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听说病了,闭门谢客不出。”

捣药先生坐起来,背后靠着被子。

小黑袍转着手中精巧的小木盒子走过来:“猜猜这是什么?”

“灵丹妙药。”

“咦,你怎么知道?”小黑袍睁圆了眸子,转而笑着,“是可以治你病的灵药,但仅仅是一味,还没有配成,等我弄好了再给你,这几天你就先忍忍了。”

捣药先生虚弱的笑了笑:“麻烦你了。”

“我乐意。”

“笃笃笃——”

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小黑袍敛了喜色走过去打开门,外头空空的,只有地上摆着一个食盒。

小黑袍叹了口气,将食盒拎起来,关上门后提到捣药面前。

“你的二徒弟送来的吧。”

“子鱼,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捣药先生脸色黯了几分,随即心口剧烈疼痛起来!

“诶!我说你,不要妄动情绪!”小黑袍赶紧走上前去给人施针,“一定要淡定啊。”

捣药先生咳嗽了两声,溅出几丝鲜红的血。

小黑袍忌讳地看了两眼,抿了抿唇道:“不严重,很快就会好的。”

捣药淡淡点了点头,草草刨了口饭就睡下了。

很快就到严冬了,这是捣药先生来望月郡的第三年。

冰雪覆盖大地,将过往的痕迹一一湮灭,连带着死亡恐惧也尽数掩盖掉了。

“听说涑国有使者要到禹京城去,会经过咱们望月郡。”

“涑国使者!那可有好戏看了。”

“怎么了?”

“涑国神教与望月教有个三年之约,恰好就在今年的冬至。听说是打了个赌,要在今年见分晓。”

“输了会怎样,赢了又会怎样?”

“谁知道呢,都是大人物的事情,咱们平民小辈岂能沾惹。”

“呵呵,说的也是。”

两个百姓走远了,小黑袍恰好在茶馆里收集一味茶叶做药,听到了消息后就去跟捣药汇报了。

“涑国的人,估计是冲着望月教而来的。”

“那个三年之约……”捣药先生若有所思,就在思绪浮游到了某个点时却不敢再往下触碰,生怕引出什么滔天秘密来。

小黑袍神色微变:“听大祭司与上任长老提过,是有关占星术的。三年前有一次天象异变,是有人逆天改命违背了天数。望月教在察觉之后就派人去了涑国神殿请示,期间产生了争执,于是定下了这个约定,来证明孰对孰错。”

“天象异变,天机……”捣药先生感觉嗓子眼有些干疼,心中痒痒的,像有虫子在爬。

“小黑袍能否给我卜一卦。”

“你没事卜什么卦呀,我是看星星的,又不是看人的。”

“如果,我是星星呢,那个异数之星。”

“捣药,你……”

“卜一卦吧。”

“好。”

冬至前夕,捣药先生晕倒在了庭院里,被钟离子鱼背进阁楼,打开窗户通风散气。

已经有个把月没有进来,里头浓浓的一股汤药味道,夹杂着败血腐烂的气息。

再看床上紧闭着眼,面无血色的先生,钟离子鱼为自己的怄气感到可笑。

“先生,对不起……”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众人簇拥着小黑袍进来。

“先生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钟离子鱼抓着小黑袍领口,微微用力就能将人提起来。

“吃了药就会好的病!”

“你做出药了?那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气色,反而越发严重?”

“前段时间只是在给他排毒排脓,现在毒素清理净了,可以使用扶正药物了。”

钟离子鱼闻言才软下态度,摊开手:“药给我。”

小黑袍撇了撇嘴,不太情愿的从怀里掏出小木盒子,里头是他这个把月研究的心血。

“悠着点,很珍贵的。”

钟离子鱼将盒子打开,里头只有一颗莹白药丸,凑到鼻尖闻了闻,钟离子鱼皱着眉头问道:“无色无味,这是什么药?”

“望月教的镇教之宝——桂岩粉末咯。”

“桂岩,是传说中的天外陨石。”

“算你识货。”

小黑袍用陨石的粉末做成的药剂,再加上入少阴心经的药引做出的药丸,走到昏迷的捣药先生面前,用汤勺撬开他的嘴喂进去,心里默默念着:它不会影响你的身体,但你不会有情绪上的的忧思悲恐。捣药,从此以后,你自由了。

服下药后,捣药先生仍旧沉睡。

“先生怎么还没醒?”

“药效的挥散需要点时间。”

众人如狼似虎的盯着小黑袍。

小黑袍只好给钟离兄弟们结结巴巴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你们先生在解毒,解毒!没有死,我也没有害死他。只需要三天!三天后你们先生就又活蹦乱跳了!”

钟离子鱼让兄弟们都出去了,自己一个人守在捣药先生床前。

“先生受苦了。”

“他是挺苦,只是,以后都不会再苦了。”小黑袍淡淡道着,目光邈邈,看向床上沉睡的人,眸光里是无尽的浓墨。

“小黑袍,你很让人嫉妒。”

“怎么了?”小黑袍嗤嗤笑了笑。

“先生跟你最是亲近,我们兄弟众人都不及你一个。”

“真的吗。”小黑袍脸上并没有明显的笑意,反而透露出淡淡悲凉来,“可以后不会有了。”

“为什么?”

“他就快要离开了。”

“先生他……”

小黑袍直视着钟离子鱼,看着眼前已长大成人的小孩儿,面色严肃而认真道:“永远不要去禁锢他的自由,无论你用怎样的情谊与身份。任何挽留与请求,于他而言都是为难。”

小黑袍离开了,望月教中还有事情需要他办。

冬至,涑国使者如约而来。

望月教启动了最高规格的接待仪式,全教上下一派庄严肃穆。

使者也是巫服黑袍,与大祭司不同的是他头上带着涑国的神鸟冠。

“他人呢?”

“等等吧,就快到了。”

捣药先生在三天后醒了,出乎意料的,身体完全没有虚弱之态了。整个人焕发出别样生机,让钟离兄弟们都欣喜过望。

“先生终于痊愈了。”

捣药看着眼前与自己齐高的少年,愣了半刻。

忽而有几缕风从心上拂过,将所有过往都吹散了去。

“子鱼,我想要做什么,你们都会帮我吗?”

“但凭先生吩咐。”

“好。”

“让人请主持和神女下山来,到郡守府找我。”

“先生……”

“怎么,不愿?”

“没有。”钟离子鱼带着一个弟兄往山上去了。

剩下的人与捣药先生不知从哪儿安排好的人冲进了郡守府。

“先生!”

钟离泱带领众兄弟攻破了郡守府,给捣药先生让出一条路来。

郡守在房里养病,对外头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见到捣药进来还以为是他答应了自己要求,笑吟吟的问着:“听说先生大病了一场,现在是想通了?”

“想通了。”

“喔?本官就听听你的想法。”

“我想将你,取而代之。”

“捣药,你大胆!”

见眼前人仍旧冥顽不灵,郡守胡乱挥了被子,厉声呵斥道,“你该知道,我很中意你的才识,并且将书院彻底放手交给了你。”

“对,还让我进到了望月教内部,取得他们的信任。”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捣药先生忽的笑了,疑惑道:“到底是我在不满,还是你们呢?一群想要千秋万代昌盛繁荣的蛀虫!”

“你!”

郡守羞恼的打翻了手边瓷杯,“来人啊,把捣药院长给我抓起来!”

片刻后,仍旧是满堂空寂,无一人应和而来。

捣药先生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朝前走了一步,轻声吆喝道:“来人啊。”

便有四人两列迅速进到屋中来,跪下询问道:“院长有什么吩咐?”

“问问郡守,看他有什么吩咐。”

四个士兵抬头望向了满脸吃惊的郡守。

“你,你们!”郡守抄起扇子杯盖就往士兵身上推,叮叮当当的碎裂声充斥在旁。

“捣药你竟敢如此大胆,买通我府上之人!”

“捣药浅薄无知,不知道郡守在说什么。”

接着,冷笑之下是一张无甚表情的脸,捣药轻飘飘的道了一句:“将郡守请到易修书院后山去,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不管郡守挣扎,几个士兵架起他就往外头出去了。

早在一年前大选,书院的人就插到了望月郡上上下下的职位里。

“忘记说了,郡守若是有遗言的话可要早些写好喔,我可不保证有什么人觊觎你脖子上的脑袋,给你咔嚓了去。”

郡守震惊的看着眼前张狂的不成样子的捣药,既欣喜又悔恨。

欣喜的是,他终于能看到这个男人绽放光芒的样子,悔恨的是,他可能以后看不到了。

人生最辉煌的日子,不能相视相守,是一种遗憾。

郡守府被攻破,捣药直接带人去了望月教,此刻,那里正有人在等着他。

与涑国使者一对面,捣药记忆中的不愉快尽数涌上来。

那些人将自己扳在床上做着各种试验,用了无数种药蛊都未能杀死自己,最后不得已才让他离开。

如今是追着来了吗?

捣药邪肆的笑了笑。

本该悲哀的他,如今却半分哀意也无。

“我来了。”

使者笑意吟吟,踱着步子到捣药身前:“该叫你什么呢,是人人敬仰的捣药先生,还是可怜可悲的编号戍六五三?”

戍六五三,捣药先生在实验中的编号,戍字列,第六百五十三人。往前还有四千人,都死了。

主持和庚夷不知什么时候被押了上来,衣衫不整的,面色绯红。

“捣药,看到自己的女人如此,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捣药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而一旁的庚夷却羞愧的面色窘迫,咬紧了牙根。

“看来我们的捣药先生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啊。”

使者又挥了挥手,钟离兄弟们被押着带上来,除了大师兄外,无一人幸免。

钟离子鱼和钟离十九在首位,头颈束缚一根粗绳,脸上脏污不堪,应该是被打过。

最后是小黑袍。

“他们是无辜的。”

“捣药你也是无辜的啊。”使者温和无害的陈述着,“为什么你就该死,他们不能死呢?你在病危时,你心爱的女人在背着你偷情,疼爱的弟子在埋怨你,而最好的知己做了份儿封心毒药给你。为什么你要原谅他们呢?”

“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呢?”使者无辜的笑着问,眼眸里的谑笑满得快溢出来,“被郡守护了三年,已经不知人心险恶了吗?”

捣药先生惊异的望着使者。

“你没有猜错,他一直在帮着你,对付我们。无论是巫蛊之祸还是后面的白巫复仇。可是,他好像刚死了呢,现在应该凉透了吧,还有,记得那个村长吗,他也是个好人,可惜就是不长命。”

捣药闻言迅疾抽出一旁挂着的长剑横在使者脖颈:“是你杀了他们?”

“不。是你。”

使者阴邪的笑着,勾起一抹弯弯痕迹,“如果我说,整个望月郡的人,皆会因你而死呢?”

捣药先生抬起了头:“为什么?”

“想想你的血为什么能解毒?因为你是蛊母啊。三年前你没能死,那天数劫难就惩罚到了望月郡人头上,所有人都将难逃一劫。望月郡所有的人,都是因为你的出现而付出生命代价,如此,你还能坦荡接受那份敬仰与爱戴吗?”

“他们……这就是你们的约定吗?我活着走出来,就为了让你们看我的笑话。我走的每一步,都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呵呵,你们用数万人的命来掩饰自己所犯下的错,来赌命数的缺口,又何苦将罪名推在我身上。”

“不,他们的死,皆是因为你还活着。你是异数,是灾难,是让他们蒙受死亡之苦的蛊母。”使者的声音里带着蛊祸的力量,身侧的大祭司摇动权杖上的铜铃,一阵阵催魂夺魄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他是异数,是灾难,是让所有人身陷囹圄的罪人……

恍惚之间,仿佛能听到所有人的呻吟声环绕在身旁,一阵一阵的侵袭进捣药的心,穿透、蔓延。

越发浓重的黑暗里看不见一丝光亮,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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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心魔

“懦夫,懦夫!你要向他们屈服吗?”突然一声吼叫振聋发聩般传进耳中。

“你是谁!”

“呵呵,我是谁?我当然是你,我即是你!”

“可你……”不是最不喜我的存在了吗?我懦弱,我逃避,我一无是处……

这个老是趁机出现的人,可是每次都带着奚落与讽刺啊,能相信他吗?

捣药不知道该如何,只想堕进深渊的低处,让黑暗吞噬。

“别瞎想了!你现在坚不可摧,有一颗最强硬的心,谁也无法摧毁你的意志!”

“封心之术。”是小黑袍通过占星术预测到未来,特地为捣药配制的解药,能够用陨石粉末将心渐渐包裹、石化,直至不受外界干扰,心如磐石。

“蛊母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人会死,谁都与你无关。”

“谁也不会死。”

“谁也与我无关。”

……

“最后呢?”

“最后,捣药先生离开了望月郡,再也没有回来过。”

叶芾看着二公子手中拿出的信,上头的字迹与口吻显然是自己熟悉的,属于京兆尹余相顾的。

从涑国而来,在这里呆了三年。听他调侃自己是第一届科举状元时未曾想过,他竟是被逼离开的。

二十年,在这个无依无靠的陌生世界,他到底是怎样度过的?

叶芾突然很想看到余相顾,跟他说上两句话。

叶芾看着眼前仍旧少年模样的人有些不可思议,须知他真实年岁已是不惑之年了。

而钟离子鱼面色红润白净,俨然青葱少年。若说之前的十九有着娃娃脸长得比较欺骗人,那这位俊美高冷的二公子就不一样了,明显的年岁深沉与面容清秀不符。

“你就是当年的老二钟离子鱼?”

“是。”

“你有找过他吗,捣药先生。你们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吧?”

“知道。”

在叶芾的印象里,从来没听过余相顾提起这段往事。

叶芾不禁疑惑:“是不是因为那个蛊毒,让他把你们都忘了?”

钟离子鱼笑了笑,淡然道:“即使没有忘记,捣药先生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

“人有荣辱,教有兴亡,世有沧桑。世间万物永远处于变幻之中,这才是永恒的定理。唯有无悲无喜,方能勘破其中真谛,行上上之策。捣药先生是一代人的记忆,会有后来人书写他,并逐渐遗忘他。后续的传奇,都是其他人的了。”

“后续传奇?”

“忘了还有个天才占星师小黑袍了吗?”

叶芾淡淡笑了笑。

“之后的事情有些复杂,大祭司与主持相斗,两败俱伤,小黑袍主持望月教。往后的月息贤人,占星医药都是他的功劳了。”

“那他现在人在哪儿?”

来这里这么久,叶芾还只见到过老二和十九。

“云游。先生的信中让我给你样东西。”

“喔?”

