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怪物一条生路不行吗 - xp1024.com
《放怪物一条生路不行吗》


001 梦魇缠身

哗啦,哗啦。

耳边传来海浪拍打岩石的规律声响,浓郁夜色伴随着浪涛声由远及近地快速靠近,从四面八方滚滚而至,潮湿而阴冷的空气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表面,丝丝森冷顺着毛孔渗透到血液之中,不知不觉地汲取着体温。

嘶,嘶嘶。

毒蛇吐信般的微弱声响在寒冷刺骨的空气里蔓延,鸡皮疙瘩啪嗒啪嗒地蹿出来,脚步开始变得迟缓僵硬起来,如烟似雾的墨色缠绕住了脚踝,宛若冰蓝色湖泊深处的水藻般,拉拽着身体一点一点缓缓地下坠沉没。

猛地转头,就可以看见一个隐隐绰绰的暗影盘坐在天花板角落,因为紧闭而捕捉不到任何光芒的眼睛,却似乎正在静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不知从哪个角落汩汩翻滚出来的湖水就如同夜色般满溢起来。

恐惧和慌乱死死地抓住心脏,徐徐收缩握紧,鸡皮疙瘩就这样猛地收缩回去,呼吸一窒,转身拔足狂奔落荒而逃。

轰轰,轰轰。

正前方却点燃一片浩瀚火海,在深蓝色的湖面之上燃烧,以燎原之势浩浩荡荡地侵袭而来,明艳的火舌舔舐着夜色,鲜亮的橘红色汹涌地蚕食着那漫天墨色,映衬着整个世界变成孔雀蓝,妖冶而张扬地铺陈开来。

死亡的威胁如同凌冽刀锋一般快速滑过喉咙,只察觉到一凉,倒吸一口凉气就可以真实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冷入侵灵魂,条件反射地抓住喉咙,双眼睁开,猛地坐立起来,胸膛急剧起伏,大口大口地剧烈呼吸着。

头疼欲裂!

太阳穴正在用力抽搐拉扯着,从脑干穿过脊椎抵达脚跟的神经完全绷直,狠狠一拉,浑身肌肉都紧绷到极致,濒临炸裂,强烈的抽痛感排山倒海地倾覆下来,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胃部的翻滚让人忍不住干呕。

噩梦。

可怕的噩梦。

刚刚发生那所有以假乱真的一切,全部都只是一个噩梦,过去一周反反复复缠绕自己的那个梦魇,今晚又再次出现了。

逼真的死亡感让喉咙感到一凉,猛地坐立起来,那铺天盖地的妖冶色彩就全部褪去,梦境终于苏醒,整个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打湿。

然而,今晚的梦境着实太过逼真,如此栩栩如生,置身于火海之中的时候,他甚至恍恍惚惚地感受到那烫伤皮肤的灼热正在蔓延。

就好像火舌真的正在舔舐自己的皮肤。

等等,那种灼烧感是真的?

真的!

被梦魇牢牢抓住脚踝而惊魂未定的霍登,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苏醒过来之后,却不是置身于自己的房间,而是围绕在一片火海之中——环视一周,他非常确定以及肯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房间。

所以,梦境依旧没有清醒吗?

此时,自己躺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之上,手掌支撑在上面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旁边卷起了一张猩红色的华丽地毯,脚跟处摆放着两张墨黑色镶金边的鹅毛沙发,身侧则是一张古朴笨重的原木书桌,不远处火焰正在吞噬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噼里啪啦的火焰正在摧毁着眼前的美好,有种世界末日的凄美与壮阔。

火焰?

对,火焰。

生死关头居然又走神了。

扫视一圈之后,霍登才意识到,火焰正在快速侵蚀着这个木质结构房间的角角落落,而躺在正中央的他即将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所以,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梦境到底清醒了吗?还是说,这是另外一个噩梦?就如同“盗梦空间”一般,梦境套着梦境?

他清楚知道自己房间的脏乱模样,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样子。那么,如果不是梦境的话,又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呢?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思考,就算依旧是噩梦,逃命也是当务之急——

“啊,好烦,又要逃跑,难道不能因为是噩梦就偷懒一下吗?”

到底是在梦境之中体验被活活烧死的刺激呢?还是狂奔三百米逃命的畅快呢?

尽管霍登非常非常想要选择前者,但认真思考权衡一番之后,他还是认命地轻叹了一口气,一个骨碌就站立了起来。

此时,自己躺着的位置展露出来,可以看到地面上绘制着一个古怪图形,错综复杂的图案拼接让人有些头晕眼花。

快速扫描一眼,确定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然后霍登就转移视线,匆匆横扫整个房间,火焰还没有完全蔓延起来,但浓浓的烟雾却阻碍了视线,好不容易,才在火苗吞噬掉窗帘之后显露出来的窗户方向捕捉到了盈盈折射光亮。

当机立断,霍登就左右看了看,找到一张酒红色的天鹅绒矮凳,高举起来朝着窗户用力投掷了过去。

“哐当!”

窗户玻璃应声而破,然而霍登率先注意到的却是窗棂的形状——上半部分是一个圆拱形状的马赛克彩色窗户,阳光穿透玻璃洒落在地板上,如同万花筒一般斑斓多彩,而且挑高也遥不可及,这显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建筑样式。

紧接着,窗外那条潺潺流动的河流才吸引了霍登的注意力。

轰隆!

竖立在墙角的落地钟轰然倒塌,连带着悬挂在墙壁上的雕像也坠落下来,流火四窜,滚滚热浪正在舔舐着皮肤表面的汗毛,刺痛感直接炸裂,烟雾与灼热越发靠近,近在咫尺的死亡触感让霍登完全紧绷起来,稍稍退后两步,然后全力冲刺助跑。

冲刺!蹬地!跳跃!

以一个鱼跃的姿势跳出窗口,蒸腾氤氲的炙热就被留在了身后,伴随着猎猎作响的狂风,清爽的水汽也扑面而来,皎洁月光将他也染成了一片银色,那深青色水面在瞳孔之中逐渐放大,然后就直接钻入水面,让冰凉的河水包裹住身体。

从热到冷,从上到下,温度和重心的变化让整个世界开始颠倒震荡起来,正当霍登以为噩梦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却猛地一下穿破水面,那正在熊熊燃烧的房子再次出现在瞳孔倒影里:

他依旧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

寒冷潮湿的水汽刺激着脑门,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痛再次清晰起来,就如同一根钻头正在脑浆之中翻滚,海妖尖叫般的刺痛在灵魂深处爆发,不由自主抬手狠狠拍了拍脑袋,试图阻止疼痛,不想却让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从底部翻滚上来——

霍登-赫洛。诺斯尼斯大陆,岩渊。塞克佩斯学院。

一系列陌生的词汇强行塞入大脑之中,那种仿佛有人正在手握斧头劈砍自己脑袋的疼痛感再次炸裂开来。

“奥格女神在上!”

醒来!醒醒!清醒!

前所未有地,霍登渴望着自己能够从噩梦之中苏醒过来,再次回到自己乱糟糟的狗窝里,再次从自己那张并不舒适的床垫之上醒来,他想念那张忽明忽暗的台灯、那狭窄到转不过身的浴室、那时断时续速度坑爹的网络、那酥麻到舌头没有知觉的辣子鸡,还有臭豆腐钵钵鸡麻辣烫红烧蹄膀酱牛肉佛跳墙糖醋鱼红烧肉牛肉羹……

不是穿越吧?应该不是吧?

啪啦……啪啦……轰……

一阵汹涌的声响传了过来,霍登再次睁开眼睛,然后就亲眼见证了那栋两层高小楼从摇摇欲坠到轰然倒塌的全过程。

漫天星辰洒落在天鹅绒般的墨黑夜幕之上,宛若银盘的圆月悬挂在天际,清澈而皎洁的奶黄色光辉笼罩着大地;扑腾扑腾的火焰乘风而起,洋洋洒洒的灰烬漫天飞舞,刺鼻的气息跟随着黑烟滚滚在空气之中蔓延,有种壮阔之感。

夜色之中的宁静隐隐勾勒出一股悲壮。

放松身体随波逐流,视线余光可以捕捉到不远处正在逐渐明亮起来的住宅灯光,似乎纷纷睡梦之中惊醒。

稀稀落落的少量人群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或家门口驻足,或上前来到河岸边,注视着正在燃烧的房屋,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倒是让霍登回想起了家乡里街坊邻居围观吃瓜的场景,只是眼前的装扮风格却必须倒流数个世纪——

拉绳式开领衬衫搭配高腰长裤和长靴,宽大拖地的桑麻长裙披着一条流苏围巾,脏兮兮的深灰色破布t恤搭配深褐色的皮革外套……

赫!

霍登猛地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潜伏到水底,屏住呼吸,顺着河流涌动的方向被动漂流着,将自己的踪影隐藏起来。

虽然霍登依旧无法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穿越,他也暂时无从得知脑海里那个霍登-赫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他没有忘记一件重要的事:

为什么自己出现在那个屋子里?为什么自己躺在一堆符号上面?为什么现场没有其他人?为什么有人试图烧掉那栋房屋?

假设,对方放火是为了杀死他,那么凶手是否隐藏在人群之中,确保他的死亡呢?还有他刚才跃出窗户的动作,是否被察觉到了呢?对方意识到他还活着的话,是否会继续追杀他呢?对方又为什么试图杀死他呢?亦或者,他只是被无辜牵连的路人甲?

所以,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是被追杀者,还是追杀者?

问号问号还是问号。

脑海之中涌动着太多疑问等待解答,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份,只是觉得头疼欲裂,而显然此时此地绝对不是静静整理思路的最好时机。

穿透水面,可以看到喧闹围观人群渐行渐远,悬挂在天际的圆月依旧在静谧地绽放着光晕,星星点点的精灵扑腾着翅膀在远处地平线附近上下飞舞着,银色辉光如同星尘一般翻飞氤氲着,勾勒出森林的辽阔与苍莽,凛冽的夜色也不由沾染了些许温柔,澎湃的水汽和神秘的黑暗在月光之下交汇融合。

精灵?

气息?

霍登缓缓闭上眼睛,他现在百分百确定,自己的大脑经历极热极冷的双重刺激,而且还经历了梦魇和谋杀的双重冲击,正在产生一系列幻觉。

如果这是一个梦境,他觉得现在就是苏醒过来的最好时机。

002 指尖火焰

“王子街99号。王子街99号。王子街99号。”

脑海里持续不断地默念着同一个地址,霍登有百分之九十九把握,这应该是家庭住址,至于剩下百分之一的几率,他决定开放一切可能,然后期待着惊喜。

其实,比起惊喜来说,他现在更加需要解决寒冷问题。

湿答答的亚麻衬衫黏贴在皮肤之上,丝丝如针的寒气顺着毛孔钻入皮肤之中,不经意间的一股微风吹来,就忍不住连连打颤起来,修长却稍显瘦弱的身板有些无法抵御深夜时分的降温攻击,以至于无法准确分辨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节又在什么纬度。

“热姜茶是最佳选择,热可可也不错,再不行的话,热蜂蜜水也可以将就一下。啊!突然好想吃火锅。还有甜甜圈。还有炸鸡块。还有还有关东煮。”

吞咽了一口唾沫,总觉得肚子正在高唱空城计表示抗议,霍登暂时把脑海里的杂乱思绪收拾起来,身形隐藏在月光投射下来的阴影之中,保持警惕,确保自己没有暴露行踪,希望身后没有跟随尾巴。

回头就可以看见映红天空的火光,那栋熊熊燃烧的屋子就在身后东北方向,距离约莫在八个街区左右,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渐行渐远,喧闹的街区逐渐安静沉寂下来,但依旧可以捕捉到那难闻的气味——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刺鼻的味道始终萦绕在鼻翼,此前还以为是火灾现场和河水腥气混杂的味道,但现在依旧挥之不去。

气味稍稍有所不同,但依旧难以形容,有些干涩有些潮湿有些活泼有些沉寂,那些根本不应该用来形容味道的词汇纷纷出现在脑海之中,夹杂着腐烂的腥臭味和刺鼻的煤烟味,就好像进入音乐节现场的移动卫生间一般。

一言难尽。

万籁俱寂的街道之上只有霍登的琐碎脚步声在轻轻响动,以至于他也不由踮起脚尖,踩起了猫步。

浓郁夜色之中,借着月色可以看到一幢幢灰扑扑的建筑,普遍低矮、最高也不过三层楼,褪色的百叶窗、生锈的铁栏杆和暴露的红色砖块,再加上脚底湿哒哒黏糊糊的黑泥,不需要刺眼照明也能够判断出来,这显然不是富裕区域。

真正吸引目光的是伫立在街道两侧的钢筋结构立架,在三层楼高的空中架起一条双道铁轨,横穿这条街区,朝着城市北部方向延伸而去,看起来应该是轻轨的模样,但霍登却记不起来,哪个地方的城市空间规划如此粗糙随意——

钢筋立柱不合理地占据了街道重要空间,而且没有任何特别规划地伫立在住宅门前,这也使得原本就并不宽敞的街道变得更加狭窄,现在只允许一辆半车子并行的模样,谁知道上班高峰期应该如何解决。

“95号,97号,99号。”

此时显然不是左顾右盼的最佳时机,霍登只是粗粗打量一番,顺着模糊记忆的指引,成功找到目的地。

这是一幢三层楼的低矮建筑,与街道周围其他建筑没有太多差异,斑驳的墙壁、肮脏的门板和灰败的门牌号就是统一标志。

此时,霍登靠近之后才注意到,旁边那张栅格路灯似乎是煤气灯,再回头看看头顶上的双轨铁路——见鬼,他现在到底正在哪儿?

从裤子口袋掏出钥匙,顺利地插入钥匙孔,轻轻一转,就可以听见啪嗒的声响,左手一推,大门打开。

看来,没有找错地方。

根据记忆,应该是三楼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嘎吱,嘎吱。

即使霍登蹑手蹑脚地放轻脚步,老旧的木板结构也还是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似乎每一个脚步都可以感受到痛苦。

“咿呀。”

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响,霍登停止了自己上楼的动作,僵硬在原地,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然后就与一个穿着睡衣的少年对上视线。

空气突然安静。

所以,这就是灭口或者被灭口的紧张时刻?

少年睡眼朦胧地瞥了霍登一眼,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晚安,霍登。”

“……”霍登眨眨眼睛,轻轻颌首表示回应,“晚安。”

然后,少年就这样走了,潇洒地走了。

少年推开走廊对面的房间门,又重新关上,只有嘎吱嘎吱的地板声响隐隐约约地传来,最终彻底消失在门板背后,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霍登的动作在原地静止片刻,一秒,两秒;然后他也转过身,再次拾阶而上。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间门,银色月光穿过窗棂洒落下来,充盈着大半个空间,隐隐绰绰地勾勒出房间的景象,明明是无比陌生的环境,霍登却能够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约莫三十平方米大小的屋子一眼就能够看到底:

右手边靠门位置摆放着一张单人床,整整齐齐地折叠着一套被褥;床脚处靠墙摆放着一个书架兼橱柜,上半部分满满当当地塞满书籍,下半部分则是三层抽屉。

正前方面对着窗户,摆放着一张书桌,桌面上散落着凌乱的文件和书籍,还有一盏油灯——他没有看错,那就是一盏煤油灯,而不是台灯。

左手边最为抢眼的无疑是墙壁中央位置的一个壁炉,而靠近大门区域则是一个简易厨房,包括了一张四方桌、一个橱柜和一个水桶等等家拾;靠近窗户地带则摆放着一个衣橱和一个立柜,这就是全部了。

虽然说不上家徒四壁,但也已经相去不远,不知道是否能够找到一点食物。

顺手将房间门关上,沐浴在月光之中,站在原地,静静地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这才转身走向厨房,打开旁边的橱柜,顺利地在最上层找到了一小包面包,还有隐藏在角落里用锡纸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一小块黄油。

很好!

端着面包和黄油来到窗口旁边的书桌前放下,用黄油刀切了一小片黄油,放进嘴巴里,细细地用舌尖品味片刻;又重新走向厨房,找到粗盐,稍稍捻了几粒,撒在黄油之上,这才来到书桌面前正式坐下。

尽管肚子正在咕噜咕噜地持续叫唤着,霍登还是有条不紊地切好面包,仔仔细细地将黄油薄薄地涂抹一层,确定涂抹均匀之后,这才放进嘴巴里,用力地咬了一个大口,细嚼慢咽起来——

小麦还是稍稍有些粗糙,烘焙也稍稍有些过度,但那种淡淡的焦味轻轻带出小麦的甜味,仿佛能够感受到风吹麦浪的声响在耳边涌动着,就连鼻翼底下都萦绕着那独特的小麦香气,混杂着些许黄油和粗盐味道,一股弹性十足的韧劲让牙齿忍不住久久地咀嚼起来,越咬越香,似乎每个细胞都苏醒过来。

一口。一口。

霍登以隆重而正式的姿态对待着这一小包面包,仿佛此时正在享受法国正式大餐,一直到面包和黄油全部吃干抹净,他才心满意足地上扬起了嘴角,将餐刀放下,缓缓靠向椅背,发出了幸福的呢喃声响。

不够,当然是不够的,但考虑到现在的情况,霍登已经非常满足。

可以的话,霍登就想要躺在床铺之上,放任自己的眼皮耷拉下来。

然而,他不可以。

此时此刻着实残留太多问题需要解决,暂时不考虑是否有人正在追杀自己,也暂时不说他至今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其他怎么回事,当前还有更加紧迫的事情——

湿哒哒的衣服依旧没有自然干,反而吸收了露水的寒气,越发变得冰冷刺骨起来,以至于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刚刚专注于夜宵之上,暂时没有太多感觉;现在放松下来,就开始连续打寒颤。

一个接着一个。

他需要热水澡。

但显而易见地,房间里没有浴室——这里是每个楼层共享一个公共卫生间,就好像刚才一楼的那个少年半夜需要解决生理需求一样,必须前往公共卫生间。

前往公共卫生间沐浴之前,他需要先点燃这盏煤油灯,否则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带着两件上衣去洗澡。

打火机?

火柴?

火石?

霍登的视线再次在房间里搜索了一遍,却没有能够寻找到记忆之中相关线索,反而莫名冒出了一个灵感,抬起右手就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就可以看见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指尖之上漂浮着,轻轻地随风摇摆。

这是真正的火焰,橘红色的火苗在微微抖动着,似乎有些不太稳定。

霍登懵懵懂懂地伸出右手点燃了煤油灯的灯芯,然后火光就逐渐明亮起来,清冷而肃然的月光如同潮水般退出房间,银蓝色的空间就染上了一层奶黄色,无形之中就产生了一种室内温度正在上升的错觉,寒颤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指尖火焰就这样熄灭了。

霍登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指尖: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甚至没有感受到滚烫,与刚刚置身于火海的体验形成鲜明对比,难道说,一种是真实火焰,一种则是魔术火焰?

不对。

随即霍登就否定了这种荒谬的猜测,显然两种都是真实火焰,区别只是在于级别和规模,也许还有内力与外力的区别,那么,刚才那场大火,会不会是霍登自己引起的呢?还有,这火焰到底是怎么回事?

“啪。”

霍登再次打了一个响指,火焰又一次出现在了指尖,温驯而柔和地晃动着,如同正在跳跃的精灵。

“啊……可能……好像……也许真的喝不到珍珠奶茶了。”

003 魔法少年

站在衣柜面前,正对着敞开衣柜门内侧的穿衣镜,借着奶黄色的光晕,注视着眼前那个陌生的少年。

褐栗色的短发,因为太久没有修剪,而稍稍显得有些凌乱,刚刚沐浴完毕之后,卷曲的发梢顽皮地翘起来,湿哒哒地垂坠下来;湛蓝色的眼眸,倒映着修长却略显单薄的身板,疏朗的眉宇稀稀疏疏地勾勒出儒雅的书卷气,并不明亮的室内光线穿透睫毛洒落下一片阴影,无法捕捉到眼神,但依旧能够看到深处的光辉。

梦魇缠身加上死里逃生,脸色稍稍有些苍白,微微闪烁的眼神仿佛能够察觉到那些恐惧与慌乱的情绪。

霍登-赫洛,生活在诺斯尼斯大陆莱雅帝国厄登郡管理之下的岩渊市,下半年十一月就即将年满十八岁。

霍登的父母双双死于十五年前的那场“灰崖之爆”,只留下当时九岁的奈尔-赫洛和三岁的霍登-赫洛。

不幸之中的万幸,母亲的妹妹爱洛姨母在他们被送往孤儿院之前,及时找到了他们,并且将他们带回岩渊市,依靠她薄弱的薪水将两兄弟抚养长大;两年前,奈尔正式从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工作,这才与霍登搬家出来独立。

上个月,霍登刚刚从桥石高中毕业,正准备参加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考试,期待着能够成为一名正式的灵能者。

对了,这是一片人人都能够运用灵能的大陆。

每一位婴儿出生之后都能够接受父母信仰教会的“启蒙”,开启灵魂之中的灵性,从而产生与自然元素沟通的能力,这被称为灵能;这些神之子民也被普遍称为启蒙者,他们能够使用简单戏法,类似于点个火、弄点水的程度。

非常普遍,也非常普通。

高中毕业之后,如果希望成为灵能者,启蒙者可以申请大学继续深造,真正地迈入门槛。比如说塞克佩斯学院。

塞克佩斯学院就如同技能专业学校一般,每位启蒙者都能够申请,是否录取由学院决定,毕业之后也不一定能够保证工作岗位,与其他大学、其他专业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其他大学都是综合性大学,专业与技能相对多样;而塞克佩斯学院则是专门教授灵能的学校。

“所以……这意味着,我来到了一片人人都可以成为哈利-波特的土地?”

霍登轻轻抿了抿嘴角,细细打量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水汽氤氲的消瘦少年,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嫌弃。

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不是梦境,因为周遭所有一切都太过真实也太过具体。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梦境是看不到边界的,而且没有开始;然而,他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夜色之中城市天际线的尽头,更不要说视线远端依旧可以看到那场迟迟没有熄灭的大火,正在提醒着火灾是真实发生的。

从二十八岁的宅男摇身一变成为十七岁的魔法少年,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交易——返老还童应该是每个人的梦想。

但霍登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冰箱里还没有吃掉的半个草莓鲜奶油蛋糕,充当夜宵应该是完美的选择。

轻轻吐出一口气,霍登回到了书桌面前落座,在抽屉之中翻找了一番,然后就找到了……银制钢笔和桑皮纸。

“……”霍登深呼吸一口气,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开始想念圆珠笔。

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这对于宅男来说,算不算是另外一种考验:如何与自己单独共处?

看看银制钢笔,再看看摆放在书桌上的黑色墨水,模仿着古典电影里看到的场景,用笔触探进去蘸了蘸墨水,再重新抬起来,悬停在纸张上方,然后……啪嗒,一滴浓墨就掉落下来,快速晕染了开来。

稍稍尝试了一下,缺乏控制的墨水总是不听使唤,断断续续地从笔尖滑落出来,然后纸面就一塌糊涂。

显然,这还是初级阶段的钢笔,设计还不太完善,甚至有些简陋。

霍登深深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会握笔写字了——其实,不要说用银制钢笔亲笔写字了,即使是用圆珠笔或者原子笔,他也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握笔了,摆脱智能手机和电脑键盘的生活,还需要一点时间。

折腾了小半天,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手沾满墨水,纸张之上也是糊作一团,歪歪扭扭的字体如同蚯蚓一般。

“很好,一夜之间回到幼儿园水平。大班……不对,应该是小班的水准大抵就是如此。”

霍登看着自己的大作,认真地完成点评。

但霍登并没有轻易放弃,他必须熟练掌握写字技巧,否则高中毕业生突然就变成了文盲,这马脚就太大了。

不仅需要练习写字,而且还需要确认字体。

在书桌上翻找到笔记本,根据脑海记忆识别出了那些文字,这是大陆通用文,发音和语法规则都深深烙印在大脑之中,霍登就对照着字体开始练习起来,从陌生到熟悉,肌肉的适应也带动着灵魂的契合,来自本能的熟稔牵引着指尖,渐渐找到了感觉。

花费些许时间,总算是走上了正轨。

细细对比一下自己的练习册和作为“字帖”的笔记本,意外发现,两个不同世界的灵魂在写字习惯上非常接近,尤其是他渐渐习惯使用银制钢笔之后,手臂肌肉的细节运用似乎格外相似,就好像灵魂完全融合一般——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当然,细致末梢还是可以察觉到些许风格不同,他的字体更加随性一些,这些隐藏的细节就可以感受到性格的差异;但整体习惯还是保持同一步调。

自从小学毕业之后,他就没有如此认真又如此专注地模拟字帖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好学生。

站立起来,前往厨房清洗了双手,那些脏兮兮的墨渍顺着下水道流淌下去。清洗干净之后,脑海却浮现出一个想法,于是,就这样尝试了。

保持注意力集中,手掌轻轻一个翻转,掌心朝上,指尖呈现出半虚握的状态,然后五指之上就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团。

清澈见底的透明色调,如同一团晶莹透亮的果冻一般,并不硕大,只是半个婴儿拳头大小;指尖放松下来,那团净水也就如同小小喷泉般散落开来。

果然,正如记忆里的事实一样,启蒙者能够掌握元素沟通能力,但不局限元素种类。

004 身陷囹圄

“第一,噩梦。”

虽然床铺正在强烈召唤霍登的关注,但他还是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重新回到书桌之前,他可没有忘记最初翻找出钢笔与纸张的原因——

不是为了告别文盲,而是为了记录。

霍登试图整理一下思绪,短短半个晚上之间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他需要一件一件全部整理清楚。

还好,根据记忆,奈尔前往图诺出差,应该还需要几天才能够回来,这给予了他一些调整和适应的时间,不至于在家人面前暴露马脚。当然,如果能够在奈尔回来之前,重新回到地球,那就更好了。

那么,他会立刻冲到面馆里,点三碗“biang-biang-面”,一口气全部倒进胃里,表示庆祝。

为了保守秘密,霍登还是选择书写自己熟悉的汉字,一笔一划地将脑海里的想法记录下来。

过去这一周,霍登反反复复都在做着同一个噩梦,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那看似毫无意义的梦魇与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应该息息相关,即使不是直接关系,必然也存在着间接关系——这是一个推测。

在寻找到更加有力的证据之前,他需要将自己关于噩梦的所有记忆都记录下来,也许关键就隐藏其中。

“第二,大火。”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霍登到底是怎么卷入那场火灾事件之中的呢?

虽然真相存在着诸多可能,但根据霍登生活的状况以及苏醒过来时身体底下的图案来看,他更加倾向于“霍登-赫洛”是受害者的推断。

那么,凶手到底是怎么瞄准霍登的呢?出于什么目的?又是如何让霍登前往那个地方的?强迫还是自愿?后来又到底发生了什么,进而导致毁之一炬的惨烈结果?那栋屋子里,除了霍登之外还有其他受害者吗?

问号着实太多太多。

遗憾的是,霍登在沐浴的时候,绞尽脑汁试图回忆,但关于那栋房子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这让他不由开始猜测:到底是遭遇冲击自己选择性失忆,还是凶手通过什么办法抹去记忆?又或者还有其他可能?

但现在,霍登率先将脑海里关于房屋里细节物件的记忆全部记录下来,包括那个图案。

虽然短短的一个扫视,无法确认还原所有细节;但他还是最大限度地绘制下来,期待着能够找到答案。也许这就是时空隧道的大门呢?

“第三,生还。”

霍登的生还显然是一个意外,那么,霍登的死亡到底多么重要?

如果霍登只是一个小卒子,或者一个路人,凶手只是顺手烧掉房屋,那么他也不会确认霍登是否死亡,甚至可能已经远走高飞,这也意味着霍登就安全了。

但如果霍登是关键角色,甚至就是击杀目标,凶手又是否留下来确认他的生死?未来是否还会进一步找上门来确认?他是否应该搬家?亦或者是逃亡?

最重要的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应该如何行事?

“霍登,你到底做了什么?又或者是……你到底没做什么?”

其实,霍登内心深处表示强烈怀疑:一名刚刚毕业的高中毕业生,怎么可能成为狙击杀害的目标呢?

但关键信息的严重缺失,来龙去脉的一片空白,这让霍顿难以做出准确判断,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的处境,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自己身陷囹圄,稍稍不注意,那就是杀身之祸;而且还不知道下一次是否能够如同今天一般好运。

那么,他就必须开放一切可能,避免自己当局者迷而遗漏重要线索,期待着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现在,霍登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据自己的直觉行事——

也许,弄清楚噩梦和大火的秘密,他就可以回去了。

全部记录完毕之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缓缓靠向椅背,肩膀和手臂肌肉放松下来,开始想念薯片和巧克力——通宵达旦工作之后,还有什么能够击败甜食呢?啊!烧烤和火锅!当然,那又是另外一种享受了。

抬起右手,再次打一个响指,静静注视着那簇橘红色火焰,有些出神:虽然对于灵能者有些好奇,但他还是更加想念那些舒适而简单的宅男生活——

也许刚才在卫生间看到的坐便器推翻了他对世界的认知,震撼余韵迟迟无法消散;但真正令人痛彻心扉的还是……没有外卖系统,真的不能忍受。

“啪!”

指尖的火焰自动熄灭,脑海微微抽痛,并不凶猛、有些沉闷,却足以拉回活霍登的思绪。

此时,霍登才意识到一个理所当然的道理:启蒙者的灵能容量是有限的,即使是龙眼大小的火焰,也无法持续太久,这也应该是启蒙者需要前往塞克佩斯学院才能够晋升成为灵能者的原因。

眼前的光源熄灭,书桌之上的煤油灯似乎也感受到了黑夜的压力,火苗稍稍微弱些许,然后窗外那抹青色的微光就逐渐明亮起来,不知不觉,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悄悄过去。

息索,息索。

隐隐的声响从楼下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过后,带着鼻音的声音在含糊不清地涌动着,世界正在缓缓苏醒。

陆陆续续地,街道之上也传来了车轱辘滚动的声响,低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透露出一股清晨的凌冽,即使没有看到景象,也能够从声音之中模拟出口吐白气的画面,勤劳刻苦的劳动人民已经开启全新一天。

轰隆,轰隆。

一股压倒性的铁轨声响由远及近地传送过来,然后整个屋子都可以感受到铁路的震动,如同鬼屋一般剧烈摇晃起来,就连桌面上的纸张和墨水瓶都跟着微微移动,制造出一种按摩椅效果,世界都在摇晃。

呜呜,呜呜。

一辆冒着腾腾烟雾的蒸汽火车头从窗外经过,缓缓地停靠下来,从霍登的位置还可以看到一个车尾的部分。

列车完全停稳之后,车门打开,呼啦啦的人潮就如同脱网而出的沙丁鱼一般一股脑地全部倾倒在站台上,叽叽喳喳、熙熙攘攘的声响瞬间就传播开来,清冷的空气都变得热闹起来,视线之中若隐若现地可以捕捉到大量人群离开车厢,顺着楼梯往下走,然后朝着四面八方散落开来,街道立刻就热闹起来。

但是,灰扑扑的城市依旧是灰扑扑的模样,晨曦还没有能够穿透云层洒落下来,视线里的街道披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青灰色。

等等,这确定是八月吗?

005 初来乍到

从窗口稍稍探出脑袋,就可以看到青灰色的云朵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头顶之上,高远的苍穹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不远处,黑压压的阴霾在城市低矮的建筑上空延伸而去,然后就可以看到一幢一幢肮脏的建筑朝着天际线远端一路铺陈。

缺少阳光的照耀,灰扑扑的房屋透露着一股阴冷潮湿的破败,高耸入云的烟囱支撑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的云层,浓郁呛鼻的烟雾已经开始运转,粗糙的颗粒如同火山灰一般在空气里一边打转一边飞舞,整个世界似乎越发肮脏起来。

仅仅以阴霾密布的灰色天空作为依据,着实难以判断此时到底是一月还是八月。

认真思考了一下,到底是响应床铺的号召,冒着梦魇再次缠身的危险闭上眼睛休息片刻;还是穿戴整齐外出探查,首先需要购买一些食物——半夜的小半块面包真的不够用,其次需要购买一份报纸。

霍登选择了后者。

原本以为,经历了一个过山车式的夜晚,现在应该非常疲倦,恨不得蜷缩在被窝里,狠狠地睡上四十八个小时;但出人意料地,精神格外清醒,些许紧张和胆怯,些许亢奋和好奇,还有些许警惕与防备。

即使躺下来,估计也是烙煎饼,不如外出探听一下情况。

霍登认真思考过,此时可能有人正在追杀自己的情况下,他是否应该隐藏行踪、假装死亡,低调地度过这段危险时期,静静地等待风头过去。

但问题就在于,人生地不熟,他还能够隐藏到哪里去呢?对方有心的话,总是能够追查到他的行踪;更何况,他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弄清楚自己的状况,并且寻找破解谜题的办法,也许还能够抢在杀手上门之前,解决问题。

坐以待毙,这不是霍登的行事风格。

而且,最大限度地保持正常生活节奏,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努力地融入城市千千万万人群之中,这才是霍登认为的最佳隐藏手段。

打开衣柜,更换一套衣服。

浅灰色无领衬衫搭配烟灰色马甲外套,深灰色工装裤搭配墨黑色皮鞋,最后戴上一顶深灰色的报童帽,这也就完成了整套装束。

虽然整套服装略显老旧,但全部清洗干净并且熨烫整齐,领口与袖口部分暂时没有起毛,服装之上也没有无法抹去的污渍,简简单单的装束能够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学生气息。

站在镜子面前,霍登正在打量着自己的倒影,却不是确认自己的装扮是否得体,而是在检查服装的细节:

这非常非常接近地球之上英国的风格,再回想昨晚那些围观群众的装扮,就可以推断,这应该是类似于汉诺威王朝或者维多利亚时代的穿着风格。

衬衫是每一位绅士的必备物品,只有码头工人才会穿着背心;但即使是一件衬衫也有明显的严格区别,越是贵族就越是繁琐、越是平民就越是简单。

因为平民必须工作,衣着太过累赘,显然不利于日常劳作,于是那些繁琐的部分就被全部装卸下来。

比如说,领子;再比如说,袖扣。

还比如说,帽子——对于工人来说,鸭舌帽要比高顶礼帽方便许多。

除此之外,材质也有着天差地别,丝绸最为昂贵,棉布则次之,亚麻依旧是使用最为广泛也最为便利的材料。虽然穿着在身上微微有些粗糙,但胜在便宜,而且轻薄通风,对于体力劳动者来说再好不过了。

从衬衫到马甲再到领结和帽子,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外套,不同群体的整体穿衣风格保持大方向一致——

这远远不如霍登所熟悉的社会来得繁复多样,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装扮,总是能够令人大开眼界乃至于大跌眼镜,但眼前这套似曾相识的装扮,却能够在细节之处体现出区别:

不需要详细了解物价水平,就能够轻松判断出来,赫洛一家生活相对拮据但还是能够保证最低消费。

霍登,就是一名普通穷学生。

……

嘎吱,嘎吱。

拾级而下的脚步在木制楼梯之上发出低低声响,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坠落的尘埃,总是让人忍不住担心,是不是什么时候就会分崩离析地散架;从三楼来到一楼,推开大门,清晨的喧嚣就扑面而来。

“来自古兰的锡兰歌舞团即将于本周六正式登上岩渊大剧院的舞台。”

“三王子加斯顿-龙骧殿下确认即将担任塞克佩斯学院的客座导师。”

“德卡家族的小公主确定即将于下个月一日接受波马芙女神的洗礼。”

站在暗红色报刊亭旁边来回踱步的报童,正在卖力地呼喊叫卖着,为清晨人来人往的繁忙街道增添一抹生机。

霍登的脚步还没有来得及靠近,只是视线的一个接触,报童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商机,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先生,请问你需要来一份’岩渊每日新闻报’吗?今天的头条新闻保证震撼,你会感兴趣的。”

“给我一份。”霍登微笑地说道。

“没问题!”报童高声呼喊着,似乎正在向周围其他路人炫耀着:这里刚刚卖出一份报纸,你们不来一份吗?

正当霍登准备接过报纸的时候,却见报童抽出一份报纸,放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之上,右手虚握成拳,然后猛地张开五指,掌心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橘色光晕,贴着报纸表面轻轻滑过,整个动作缓慢却熟稔。

隐隐地,霍登能够在周遭那些混杂而腥臭的味道之中,捕捉到一抹淡淡的炙热味道——“炙热”就是正确的形容词,没有用错,这种味道的触感就好像昨晚在自己指尖点燃火焰一样,难道报童也正在使用火焰?

思绪流转之间,报童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扬起头来,朝着霍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千万不要被墨渍弄脏了手指。”紧接着,他就将报纸递给了霍登,“一托匹,谢谢先生。”

原来,这是熨帖报纸吗?

以前曾经听说过,英国贵族每天都必须完成这件事,由管家用熨斗来熨帖报纸,确保那些墨渍全部服服帖帖之后,然后报纸才能够出现在贵族老爷们的面前;却没有想到,今天能够近距离地亲眼目睹。

而且,自己不是贵族老爷,也享受到了如此待遇。

006 报纸头条

“一托匹,谢谢先生。”

诺斯尼斯大陆的货币依旧采用古老的十二进制,克罗最大,基斯次之,托匹最小,一克罗等于十二基斯,一基斯等于十二托匹。

每一种货币都有一、二、五等三种形式,并且全部都是金属货币。

与此同时,纸币也已经开始流通,不过,目前为止更多还是在上流阶层以及商会之间使用,平民之间相对少见。

在霍登的记忆里,他还不曾使用过纸币,因为无论是纸币兑换金属货币,还是反过来兑换,都必须向银行缴纳一笔手续费,显然,这是赫洛两兄弟暂时还无法负担的部分;而且,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存款。

此时,霍登的口袋里放着三基斯六托匹。

从口袋摸出一托匹,轻轻掂了掂,将一托匹递给报童,霍登看似无心地询问到,“昨晚我似乎听到东北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吵得令人睡不着,动静着实不小,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吗?”

“啊!你是说菲洛子爵私邸着火的事情吗?目前暂时没有太多消息,具体新闻报道在第六版,事件还在调查之中,不过听说是一个意外,菲洛子爵在修炼的时候,出现意外事故,引爆了保存在储物间的武器,结果导致了连环爆炸。”

说到这里,报童压低了声音,靠近霍登,就好像准备说什么秘密一般——

报童的身高也就到霍登腰际附近,这让霍登不得不弯腰靠了下去,然后耳边就传来报童低低的声音,“传闻说,那些武器存在违禁物品,所以治安队和乌玛尼教会联手封锁了消息,他们准备亲手调查整件事。”

不等霍登回应,报童就朝着霍登眨了眨眼,似乎在说:这是附赠消息;紧接着,他就转身跑了开去。

“你会好运的,先生。”

报童那清脆而稚嫩的呼喊顺着风声而来,紧接着,他就再次开始叫卖起来,身影淹没在嘈杂的人潮之中。

“‘岩渊每日新闻报’,最新最快最劲爆的消息,不容错过!你绝对不会希望错过今天头版头条新闻的,请千万不要留下遗憾。”

报纸,永远都是快速掌握一座城市和一个社会缩影的最佳方式,即使是那些茶余饭后的八卦新闻也不例外,尤其是对于初来乍到的霍登来说,在自己完完全全适应这里之前,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购买好报纸之后,霍登并没有立刻开始阅读,而是将报纸卷成一个筒状,握在手中,朝着轻轨方向走去。

他需要改变方向,前往乌玛尼教会一趟。

诺斯尼斯大陆的教会是社会日常生活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根据各自信仰的不同神祇分为七大教会:

光之男神乌玛尼,暗之男神坦姆齐,水之女神奥格,火之女神艾哈娜,风之女神波马芙,雷之女神朵塔,地之女神修玛。

根据传说,天地初开之际只有一片混沌,其后混沌在一声宇宙爆炸的巨响之中,分离出光明与黑暗两位最初男神,他们又将混沌撕裂,碎片凝聚成为组成世界的五种元素,这五位女神则携手创造了万物。

这就是诺斯尼斯大陆的第一个纪元混沌纪,同时也被称为“璀璨的众神时代”,距今已经过去了六千多年。

伴随着时间的推进,每位神祇的信徒组建了各自的教会,以神祇命名,一直延续到今天。

各个教会之间并没有存在敌对关系,每一位信徒都能自由选择信仰以及教会,如果愿意,选择多个教会也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平时更多选择一个教会前往礼拜和祈祷;但不同教会之间的信徒基数还是稍稍有些区别,特别是教会与贵族之间的关系,贵族信徒都是努力争取的目标。

还记得刚刚报童呼报的重点新闻吗?

“德卡家族的小公主确定即将于下个月一日接受波马芙女神的洗礼。”

大陆之上,最受贵族欢迎的是乌玛尼教会,而最受平民欢迎的则是奥格教会和修玛教会。

当然,不同区域不同城市也稍稍有些区别。

比如岩渊的最大教会就是坦姆齐——暗之男神坦姆齐被誉为是“知识男神”,执掌智慧和死亡;而乌玛尼教会、奥格教会和修玛教会等等都相形见绌。

按照原计划,霍登准备购买一份报纸、然后前往岩渊图书馆一趟,搜索一些信息。

但根据报童所说,菲洛子爵私邸的案件,治安队联手乌玛尼教会联手封锁消息,其中是否存在什么关联呢?

亦或者只是子虚乌有的传闻而已?

不管如何,霍登需要前往探查一番,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乌玛尼教会在岩渊拥有大大小小多个教堂,其中最大的主教堂就在岩渊图书馆不远处。

于是,霍登只需要稍稍改道,先前往乌玛尼教会主教堂,而后前往岩渊图书馆,这就没有问题了。

从王子街出发,徒步前往位于中/城区的岩渊图书馆和乌玛尼教会,需要步行五十分钟以上;但选择轻轨则只需要十五分钟。

当霍登看到轻轨的票价时——两托匹,稍稍眨了眨眼,有些心塞。

先一托匹,然后再两托匹,感觉钱包似乎很快就要见底了,而午餐和晚餐还没有着落,但霍登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购买了一张轻轨车票:

如果是以前的霍登,他应该会选择步行——至少,他前往高中的三十五分钟脚程,就是每天早晚两次步行完成。

但现在的霍登,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过挣扎过后的结果依旧没有改变,他拒绝行走五十分钟来节省两托匹。

走进那古老红皮车厢,霍登并没有走进包厢之中寻找座位,而是在走廊过道之上拉开一张靠墙板凳,靠着窗户坐了下来,这才打开报纸,视线落在了头版头条之上,眨了眨眼睛,嘴角就不由无奈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亚历山大男爵的小儿子与继母携手私奔!”

硕大的黑色铅字标题具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似乎正在鲜血淋漓地展示着亚历山大男爵家庭内部的腥风血雨。

本来,昨晚半夜发生火灾,今天晨报就能够看到新闻,这意味着新闻业的发展非常蓬勃,即使每份报纸需要一托匹——与轻轨票价的物价比较,显然这是非常昂贵的价格;但报童的工作依旧脚不沾地,这也让霍登对于报纸抱有更多希望。

然而,头版头条就让人大跌眼镜。

果然,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永远都是八卦最令人关心吗?

津津有味地浏览一番,霍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说故事的水平,还是有待加强,不够跌宕起伏也不够惊悚吓人,见惯了网络时代的标题党和八卦党,眼前这份报纸的劲爆程度自然大打折扣。

紧接着,霍登这才翻开报纸,寻找到第六版,上上下下浏览了一番,成功地在中央位置找到了巴掌大小的报道。

正如报童所说,这是非常简约也非常客观的一篇报道,陈述了昨晚菲洛子爵私邸发生火灾的意外事故。

报道后半段则表示,治安队的初步调查结果显示,这是一次没有人希望发生的意外,菲洛子爵不幸去世,但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伤亡情况;而事故具体原因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届时官方将会公布调查结果。

第一,菲洛子爵去世了?但是霍登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身影或者尸体——当然,当时情况太紧急,他也没有搜查每个角落。

第二,没有提到其他人在场。至少,暂时没有提到霍登的名字。

007 羊入虎口

“岩渊每日新闻报”之上的信息还是太少,但这是公开新闻,即使真的存在什么秘密,媒体也不会这样大喇喇地报道出来,霍登本来就只是希望通过报纸来掌握基本状况,并没有期待着报纸能够给出答案。

短短的信息,其实已经可以捕捉到不少线索了,只不过当前所拥有的线索太少,霍登暂时还没有办法立刻做出准确判断,他还需要继续观望一段时间。

即使刚才报童透露的街头消息是真实可靠的,霍登也不能掉以轻心:

菲洛子爵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治安队和乌玛尼教会又封锁了多少消息?还有,那栋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相依旧隐藏在迷雾之中。

掌握基础信息之后,霍登并没有立刻就放下报纸,而是细细地把整份报纸全部阅读完毕,以自己的视角来了解这个世界,同时与脑海里的那些原主记忆互相印证,进一步慢慢地适应现在的生活节奏。

这反而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摇摇晃晃地,整份报纸还没有完全阅读完毕,列车就已经顺利抵达目的地,霍登甚至没有时间打量一路而来的窗外城市景象,就不得不快速站立起来,顺着人潮离开轻轨。

不需要走到街道底下,站在三楼层高的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到作为城市坐标的岩渊图书馆,以及就在不远处的乌玛尼主教堂。

事实上,岩渊图书馆所在的中/城区是整座城市最为繁华也最为热闹的区域,上/城区是贵族生活区域,下/城区则是平民生活区域,这也使得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中/城区脱颖而出,以岩渊图书馆为圆心形成了城市中心。

除了乌玛尼教会之外,其他六大教会的主教堂也都在附近十条街区之内,步行二十分钟之内都可以抵达。

远远地,一眼就可以识别出乌玛尼教会的建筑,象牙白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建筑在灰蒙蒙的城市之中格外显眼,甚至比作为城市地标的岩渊图书馆和城市象征的坦姆齐教会主教堂还要突出,哪怕只是偶尔路过也很难错过。

双脚踏入教堂门槛,霍登就能够隐隐感觉到气息味道的微妙变化,一种接近于阳光的干爽气息夹杂着清爽的甜味在鼻翼底下若有似无地涌动着,以至于霍登强烈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这里偷吃柠檬蛋糕了?

教堂内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排一排长椅,此时长椅之上坐着少数几个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正前方则是一个讲台,后方悬挂着乌玛尼男神的雕像,如同太阳之子般深邃的五官和线条分明的肌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白玉皮肤折射着盈盈光芒,无形之中就洋溢着一种沐浴在“神祇光芒”底下的错觉。

难道是周围隐形设置了光明灵能吗?

下意识地,霍登就开始在穹顶之上寻找隐藏设施。

然而,没有能够找到灵能装置,却在右手边的窗户彩绘之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让霍登的脚步不由缓缓靠近。

“那是哈诺。”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友善地做起介绍。

转过头,站在霍登身边的是一位修士装扮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尽管剃了光头,却丝毫不显得凶恶,反而是显露出慈眉善目的五官,有种软软的感觉,说是与霍登年龄相仿也没有问题。

“你看起来不是乌玛尼的信徒。”对方露出一个微笑,似乎察觉到了霍登眼神里的打量,于是主动说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为你做简单的介绍。”

霍登轻轻扬了扬眉尾,没有拒绝:

昨晚在仓促之间的一个横扫,他没有看错的话,着火房间里的其中一个墙面,悬挂着一个神祇雕像,不是乌玛尼男神,而是眼前的哈诺男神。

再加上来自报童的小道消息,线索似乎第一次连接了起来。虽然微弱,但至少是一个开始。

“那就再好不过了。”霍登并没有透露自己的信息,只是表示出了好奇,同时,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全面警惕起来。

他这算是羊入虎口吗?

如果火灾真的与乌玛尼教会息息相关,如果乌玛尼教会真的试图杀死霍登,如果乌玛尼教会就正在寻找霍登……

那么,霍登误打误撞地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现在,假设乌玛尼教会就是幕后黑手,并且第一时间发现了霍登,正在上演的事情就有两个最大可能:

第一,他们准备让霍登放松警惕,伺机下手;第二,他们准备试探霍登,看看霍登到底知道多少秘密。

当然,还有其他诸多可能,也有可能根本就是霍登的胡思乱想,对方只是在展现友好而已,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哈诺是混沌纪传说之中的神医,能够医治诸多疾病,某一天,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遭遇瘟疫的村庄,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他将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拯救了回来,执掌智慧和死亡的暗之男神坦姆齐为之震怒,因为损失了大量原本就应该结束生命的亡灵,于是,坦姆齐要求光之男神乌玛尼劈死哈诺作为惩罚。”

对方始终面带微笑,将故事娓娓道来,视线落在霍登的脸庞之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的表情。

“什么?”霍登眼睛微微瞪大起来,盛满了困惑和意外:意外是真心的,他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些故事,但表情则稍稍夸张了些许,眉眼之间的细微动作表达了自己内心丰富的涌动,如同真正的高中生一般。

“我以为你是坦姆齐男神的信徒。”对方敏锐捕捉到了霍登的神情,兴致盎然地询问到。

霍登却是做出一个挠头的动作,露出一个羞涩腼腆的笑容,“如果我说,我没有阅读过混沌纪的典故史诗呢。”

“哈哈。”霍登的坦率直白让对方欢快地笑了起来,“完全可以理解。”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熟读教会典故的;而且,并不是每位信徒都如此虔诚,尤其是现在灵能与信仰都正在变得越来越薄弱,以蒸汽机为首的科技正在改变世界,许多事情都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那么,乌玛尼照做了吗?”霍登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求知欲。

对方轻轻抬了抬下颌,非常满意霍登的反应,“遗憾的是,哈诺终究还是死亡了。”

霍登微微愣了愣,故事走向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内心深处却是在琢磨着:这比“岩渊每日新闻”的头条新闻要写得好。

008 全靠演技

“遗憾的是,哈诺终究还是死亡了。”

光头正在讲述的故事有着不同寻常的走向,但霍登却注意到了话语里的细节:他并没有说乌玛尼听从了坦姆齐的请求;而是直接传达了哈诺死亡的结果,这也意味着,在这之中,事情还发生了偏差。

果然,光头接着说了下去。

“但不是因为哈诺拯救了那些村民,而是因为哈诺的医术越来越高超,甚至具备了起死回生的能力。这让乌玛尼感受到了威胁,因为只有神祇才能够拥有不朽,现在哈诺也具备了扭转生死的精湛医术,不仅能够延续生命,而且还能够从坦姆齐手中抢下必死的灵魂,这也意味着宇宙规律将会被打破。”

“于是,乌玛尼借用了朵塔的能力,劈死了哈诺。”

对方依旧在静静讲述着,而霍登则陷入了沉思——

表面上,因为倾听故事而专心致志;实际上却正在吐槽着,这些神话故事为什么有点耳熟?

“但故事并没有在这里结束。”光头深谙故事起承转合之道,结局到来之前需要反转,才能够抓住听众的注意力。

果然,霍登也非常配合地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还有后续?”

光头心满意足地轻轻点点头,又继续说道:

“传闻,哈诺是乌玛尼流落在凡间的私生子,但乌玛尼并不知晓,等待乌玛尼劈死哈诺之后,心怀不满的朵塔告知了乌玛尼这个真相,让乌玛尼痛彻心扉,却悔之晚矣。于是,乌玛尼将哈诺升入天空,化作神祇。”

“时至今日,哈诺作为执掌医术和真相的存在,虽然他并没有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教会,却依旧备受推崇。”

故事到这里,终于讲述完毕,霍登轻轻颌首表示回应,而后又提出了疑问,就好像初次拜访教会的好好学生——事实上,这的确是他的初次拜访,严格来说也不算演技,“但是,法院却是信奉地之女神修玛。”

“修玛执掌公正与公平。但是,公正却不等同真相。”简短的一句话,却显得意味深长。

霍登主动投去了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润如玉的笑脸,蹭光发亮的脑袋和白皙软糯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是糯米糕一般。

“谢谢。”霍登的表情依旧保持谦虚和拘谨的学生少年郎形象,“果然,老师说得对,在岩渊,你可以学习到无穷无尽的知识。”霍登的眼睛微微发亮,就好像刚刚抵达岩渊的年轻学子一般,展现出自己的求知欲。

“当然。”光头笑盈盈地说道,“你应该前往不远处的岩渊图书馆看看,在那里,你会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信仰。”

霍登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虚心请教了岩渊图书馆以及全大陆第一学府岩渊学院的情况,完完全全忠实自己的角色,俨然已经掌握了方法派演技的精髓,确认自己了解了足够信息之后,这才告辞离开。

演戏演全套,既然表演已经开始,不管光头到底是否意识到霍登的真实目的,又或者是否识别出霍登的模样,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毕竟,霍登现在掌握的情况着实太少,稍稍不小心就可能判断失误。

站在乌玛尼主教堂门口,霍登根据光头指引的方向,朝着岩渊图书馆方向走了过去。

走出三条街道之后,霍登假装自己没有能够识别出正确方向,应该往右结果却往左迈步,就这样拐进了小巷子里。

按照原计划,此时前往岩渊图书馆正好顺道,同时还能够将表演继续下去;但临时出现了一些状况——

身后跟着一个尾巴。

到底是继续前往岩渊图书馆,在里面待上几个小时,然后甩掉对方;还是趁着对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警觉,反客为主地抢占先机,甚至进一步地探查线索?

电光火石之间,没有太多时间犹豫迟疑,霍登就杀伐果决地选择了后者——既然自己已经被跟踪了,那么最好在自己依旧占据主动的时候,尽可能充分利用主动,毕竟自己所拥有的筹码着实不多,被动挨打只会更加糟糕。

不过,霍登有些疑惑,如果对方是专业的,跟踪尾随技能怎么可能被他这个业余人士一下就识破呢?

事情似乎有些异常,但现在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深入思考了,彻底摒除脑海杂念,集中所有注意力。

一切如常地拐过街角,视线余光就可以看到那抹身影在眼角尾端一闪而过,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脑海里带着问号,霍登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再次拐过一条巷子之后,在转弯处稳稳当当地停下脚步,隐藏身形。

徐徐地,模糊朦胧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为阴霾的天空带来了些许潮湿和干净,弥漫在空气之中的煤灰颗粒顺着雨点快速下落,笼罩在建筑之上的尘埃也稍稍洗去些许,城市也就显露出了原本斑驳肮脏的模样。

霍登的视线余光死死地瞄准巷口拐弯处,全身肌肉紧绷,保持一触即发的姿势状态。

等待。

屏住呼吸地等待,全神贯注地保持机动性,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然后就在阴雨笼罩的地面之上捕捉到一抹几不可见的影子,紧接着那个身影在刚刚转过巷口的瞬间——

蹬!

蹬!

仅仅两个顿步,霍登就已经快准狠地抓住对方的肩膀,一个脚步换位的压制,全速爆发、紧急刹车,一收一放的身体肌肉控制展现出了凶猛的爆发力,瞬间就将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尾巴死死摁在墙面。

“砰!”

凶猛的撞击瞬间将力量全部爆发出来,生死瞬间的强硬与狠辣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真正地毫无保留;然而,这依旧不是全部。

同时,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将隐藏在指尖背后的钥匙微微凸出来,第一时间抬起迫近,狠狠地扣在对方的喉咙之上。悄然隐藏着钥匙的模样,只是用坚硬的金属端迫近喉咙,似乎只要轻轻一个拉扯,就能够隔断主动脉一般。

灼热的鼻息凶狠残暴地扑打在对方脸庞之上,强硬上步施压,锐利而强硬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爆发出来,如同黑夜之中的猛兽般,缓缓显露出自己的獠牙,蓄势待发地准备撕扯开猎物的喉咙,血腥气息就悄然弥漫开来。

一触即发!

009 跟踪尾巴

笼罩在濛濛细雨之中的城市显露出原本的面貌——

深灰色、锈红色、铁黑色的墙面因为雾霾的长期侵蚀而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大片大片墨黑色的斑点正在掩盖建筑最初的模样,即使沐浴在雨点之中,那些污渍也无法清除,如同丑陋的伤疤一般耷拉着。

微弱的白色光线和点点的黄色光芒,穿行在那些暴露出来的钢筋和电线之间,让细细雨丝编织出一片光怪陆离的大网,严严实实地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每个人都如同孤岛一般被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霍登喜欢下雨,哪怕是寒冬,他也喜欢。

因为雨天总是能够唤醒那些童年回忆,穿着自己心爱的雨靴和雨衣,在一个个水坑里蹦蹦跳跳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就好像连绵不绝的掌声,不需要其他游戏,甚至不需要小伙伴,只是一个人也好像拥有全世界。

此时,绵绵细雨也让霍登稍稍有些紧张的情绪缓解些许,至少,掌心里的汗水就不会泄露马脚了。

面露凶光的表情展露出自己的狠辣与决绝,但他绝对是一位良民,这种胁迫陌生人的事情还是首次。

等到自己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之后,内心深处才稍稍有些后怕——如果真的是专业杀手,自己的鲁莽与冲动可能就直接交代在这儿了;但认真想想,面对职业杀手的话,他也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地等死。

不管结果如何,总是要挣扎一下的。

“你是谁?”霍登压低声音,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羞涩与拘谨,笃定的眼神有着一往无前地决绝。

但出人意料的是,面对霍登那近在咫尺的锋芒,尤其是脖子之上的锐利,那名跟踪者却丝毫不为所动,风平浪静的表情让人怀疑是不是面部神经损坏,脚步丝毫没有因为滚滚气浪而条件反射地发软。

相反,对方的眼神深处也爆发出一股残暴的戾气,与霍登惊涛骇浪般的声势正面碰撞起来,毫不示弱。

“危险!”

霍登的脑海深处拉响警报,隐隐可以感受到一股烧焦的气息,却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就如同通电一般,肌肉僵硬地微微颤抖起来,然后压制对方的力量就土崩瓦解,对方反而是掐住霍登的脖子,一个攻防转换,就这样狠狠地将霍登压制在墙面上。

“砰!”

霍登的后背狠狠撞击上去,一片酥麻,主动与被动的转换也就是眨眼之间。

霍登却没有懊恼,就连紧张也都消失不见,嘴角勾勒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果然,在一片全然陌生的大陆之上,自己那一点点战斗力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灵能也能够战斗——

现在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愚蠢。

“塞缪尔去哪儿了?”此时,低声威胁的人轮到了对方,那冰冷的嗓音就如同混杂着千年寒冰的北冰洋海水一般,在淅淅沥沥洒落下来的细雨之中,让霍登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塞缪尔-谁?”霍登微蹙起眉头,满脑子都是问号。

“不要和我耍花招!”对方再次抬手狠狠地掐住了霍登的脖子,根本没有看到他如何做手势,一股细细的雷电就蹿过霍登的脖子,背部肌肉再次僵硬起来,“我看到你了,两周前,在阿德里安先生的裁缝店里,和塞缪尔一起。”

对方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能够从紧绷的肌肉之中微微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显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

“上个周末,塞缪尔说他将和你一起碰面,然后你们就一起消失了,整整一周。霍登-赫洛,这就是你的名字,对吧?现在,你出现了,但塞缪尔依旧没有出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不是职业杀手?所以,不是乌玛尼教会派来的?

霍登立刻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是说,我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周?而且,还有人和我一起消失了吗?”

霍登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细细观察霍登的眼睛,却没有找到太多信息,但他依旧拒绝轻易相信霍登——刚才在乌玛尼教会之中,他就可以感受到霍登笑容背后的懒散与随意。

即使不是虚伪,至少也不是表面呈现出来的模样。

此时霍登也意识到对方的抗拒和怀疑,但他同样意识到,对方和自己一样,正在调查昨晚的火灾——

“你刚刚也出现在乌玛尼教会里,对吧?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异常?你是顺着什么线索前来教会的?”

霍登发现,其实刚才对方就坐在乌玛尼教会的长椅上,视线余光曾经扫视到,却不曾发现到对方的注视。

现在就唤醒了记忆。

但显然,以对方拙劣的跟踪技巧来看,他没有一路尾随自己,应该是在乌玛尼教会之中才注意到了自己。

眼前那张冰山脸依旧不为所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信任的气息。

霍登稍稍犹豫片刻,他决定信息共享——虽然他也才刚刚认识对方,无法信任对方,但现在他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况,主动分享一些信息,也许反而能够得到线索,“过去整整一周,我的记忆全部消失。”

“我不相信你。”对方终于开口了,生硬的语气根本没有任何动摇。

但霍登却不在意,继续说道,“昨晚,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出现在菲洛子爵的私邸,整栋别墅都起火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时间搜索其他地方,唯一能够确认的是,我的身边没有其他人。”

“我从窗口跳河逃生。现在也正在试图寻找真相。”霍登满眼诚恳地说道。

对方没有回应,似乎正在思考霍登话语的可信性。

“我没有必要欺骗你,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必要伤害塞缪尔,没有利益冲突也就没有动机。”霍登为自己的陈述画上句号,然后就摆出了一副“接下来就看你”的表情,那任割任宰的懒散表情着实有些欠揍。

对方稍稍迟疑片刻,“那么,你为什么会前来乌玛尼教会?”

“这位没有姓名的冰山先生,请问有名字吗?还是说,你就是神秘的xyz先生?就好像古老传说之中的魔术师一样?”霍登却是不紧不慢地展开了还击——

明明此时被胁迫的人是霍登,但居高临下、游刃有余的模样,却让对方陷入了困境。

“我已经分享了信息,那么,现在应该轮到你了,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乌玛尼教会的?你又是怎么注意到我的?”反客为主,也就是眨眼的事情。

010 一拍两散

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爬上霍登的嘴角,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懒洋洋得如同正在晒太阳的短耳猫般,闲散而随意的神情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放松,即使此时正在遭受胁迫,也丝毫察觉不到慌乱和局促。

更不要说恐惧了。

“我已经分享了信息,那么,现在应该轮到你了,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乌玛尼教会的?你又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短短几个来回,霍登就完成了反客为主的局势扭转,眼前的冰山神色冷峻、眼神凌厉,但眉宇之间还是能够隐隐捕捉到些许青涩,粗粗打量起来,应该和霍登差不多年纪——也就是十八岁十九岁的模样。

面对霍登的反问,他稍稍沉默了片刻,却拒绝妥协,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追问,“你刚才说,在菲洛子爵的私邸苏醒过来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你确定吗?没有看到塞缪尔的身影?”

这次,保持沉默的却轮到霍登了。

霍登依旧维持着那个慵懒的笑容,仿佛没睡醒的模样,静静地投来视线。

眼前这座冰山的手臂猛地往前压了压,一股手指粗细的雷电就蹿了过来,霍登的肌肉再次僵硬起来,整个酥麻感非常明显,手臂连贯肩膀的部分甚至能偶隐隐感受到抽搐感,不确定这是因为对方增加了威力,还是因为自己身体超出了负荷。

霍登咬紧牙关,却没有了第一次触电的慌乱,下颌线条微微僵硬起来,连带着嗓音也稍稍沙哑起来,“你拒绝相信一个陌生人,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就应该相信陌生人呢?我甚至不确定你和塞缪尔什么关系。”

“因为你没有选择。”冰山脸色一冷,抬手就再次准备电击霍登。

不想,霍登毫无预警地往前一个上步,右手抓住了对方的左手,同时左手快速抵住了对方的腰际。

冰山可以明显察觉到自己被压制住了,左手传来一股冰凉的酥麻感——难道是冰属性灵能?指尖暂时酥麻,以至于没有办法完成灵能施法动作;腰际则感受到一个尖锐的硬物,似乎随时都能够穿破自己的皮肤。

“大意了!”

脑海里瞬间就闪过一丝慌乱,原本以为自己占尽上风,注意力稍稍没有跟上,对方就重新抢回了主动。

霍登可以明显察觉到,冰山的浑身肌肉都僵硬起来,那种紧绷到随时都可能炸裂的压抑感,迸发出一股愤怒——表面察觉不出来,而是隐藏在冰山底下的火山,正在汩汩沸腾。

但在霍登看来,他并不担心对方爆发,相反,他觉得这是好事——面对一个冷血无情的机器才是最困难的。

然后,霍登就缓缓往前压了过去,两张脸孔逐渐靠近,危险的警铃在脑海里拉响,却见霍登脑袋微微一偏,靠在对方的耳边,同时左手的锋利硬物又往前顶了顶,沙哑的嗓音如同深夜在汪洋大海航行的船只。

“小心,我们都在刀尖之上狂舞。在我看来,如果你真的是塞缪尔的家人或者朋友,那么,我们应该站在同一阵线之上。”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霍登的右手拉出对方左手用力一扯,顺势扛过肩膀,右脚快速切入他的双脚后面,一拉一拽,干脆利落地就将对方放倒在地;紧接着,没有停留,脚步一抹,转身就消失在了濛濛细雨之中。

因为霍登知道,自己那一点点雕虫小技,很快就会露出马脚,那冰山马上就会意识到,刚才的反客为主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他的左手没有武器,依旧是自己的钥匙,不够锋利也不够坚硬;他的右手也无法灵活地使用灵能战斗,只是异想天开的一次尝试而已,率先用水元素包裹住对方的拳头,然后集中注意力让水的温度降低。

其实,他试图模拟出冰箱或者冬天湖泊的效果,水与冰之间必然有着相同之处;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否成功,只是充分利用自己的想象力而已。

胆大包天地做出了尝试,而即使成功了,效果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根本就没有实质伤害。

怎么使用灵能战斗?怎么灵活运用灵能?

霍登现在一无所知,来来回回的小把戏,也就是那么一招两招,就好像魔术师终究不能大变活人一样。

纸老虎,一戳就破。如果不是仗着自己手脚灵活,用物理攻击绊倒对方,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踏踏踏。

踏踏踏。

脚步踩着雨点和水声,那座冰山满脸错愕地躺在地上,慢了半拍,他也察觉到拳头的酥麻感只是错觉而已;此时,顺着渐行渐远的声响望了过去,然后就看到对方在离开巷子的转弯处,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逃跑过程中,居然还有时间欣赏狼狈跌倒姿势?

“咻。”

然后,那个身影就这样消失了。

“啪。”

那座冰山也重新躺到了水中,右手紧握成拳,重重地捶打了一次地板。

……

塞缪尔?

裁缝店?

搜索着脑海里零碎的记忆片段,事件不仅没有清晰起来,反而越发模糊了:因为隐藏在背后的拼图正在逐渐扩大。

以霍登的家庭状况来看,他是不可能前往裁缝店订制西装的——也没有需求,那么,前往裁缝店的原因是什么?又或者说,目的是什么?

同时,在霍登之外,塞缪尔也失踪了,那么,塞缪尔是死亡了吗?还是说,塞缪尔和他一样死里逃生了?如果是前者,塞缪尔又是在哪里遇害的?这就是幕后黑手烧掉私邸的原因吗?还有,在他们之外,是否还存在其他受害者?

此时,霍登的记忆还是非常零碎,甚至就连“塞缪尔”这个名字都依旧显得陌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认识对方。

迷雾越来越浓厚,然而线索依旧有限。

但霍登反而越发冷静下来,只要事情曾经发生过,就必然能够留下痕迹,只需要一点一点把线索串联起来,他的记忆和事实真相也就能够浮出水面;而且,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回家。

比起真相来说,霍登更加好奇自己身体底下那个图案与时空之门是否有联系。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打开时空大门,选择回家;那么,火灾的真相和背后的阴谋也就不再重要了。

011 无功而返

淅沥沥,淅沥沥。

濛濛细雨依旧在连绵不绝地飘落,霍登站在十字街口左顾右盼,然后就意识到:

自己迷路了。

不是说他是路痴——其实他并不是;而是因为城市规划太过简陋也太过初级,抬起头在街道四周寻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路牌或者路标,甚至就连简单的地图都没有,以至于东南西北都无法准确判断。

原本从乌玛尼主教堂到岩渊图书馆,也就是三分钟路程,然而现在却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个位置。

最终,霍登询问了路人,一边走一边问,兜兜转转了约莫半英里路程,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

“早知道就随手拦一辆马车了。”霍登已经从里到外湿透了,就好像刚刚从湖里捞出来的鸭子。

莱雅帝国的计量单位与地球的英制计量单位非常相似,英里、英尺、英寸,一英里差不多等于一千六百米,只是现在丈量手法依旧不太准确,所以与“霍登知道却不太了解”的英制计量单位还是有些偏差。

重量单位也是如此,磅、盎司、克拉、格令,一磅约莫是四千五百克左右。

半英里,其实也就是八百米左右,只是在街道之中绕来绕去,直线距离也绕成了迷宫。

霍登曾经多次非常认真地思考过搭乘一辆马车前往的选项,但考虑到囊中羞涩,而他接下来还需要前往菜市场购买午餐和晚餐的食材,摸了摸肚子,最终,霍登还是选择了放弃,老老实实地朝着图书馆步行。

“没有汽车的话,那么自行车呢?”

“成为灵能者之后,是否可以御风飞行呢?比如说驾驭风元素什么的?”

“又或者是特殊道具?就好像女巫的扫帚一样?”

脑海里的散发思维在持续不断地涌动着,同时,注意力则朝着街道角角落落铺陈开来,一方面是观察城市景象,另一方面则是在观察路人——也许,冰山已经走了,乌玛尼教会的杀手又正在跟踪尾随呢?

虽然他对自己的反侦察能力表示担忧,但保持警惕终究是必要的。

不知不觉地,岩渊图书馆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青黑色的方砖整整齐齐排列堆砌起来,高耸肃穆的长墙以正中央的古朴圆顶为圆心,朝着四周延伸开去,恢弘大气的建筑占据了一整个小广场的面积,周围的低矮建筑瞬间黯然失色;大片大片的紫藤泱泱地爬满墙壁,葱翠的绿色就这样漫溢出来,点点鲜花争相开放,在徐徐风中摇曳着盛夏香气。

此时,霍登才能够确认,现在是八月盛夏,就连浑浊的空气都变得清爽起来,尤其是绵绵细雨更是让周遭所有一切都干净了不少。

不需要任何特别标志,一眼就能够确定,这就是岩渊最著名的建筑——岩渊图书馆,就连市政厅与城主府都无法媲美。

即使放眼整个诺斯尼斯大陆,岩渊也是赫赫有名的“学院之城”。

在这座城市,拥有四所顶级大学、一所灵能学院以及一所军事学校;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六间图书馆也是笑傲大陆的资源,不同类别不同专业不同馆藏,藏书量之丰富无人能敌;再加上名扬四海的三间顶级科技研究所,一切的一切都让岩渊拥有独特的地位。

这也是岩渊最主流的教会是执掌智慧与死亡的暗之男神的原因。

其中,岩渊图书馆被誉为是大陆第一馆藏,相较于其他五个专业图书馆,这是一个综合藏书的图书馆,如果不确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参考书,又或者是具体专业的指引,岩渊图书馆就是最好选择——

即使在这里找不到自己的目标书籍,岩渊图书馆也能够寻找到相对应的指示,然后再前往目标图书馆就能够找到答案。

霍登希望能够在这里寻找到些许指引:苏醒过来之后,他身体底下的那个图标,到底代表着什么?是不是什么禁忌的图案?如果是,那么其中一些部分是否能够找到线索?又或者是能否找到些许关联?

他也没有期待着岩渊图书馆就能够找到答案——如果真的是什么禁忌的话,估计也不会这样大喇喇地摆放出来;但他现在着实没有什么线索,也许在图书馆的海洋里能够找到一些线索,这就已经足够。

又或者是更加全面地了解一下诺斯尼斯大陆以及灵能者的相关信息,这也是可以的。

然而……

“是的,我们这里是年费会员制,因为馆藏太过丰富,即使帝国给予经费支持,但我们依旧希望每一位会员能够通过缴纳会费的方式,帮助我们维护那些珍贵的藏书。”

“首次办理会员卡,只需要两基斯,其中一基斯是会员年费,一基斯则是押金,退卡的时候可以返还;未来每年只需要充值一基斯,然后岩渊图书馆的丰富馆藏就将向你全面开放。”

每年只需要一基斯,就能够打开全大陆馆藏最为丰富的图书馆,老实说,如此价格可以说是物美价廉——每份报纸就需要一托匹了,而一年十二份报纸就相当于岩渊图书馆的年费了,着实不能要求更多。

但问题就在于,实在是囊中羞涩。

难道,今天就要无功而返了吗?

霍登摸了摸口袋里的三基斯三托匹,思考片刻,“这就是唯一办法了吗?”

站在面前的图书馆员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视线稍稍打量一下霍登,眼底深处就流露出了然的光芒,“当然,岩渊图书馆建立之初的目的就是,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够点燃对知识的欲望。我们为每一位求知者敞开大门。”

“除了缴纳年费之外,你还可以前往市政厅填写表格进行申请,他们将对你进行审核,确认相关情况之后,将会签发一张一个月免费的图书馆通行证,你可以前来图书馆翻阅书籍,但没有租赁书籍的资格。”

“另外,四所大学和塞克佩斯学院的学生也能够凭借着学生证免费进出。”图书馆员朝着霍登轻轻颌首,“我猜,你应该准备于秋天入学吧?再等等,过几天,学生证很快就下来了。”

在这里,她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前来岩渊求学的年轻学子了,对待这些好学的年轻人,她总是更加耐心也更加友善。

要知道,有些贵族子弟进入大学之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前来岩渊图书馆一趟。

012 市场一角

“我猜,你应该准备于秋天入学吧?再等等,过几天,学生证很快就下来了。”

友善而亲切的脸庞,带着慈祥的笑容,就如同正在注视着孩子一般,这让霍登稍稍有些不太习惯——

二十八岁的宅男和十七岁的少年,这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然而,他的躯壳和灵魂就存在着这样的违和。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扬,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微笑地瞥了一眼对方的铭牌,“谢谢耐心解答,乔治娜女士。”

这位乔治娜女士轻轻颌首,眼睛里流露出慈爱的目光,然后从书桌笔筒里抽出一支棒棒糖,递了过来,“希望未来还能够看到你前来图书馆的身影。”

棒棒糖?

这是在哄孩子吗?

霍登的眼神微微一顿,接过棒棒糖,再次表示感谢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站在岩渊图书馆的门口,居高临下地纵览全局,一边正在观察是否有人跟踪,一边也正在思考问题。

嘴里叼着棒棒糖,糖分的摄入让瑟瑟发抖的身体稍稍缓解些许,大脑也能够再次运转起来。

其实,霍登认真思考过,他是否应该运用灵能,把衣服烘干;但他随即就注意到,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没有这样做,湿哒哒的衣服依旧保持湿哒哒的状态,这也意味着——

烘干衣服应该是需要更加高超的控制力,对于启蒙者来说,还是太过困难。所以,如果不想要把自己的衣服全部烧掉的话,霍登最好还是保持现状,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遗憾地没有能够进入岩渊图书馆,但乌玛尼主教堂一行却有着不少收获,接下来,他应该翻找看看乌玛尼和哈诺的相关典籍,看看是否能够寻找到那个图案的相关信息。

不过,不是今天,也不是现在。

现在,他应该返回王子街觅食。

他的胃部正在发出义正言辞的抗议,如果再不进食的话,根本不需要等待杀手来袭,他可能今晚就可以直接就义了。

从岩渊图书馆前往轻轨车站,又有一段步行路程,而精疲力竭、荷包空空的霍登只能依靠双腿前进,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各种美食画面,坚持地走向轻轨车站——胜利,胜利的未来就在不远处等待着。

……

哐当。哐当。

车轮碰撞铁轨的声响轻轻摇晃着车厢,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能够清晰感受到晃动感,身体也跟着轻轻摇摆起来,似乎可以感受到胃部里的残余食物正在晃荡碰撞的声响——显然,这是夜宵已经彻底消耗完毕的信号。

呜呜。呜呜。

鸣笛声悠扬清远地拉响,去程的注意力都在报纸之上,没有能够领略城市风光;返程终于没有忘记,视线不由朝着车窗之外望过去,一阵滚滚黑烟就夹杂着细微的煤炭尘埃颗粒迎面而来,息息索索地落在窗户玻璃之上,留下一层薄薄的灰尘,窗外的世界也就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横穿整座城市的双轨蒸汽火车是岩渊的骄傲之一,这里是整个莱雅帝国仅有铺设了轻轨的三座城市之一。

这取代了马车和步行作为主要大众交通工具的统治地位,虽然目前只有一条线路,纵向贯穿南北通路,却真正地从根本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居住在南侧下/城区的平民们也能够到北侧上/城区观光浏览——

前往看看贵族老爷们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模样。否则,依靠步行需要三个小时以上,对于每日都忙于生计的平民们,着实太过困难;而现在,只需要两托匹、四十分钟,就能够从南端穿行进入北端的世界。

透过窗户,霍登静静打量着窗外那个灰蒙蒙的世界,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浅灰色迷雾之中,不要说建筑和街道了,就连行走其间的人们也都蒙上了一层灰色,脏兮兮得好像怎么都洗不干净。

“亲爱的乘客们,前方即将到站,第七大道/一百一十二街,前往岩渊综合技术大学、莱雅科学研究院、东村集市的乘客们,可以在这里下车。”

车厢里传来苍老得如同破铜锣一般的报站声,所谓“亲爱的乘客们”,却丝毫感觉不到那种亲切温柔的感受,总能够感觉到喉咙里吐不出来的一口老痰。

霍登依旧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等待列车靠站,一直到车辆完全停稳之后,这才站立起来,走向车门,拉开手闸,“哐当”一声,车门徐徐打开。

此时早就已经度过了早高峰,尽管车厢里依旧有着不少人,却已经不再汹涌,霍登跟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咦,那是什么味道?”

街道斜对面,轻轨天桥脚下,脚步还没有来得及站稳,一阵浓郁气息就扑面而来,伴随着一阵浓浓的烟雾,传来一股炭火混杂着些许甜味与肉味的香气,第一时间就吸引了霍登的视线。

早晨匆匆离开家门,整条街道才刚刚苏醒,人潮远远没有达到繁忙的程度,霍登匆匆买下报纸就离开,以至于根本没有好好打量附近的这个街区。此时,饥肠辘辘的霍登终于能够放慢脚步穿行其间。

霍登的脚步就不由迈了过去,远远就可以看到,那是一个简易的移动炭炉铁板摊子:

左侧是一个铁板区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堆不认识的串串,此时正在铁板之上滋滋作响,金黄色的肉块在摊贩老板的手中灵敏地翻滚着,甚至可以看到油光顺着肉质的纹路流淌着。

然后老板左手轻轻一抹,指尖就腾飞出一缕接近蓝色的淡淡火焰,哗啦啦地从肉串表面窜了过去,宛若飞龙过江一般。

滋啦。

烤肉的声音伴随着浓郁的香气一同响起,火焰消失之后,就可以看到肉块边边角角微微呈现出焦糖色,淡淡的焦味却不会令人讨厌,相反让肉香越发浓郁起来,金黄色也就变成了浅金色,肉汁正在缓缓流淌。

从听觉到味觉再到视觉,让唾沫快速分泌出来,还没有放进嘴巴里,似乎就可以感受到唇齿生香的滋味。

但这依旧不是结束。

老板抓住整把肉串,放在右侧区域,右手手腕轻轻一个翻转,指尖冒出淡淡的雾气,如同播撒调味料一般,零零星星地洒落在肉串之上,等待雾气全部散去,肉串表面就轻轻地凝结了一层不规则的冰霜。

看起来就好像糖霜一般。

冰元素居然还可以这样使用?霍登瞪圆了眼睛,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013 第一顿肉

移动摊子的老板手脚麻利、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动作上下翻飞,拉扯出优美的线条,如同艺术品一般,令人赏心悦目;信手拈来的灵能更是让眼前的画面充满了魔力,让人忍不住开始脑补食物的味道。

然后,霍登就注视着老板干脆利落地抽出两根木签子,将肉串一一拿下,全部放在一个小小的卷筒里,就好像爆米花筒一般,又插上一根木签子,将卷筒递给移动摊位旁边的客人,面带微笑地说道,“一共五托匹,谢谢光顾。”

五托匹?

对于轻轨车票和报纸价格来看,似乎并没有昂贵到无法接受。

“嘿,怎么样,来一份雪鹿吗?一份三托匹,两份五托匹。”

移动摊子的老板注意到了霍登的身影,站在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他笑容满面地主动拉起生意,“我可以保证,这是来自梵离部落的雪鹿肉,小心哦,鲜嫩甜美到舌头都可能一起吞下去。”

“早上好,需要来一份雪鹿当早餐吗?以幸福满满的方式开启一天,怎么样?不需要吗?那也没有关系。”

期间,霍登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回应,老板就还在招呼着旁边来来往往的人群,转过头,再次看向霍登,嘴角的笑容就完全绽放开来,“先生,需要来一份雪鹿吗?”

“这是梵离部落的雪鹿,每年进入深秋的时候,为了储备能量,雪鹿都会开始不断进食累积脂肪,最多可以增长相当于夏季一倍半的体重。由于体重增长,雪鹿奔跑不便而利于捕捉圈养,在冬季的时候,梵离人会喂食它们充满香气地菌类和豆类,等到开春的时候再正式宰杀。”

“由于常年都在高原荒野之上奔跑,雪鹿各个部位的肉质都非常鲜嫩,雄性的更为上乘,我用果酒、蜂蜜、香料腌制调味过后,再进行烹饪,这些调料是用甘那蒂果实研磨成为粉末,它能够保留肉质的鲜美,还能够令人唇齿留香……”

说着说着,老板就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份?没问题!”

此时,霍登才意识到,在大脑做出决定之前,自己就已经摆出一个剪刀手的姿势,正在向老板提出自己的订单。

短短半个上午,霍登就已经花费了五托匹,现在口袋里只剩下三基斯一托匹,这也意味着他必须破开一基斯了。

但即使如此,霍登依旧非常笃定:有些花费,就是必须的。

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基斯和一枚托匹,放在掌心里细细打量:

呈现出铜色光泽的一托匹略微小一些,正面绘制着“一”的字样,背面则绘制着一支双头鹰带着皇冠的图案——这是莱雅帝国的图腾标志。

而呈现出银色光泽的一基斯则稍稍大一些,正面同样是数字,而背面则描绘着莱雅帝国现任统治者西奥-龙骧的侧面头像。

用拇指指腹细细摩挲着,感受着金属货币表面的纹路——自从智能手机和移动支付开始占据生活主流之后,口袋里硬币跟随着蹦蹦跳跳的动作而晃荡响动的记忆,似乎也就尘封在童年的回忆之中了。

“小心,先生。这附近的小偷们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呢,他们甚至就连一托匹都不愿意放过。”

眼前老板友好地低声提醒了霍登一句。

霍登的视线抬起来,现在才有时间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的摊贩,对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中后段的模样,穿着一件栗子色的工装外套,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少油污痕迹;但时时刻刻带着笑容的脸庞却保持着清爽干净,眉宇之间隐隐带着一股淳朴。

霍登朝着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表示感谢。

对方也回报了一个笑容,然后将准备完毕的雪鹿递给了霍登,“谢谢光临,希望这份雪鹿能够为你带来些许幸福。”

“我也正在期待呢。”霍登笑盈盈地说道,拿了一基斯给对方,接过雪鹿之后,迫不及待地就往嘴巴里塞了一块,细细品尝起来。

老板手里拿着找零的七托匹,也没有催促霍登,就这样笑容满面地注视着霍登:

似乎只要顾客能够喜欢自己的食物,这就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事情。

等待霍登吞咽下第一块雪鹿之后,老板这才将七托匹放在霍登手心。

感受着掌心里那微微发烫的雪鹿,还有萦绕在鼻翼底下的香气……最重要的是,这是十二个小时以来的第一顿肉!霍登这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微微闭上眼睛,淡淡的感动在舌尖之上跳跃着。

此时,濛濛细雨已经缓缓停了下来,但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灰蒙蒙的阴云牢牢的笼罩上空,似乎随时都可能再次下雨一般;不过,雨滴暂时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煤渣铺就的道路才是,湿哒哒黏糊糊的地面,脚印一深一浅,皮鞋之上很快就沾染了泥泞与尘埃。

“听说了吗?小麦又涨价了。通往卡格的商路因为小型战役而暂时无法通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

“咦,我听到的消息却是路德维格团长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最迟两周之内,商路就能够重新恢复通行了。我已经提前储备好了一个月的土豆,接下来一段时间就依靠它们熬过去了。”

“真的是这样吗?希望路德维格团长能够顺利取胜。”

街道左手边停靠着两架马车,其中一位车夫正在清洗马匹,而另外一位车夫则叼着一个烟屁/股在苦苦挣扎着,拒绝就这样把它抛弃,絮絮叨叨的闲聊混杂在街道的嘈杂之中,拼凑成为城市的一个角落。

两名穿着深灰色工装外套的工人风尘仆仆地经过马车旁边,快步小跑着,沧桑的脸庞之上写满了“迟到”的担忧,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有帮上忙——每个人都正在赶时间,着实没有办法为他人让步。

“加油,你可以做到的,不用担心。”身边经过一对父子,父亲正在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肩膀,为他加油鼓劲;但孩子那苍白的脸色却没有太多缓解,墨绿色的衬衫和深褐色的西装不合身地耷拉在瘦弱的肩膀上。

他们的脚步经过两位年轻女子,一位穿着水红色长裙搭配浅褐色皮毛外套,一位则身穿米白色蕾丝衬衫披着一条嫩绿色披肩,从帽子到服饰再到妆容,两个人都细心打扮完毕,隐隐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但认真观察就可以发现,脸颊之上的粉扑稍显廉价,隐隐可以看到颗粒感;外套的肩线和袖口也可以看到些许磨损,即使保管再精细也难以遮掩生活的磨砺;更不要说沾满泥泞的鞋子了——真正的贵族小姐是不需要自己走路的。

右手边不远处一名年轻女人正在贩售三明治早餐,她制作了一个小小的抽屉型货柜,然后两侧连接绳索,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双手抬起货柜,向人们展示着自己亲手制作的早餐——

有所需要的人们可以自行挑选,然后丢下一托匹在角落的零钱格子里。

霍登忍不住思考着:不知道这里的三明治是什么味道?里面是否有肉呢?如果有,又会是什么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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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打破偏见

“嘿!”

斜上方传来呼喊声,霍登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就可以看见一名穿着深紫色麂皮长袍的女子依靠在栏杆上,右手点着一支香烟,表情隐藏在烟雾和天空的阴霾之中,看不清楚,只能捕捉到一个嘴角上扬的弧线。

“没有必要赶时间,不如上来坐坐再闲聊一下呗?”

那慵懒而沙哑的嗓音如烟似雾地缭绕着,霍登却是停下了脚步,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二楼的女子,右手刺了一块雪鹿肉塞进嘴巴里,细嚼慢咽地感受着那股曼妙的鲜嫩滋味,充沛的肉汁在唇齿之间缓缓流动着,似乎能够塞满每一个牙缝,整个味蕾都被彻底打开。

原本以为那些寒霜可能会格格不入,但事实却是,寒霜才刚刚进入嘴巴就彻底融化,特制酱料的芬芳立刻就被舌尖捕捉到。

紧接着就开始咀嚼雪鹿肉,完全不是想象之中的口感,柔软之中带着微微的劲道,忍不住用唇齿慢慢地品味,试图将那些味道全部都保留下来。

霍登必须承认,原本他没有抱任何希望,甚至抱着上当受骗的想法,冲动之下购买了这一份雪鹿;但实际情况却远远超出想象,完全打破了偏见,隐隐还有小小的惊喜,毕竟那一手冰霜却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够看到的。

因为太过意外也太过喜欢,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味蕾是不是出错了——因为肚子饿得咕咕作响,所以什么都好吃。

“如果岩渊的食物都能够有这样的水准,留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主意。”霍登认真地想着。

二楼女子满头都是问号地看着楼下那个年轻男子,被他的动作闹得有些莫名其妙: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自己,这到底是什么操作?

“你应该知道正门在哪里吧?你确定不上来吗?”

说着说着,那男子就这样转身走了……走了……

女子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好像被戏弄了,但问题就在于,那家伙什么都没说,那这种感觉又从何而来?

等她回过神来,试图抱怨一番,却发现那家伙已经转身又走了回去,只留下一个背影,最终她只能跺跺脚,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此时,正在吆喝生意的移动摊贩老板埃德加-沃尔特一眼就看到刚才那名年轻客人又掉头转了回来,不由有些担心,因为对方看起来似乎没有品尝过雪鹿的模样,而雪鹿不是每一个人都懂得烹饪的食物。

单单是放血这一个步骤就非常复杂,一旦放血没有干净,肉质就可能血腥味太浓,无论怎么烹饪都无法消除。这也使得无数人对雪鹿都存在偏见,难以接受。

埃德加主动绕出了自己的摊位,朝着那个年轻男子投去视线,不等对方开口就抢先说道,“请问是不合胃口吗?还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千万不要假设自己的食物出现问题,否则客人可能就会赖上来了。”不想,那年轻男子嘴角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开口说道。

埃德加不由愣了愣,笑容微微有些拘谨。

“对了,如果在烹饪完毕之后,能够撒一点点柠檬汁,祛除肉质里的腥气;亦或者是制作之前用黑胡椒和橄榄油腌制一下,再进行烹饪,我相信味道都会更好。”

说完,那年轻男子又转过身,不紧不慢地、晃晃悠悠地渐渐离去。

埃德加也是满头问号:刚才发生了什么?

霍登却是心满意足地将所有雪鹿肉塞进了嘴巴里,胃部隐隐可以感受到些许温暖,总感觉四肢都变得舒展开来。

此前,一条街之外就能够感受到的腥气和臭味,伴随着脚步的靠近,正在变得越来越浓郁,左手边是贩卖肉类的摊贩,猪肉、牛肉、羊肉以及……诸多没有见过的肉类——因为那些动物的脑袋就被摆在摊位上,鲜血淋淋的獠牙似乎正在诉说着故事。

右手边则是贩卖鱼类和蔬菜的摊贩,那些稀奇古怪的白肉混杂在内脏和鳞片之间,着实难以分辨到底是海鲜还是河鲜,嗡嗡作响的苍蝇始终在上空兜兜转转着,然后就可以看到摊主抬手轻轻一挥,一股手指粗细的龙卷风就散过去,将苍蝇驱逐走。

有时间的话,霍登非常希望能够在这里好好溜达溜达——平民市场永远都是打探消息和了解社会的最佳场所之一。

但此时,他需要更加直接也更加全面地了解一下情况,才能够从市场的琐碎消息之中筛选出重要信息。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安坐下来,然后享用一顿午餐。

那么,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比平民区的酒吧更加合适呢?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杂乱消息全部在这里汇总。

按照经验猜测,酒吧应该到了晚上才热闹,至少也需要等到傍晚下班之后,工人与农民等等才会纷纷聚集;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距离正午时分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三个瘸子”酒吧就已经热闹非凡。

诺斯尼斯大陆的时间单位与地球保持一致,每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每四年一次闰年;每年有十二个月;每天有二十四个小时,每个小时六十分钟,每分钟六十秒。整个时间概念非常熟悉,不需要适应。

唯一遗憾的是,无法看到正午的太阳,同时又没有手表或者怀表,只能从教堂的钟声来判断时间,往往容易产生一种错误的判断。

站在酒吧之外,仰起头看着悬挂在门口的招牌,栩栩如生地绘制着三支……拐杖,第一眼容易错认为羊腿,以至于怀疑自己的眼睛,“三个瘸子”怎么就变成了“三只羊腿”,等认真观察之后,才能够确认。

组成三角形的三支拐杖与方形木牌搭配在一起,隐隐形成了一种军队的徽章之感,让人怀疑酒吧主人是否拥有军队背景。

不过,霍登也无法确认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他现在也不知道,诺斯尼斯大陆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原本能够用得上的推断,放在这里似乎都必须打一个问号。

推开酒吧大门。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放屁”、“再来一杯”、“滚出去”的哄闹声响就直接宣泄而出,如同泄洪一般轰隆隆地作响,让人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望向天空,试图确认时间——

但霍登也无法确定,现在到底是上午十一点四十分,还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015 三个瘸子

“咿呀!”

酒吧门再次被推开,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脸颊之上带着一道从右侧眉尾滑向左侧嘴角的伤疤,早就已经完全愈合却凹凸不平的伤口让满脸横肉看起来狰狞凶残,不怒自威的眼神蹦出一股压迫感。

“砰!”

伤疤男子重重地将酒吧门甩了回去,站在原地扫视了一圈,然后就穿越人群,大步大步地朝着左侧区域走去。

就在他脚步经过的吧台区域,两名穿着完整正规西装三件套的绅士正在交谈,他们依旧带着高顶丝质礼帽,高谈阔论地指点江山,左手边那位绅士正在拿着烟斗,然后将酒杯放置在吧台上,掏出怀表瞥了一眼,似乎正在担忧着时间;而右边那位胖乎乎绅士则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异常。

“……所以主动要求给他们喂流食,让他们必须工作,虽然他们都很消瘦……”

吧台之中,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穿戴整齐、干净挺拔,甚至有种老派绅士的儒雅,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只是察觉不到笑容里的温度,无形之中构建出一种疏离感,礼貌地保持彼此的距离。

这位不确定是酒保还是老板的中年男子,端着两个酒杯放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一名七岁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就快步跑了过去,接过酒杯,“左边这是匹克威克先生的,右边则是赫洛家那个还未成年小子的。”

“没问题!”小男孩清脆地应声到,端着酒杯就快速转身忙碌起来。

靠近门口的区域,用一个木板做出隔断,外侧是临近大门的单人座椅区,一名穿着保姆服饰的中年女子,红彤彤的酒糟鼻搭配米白色开普,看起来就好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巨婴一般,她正在用手指涂抹着自己的玻璃杯,试图在空荡荡的酒杯里寻找到残留不多的酒精。

内侧则是靠近壁炉区域的小圆桌区,大大小小的桌子周围可以容纳不同数量的客人,同时还有准备享用午餐的客人也能够在这里寻找到一个位置安坐下来。

就在此时,酒吧门又一次打开,一名盛装打扮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大步流星地朝着吧台方向走了过去,打断了那名正在高谈阔论的胖绅士,揪着他的耳朵往外走。

尽管姿势狼狈,胖绅士依旧泰然地朝着众人挥手,“呀,午休时间结束,伙计们,我们晚上再继续。”

那名掏出怀表的绅士对着众人呼喊到,“绅士们,淑女们,准时,非常准时!”

全场所有酒客和食客们集体欢呼起来,甚至还纷纷高举起酒杯,就好像正在庆祝着如此难得画面一般。

霍登依靠着墙壁,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放松下来,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嘴角的笑容也跟着上扬了起来。

正前方,那名伤疤大汉横刀立马地在一张圆形餐桌旁边坐了下来,这里已经坐着三名顾客——

清一色都是笔挺西装、细致衬衫搭配丝绸围巾,桌面上还各自摆放着手套和高顶礼帽,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与“三个瘸子”酒吧格格不入的贵族绅士气场;此时伤疤大汉加入进去之后,那种违和感就越发明确起来。

然而,他们却热情地互相打起招呼,看起来似乎是彼此认识的模样。

端着酒杯的小男孩等待伤疤大汉落座之后,绕过他们,来到了霍登面前,将酒杯摆放在了小圆桌之上,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细细打量着霍登的脸庞,却有些不太确定,因为霍登的眼睛眯成一条长长的细缝,慵懒舒适的表情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那么,他是否应该唤醒对方呢?

就在这稍稍犹豫的时刻,霍登毫无预警地抬起右手,轻轻抛出了一个物件,朝着小男孩缓缓地飞了过来。

小男孩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准确无误地接住,摊开手掌一看,居然是一枚一托匹的钱币,这让小男孩眼睛一亮,惊呼到,“先生!”

虽然小男孩的确正在期待着小费,但他也知道希望渺茫:

这里是下/城区,酒吧里的聚集人群还是以穷困人民为主,偶尔出现一些中产阶级或者医生律师等等,就已经可以算是大老爷们了,这也意味着大家都是囊中羞涩;而全场最廉价的酒水就是一托匹。

这也意味着,小费打赏可谓是难上加难。

尽管如此,小男孩依旧需要努力看看,尝试了却依旧空手而归,这是一回事;根本没有尝试就选择放弃,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除了主流的三种货币之外,其实莱雅帝国还有第四种金属货币,奇尼。

奇尼并不是官方发售的货币,最早是高利贷、走私贩等等非法行业之中兴起的代替货币,作为一种类似于支票的记账手段流通;后来相关组织被官方取缔了之后,那些货币失去了原有价值,却没有销毁,而是流入民间。

现在,奇尼作为比托匹更小单位的货币,在民间中下阶层流通,而且兑换比例稍稍不同,一托匹等于二十奇尼。

在岩渊,只有下/城区之内可以使用奇尼,在传统市场、酒吧之中作为零钱使用,重新兴起的高利贷依旧认可奇尼的价值,剥削最底层贫苦劳动人民的财富;但离开这片区域之后,那些货币也就没有任何价值。

作为小费,小男孩的主要收入就是奇尼,积攒到一定数量之后,更换为托匹,再购买自己的梦想物品;有时候,小费甚至可能只是半根香肠或者一块酥饼,就连奇尼都收不到,他也必须好好地保留下来。

没有想到,现在居然能够从眼前这位“睡着”的绅士手里得到一托匹,小男孩丝毫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

尽管他非常非常希望收下这枚托匹,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生,你刚刚递给了我一枚托匹。”友好地提醒对方,是不是小费给错了。

霍登那懒洋洋的眼睛微微睁开,瞥了一眼小男孩手掌之中的托匹,几乎就要睁不开的眼睛微微闪了闪,而后对着小男孩展露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收下就好。”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小男孩连连说道,快速后撤之后,走出了几步,这才压抑不住情绪欢呼起来,“耶!”高高举起双手跳跃起来,用全身力量表达着喜悦。

016 意外横生

霍登确实没有给错小费——

一方面是因为他并没有随身携带奇尼,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还有更长远的打算,虽然他现在也是囊中羞涩,但为了自己的回家计划,他还是需要提前完成布局。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需要稍稍理清思路,而后就开始打探消息,他相信刚刚这位混迹街头的小男孩能够打探到更多常人不易察觉到的消息。

用金钱购买消息,简单直接,但花销太大,而且真假难辨;提前布局,通过收买人心来确认消息的真实性,这才能够用最小的投入让利益最大化,此时的一托匹,可能未来就能够发挥出比一基斯还要更加昂贵的价值。

注视着小男孩开心跳跃的背影,霍登的眼神光芒隐藏起来:孩子,记住一个真理,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紧接着,霍登坐直了身体,将圆桌之上的酒杯端了起来,并没有着急饮用,而是从色泽和味道观察起来。

原本以为自己还未满十八岁,不能在酒吧购买酒精饮料;结果却非常顺利,细细回想之后才记起来,莱雅帝国官方规定,十四岁以上就可以合法饮酒,酒吧的年龄限制也同样如此,除非是特别服务场所。

眼前这杯金缎啤酒,被称为是“岩渊骄傲”,因为色泽堪比金色绸缎般柔软而细腻得名。

岩渊地处莱雅帝国东南部区域,距离海洋并不遥远,盛夏多雨冬天多雪,但飓风或者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却并不多见,得天独厚的气候和地理位置,让这里远离诺斯尼斯大陆的战争与纷争,从而能够专心致志地研究科学与知识。

城市西南侧方向的郊区拥有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可以一路延伸到海岸线,将莱雅帝国最恢弘也最壮阔的悬崖景观一览无遗;而得益于附近的气候,那里生长着一片独特的紫棘树,能够生产出独一无二的紫色蜂蜜,而紫棘花也同样能够入药进食,这也成为岩渊为数不多的特产之一。

金缎啤酒就是用紫棘蜂蜜和紫棘花所酿造出来的。明明材料为紫色,却在酿造过程中演变为金色;而且,浓稠顺滑的酒精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却伴随着时间的推进而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堪称独树一帜。

越是高级的金缎啤酒,气息越是清淡,同时色泽就越是浓郁,如此特性也让金缎啤酒赢得了无数讨论,就连莱雅帝国的贵族们也备为追捧,愿意为顶级的金缎啤酒一掷千金,骇人的价格始终居高不下。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高级金缎啤酒就无缘品尝了,但至少,他们可以品尝低级金缎啤酒,“享受着贵族老爷们的待遇”。

此时,霍登手中这杯不到巴掌高的金缎啤酒就要两托匹,总觉得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漱口就要见底了。

淡金色的液体冒着一颗颗珍珠般的气泡,表面之上没有太多泡沫,似乎清澈见底,柔软却明亮的色泽非常漂亮;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甚至因为太过浓烈而令人忍不住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怀疑只是甜甜的水果酒或者花酒,根本就只是一个噱头而已,然后以香精来糊弄消费者,口感根本经不起考验。

尽管霍登表示强烈怀疑,但他还是秉持着“神农尝百草”的心情,轻抿了一口,没有着急着吞咽下去,而是细细地用舌尖品味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入口非常清淡,浅浅的甜味就如同些许糖霜零零散散地洒落下来,隐藏其中的麦香并没有被遮掩掉,反而被映衬得越发醇厚,一种干爽轻盈的木质香气在舌尖味蕾之上一层一层地晕开。

呼啦。

在意识到之前,舌尖轻轻一卷,酒液就这样顺着喉咙滑落下去,那淡淡的甜味清香从鼻腔里氤氲出来,让人忍不住就想要闭上眼睛细细地回味,恍惚之间产生一种毛孔全部打开,香气蒸腾而起的错觉。

客观来说,口感还是稍稍有些浅显,尾劲不足之余,香气也不够醇厚,整体来说酒体还是太过轻薄。

但瑕不掩瑜。这仅仅只是两托匹一杯的金缎啤酒而已,实际体验就已经远远超出想象,那么真正最高级的版本呢?

继雪鹿之后,霍登又再次找到了意外惊喜。

“砰!”

“哗啦啦!”

“啪!”

正当霍登正在认真品味金缎啤酒的时候,一阵喧闹声就突然爆发起来,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打斗。

此时才不过正午时分,酒吧就已经开始出现醉酒斗殴事件,这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一眼就可以看到,正在挥拳的两位绅士,其中一位赫然是那名伤疤大汉,而他的对手则是刚刚同桌坐着的一名西装绅士——原本格格不入的画面,现在似乎找到了理由,卷起袖子挥舞拳头反而更加合理。

“小心!”

眼看着这两位绅士扭打在一起,跌跌撞撞地朝着正后方冲了过来。

有些意外的是,那名伤疤大汉好像中看不中用,脚步踉踉跄跄之间,拳头根本没有能够挥舞到对方的脸颊上,屡屡挥空,节节败退。

然后旁边正在观战的其他酒客们就纷纷扬声提醒起来,却不是担心伤及无辜,而是担心精彩被打断。

其间还可以听到挥拳加油助威的声音:看着两位西装笔挺的绅士扭打在一起,这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画面。

霍登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单手握住自己的酒杯,一站一靠,整个人就站立到了墙角,蜷缩起来躲避攻击。

紧接着霍登就可以看到自己的桌子就被哗啦啦地直接撞翻,木屑横飞之间可以看到餐具和玻璃碎片到处都是,就好像烟花炸裂一般。

砰!

伤疤大汉轰然倒地,地面的碳灰震荡起来,但那名绅士却依旧不愿意罢手,上前抓住了伤疤大汉的衣领,右手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咒骂着,激动的情绪根本安定不下来。

“你就是垃圾!明白吗?一个垃圾!不要再说你是我的朋友!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会亲手把你杀死!然后把你丢在白石深渊里面,祈祷着你永远待在黑暗里慢慢腐烂!永远!”

啪!

啪!

视线之中可以清晰看到鲜血飞溅的轨迹,场面一度血腥,然后那位绅士的另外两位朋友终于冲了过来,一左一右地将他拉拽起来,嘴里不断劝阻着;但这位失去理智的绅士却依旧不依不挠地试图用腿踢打伤疤大汉,嘴里的咒骂声音根本停不下来,口沫飞溅地怒吼着:

“我要杀了你!见鬼的家伙!”

场面依旧无比混乱,桌子和椅子倒了满地都是,嗡嗡作响的议论声稍稍平复些许,紧接着一个声音就呼喊起来,“卡桑!卡桑!你怎么了?卡桑!坦姆齐男神!死了,卡桑真的死了。”

017 旁观证人

酒吧场面一片混乱,一名绅士拉扯着那位拳打脚踢依旧拒绝罢休的男士后撤,另外一名绅士则上前试图拉起倒在地上的伤疤大汉,却没有想到,他的表情大惊失色,持续不断用力摇晃着伤疤大汉的身体,因为惊恐而变形的声音连连呼喊起来。

“卡桑!卡桑!你怎么了?卡桑!坦姆齐男神!死了,卡桑真的死了。”

说着说着,一股后怕从掌心攀爬上来,那名绅士不由连连后退,甚至顾不上自己的仪态,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了出去,满脸写满了慌张与恐惧,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位朋友,呆愣愣地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卡桑死了!”

“赫!”

周围人群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有慌乱有雀跃,有恐惧有激动,各式各样的情绪如同水面底下的暗流在涌动着。

“居然真的死人了。”

“怎么回事?”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低低的议论声在汩汩沸腾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将“凶案现场”包围起来,刚刚站在吧台里的那名疑似酒保老板的人正在努力拨开人群,试图走进来。

而坐在隔板外侧的那名舔舐手指酒液的妇女则站在椅子上,踮起脚尖从隔板上方望了过来,声音里抑制不住亢奋地尖叫到,“杀人了!真的有人杀人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呼喊让人群立刻开始涌动起来。

而那位妇女还没有罢休,朝着衣衫不整、面红耳赤的那位打架者望了过去,“你杀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刷刷刷。

全场所有视线都齐齐朝着那个人望了过去,根本不需要过多语言,眼神就已经写满了控诉:他的拳头和衣服之上还残留着没有冷却的血液,完全就是凶案现场被直接抓包,所有来龙去脉全部一目了然。

迪米特里-特莱福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满脸都写着恐惧与慌乱,挣脱了好友的控制,三步做两步地快速上前,双膝跪地地爬在了死者身边,迟疑地不敢用双手触碰那个身体。

“卡桑?卡桑!卡桑-哈里斯!这不好笑!这一点都不好笑!现在不是恶作剧的时候!”

双手终究还是触碰了上去,那依旧带着体温的身体并没有特别的异常,似乎只是闭着眼睛屏住呼吸罢了。

“卡桑?醒醒!”迪米特里完全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一切,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定是一个恶作剧。

手脚并用退到后面的雅各布-汉森终于回过神来,又重新手脚并用地爬了回来,双手拉住了激动的好友,“迪米,这是一个意外!这只是一个意外!所有人都在场看到了,我们都知道,你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这纯粹就是一个意外。坦姆齐男神在上!”

围绕在四周的吃瓜群众们却有些迟疑:

从表面来看,这的确是一次醉酒斗殴事件走向不幸结局的意外;但现场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些威胁言论,谁又能够确定,迪米特里不是故意致对方于死地而偷偷下狠手呢?

这可能是意外,但也可能是谋杀。作为旁观者,他们也说不清楚。

迪米特里可以感受到那些灼热视线的瞩目,息息索索的低声议论全部隐藏在沉默背后,排山倒海地压制下来,无形之中的压力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瞬间就把他逼迫到了墙角,意识终于清醒过来。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迪米特里连声否认到,但四面八方涌动的视线却正在讲述着另外一个故事,他焦急而慌乱地试图用视线求助,“我没有杀死卡桑,真的,我没有!”

然后,他就看到了贴着墙角、隐藏身形的年轻人,端着一个酒杯,似乎因为太过惊讶而把酒杯放在了胸怀之中,如同正在保护酒杯但其实是自我保护的下意识动作,巨大的惊吓让他看起来没有表情。

“你!你看到了,对吧?”迪米特里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全部都看到了,我只是捶打了他几拳而已,我没有下狠手,对吧?我……我……这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打架,我根本没有故意下狠手!”

迪米特里朝着年轻人快速爬了过去,双手牢牢地抓住对方的脚踝,哀切的眼神发出求救,“我只是想要教训他一下,他明明答应了,却又临时反悔,那我应该怎么办?我没有想要杀他,只是想要打他一顿而已。”

“你都看见了,对吧?”迪米特里连声不断重复着,翻来覆去、语无伦次,没有重点。

雅各布也连忙跟了过来,将迪米特里的双手拉开,“不要欺负未成年人,他已经被这里的意外吓傻了,他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迪米,我们都知道,你不是真的要杀卡桑的,这是意外。我们都看到了。”

“不,不不不,不!”迪米特里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亲手杀人了,精神似乎陷入了混乱,“我没有我没有。”

“米洛,还不赶快过来帮忙?”雅各布抬头朝着另外一个同伴呼唤到,“我一个人没有办法控制住迪米。”雅各布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竭尽全力试图控制迪米特里,然而陷入疯狂的迪米特里却正在爆发蛮力。

米洛-丹尼尔斯终于反应了过来,快步冲了上来,帮助雅各布控制住了迪米特里。

“不!不!”迪米特里撕心裂肺地嘶吼着,似乎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亲手杀人的事实,围观群众都纷纷流露出扼腕的眼神——

虽然这是意外,却送别了一条无辜的性命;而且,那个失手杀人的当事人也恐怕难以挥别这段心理阴影了。

从只言片语之中就可以做出判断,他们应该是交情不错的朋友。显然,没有人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迪米特里依旧留恋地朝着墙角少年投去视线,“帮帮我!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

但他现在浑身上下是嘴都说不清楚了——在场的目击证人至少有三十人以上。

雅各布也被迫望向了那名好像被吓得说不出话的少年,“意外,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没有人希望发生的意外!你看到了,我们也都看到了,我们都能够为他作证,他只是失手而已,这不是迪米的本意。”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那么确定地说,这是一个意外。”有人开口了,但内容却有些惊悚,全场都惊呆了。

018 无辜凶手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那么确定地说,这是一个意外。”

全场混乱局面之中,终于有旁人开口了,但波澜不惊的口吻却正在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悚内容:

不是意外?

那么,难道是蓄意谋杀?

“三个瘸子”酒吧老板古兹明-立普尼克终于穿过重重人群进入到最中心的位置,视线朝着声音来源望了过去,那面无表情的脸庞分辨不清楚情绪,深邃而沉静的眼睛细细地注视着那个身影,认真打量着。

对方似乎注意到古兹明的视线,眼角懒洋洋地轻轻扬了起来,对着他露出一个慵懒疲倦的浅浅笑容,然后端起怀抱之中的酒杯,轻轻示意了一下,似乎正在称赞:好酒!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一股镇定。

显然,他绝对不是雅各布口中的“被吓傻的未成年人”。

陆陆续续地,周围所有视线也都跟随着古兹明的眼神朝着角落里那个少年望了过去,此时才注意到那是一名书卷气十足的少年——就如同岩渊数不胜数的年轻学子一般,大街小巷都能够经常看到身影。

“意外!这当然只是一个意外!”

严厉的呵斥平地而起,雅各布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举起手指对着那个少年,义愤填膺地咒骂起来。

“不要满嘴胡言乱语!迪米绝对不可能杀死卡桑的!你这个胡子都还没有长出来的家伙,不要随便胡诌!迪米和卡桑只是发生了肢体冲突而已,那些都是气话,迪米是不会杀人的。你不要随便诬陷迪米!”

老实说,霍登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多管闲事,他相信治安队能够查明真相,这应该是执法队伍的工作。

但眼前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拉拽着他作证,而且还言之凿凿地信口胡言,他着实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差一点就要掀翻他的酒杯,并且打断了他享受美食的时间,这让霍登非常生气。

“享用食物是一件非常神圣而幸福的事情,怎么能够被胡乱打断呢?用餐时间,就需要保持快乐心情!”

全场视线息息索索地朝着霍登投射过来,而后又朝着迪米特里投射了过去——

如果不是意外,这也就意味着,迪米特里谋杀了卡桑?

迪米特里似乎已经灵魂出走了,以一种遭受雷劈的姿势坐在地上,恍惚之间就连呼吸都已经忘记了。

米洛的震惊、雅各布的激动和卡桑的沉寂,交织在迪米特里的茫然之中,所有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你才是一个凶手!不要随随便便指责他人,否则你的话语可能就会成为谋杀另一个灵魂的武器!”

雅各布依旧在喋喋不休地指责着霍登的信口雌黄,竭尽全力维护迪米特里的名誉。

然而,霍登却只是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只是说,这可能不是意外,而且也没有指责这位绅士就是凶手,你又何必那么着急地把所有过错全部叠加在我身上呢?还是说,你才是凶手?现在做贼心虚?”

等等,这又是什么转折?

“你知道自己正在胡说什么吗?”雅各布气极反笑,又郁闷又无奈,“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触碰过卡桑,更没有殴打卡桑,我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围观群众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嗡嗡的议论声再次朝着迪米特里投射过去——

如果这不是意外的话,那么凶手就没有必要刻意寻找了,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整个事情的发生,根本就没有辩解的余地。

霍登从墙角的阴影走了出来,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可以敏感地察觉到,怀疑与挑剔的视线立刻变得尖锐起来——

稚气未脱的脸孔带着淡淡的儒雅书卷气,睡眼朦胧的眼睛似乎才刚刚从美梦之中苏醒,根本就不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的模样,右手还端着一个酒杯,与现场状况格格不入。

看起来就好像侦探小说里“非常帅气但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又或者是死者家属,短短两句话或者一段描写,然后就再也不会出场的角色。

霍登却没有理会雅各布的辩解和嘲讽,也没有搭理周围那些质疑和消遣,脚步来到已经没有生机的卡桑身边,蹲下来,视线快速在周围打量扫视着,而后又小心翼翼地靠近尸体,尽可能不要触碰到尸体,却如同小狗一般,这里嗅嗅、那里嗅嗅。

模样着实有些滑稽,周围的视线就越发错愕惊讶起来,甚至有人转移了视线,拒绝亲眼目睹如此荒唐的一幕。

“你到底正在干什么?”雅各布意识到对方完全无视了自己,而后又靠近卡桑的尸体,情绪越发激动起来。

“你应该学会安静,否则没有马脚也暴露出了漏洞,一不小心就真的成为凶手了。”霍登仍然是那不紧不慢的模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却直接被雅各布噎住了——

试图反驳,却又觉得自己好像踩入对方的陷阱;闭嘴沉默,却又觉得自己好像被牵着鼻子走。

“孩子,还是等治安队过来再说吧。”围观群众之中有人看不下去了,总觉得无辜的霍登就这样被卷了进去,于是主动为他解围。

霍登点点头表示了同意,“当然,具体情况还是需要等治安队过来处理,请问,有人通知治安队了吗?”

面面相觑!

此时人们才意识到,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众人都忙着吃瓜,以至于没有及时反应过来,根本就忘记通知治安队了。

包括古兹明也不例外,他的第一反应是确定现场是不是真的出现人命,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话,那就不需要麻烦治安队白跑一趟了。

现在经过霍登提醒,古兹明连忙转身朝着吧台挥了挥手,终于呼叫治安队了。

“就现场的状况来看,虽然卡桑身上的确带着新鲜伤口,额头、嘴角、拳头等等地方,明显可以看到伤口裂痕;但这些都并非致命伤口,他的后脑勺也没有撞击到硬物,这意味着从外表来看没有致命伤。”

“我们依旧不能排除内伤的可能,也许他的外表依旧完好,但五脏六腑都已经全部碎裂,满肚子都是血水,就如同内脏汤一样,这也是可能的。”

看着霍登那张稚嫩青涩的脸庞,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如此血腥残暴的话语,脑补一下,现场观众都可以感受到胃部正在翻滚的酸爽滋味,这画风好像不太对劲呀。

“但是,从尸体状态初步判断,卡桑的死因应该是毒药,而并非强力殴打致死。”

019 层层拨开

“但是,从尸体状态初步判断,卡桑的死因应该是毒药,而并非强力殴打致死。”

什么?

毒药?

霍登的话语就如同重磅炸弹一般抛入人群,整个酒吧都嗡嗡作响地炸锅了,七嘴八舌的议论瞬间淹没全场。

“毒药?怎么可能?不,不不不,这不可能!为什么有人会试图毒杀卡桑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站在旁边的米洛,失魂落魄地望向躺在地上的卡桑,但焦点和焦距都溃散开来,剧烈晃动的瞳孔显示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膝盖微微有些发软,以至于站不稳,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激烈起伏的胸膛都暗示着正在分崩离析的世界,肩膀几乎就要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就在此时,米洛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满脸错愕地朝着迪米特里和雅各布投去视线,微微闪烁的眼神泄露了心绪的涌动,虽然什么话语都没说,但震惊与恐惧交错的眼神却正在讲述着故事: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迪米特里和雅各布此时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米洛的眼神,自然也就没有做出反应。

在嗡嗡作响的环境里,霍登继续发表着看法,“三个细节可以看得出来。”

这简直就是惊世骇俗:霍登仅仅只是用眼睛和鼻子进行了“搜索”,然后就先是断定毒杀,而且还罗列三个线索证据?信口雌黄也不是这样来的,看起来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

吃瓜群众们都抱着一种看玩笑的心态投来了视线,就好像欣赏五岁小朋友主动向大人炫耀自己的才能一般。

霍登直接无视了那些眼神,在卡桑身边蹲下来,“从卡桑的嘴角就可以看到,他吐出来的血液隐隐有些黑色。”

“而且,此前迪米特里正在与卡桑打架的时候,飞溅出去的血液也可以看到变化,最开始是鲜红色,但色调渐渐变红,尤其是额头伤口这里,已经明显是暗红色,最后再到嘴边,黑色非常突出。”

顺着霍登的手指,周围的观众都纷纷踮起脚尖投去视线——但问题就在这里,酒吧的灯光并不明亮;而窗外明明是白天,也依旧借不到多少光线,这让众人的视野稍稍有些模糊,总觉得霍登在胡扯。

“啪。”

古兹明打了一个响指,五指聚拢的之间之上,漂浮着一颗白色圆球,散发出温和的光芒,周围的视野立刻就明亮起来;却见他的手腕轻轻一转一抖,白色圆球就脱离指尖,漂移到卡桑尸体的正上方。

现场一目了然。

霍登抬起头瞥了一眼如同圆月一般的光球,即使直视也感受不到光线刺眼,而且还能够脱离指尖掌控,长时间存在,这完全脱离了霍登的理解范围——这是不是意味着,灵能者的能力还在想象之上?

随即,霍登也就收回了视线,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的尸体上。

顺着光线,霍登刚刚指点出来的细节就变得无比清晰起来,如果没有认真观察,那些细节也就错过了,毕竟,谁会没事好好注意血液的颜色呢?

等等,那么眼前这位书生少年又是怎么回事?

“同时,靠近卡桑的嘴边,就可以闻到淡淡的刺鼻味道,混杂了杏仁和铁锈的气息,血液和口腔之中都存在着。虽然被血腥气息掩盖住,但细细寻找还是不会错过的,这显然不是正常血液应有的气味。”

霍登不得不注意自己的用词,避免出现这个时空所无法理解的词汇;而且,他也没有轻易判断着到底是什么毒药——归根结底,目前这里的未知事物着实太多,他的判断与推断也不能够百分百作准。

但即使如此,现场群众们依旧发出了低低的议论声,人群明显躁动起来——

此前无法理解的举动,现在陆陆续续找到了理由,那种新奇混杂着惊讶的情绪就难以抑制地涌动起来。

不少人都试图往前挤靠,希望能够用自己的鼻子闻一闻血液的气味,看看那个书生少年的说法到底是不是真的。

霍登的分析依旧没有结束,“最后一个细节就是,在卡桑的手掌背面可以看到一个小包,那是针孔扎手之后留下的痕迹,红肿的正中央呈现出淡淡的青黑色,而周围的色泽也不是粉红色,颜色正在渐变。”

“也就是说,有人在卡桑的手掌背上刺了一针,注入毒素,然后等待毒素发作,坦姆齐的亲吻也就落在卡桑的额头之上。”

霍登完成了最终的总结陈述——其实,同样的症状应该还有其他可能,但三个症状全部串联起来,毒发身亡的可能性就跃居到首位,这才是霍登做出判断的原因。

“不,不不。”迪米特里终于回过神来,他连连摇头,震惊的情绪依旧没有褪去,似乎无法理解现场的状况。

“卡桑很健康,他看起来非常健康。他……他还和我打架了,不是吗?我们真正地用尽全身力量厮打在了一起,他也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他中毒了,那么这一切就不可能发生,他早就应该直接倒下了。”

迪米特里提出了众人最为好奇的一个漏洞。

霍登却是内心忍不住吐槽:不是所有毒药都能够见血封喉的,好吗?

“这应该是需要一段时间流动到心脏的毒药。”进一步检查,还是需要法医来完成,霍登只能完成初步推断,“毒药从手背进入身体之后,暂时还不会引发死亡,需要等到毒药进入心脏之后,才能够触发。”

“所以,当卡桑与迪米特里互相厮打起来,这加速了血液的流动,促使毒药快速抵达心脏,加速了卡桑的死亡。”

霍登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然而却看到全场一片懵逼的表情,以至于他也有些慌张——哪个部分不对吗?

“为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打架会加速血液返回心脏的过程?”那位拒绝浪费任何一滴酒精的中年妇女咋咋呼呼地说道。

但众人却没有呵斥她,反而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看来,他们也没有能够明白这个解释。

霍登忍不住陷入了沉思:难道这里的医学发展还处于初级阶段,以至于人们对于基础医学知识都不了解?

抬起头,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又好奇又激动的脸庞,霍登有些心塞,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金缎啤酒。

020 冷眼旁观

“让我们简单模拟一下,当你在跑步的时候,心脏跳动是否会加快?同时,血液流动速度也跟着加快?”

“但是,呼吸也会加快,而且脑袋也会跟着一片空白。”

“对,就是这个意思,从静止状态到运动状态,血液和呼吸都开始加速,整个身体机能的运转都开始提速。如果有人愿意尝试一下,那么可以在手背割一道口子,分别在静止时刻和运动时刻测量一些流量,就可以感受到流速的差别了。”

“那么我还是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全场哄笑。

当伊萨-维斯多姆与多名治安员携手抵达“三个瘸子”酒吧的时候,目睹的就是这样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一名书卷气十足的少年如同导师一般站在正中央,而一群老油条老家伙则如同学生一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现场包围,那一来一回的回答充满了欢乐和轻快,全然没有任何恐惧,完全就是一幅课堂景象。

伊萨甚至看不到尸体的位置和模样,仿佛没有任何意外事故发生,更不要说什么惊悚可怕的凶杀案了。

如果不是“三个瘸子”酒吧派人前来队里报案,应该不会说谎,她都要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同行的治安员们一个个都有些懒散,瞥了一眼密集的围观人群,就纷纷朝着吧台方向走去,仿佛专程前来酒吧喝酒的一般;但伊萨还是留在了原地,朝着中间方向投去视线,关注着现场正在发生的状况。

“简单来说,卡桑中毒之后的剧烈运动,加快了血液流动,同时也加快了他的死亡。”

霍登尽可能以最简洁的方式完成那些后世理所当然的基本常识解释,但这对他来说,着实有些为难,毕竟,他并没有就读医学院,不是专业人士。

“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打人的家伙就是凶手?他给自己的好友下毒,然后挑衅对方,促使对方死得更快。”人群之中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到,视线依旧围绕在迪米特里身上,没有离开。

霍登没有否认,“这是一种可能。”

随后话锋一转。

“但客观地思考一下,如果迪米特里是凶手,他只需要耐心等候卡桑毒发就可以了,甚至可以等到卡桑回家再毒发,那么缺少了我们这些现场目击者,他也就不需要面对现在的困境了。我想这是更好的选择。”

周围不少人都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又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到,“那么到底是谁呢?”

“等等,凶手不会还在我们中间吧?”

“那他是不是还藏着毒针?”

“坦姆齐男神还没有离开!”

嗡嗡嗡。

嗡嗡嗡。

刹那间草木皆兵,现场终于骚乱了起来,死亡的威胁逐渐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不再是旁观的吃瓜群众而已,一个个都开始探寻身边之人,试图用自己的火眼金睛识别真假。

那种恐惧开始悄然弥漫。

现场动静明显加大,霍登再次开口,重新把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会给予一个大胆的猜测:要么凶手已经逃之夭夭,卡桑是在进入酒吧之前被刺伤的;要么凶手就是……卡桑的朋友,否则,等待卡桑落座之后,想要刺伤他的手背,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毕竟空间有限。”

跟随着霍登的视线,现场众人纷纷扫视了一下现场的座位安排,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等待卡桑落座之后,无论卡桑将双手放在桌面上,还是放在桌面下,陌生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刺伤手背行凶,这都非常困难;那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那群朋友们,立刻就成为了首要犯罪嫌疑人。

于是,全场视线又全部朝着雅各布、米洛和迪米特里投射了过去,此时就可以明显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米洛的眼神阴晴不定地在迪米特里和雅各布之间来来回回,混乱的大脑无法做出判断;而雅各布则满脸错愕地看向了米洛,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居然是眼前之人所为。

迪米特里绝望地抱着脑袋,久久没有能够缓过来。

三个人有着三种反应,缺少证据和线索的情况下,根本就无法做出判断。

陆陆续续地,视线分别落在这三名朋友身上,但最后还是望向了那个书生少年,不由开始好奇后续如何。

其中也包括了伊萨——这有些喜感,明明治安队已经抵达现场,他们却没有维护秩序,而是放任一名未成年人站在场中“胡说八道”,这些执法人员就这样冷眼旁观,仿佛他们也是酒客一般。

但伊萨确实没有出声打断。

“嘿,年轻人,那么你认为是谁犯下了如此罪行?”人群之中有人抑制不住亢奋,扬声询问到。

霍登的视线分别在三个人身上停留片刻,环绕一圈,最后落在雅各布身上,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那双始终没有睡醒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眼底流转的光芒仿佛能够看透所有伪装。

“什么?你正在指责我是杀人凶手吗?荒唐!怎么可能?”

雅各布整个人直接炸毛,怒目圆瞪地对着霍登嘶吼起来。

“如果你忘记了,我提醒你一下,我是现场唯一一个试图帮助卡桑和迪米特里的人,我根本没有理由杀死卡桑!不要把你的手指胡乱点,你必须知道,当你指责以为尊贵绅士的时候,这是需要承担后果的!”

雅各布那堂堂正正、义正言辞的话语让全场目光又重新朝着霍登投射了过去:他看起来确实不像凶手。

一丝不苟的发型、整齐伏贴的西装、忠厚老实的气质,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孔甚至隐隐透露出些许胆小与怯懦。

刚才的意外事故让他惊慌失措,服装和头发都稍稍有些凌乱,尽管他快速整理好了仪容,却依旧可以察觉到蛛丝马迹,还可以感受到他的慌乱与焦虑,全心全意地担心迪米特里的状况。

难以想象,他会双手沾满血腥。

“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请不要把子虚乌有的罪名安在我的头上。”霍登满脸无辜地说道,那表情分明在说:

我刚刚就告诉过你了,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多说多做,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陷进去了。

如此表情让雅各布气得牙痒痒,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眼前这个小家伙真的太讨厌了!真想把那张嘴巴撕了。

021 真正凶手

“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请不要把子虚乌有的罪名安在我的头上。”

明明此时霍登正在掌控局面,然而他却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脸孔,围观群众也都纷纷对霍登表示赞同,这让雅各布瞬间陷入困境,不由就噎住了:

对方只是看向自己,确实没有多说什么。而他的轻举妄动,越来越像是做贼心虚。但现在应该如何摆脱,似乎也想不到办法,雅各布也就越发心烦意燥起来。

“最好是这样!我只是想要重申自己的清白,这里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才是这里唯一一个试图提供帮助的人,现在却胡乱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我再也不想掺和到这蹚浑水里了。”

说着,雅各布就挣扎地站立了起来,重重拉了拉自己的西装,拍掉身上的碳灰。

“我现在就要离开。迪米,请原谅我没有办法继续留下来守护你了。但我依旧相信,这只是一个意外,你是无辜的,我是绝对不会听信那个家伙胡说八道的。如果你需要,我愿意为你作证,你可以相信我。”

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语,让迪米特里的眼眶微微泛红起来,感动在胸腔里涌动着。

就连旁观者都难免动容。

但感动狙击者就站在旁边,“你确定现在就离开吗?不需要进一步确认接下来的发现吗?可能对你不利哦。”

霍登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慵懒,明明没有嘲讽或者戏谑,却有种非常欠揍的得意与卖弄。

雅各布这样的老实人也不由握紧了拳头,脚步重新调转回来,“你刚刚不是才说,你没有准备污蔑我吗?”

霍登耸了耸肩,“我现在做好准备了。”

噗。

伊萨差一点点就要笑喷了,那小子理所当然的语气着实太气人了,但旁观者却忍俊不禁。

雅各布的脸颊完全胀红起来,血管似乎随时都可能爆裂。

霍登接着说道,“迪米特里与卡桑的打架,的确是一个意外,这是凶手所不希望看到的景象。”

“因为卡桑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死在一条小巷子里,没有任何目击者;但意外就这样发生了,凶手也没有办法,只能顺水推舟,就这样把案件推到迪米特里身上,期待着以意外失手杀人结案。”

“是这样吗?雅各布先生?”

没有再继续兜圈子,霍登直接就把矛头瞄准了雅各布,全场所有视线都齐刷刷地朝着雅各布投射过去。

“你!”雅各布瞪圆眼睛地注视着霍登,满脸都写满了意外和无辜,似乎不敢相信霍登就这样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霍登却没有搭理雅各布,而是转身来到卡桑的尸体旁边,正式开始了自己的推断。

“让我们看看,三位虚假贵族绅士与一位真正贵族绅士的友谊。”

什么?

现场似乎可以真正听到下巴碎裂的声音:这位刀疤男子居然是真正贵族?而那三位光鲜亮丽的男子则是虚假贵族?

完全打破预期!

“从服装与装饰就可以看得出来,卡桑的银制怀表、丝绸领带、男士古龙水以及拇指上的古兰翡翠扳指,每一个都是真正精品。”

“相对应地,迪米特里的戒指和烟斗全部都是廉价仿制品,而且他的怀表只有链子,里面却已经没有了怀表。”

“米洛的服装明显大了一号,衬衫的领口、西装的肩线都不合适,应该是体重下降之后没有来得及寻找裁缝修改——也可能是借用父亲的衣服,毕竟,这套服装的款式稍稍有些老旧。”

“更进一步观察,我们就可以注意到,迪米特里的衬衫领口和袖口都已经开始微微起毛,这是反复清洗并且穿着过后的痕迹,领口内侧甚至可以看到些许发黄的痕迹,汗渍总是难以清洗;但他隐藏得很好。”

“今天的聚会,迪米特里等三人早早抵达酒吧,而卡桑则姗姗来迟——他的迟到却没有引起任何不满,显然,迪米特里希望能够让卡桑开心。”

“我猜,这次聚会应该是由迪米特里掏钱。”

“米洛点了完整套餐,并且全场都在专心致志地享用自己的餐点;卡桑根本就不在乎吃什么,点了非常精致的甜点和酒水,却根本没有吃多少;而迪米特里则只点了一份前菜而已,他试图打动卡桑,还有朋友们,却悄悄地在自己身上省钱。”

“也许!当然,也许迪米特里只是并不饥饿,但问题就在于,他是唯一一个把餐盘都几乎要舔干净的人。”

刷刷刷。

全场所有视线都跟随着霍登的解释投射过去,周围的桌子都已经被掀翻,但迪米特里等人的餐桌则保留了下来,四个盘子的状况清晰可见,似乎每一个细节都正在印证着霍登的观点。

这依旧不是结束。

“更重要的是,迪米特里的手掌之上可以看到细细的伤口,不是来自于刚才的打架,而是来自于体力活的摩擦。我可以给一个大胆的猜测:码头搬货工,因为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鱼腥味和海水味。”

“当然,最直观的证据是来源于他的袜子和鞋底,那些痕迹都能够证明,他昨晚在码头长时间停留。”

“可能性存在很多,但我们可以寻找到概率最大的一种:卡桑无疑是这群朋友之中最富有的贵族少爷,任性妄为、一掷千金,同时自私自利、高傲自大。”

“迪米特里最近家中遭遇难题,背负债务,以至于他不得不讨好卡桑,希望卡桑能够出手解决自己的债务问题;显然,卡桑拒绝了。迪米特里依旧没有放弃,今天的聚会就是希望能够进一步打动卡桑。”

“但米洛成为了搅局者。”

现场有些跟不上霍登的节奏,所有视线全部朝着米洛投射过去,原本无人问津的米洛立刻就成为瞩目焦点;而雅各布则在无形之中被遗忘了,现场的思绪就这样跟随着霍登的话语拉扯着——

客观来说,霍登的说话节奏并不快,甚至有些慢,那不慌不忙的话语时不时就停顿一下,让人着急得不行;但话语之中的信息量却非常庞大,从耳朵接收到大脑反应需要一个过程,不等细细回味过来,霍登就滔滔不绝地继续往外抛线索,于是思绪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霍登的节奏。

以至于现场没有人出声打断霍登,也没有时间思考霍登的推断是否正确。

022 攻心为上

全场吃瓜群众们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朝着米洛投去了视线,原本没有太多存在感的米洛瞬间成为焦点,这无疑是一个重大转折,看似没有任何嫌疑的米洛也聚集了无数视线。

就连米洛也不由自主地陷入霍登的节奏之中,脚步微微往后靠了靠,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发出声音反驳,气势层面就已经弱了下来。难看的脸色似乎已经泄露了底细。

“整个用餐过程中,米洛始终在打量卡桑的脸色,并且学习卡桑的一举一动,一方面,他向往着卡桑的生活;另一方面,他嫉妒着卡桑的出生,这种矛盾的情绪让他在面对卡桑的时候,始终犹豫不决。”

“凶案发生之后,米洛的情绪也在来来回回移动着,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迪米特里和卡桑,恐惧之余还有些内疚。”

“因为,他故意鼓动了迪米特里与卡桑的动手,却没有想要这样的结局。显然,米洛知道迪米特里的处境,也知道迪米特里的目的,他正在旁观这场好戏呢。”

就在此时,迪米特里似乎终于回想起了来龙去脉,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米洛,“是你你一直在故意挑拨说卡桑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朋友,他认为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卡桑就开始攻击我原来是你”

米洛微微张了张嘴巴,试图辩解;然而,他终究没有开口,肩膀耷拉了下来,脸颊流露出了颓丧的神色。

这似乎也证实了霍登的推测。

“哇。”酒吧周围隐隐涌动着惊叹声,不敢置信地注视着场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不过,米洛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他只是想要看到卡桑狼狈的一面罢了,他期待着迪米特里能够代替他,教训卡桑一顿。”

“米洛的嫉妒只是一个意外,而这个意外则打乱了雅各布的计划。”

现场几乎已经被遗忘的雅各布,再次成为全场焦点,他耷拉着脑袋,脸颊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神色;猛地抬起视线,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爆发出一股戾气,仿佛随时都可以将霍登撕成碎片一般。

但这对霍登却没有任何作用。

霍登依旧是那一幅懒散随意的模样,“首先,雅各布的服装和首饰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搭配出现了明显失误西装三件套与皮鞋、袜子和领带等等是不契合的,鲜黄色格纹马甲着实太刺眼,根本无法直视。”

这是吐槽

“更重要的是,衬衫袖口出现了一片污渍,从干涸程度和颜色深度来看,应该留在那里已经有段时间了;同时,西装下摆和裤子单省也都没有能够熨烫整齐,就连发型都稍显凌乱,这一切都说明了,他的家中缺少女主人的管理。”

“可能是他的母亲,也可能是他的妻子,从他无名指之上残留的勒痕阴影来看,我会选择第二个猜测。”

“他的妻子选择了离开,这才导致他脱下了戒指;同时,他的生活也陷入了一团乱,仪表都顾不上了。”

“简单来说,单身汉的气味又重新回来了。”

酒吧之中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哄笑,男人们似乎都非常有同感。

“整个用餐过程中,雅各布都在观察卡桑,但不同于米洛,雅各布的食物几乎没动,只是用餐刀胡乱切了一些碎片,然后就留在了那儿。”

“一个小小的细节,雅各布的视线持续不断地打量着卡桑右手小指之上的戒指,就好像那是什么赃物一般。”

“尽管缺少联系,但我们可以做出一个疯狂的猜测,卡桑与雅各布的妻子有染,而他的妻子为了卡桑离开了雅各布,那枚戒指可能就是雅各布所拥有的物件,却被妻子转增给了卡桑。”



现场的男人们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无疑是非常非常严重的指责,而霍登的说法并没有太多线索支撑,然后视线就有些繁忙,持续不断地在雅各布和霍登之间来来回回,试图探寻到蛛丝马迹来证明猜想。

“原因”

“我无意中听到米洛提起了一个叫做安德莉亚的名字,他是对着雅各布提起的,雅各布的回答是她返回娘家了,而卡桑则以一种侵略性的玩味眼神观察着雅各布;雅各布始终都在假装自己没有察觉到,但他的肌肉还是不由紧绷起来。”

“我们可以做一个猜测,也许安德莉亚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女人,但雅各布无名指的戒指痕迹却不是这样说的。”

“显然,米洛知道卡桑的诸多秘密,他知道迪米特里的债务,也知道雅各布的妻子。在我猜测这不是一起意外事故之后,米洛的第一反应就证明了这一点:迪米特里和雅各布都有杀人动机,但他无法判断是谁。”

“今晚,雅各布准备谋杀卡桑,他已经做好了计划,用一枚毒针刺伤卡桑,而后与朋友各自告别回家,等待卡桑无声无息地死亡;但事情却出现了意外,卡桑提前死在了我们面前。情况就偏离了轨道。”

徐徐地,伴随着霍登的推理,事情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但雅各布却拒绝承认罪行,冷笑了一声,“这全部都是你的胡思乱想你根本没有证据只是编故事而已。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编一个故事,说是你杀死了卡桑。”

“请。”霍登没有反驳,而是主动发出了邀请。

雅各布直接就被噎住了。

霍登满脸坦然,那神情似乎在说:我已经给你机会了,你确定不把握住吗

雅各布面色铁青,数次试图张口,但此前霍登的话语却持续不断在脑海里判断:多说多错,他是否应该闭上嘴巴

停顿片刻,依旧没有等到雅各布的话语,霍登这才接着说下去,“证据,有两个。”

伊萨的眼睛明显亮了亮。

此前,虽然霍登的话语很有道理,似乎有理有据,但缺少证据支持也缺少认罪说明,那么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雅各布的话语没错。

然而现在,霍登居然真的能够找到证据而且还是两个

同时,雅各布的眼神也微微一凝,原本以为霍登只是纯粹推理而已,但现在居然还有证据阴晴不定的脸色透露出他的忐忑,尤其是看到霍登那胸有成竹、波澜不惊的表情,表情也就越来越黯淡。

此前的步步为营全部都是在堆叠压力,霍登一步一步地将雅各布逼入陷阱之中,等待时机,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无形压力倾轧而下,全部朝着雅各布宣泄而去,然后,没有留下反应时间,一击致命

023 谜底揭晓

“第一,卡桑倒地之后,第一个呼喊出’死亡’的人,到底是谁?”

霍登的话语让现场所有视线全部都朝着雅各布投射了过去。

“如果雅各布真心认为这是一次意外死亡事件,只是迪米特里失手而已,那么任何一位拥有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赤手空拳地将活人殴打致死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卡桑没有那么轻易死亡,除非现场出现了什么状况。”

“比如说,卡桑的脑袋撞击到了尖锐物体。”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无法通过肉眼在地面上看到太多血渍,直观判断是不可能的,但雅各布却没有任何迟疑,第一时间就确认了卡桑的死亡,似乎在检查之前,他就已经预见了卡桑无法逆转的结局。”

现场群众们纷纷点头,这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比起刚才那些玄之又玄的细节推测来说,每个人都用双眼目睹了过程,立刻就能够理解。

“第二,卡桑右手小指的戒指,不见了。”

说着,霍登就透过微微眯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雅各布一番,懒洋洋地扬起了嘴角。

“雅各布先生,如果现在治安队搜身的话,是否可以在你身上搜查到那枚戒指呢?”

雅各布蠕动了一些嘴巴,试图开口辩解。

但霍登依旧领先半步,“当然,也许戒指铭刻着你的名字,我们也无法确定,那枚戒指是否是卡桑的。可是,请务必小心,毕竟,毒针依旧在你身上。”

“让我猜猜,你的身体始终在保护自己的身体右侧,手臂肌肉明显僵硬,并且就在我说话的这段时间里,视线千方百计地避开右侧,那么,毒针应该就在你的右侧外套口袋里,你也不希望自己被毒针刺中。”

哗!