钟离子鱼从房中拿了一个古朴的包袱出来递到叶芾手上:“先生说,里面的东西你会用上的。”

拿了包袱,叶芾辞别二公子去了郡守府。

守门的拦住叶芾:“哪里来的穷书生?”

“不知道贵府能否收留我这样的穷书生呢?”

“你什么意思!”

“劳烦大哥去通知下郡守,外头有个姓捣的人找他。”

“姓捣?”

守门大哥疑惑的走进内宅禀报。

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接待叶芾,安排去了上等厢房住下。

叶芾纳了闷儿,怎么还是没见着正主石筝玉呢?

被晾了好几天,石筝玉像政务繁忙似的抽出空来看叶芾。

“捣先生?”

“我并不姓捣,但我认识他。而且,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

“你认识捣药?”

“当然,他与我同根同源,是一个地方长大的兄弟。”

“那他现在在哪里?为何十多年了还不回望月郡来!让我母亲苦苦等候了十多载!”

“你真的确定,是他让你母亲等的吗?据我所知,当年是你母亲,望月教神女选择了那个和尚,在背后捅了捣药一刀!”

“母亲她,她对一切都不知情的。”

“她不知情,就可以让你随意给捣药先生扣帽子泼脏水吗?还意图将他的心血,月息贤人都送进监狱去!”

石筝玉闻言,抬头打量着眼前的瘦削男人。

“我不允许你污蔑我的母亲!”

然后,又把叶芾晾在了宅院里,派兵把守着。

某日,天朗气清,叶芾在庭院里瞎晃悠,陡然相遇石筝玉的母亲,两相对望妇人眼中突然蓄满了泪,情绪失控的哭着道:“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出卖自己的灵魂呢!”

妇人心酸而绝望的扑倒在叶芾身前,“难道在他心中,我与筝儿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

“你,在说什么?”

妇人仿佛听不到叶芾的疑问,直到石筝玉从拱形院门口进来,看到妇人倒在地上,霎时大怒,迅疾走过去讲妇人扶起来,然后扬手就要打叶芾。

“筝儿!筝儿,不要打他……”

“娘?”

“他是你父亲的朋友,他身上,有你父亲的气息啊。”

说完,妇人目光眷恋的看向叶芾:“他现在,还好吗?”

“你问的,是谁?”

妇人垂下了眼:“没有,没有谁。”

“筝儿,我们什么时候才去京城呢?”

“娘为什么想去京城?”

“不知道诶,用觉得有什么念想在哪儿,这辈子是一定要去的。”

“好。等母亲身体好些了,孩儿就带娘去。”

妇人搀着石筝玉的手往院落深处走去,口中喃喃,不着边际道着:“他那样的人,不会让人担心的,一定是生活的很好。”

叶芾纳了闷儿,想要追上去询问妇人,却被石筝玉府上的仆人拦了下来:“公子,郡守吩咐了,你不能到处乱走。”

“你们老夫人的神智还是不清楚吗?”

“时好时坏。”

“那好的时候能认清身边的人谁是谁吗?”

“小的不敢多言。”

叶芾看了眼无趣的守卫,回屋补眠了。

望月郡的一切,她一定能剖干净了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很想知道,余相顾的从前,到底是如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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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望断天涯

石筝玉一边冷落叶芾,一边罗列了数条罪名到钟离十九等人身上,还收集了无数证人证据,要将他们枭首示众!

怎么故事发展有些不太对?

叶芾去了月息贤人塔找二公子商量,却见里头空无一人,连塘里的鱼都不见了。

刚走出月息塔就撞见一个白袍之人。

“你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芾忽然想起印象里那个客栈钓鱼的怪人。

“你,你回来了?”

大师兄钟离泱!

“别这么大声。”大师兄说话很温柔,面上却冷冷的。有着深沉与稳重,有点儿贤人该有的气派。

“十九他们有危险。”

“我知道了。”

钟离泱快步走进塔里,上到二楼的房间,在抽屉里翻翻寻寻了什么揣进怀里。

“先跟我来吧。”

“喔。”

大牢外,钟离十九等人被羁押着赴往刑场。

一路上有百姓围观,很快就到了刑场。

石筝玉坐在上头,亲自监斩。

望着天日,还有一两刻钟才行刑。

钟离十九等人穿着白色的囚衣,在烈日下晒着。

时辰到了,行刑之人请示石筝玉。

“郡守,是否要问斩了?”

“不急。”

“郡守……”

“本官要等的人还没来。”

行刑人默默退到一旁。

边上围观的百姓也感到奇怪。

“郡守向来说一不二,怎得现在犹豫起来了?难道是顾及月息贤人的声名?”

“十九贤人为咱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就这样死了真是太不值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让人纷纷想起了月息贤人的好,接着演变成集体下跪请求停刑。

石筝玉勾唇笑了笑,没有在意跪倒一片的百姓,继续望着远方。

还是没有来。

朗朗晴日里忽然响起一声烟火爆炸的声音,石筝玉喜色蔓延在脸上,猝地起身走到钟离十九身旁。

“我知道是你来了,出来吧!”

小黑袍,哦不。他现在是月息贤人的唯一长老了。

小黑袍一身黑衣,出现在人群里。

身前垂出两绺白发来,平淡无波的语气道着:“石筝玉,你到底想要什么?”

“让他回来,陪我母亲。”

小黑袍嗤笑了声:“你明知道那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他既然爱我母亲,就应该尽职尽责的照顾她,而不是十几年不出现,放任他的徒弟囚禁我母亲!”

“强盗逻辑!十七年前,你母亲与主持一同杀死了大祭司,也因此神智受了损,一直觉得是钟离兄弟们将捣药藏了起来,在月息塔中闹了又闹,最后要住在里面才安心。因为畏光怕人,所以才给她盖了间暗室。之所以不让你知晓,是因为你母亲六亲不认,随时可能伤了你……”

“胡说!”

“就凭庚夷安然无恙活了十几载,就证明我言非虚。”

石筝玉没有话说了,定定看着叶芾来,质问道:“那他凭什么为了这个人四处奔走、劳心安排?当年被挟持的母亲却没有得到他的一丝一毫怜惜!”

叶芾抿了抿唇。

“石筝玉,我替你们感到悲哀。”

“你胡说什么?”

“在你眼里,捣药是个怎样的人?”

“哼,铁石心肠,无情无义!”

“是,他无情无义。像一个孤独旅人,手中握着早已断了线的风筝的线头,痴痴等待着风筝再飞起来。可风筝却埋怨他没有好生呵护它起飞,将生意弄折了。”

“你们就好比风筝,飞起来后就忘了那个制作风筝的人,在乘风飞行时也没有看一眼地下奔走的追着的捣药。”

“他凭空而来望月郡,本就没有义务救你们教导你们,可他却无怨无悔的做了。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庚夷与主持和尚的孩子,可捣药视你如亲生,在手下亲自教导。”

叶芾打开之前得到的包袱,里面有三样东西,一是一件绯红色的衣服,二是一枚竹简,上头写有“钟离老幺”四字,还有个月形玉冠。

钟离十九走过来,拿出里头的东西看了看,道着:“这是先生留在书院中的东西,郡守应该能看懂那是些什么。”

钟离十九眉梢微挑:“绯红色嫁衣是庚夷的,竹简是当年那个三岁小孩子的,玉冠,怕是给他成年准备的。”

“我听说,他在燕城出现了。”石筝玉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中了状元后他享尽荣华,又弃官游览河山。燕城去了,安城去了,落山郡也去了,独独不曾来望月郡。他到底是怎样想的?”

“可能那时候的他,是真的没有心了吧。真是替他感到庆幸,不用再用心血浇灌无根的风筝了。”

石筝玉捏着手里的竹简,脑海中似乎又影像出那个淡然如云墨的先生,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并不算熟练的刻刀雕刻着字。

听师兄们讲,捣药先生刚开始讲课时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一点儿书生气都没有。

众人僵持着,忽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红杉女人,头发披散着,步履轻浮,俨然神志不清。

“娘!”

“是他回来了!是他回来了!”

庚夷扑棱着走到石筝玉面前,一把夺过包袱里的东西,往人群里头跑。

众人不自觉的让开一条路来,看着女人往城外而去。

穿过曲曲折折的小道,越过客栈,众人一路跟着来到了捣药村。

一个废弃的房屋前,庚夷毫不避讳的推开门进去。

里头满布灰尘,除了叶芾与石筝玉,其余人都在外头等候。

“娘,你在找什么?”

“他,是他回来了,我感受到了!”

庚夷在逼仄的屋子里转着,碰到了柜子,又撞到了墙,可她似乎感受不到痛似的,脸上还带着笑。

石筝玉跟在后头搀扶,心疼又无奈。

庚夷坐在床头,将手中的红衣披到身上:“那时候,他问我愿意吗,生怕我嫌弃他呢?我怎么可能会不愿意,惊喜还来不及呢。”

“嫁给他后,应该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了。可惜,大祭司找上我了……我开始害怕,开始逃避,仍旧无法摆脱神女的命运。”

“一生都在被折磨,现在可以解脱了。”

庚夷嘴角溢出暗色的血,淡笑着,看向叶芾的目光渺渺。

“先生,能再见到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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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离鬼道人

“我死后不想被悬挂在山崖上……筝儿把我火化了吧,朝着钟离山北,那里,曾是他离去的方向。”

十多年前,捣药先生倒下的那一刻也说过这样的话:不想被埋在冰冷的地下,不想存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如果可以,愿受挫骨扬灰之刑,火化了吧。

最后醒过来的捣药先生离开了。

而如今,

庚夷死了。

石筝玉捉拿了叶芾将她软禁在府中,并封禁了全城。

钟离十九和小黑袍等人回到了月息塔。

“他来信了。”

“先生在信上说什么?”钟离十九凑过来,“我要看看!”

小黑袍松了手,信就飘到了十九等人面前。

“三日之后,在钟离山一见,还要带上那个客人。”钟离十九兴奋异常,拽着小黑袍的圆领帽子吼叫,“真的吗,先生真的会回来吗?”

小黑袍嘴角溢出淡淡笑意,没有吭声。

但钟离十九却像是被验证了天大的好消息一般跳了起来:“太好了!我要找出自己最好看的衣裳,还要给先生看我近几年演算的占星笔录,对了,还要告诉先生我也蹲过望月郡的大牢了呢!”

看着最小的兄弟这般开心模样,众人都受到感染,活络起来。

十几年来,第一次由心的笑起来。

“那我们就准备着,将那位客人救出来吧!”

“行!”钟离十九弯着唇角掐着腰,神气道着,“二哥会两招,我呢熟悉郡守府布局,就让我们两个去救人吧。”

“这样也好,那位客人看起来跟十九挺熟,想必会多信你几分。我与兄弟们就先去钟离山准备,等着先生的到来。”钟离泱一语定下众人行程。

翌日,钟离子鱼轻松翻进了郡守府后院,然后坐在墙头丢了根绳子过去,看着十九笨手笨脚的将绳子围在自己身上捆好,打趣道:“当初先生就担心你会跟着小黑袍不学好,勤了脑子疏了手脚,果不其然。”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做人总是不能太贪心的。”十九笑嘻嘻被二哥弄到了院子里。

“这怕是小黑袍的歪道理。”

二人一边寻找,一边避开下人。

“听说神女的棺木还没有封盖,停在山壁那边。”

“呵,石筝玉想复活他娘。”十九嗤笑着,“准备了许多东西,说要穿过相思郡,寻找神树,利用它如今能够预测前世今生的力量来让庚夷活过来。”

“相思郡?”

“传说中,在涑国与禹国之间还有个神秘国度名为相思,而靠近禹国的部分与相思国人杂居,于是有了相思郡郡的百姓。在相思国与郡的交界处有个神树,能够知晓人的前世今生,当然,也有无穷无尽的法力,是相思国的根本与至宝。”

“这只是个传说罢了。涑国与禹国以涑江相隔,关山郡是禹国最南端,从来没有什么相思国。”钟离子鱼算是博闻强识,是兄弟们中的活字典,他说的话欺骗性不大。

十九瞥了瞥嘴:“越是虚无缥缈,越能够激起人的好奇心与信心了。”

两人到了南部一个院长,终于瞥见里头的叶芾。

“小兄弟!”

叶芾正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听到十九的声音还有些惊讶。

“你们怎么会来?”

十九“嘘”了一声快速窜到叶芾身前:“当然是来带你出去的。先生说会在钟离山等我们。”

“余相顾要来?”

叶芾惊喜,“他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就你这三天两头吃牢饭的脾性,先生不给你来信才是明智的。”

叶芾嗔怒的瞥了一眼十九。

“那我们走吧。”

“你不能跟他们去钟离山!”

突然,一人从院门后走出来,乱糟糟的头发束了根木鱼簪子,一口胡乱的有些随便的方言,让人勉强能听懂所言之意。

叶芾停了下来,正视着面前身着灰扑扑道袍的瘦削男人。

“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没有。但小道我不能见死不救,看你这小子眉目清灵是个有缘的,我才好意提醒你不要去钟离山,那里有人埋伏了黑火药,要炸了整座山呢!”

钟离子鱼与十九闻言也皱起了眉头。

“先生休得胡言。”

“胡言?若不是钟离山被人开了道,小道我能够进来这望月郡。实话说了吧,开道之人正是石郡守,这封城禁令也取消了,望月郡从此以后,就要与禹国各郡互通有无,互相学习了!”

“石筝玉在打什么主意?”十九疑惑不解。

“他想利用乱局造势。”

望月郡平静太久了,想要寻求作为,必须做出改变。

石筝玉有野心,望月郡也有资本。

“那他为什么要放出相思郡的笑意,难道?”

“各位料事如神,龙章凤姿,想必就是贵郡盛名相传的月息贤人吧?”

钟离子鱼点了点头。

而道士的目光却看向了叶芾,问道:“听说公子游历四方,有没有兴趣往小道家乡去一趟?”

“你的家乡在哪儿?”

“相思国。”

钟离子鱼震惊的看着道士,心中有滔天疑惑也憋在了心口没有问出来。

只因道士的气质不同凡响,他也无法否决自己所学所识。

难道相思国是真的存在吗?

“相思国我可能不会去,但相思郡却是要走一趟的。可我现在被郡守限制了行动,如何能承先生盛情?”

道士捋着清秀的长须,眯着眼笑了笑:“小道有一计,可带你安全离开,就是需要些打点……”

叶芾笑了笑,伸手从袖中掏出了一颗硕大澄澈的夜明珠来:“麻烦先生了。”

道士脸上爬满了笑意,接过夜明珠,再回头打量了三人,出了院长。

“小兄弟就这样把价值连城的东西给了那道士?”

“嗯。”

“你!真是败家典范!”

“你信不信,不出一日,道士就能带我出去,光明正大的离开望月郡。”

“为何?”

“因为,我有钱啊。哈哈。”叶芾爽朗的笑了笑,“那道士如果是个贪财的,那我身上就有更多的钱让他看到,他会乖乖的办成我想要做的事。”

“果然,和先生是同一流的人物。”

“怎么说?”

“面上和善,切开心都是黑的。”

“哈哈。”

“那你还跟我们去钟离山吗?”

叶芾还真犹豫了。

“你们确定,捣药会来吗?”

按照之前二人的约定,余相顾肯定是不会千里迢迢再来望月郡了的。

“诶,小兄弟,你什么意思,是想说先生心里只有你没有我们?”

“咳!别酸别酸。我跟你们去钟离山看看还不行吗。”

而此时的郡守府外,道士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有抚了抚身上道袍,敲开了门。

“请你进去通传一声,说相思国道士求见,有起死回生之术相传。这是我的名帖。”

小厮拿了名帖往屋里头走:“郡爷,外头来了个道士,说能活死人,将老夫人救活!”

石筝玉展开帖子看了,目露惊喜,挥着手道:“快,快请他进来!”

道士摇着身子进来了,风徐徐而过,一派仙风道骨清姿。

“离鬼道人?”

“对的。”

石筝玉拱手拜了一拜:“先生真有办法救我娘亲?”

“我在相思国观天象时看到望月郡的天上出现一颗紫气之星,乃贵人之像,循着迹象云游而来发现贵人正在郡守府上。郡守福气安康,得到了贵人相助,老夫人的命一定是能救回来的。”

“贵人?”

石筝玉回忆着,难道是那个外来的可疑之人?

能够让捣药先生也动恻隐之心的人,果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先生所言非虚,近日府上确实来了一个人。不知先生的意思是?”

“让他跟我去相思国,求取神树之灵,引进老夫人身体,便能复活了。”

“当真?!”

“郡守大可不信。”道士眯了眯眼笑着。

石筝玉连忙拱手道歉:“那就依先生所

言。”

一下午,郡守都在为道士大开方便之门,准备了十几车的东西。

“先生还需要什么?”

“够了够了。”道士笑着,看着那十几车东西,在摸了摸怀中夜明珠。

看来这望月郡,没白来啊。

道士拿出自己的官籍交到石筝玉手上:“这是小道的命脉,以此为证交到郡守手中,定能为郡守寻得仙药回来。”

石筝玉最后一丝狐疑也烟消云散。

叶芾被请出来,与道士对视着。

道士笑了笑,过去朝叶芾拜了一拜,左眼眨了眨以示成功。

叶芾嘴角勾起浅淡笑意。

二人乘着马车浩浩荡荡出了城。

叶芾拿出了在月息塔的东西,里头有许多的细软金银,尽数给了道士:“这是你的报酬。”

道士美滋滋的收纳下所有东西:“先生真是大方。小道听人说有个人出高价救自己,想着来碰碰运气呢。”

叶芾眉目邈远,看着车外的青山。

她在郡守府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买通了两个下人,然后替她散步消息,又找了人传播相思郡神树的传说。

石筝玉为了复活庚夷,估计会病急乱投医,加上少年时对捣药的盲目崇拜,想必对她不会为难。

“你这道袍还不错,穿上去还真有几分仙道的气质。”

“嘿嘿,我就一骗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那你现在在说什么话?”叶芾忽然严肃了脸。

“神仙话。”

“哈哈。”

马车很快驶到了钟离山,望月郡的边界了。

“他们在前面等我,你呢,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行,陪先生走一遭见见世面也好。说不定下次有人出钱请我扮贤人呢?总得先看看样子,才好在心里揣摩得像。”

“你倒是敬业。”

叶芾下了马车,徒步走过去。

钟离子鱼和十九昨日就过来了,想必已经在山下等候。

看着远处一溜的桌子与幡布招摇,定是属于月息贤人的。

叶芾笑着走过去,忽然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

“先生快走!”

道士机警的看了看正崩塌成灾的钟离山,拽起叶芾往马车方向跑。

上了车之后飞驰而去!

而身后。钟离山上滚滚巨石顺着山体落下,覆盖十几丈远,烟尘漫天。

“十九!”

叶芾从马车后的小窗看着被覆盖的山谷。

“先生,他们……”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忽然,叶芾惊觉,“余相顾!余相顾!”

叶芾转过身撩起车帘的就要往下跳。

“先生!”

“余相顾……余相顾!”

叶芾充耳不闻,方寸大乱。

而此刻,另一边有一队官兵追出来,道士看出来是郡守的人,忽然紧张起来。

该不是发现了我们的骗局了吧?

又看着叶芾疯狂的模样,道士一个手刀劈下:“先生,得罪了!”

泪眼朦胧中,叶芾陷入昏迷。

而道士驾着快马,匆匆离去。

“余相顾?”

一片白茫茫的雾里,叶芾就觉得身边有余相顾的存在,但看不见。她就唤着他的名字。

走到一处,还是不了窥见的白雾,腾腾升起。

“余相顾!”

“叶芾。”

“我在!我在!”叶芾手挥舞着,一把抓到了什么,眼前突然出现了青衫隐隐的余相顾。

“太好了,你没事……”

“怎么会有事呢,特地来找你,没见到你我是不会有事的。”

叶芾欣慰的笑了笑。

“叶芾,我找到了回去的路,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回去的路?”

“是,回去,回到我们的世界。”

叶芾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可又突然有片刻迟疑。

叶芾想不通这莫名的一缕迟疑。可它却指引着她。

目光所及竟然出现了一个一身白衣,带着白玉面具的男人。

“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男人开口说了话,语音是从未听过温和舒缓,叶芾有些神思恍惚,好熟悉。

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叶芾看着眼前的白衣之人:“那你怎么会来到我的面前?”

“想带你走。或者,跟着你走。”

“你……”

“我没有名姓,只因你而存在。”眼前的白衣之人渐渐隐没,而叶芾的步子不自觉追出去,摸到了男人消失的衣角。

“叶芾是对这里有了留恋吗?”

“我……”叶芾怔怔的看着余相顾,眼眸里竟有些不敢面对的情绪。

“好,我知道了。”

余相顾也渐渐消失了,又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萦绕升腾。

23

第163章:迷离梦境

“不要走!”

叶芾追着余相顾消失的方向,猛然破开白雾,一阵光闪过。

睁开眼,叶芾瞥见了光明。

头顶是一片温暖明艳的红。

树。

叶芾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睡在一棵树下,地上铺了件道袍。

“离鬼?”

叶芾从迷离恍惚梦境里醒过来,身旁是马车,四周风起,大树上挂的祈福红带也跟着摇曳起来,偶有银铃叮当作响。

心境仿佛受到洗涤,随着飘然的风静下来。

叶芾起身,看着周围平地,方圆几里似乎只有这里一棵树。

“先生醒了?”

离鬼不知什么时候从马车后走出来,手中提着一袋草药,“先生昏睡了三日,好在醒了。”

“三天?我们现在在哪儿?”

“相思国。”离鬼道人目光移到树上,仿佛在看什么深沉悠远的神话,“它就是相思神树。”

叶芾微怔:“在相思树下做的梦,都会应验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相思神树只是提供一个预兆,并没有神力去改变人的命运。”

“那你对石筝玉所说的它能起死回生呢?”

“可能,这是相思神树有待发掘的一个新神奇吧。”

叶芾笑了笑,论忽悠,就服离鬼。

想到了梦里内容,余相顾安在,叶芾也就没有太过担心,还是问了问:“你知道望月郡有什么消息吗?”

离鬼摇了摇头:“相思郡向来与世隔绝,相思国更是不为外人所知,外界的消息一律传不进来。”

叶芾微微叹了口气:“那只能出去之后再打听了。离鬼道人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到了这里,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分别了。

“我漂泊无依,随遇而安,去哪儿都一样。先生呢?”

“去相思郡走一趟吧。”

“我倒觉得,先生不如去相思国,反正又没人知道你的去向。”

禹国与相思国向来没有什么恩怨,两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以说很亲密了。

“也可以。”

叶芾看了看方圆几里竟然没有人家,全是平原青草:“神树附近怎么会这般荒凉?”

“这算什么?听说几百年前往南全是不毛之地,只因有了神树,才有了一片生机。众人不敢太过冒犯神树,居住比较远。从这个方向一直走,就会到相思国了。说是相思国,其实与一个村子无异。都是夹在中间生存的小国,土地和百姓少之又少。”

“嗯?”

“除了相思国,往东还有凤国娲国等小国,在禹涑中间艰难生存,逢迎讨好。”

离鬼眼里添了几分苍凉,满是无奈。

叶芾淡淡笑了笑:“能够生存下去,自然有它本事的一面。”

“是啊,相思国,真的是一个让人向往的国度。”

离鬼背着叶芾的方向,挥了挥手,踏步离开:“先生,小道就先别过了。”

叶芾钻进马车,里头有碎银子和衣物,想必是离鬼留下的。

做骗子善良成这样,叶芾是头一遭见。

邀着马儿,叶芾驱车缓缓驶离神树,进入相思国境内。

进了城,叶芾找了一处客栈,牵了马车进去住下,等洗漱后出来就被外头一堆堆的人围住。

“先生可是刚从相思郡进来?”

叶芾看着眼前官兵模样的人,听懂了他的问话后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请先生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儿?”

“王宫!”

叶芾似乎是犯了法,从客栈被人押进了王宫里,手上戴了铐子。

“君上,人带过来了!”

“嗯,退下吧。”

士兵恭敬的离开大殿,留下叶芾一个人看着相思王清瘦的背影。

“你可知孤为何抓你来?”

相思王转过了头,入目所见是一个年轻的面孔,简单的白袍玉簪修饰优柔的面容。

“不知道。”

相思王淡淡笑了笑:“今日有人来禀报,说神树枯萎,死了。”

“死了?”

叶芾有些惊讶。她可是才从那里离开,难道?

“你们怀疑是我弄死了神树?”

“所以,你承认,你是最后一个与神树有过接触的人。”

“是。”

在一个没有外人进入也没有人出去的地方,叶芾是唯一的可疑之人。连她自己也这样认为。

但是,还有一个人,离鬼。

官兵并没有抓他来,是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还是真的与他无关?

越往南方走,整个世界显得越发神秘诡谲,叶芾不知道这次又会遇到什么鬼怪离奇。

“我想去看一眼神树。”

相思王大方的点了点头,亲自同叶芾去察看神树的情况,去了之后发现周围的绿草如茵全都枯黄,到了神树的地界,果然看到一棵枯萎发黄的树,连树皮都发着一层又一层的皱着,想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燃烧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叶芾有些不敢相信的走过去,伸手抚在神树之上,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只见叶芾触碰到的地方都发黑成煤炭一般,树上仿佛被灼烧了一样。

叶芾惊恐的收回手,回头看向带着探究眼神优柔的相思王。

“我……”

“先回去吧。”

两人回到了王宫,叶芾这一次没有被押着,反而是有了座位还有了茶。

优厚而奇怪的待遇,叶芾有些摸不准眼前的相思王了。

传说中的国度,有着一位淡漠如水的相思王。

“相思神树开花像一朵朵红色的绒扇,到了晚上葱绿的叶子又会合上,朝夕之间经历‘生死’一般,就像人日夜作息。现在枯萎,不过就是正常的死亡罢了。”

“可是,我最后看到它时,还很葱郁呢,怎么也没想到才过半天它就成那般朽状了。”

“你知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最初意义吗?”

“柿子。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如同败絮了。”

中看不中用,是它后面的延伸。

相思王淡淡笑了笑,对叶芾的解释算是满意,温和微冷道着:“神树毕竟是传说中拥有神力的树,是相思国几百年来的根基,它能够在枯萎前用生命维持表面的光鲜也不奇怪,就像是人,即使在死后也有细细妆扮的,不是吗。”

“可是,神树枯萎,不会对相思国产生什么影响吗?”叶芾正想询问,就看到有侍人进来禀报道:

“启禀君上,涑国使者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请进来。”

叶芾被拖到了帘子后头去:“别出声。”

使者进来了,相思王也走过去迎接。

“多谢君上这几天的盛情款待,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谈正事了呢?”

正事?在帘子后头的叶芾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看座。”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入座声,双方似乎都准备好了,像一场无声对峙的战争。

“我国郡主敏秀聪慧,与贵国和亲乃最佳人选,不知君上还有什么意见?”

和亲?

涑国与相思国在私下里竟然此等交易。叶芾惊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这趟“行走河山”说不定能上演一番碟中谍。

相思王似乎在笑,没有回应。

使者急了:“相思王对我国贵女有什么不满?”

“不敢。只是最近国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孤还不能谈婚娶之事。”

“什么事,我们涑国都能替你解决!”

“神树不知因何故在一夜之间枯萎了。”

“嗯?”使者从凳子上站起来了,“神树枯萎了!”

“是的。”

相思王起身,“二位可以去七里之外的神树地界看看,恕孤有政事要处理,不能奉陪了。”

“君上……”

“神树是孤命脉所在,想必,也是和亲根本,使者自便吧。”

相思王说完就背过手,一副不想再搭理的模样。

使者皱了皱眉,双双离开。

叶芾听到外头没声音了才从帘子后走出来,看到相思王脸上浮现了淡淡一层笑。

叶芾狡黠的瞅了瞅相思王:“你国神树都枯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有什么好愁的。树在百姓安生过活,树不在,仍旧安然自乐。”

没有影响,叶芾松了口气,若是有什么传说中的连锁反应,那她罪过就大了,舒心的喝了口茶,看到相思王从内室里拿出一条红带,取了一支毛笔在上头写了什么,然后满意的笑了笑,把红绸带挂在叶芾脖子上:“今天本来说要去神树下祈福的,现在神树枯萎了,挂你身上也是灵的。”

叶芾皱了皱眉,将带子取下来拎在手里:“我又不是树。”

相思王收敛了脸上笑意:“是啊,神树,真的没有了。”

“诶……”叶芾愧疚之心又上来了,“他们说我的血好像有点儿特殊,还有我这个人也不太一般,看看能不能割点儿肉祭祀一下神树?”

“哈哈。”相思王顿时就笑了起来,“孤为什么要把神树复活呢?”