大脑之中的警报拉响,原本还围绕在雅各布附近的群众自发性地开始后退,惊恐与慌乱的议论熙熙攘攘地涌动着。

证据,其实始终都在雅各布身上。

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怀疑过雅各布,如果他能够离开现场,那么凶器就将被处理掉,再也没有人能够发现真相。

而现在,雅各布却骑虎难下。

雅各布肢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没有反应也没有动作,笼罩在阴影之中的表情无法判断真实情绪。

米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脚步节节后退,声音颤抖地呼喊到,“是他,就是他!我知道迪米试图向卡桑借钱,但卡桑不仅不愿意借钱,而且还一直在戏弄迪米。”

“今晚的聚会也是,卡桑明白迪米的意图,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帮助迪米,然而他还是出现了,故意掉着迪米的胃口,他就是想要看看迪米苦苦哀求的模样。”

迪米特里心如死灰地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我也知道卡桑和安德莉亚的事情,安德莉亚为此离开了雅各布,但对于卡桑来说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卡桑脸颊之上的伤疤,他总是说,自己在一次灵能决斗之中出现意外,这是战士的勋章;但其实是一名乔雅弄伤他的,割伤他之后,那名乔雅当场试图自尽,然而他却阻止了她,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

乔雅,对于那些用身体来进行服务女子的一种称呼,最早源自于一首诗歌,将那些风月之事比喻为翩翩公子的美谈,后来渐渐就流传了开来,并且逐渐成为了固定称呼,美名其曰“优雅地享受温柔与幸福”。

“卡桑试图报复那些女人,所有女人!他就是故意的,将安德莉亚玩弄在股掌之间。”

米洛的声音在剧烈颤抖着,“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雅各布也知道,我还以为……他伪装得太好了。”

“是!我知道了,我都已经知道了!”雅各布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终究没有能够承受住压力,撕扯下了面具。

“他该死!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贪图享乐的坏蛋,他欺骗了安德莉亚,他侮辱了我,他戏弄了迪米,包括你!米洛!你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只蚂蚁而已!”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他和安德莉亚的事情吗?他来到我的家中,趁着我在上班的时候,与安德莉亚躺在我的卧室里!因为忘记了一份重要文件,我又重新回家,这才察觉到了真相。”

“我把他当做朋友,至交好友,但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吗?他注意到了我在房间外的身影,于是故意让安德莉亚说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在背后诋毁我,就是为了刺激我侮辱我!”

雅各布那双充血的眼睛写满了疯狂,不甘而委屈地嘶吼着,“他不是我的朋友,他也不是你们的朋友。我们在他眼中就是一群小丑而已,为了假装贵族而出卖灵魂的小丑。他该死!他就不应该存在!”

“我唯一后悔的是,撞破真相的那天,没有勇气现场就把他们杀死!卡桑活着的一天,就在证明我的懦弱和愚蠢。”

“我只是在为社会清理垃圾而已。”雅各布口沫飞溅地说道,赤红的眼神已经走火入魔,“你们也都该死!”

雅各布转头望向了霍登,“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助这个禽兽?你为什么就不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明明知道了真相,却故意拆穿一切。怎么,你想要帮助他找回正义吗?你和他一样都是垃圾!”

毫无预警地,雅各布就抬起右手朝着霍登狠狠一甩,一抹寒芒就这样朝着霍登迎面飞去。

“该死!你也该死!”

电光火石之间,全场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人来得及阻止这场灾难。

始终漫不经心的霍登却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自己的机警,提前一步从雅各布的声音里判断出了后续举动,条件反射地朝着旁边一个侧身,让开位置。

与此同时,始终沉默不语的古兹明右手轻轻一扬,一抹湛蓝色的闪电就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抹光芒,“噌”的一声,一枚银针就掉落在地上,终究没有能够带来更多伤害,干脆利落地制止了潜在的灾难。

然而,这仅仅只是遮人耳目、转移视线的动作而已,趁着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枚毒针之上的时候,雅各布的左手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抽出一把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在自己的右手手腕狠厉地划了过去。

撕拉!

滚烫而炙热的鲜血就这样喷射出来,紧接着雅各布就甩开匕首,左手手腕一转一翻,那些喷射出来的血液就转变成为一束花骨朵的的模样,悬浮在半空中,鲜艳而血腥、妖冶而致命,快速朝着卡桑的方向漂移过去。

刺鼻的血腥味在酒吧之中蔓延铺陈开来。

024 黑色血雨

“治安队!全部蹲下!治安队办公!”

稍稍慢了半拍,伊萨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但她还是没有能够预料到雅各布的狠厉毒辣,没有来得及阻止雅各布;反而是围观群众骚动起来,场面一度混乱,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伊萨有些困难。

雅各布却是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那束花骨朵,眼睛里绽放着狂热,一抹浓郁的黑色缓缓渗透到瞳孔之中,连带着脸色和唇瓣都变得深沉阴暗起来,似乎隐隐可以看到两团小火苗正在瞳孔深处熊熊燃烧。

撕拉。

撕拉。

撕拉。

花骨朵开始一片一片地快速凋零,越到里面就越是深邃,颜色逐渐从血红过度到黑色,慢慢显露出墨黑色的花蕾。

“霍登!”

古兹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抬起头朝着霍登投去视线,却没有看到紧张或者恐惧的模样;相反,他能够清晰地看到霍登那懒洋洋的眼睛逐渐睁大,流露些许好奇和期待,瞳孔深处的光亮正在缓缓明朗。

这……这又到底算什么什么回事?

噗!

下一秒,一声湿漉漉的爆破声就响了起来。

是卡桑的尸体!

胸口和腹部直接爆炸开来,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雨如同小型喷泉一般绽放开来,瞬间将整个视野完全染红。

“啊啊啊!”

整个酒吧之中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朝着户外逃窜,然而霍登却依旧站在墙角没有移动。

不是因为被吓傻了,也不是因为准备逞英雄——即使有这样的想法,霍登也束手无策,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黑户,他也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处理;但霍登必须承认,他有些好奇事情会如何发展。

“反正自己都应付不过来,与其逃跑,不如欣赏。不过,自己这样子会不会太过镇定,要不要尖叫两声配合一下演出呢?”

霍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正在上演的这一幕,右手还不忘遮挡住自己的酒杯,然后就可以看见那些血雨并没有扩散出来,而是被那束悬浮在半空中的花蕾全部吸收,只有那些内脏碎片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紧接着,一支触角从卡桑的肚子里伸出来,朝着那束花蕾伸了过去。

确确实实就是触角!

看起来有些类似于章鱼的触角,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吸盘,纤细却柔韧的触角从一堆黑色黏液之中挣扎摆脱,试图卷向花蕾,但它的力气似乎有些不够,伸展到了一半就没有能够再继续延伸下去。

“嗖!”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化作箭矢,夹带着破空之势朝着花蕾全力冲刺!伴随着干脆利落的一声闷响,就这样从正中央穿过那个花蕾,却没有能够将花蕾击碎,只是留下了一个黑黝黝的孔洞,冒着轻烟。

箭矢的势头丝毫不减的全力前冲,最后撞击到墙壁才演变成为一对白色粉尘,以粉身碎骨的姿态烟消云散。

不远处可以看到古兹明左手为弓、右手扣弦,没有弓也没有箭,只是虚空地做出一个拉弓射箭的姿势,却真实地发射出了一道白色光箭——看起来应该是光元素凝结而成的箭矢,紧要关头打破施法。

潇洒而挺拔的身姿瞬间迸发出了与众不同的气质,就连眼神都变得凌厉狠辣起来,弥漫着一股杀气。

慢了半拍,随后就可以看见那束花蕾一点一点化作星光烟尘,如同打破的沙漏般一点一点地缓缓下坠,弥漫在空气中没有来得及完全消散的血腥气息萦绕其中,黑色与红色的交融居然有种生命消散的哀伤。

但很快就被打破了。

“啊!”

尖锐刺耳的尖叫声从卡桑的腹部里发出来,那根触角严重弯曲蜷缩,剧烈地扭曲着,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股摩擦玻璃般的刺耳声音似乎可以穿透耳膜,直接作用在脑海之中,一下一下地滑过大脑的沟壑,发自灵魂深处的疼痛瞬间爆发出来,根本没有来得及反抗,霍登就只感受到眼前一黑,瞬间断片。

“噔。”

宛若弹片敲打脑壳一般地微微震动一下,随即断片就结束了,可能也就是半秒不到而已,却真正能够感受到喉咙被死死掐住的恐惧感,然后视线又再次明亮起来,但霍登只来得及看到一股黑色泡沫。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那黑色泡沫在卡桑敞开的肚子里翻滚着,一堆小小的触角窜出来,似乎正在竭尽全力地挣扎翻滚着,但那些痉挛的动作却终究没有能够逃脱,一点一点被黑色泡沫吞噬,最终全部消失,似乎从来不曾出现过——

但如此形容也不太准确。

因为卡桑的腹部和胸膛就这样大喇喇地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一片,残留着一些渣渣,却已经分辨不清楚。

真正的内脏已经化作无数碎片,散落在尸体的周围,肠子、肾脏、心脏、肺部的碎片大大小小地满地都是。

那些碎片和肉块都因为沾染了大部分黑色血液,以至于没有红色的视觉冲击力,反而有些不太真实。

“那具没有一点生命气息的尸体就好像模型道具一般,而现场就是治安队用来教育新人的模拟授课现场。”

但是全场秉持着如此想法的应该就只有霍登一个人,因为弥漫在空气之中的浓郁血腥味着实太过真实:

夹杂着苦杏仁和铁锈的味道,还有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始终挥之不去,这也证明了霍登刚才对于毒药的猜测,但如此直观而有效的方式着实太具有冲击力;那种味道似乎无处不在,并且正在通过毛孔缓缓渗透到血管和骨头之中,就好像铁线虫正在用力钻入毛孔一般,酥麻而冰冷,隐隐还带着疼痛。

无论如何洗刷、无论如何逃避,似乎都没有办法消除那股腐烂的味道,绵绵不绝地渗透到衣服和皮肤之中,身体的角角落落都没有办法摆脱,胃部就开始剧烈痉挛起来,一股力量从脚底板蹿到头顶。

呕!

呕呕呕!

从第一个呕吐声开始,随后全场就此起彼伏地开始呕吐,甚至有人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手脚并用地爬在地上,一边逃离现场一边剧烈呕吐,即使吐到胆汁都已经往外翻,也依旧没有办法控制住身体。

然后就有人直接一头栽到呕吐物之中,精疲力竭、灵魂出窍地躺在原地,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糟糕处境。

此时此刻,就仿佛置身于阿修罗场,而在场没有人能够逃离。

025 初次见面

“哈哈!哈哈哈!”

雅各布的右手手腕依旧在汩汩流淌着血液,但他却浑然不在乎,整个人似乎被抽掉了脊梁般软倒在地,就这样躺在满地内脏碎片之中,那双写满哀伤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霍登,然后就这样大笑起来。

肆意地放声大笑。

那狂妄而悲伤的笑声在酒吧之中回荡着,旁若无人地狂笑着,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就这样迎接自己的结局,悲凉苦涩的情绪流淌出来,有些渗人,以至于现场越发混乱起来,人人都在试图逃离现场。

此时,刚刚还在慢条斯理享受美酒的其他治安员才终于反应过来,准备上前帮忙,结果却被汹涌人潮带到门外,一个个生无可恋地被汹涌人潮冲了出去,一直等待人群缓缓散开,这才姗姗来迟地登场。

整个过程描述起来似乎非常漫长,但其实也就是十秒左右而已,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雅各布爆发出了同归于尽的决绝,如果不是古兹明反应及时,还不知道后果到底如何——

霍登完全不知道雅各布那些动作的用意,但推测过去,应该和毒药有关,而且应该是一个小范围的群体攻击,恐怕一旦成功得逞的话,酒吧里的旁观众人们都难以避免一场灾难。

而霍登则是首当其冲。

置身于人群之中的伊萨反应最为迅速,古兹明命中花蕾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前冲上步控制住雅各布。

伊萨也担心雅各布可能还留有后手,她快速来到雅各布身边之后,双手做了一个莲花式的结印动作,而后就可以看到一层薄薄的蓝色电光笼罩住了雅各布,从脖子以下蔓延到脚底,严严实实地锁定。

从气息来判断,应该是雷元素的模样,但具体原理,霍登就有些困惑。

霍登有些好奇地想要上前探究一番,结果伊萨敏锐地抬起头来,用眼神制止了霍登,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凌厉。

霍登也没有试图挑战伊萨的权威,乖巧地停下脚步,又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满脸老实地落座。

伊萨这才收回视线,又紧接着右手轻轻一挥,指尖冒出一条米白色的缎带光晕,快速缠绕着雅各布的右手手腕,制造出一种类似于绷带的效果,暂时为雅各布止血,否则就这样持续不断地流血下去,可能就这样直接昏死过去了。

这到底是人人都会的技能?还是中看不中用的技能?亦或者是治安队基础培训之中学习到的技能?

因为灵能的存在,职业之间的界线到底是更加模糊?还是更加清晰?亦或者是还有打破霍登常规认知的部分?

霍登注视着眼前这一幕,陷入自己的思绪;伊萨似乎能够感受到霍登的眼神温度,结束动作之后就转过头来,却发现霍登的视线朝着旁边的角落投射过去。

顺着霍登的视线,伊萨又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正在试图将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的米洛,还有失魂落魄的迪米特里,两个人似乎都受到了强烈冲击,现在也有些心神恍惚——

他们应该也完全没有预料到雅各布居然如此狠辣。

此时终于进入现场的治安员,纷纷将米洛和迪米特里也控制了起来,接下来还需要他们协助调查。

雅各布并没有再继续挣扎或者反抗,脸颊贴着地面,就那样疯狂地笑着,右手手腕的血液还在缓缓渗透出来,似乎染红了那一层米白色的光晕绷带,口水和鼻涕狼狈地流淌下来,嘴里却依旧在持续不断地重复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卡桑作威作福却能够逃脱责罚,而雅各布伸张正义却需要承担后果?为什么卡桑才是邪恶的一方却能够潇洒自如,而雅各布作为受害者却始终在生活底层沉沦?为什么?有谁能够回答为什么吗?

霍登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光亮就这样一点一点沉寂下去,明明还活着,却比死亡还可怕。

一直等到治安员将他们三个人都带了出去,这一场死亡凶案,终于落下帷幕。

但三位生还者的心绪恐怕短时间之内难以恢复,难以表述到底谁才是加害者谁才是受害者,令人唏嘘。

而酒吧里的旁观者们则成为了另类的受害者。

呕吐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但经历过最开始的腿软阶段之后,人们似乎又恢复了过来,酒吧之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熙熙攘攘的议论声在隐隐涌动着,血腥现场还历历在目,亲历此事的众人都还没有能够恢复过来,旁观群众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再次骚动起来。

受害者与加害者之间的纠缠,吃瓜群众们旁观热闹,却没有想到,围观现场演变成为了另外一个加害现场;然后,又有另外一批吃瓜群众前来围观,而此前的吃瓜群众们也变成了受害者。如同轮回。

而这个循环似乎还将一次又一次地运转下去,看不到尽头,直到某天,自己也成为躺在地上的卡桑。

可以想象,这起案件接下来一段时间势必将成为街头巷尾的最大谈资。

伊萨终于控制住了场面,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始终不绝于耳,但吃瓜群众们都已经被真心吓到了,不需要驱赶就已经全部退离到酒吧之外,室内正在逐渐安静下来,唯一的例外应该就是那个少年。

拍拍制服上的尘土,伊萨转身面向少年,隐藏在阴影底下的脸色揣摩不出情绪,难以分辨是兴奋还是恐惧,亦或者是麻木。脑海里的思绪在翻涌着,而后伊萨就主动迈开脚步,眼神里带着探究的好奇上下打量着。

“谢谢帮忙。如果不是你的话,恐怕这又要成为一件悬案了。”

伊萨率先表示了感谢,却没有得到回应。

想了想,伊萨又接着补充说道。

“你应该知道,你的行为是正确的。不管死者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渣,凶手都没有终结对方生命的权力;你能够通过自己的智慧揭晓谜底,这是一件好事,千万不要把凶手的那些胡乱指责话语放在心上。”

眼前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岁十八岁的模样,意外破解了一个案件,却刚好遇到如此棘手的一个道德困境,不仅需要面对腥风血雨,而且还需要面对凶手的指责,难免心情出现波动,甚至可能一蹶不振。伊萨是真心不希望少年遭受到打击。

“可惜了。”少年终于开口了。

026 暴露马脚

雅各布一直到离开的时候,嘴里依旧在絮絮叨叨地重复着“为什么”,那种内心深处滋生出来的绝望令人唏嘘。

而雅各布将所有怒火和悲愤全部无差别地朝着在场吃瓜群众宣泄,甚至试图同归于尽,霍登更是主要目标,那股尖锐和锋利的负面情绪堪比利刃般狠狠刺在每个人的身上,似乎在指责现场旁观的每一个人。

伊萨有些担心少年可能会内疚自责,然后被道德困境束缚住手脚,于是上前表示了安慰,但少年的回复却稍稍有些意外。

“可惜了。”

伊萨不确定自己听清楚了,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什么?”

少年轻轻耸了耸肩膀,满脸扼腕的表情注视着地面,“那应该是一基斯一杯的金缎啤酒吧,真是可惜了。”

金缎啤酒?

伊萨顺着少年的视线望了过去,就可以看到散落在地上的酒杯和餐点,而少年正在注视的目标就是卡桑的酒杯。

“……”满头黑线。伊萨转过头来,然后就可以看见少年端起自己的酒杯,细细品尝了一口,眉宇就这样舒展开来,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似乎正在全身感受着金缎啤酒的滋味,她也着实是……哭笑不得。

看来,她的担心根本就没有必要。

粗口已经来到了嘴边,但伊萨还是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了下来,主动伸出右手,“岩渊下城区第八辖区凶案组中队长伊萨-维斯多姆。”

少年端着酒杯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就如同兔子受到惊吓一般,肩膀和手臂稍稍往后收缩了些许,而后露出一个礼貌而拘谨的笑容,“霍登-赫洛。”

完全就是乖宝宝的模样,规矩而正式地握住伊萨的右手,略显拘谨地说道,“真的很抱歉,我刚才没有惹祸吧?”似乎现在才开始后怕。

伊萨的眉尾轻轻一扬:

难道说,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亢奋状态之下的热血在沸腾?眼前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名学生吗?

虽然反差有些巨大,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肾上腺素的支配下,热血直接上头,无数人都可能表现出与平时不同的模样,迪米特里的冲动就是如此;而亲眼目睹凶案的霍登也未必没有可能,现在热血逐渐冷却下来,也就重新恢复了平常模样。

只是,伊萨不太相信——看着那一杯保存完好的金缎啤酒,没有颠簸出一滴来,她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伊萨总觉得眼前的少年值得细细研究,但此时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却也探究不出什么,只能暂时搁置。

“不,你没有闯祸。恰恰相反,你做得非常出色,我们必须向你表示感谢。”伊萨微笑地说道。

霍登的眼睛明亮起来,“那么,是否有奖励呢?”

“……”伊萨不由再次被噎了噎,太阳穴开始跳动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想要骂人,但终究还是控制住了情绪,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我会尝试向分局申请的。毕竟你帮助解决了一起重要案件,死者家中应该会非常感谢。我回去看看,我能够做些什么。”

说话间,身后就传来了治安员的呼唤声,他们需要收队了。

伊萨再次细细打量了一番霍登,还是一无所获,总觉得隐隐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放弃。

再次点头打招呼之后,伊萨也就转身加入了治安队的行列,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站在酒吧正中央的古兹明则端了一个起手式,上下手掌之间可以看到滋生出一股一股小小的龙卷风,而后这些龙卷风就朝着地面推送出去,一个、两个、三个……一直增加到十五个,覆盖酒吧的角角落落,所有杂碎和赃物全部都掌控其中。

再就是,小龙卷风一个接着一个开始汇合,演变成为一个大龙卷风,约莫半人高的模样,却没有停止运转,而是晃晃悠悠地朝着酒吧后门方向旋转过去,古兹明甚至不需要移动,就已经完成了所有清扫工作,酒吧又再次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就连空气之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都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残余些许淡淡的铁锈味道在提醒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原本以为,凶案现场至少需要保留一下情况,又或者是记录一下状况,但全部都没有。治安队甚至没有专门记录一下现场状况,也没有询问现场目击证人的证词——就连霍登这个关键人物都没有询问。

酒吧很快就重新营业,原本以为那些吃瓜群众应该都被吓到了,却没有想到短短十分钟之后就再次热闹起来,附近居民一个个都没心没肺地聚集起来,甚至人潮还要更加汹涌,迫不及待地讨论着刚才这起事件。

显然,这片大陆的侦查手段依旧处于相对原始的阶段,对于证据、现场的保存都非常粗糙。

难怪伊萨表示,如果没有霍登的话,估计就无法解决案件了;也许,雅各布真的能够逃脱。

“啪。”

伴随着龙卷风在后门消散开来,悬挂在上空的白色照明也跟着散开,酒吧光线又重新恢复到了奶黄色的朦胧状态。

霍登正前方的视野原本被伊萨阻挡住了,现在也重新打开,然后霍登就能够清晰察觉到古兹明的打量视线。

古兹明站在汹涌人潮之中,微微收缩瞳孔,静静地注视着霍登,那双视线似乎能够穿透皮囊触及灵魂,如同猎人瞄准猎物一般,又仿佛先知探索未来一般,牢牢锁定霍登,细细打量着。

空气凝滞。

不同于伊萨刚才的问候,这一个视线打量好像能够看透霍登的真实面目:他不是原本的那个霍登-赫洛,而是一个外来者,占据着这个躯壳,正在行动。那种穿透后脑勺的锐利和深刻,令人不寒而栗。

刹那间,霍登察觉到一种赤果感,所有的面具与盔甲都无法隐藏自己的赤果感;同时,他还能够隐隐约约察觉到些许淡淡的阳光气息——如同柠檬清香在水面飘荡一般,然后眼皮不由就开始发沉起来。

有点类似于上午进入乌玛尼教会的感觉,但那种束缚感和滞涩感更加明显,若有似无的气息正在通过毛孔缓缓渗透,然后所有一切都变得透明清澈起来——从身体到灵魂都没有办法再继续隐藏秘密。

等等,这不对劲!

刚才经历雅各布所制造的血腥现场也没有感到害怕,但此刻霍登后背的汗毛却全部站立起来!

027 街坊邻居

那是一种陷入短暂时间窠臼的凝滞感,视野周围可以看到所有行人与景色都没有变化,然而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却延缓了下来——

其实感受并不明显,只是一种若隐若现的微妙触感,但霍登能够明确感受到那股干爽柠檬气息的味道突兀地萦绕在鼻翼底下,警铃大作。

这不对劲!

霍登右手狠狠掐了大腿一下,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将自己从沉沉困意之中摆脱出来,然后转守为攻地主动出击,大步大步地朝着古兹明前进,身体隐隐可以感受到一种逆水行舟的阻力,但脚步还是成功来到了古兹明面前。

哗啦。

所有艰涩和疲倦的感觉就这样一扫而空,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错觉,周遭的光线和声音都重新变得正常起来——并不明显,只是变得清晰,就好像微微有些犯困,现在困意消失了,仅仅只是如此。

那种细致入微的感受,言语根本无法准确形容,甚至不由开始自我怀疑:难道那一切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难道真的只是他的错觉吗?

“嘿,古兹明。”

霍登的脚步停了下来,面带微笑、神色如常地主动打起招呼,困境之下依旧落落大方地迎向对方的打量,“抱歉今天酒吧出现了骚乱。还好,我的酒水没有打翻,否则奈尔就要心疼了。”明亮的眼睛仿佛正在说:

怎么样,我的表现不错吧?求表扬!

古兹明轻轻颌首,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额头渗透出薄薄一层汗水,显示刚才连续操控灵能所带来的消耗,而如同鹰隼般的视线则隐藏起了锋芒,沉声说道,“真是好久不见。”

“三个瘸子”酒吧就在赫洛兄弟住所的斜对面,每天进进出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往之间也成为了点头之交。

后来,赫洛兄弟偶尔前来酒吧打打牙祭;古兹明也经常为兄弟二人留意一些兼职打工的机会。

否则,以奈尔的一份工资,两兄弟的独立生活恐怕还要更加艰难。他们着实不想再继续麻烦爱洛姨母了。

虽然谈不上至交好友的过硬交情,但作为街坊邻居,古兹明确实帮了不少忙。对于赫洛兄弟的独立生活来说,他可以算是少数的熟人之一。

过去这一周,奈尔出差、霍登失踪,赫洛兄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曾现身;等霍登再次出现的时候,气质与性格似乎都发生了微妙的些许变化,古兹明的这一句“好久不见”,也就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但霍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表面不露声色,有些拘谨地轻笑了两声。

“为了准备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考试,我正在闭关学习,完全忘记了时间,就连今天是周几都不记得了。如果不是储存食物已经全部清空,恐怕就要因为忘记时间而错过后天的考试了。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到底过去了多久来着?”

霍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的窘迫。

古兹明的眼神稍稍缓了缓,“免学费资格不仅仅考察实力,还需要一些运气,真的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霍登却是笑盈盈地说道,“不管如何,总是要竭尽全力地争取一下才行。至于结果,就交给坦姆齐男神吧。”

虽然笑容满面,但隐藏在话语之中的坚韧与笃定却丝毫不为所动,这的确是古兹明所熟悉的那个霍登。

再细细回想一下,霍登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细心的孩子,刚才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现场细节,解决凶案,也并不稀奇。以前只是稍稍害羞内向一些,今天遭遇意外事故的冲击,小小的变化也可以看做是成长的一部分。

古兹明的视线细细地打量着霍登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庞,话锋一转,“今天的午餐想吃什么,由我买单。”

“真的吗?”霍登的眼睛猛地就明亮了起来。

那欢快雀跃的喜悦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连带着古兹明的嘴角也轻轻上扬些许,点点头表示了确认。

霍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瞪圆眼睛盛满欢喜地注视着古兹明,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喜悦就是如此简单。

但不久之后,古兹明就意识到这个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什么?”

古兹明看着站在吧台前面的侍应生,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自己,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如同见鬼一般。

古兹明也没有过多询问,从侍应生手中接过点餐清单,视线轻轻一扫:足足四人份的餐点罗列得琳琅满目,确实有些骇人,“赫洛家的小子不是一个浪费食物的人呀”,古兹明有些意外地投去了视线。

霍登已经离开了“三个瘸子”酒吧,他的位置已经清空,只留下桌面上的两个盘子,空荡荡的餐盘什么都没有留下。

古兹明又朝着侍应生望了过去,“其他呢?”

虽然句子并不完整,但侍应生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血布丁、岩渊鱼汤和牛杂碎没有吃完,其他全部清盘。”

换而言之,四人份的餐点几乎全部一扫而空;而那些少数没有吃完的食物,更像是味道不合胃口而被剩下的厨余,而不像是担心撑坏肚子而刻意留下的食物。

古兹明现在终于明白侍应生的震惊了,视线再次望向留在桌面上的甜点餐盘,没有留下一点残渣,不由地,眼底也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低低地说了一声,“那小子。”

……

此时,正在推开住宅一楼大门的“那小子”,隐隐觉得耳朵有些痒,似乎有人正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

他的脚步不由停顿下来,转头朝着“三个瘸子”酒吧投去视线:难道是自己点餐太过分了?那一顿午餐应该需要三基斯八托匹的模样,如果这笔费用自己购买食材回家烹饪,应该可以坚持一周的样子。

“好像有点夸张了。但这是他主动提出的邀请,我又怎么能够辜负呢?没有人应该拒绝美食的恩赐。”

这是对食物的尊重!同时也是对友谊的尊重!

霍登毫无负担地重新转身,心安理得地推开大门,嘴里还在嘟囔着:应该不会因为自己的一顿饭就让酒吧今天的营业额遭遇危机……吧?

随即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当然不会。古兹明应该能够明白承诺的分量。”

毕竟,他还没有敞开肚子吃呢。

“嗯,就是这样。”霍登的脚步也就消失在了缓缓关闭的门板背后。

028 重回住所

“啊!抱歉!”

脚步才刚刚进入一楼走廊,还没有来得及迈开脚步,就可以看到左手边的卫生间打开,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走了出来,视线接触到霍登,又慌张地退了回去,嘴里轻溢出意外的惊呼声,而后连忙拘谨地表示了歉意。

“嘿,中午好,茉莉。”霍登注意到了对方的身影,礼貌地主动打起招呼,“我并不着急,没有必要专门为我让路。”

“中午好,霍登。”卫生间里传来略显羞涩的甜美声音,但那位少女依旧没有现身,其实她现在穿戴整齐,并没有什么问题,外出装扮已经准备完毕,只是因为太过慌张,下意识地就躲了起来,就好像自己的装扮真的有问题一般,然后就似乎错过了出去的时机。

少女的脸颊微微发烫起来,有些笨拙地转移话题,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与慌张,“我从皮特那儿听说,你昨晚半夜才回来,一切都还好吗?父亲说,最近一段时间,东村那群混混不断在这里骚扰路人。”

“除了数学练习册之外,他们也抢不到其他东西了。”霍登无比淡定地做出回应,语调里带着些许调侃。

“噗。”少女没有能够忍住,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但紧接着她就收拾笑声,压制着激动的情绪说道,“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们识别不出来那是数学练习册,反而可能以为是什么藏宝图,那就糟糕了。”

“那么我会告诉他们,这其实是灰崖相关藏书之中发现的。”霍登又补充了一句。

“哈。”少女再次欢快地笑出了声。

“对了,之前整理学校图书馆的时候,我意外发现了两本以前的’花期’,我不确定你是否还在收集它们……”霍登记起了书桌上的两本杂志。

“啊!”少女隐藏不住欣喜的声音欢呼起来,甚至可以听到原地跺脚的声响正在折磨着脆弱的木地板。

“当然!当然当然!谢谢,霍登,真的是太感谢了!上周,爱丽丝小姐才提起了’花期’,复古时尚似乎又回来了,我一直都期待着能够再翻阅更多以前的杂志,希望能够持续学习。霍登,你真是一个天使。”

然而,欢呼与激动没有能够持续太久,“哎呀!爱丽丝小姐!乌玛尼男神在上!我的上班必须赶过去了。”

“请你先行。”霍登礼貌地说道。

少女稍稍迟疑片刻,悄悄地从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只露出了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然后就看到转身背对着自己的霍登。

原本还微微有些紧张的情绪缓缓松懈下来,嘴角的笑容也不由就轻轻上扬起来,踮起脚尖直接冲过狭窄的走廊,快速消失在房间门板背后,只留下一句生机勃勃的“谢谢”在走廊里回荡着,尾巴后面还跟着那稚气而活泼的银铃般笑声。

霍登这才重新转身,朝着楼梯方向走了过去。

脚步才刚刚走上台阶,身后就再次传来了开门声,茉莉那清脆的声音就带着轻快的明媚响了起来,“祝愿你入学考试顺利,霍登。”

虽然视线之内没有看到表情,却依旧能够捕捉到嘴角上扬的弧度,连带着霍登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些许。

茉莉和昨晚意外遇见的皮特,他们都是居住在王子街99号一楼以及地下室的莱赫曼一家——

大卫-莱赫曼夫妇一共拥有六名孩子,茉莉是年龄最大的女儿,与霍登同龄。

按道理,她应该也准备前往大学进修,而她对于学习也充满了热情与渴望;遗憾的是,莱赫曼先生凭借自己的工资无法支撑起整个家庭的开销,于是,莱赫曼夫人和茉莉都需要外出工作。

茉莉并没有能够完成高中学业,今年年初开始,她就前往爱丽丝小姐的裁缝店工作,帮忙设计婚纱与时装。

她并没有怨声载道、哀叹不公;相反,她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并且热衷于学习与进步。

书籍,这就是霍登与茉莉之间的共同话题,通过那些文字,思想可以插上翅膀,畅游这片大陆的每个角落。

“祝愿今天工作一切顺利,茉莉。”霍登也扬声回应到,这才走上台阶,在咯吱咯吱的木板响声之中前往三楼。

“嚯!”

脚步才刚刚来到二楼,正对着楼梯口那扇原本关闭的房间门猛地就打了开来,一个挺着啤酒肚的胖水桶就晃晃悠悠地滚了出来,尽管他试图制造出快如闪电的效果,但实际呈现出来的模样却如同树懒。

霍登脑海里不由就浮现出了“疯狂动物城”里“闪电”的形象:老实说,真的有点像,就连发型也不例外。

但说话节奏却一点都不像,画面感直接破碎。

“你终于出现了!昨晚是不是你这个小偷,在午夜过后依旧在浪费水?大半夜地洗澡?你是疯了吗?这里是第八区,你以为你生活在第三区吗?白日做梦!你身上的那些污垢,即使是跳到斯坦利河里也无法清洗干净,居然还幻想着能够在浴室里完成吗?你个不要脸的小偷,请立刻停止偷盗的行为!”

口沫飞溅、喋喋不休的咒骂朝着霍登正面扑了过去,胖乎乎的脸颊肉耷拉下来,因为激动的演讲而不断摇晃着,红润的脸色似乎随时都要濒临爆炸一般,一长串话语说完之后,就开始气喘吁吁起来。

这位就是房东迈罗旭-格拉桑,一位吝啬到一颗土豆都不愿意放过的家伙——然而他自己却满肚流油。

因为房租已经包含水费在内,所以他总是一天五次地确认计量器,反反复复地监督着所有住户的用水状况,恨不得直接把总闸关上,每当有人需要用水的时候,就提着一个小锡桶前来他这里领水。

霍登却是不慌不忙地等待着,一直到迈罗旭开始喘息的时候,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就不担心我再失踪一周吗?”

显然,迈罗旭今天等候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昨晚霍登洗澡了,应该是因为过去一周都看不到赫洛兄弟的身影,他开始担心自己的房租跳票——岩渊的房租是周租、而不是月租,每周收取一次房租。

被霍登戳穿了目的,迈罗旭不仅没有窘迫,而且还顺势挺直了堆积在脂肪里的腰杆,“既然你提起了这件事,那么,房租呢?昨天就应该缴纳给我了!如果今天还没有缴纳到位的话,明天我就要开始收取滞纳金了!”

说着,迈罗旭还用自己的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板,表达自己的强烈情绪。

029 小小尝试

砰砰砰。

迈罗旭用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在闷闷作响,怒目圆瞪的眼珠似乎马上就要掉出来一般,让人怀疑是不是可能会爆炸。

但霍登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懒散模样,慢慢悠悠地说道,“格拉桑先生,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们兄弟这消失的一周,到底去哪里了吗?”

迈罗旭呼吸一滞,正准备咒骂几句,霍登却抢先开口。

“我与坦姆齐男神完成了一个交易,将灵魂出卖给黑暗,我依旧站在你的面前,但其实我已经死了一回,从白石深渊最深处一步一步地爬上来,那里真的太深太暗,我就在那儿爬呀爬,爬到双手都出血、爬到忘记时间、爬到饥肠辘辘,这才重新回到了这里。”

霍登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如同常年缭绕在白石深渊的迷雾一般,神秘莫测得令人不寒而栗。

那低低的沙哑嗓音死死地掐住迈罗旭的喉咙,无法呼吸,仿佛能够感受到耳朵后面传来的冰冷呼吸。

“格拉桑先生,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一点房租吗?”

迈罗旭整个人都冻结成冰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呼吸,那种如同毒舌吐信一般的恐惧牢牢捆绑住了脚踝;然而,眼睛轻轻一眨,正前方霍登的表情就无辜而灿烂地绽放开来,如同向日葵一般。

霍登的脚步没有再继续停留,而是慢慢悠悠地朝着三楼继续进发。

目送着霍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交处,迈罗旭这才反应过来,因为自己的窘迫和狼狈而恼羞成怒,细细回想一下,霍登似乎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一番不痛不痒的话语而已,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愣神了。

“你个兔崽子!你刚才是在威胁我吗?我现在就要告诉治安队,让他们将你扫地出门!从我这里滚出去!”

滔滔不绝的咒骂声越来越难听,什么肮脏的词汇都出来了,似乎比刚才还要更加凶猛一倍,但迈罗旭终究没有敢追上去,只是站在二楼楼梯口,望着三楼,絮絮叨叨、滔滔不绝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霍登却是在细细品味着:原来,灵能还能够这样使用。

他从古兹明身上得到了启发。

虽然霍登无法确定,古兹明制造的心理施压是否隐藏着灵能的运用,但这显然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让霍登不由思考,从无名冰山到移动摊贩再到古兹明,包括乌玛尼教会,他们对于灵能的使用都打破了“常规观念”——主要还是霍登对“魔法”依旧有着地球的固定理解框架,难免意外。

诺斯尼斯大陆之上,灵能是生活重要组成部分,那么,这是否意味着,生活角角落落都可能隐藏着灵能的运用,就如同地球的科技手段。

此前面对无名冰山的威胁,霍登尝试利用水元素来完成摆脱;现在面对迈罗旭,霍登则做出新的尝试。

将暗元素融入自己的声音之中——其实霍登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操作,毕竟声音和暗元素都是无形的,他只是模拟着水元素和火元素的方式,注意力保持集中,在脑海里模拟出元素运用手段,进而制造效果。

实际效果并没有达到预期,他依旧不明白古兹明是怎么施加心理压力的;却也隐隐证明了自己的想法,迈罗旭确实能够感受到压迫感,只不过霍登不明白如何运用,没有能够把压力集中地瞄准目标。

从有形到无形,灵能对元素的运用确实充满了神奇,尽管作为启蒙者,而且还是一个半路闯过来的外来者,霍登只是懵懵懂懂地打开一扇小小的窗口,也依旧是大开眼界;那么,成为灵能者又将如何呢?

返回自己小小的陋居,站在门口稍稍停顿片刻,楼下传来迈罗旭源源不断的咒骂,霍登此时才回想起来:

奈尔在出差之前就已经准备好房租,霍登只需要转交即可——两年以来,他们还不曾欠缴过房租。

如果不是霍登出现意外,这次也不会拖欠;然而,仅仅只是第一次,迈罗旭却如同损失了一整年房租一般,喋喋不休地抱怨得没完没了,吝啬程度着实是令人大开眼界。

霍登认真回忆了一下,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开表面上的笔记本和纸张,就可以看到底下的数枚钱币。

足足九克罗。

这是奈尔两周的工资,扣除三克罗两基斯的房租之外,霍登还有五克罗十基斯的零用钱,只需要支撑整整十天,堪称一笔巨款,可以感受到奈尔满满的担心;然而,一周过去了,那些零用钱却原封不动。

一直到今天。

“如果奈尔知道,他的弟弟已经消失了,那会怎么样呢?”

霍登快速挑出了房租相对应的数字,重新下楼。

身影才刚刚出现,迈罗旭的声音就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即马上就再次咒骂起来,声势却已经明显弱了下来。

霍登将这一周的房租交给了迈罗旭,没有多说什么,就再次回到楼上。

迈罗旭拿起手中的钱币,一枚一枚地细细检查过去,确认真伪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返回了自己的屋子。

世界总算安静了下来。

返回屋子里的霍登终于能够响应床铺的号召,躺下来休息睡一个午觉了,从半夜到现在都不曾休息过。

然而,即使躺下来,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依旧在涌动着,抵达陌生世界的杂乱与慌张,此时终于如同潮水般汹涌上来,将整个脑子淹没:

他应该怎么办?他可以找到回家的办法吗?如果找不到的话,怎么办?现在身后还有人正在追查他吗?他是否还有生命危险?他是否会连累到奈尔?还是说,正在出差的奈尔也已经遭遇到了危险?

如果早知道要在这里停留更长时间的话,昨晚夜宵就应该吃小龙虾和烧烤了,现在正是小龙虾刚刚上市的季节,香辣、十三香、咸蛋黄、麻辣等多种口味,搭配一瓶可乐的话,就可以成为全世界最快乐的人。

浑浑噩噩地,无数思绪汹涌着,然后疲倦终于拖拽着脚踝缓缓下沉,世界陷入黑暗,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里,不再是梦魇的险恶与混沌,而是久违的甜美与幸福。

他重新回到了自己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此前诺斯尼斯大陆的所有一切都是梦境,然后他兴高采烈地点了满桌子外卖,全部塞到肚子里,同时又呼朋引伴地计划着一起吃火锅吃烧烤,就这样到天荒地老。

030 整理思绪

睁开眼睛,窗外的鱼肚白已经逐渐明亮起来,皎洁的月光正在褪去,橘色的朝阳正在冲破黑夜束缚,但世界还没有来得及苏醒过来,外边的街道依旧没有丝毫嘈杂,就连偶尔响起的脚步或者咳嗽都没有。

万籁俱静的街道让破晓前的夜色如同温柔海浪一般徐徐将自己包围,耳边似乎能够听到轻轻的拍打声响。

注视着头顶之上的天花板,角落里的霉菌正在徐徐蔓延,借着朦胧的光晕能够看到模糊的腐朽区域。

现实与梦境的虚幻就这样模糊界限,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到底置身于哪个梦境之中,又应该返回哪个现实。

然后,抬起右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啪”,一簇微弱的橙色火光在捻起的食指与中指之上蹿了起来,静静地燃烧着,不需要更多语言解释,这就是区分现实与梦境的最佳手段,足以确定自己身处的位置。

那个渴望的现实是梦境,而那个梦魇的虚幻则是现实,他依旧躺在岩渊王子街99号三楼的单人床板之上。

“呼……”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霍登坐直身体,纷乱错杂的思绪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按部就班地前往洗漱打理自己,丝毫没有理会楼下的迈罗旭可能会听到声音。

诺斯尼斯大陆的短暂停留,让霍登切身体验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生活的不便是全方位的,就连洗漱和如厕这样习以为常的日常程序,也因为长途运输纯净水的困难而变得繁琐起来,“自来水”似乎从来都没有如此重要过。

难怪数个世纪以前的那些人,只有贵族们才是干干净净、香气扑鼻,而平民百姓就连日常清洗自己都做不到:气味,的确是区分阶级的一个重要手段,即使更换装束、改头换面,却也依旧难以摆脱。

“蹬蹬蹬!你个该死的强盗!”

二楼传来响亮的脚步声和咒骂声,但那位吝啬刻薄的房东大人终究没有再次杀到楼上来,过过嘴瘾之后,也就作罢。

全部打理完毕之后,天空已经完全明亮了起来,并不是艳阳高照的那种,但稀疏的浅色阳光穿透厚厚云层洒落下来,为城市建筑披上一层朦胧的光晕,那些肮脏的污渍和残缺的墙面也平添了些许颓废之美。

霍登带上三基斯和些许奇尼,离开了家门,前往不远处的街道购买食材——

虽然昨天中午好好饱餐了一顿,但晚上却因为昏睡过去而直接被忽略,那种越睡越饿的感觉产生了一种置身于“千与千寻”世界的逼真体验,耳边总是回想着千寻对着父母呼喊的话语,然后就被饿醒了。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是,海鲜比肉类便宜,肉类又比蔬菜便宜,对于挑食的小朋友们来说着实再好不过了。

霍登并不挑食,任何食材,只要能够采用正确手法进行烹饪与搭配,最终都能够成为餐桌的一道美食。

可惜,目前暂时没有寻找到葱姜蒜等等调味食材,这无疑增加了料理难度。无论是中式料理还是西式料理,这些调味食材都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即使是米其林三星厨师出马,也同样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在霍登终于能够理解,昨天“三个瘸子”酒吧那些黑暗料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海鲜、河鲜以及内脏的处理手法非常粗糙;而且腥味浓重得吓人,根本无法入口,就算霍登再不挑食,也不至于把垃圾往嘴巴里塞。

最终,霍登还是做出了相对安全的选择,先购买了牛腩、西红柿、土豆、洋葱、西蓝花等等食材,另外又购买了粗麦面包、鸡蛋、黄油、橄榄油、奶酪以及罗勒等等食材,全部食材统计下来只花费了一基斯三托匹。

返回家中,快速做了一顿简易早餐,鸡蛋搭配西蓝花,以粗麦面包作为主食,暂时垫垫肚子告别饥肠辘辘;而后又架起锅子来,将牛腩、西红柿、土豆等等经过不同程序的处理之后,大火烧开之后,小火慢炖起来。

全部忙碌完毕之后,这才重新在书桌前落座。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别墅客厅地面上的图案、菲洛子爵私邸的大火以及乌玛尼教会的干涉,这应该是离开诺斯尼斯大陆、重新回家的关键。

而这三条线索,以霍登一个穷学生的身份来展开调查,势必都将无比困难,岩渊图书馆应该是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机会;其他几个图书馆以及塞克佩斯学院的图书馆,不知道是否能够找到更多信息。

同时,他还需要保持警惕,乌玛尼教会目前没有动静,昨天的“自投罗网”看来应该是他的胡思乱想。

如果乌玛尼教会暂时还没有察觉到他的生还,自然再好不过,但他也还是必须抢在对方察觉之前,完成自己的调查;否则,等乌玛尼教会出手的时候,以他的现有能力来面对,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如果他昨天的举动已经打草惊蛇,那么他就更加需要加快速度,而且还需要一个保护伞或者烟雾弹来掩护自己的行动——既然自己没有还手之力,那么就要寻找到一个乌玛尼教会不敢妄动的保护。

答案并不困难:塞克佩斯学院。

无论是出于上述理由,还是保持“霍登-赫洛”的生活节奏,避免古兹明和奈尔等人察觉到他的异常;亦或者是提升自己的实力,探索灵能者的奥秘,塞克佩斯学院都是最好选择。

毕竟,他本来就是一名学生,而隐藏在学生之中,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那么,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考试就格外重要了。

霍登的复习时间已经悄然被浪费了整整一周,而入学考试就在明天,这也意味着临时抱佛脚的时刻到来。

对于霍登来说,当务之急是从头开始学习,然后逐步唤醒保存在大脑深处的知识,期待着灵魂的进一步融合;当然,如果能够唤醒过去一周的回忆,那就再好不过了。

细细回想起来,霍登意识到,他的记忆确实出现了问题,过去一周的记忆全部消失,而再往前推一周的记忆则有些模糊零散,只剩下一些片段,而无法串联起来。他也不确定,这是否是灵能制造出来的效果。

进入塞克佩斯学院的理由,又增加一个。

今天的剩余时间,他需要真正地进行闭关学习、全力冲刺,深深呼吸一口气,鼻翼底下萦绕的牛肉香气,让霍登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031 塞克佩斯

坐落在岩渊中/城区西侧区域的塞克佩斯学院,无疑是整座城市占地面积最庞大的建筑群,临海而立,横跨第四区、第七区和第九区三片区域,当地居民都将这片区域单独称为塞克佩斯区,以示特别。

根据史书记载,塞克佩斯学院的最早记录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六百多年。

人类开始学习运用灵能的开端,整个大陆还是采用传统的师徒制,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方式学习与成长;一直到四名灵能者聚集在一起,以交流切磋为理由建立了一个小团体,希望能够提升自己。

这就是塞克佩斯学院的最初雏形。

那是一个灵能者能够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的年代,强者如同天上繁星一般令人应接不暇,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地全面开放年代在白垩纪留下了无数璀璨而辉煌的珍贵历史,就连国家机器都退让三分。

塞克佩斯团体发展到塞克佩斯学院,仅仅只用了短短不到十五年,随后就成为诺斯尼斯大陆的第一所学院,吸引无数启蒙者的加盟,渴望通过交流学习进阶成为灵能者,这也彻底改变了大陆格局。

转眼之间,一千五百年就这样过去了,曾经以兴趣爱好而建立起来的学院,现在已经成为全大陆之上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宏大、系统最完整、底蕴最深厚的灵能学院;就连岩渊也是围绕学院发展起来的。

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事情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自从“众神陨落”以来,元素敏感度、灵活度和饱满度都在持续下降,并且越演越烈,灵能者的能力也相对应地被削弱,曾经能够翻江倒海的灵能者已经越来越稀少,自然而然地,灵能者的话语权和社会地位也正在逐渐下降。

同时,科学技术的快速崛起,孕育出更加强大的机械力量,即使没有成为灵能者,那些启蒙者或者普通人也能够拥有力量,比如蒸汽机的动能持续输出,再比如火枪所带来的杀伤力,这些新生事物都在悄然改变社会结构。

一步步地发展到现在,灵能者的光环正在逐渐减弱,逐渐演变成为诸多职业的一种,并没有太多特别之处;同时,塞克佩斯学院的辉煌也已经不再,与岩渊其他四所大学地位相当,成为一所普通大学,只是各有所长而已。

曾经塞克佩斯学院入学考试万人空巷的喧闹景象,一去不复返。

尽管如此,千年沉淀的历史依旧让塞克佩斯学院熠熠生辉,学院的一砖一瓦都承载着岁月风霜的痕迹,这也使得学院成为岩渊的一个重要观光景点,每年都能够为岩渊创造不少城市收入,常年保持热闹。

从王子街出发,搭乘轻轨两站路,下车之后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够抵达塞克佩斯学院的主要入口处。

波光粼粼的伊拉斯河倒映着稀疏的阳光,自北往南地潺潺流动着,步行通过高桥就能够看到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柱子矗立在两侧,这就是塞克佩斯学院的正门豪斯怀特门。

站在高桥之上,轻风吹拂,脚底下就是自己抵达这里第一个晚上逃生的那条长河,当时慌乱之中没有留心观察,此时才注意到,河水表面泛着一股水腥气,并不是清澈见底的浪漫模样,甚至有些浑浊。

尽管岩渊并不是工业城市,但因为蒸汽轻轨的存在,还有诸多科学研究所的存在,排污系统的落后也影响到了贯穿城市的伊拉斯河,这让霍登开始强烈怀疑:自己这两天的嗅觉问题,都是来自于这条河。

“啊!这气味!该死。”

“我简直不敢相信,如果整个学院都是这样的味道,那么我拒绝前来这里上课!现在还有谁愿意成为灵能者。”

耳边传来一个粗粝烦躁的抱怨声,低音炮压制着胸腔里涌动的情绪,隐隐透露着些许冰冷。

条件反射地顺着声音望过去,就可以看到一位正装隆重打扮的年轻人,带着一顶丝绸高帽,从口袋里掏出银制怀表,低头瞥了一眼表盘,随即就不耐烦地朝着身后扬声呼喊起来。

“速度!我到底还要站在这里忍受多久?”

紧接着,停靠在高桥旁边的马车上,就再次走出一名年轻人,同样是西装三件套搭配帽子的装扮,却因为湛蓝色暗纹的丝绸宽领带搭配一枚鲜红色的针式领带夹而变得格外抢眼,繁复错杂的装扮就能够展现出教育底蕴——

与前天“三个瘸子”酒吧的那位死者相比,这才是真正的贵族。

这位年轻人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全然不顾现在是八月天气,应该拥有的程序,一个都不能少地准备着。

优雅从容地踩着马车的台阶下来,嘴里还在慢慢悠悠地说着,“放心,接下来四年时间,你都需要经过这里……”

啪。

调侃的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脚底就一个踩空,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他就手舞足蹈地晃悠起来。

差一点点就要直接摔个扑街。

还好,力挽狂澜地站住脚步,但帽子、领带、西装什么的,却已经乱成了一片。

“噗。”

此时正在经过高桥的路人都没有能够忍住,一个个都噗嗤笑了起来。场面一度喜感。

那暴躁青年就在旁边念念叨叨地抱怨着,“你看看,你看看,早就告诉你不要如此高调,现在丢脸了吧?”

险些跌倒的青年却没有太多窘迫,尽管有些尴尬,却自己也忍不住拍掌大笑起来,仿佛正在自黑,结果摇摇晃晃地重心没有站稳,朝着暴躁青年就撞了过去,连带着暴躁青年也晃荡了两步。

场面再度喜感。

暴躁青年面子有些挂不住,他自己也想笑,但为了形象还是强行忍住,又郁闷又烦躁,又好笑又尴尬,憋笑憋得着实辛苦,视线余光捕捉到站在旁边的霍登,瞪圆眼睛地喊了一句,“怎么,没有看过别人摔跤吗?”

不等霍登回答,摔倒青年就截断了话语,“不,他们肯定是没有看过帅哥摔跤,这才集体过来围观。我觉得,还是值得围观的,我自己也有些好奇刚刚是什么模样,一定非常好笑。”

这……

但说完之后,摔倒青年自己也觉得好笑,又再次欢快地笑了起来,此前那翩翩贵公子的形象已经碎了满地。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霍登也有些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着?正剧突然变喜剧?

032 学院初访

脚步稍稍在高桥之上停留的霍登,莫名其妙就成为了暴躁青年和摔倒青年的对话对象。

但问题就在于,他是高桥之上唯一一个没有大笑的人,始终只是以懒散的姿势旁观,结果怎么就成为“诉说心事”的对象了呢?

摔倒青年终于控制住了重心,依旧满脸笑容,朝着霍登方向投来了视线,以笑容点头示意了一下,而后就拉拽着暴躁青年往前迈开了脚步,风声之中依旧可以听到暴躁青年絮絮叨叨抱怨吐槽的声音。

霍登收回视线,然后就可以看到马车旁边正在装卸行李的管家:一件两件三件……三十件三十一件。

依旧没有结束。

前来塞克佩斯学院就读,可以选择走读和住校两种形式,即使是岩渊当地居民,也有不少学生选择住校,全心全意地投入灵能学习之中。不过,住校费用不菲,更多还是贵族子弟选择居住学校宿舍,而平民则更多居住在校外。

当然,这也并非绝对。

可以看得出来,刚才这两位少爷应该是选择住校,而且把整个家都搬了过来——霍登怀疑自己整个屋子打包过来,也没有那么多行李。

这也可以算是难得景观了。

但是,在接下来,类似的景观还在持续上演。

虽然塞克佩斯学院允许所有启蒙者报名入学,但贵族与平民的目的却稍稍有些不同:

灵能者对于贵族来说,更像是一种传统身份的传承与象征,他们入学仅仅是为了头衔,而不是为了实力。

而对于平民来说,更多是一种求生技能与手段,可以说是职业选择的一种,实力与能力才是主要目标。

可以预见的是,毕业之后的发展曲线也就截然不同。

对于霍登来说,这并不难理解,其实就相当于地球之上的艺术,钢琴或者绘画等等,同样的技能却有着不同的作用与意义。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多做停留,朝前迈开脚步,在伊拉斯河的潺潺水声之中逐渐靠近学院。

穿过豪斯怀特门,左手边一眼就可以看到沿着河岸建立的盎格鲁-萨克森风格建筑,曾经象牙白的外墙已经在岁月侵蚀之中泛着浅浅的土黄色,沙塔风格的窗户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现在似乎依旧可以想象到里面传出的哲学辩论。

西塞罗一世曾经在登基继任之后返回自己就读的圣柯睿恩学院视察,因为他痛恨烟叶,于是整个学院都禁止吸烟。

然而,教师和学生之中却有着无数老烟枪,面对如此局面,他们想出一个办法,专门安排了一出哲学辩论,一场关于“鹰狮是否执行三段论”问题的辩论表演,最后得出结论:

鹰狮不能思考。

西塞罗一世却表示,他的鹰狮是例外;全场教师和学生以无比夸张地高声表示附和,甚至夹杂着掌声与欢呼,用这种浮夸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强烈抗议。西塞罗一世当场被气得面颊胀红,濒临爆炸。

正是得益于圣柯睿恩学院的开明与思辨,这里诞生了诸多富有冒险精神的探险家,敢于探索自然奥妙的先驱艾克塞斯-瑞德以一票优势代表塞克佩斯学院进入莱雅帝国的下议院,宣扬自己的“生物进化论”。

“那唯一的一票既毁了信仰也毁了帝国。”圣戴蒙德学院的著名军队权威格拉汉姆-克利夫兰如此评论到。

尽管话语内容因为立场而显得有些尖锐极端,但不可否认的是,诺斯尼斯大陆的历史进程确实因此改变。

一直到现在为止,即使灵能者在整个大陆都已经普遍式微,圣柯睿恩学院在莱雅帝国的位置也还是相对特别。

沿着满眼绿色的林荫大道径直前行,穿行在古朴而苍老的小巷里,经过先知与贤者辩论的小礼堂,又经过七大教会曾经在学院内部留下的教堂,站在学院广场中央,右手边的视线尽头就可以眺望到诺曼风格的圣戴蒙德学院建筑。

石灰色的墙面已经在风雨之中蒙上一层浅灰色,斑驳无数,大门和窄窗周围有着严重侵蚀的厚厚石墙,青色尖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总是能够吸引视线。

三百多年前,跻身成为黑狮子骑士军团团长的格拉汉姆-克利夫兰返回塞克佩斯学院,以雷厉风行的姿态对学院进行了改革与变动,以军事风格进行领导,并且与王室关系亲密,那是学院之中贵族学生最多的一段时光;同时也是学院影响力达到巅峰的一段时光。

对于这段历史,有人喜欢,也有人讨厌,但没有人能够否认灵能者的地位确确实实得到了实质性的提升。

后来,圣克洛伯学院的奥尔森-皮尔斯又一次改变了局面。

“真理是指引未来的烛光”,信仰寻找理性的理由,理性铸造了一种全新信仰——自然科学,奥尔森-皮尔斯在格拉汉姆的眼皮子底下成立了科学俱乐部,并且在圣克洛伯学院设立了数学、化学和天文学等学科。

尽管奥尔森自己就是灵能者,并且是乌玛尼男神的虔诚信徒,但他却勇敢地打开了自然科学大门,再次颠覆了诺斯尼斯大陆的历史进程和社会格局,开启了一个全新时代,同时也让圣克洛伯学院达到顶峰。

于是,蒸汽机的出现才成为可能;于是,工业发展才成为可能;于是,不同学科才系统性地发展起来。

岩渊的四所顶级大学,创建者清一色全部来自于圣克洛伯学院。即使是现在,科学技术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四所大学都依旧摆放着圣克洛伯学院的徽章标志,强调自己的起源与根本。

然而,隐藏在校园东北角落的圣克洛伯学院却很少很少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

因为距离学校门口太过偏远,除非专门前往,否则根本无法顺路经过;而灰色与黑色为基调的岩石建筑也没有太多值得观看的亮点。低调而沉闷的作风,让人们不经意间就忘记这里的存在。

更何况,最受欢迎的圣斯派德学院就阻挡在圣克洛伯学院的正前方。

暗红色的砖墙搭配哥特风格的大号圆形玻璃悬窗,马赛克彩色玻璃的大量运用更是让整栋建筑美轮美奂,千年风霜的磨砺,不仅没有损失那些瑰丽的装饰,反而打磨出了更加璀璨而精致的历史沉淀感。

前来参观塞克佩斯学院的游客们,圣斯派德学院绝对是必游景点,然后,隐藏在校园西南角落的圣克洛伯学院就这样被遗忘了。

033 入学考试

“果然!提起塞克佩斯学院还是圣斯派德!哇哦,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瑰丽壮阔。传闻当年圣斯派德亲自前往遗落的艾哈娜女神殿,寻找到了其中一座雕像,并且根据神殿的风格建立了现在学院的主建筑。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真的。”

“圣斯派德学院确实是独树一帜,风格太突出了,让人心动。我也想要进入圣斯派德学习。”

“除了圣克洛伯学院,我都可以。”

“哈哈,说不定入学考试就直接被踢出局了,然后就要上演传说中的’伊拉斯河畔之泪’吗?”

“我选圣戴尔蒙学院。”

……

跟随着人潮的流动方向移动,道路两侧间或可以看到不同色彩的虚空箭头标志,指引着新生们朝着入学考试场所方向前进,耳边充盈着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每个人都在迫不及待地讨论着自己的见闻。

霍登稍稍有些担忧。

毕竟初来乍到,对于入学考试和灵能的了解都十分有限,甚至可以说是门外汉,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通过考试,搜索脑海里的记忆,却也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传说中的入学考试神秘莫测无法捉摸。

“不知道入学考试到底需要进行多久,午餐应该如何解决呢?始终没有看到食堂。”

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一幢深黑色的古朴建筑如同画卷一般徐徐展开,挑高的圆拱窗棂搭配五彩的马赛克玻璃,镶嵌在烟黑色的黑岩之间,深邃而纯粹的色调越发映衬出窗户的斑斓,如同利刃一般的尖顶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莫名就浮现出一种乐高积木的既视感,却隐隐沉淀着时光雕刻出来的沧桑。

建筑台阶底下的正前方小广场之上,一左一右地伫立着两间小巧的方形屋子,隐隐可以看到外墙之上的深黄色木质纹路,似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木屋而已,比霍登的房间稍稍大一号,却也仅此而已。

此时,莘莘学子们正在木屋门前排队,这里应该就是入学考试的报名地点了。

但场面稍稍有些特别。

原本以为两个木屋门前排队并没有区别,但靠近之后才发现,占据整个小广场的九曲十八弯排队队伍,全部都是左侧木屋门口延伸出来的队伍,就连右侧木屋前方的空地也已经被抢占。

每位考生按照先后顺序进入左侧木屋,离开之后,再进入右侧木屋,结束之后就朝着后方的那栋古朴恢弘建筑迈开脚步。

细细观察每位考生的表情就可以注意到:

率先离开左侧木屋的时候,各式各样的神情层出不穷,紧张、激动、亢奋、雀跃、担忧、思考等等,难以寻找到准确脉络,似乎每个人的体验感受都有所不同——但即使是霍登,他也无法想象一个报名签到的流程,为什么能够产生如此多复杂的情绪。

而后从右侧木屋离开的时候,千变万化的表情也依旧存在着,但困惑无疑最多,大部分考生都是满头问号的模样,甚至不少人还停下脚步,反反复复回头打量着右侧木屋,却发现已经无法二次进入,一步三回头地朝着正前方迈开脚步。

从表情到脚步的肢体语言,每一个细节都在散发着:怎么回事来着?

场面有些搞笑。

正在排队等候的考生们也抑制不住好奇,叽叽喳喳地发表着意见——不仅仅是霍登一个人不了解情况,现在看来,大多数人都在状况外。

以至于霍登忍不住转头打量了一圈,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打量全场,强烈怀疑自己是不是站错队伍了。

难道自己今天还没有完全睡醒,一路走来错过了什么信息,以至于走错地方了?

收回视线,霍登就注意到自己右手边的一个短发少年正在不断用视线余光打量自己。

霍登望过去,结果对方立刻就收回视线,正视前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眼神依旧悄悄地转移过来——根本无法掩饰的动作就如同掩耳盗铃一般,不过,对方的表情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并不是恶意的打量,可以感受到隐藏其中的忐忑与紧绷。虽然面无表情,眼神还是无法隐藏。

准确来说,掩饰得很好,但他面对的是霍登。

“请问,这里是入学考试的排队队伍吗?”霍登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哦。哦?”对方有些慌张,急匆匆地闪避视线,环视了一圈,然后再转过头来,望向霍登,指了指自己,用眼神询问:你正在和我说话吗?

演技有点浮夸。

霍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表达了询问的态度。

“对,这里就是入学考试的地方,你没有站错队伍。”对方立刻快速地回答到,同时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看起来就好像“电锯惊魂”里的那个恐怖娃娃一般,这让霍登眼底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但霍登也没有继续表示什么,微笑地说了一句“谢谢”,而后就再次朝前方投去了视线。

一。二。三。

仅仅只是三秒,对方就没有能够忍住,“你也是第一次来到岩渊吗?我也是。我是从亚慕斯赶过来的。”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解。

得到积极的回应,这似乎让对手感受到了鼓舞,眉宇之间的情绪明显稍稍雀跃起来,“你应该也听说过,关于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考试有着多种说法,却始终没有人能够真正说清楚考试是怎么运作的。”

“每位考生只需要先后进入这两间奈特墨尔之屋就可以了。每个人的感受和体验都不相同,所看到的景象也有着很大区别,却没有人能够知道其中的奥妙,就连学院的学生和老师们也都无法说清楚。”

“这着实太神奇了,不是吗?”

从一句话到一堆话,对方打破沉默之后的话唠模式,让人猝不及防,看来刚才真的憋坏了。

但霍登并没有阻止对方,眉尾轻轻一挑:他以为这里是报名地点,却没有想到,这里就是考试地点。

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够入学呢?又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够争取到奖学金呢?

如果就连考试题目都不知道,又应该怎么做准备呢?现在终于明白古兹明那句“需要一点运气”的意思了,等等,那是否意味着自己的闭关借口已经被古兹明识破了?

还是说,这就如同“哈利-波特”的分院帽一样?用自己的意愿来决定学院?亦或者是分院帽的意志来决定?

如果走进屋子里,他看到一顶会说话的帽子,那肯定就是走错片场了。

034 神秘之屋

“我曾经听说,有人以为一支鹰狮准备生吞自己,这让他吓得无法动弹,结果就被困在奈特墨尔之屋里无法走出来,就连学院老师都没有办法,因为奈特墨尔的灵能着实太强,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实力。最终等待了三天,奈特墨尔之屋直接将他吐了出来,这才挽回一条小命。”

“还有人进去之后,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这样一路畅通地走了出来,莫名其妙地就通过了考试。因为太过离奇也太过诡异,就有圣克洛伯学院的学生投诉,认为这些人作弊,但泰格泰尔院长表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絮絮叨叨、琐琐碎碎、源源不断地,那位话唠小王子似乎终于找到了诉说的对象,话闸打开之后,洪荒之力就这样抑制不住地宣泄而下,滔滔不绝地分享着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信息。

即使霍登没有给予回答,但只要摆出正在倾听的模样,他的自言自语也能够继续下去。至于传闻内容的真真假假,那就难以分辨了;不过,霍登都当作神话传说听听,这也颇有趣。

因此,霍登始终没有阻止对方。

默认的举动却被认定为鼓舞,话唠少年情绪高涨起来,原本他的排队位置在霍登前面的,因为队伍的移动而被迫与霍登错开位置,不得不等待一小会,两个人的站位才能够再次来到平行对位的状态;结果,他干脆让出自己的位置,后退来到霍登身前的位置,面对面地继续交谈。

难以想象,他此前到底憋了多久。

“对了,那些人的绝大多数后来都进入了圣斯派德学院,这也是圣斯派德学院在贵族学生之中如此受欢迎的原因,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学习,一群只需要吃喝玩乐的家伙。难怪圣克洛伯学院和圣戴蒙德学院都不需要他们。”

“你想要进入什么学院?我想要进入圣柯睿恩学院!但估计我只能进入圣斯派德学院,你觉得我可以向奈特墨尔之屋许愿一下吗?会不会成功呢?毕竟,泰格泰尔院长说了:我们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不觉地,等待的时间也就快速流逝起来。

话唠少年又是手舞足蹈又是抑扬顿挫,精力似乎无穷无尽一般,即使满头大汗、脸颊红润,眼睛也依旧明亮,似乎刚刚结束剧烈运动却依旧没有打算停止的模样。

站在旁边的霍登则依旧是老神在在、不紧不慢的悠闲姿态,时不时就可以察觉到旁边投射过来的视线,他也落落大方地回望过去——反正整个排队现场都是闹哄哄的年轻人,增加一点噪音也没有什么区别。

“下一位。”

站在奈特墨尔之屋门前的一名学生扬声呼喊到,霍登拍了拍话唠少年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面。

对方猛地回头,这才反应过来,“啊,轮到我了。”随即快速转过头来,“那么我就先进去了。一会再见。”

说完,他就一路小跑地冲了过去,那小碎步奔跑的模样就好像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让人忍不住捂脸。

话唠少年才刚刚进去不到三十秒,站在门口的学生就对着霍登再次扬声喊到,“下一位。”

霍登并不意外。

排队过程中,霍登就注意到了,奈特墨尔之屋并不是单人进入的房间,整体而言,房间之中的人数始终保持在十五到二十名左右;后门有考生离开左侧屋子的时候,前门就会再次招呼下一名考生进场。

难道里面等待着二十名考官?

脑海之中思绪翻涌,好奇心也隐隐上涌起来,脚步没有停顿地朝着正门走了过去。

右手握住门把手,整个门板比想象中厚重一些,因为外墙看起来只是单薄的木板房,然而实际推动起来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重量。

推门进入其中,没有看到话唠少年或者其他考生的身影,也没有看到考官的身影,准确来说是空无一人。

甚至不是一个房间。

头顶之上是一片浩瀚星空,璀璨明亮的星辰洒满无穷无尽的苍穹,深蓝色的天幕之上能够清晰看到整个宇宙的恢弘与磅礴,刹那间就让人类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只能静静地仰视这片无垠天际。

脚底之下则是一片深邃海洋,从浅蓝到湛蓝再到深蓝最后演变成为墨色的汪洋大海,朝着深渊一路探索下去,似乎除了颜色之外就再也寻找不到任何杂质,却能够清晰感受到暗流深处的神秘在翻滚。

然后呢?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霍登没有犹豫和迟疑,就这样往前迈开了脚步,整个空间都开始扭曲起来,漫天星辰如同暴雨般坠落下来,他的脚步就一步一步朝着黑洞深处走去,恍惚之间自己似乎演变成为了星爆里的一粒尘埃。

“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自鸣钟,见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夜;

当我凝望着紫罗兰老了春容,青丝的卷发遍洒着皑皑白雪;

当我看见参天的树枝叶尽脱,它不久前曾荫蔽喘息的牛羊。”(注1)

耳边回响着细语呢喃,却难以分辨到底是自己的心声还是宇宙的回响,整个人就这样消融在一片虚无之中。

如同渺小尘埃一般漂浮在无尽黑暗之中,时间与空间的禁锢悄然消失。

猛地,一股寒冷的锐利狠狠刺痛了脊梁,抬起视线朝着黑暗尽头望去,然后就可以再次看到那双紧闭的眼睛。

明明眼皮严严实实地闭着,但那种深深凝视的穿透感却始终挥之不去,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完全看不到身形的轮廓,最后就只剩下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如同黑洞一般吸引着自己缓缓靠近。

耳边再次传来那若有似无的低语,却根本无法分辨,只有那近乎气音的声响在耳膜之上轻轻震动着。

梦魇!