“你……”叶芾忽然忆起,这厮不太想跟涑国郡主和亲的样子,神树一日枯萎,那使者就一日不能替和亲之事。

“我说相思王,是不是你把神树给弄死的?”

这人的目的动机一应俱全啊。

“不是孤。”相思王淡淡道着,“早在半个月前,孤的行踪就被人限制住了。”

“涑国的人?”

相思王不避讳的点了点头。

“还真是好啊,他们想要的东西不在了,应该就不会逼着孤娶亲了吧,相思国也就能安乐一时了吧。”

这话讲的,颇有几分哀凉,若是换个地方,譬如牢房什么的,妥妥一亡国之君语录。

叶芾想起离鬼离开时的感慨,思及相思国情况,问道:“涑国在逼迫你们?”

“哪有什么逼迫不逼迫。”相思王笑了笑,“走,带你去看个东西。”

两人来到一个并不是多大的后花园,里面摆放着一排的小盆,载种了一棵又一棵稚嫩的小树苗,新发了几张绿油油的叶,在褐色土壤里尤为扎眼惹人。

叶芾看着后花园里全是这种盆子,几百来个吧:“这些都是你栽的?”

“嗯。都是孤亲手种的。”

相思王将叶芾引到中央,一棵七叶的树苗旁:“它便是下一棵神树了。”

“嗯?”还可以这样?这么小。

“孤说它是,它就是。”

得,人家是王,金口玉言。

叶芾瞅了瞅七叶神树,伸手点了点最上头的叶子:“神树神树快快长大。”

“未来的几百年,它都将受众人朝拜。”

“肩上担子可重了。”叶芾笑了笑。

有些时候。信仰就是这样奇怪而虔诚的东西,哪怕面对的是一棵没什么特别的树苗,但一旦赋予它某种身份,它就能负担起所有人的祈盼,像神一样屹立在世间,成为一种信念,被寄托无限希望。

而相思国,大约就是这样一个有希望的国家。

如离鬼所言,一个令人向往的国度。

叶芾直起身子仔细看了眼相思王,这人淡然如水,神思邈远的气质,大约就是在这种国度才能熏陶出来。

“相思王,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在禹国京城时曾听人讲过相思神树的故事。”

“喔?他们是怎样讲的?”

“以皇族之人的相思之情来灌养的神树,可以实现百姓幸福安康的愿望。但到了君上这一届,似乎废除了这样的规矩,将神树的功能改造了,变成能够让人们体验七情六欲得失的梦境之树。”

“是的。”

“那我想问的便是:是否,是君上从谁的梦境里窥知了什么,亦或是有人想利用神树的这种能力,迫使君上将神树毁了?”

相思王转身,探究的望进叶芾的眼,里头清澈若明镜,坦荡无欲。

“是又如何?孤宁为玉碎,也不愿意让涑国人得到神树。”

“果然。”

涑国究竟想做什么,先是燕城的香杀之阵,望月郡的蛊祸,现在又是争夺神树,这么多离奇荒诞,他们到底拥有怎样的思维世界?

“不管怎样,神树终究是被毁了,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可得不到神树,他们会放过你吗?”

能够代表相思国的,除了神树,自然是一脉相承的相思王皇族。

“若是十几年前,孤或许还有利用价值。可如今失去相思之情的孤,怕是没有什么能吸引他们了。”

“相思之情,究竟是怎样神奇的东西,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兴衰?”

23

无标题章节

“相思,是爱与恨的初始,是世间万物情义的萌芽。”

“赎罪,是人生而就有的责任,有的人,天生就带着罪孽降临这个世界,穷其一生都在悔和悟之中。”

“有人恨,就有人愧,有人愧就有人怨,有人怨就有人怜,有人怜就有人爱。爱恨情仇,是人世间常态。”

……

涑国使者到了树下几个折腾,飞鸽传书回了涑国去,等上头消息。

回来又与相思王在殿上沉默对峙,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悦。

“相思神树乃贵国根本,君上是不是太大意了,竟让它枯萎了。”

“神树的寿命也不是孤能控制的啊,就如同你们涑国大祭司的言语一样,是谁能揣测的吗?”

相思王一副死了就死了你还能让它起死回生不成,反正你拿孤没办法的模样,一边摆低姿态给足使者面子,一边又丝毫不在意对方话中深意装傻充愣。

有趣。

叶芾一直在帷幕后头,听着外面君臣佐使。

等使者口水都说干了太阳也下山了才离开大殿。

叶芾也得以出来松口气。

相思王递了一杯温水过来:“明日陪孤去一个地方,做三件事情,赎你的罪。”

“赎罪?”

“神树因你而死,你总是需要付出点儿代价的。三件事情没能做完或者失败了,孤就杀了你给涑国使者交待。相信以你的身份,涑国人很乐意见到你成为他们的阶下之囚。”相思王眼里带着探究与淡笑,薄唇微微轻抿了抿,“别担心,若你做成了,孤有奖赏给你。”

叶芾皱着眉看着突然疾言厉色起来的相思王,有些惊诧,但没敢问。

生怕一个不小心头上脑袋就不保了。

翌日,相思王化装为平民百姓,带着一身素衣的叶芾出了王宫,来到相思国的边境上。

那里,有几户人家,家中一两人。

相思王站在门外,轻声对叶芾吩咐着:“孤名相思连善,你唤我连善即可。”

叶芾淡淡笑了笑,点着头。

相思王想掩饰身份,她帮着隐瞒又何妨?

走进农家户里,正在院子里栅栏旁洗衣服的老妪起身,在身上擦了擦湿着的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连善,小心翼翼道:“连先生来了。”

“嗯。你儿媳情况如何了?”

“唉。”老妪叹了口气,望了望虚掩的门扉,“还是郁郁寡欢,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先生来了就好了。”

连善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叶芾道:“你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哄得老婆婆儿媳欢心,要她向你倾诉心事,走出阴霾。”

说完,连善就推开栅栏离开了,留下叶芾与老妪相对无言。

“诶我说,我……”

叶芾向来不是个安慰人的主,乍一接到这种烫手山芋也是愣了愣,看着老妪咧嘴笑了笑:“老婆婆,你儿媳为何不开心呐?”

“我儿子几个月前走了,留下我们两个女人家。”

丧夫,确实值得好好悲伤一番。

叶芾在心里表示了理解。

老婆婆似乎很相信连善带来的人,对叶芾颇为客气,领着她进到屋里坐下,倒了碗苦茶来:“小兄弟你别太把事放在心上,连先生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不敢要求他做得更多。”

“连先生他,一直在帮助你们吗?”

包括周围的十几处人家,一路走来。连善驾轻就熟,像是经常来的模样。

“连先生常常来给我们诊治,有病的就派人送药来煎熬,是我们相思族的活菩萨啊。”

“相思族?”

“嗯。我们这里的十几户人共三十多人是仅存的相思族人了。”

“那王宫附近的人?”

“老婆子我,就不知道了。”

叶芾没再问了,里屋走出来一个年轻妇人,挽着随性简约的发髻。

“娘。”

妇人抬眼看着叶芾,对屋中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感到防备不悦,“你是谁?”

“我……”

“给我出去!”

妇人突然来了脾气,赶着叶芾轰出了门。

老妪急忙走过来按住妇人的手道:“他是连先生请来的客人,陪你治病的。”

“娘!我说了我没病!”

“吾儿啊,别倔。”

妇人似乎有些无奈,看着老妪后又瞥了一眼叶芾,扶着腰转身回了自己屋。

叶芾却眼尖的发现,年轻妇人的肚子是鼓鼓的,有了身孕。

“老婆婆,你的儿媳她,孩子有几个月了?”

“六个月大了。孩子他爹,就是三个月前才走的,死的时候也没能见孩子一面,算是死不瞑目咯。”

遗腹子,对死去的父亲是一种生命延续,对活着的婆媳却是睹物思人的希望眷恋。

“我这儿媳,命苦哇。她心里有愤,老婆子能理解,能体会啊。”

老婆子伸手揩了揩眼泪,蹒跚着走到院子里,继续搓洗先前的衣服。

叶芾在屋里坐了半晌,走到妇人门前敲了敲门:“能出来说说话吗?”

叶芾站在外头静静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妇人从里头出来,眼角是未干的泪痕。

“想说什么?如果是像连先生那样劝说我留下孩子,那是不可能的。”

惊奇的,叶芾对眼前妇人的话语感到不可置信。

试问有谁会狠心不要自己的孩子的呢?

“我喜欢连先生。”

叶芾震惊的抬头看向眼前言语大胆的妇人,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注视太过无礼,连忙低下头道歉:“是我失礼了。”

“是连先生叫你来拒绝我的吗?”

“他并没有让我来拒绝你。”

“那他。”

“开导你,好好生活,抚养孩子长大成人。”

叶芾私心的加了后头两句,全然不知这样会束缚一个女人一生。

而妇人不赞同的反驳道:“连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但他不能阻止我对他的喜欢。”

“可你有丈夫,虽然他已经故去,你们始终有个孩子。”

“那又怎样?有情就可以在一起,这是连先生自己说的。相思国的女人从来不拘束与世俗道德,想爱便爱,想嫁便嫁,纵然是王公贵族也不能奈我何。”

看着眼前自信明艳的女人,叶芾不由得对这儿的开朗淳朴的民风感到好奇。

“相思国的女人,还有别的特别之处吗?”

“就没有不特别的。每一个女人都是世间至宝,该被男人捧在手心宠的。唯独一个人不能得到这种殊荣,那便是相思王!”

妇人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他们皇族是最罪恶的人!永远不可能得到相思族的原谅!”

叶芾被妇人突然的滔天恨意惊得后退,倚在门边上看着妇人:“为何?我听说相思皇族一直为民奉献,牺牲自我,怎么反而成了你口中的恶人了?”

妇人哼了一声,别开脸不语。

叶芾吃了瘪,抿了抿唇:“你的婆婆,可知道你这番心思。”

妇人抬头看了眼门外垂着头捣洗衣裳的老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婆婆她是知道的。”妇人眼里蕴了丝泪,“早在丈夫还在时,我就提出了和离。只是他死的突然。婆婆知晓的内心想法,但仍旧希望我能生下这个孩子,替他儿子延续血脉。”

老婆婆并没有出口要求什么,反而是顺着儿媳脾气。

这样的关系让叶芾有些纳闷,同时又欣喜。

这算是一种社会进步?

“那你现在的想法是?”

“生下孩子后我会离开这个家。”

“孩子可是你的亲骨肉。”叶芾淡淡陈述着。

“我会抚养他长大成人,给予他应有的物质,其他的,他不能阻止我。”

叶芾微皱着眉思索着:早些年看过一个报道,上头是一个妇女,本来是个有事业的人,因为家庭不得不放弃手头工作,回到家中相夫教子做起阔太太的生活。

但女人似乎对家庭与孩子没放太多注意力,在孩子上学的年纪便马上回到工作岗位,做回了职场精英。

女人喜欢光鲜亮丽,尊崇独立自主,将义务与责任拎得比什么都清楚。

社会上不少人谴责女人薄待自己孩子,说她没有给予孩子应有的母爱。

当时叶芾就觉得,能够放下自己所钟爱的事业与现有生活去相夫教子,已经算女人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而对孩子,她也尽了该有的义务,孩子没有走错路成为大奸大恶之人,得到了该有的教育与行为习惯的培养。

难道把每个孩子都喂养的像含着金钥匙出生似的才算是有母爱?

叶芾不敢苟同。

反观眼前的妇人,与叶芾印象中的女人倒有得一比。

“我赞同你的想法。但现实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你怎么保证孩子长大后会不会恨你,你的婆婆在孩子年幼时会不会死去。”

“我为什么要提早考虑这些令人焦头烂额的东西呢?活在当下就好,我只知道,我现在迫切的想见到连先生,告诉他我喜欢他,很久了。”

叶芾淡淡笑了笑:“看来,你并不需要我的开导。”

走出妇人家,向外走了一里地,叶芾在一处树荫下发现了乘凉的连善。

向他禀报了交谈内容。

“你是怎么觉得这妇人棘手的,完全自我治愈的人。”

“你忘了吗,她说喜欢我的前提是什么?”

“嗯?”叶芾转了转眸子,忽然震惊,“相思王!你是相思王!她对相思王有极大的仇恨。”

连善点了点头:“若是她知晓了我的身份,怕就不是放弃孩子那么简单了。”

“她可能会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仇人而愧疚自杀,又或者来杀了你。总之,无论哪一种结果,对于地少人稀的相思国来说都是一次灾难。因为,妇人代表的,是相思族。”

连善“嗯”了一声,倚在长凳上不说话。

树影婆娑,随着太阳在二人身上游曳。

“你会不会多虑了。”叶芾有些疑惑与连善的顾虑。

“别小看相思族的女人,每一个都是在书院里待过的,腹中有的是墨水文章。只是当年的一场浩劫,让这一族的人死伤殆尽……她们的力量,才是传闻中相思国能够存在的秘密所在。”

说完,连善起身盯着叶芾,仔细的像黏在她身上了一样。

连善伸出修长的手在叶芾身上挥动,带起一缕缕幽蓝色的光芒,夹杂些许火红的绒毛样细丝,汇成一团不知名气体,被连善带着游曳进了一个透明瓶子里。

回到宫中,连善将瓶中的幽蓝色光芒与火红细丝倾倒在小神树苗上,肉眼可见小树苗蹭蹭高了一截,又发了一片叶子出来。

“这是什么?”

“那个妇人缠绕在你身上的感情。”

“因为我与她接触了,所以我身上也有了?”

连善点了点头,解释着:“相思之情,尤其是相思族女人的感情,是神树生长的绝佳养分。”

“传闻竟然是真的。神树的生长真的需要用真情灌溉……”

“以前是皇族。当皇族的力量被废除后,便没有让神树再生的力量了。这就是为什么,神树会枯萎的原因。若孤没有猜错的话,你在神树下做了个梦。而那个梦是使神树精力枯竭的原因。”

叶芾回忆起那个梦来,眉眼闪了闪,随即又抬头质问着连善:“你在利用她?”

利用那个妇人的感情,重铸神树。

连善沉默着,没有回答,而他的沉默更让叶芾确定一切如她所言的那样。

“相思王,她说你是罪恶、不值得爱的人,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连善面对叶芾指责没有反驳,淡淡的合上瓶子,回到了寝殿。

叶芾跟了进去,就看到连善已经脱了雪白外衫,撩开里衣,露出里头的瘦骨嶙峋来。

“你……”

“看到了吗?”