脑海里又再次浮现出此前的那个梦魇,海水和火焰,黑暗与光芒,互相交织在一起,形成惊涛骇浪,朝着自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无处可逃;而那双紧闭的眼睛更是无处不在,无论如何都无法甩掉。

梦境与现实的界线再次模糊,一闪而过的恍惚却如同流沙一般让人徐徐陷落;不寒而栗的鸡皮疙瘩开始悄然攀爬上脊梁,环绕四周的黑暗似乎拥有了生命力一般,一步一步地蚕食着身体,乃至灵魂。

他竭尽全力地睁开双眼,试图与那双紧闭的眼睛完成对视,也许,回家的奥秘就隐藏在眸子的深处。

就这样一点点地……靠近。

注1:摘自威廉-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035 黑暗尽头

一片黑暗。

即使竭尽全力瞪大眼睛,也依旧看不见那双紧闭双眼的眸子,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却总是能够感受到那股落在身上的视线,皮肤表面的汗毛全部竖立起来,阴冷的雾气如同触角一般徐徐攀爬上手臂和脚踝。

冰冷刺骨。

然而,他却无力抵抗也无处可逃。

“夏天的青翠一束一束地就缚,带着坚挺的白须被舁上殓床;

于是我不禁为你的朱颜焦虑,终有天你要加入时光的废堆。”(注1)

身体就这样悬空漂浮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渺小与恢弘、卑微与伟大的矛盾体验正在互相交融拉扯。

仿佛能够触碰到黑暗的尽头,那抹寒冷穿过皮囊与躯壳的重重庇护,让灵魂开始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恐惧,正在皮肤表面蹒跚,如同蜗牛爬行一般。

如果生命就在宇宙尽头抵达终点,那似乎也不是一个糟糕的结局,脑海之中对耳边的那个声音做出回答:

熄灭吧,熄灭吧,瞬间的火焰,生命不过是白驹过隙间的一呼一吸,永恒与短暂也不过是转身刹那的一前一后。

梦魇。对,梦魇。

既然现实与虚幻的界线已经消失,那么他是否也能够构建出一个梦魇,以梦境来瓦解梦境的架构呢?

仅仅只是一个念头。

轰!

刹那间,整个世界如同宇宙大爆炸般炸裂成为无数碎片,漫天漫地的黑暗开始土崩瓦解,甚至能够清晰看到所有空间和时间都化为齑粉随风而逝地过程,恢弘而壮丽。

身体能够清晰感受到自由落体地急速坠落感,但霍登并没有挣扎,而是徜徉其中,没有丝毫害怕与恐惧,然后还没有来得及游弋,双脚就已经踏踏实实地站在了地上。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刹那,成永恒。

睁开眼睛,他已经站在了后门的出口面前。不过眨眼一瞬间而已。

再转过身,却只能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屋,没有世界也没有梦境,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屋子,甚至比他的房间还要干净整洁,所有的所有不过南柯一梦而已,迈出一步,却已恍若隔世。

这就已经结束了?

霍登不太确定,却也没有回头,而是握住门把手,一转一推。

果然,门板没有任何阻碍地就被推开,脚步往前一迈,就重新回到广场之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入学考试这就已经结束了吗?所以,考试的部分到底在哪里?这又要怎么准备?

更重要的是,那个梦魇似乎再次出现了,这到底是脑海记忆的镜像折射,还是奈特墨尔之屋与噩梦有着联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事情似乎都没有那么简单,霍登的脚步也稍稍停顿片刻,这让他回想起其他考生离开左屋时的表情。

“请前往右屋。”

站在后门门口的另外一名学生,见怪不怪地做出了一个邀请手势,出声打断了霍登持续涌动的思绪,同时,视线瞥了一眼霍登身后的位置。

霍登跟随着对方转移视线,然后就可以看见后门旁边摆放着一盏油灯——形状如同阿拉丁神灯一般,前端冒出深紫色的火焰,颜色浓郁却清澈见底,根本不像是火焰,反而有种水滴之感,稳定而安静地燃烧着。

紧接着,那名学生就开口解释道,“首轮判定,圣柯睿恩学院,但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在第二轮重新选择。”

圣柯睿恩学院?

对了,圣柯睿恩学院的代表色就是紫色。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明白。

作为一名外来者,霍登对四大学院没有特别的个人喜恶,随便一个学院都没有问题;在印象之中,原主倒是更加喜欢圣斯派德学院,却不知道是因为随波逐流,还是有着特别原因。

“咦,等等。”

正当霍登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名学生又唤住了他的脚步,“奖学金候补者。”

此时霍登才注意到,紫色火焰已经消失,转而演变成为金色火焰,小小的浅金色光芒与深金色的灯身相得益彰。

不等霍登反应过来,那学生就自顾自地解释到,“奈特墨尔之屋判定符合奖学金资格,接下来候补者名单会汇报到各自相对应的学院院长那里,由院长挑选出最终的奖学金得主。注意,你在右屋的选择都可能影响到院长的最终判定与选择。”

“请问一下,我做了什么吗?”正在发生的一切着实超出了霍登的理解范围,梦寐以求的奖学金资格就这样到手了?即使以他的能力也不足以解答,总感觉置身于迷雾之中。

那么……不懂就问。

那名学生也并不意外,可以看得出来,不少考生都询问了类似的问题,“每个人在奈特墨尔之屋的经历都是不同的,有些人因为解决了问题而得到青睐,有些人则因为没有解决问题而成为了奖学金候补。”

这绕口令般的哲学解释。

“所以,答案只有候补者自己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呢?又或者,你到底没做什么?”学生终于展露了笑容,似乎很满意霍登现在满头问号的模样。

学生没有再继续解释,“姓名。”

“霍登-赫洛。”

等待学生将信息记录下来之后,霍登就没有再继续停留,朝着右屋走了过去。

右屋门口也同样站着一名学生,友好地解释流程,“进屋之后,你将看到一张信息表格,填写完毕之后,投掷到火盆之中,就可以了。”

刚刚才经历了宇宙大爆炸的冒险,右屋的考试任务也就是洒洒水了,甚至因为太简单而令人产生怀疑。

推门走进屋子里,依旧是空无一人:似乎无论进入多少人,屋子之内都看不到。

“这样的魔术放在地球上,应该会非常受欢迎。”霍登暗暗吐槽着,走向左侧摆放的书桌,一眼就可以看到一张信息表。

内容只有两行字:名字,学院。

简单到令人怀疑真实性,但霍登却没有这样认为,隐隐约约地,线索似乎串联了起来,能够窥见到些许真相;只是他对四大学院的设置还不够了解,暂时不能做出准确判断。

名字:霍登-赫洛。

学院:圣柯睿恩。

没有迟疑地,霍登就填写好信息,转身将微微卷曲起来的羊皮纸丢进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注1:摘自威廉-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036 虚幻现实

名字:霍登-赫洛。

学院:圣柯睿恩。

霍登并没有多想,用银制钢笔填写信息完毕之后,就将羊皮纸丢进了正中央正在熊熊燃烧的银制火盆之中。

脑海里正在暗暗地庆幸着:还好,此前进行了练习,否则就要现场表演“满手沾满墨水”的独特奇观了。

然后注意力就被眼前这个雕满花纹的火盆所吸引,那些花骨朵般的纹路到底是什么呢?

不想,火盆舔舐着羊皮纸,突然就爆裂开来,打断霍登的思考。

抬起眼睛,就可以看到火焰浮现出五官,逐渐演变成为脸孔的模样:眼睛、鼻子和嘴巴,栩栩如生,似乎真的拥有了生命力。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味道不错。”那朵火焰开口说话了。

“……这是分院盆吗?”霍登没有忍住吐槽的冲动,不是分院帽、而是分院盆?这是不是太低端了一点?

而且,感觉很是奇怪。

霍登踱着脚步,环绕着火盆转动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这团火焰,不由流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

“嘿!千万不要偷窥淑女的后背!如此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吗?这简直就等于偷窥淑女的裙摆底部,好吗?”

那朵火焰无比真挚地抱怨到,然后……原本偏橙色的火焰就逐渐染成了红色,就如同害羞的少女一般。

霍登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兴趣,却没有正面做出回答,而是按照计划地绕转一圈,脚步重新回到原点之后,这才停下来,兴趣盎然地上下打量着,似乎正在探究着什么,但低垂的眼睑让人无法做出判断。

“嘿!我正在和你说话,你难道没有听到吗?”红色火焰有些恼怒地抱怨到。

霍登抿了抿嘴角,抑制住嘴角上扬的冲动,“到底是谁正在和我说话,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的名字……”红色火焰刚刚张口,随即就一个紧急刹车,“年轻人,在询问淑女名字之前进行自我介绍,这是基本素养。”

“我以为刚才已经告诉你了……”霍登抬手指了指那片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羊皮纸,但羊皮纸的燃烧速度突然加快,转眼就消失了,霍登停顿了一下,也没有继续辩解,“霍登-赫洛。”

“嗯……霍登……赫洛……”红色火焰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却选择性忘记了自我介绍,而是开始分析起来,“圣柯睿恩学院?但是,这似乎有些奇怪,你应该更加青睐于圣斯派德学院的才对,那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两个灵魂?这就有趣了。”

叽叽咕咕地自言自语了一番,红色火焰的色彩似乎又变得更加透亮了些许,隐隐有些金红色的模样。

“梦境与现实,现实与梦境……那么,现在到底是身处梦境,还是脚踏现实呢?”红色火焰在轻盈跳动着,明明是问句,却更像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并没有期待霍登做出回应的意思,陷入了思绪之中。

原本霍登还忍不住吐槽:这难道不是哈利-波特的桥段吗?但转折随即就到来。

霍登的精神也稍稍有些恍惚,再次浮现起刚才置身于梦魇里的画面碎片,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做出了回应:

“梦里不知身是客,直把他乡当故乡。”

这一句是故乡的话语,紧接着又切换到诺斯尼斯大陆的通用语,低声呢喃着,“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分辨清楚呢?”

啪。

红色火苗更加旺盛了一些,爆出了些许火星子,“那么,你更加倾向于圣柯睿恩学院,还是圣斯派德学院呢?”

“我刚才已经给出了答案。”霍登的视线落在了红色火焰的眼睛上,“你说呢?”

羊皮纸上的答案。

如果霍登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切都是可以选择的:

左屋测试结束之后,给出一个判定;但根据指引所说,在第二轮测试的时候,可以更改自己的选择——这就是特指羊皮纸上的答案,考生到底是遵从左屋测试的结果,还是违背?亦或者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最终,眼前红色火焰就将根据考生的选择来做出判断。

换而言之,左屋与右屋的所谓测试都只是一个流程,真正的考题其实是考生根据实际状况做出的选择。

但这才是最为神秘的部分,因为人心充满了无数可能,却没有标准答案。

至于最后阶段的判断,红色火焰到底是如何运算的,现有线索还是太少,霍登暂时没有办法得出结论。

此时,红色火焰已经完全演变成为金色,璀璨而纯净的金色,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许,似乎正在思考一般,“那么……你就前往圣克洛伯学院吧。”

霍登轻轻颌首,指了指门口方向,“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吗?”

没有辩驳也没有争论,这让转变成为金色的火焰有些意外,“等等,你不准备争取一下吗?”

霍登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尾,流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金色火焰静静地注视着霍登,发出了低低的呢喃声,“所以,这到底是无所谓呢?还是早就已经看透结果了呢?”

“既愿意拥抱热情安于现实,又渴望自由聪明睿智,就如同梦境与现实的羁绊,任何选择都能够抵达彼岸,但显然,早早看透一切的理性与内敛,依旧拥有着冒险精神,答案,也就出来了。”

“圣柯睿恩学院!”

“霍登-赫洛,你将展开双臂如同苍鹰般翱翔,继承圣柯睿恩的光辉。”自言自语的最后,金色火焰宣布了结果,还是顺应着霍登在左屋和右屋的测试结果。

隐隐约约地,霍登又有了更进一步的判断,他越发觉得塞克佩斯学院有趣起来,就连入学考试都隐藏着诸多秘密。

脚步没有继续停留,霍登就转身离开了奈特墨尔之屋。

屋子就这样安静下来,金色火焰缓缓地黯淡下来,那张脸孔正在慢慢消失,隐约可以听到低低的呢喃:“难道被他看透了?不会吧?我应该没有泄露什么信息才对。”

最后,声音彻底消失,右屋也恢复了宁静。

离开右屋的霍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斜前方的话唠少年,他有些拘谨地背着双手,让开位置站在道路的旁边,眼前经过两名学生模样的人,话唠少年只是用视线余光打量着他们,根本就不敢上前。

转过头看到了霍登的身影,话唠少年立刻高高举起双手,用力地挥舞着,甚至等不及霍登上前汇合,他就迫不及待地朝着霍登冲了过来,眉宇之间洋溢着灿烂的喜悦,“你也结束了吗?你最后去了哪个学院?”

037 冤家路窄

“这儿!这儿!”

话唠少年不断地原地跳跃着,就如同小兔子一般,持续朝着霍登挥手示意,用全身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但仅仅只是一小会,他就没有忍住地主动冲了过来,以最热情的姿态欢迎霍登结束入学考试。

周围不少诧异惊奇的视线都投射了过来。此时是不是应该假装和他不认识?

“你也结束了吗?你最后去了哪个学院?”

话唠少年直冲冲地朝着霍登撞了过来,但霍登的脚步稍稍往旁边侧了侧,避开了位置;而话唠少年也用一个紧急刹车控制住了身体,这才避免了冲撞事故。

明明是询问霍登的问题,结果没有停歇地,自己就率先说出了答案,“我是圣斯派德学院!”

“虽然有点遗憾,我还是希望前往圣克洛伯学院来着,但能够顺利入学就已经非常幸运了!这样就不用背着行李回家了。你知道吗?我出发的时候,半个镇子的人都出来送我了,如果我没有通过的话,那就只能遗憾回去了。嘿嘿。”

脑补一下返乡画面,有点喜感。

“你知道吧,每一年从圣克洛伯学院毕业的学生都是最为抢手的,各大研究室都早早地前来学院挖掘潜力股,早早地签署工作协议,他们就是塞克佩斯学院就业形势最好的群体,真是羡慕呀。我本来也想要加入圣克洛伯学院的。”

“但现在看来,我还是不太适合。”

耳边涌动着对方聒噪的说话声音,然后视线余光就捕捉到身后的奈特墨尔之屋再次被打开,又出来一名考生。

视线余光不经意间的一瞥,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那座试图追杀自己的冰山。

这算是冤家路窄吗?

冰山也立刻注意到了霍登,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就大步大步地朝着霍登地冲了过来,怒目圆瞪的视线凶狠地朝着霍登迎面撞击,“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霍登扬起眉尾,稍稍有些诧异,话语却没有停顿,“跟踪你。”

“你!”冰山的眉眼重重往下一压,气场就变得凌厉起来。

霍登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我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为了入学,否则还有其他理由吗?而且我比你先出来,确定不是你跟踪我吗?”那不紧不慢的吐槽语气让冰山越发阴沉起来,却终究没有开口驳斥——

他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躁,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但他现在确实难以保持冷静,塞缪尔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却又再次看到霍登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眼前,心情复杂。

更何况,他现在也才十八岁而已。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话锋一转,微笑地说道,“我说过,我们应该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伙伴,你希望查明的事情,同样也是我的困惑。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对方,而不是阻止彼此。”

“我不需要。”冰山根本没有任何迟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霍登的橄榄枝,“我自己就已经调查出了眉目。”

霍登不置可否。

“呃……你们正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话唠少年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充满好奇地询问到。

隐隐地,他的脚步朝着霍登方向靠近些许。

这一动作落在冰山眼中,却以为他们是同伴,“他又是谁?他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你确定自己调查能够找到真相吗?这应该是她,而不是他。如果就连如此简单的事实都无法看透的话,那么即使找到线索和证据,我也怀疑你是否能够找到真相。就好像你依旧没有看清楚我们的位置。”

霍登那不紧不慢的口吻带着一股慵懒,明明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却透露出一股嘲讽和戏谑,非常欠打。

但此时冰山却没有时间找霍登的麻烦,微蹙眉头地朝着那位话唠望了过去。

话唠则是满脸惊愕地看着霍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头到尾都是话唠一个人的单口表演,霍登只是摆出倾听的姿态,并没有给予太多回应,话唠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短发、衬衫、长裤、背包,所有的一切都是模仿年轻学生的装扮复制黏贴完成的。

落在霍登眼中,却是漏洞百出,“喉结。耳洞。皮肤。眼睛。至于说话时候的语气和用词,还有肢体语言,我就不一一罗列了。”

仅仅第一个照面,霍登就意识到对方的异常,显然是女扮男装。

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并没有性别限制,但既然对方选择以男装示人,必然有自己的理由,霍登也就没有当众揭穿,刚才看到对方迎面朝着自己“投怀送抱”的时候,他才暗暗地闪避开来;不过从对方也紧急刹车的动作就可以判断出来,她应该也没有太过在意,好玩的成分居多。

而且,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冰山又是一个嘴严的,霍登这才利用这个小秘密来打破冰山的戒备防线。

话唠……少女满脸惊叹地看着霍登,错愕过后却没有生气,而是流露出崇拜的表情,“哇”地感叹起来。

冰山的面部五官依旧没有任何变动,但周遭的气场却越发森冷起来。

他就这样冷冷地瞪着霍登,只是效果有限,霍登那不动如山的神情牢牢掌握着主动,这让他再次回想起了两个人的首次交手,双手就不由再次紧握成拳;但理智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冲动:

此时置身于塞克佩斯学院,周围人来人往,他那一点点三脚猫功夫在真正的灵能者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于是,握紧的拳头又再次松开,冰山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就绕过了位置,朝着学校主礼堂方向走了过去。

“嘿,嘿!”话唠少女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肘,做出一个隔空撞击霍登的手势,全然没有理会离开的冰山,只是兴致勃勃地询问到,“你真的好厉害!你到底前往哪个学院?我叫爱丽儿-卡图鲁斯,你呢?”

“霍登-赫洛,圣柯睿恩学院。”见面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两个人才终于互通了姓名。

“什么?你居然是圣柯睿恩学院?我还以为像你如此聪明的人,肯定是圣克洛伯学院的!你说这入学考试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点线索都没有。”

话唠依旧是话唠,即使没有得到霍登的回应,她也依旧兴高采烈地滔滔不绝着,一直到双脚走进主礼堂的时候,她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038 神奇世界

“刚才在左屋里面,你看到了什么?”

“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一条河流和一座桥,我直接走了过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通过了。考题到底是什么,我一点线索都没有。”

“嗯?你问什么?桥梁周围是否有其他参照物?我没有注意耶。放眼望去,就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延伸到尽头,四周就只有一座桥,就是这样啦。”

“右屋也是如此。”

“羊皮纸投入火盆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还站在原地等了一下,就被送出来了。总觉得没有体验就结束了。有点失望是怎么回事。哈。”

不需要霍登详细询问,爱丽儿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全部都说了出来,这让霍登进一步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红色火焰不是百分百出现的;第二,如果是他面对桥梁与河流的场景,条件反射必然是观察四周,而不是直接过桥。

这也再次证实了霍登的猜测,置身于左屋和右屋之中的一举一动,包括潜意识、大脑思考和身体反应等等全部都是线索,根据某个特定法则,指引着考生通往不同的学院;就连左屋的首轮测试结果都是考试的组成部分。

其中的奥妙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霍登不由产生了好奇,在灵能者巅峰的时代,他们到底能够达到什么高度。

当双脚踏入主礼堂的时候,爱丽儿的声音就滑坡式地自动淡出,上一秒还在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下一秒就如同紧闭河蚌般拒绝出声,稍显僵硬的肢体语言透露出些许不安和焦虑,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但即使是霍登也不得不承认,眼前恢弘的建筑空间和汹涌的人山人海,确实具有强大的视觉震撼效果。

此前站在室外就能够感受到主礼堂的磅礴气势,但进入室内才能够真正感受到:

深邃无垠的天花板如同苍穹一般,完全察觉不到屋顶的存在,金色的太阳和蔚蓝的天空似乎无缝衔接到大自然的广袤之中——天气甚至比岩渊还要更好一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黑压压得一片铺陈开来,成千上万的身影摩肩接踵也依旧无法填满整个空间,瞬间就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

入口处的头顶上方垂直着四条颜色各异的布幅,红色、绿色、紫色和蓝色,分别代表四个不同学院。

“需要我一起过去吗?”霍登肉眼可见地察觉到爱丽儿的紧张,友好地提出了帮忙。

“……”爱丽儿眼睛一亮,正准备连连点头答应,但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不用。我还是需要学会自己独立。更何况,圣斯派德学院都是一群友善可爱的人,我可以做到的。”说完,她又握了握拳头,鼓起腮帮,为自己加油打气,“嗯,我一定可以的!”

霍登眼底浮现出一抹笑容,“如果能够成为朋友,那是一种幸运;如果无法成为朋友,那也无需遗憾。没有必要勉强自己。”说完,霍登朝着爱丽儿颌首示意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爱丽儿站在原地细细琢磨了一番,渐渐反应过来,朝着霍登离开的背影扬声喊到,“很高兴认识你。”

但霍登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之中,没有给予回应。

爱丽儿也没有再停留,转身朝着圣斯派德学院的方向迈开脚步。

……

霍登正在专心致志地注视着眼前这双手:

修长白皙的指尖在漆黑如墨的卡片上方挥动着,堪比镜面的卡片表面倒影着手指灵活移动的优雅曲线,明紫色的纤细线条流畅地顺着手指移动而游走着,巴掌大小的卡片之上,或明或暗的紫色线条渐渐增多,一个形象轮廓就渐渐浮现出来。

那是一支振翅欲飞的燎鹰形象,与莱雅帝国的双头鹰徽章标志有些许相似,这让霍登自然而然地联想到:

历年来,莱雅帝国王室成员确实更多出身于圣柯睿恩学院;不过,塞克佩斯学院比帝国的历史还要更加悠久古老,无法确定其中是否存在着联系,也许只是一个有趣的巧合。

整个图案描绘完毕之后,眼前这位大二学生就将卡片翻转过来,指着此前就已经完成描绘的圣杯图案,“现在,朝里面注入灵能,这就将成为专属于你独一无二的学生证。”

霍登敏锐地捕捉到了线索,“每个人的灵能都是不同的吗?”

大二学生流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目前来说,这依旧是一个无法确定的领域,但的确,一部分灵能者认为,每个人的灵能都具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标识,因为每个人的属性、特征、性格以及灵能使用手法都不尽相同,最终呈现出来的能量也必然留下这些痕迹。”

“不过,目前这种说法依旧存在争议,支持派与反对派都存在,我是属于支持派。我们学院每个月都会固定举办辩论赛,包括正反方对峙的类型,也包括全场发表意见参与讨论的类型,今年应该就会涵盖相关的议题。感兴趣的话,你也可以前来参加。”

仅仅只是初面,就能够感受到圣柯睿恩学院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

霍登又指了指自己的学生证。

大二学生这才反应过来,“我所说的独一无二,除了灵能自身属性之外,还有你的名字以及入学时间。现在卡片之上看不到,等你注入灵能之后,圣杯下方就能够显示出来了。”

霍登恍然大悟。

但霍登有些笨拙,不确定自己应该如何注入灵能,难道现场来一个响指?

那名大二学生似乎一眼就看了出来,他主动微笑地解释到,“指尖触碰卡片,集中注意力,施展灵能即可。这张学生证,同时也是小小的储能卡,只是储存能量太少,启蒙者不能使用罢了。”

储能卡?

这又是一个全新名词。

霍登触碰着卡片,集中注意力,紧接着就可以看到卡片的圣杯微微发亮起来,紫色光晕如同流光一般涌动着,下方跟着浮现出了一行字体,“霍登-赫洛,1031年。”

“完美!入学仪式就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这是选课表,最迟递交时间在上面标注着;这是新生入学手册;这是灵能者的职业基本介绍;这是必备教材列表,至于选修课,则由教授们另外制定;还有,这是本学期我们学院的主要活动列表。”

“对了,最后,凭借着自己的学生证,到仓库领取校服。每一位学生都必须身穿校服,这是为了保证所有学生都是平等的,杜绝特权行为。”

039 初识灵能

墨黑色的浩瀚星空中央,悬浮着一枚暗金色骑士盾牌,盾牌正中央雕刻着一支浅金色圣杯,而正上方则坠着一把深金色长剑与一把明金色法杖交错的“X”字型,这就是塞克佩斯学院的正式官方徽章,分别代表四大学院。

其中,圣杯代表圣柯睿恩学院。

翻开全黑色的入学手册,就可以看到深紫色为底淡金色书写的内页,洋洋洒洒地详细介绍着圣柯睿恩学院的创建历史。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种官方介绍的文字着实没有太多价值,但霍登却津津有味地逐字逐句全部阅读完毕。不仅是因为好奇而已,同时也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这些枯燥的说明文字,其实全部都是经过反复斟酌的语句,简练的文章传递出扎实的信息,往往容易被人们忽略。

“你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摆脱王冠的束缚,赤脚逃离那座石头城;所以,我们起来了,在黑暗之中追寻命运,在沙漠之中驰骋、在风暴之中翱翔、在恶魔怀中舞蹈,夜色无边,荆棘遍布,眼眸盛满火焰,不曾因为安静而熄灭。

也许,你会抵达一个回不去的孤地,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

也许,你将在黑暗之中破茧重生,用献血铸就荆棘王冠辉煌。

乘风展翅的圣柯睿恩呐,没有什么能够禁锢你的双脚与灵魂。”

宛若吟游诗人般的流浪低吟,细细讲述着那一颗不受拘束的自由之心。

重新回想一下自己在右屋的对话与反应,霍登似乎又产生了些许灵感。

入学手册非常详细地介绍了学院创始人圣柯睿恩的生平事迹,以及当初创建塞克佩斯学院的背后轶事;除此之外,这里还系统性地介绍了灵能以及灵能者,作为入门知识,让学生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诺斯尼斯大陆的元素系统并没有严谨苛刻的规定,七大宗教对应的七大元素无疑是最为广泛的体系:光、暗、水、火、风、地、雷。

然而,在此之外还存在着冰、木、亡灵等等衍生元素,尽管并不常见,但灵能者的运用也没有严格的束缚和规定。

同时,启蒙者的元素属性也没有固定规律,整体来说,每位启蒙者都能够使用全系元素,真正的重点不在于使用哪一种元素,而在于如何充分熟练运用自己的灵能去操控元素。有些灵能者在单元素层面造诣高深,而有些灵能者则能够灵活使用全系元素战斗。

没有优劣之分,只有操控高深。

就霍登自己而言,他目前已经尝试过控制水元素、火元素和暗元素。

霍登不由再次回想起那位大二学生的说法:每一位灵能者的灵能都具有独特属性,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类似于基因的存在?这是否也意味着,每一位灵能者对元素的理解和操控都不同,进而呈现出不同的灵能?

另外,所谓的灵能则通过精神力、控制力和元素感应力组成。

曾经灵能者的实力根据三个判断标准划分为一级到十级,传说中的十级强者,真正具备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够毁天灭地的能力;然而伴随着整个世界的元素能量持续地全面下滑,灵能者的实力也呈现出断崖式下滑。

现在,灵能者的实力仅仅划分为初级、中级和高级。

初级灵能者占据绝大多数,同时也成为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日常生活的各个工作岗位之上都能够看到他们的身影。

比如说此前用火元素和冰元素制作雪鹿烤肉的移动摊贩,他应该就是初级灵能者。因为启蒙者无法做到如此熟练以及如此长时间的灵能输出。

就如同爱丽儿所说,圣克洛伯学院的毕业生无疑是各个研究院最为抢手的人才,灵能确实是如同职业技能一般地在整个诺斯尼斯大陆普及了开来,初级灵能者已经随处可见,并不稀奇。除非能够更进一步。

但中级灵能者就已经相对稀少了,更不要说高级灵能者了。那就是霍登现在暂时无法了解到的层次高度了。

前往仓库领取校服之后,霍登就准备回家研究一下选课表,看看自己到底应该选择什么课程:

“到底应该如何使用灵能与动物沟通?”

“论灵能与现代产业的辩证发展关系。”

“当代灵能的巧妙运用。”

“打开灵能世界的想象力大门:灵活运用灵能的一百二十种办法。”

“上古纪灵能史。”

“灵能者实战训练课:论战斗的艺术。”

“古文字课程。”

“灵能与预言:观星术是否真实存在?”

眼花缭乱的课程列表,瞬间就再次回到自己的大学时代,有些课程看起来非常有趣,而有些课程则没有任何吸引力,还有些课程看起来就充满了欺骗的水深之感,就连学分制和期末考试都如此相似。

霍登不由好奇,不知道塞克佩斯学院是否流行“学长解答制度”,也就是学校的学姐学长们透露出内部消息:

哪些课程只是看上去很美;哪些教授是个巨坑;哪些课程意外地有趣;哪些课程能够尝试到新鲜的东西;哪些课程即使上课睡觉也能够顺利通过;哪些教授喜欢点名;哪些课程作业特别多考试特别难……

诸如此类。

如果学姐学长愿意“贩售”这些消息,在新生们之中应该非常抢手,“一基斯一条内线消息,欲购从速”。

当然,还有那些二手书籍——仅仅只是浏览了一下必备教材列表,霍登就可以感受到胃部灼热的痉挛了,他总觉得自己可能要饿肚子了;如果学姐学长愿意转手二手教材,那也必然是一个火热市场。

却不知道奖学金是否能够涵盖这些教材的费用。

一边脑洞大开地发散思维,一边抱着校服准备离开,然后视线余光就注意到了正在前方不远处站立着的冰山。

那满脸阴沉、生人勿进的冰山脸依旧没有太多变化,人来人往地道路上,以冰山为圆心自然形成了一块空地。

霍登也脚步不停地就这样经过冰山继续前进,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一般。

冰山恶狠狠地咬了咬牙,但还是快速跟随着霍登的脚步,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霍登不停,冰山也就不开口,这样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霍登败下阵来——他可不想暴露自己的地址给冰山,而且合作是他的提议,既然冰山已经主动低头了,他也没有打算继续拖着。

于是,霍登率先停下了脚步。

040 线索拼图

霍登停下脚步,转身正面望向那座冰山。

因为太过突然,冰山显然没有预料到,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重心摇晃了一下,脸色警戒地注视着霍登。

这浑身上下的敌意让霍登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没有打算带着你回家。所以,不如我们现在就把事情解决了?”

“……”冰山迟疑了片刻,“在这里?”

人来人往的热闹人潮持续不断地走动着,不要说隔墙有耳了,根本就是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确定没有关系吗?

“有时候,人群才是秘密的最好掩护。”霍登解释到,“你也不想别人猜测着,我们为什么到隐秘的地方交换什么秘密信息吧?”

冰山认真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没有再多说什么,“你真的失去记忆了吗?过去一周的事情全部都不记得了?”

“霍登-赫洛。”霍登却没有回答,而是率先做起了自我介绍。

冰山咬紧牙关,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但霍登依旧是那副懒散随意的模样,不为所动,他只能不情愿地说道,“罗本-卡帕尔蒂。”

“很高兴认识你,罗本。”霍登一本正经地打起了招呼。

那笑盈盈的模样非常欠揍。

霍登也不等罗本发火,紧接着就说道,“的确,我不记得了。事实上,不仅过去一周的记忆彻底消失了,此前两周到三周的记忆也变得破碎起来,许多东西都变得模糊。你提起了塞缪尔,但我依旧记不起来。”

罗本眼神里流露出了怀疑。

但霍登还是无比认真地说道,“根据记忆来看,我和塞缪尔应该不是好朋友,对吧?”

罗本迟疑片刻,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答复,“在此之前,我的确没有听塞缪尔提起过你。”

“所以,你唯一一次见到我和塞缪尔,就是在阿德里安先生的裁缝店?”霍登的脑海之中依旧没有相关记忆,得到罗本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又紧接着提出了疑问,“你知道我们前往裁缝店,到底是什么原因吗?”

霍登紧接着解释了一句,“以我的家庭状况,我没有足够的资金制作一套订制西装。”

“我们家也是。”罗本也给予了肯定答复,“我询问过塞缪尔,他说那是一份工作的需求,他需要前往一个贵族宴会担任侍应生,而每一位侍应生都必须盛装出席,所以,他才前往裁缝店制作了订制西装。”

话语说完之后,罗本就察觉到了霍登的眼神,他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这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规格的宴会,就连侍应生都必须身穿订制西装?

以前不曾细细思考,但现在塞缪尔失踪了,疑点就浮出水面。

霍登却没有着急下结论,尽管侍应生订制西装不太常见,却也不是不可能,还是必须考虑西装的材质、版型、风格等等,价钱也有高有低,如果只是制式西装,那也能够说得通。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宴会规格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教会的?”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霍登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保持正常音量交流着,所以关键词也悄然隐去,即使偶尔被偷听到只言片语,路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罗本稍稍慢了半拍,随即也察觉到了霍登的处理方式,“塞缪尔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他喜欢顺手拿些东西。”

罗本的话语有些迟疑:小偷小摸,虽然不是大事情,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但现在不是顾虑这些的时候。

“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但他总是喜欢贪小便宜。比如说,一只鹅毛笔;比如说,一枚曲别针。”

霍登轻轻颌首。

“他失踪之后,我试图寻找一些线索,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两枚糖果,包装是教会赞助的一家医学检查室。”

“我前往检查室探索了一番,没有收获,那就是教会为了支持医学研究所召开的慈善机构,欢迎所有流浪汉或者平民百姓前往进行身体健康检查,他们免费提供检查,作为交换,那些检查结果全部都提供给医学研究所,帮助医学推进;同时,如果检测出重大疾病,他们也能够及时前往医院得到治疗。”

这应该是罗本有史以来最长的一番话语,显然冰山也不是不会开口的。

但霍登的第一反应却是,“糖果?”

罗本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他刚才说了那么多,霍登就注意到这个?“就是摆放在检查室里的糖果,应该是给孩子们当零食的东西,但塞缪尔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

霍登却轻轻摇了摇头,“如果进行了抽血检验,那么吃一颗糖果可以缓解头晕、乏力的症状。”

罗本完全不知道这点,“你是说,塞缪尔进行了抽血检验?但是……为什么呢?”

“这就是我们需要解开的谜题。”霍登接着说道,“你在检查室没有找到线索,于是就前往教会守株待兔?”

“我不知道。我也找不到线索,但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就到教会等着了。”罗本波澜不惊的话语里透露出些许无力感,如同无头苍蝇一般,“那天,其实我已经准备放弃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等待什么,前后过去了四天时间,也没有找到任何有效信息。”

“然后,我出现了。”霍登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一切都只是巧合:

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前往乌玛尼教会,那么罗本可能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自己,塞缪尔的信息也就可能永远断线。

霍登可以察觉到罗本平静眼神里的焦虑,于是他主动解释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墙壁上的哈诺男神雕像,于是专程前往教会寻找线索。”

“哈诺男神?”罗本此时终于明白霍登与那个光头交谈的意义了。

“但现在线索还是太少,我需要前往裁缝店和医学检查室一趟,看看是否能够唤醒记忆。”霍登简单地解释到。

“我也一起。”罗本立刻表明立场,眼神里的急切与坚定有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霍登点点头,“当然,我可以用得上一些帮助。”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可以明显察觉到罗本的情绪稍稍放松些许。

“另外,我们需要保持低调,因为我也无法确定我们卷入了什么事情,在真相大白之前,最好避开教会和治安队的警戒范围。”霍登没有深入解释。

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罗本来说就已经足够,“我明白。”

停顿片刻,罗本还是没有能够忍住,“你苏醒过来的时候,真的没有看到塞缪尔吗?哪怕是……哪怕是……”

哪怕是尸体也好。

“抱歉。”霍登遗憾地摇了摇头,声音里透露着一抹无奈。

041 小偷联盟

哐当。哐当。哐当。

车轮撞击铁轨的声响保持着均匀的节奏,喧闹刺耳地在耳膜之上翻滚,霍登却能够从整齐的节奏之中寻找到规律,无视那些噪音,从而在嘈杂之中凝聚注意力,视线注视着窗外的城市景象,大脑则进行思考。

虽然罗本也没有能够提供太多消息,围绕在塞缪尔身上的谜团丝毫不逊色于霍登,但考虑到塞缪尔的失踪状态,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对于霍登来说可谓非常宝贵,至少现在可以找到线头,而不是无头苍蝇了。

裁缝店和医学检查室都必须探访,即使是冒着打草惊蛇的危险,也势在必行,否则就只能继续被动挨打下去。

不过,正式探访之前,他需要前往岩渊图书馆一趟,是为了深入了解对手,更是为了深入了解自己。

轻轨缓缓停靠下来,霍登跟随着人潮离开车厢,视线余光就可以注意到有人正在跟踪自己。

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完成打量判断,随即就得出了“小偷”的结论,这让霍登不由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扮:

到底是哪个部分让小偷盯上自己了?难道说是因为自己气质逼人?

霍登没有戳穿对方也没有摆脱对方,只是悄无声息地掩护着自己的右侧裤子口袋,然后汇入人潮之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来挤去,不经意间的互相碰撞着实再正常不过,但霍登还是能够感受到自己右侧裤子口袋传来了轻轻的力量,稍稍不注意就可能无法发现——毕竟其他人群的碰撞已经分散了注意力。

随后,小偷就快速超过了霍登的位置,消失在人群之中,周围还可以看到三个约莫九岁十岁的孩子也跟了上去,看起来应该是团体作案,以分工合作顺利得手之后,悄无声息地退场,准备背后坐地分赃。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霍登将所有一切都尽收眼底,却没有出声阻止。

窸窣窸窣。

四个矮不点的孩子陆续在轻轨站旁边的巷子里碰头聚集,然后迫不及待地将刚刚得手的物件掏了出来。

集体傻眼。

“这是……”

一包糖果纸。

“可是……我明明看到他不断在掩护自己的右侧口袋,那分明就是钱包的所在地……”那名执行偷盗的孩子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这厢,霍登却是不紧不慢地朝着“三个瘸子”酒吧迈开脚步,手里又掏出一枚糖果,拆开糖果纸丢进嘴巴里——

这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就是街口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子里贩卖的糖果,一托匹就能够购买两磅,可以当做日常零食,掉血糖的时候用来咀嚼咀嚼。

不得不说,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子是霍登的另外一个意外发现,在那间屋子里着实寻找到了不少新奇物件,比如鲸肥海豹肉干,比如茉莉香茶,比如鼬鼠咖啡豆,比如长蓟花干,比如象形猪肉脯等等。

尽管有些名字似乎并不陌生,但外形、气味、触感等等都有所不同,让人忍不住开始好奇口感如何。

但奈何囊中羞涩,霍登暂时无法在零食方面太过奢侈,只能用糖果解解馋。

不过,有一说一,这些糖果绝对称得上物美价廉,其中不少特别口味都值得好好夸一夸。

一种是莲香味,淡淡的莲花香气掺杂着些许百合的甜味,恰到好处的花香甜而不腻,等全部融化之后,还能够在舌尖捕捉到些许清爽气息,有些类似于薄荷,却又不是薄荷——就连莲花都不是霍登所熟悉的口感。

还有一种则是紫芒味,原本霍登以为只是紫色芒果,就好像芒果的变种,但实际品尝起来却是青柠可乐搭配些许荔枝的味道,和芒果没有任何关系——而这里也没有荔枝,更没有可乐,不知道味道是怎么出现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味道都那么美好。

霍登至今无法接受的就是榴檬味。

从名字判断,他还以为就是柠檬口味,结果塞进嘴巴里,重重的酸味爆炸开来,冲鼻上头,然后就有一种酥麻夹杂着苦涩的味道让舌头失去知觉,最后还有一抹淡淡的臭味留下尾劲,舌头就如同触电一般,简直一言难尽。

然而……这却是最受欢迎的口味之一,霍登完全目瞪口呆。

推开酒吧大门,霍登熟稔地朝着吧台点头打了一个招呼。

尽管是工作日中午,但“三个瘸子”酒吧依旧有着超高人气,熙熙攘攘的讨论声夹杂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虽然塞克佩斯学院已经光环不再,但今天的入学考试依旧是讨论热门话题。

坐在吧台旁边的一名中年男子就正在挥舞着双手高谈阔论,右手举着一个啤酒杯,持续不断地上下摇摆着,旁边的听众都紧张兮兮地往后闪避着,唯恐酒水泼洒在自己身上,但当事人却浑然未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当年,路德维格团长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我就是负责指引他的学长之一,他就是一个小毛头,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从左屋出来之后,站在门口研究了好久好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被分到圣戴蒙德学院,哈哈,那表情,我现在依旧记得……”

说着说着,他就猛地站立起来,酒杯里的液体哗啦就往外泼了大半,坐在旁边的旁观群众猝不及防就被泼了一脸。

他依旧在绘声绘色地表演着,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已经清空了一个大圆圈。

现场观众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作风,见怪不怪地跟着起哄,“大卫,说说你和三王子的第一次见面。”

其他人集体哄笑起来,摆明就是在戏弄那个男子,但他却浑然未觉,猛地再次张开双臂——酒杯里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液体了,亢奋不已地开始忆往昔,“三王子,当然,当然!我怎么可能忘记那一天呢。”

对于旁人来说,这全部都是老生常谈;但对于霍登这样的“新客人”来说,如此趣谈却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这也是中年男子的“故事”每年开学考试季都能够再次循环的原因。

霍登的脚步在吧台前面停了下来,津津有味地倾听起来,不仅捧场,而且格外认真。

然后他就可以察觉到一个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他也没有犹豫,转头就迎向视线,而后露出一个笑容:

是古兹明。

042 伊萨队长

古兹明依旧清冷而安静地站在吧台里,似乎没有太多存在感,却又令人无法忽略,专注地擦拭着酒杯。

隐隐察觉到了来人,古兹明抬起头瞥了霍登一眼,紧接着霍登也望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就碰撞在了一起。

古兹明带着些许探究的味道,意味深长地打量霍登一番,而后就再次低头忙碌起来,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这一个眼神却已经足够,霍登能够解读出其中的深意:

其实,他猜测自己为了入学考试而闭关一周的借口,应该已经被古兹明识破,这也意味着古兹明意识到他的异常了。即使不是事实真相,至少也是怀疑。

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在找到回家途径之前,他就是霍登-赫洛。

既然古兹明没有说破,要么没有足够证据,要么就是暗中观察,不管是什么理由,这都是霍登的机会。他必须保持平常心,不需要刻意闪避,那样反而容易泄露马脚,一切照旧即可。

至少从这两天来看,古兹明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眼神隐隐富有探究的深意,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霍登的一举一动。

霍登暂时也无法确定古兹明的意图和目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落落大方地现身,“忠实扮演”自己的角色。

“来一杯一品的金缎啤酒。”

霍登敲了敲吧台的桌面,没有理会继续擦拭酒杯的古兹明,熟练地朝着左侧迈开脚步,走向自己的熟悉位置。

视线余光一扫,就可以在人群之中看到那名正在酒吧里跑堂的小家伙。

他正在悄悄打量霍登,察觉到霍登的视线,就快速撇开了视线,假装正在忙碌的样子,难以掩饰心虚。

霍登的视线轻轻地在小家伙的肩膀上停留片刻,可以明显察觉到小家伙焦虑起来,而后他的眼底才滑过一丝懒散的笑意,收回视线,继续朝着自己的位置走了过去。

那小家伙如同老鼠一般快速钻入人群之中。背影让人想起刚才那些转眼就消失在人海之中的小偷们。

意外地,霍登在自己角落的位置里看到了客人,他也没有太过在意,转身就准备寻找另外的空位。

不想,对方却主动挥了挥手,扬声说道,“怎么样,愿意过来喝一杯吗?一品金缎啤酒?由我来买单?”

伊萨的嘴角带着一丝浅笑,似乎正在挑战着霍登:怎么,不敢和我一起喝酒吗?

霍登的眼睛微微明亮起来,“你买单?你确定?”

看着孩子气的霍登,伊萨理所当然地轻轻点头表示了赞同,“是的,我确定。一顿午餐,我还是能够请得起的;晚餐的话就需要考虑一下了。”她也开了一个小玩笑。

按照正常规律来说,午餐价格普遍比晚餐相对便宜,价格差距甚至可以达到百分之三十以上。

霍登眯起狭长的眼睛,嘴角勾勒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吃什么,尽管点,放心吧。”伊萨给了霍登一张通行证。

但短短五分钟之后,这位第八辖区凶案组中队长的笑容就僵硬在了嘴角,满脸写着不敢置信的错愕。

霍登转头对着伊萨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维斯多姆中队长应该不会介意吧?”

伊萨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却不是愤怒,而是……无奈和好笑,最后没有忍住,轻笑地点点头,“称呼我为伊萨就可以了。”紧接着,伊萨又对着站在旁边记录点单的侍应生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答复,“就这样下单吧。”

“你今年才多大……十七岁?对吧?”伊萨看似正在询问霍登,漫步心经地说出猜测,但语气的微妙变化却能够察觉得到,她应该提前做过功课了。

霍登点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确实需要更多营养。”伊萨微笑地说道,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和霍登对话还是在说服自己。

紧接着,伊萨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霍登手边的校服,“今天你也参加了入学考试?从颜色来看,圣柯睿恩学院?”

霍登却没有顺着伊萨的话语往下说,点餐完毕之后,眼睛又恢复到了懒散的模样,似乎重新犯困起来,“伊萨中队长专程前来酒吧等候着,应该不是为了庆祝我入学成功的吧?”

伊萨微微扬起了眉尾,发出了好奇的声音,“哦?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在这里专程等待你呢?我只是过来这里享用午餐的。”

霍登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伊萨一番,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回答到:

“目前为止,你只点了一杯咖啡和一杯苏打水,桌面上留着杯印,从杯印的颜色和痕迹就可以判断出来,没有酒精,说明你正在执勤;没有食物,说明你根本不饿——

当然,也有可能你正在控制体型,但对于一位始终穿着制服、扎着马尾的女治安官来说,外貌和体型应该不是你最担心的问题。”

“地面上可以看到烟灰,你的靴子表面也残留痕迹,则证明这是你的烟灰,还有你指尖留下的味道,也是补充证据之一,这意味着你已经等待了些许时间,但目标迟迟没有出现。”

“而当我出现的时候,那个小毛头就跑过来向你报信了。所以,大概率事件,你应该是在这里等待我。如果我的推断错误,那就再好不过了;但如果我的推断正确,这也意味着要么就是我陷入了麻烦,要么就是……你有事情需要我帮忙?”

句号,在这里停顿了下来——尽管最后一句扬起了尾音,表达了疑惑,但霍登的表情却显得非常笃定。

伊萨的表情微微僵硬住,随后就展露出大大的笑容,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你的观察力总是如此仔细吗?”

“也不是时时刻刻。我不可能花费太多精力在那些没有必要的事情上,五感都需要学会过滤次要信息。”霍登轻描淡写地回答到,不仅没有藏拙的打算,还有着炫耀的意思——

仅仅依靠他的力量,调查菲洛子爵私邸的火灾,势单力薄;而且欠缺对当地状况的了解,即使他能够解读谜团,却也可能因为寻找不到门路而葬送线索。

今天和罗本简单交谈过后,霍登就明白,罗本和他一样都是平头百姓,那么伊萨就成为最合适的选择。

如果说,上次酒吧的凶案是一次意外;那么今天的谈话内容就是精心策划了。

伊萨在围堵霍登,而霍登反应过来之后,他也同样在算计伊萨。

043 友情客串

伊萨细细地打量着霍登,一方面出于好奇另一方面则出于怀疑,她不由再次开口询问到,“我的早餐是什么?”

霍登挑了挑眉尾,以一种吐槽嫌弃的眼神打量着伊萨,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我不是你的宠物犬,好吗?

伊萨却是挺直腰杆,满脸认真地试图解释一下自己这样做的意图,但不等她开口,霍登就已经给出了答案,“炭烧箭羽三明治。”

所谓箭羽,并不是真正的“箭羽”,而是一种小鸟,因为飞行姿势如同箭羽滑过一般而得名;但也因为飞行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非常难以捕捉,所以价格不菲。

炭烧箭羽三明治,这是下城区赫赫有名的一种早餐,比起雪鹿来说要高级了许多,就连不少上流阶层的贵族们也格外喜欢。

在烹饪过程中,需要坚持用恒温火焰进行炭烤,确保箭羽能够制作出外酥内嫩的效果,真正地将箭羽肉质富有弹性又充满嚼劲的口感发挥出来,这也意味着厨师必须是灵能者,而且对于火元素的操控必须达到一定水准。

但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炭烧箭羽三明治也不至于需要一基斯——

核心原因就在于它的独家秘制酱料,带着不同香料混杂气息的酱料,能够完美赋予成品些许滋润感,弥补烧烤可能会过于干涩的弊端,保证口感依旧保持恰到好处的肉汁在舌尖之上爆裂,浓郁的香气仅仅只是用嗅觉感受就令人食指大动。

霍登能够从其中的香气分辨出类似于孜然的味道,尽管暂时无法确定是不是孜然,亦或者是其他味道接近于孜然的香料,但这一发现就足以令人激动不已了。

然而,考虑到一基斯一个的高昂价格,他也只能默默地吞咽口水了。

他绝对不会承认,当注意到伊萨袖口残留着一滴酱汁的时候——那香气着实太特别了,他吞咽了一口唾沫。

“哈哈,你猜错了。”

伊萨重重拍手起来,眼神里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明明霍登才不过十七岁,就是一个孩子而已;但仅仅两次交手,每次都能够看到那少年老成的表情,伊萨有些不太舒服,总觉得自己被一个小毛头看透了,那种别扭挥之不去——毕竟她的年龄将近是霍登的一倍,就只差几个月而已。

倒不至于让伊萨生气或者嫉妒,但如果能够看到霍登吃瘪的话,伊萨愿意鼓掌欢迎。

霍登轻轻扬起了眉尾,好奇地朝着伊萨投去视线:难道那酱料是午餐前的零食留下的吗?从湿润程度来看,应该就是今天上午留下的。

“我今天早餐吃了……”伊萨正准备兴高采烈地揭晓答案,却不由卡壳了,“等等,我今天早餐吃了什么来着?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今天没有吃早饭吗?嗯……好像真的没吃……”

伊萨就陷入了自我碎碎念的窠臼之中,“不对,我吃了。嗯,肯定吃了,我先去了……然后又去了……最后在……”

“啊!想起来了,我吃了炭烧箭羽三明治!哈哈,你猜错了吧!”伊萨如同海豹一般用力鼓掌庆祝着。

霍登笑而不语地看着伊萨。

“你猜错了,对吧?你刚刚猜测的是……是……”伊萨又卡壳了,这让霍登强烈怀疑,她是不是金鱼记忆,只能够记住七秒前的事情,“炭烧箭羽三明治!你看,错了……呃……对了。”伊萨直接原地石化。

居然猜对了!

居然出糗了!

伊萨开始担心自己的形象了,轻轻咳嗽了两声,“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算了算了,你不需要告诉我。你每次说出来,似乎都非常简单;但重来一次,我也依旧猜不出来,结局就是,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我选择放弃。”

上次酒吧短短接触,伊萨显得沉稳而镇定;然而今天再次见面,伊萨就显露出了豪迈爽快的真实面貌。

认真想想,在治安队之中,伊萨以女人的姿态晋升到中队长,这也证明她的人际关系和个人能力都非常出色,那么,她的性格也就不足为奇了——治安队之中,没有人喜欢小公主小王子跟在身边拖后腿。

前后两次测试,伊萨似乎下定了决心,“今天专程在这里等候你,其实是因为公事。”

说话间,伊萨从自己的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深灰色的口袋,哗啦哗啦地响动着,然后直接丢在了霍登面前。

“这是来自卡桑-哈里斯家人的一点感谢。你不用推辞,他们……”

不等伊萨把话说完,霍登就默默地打开口袋,开始数钱。

“……”伊萨有点无语。

霍登露出一个微笑,“你继续。”

“我是说,他们居住在中城区,家底不错,说不上贵族,但拥有两座工厂,他们非常感谢你能够查明真相,这一点点酬劳是你应得的。”伊萨潦草地把自己的想法阐述完毕。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明白:二十克罗,这确实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款项,至少比奈尔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原本,我是想着从你的酬劳里扣钱来请客的。”伊萨静静地说道。

霍登意外地抬起头来。

伊萨狡黠地朝着霍登眨了眨眼睛,欢快地笑了起来,“反正你也不知道他们给了多少酬劳。我拿走两克罗也没有问题。”

霍登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意味深长地看着伊萨。

伊萨后背一凉:等等,谁说霍登看不出来的?

但紧接着,霍登就已经恢复了常态,“那么今天这一餐就由我来请客吧。美好的食物,就要一起分享才对。”霍登兴高采烈地说道,“太棒了!我等会就去购买一个炭烧箭羽三明治,哈哈!堪称完美!”

伊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握二十克罗的巨款之后,这就是霍登唯一的想法?

不对,霍登还有其他想法。

“还有,等会应该前往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一趟。”霍登无比认真地说道,眼睛都明亮了起来。

“咳咳。”伊萨轻轻咳嗽了两声,提醒着霍登:自己还在旁边呢。

霍登抬起头来,浑身都散发着轻快,“对了,你专程在这里等我,不止是为了这件事吧?是不是有事情需要拜托我?”

“……”伊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于是她觉得直接忽略,进入正题,“的确,我们现在手里出现一个案子,进入死胡同,队里没有人给予重视,他们准备就这样结案,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想着,也许你可以提供一点帮助。”

044 业余侦探

话说出来,伊萨也意识到了荒唐:

一位专业治安队成员却寻求一名未成年少年的帮助?而且还是探案工作?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都显得荒谬可笑,甚至透露出一丝绝望。不要说其他人了,就连伊萨自己都摇摆不定,一直到说话的最后一刻,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这样做。

但问题也恰恰出现在这里:

绝望。

她已经绝望了。

没有线索、没有头绪、也没有方向,整个调查都陷入死胡同。

上级摆出一副敷衍了事的姿态,同僚则摆出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在乎那惨遭灭门的一家——

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在整个时代当下,死亡依旧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一个感冒一个咳嗽就可以终结性命,一次摔跤折断骨头可能就彻底残疾,而凶杀案更是数不胜数。治安队的主要任务依旧是维护社区治安,而那些凶杀案件则往往因为调查手段不足而陷入僵局。

不是说他们不工作,他们的确非常努力地在调查案件,但收获非常非常少,久而久之也就失去了动力。

就伊萨所在的第八辖区来说,凶案组的破案率还不到百分之十,这还能够在岩渊十二个辖区之中跻身前三,无法解决的案件堆积如山——真正字面意义的那种小山包,而他们却束手无策;与此同时,凶杀案依旧在频频发生。

人们,正在习以为常。

“但我们不应该习以为常。”

这是伊萨的信念。

伊萨知道,寻求霍登的帮助非常荒唐;她也知道,总队长、大队长和其他同僚估计都不会支持自己。但她没有办法转身:

这次灭门惨案里,不仅两夫妻全部死亡,而且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也被残忍杀害。

伊萨真的没有办法就这样转身离开,绝望之中,她就这样抓住了霍登这根救命稻草,尽管内心充满矛盾,尽管知道自己的请求太过莽撞,她也还是开口了。

但话语才刚刚说出来,伊萨就嘴软了,“……”抱歉?感谢?还是其他什么?伊萨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霍登,话语到了嘴边也就演变成为,“我知道这有些不同寻常,但我会支付报酬的,就相当于一份工作……”

“三基斯。”原本到嘴边的两基斯,却因为想到了凶案现场的惨状,内心过意不去,临时又增加了一基斯。

“这酬劳并不多,肯定无法和刚才那袋克罗相比较,但我还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帮忙。”这是伊萨自己的工资私费,隐瞒着治安队展开,她也希望能够一克罗一克罗地往外丢,但奈何工资有限,终究也没有办法。

始终没有开口的霍登,内心深处却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正在思考着,到底应该如何与伊萨搭上线,并且借用治安队资源来拓展调查,还能够掩护自己的行踪。

没有想到,瞌睡就送来了枕头,这着实再好不过了。

而且还能够收获外快,帮助奈尔解决生活费的压力。

完美!

但表面上,霍登始终不动声色,静静等待着伊萨说完,做出沉思的姿态,然后才“勉为其难”地回答到,“作为一位守法公民,我非常乐意帮忙,希望能够根除那些犯罪。但我不确定,我的小伎俩是否能够起作用。”

“绝对没问题!”伊萨快人快语地说道,“我们现在就是什么线索都没有,但你总是能够发现到一些旁人无法察觉的线索,只要线索浮出水面,我们就能够继续调查下去。我们凶案组还是有一些能力的。”

那急切的模样,似乎担心着霍登拒绝。

霍登再次沉吟片刻,点点头表示,“好吧,我会竭尽全力的。”

伊萨的眼睛猛地明亮了起来,直接站立起来,“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等等,午餐就要上桌了,我们可以等待午饭结束之后再出发。”霍登却制止了伊萨,“为了更好的工作,我们必须首先填饱肚子。你应该知道,照顾好自己才能够帮助别人。”

伊萨愣了愣,没有忍住笑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小小年纪,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但还是重新坐了下来,“你正在长身体,那就多吃一点。”

……

霍登依旧正在收尾,伊萨则早早离开了位置,以前往卫生间为借口,在吧台结账了。

虽然说霍登表示他拿到了奖金,由他来请客;但伊萨还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诺。

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自己的收入与支出,她深深觉得,自己下半个月可能就要开始啃面包了;但只要能够顺利破案,逮捕到凶手,那么一切就是值得的。

“走吧,我们需要往北边走一走。”视线余光察觉到霍登的身影,伊萨收拾起思绪,主动招呼着离开了酒吧。

霍登暂时把自己的物品寄存在古兹明处,包括那袋克罗也不例外,然后不紧不慢地跟在伊萨身后,他可以明显察觉到,伊萨的背影充满了坚定,那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正在闪闪发光。

但紧接着,伊萨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呃,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

“难道不是搭乘轻轨吗?”霍登询问到。

“不,我们队里分配了马车,我有自己的座驾,这样才能够走遍城市的每个角落。”伊萨简单地解释到,“但我现在有些不太记得马车停靠在哪里了。”

“伊萨中队长,你需要一点帮忙吗?”

“不,不用。我的马车,我当然知道在哪里,不用担心。”

“好的。”

五分钟之后。

“……霍登?你知道斧头屠夫的店铺在哪里吗?我的马车就停靠在他旁边的巷子里。”

“是的,我来带路吧。”

兜兜转转了一圈,最终还是霍登带着伊萨找到了马车。

幸运的是,马车拥有车夫,不需要伊萨自己赶车,否则霍登强烈怀疑,太阳下山的时候也无法抵达目的地。

曾经在电影和电视里看到数个世纪以前的马车,总觉得充满复古风味,那种古典气质是现代机械所不具备的;但只有真正体验过之后才能够明白,其实古典的物件,便捷和舒适程度真的差强人意。

马车车厢呈现出一个狭长的长方形模样,即使霍登和伊萨都是身型消瘦的类型,但并肩安坐之后还是将座椅塞得满满当当,轻轻一个摇晃就要跌到对方怀抱里;而且,大部分时候都不得不屏住呼吸,因为呼吸力度稍稍大一些,旁边之人的皮肤就能够感受到那滚烫的触感。

老实说,这真的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更不要说,还有马粪的刺鼻腥气始终在鼻翼底下环绕了。

045 淑女不为

“到了!”

推开马车门,伊萨一个跳跃就直接顺利着陆,然后旁边就传来了一个惊呼声,“啊!”

顺着车门望出去,就可以看到两名淑女穿着一蓝一红的圆礼服,圆形的裙撑将一层一层的衬裙支撑起来,约莫五六层的模样,而且每层都有着不同的花纹与搭配,层层叠叠地堆砌出立体的视觉效果。

一抹束腰严严实实地将腰部勒紧起来,让身材呈现出蜜蜂般的形状,呼之欲出的上围旁还可以隐隐看到马甲的边缘;她们有些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自己的白色蕾丝披肩领,遮挡锁骨和胸口部分的白皙。

因为伊萨豪爽到近乎粗鲁的男子化动作,两位淑女都花容失色地用手帕遮挡住嘴巴,纤弱婀娜的微蹙起眉头,用视线表达自己的强烈抗议。

伊萨有些尴尬——作为治安官,她自然不能身穿裙子,而治安队也没有专门的女版制服,所以她依旧身穿着统一制服,只是根据自己的身高体型做出修改;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大而化之的言行举止。

此时,自己的举动吓到两位淑女,伊萨清了清嗓子,爽快地表示了歉意,“抱歉。”

两位淑女意识到对方也是女子之后,心情稍稍平复些许,收拾起惊吓的表情,但随后就用挑剔鄙夷的视线上下打量起伊萨来,眼神里透露着强烈的排斥。

伊萨察觉到她们眼神的深意,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了收笑容,礼貌地点点头,朝前让开了位置。

两位淑女低声叽咕着琐碎的议论,虽然听不清楚,却也能够从她们嘲讽的笑容之中捕捉到蛛丝马迹。

脚步施施然地走下马车的霍登,懒洋洋地开口说道,“上面是蕾丝,下面是花纹,只有不懂装懂的人才会把自己最好的衣服全部都一层一层叠加起来,巴不得别人能够看到,殊不知却暴露了自己的愚蠢。”

“过犹不及。这难道不是基本常识吗?”霍登那狭长的眼睛望了过去,刚好看到两位淑女转身投来视线,他就朝着她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那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更像是小丑,一点都不友好。

“啊!”

两位淑女生动诠释花容失色的真正奥义,双手提起笨重的裙摆,露出洁白光滑的脚踝,一溜烟地跑走了。

但裙摆太过笨重,脚步太过笨拙,速度根本提不起来,于是两位淑女就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路洒泪。

伊萨只觉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霍登,又看了看如同乌龟般逃跑的两个背影,满头都是问号——

谁能告诉她,这个未成年少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坦姆齐男神的大弟子出世了?

刚刚辣手摧花的霍登却是踱着方步,走了上前,面带微笑地询问到,“就是这里吗?房子看起来不错。”

其实,伊萨早就已经习惯了那些异样眼光:作为稀少又稀少的女治安官,在办案过程中,没有少遭遇白眼,她已经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系统,过滤那些异样的视线和刺耳的评论,坚定不移地实现自己的梦想。

所以,刚才霍登是为她解围吗?

“伊萨中队长?你携带钥匙了吗?”霍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伊萨的思路,只能快步走了过去。

他们现在的所在位置是岩渊的第七区,正对着塞克佩斯学院,北边是以岩渊图书馆为首的繁华市中心,南边则是龙蛇混杂的下/城区,换而言之,这里就是岩渊的“中产阶级”居住地。

比下城区更加舒适更加干净,却无法与上城区的豪华与奢侈相媲美。

除了“大学城”美名在外,岩渊还驻扎着多家研究所,尽管无法与“科技山谷”奥罗相媲美,却也依旧吸引了不少科技创新人才,而他们都纷纷聚集在第七区的住宅区域之中,渐渐地形成了一片独特区域。

密集而拥挤的下城区规划错乱无序,街道杂乱,轻轨建立之后,车道更是变得不规则起来,驱赶马车也变得格外麻烦。

而隶属于中城区的第七区则不同,虽然依旧只是双车道,但宽敞笔直的道路却布局得清清楚楚井然有序,即使是两辆马车迎面交错而过也没有任何问题;暗红色的砖墙和墨黑色的屋顶,依旧有些肮脏,但整体却干净了许多,就连视野都变得开阔起来。

也难怪,刚才可以看到前往享用下午茶的淑女们。虽然她们的穿着打扮确实过犹不及,但这份悠闲惬意却是下城区居民所无法享受的。

伊萨请求霍登帮助的凶案现场,就发生在这里。

脚步还站在门外,霍登就已经产生了些许兴趣:

按道理来说,中产阶级住宅区域发生灭门惨案,这绝对是重大事件,居住在这片区域的居民必然通过自己的手段,向治安队施加压力,要么加紧破案,要么增强安保,不管如何,治安队都必须表达自己的重视。

但治安队却没有任何动静?而且,伊萨还需要前来请求霍登这个“外援”的帮忙?就好像没有人在乎一样。

这着实太不寻常。

思绪翻滚之间,伊萨就已经用钥匙打开了前门。

霍登跟随着伊萨走进了屋子,迎面就可以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在空气之中蔓延,不是生锈腐烂的味道,而是浓浓的血腥气息混杂着一些……复杂的元素味道,就好像火元素结合暗元素,又或者是其他。

因为气息非常浓而且非常杂,霍登也没有办法快速完成分辨,以一种撞墙的方式扑面而来,瞬间制造出一种令人胃部翻涌的腥气,引起强烈生理不适;同时,空气里还隐隐可以嗅到一股潮湿的水汽,这也暂时无法确定来源。

进入大门之后,通过玄关,正前方就是通往二楼和地下室的楼梯,右手边则是通往厨房和客厅的大门。

伊萨的脚步下意识地就朝着客厅走去,并且为霍登解释基本情况:

“居住在这里的是莱诺尔一家,弗兰克和曼蒂,他为岩渊市政厅的审计部门工作,她在一家私人医院里担任护士;两个孩子分别是亚力克和劳拉,正在上幼儿园,亚力克即将准备上小学。就在三周之前,一家四口被发现全部非正常死亡。”

正当伊萨准备继续说明的时候,霍登却轻轻摇了摇头,抬手制止了她。

伊萨不由闭上嘴巴、屏住呼吸、瞪圆眼睛,顺着霍登的视线跟着望了过去。

046 探查现场

“嘘。”

霍登用眼神制止了伊萨正在解说的动作,这让伊萨完全静止凝固下来,第一反应就是“房子有人闯入”,她的神情也紧绷起来,顺着霍登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往了过去,但……

什么都没有。

伊萨的视野范围之内,什么都没有看到,她还以为自己没有看到霍登所注意的细节,又瞪圆眼睛细细打量了一圈,还是没有结果,只能无助地转头看向霍登,投去询问的视线。

“请问,你们检查现场之后,难道没有任何保护设施吗?”霍登终于开口了,提出了自己的最大疑问。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伊萨不太明白。

霍登快速瞥了一眼视线所及之处,不是没有线索,而是线索太多,这反而干扰了判断。

“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我就是凶手,你就这样让我大喇喇地走进来,没有任何保护手段,留下自己的脚印和手印,留下自己的痕迹。那么,当你跟随线索追查到我的时候,你又怎么知道那些痕迹,到底是我在执行犯罪的时候留下的,还是前来调查的时候留下的?”

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这是理所当然的基本道理。

但伊萨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怀疑这是我们治安队内部行凶?”

“……”如此发散思维的能力也是有点出色,不过,这恰恰是霍登的猜测之一,只是现在没有必要告诉伊萨。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保护现场,尽可能让现场维持案发时候的模样,这样才能够确保线索都是正确的,指引我们找到真正的凶手,而不是被你的脚印而干扰判断。”

如此解释,伊萨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但明白归明白,到底应该如何执行又应该如何形成整个流程,却留下无数问号,在脑海之中碰撞着。

“霍登……?”伊萨正准备开口询问,却被霍登打断了,他的脚步径直就走了进去,以至于伊萨的话语涌到嘴边就发生了改变,“你不是说需要保护现场吗?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

“中队长,现在这个现场已经没有保护价值了。”霍登那稚嫩的脸庞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残忍的事实,潜台词就是说:你们已经把线索都破坏得差不多了,现在也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这让伊萨的脸颊立刻滚烫滚烫起来——

因为她自己就反反复复进出这个现场无数次,一遍又一遍地希望探查真相,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也正在破坏现场。

霍登没有任何压力地继续说道,“中队长,可以为我介绍一下案件的基本状况吗?”

“呃,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伊萨觉得自己脑袋需要休息休息,但她还是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从现场痕迹来看,我们的初步推断是,凶器是一把棒球棍,他从二楼一路追随着她到地下一楼的厨房,她的手臂上可以找到防御性的伤口。第一次击打,他直接将她击倒,她试图爬到餐桌底下藏起来,但他击中了她的后脑勺,结束了一切。”

“厨房的刀架上缺少了一把刀,你可以在二楼找到。”

伊萨简单陈述完毕之后,还试图说点什么,却注意到霍登已经开始认真审视现场,那专注的神情根本没有提问的打算——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思考片刻,伊萨也就选择了闭上嘴巴,静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着霍登的动作,试图寻找到些许侦查的脉络或者手段。

霍登确实正在观察现场,一心两用,但主要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现场之上。

尽管凶案现场已经被彻底破坏,脚印、烟灰、尘土等等,对判断带来了巨大干扰;但根据伊萨描绘的推断场景来看,还是能够在现场寻找到蛛丝马迹,勾勒出一个模糊轮廓。

更重要的是,哪些是凶案痕迹,哪些是调查痕迹,也能够观察出来,只是需要更加细心。

厨房空间并不宽敞,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周围与灶台、壁橱就只剩下容许一个人单独通过的走道。

长桌下方垫着一块深褐色的地毯,但蹲下去之后细细打量就可以发现,其实应该是一块烟灰色地毯,只是浓浓的血液完全渗透到地毯里面,这才使得地毯彻底改变了颜色,现在可以看到一大块不规则的地图式血渍,让深褐色与烟灰色形成鲜明对比。

更不要说扑面而来的浓厚血腥味了。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数周时间,但血腥味依旧没有能够消散,甚至还有些刺鼻,难以想象犯罪现场又到底是多么残忍的画面。

现在就基本可以确定,这应该是暴力犯案。

霍登双膝跪在地上,朝着长桌的下侧抬头望了上去,然后就可以看到整个长桌的桌板背面都洒满了鲜血,如同烟花一般盛开绽放,干涸过后的血渍与桌面本来的木板融合在一起,呈现出深褐色的印记。

稍稍转头,就可以看见脑袋正上方黏贴着一块小小的琉璃黏土,外层是浅浅的红色,而内核则是浑浊的白色,表面流转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制造出一种琥珀的质感,这让霍登不由稍稍靠近过去打量。

应该是脑浆。

虽然明知道这样的联想是不应该也不正确的,但是……“嗯,有点想吃涮脑花了。撒一点点小米椒、芝麻和香草,绝对是人间美味。”

思绪短暂地飘了飘,而后再次落在眼前的景象上,不无扼腕地感叹着:不知道岩渊是否流行吃脑花。

霍登快速做出判断,这也与现场的血液飞溅量形成对应,可以看得出来,凶手应该是以暴力手段直接击碎脑壳,不仅造成血液大量流失,而且还导致脑壳凹陷、脑浆崩裂,很有可能应该是一击毙命。

从物理角度来说,这应该非常非常困难;但这里是诺斯尼斯大陆,霍登不太确定灵能者是否能够轻松做到?

假设灵能者真的能够做到,并且凶手就是灵能者,那么对方放弃直接运用灵能、而选择物理攻击的方式,又是什么原因呢?