连善的身体,不,已经不能称之为身体了,简直就像根树枝一样。皱皱巴巴干枯得不成人形。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树只有生死荣枯,是没有感情的。相思王族与神树向来同根同体,血脉相连,到孤这一代更是直接连为一体了。所以,在重情重义的相思国中是异类的存在。可皇族之人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众人也只好听从命令,心里却是不服的。”

“所以,你们一直在讨好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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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作对

连善拉拢了衣服,随意系成个结,眼里蕴了平淡清澈道着:“什么讨好不讨好的,孤这是在赎罪呢。先人的罪,孤永远还不清的。”

说这话时,连善淡淡看了一眼叶芾。

“往后,你就住在这里吧,没有做完三件事情之前,不准离开。”

叶芾在宫里就伪装成小侍卫一路跟着连善,春去秋来,混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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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探梦幻曲

“可悲?”

叶芾隐约记得,曾有一位朋友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很棒,同时,你也很可怜。”

也曾说过,“要尽最大的努力,护你爱你!”

结果呢?没有结果。

泪倏然滑落,亮晶晶的残留、沾染在眉睫间。

连善淡淡笑了笑,温和的替人拭去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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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我好想你(不甜不要钱)

叶芾被郡主的魔音晃得七荤八素,清醒后四处瞄了瞄,没人,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清静的院儿里。

“奇怪,这是什么地方?”

叶芾嘀咕着,趴在门边上往外瞅。

“哥你等等我!”

由远及近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叶芾赶紧往院门后躲了躲。

人生地不熟的,少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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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金屋藏娇

少年无奈的被眼前的叶芾扑过来抱着,竟奇异的不讨厌这种感觉。

这样真实的拥抱,他好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过了好一会儿,叶芾才笑着从少年身上移开,笑吟吟的看着对方青涩而足够绝色的脸。

“这感觉好新奇呀!”叶芾得意的转了转眼珠子,围着比自己高半个多头的少年转了两圈,嘴里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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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熊孩子与高冷怪

某人神气的叨叨着,丝毫没在意身后少年闻言后的微讶表情。

叶芾在地上坐下来扒饭。

“那你会离开吗?”君子昀也坐下来,墨青的衣袍衬得人像修竹一样。

眼前的人他有太多的疑问,但相处时总舍不得开口发问去破坏那份安然和谐。

“不知道呢。梦醒了,就会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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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十八岁的一枝小伙子

不久后,老妖怪与熊孩子就踏上了任务之旅。

叶芾提着老年人专用墨绿水壶跟在后头,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又粘粘花惹惹草的。

“诶,我们就这样去?”

“不然呢?”

叶芾挑了挑眉,只见君子昀身姿卓然,一身清幽翠墨常服。

“那个,刺杀打架啥的,不都是穿着帅气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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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流氓游击战

“嗯,有蚊子……”叶芾被嗡嗡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昏黄低沉的烛光亮色淌入眼底。君子昀坐在床边,一手执着书在看。

叶芾懒懒睁开眼,用脚别开了单薄的被子,坐起来,懵懂盯着人。

君子昀当然知晓身旁的人醒了,视线挪过去就看到人小小的脸露出不解的神色。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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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喷火龙将军

君子昀二人在解决完海山郡的麻烦后,踏上了前往落山郡的路程。

海山郡之后的路途渐趋平坦,一路顺畅,天气幽幽热了起来,叶芾拂着衣袖给自己扇风。

“还有多久到啊?”

“三天。”

“走不动了。”

某人到了一棵树下乘凉,开始耍赖不走了。

君子昀淡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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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茯苓面膜

回客栈的路上,君子昀脸上紧绷着没一点儿乐颜,叶芾边飘边跑跟上前头人的步子。

“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君子昀闻言没有说话,紧抿着嘴唇,朝前走着。

叶芾急了,伸手去拉却抓了空,就像扑在虚无之中。

叶芾看着人越发远去,周围人影攒动,熙熙攘攘间,充满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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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子昀叔叔

日落西山,陆汲意犹未尽的收了笔,抬眼看到好友秦邵和君子昀在船舱里聊得正欢。

“好啊秦邵,你一下午就逮着子昀侃大山了是不?”

秦邵起身,觑了觑某人的画作,嘴角带笑:“都说画龙画虎难画骨,陆老弟寥寥几笔就把渠江湾头的精致勾出神韵,其间画舫游船,杨柳依依,更是带了几分偷得浮生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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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云芸

白胡子大夫拍着君子昀肩膀:“刚才曾将军说要见你,年轻人,去吧。”

池鱼逮着要离去的白胡子大夫:“师叔,你要丢下我?我身上有伤来着,你不治治?”

“多大了还不断奶,这点儿皮外伤用得着老夫动手?”白胡子大夫说着还在某鱼额头的淤青处按了按。

“啊!师叔……”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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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内鬼

曾格在睡前又叫了君子昀过去,拿出一封信递给他。

“京中传来消息,说是会派两名大臣来督战。”

“嗯。”

“信是京城那位写来的,还捎了个消息说提防内鬼。”

“内鬼?”

“是啊。如今关山郡的白家、海山郡的覃清、秦山郡的邵氏、落山郡的四弱都与你有联系,一荣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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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荀无忧

“现在是什么年份?”

“隆裕元年。”

叶芾背了双手在原地踱着步:隆裕元年,禹皇君毅做了什么呢?

隆裕元年,是余武陵在科考中一举夺魁,初任吏部小郎,开启了她辉煌人生的第一阶段。

在北境抓了原来的不中用郡守,放猛虎归山,一收一放,稳固凌原三郡兵权。

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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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猫捉老鼠

叶芾闻言,忽的鼻头一酸,有些把持不住的扑在余相顾身上,被精致的绣线磨蹭在细滑脸上,叶芾挠了挠余相顾:“你肯定很招女鬼喜欢。”

“曾经我的老师讲过,如果哪天真的遇到女鬼了,该高高兴兴的,搬条板凳坐下,嚣张的说一句:哥哥等你好多年了。”

“哈哈哈,余相顾。你,你形象快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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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饵

君子昀的人退进了深山野林里,一面安抚着焦虑的叶芾,一面发出信件联络慕容枢,却始终没收到回信,之前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大战像被泼了冷水的大火,猛然被遏制住了似的。

君子昀请了秦邵几人聚拢商议,个个都摸不着头脑。

从地图上看,现在的他们位于落山郡最东边,是一开始与慕容枢商量好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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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论功行赏

君子昀先是以慕容枢的战败来吸引秦国军队北进,沿途设置了五座城池的反抗和秦邵陆汲的民兵等诱惑,让秦国军队一步步踏进陆城那个陷阱。

恰巧朝廷那边对南方郡县势力增长不放心,于是有了君子昀和余相顾联手导演的一出缠绵战戏码。

一方面替新帝解决了王城威胁,一方面消耗秦国军队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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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你也是这样

君子昀面对陆老的请求犹豫着。

叶芾果断起身,从身后把着君子昀的手,扶起陆净川,然后将他推到房门外。

君子昀意识到后手已经放到门边准备关上了,淡淡道着:“请陆老再给我三天时间,如果疫情还没有转机,我会上书皇兄……”

话没说完,君子昀已经关上了门,将人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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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黑斗篷先生

陆净川来到君子昀临时的府上,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人,面色衰败,大有不治之像,老人暗暗叹气:“真不知道这个病是挑人还是怎的,不选我这个糟老头子,净去祸害年轻人!祎儿病了,子昀也病了。”

“陆老别这么说,没有感染疫病是万福。”

“子昀的病,大夫怎么说?”

叶芾回答的颇为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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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二十四鬼

像是早就埋伏好了迫不及待收网的猎人一样,不断有刺客掠下来,不一会儿就充满了整个院子。

而目标似乎只有一个,惊蛰身后的余武陵。

惊蛰掩着护着将余武陵带到门边上,迎面而来三个刺客,刀光乍现,铿锵来袭。

惊蛰抵着三人利刃被带离开,不断加大手中力道甩开缠上来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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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缘木秘法

之后的陆净川又来见了叶芾几次,说是找到了管家。

自曾格病势后,家中一众仆人尽数遣散,轻薄的家财也都入了落山郡的库房用来救济百姓。

管家也在守丧后回了老家。

陆净川几经奔波,打听到了老管家去了西境避难,派人追了几百里到了关山郡才给接回来。

等老管家安顿好后,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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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魂不守舍

二十二人联阵出击,魅影一般狙击着各个角落不留给池鱼一线生机。

暗卫的速度与奇巧身影是世人恐惧的原由。

二十二人的大阵,无缝隙的狙杀,而目标是看似单薄的一个人。

可赏金猎人什么架势没有见过,在各种阵仗里打过滚的人,待蓄足力气使出看家本领,长剑飞速宛转,几个跃起跳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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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慎微

方君实已经跟了叶慎微几天了。从禹京往南,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地界。

南方向来温润,大片的青山密林环绕秀水江河。

叶慎微终于在一处荒芜的村子落了脚。方君实也远远就下了车马,一个人跟了去。

要说叶慎微这人,才识过人又风采卓然,竟然会是这旮瘩山村的人。

难道南方的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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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越俎代庖

(前文:耳畔是男人温柔的轻轻细语:“别看了,今天先去别的院子住吧。”

说着,捞起人拢在怀中,离开飘散着浓烈血腥味儿的院落。)

君子昀抱着余武陵一路到了宅院的最东边,路上清香阵阵,似有什么花在暗处开着。

走到了尽头,入眼是一个清幽雅致的竹园,依山而建,傍水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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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jio

(庄家别院,二人双双罢朝,外出游玩。)

“君子昀,我有点烦。”叶芾百无聊赖,书上的字一个都吸引不了她。

“嗯。”君子昀目不斜视,借着窗外的亮光,盯着手中的半卷书。

“君子昀,我有点饿。”叶芾看着眉眼精致的君子昀,目光细细描摹着光影轮廓,痴痴的笑。

“别院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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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你了

宅在屋里无聊,又不知道去哪儿,叶芾就整日往景阳王府跑。

当然,是偷偷的。

因着上次丞相的偷溜,皇帝给人下了三个月禁足。

刚绕过院子,走进书房,就见君子昀撑着头,皱着眉,叶芾连忙走过去。

“咋啦?”

君子昀抬眼看着叶芾,笑了笑,“没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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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亡命之徒

天光从窗外透进来,屋里朦朦胧胧的,还未大亮。

君子昀醒了后习惯性的在旁边位置找了找,空荡荡的,那人并没有在。

嗓子有些凉得发痛。

目光挪向模糊的茶案上,摆放着两个杯子,那是昨日的,已经凉了。

鸡鸣声起,君子昀觉得头有些痛,身上忽冷忽热的,掀开被子起身,走到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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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一点儿也不喜欢本王(甜向)

相府,书房。

“武陵你在做什么?”

叶芾整理着一大摞的折子,脸上还带着些笑,听到陆祎问反而紧张地拢了拢手中的折子:“嗯……没什么。”

“怎么都是礼部的?”

折子的边角,都有六部特有的标志,陆祎作为官场人士,早已熟悉。

离开几年,陆祎又长高了些,在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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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像极了她

等人走了,君子昀才开口询问余武陵:“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对待病弱之人,总要网开一面。”

“我不允许。”余武陵颇为强硬,一丝一毫也不愿意退让,“既然你将事情交给我处理,就无须质疑我的做法。”

“好。”君子昀撑起身子,一步步走回竹屋,在走廊尽头回望了一眼那个焕发一身光芒的人,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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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5/1)北漠使者

皇帝寿辰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加之秋狩活动,朝上朝下都忙碌兮兮的。

京畿安全由君子昀主司,禁军统领钦明日,兵部尚书晋序共同负责。

叶芾看着忙碌的众人,心叹复杂,而自己遵循一贯的大小病间杂,能告假就告假。反正事务都会送到相府,上不上朝都是浮云。

两日后便是禹帝四十寿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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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5/2)百里挑一

禹帝四十寿诞,颇有宴请天下的架势,宴会一场接一场的,负责礼部事务的方俨忙得不可开交,在一天之内能够听多种外国话,甚至是州郡方言。

叶芾挂了个闲职,得空到礼部帮衬着,方俨忙得晕头转向。

晚间又要出席宴会,实在无暇分身了。

“丞相,戚戚就拜托你了。”

戚戚是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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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5/3)见血封喉

夜里是寂静空无的,黑衣人一路遮掩疾行来到一处小巷,从路灯下的光明遁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巷子已是幽暗到隐蔽了入口。黑衣人上去敲了敲门,被侍人放行,进去后一片昏黄幽冥之中。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顺利走到屋子中央,恭敬的拱手。

“药放进去了吗?”是个女人的声音。

黑衣人闻言,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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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5/4)荒野求生

狩猎因着叶芾君子昀的失踪而中断,皇帝立刻封锁消息,并派兵在山脚去搜查,三天三夜,毫无收获。

回京后将此事交给太子等人去查。

君和沂在众大臣商议着,确定了几处地点派人重点寻找。

完事后,君和沂急急出了宫,直奔某处院落,到了庭中见到一袭红衫,抚琴侍茶的阿鸾。

女子转身,眉眼间尽是风情,一颦一笑魅惑动人。

君和沂怒火中烧,猛地踹了一旁安放的凳椅:“你们算计余武陵就算了,为什么累及王叔!”

阿鸾言笑晏晏,举步间环佩作响,珠钗摇曳,莺儿般声音出入喉间:“殿下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如今朝中大小事务都交给您和三皇子,不好吗?”

阿鸾轻轻笑出声,三皇子年幼在朝中出了叶芾就没什么支持势力,现在的君和沂直接相当于摄政,这样的好处,不是他求之不得的吗?

“本宫……本宫可未让你们对王叔也下手!”

“景阳王,本来也不在计划之中的,只是,我家主人觉得他太碍事了想给他点教训,谁知他竟然愿意为了那丞相去死。哈哈,殿下说可笑不可笑?”

“你们……”

阿鸾看着君和沂有些不可思议的模样,掩唇而笑:“奴家怎么不知道,殿下何时如此怯懦了?”