这无疑增加了更多可能性。

“棒球棍?岩渊也流行棒球吗?”霍登开口的第一个提问却让伊萨卡壳了——

这有什么关系吗?

但伊萨还是回答到,“是的,近几年来。从板球演化出来的,刚刚兴起。”

“这就证明莱诺尔一家是新兴的中产阶级,并不是家族传承的财富。”霍登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而脑海里正在思考的却是:

那么,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治安队不应该出现高层的包庇或者掩护,而应该加大调查力度才对,但他们却戛然而止?难道是凶手一侧有着什么秘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死者一家无足轻重,所以怠慢了调查,没有后续。

不管如何,事情的搁浅就越发凸显出暗藏猫腻了。

047 蛛丝马迹

这才刚刚登场,霍登就已经从既定事实之中提取出更多信息,而且发散思维空间顿时就被扩大数倍。

伊萨不由眨了眨眼睛,正准备顺着霍登的思维发散开来,然后霍登又继续了下去。

“治安队在检查现场的时候,是否打翻了什么东西?我是说,任何液体?又或者是使用灵能来处理现场?”

霍登还是无法确定诺斯尼斯大陆的调查水准以及调查手段,干扰因素有些多,他需要进一步的确认。

“……没有。”伊萨认真回想了一下,随即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怎么,现场被破坏得很严重吗?”

伊萨不由跟随着霍登的注意力探寻过去,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的眼神再次聚集在了地毯之上。

地毯?

整个厨房都铺着地毯——对于第七区来说,这非常普通常见,每一栋住宅在入住之前,都自带地毯。这并不稀奇。

前半部分的地毯,在厨房之中,被血液浸透;后半部分的地毯,则在大厅之中,却是干干净净得没有任何痕迹。

对比非常鲜明。

伊萨立刻就意识到,地毯无疑是隐藏线索的最佳场所,那么,他们的搜查是否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呢?

但奇怪的是,霍登正在观察的不是莱诺尔夫人倒地的位置,而是莱诺尔夫人倒地之后、脚后跟后面的一片区域:

那是三张沙发围绕的一小片空地,摆放着两张木制矮凳,然后就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甚至可以说是太干净了。

霍登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视线与地面保持平行,似乎正在观察地毯表面是否还有残留证据。

伊萨迟疑了片刻,也跟着降低重心,爬在地上,试图寻找到蛛丝马迹。

“你们确定,在这片区域没有使用过任何特殊手法进行检测?”霍登开口询问到。

“怎么了,这里也留有血液吗?”伊萨不明所以。

霍登摇摇头,“不,这里的气息……特别明显也特别严重。”他也无法确定,转头看向伊萨,开口询问到,“从进入这个屋子开始,就能够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气息,尤其这里格外明显,我还以为是你们的检测工作所残留下来的。”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特别特别浓郁的化学气息,就好像混杂了一大堆化学药品的味道,但奇妙的是并不会刺鼻,只是错综复杂得难以分辨,而且层次非常明显,感觉一大堆化学反应方程式在脑海里翻滚——

真正尖锐刺鼻的是那股浓烈到超标的血腥味,这股气息的来源不言而喻,因为太过强势也太过霸道,轻而易举就盖过了其他所有气息;但冷静下来细细分辨,就能够察觉到隐藏在血腥味后面的味道。

原本霍登并没有多想,可能只是房子的味道,又或者是血液变质之后发生化学反应的味道,但连续在厨房地毯和客厅地毯里,他都捕捉到一股轻盈而清新的气息,就好像咀嚼口香糖之后的口腔气息。

这并不正常。

隐藏在那些浓郁到近乎令人呕吐的气息之中,却又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雅气息?而且还没有被冲散,这又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细细分辨的话,就好像……就好像风吹麦浪所带来的清爽,却不是森林或者麦田的味道,而是风的味道。

霍登也知道这样的比喻有些荒谬,因为“风”的本身是没有味道的,它所承载的气息都是来自于空气流动里的其他物质;但他的脑海里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这种味道,却又寻找不到更加合适的形容词来表达。

于是,霍登这才开口询问伊萨:也许是他这个外来者孤陋寡闻呢?

但伊萨微蹙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我并没有闻到什么特别气息。”

霍登的眉毛轻轻挑了挑,眼神流露出了些许意外,然后就能够看到伊萨的表情足够认真,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那么,这就意味着……只有他能够闻到?

这又是怎么回事?

细细追溯回想,自从来到诺斯尼斯大陆,霍登对于气味的敏感就如影随形:

不仅仅是日常生活的气味而已,还有更加细腻更加微弱也更加丰富的气味,尤其是灵能运用的时候,元素气息更加敏感,那种无形的存在却能够演变成为脑海里的明确符号,难道这是那场火灾死里逃生之后的馈赠?

暂时无法分辨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的馈赠?也暂时无法分辨应该如何运用的馈赠?

就目前来看,除了能够帮助霍登更好地识别美食之外,在侦查案件的时候,也能够提供意想不到的帮忙。

比如现在。

霍登可以明显察觉到眼前这片地毯的气息非常浓厚,刺鼻程度远远超出了其他区域,但因为气味层次比较复杂,不仅仅掺杂了元素气息以及血腥气息,还有长时间缺乏有效保护之后细菌滋生的腐臭气息。

正是因为如此,霍登才主动趴在地上,试图从地毯之上寻找到线索。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股“风的气息”就是风元素的味道?而风元素,可能就是犯罪凶手所遗留下的隐藏线索?

此前在塞克佩斯学院入学考试的时候,那名大二学生所提起的“灵能属性”又再次浮现脑海,这是否意味着,灵能真的如同基因一般,能够留下独一无二的线索?因为灵能就如同基因一般,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但具体是怎么不正常,气味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假设灵能属性真的存在,又应该如何检测?还应该怎么证明?

霍登暂时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对于诺斯尼斯大陆和灵能,他的了解还是太少,现在完全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他需要更加谨慎一些。

至于现在,霍登也只能通过自己所熟悉的方法来探索侦查,幸好,这也是霍登最为擅长的。

“伊萨,你是灵能者吗?”霍登转移了话题。

但稍显生硬,伊萨不明所以。

霍登只能接着解释一下,“我觉得这里有些不太对劲,但现在暂时看不出来,那么可以麻烦你拍摄一下地毯的照片吗?我的意思是,不同角度、不同高度、不同位置,尽可能多拍一些,把每个部位都能够拼接起来。”

伊萨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是的,我是初级灵能者,每一位治安员都必须是灵能者,这是我们的入学考试之一。”

这也就解答了酒吧初遇时的诸多问题,那些技能都是灵能者才能够使用的,而不是启蒙者。

048 微妙差异

当下的岩渊,照相机技术已经诞生,但依旧相对笨重和简单:

整个照相机由两个木箱组成,那一个木箱插入另外一个木箱之中进行调焦,用镜头盖来作为快门,以控制长达三十分钟的曝光时间,最终能够拍摄出清晰图像。

因为曝光时间长达三十分钟,而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保持三十分钟不动,这也意味着照相机暂时只能用来拍摄或者记录景物。

传闻,奥罗已经发明出了最新版本的照相机,尽管曝光时间依旧没有解决,但该相机安装了整个大陆上第一只由数学计算设计出来的、最大相孔径为“1:”的摄影镜头,这也被誉为是技术的一大突破。

单纯使用器械拍摄照片,这也使得每一位启蒙者都能够记录某个影像的瞬间;而这些技术又促使灵能者完成了更新,他们能够通过自己对于元素的灵活运用,完成调焦和曝光,只需要三秒就能够成像。

圣克洛伯学院就生产出了一批只有灵能者才能够使用的照相机,只需要注入光元素,就能够完成拍照。

虽然伊萨不明白为什么霍登需要拍摄一片空白地毯的照片,但其中的原理并不复杂,给予肯定答复之后,她又接着衍生了下去,“你的意思是,我们用照片来记录凶案现场?”

截止到现在,灵能相机依旧是奢侈品——毕竟专业摄影师还没有崛起,专业画师依旧是社会主流,这也意味着,很少很少灵能者愿意摆弄相机,灵能相机也没有能够普及,更多使用在上流社会之中。

现在霍登却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想法:用灵能相机来记录凶案现场。

伊萨顿时就能够明白其中的发展前景,因为大部分治安队成员都是灵能者,专门开辟出一个部门来搜集证据,这似乎是可行的。

伊萨不由亢奋起来。

霍登点点头给予了肯定,随口说道,“其实治安队可以成立一个部门,专门收集证据,可以称呼为’犯罪现场调查小组’,他们专门前来保护犯罪现场,完成拍照记录、证据收集等等工作,只有他们收集了所有证据之后,调查组才能够走进来,这样就避免了破坏现场的可能。”

霍登说的轻松,却在伊萨脑海里引发了大爆炸。

“等等,等等,霍登!你刚才说了什么?慢一点,再说一遍?”伊萨试图拦住霍登,整个大脑掀起了风暴。

然而霍登却已经绕过伊萨的位置,朝着二楼方向走了上去。

伊萨连忙快步追了上去,“霍登!等等!至少,你可以告诉我,那片地毯有什么问题?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也无法确定,只是一种直觉,总觉得那里有些什么。”霍登不负责任地丢了一句话过来。

伊萨满头都是黑线,“直觉?你是认真的吗?所以下一步,我们是不是应该请求塔罗牌了?”

“我更加喜欢水晶球。”霍登一本正经地回答到。

伊萨也是哭笑不得。

紧接着,霍登和伊萨的脚步就一前一后地来到了二楼。

霍登停下脚步让开位置,伊萨又走到了前面,带着霍登参观了另外三个凶案现场:

九岁的亚力克和六岁的劳拉,他们都被枕头捂死在自己的床铺上,应该是在睡梦之中遭受毒手的。

男主人弗兰克则是以一种切腹的方式倒在主卧室床铺的床尾,结束自己的生命。

现在尸体都已经被搬走了,但主卧室的深灰色地毯上依旧留着一大块干涸的深红色血液,触目惊心地提醒着后来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要说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气息,因为昨晚的小雨而越发显得潮湿阴冷,似乎就这样缠绕在皮肤深处,挥之不去。

非常有趣的一个小小细节,只有霍登能够发现,那就是主卧室里的血腥气息甚至比厨房还要更加浓郁。

当然,空间的大小必然会产生影响,主卧室不如厨房和客厅那么宽敞,气息的存留发酵可能也就更明显。

但撇开这一点不说,莱诺尔夫人在厨房被强力击打头颅致死,甚至可以看到脑浆崩裂;而莱诺尔先生则是在卧室自杀,血腥味道的浓度却有所不同——这是否意味着,莱诺尔先生的出血量更大呢?

另外,主卧室则没有那股“风元素”的气息,不能说完全没有,其实也隐隐约约有一些,但浓度非常微弱,远远不如留下来得浓烈。

“切腹,那应该看起来像是自杀,有遗书吗?”霍登的视线在屋子里细细地、慢慢地扫视着,似乎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以至于询问的神态都有些随意和敷衍。

“难道满屋子尸体不是最好的遗书吗?”伊萨的声音平稳而沉稳,似乎不太愿意搭理霍登这样的问题,但那种压抑下来的情绪,却夹杂着悲伤与愤怒,隐藏在风平浪静的外表之下,竭尽全力地保持自己的专业——

伊萨并没有生霍登的气,而是正在表达自己的怒不可遏。

这让霍登稍稍有些意外。

霍登明白,如此惨剧足以令任何人愤怒;他所意外的是,作为第八辖区凶案组的中队长,伊萨应该亲眼目睹过无数惨剧,甚至是超乎想象的惨剧,但她依旧没有丢失自己的柔软,要么是因为她入行时间并不长,要么就是因为她拥有自己的信仰。

从今天的短暂接触来看,应该是后者。

其实,霍登不喜欢与信念坚定的人打交道,因为他们太坚定也太执着,无论好坏,总是能够让那些随波逐流的灵魂察觉到自己的渺小;当然,还因为他们太过偏执。

但不可否认的是,信念坚定的人往往意味着勇敢而强大,他们也许无法成功,却能够在混乱之中坚持自我。这是令人敬佩的。

只是……对于治安队来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了;至少对于受害者来说是好事,霍登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伊萨没有发现自己成为了霍登的观察对象,她努力平复着心绪,继续阐述到,“在莱诺尔先生的裤子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小广告,这是’枫澜巷’高级乔雅的私人广告,只有资深客户才能够拿到。我们猜测这应该就是导火索。”

高级乔雅?

如此套路是不是太简单了一些。

049 纸上谈兵

枫澜巷的广告?

在一份报纸需要一托匹的岩渊,无论是纸张还是印刷都处于相对昂贵的阶段,这也意味着纸质广告普及率必然不高,那么,能够印刷广告的“商家”,无论多寡,势必都具有精明的经商头脑。否则就入不敷出了。

但霍登更加感兴趣的却是:以莱诺尔的工资,足以支付枫澜巷的费用吗?

伊萨无法从霍登的脸颊上寻找到太多情绪,只能主动说道,“我们猜测,也许这就是他们夫妇争执的原因。”

霍登可以听出弦外之音,“这就是你们队内的初步判断?丈夫因为愤怒而冲动杀人,这可以解释妻子的部分,但孩子的部分呢?”

伊萨抿了抿嘴角,“我们队内的分析结果是,他可能是一个长期拥有暴力心态的酗酒者。”她的声音也有些迟疑,其实她觉得如此推断存在诸多疑点,但无奈没有能够寻找到有效证据。

霍登却是扬了扬嘴角,“第一,你可以确认妻子身上是否存在长期遭遇殴打的伤痕;第二,他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爱好——我是说,他没有必要带着广告回家,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前往枫澜巷寻欢作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厨房里的做饭痕迹并不明显,这也证明了莱诺尔夫人并不是普通的家庭主妇,可能经常出门。如果莱诺尔先生真的经常施暴的话,莱诺尔夫人的同事和朋友也都应该有所察觉。”

那么……也就说不存在夫妇吵架的可能了。

伊萨细细咀嚼了一番,“我知道了,回去之后,我会确认一下尸体状况的。”

霍登随口说道,“现在尸体还没有下葬吗?如果就这样摆放着,现在可是夏天,估计腐烂程度也很明显了。”

伊萨信心满满地笑了起来,“这一点我们还是懂的,我们采用冰元素冰冻住了尸体,暂时不会出现问题。”

霍登点点头表示明白。

伊萨接着说道,“弗兰克-莱诺尔是岩渊市政厅的审计人员。最近,他正在审核我们治安队内部的账目,这引发了诸多猜测。显然,我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内部丑闻,治安队没有办法承受那样的后果。”

霍登转头望向了伊萨,“这不就是最好的动机了吗?”同时也解答了他的疑惑:如果凶手就隐藏在治安队内部,那么很多事情就明朗了许多。

伊萨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正在暗示什么。但现在我们依旧没有证据,我不想随便谴责我们的内部伙伴,我……”

不等伊萨继续解释,霍登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了解,没有必要再解释下去。

其实,伊萨寻求霍登帮助并且隐瞒治安队的动作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关于莱诺尔夫妇的资料,还有目前为止调查出来的资料,可以给我浏览一下吗?”霍登接着提出了请求。

“你难道不能先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线索吗?”伊萨并没有直接答应:

请求霍登的帮助,归根结底,伊萨就是希望霍登能够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挖掘出她所没有看到的线索;但如果是将案件资料完全开放给霍登,伊萨却必须谨慎再谨慎,她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霍登转身看向伊萨,“如果你是在担心我泄露资料的话,大可不必;而如果你是在担心作案凶手是治安队内部人士的话,你就更加需要把资料借我翻阅了——你是内部人士,你是当局者,你很难跳出圈子看清全局的。”

伊萨依旧注视着霍登,没有动作。

“伊萨中队长,你请求我的帮助,而我正在试图帮助你,如果你希望就此结束,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线索,对我来说,没有损失。”霍登并没有生气,因为这件事本身对他就没有太多意义,他只是局外人。

伊萨仍然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霍登。

霍登也没有退缩或者拘谨,就这样懒散随意地在房间里兜兜转转,如同猫咪散步一般,微微眯起的眼睛正在细细打量着屋子的每个角落,偶尔还会如同小狗一般用鼻子嗅来嗅去,丝毫没有受到伊萨的影响。

最终,伊萨缓缓闭上了眼睛,“你必须在我的面前翻阅资料。”

“没有问题。”霍登轻描淡写地回答到。

伊萨有些生气,“霍登,我是认真的。这件事……我不知道,我总觉得不对劲也不正常,我需要一个答案。”

“这就是我站在这里的原因。”霍登也站稳了脚步,认真地说道,但认真不过三秒,“当然还有三枚基斯。”

霍登这样表达态度之后,伊萨反而是放松了下来,“资料在马车上,给我一分钟。”

从楼上回到楼下,伊萨站在室外吹吹冷风,让大脑冷却下来,再次确定:自己将这个案件交给那个十七岁的男孩,不是一个鲁莽的决定。

然后她就坚定了下来。

快速地在马车坐垫底下翻找出自己的公事包,拿出那份调查资料,而后又重新回到二楼,交给了霍登。

霍登看似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资料,嘴里同时询问到,“治安队目前是如何结案的?”

伊萨整理了一下思绪,“凶手是莱诺尔先生。我们调查了他的花销情况,在他的外套里,找到两张枫澜巷歌舞巡演的门票;另外,还有两次在第十二区酒店的入住记录,那都是……呃……”

伊萨的话语有些迟疑,不是因为她是女生,而是因为霍登还未成年。

“放心,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霍登为伊萨解围。

“我们调查出来的证据都显示着,他的秘密被妻子发觉了,于是冲动犯罪。”伊萨接着把他们的推论表述完毕,“从血迹、脚印、凶器等等线索来看,全部都证实了犯罪动机。”

“但你依旧觉得事情有些奇怪?”霍登接过话头。

伊萨点点头,“嗯,只是我也说不出来。”所以这才寻找霍登的帮助。

“你是否注意到了,弗兰克-莱诺尔先生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也没有兄弟姐妹;曼蒂-莱诺尔的妈妈和姐姐都依旧健在,她们生活在尼维。”

霍登提出了一个细节,然而伊萨不明所以,“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不,莱诺尔夫人的妈妈和姐姐并没有去世,这也意味着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照顾两个孩子;而且,尼维的生活条件并不比岩渊差多少——而且,小学和中学的教育条件也有自己的长处。即使莱诺尔先生冲动杀死了妻子,但他也没有必要杀死两个孩子。”

“注意,还是以一种如此残忍的方式。”

难道,这就是伊萨始终觉得奇怪的疑点吗?

050 开放可能

从治安队目前的推论来看,他们倾向于认为弗兰克-莱诺尔是凶手,行凶过后自杀。

这应该是治安队最喜欢的理论,因为这也证明了这位审计员的死亡与队伍内部的账单清算没有关系;然而,治安队内部必然还存在分歧,又或者说现有证据无法说服所有人,于是,伊萨这才暗中调查。

自然而然地,霍登必须考虑弗兰克-莱诺尔是凶手的可能。尽管现在线索有限,而且现场遭到破坏,但霍登还是察觉到了明显漏洞。

莱诺尔夫人。

“那些杀死妻子的人,通常会在两种情况下进一步杀死孩子。”

“第一,暴力倾向严重,冲动犯罪过后,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于是就一鼓作气了。但暂时撇开莱诺尔先生的心理侧写不说,用枕头制造窒息的方式,就不符合激情犯罪的作案手法。”

伊萨瞪圆了眼睛:等等,什么和什么?什么叫做心理侧写?什么叫做激情犯罪?

信息量有些太大,伊萨跟不上霍登的思考速度,只能抓住零零星星的重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吃力。

“第二种情况,那就是没有人能够照顾孩子,在死意坚决的情况下,凶手可能会不管不顾地选择携手匍匐在坦姆齐男神的脚下,那么,枕头的作案手法也能够说得通,毕竟他恢复了理智,还是不忍心。”

但莱诺尔夫人的母亲和姐姐都依旧健在,这种可能也就被推翻了。

伊萨在疾风骤雨之中,顽强地寻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也许,他不想孩子长大之后,知道自己的父亲杀死了母亲。”

她瞥了霍登一眼,隐隐有些担心自己的推论被霍登推翻,尤其是自己的思考速度完全跟不上霍登的节奏,那种生涩的不安感让她回想起自己刚刚加入治安队的时候,语气也就难免有些着急,试图表现自己。

抢在霍登开口之前,伊萨又补充到,“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不是一个完美父亲形象了。我们在他的抽屉里找到了信笺,全部都是他与枫澜巷乔雅的通信,其中两封提到了过去两个月时间里他们共进午餐的美好时光。”

“当然,这是一种可能。”霍登挑了挑眉,话语明明表示了肯定,但伊萨却总觉得他的话里还隐藏着深意。

“说出来吧。我可以接受。”伊萨主动开口,虽然面对一个十七岁的小男生,处处落于下风,这种滋味确实不太好手;但伊萨还是以更加成熟冷静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她希望得知真相。

霍登也没有拒绝,爽快地说道,“第一,这是乔雅撰写的信笺,但你是否查找到莱诺尔先生撰写给她们的信笺呢?又或者说,与乔雅面谈证实呢?第二,你们是否前往他们用餐的餐厅证实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明白你提出这些疑点的意思。”伊萨微蹙起眉头,不是她不够聪明,着实是霍登的思考速度太快,她跟不上,于是也就想当然地直接把问题提出来。

“这些都是间接证据,可以伪造的证据,只有得到直接证人以及间接证人的证实,它们才能够成为有效证据。否则,任何人都可以把伪造这些信笺,然后行凶完毕之后,放在这里。”霍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伊萨也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但你的猜测全部都是建立在’莱诺尔先生不是凶手’基础上的。”

“你的猜测全部都是建立’在莱诺尔先生就是凶手’基础上的。”霍登反驳,“当我们开始调查案件的时候,我们应该秉持着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的观点。莱诺尔先生是头号嫌疑人,但在他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嫌疑人呢?”

伊萨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能够说出话来。

“对了,莱诺尔先生和乔雅约会的时候,是否使用了治安队的公款?”霍登顺口又提了一句。

伊萨这才回过神来,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其中一种可能就是,莱诺尔一家的案件与治安队有关,这也是你的猜测之一,不是吗?”霍登轻描淡写地说到。

伊萨却觉得胸口微微有些发闷,似乎卡着一口闷气,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反驳:内心深处,她知道霍登是正确的。

尽管如此,伊萨还是忍不住为治安队辩护了一句,“我们队伍内部都是一群好人。至少,你可以保持客观立场,语气不要那么尖锐,表现得友好一些。”

“中队长,你需要友好,还是需要真相?”霍登懒洋洋地说道,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视着。

伊萨咬紧牙关深呼吸一口气,却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你确定你只有十七岁吗?”

“答案不就在你那儿吗?”霍登挑了挑眉,不在乎地说道,直接就让伊萨噎住了。

目送着霍登转身离开的背影,伊萨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和小朋友计较,不要和小朋友计较,不要和小朋友计较。

但最后还是瞪着霍登的背影,低声嘟囔了一句,“肯定没朋友”,这才跟上霍登的脚步,离开了这栋房子。

……

抵达莱诺尔办公室的时候,午后的工作正是最繁忙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专注沉浸在一片繁忙之中,间或还可以看到职员拿着厚厚的一叠文件穿行而过,匆忙的脚步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打量霍登和伊萨一眼。

“我猜,工作一定非常非常繁重。”霍登意味深长地吐槽了一句:

一来,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才不过半个月之前的事情,办公室就已经再次忙碌起来;二来,现在不是月初也不是月末,审计办公室的忙碌就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伊萨的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原本以为没有任何线索,但霍登才刚出现,情况就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也难免有些心绪不宁起来。

但伊萨还是深呼吸一口气,坚定不移地朝着莱诺尔办公室方向走了过去——

这间办公室暂时处于闲置状态,目前还没有其他会计愿意接手;不过,莱诺尔的秘书已经开启了全新工作,得知治安队的到来,她才匆匆赶来。

原本以为霍登会针对秘书的姗姗来迟发表一些言论,却没有想到,走进办公室之后,霍登就已经开始四处探查起来,就好像小狗巡视地盘一般。

嗅嗅。

嗅嗅。

这儿嗅嗅,那儿嗅嗅。

伊萨的表情直接黑了。

051 逆向推论

霍登猫着腰在办公室里晃悠着,时不时就探头探脑地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看起来完全就是小狗在公园散步的模样。

伊萨觉得霍登肯定是故意的,此前在“三个瘸子”酒吧的时候,他安安分分地坐在原地也能够顺利解决问题;现在却小动作小毛病那么多,落在外人眼中就越发奇怪了——

一名治安官带着一名未成年人前来现场办案,这本来就显得不够专业;结果那名未成年人还在四处游荡,看起来就在瞎胡闹,那就更加没有专业形象可言了。

但回想一下莱诺尔住宅现场被破坏的模样,伊萨也就选择性地无视了,她相信霍登应该比她更有分寸。

收回视线,伊萨看向了秘书,按照来时路上商议的思路,询问了过去两个月时间里,莱诺尔的午餐时间去向。

“午餐?”秘书认真回忆了一下,“我不太清楚。莱诺尔先生从来就不会告诉我他的午餐活动,我唯一知道的是他没有加入我的行列。”

“有什么理由让你产生怀疑,莱诺尔先生的午餐时间不仅仅是为了……食物。”霍登的声音从档案柜的角落传了过来。

秘书的脑袋来来回回转了两圈才找到声音来源,“过去这段时间,曾经有几次,一个神秘女人出现在我们的办公室,只是留下一张空白信笺,但没有留下名字,看起来好像是乔雅的模样。”

伊萨主动接过话头,“你告诉莱诺尔夫人这件事了吗?”

“没有。”秘书摇摇头给予了否定。

伊萨瞥了霍登一眼,似乎在说,事情正在按照她的猜测走,“因为莱诺尔先生让你不要这样做?”

“不。”秘书的否认让伊萨的表情微微僵硬了片刻,“其实他说,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就直接告诉他的妻子。”

伊萨再次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她以为霍登会说点什么,但霍登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一般;依旧专心致志地翻阅着档案,这让伊萨的情绪也沉淀下来,若有所思得说道,“他最近正在负责什么项目?我是说,具体项目。”

“预算。他正在削减各个部门的预算。另外还有一些日常审计工作。”秘书一板一眼地回答到,但她的表情却正在讲述着另外一个故事:

无论什么时代什么地区,被削减预算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伊萨立刻就联想到了治安队内的反应,尽管非常难受,她也还是必须承认,也许某些人的利益被触动了,然后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就好像霍登的猜测一样。

内心深处,她最大的恐惧似乎正在演变成为现实。

但此时霍登却没有关注这一点,他正在打量……书架,“莱诺尔先生的背部有问题吗?”

书架最上面三层全部都被清空,只有下面四层装满了书籍,没有人会错过这个细节。

秘书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是的,他的脖子。”

然后,她就感受到了霍登询问的视线,主动做出了解释,“他专门让我清空书架,因为当他抬头的时候,脖子就会疼痛。”

“我猜,有些人因为外出狩猎而受伤,同样,有些人长时间坐在办公室也一样会受伤。”霍登打趣地说道,此时终于看向了伊萨。

伊萨也陷入了思绪之中:此前她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却没有深想,那么,霍登专门指出,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离开莱诺尔办公室的时候,伊萨的脑海里塞满了思绪,但困惑却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蒙上了很多迷雾——

而且是随时可能致命的危险瘴气。

“……所以,你得到什么结果了吗?”伊萨深呼吸一口气,还是鼓起勇气询问到。

霍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在马车的旁边,在地上用双手虚空描绘出一个形状轮廓,“在档案资料里有相关记录,莱诺尔夫人倒在了餐桌底下,试图隐藏自己的行迹;但凶手追赶着她,在她躲到餐桌底下之前,完成了第二次棒球棍击打,彻底击毙了莱诺尔夫人。”

伊萨点点头表示确认,“根据现场的血迹以及尸体的位置,证明了这种推测。”

霍登调整着自己的站位,做出一个站在餐桌旁边挥臂击打的动作,“假设马车就是那张餐桌,而下方就是莱诺尔夫人的尸体,你看,凶手应该站在这里,以一个横扫的击打,从右往左地挥舞棒球棍,集中了目标,那么头颅的血液就应该朝四周飞溅开来。”

伊萨的眼睛微微明亮起来,捕捉到了霍登的线索。

“第一,你需要确认莱诺尔先生的医疗档案,看看他是否具有脖子或者背部的疾病,也许他的医生就能够证实,他是否具备用棒球棍大力击碎头颅的能力。当然,还有莱诺尔先生是不是灵能者。”

“第二,你需要确认莱诺尔先生衣服之上的血迹,模拟出血迹飞溅的轨迹,就可以判断出,到底是不是他完成了击打。”

“第三,我需要莱诺尔夫人脚跟后面那一部分的照片。”

霍登的思绪非常清晰,转眼之间就已经整理完毕。

伊萨也已经想明白了全貌,短短不过一个小时,原本没有任何头绪的案件就已经逐渐显露出了冰山一角——

而霍登甚至没有看到最初的案发现场以及尸体状况,仅仅从蛛丝马迹就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初步推断。

隐隐地,伊萨猜测着,莱诺尔先生可能真的不是凶手,那么这也就意味着……

暂时把思绪收拾起来,伊萨避免自己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走吧,我护送你回去,等证据收集完整之后,我们再继续展开调查。”

返程的马车上,霍登始终沉浸在思绪之中,微蹙的眉头似乎正在面对难题,这让伊萨感到有些惊奇。

“你正在思考什么问题?”伊萨好奇地询问到。

“如何收集证据。”霍登开口说道,“你应该听说过这样的争论,每个人的灵能都有自己的独特标记,其他人无法模仿,对吧?”

伊萨流露出怀疑的态度,“我的确听说过,但这真的可能吗?”

霍登抿了抿嘴角,不置可否——在灵能方面,他确实没有发言权,“暂时撇开灵能不说,你知道每个人的血液、指纹、头发都是不同的吗?如果我们可以采集到相关信息,并且建立档案库,是不是就可以更加轻易地寻找到凶手?”

伊萨满眼都是错愕,仿佛亲眼看到了梦魇现身一般。

霍登扯起嘴角笑了笑:还是太超前了吗?

随后他挥了挥手,随意地说道,“不必在意,只是一个脑洞而已。”

052 兄长回归

嘎吱。嘎吱。

老旧的木制楼梯始终响声不断,幽深而狭窄的空间也就越发拥挤起来,没有窗户,也就无法捕捉到任何建筑或者光线作为参照物,只留下一盏并不明亮的油灯悬挂在头顶晃晃悠悠,仿佛可以捕捉到黑影正在墙壁隔层游动的琐碎声响,肌肉立刻紧绷起来,皮肤表面的鸡皮疙瘩更是纷纷站立。

森冷森冷的空气在指尖缓缓流淌着,从无形到有形,就连楼梯木板的响动都变得诡异起来。

寂静的空间里,仿佛有人正在窥探。

霍登的脚步依旧保持着正常节奏持续地拾级而上,丝毫没有泄漏情绪,穿行在模糊朦胧的光晕之中,但全身上下都保持着警惕状态,保持戒备状态地靠近自己位于三楼的房间。

刚刚,伊萨护送着霍登返回王子街99号,这才扬长而去。

霍登前往“三个瘸子”酒吧取回自己的寄存物品,踩着傍晚的微弱霞光返回住所,脑海里思考着晚餐应该吃些什么,脚步也就不由轻快起来。

但紧接着,视线余光就捕捉到一楼门廊和楼梯台阶之上的泥泞脚印痕迹,从色泽和干燥程度来看,应该是刚刚留下的。

不过,现在还没有到下班时间,二楼住户应该没有回来;脚印深浅程度也不像是房东,应该是更加年轻强壮的拜访者。

霍登的警觉也就拉响。

随后,脚步来到三楼之后,就可以注意到霍登隔壁的那间奈尔房间,门板没有关闭严实,似乎曾经被打开的模样;相反,霍登自己的房间却严严实实地关闭着,没有声响也没有动静,着实有些不太正常。

一种可能是奈尔出差归来。

另一种可能则是霍登的行踪被发现,幕后黑手方面派出杀手,对方先搜查奈尔的房间,确保没有其他遗漏;而后隐藏在霍登的房间里,守株待兔,准备掐断霍登还没有开始的调查,清扫残留的尾巴。

两种推测都存在漏洞,霍登还缺少一块拼图,无法完全确定。于是,脚步保持常态,心理则完成准备。

咿呀。

用钥匙打开房门,门板转动的声响拉扯着一触即发的紧绷空气,朦胧的浅蓝色光线如同潺潺溪流坠落悬崖一般流淌下来,瞬间宛若瀑布般地填满视线,所有景象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光晕,心脏骤然停顿片刻。

然后,霍登就看到了坐在书桌面前的奈尔——

奈尔是一个身形消瘦清隽的年轻人,窗外渐渐微弱下去的光线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英挺的眉毛与紧抿的唇瓣透露出时光打磨沉淀下来的沧桑与坚毅,没有太多表情的脸庞透露出一股压抑的沉闷。

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严肃与真挚有着不怒自威的稳重,这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符,毕竟,他也才刚满二十四岁。

“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奈尔沉声说道,言语之间隐隐带着些许严厉。

咯噔。

难道说,还没有正面交手就已经暴露了?还是说,自己隐藏在抽屉里的笔记被破解了密码?亦或者是,幕后黑手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奈尔?

心念百转之间,霍登的视线快速地在室内一个横扫:厨房桌上的食物、书桌之上的纸张和床铺之上的礼物。

等等,还有细节出现了偏差——书桌抽屉,那么,到底是自己的秘密笔记?还是其他什么呢?

“奈尔。”霍登没有慌张地暴露自己,而是从容不迫地走了上前,打了一个响指,熟练地点燃那盏油灯,浅黄色的光晕就在屋子里洒落开来,奈尔那双深邃的眼睛也就锁定了霍登的表情,带着怒气和不满。

脚步来到书桌对面,霍登将手中的随身物品一一摆放在书桌上:塞克佩斯学院的校服、学生证和相关手册以及一袋克罗。

“我被圣柯睿恩学院录取了,你不准备恭喜我吗?”霍登微笑地望向奈尔。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却让奈尔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些许;但那抹柔和转瞬即逝,他的眼神很快就再次坚定起来,带着呵斥的神色。

霍登又趁热打铁地接着说道,“不用担心我,我能够照顾好自己,绝对没有让自己挨饿受冻。不信的话,你可以询问古兹明。”

“胡说!”奈尔终究没有忍住,沉声呵斥到,“我留给你的零用钱,你几乎就没有动!你是不是又不吃早餐和晚餐来省钱?”

果然如此!

奈尔应该发现了他放在抽屉里的钱袋。即使霍登最近几天花销比较大,但过去一周时间的空档依旧剩余下来。

他对奈尔还是缺少一些了解,这才没有提前把零用钱藏起来。现在看来,奈尔也是一个细心的类型。

“霍登,我告诉过你,你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不仅不能挨饿,也不要随随便便乱吃东西。节省一顿两顿,我们也不会变成富翁,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结果你又把零用钱留下了,我说了,你不用担心我的……”

霍登没有开口辩解,只是将那个浅灰色的钱袋子往前推了推,这打断了奈尔的话语。

奈尔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后半句话没有能够说完,就疑惑地询问到,“这是什么?”

霍登也没有解释,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奈尔打开钱袋——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隐瞒奈尔:

一方面“三个瘸子”酒吧的事情人尽皆知,另一方面霍登未来还会继续与伊萨合作,迟早都需要在奈尔这里过明路。

而现在又被奈尔发现了零用钱的剩余,他也就顺势而为了。

“霍登!”奈尔看到了钱袋子里的金色克罗,猛地一下就站立了起来,“你没事吧?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反应不是喜悦也不是责备,而是担忧,浓浓的担忧,唯恐霍登卷入什么事件里。奈尔真正在意的始终都是霍登。

父母双双去世之后,在爱洛姨母找到他们之前,赫洛兄弟曾经颠簸流浪了将近一个月,是奈尔用他瘦弱的肩膀为霍登支撑起了一片天空,两兄弟在饥饿与死亡的威胁之中相依为命,等待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当时的奈尔,也只有九岁而已。

从那时候开始,照顾霍登就成为了奈尔的本能。

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就带过的一段记忆,但对于年幼的奈尔和霍登来说,却是难以磨灭的噩梦回忆。一直到现在,依旧栩栩如生,即使他们很少很少谈起,但那些影响也依旧根深蒂固地纠缠在灵魂深处。

霍登的舌尖泛起了淡淡的苦涩,因为奈尔真正的弟弟已经消失了,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演变成了现实;而此时站在奈尔面前的,却是另外一个灵魂。

053 学会长大

尽管奈尔什么都没说,但霍登却能够做出简单的计算。

为了照顾弟弟,奈尔把自己的大部分工资都留了下来,只是携带最基本的费用出差,但图诺的消费水准比起岩渊来说,只高不低,根本不需要询问,就能够想象到奈尔到底是如何度过出差繁忙生活的。

回家之后,奈尔的第一件事也是关心霍登的状况。

这已经成为了奈尔的一种习惯。

面对奈尔满脸的担忧,霍登微笑地说道,“不用担心,这是我通过正当途径赚取的。”

然后,霍登用最简洁的话语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但奈尔的眉头依旧紧锁着,丝毫没有二十四岁的青春朝气,生活的重压逼迫着他早早地成熟起来。

“没有危险吗?”奈尔担心地说道,“你确定没有危险吗?治安队的事情,你这样插手,真的没有问题吗?”

霍登提起了伊萨的请求,“我只是担任顾问而已。即使我想要到前线去,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奈尔点点头表示了同意:虽然破案率非常低,但治安队在城市范围内依旧拥有很大的权力,他们确实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

尽管如此,奈尔依旧没有喜悦的神色,只是郁闷地轻轻摇了摇头,“这是不对的。霍登,赚钱应该是我的责任,你只需要专心读书就好了。你不应该担心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眼底深处滑过一丝自责。

也许,霍登-赫洛正是为了分担哥哥的重担,这才前往应聘兼职工作,这才遇到塞缪尔,却没有想到葬送了性命。

表面上,霍登依旧没有流露出自己的情绪,而是微笑地展开了小小的反驳,“这应该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你肯定不希望我成为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对吧?奈尔,还有三个月我就成年了,我应该学会长大。”

如果是以前,霍登不会这样对自己说话,但现在……

奈尔抬起头来,透过光线静静地注视着弟弟,却发现霍登那青涩的眉眼稍稍舒展了开来,眉宇之间平添了一抹坚毅的笃定,有些陌生,更多还是熟悉,这让他想起了童年记忆里的母亲。

奈尔流露出了一抹无奈的情绪,稍稍有些伤感,“我倒是希望你可以永远无忧无虑下去。”至于那些糟心事,就交给他来担心。

他们都需要学会长大,尤其是在这个暗潮涌动的时代里。即使是曾经的那个“霍登-赫洛”,他也已经长大了,他可能比奈尔、比霍登想象得都要更加坚强也更加成熟,然而却如同一缕青烟般就这样消失了。

治安队关于菲洛子爵私邸的立案根本就没有提到霍登或者塞缪尔,至今为止也没有人顺藤摸瓜地找到霍登这里。从积极角度来说,至少证明霍登现在是安全的;但从消极角度来说,他们却被遗忘了。

第一次地,霍登希望挖掘出真相,不仅仅是为了回家,还为了给“霍登-赫洛”一个答案。

霍登没有放任奈尔继续沉浸在情绪之中,眼神跃跃欲试地朝着床铺方向飘了过去,“所以,那是什么?”

果然,奈尔的注意力跟着转移,全然忘记了此前正在追究的话题,主动走了过去,将那个包装妥当的纸袋子提了过来,也没有卖关子,主动说道,“‘混沌纪轶事’和’塞克佩斯学院编年史——那段被人遗忘的岁月’。”

“哈!”霍登不由张开嘴巴,眼睛和嘴角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发自内心的情绪,确确实实的开心。

因为霍登的欢快情绪,奈尔也跟着笑了起来,“还说自己长大了,结果还是一个孩子。”

“我知道你眼馋这两本书许久许久了;而且,这也是塞克佩斯学院一年级的参考书目,刚好在图诺的二手书店看到了,基本还有八成新,于是我就买了下来,当做你的入学礼物。”奈尔将纸袋子递给了霍登。

回家之前,奈尔并不知道霍登收获了一笔小小的巨款,他始终在担心着霍登第一学期的学费问题。

暂时撇开需要运气的奖学金不说,每个学期需要购买的教学书籍,这就是一笔不菲的费用。奈尔也始终在考量着,因此,看到合适的书籍,又刚好是书呆子霍登所喜欢的,他二话不说也就买了下来。

代价是连续三天啃了面包,但现在看到弟弟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奈尔也就跟着幸福了起来。

对于霍登来说,他当前迫切需要更多书籍来了解这个世界,明天就正准备前往岩渊图书馆大海捞针来着;而奈尔赠送了两本书籍,无疑再合适不过了,心情也就跟着明朗了起来。

“对了,猜猜谁入围奖学金候补名单了?”感受到来自奈尔的关怀,连带着霍登的情绪也明亮了许多——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演技,毕竟已经在古兹明面前露了破绽,他可不希望奈尔也加入怀疑的行列。

奈尔那少年老成的脸庞也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真的吗?”

然后就看到霍登眼底灿烂的笑容。

奈尔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我就知道。”奈尔大步大步地绕过书桌,给了霍登一个重重的拥抱。

那过度用力的动作让霍登有些喘不过气来,却能够真实感受到奈尔的激动,身体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当初,奈尔希望成为一名灵能者,而且梦想就是加入圣柯睿恩学院;但灵能者的工作岗位正在越来越少,前景渺茫。

为了减轻爱洛姨母的负担,也为了肩负起霍登的未来,奈尔放弃了塞克佩斯学院,转而申请了伊蒂亚斯大学——这是诺斯尼斯大陆最好的研究类型院校,文科、理科和工科全面领先,最终奈尔成为了一名会计。

毕业之后,他立刻就找到了工作,并且带着霍登成功独立了出来。

他曾经被迫放弃的梦想,现在通过弟弟成功实现,个中错杂而汹涌的情绪难以用语言表达。

奈尔不想要泄露自己的脆弱,于是就这样拥抱着霍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拥抱着。

出身华夏的霍登并不喜欢如此直接又如此炙热的肢体原因,拥抱?在他记忆之中,真的从来不曾发生过;但此时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奈尔汹涌的情绪,稍稍犹豫片刻,他还是放下了手臂:

没有能够拥抱奈尔,却也没有推开奈尔。

054 一锅乱炖

情绪的脱缰仅仅持续了片刻,随后很快,奈尔就收拾好状态,再次恢复了镇定,松开怀抱,重重地拍打了一下霍登的肩膀,“恭喜成为圣柯睿恩的一员!今晚必须好好庆祝一下,我买了一些牛肉和猪肉。”

难怪厨房的灶台上摆放了那么多东西。

却不知道,这是在奈尔发现霍登留下大量零花钱之前,还是之后。

转过身,奈尔就准备卷起袖子大干一场,但霍登却及时出声阻止,“奈尔,不如今天就由来下厨做饭吧。”

唤醒脑海里的零星记忆,奈尔是一个完美的哥哥,唯一缺点应该就是一手厨艺:

还没有到糟糕的程度,至少不会烹饪出什么黑暗料理;却也乏善可陈,任何新鲜美味的食材都能够处理得非常平庸。塞进嘴巴里填饱肚子没问题,但追求味道就不太可能了。

“你?”奈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惊愕和怀疑的表情,难得地能够看出些许年轻的模样,“你确定?”

霍登非常肯定地点点头,“你这次出差,我自己尝试做了一些料理,意外发现,我好像有点天赋的样子。”轻描淡写的话语其实是自信满满,言语之间就能够察觉到游刃有余的姿态,完全是判若两人。

这是奈尔所没有见过的霍登——

短短一趟出差,霍登似乎隐隐有些不同起来,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那些成熟与老练,从协助破案到亲手下厨,这些细节都在提醒着奈尔,那个无忧无虑的书呆子,似乎经历了什么,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但奈尔没有直接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弟弟的个性,如果不想说,那么怎么询问都不会得到任何答案的。这一点,他们两兄弟都是一个模样。奈尔准备私底下自己悄悄探寻一番,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转瞬即逝的时间里,奈尔脑海里的想法汹涌沸腾了一大圈,等视线再投向厨房的食材时,也就没有再更多犹豫了,就算霍登做砸了,他也可以胡乱塞进肚子里全部解决。

于是,他就没有打击霍登的积极性,“那么我就好好期待咯。刚好,我先去洗一个澡,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塞满了泥土。”

霍登朝着奈尔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径直朝着厨房走了过去,先好好打量一下食材,再来构思应该如何料理。

奈尔却是站在旁边注视着霍登,眼神里带着些许探究。

“奈尔!放心,我不会把厨房烧了的。”

霍登有些无奈,用眼神赶着奈尔离开房间,然后这才卷起袖子,开始烹饪。

今天,奈尔购买的食材非常丰富,只是品种不会太过冷僻——大部分都是霍登认识的,包括了蔬菜和肉类。

而昨晚,霍登根本不知道奈尔今天会出差归来,他只是想着自己今天的伙食,于是提前泡好了鹰嘴豆,准备用洋葱、番茄、红糖和黑胡椒等等做一碗焗豆,浓郁的酱香搭配土豆或者面包都十分合适。

现在看着奈尔购买的食材,霍登就准备做一锅乱炖,重点在于用肉汁的香气来熬煮鹰嘴豆,鲜味和香味兼具,非常非常适合下饭,当然,搭配面包也堪称完美;而且,肉类也不会浪费,依旧能够享用。

先将牛肉和鸡肉切块,而后将胡萝卜滚刀、芹菜切块、红椒切丁、洋葱切丝,另外还切了四颗土豆。

食材准备接近尾声的时候,同时开始热锅。

以蒜头、洋葱、红椒为先后顺序入锅翻炒,等待食材的香气弥漫开来,稍稍炒软之后,往锅里加水,而后将牛肉和鹰嘴豆全部都丢进水中,大火烧开、中火慢炖。

简单却繁琐的准备工作,在霍登的组织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展开,乱中有序地烹饪大餐。

等待慢炖的过程,霍登又继续忙碌起来,另外烧开一锅水,将便宜的土豆掏出六颗七颗,全部切成方块状,而后丢进这锅沸腾的热水之中,等待土豆煮熟,再把土豆捞出来,丢进冷水之中冷却片刻。

紧接着,再将土豆捞出来,全部压碎捣烂,撒入少许盐分,再加入些许牛奶,快速搅拌成为泥状物。

完成之后,开火用黄油热锅,丢入几颗胡椒粒,稍稍翻炒,添加少许水,煮开之后勾芡,再将酱汁放在旁边的小碗里备用。

这些工作全部做完之后,霍登的晚餐工作依旧没有结束,手脚麻利地烫了一些西蓝花和芦笋。

即使是肉类动物,也需要搭配一些蔬菜,而这些蔬菜与土豆泥的搭配,无疑是最为合适的,再加上酱汁调味,那就绝对是难得美味。

此时,汩汩作响的汤锅已经压不住翻滚的蒸汽,锅盖正在哐当哐当作响,乱炖的浓郁肉香从缝隙之中飘溢出来,穿透木板的间隔,悄然地在昏暗之中萦绕蔓延,似乎整栋房子都充斥着满满的肉香味。

蹬蹬。

蹬蹬。

二楼又传来了嘈杂的动静,然后就可以听到房东迈罗旭的拐杖声响,逐步靠近三楼,一直等到擂鼓的声响在楼房之中回荡,刚刚下班回家的住客们纷纷打开门缝,探头探脑地窥探着三楼正在发生的事情——

那到底是什么香味?口水都忍不住出来了,从来都没有觉得如此饥饿过!

砰砰砰!

房间门被重重捶响,霍登快速将胡萝卜和鸡肉全部扔到乱炖之中,另外还有一些香肠,因为这些食材都比较容易煮熟,而且煮久了之后都容易烂,所以在料理的后半段投入,这样才能够保证味道;而后就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迈罗旭凶神恶煞的扭曲面容就出现在了门外。

“修玛女神,你到底正在做什么?你该不会是准备把我整栋房子都烧了吧?那是什么味道?如此浓郁?接下来一个月可能都不会散开,这简直就渗透到房子的骨架里!这是犯罪!你明白吗?这是犯罪!”

“我不允许你在家中烹饪味道这么大的东西!你必须现在就停止!否则,我会立刻呼唤治安队过来,把你们两个穷小子从这里直接丢出去。停止!明白吗?现在就给我停止!”

迈罗旭那震天响的声音在耳边久久激荡着,整栋楼都可以听得到。

浴室里正在穿衣服的奈尔手忙脚乱地就冲了出来,准备保护弟弟。

却没有想到,霍登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如果我拒绝呢?”

055 香气四溢

“……停止!明白吗?现在就给我停止!”

迈罗旭那破铜嗓子在呼啦呼啦地响动着,耳膜之上激荡出一阵阵回响,根本不需要面对面地观察,就能够在脑海里描绘出他的愤怒,更不要说当面承受所有怒火的霍登了,恐怕就如同站在恐龙面前的蚂蚁般,对方的一个呵欠就是灾难。

但霍登却丝毫没有动摇,平静地反驳了一句,“如果我拒绝呢?”

迈罗旭直接就被噎了一下。

然后霍登就注意到,迈罗旭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浓郁的肉香已经完全压制不住,从砰砰作响的锅盖缝隙之中飘溢出来。

那是一种纯粹而浑厚的香气,夹杂着牛肉特有的浓香和香肠独特的醇厚,但隐隐之间又掺杂了些许清甜的芳香,这也使得肉香不会太过油腻厚重,反而是透露出些许清澈来。

浓浓的香气团团萦绕在鼻翼底下久久判断,一点一点地顺着毛孔的呼吸渗透到血液里,似乎血管和肌肉都能够感受到身体里面翻滚的热浪,舌尖的唾沫也就不由分泌出来,明明只能感受到嗅觉的刺激,却模拟出了味觉上的滋味:

轻轻一咬,那些肉汁就飞溅出来,渗透在唇齿之间,塞满整个口腔,浓郁而香醇,恨不得一口连着舌头一起吞咽下去,却又舍不得那么快地全部吃完,只是想要闭上眼睛细细地、慢慢地品味残留在舌尖的眉尾。

在霍登的注视之中,迈罗旭再次吞咽了一口唾沫。

“没有人能够抢走我的晚餐,明白吗?”霍登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双瞪圆的眼睛简直不能更加认真严肃了,“还是说,格拉桑先生正在觊觎我的晚餐,因为太美味了,所以这才急匆匆地上楼打扰我的用餐时间?”

“胡说!胡说!这完全就是没有根据的胡说!”迈罗旭就如同被踩到尾巴一般,着急地直跳脚,用全身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抗议,“谁会想要吃你的垃圾食品!让我告诉你!我今天的晚餐是卡格的锡比斯牛肉!”

霍登却是撇了撇嘴,流露出奚落的表情,“再优秀的食材,也可能被糟糕透顶的厨艺处理成为一块木炭。”

迈罗旭一时半会没有喘过气来,一句话就卡在喉咙里,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表演当场爆炸的绝活,但终究还是没有成功——因为那浓郁的香气让他再次忍不住吞咽了两次唾沫,为了避免泄露自己的狼狈,他只能大步大步地转身离开。

迎面就看到了奈尔,迈罗旭用尖锐的声音嚷嚷着,“节约用水!节约用水!你们两兄弟难道是贵族吗?每天都在浪费水!你们这群寄生虫!该死的寄生虫!我要向坦姆齐男神祈祷,让你们都堕落到白石深渊里饱受煎熬!”

骂骂咧咧地,迈罗旭就这样扬长而去。

奈尔满脸错愕地看着迈罗旭的背影,又转过头看向了带着憨厚笑容的霍登,他总觉得小时候那个霍登又回来了——

在父亲和母亲去世之前的那个调皮捣蛋鬼,他总是被气得直跳脚,无数次向母亲义正言辞地表示抗议,“我不要这个弟弟,你可以把他塞回去吗?”

但这些年来,弟弟变了,他也变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而今天,霍登似乎改变了,又似乎回来了。奈尔还是不太适应,满嘴的错杂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解释。

“霍登?我几乎就要不认识你了。”奈尔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发出了感叹,同时也越发确信,过去一周肯定发生了什么。

霍登却是朝着奈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也没有解释,就径直转身回到了厨房,那得意洋洋的轻快脚步,让奈尔揉了揉太阳穴,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轻笑了起来。

重新回到厨房,霍登又快速切好了面包,并且准备好食盐和黄油;然后将西蓝花、芦笋和土豆泥分别装盘。

“可以准备吃饭了。”霍登对着紧随其后的奈尔扬声招呼到。

“……这全部都是你做的?”

奈尔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在浴室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嗅到香味了,只是没有如此浓郁,他也还以为是楼下的其他住户。

然而此时置身于房间之中,浓浓的肉香就如同龙卷风一般横扫而至,瞬间就将整栋楼都塞得满满当当。

不由自主地,奈尔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突然之间就饿得不行,甚至能够吞下一整只牛。

“赶快来尝尝,看看是否符合你的口味。”霍登笑容满面地招呼着,如同美味小餐馆的老板一般。

将乱炖的火苗调小,打开锅盖,扑鼻的香气让人连连吞口水。

霍登也是花费了难能可贵的毅力,这才控制住立刻开动的冲动,快速地将香肠拿出来,切成小块,又重新丢进乱炖里,用汤勺搅拌均匀,这才正式宣告料理完成。

“等等。”

奈尔压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主动走向橱柜,拿出了一个小盆子,“我们端一小盆给莱赫曼先生吧。”

他们两兄弟在这里居住了不到两年时间,除了古兹明之外,最照顾他们的就是居住在一楼的莱赫曼一家了。

最开始的时候,奈尔也不懂烹饪,手忙脚乱地能够把厨房烧掉——这是字面意义的话语,奈尔真的闹了一次火灾,还好火势不大,即使扑灭,但厨房墙壁上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房东迈罗旭暴跳如雷的声音,至今都还是栩栩如生。

当时,莱赫曼夫人经常做好晚餐,分享给赫洛兄弟;而且还会亲手执导奈尔做饭,这才让两兄弟避免了饿肚子。即使莱赫曼一家的经济状况也非常糟糕,他们夫妇也从来不会吝啬伸出自己的援手。

奈尔快速装满了一个小盆子,“你先享用晚餐吧,我送下去给莱赫曼先生,就上来。”

在人情世故方面,奈尔确实比霍登周到。

“还是我来吧。你刚刚出差回来,小事情就交给我。”霍登主动接过了小盆子,并且从书桌上拿起了那两本“花期”,“刚好,这应该是赠送给茉莉的,这两天我为了入学考试,一直都忘记了。现在带过去。”

奈尔想着,应该让霍登多学习一些人情世故,于是也就没有再坚持。

“你先坐下来享用晚餐。我马上就回来。”霍登对着哥哥说道,转身就走了出去。

奈尔却还是不放心地扬声喊到,“慢点,不要着急。小心!”

056 邻里之间

“莱赫曼先生。”霍登站在一楼走廊右侧的房门面前,扯着嗓子呼喊到。

稍稍等待片刻,房间门就被晃晃悠悠地打开,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庞探了出来,约莫十二岁十三岁的模样,额头之上还有几颗青春痘,下巴似乎冒出了几根毛茸茸的绒毛,扑闪扑闪的眼睛盛满了星辰。

“嘿,皮特。”霍登笑盈盈地打起了招呼,“你一个人在家吗?”

透过门缝,皮特-莱赫曼确认了霍登的模样之后,猛地拉开了大门,“霍登!原来是你!刚才的香味就是你正在做晚餐吗?”那还没有完成变声的嗓子有些尖锐,雀跃而激动地呼喊着,毫不掩饰自己的亢奋。

“是的,奈尔今晚出差回来,我们做了一点好吃的。我们想着,也许你们会喜欢。”霍登端着乱炖走进了屋子里,摆放在客厅的长桌之上——因为房间空间有限,他们没有餐厅,就只有一张长桌充当多种用途。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皮特开心地鼓掌起来,“我刚才还打开窗户,正在不断呼吸着那些香味呢。总觉得,多呼吸几口,就好像我也吃到了一样。没有想到,现在真的能够吃到了!霍登,这不是做梦吧?”

莱赫曼一家比赫洛兄弟还要更加清贫辛苦一些,因为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虽然岩渊的海鲜和肉类都不算昂贵,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对于贫苦人家来说,肉类也依旧是偶尔才能够品尝一下的食材,比如说感恩节或者圣诞节。

再加上他们处理食材的手段有限,海鲜的腥气无法消除,即使便宜也没有人愿意购买,这也使得日常生活的伙食,还是以土豆、大豆和粗麦面包为主。

现在居然能够看到乱炖,而且还有真正的牛肉和鸡肉,皮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可以掐自己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梦境。”霍登开玩笑地说道。

结果,皮特真的掐了自己一下,疼痛地呼喊了起来,但随后就欢快地呼唤到,“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皮特,这两本杂志是赠送给茉莉的,请代我转交。还有,晚餐过后,到底好不好吃,记得改天告诉我。”霍登拍了拍皮特的后脑勺,笑盈盈地交代完毕,而后就转身离开了。

但霍登的脚步还没有来得及走上楼梯,身后就传来了莱赫曼夫人的声音,“霍登。等等。”

雪莉-莱赫曼是一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妇女,带着一顶白色的开普,微微泛红的双颊透露出一抹朴实。

她有些拘谨地看着霍登,“那食物太贵重了,你们……”

“莱赫曼夫人,还记得你以前说的话吗?只有当食物吃进肚子里的时候,它们才能够产生价值和意义,没有必要太过在意,如果真的感谢,那么就以后做一些好吃的,作为交换。”霍登笑盈盈地说道。

人情世故方面,霍登确实不如奈尔;但记忆力方面,奈尔却不如霍登。

此时看到莱赫曼夫人的时候,霍登就唤醒了记忆——这是不是意味着,前往裁缝店和医学检查室的话,他也能够触动记忆呢?

“但是,这不一样。”莱赫曼夫人还试图再说些什么:牛肉和鸡肉,还有香肠,这些都不是他们能够负担的食物。

“莱赫曼夫人。”霍登哑然失笑,“你知道’三个瘸子’酒吧的意外凶案吧?我帮忙破解了案件,死者家属给了我一笔酬劳,再加上奈尔出差回来,我们才准备了这样的食物。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莱赫曼夫人看着霍登那温和的笑容,拒绝的话语终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那好,这次我就收下了,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了。你们两兄弟赚钱也不容易。”说完正准备转身,又想了起来,“对了,你和奈尔的制服都已经洗干净了,一会我让皮特给你们送上去。”

“好的,谢谢莱赫曼夫人。”霍登爽快地表示了感谢。

莱赫曼夫人是一名洗衣女工,每天的工作就是洗衣服,一盆接着一盆,从早到晚,看不到外面的阳光。

赫洛两兄弟的衣服,也都是她在帮忙,美名其曰“顺手”;奈尔屡次试图支付费用,却都被莱赫曼夫人拒绝了,最后,奈尔抽空帮忙莱赫曼家三个小不点学习识字,作为回报。

年初奈尔的工作越发繁忙之后,就是霍登在接手这份工作。

重新回到楼上,推开房间门,就可以看见奈尔依旧正襟危坐地等待着霍登。

察觉到霍登的归来,奈尔也难得表现出些许孩子气来,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汤勺,做好了用餐的准备。

霍登就在奈尔对面落座,也抓起了汤勺,“开始用餐吧!”

小小的屋子里蒸腾着氤氲的扑鼻想起,泛着淡淡黄金色的热汤让唾沫持续不断地分泌出来,等待着实是一种煎熬。

奈尔用汤勺舀一小口,塞进嘴巴里,滚烫得让人龇牙咧嘴起来,但鲜美得却又让人舍不得吐出来,只觉得整个人都融化在了那曼妙的浓香之中。

人间美味。

吞咽一口之后,奈尔又再次舀了一小勺汤汁,还带着些许鹰嘴豆,塞进嘴巴里,不由自主地就闭上眼睛,细细地、慢慢地咀嚼着,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感受着醇厚浓郁的肉香舞动起来,连带着心情都跟着插上了翅膀。

“奈尔?”霍登轻声呼唤到。

奈尔睁开眼睛,这才注意到霍登那隐隐带着期待的眼神,他嘴角的笑容就轻轻上扬起来,“非常美味。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有烹饪的天赋?”

“如果以后找不到工作的话,那么我就去当厨师吧。”霍登笑盈盈地说道。

“又可以赚钱又可以吃东西,你是这样想着的吧?”奈尔严肃地吐槽了一句,然后两兄弟双双大笑了起来。

奈尔拿起了面包,撕下一小块,蘸了蘸汤汁,塞进嘴巴里,眉宇之间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神色。

风卷残云地,两兄弟就将桌面之上的所有食物都扫荡干净,所有盘子和汤碗都光可鉴人,一点都没有剩下。

晚餐结束之后,奈尔负责洗碗。

全部整理完毕,奈尔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他就居住在隔壁,一个小小的单人间,比牢房也没有好多少,他主动将更大更完整的房间让给了霍登;但脚步还是再次停了下来,“霍登,协助办案的事情,确定没有危险吗?”

“奈尔,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霍登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映衬着浅黄色的光芒,坚定不移地回答到。

057 后续约见

“咿呀。”

伊萨轻手轻脚地推开厚重的木板门,一股混杂着嘈杂声响与油烟腥气的暖空气扑面而来,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充满了整个空间,刚刚从清冷安静的图书馆走过来,巨大的鲜明落差恍惚之间就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于人山人海之中的错觉。

但紧接着,“借过”,迎面就有人走过来,侧身绕过了伊萨,再次推开大门离开阳台休息区,大门缓缓关闭过程中残留下来的冷空气让她的思绪又重新回到了现实。

尽管八月还残留着一点尾巴没有离开,但岩渊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欢迎秋天,干燥凉爽的空气短暂地在这座城市停留,在大雪与寒冷到来之前,这就是最后的狂欢了。只不过,挥之不去的阴霾却让人难以察觉到季节和阳光的变化。

这里是岩渊图书馆的顶楼休息区。

因为图书馆内部区域必须保持安静,不能吃东西也不能抽烟叶,更不能交谈,这也使得前来图书馆埋头苦读的人们左右为难。

后来图书馆就在顶楼阳台区域设立了一个休息区,允许人们在这里短暂休息,甚至还在这里设置了一个简餐吧台,提供三明治、汉堡以及饮料的基本食物。如此一来,即使整天都泡在图书馆也没有问题。

伊萨此时就来到了休息区,一个视线横扫,轻而易举地就在人群之中找到了霍登的身影——

不是因为霍登鹤立鸡群,而是因为热闹人群之中,霍登独自一人占据了一张四人桌,这着实太过显眼,很难错过。

临近正午的稀疏阳光穿透休息区头顶之上的玻璃,斑斓地洒落在桌面上,难得一见的金色光晕暖洋洋地流淌下来,这样罕见的阳光午后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徜徉其中。

但霍登却稍稍退后些许,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窗棂的阴影之中,光影交错的界限让霍登的脸庞变得模糊,旁人也就无从窥探他的眼神与表情。

桌面之上孤零零地摆放着一杯深褐色的咖啡,袅袅烟气在阳光之中氤氲勾勒出模糊而朦胧的形状,隐隐可以捕捉到在空气里跳舞的尘埃,如同精灵一般,然后不知不觉地,时间就在咖啡杯旁边那修长而宽大的手掌之间,悄悄地驻足停留下来。

汹涌人群正在快速移动,渐渐模糊成为湍急奔腾的河流,而那个角落却静止下来,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些许孤独,越是喧闹就越是寂静,越是拥挤就越是孤单;可惜,光亮与阴暗交错之间的脸孔看不清楚,让伊萨也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

但如果是错觉的话,又如何解释十七岁的少年如此老成又如此睿智呢?

长长吐出一口气,伊萨暂时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全部甩开,然后就快步朝着霍登的位置迈开了脚步,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就可以看到霍登独自一人霸占整张四人桌的原因了:

桌面之上摆放着众多照片,无序而杂乱地散落开来,遍布着桌面的每个角落;最角落摆放着一个残留着面包屑的餐盘,盘子已经吃得干干净净,孤零零地摆放在边缘,摇摇欲坠的模样,有点可怜。

“小心。”

伊萨正准备进入座位,衣摆一个扫荡,差一点就把角落的照片扫罗下去,他手忙脚乱地把照片摁在了原味,微微有些尴尬。

视线余光捕捉了一下,却发现霍登只是提醒了一句,随后就再次集中精神,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狼狈,这让她放松了下来。

“你有什么发现吗?”伊萨开口询问到。

霍登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吃过午餐了吗?”

伊萨愣了愣:现在是午餐更加重要吗?

视线余光瞥了一眼霍登手边的咖啡杯,于是也招手呼唤了侍应生,也点了一杯咖啡,准备品尝看看——

约莫两百年前,咖啡在诺斯尼斯大陆开始被发现药用以及食用价值,最早一批品尝咖啡豆的居民生活在大陆东南侧的偏远小岛之上,古兰的海商意外发现了咖啡的效用,通过港口开始流入大陆之中。

从最初的药用到随后的酒精替代品,咖啡更多在教会之中流传,但少部分原教旨派的成员却认为这是“被诅咒的饮料”,一度希望禁止咖啡的传播,然而修玛女神教会的领导者品尝过后,认为可以引用,这才让咖啡渐渐传播开来。

但是,在那之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咖啡都非常昂贵,只有贵族能够引用,甚至被称为是“黑色金子”。

一直到约莫五十多年前,在古兰与卡格之间靠近东南侧的交界处,意外发现了一片适合咖啡生长的土地,然后咖啡就快速蔓延生长起来,大量生产而价格下降的咖啡开始成为诺斯尼斯大陆的重要饮料。

不过,正如金缎啤酒一般,咖啡豆也分为不同等级。

最受追捧的鼬鼠咖啡豆原产自岩渊正下方的小岛,当地居民将咖啡豆喂给鼬鼠,它们会反刍豆子,而胃酸则将咖啡豆的苦味消除,继而凸显出独特的巧克力风味,一磅鼬鼠咖啡豆就可以贩卖到五克罗,而且有价无市。

可以确定的是,霍登正在享用的应该不是什么高级咖啡。

伊萨其实并不喜欢咖啡,至今为止只是品尝过一口而已,但其中的苦味与涩味却让她完全无法适应。

今天看到霍登尝试,她也忍不住好奇起来,“可以谈谈,你喜欢咖啡的原因吗?我只品尝到了苦味和涩味,这难道不是一场自我磨炼吗?”

霍登没有出声回答,依旧专注地摆放照片,然后将伊萨刚刚弄乱的部分也重新整理摆放,这才抬起头来,“也许,这就是目的呢?”

看着伊萨不敢苟同的表情,霍登嘴角上扬了起来,“摒除偏见,静下心来品尝看看,它拥有自己的香气。”

“但如果依旧不喜欢呢?”伊萨反驳了一句。

“那么就没有必要喜欢。”霍登微笑地说道,而后就转移了话题,“今天约我见面,应该不是为了讨论咖啡吧?”

“哦,对。”伊萨也收回了思绪,准确进入正题,但还是询问了一句,“你确定没有关系吗?我看你正在准备入学事宜的模样。”

霍登轻轻摆了摆手,“不用担心。”而后就抬手示意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让伊萨进入正事,“现在消息更新到什么位置了?”

058 排除嫌疑

奈尔出差归来之后的这几天时间里,霍登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岩渊图书馆里,利用塞克佩斯学院的学生证,免费领取到了会员卡。

按照规定,在学院就读期间,全程可以免费使用图书馆的所有设施,并且每次最高上限可以租借三十本书籍回家;逾期没有返还的话,也只是象征性地要求当事人留在图书馆帮忙整理图书作为“滞纳金”,每逾期一天,需要整理图书一个小时。

另外,使用会员卡的话,在顶楼休息室还可以享受用餐八折优惠。

现在霍登终于能够明白,即使是莱雅帝国官方赞助岩渊图书馆,但他们依旧制定了会员卡年费政策的原因,确确实实是给予学生们极大的便利,这也使得岩渊的大学生们都长时间地停留在图书馆之中。

昨天,伊萨就试图寻找霍登,但错过了时间,于是通过古兹明留言沟通,并且将霍登需要的照片资料全部留在了酒吧,而后确定了现在的这场会面。

经过时间的沉淀,伊萨也已经顺利接受了治安队可能卷入其中的事实,心情又重新恢复了平常状态。

“我询问了莱诺尔的医生,并且查证了相关医疗记录。的确,莱诺尔正在接受长期治疗,他的脖子、左手臂和后背都有剧烈疼痛感,医生并不认为他具有足够的强大力量去挥动棒球棍,并且完成致命一击。”

仅仅只需要这一条,就足以排除莱诺尔的杀人嫌疑了,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于是伊萨又补充了一句,“莱诺尔是启蒙者,但不是灵能者”,这也消除了最后嫌疑,再加上霍登此前的推断,答案就更加清晰了。

伊萨没有再继续深入解释,视线落在了霍登的双手上,“你呢?你的拼图游戏寻找到什么有用线索了吗?”

她知道霍登正在做什么——他正在重新拼凑死者脚跟后侧的地毯照片,就好像拼图一般;但她无法理解霍登举动背后的意义。

霍登没有说话,而是拿起桌面上的两张包装纸,将背面展示给伊萨,“这是结果。”

粗糙的纸面上描绘着两幅图画,看起来应该是莱诺尔家客厅和主卧室的平面图,然后上面标注着红色与蓝色两种颜色的箭头,主要是蓝色;但箭头有些凌乱,缺乏说明书的情况,根本就没有任何头绪。

“那些箭头代表着什么?”伊萨需要一点提示。

霍登也没有继续卖关子,“那些箭头是清理地毯留下的痕迹。”

伊萨的眼睛顿时就明亮了起来,“所有箭头都指向了门口方向。”紧接着,灵光一闪,伊萨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有人用清扫器清除了所有脚步印记?屋子里,不仅仅只有莱诺尔一家?”

霍登点点头,对伊萨的推测表示了肯定,“有人倒退着清理自己的足迹,然后离开了莱诺尔的屋子。二楼主卧室也是同样的模式——先通往门口、然后通往走廊,那些足迹全部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伊萨却没有顺着霍登的思路走,她知道霍登的想法是什么,但她必须提出质疑,“这依旧不能证明什么,现场还有那么多脚印与痕迹,我们怎么能够确定,这些清理痕迹的行为是凶杀案发生之后完成的呢?”

“因为现场留下的脚印全部都不符合莱诺尔一家四口任何一个人的特征,你可以用他们的鞋印一一做对比。”霍登笃定地说道,“而后续那些脚印,全部都是治安队成员在现场调查时留下的。你们破坏了现场。”

伊萨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能够说出话来:虽然她此前就理解了霍登的意思,但现在却清晰直观地展现出来,那种挫败感着实难以形容。

但霍登并没有反复嘲讽治安队的意思,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没有注意到伊萨的窘迫,他又接着往下说。

“你看,我用红色记号笔做出了痕迹,你可以返回治安队,对比一下搜查队员的脚印,看看我的理论是否能够得到证实;而那些蓝色记号笔,则是清扫器所留下的痕迹,通往同一个方向。”

伊萨明白,霍登可能是对的,“暂时假设你的猜测都是正确的,那么,你的意思是,杀害莱诺尔一家的真正凶手,正在试图掩盖自己的痕迹?”

一步一步地,莱诺尔先生的杀人嫌疑正在摆脱,那么,真凶到底是谁呢?

伊萨立刻就想到了治安队内部的争执与分歧,脑袋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我们需要进一步证实。”伊萨快刀斩乱麻地说道,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肃然地对霍登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想什么,但如果这些箭头最后将要指向我们内部,而不是其他嫌疑人,我需要更多证据,铁锤一般的证据,这样我才能……才能取得更多支持。”

霍登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检查了莱诺尔先生的衬衫吗?”

“是的,衣服下摆和左肩肩头都出现了血迹。”伊萨回答到。

“嗯。莱诺尔夫人的头部是倒在厨房餐桌底下的,她正在爬到餐桌底下试图寻求保护,然后遭遇到第二次击打,那么,头部血液的飞溅痕迹就会被餐桌阻挡掉大部分,最终洒落在凶手衣服之上的就只有下半部分。”

霍登的分析让伊萨马上就反应过来:

如果莱诺尔先生是凶手,那么他的肩头就不应该出现血液,这也意味着,那是凶手完成杀人动作之后仿造的血衣,并且栽赃给莱诺尔先生。

至于肩膀的那些血液应该是“仿制”过程中,不小心洒落上去的,又或者是制造血液飞溅痕迹的时候,角度和方向把握出现失误,这才导致肩膀部分出现了血迹。

不过,霍登需要的却不是这一点,因为他早就排除了莱诺尔先生的嫌疑。

“伊萨,你看,这位凶手知道血液飞溅的痕迹,甚至比你这位凶案组中队长还要更加明白,对方对于死亡状况之下可能留下的痕迹,有着清晰认知。”

霍登没有说的是,甚至已经超越岩渊现有的侦探水准,可以看得出来,对方是一个能力超群的策划者。

“其次,对方还知道清理自己留下的足迹,没有留下任何可能,而治安队其他成员就这样大喇喇地走了进去,破坏现场,比你们要专业得多。”

“职业杀手?”伊萨脱口而出。

059 尴尬局面

“职业杀手?”

能力超群、干净利落、手段狠辣,后续处理甚至凌驾于治安队的专业水准之上。伊萨给出了最靠谱也最合理的一个猜测。

霍登抿了抿嘴角,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这是一种可能,当然,我们就需要知道,莱诺尔先生到底触动了谁的奶酪,迫使对方聘请职业杀手;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伊萨轻轻摇了摇头,她似乎已经知道霍登的推测了,“不,你没有证据,我们没有在现场寻找到任何直接证据,这无法完成推断。”

但真的是这样吗?

霍登眼底带着浅浅的笑容,懒散随意的表情根本就不为所动;伊萨原本笃定的语气和眼神也不由变得迟疑起来。

整个案件最有趣的部分就在于:与灵能无关。至少从表面看起来是如此,所有一切都掩饰成为普通启蒙者之间的凶杀案件;但偏偏蛛丝马迹之中总是能够捕捉到灵能的痕迹,却又讲述着另外一个故事。

这也是霍登好奇的地方。

最近花费大量时间浸泡在岩渊图书馆之中,霍登并没有期待着能够立刻寻找到那些隐藏的神秘信息,否则事情真相也就不会那么简单了,他花费了更多时间一步一步地了解诺斯尼斯大陆的诸多情况:

关于乌玛尼教会,关于塞克佩斯学院,关于灵能的超凡之路,关于蒸汽时代的科技发展……诸如此类等等,系统而全面地推开全新世界的大门,再结合前身的记忆,常识性错误的出现可能正在减小。

其中,就包括了清扫器。

霍登懒洋洋地朝着伊萨挑了挑眉尾,“你刚才提到了清扫器,就我所知,清扫器现在依旧是一个高端奢侈用品,暂时还处于推广测试的第一阶段,普通居民很少使用,职业杀手进出携带也并不方便,只有大型工厂正在尝试使用,另外就是……”

不需要继续补充完整,伊萨就自动说了下去,“……治安队。”

清扫器是类似于吸尘器的一项发明,由岩渊综合技术大学研发制作,现在正在初步测试使用的阶段。

虽然吸尘清扫效果非常出色,但目前依旧存在诸多短板和问题,除了体积庞大笨重之外,必须使用灵能操作也是一个问题。

清扫器并不要求一定是灵能者才能够使用,但启蒙者必须熟悉掌握风元素的运用,否则机器容易出现故障不说,操控出现失误或者偏差,现场也可能变得一塌糊涂:原本已经清理干净的垃圾可能会逆行喷洒出来。

因此,推广效果暂时平平,使用者并不多,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当然,对于他们现在正在面对的案件来说,这反而是好事,只要确定了清扫器,瞬间就能够缩小嫌疑范围。

霍登在犯罪现场所捕捉到的浓郁元素气息,就是来自于清扫器——虽然残留着元素味道,但通过机器的加工与混合,那些味道全部都杂糅交织在一起,这才形成了霍登当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刺鼻气味。

现在暂时还无法确定那一缕“风元素气味”的原因,但清扫器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却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伊萨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脑海里的思绪纷纷扰扰地汹涌起来。

不过,霍登依旧保持着客观态度,没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意思,“你应该针对目前为止的其他证据进行二次确认。”

“……我已经确认过了。”伊萨能够担任凶案组的中队长,自然也有她的强项,“当初贩卖歌舞巡演门票的售票员已经去世,心脏骤停,但我们无法查阅到任何关于他的资料,也没有办法确认莱诺尔是否真的观看了表演。”

线索被斩断,物证也就成为了间接证据。

伊萨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但她已经没有了迟疑和颓丧,调整一下呼吸,又接着说道。

“另外,十二区酒店的入住记录也出现了疑问。前台的入住记录被证实是没有参考价值的,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有认真记录,随时都可以篡改或者伪造。前台和门童都不记得莱诺尔曾经出现过,乔雅那里也是。”

方方面面地,所有线索都正在朝着霍登此前的猜想汇集——

当然,他们可以不依不挠地在“莱诺尔是凶手”的道路上,继续追查那些死线索,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姿态追踪下去。

但伊萨明白,是时候向前看了。

她调整了坐姿,端正地挺直腰杆,朝着霍登方向微微倾了倾上半身,压低声音,“所以,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位置?”

“专业人员误导侦查工作,他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以及直觉,巧妙地布置证据,进而编造出了一个故事:

与妻子婚姻生活不合,而后沉迷在乔雅之中无法自拔,出于极度羞耻和愤怒的错杂情绪,杀死全家并且畏罪自杀。”

“换而言之,他已经为治安队铺好了道路,所有框架都已经设定完毕,你们只需要走上去就可以了,凶手似乎根本就没有太多疑问。治安队宣布结案,从证据和动机角度来说,其实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注视着霍登,伊萨歪了歪脑袋,“但他遇到了你。”

“不,他遇到了你。”霍登巧妙地说道。

伊萨微微愣了愣。

霍登却没有停顿地继续说道,“从现在的线索来看,军人、雇佣兵、职业杀手,其实还有更多可能,目前为止所拥有的证据,全部都是间接推断,联系起来之后指向了这样一个人物,我们很难百分百确定嫌疑犯到底是谁。”

“但治安队员可能性无疑上升到了第一位,无论是能力还是智慧,亦或者是条件,这都是最大的可能,并且处处领先治安队一步,提前完成布局,引导着你们走进陷阱。”霍登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和推测。

事情发展到现在,局面就变得尴尬起来了。

因为治安队内似乎有人不希望有人调查下去,结果伊萨不依不饶的调查真的踩雷了,这也意味着后续调查可能会遇到更多阻碍,甚至一不小心就拉扯出一大串东西来,现在没有人能够预料后续事情会如何发展。

伊萨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还能否继续调查下去,也许,真相可能就要永远被埋葬了。

霍登并没有催促伊萨,他不明白治安队内的状况,也就没有办法代替伊萨发言,更何况他只是客串顾问而已。

空气沉默了下来,周围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也就越发明显起来,伊萨紧蹙着眉宇,肩膀有些无力地耷拉下来。

060 坚持信念

“整个屋子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即使是见过犯罪现场无数次,那种浓郁到粘稠的气味依旧令人作呕,甚至没有人愿意进去把尸体抬出来,一群刚刚入队没有多久的治安员就傻愣愣地聚集在门口,拒绝进去。”

伊萨开口打破了沉默,却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她讲述的应该是犯罪现场的最初模样,那低沉的嗓音在周围琐碎的嘈杂声之中如烟似雾地缭绕着,勾勒出一座无形牢笼。

霍登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侧耳倾听着,这应该就是伊萨此时此刻唯一需要的了。

“当我抵达现场的时候,我还朝着他们发火了,一个个治安员却好像白痴一样,就连犯罪现场都不敢进去。”

说到这里,伊萨自己就流露出了些许苦笑,“但我自己进去的时候,也被吓了一条,混杂的血迹从一楼一路蔓延到二楼,楼梯、墙壁、门板、地面,角角落落到处都是,产生了一种进入屠宰场的错觉。”

“莱诺尔夫人……她……她倒在满地血腥之中,那些鲜红色的血液之中混杂着一些白色的浆状物体,我一开始还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靠近之后才意识到,那些都是脑浆,她的脑袋已经被彻底击碎了。”

“整个屋子都是血液,就好像置身于血海之中一般,无边无际的血色海洋,从气息到味道再到皮肤触感,无处不在,然后那些鲜红就开始慢慢蠕动。”伊萨抬头看向霍登,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些许恐惧些许嘲讽,轻声细语地勾勒出脑海里的景象。

“那些血液还在缓缓流淌,就好像具有生命力一般,朝着你的脚底延伸过来,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后退,唯恐自己也会被牵连,然后遁入黑暗。多么可笑,治安员却因为现场太过恐怖而感到害怕。”

“这证明人性依旧存在。”霍登嘴角轻轻一扯,云淡风轻地说道。

伊萨微微张开嘴巴愣了愣,而后哑然失笑地低垂了下巴,“原来,还有这样一种解释。这似乎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又是一阵停顿,伊萨才接着说道,“但真正可怕的地方还在楼上,两个孩子的房间,没有一丝一毫血迹,干净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打斗的迹象,更没有血液的污染,就是他们房间原本的样子。两个孩子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铺上,如同睡着了一般,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他们的身体已经逐渐僵硬,没有任何血色,就好像石膏雕像一般,苍白到没有一丝生命力。”

“我……”

伊萨缓缓地闭上眼睛,微蹙的眉宇之间隐隐涌动着一股挣扎。

“我没有办法。从那天开始,我就总是梦见那个凶案现场,汹涌的血海从二楼滚滚而下,两个孩子手牵着手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似乎随时都可能会血海吞噬淹没,我试图让他们快点逃跑,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那样看着我,就好像……就好像猫咪一样,瞪圆着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然后血海就将他们吞噬,那些刺鼻的味道、那些粘稠的触感、那些滚烫的温度,无处不在。”

“我也已经完全沉浸在血海之中,但他们却一点血迹都没有沾染到,依旧一动不动地置身于滚滚血海之中。我试图游过去,我试图救他们,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反而是一点一点地被血海吞噬。”

“红色。全部都是红色。整个梦境都是红色的。即使到现在,我只要看到那个屋子,就会看到红色。”

话语到这里就掐断了,如同梦中呓语一般,可以看得出来,噩梦依旧困扰着伊萨,就如同霍登的梦魇一般,在寻找到真相之前,它们始终都将存在,如影随形。

伊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轻轻摇了摇头,“真是讽刺,凶手比治安员聪明,那么我们又应该怎么办呢?”

“有些人,穷其一生追逐真相;有些人,耗费一世追逐自我;还有些人,花费光阴追逐利益。当生命终结的时候,求仁得仁才是最完美的结局,与智慧无关,也与正义无关。”霍登的声音穿过咖啡的袅袅香气响起,“中队长,那么,你正在追逐的又是什么呢?”

伊萨不由愣住了,视线原本还在注视着霍登,却不由自主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翻涌的念头让整个人就呆愣住了。

深呼吸一口气,伊萨暗暗地咬紧牙关、握紧拳头,牢牢地将自己的信念握紧:正义,这就是她苦苦追逐的目标,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杀气,“我现在真心想要和这位凶手相遇看看了,如此富有才能,即使担任大队长也没有问题。”

然而,能力却没有用在正确的地方,不仅没有帮助伸张正义,而且还成为了凶手,杀害了一家四口。

想到这里,伊萨难免有些挫折感,因为治安队的工作本来就充满了挑战与困难,她不期待着队内团结一心,却也没有预料到队内出现了凶手——至少目前是最大嫌疑。

“我知道了,感谢你的帮忙,我现在已经重新确定了方向,接下来会继续展开调查的。如果还需要帮忙,我会再联系你的。”伊萨的信心与状态已经完全恢复过来,那双眼睛又重新绽放了光彩。

原本陷入死胡同的案件,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方向,却在霍登的帮助下,成功地找到了全新线索,那么,伊萨现在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必然会继续调查下去。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赞同,却没有多说什么,身体懒散地靠向椅背,端起咖啡,慢慢悠悠地品尝起来,似乎正在享受着午后难得的阳光。

伊萨此时才想起来自己也点了一杯咖啡,端起来,轻抿了一口:

噗。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就要直接喷出来,但考虑到霍登就坐在自己的正前方,伊萨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结果那口咖啡想吐却吐不出来,两眼一闭就直接吞咽下去,那视死如归的表情让霍登乐得不行。

伊萨龇牙咧嘴的满脸都是嫌恶,悄悄地把咖啡推到了旁边,“对于后续调查,你有什么建议吗?”

“动机。你应该查查,莱诺尔先生到底正在查询什么,又触动到了谁的利益。”霍登笑盈盈地给出建议。

伊萨感觉压力山大。

061 正式开学

“……亘古不朽,目不能见,无处不在的七大主神,居住在无法直视也难以寻觅的光辉之境,追逐永恒。

诚心歌颂,光芒照耀,我们匍匐在神祇身前,虔诚祝福,沐浴在神圣而璀璨的光晕之中,追寻真理……”

唱诗班的悠扬曲调在校园之中飘荡回响,空灵动人的歌声似乎蕴含着一股隐形的力量,苍穹之上的阴霾都疏朗了许多,整个世界也悄然明朗了起来,微风带着花香与水汽轻盈穿行,就连鸣笛声都具有了穿透力,在岩渊上空持续不断地回旋响动着。

象牙白衬衫、深灰色单省西装裤、海军蓝西装外套,完完全全的正装校服装束,无论年龄也无论性别,所有学生都展现出端庄而儒雅的面貌,金钱与阶级的特别光环就这样无形地被统一制服阻隔在外。

细节的精致与细腻则能够感受到塞克佩斯学院的悠久历史,悄悄地证实着,这是比莱雅帝国还要更加古老的一所学校。

衬衫与西装外套之间搭配着浅米色的毛衣开衫,领子与扣子的颜色则分别代表不同学院;标准温莎结的领带也遵循着学院颜色,与西装左胸口的方巾相得益彰,然后可以在左胸口袋之上看到学院徽章。

属于圣柯睿恩学院的明紫色搭配振翅欲飞的燎鹰徽章,肃穆之中带着一丝尊贵与华美,稍稍显得不同。

除此之外,还有红色的圣斯派德学院、绿色的圣戴蒙德学院、蓝色的圣克洛伯学院,在一片黑压压的西装制服之中,悄然展现着塞克佩斯学院的不同风采,每一个学院都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鲜明特色。

如同再搭配一顶丝绸高顶礼帽的话,那么眼前的学生也就与城市绅士没有太多区别。

霍登不紧不慢地穿行在朝气蓬勃的学院之中,如同一副生机勃勃的油画般,跟随着脚步徐徐铺陈开来:

正在草坪上欢快奔跑的新生,抱着书籍议论纷纷的高年级学生,晃晃悠悠提着公文包走向办公室的教授;还有偶尔从圣克洛伯学院跑出来的古怪试验品,身后呼啦啦地追逐着大一片学生,旁边路过的学生都纷纷发出欢快的哄笑声;然后不小心碰撞到圣斯派德学院的漂亮女生们,惊起一片水鸟……

某个时刻,霍登总是产生一种自己回到大学校园的错觉,没有什么灵能,也不是“哈利-波特”那个充满奇幻和怪异的世界,身边只是普通学生而已,但幻想泡泡很快就被操控粉红泡泡飞行的小伎俩打破——

因为泡泡之中装载着一个大活人,正在如同仓鼠一般持续不断地跑动,推动着粉红泡泡前进。

一转头就可以看见高大茂盛的树荫底下,盘腿坐着冥想的学生正在如同杂耍一般上下抛接着七种元素,应该是正在练习自己的操控能力——这也让霍登用力踩了踩地面,摒弃幻想而再次脚踏实地起来。

脚步一转,踩着台阶进入圣柯睿恩学院的教学大楼,穿行在镂空花纹交错堆砌的走廊,中间走错了一次方向,但通过询问同学的方式成功调头,最终顺利地找到了院长办公室,刚好就可以看到一名学生推门离开。

“请问这里是院长办公室吗?”霍登礼貌地询问到。

“是的。”刚刚走出来的也是一名新生模样的年轻脸孔,“你也是前来领取奖学金的吗?现在就可以直接进去了,院长正在里面等待着。”

五天前,霍登收到了来自塞克佩斯学院的官方正式信件,通知落实奖学金资格,不仅减免了整个学年三十克罗的学费,并且还有额外三十克罗的补助,这应该就足以覆盖第一学期购买书籍的全部费用。

昨天是塞克佩斯学院所有学生正式报道、缴纳学费、入住宿舍的日子,而霍登则得到了额外的休息时间,教科书籍都已经根据阅读清单全部购买完毕,只需要今天前来院长办公室领取剩余奖学金即可。

“谢谢。”霍登对着对方露出一个笑容示意,双方互相点头一下,而后就交错而过:

单纯从外表或者气质来看,仍然无法准确分辨各个学院的划分原理,同样,也无法确认奖学金的分发方式,至少霍登和对方就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有没有一种可能:所谓分院根本就是抽签,奈特墨尔之屋根据自己的喜好胡乱分配,但因为当代灵能者的能力被大大削弱,无法解读奈特墨尔之屋的决策,于是就自行解读,按上了“神秘莫测”的名号?

吧唧吧唧吧唧。

前一位学生并没有关闭办公室门,而是等待霍登接手抵住门板,这才迈步离开,但霍登还是礼貌地翘了敲门,门缝之中就可以隐隐约约地听见一阵息息索索的声响,稍稍慢了半拍,这才传出回答声音:

“进来。”

推开门板,霍登迈步走了进去,第一眼就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一个书架,整栋建筑的挑高似乎是五层楼又好像是十层楼,高挑而空旷的空间让视野非常舒展,而此时正前方的视线尽头就是一面书架墙,往上浩浩荡荡地延伸,根本看不到尽头,只能感受到成千上万的书籍堆积起来,形成视觉压迫。

不由自主地,内心深处就发出感叹:这到底需要累积多久,才能够把正面墙的书架都塞满?

“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特别?即使是圣克洛伯学院的藏书,也没有办法和我的办公室比较。”正前方响起了一个欢快跳脱的声音,还没有正式打招呼,就可以感受到言语之间的轻松活泼,如同老顽童一般。

霍登调整了一下视线,朝着正前方望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一位五十岁六十岁模样的老人,之所以没有办法做出准确判断,那是因为他留着花白花白的胡子,却没有及时修剪整理,乱糟糟地堆积在下巴和脖子上,如同杂草一般肆意生长,脸部线条和皱纹也就被遮挡起来。

而他的嘴角带着些许没有来得及擦干净的油光,胡子和胸前也沾了些许深褐色的油渍,看起来应该是正在享用烤鸡的模样——

这是霍登从弥漫在空气里的淡淡气味做出的判断,而且应该是第七区非常有名的“强尼烤鸡”,一只烤鸡只需要一基斯,号称是“神祇闻到香味也会忍不住重新现世”的烤鸡。

现在,霍登距离对方还有十五步远,就已经可以嗅到淡淡香味,似乎的确名不虚传。

062 院长大人

“黑胡椒、罗勒、柠檬草、迷迭香……百里香?等等,不对,牛至和月桂叶,还有丹香。另外应该还有苹果泥、冰糖和话梅作为腌制酱料,嗯,洋葱,对,还有洋葱和栗子。保证肉质鲜美多汁的同时,又能够赋予不同层次的口感,这确实非常聪明。”

“我喜欢苹果泥和话梅的想法。”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火候。烤制鸡肉最讲究的就是火候了,稍稍太过一点,肉质会柴;稍稍不足一点,却又不够弹压。当然,挑选鸡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从一基斯的售价来看,老板应该不太舍得用上好鸡肉。看来,手艺一定非常了得。”

“难怪敢说大话了。”

查斯坦-德西玛斯兴致勃勃地看着迎面走来的霍登,洋洋洒洒的分析话语让他的馋虫又再次冒了出来,舌尖似乎还能够品尝到刚刚顺着喉咙滑下去的鸡肉滋味。

如果不是担心烤鸡只剩下最后一个鸡架子,他估计抢不过眼前那小子,他现在就直接把盘子端出来,两个人一起分享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尤其是分享美食的时候。但如果美食只剩下自己一口的话,那么还是独食比较快乐。

德西玛斯满眼好奇地打量着霍登,“你正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没有听懂?”

如果他能够把胡子和嘴巴擦干净的话,应该更加有说服力;当然,还有不要偷偷摸摸地吞咽唾沫。

“‘强尼烤鸡’,我一直都想要品尝的美味。所以,我专程前来领取奖学金,今天的午餐就决定是它了。”霍登也没有戳破院长大人的面具,配合演出地说道。

其实,霍登稍稍有些意外,在他想象之中,圣柯睿恩学院的院长应该是……更加严肃更加端庄也更加绅士,毕竟莱雅帝国历史上的国王,最多就是出身于圣柯睿恩学院,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绅士礼仪也是圣柯睿恩学院的传统印象之一。

刚刚离开办公室的那位新生就是如此代表。

但事实上,德西玛斯院长却显得有些……邋遢。

虽然这样形容不太美好,但打着补丁的西装和残留污渍的长袍,确实没有办法找到更好的表达方式了,即使撇开长袍之上那些疑似油渍和酱汁的污痕不说,西装之外套着一件巫师袍,这也十分怪异。

如果把故事背景放在“哈利-波特”,那么这身长袍应该是标准配备;但问题是,霍登来到诺斯尼斯大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看过巫师长袍,现在突然看到一条如同抹布般的长袍出现,着实有些不太适应。

再加上可怜兮兮的发际线和不修边幅的胡子,霍登确实难以找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德西玛斯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霍登的视线一般,挺直腰杆、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展现为人师表的模样,“嗯哼,不错的选择,真心不错的选择。我也可以做参考,好久没有品尝了,值得尝试一下。”

那睁眼说瞎话的演技,值得点赞。

“院长,你的藏书和岩渊图书馆比较起来,可以相提并论吗?”霍登也配合表演下去,假装没有看到那些油渍,主动转移了话题。

“哈哈,当然不能。”德西玛斯被霍登的无知逗乐了,“泰塔斯听到会非常不开心的,他的馆藏确实是整个大陆最丰富也最全面的。”

“不过,泰塔斯也没有办法收录所有书籍,尤其是上古纪和白垩纪的许多书籍都只有孤本,泰塔斯的终身愿望就是希望能够将这些孤本收集起来,印刷复刻之后,将孤本返还给原主人,而后把那些复刻版本收藏到岩渊图书馆里。”

莱德-泰塔斯,岩渊图书馆的馆长。

话语到这里就断了下来,霍登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下文,“院长?所以呢?”

德西玛斯愣了愣,细细回想一番才恍然大悟,“对,泰塔斯的藏书以全面著称,而我的私人藏书则是最为独特的。我这里拥有诸多孤本,就连泰塔斯都眼馋不已,但有些书籍只能在我们学院内部传阅,不适合放在公众场合。”

霍登若有所思地轻轻颌首。

然而,德西玛斯又停顿了下来,以至于霍登不得不主动提醒到,“我是专程前来领取奖学金的。”

“哦,对,对对对。”德西玛斯这才反应过来,“霍登-赫洛,对吧?你是一个有趣的家伙,奈特墨尔之屋非常喜欢你。”

“奈特墨尔之屋也拥有自己的意识吗?”霍登好奇地询问到。

“当然!否则,她是怎么做出判断的呢?而且,她还能够与你交流,对吧?”德西玛斯眼底盛满了笑意。

人称代词是“她”,而不是“它”。

霍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德西玛斯却没有再继续延续话题,“我想,你会在圣柯睿恩学院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我已经有些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这到底是客套话,还是富有深意的话语?

但德西玛斯没有给霍登继续探究的时间和空间,将一个灰色布袋交给霍登之后,就护送着他离开了办公室。

眼看着德西玛斯就准备关闭办公室门,霍登却施施然地转过身,“院长,如果你午餐决定品尝’强尼烤鸡’的话,我提一个小小建议,等食用完毕之后,请不要把骨头架子丢掉,而是放在清汤里熬煮一段时间,再添加一些意大利面,那绝对是另外一道美味。”

说完,不等德西玛斯反应,霍登就礼貌地道别,而后转身离开了。

德西玛斯注视着霍登离开的背影,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玩味,但还是快速关上了办公室门,一个转身,小跑地返回自己的办公桌,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盘子来,里面赫然是已经凉掉的烤鸡。

“嗯,即使凉了也依旧是美味。还好刚才没有冲动地拿出来分享。”

但是,看着眼前的骨头架子,德西玛斯却不由想起了霍登刚刚的话语,脑补一番,馋虫就再次开始蠕动起来——嘴巴里还在咀嚼着肌肉,但唾沫还是持续不断地分泌出来,迫不及待的雀跃开始蠢蠢欲动。

“等等,那小子不是故意捉弄我的吧?如果是假的呢?”

“嗯……就算是假的,也应该尝试看看。”

而那厢,霍登已经离开院长办公室,朝着课堂方向走了过去,今天上午就有一堂课,他也正在跃跃欲试。

从启蒙者到灵能者,今天终于能够系统性地学习灵能知识了。

063 下马作威

咿呀。

厚重的木门如同千斤重,竭尽全力才能够缓缓推动,肃穆森冷的教室隐隐约约透露出些许哥特教堂般的幽深与空旷,盘旋在头顶之上的黑暗神秘莫测,如同宇宙,又宛若深渊,令人好奇又心生恐惧。

但奇妙的地方就在于,悬挂在正上方的照明,却不是浅黄色的煤油灯,而是一朵一朵莹白色的小小光团。

那些光团宛若蒲公英一般轻轻地立在灯座之上,柔和的月白光线洒落下来,与屋顶的幽深、窗外的日光巧妙地交相辉映,模糊朦胧地完成过渡,整个宽阔而深邃的空间都亮堂起来,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此时,课堂已经开始,可以听到正在朗读课文的鸭公嗓音,应该是刚刚完成变声期的青少年,原本优雅深奥的诗歌也变得破破烂烂起来,什么意境什么内涵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完全没有美感可言。

因为领取奖学金而稍稍迟到的霍登,正在思考着,自己应该偷偷摸摸地进入课堂,以不影响上课为前提;还是应该敲门示意,主动向教授表达歉意?

但不等霍登做出判断,正前方的教授就已经注意到了霍登的身影——尽管整个教室满满当当安坐着将近三百名学生。

“……你就是……嗯,圣科睿恩学院的赫劳?”

霍登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下来,全场所有视线全部齐刷刷地投射了过来——

这是一门一年级必修课,每个学院的每位新生都必须完成,考虑到四个学院的新生数量比较庞大,同一门课设置了三个不同时段由三位不同教授讲解,但课程内容却是一致的,由学生根据自己的课表安排完成选择。

因此,此时霍登面对的就是一个混合大课堂,不同学院的新生齐聚一堂。

虽然霍登也不希望以这样一种方式成为瞩目焦点,但事已至此,霍登没有慌乱和恐惧。

小心地关上厚重木门,转身站在入口空地,保持站姿整齐,霍登微笑地迎向教授的目光,“应该是赫洛,先生。”

那名带着方框眼镜的儒雅男子推了推镜架,眼神微微眯起来,难掩惊讶地脱口而出,“什么?”

霍登耐心地解释道,“发音应该是赫洛,而不是赫劳,先生。抱歉。”而后霍登也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教授轻轻抿了抿嘴角,没有理会,只是用视线余光瞥了课堂一眼,面无表情的脸孔无法判断出情绪,“找一个空位坐下。”

诺大的课堂依旧沿袭着传统的摆放方式,不是后来借用剧院座位模式的阶梯教室,而是一张张长形方桌间隔摆放的方式,如同豆腐块一般整齐罗列,每张长桌周围坐着四到六名学生,确定小组讨论的上课模式。

霍登快速扫视了一下,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而后在右侧斜前方找到了一个空位,随手就将书包放在了地上。

“……鉴于今天早晨我们对发音都特别敏感……”

教授的声音从霍登身后传来,“发音”一词还故意加重了语气,这显然是针对霍登的发言。

霍登哑然失笑,原来报应在这里等着呢。

“……那么,各位先生在朗读文字的时候,请务必注意自己的发音,现在,大家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基尔肯尼故事集’之上,只能委屈赫洛先生尽量跟上我们的节奏了,我们从刚才中断的地方继续下去。”

“赫洛先生”,这是另外一个重音,而且还在两个音节之间故意停顿了一下,就差直接在霍登耳边呼喊了。

“基尔肯尼故事集”(注1),这是塞克佩斯学院非常重要的一门基础课,讲述朝圣者一行三十人聚集在岩渊的一家流浪者旅店,这些朝圣者有骑士、教士、手工艺者、医生、律师、学者、农夫以及家庭主妇等等不同阶层的人士。

他们准备前往基尔肯尼去朝拜波马芙女神——传说中,基尔肯尼拥有波马芙女神的一座私人住宅,而且,在众神陨落之前,波马芙女神就在基尔肯尼度过了最后的岁月,无数启蒙者和灵能者都将其奉为圣地之一。

当时,流浪者旅店的主人喜爱热闹,自告奋勇地为他们担任向导,并且提议在往返圣地的旅途之中,每个人来回讲述两个故事,以排解旅途之中的寂寥,并且由主人最裁判,选出故事讲得最好的一个人,返回旅店之后,大家合伙起来请“得奖者”吃饭。

众人接受了主人的建议,并且于次日携手走上了朝圣之路。

根据史册记载,这不仅是塞克佩斯学院四位创始人的首次见面,为后来的深厚友谊奠定了坚实基础。

而且在朝圣途中还遇到了诸多奇妙的事情,展现出了灵能者的柔韧性,不同职业都能够具备不同特性——上述三十人的全部职业,灵能者都能够找到自己的位置,通过灵能的运用来改变生活的方式。

这也证明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灵能者,没有职业限制。

因此,“基尔肯尼故事集”也被誉为是灵能者打开想象力边界的基础课程,每一位入学者都必须通过。

“麦金托什,你继续自己的朗读。”

教授扬声说道,一位脸颊微微泛红的少年端着自己的课本,继续朗读起来:

“我这……可怜之人……苦苦哀求……苦苦哭诉……苦苦求情如是……”

正确发音应该是“求情”,但那位少年磕磕绊绊地无法朗读准确,不仅断断续续,而且还在持续犯错,短短半句话就已经卡壳了数次,几乎已经是一字一顿的水准了。

霍登弯腰打开书包,准备拿出自己的“基尔肯尼故事集”,却没有想到旁边伸出一只手,快速地将书包拖走。

霍登并没有预料到这样幼稚的恶作剧,一个不留神就没有能够抓住书包,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在朝着自己做鬼脸。

居然是熟悉面孔:

入学考试的当天,在高桥之上意外相遇的那位暴躁青年。

“噢,看在波马芙女神的份上,你正在杀死这本书。这是谋杀。”教授的声音响起,“古德森-托马斯。”

另外一名学生打开书籍站立起来,开始朗读。

霍登朝着暴躁青年望了过去,那暴躁青年朝着霍登挤眉弄眼地流露出嘲讽的表情,然后得意洋洋地转过头去。

如此孩子气的形容,却没有能够激怒霍登,只是让霍登哑然失笑。

注1:摘自杰夫雷-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

064 从容应对

“从前。却是。西塞罗国王。的……的妻子。”(注1)

第二位站立起来朗读的同学依旧不断打拐,一字一顿的朗读就好像嘴里塞着石子一般,场面也是非常血腥。

教授就连看都没有看,直接转身,用背部面对着那位同学,再次点名,“斯古特。”

一名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青年在斜对角站立起来,居然又是熟悉脸孔,就是当天在高桥之上的摔倒青年。

此时,摔倒青年的脸上还残留着没有消失的笑意,视线余光瞥向了暴躁青年和霍登,似乎看到了刚才发生的恶作剧,作为旁观者,他只觉得好笑;然后就被教授点名了。

摔倒青年快速瞥了霍登一眼,有些笨手笨脚地站立起来,差一点点就把自己的书本掀翻,还好及时抓住了书本,深呼吸一口气,调整状态,镇定下来,注视着书本,逐字逐句地开始朗诵。

“我们各人现在拽布披麻,长歌当哭,陈表哀思如是,皆因那城亡故了我们的丈夫。”

虽然语速稍稍有些慢,但咬字清晰、发音准确,表现已经远远超过此前两个人了——

要知道,“基尔肯尼故事集”是用古代大陆语撰写而成的,发音、构成、语法等等都与现代发生了巨大变化,尤其是许多音节非常别扭古怪,再加上华而不实的辞藻,甚至可能根本不明白词句是什么意思,就更加不要说朗读了。

一句完整的诗词朗读完毕,摔倒青年抬眼看了教授一眼,而后视线充满幸灾乐祸地落在了霍登身上。

果然,教授的声音紧接着就传来了,“赫……洛先生。”

那拉长的语音和清晰的咬字,似乎再次提醒着霍登:请注意发音。

霍登背对着教授,没有忍住,翻了一个白眼:明明自己没有犯错,但为什么现在感觉自己好像做了错事一样呢?

暴躁青年得意洋洋地看向了霍登,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表情,同时还和摔倒青年交换了一个眼神,殷切期待着霍登出糗的模样,微微闪烁的眼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止他们,旁边留意到情况的学生们也纷纷用视线余光扫视过来——不过,没有人明目张胆地动作,唯恐自己就成为教授点名的下一个牺牲品,于是尽可能避免自己的眼神与教授的视线正面碰撞。

坐在霍登同一张桌子的其他三名学生悄悄抬起视线,有些担忧也有些紧张,但没有人主动伸出援手。

霍登并没有慌张,不紧不慢地将椅子往后拉了拉,从容不迫地站立起来,拉了拉西装下摆,保持绅士礼仪,挺直腰杆、抬起下颌,稍作调整,而后就扬声朗诵起来——

以背诵的方式。

“就在那日,城下围困重重之时……”

惊讶!

坐在霍登右手边的同学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流畅朗诵的霍登,眼珠子都差一点要丢出来。

“可如今那老托勒密翁,是为贼。此贼已篡取底比斯城主之位,整日倒行逆施,胡作非为。”

安静。

整个教室里一片安静,只有霍登那清亮而舒缓的嗓音优雅从容地响动着,不仅行云流水地背诵出每一字每一句,而且咬字清晰、发音准确,仿佛诗歌就是出自他的笔尖一般,那种由内而外的儒雅气质,赋予了诗歌真正应有的风骨。

暴躁青年不敢相信地回头瞪了霍登一眼,结果却不小心与教授完成对视,这让他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

摔倒青年的笑容也缓缓收了起来,细细地打量着霍登面对自己的背影,仅仅从一个侧面就能够感受到他的冷静与镇定,更重要的是,整个人都完全沉浸在诗歌之中,如同吟游诗人一般尽情地放声高歌。

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基尔肯尼故事集”的文字居然如此优美。

重新回到讲台附近的教授不由也微微闭上眼睛,细细地聆听着享受着,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让霍登停下来。

一直到霍登洋洋洒洒地朗诵完毕这一篇诗歌,声音如同尘埃般缓缓沉淀下来,教室里的魔法这才接触。

“教授,请问我还要继续下去吗?”霍登礼貌地询问到。

其实,霍登始终都没有“恶意”,前面纠正自己的姓氏发音是如此,现在开口询问也是如此,他只是更加勇敢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

但如此举动落在教室里其他同学的眼中,却无意是对教授权威的一种挑衅,尤其是在刚刚完成诗歌朗诵之后,意味就更加明显了。

于是,所有视线全部朝着教授方向投射过去。

克雷-伯蒂诺斯视线复杂地朝着霍登望了过去,他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四周的眼光呢,但此时却已经没有了计较的心思,轻轻颌首表示了赞赏,“请注意,这才是标准发音。我希望赫洛先生不是唯一一位能够做到的。”

赞扬?

伯蒂诺斯教授的反应稍稍有些偏离轨道,他没有继续小家子气念念不忘,而是落落大方地给予了表扬,甚至还把霍登当做了榜样。

这到底是让霍登成为枪靶子,还是真心实意的赞扬?

因为霍登可以明显地察觉到,四周投射来许多不善的眼神——开学第一天,没有人喜欢这样大出风头的孔雀。

但伯蒂诺斯教授也没有再继续过多纠缠,随即就合拢了书本,站在教室的正前方,扬声说道:

“灵能经过一千五百多年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每位同学都能够明白,永远不要局限自己的想象力,灵能所能够发挥的作用和效果永远都在你的想象之外,这已经成为了社会的共识。”

“从这个角度来说,再次开设这堂课就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你们已经意识到了想象力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但请注意,永远不要低估灵能。我们现在就来真正地实战演练一下。”

话音才刚落,伯蒂诺斯就扬手一挥,根本没有来得及看到什么元素或者什么手法,整个教室就已经恍然一新地成为一片幽静山谷,那些树木与山脉、那些河流与白云都非常非常遥远,无法真正感受到;但脚底下的泥土和青草却格外真实,完完全全无法判断真假。

甚至无法确定,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空间转换?亦或者是灵能道具?

注1:摘自杰夫雷-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

065 黎明之树

低下头,霍登就发现身体底下的椅子已经消失,整个人保持坐姿地飘荡在半空,如同悬浮在空中的气球。

但身体并没有失去控制。

稍稍偏移一下重心,身体就开始摇晃起来,下意识地张开四肢,试图抓住什么借力物体来控制身体,却发现身体完全张开之后,围绕在周围的气流就稳定下来,仿佛可以感受到一股清风依托着身体,缓缓落地。

然后,脚尖就成功地再次感受到地心引力的控制,身体微微摇晃两下,却还是稳当地站在了草地上。

新奇而美妙!

虽然过去这段时间,霍登已经亲身经历过灵能的独特魔力,但环绕在周围的所有一切都太过理所当然,就好像生活里的一部分,没有天花乱坠也没有眼花缭乱,以至于灵能的神秘色彩根本就不存在。

一直到今天。

霍登这才真正感受到灵能的独一无二,不是魔法也不是梦境,确确实实是源自于身体的一种强大力量。

更为特别的是,外表完完全全就是古板老头的伯蒂诺斯教授,一丝不苟的西装也遵循着古典的黑白搭配,由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死板僵硬的气息,却在不经意间展露了一手,证明着他的确是一名灵能者。

霍登暂时无从得知灵能者力量高低应该如何区分,但仅仅凭借这一手,伯蒂诺斯教授就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控制力——

在场将近三百名学生,全部稳稳当当地顺利落地;而且四周山谷的效果真假难辨,就连皮肤表面淡淡的潮湿和冰凉都分毫不差,更不要说脚底的青草和泥土触感了。

也许,唯一破绽就是空气。

客观来说,山谷空气肯定比城市更加清新,尤其是蒸汽机所污染过后的城市,区别势必将更加明显。

当然,这还远远没有到雾霾或者污染的程度,常人也难以分辨出氧气清新度的细微差异。

估计除了霍登,也就没有人能够察觉到了。

“哇哦。”

现场不少学生都发出了赞叹的惊呼声,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色,全新体验确实是让人难免亢奋。

但还是有小部分学生早已见怪不怪——全部穿着校服的情况下,此刻反应就能够区分出贵族和平民。

如此手段,对于那些见识过真正灵能者能力的贵族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其中,摔倒青年和暴躁青年都属于贵族行列。暴躁青年眼底深处流露出了不屑和鄙夷,似乎正在嫌弃乡巴佬们的见识短浅。

“关于诺斯尼斯大陆的历史,大家应该或多或少曾经听说过,不管是传说还是书籍,人们总是热衷于讲述那些辉煌的过往,有些是真的,有些则是假的,而有些在岁月流逝之中,已经失去了考据的可能,最终演变为神话。”

在息息索索的低低议论声中,伯蒂诺斯教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明他依旧站在正前方,而声音却近在咫尺地敲打在耳膜上,堪比耳塞效果,而且还是入耳式的。

那呆板的声音徐徐地展开了一副恢弘画卷,“但可以肯定的是,灵能者的存在,让一切传说都存在演变成为真实的可能,即使现在暂时没有人能够达到如此高度,那也只是因为世界的元素力量正在衰弱。”

“先辈以七位神祇的创世蓝图——黎明之树作为启示,研发创建了一条清晰明确的进阶路线让踏入超凡之人能够不断靠近众神国度,甚至触碰到上古纪曾经真实存在的那些传说,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证实真伪。”

“也许,就在我们的头顶之上,又或者是存在于与我们并行的空间里,亦或者是精神摆脱肉身之后的另外世界。真相已经湮灭在白垩纪的漫长历史之中,我们都正在探索着,而你们也即将加入探索行列。”

“我们将这段探索旅程称之为超凡之路。”

“所谓的超凡之路,其实就是我们理解世界构成与本质的征程,而灵能则是我们与世界沟通的媒介桥段,不同的理解、不同的诠释、不同的呈现,全部都将凝聚成为不同的路径和方向,但每一条路径、每一个方向都能够成就最终的全知。”

“因此,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独特征程需要探索。”

“整个超凡之路可以分成三大阶段十个节点二十二条路径,而这些路径又能够分为三种不同的进阶方向,我们称之为——柱。”

“左柱为理解之柱,中柱为王冠之柱,右柱为智慧之柱。”

“如果能够顺着单一柱体完成进阶,从理论角度来说,只需要经过四个节点就可以触碰到全知的门槛;但遗憾的是,就如同我们的生命一般,坎坷与挫折无处不在,弯路与湍流始终相随,即使需要经历多个节点才能够进阶,这也是一段难得的体验,并没有必要强求快速。”

“经历过十个节点并且能够真正窥见全知门槛的灵能者,大有人在。”

“所以,没有必要参考借鉴他人的经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超凡之路,二十二条路径与十个节点能够演变出成千上万的排列组合。以我为主,这才是超凡之路的本质。”

那些记录在书籍之上的枯燥文字,伴随着伯蒂诺斯教授的声音,苍穹之上出现漫天繁星,拼凑出不同的柱体、路径、节点,层出不穷的图案令人眼花缭乱,大脑瞬间塞入无数知识,如同数学符号和物理公式一般,深奥而复杂。

包括霍登在内,在场所有学生都是第一次如此系统又如此形象的窥见黎明之树的全貌,脑海之中引发大爆炸,根本没有时间消化,甚至就连囫囵吞枣都做不到,思绪只能被动地跟随着那些无穷变化前进。

然后漫天星辰画作流星雨全部洒落下来,星星点点的金色光晕纷纷落在学生身上,一点一点地消散。

“我的任务就是告诉你们:永远都不要囚禁自己的想象力,灵能是如此,超凡之路也是如此。不要让任何人束缚你们的灵感,只要能够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那么全知世界的大门就将由你亲手推开。”

始终只有声音而身影模糊的伯蒂诺斯教授重新出现在了学生们的视线之内,他缓缓走来,原本在耳边响动的声音又重新恢复了正常,以伯蒂诺斯教授作为发声源,由远及近地徐徐靠近。

“现在,就让我们打开探索世界的想象大门。有谁愿意第一个尝试?”

066 灵能法阵

“现在,就让我们打开探索世界的想象大门。有谁愿意第一个尝试?”

伯蒂诺斯教授横扫环顾了一周,可以敏锐地捕捉到现场学生们的不安与迟疑,没有人敢于第一个迈出来。

这也并不稀奇。

毕竟他们还是一群孩子,耳闻灵能者的强大、眼见灵能者的神奇,但他们对于灵能的掌控还没有入门,理解与控制都根本谈不上,现在突然开始实践尝试,难免有些茫然。这也是这门课的设立目的所在。

“放心,这里只是模拟一个想象空间,你们只需要根据自己的想象力施展灵能,自然而然就可以解决问题。”

伯蒂诺斯教授进一步解释到,然后人群之中就有人高高举起了右手,“教授,我来。”

“噢,弗劳德,没有问题,请你往前走几步。”伯蒂诺斯教授用右手示意了一下。

出列的赫然是那位暴躁青年。

他的脸孔之上带着自信满满的神情,挺拔的腰杆和打开的肩膀,进一步彰显出他的无畏,他甚至还挑衅地朝着霍登投来了视线。

霍登也是满头问号:除了高桥相遇的那次,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过节吗?这位青年为什么处处针对自己?

他真心觉得自己无辜。

暴躁青年快速收回视线,走到了正中央的圆心位置,其他学生则自发性地围绕成为一个半圆弧线,站在后方。

伯蒂诺斯教授进一步解释到,“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幻象,不会产生实质伤害。做好准备了吗?”

暴躁青年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表示确认。

霍登的注意力却全部都在伯蒂诺斯教授身上,只见他双手五指张开,做了一个翻转而后往下压制的动作,暴躁青年的脚底下就出现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灵能阵图案——

那是一个五边形的巨型图案,正中央衔接着六芒星、五角星和三角形等等复杂的形状,并且还有无数看不懂的图文在翻转,以暴躁青年的双脚作为圆心,不同形状以不同速率开始旋转起来,浅金色光芒就将他团团环绕,漫天飞舞的金色尘埃美得惊心动魄。

这应该是法阵。

霍登在岩渊图书馆曾经阅读过相关信息,并不是每位灵能者都喜欢使用法阵,主要还是因为操控太过复杂也太过耗时,没有想象中那么方便。

当然,法阵能够提供更多能量,让灵能者施展能量更高、操作更复杂的手段,这也使得不少灵能者依旧热衷于研究法阵。尤其是现在灵能者能力越来越弱的情况下,法阵能够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可能。

不过,至今为止,霍登还没有查阅到菲洛子爵客厅里的那个图案是不是法阵。

紧接着,漫天金色星尘就演变成为一只十层楼高的巨龙,张开血盆大口嘶吼起来,浩浩荡荡的气浪滚滚而至,不要说暴躁青年了,就连站在后方的学生们都能够感受到巨大气浪的压制,眼睛几乎就要睁不开。

幻象,这是幻象。

但幻象着实太过逼真,以至于学生们都开始骚动起来。

那暴躁青年也有些愣神,似乎没有意识到这只是幻象,当真正面对巨龙俯冲的危机时,大脑就已经停止思考。

危险!

站在后方的学生们都不由屏住呼吸,肌肉紧绷、浑身戒备地看着那声势浩大的巨龙,全然忘记了呼吸。

危机时刻,暴躁青年的求生本能似乎终于苏醒,抬起双手,不管不顾地往前一个推送,一柄顶天立地的长矛就从双掌之间飞蹿出来,以凌厉凶猛的势头朝着巨龙头颅快速飞行,强烈的破空之势穿过巨龙喉咙,漫天金光就这样化作暴雨洒落下来,巨龙也就彻底消失不见。

但那柄约莫五个人高的长矛依旧夹杂着强大气势朝着伯蒂诺斯教授全力前冲。

现场还没有来得及恢复过来,惊呼声就紧接着再次爆起,甚至没有能够呼喊出声,就被死死地掐断在喉咙里。

只有伯蒂诺斯教授冷静非常,抬起右手轻轻一挥,面前就出现了一面深褐色的盾牌,如同一面墙壁般树立在身前,长矛就和盾牌正面相撞,二者双双消散成为灰烬,整个山谷的滚滚气浪也就平息下来。

此时,暴躁青年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情之中依旧残留着心有余悸的慌乱,但终究还是成功稳定了下来。

伯蒂诺斯教授带头轻轻鼓掌起来,“战矛。这是非常有趣的选择,正面展开对抗,危机状况之下依旧坚持进攻,而且武器的挑选也能够感受到一往无前的勇气与魄力,弗劳德,看来你还是受到了来自兄长的影响。”

暴躁青年有些拘谨地胡乱点点头,而后就转身回到了学生群体之中。

伯蒂诺斯教授也没有挽留,“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不同的选择,请尽情发挥你们的想象力,弗劳德选择了战矛,你们可以赞同,也可以反对,还可以提出不同意见。那么,下一个由谁来尝试?”

有人举手了。

但伯蒂诺斯教授的视线却朝着霍登方向望了过去,“赫洛先生,怎么样,你准备好尝试一下挑战吗?”

霍登深深觉得,自己好像得罪了这位教授,这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霍登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往前迈开脚步,以实际行动做出了回应。

双脚来到灵能法阵的中心位置,随后就可以看到伯蒂诺斯教授的手指轻盈而优雅地跳动着,如同演奏钢琴一般,脚底下的法阵就再次快速旋转起来,漫天飞舞的蓝色星尘又呈现出了另外一番曼妙景象。

霍登可以明显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都开始调动起来,每一寸皮肤都能够清晰而真实地感受到气息的变化,紧接着就可以看到一支海蓝色的獒鲸缓缓浮出水面,静谧而宁静的畅游姿势似乎没有任何危险。

但仅仅只是它的存在,如同一座山脉般的尺寸,就在无形之中形成了巨大压迫,空气与水汽开始朝着霍登挤压过来。

看似慢慢悠悠的游行却在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了眼前,那只獒鲸猛地跃出水面,汪洋大海就演变成为了惊涛骇浪,不断攀升的巨浪瞬间就让霍登成为了蝼蚁,夹带着惊人气势朝着霍登全面倾轧下来。

庞然大物的一举一动都能过掀起山呼海啸,整个大海都正在发出怒吼,霍登的身影几乎已经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蓝色之中,除了那只獒鲸之外,似乎就再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067 另辟蹊径

獒鲸,诺斯尼斯大陆已知生物之中最庞大最顶尖的存在,具有翻江倒海之力,当之无愧的海洋霸主。

传说,当初朵塔女神试图驯服一只獒鲸作为自己的坐骑,却没有能够成功,甚至还受了一些轻伤,最终只能作罢;即使是奥格女神也不曾正面挑战过獒鲸。

此时霍登才能够真正地将书籍之上的描绘文字与实际景象联系起来,那是语言和文字都无法展现的恢宏:

庞大而壮硕的身躯如同一座连绵山脉一般占据着视线的每个角落,人类的渺小在自然的磅礴面前无所适从,堪比蝼蚁,那无边无际的蓝色气浪从四面八方狂暴地汹涌而至,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仰望的视线不由就在灵魂深处滋生出一股臣服的冲动,甚至就连对抗的念头都无法冒出。

绝对力量和绝对气势的压迫,让双膝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转身逃跑的力量都已经消失,只是瞠目结舌地敬仰着眼前的苍莽,大脑一片空白,语言与思想的卑微被放大到极致,只能沉默地抬起脑袋。

整个空间似乎都被锁定住了,嘈杂与混乱的声响全部消失,只剩下霍登与獒鲸的对峙。

伯蒂诺斯教授的指尖稍稍蜷缩起来,这只是幻象而已,学生是绝对不会受到伤害的,至少物理层面是如此;但霍登的一动不动让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起来,一旦出现任何异常,他就会第一时间出手。

然后,呆若木鸡地僵硬在原地的霍登终于做出动作了,在漫天漫地的惊涛骇浪即将吞噬他的身体之前。

“嗯嗯嗯……嗯嗯嗯……”

轻盈而灵动的曲调通过喉咙的微微振动而传播开来,缥缈深邃的哼唱带着淡淡的哀伤与失落悄然弥漫,在铺天盖地的蓝色巨浪之中是如此渺小又如此微弱,如同狂风之中的烛火一般,下一秒就被吞噬。

呼啦!

獒鲸的翻滚席卷起难以置信的百码巨浪,狠狠地砸落下来,霍登的身影就直接消失在那无边无际的蓝色之中,站在身后的所有学生都已经惊呆了,不敢想象自己正在目睹的一切,甚至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哗啦!

海浪声在耳边持续不断地涌动着,然而其中却掺杂了一丝温婉动人的哼唱,宛若吟游诗人的流浪摇篮曲般,伴随着浪涛声的拍打持续涌动着,那微弱的声音从遥远的世界尽头传送过来,只能捕捉到些许回音的激荡,隐藏其中的孤独与落寞却袅袅氤氲开来,海洋的广袤与深邃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幽深。

“我并非唯一一个没有偿还债务的旅行者,我一直苦苦寻觅着那条能够再次追随的小径,把我们带回相遇的夜晚,然后我可以告诉自己,我他/妈/到底应该怎么做;我就可以告诉自己,而不是坐上你的座驾。”(注1)

没有歌词,只是曲调。

悠扬而沧桑的旋律若有似无地在海浪之中穿行萦绕着,惊涛骇浪与疾风骤雨渐渐地在那温柔到哀伤的嗓音之中平复下来,充斥双眼的蓝色浪涛徐徐拨开,然后霍登那挺拔而坚毅的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他就这样仰着脑袋,注视着漂浮在海面之上的獒鲸。

尽管獒鲸的眼睛就比霍登整个人还要大了两倍,但獒鲸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狂暴正在平息安静。

霍登的双手垂坠在身体两侧,正在轻轻敲打着琴键,如同演奏钢琴一般,黑白乐符从指尖潺潺流淌而出,形成螺旋上升的形状。

恍惚之间,霍登的思绪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夜晚:

噩梦缠身却无法逃脱的夜晚。

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表面之上,红金色火焰在静静燃烧着,潜伏在海面深处的眼睛蜕变成为獒鲸的模样;盘旋在苍穹之上的眼睛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刺骨的寒冷与尖锐的炎热全部都演变成为和风细雨的轻柔,化作淡金色的乐符,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那朦胧模糊的光芒如同无形之手般,一点一点将怒吼的海浪平复下来,巨浪也就演变成为春风细雨淅淅沥沥的洒落,带着阳光的味道,隐藏在海啸飓风背后的阳光从层层阴云之中显露出来,世界正在缓缓明亮。

那些旋律从遥远而深邃的世界尽头传来——他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旋律歌谣,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意外发生之前经常倾听的那些旋律,如同铭刻在记忆深处,就这样缓缓流淌出来,时光似乎正在倒流。

“我曾经拥有你的大部分到现在一无所有,把我们带回相遇的夜晚。”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你残留的身影始终缠绕着我;哦,把我们带回相遇的夜晚。”

“当夜幕充斥着恐怖,而你的双眼满溢着泪水,当你尚未触碰到我,把我们带回相遇的夜晚。”

伯蒂诺斯教授注意到,霍登脚底下的灵能法阵正在隐隐发光,即使他没有控制,法阵也正在听从霍登的指挥——

这很罕见,却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这不是正式法阵,只是一个借力法阵,所有一切都是幻象的组成部分。这也意味着,只要霍登能够想到,他就能够做到。

现在,霍登就这样做到了。

那哀伤温婉的旋律演变成为千千万万蓝色丝线,千丝万缕地穿行在无边无际的蓝色之中,与汪洋大海悄然融为一体,轻轻安抚着獒鲸的情绪,如同温暖的手掌正在抚摸它的庞大身躯一般,那双眼睛之中流露出了浅浅的暖意。

然后,最为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山谷之中,海水正在涨潮。

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填充了整个空间,所有学生和伯蒂诺斯教授一样,就这样漂浮在了海水之中——

奇妙的是,每个人都依旧能够自如呼吸,这样的小细节也证明了他们依旧处于幻象之中。

从浅蓝到深蓝再到湛蓝,色调正在逐渐加深,就如同正在进入海洋深处,霍登与獒鲸漂浮在半空中,自由徜徉地舞动起来,宛若正在嬉戏的孩子,獒鲸甚至欢快地发出了呼喊声,那无形的音波让海浪再次震动起来。

最后,獒鲸就这样兴高采烈地朝着霍登方向快速游动,那双眼睛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眼看着就要正面发生碰撞,难以想象霍登就发生什么,很有可能就直接被碾为齑粉,漂浮在海水之中的学生甚至已经忘记了呼吸,不由瞪大眼睛,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与慌乱,就这样眼睁睁地注视着灾难的发生。

注1:相遇之夜(The-Night-We-Met——Lord-Huron)

068 梦幻灵感

“嗷呜”。

獒鲸发出了鸣叫,耳膜之上激荡出一圈圈难以捕捉判断的频率,身体就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却无法判断獒鲸的意思,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獒鲸在持续加速,全速游动地朝着霍登正面冲撞而去。

海风啸啸。

下一秒,獒鲸就演变为一团浅金色光芒,团团将霍登包围,夹杂着狂风、巨浪和气韵,全力冲撞到霍登的身体里,那些金色光芒一点一点溃散开来,比流星雨还要更加壮阔恢弘,稀稀落落地洒落开来,团团萦绕在霍登周围,似乎可以看到獒鲸那大大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的弧度。

呼啦啦。

漫天漫地的金色光芒就这样汇聚着进入了霍登的身体之中,融为一体,獒鲸的踪影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

宇宙重新回归宁静,只剩下无边无尽的蓝色,深邃而单调的蓝色,神秘的光晕也缓缓地消融其中。

呼啦啦。

汪洋大海的海水快速下降退潮,然后学生们就重新落到了地上,有些狼狈又有些慌张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确保双脚能够稳稳当当地站在地面之上。

世界,又重新恢复了幽静山谷的模样,獒鲸和海洋似乎都从来不曾出现过,所有只是一个梦境而已。

现实,跟随着地心引力的重量,重新回到身体里。

但没有人能够明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甚至反应不过来。

此前,虽然长矛射巨龙的场面就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但至少能够看明白事情的全貌与原理;然而现在面对獒鲸的场景,却透露着无限困惑,从头到尾都是问号,不要说来龙去脉和灵能手段,就连最后的结局也是满头雾水。

怎么回事?

这是每个人都正在提出的疑问。

其实,不要说旁观者了,就连霍登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稀里糊涂。

根据伯蒂诺斯教授所说,永远不要束缚想象力,于是,霍登也是这样做的。

当他面对獒鲸的时候,那种扑面而来的震撼与错愕是真实存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正面突破应该是没有机会了,萤火之光又怎么能够与皓月争辉呢?

但是,无法对抗獒鲸却不代表无法解决困局。

从古兹明对灵能的灵活运用到面对房东迈罗旭的雕虫小技,霍登福至心灵地产生了一种大胆的灵感:

他是否能够通过灵能所产生的能量与獒鲸完成沟通呢?

情绪表达,不仅仅包括了语言,还有肢体动作以及乐符旋律,虽然他无法讲述獒鲸语言,却能够通过旋律的振动来唤醒共鸣。

更进一步地,他又是否能够借鉴伯蒂诺斯教授所塑造出来的幻象而模拟出情绪的波动呢——可以是梦境,也可以是想象,还可以是潜意识的投射,就如同现代艺术一般,不同群体能够通过不同表达手段来展现自己的心灵世界。

音乐。电影。绘画。文字。色彩。

等等等等。

一旦打开了想象力的边界与框架,那么思想也就没有了束缚,用旋律来展现情绪、用颜色来表达情感,甚至用深海遨游的动作来展示大脑。

所谓的灵能也就心随意动,举手投足的一举一动都能够改变世界,和煦而温柔的情绪也就通过灵能与獒鲸产生了联系,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羁绊与拥抱。

至于呈现出来的效果?

霍登也是第一次看见,没有预料也无法预测,就如同“爱丽丝梦游仙境”一般,返回孩童世界展开想象力的翅膀,从星光到歌声再到海洋,甚至还掺杂着自己的噩梦——只是这次的噩梦却前所未有的宁静,让他能够窥见到更多细节,如梦似幻的世界也就演变成为现实。

恍惚之间,难辨真假虚实。

即使双脚落地,即使獒鲸消失,即使梦境苏醒,霍登也依旧没有能够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全部由自己的双手创造。

灵能者的世界,霍登现在才敞开门缝窥见了一个角落。

全场,震撼。

恐怕,全场只有伯蒂诺斯教授一个人能够看透其中的原理,并且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视线落在霍登身上,眼神里流露出了一抹赞许的光芒:

以潜意识之中的梦境来承载情绪力量,并且通过旋律的艺术手段展现出灵能的层次与深度,并没有局限于一种元素的运用,而是渗透到元素本质层面的领悟,最终制造出了介于梦境与现实之中的幻象。

是的,刚才这一切是梦境也是幻象。

单单这一份悟性,确实是令人侧目。

但伯蒂诺斯教授并没有深入解释,因为其中原理错综复杂,也因为这需要悟性与灵感,对于现在的学生来说,多说无益,反而可能限制他们的想象力,于是,他以轻描淡写的手法画上了句号。

“感谢赫洛先生。”

伯蒂诺斯教授主动拍手表示鼓励,“赫洛先生向我们展示了灵能的无限可能,再次强调,灵能是与世界沟通的桥梁,拓展我们对世间万物的认知与理解,它所蕴含的力量,来自于自然,取决于自我。”

“很好,我们先后欣赏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灵能手段,可以简单理解为弗劳德代表了右柱,而赫洛则更加倾向于中柱。”

“但正如我此前所说,殊途同归,即使是左柱和右柱之间,也有着诸多相通之处。至于其中的区别与联系,这则是接下来四年时间,你们需要在塞克佩斯学院慢慢学习的内容。”

“现在,还有谁愿意进行尝试挑战?让我们看看,灵能者的多样与多变。”

刷刷刷!

现场瞬间举起了一大片手臂,积极踊跃的姿态让伯蒂诺斯教授轻轻颌首表示了赞赏。

尽管霍登的表现让现场大部分学生都无法理解,充满了无数困惑,但霍登在举手投足之间勾勒出来的世界,却是如此美轮美奂,以至于每一位学生都产生了好奇与期待,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尝试看看。

心高气盛的少年少女们难免有些攀比的心态。

反而是作为当事人的霍登,却依旧云里雾里,思绪沉浸在那瑰丽而壮阔的景象之中,细细地品味起来。

一直到下课为止,霍登也没有能够理清思路,灵能世界的深远与恢弘,还在他的想象之上,他现在所窥见的,甚至就连冰山一角都不算。

那么,他还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吗?

069 年轻气盛

虽然霍登创造出了第一堂课最为瑰丽也最为恢弘的景象,但即使作为当事人,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完成的,又到底代表着什么,脑海里的思绪风暴才拉开序幕。

不过,霍登还是快速收拾思绪,专心欣赏着同学的尝试与演练,也许,他可以从其他范例之中寻找到一些脉络。

有人利用元素演变成为一把火焰长剑,如同骑士一般展开格斗。

有人召唤出堪比“小说之中禁咒级别”的火海石雨,摧枯拉朽地毁灭一切。

有人悄然隐蔽自己的身形,完全成为隐形人,然后伺机偷袭。

有人召唤出元素精灵,形成一片军队,人山人海地发起攻击。

还有人把自己演变成为相同的巨兽,以肉搏的形式展开对抗。

千奇百怪的灵能运用方式,让十七岁十八岁的学生们重新回到童年时刻,尽情地用自己的想象力来探索未知。

至于结果,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失败了,有些人则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欢笑和趣味总是存在的。

尽管再也没有人能够创造出堪比霍登的恢弘画卷,但年轻人们依旧完全沉浸其中,积极地不断尝试着。

从枯燥乏味的诗歌朗诵到妙趣横生的灵能法阵,进入塞克佩斯学院的第一堂课就为学生们打开了全新世界的大门。

课堂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难掩心潮澎湃,即使是那些“见过世面”的贵族们也不例外。

“今天这堂课就到这里结束。”

“课后作业是,接下来继续阅读’基尔肯尼故事集’的第二篇到第五篇,从中选取一篇自己最喜欢的故事,然后深入探讨其中的灵能运用,并且调查出该灵能职业的历史发展进程,撰写出一篇至少三页羊皮纸的论文。”

“参考书目全部都在图书馆可以找到。”

即使现场就布置了作业,也依旧没有能够影响同学们兴高采烈的雀跃与亢奋,人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但霍登还需要面对着另外一个困难:

暴躁青年提着他的书包一溜烟地跑开了,摔倒青年站在位置上犹豫了片刻,神色错杂地注视着霍登一会,而后也跟着转身离开了。

如此孩子气的行为,霍登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了。

可以的话,霍登也不想要理会暴躁青年,因为这真的太幼稚了;但考虑到自己的奖学金钱袋还在书包里,而且里面的教科书也价值不菲。

如果就这样丢掉,金钱是一个问题,奈尔必然又要担心他在学校的处境,这也是霍登不希望看到的。

除此之外,他的书包里还有一袋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最新出品的一包糖果,他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口味呢。

霍登撇了撇嘴,跟随着学生们的人潮,离开教室,沿着长长的走廊快速跑动,冲进尽头的一团光晕之中,然后豁然开朗,就来到了教学楼的门口。

一个横扫,轻而易举地就可以看见暴躁青年的位置。因为对方根本没有逃避的想法,而是大喇喇地站在正前方,似乎正在等待着霍登;摔倒青年就站在旁边不远处,神情有些焦虑,正在不断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有趣的选择。

他没有躲在阴暗处偷袭霍登,也没有消失在人海中戏弄霍登,而是选择堂堂正正地在正前方等候着。

“如果这是恶作剧的话,手段也太……”

霍登扬声吐槽道,但话语没有来得及说完,暴躁青年就直接把霍登的书包丢在了地上,这让霍登有些担心糖果是否能够保存完好。

“准备好了吗?”暴躁青年居然还扬声问了一句,这让霍登不由想起电影里那些秉持着骑士精神的决斗:

无论是法国击剑还是美国西部斗枪,亦或者是东方武术较量,他们都必须保持绅士礼仪,正面对峙。

但如果是高手对决,那就是风度翩翩;而如果是菜鸡互啄,那就是中二少年。虽然霍登不想成为后者,然而,考虑到塞克佩斯学院内部禁止任何形式的灵能决斗,而且他也不是武术高手,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霍登嘴角不由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这个笑容似乎就是信号,并且成功激怒了暴躁青年,他就如同失控的蛮牛一般直挺挺地冲撞了过来,两个人就这样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地扭打在了一起。

然后……

打斗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十秒。

霍登完全占据上风,暴躁青年的花拳绣腿根本不中看也不中用,不过两个回合就被霍登压制在了地上。

狠狠摩擦。

尽管暴躁青年死死地用双手掐住霍登的脖子,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但霍登手长脚长,拳头能够直接落在暴躁青年的身上,没有任何阻碍——

遗憾的是,“霍登-赫洛”也不是什么强壮打手类型,拳头没有太多力量,狠狠砸了几拳,没有能够制造什么伤害。

倒是意外砸到了暴躁青年的鼻血,以至于血液飞溅,场面看起来一度血腥,但除了火辣辣的摩擦疼痛之外,就没有感觉了。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刚刚从教室走出来的伯蒂诺斯教授第一时间就制止了这场荒唐的无理闹剧,把开学第一天就闹事的两个家伙拎着走向教导处。

霍登心心念念自己的书包,还试图申诉两句——

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书包,结果伯蒂诺斯教授抬手一挥,正在絮絮叨叨、骂骂咧咧的暴躁青年和霍登就双双进入静音模式。

霍登甚至不知道伯蒂诺斯教授是怎么做到的,一直抵达教导处门口的时候,他们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霍登正在试图告诉伯蒂诺斯教授:我的书包很重要!

而伯蒂诺斯教授根本没有理会,挥手解除了静音效果,转身就离开了。

暴躁青年还在不断怒目圆睁地瞪着霍登,“不要说话!一个字都不要说!闭嘴!你只需要闭嘴就好!”

霍登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先擦擦你的鼻血再说话,你现在就好像开染坊失败的笨蛋。”

暴躁青年一口气差点就没有喘过来,恶狠狠地用外套袖子擦了擦鼻子,动作非常粗鲁,似乎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听好,闭嘴!不要说话!我是为你好,他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只需要假装不存在就好。”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但不等他再次开口,暴躁青年就已经自顾自地转身,敲响了房间门。

叩叩。

070 教导主任

“进来。”

简短的一个单词,低沉而粗粝,隐隐地透露出一股威严,即使隔着门板,也能够感受到教导主任的权威。

霍登注意到,暴躁青年的肩膀微微有些僵硬,然后,他就跟随在暴躁青年的身后,走进了办公室里。

整个办公室开朗而明亮,正后方就是一面维多利亚风格的玻璃窗墙面,尽管户外也笼罩在厚厚阴云之下,但光线开始开阔而敞亮地洒落下来,可以清楚地看到深褐色原木雕刻而成的书柜、书桌和落地钟。

但即使光线充足,整个房间依旧充斥着一股肃穆而庄严的气氛,隐隐带着些许压抑。

视线余光就可以看到,暴躁青年全然没有了课堂上的轻浮和调皮,抬头挺胸、身姿挺拔的动作似乎经过严格的训练,一举一动都如同用圆规和标尺测量过一般;这与霍登那懒若无骨的站姿形成鲜明对比。

端坐在办公桌后方的白胡子男人,正好背对着光线,脸孔隐藏在光芒之中,无法准确捕捉到五官与眼神的细节,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他正在低头忙碌着手中的事情,根本没有抬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除了仲裁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外,我就没有其他事情要做了吗?”