君和沂绷着脸,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径直转身走了。

待出了宅子,一步一回头的看着低矮的宅院,嘴里忽咧开一抹笑。

有尾巴的敌人,总是容易逗弄的。

禹京笼罩在一片阴霾中,往日里热闹鲜活的集市也冷清不少。

余相顾和晋序覃清等人抽了时间合计着如何寻找叶芾二人,又三天过去,仍旧没有消息。

几国的使臣都还安置在京中,互自揣测,禹京内风云暗涌。

---

叶芾也不知是怎样的勇气,让她在那顷刻间无所顾虑就随着君子昀纵身一跃,簌簌落下悬崖去了。

失重带来的恐惧,张口就灌满了山风,喉头呛得一阵疼痛,飞速而下让人根本无法睁开眼睛。从未有过的惊险体验,叶芾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某人的衣角,莫名心中涌起了安宁。

谁说赴死不会从容,看和谁一起。

最终谁也没有死。

叶芾睁开眼,四周的光朦胧透进眼中,微微动一动都疼得呲牙咧嘴,只得仰躺着适应周身的疼痛。

既然没有死,就好好活,叶芾想着,微微扯了扯嘴角。

忽然想到了什么,叶芾猛然起身,不顾周身突袭而来的剧痛,巡视周围,片刻便出了一身冷汗。

终于,在树枝错乱横迭中看见了那人一袭碎裂白袍。另一边有几个黑衣人,死了,毫无声息。

叶芾右手撑在地上,左手拄着膝盖站起身,疼得无法直起腰了。索性弓着身子,穿过艰深丛杂的小灌木去拉扯昏睡的君子昀。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叶芾瞪圆了双眸,蹙着眉爬到君子昀身旁,扳开他的眼皮察看,又摸了胸口尚有温度,搭在右手的脉象也显示着还活着。

舒了口气,叶芾瘫着坐在君子昀身旁,也不急着做些什么,静静听了半晌崖底山鸟飞鸣。

“君子昀,我允许你睡会儿。”

叶芾扳开周围的灌木,护着君子昀将他拖了出来。

平时看着清清瘦瘦的一人,怎得这样沉。

叶芾拖两步歇两步,又回头看看君子昀的脸色。

手上是冰凉的,再往上,胳膊还有余温,以及触目惊心的一滩血迹。

“老师说了,凉到肩膀的人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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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一路上,叶芾闲闲碎碎自说自话,虽累,却不曾停下。

终于走出了繁密的林子,到了开阔的山野中。

这是叶芾在外露宿的第一晚,在一个山洞里。

君子昀仍旧静静躺着,手臂上是未愈的箭伤,被叶芾拉扯到山洞的路上撕裂渗了血。

叶芾四处张望,爬高爬下地寻了许多干草,又去附近的山泉裹了一叶子水。

就着君子昀的破衣服,给他简单包扎了手臂的伤,止住了血。

“明天就去给你找点儿草药来,我认识好多金疮药草呢!”叶芾看着沉静的君子昀,恍惚一笑。

“要天黑了。”

叶芾坐着歇了一会儿,又开始忙碌。

找了许多的木头,挫了许久也不见起火。

“说什么钻木起火,都是骗人的!”

叶芾心态有些乱了,山洞里晚上一定很冷。一冷一热,君子昀的身体会受不了。

坐了一会儿,四周皆是沉寂。叶芾又起身去找了干草,干燥的松油木头,挫上许久,终是生起了火。

然后引燃一截柴棒,小心翼翼送到君子昀面前,围了一个小火堆。

夜幕降临,四周显得极暗,洞口处是山林的风在呼啸,几声蛙鸣蝉叫,在空荡荡的洞里异常惊人。

明晃晃的火光映射在君子昀苍白的脸颊上,叶芾看着看着,眸中起了雾气。

“君子昀,你怎么还在睡,我都做了这么多事情了,你还在偷懒。”

“君子昀,不要睡了好不好?”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跟我一起聊天,一起散步吗?”

……

叶芾伏在君子昀的胸口,呜咽出声,眼泪洇湿在君子昀胸口的衣服上。

“咳……”一声低咳。

叶芾怔了一下,抬起头就看着君子昀眉眼温和,平静中带着暖暖笑意,正看着她,仿若隔了时空。

“君子昀……你终于醒了!”叶芾几乎是惊叫出声,有些无措地,又想着君子昀肯定渴了:“我给你准备了水。”

扶着君子昀坐起来,喝下了已经有些温度的水。

“嘿嘿嘿,我用火烤过的!”

叶芾笑着,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偏偏君子昀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了?是手很疼吗?”

“还好。”

“嗯,那就是需要休息,你睡吧,我守着呢!”

“本王也想守着。”

“你一个病患守什么?”

“我的丞相。”

叶芾怯怯,扯了嘴角一笑,很快敛起表情,一脸平静:“咳咳,本相允许你多睡会儿。”

“不想睡,想听丞相唠叨。”

“我哪有唠叨?”

“在梦里就一直听丞相絮絮叨叨,像个被先生架着念书的孩子。”

于是,叶芾就真的唠叨起来了,也最终睡着了,躺在君子昀怀里,映着火光的脸上满是欣悦。

“丞相,又先睡着了。”

君子昀那常年挺直的腰杆,第一次弯着,为叶芾挡去四周不时吹来的邪风。

外面的天翻地覆,风卷云墨,都搅不了二人的安宁。

一夜,倏忽而逝。

“今日又得辛苦丞相了。”

天明,叶芾醒

了。

捧了把水浇在脸上擦了擦。又沾湿了袖子,伏在君子昀身旁给他擦脸。

“我的王爷一定要俊俊的。”

“那本王老了咋办?”

“嗯,那就老得俊俊的。”

相视一笑,君子昀任叶芾在他脸上胡乱比划。

君子昀摔下山崖,腿也受了伤,由叶芾半搀扶着在山间行走。

偶尔有个陡坡,为了两人安全着想,叶芾都绕了两圈缓缓下去。

走了大半天,终于是见到了青石板路,有了炊袅人烟。

方圆几里,都见不到几户人家,寻了道路,两人打算走出村子去。

到了人家密集些的地方,叶芾就想着去当地的县衙。

“丞相,不可贸然暴露身份。”

君子昀微喘着气,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休息。

叶芾思考了一下,觉得有道理。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那个不见人烟的村里,方圆几里独有的一户人家门前。

一处茅草屋,门扉掩着。房前屋后也没有种地的迹象,更没有人。

“应该是山里猎户的房子。”

叶芾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门:“先借用几天了。”

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叶芾则拿着君子昀给她画的路线去集市上买东西。

主要还是药材和米。

叶芾整了整衣裳,还带了个褐色头巾,扛着房中的小背篓就出门了。

傍晚,某丞相低顺着眉眼站在门背后。

君子昀察觉到才叫人:“丞相回来了吗?”

叶芾挪着步子从门口进来:“我才发现自己没有钱……”

“哈……”难得,君子昀失声而笑。

“饿了吗?”

“嗯……”

“看到猎户灶台上还有些米,我简单熬了粥,趁热吃吧。”

叶芾看到米饭真的喜极而泣了。

慌忙吃了饭,坐在屋里给君子昀讲故事。

讲故事?就是今天丞相的事迹。

“走了好久才看到一个砍柴的大叔,带着我去了镇上的药铺。”

“镇上卖药的很凶,我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就被轰出来了。”

“路上有个老伯的羊跑出来了,我帮他逮住了……”

君子昀听着听着笑了:“羊不就是放在外面的吗?”

“啊,这样啊,难怪老伯没有谢我,还对我摇了摇头。”

君子昀看着,伸手帮叶芾把头巾取下来放在枕头边上:“真是辛苦丞相了。”

“不过,我超开心的!”

“开心什么?”

“不告诉你。”叶芾一副美滋滋的模样,转身去了别处转悠。

好不容易,能够在这个陌生世界自由自在,开怀大笑。虽是山野,叶芾仍旧好奇的到处走着,像个田间地里的老头儿,背着一双手佝偻着身子房前屋后的蔬菜地里晃晃悠悠,看着那些个绿意盎然的花花草草都能带来莫名欣喜。

夜深,叶芾才进屋来,却见君子昀面色微红,伸手探去,发烧了。

“君子昀,醒醒!”

君子昀睁开眼,浑浊的目光里带着三分笑意:“丞相不用担心,本王没事。”

应该是伤口发炎了。



芾一晚上都在床边看着君子昀,一有头疼脑热就尽可能安抚他。

天微亮,叶芾就出门去了。

临近中午,拎着一大包药进了茅屋。

看了看君子昀的情况,稳定了不少,但还是烧着。

叶芾将药泡在水里一刻钟,然后生火熬开,踱着步子算时间。

药汤煮沸了,再慢火一会儿,用粗陶碗盛起来晾着。

君子昀服药后就听从丞相的指挥乖乖躺着。

“大夫叮嘱了,你需要多休息。”

“嗯。”

“丞相穿的是什么衣服?”

朱紫官袍成了粗布褐衣,显得叶芾有些瘦小。

“嘿嘿嘿,我暂时借用了一下屋里找到的衣服,把自己的那件换了钱,居然真有人买。好了好了你快睡!”

叶芾抬着小板凳在床头看着,一双眼睛眯成月牙儿。

“丞相,为嘛总是看着我。”

“看着你睡呀。”

“本王睡不着,还是起来走走吧。”

“不行!”叶芾皱了眉头,很凶了。忽然展颜,伸出食指中指,速速在君子昀胸口戳了两下,很得意得说着,“你已经被本相点了穴,不能动了。”

“好,我不动。”

“也不能说话!”

这下,君子昀连回应也没有了,光是睁眼看着叶芾。

叶芾看着某人异常乖巧,又安静不动的样子,眉宇间全是温顺。

突然捂住了胸口,低头呼吸道:“我要控制住!”

哇,真的好想抱下君子昀呀!思想并没有阻止住行动,叶芾迅速在君子昀身上挨了一下,然后逃窜向厨房去了。

君子昀沉沉笑着,因着药物的作用睡下了。退热后脸色也好了不少,精神也恢复几分。

醒来时约莫酉时,快天黑了。

听到几声呛咳,是叶芾在厨房捣鼓晚饭。

“咳咳咳!”又是一阵烟雾缭绕,叶芾顶着乌七抹黑的脸进了茅屋,一脸苦色,看见君子昀醒了,委屈兮兮地诉说着艰难:“煮饭……焦了。”

君子昀看着叶芾乱糟糟的脸,温和地招了招手:“过来,我给你弄下头发。”

叶芾嘟了嘟嘴,顺从的到了床边低着头。

君子昀手上的力气不大,抚顺了叶芾的一头乱发,再擦去那脏兮兮的煤灰。

“好了。”

“你饿不饿?”这是叶芾问的。

“我不饿,但丞相肯定饿。”

某人很努力点了点头。

“先淘米,然后放进锅里,可以多掺些水。就这样煮会儿,之后再用那个筛子漏米。”

“喔。原来需要这么多水呀。”

于是,晚饭在王爷的悉心指导下,得以完成。

“回去我一定要给厨师涨工资。”

君子昀看着刨着米饭一脸惬意的叶芾,淡淡笑了笑。

“君子昀,以后咱们要是去个偏僻的地方住下,我的吃穿全靠你了,不然会被活活饿死的吧哈哈。”

叶芾笑着。

君子昀却微微怔了怔,抬头盯着叶芾看,最后轻声问道:“丞相愿意和我一起生活?”

“若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想我是喜欢的。”

毕竟,那时山间岁月悠悠,哪管人间事之忧愁。

(. = )

第189章:落地生根

“你就不怕我发现了你的秘密?”池鱼居高临下,目色清明盯着庭院中的静立的余武陵。

“我有什么好怕的。”

余武陵嘴角勾了勾,鲜少的露出了微笑,在池鱼视线尽头,淡然进了屋子,也没有锁上门,半敞着任由人看。

拿起桌上半合着的书,翻开继续先前的。

池鱼看了许久,一不留神从房檐上簌簌滑落,轻盈着地,随之是瓦片坠地的哐当声音。

余武陵也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看都没有看一眼外面,专心于手中书册。

池鱼盯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倏的从庭院消失了。

确定庭院中再无二人了,余武陵才淡淡笑了笑,抬头看向院中的歪脖子树。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看来,惦念你的人还真不少呢。

一日,余武陵和君子昀在书房里议事,突然有人敲了门进来禀报:“先生,陆郡守派人来传话,说往相思国寻药的人回来了。”

“现在在何处?”

“陆郡守在接待,等下就会过来。”

“吩咐厨房准备膳食。”君子昀难得高兴起来,拉了拉余武陵衣袖,“之前就听你谈及相思国的传说,按你所画路线还真就找到了。有了相思国的援助,落山郡算是有救了。”

激动之间,君子昀又干咳起来,一阵一阵不见停歇。

余武陵倒了桌上壶中温水,忽然发觉水壶空了:“没水了。”

君子昀拿起一旁的竹编小绿壶,里头有温热的水。

润过喉咙后果然止住了咳嗽。

余武陵接过小绿壶,摸到上面的藤条有些毛躁了,恰巧丫鬟过来送水,余武陵随手将小绿壶递给她道:“去换一个水壶来。”

“是。”丫鬟尊敬的福了福身,准备退下。

“诶,等等!”君子昀喝住下人动作,走过去将小绿壶拿过来纳在怀中,伸手挥退了人。

“这可是你最宝贝的小壶,怎么现在像是不认识它似的?”

君子昀笑了笑,“自我醒来后,你跟以前有很大不同。”

将小绿壶挂在床边突出的木质挂钩上,转过身淡淡看了一眼静立无言的余武陵:“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样子的我,你不喜欢吗?”

余武陵浅笑着,亭亭玉立在旁,如入无人之境般遗世独立,自成绝色。

君子昀恍惚看着眼前人,略略的笑了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眼前的人,比以前更具锋芒,更具风采,应该是最好的状态才对。

可自己接触着,却没有那么舒心惬意。

君子昀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小心眼在作怪,就因为眼前的人出乎意料的优秀了。

按下心中千奇百怪的想法,君子昀抬头静静看着余武陵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是你,我都会试着接受。”

闻言,余武陵眉睫微不可见的闪了闪,一片静默。

丫鬟折返回来,手中端了碗汤药。

余武陵接过碗,用勺子舀着降温。

“你做的?”君子昀尝了尝,跟平日里喝的药味道不一样。

&n

bsp; “嗯。”

君子昀抬起碗,舀了半勺放入口中,抿了抿,其实味道不错,嘴角勾起个满意弧度。

“你怎么不问我这是什么?”

等一碗下肚,君子昀才开口,淡淡问道:“吃着有股药味儿,难不成是你新学的药膳?”

“算是吧。”余武陵三两下,慢悠悠的收拾好了碗筷,“这是底下的江湖术士献上来治疗瘟疫的神药,那些个老头子不放心,想要有人试一试这个药。我怕百姓们经受不住药性,也怕旁人试了没有信任度,故而做了一道来给你试用。”

君子昀笑了笑,一饮而尽。

“你真的不害怕我这药是害你的?”

“你有千百种方式害我,下药是最麻烦的。你这人最不喜欢麻烦,所以不会用。”

余武陵浅浅笑了笑,端了木盘走了出去。

越发有趣了。

而屋中的君子昀却是拧了眉,看着人的背影远去而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下药确实麻烦,可你为什么会做比它更麻烦的药膳呢。真不像你啊。”

君子昀握着手中的水壶,将秃噜出的藤条一一藏进内里埋起来。

而众多的疑窦点落在心中,慢慢生根发芽着。

主厅里,陆净川和两名主事官员等在外头。

“怎么就陆老你们来了?”

没有见到相思国的使者,君子昀有些奇怪。

陆净川上前解释着:“他们一行人在进入落山郡时遇到了劫匪,有几个人受了伤,在我那儿安顿养伤。”

“没有大碍吧?”

“没事。多亏了你府上的池鱼大侠,在去接曾府老管家的路上,仗义帮扶了一把。”

君子昀点了点头示意知晓。

陆净川又抓着面谈的机会禀陈道:“我们的人已经找到了治疗落山郡温邪病毒的法子,只差一步了。”

“那相思国的?”

“他们,自然有大用处。”

说着,陆净川呈上一只锦盒,打开后是一盆绿植,古朴而稚拙的叶子像薄薄的皂角。

“相思国的意思是,用这个神药换取你的一个承诺。在往后,八郡要尽全力保护相思国。”

“他相思王什么意思?用这么一株药就想要得到八郡的庇佑?”一个主事官员嚷嚷着。

君子昀起身拿起小瓷盆,指着里头肥硕招展的绿株道:“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是古籍上记载的一种名为‘落地生根’的药,能解毒消疮,最重要的是,能解决病后咳嗽的顽疾。”

“纵使它真能解百毒,那相思国只送了这么一枝过来,杯水车薪,根本无益于温邪病毒的救治!”

“既然说了它叫落地生根,那它就能从无到有,化生万物。”

君子昀让下人取了一盆沙土来,素手轻盈,掰下几瓣稍大的叶片种下。

“过不了两日,它就能生根发芽,循环往复,还愁温病无药消除吗?”

说完了落地生根,君子昀转身看着陆净川,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有了大概。接着又问:“听说钦差大臣现在也在陆老府上。”

陆净川唇角勾着,露出会心的微笑来:“等子昀病势大好后,可一定要去见见这位钦差大臣。”

老头儿眉飞色舞,说得兴起,“老夫敢打包票,余武陵肯定是未来禹国朝廷最受器重的人才!”

“能得陆老这样程度的夸赞,想必不是寻常人物。”

“可能是老夫跟朝廷打了几十年交道了,自以为摸清了他们路数,但余武陵,我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有意思的京城人。”

“怎么说?”

“明明破绽百出,偏偏能让你心口服气,愣是抓不到她的小辫子,行事作风简直能用滑溜溜的泥鳅形容!”

陆净川顺了一把常常胡须,“之前还听说余武陵是帝师温榭的学生,没想到做起事来一点儿也不像那老学究!”

“嗯?”一旁的官员不解地问道,“下官看那个钦差大臣很正常啊,待人有礼有节,温文尔雅,气质不俗。”

“诶,你懂什么。别被她做得表面功夫迷了眼。”陆净川笑着,“就拿安顿相思国使臣来说,本来是在我们这边遇到劫匪,落山郡理亏才对。那几个使臣心里憋了气,看样子是要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可是,等钦差大臣过去逛了一圈儿,那使臣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对她毕恭毕敬了起来,还口径一致的要等你病好了,再来打扰。还将从相思国带来的稀世神药提前献了出来。”

“之后我一打听,你们猜怎么着?”陆净川卖起了关子,满是皱纹的眼角弯弯带笑,“子昀你猜?”

“钦差大臣与相思国是故交?”

陆净川眼神嫌弃,一副你们就是猜不到的神气模样,娓娓道出事情原委:“那钦差把使臣带着去疫区走了一趟,大肆宣传他们是救苦救难的善良心肠人。几个使臣被疫民一顿猛求猛拜,根本没好意思拉脸子。哈哈哈。这损招也只有那样剔透的人想得出来。”

在场的人各有所思,陆净川忽然拍了拍头发花白的脑袋,“我说子昀,之前你的那个小参谋呢?我觉着她很不错,和钦差是一类人。”

陆净川左瞧右瞧,没有看到人。

君子昀想着,淡淡回答:“她在书房替我整理折子呢,陆老若是找她,可以一会儿跟我过去。”

陆净川摆手拒绝:“一个整天套着黑袍子的人有什么好看的,不看。还是那个钦差有意思,我家孙儿也喜欢。”

陆净川笑着,传完了消息等着君子昀的指示。

“既然破除瘟疫之法已经想出来了,陆老就派人着手去做吧。落山郡的百姓先前生出的诸多叛举已经派人镇压了,但也不能太过强硬。我始终是个外人,有些安抚话还是要请陆老去说。”

陆净川点了点头,带着人离开,临走时嘱咐似的道着:“相思国使臣送来的东西和书信送去你的书房了,有些事情还需要你的衡量抉择,子昀,落山郡的未来,我交给你了。”

天有不测风云。

迫暮,闷热的天越发紧迫,夜里的大雨如约酣畅而至,将原本扼制住的瘟疫又一次散发开来。

君子昀病发卧床。

“陆老这是?”

君子昀躺在床上,看着陆净川带了一群人来,大多是提着药箱的花白胡子大夫。

陆净川面色有些疲惫,扶了扶晕沉的脑袋,示意最边上的大夫上去给君子昀把脉。

一个探了之后,另外几个人依次上去把。

等几个人都摸了一次君子昀的脉后,交换了诊断,点了点头似是达成一致。

“开始吧。”陆净川发号施令。

接着就俯身一拜,在君子昀床前跪了

一地。

“是有什么事吗?”君子昀起身,一件一件将衣衫套上,走到陆净川身边将他搀扶起来,“是疫情严重了?”

“之前所言的火攻之法,尚未有人试行,如果贸然让百姓尝试……”

君子昀淡淡笑了笑:“我的病也到了膏肓之境,所以,让我先试试吧。”

“子昀……”

“陆老,你们此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陆净川垂了眸,凑近了细语:“子昀,这是‘余武陵’的意思。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让你以身试法,但总归不会害你才对。”

闻言,君子昀有些微愣;“她还有说什么吗?”

对于“余武陵”,君子昀还停留在几年前的闻说里。

因着自己老师言子臻与温榭的恩怨,故而小一辈的两人也曾被人对比过。

但温榭家的学生,也就是当时才八岁的余武陵可谓是深居简出,所以人们的好奇心再强也只是一阵子就过去了。

但后来余武陵入太学,君子昀已经是尊贵的储君,太子殿下了,二人也没有过交集。

之后,便是现下,一个是朝中新贵,一个是落魄皇子,不可同日而语了。

君子昀淡淡笑了笑,撑着一旁的凳子,掩唇咳嗽了声:“我的病,就有劳各位了。”

在竹园旁搭了个小屋子,四周墙壁都封死,只有顶上是稀疏的木架。

君子昀按照指示脱得只剩下一层单衣,走近屋子里坐下。

里头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东西。

外面的人关上了门,开始在外头续柴点火,以明火灼烧,累积高温攻进小屋。

“蒸法是火攻之法里最为温和有效的法子了,加上几种干草药物焚烧,只要控制好力道,以高温恰恰将邪毒逼出体外,温病自然消除。”

外头围了一群大夫,仿佛只要里头有丁点儿不对劲儿就要蜂拥而去救助。

若是叶芾在场,一定会笑说这向她曾见过的熟悉场面,高楼大厦,命悬一线。

陆净川在外头,隔一阵子便要唤上两声,听到君子昀回应才会继续加火。

等唤了好几声里头都没有回应时,陆净川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让人停下。

一旁的大夫却是没有言语,仍旧添加干烈药材。

陆净川急了眼:“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火攻之法的微妙就在于攻伐之力,如果现在‘釜底抽薪’,里头的沸腾的‘汤’戛然而止,对消除温邪病毒是没有效果的。”

大夫言之凿凿,坚定的盯着陆净川的眼。

“无论里头是他,还是陆老的孙子,此法就是这样。之前我等与钦差大臣私下聊过,她虽然也犹豫,但仍旧令我等坚持医理。即使有牺牲,也在所不惜。”

“你们……”

陆净川无法,隔了仗许仍旧感受到屋子的高温。

半个时辰后,大夫终于停止了加柴,立即有人开了门,将昏迷,浑身湿透的君子昀抬了出来。

有人上去探了探脉,向陆净川禀报着:“等明日醒来,再探效果。”

然后又看向府上丫鬟,“多给他喂点水。”

之后带着人走了,直奔钦差府,回去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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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你扮我演

大夫估计的君子昀要明早上才醒,可他昏睡至夜半,就幽幽睁开眼,醒了。

出了一身汗后身体清爽了不少,灵台清明,沉重乏力的感觉也去了几分。

撑起身,摸索了床边的衣服套在身上,腹中空无一物,饿得狠了,君子昀打算到厨房里寻点儿吃的。

走到一旁的书桌点燃油灯,恰巧看到上头放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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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5/5)暗藏杀机

本以为是荒无人烟的地界,却在某日的中午时分来了个人。

“苏老弟,县老爷听说你这儿来了生人差我来看看。”

一个男人粗嗓传来,叶芾惊得起身,在门后面躲着。

“苏老弟!”

叶芾从门外看去,一个瘦高蓝布衣衫的男人,转身面向她时露出了大龅牙来。

男人在房子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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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续)睡圣散

天刚蒙蒙亮,叶芾就摸索着起床,简单梳了个发髻,一身暗青色常服就要出门。

惊蛰正从厨房院里出来,上前拦着叶芾询问:“相爷,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进宫呀,我昨天跟君和沂打过招呼了,说闲着也是闲着,进宫去照顾照顾皇上。”

“嗯,那相爷多小心。”

朝霞微煊,晨光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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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更说明

抱歉,又一次停更。

六月是考试月,作为大学党的有酒要投身复习大流了。

回来后双更。

小剧场:

秋天,蚊虫甚多。

君子昀刚从政事寮出来就看到池鱼紧张兮兮地过来禀报:丞相在景阳王府中“大兴土木”!!

君子昀嘴角勾了勾,淡然回到府中,直奔叶芾所在的院子。

进去后见到人一袭青衫,正叨叨着佛偈。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

双手抬着舞来舞去,转过身来,俨然是些胡七八糟的黄色符纸。

再看一旁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小花盆,里头是丞相“大兴土木”的结果——小小樟树苗,能看出都是新栽的,不少土还泛着新色。

君子昀踱着步子走过去,轻轻按下叶芾不安分的手,温声询问:“丞相在做什么呢?”

叶芾嘴角扁了扁:“劝‘蚊’向善。”

第191章:急火攻心

前情提要:叶芾因为在科举上特例女子参考,受争议而待罪出京巡察四方,途经了泯淄郡燕城,汝郡安城,望月郡熏城,比邻相思郡的神秘国度相思国等。

在相思国与君王连善的相处中,意外进入了白清汜的梦境,回到了十年前,时君子昀身为太子,刚被贬黜,两年后新帝即位,禹国外忧内患。君子昀联合八郡,对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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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章:苏乃迁

东院里,余武陵蹲着,用鸟食逗弄着锦雀,一人一雀发出院子里唯一的响动。

“少主,我们在驿馆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搬回来?”

余武陵住回了君子昀安排的宅院,她的手下和侍卫,包括平日里需要处理的事务都光明正大搬过来了。

陆净川处理好了孙儿的事,还特地跑过来看了看,见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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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不情之请

苏乃迁沉着气,俯下身到与叶芾同一高度,温声软语入耳:“睁开眼看看吧,面前芳香四溢,是多么美丽的景象。”

叶芾眉眼又闪了闪。

“你,看到了什么?”

“纷繁锦簇,层层叠叠的琼花。”叶芾声音微哑,却在沉寂的石室里清晰可闻。

“琼花。”琼花在淮扬之地,“你是南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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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衣冠禽兽

君子昀出示了先前曾格给他的总督令牌,统领没说什么,放开了阻拦。

“军事重地,外人不可入内。将军若要调遣人马,末将可以替您安排。”

“这位是朝廷来的钦差大臣余武陵,我们这次来是看看边防安排,不会有什么调遣,你且放心,做平常事即可。”

“是!”统领打量了一番余武陵和苏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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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寻根溯本

酒过三巡,沉默许久的陆汲开了腔:“无忧道长听说子昀来了,正往这里赶呢,约莫后天就到了,子昀不妨在这儿多待一日,也听听他在南郡的建设。”

闻言,君子昀没什么意见,轻声答应了。秦邵已经喝得大醉,陆汲叫了俩士兵扛着人离开了营帐。

一旁的余武陵和苏乃迁对视了一眼,相继告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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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造梦者的梦

山野村坳里,余武陵在烹茶煮酒,远远看到君子昀和池鱼走过来。

余武陵摆放了茶盏,倾倒至半杯,茶烟氤氲,眼里带着笑。

“在京城时常耳闻殿下性格执拗,乖张跋扈,近日相处并非如此,是否是这两年在南方被山水佳境抚平了性子?”

“呵。”君子昀轻微笑了笑,“此处山青水幽,僻静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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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神秘的幕后操纵者

余武陵被缺一那么一挥,只觉有风拂面,睁开眼已是晴天白昼,正是自己在落山郡的下榻之处,曾家别院。

里头人声鼎沸,所见熙熙攘攘,热闹得很。

余武陵听着看着,只觉浮光掠影,虚幻飘渺。

“余郎中,怎么才来,大家伙都等着给你践行呢!”

践行?余武陵眉目间泄露出疑惑,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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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笼中金雀

“怎么?就只许你拿人威胁我们,不许我们手里攥几条人命?”说着,池鱼惩罚意味的收紧了手,引得余武陵窒息咳嗽起来。

“哼!”似是玩儿够了,池鱼将余武陵破布娃娃似的扔在地上,连带着之前的锦囊一并,唾弃般甩掉。

君子昀目睹着一切,只是静静喝着茶。

在两年前他就意识到了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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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魂游现代

君子昀看向缘木:“关于她的,您请讲。”

“这位姑娘的脉象平和,属熟睡之相,至于为什么呼之不应,应该是她的魂魄,没有附在身上。老朽行医数十年没见过此等怪异之症,但师门里留下的古籍中提到过。”

缘木瞧了瞧一脸焦急池鱼,又道,“先前听说有位苏氏的后人参与其中,想必这姑娘是中了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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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妖孽

“老妖怪,你醒了?”