“不,先生,完全不是这样。”暴躁青年一板一眼地回答到。

霍登可以察觉到青年声线的紧绷,透露出些许紧张。

“学生关系,是学习的基石。”白胡子男人终于抬起头来,缓缓靠向了椅背,视线轻轻瞥了霍登一眼,而后就落在了暴躁青年的身上,“这就是塞克佩斯学院创建之初的准则,也是我们四大创始人的意愿。”

“教导主任。”霍登瞥了暴躁青年一眼,发现他根本没有狡辩的打算,就这样默默地把所有罪名承担下来——

但霍登却不准备认错,“友好与冲突,辩论与争议,这是圣柯睿恩学院的核心思想。我和弗劳德先生的学生关系,非常正常。”

“我们只是在争论着……”霍登稍稍停顿片刻,而后睁眼说瞎话,“摔跤姿势在先手与压制之间是否具有正相关的联系。”

白胡子男人瞥了霍登一眼,对于霍登油嘴滑舌的狡辩没有做出评论,“即使是辩论与争议,我们也应该保持彼此之间的友好,这是绅士礼仪。更重要的是,即使我们之间依旧存在分歧,也需要保持尊重。”

而后,白胡子男人的视线就再次落在了暴躁青年身上,“无论来自高贵还是来自平民,你和这位先生……”

“赫洛。”暴躁青年主动补充了名称。

“赫洛先生。”白胡子男人顺着说了下去,“必须给其他同学做出榜样。我不希望看到此类无趣而幼稚的事情再次发生,因此,一直到本学期结束为止,你们任何事情都必须一起完成。”

“但是,先生……”暴躁青年试图辩解。

“任何事。”白胡子男人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话语,再次强调到,而后,不管他们是否同意,就直接说道,“你们可以离开了。”

……

从进门到出门,前后还不到一分钟,感觉巧克力棒都还没有来得及拆开包装,就已经被剥夺了品尝的资格,更不要说探究一下夹心到底是榛子还是蜂蜜了。

其实霍登反而有些期待着教导主任大发雷霆的模样:不知道是否会使用灵能。

“他把我们捆绑在一起了。”

“这简直超乎想象!”

“这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就是专门用来羞辱我的。”

“我不敢相信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被惩罚!”

神神叨叨神神叨叨,那位暴躁青年如同坏掉的推进器一般,吭哧吭哧地挤出几句“尾气”来,但翻来覆去都是相同的抱怨,没有新意也没有力度,听着听着就开始乏味起来,霍登根本一点回应的想法都没有。

“说点什么。”暴躁青年就好像点燃的爆竹,毫无预警地就停下脚步,转头对着霍登抱怨起来。

霍登瞪圆着眼睛,满脸无辜,“你不是说和我无关吗?所以,我的最好选择应该是保持沉默。”

原本是来自暴躁青年的话语,现在被霍登原话返还,不由就噎住了,这让暴躁青年郁闷地挠了挠头,“那么你刚才在办公室里为什么不闭上嘴巴?如果你能够成功地假装哑巴,可能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以为你说这一切都是针对你的。”霍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够气死人。

“……”暴躁青年差一点就没有被自己噎到,“是的,你就是无关紧要的。”

“是的,我猜的确如此。”霍登轻轻颌首表示赞同,眼看着暴躁青年就要炸毛,他又接着抛出一枚炸弹,“我猜测,既然他是你的父亲,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他必然都会惩罚你,和我没有关系。所以,没有必要把错误推到我身上,我现在就准备离开,你自己慢慢反省。”

说完,霍登还朝着暴躁青年眨了眨眼睛,“好运。”

暴躁青年差一点就要原地爆炸。

暴躁青年的姓氏是弗劳德,教导主任办公桌之上的铭牌是“理查德-弗劳德”,再加上暴躁青年在办公室内外如此鲜明的落差表现,结论也就没有那么复杂了。

霍登说出真相之后,暴躁青年经过短暂的情绪汹涌之后,神情落寞、形单影只地站在原地,很快就被周围的学生人潮所淹没,脚步再也没有跟上来。

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守护书包的黄金时期,霍登的心态也就重新舒缓下来,并没有着急地往回赶,只是以自己平常的速度走回去,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摔倒青年依旧站在广场上等待着,没有离开。

但摔倒青年的手边只有暴躁青年的书包,而没有霍登的。

却可以看到一座冰山站立在摔倒青年左侧的不远处,两个人横向保持着平行线位置,气氛紧绷地对峙着,但双方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视线余光时时刻刻地保持警惕,似乎只要对方一点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刻暴起。

“罗本?”

霍登扬声呼唤到,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罗本,然后就可以看见他的书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位于罗本和摔倒青年之间,两个人似乎都在警惕着对方,拒绝让对方靠近,这让他的书包显得有些无辜可怜——

仿佛被遗弃在地上而没有人理会一般。

即使听到霍登的呼唤,那两个年轻人也依旧咬紧牙关拒绝晃动,一场气势之争正在上演。

071 同班同学

滋滋滋。

滋滋滋。

即使没有肢体接触,甚至没有眼神碰撞,但气场之间的抵触与排斥却制造出一种僵硬而危险的氛围。

无辜经过的路人都不由投来视线,就好像看到两个傻子一样,满脸错愕过后,一个个都忍不住笑了。

霍登眼中却只有他的书包,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两个死孩子,也不知道珍惜食物。

“你们两个正在互相抛媚眼吗?”霍登信手拈来地吐槽一句。

两个人双双炸开,异口同声地呵斥到,“胡说!”

霍登也没有纠结,抿了抿嘴角,“没有就没有。”

无视两个人,一路径直走了过去,将自己的书包捡起,现场就直接打开,确认糖果依旧毫发无伤地躺在里面,这才放松地长舒一口气,立刻就掏了一颗出来,拨开糖果纸往嘴巴里丢去,然后又掏了一把出来,朝着罗本和摔倒青年伸出手去。

“你们要品尝一下吗?”

两个人都没有反应,显然没有能够跟上霍登的思考节奏,但霍登却不在意,自顾自地挑选了两颗糖果,分别抛了过去,两个人都条件反射地接住了糖果,至于他们吃不吃,那就不是霍登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罗本,你怎么出现在这里?”此时霍登才询问起这件事来。

摔倒青年瞪圆了眼睛,“他真的认识你?不是说谎?”才惊呼出声,他就立刻闭上嘴巴,不等霍登回答,连连摆手,“那么就没有我的事情了,我现在就离开。”说完,他就匆匆迈开脚步,如同一阵龙卷风。

“你认识他?”罗本没有回答霍登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至少不知道名字。”霍登实话实说,“你也选择了刚才这门课?我没有注意到你呀。”伯蒂诺斯教授的课,这就是罗本出现在这里的最好解释。

罗本径直说道,“我在西南角落。”这就等于承认了。

霍登点点头表示明白。

先是迟到,而后课堂又经历一阵喧闹,再加上罗本后来没有参与到灵能法阵的尝试行列,在三百人的大课堂里,霍登没有注意到也并不稀奇——他今天确实是有些分心。

霍登瞥了一眼罗本的校服。

和他一样,罗本也是圣柯睿恩学院。

摔倒青年是圣斯派德学院。

暴躁青年是圣戴蒙德学院。

霍登正在收集数据,等待样本数据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也许就可以窥探出四大学院的分院原理,进而能够窥探到奈特墨尔之屋那些景象和话语的奥义。

“你准备什么时候前往裁缝店?”罗本没有寒暄客套的打算,直截了当地切入话题核心——距离他们上次谈话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他们始终保持低调,而身边也没有异常发生,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离开了乌玛尼教会的关注名单?

假设乌玛尼教会真的在暗中关注他们的话。

霍登没有阻止罗本在公开场合讨论,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如同其他学生一样,朝着下一堂课的教室方向迈开脚步,而他们只是校园之中再普通不过的两名学生而已。

“这个周末之前。”霍登以正常音量说道。

“我要一起。”罗本没有迟疑地直接说道,斩钉截铁的话语没有给予霍登回旋余地。

霍登没有拒绝,“好。”

罗本稍稍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霍登会甩开自己单独行事,“我是认真的。”他担心霍登会说一套做一套,他必须小心警惕。

“周五下午。我有一堂课,应该是四点三十分下课,在那之后,我们就前往裁缝店询问定制舞会晚礼服的事宜。”霍登也没有解释,直接说出自己的计划。

罗本安心下来:这确实是最好的计划。

每个学期的开学第二个周末,塞克佩斯学院都会举办返校舞会,一方面是欢迎高年级学生重新返回学校,一方面则是欢迎新生加入学校——

比起节假日的主题舞会来说,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学生自己的舞会,他们可以邀请舞伴,也可以享受派对,这也被认为是假期结束的最后信号。所以,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所有学生都格外重视这场舞会。

并且,舞会之上还会投票选出“国王”与“王后”,每一位参加舞会的学生都拥有一票,每一位出席舞会的学生都是候补,包括一年级新生,这也使得最终能够脱颖而出的学生往往会吸引到全校的瞩目视线。

一切的一切都使得返校舞会充满了隆重仪式的风格。

当然,为了体现舞会的公正与公平,学校方面没有规定服装,即使穿着校服登场也可以,但学生们还是会绞尽脑汁地装扮自己,定制一套高级手工西装作为晚礼服,这着实再正常不过了。

霍登和罗本以此为借口拜访裁缝店,无疑是完美计划,将打草惊蛇的可能进一步降低。

“你周五下午是什么课?”罗本准备提前围堵霍登,避免这家伙偷溜。

霍登明白罗本的意图,却也没有辩解,“‘冥想入门’。”

运用灵能的三大要素为精神力、控制力以及元素感应力,这也是每一位灵能者都必须学习修炼的课题。

“冥想入门”,针对的就是精神力修炼的一种方式。

“……我也是。”罗本有些意外,稍稍停顿了片刻,这才做出了回应。

霍登挑了挑眉,“所以,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选课表,这样才能更加方便跟踪我?”

“我没有!”罗本那张冰山脸越发冷峻严肃起来,眼神变得尖锐起来。

但霍登根本就不害怕,抿了抿嘴角,“那么,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前往’初级魔药学’的路上?”

罗本无言以对。

霍登嘴角的笑容弧度就勾勒了起来。

慢了两拍之后,罗本这才咬了咬牙齿,下颌弧线僵硬起来,“这是必修课。”

然而霍登已经不在继续回应了,耳边就只有嘎吱嘎吱咀嚼糖果的声音,就好像兔子在啃萝卜一般。

罗本想要转身更换一条道路,但这就是前往下一个教室的最佳途径,所有选择了“初级魔药学”的学生都正在朝着这里前进。

犹豫片刻,罗本还是放弃了绕道的打算——就算必须绕路,也应该是那家伙,凭什么是他做妥协呢?

罗本也不甘示弱地跟在霍登身边,脚步稍稍加快,完成反超之后,就走在了前面,好像霍登正在跟踪他一般。

罗本还以为霍登会再次加速反超,但走出一段路之后转头一看,却发现霍登停了下来,正在从书包里掏糖果。

072 生活升级

小小的公寓房间里,蒸汽萦绕,淡淡的清甜味道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夹杂着些许黄油和洋葱的甜香,那一股隐藏在肉质之中的鲜味并不浓烈,却让舌尖在不知不觉中持续分泌出唾沫,连带着脖子也伸长些许。

转过身来,霍登就可以看见奈尔那因为观看得太过专注投入而不自觉张开的嘴巴,保持着如此姿势,视线始终围绕着蒸锅和平底锅打转,试图从霍登的举动之中寻找到一些线索,看看他到底正在施展什么魔法。

霍登眼底的笑容也跟着浮现出来。

今天下课回家,正躺在床铺之上偷懒,明知道还有作业需要完成,却根本不想动,某个瞬间开始怀疑人生:

难道来到诺斯尼斯大陆就是为了重新体验一下学生生活吗?

成年之后,总是梦想着自己能够回到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缅怀那些简单幸福的日子;但真正地“回来”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需要面对作业的折磨,顿时就化身成为鸵鸟姿态——这也可以算是叶公好龙吗?

然后奈尔就下班回家了。

奈尔兴高采烈地捧着一篓河鱼,满怀期待、兴致冲冲地表示今天应该为霍登的开学庆祝,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

看着那一篓无法分辨种类也无法确定口感的鲜鱼,霍登也有些傻眼。

其实,霍登出身自华夏的南方水乡人家,对于河鲜和海鲜都有着偏爱,煎炸炒蒸等等料理方式都会。

但问题就在于,一来岩渊暂时还没有找到生姜,二来岩渊的河鲜与海鲜种类全部都是霍登不认识的,而生鲜的处理最忌讳对食材的一无所知,腥味暂且不说,调味也可能差强人意。口感也就难以满意。

不要说河鲜海鲜了,就连其他食材都还没有研究完毕,霍登也就一直都没有机会尝试。结果今天奈尔就带来了意外惊喜。

“怎么?不合适吗?”

奈尔有些失望——

岩渊居民都明白,海鲜与河鲜是下等人吃的东西,因为腥味太重,也没有人知道怎么处理,贵族们都避而远之,而普通平民也不喜欢接触——避免自己沾了一身腥,连带着,就连渔民也都生活困难。

当然,也不是说没有人尝试,比如说整条鱼沾满面粉之后油炸的烹饪方式,又或者是用类似于铁板生煎的方式,另外还有如同腌黄瓜一般的腌渍小鱼,不同种类的生鲜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大胆的尝试。

但效果差强人意,终究没有能够流行开来。

过去这几天,霍登尝试过不同料理手段,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家里养的,他都能够变出一些花样来,这让奈尔充满了信心,目光也就转向了水里游的,期待着弟弟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就如同终极考验一般。

察觉到奈尔失望的表情,霍登从床铺上坐直起来,“可以,当然可以。”

然后,霍登就开始忙碌起来。

尽管没有生姜去腥,但还有其他办法做一些尝试和补救。

在正式宰杀之前,将生鲜浸泡在盐水之中,这能够少量祛除腥味;而后宰杀完毕,再继续浸泡在浓茶稀释的茶水之中,进行第二步除腥。

与此同时,霍登再着手准备一道简易的烤南瓜汤来搭配。

除了奶油、洋葱、大蒜、胡萝卜等通俗易懂的浓汤烹饪材料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在正式煮汤之前,用小火烘烤一下小南瓜,让更多淀粉糖化,这也能够让成品甜中带咸,并且透露出些许辛香的味道。

等待浓汤上锅煮沸的阶段,霍登又重新回到那不知名的鱼类身上。

添加些许威士忌和蒜泥进行清蒸,约莫十到十五分钟即可。

另一厢,再用黄油、胡椒、大蒜以及香醋等等上锅明火爆香,却不是用来勾芡,而是用来蘸酱调味——

主要还是因为暂时无法确定那条鱼的口感与肉质;而且手边没有辣椒和淀粉,冒然勾芡反而可能弄巧成拙,这才做出不同的手段与方式,希望能够保证鱼肉本身的鲜美,品尝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为下次做准备;又能够提供不同选择,增加料理的层次与质感,避免浪费食物。

蒸笼之中的清甜与平底锅里的爆香交错纠缠在一起,让人食指大动,好奇到底能够烹饪出什么料理来,奈尔也是再次大开眼界,呆若木鸡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切——

以前对于食物和料理,奈尔从来没有任何要求,只要能够填饱肚子,那就是好食物;但现在跟着霍登改善伙食才不到一周时间,他就开始馋嘴了。

这……应该是一种进步吧?

奈尔察觉到了霍登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些窘迫,慌忙收回视线,挺直腰杆,“刚才……有一只苍蝇飞了过去。对,它似乎也被吸引了过来,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飞出去了。就刚刚飞出去了。”

那解释根本就是在帮倒忙。

但霍登也没有揪着不放,只是笑盈盈地说道,“老实说,我也不太确定,我建议今晚可以放低一些期待。”

奈尔却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就连树皮和泥土我们都吃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呢?”

这不是玩笑话。

说出口之后,奈尔自嘲地撇了撇嘴,“看来,我们现在也是贵族了,居然在食物方面开始挑剔起来。”

这是一个笑话,却有些心酸。

“叩叩。”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霍登的回应,他却没有太过在意,“估计又是楼下那位绅士跑上来找茬了。”但刚才好像没有听到拐杖声。

奈尔主动站起来,迈步前去开门。

咿呀。

“抱歉,请问这里是赫洛家吗?”门口传来了询问声。

“是的,我是奈尔-赫洛。”奈尔主动回答到,“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伊萨-维斯多姆,第八辖区凶案组中队长,我……嗯……我是霍登的朋友,请原谅我的突兀上门,但我现在需要他的帮忙。”

奈尔依旧站在门口,并没有轻易让开,沉声说道,“我可以看看你的证件吗?中队长。”

此时霍登也已经暂时忙碌完毕,主动走了过来,然后就可以看见伊萨那布满疲惫的脸庞,眉宇之间还有些暴躁,难以掩饰;但她还是保持了耐心,从口袋里掏出了证件。

“奈尔,这是伊萨中队长。”霍登主动解围,“就是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位。中队长,我们正准备享用晚餐,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073 青梅煮酒

“……中队长,我们正准备享用晚餐,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美好的事物需要分享,才能够传播开来,霍登非常乐于分享自己的食物;更何况,他可没有忘记那三基斯的酬劳——某种角度来说,伊萨也是自己的主顾。

拒绝的话语才涌到嘴边,伊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差一点就被自己呛到。

原本堵在房间门口的奈尔也主动让开了位置,“现在正是晚餐时间,如果中队长不介意,那么就请加入我们。”

伊萨的视线在奈尔和霍登两兄弟之间转了一圈,没有再继续矫情,“那么我就打扰了,正好我也已经饿得不行。”落落大方地接受了邀请,而后就迈步走进了方方正正的小屋子里,整个空间一目了然。

才挤进去三个人,空间似乎就已经被塞满,难以想象,如果再加一个人,是不是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伊萨这才意识到,此前打探到赫洛兄弟的家庭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纸面资料所带来的体验终究不够生动。

难怪自己提出合作方案的时候,霍登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伊萨不由有些担心起来,没有准备地凭空增加一张嘴巴的口粮,自己是不是正在为赫洛兄弟制造负担?但此前霍登收获的二十克罗呢?

似乎能够察觉到伊萨的担忧,霍登的声音从厨房传了过来,带着些许打趣的口吻,“今晚我们尝试生鲜,材料的价格并不昂贵,所以,中队长不需要担心你会把我们两兄弟吃穷的,土豆和面包还是能够管饱的。”

伊萨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你说的:土豆和面包管饱,那我就放心了。”

但很快,伊萨就后悔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波翅鱼可以如此好吃!

鲜嫩又清香的鱼肉几乎就在舌尖融化,绵密的口感仿佛芭蕾舞女伶正在翩翩起舞一般,淡淡的清香消散过后,舌尖就能够品尝在一阵清爽的回甘,隐隐还残留着浓烈酒精的醇厚尾劲,唾沫一波接着一波地分泌出来。

此时用煮土豆蘸一点点酱汁,塞进嘴巴里狠狠地咬下一大口,淀粉的浑厚与酱汁的清爽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口腔之中迸发的交响乐就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还有还有,原来烤南瓜汤可以如此富有层次,甜味带着点点咸味,还有烘焙的炙烤焦味,又酥又焦;而且粘稠的汤汁还有淡淡的奶油味,稍稍不注意,舌头就要跟着一起吞下去。

一顿晚餐吃完,伊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风卷残云”——

桌面上的所有盘子全部都被清空,就连酱汁都一点不剩,光可鉴人的碗盘让伊萨常年在治安队锻炼出来的厚脸皮也微微发烫起来。

“中队长吃饱了吗?橱柜里还有一些面包。”尽管奈尔始终保持警惕,似乎对治安队员出现在家中的事情并不喜欢,但作为主人,奈尔还是展现出了自己的礼貌。

“不用。不用。”伊萨连连摆手,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嗓子。

还是霍登主动出声为伊萨化解了尴尬,“清盘就是对厨师最好的奖赏。”

“今晚还是有些遗憾,如果还能够搭配一杯好酒,再加上一个小火炉来涮羊肉,欣赏着窗外的月光,慢慢品酒、慢慢享受,这才是天上人间。”

说着说着,思绪就发散开来,一道鲜鱼就再次唤醒了脑海里对故乡的思念,霍登也难得感叹了起来。

奈尔轻轻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才学会喝酒多久,现在就已经开始构思应该怎么享受酒精了?”

在岩渊的酒吧之中,喝酒讲究火辣惬意,朋友之间高谈阔论、谈笑风生,但喝酒与吃饭却稍稍有所不同,从意境到氛围都是如此,不要说“谩摘青梅尝煮酒、旋煎白雪试新茶”的诗意了,就连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都欠缺,主要还是进食与喝酒是两种不同环节的文化差异作祟。

虽然进餐的时候也会搭配不同酒类来提味,但主体还是吃饭;而纯粹喝酒,又要前往另外一个场合。

酒馆和餐厅,这是两件事;吃饭与喝酒也是如此。

霍登的有感而发,落在奈尔和伊萨眼中,就是孩子气的异想天开罢了;但这样也好,霍登言语之间的真正含义也就不会被识破了。

伊萨满脸真诚地说道,“这是我所品尝过的食物之中,最好的生鲜。”伊萨专注而真诚地注视着霍登,“我是认真的。我曾经前往上城区的高级餐厅用过餐,相信我,在你面前,他们的食物甚至不能算是料理。”

如果没有能够处理好腥味,那么生鲜确实无法称之为料理,霍登愿意相信伊萨的评价。

但问题就在于,霍登却依旧不太满意,“腥味还是没有能够完全消除,口感差强人意。也许,下次我应该尝试使用炙烤的方法。”

霍登不是谦虚,他是认真的。没有生姜佐料,最终料理成品还是差强人意,他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主要还是奈尔和伊萨解决了那只鱼。

“什么?这还叫没有处理好吗?那你到底期待着什么?”伊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情绪有些激动地呼喊起来。

奈尔被吓了一跳。

霍登的视线余光注意到了奈尔的小动作,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主动转移了话题,“伊萨中队长今晚专程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讨论如何处理波翅鱼的问题,对吧?”

“噢。对。”因为美食而暂时遗忘的思绪,瞬间重新回到脑海里,伊萨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霍登主动望向奈尔,“你先回房间吧。”

“洗碗呢?”奈尔还是有些戒备。

“中队长离开之后,你再回来洗。”霍登理所当然地说道。

伊萨满脸错愕。

可是奈尔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就在隔壁。中队长,你和霍登就先谈正事吧,我一会过来收拾。”

然后奈尔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屋子。

伊萨并没有立刻开口,不确定是正在整理思路,还是正在戒备奈尔是否偷听,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我们的调查线索又断了。”

一句话总结就能够说明伊萨的困境,否则她也不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霍登没有出声,只是注视着伊萨,表示自己正在侧耳倾听。

“我们追查到了一名直接证人,但他在治安队里拔枪自杀了。”

简单的一句话,但信息量却无比庞大,即使是霍登也难免稍稍有些意外。

074 线索中断

“我们追查到了一名证人,他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跟随着我们返回队里接受问询,但他是前任治安员,清楚地知道我们的程序和手段,嘴巴非常紧,什么话都套不出来。”

“今天下午,我们在队里和他兜圈子了数个小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无奈之下,我们只能继续羁押他,等待寻找到其他证据或者线索,再进一步攻克他。”

“没有想到,他在离开之前,抢了一名治安员的配枪,当场对准了自己的下巴,扣动扳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简简单单的一些话语,略微有些凌乱,尽管伊萨的声音没有颤抖,也没有其他什么征兆,但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思绪并不清晰。

说到这里,伊萨停顿了一下,试图理清思路,但千丝万缕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

“现在队里一片混乱,我们的所有线索都在这里被斩断,再次进入死胡同。”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死心塌地地保护背后的凶手,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难道在这个案件里,无辜死亡的生命还不够多吗?”

血腥事件,就在不久之前。

对于伊萨来说是具有正面冲击力的,她转身就找到了霍登,除了线索被斩断之外,未必没有烦躁和困顿的意思——

如果背后黑手真的是治安队高层,那么这位自杀者也是可怜之人,沦为牺牲品,以这种惨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忠诚,为不知情的家人留下一条生路。这也意味着,事情可能比想象得还要更加糟糕更加黑暗。

置身于治安队之中,伊萨却再也没有办法好好看待自己的同僚,那些藏污纳垢的黑暗角落似乎无处不在。

她需要一点安静,她也需要逃离现场。哪怕只是一个小时的时间。

于是,伊萨就出现在了霍登家门口,一顿晚餐过后,她的情绪明显平复了许多。

虽然伊萨依旧没有讲述来龙去脉,但霍登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他到底是怎么抢到配枪的呢?被抢走枪支的那名治安员,你调查过背景了吗?”

也许,那就是幕后黑手的手下,专程前来递刀。

伊萨猛地抬起头,目光尖锐地注视着霍登,似乎不敢相信霍登居然能够在如此悲伤与震撼的消息之中捕捉到线索,而且还是如此残忍可怕的猜测。

霍登坦然地迎向伊萨的视线。

很快,伊萨就败下阵来,因为内心深处,她自己也知道,霍登的冷静视角和敏锐嗅觉,恰恰就是她所需要的。

深呼吸一口气,伊萨点点头,“我会确认的。”

霍登也没有再得寸进尺,“你们是怎么寻找到这位证人的?”

他需要知道来龙去脉,才能够做出进一步判断。

排除弗兰克-莱诺尔先杀人后自杀的嫌疑之后,伊萨就把调查目标放在了莱诺尔身上。

最近一段时间,莱诺尔的审计工作非常繁复多样,也包括了治安队内部的账目,但那些账目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真正让莱诺尔关心的主要问题,来自于税务顾问办公室。

这稍稍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莱诺尔触动了治安队高层盘根错节的利益,这才遭遇杀身之祸,但他的工作与治安队没有任何直接关联。

调查过程中,伊萨注意到莱诺尔的工作档案之中,涉及到了治安队退休金的税务问题,这是一个灰色地带。

按照岩渊官方规定,治安员顺利退休之后,他们就能够享受全额退休金,但前提是他们月收入不能高于十克罗。

但规定只是规定,现实生活中,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遵守。

有少部分退休人员一边宣告退休,拿着官方退休金;一边却继续全职工作,收获月薪,这被称为是“双重报酬”。

显然,这违反了退休金的相关规定。

另外,税务方面也会遇到问题——因为法律层面来说,他们已经退休,这也使得他们的全职工作不需要纳税。

这是一个敏感问题,有些人知道也假装不知道,因为都是治安队同僚;有些人知道却不敢提出异议,因为牵扯面非常广,谁知道自己未来是否会遇到困难,也需要双重报酬。

不过,即使被查出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刑事犯罪,通常都是以缴纳罚款的形式来填补金钱层面的空缺。

莱诺尔是一个刺头,他继续调查了下去,但原本并不严重的事件,却导致他的一家四口全部葬送性命。

伊萨顺藤摸瓜找到了莱诺尔正在调查的税务办公室,那名会计含糊其辞,很快就被伊萨突破了防线,说出了莱诺尔揪着不放的一个名字凯尔-奥斯曼。

这位奥斯曼并不在第八辖区工作,他就职于更加南边的第十一辖区。五年前退休,而后成为一名学校保安,拿着双重报酬,一直到被莱诺尔发现。

根据奥斯曼所说,他辞掉了学校保安的工作,莱诺尔也就没有纠缠不放了,他现在只有依靠微薄的退休金维持生活。

伊萨却识破了奥斯曼的谎言:她注意到奥斯曼的衣服、食物、鞋子、领带等等全部都是最近购买的全新物品,而且价值不菲;奥斯曼甚至还购买了一艘帆船,而且是全额付款,这使得奥斯曼立刻成为了头号嫌疑犯。

奥斯曼支付帆船的费用并不是支票,全部都是钱币,而且克罗和基斯都有——这绝对不是有钱人的行径。

通过检测,在奥斯曼支付的钱币之上追查到了紫色雀银的痕迹。

所谓雀银,一种能够让人上瘾的晶体,可以制作成为粉末状、液体状以及掺杂到烟叶之中;根据浓度不同而演变成为不同颜色,其中紫色是最为低阶的一种,往往被认为是边角料,而后劲也最轻微,主要在学生或者年轻人之中流行。

而奥斯曼正是学校保安,线索就全部连接了起来。

随后,在奥斯曼家中又搜查出三百克罗的现金之后,伊萨就带着奥斯曼返回治安队调查问询。

奥斯曼主动将所有罪责都承担在自己身上,没有直接认罪,只是表示自己需要等待律师到场之后再接受问询。

伊萨和自己的同僚们围攻了奥斯曼数个小时,依旧没有收获,后来的事情,她刚刚已经告诉霍登了。

当奥斯曼死亡之后,线索也就再次被斩断——也许那名被奥斯曼抢走配枪的治安员可以深入调查一下,但希望不大。

从目前来看,幕后凶手似乎就是奥斯曼,并且以奥斯曼畏罪自杀而告终。

“但显然,你不这样认为。”霍登如此说道。

“是的,我不这样认为。”伊萨摇了摇头。

075 困惑难解

静静地,伊萨注视着霍登,目不转睛。

尽管霍登没有说话,但伊萨仍然细细打量着霍登眼神和嘴角的细微表情,那双翡翠绿的眸子闪烁着锐利而深刻的光芒,试图打破霍登的平静与沉稳,窥探到那张面具背后的真实情绪。

然而,伊萨失败了。

这让伊萨有些挫败感,毕竟,她才是那个占据上方的治安官,却在还未成年的霍登身上寻找不到破绽。

伊萨也无法完全确定自己到底正在想什么,居然把治安队内部的事情透露给一个平民。

最开始,伊萨隐隐察觉到了案件的猫腻,但她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寻找霍登帮忙只是一闪而过的灵感,她自己也没有百分百地思考清楚,追寻真相的冲动驱使着她做出了冒险,然后事件就这样一点一点失去控制、偏离轨道。

等伊萨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站在了一个黑洞面前,似乎除了霍登之外,她也不知道应该求助谁又能够相信谁。

她甚至有些痛恨自己:憎恨自己的无能,否则,她不需要霍登的帮助也就能够找到答案。既不会泄露治安队的内部丑闻,也不会连累到霍登的安危——她知道自己犯错了,但还是在这条路上一错再错。

某个瞬间,伊萨倍感无力;而无力背后还隐藏着愤怒,针对自己的愤怒。

“霍登,不要让我后悔。”

沉默过后,伊萨的话语脱口而出,但才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一方面,她不希望治安队的丑闻传播出去;另一方面,她担心自己的行为连累到霍登。两者都是后悔,但后悔的意义与情绪却截然不同,然而,错综复杂的情绪就这样表达了出来,不像威胁更胜威胁。

伊萨被浓浓的挫败感所笼罩,她不想面对霍登,因为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可笑的是,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己。

霍登却没有过度解读那些话语,以外人身份掺和到治安队内部调查,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持着什么位置。

“那就让我们调查出真相。应该闭嘴的时候,我会闭嘴的。”霍登理所当然地说道,他需要争取到伊萨的支持。

霍登的回应让伊萨愣了愣,而后哑然失笑,却是嘲笑自己三番两次地在霍登面前失态,着实不太像她。

但这一次,伊萨没有沉浸在自己的负面情绪之中,快速收拾思绪振作起来,大脑又重新开始运作。

“我和奥斯曼正面接触过,我能够察觉得出来,他不是幕后黑手,那么你根本没有见过他,又是如何判断的?”伊萨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重要细节,虽然案件非常重要,但现在她对于霍登越来越感兴趣了。

短短的视线接触之间,霍登可以察觉到伊萨情绪的起伏与涌动,不过,他并不介意展现自己的能力。否则,以他未满十八岁的年龄,想要争取伊萨的信任,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从莱诺尔一家的犯案现场就可以做出判断,我们正在寻找一名统领级别的罪犯,有能力组织灭门谋杀案,冷酷无情,聪明冷静,在执行谋杀之后,还能够设计犯罪现场,对治安队的后续工作完成错误的引导。”

“这意味着,这是一位阿尔法。”

“你看,奥斯曼被莱诺尔揪出来之后,他立刻就被’分离’出来,那些现金应该就是他的最后一笔分红。那位阿尔法懂得放弃,只需要放弃奥斯曼一个,就能够保全他剩下的枝桠,这才是奥斯曼自杀的原因。”

霍登不疾不徐地说出自己的分析,尽管他没有亲自参与全程,但伊萨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就已经足够。

看似普通简单的话语,却让伊萨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霍登,“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推理出这些的?没有证据也没有脉络,我能够理解你所说的想法,却看不到背后的原理。我无法相信你。”

霍登并不意外。

从此前的接触就可以看得出来,诺斯尼斯大陆的断案水准应该还停留在比较早期阶段,不要说犯罪心理、科学鉴证这样成熟的专业学科了,就连保护犯罪现场这样的基础知识都还没有能够建立完整。

尽管霍登已经尽可能选择简单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依旧困难重重。

“伊萨中队长,如果你必须选择一种方式自杀,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霍登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伊萨满头都是问号,但她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服毒。”

“奥斯曼则选择了开枪。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征,即使是选择自杀,也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犯罪,也同样如此。”霍登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解答最简单层面的犯罪心理,“阿尔法与贝塔选择的杀人方式都不同。”

“你的意思是,不同黑帮可能选择不同的杀人方式?”伊萨进行了一些变种的解释。

霍登点点头给予肯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只是一个小喽啰,他是不可能策划出莱诺尔一家惨案的。”

伊萨能够理解霍登的意思,但套入实际情况还有些困难,她自己也有些绕进去了,纠结的细节已经不再是“阿尔法”,而是奥斯曼的畏罪自杀——如果奥斯曼就是幕后黑手呢,后面没有所谓的阿尔法。

“但奥斯曼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可能只是害怕坐牢而已。以前作为治安员,他就没有什么成绩可言,没有太多存在感,所以,他就是畏罪自杀。”伊萨说道。

“正解。这就是我的意思,我是说,前半部分。”霍登点点头表示肯定,“这样一个没有存在感的普通队员,他是没有办法策划出灭门惨案的,而且还栽赃了莱诺尔,误导了调查方向。他的性格不具备如此能力,他的智慧也没有达到如此高度。他的身后必然还有其他人。”

伊萨隐隐有些明白,“那么,谁能够站在他身后呢?”

“和他一样的治安员。他们可能平庸,甚至被无视,但他们认为这是不公平的,因为他们具有才华和能力,他们试图证明自己也能够成为优秀的治安员,于是集结在了一起,试图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

霍登给出了自己的推论,伊萨紧皱眉头微微思考了一会,“但如果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平庸,没有能力,你所说的阿尔法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有些人表现平庸,那是因为他们资质有限,就好像奥斯曼;而有些人表现平庸,则是因为客观条件,比如……”霍登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注视着伊萨。

076 敏锐嗅觉

“有些人表现平庸,那是因为他们资质有限,就好像奥斯曼;而有些人表现平庸,则是因为客观条件,比如……”

霍登的话语说到一半就被截断了,而整个大脑塞入无数“先进思考方式”的伊萨,却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不是伊萨不够出色,而是因为霍登的思考方式着实领先太多太多。现在伊萨依旧正在思考着关于阿尔法和贝塔的心理侧写,但霍登却已经前进到阿尔法身份的推断层面。

“比如什么?”伊萨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开口询问。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挑,“比如伊萨中队长。”

伊萨不明所以。

霍登解释到,“女性在治安队的生存状况,你才是专家。”伊萨恍然大悟,“我的意思是,比如说性别,再比如说出身,还比如说种族,这些无法改变的客观条件,它们都可能阻止你们在治安队里的表现。”

所谓平庸,一种是真正的平庸;一种则是被掩盖了光芒。

无疑,伊萨是最具有发言权的,轻轻一点,她终于明白了过来,但醒悟过后,却是满眼震惊地注视着霍登:

他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霍登似乎能够察觉到伊萨眼神里的探究,但他也并没有慌乱,徐徐抬起视线,主动迎向伊萨的打量,“伊萨中队长,小心,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不要泄露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你在观察对象的同时,也是被观察的对象。”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在伊萨脑海之中掀起惊涛骇浪,下意识地就低垂眼睑进行掩饰:她可没有忘记自己面对的是谁。

但视线才落到桌面上,伊萨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闪躲和退缩,随即就立刻抬起眼睛,紧接着就看到霍登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隐隐的光芒在瞳孔深处闪烁着,她不由哑然失笑,为自己的狼狈和窘迫:

如此处处掣肘的困顿感,应该还是第一次。

“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一个混蛋吗?”伊萨嘴角上扬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把霍登当做一个平起平坐的存在。

“你是第一个。但我相信,你不是最后一个。”霍登的神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满不在乎地说道。

伊萨却是眼睛里盛满了笑容,“哈,如此油嘴滑舌,一点都不像十七岁,如果说是四十七岁还差不多。”

但打趣也只是打趣,伊萨随后就重新恢复了专业,“按照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调整一下调查方向:那些能力不俗却郁郁不得志而被迫退休的治安员?”

“亦或者是曾经进入军队,而后来到治安队,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没有能够得到晋升治安官机会的现役治安员。”霍登做出了补充,“另外,奥斯曼此前是哪所学校的保安?你可以从那个辖区的档案资料开始查询。”

伊萨轻轻颌首表示赞同,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今晚会是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夜晚。”

“需要我帮忙吗?”霍登主动说道。

伊萨稍稍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摇摇头,“我需要保持低调。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我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助手。”

霍登也没有强求,建立治安队的人脉联系,不能操之过急,“祝愿好运。”

确定线索和方向之后,伊萨就有些跃跃欲试,再也坐不住,没有再过多就留,和奈尔打过招呼之后就快步离开了。

奈尔第一时间就来到了霍登的房间里,从三楼的窗户探望出去,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街道:

伊萨从大门走出来,拉了拉衣服下摆,带上帽子,左右看了看,就快步朝着第八辖区治安队方向迈开脚步。

此时还不到九点,“三个瘸子”酒吧依旧热闹非凡,街道之上的人来人往在交织的铁轨与栏杆之中分割成为一幅幅画框,然后就可以看到伊萨从这幅画进入那幅画,丝毫没有因为夜晚的喧闹与繁华而放缓脚步,并不高大的身形透露出一股坚毅,快速穿行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人海深处。

“她是一个好人。”久久地,奈尔说了一句话,在岩渊的环境里,能够一心一意追求正义的治安队成员已经没有多少了。

“但好人却不一定能够成为好的治安官。”霍登意味深长地说道。

奈尔转过头望着弟弟那张稚嫩的脸庞,但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霍登,注意安全。”

“我明白。”霍登乖巧地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些碗盘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奈尔干脆地答应了下来,“你先做作业吧。”

霍登都已经忘记作业这件事了,现在又再次被提醒,生无可恋地坐在椅子上,然后絮絮叨叨地站立起来,“先品尝一下乔安娜夫人那里新出的糖果吧!我今天下午已经品尝了一些,居然还有新的口味!”

街道之上依旧喧闹嘈杂,而每一盏灯火背后都有属于每个家庭自己的故事正在上演,幸福与苦难都有着自己的模样。

次日清晨,霍登蜷缩在被窝睡懒觉,奈尔早早就出门上班,并且为霍登准备好了面包和鸡蛋做早餐,一直到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间门。

虽然霍登想要在被窝里继续偷懒,但他知道,站在门口的除了伊萨之外,不做他人之想。

于是,他还是起床了。

打开房间门,霍登就看到了双目赤红的伊萨,发油的头发和疲惫的神色显示,她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觉;但眼睛依旧炯炯有神,甚至有些发亮,难以掩饰亢奋,这又意味着,伊萨应该有所发现。

“中队长,我以为你希望我不要过多参与到里面。”霍登打着呵欠询问到。

伊萨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我找到线索了!兰道夫-戴维斯!她曾经在军队服役三年,而后又在治安队十二年,多次参与重大案件的侦破,但屡次升职申请都被拒绝,其中一次拒绝理由就是因为她是女人;现在,她甚至退居二线成为一名巡逻员,负责七区和六区的校园区域。”

所谓巡逻员,其实依旧是治安员,但他们的工作范围主要集中在维护社区治安和交通秩序,算是一种“贬值”。在治安队内部,巡逻员往往是生物链最底层的一环。

说到这里,伊萨稍稍停顿了一下,整张脸都明亮起来,“而且,奥斯曼就是她亲自聘用的学校保安!”

线索就这样全部联系了起来;更重要的是,没有霍登的帮助,伊萨凭借自己的能力锁定了最可能的嫌疑人。尽管通宵达旦地忙碌了一个晚上,伊萨却依旧精神奕奕。

虽然伊萨没有回答,但霍登已经得到答案了,甚至不需要伊萨发出邀请,霍登就主动说道,“给我五分钟,洗漱一下。”

077 实地考察

简单一个照面,霍登就能够判断出伊萨的想法与意图,他准备前往洗漱一下,然后就跟随伊萨前往实地调查。

但伊萨依旧没有听到霍登的话语,自顾自地说道,“我现在准备前往追查一下她的情况,你愿意和我一起过去吗?我的意思是,也许她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那个阿尔法,她可能比想象中还要更加狡猾,你应该能够探查出更多东西。”

伊萨不希望再重蹈覆辙了,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霍登的回答。

霍登也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说道,“给我五分钟。”而后就当面把房间门关闭起来。

当面被关门,伊萨这才回过神来,站在原地愣了愣,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随后霍登就再次打开门,丢了一句“请到屋子里等待片刻”,脚步就绕过伊萨,前往公共卫生间洗漱。

伊萨的脚步在原地踌躇片刻,在卫生间和霍登房间的方向来回切换了数次,最终还是对着卫生间扬声呼喊到,“……谢谢。”

比起抱歉来说,更多还是感谢。发自真心地。

二十分钟之后,伊萨和霍登就一前一后地抵达第七辖区治安队,在正式前往拜访犯罪嫌疑人之前,他们还需要先探查一下对方的底细。

“兰道夫-戴维斯?噢。我不意外听到她的名字,但我有些意外,她怎么牵扯到你们第八辖区的事情了?”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矮矮胖胖的梨形身材女人,尽管行动有些不便,脸上也时时刻刻带着灿烂的笑容,但隐藏在眼神深处的睿智光芒却带着成熟老道的圆滑——

千万不要以貌取人,这是一位比伊萨还要更早晋升到中队长的女治安官,年过半百的她依旧是中队长,但在第七辖区地位超然、人脉广泛,就连其他辖区也都或多或少听说过她的名字,玛莎-伊瑟曼。

不过,玛莎很少前往犯罪现场第一线,她更多负责文书工作,主要能力体现在办公室的繁琐手续上。

“兰道夫是一个充满野心的女人,她期待着取得更多的成功。她曾经三次申请加入凶案组或者反街头犯罪组,我全部都帮忙撰写了推荐信,但遗憾的是,她始终没有能够成功,她的个性还是有些太过……直接也太过火爆了。”

说到这里,玛莎也没有给予任何暗示,只是朝着伊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后话语就这样停顿下来。

伊萨用视线余光注意了一下霍登——进入玛莎办公室之后,霍登就乖乖地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似乎又再次睡着了。

既然霍登没有提问的打算,伊萨就主动开口到,“翻阅她的信息,我发现她的加班申请非比寻常得多。是因为金钱方面的压力?还是出于事业方面的考量?”

“哦……她是两个小孩的单身母亲。”玛莎简单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社会对待单身母亲的态度。”

并不友好。

这也意味着,应该是更多金钱方面的压力。

伊萨又紧接着询问了一下兰道夫工作方面的问题,玛莎一一做出回答,然后她就注意到了似乎正在打瞌睡的霍登,不由轻笑了起来,“怎么,带着实习生出来?嘿,小家伙,我这里有零食,你需要吗?”

不等伊萨做出回答,霍登嘟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饼干吗?我不喜欢早餐吃饼干,如果有糖果的话可以考虑。”

显然,进门的时候,霍登就已经扫描过了,根本不需要玛莎的提醒。

玛莎朝着伊萨投去了一个笑容。

霍登睁开了眼睛,提出了疑问,“那么性格方面呢?你刚才提到了,你并不意外我们前来询问她的事情。”

“是的,她是一个非常强势且强硬的人,并且对于自己的辖区拥有强烈意识,任何入侵者都不会放过。所以,我们接到过不少申诉和抱怨。每隔一段时间,她的名字就会出现。”玛莎解释到,“但她确实非常有效率,而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了赢得尊敬,她会在自己辖区之中寻找到最糟糕的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逮捕他,然后拉到角落里,狠狠教训一顿,展示给所有人看,震撼效果十分出色。”玛莎笑盈盈地说道,对此行为见怪不怪。

“孩子”,玛莎的话语再次提醒了他们,兰道夫负责校园区域。

“你们为什么要调查她呢?”玛莎疑惑地询问到。

霍登选择闭嘴。

伊萨迟疑了一下,“我们正在调查莱诺尔一家的灭门案。”

玛莎有些意外,“我知道她是一个火爆脾气,但我无法想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绝境之中能够做出什么事情。”霍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让玛莎不由侧目。

“兰道夫是一位能力出众、上进心强的治安员,但一直没有得到提升;而提升职位能够增加她的收入,更重要的是,这也是她的自尊心所在,不是吗?”霍登试探性地丢了一句。

玛莎轻轻颌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已经看透了霍登的意图,但她还是回答到,“我一直希望她能够坚持下去。但生活从来就不容易。”

从治安员退步到巡逻员,其实就是一个信号。

离开玛莎的办公室,站在第七辖区治安队的门口,伊萨转头看向了霍登,“我准备前往兰道夫的管辖区域看看,你……”然后她就注意到霍登手中的动物饼干,正在一颗一颗往嘴里丢,“你需要上课吗?”

“今天上午没有课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非常乐意亲自拜访一下这位兰道夫-戴维斯。”霍登吧唧吧唧地咀嚼着,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了一瓶橙汁,咕嘟咕嘟地灌进嘴巴里。

伊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假装无视,“走吧。”

从第七辖区治安队前往兰道夫负责的管辖区域,步行也就不到五分钟距离——

这片区域东西横向是第六辖区和第七辖区,塞克佩斯学院就在身后西侧方向,不过,学院的安全级别更高,治安队单独设立了相关部门,并不属于兰道夫的工作范围;而这片区域另外还有一所技术学院和两所高中,这才是兰道夫的工作区域。

论起纸上谈兵,霍登如数家珍;但说起实际操作,伊萨才是真正高手。

与其他们满大街地寻找兰道夫,不如制造麻烦,让兰道夫主动找上门。

于是,表演的时刻又来了。

078 正面交锋

在伊萨的提议下,他们在治安队的日常巡逻线路之上,拦截住了一名鬼鬼祟祟、偷偷抽烟的学生,以烟叶之中可能掺有雀银,而这名学生则可能成为目击证人以及涉案嫌疑人,现场直接进行盘问。

果然,对于自己领地格外保护的兰道夫,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速度超乎想象得迅速。

背对着道路的霍登,得到伊萨的眼神暗示,原本还在和风细雨地询问,毫无预警就演变成为疾风骤雨,狠狠抓住了那名高中生的衣领,扬声怒吼起来:

“让我告诉你,如果五秒之内,你不给我一个名字,我就让你好看!”

兰道夫喝止了霍登的怒吼,强硬直接地介入,“这里发生了什么?”

伊萨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治安队正在办案,我们正在审问目击者。”

“我也是一名治安员,我的管辖区域没有接到任何案件申报。”兰道夫却不买账,神情警惕地戒备起来,“我也没有收到任何审讯目击者的申请。这里是学校区域,任何执法都必须通过程序,你们不允许乱来。”

霍登揪着那名可怜家伙的衣领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瞥了瞥兰道夫,眼神轻蔑地说道,“噢?我不知道我们还必须向学校保安报备?”

“我不是学校保安,我是该辖区的治安员。”兰道夫声音清冷地强调到,脸色瞬间拉下来——

一头干净利落地板寸短发,棱角分明的五官,眼神凌厉,仅仅一个照面,就能够给人留下冲击的印象。

在岩渊,女人地位依旧相对保守固定,即使是伊萨这样的治安官,她也还是需要面对无处不在的压力,她依旧保留着自己的长发,她依旧遵循着社会的基本规则。

然而兰道夫却如同男人一般剪断三千烦恼丝,那板寸短发甚至比男人还要更加硬朗,脸部线条如同石膏雕像一般犀利,飒爽英姿在面对霍登之时也丝毫不落下风。

“治安员?”霍登挑衅地说道——他负责扮演“坏人”,那些轻蔑挑衅的工作都需要由他完成,“确定不是巡逻员吗?”

因为他没有治安员证件,不适合出面当和事老;也因为他是男人,即使这张青涩的脸庞缺少一些威严,却依旧比伊萨适合做坏人。

兰道夫的身高和体型都不占优势,但气势却丝毫不输,她不仅没有退后,而且还往前迈了一小步,一字一顿地说道,“治安员兰道夫-戴维斯。”

“治安员?什么级别?你确定?”霍登用眼神余光瞥了兰道夫一眼,似乎正在打量她地制服,他真的非常非常擅长激怒别人,一个眼神、一个腔调,瞬间就把怒火点燃。

兰道夫眼睛如同铜铃一般瞪圆,凌厉而强硬地朝着霍登狠狠撞击过去,甚至没有注意到霍登身穿便服,也没有出示治安队证件,只是简单地被霍登的男人身份和挑衅语气牵引了所有注意力,怒发冲冠。

伊萨恰到好处地一个横向跨步,阻拦在了兰道夫和霍登之间,用话语巧妙地完成打断,“你是凯尔-奥斯曼的上司?”

霍登的视线微微眯了起来,打量兰道夫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兰道夫没有恐惧也没有退缩,目不转睛地瞪着霍登,情绪快速镇定平复下来,回答了伊萨的提问,“是的。”

霍登的声音却再次从后面窜了出来,“你知道这片区域最好吃的店铺是哪儿吗?这部就是你的日常工作吗?所以,我们正在寻找一个地方享用午餐,你有什么推荐吗?提醒我一下,我可是很挑剔的,请你认真推荐。”

霍登是认真的,兰道夫能够听得出来,脸色再次变了变,张口就准备骂粗口。

但伊萨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横跨一步切断视线,抢在兰道夫之前询问到,“我们可以谈谈凯尔-奥斯曼吗?”

兰道夫转头看向了伊萨。

霍登从那名高中生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包烟叶,放在手里轻轻掂着,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打量着烟叶的构成,但注意力却始终没有离开兰道夫。

正如所料,接下来的谈话,兰道夫快速冷静下来,滴水不漏,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空档:

她表示自己不清楚奥斯曼的情况,更加不知道奥斯曼牵扯到雀银交易的可能,并且强调奥斯曼有着“脾气控制”的问题。

有备而来的伊萨对阵有备而来的兰道夫,没有能够找到突破口。

还是霍登以男人身份寻找到了缝隙。

站在旁边的霍登并没有参与对话,只是时不时就发出嘲讽的冷笑或者讥笑,见缝插针地打断谈话节奏,处处挑战兰道夫的权威,似乎兰道夫每说一句话,他都有着无数话语想说,只是碍于伊萨在场而选择闭嘴。

全程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鄙夷和不屑。

兰道夫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被霍登激怒,但即使如此,她也依旧没有露出马脚:

“我在治安队服役十二年,拥有优秀的记录,方方面面都证明了我的优秀;自从我接手这片学校辖区的管理工作,犯罪率足足降低百分之五十,这就是最好证明。”

“因为我知道怎么赢取学生的尊敬,我知道怎么完成我的工作,我知道怎么赢得他人的尊重。这是我应得的奖赏。”

尽管没有直接骂粗话,但话里话外都在针对着霍登,满腔的怨气难以压制。

转身离开之前,兰道夫依旧不忘狠狠地瞪霍登一眼,似乎随时都可以张开血盆大口将霍登生吞入腹。

伊萨也有些无奈,“你确定需要如此过火吗?”

“嘘。”霍登没有回答,而是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这让伊萨连忙闭上了嘴巴,神情微微有些不安。

等待片刻,伊萨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霍登抿了抿嘴角,“没有,只是为了让话题就此结束。”

那理所当然的无辜表情让伊萨想要打人,不由握紧了拳头。

霍登眼底流露出了笑容,这才认真解释到,“你查阅资料的时候,是否查到她自学成为灵能者的信息?”

伊萨也认真了起来,“是的,她曾经自己学习过,并且是经过认证的初级灵能者。”

除了塞克佩斯学院能够系统性地学习灵能知识之外,岩渊图书馆也有着诸多灵能技巧的基础书籍。

这也是灵能被认为是普通技能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好像厨师或者工程师一样,除了专业学习之外,总是可以寻找到自学途径,但是否能够自学成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怎么了?”伊萨并没有能够察觉到异常。

霍登也没有多说什么,“我很确定,她是一名实力不俗的灵能者。这也意味着,操控清扫器对她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刚才激怒兰道夫的时候,霍登就敏锐地嗅到了暗元素和火元素的气息,澎湃汹涌的灵能甚至可以嗅到隐藏的杀机;但现在霍登依旧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独有的能力,亦或者是元素感应力的一部分——

尽管上次在伊萨面前露出马脚,但在那之后霍登就保持警惕,此时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到为止。

079 拨开迷雾

伊萨并不清楚霍登到底是如何做出判断的,但她也没有追问的打算,多次相处之后,她也已经习惯了霍登对于细节的掌控与推断,往往能够察觉到她所无法注意的部分,这也是她寻求霍登帮助的原因。

更何况,霍登的猜测与她所浏览的资料形成印证。于是,伊萨也不疑有他。

清扫器,这是一个线索,但依旧不足以把犯罪嫌疑指向兰道夫。

伊萨朝着霍登投去视线。

霍登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我有些好奇,治安员兰道夫-戴维斯到底是如何把犯罪率下降百分之五十的。”

伊萨瞬间了然。

于是,伊萨和霍登又重新返回到第七辖区治安队,找到兰道夫的直属上司,调出学校辖区的犯罪记录。

答案很快就浮出水面。

“我们都喜欢嘲笑那些巡逻员,说他们是被排挤下放到清闲部门,专门负责处理学生口角又或者是小偷小摸那样的琐事,没有人再他们当做治安员看待。但你必须承认,他们完成出色的工作,尤其是兰道夫。”

“数字永远都不会说谎。”

这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叼着一个烟斗,满脸傲慢地指点江山,虽然嘴巴上说着佩服他们的出色工作,但眼神里却丝毫没有暖意,不难猜测,苦劳由兰道夫等人负责,而功劳则应该落在他们的头上。

伊萨与对方周旋,而霍登则快速地在一堆犯罪记录之中浏览着,仅仅只是一小会儿,就找到了关键。

“去年八月,第七辖区最大的雀银供应商被杀害,这起案件到现在都还没有侦破。”

而在那之后,犯罪率就出现了明显的断崖式下滑。

正在吹嘘自己慧眼识珠的啤酒肚停顿了一下,随后就哦哦哦地表示自己回忆起来,“你是说洛克威尔,对吧?他和他的女朋友以处决的方式在家中被杀害。”

处决,也就是治安队处决罪犯的手段。

就在并不遥远的十几年前,绞刑依旧是处决的主要手段,而每座城市都有专门的行刑场,允许所有居民前来观看行刑;而最近十年以来,伴随着火枪的全面普及和科技的快速发展,死刑的手段也开始变得繁复多样起来:

斩首。枪决。绞刑。毒药。

不同城市不同地域都有着不同选择,岩渊更加流行枪决。

但不管是哪种行刑方式,罪犯一律双手反剪地背在身后、双膝跪地,而刽子手则站在后方完成行刑。

“枪决?”伊萨追问了一句。

“不,斩首。”啤酒肚摇摇头,“更加准确来说,应该是类似于斩首,毕竟斩首也是一项体力活和技术活。洛克威尔应该是被重物锤击脑袋而亡,脑袋就如同熟透的木瓜一般爆裂开来,血液和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伊萨条件反射地就朝着霍登投去视线:以雷霆手段杀鸡儆猴,制造出最恐怖最血腥的效果,这完全符合兰道夫的行事作风;而且,同样都是重物锤击脑袋,这也要求凶手拥有足够力量,乃至于灵能者——

附加强劲风元素之后的挥臂动作,就能够达到如此效果。

至此,霍登当初在犯罪现场所嗅到的那些气味,最后一块拼图也就补充完整了。

霍登所关心的却还有更多,“你们拍摄了现场的照片吗?”

“当然没有,我们留下那些记录做什么?”啤酒肚满脸嫌恶地摇摇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如此爱好?”

霍登也没有解释,而是详细阅读了一下当时的调查宗卷,“这里提到,整个犯罪现场虽然血液四处飞溅,但其他地方都非常干净,客厅、厨房以及走廊全部都是如此……”

“啊,对,就好像用清扫器清扫过一样。但这有什么关系?也许洛克威尔就是特别干净呢?不想别人在他家找到雀银的痕迹呢?”啤酒肚拍了拍自己厚厚的双下巴,满不在乎地说道。

伊萨的眼睛明亮了起来。

霍登又接着询问到,“犯罪现场是否可以察觉到使用灵能的痕迹?”

“我怎么知道。”啤酒肚满脸不在乎地挥挥手,“你可以看看宗卷,所有线索和细节都记录在那里面了。我们现在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案件也就这样被搁置,如果你们可以帮忙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才是治安队的日常,伊萨有些拘谨地朝着霍登投去视线,似乎在说:现在你知道我找你帮忙的原因了吧?

伊萨和霍登又留在第七辖区翻阅了一些资料,这才起身离开。

现在的案情已经逐渐明朗了起来:

兰道夫杀死了克洛威尔,以雷霆手段立威,不仅接手了克洛威尔的雀银生意,同时确立了自己的强势,这才使得学校范围的犯罪率大幅度下降,同时雀银交易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奥斯曼这样的退休治安员全部聚集在兰道夫身边,以学校保安的名义,为她管理学校的雀银交易生意,否则,即使是双重报酬,以学校保安的薪酬也不足以为奥斯曼购买帆船,更不要说奥斯曼家中那笔巨额现金了。

没有想到,莱诺尔的调查意外揪出了奥斯曼,这才激怒了兰道夫。

杀死莱诺尔一家四口,是为了掩护雀银生意,也是为了掩盖克洛威尔谋杀案,还是为了震慑治安队以及其他蠢蠢欲动的潜在调查人员。

结果,走了一个莱诺尔,又来了一个伊萨,顺藤摸瓜地再次找到奥斯曼,这也迫使兰道夫壮士断腕,及时牺牲奥斯曼以保全自己。

“但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伊萨已经完全确定,兰道夫就是他们正在苦苦追寻的凶手,所有拼图都能够对上号,但推理终究只是推理,如果没有证据,她也没有办法抓捕兰道夫,而且她也担心自己再次犯错——

就好像当初认为莱诺尔先生是先谋杀后自杀一样。

重新坐上马车之后,伊萨有些泄气,还有些暴躁,“我们不能根据一些清扫器的痕迹,就直接定罪。”

“伊萨中队长,还记得我之前所说的吗?灵能使用过后都会留下痕迹,而且灵能也具备自己的独特属性,我们可以通过清扫器的痕迹来追查型号,进一步追踪到拥有清扫器的工厂,看看谁向兰道夫提供了那些清扫器。”

霍登却早就已经有了腹稿,只是没有想到,这次被伊萨当面否决——这还是第一次。

“我做不到。”伊萨有些无奈地看向霍登,“你所说的这些,我全部都做不到。”

霍登也不由愣了愣,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方式依旧没有切换到诺斯尼斯大陆,很多物证的提取方式和验证方式都必须完成调整。

080 引蛇出洞

就目前手段而言,他们没有办法确认灵能都具备个人属性——即使灵能具备特征的理论得到了证实,暂时也没有探测检验的方法。

同时,他们也没有科学办法确认清扫器的型号,只能一家一家排查。

最后,现在拥有清扫器的工厂都是不能轻易招惹的大家伙,治安队现在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伊萨没有办法向检察院申请正式搜查令,强制要求那些大工厂合作。

更何况,现在伊萨依旧是单干状态,她也无法确定,当初案件直接以莱诺尔先生作为罪犯结案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因为兰道夫的手段太过凶残导致治安队遭到震慑进而收手,又是因为兰道夫已经用金钱打通了渠道——甚至还拥有上层合作者,亦或者只是因为治安队懒散而没有继续调查,还是说存在其他未知的可能……

距离真相越靠近,伊萨就必须越谨慎,稍稍不注意,就可能被迫重新回到原点,让兰道夫逍遥法外,等证据全部被摧毁之后,那么伊萨就将永远都无法伸张正义了,莱诺尔的灭门惨案也就将永远被埋没。

不仅如此,以兰道夫目前的姿态来看,她丝毫没有悔恨内疚的意思,也不可能收手,先后杀害了洛克威尔和莱诺尔等六人之后,依旧没有清醒,今天的短暂交锋就可以看得出来。

那么,下一步会不会是伊萨和霍登,又或者是其他潜在的绊脚石?届时,又有谁能够阻止兰道夫呢?

伊萨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胸腔之中翻滚沸腾的无助和焦躁正在转变成为怒火,抑制不住地熊熊燃烧起来。

“中队长,我们可以私底下执法。”霍登的声音如同黑暗之中传来的恶魔声音一般,弥漫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引/诱着心志不坚之人走上不归路:

杀了她。

杀了她。

那窸窸窣窣的耳边低语在轻轻响动着,宛若毒舌吐信一般,在岩渊阴霾的天空之下一点一点顺着皮肤表面攀爬,鸡皮疙瘩纷纷冒出来,苍穹之上的阴云密布,周围光线跟着黯淡下来,心神激荡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伊萨出现了瞬间的迟疑,但迅速就清醒了过来,整个脊梁骨拔凉拔凉的,“那么,我们和她又有什么区别?”

伊萨神情坚定地望向霍登,“兰道夫处决洛克威尔的时候,她也肯定是这样想的——自己正在解决一名雀银贩子,她正在为民除害,那是一个坏人,那是一个该死之人,即使她的双手沾满血腥也没有关系。”

“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看兰道夫现在走到了什么位置?”伊萨眼神清明、不为所动。

霍登嘴角上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但不是所有正义都能够得到伸张的。”

“这也就意味着,我需要更加努力,我们需要更加努力,哪怕只是一个案件、一缕希望,我都要坚持下去。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不会不到。而我所期待的是一个’正义也不会迟到’的世界。”伊萨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有着重若千钧的力量。

在那一刻,伊萨那平凡的面容和瘦弱的身躯,似乎迸发出了一股强大的能量。

伊萨察觉到了霍登的视线,微微有些窘迫,视线飘忽不定地朝着旁边转移开来,自嘲地化解了尴尬,“也就是因为我始终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想,所以在治安队内,大队长总是说,我终有一天会撞到头破血流,然后才能够学会脚踏实地,否则,我永远都学不会长大。”

“只有敢于梦想,才能够触摸光明。”霍登看似随意地回答了一句。

伊萨微微愣了愣。

猛地抬起头,就捕捉到霍登眸子深处的一抹哑光正在流转,深邃而悠远。

但眨眼过后,伊萨试图再次寻找到霍登眼神里的那抹沉思,却再也找不到,依旧是那抹没有睡醒的慵懒,就好像刚才那刹那光华只是她的幻觉。

“我们是否可以从那些雀银贩子入手?又或者说,与兰道夫合作杀害莱诺尔的同伙?”伊萨也没有深入探寻,话语一转就再次回到了案件之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是如此,霍登也是如此,于是,她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霍登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我还有一个更加大胆的提案,只要我们能够抓住兰道夫,其他人也都会跟着一起落网。因为兰道夫才是那个阿尔法。”

擒贼先擒王!

伊萨稍稍有些警惕,总觉得霍登可能会提出什么石破天惊的提案,但迟疑片刻,还是好奇地询问到,“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设置一个诱饵,让兰道夫作茧自缚。”霍登无比认真地说道,就好像正在讨论着午餐应该吃什么,但话语内容却一点都不简单。

“想想,兰道夫对于自己的领地具有如此强烈的保护意识,她知道我们正在这里探查,她也知道我们在第七辖区治安队里进出了两次,而且反复询问、反复调查,你觉得,她会如何看待我们的行为呢?”

伊萨细细思索片刻,“挑衅和攻击。”

她的思绪终于能够稍稍跟上霍登的节奏了,尽管这是霍登有意识的引导,但还是可以感受到伊萨的进步,“等等,那么她接下来是否会展开反击?就好像当初对待洛克威尔一样?迫使她直接大开杀戒?”

“这是一种可能。”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

眼看着伊萨就担忧起来,霍登又补充说道,“但她依旧相信着我们是治安员,这也意味着,她不可能像面对洛克威尔和莱诺尔一样那么敢于出手,她必然需要经过精心策划与设计,甚至是提前调查和布局。”

“短时间之内,她不会轻举妄动。不要忘记了,对付莱诺尔一家,兰道夫经过缜密布局,她没有那么冲动。”

伊萨依旧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霍登,没有被霍登的话语说服。

伊萨自己倒是没有关系,但如果因为自己的帮忙请求而连累霍登遭遇危险,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她不希望自己成为通知奈尔坏消息的那个人。

霍登也没有继续解释兰道夫的行事作风,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更何况,我们可以主动出击,在她出手之前创造机会。也许,再次杀人,她需要缜密计划;但仅仅只是销毁证据,而且必须从速,她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霍登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们需要给她一个立刻动手的理由。”

081 请君入瓮

霍登解释着自己的陷阱,但伊萨却没有轻易表达自己的想法,她不能让霍登冒险,所以她必须谨慎。

虽然伊萨也知道现在这样想似乎已经太晚了,都是因为她的莽撞和冲动,这才让霍登牵扯到危险之中;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使是最后时刻的谨慎,她也必须稍稍冷静下来,纵览全局,确保周全。

“我们可以请求玛莎的帮助,要求她伪造一份文件,假装这是我们在第七辖区调查的结果,只需要她转交给第八辖区,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到相关证据,正式将兰道尔与莱诺尔一家的谋杀案联系在一起。”

“届时,案件就将在第八辖区正式开启调查,脱离兰道夫的掌控范围,她的人脉没有办法干涉到其他辖区,而且危险系数太高,可能会暴露自己。这也意味着兰道夫必须在证据离开第七辖区之前下手。”

伊萨静静地倾听着,微蹙起眉头,她依旧看不到霍登勾勒出来的全局。

霍登继续说明着。

“首先,兰道夫返回治安队的时候,她肯定会打探消息,得知我们的行动,但估计得到的线索不会太多,这能够让她起疑。至少能够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以她的个性,势必调动人脉调查我们的动作。”

“其次,你返回自己的辖区,申请一张搜查令,搜查兰道夫的住所——搜查大公司可能缺少直接证据,但搜查兰道夫宅邸应该没有问题。我相信,搜查过程中,你们找不到任何证据,接下来就是关键。”

霍登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抹笑意,这让伊萨拉响警报:

一阵不祥预感袭来,冥冥之中就有一种危机感,背后的汗毛全部竖立起来,如同野兽生存直觉一般,正在警告着伊萨,眼前这个家伙正在算计自己——

她正在担心霍登的安危,而霍登却正在挖坑给她跳?

“你们需要表演。”

虽然伊萨不愿意承认,但现实就是,霍登是一个睿智而狡猾的家伙,如果因为他的年龄或者外貌而放松警惕,那么结局肯定是自己吃亏。

更糟糕的是,即使自己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也不见得能够占据上风。

就好像现在。

伊萨浑身上下都拉响了警报,却无法从霍登的眼睛里捕捉到任何信息,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进入了陷阱。

“你和你的助手,就是昨晚和你一起查阅资料的那位,在兰道夫家中,你们可以悄悄咬耳朵,却假装避开她的视线,说是需要寻找到一份文件,这能够证明她有罪,但你们没有找到,线索也就意味着被证实是错误的。”

“最好你们可以起争执,一方坚信线索是正确的,只是需要保持耐心;一方则认为时间紧迫已经没有机会了。”

“一个建议,那个情绪暴躁不断发脾气的,可以是你的助手,我期待着这是一位男性。”

终于,伊萨能够看到整个事情全貌了:

所谓线索就是玛莎需要转交给第七辖区的伪造文件,而他们正是根据线报而前往兰道夫家中展开搜查证据。

以兰道夫在第七辖区所经营的人脉网络来看,她应该很快就能够打探出消息,并且会尽快销毁这份文件。只要能够把线索毁灭,再加上没有证据,那么兰道夫就能够斩断所有尾巴,洗刷自己的清白。

届时,守株待兔的伊萨就能够当场逮捕试图销毁线索的兰道夫。

道理非常简单:

如果兰道夫是清白的,那么她根本就不需要出现,这也将证明他们的调查方向是错误的。

但整个套路还是不够缜密,存在一些漏洞,因为霍登就是希望杀兰道夫一个措手不及。

从今天的短暂交锋来看,兰道夫的确足够冷静睿智,并且心狠手辣,不会轻易犯错;但她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自己身为女人的劣势以及自己在职位方面的弱势,只要伊萨的搭档能够如同霍登刚才所做的一样,持续不断地施加压力,那么就可以逼迫兰道夫自乱阵脚。

兰道夫稍稍冷静下来就会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或者证据,玛莎的伪造文件也就会暴露。

所以霍登必须抓住时间差,并且步步为营地制造陷阱,制造出刻不容缓的假象,避免兰道夫反应过来:

时间是关键。

上午,他们刚刚会面兰道夫,紧接着反复进出第七辖区治安队;下午,玛莎就应该传出找到线索的消息,埋下伏笔;晚上,又或者是明天早晨,伊萨就必须出击搜查兰道夫的住宅,完成全部布局,迫使兰道夫必须立刻出手。

最好的,就是今天晚上,避免夜长梦多。

否则,一旦让兰道夫清醒过来,计谋也就不管用了。

他们需要一步一步地迫使兰道夫乱中出错。

霍登描绘出全貌之后,伊萨不由张开了嘴巴,虽然她没有办法看得那么透彻那么全面,但她也能够读懂霍登的意图;另外,她也能够明白自己的任务,“你是故意的,对吧?今天表演上瘾了?”