君子昀焦急又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人,生怕她的苏醒是个梦。

“她好像有些不对劲。”

池鱼皱着眉走过去,探了探叶芾脉象,视线落在她无神的双瞳里,那里面平静如一潭死水,“我去叫我师叔来,你先别轻举妄动。”

缘木很快就来了,边疾走边系衣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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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梦幻相思

“我离开之后,君子昀怎么样了?”

叶芾眉目清冷,直直盯着相思连善问道,“你是故意送我去十年前的,对吧?”

就在刚才,叶芾以为自己要被白家父女弄死的时候,一阵吸力将自己带回!

身形微晃,便回到了先前的相思国皇宫。

连善悠悠笑了笑,对眼前的刺猬有些无奈:“不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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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不夜之城

涑国神殿里,风灌进大敞的大殿里搅动着黑白的经幡,猎猎作响。

“大祭司,相思王,没了。”

黑影里的人长身玉立,手中正削着一柄木杖,不久后用微哑的嗓音问道:“东西找到了吗?”

“属下……办事不力。相思王直接纵火烧了整株神树,相思国也已经化为烬土。至于活着的人,除了白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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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_丞相乃是铮铮铁骨的男儿,你呢?

前情提要:禹国皇帝君毅四十大寿普天同庆,邻国西北齐奈王子和飞雁公主来贺。

寿诞宴席上飞雁公主试探禹国人才,陆祎以精通西北各路语言闻名。

狩猎大会上举行“百里挑一”比赛,太子君和沂与叶芾应战取胜。

宿营溱山,叶芾遭遇绑架,与前来营救的君子昀一同坠崖,后被禁军统领钦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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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_三人对峙,大型火葬场(脑补狐狸精BGM)



众人目光在两个“余武陵”中徘徊,赞赏之色全都给了阿鸾。

阿鸾展颜,众人皆说此笑真有丞相神韵!

神韵?呵,叶芾看进了阿鸾眼中。

她,也不是余武陵。

可现在,没有意义。

墙倒众人推,叶芾还紧紧抓着君毅病愈的希望。

“本相乃陛下御笔亲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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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_以命相搏,神秘黑衣人现身京郊竹屋



说着呈上了书画,太子又招呼了一批人呈上了叶芾所书的奏折。

“丞相龙章凤姿,笔下生花,行文间清俊凌厉,妙趣与风骨俱佳,且丞相拜于帝师温榭门下,笔法深得温太傅真传,字体清丽刚劲,笔法娴熟老成,舒展有度,曾有人评价为:婉、媚、遒、逸,不是凡人所能描摹的,再看丞相近期的书画,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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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_偷梁换柱,丞相大难未死化身拆迁队队长啦!



第二日的审判继续。

丞相已经不能自己走上来了,由两个侍卫推着轮椅进来,面目清冷,仍旧是全程无话。

“丞相昨日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昨夜丞相失足从房顶上摔下来,伤了髌骨。”

“能治好吗?”

“能恢复,但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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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_黑衣人身份揭露,叶芾心如死灰!

十一

皇宫里,在一片宽敞开阔的地方架起了高台。

而溯凰宫里,“余武陵”走到君毅面前,掀起了他盖到嘴上了的被子,清冷的声音像泼水般落在君毅耳中:“君毅,别急着睡嘛,今日以后,有的是时间睡觉。”

“你?”君毅睁开眼,看到是“余武陵”不免惊讶,“你是谁!”

在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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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_众生相,叶芾重掌相印却失初心

十二

叶芾下朝后饭也没吃,径直回到书房中,处理完了累积的奏折,就一直坐在房中。

惊蛰进屋看到摆放整齐的奏折和分寸未动的点心。扫视到一旁,叶芾正一瞬不移地看着桌角那盆绿草。

“惊蛰,帮我找一个人的卷宗资料。”

“相爷要谁的?”

“余武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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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_景阳王抢婚,叶芾怒投罗网!(上)

结意琼花灯

云水间的热闹持续到宴会散席,黄昏时分,华灯初上,最繁华的街道纷纷挂上了精致灯笼挂饰。

叶芾以茶代酒,喝倒了绝大多数官员,让扶狄安排人送众人回去,叶芾在云水间里聊了大半天了,刚出门准备吹吹风就遇到了燕鸣笙。

“拜见丞相。”

燕鸣笙为了掩饰脸上的旧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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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_景阳王抢婚,叶芾怒投罗网!(中)

赝品!

叶芾慌乱的在人群中窜着,天光还剩下最后一分,勉强挂在天边,像块布,遮着无垠黑暗。

“走,听说东街那边晚间庙会要开始了,去邂逅一个如花女郎啊!”

身旁年轻男人笑着道,叶芾亦步亦趋,跟着二人而去。

脑海中就知道念头,到了那儿,就能找到君子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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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_景阳王抢亲,叶芾怒投罗网!(下)

何不信一信我?

“池鱼……”叶芾鼓足勇气唤人,哪知池鱼一见到她便神色慌张,像在躲着她似的,倏地翻身,平时轻功卓绝,上天可揽月下海可捉鳖的某鱼像中了邪,跌跌撞撞窜到了第三层,到了叶芾视线盲区里没影儿了。

叶芾提步踏上第三层高阁,坚定地朝着中心那人走去。

君子昀真的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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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沙窟重见

“前面好像有一处能避风的客栈。”

离鬼驱使着车拐弯,马儿被风沙迷了眼,使劲扯着艰难前进。

“照你说的,二十年前叶元岑领兵作战大获全败后这儿就废了,怎么会有客栈,道长别眼花了吧?”

离鬼吹了吹嘴边不长的胡子:“若它是海市蜃楼,我也认了。”

“小心它会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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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初来乍到

迹州颓丧地坐到地上,叶芾凑近了,等待他平复情绪。

而书页中的内容,随着迹州的在场,被娓娓道出。

二十年前——

当时的禹国刚打退了苍国的来犯,百废待兴。

苍国贼心不改,与南方几个国家秘密结盟,大将军叶元岑被派到边境,也就是现在的度阳关戍边卫敌。

禹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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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表里不一

军营里满打满算六万人,分成六个营地,尹迹州和伙房兄弟二十余人,要负责近两千人的伙食,里头包括各大将领的。

“小尹,你今早上的任务就是负责生火煮饭,这儿六个锅,都得弄好,明白吗?”

尹迹州一瘸一拐跳进去,瞅了瞅一排的大锅炉,点头。

柴火是干的,现在是七月份儿,度阳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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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大吉大利

尹迹州煮的饭很难吃,常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

“妈的,真不知道今天的厨子是不是个傻的,单单煮米都煮这么难吃?”

“狗贼的,这是猪食咩?”

……

尹迹州弯着伤脚躲在营帐后面,啃着米饼。

从袖兜里掏出一把短刀戳着黄沙:“等小爷成先锋了,哼!让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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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血债累累

接下来的几天尹迹州都专心致志学做饭,唯一交流的人就是穆雅籍。

但穆雅籍明显变了个人似的,话也不常说了。

他在军营里管登名造册的,这几天常常几个营来回跑,回来饭都吃不上两口倒头就睡,能睡两个时辰。

常常半夜醒来挑灯夜战,不知道在记录些什么。

也就半个月时间,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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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毁灭_众大臣攻讦,叶芾待罪天牢!



寒冬凛冽,大臣们都在冷得瑟瑟发抖的早晨整整齐齐涌上了朝,往日那爱告病假的兵部侍郎,爱出游不朝的林编修,都在了线。

君和沂看了一眼右边首位的那个人,紫色精致朝服,玉冠束发,一把青铜簪横穿固定,清净的脸庞无悲无喜,只是有些发白,因了这天气吧。

叶芾行尸走肉的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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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毁灭_景阳王归来,扑朔迷离破迷局!

案子容后再审,尽管叶芾一再否认那些有利条件,但卢仪等人还是将线索巨细无遗地呈给了方俨与凌阖。

方俨又去天牢中看了叶芾,向她陈述了有利的局势,可是淡然的叶芾却不买账似的把他轰出来了。

有些人呀,一旦钻进了某个牛角尖,非得身边的人把她刨出来,否则她得自己活埋了自己。叶芾就是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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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毁_先皇死因揭晓,景阳王怒杀黑袍人!

牢门之外遍地的尸体,有余武陵的杀手,也有君子昀的人。

此时的君子昀已经入了宫,走在那条走过许多次通往御书房的路上。

皇宫一如既往的灯火辉煌,仿佛在举行什么仪式一般。

路上的宫人小心翼翼的陪在一侧,有机灵的已经去通禀了。

“启禀王爷,皇上今儿个已经在寝宫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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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毁_烟消云散,芳踪难觅!

余武陵被人救走。

“你是谁?”

黑衣人拎着余武陵一去数里,到了一处凉亭才停下来。

月色照耀,檐角阴影落下,黑衣人现在浓墨的暗处,看不清楚面容。

“他,他还活着?”余武陵一脸惊喜。

黑衣人笑着,没想到自己的伪装被人轻易认出。他揭开面容上的黑纱,人仍旧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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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扣押尹迹州

穆雅籍外出七天未回了,尹迹州就单独和阿绫待在一起。

小个子大约到尹迹州腰间,文文静静,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就听之前那个家仆叫他“小公子”,尹迹州想当然将他当成了男孩儿。

小家伙很少说话,即使叫他名字,也是听到细声细气的回应,腼腆又内敛。

“阿绫啊,你是京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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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撕破伪装

“少爷……”旁边是颤颤巍巍的老管家,对着家中小祖宗轻唤,第一次,心里有些怵。

往日里是混世魔王来着,嘻嘻哈哈闹个天翻地覆,不着调子,今儿个不知怎么回事,冷着脸,突然要将喜爱的猫投进鱼塘里。

家丁已经捉到了猫。

十三岁的尹迹州一身锦绣,倚立在鱼塘边看着。家丁们等着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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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相顾的一天_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晨光熹微,悄悄透过敞开的窗扉裂进屋中,驱散一夜的暗与静。

余相顾睁开眼,四周是熟悉的布设,又是新的一天,眼底一圈青黑,似是一夜未眠,眸中沉静无波,略带了疲倦。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府中仅有的两个仆人按照他的习惯,一直没有靠近他的院落。

外头的季节是六月,天气渐渐炎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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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梗_(君子昀x叶芾)袖笼桂香

时间线:相思国梦境,十年前的落山郡,叶芾被害后魂游天外(类似失忆)

尘埃落定后,落山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似乎没有缺少什么。

但人呢?

历经瘟疫后,落山郡人口急剧减少,又是连年征战,更是人丁稀少了。

街上人稀稀拉拉的,一条长街上半数是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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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_过个节,小番外:白鹤与枷锁

“哇呜~这条河居然还没有结冰!”叶芾兴奋地从马车上跳下去,因为被某人裹得太厚,像只大白熊。

“这地方景色不错诶!”池鱼跟着君子昀也下了车。

今年禹国的冬天特别冷,无论哪个旮沓都已经是冰天雪地了。

起初叶芾还挺开心,跟池鱼打雪仗、堆雪人、在王府后花园结冰的水面上敲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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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与狼共舞

尹迹州直直走进林地深处,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知道走了多久,外头的天光昏暗映照,因为林子够深,树枝繁叶茂,里头能嗅到泥地和树叶腐烂混杂的气味。不好闻,也不难闻。

这是尹迹州第一次在林地里走这么远,他没想到会这样长。

但他又从来不怀疑这条路的正确性。

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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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光影蜃楼

耳畔是熟悉的温言细语:“师父,刺客是不能有感情的,你忘了?”

刺客的身体直直倒下,渐渐冷却,只有眼睛还睁着,原本犀利的瞳孔里,现下一片灰败。

回忆最后是那双灰败不瞑的眼睛,尹迹州的食指和拇指摩挲着,脑子里突然一片片血红的,像余晖的晚霞一般,红艳又晦朔不明!浓雾一般,两人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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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快乐(冬至小番外续)_亲外公咯?

早晨醒来,身上疼痛也跟着苏醒,一个激灵,叶芾惊惧的审视四周。

干净整洁的小房间,床尾放了一套适合她身高的桌椅,上头放了不少书。

几缕清凉透进房间里,视线跳出窗外,外头雾蒙蒙像天裹了层棉,闷闷的,飘起绵绵细雨。

昨天,叶芾记起,昨天自己被人欺负跑出去了,到了一处土地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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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快乐_圆锥石头,是偏安一隅,也是灿若星辰

叶芾在山洞出现异样后就昏睡了去,君子昀慌忙中将人带回,此刻的王府里严阵以待,几个大夫在厨房里团团煎药。

叶芾睁开眼,醒了,梦里那些好的坏的清晰可览,像前世镌刻,和那些壁画石雕一样,栩栩如生。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门口君子昀正端着碗过来,黑乎乎的汤药顿时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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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京城里的暗潮汹涌

彼时,尹迹州在黄沙漠漠的地底下与叶元岑谈判。

另一边,禹国,京城,七月。

往日繁华的京城此时白素一片,街道上的店门紧闭,行人稀疏且寡言少语。房棱檐角蜿蜒出白绫簇簇,灰白灯笼高悬,一个个大写一“奠”字,入眼处皆冷冷清清的。

叶将军传出战死的消息,举国哀悼,全城缟素,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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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昀,你要饿死我吗!

“君子昀,你要饿死我吗!”

叶芾瞅着饭桌上明明白白的三菜一汤,就真的是三菜一汤:炒白菜、煮青菜,焖四季豆,烧豆腐。

“我要吃肉!”叶芾一脸不悦,试图反抗。

“不行。”

“我上下两辈子都没有长过蛀牙,健康着呢!你凭什么让我日日茹素?”说着,叶芾呲出了她整齐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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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2:龙之二子,必失其一

“知道了,太傅。”

太子又拿起书来读着,衣衫湿了又干,太阳快落山了才传唤晚膳。

“明日有孙夫子教你武术,可不用来藏书阁。”

“喔。”

太子转了转清灵的双眸,明日二哥说请我赛马,把孙夫子一起叫过去,可以边和二哥玩儿边学习骑射,一举两得呢!

二人用了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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