伊萨怎么都觉得,这是霍登的恶趣味。

霍登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如果不愿意的话,你可以思考其他办法。我相信终究能够找到办法的。”

伊萨不由噎了噎,但认真想想,却无法反驳——短时间之内的雷厉风行,确实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也正是因为无法反驳而觉得憋屈。

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从口袋里掏出一袋一袋的小饼干,朝着自己递了一包,投来询问的眼神。

伊萨顿时就哑然失笑,憋屈和恼怒也就一泻千里,一把抢了过来,“你不是说不吃吗?”

霍登理直气壮地说道,“一大清早被拉出来做苦力,我肚子饿。”

“……”伊萨无话可说,把饼干胡乱塞进嘴巴里,恶狠狠地咀嚼着,就如同正在啃食某人的血肉一般,“走吧,我用马车送你去学校。等案子解决了,我请你吃饭,作为额外的补偿。”

“吧唧吧唧”,霍登默默地咀嚼着饼干。

摇摇晃晃地,马车在高桥正前方停靠下来,伊萨注视着霍登迈开脚步的背影,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扬声说道,“霍登……谢谢。”

简单,却真诚。

说完之后,伊萨也不等霍登做出回应,拍了拍车厢的木板,车夫就驾着马车扬长而去,只是留下一阵尾尘。

082 元素感应

目送着伊萨马车远去的背影,霍登细细品味了一番伊萨的那句感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伊萨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伸张正义,甚至不惜私费邀请霍登的帮忙;而霍登却是别有用心地接近伊萨,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寻找到回家之路。

伊萨的坦荡与坚持,让霍登有些窘迫。

但霍登还是稳定心神,转身慢慢悠悠地朝着学校食堂晃荡了过去,暂时把那些杂乱思绪全部都抛到脑后,认认真真地思考着:

今天食堂午餐有什么选择呢?

老实说,霍登对于前往现场旁观兰道夫逮捕的行动有些期待,在缺少足够证据的情况下,他需要与犯罪嫌疑人当面对质,才能够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推断;但他也知道,这并不合适,伊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首先,他还未满十八岁;其次,本案件与治安队内部事务息息相关,“家丑不可外扬”。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部分重要原因,霍登对于今天下午的课程非常感兴趣,他暂时没有逃课的打算:

“感知自然理解世界——论灵能与元素的感应”。

隐隐约约地,霍登有些猜测,来到诺斯尼斯大陆之后,他对元素气息的感应特别敏感,甚至能够清晰地区分出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这次在莱诺尔案件的调查过程中更是如此,先在莱诺尔家中感应到清扫器的灵能使用痕迹;而后又在面对兰道夫的时候,提前察觉到她的灵能波动,这种感应似乎正在越来越明显。

霍登也产生了更多好奇。

不过,目前所有状况都是霍登的猜测,他也暂时无法确定:

这到底是不是元素感应力的组成部分,是不是前身自己具备的天赋,其他启蒙者也能够拥有的天赋?还是菲洛子爵宅邸之中那个法阵所带来的附属效果?亦或者是自己从地球来到这片大陆所附带的能力?

更进一步地,撇开来源不说,他也不明白应该如何运用这种能力,也不确定这种能力是否能够帮助灵能者的晋升?

这些都是霍登需要弄明白的事情,而图书馆的书籍和资料没有办法给予他确切的答案,他还是需要前往课堂。

下午的这堂课,按照说明来看,应该是元素感应力的培训入门基础课,也许在那里可以寻找到霍登想要的答案。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午餐,他真的真的饿坏了。

虽然对学校午餐充满了挑剔的意见,显然塞克佩斯学院并没有如同霍格沃茨学院一般拥有家养小精灵来烹饪美食,好事就在于没有生物正在被奴役,坏事就在于食物水准有些起伏不定,难以令人满意。

但霍登还是将自己的餐盘全部都吃干净了,好好地犒劳了一番辛苦了整个上午的胃。

午餐结束之后,霍登拿着一包橡皮糖离开食堂,晃晃悠悠地朝着学校西南侧走去。

位于塞克佩斯学院的西南角落,也就是圣克洛伯学院的斜后方,临海位置坐落着一个隆起的小山丘,种植着漫山遍野的水杉和青松,还有高耸入云的铁橡,笔直而挺拔地将支撑着整个天幕,旁边就是一面断壁悬崖,凛冽狂风在森林之中肆意吹拂翱翔。

伫立悬崖顶端眺望过去,连绵茂密的森林尽头就是海洋,一路延伸到世界尽头,海天一线的景观在眼前铺陈开来,恢弘而壮阔,宁静而致远,偏僻而险峻。

这座被称为“白崖”的小山丘流传着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亡命鸳鸯在这里双双殉情的凄美爱情故事,有无辜冤魂在这里久久逗留的恐怖故事,还有残暴凶手在这里制造命案的血腥故事……神秘的传闻数不胜数。

就如同圣克洛伯学院一般。

白崖与圣克洛伯学院相互依伴,安于一隅,远离喧闹,俨然成为塞克佩斯学院最宁静也最独特的角落。

平时,很少很少学生愿意前来这里,但对于元素感应力的训练课程来说,这里却是岩渊城市之中唯一一个最为靠近大自然的区域。

否则,置身于被煤炭颗粒污染的城市环境里,训练元素感应力就非常困难,尤其是对于初入门的启蒙者们来说,就更加艰难了。

正是得益于白崖区域得天独厚的环境,塞克佩斯学院的一年级新生们才能够方便地学习,而不需要远离城市前往郊区。

霍登朝着嘴巴里丢了一颗橡皮糖,吧唧吧唧地咀嚼起来,慢条斯理地散步前行着,并没有着急着赶路。

不少学生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应该都是准备前往上课的新生们,他们的脚程都比霍登要快不少,接二连三地超过霍登的位置,然后霍登的视线余光就可以看到一个身影特别快速地反超了自己。

“嗖。”

那冷峻而迅猛的身影径直前行,脚后跟留下一圈圈小小的气旋,似乎空气都能够感受到他的疏离与冰冷。

那快速前进的脚步越走越快,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霍登却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前进着,然后就可以在满眼葱翠之中看到一幢黑色棚屋,朴实无华的外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木屋,但经历过奈特墨尔之屋的洗礼,就没有人会如此简单粗暴地做出判断了。

但稍稍意外的是,走进木屋,展现在眼前的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木屋,木制桌椅呈现出圆形斗兽场式的排列格局,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空地,应该就是教授传授课程的地方。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进环形座椅之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周围的学生数量并不算多,应该还不到五十人的模样,虽然同样也是必修课,但比起此前动则两百人三百人的大课来说,已经可以算是私密了。

霍登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安坐下来,然后正前方的那位学生就转过头来,满头黑线、满眼不善地盯着他。

霍登却浑然不在意,主动将手中的橡皮糖递了过去,“需要一点吗?”

罗本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动得厉害,虽然此时想要说的话语有很多,但挣扎片刻,还是全部吞咽了下去:

他决定无视霍登。除非是必要活动,他都必须假装不认识这个家伙,否则他觉得自己可能会七窍生烟。

罗本转过身,留给霍登一个后脑勺。

霍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吧唧吧唧。

吧唧吧唧。

罗本可以听到身后传来的咀嚼声,他觉得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一定!

083 入门教学

白灰色羊毛开衫式长裙,搭配同色系同纹路外披曼特莱,蕾丝镶嵌的双排扣一路延伸到膝盖部分的衣摆;一眼就可以看到墨黑色的膝盖长靴,勾勒出纤细匀称的小腿线条。

视线顺着线条往上探索,就可以看见轻便的敞开外套并没有遮挡住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隐藏在长裙和外套之内的完美身材比例更是显得修长,飒爽英姿的气场扑面而来。

仅仅从衣着打扮来看,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股英气,举手投足都可以感受到行事作风的干脆利落,步履轻快利索地走进教室,脱下黑色手套、摘下白色丝巾,最后将脑袋上那顶夸张的羽毛帽摘下来,随手朝着旁边的讲台一丢,一个三百六十度转身环顾全场,笑容满面。

“下午好,我是奥莉薇娅-马尔波罗教授,这学期,将由我来负责’感知自然理解世界——论灵能与元素的感应’这门课。”

教室里稍稍有些傻眼,第一没有预料到居然是一位女教授,第二没有预料到居然是风格如此独特的女教授。视线交错之间就掺杂着各式各样的情绪,一时之间也难以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感占据了上风。

“我允许你们称呼我为马尔波罗教授,但前提是,你们必须把教科书现在都收进书包里,否则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我是认真的。”

甫一登场,马尔波罗教授就展现出了自己的强烈个性,潇洒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和狭长的眼眸展现出女性温柔之外的飒爽,举手投足都带着与当下女性截然不同的风格,深刻的印象轻而易举震慑全场。

稍稍愣了愣,在场的学生们都将自己的教科书收进了书包里,但眼神里却写满困惑,已经抑制不住地在脑袋上冒出来了。即使自己已经服从命令,面面相觑的视线也依旧在交流着自己的慌乱与迟疑。

马尔波罗教授再次绕场环视一周,随后视线就落在了一名年轻学生的身上,右手轻轻一抬,摆放在学生面前的书籍就“啪”得一声合拢起来,同时还伴随着一阵狂风——却没有影响到周围的其他学生,似乎那缕狂风聚拢成为一束,所有力量都准确无误地集中在合拢书籍的动作上。

紧接着,马尔波罗教授的手掌往前一推,那本书就从桌面掉落下去,跌落在地上,溅起了一片灰尘。

那名学生似乎被吓傻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马尔波罗教授却没有理会,展露一个笑容,“很好,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上课了。”

此时才能够看清楚马尔波罗教授的面容五官,眼尾和额头都带着浅浅的细纹,眉眼之间也能够捕捉到岁月残留的痕迹,青春的亮丽与朝气经过光阴沉淀之后则蜕变出成熟的魅力,举手投足都带有强大的自信。

从细节来看应该约莫四十岁出头的模样,但整个精神面貌所透露出来的周身气场却明显年轻了许多,甚至让人恍惚之间忘记年龄本身的意义,只是单纯被她的谈吐与举止而吸引。

“谁能够告诉我,什么是元素感应力?”

马尔波罗教授并没有留下反应空间,立刻就进入正式上课阶段,但是,她的强大气场似乎震慑到了全场学生,大家都没有能够反应过来,一个个都有些愣神,脑袋还停留在“这就开始上课吗”的疑问阶段,可能不少人都没有听到问题。

马尔波罗教授却固执地停下了节奏,轻轻摇了摇头:

“今天在场的全部都是圣柯睿恩学院的学生,你们应该是最踊跃最勇敢的一群孩子,永远都不应该担心自己犯错而选择放弃发言。思想和语言就是你们的武器,这也是你们在塞克佩斯学院占据一席之地的原因。”

马尔波罗教授持续等待着。

教室里就有人缓缓地举起了手臂——陆陆续续反应过来之后,踊跃发言的学生确实比想象中还要多,至少可以看到两位数的学生都愿意回答问题。

马尔波罗教授轻轻颌首表示了满意,眼尾轻轻一抬,而后就点了一名学生。

那名学生站立起来,赫然是罗本。

霍登注意到了罗本主动举手的动作,原本稍显意外,但转念一想,正如马尔波罗教授所说,能够进入圣柯睿恩学院的学生,特质方面必然有着相同之处,即使性格截然不同,思辨方式也应该有所相通。

“元素感应力就是用灵能探知世界元素构成的一种能力。”罗本用最简洁的话语做出回答。

“字面理解就是这样的。”马尔波罗教授表示了肯定,示意罗本可以坐下,随后又进一步做出深入解释,“我们可以这样形象地理解:灵能就是我们感应世界探索未知的一座桥梁,而元素感应力可以看作这座桥梁的宽度与长度。”

“桥梁越宽越长,我们所能够运用呼唤的元素就越庞大。”

马尔波罗教授抬手一扬,头顶之上就出现了漫天飞舞的不同颜色光点,分别代表着不同元素的色彩,紧接着就出现两座桥梁,一大一小,那些颜色光点如同潺潺流动的河流一般朝着桥梁拥挤地奔腾而去。

“单纯从元素感应力来说,右柱的感应能力更强,这些灵能者的桥梁可能就是容许四辆马车并行的敦厚石桥;左柱的感应能力更精,而他们的桥梁则更加倾向于行人通过的木桥,乃至于可能是独木桥。”

如此解说,整个黎明之树的左柱、中柱和右柱都变得清晰起来。

“但在实际生活中,灵能者的能力还必须考虑精神力与控制力。”

“比如说,感应力并不出色,但控制力格外细腻精准,这就可能落在中柱;再比如说,感应力特别强劲,但精神力不足以支撑那么多力量的操控,这也可能落在中柱,而控制力足够出色的话,又可能进一步偏向右柱。”

“在灵能者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答案,也没有正确路径。”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将探索感应力的世界,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特点,看看最终这座桥梁是变成狭长的独木桥,还是变成短距离的宽桥。”

“我之所以要求你们暂时放下教科书,就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够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不要被那些文字和教条束缚了想法,让我们敞开胸怀,拥抱一切可能。因此,我只需要你们在场,而不需要教科书。”

084 天赋技能

周一结束“基尔肯尼故事集”的课程之后,霍登曾经认真研究过“黎明之树”的蓝图。

这张蓝图在诺斯尼斯大陆并不是什么秘密,几乎人人都知道,甚至还制作成为各式各样的工艺品或纪念品,在日常生活的角角落落都可以看到,真正地如同信仰图腾一般,渗透在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

不过,“黎明之树”的蓝图是一回事,实际修炼晋升又是另外一回事,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甚至于,大多数启蒙者都无法看懂这幅蓝图之中的奥妙,即使成为灵能者,每个人也都属于自己的探索。

其实,“黎明之树”蓝图本身并不复杂,就是一个树状图。

树根部分是启蒙者,而后延伸出左中右三个树干朝着天空方向生长,左侧代表左柱,中间代表中柱,右侧代表右柱。

每一个树干之上都有着不同节点,三个树干叠加起来一共就是十个节点;而节点与节点之间都能够互相连接起来,进而形成二十二条路径——但这也只是最广为人们所熟知的路径,有些灵能者根据自己的天赋与能力开辟出不同路径,这也是真实存在的。

而精神力、控制力与元素感应力,就是决定路径的因素。

从启蒙者正式晋升为灵能者之后,左柱、中柱和右柱的第一个节点就能够直接体现出区别:

左柱晋升为宏伟者。

中柱晋升为耶索德。

右柱晋升为凯旋者。

但到底如何晋升,又将晋升为哪一个节点,却充满了无数神秘的可能。

继锻炼精神力的“冥想入门”之后,修炼元素感应力的这堂课又进一步打开了大门,马尔波罗教授的生动演示一目了然;接下来还有一门关于控制力的入门课程,帮助他们这群启蒙者寻找到自己的路径。

最重要的是,晋升路径存在一切可能。起点不一定就是终点。

有些灵能者,开始是左柱,终点也是左柱。

有些灵能者,起点是右柱,但最后则是中柱。

还有些灵能者,从左柱到中柱再到右柱,通过不同路径探索不同节点,最终触摸到属于自己的极限。

探索自然。认知世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这才是“黎明之树”最为博大精深也最为深不可测的奥义所在。

“那么,接下来我需要你们保持放松,静下心来,认真感受。”

马尔波罗教授话音刚落,抬手一挥,黑色棚屋四面墙壁之上就分别出现了四面玻璃窗,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些窗户是怎么出现的,然后窗户就齐齐打开,夹杂着泥土、昆虫、树木和泉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教室之中出现了隐隐地骚动,不少平民学生都对眼前的景象充满了惊奇之意,而那些贵族学生们则在不动声色之中稍稍拉开距离,看不见的角落里还是能够感受到校服也无法掩盖的差距。

“每个人,我是说字面意义上的每个人,用自己的精神触角去感受这个世界,感受你现在所处的环境。”

“元素,无处不在。”

“什么风的轻盈地的厚重,这些固定观念全部都可以抛弃,每个人所感受到的元素质感都是与众不同的。”

“水,可以是温柔的,也可以是暴虐的,可以是冰冷的,也可以是滚烫的,可以是脆弱的,也可以是坚硬的。每一个人都应该顺从自己的本能去感受,找到属于自己的元素力量,这才是灵能的独特之处。”

尽管马尔波罗教授并没有提出任何具体要求,但霍登还是本能地闭上眼睛,关闭自己的视觉和听觉等等,沉浸在黑暗之中去感受那些细节,然后平时生活之中那些因为理所当然而被忽略的存在就逐渐凸显出来:

微风之中夹杂着些许咸咸的腥气,隐隐还有一些暴虐的粗粝,似乎可以感受到来自海洋的怒吼咆哮;穿行其中的青苔与泉水气息,凛冽之中混杂着些许腐烂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猜想土壤之中埋葬了什么。

除了这些细节之外,当视觉、听觉和味觉等被暂时削弱作用之后,触觉和嗅觉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尤其是嗅觉。

霍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围绕在四周的风元素和光元素,意外地还有一些地元素和水元素,这些不是来自于大自然,而是源自于马尔波罗教授的灵能操控——这应该就是黑色棚屋能够打开窗户的秘密。

那些混淆在一起的气味非常复杂,如果细细区分应该非常困难,但霍登的嗅觉似乎就是能够感受到些许差异,进而察觉到那些元素的生动与鲜活,就好像……就好像细菌尺寸的小黄人正在欢呼尖叫。

每个小黄人都正在激烈地宣告自己的存在感,不断朝着霍登嚷嚷着,“我是风我是风”、“我是光他是雷”。

诸如此类等等。

霍登无法确定的就是,在场是否还有其他人能够看到这些小黄人,还是说只有他一个人携带了显微镜?

“马尔波罗教授。”霍登睁开眼睛,大胆地举起了右手,打断了课堂的安静。

果然,马尔波罗教授并没有生气,积极地颌首点头,表示霍登可以发言。

“请问,除了精神力之外,我们是否能够通过五感来触摸到元素的存在呢?”霍登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霍登的提问非常有技巧,并没有涉及到自己的秘密,而马尔波罗教授的解答则能够带来一些线索。

“非常优秀的问题。”马尔波罗教授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了赞赏。

“我们都知道,当发生火灾的时候,可以感受到烈火的气息和烫伤皮肤的触感;当置身于海洋之中的时候,嗅觉、味觉、触觉等等也都可以感受到水元素的存在。”

“但这些都只是主观的浅层次判断,水就是水,火就是火。”

“我们没有办法通过五感来感受到元素的本质,正如我刚才说的,水,可以是温柔的也可以是暴虐的,这里所说的不是海浪来袭的场景,而是我们用自己的精神触角所感受到的元素本质。”

“即使是面对风平浪静的海面,有的人只能感受到一面,而有的人则能够感受到多面,这才是元素感应力。”

“单纯用五感,是没有办法看透事物本质的。启蒙者只能感受到元素的表面,而灵能者则必须理解元素的本质。这也是我们需要学习需要锻炼的原因。”

马尔波罗教授用肯定的答案画上了句号,同时也解答了霍登的疑惑。

085 基础练习

缓缓地再次闭上眼睛,霍登并没有沉浸到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而是通过嗅觉去感受构成世界的气息:

水的亲切与温柔、风的自由与猛烈、地的厚重与苍茫、光的明亮与温暖、暗的深沉与冰冷……所有错杂而繁复的气味层层叠叠地环绕在周围,甚至能够隐隐感受到火与雷的味道,哪怕现在森林周围根本察觉不到它们的踪影,却依旧混杂在富有层次感与立体感的气息之中,萦绕不散。

随后脑海之中就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缓缓“下沉”,如同沉浸到刚才马尔波罗教授创造出来的元素海洋之中一般。

然后精神触角就开始铺陈开来,似乎皮肤表面的每一个毛孔都开始呼吸感受,所有的气息都掺杂其中,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够栩栩如生地感受到元素的不同性格与特征,似乎一个个小黄人都变得真实起来。

气息,不散。

那种感觉非常微妙也十分独特,言语着实难以形容,就好像佛跳墙一般,山珍海味等等珍贵食材全部放在一起,互相独立又互相融合,演变出一种奇妙的滋味,却依旧能够品尝到食材的不同层次感。

现在,霍登就能够百分之百地确定:

自己能够嗅到元素气息,并且敏锐捕捉到灵能痕迹,甚至能够分辨出不同灵能者赋予元素的特质属性,这并不是人人都拥有的技能,而是自己独有的天赋技能。

至于这一项技能到底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霍登-赫洛,亦或者是属于时空转换过程中的附带能力,就无从得知了。也许,等到霍登解答了菲洛子爵宅邸的那个图案又或者是返回地球,答案也就能够揭晓。

紧接着,耳边再次传来马尔波罗教授的声音,那空灵而轻盈的话语如同在耳边说话却又不会打断沉浸在精神世界的思考,却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霍登也只能感受到风元素和光元素的存在而已。

“保持冷静。保持沉稳。保持平和。”

“不用担心自己的状况,感受元素种类太少,又或者是感应元素不够清晰,这些都不是问题也不会成为问题。牢牢铭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径,起点和终点都是一样的,殊途同归,坚持自己就好。”

“专注于自己现在所能够感受到的元素,这就已经足够。”

“接下来,我们就将进行元素感应力的基础练习。锻炼元素感应力的技巧千变万化,不同区域不同流派都有着不同办法,但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这是锻炼我们感知自然的能力,建立沟通的桥梁。”

“基础练习,虽然简单枯燥,却最直接高效,永远都不要忽略这些基础练习。”

“现在,你们从自己所感应到的元素之中,挑选出单一一种元素。”

“选择什么元素,没有特定要求,根据自己的状况选择即可。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我会建议选择水元素,这会更加简单一些;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爱喜好,有些人可能就注定与水元素不太亲近,那么选择其他元素也没有问题。”

伴随着马尔波罗教授的声音引导,霍登仿佛置身于一片透明的汪洋大海,多姿多彩的元素正在不远不近地漂浮着,霍登与元素之间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但双方都按兵不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后,霍登就试图在浩瀚海洋之中寻找到浅蓝色的水元素,不断发出默默的召唤。

“前进。”

“前进。”

整个过程异常缓慢,刚开始似乎时空都陷入了流沙式的困顿之中,所有元素都在缓缓移动,但相对距离却没有缩短,霍登保持着绝对耐心,在数不胜数的颜色光团之中,慢条斯理地寻找出水元素的存在。

一点。再一点。

某个瞬间,霍登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自己是否可以颠倒位置呢?瞄准一颗元素或者一群元素,然后自己主动靠近,在那一群元素之中挑选出一种特定元素,这样是否也能够完成感应力练习呢?

毕竟,根据马尔波罗教授所说,不要束缚自己的想象力,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元素靠近自己而不能自己靠近元素呢?

霍登更加好奇的是,自己的精神力量应该如何靠近?是否能够让精神触角延伸出去?亦或者是自己身体在物理层面完成移动,打乱元素的规律,然后在乱局之中试图让自己的精神与特定元素完成接触?

不过,随即霍登就放弃了。

不是半途而废,而是因为霍登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力并不够强大,探索范围非常有限——这就需要冥想来进行反复练习,对于初学者来说,可以尝试的连续就相对有限。

而在自己精神力的现有探索范围之内,霍登又意识到,操控精神力去完成接触以及操控特定元素靠近自己,这都需要控制力,非常非常细腻的操控,这又是另外一门课题了。

霍登不由再次细细咀嚼马尔波罗教授刚才的那句话:

永远不要小瞧基础练习。

兜兜转转了一圈之后,霍登这才意识到,站在原地去感应某个特定元素,确实就是锻炼感应力的基础练习,但同样的基础练习,却能够演变出更多可能。也许未来他可以进一步深入研究一下这些基础练习。

脑海里无数思绪涌动翻转之间,练习也依旧在继续坚持。无法确定时间流逝了多久,霍登这才注意到,那些水元素正在以蜗牛爬的速度缓缓朝着自己聚集过来,不是没有移动,只是非常缓慢而已,几乎察觉不到。

浅蓝色的水元素就如同在胶水之中滚动一般,它的移动拉扯到周围的空气,其他元素也跟着一起扯动过来。

尽管霍登持续不断地用精神触角做出区分的动作,试图将水元素单独分离开来,但他的操控效果却只能说是微乎其微,那些元素之间似乎有着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一起,不可避免地被一起扯动起来。

于是,场面就变得有些好笑,一颗颗浅蓝色光点正在靠近,后面的尾巴却吊着一大串五颜六色的光点,拖拖拉拉、拖拖拉拉地朝着霍登靠近。

尤其是当整个进程比PPT还要更慢的时候,画面就更加搞笑了。

难怪马尔波罗教授始终强调需要耐心和平静,这确实是一项格外需要精心的训练。

086 作业繁重

耐心,再耐心,但即使再耐心也难免有些气馁,因为无法确定第一次基础练习到底需要达到什么标准才能够算是合格,自然也就无法确定自己需要达到什么效果才能够确保感应力练习得到对应收获。

缓慢的进程让人几乎以为这是静止画面。

就在霍登以为自己的努力与尝试不值一提的时候,马尔波罗教授的声音又接着传了过来。

“即使现在暂时做不到,那也没有关系,这就是我们在初级阶段所需要不断反复完成的感应力基础练习。”

“在训练初期,往往很难取得任何动静,这是正常的。”

“同时,我们需要不断感应单一元素,但这些元素靠近的时候,往往都会掺杂着其他元素的杂质跟着一起靠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单一元素纯度越高,也就代表着感应力越高。”

“另外,不同灵能者的元素感应力亲和度都有所不同,有些人天生就对某种元素更加亲和,而对其他元素则相对困难,这都是正常表现。”

“曾经群星璀璨的白垩纪时代,十级灵能者至少能够拥有四系以上的百分百元素感应力,但即使是十级灵能者也很难做到七系元素全部都达到百分百。”

“所以,我们只需要根据自己的状况进行反复练习,这就可以了。”

“在场的各位都是一年级新生,在三堂课之后,只要能够让自己指挥的单一元素开始出现靠近的动作,这就已经表现非常出色。”

“保持耐心。保持平和。保持安静。”

马尔波罗教授的声音就在耳膜之上响动着,而霍登则瞠目结舌地对比着自己的感应效果——

霍登正在用“眼睛”注视着正在缓慢朝着自己靠近的水元素,还有原本围绕在自己身体周围的其他元素都正在缓慢离开。

一层一层的浅蓝色光点在半径五米开外的空间之中缓缓停滞,虽然靠近的速度依旧蜗牛,但确实正在靠近,逐渐形成一个有些溃散也有些混杂的球形,星星点点的斑斓拥有一种波澜壮阔的瑰丽与恢弘。

“呃……自己应该保持低调。低调!虽然脑海之中已经开始滑跪开香槟了,香槟喷泉已经捅破天花板了,但表面还是应该保持冷静,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更何况,谦虚是华夏民族的传统美德。”

霍登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徐徐退出灵能感应状态,表面上依旧流露出安静沉思的神色,似乎正在细细回味刚才的感受,与前后左右的同学们完美融为一体,丝毫不显突兀。

脑海之中,霍登却正在认真思考着,如果再次面对房东迈罗旭或者巡逻员兰道夫的话,他相信自己可以将精神层面的压迫表现得更好,用暗元素结合自己的声音、眼神传递出压迫的意志力,无形之中就能够达到自己期待的效果。

却不知道兰道夫作为灵能者到底是什么能力,自己与兰道夫正面对峙的话,又能够坚持几个回合?

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下去,焦点和焦距重新凝聚,然后霍登就可以感受到视野范围内景象的细微变化:

颜色与颜色之间的区别更加明显也更加鲜艳,就好像电脑屏幕切换成为高分辨率的感觉,似乎每一种元素的存在都更加真实清晰,最直观的就是窗外那些树木,葱翠欲滴,鲜艳浓郁的绿色铺面而来。

稍稍有些混乱过后,那种感觉就如同潮水般褪去,随后逐渐恢复了正常,但霍登依旧能够感受到那种残留不散的差异,自己所感知的世界确实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并且还将一点一点地越来越清晰。

所以,这就是灵能的本质吗?

抬起视线,霍登一眼就可以看见马尔波罗教授的视线正好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微微流露出了些许好奇的打量,隐藏在眼底深处的笑意缓缓流淌出来,却也只是短暂停留片刻,随后就转移了开来。

但霍登却明白,自己还是在马尔波罗教授面前泄露了底细,很有可能是元素的波动难以骗过教授——

虽然不知道到底泄露了多少又是怎么泄露的,至少可以确定,马尔波罗教授应该没有恶意,眼神还是探究占据上风;但霍登还是有些无奈:置身于一个自己不熟悉的环境,似乎时时刻刻都可能处于被动。

这对于生命依旧处于危机状态的霍登来说,如果无法欺骗高手的话,至少他应该知道自己哪里露出马脚,否则,哪一天不经意暴露了自己也不自知。

“啊。啊啊啊。”

内心正在嘶吼咆哮地用力捶地,表面上则云淡风轻地收回注意力,好奇地观察着旁边其他同学的状态,试图在其中捕捉到蛛丝马迹,但遗憾的是,除了浓郁的元素波动之外,他也没有办法捕捉到更多细节了。

“是时候开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否则哪一天被卖了也不知道。”

霍登暗暗握拳为自己加油鼓劲,但仅仅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怀疑人生,因为马尔波罗教授布置作业了。

“接下来一周时间,每天至少需要基础训练十五分钟,并且详细记录下训练日记,这是本周的第一部分作业。”

训练日记?

霍登满头都是黑线,这难道不是小学生的寒暑假作业吗?然后每次都是开学前一天疯狂撰写完整个假期的所有日记。

更重要的是,霍登还注意到教授强调了,“第一部分作业”,接下来的课程就让霍登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

马尔波罗教授确实不好惹,仅仅第一堂课就已经布置了三部分作业,这让霍登对人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一直等到教授宣布下课,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黑色棚屋之后,这才纷纷发出抱怨,每个人都愁眉苦脸地好不伤心,只要想到那繁重的作业,就觉得脚步千斤重起来。

不过,霍登应该是少数例外了。

罗本一眼就可以看见霍登那轻快的脚步,虽然他再三劝告自己:不要多嘴不要好奇不要询问不要靠近,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抑制住,“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开心?作业那么多,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下课回家就可以吃晚餐了,当然开心呀。”霍登那懒散的眼睛都明亮起来,绽放出雀跃的光芒。

罗本差点就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满眼都是见鬼的神色上下打量霍登,暗暗咬了咬牙齿,自责地咒骂到:

让你管不住自己的好奇!活该!

然后罗本就加快脚步,他决定尽可能离那个家伙远一些,谁知道神经病会不会传染?

087 逮捕归案

“三王子加斯顿-龙骧殿下在塞克佩斯学院正式开课,第一堂课就全场爆满!”

“市政厅拟定对蒸汽轻轨降价,便民出行。”

“第八辖区灭门惨案告破,巡逻员内部作案引起轰动!”

喧闹嘈杂的市井声响之中,报童那清脆而明亮的呼喊声穿行其中,持续不断地为人们呼报着劲爆新闻。

即使是埋头老老实实生活的普通民众们也悄悄竖起了耳朵,有能力的就购买一份报纸关心最新动态,能力小的就几个人合伙凑着购买一份报纸分享,没能力的则站在附近听着报童的呼喊来汲取讯息。

显然,今天是报纸特别畅销热卖的一天,因为蒸汽轻轨拟定降价的消息,对于每一位民众来说都息息相关;也因为社会版面的火爆新闻格外刺激眼球,八卦好奇心理占据上风,纷纷打开了自己的钱包。

转眼之间,报童手中的第一叠报纸就全部销售一空,他又再次前往供应商那里拿了一批,进行第二轮兜售。

“先生,请问你需要来一份’岩渊每日新闻报’吗?今天的头条新闻保证震撼,你会感兴趣的。”

察觉到正在靠近的霍登,报童立刻就积极主动地迎了上来,即使今天生意火爆,他也依旧殷勤地推销着。

霍登从口袋里掏出一托匹,递给了报童;而后等待着报童抬手一熨,这才接过报纸,朝着轻轨车站方向迈开脚步。

此前破案得到的酬劳,还有学院颁发的奖学金,霍登全部都交给了奈尔,由奈尔来负责保管和规划,他还是延续以前相同的习惯,每周从奈尔那里拿零用钱,毕竟家中的费用一直都是奈尔在承担,那些琐碎的事情还是奈尔更加擅长。

不过,奈尔知道霍登喜欢购买小零嘴,现在每周的零用钱增加了两基斯,允许霍登好好地挥霍一把。

从长远来看,赫洛两兄弟的生活依旧没有本质改善,霍登的外快收入只是杯水车薪;但两兄弟的生活质量确实得到了小小的提升,并且正在一点一点变好。

比如说,霍登现在每天都可以搭乘轻轨前往学校,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睡一会懒觉。这就是小确幸了。

再比如说,霍登可以经常购买报纸来接收消息。

坐在摇摇晃晃的蒸汽轻轨车厢里,霍登打开了报纸,头版头条赫然是三王子在塞克佩斯学院正式开课的新闻。

虽然此前就已经有所听闻,三王子加斯顿-龙骧的人气非同小可,在普通民众之中也有着不小的名望;但传闻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开课当天,霍登真正看到大批大批的女学生们朝着讲堂蜂拥而去,熙熙攘攘清一色全部都是女人,偶尔零星可以看到几个男学生的身影,转眼就被衣香鬓影的洪流吞噬,场面绝对是蔚为壮观。

那时候,霍登才知道,原来三王子是莱雅帝国赫赫有名的“黄金单身汉”,英俊帅气的面容、儒雅绅士的风度、多才多艺的气质,这一切都使得他成为麻雀变凤凰美梦的最佳主人公。

而且,三王子还是一位年少成名的天才,毕业于圣克洛伯学院,而后又前往伊蒂亚斯大学进修第二专业,年纪轻轻就拥有数个发明专利——其中就包括了清扫器,才华横溢的他破格成为了塞克佩斯学院的客座导师,明明可以靠颜值和家世吃饭,却依靠自己闯荡出了一片天地。

“梦中情人”,简直就是以三王子为样本打造出来的词汇,这也使得他的课程吸引了无数女学生的报名。

因为是客座导师,除了塞克佩斯学院的学生之外,其他四所大学的学生也都允许申请,这才铸就了开课当天浩浩荡荡的辉煌盛况,足以容纳八百人的讲堂被拥挤得水泄不通,而门外还有无数人在排队。

今天的头版头条就是讲堂之外超过五百人围堵的浩瀚场景,彰显出三王子无与伦比的人气。

霍登兴致勃勃地阅读了整篇报道,实用信息并没有太多,全部都是描绘当天讲堂现场喧闹场面的状况。

如果诺斯尼斯大陆也有“偶像明星”文化的话,那么三王子应该是天王巨星,迷妹尖叫声就足以淹没岩渊了。

随后霍登才翻到社会版面,头条就是“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告破”的消息。

霍登以为案件应该在两天前就已经告破了,但新闻一直到今天才出来,不确定是伊萨后续还有收网扫尾工作需要完成,还是治安队内主动封锁了消息。

不过,从新闻报道来看,结果是积极的:

兰道夫已经正式认罪,并且拔萝卜带泥地,第七辖区校园管理区域的雀银贩卖团队也被一起连根拔起。

但新闻报道之中给予正式表扬的却是第八辖区整个凶案组,其中提到了伊萨,却也提到了其他治安官。从文字来看,这被认为是团队携手努力的功劳,伊萨并没有被特别突出,当然,霍登也彻底隐形。

对于如此结果,霍登并不意外,估计背后还可以看到第七辖区和第八辖区治安队的博弈。

不管如何,案件终于到一段落,兰道夫顺利伏诛,雀银贩卖团队被联手清扫,莱诺尔一家四口的命案也终于告破,对于伊萨来说,这就已经足够,这才是真正重要的部分——正义,终究没有被遗忘。

短短两站路就已经抵达塞克佩斯学院,霍登没有能够阅读完整篇新闻,于是就将报纸卷成纸筒收藏起来,等待午餐时间再继续阅读。

下午的“冥想入门”是霍登特别期待的一门课,因为这是提高精神力的基础训练课程,同时也是打开灵能世界的最后一块拼图,可以印证自己的诸多想法,难免有些期待。

在前往教室的路上就可以看到罗本的身影。

原本对自己避之不及的罗本,今天却如同口香糖一般寸步不离地跟在霍登身后,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不信任的气息,以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坚定,这让霍登也是哑然失笑,不由就冒出了恶作剧的心理。

下课之后,霍登借口需要前往厕所,罗本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没有跟随着一起进入其中,然后霍登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罗本在门口等待了将近十分钟,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推门进去寻找,结果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卫生间,一个人影都没有,罗本只觉得太阳穴开始剧烈跳动起来,疼得厉害。

088 切斯特街

“该死的家伙!”

罗本的情绪很少出现剧烈激动,但是与霍登的短短数次交手都七窍生烟,那家伙就如同滑不溜秋的泥鳅一般,怎么抓都抓不住,预料不到行为模式与思考方式,不经意间就让自己处于被动,感觉糟糕透顶。

罗本没有能够忍住,暗暗咒骂了一句,自己紧跟慢跟,结果还是跟丢了,看来他还是低估了那个家伙。

撞开卫生间大门,罗本一路朝着外面冲跑出去,即使是跟丢了,他也不准备放弃,今天前往阿德里安先生的裁缝店,不管霍登是否在场,他都一定会前往,哪怕最后需要他单独探访,也没有任何问题。

蹬蹬蹬。

狂风在耳边呼啸,古朴繁复的建筑纹路在眼角快速流动,瞬间就冲出室内束缚,浅灰色的天空透露着淡淡的金色,喧嚣的吵闹声一股脑地炸开,从局促到空旷的突破让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识别方向。

人呢?

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际,罗本的脚步稍稍停顿下来,努力思考着:霍登那家伙可能前往哪里。

“嘿,年轻男孩,你正在寻找什么,我是否能够帮上忙呢?”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懒洋洋的语气就好像没有睡醒一般,带着些许朦胧的含糊,根本不用转身就能够猜测得到,肯定是那该死的家伙。

罗本的脚步反而是稍稍有些僵硬,拒绝转身面对那张讨厌的笑容,自己又被坑了一次;但追求真相的执着还是抢占了上风,罗本缓缓转动脚步,然后就看到了依靠在柱子旁边的霍登,浑身懒散地看着自己。

“来一颗橡皮糖吗?”

霍登抬起了手中五颜六色的橡皮糖,友好地朝着罗本露出了一个笑容。

但罗本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撕碎那张脸孔,满嘴混杂着冰渣子说道,“你应该给我一个不打你的理由。”

霍登却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片刻,“我们都在追逐真相。哪怕我们憎恨彼此,也应该为了共同利益而携手。”

那义正言辞、铿锵有力的话语就如同正在发起号召一般。

罗本无法反驳,却也拒绝不买账,“那么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不准备出发吗?”

“你确定不要橡皮糖吗?”霍登重新站直了身体,却依旧答非所问。

罗本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发射死亡光波,似乎仅仅用眼神就可以在霍登的身上戳几个血窟窿一般。

霍登无辜地耸了耸肩,将手上的橡皮糖丢进了嘴巴里,这才跟着罗本一起迈开脚步。

罗本警惕地跟上霍登的脚步,所有注意力都警觉地牢牢锁定霍登,那没有丝毫放松的模样让霍登哑然失笑。

“即使我丢了,你也可以在切斯特街找到我,不用担心。”

霍登真诚地给予建议,但罗本根本就没有理会,我行我素地坚持着自己的行动法则,霍登摸了摸鼻子,也就没有再继续反抗,朝着今天的重头戏方向走去。

……

位于第五区的切斯特街,因为手工量身定制男士西装而闻名诺斯尼斯大陆,“定制”一词就是起源于此。

约莫一百五十年前,绅士们开始关注整齐笔挺的衣服,西装的社会地位逐渐确立,莱雅帝国的贵族以及上**英们开始光顾图诺城伯灵顿区周边的裁缝店,特别是乔治街,手工定制西装渐渐开始崛起。

如此这般发展了将近二十年之后,切斯特街开始崛起,多家高级裁缝店在这里正式开业,让贵族绅士们都蜂拥而至,越来越多高级裁缝也就迁移到了切斯特街,将自己的裁缝店落在了这里,进而形成规模,乃至于一种文化。

百年发展,并不是所有裁缝店都留存到了今天,至少超过一半的店铺都曾经经历过更迭或者转让,但存活下来的所有店面无一不是家底雄厚、底蕴深沉的老字号。

现在,切斯特街被誉为是“西装裁缝业的殿堂”,莱雅帝国的所有皇家贵族成员们都在这里完成西装定制,这不仅是整个诺斯尼斯大陆最好的西装定制圣地,就连古兰的上流阶层都会不远千里地前来这里定制西装;同时,这条街还孕育了定制女装的起点。

六十年前,切斯特街已经成为标志性的圣地,宾客云集,不要说普通人了,即使是王子或者国王也需要耐心等待,一套西装定制可能需要等待六个月到十八个月左右,甚至更久,但排队名单依旧不见缩短。

于是,岩渊的切斯特街也就应运而生,最开始是图诺的少数裁缝店,拒绝继续在都城之中备受干扰,他们联合了一些遭受到排挤和打压的裁缝,来到了文化气息更加自由开放的岩渊,在这里生根落脚。

渐渐地,属于岩渊的切斯特街也就发展了起来。曾经,这条短街有着自己的名字,但后来人们都纷纷开始称呼为切斯特街,久而久之,原本的名字也就湮灭在时间长河里,继而形成了现在的繁华模样。

坐落在第五区,北接查尔斯顿街、南入第五大道,并且与七十七街、七十五街相通,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区域短街,演变成为另外一片定制西装的圣地。

尽管名气无法与图诺相媲美,但没有了人潮的汹涌,反而是在质量方面更胜一筹,少数新兴贵族们也会专程从图诺赶来岩渊,就为了在这里定制西装。

“阿德里安的裁缝店”,这就是今天目的地的名字,这间店铺在切斯特街的历史并不悠久,前后也就短短三十年而已。

最早他们凭借着定制风衣和雨衣起家,以服务品质、完善产品售后服务见长,逐渐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客群,然后他们才渐渐涉及西装定制领域。

虽然历史并不长,并没有能够得到上流贵族的青睐,但出色的质量却在平民之中打响口碑,拥有自己的固定客群。

可是,对于霍登和罗本来说,这样的裁缝店依旧超出了他们的消费能力范围,他们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与“阿德里安的裁缝店”挂上钩。

渐渐地,裁缝店的门面就出现在了视野之内,罗本注意到霍登停下了脚步,他也紧跟着一起停下了脚步,投去询问的视线,“我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哦,不是。我只是准备把橡皮糖放进书包里,避免可能会丢失或者洒落。”霍登随口说道。

但那满脸的真挚却是发自内心的,霍登没有在开玩笑。

089 首次接触

狭长的切斯特街并不宽敞,仅仅只允许一辆马车单行通过,来来往往的喧闹人群往往更加倾向于步行,而将自己的随行马车停靠在隔壁南北走向的大道之上:

尽管步行确实不太方便,对于贵族精英们来说似乎是一个失礼的要求;但久而久之,却也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风俗习惯,绅士与淑女们能够在这里展示自己的时尚品味与气质底蕴,俨然是模特伸展台一般的存在。

如果对于每一年四季更迭的时尚风向感兴趣,那么前来切斯特街旁观取经就是最为简便的一种办法。

当然,每一位前来切斯特街“步行”的绅士淑女们也必须做好成为他人观察对象的心理准备,一点点失误都可能被放在放大镜底下接受审视,一旦穿着打扮出现偏差,不久之后上流阶层的社交场合就将广为流传。

霍登家楼下的茉莉就总是希望着,自己能够前来切斯特街待一个下午,不需要进店,蹲在街角欣赏人来人往就已经足够,一饱眼福。可惜,时间不允许之余,她也没有足够漂亮的衣服能够展示自己。

此时,漫步在切斯特街上就可以看到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或亢奋或内敛、或骄傲或低调地走上舞台,沐浴在打量与探究的视线之中,迸发出青春朝气,殷殷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返校舞会。

穿行其间的霍登和罗本就没有太多存在感。

一袭塞克佩斯学院的学校制服并不会显得落伍或者落魄,但也缺少个人特色,远远称不上什么时尚可言,再加上懒散低调的霍登、沉默不语的罗本,他们周遭的气场就收敛了起来,置身于一群孔雀之中,自然也就没有吸引太多目光。

“阿德里安的裁缝店”地理位置并不算最好,位于切斯特街中间靠西侧一些的位置,并不是拐弯进入街道就能够立刻被顾客光临的店铺;不过,切斯特街本来也就并不长,前后只有短短不到两百米而已,即使再“糟糕”的位置,能够入住这条街并且存活下来,也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项特长。

“阿嚏。”

脚步即将来到目的地的时候,罗本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猛地打了一个喷嚏,鼻头有些狼狈地泛红起来。

霍登没有询问原因也可以猜得出来,罗本应该是被那些浓郁的香水气味熏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香水气息混杂在一起,不仅浓郁而且复杂,确实是令人难以忍受;而嗅觉比以前更加灵敏的霍登就更是遭殃了,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一路走过来的。

罗本察觉到霍登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选择无视霍登,径直绕过霍登,走上台阶,推开了店铺的大门。

霍登也晃晃悠悠地跟着走了进去,街道之上那种浓郁的香气也就被隔离在了身后——室内反而比室外更加舒服,这也是难得的体验了。

“欢迎光临’阿德里安的裁缝店’,请问我有什么能够帮助你的吗?”

映入眼帘就是金褐色的漆木装潢,深蓝色碎花纹路地毯与海军蓝为主调的室内搭配让整个气氛都沉淀下来。

走在前方的罗本稍稍等候片刻,他以为霍登会主动开口,却没有想到霍登双手背在身后,正在静静打量着裁缝店的装潢,根本就没有搭理的意思,于是就只能罗本出马了。

按照此前构想的说辞,罗本表示他们需要为返校舞会定制西装,那位负责接待客人的前台小哥立刻就流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如果现在定制西装,那么至少需要三个星期之后才能领取,不如你们试试看店铺里已经制作好的西装,选择自己喜欢的套装,而后我们根据你们的尺寸进行调整,在返校舞会前就能够领取,你觉得如何?”

显然,最近一段时间为了返校舞会而专程拜访切斯特街的学生特别多,那些贵族子弟们早就已经准备好;而临时抱佛脚的普通学生们则成为主流——

不过,定制西装的价格也要昂贵许多,往往需要翻三倍乃至于五倍。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即使时间充裕,他们也会更加倾向于挑选店内的套装。

“没有问题。”罗本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西装上,随口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此时,霍登正在细细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这就是一间非常普通的裁缝店,至少从表面来看,察觉不到任何异常。但霍登也明白,即使裁缝店真的隐藏了暗室或者机关,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而且,此前他与塞缪尔前来裁缝店制作西装,并没有出现意外事故,这也意味着,裁缝店本身应该没有问题。

如果裁缝店真的隐藏了什么秘密,那么线索也应该在……

“另外,他需要为哈福特先生的晚宴预定一套工作服。”

霍登脑海里闪过了些许画面碎片,敏锐地捕捉住,而后对着前台小哥压低声音说道。

整个裁缝店之内,有三名裁缝学徒正在工作,为不同的客人服务;然后就是前台负责登记和接待的小哥。

假设突破口真的存在,那么就必然是前台小哥。

果然!

前台小哥抬头看向霍登,眉宇轻轻上挑,眼底流露出一抹了然,“没问题。是为了下个月的晚宴吗?”

“嗯。”霍登表示肯定。

前台小哥将摆放在桌面上的客人档案名册合拢起来,放到一旁;而后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本档案名册,直接打开,快速在上面开始登记,“他的名字?”

“……威廉-吉布森。”霍登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年龄?”

“十八。”

但这还没有结束。

“介绍人名字。”

霍登正准备胡诌另外一个名字,但脑海之中又捕捉到了一丝灵感,一个名字就脱口而出,“尼克-南丁格尔。”

前台小哥低头快速完成登记,他并没有立刻合拢档案名册,而是等待墨渍干涸;似乎也没有忌讳霍登正在打量的视线。

前台小哥抬起头来对着霍登露出一个笑容,“人人都渴望前往宴会工作,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呢。”

坦率而真诚,只是主人与顾客之间的闲聊调侃罢了,拉近彼此的距离,这也是前台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前台小哥的表情和动作来看,他应该只是负责记录而已,却不知道这份档案名册到底意味着什么。

霍登也不明白,但他还是需要亲自翻阅一下,才能够确认细节,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090 琐碎信息

怎么办?

霍登思绪快速运转起来,朝着罗本方向望了过去,使了一个眼色。

原本还担心罗本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需要进一步解释;却没有想到罗本瞬间就明白过来。

“请问这些套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哪一套更加适合前往返校舞会?”

尽管话语略显干涩,演技并不逼真,但罗本还是成功寻找到了最合适准确的理由,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前台小哥并没有多心,扬声回应了一句“稍等”,而后快速从抽屉里掏出了五基斯,利用霍登的身型遮挡住罗本的视线,摆放在霍登的面前,机智地眨了眨眼,并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以正常音量对着霍登说道:

“抱歉,请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先为你的朋友服务,随后再协助你挑选一套完美西装。”

娴熟自然的套路丝毫没有违和感,显然已经是熟能生巧,如果不是桌面上的五基斯就摆放在霍登面前,恐怕就连霍登也挑剔不出任何瑕疵来。

说完,前台小哥就离开了位置,快步朝着罗本走去,嘴里熟练地招呼着,“吉布森先生,请问一下,你有什么具体需求吗?你已经邀请到了这位荣幸的女伴?亦或者是决定前往舞会寻找属于自己的缘分呢?”

吉布森先生?

罗本的视线余光快速地瞥了霍登一眼,但面无表情的冰山脸没有泄露任何情绪,尽职尽责地扮演自己的角色,“我暂时没有舞伴。”

“那也就意味着舞会拥有着无限可能……”前台小哥是一个非常会说话的,眉眼和话语之中总是带着和煦的笑容,不动声色之间就完成追捧,令人难以拒绝。

暂时将他们的谈话隔离在身后,霍登并没有大幅度的动作,只是将眼前的档案名册调转一个方向,快速翻阅起来。

“制式套装。九月。”

档案的抬头非常简单,没有太多信息。

名册内容也十分简单,从左往右分别是姓名、年龄、尺寸和姓名——第一个姓名是套装定制者的名字,而最后一个姓名则是介绍人的名字。

上述就是全部了,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

在茫茫人海之中,仅仅凭借着两个姓名能够完成的事情着实有限,尤其是对于霍登这个外来陌生人而言。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就是最为普通的定制西装顾客信息。

霍登有些想念搜索引擎了,即使是大海捞针,只要也能先过滤一遍。虽然说,更多时候过滤了也没有区别。

但是,霍登依旧翻阅地格外仔细,一栏接着一栏阅读下去,所有信息都一一对应,并且第一页阅读完毕之后,又相继往前和往后分别翻阅了几页。

目前为止,八月一共有三十二个名字,而九月则只有五个名字。再往前翻阅,就可以看到七月的名册。

果不其然,霍登找到了他和塞缪尔-卡帕尔蒂的名字,最后一栏介绍人则是同一个名字:尼克-南丁格尔。

原本霍登还准备详细翻阅一下七月的名册,但耳边捕捉到的交谈声似乎正在收尾,他也就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放弃。

不动声色地将名册又重新调转回去,而后将五基斯放进掌心里——从前台小哥的眼神判断,这应该是他的酬劳,亦或者说分成。霍登就这样细细摩挲着,似乎格外珍惜的模样,但脑海思绪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果然。

前台小哥与罗本的交谈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一起由远及近地传递过来,视线余光一瞥,就可以看到霍登的手部动作,声音里不由染上了些许消息,“……呵呵,怎么样?今天有什么计划?”

“是否准备定制一套三件套?要知道,即使是最高贵的绅士也需要帅气的服装来衬托。”

霍登立刻就明白了前台小哥将这笔“酬劳”重新为裁缝店赚回去的想法,他可以直接拒绝,但考虑到自己正在扮演的身份,于是故意做出稍稍迟疑的挣扎状态,似乎五基斯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将手掌收拢成拳,隐隐流露出不舍的模样。

前台小哥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却假装没有注意到,笑盈盈地说道,“让我们来为你寻找一套合适的西装吧。”

“看看你的身材,虽然略显瘦弱,但宽肩窄腰的骨架却非常适合西装,校服就能够衬托出你的气质,只是稍稍显得青涩。”

前台小哥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霍登的身型,停顿片刻,他稍稍压低嗓音,就好像正在分享什么秘密一般。

“但只要穿上阿德里安先生专门设计的西装,淑女们就难以抵挡你的男性魅力了。”

前台小哥还朝着霍登眨了眨眼,流露出了只有男人才能够理解的神色,随即就欢快地轻笑出了声音。

霍登也没有推辞,脚步和动作有些拘谨生涩地挪动步伐,似乎沉浸在前台小哥描绘的美好景象之中,握着钱币的拳头又收紧了些许,但脚步也抑制不住期待地跟上前台小哥的节奏,不经意间泄露自己的期待。

视线余光轻轻一瞥,然后就可以看到罗本机警地朝着后方的试衣间走了过去,趁着霍登牵制前台小哥注意力的空隙,以试衣服为借口,进一步探查更衣室的秘密。

虽然霍登对于罗本的侦查能力表示怀疑,但他也没有干涉,从方方面面来看,裁缝店应该就只是裁缝店而已,即使存在秘密,应该也只有阿德里安先生知道,以他们今天的身份和理由,很难打探到更多消息。

不过,罗本关心塞缪尔的下落,势必需要自己亲自确认才能够安心,霍登也就没有干涉阻止的必要。

收拾起注意力,霍登全心全意地应付前台小哥,就好像真的只是前来定制返校舞会西装的穷学生般。

但谨慎起见,后来进入更衣室试衣服的时候,霍登也仔细探查了一番,一如所料,没有特别的收获。

虽然能够察觉到些许灵能的痕迹,但全部都在正常范围,毕竟这是一个灵能生活化的环境。

于是霍登也就暂时放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开始挑选西装,甚至和裁缝学徒有商有量地讨论着应该如何选择一套适合自己的西装,眼神之中的专注完全把返校舞会当做一件要事来对待。

这让罗本怒不可遏,却又无法正面爆发出来,只能一点一点憋着,那座冰山也就变得越发凛冽沉闷起来,一个眼神似乎都可以制造冻伤。

091 并肩而行

霍登正在认认真真地挑选西装,甚至还不厌其烦地更换了三种不同款式,像模像样地扮演着角色,似乎有些太过入戏。

罗本满心憋屈却唯恐自己露出马脚,最终也只能耐着性子静下心来,跟随着霍登一起按部就班地完成西装改制的工作。

所有测量、所有试衣、所有修改调整,全部老老实实地走了一遍流程,闷头闷脑地预定了一套自己根本不需要的西装。

好不容易结束了所有工作,在前台小哥的微笑护送之下,霍登和罗本离开了裁缝店。

前脚才离开裁缝店,后脚刚刚转弯进入另外一条街道,罗本就一个顿步一个转身一个上步,死死地将霍登压制在了墙壁角落,右手手肘凶狠地抵住霍登的脖子,用力,再用力,不需要语言的解释,那冒火的眼神就足以说明他的汹涌情绪。

忍耐了又忍耐,却还是没有忍住,右手再次发力死死地往下摁,凶神恶煞地压制住霍登,似乎察觉到霍登准备反抗的打算,他又提前一步凶残地警告道:

“放弃你的那些小把戏。我绝对不会上当第二次。”

霍登就好像被识破了一般,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清白,但嘴角依旧带着那若有似无的慵懒笑容弧度,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狼狈境地,眼神越过罗本的肩膀往后方望了过去,眉尾轻轻一挑,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里是繁华地带,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你就不怕别人误会吗?”

罗本不明所以:什么误会?

霍登的眼神收回来,“……还是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误会?”尾音轻轻上扬,视线落在了罗本的眼睛之上,意味深长地打量一番。

罗本立刻就如同触电一般往后弹跳了出去,慌乱地拍打着手臂,试图甩开什么一般。

霍登笑盈盈地眯起了眼睛,“冷静。本来没事,你如此大动作可能就要变成有事了。”

罗本冷若寒霜地瞥了霍登一眼,动作也就僵硬住了,没好气地放下了双手。

霍登微笑地说道,“那个医学检查室在哪儿?我们现在过去拜访一趟。”

罗本依旧冷眼注视着霍登,似乎拒绝再次上当。

霍登有些无奈,只能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边走边说。”然后就朝前迈开了脚步。

罗本迟疑片刻,虽然不愿意妥协,但他也明白,切斯特街绝对不是谈话的最佳场所,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即使不是为了返校舞会,我们也应该定制一套西装。”

眼看着罗本跟了上来,霍登自然地开口说道,就好像他们正在讨论作业一般。

“我和塞缪尔曾经前往在宴会的工作机会,我们应该混进去看看,真相,应该就隐藏在里面。前提是我们不能暴露自己,只能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进入宴会。”

罗本紧闭着嘴巴没有说话,虽然没有赞同,却也没有再反驳。

霍登也明智地没有主动提起,其实他为罗本定制了两套西装——这是没有必要的,他担心罗本可能会当场发飙。

绝对不是因为担心冰山直接爆炸而制造没有必要的伤亡,而是因为不想在切斯特街暴露他们的身份。

“你发现了什么?”罗本直接跳过了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直捣黄龙。

霍登却没有回答,表情有些捉摸不透。

罗本又追问了一句,“你想起了什么?”

“一些。”霍登依旧模棱两可,他可以感受到罗本那冰冻到可以杀人的视线,但依旧没有开口说明的计划,而是解释到,“暂时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或者框架,等我们拜访了医学检查室之后,再一起理清思绪。”

罗本依旧带着满眼怀疑打量着霍登,这让霍登不由哑然失笑,却也没有再说服,而是满不在乎地说道,“要么你选择相信我的判断,要么你通过自己的眼睛探查。罗本,我们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说完,霍登也就没有再进一步劝说,慢慢悠悠地跟在罗本身边前行着。

某个瞬间,罗本冲动地想要直接转身离开,甩开霍登自己继续调查,但理智终究还是压制住了冲动——

之所以与霍登合作,就是因为他自己的调查一无所获,他已经束手无策了,现在只能希望霍登能够打破现在的局面。即使他并不喜欢霍登,但霍登就是找到塞缪尔的最好线索,他着实没有太多选择。

咬紧牙关,罗本还是跟着霍登一起迈开脚步,并肩前行,但仅仅不到三秒,罗本就再次开始后悔了。

“啊,突然好像吃一点热乎乎的东西,比如说海草清炖小骨茸。”霍登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满脸怀念的表情,砸吧砸吧嘴巴,似乎正在细细回味什么美食一般。

罗本忍了又忍,这才忍住吐槽的冲动,决定直接无视霍登。

但霍登却没有能够停下,“你此前尝试过吗?小骨茸的口感带着些许韧劲,可以吸食汤汁,用海草来煮的话,加一点点金缎啤酒,那种又鲜又甜的口感就可以融入其中……”

罗本终究没有能够忍住,“我们正在办正事,好吗?”

脚步才刚刚离开裁缝店,接下来又即将前往检查中心,塞缪尔的踪影依旧是一个问号,而他们也可能面临危险,但霍登居然还有心思考虑食物?食物!

霍登瞪圆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正在说正事,好吗?”

那满脸认真的表情就好像在说“食物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罗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定是他疯了。

于是,罗本决定无视霍登,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是不是就会抬手掐住霍登的脖子,直接把他掐死。

“嗯,也许我们还可以尝试加入一点点番茄和米珠,此前没有尝试过,但从口感与味道来说,应该非常合适,这些食材可以帮助缓解腥味,并且提炼甜味和鲜味。小骨茸那一颗一颗圆润扎实的模样,简直比肉还要更好吃……”

霍登的声音始终在旁边絮絮叨叨,而罗本只能不断警告自己:听不见、听不见,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苍蝇,一定全部都是苍蝇,现在全世界都是苍蝇:嗡嗡嗡,嗡嗡嗡……”

罗本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庞释放出生人勿进的强大气场,周围五米之内都看不到任何人影,除了一堆苍蝇之外。

092 光晕孤岛

“圣彼得检查中心”,位于第五区和第七区的交界处,离开切斯特街之后,步行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够抵达。

坐落在一片暗红色砖墙之间,悬挂着一块红十字的吊牌,下方附着着检查中心名字的吊牌,略显低调,但并不隐秘,就这样光明正大地位于大街之上,完全就是一个正规机构,察觉不出丝毫猫腻异常。

如果不是霍登和塞缪尔双双遭遇到了问题,恐怕他们也不会怀疑到一间医学检查室上——看起来还好像是慈善事业的支持者。

但现实生活却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污垢是可以看到也可以洗刷的,而那些隐藏在光明之下的罪恶才是最为可怕的,因为那是看不见也逃不掉的枷锁,甚至就连申诉都找不到出口。

站在检查室门口,偶尔可以看到少数民众自由进出,虽然岩渊的医疗水平依旧十分落后,民众的健康意识也并不先进,愿意主动前来完成医疗检查的终究还是少数,哪怕是免费的;不过百中挑一的普通民众终究还是存在的,也不至于到门可罗雀的程度。

检查中心的存在,对于健康知识普及和基础疾病排查,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这是一个重要的机构。

霍登和罗本并没有隐藏行迹,落落大方地进入其中,假装和那些普通民众一样,前来接受身体健康检查。

前台护士递交了两份基本检查表给他们,而后指引着他们在等候室完成填写,只有将表格递交上去之后,才能够等待护士的召唤,进入其中接受检查。

“那儿。”

此前已经拜访过一次的罗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霍登立刻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在小碗里拿了两枚糖果,毫不犹豫地就拆开包装丢了一颗到嘴巴里,又转头看向罗本,“你要吗?”

罗本满头都是黑线。

还是指引他们过来的护士友好地说明到,“补充一点糖分对身体有好处。但最好还是在抽血检查之后服用。”

罗本的眼睛微微一亮:霍登的猜测被证实了。

霍登却是有些慌张地看向了护士,“还需要抽血检查吗?乌玛尼男神,这难道不会危险吗?”

“危险?当然不会。”

前台负责接待来客的护士看起来非常年轻,似乎比霍登也大不了多少,如同听到笑话一般,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儿,亲切温和地解释着。

“在这里,我们的医生经验都十分丰富,即使没有护士的协助,也能够轻松完成抽血检查;如果真的出现了非常非常小概率的意外事件,我们的护士都是出色的灵能者,她们也能够第一时间帮助止血。”

光元素和水元素都具备治疗功能。

霍登的神情却依旧没有缓解,“你确定吗?抽血难道不会伤害身体吗?”

“这是一种误解。”年轻护士笑盈盈地说道,“这也是我们检查室的任务之一,解答那些错误的医学常识。抽血不会伤害身体。因为我们只是抽取血液进行基础检测,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了,而不是制造伤口。”

但霍登紧张的神情依旧没有缓解,年轻护士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又递了两枚糖果过来,“放松心情就好,不用担心,一切都有安全保护,你甚至察觉不到疼痛。”

霍登愣愣地接过糖果,肌肉僵硬地坐了下来,然后机械地拆开了棒棒糖,尽管神情担忧,但还是把棒棒糖塞入了嘴巴里;甚至还转头将掌心里的糖果朝着罗本递去,似乎准备分享,没有得到罗本的回应之后,他就悄然地把糖果塞进了口袋里……塞进口袋里……

罗本一脸冷漠地旁观看戏。

等待年轻护士转身离开之后,霍登也就解除了表演状态,他可以察觉到罗本嫌弃的视线,却并不在意,而是叼着棒棒糖,专心致志地低头阅读手中的表格。

罗本不明所以,太阳穴上青筋暴突,他的忍耐真的已经达到了极限,但考虑到此时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无视了霍登,却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于是也跟着一起阅读表格。

虽然视线落在表格上,但罗本的注意力却没有能够集中,视线余光正在打量着周围——

狭长的走廊稍显拥挤压抑,却丝毫没有阴暗质感,因为悬挂在墙壁之上的灯盏,并不是常规的煤油灯,而是清一色的光元素圆球。

一团白色光晕在栅格灯罩之中徐徐漂浮着,柔和的光线似乎无形之中拓展着室内空间的拘谨与狭隘,不知不觉就能让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沐浴在暖洋洋的光晕之下,整个世界都变得亮堂而辉煌起来,甚至比室外还要更加舒服。

不仅是罗本自己,此时坐在等候室里还有两名二十六岁二十七岁模样的年轻人,他们的情绪也明显平稳和煦,脸部线条似乎从紧绷状态缓缓放松下来,逐渐软瘫下来的坐姿越来越随意、越来越自如,就如同置身于自己家中一般。

等候室的后方,就是来路;而正前方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通道,那儿的灯光稍稍黯淡些许,应该是壁灯的数量相对减少一些之后的效果,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左一右两个检查室的房间门,但视线却无法延伸到深处。

米白色的黯淡光晕漂浮在走廊之中,越是远端就越是黯淡,形成了一种隧道效果延伸出去,只能捕捉到模糊的轮廓,却察觉不到具体的模样,隐隐地就制造出了一种无限延伸下去触碰不到尽头的空旷深邃之感。

走廊尽头……到底隐藏着什么?

但视线所及之处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沉默,翻滚的神秘气息让等候室的安静变得更加具有欺骗性,每一位置身于等候室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然后就被明亮而耀眼的光晕包围在中央,一点一点地与周围世界区分开来。

就好像……就好像被流放到一个孤岛之上,然后孤岛渐渐飘向海洋中央,四周的景象都正在远去、模糊、最终消失,视野之内也就只剩下一片浩瀚缥缈的光晕,寻找不到参照物,也就丢失了自己的位置。

茫然,困惑,无助,恐惧,慌张。

负面情绪开始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如同汪洋大海般将自己包围。

093 尖锐耳鸣

呼呼。

呼呼。

耳边可以细细地捕捉到气流涌动的声响,就如同汪洋大海的海浪声一般在轻轻拍打着,那种无助和无力的感觉正在缓缓蚕食着心防。

上次拜访的时候,罗本处于紧张而焦虑的状态,同时还有些心虚,匆匆忙忙的打量根本没有能够注意到线索,甚至没有停留太久,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从头到尾的印象也就是一间普通简单的医学检查室。

但今天有着霍登陪伴在侧,霍登的平稳与冷静也在无形之中感染到他的情绪,再加上刚刚经历了裁缝店的实验,思考方式就明显被打开了,观察视角也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然后就注意到了不同之处:

这些壁灯,有问题。

依靠光元素来照明的壁灯,制造出了一种恍惚而宁静的效果,注意力很容易就被禁锢在等候室之中,如同一个方外世界般,暂时将外界的寒冷、阴霾、喧嚣、贫穷等等所有生活烦恼都遗留在光晕之外。

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理暗示效果在罗本的警惕之中被刻意放大,平和的景象也逐渐变得不太正常起来,隐隐之间产生一种诡异的涟漪感,就好像能够看到空气在无形之中漾起一圈圈涟漪般,莫名的错觉。

而且,这些壁灯必须使用能量卡才能够长时间保持明亮,一整天下来消耗绝对不小,即使是乌玛尼教会也不会如此奢侈。为什么一个检查中心需要装饰成为这样呢?为什么必须使用能量卡的壁灯呢?

虽然说能够致力于慈善事业,本身就说明了背后的财力雄厚,而且还有乌玛尼教会的官方赞助支持,这些壁灯也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但是……

这些壁灯的功能真的只有如此简单吗?一个医学检查室真的有必要吗?这些装饰真的没有什么秘密吗?周围这种与世隔绝的效果到底是他的胡思乱想,还是真的隐藏着秘密?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吗?

隐隐约约地,罗本就滋生出了一种奇妙而怪异的感觉,灵能触角逐渐铺陈开来,然后就可以感受到正在被窥视的尖锐感。

窥视。

他试图转头打量一番,看看到底是谁正在窥探自己,但随即……“啪”的一声闷响在左肩头之上轻轻落下,似乎可以感受到爪子的锋利轻轻拉扯肩膀肌肉的力量,没有痛感,只有紧绷感,却让罗本的肌肉完全绷紧。

僵硬的脖子根本无法动弹,就连一根小指头也不行,最后只剩下瞳孔可以缓缓转动。

怎么办?

罗本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告诉霍登,却唯恐自己的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脑海里的思绪万千,唯一没有考虑到的就是自己的安危。

恐惧?

固然有之,但比起恐惧来说,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发现线索了!

罗本抑制不住内心的涌动,缓缓抬起眼睛,假装自己正在打量那些壁灯的灯罩,视线却正在细细搜索着每一盏灯罩,试图从那些纹路之中寻找到蛛丝马迹。即使脖子无法转动,眼睛也在一寸一寸地搜索着。

赫!

罗本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肃然紧绷的冰山脸庞出现了一丝丝裂痕,平和僵硬的表情几乎就要维护不住。

发现了!

哔!

一股尖锐刺耳的声响在耳膜之上激荡起来,如同钻头正在朝着耳朵深处冲刺一般,整个世界的声响与嘈杂都化作了一道“哔”的声响,刺骨的疼痛以耳朵为起点铺陈开来,浑身肌肉瞬间蜷缩,试图抬手捂住耳朵,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

恐惧与惊悚的感觉牢牢包围身体,浑身上下所有汗毛全部树立起来,那种被枷锁牢牢捆绑禁锢的局促感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似乎肺部再也感受不到氧气的存在一般。疼痛与颤栗的情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包裹身体的温暖光线正在变得滚烫起来,然后隔离了世界的所有感受,就这样陷入了虚无之中。

怎么办?

怎么办!

关键时刻,耳边就传来了霍登的声音,如同站在山谷另一端朝着自己呼喊一般,只能捕捉到由远及近的回音,“……我确定要抽血吗?我……我不确定。”

霍登摇晃着罗本的手臂,剧烈的摇晃着,紧接着罗本就可以察觉到手臂传来微微的酥麻,霍登正在用雷元素制造刺激效果。

罗本的注意力瞬间凝聚,飘忽不定的感觉直接消散,搭在肩膀上的爪子似乎也瞬间就消失不见了,耳朵里的刺耳尖叫也瞬间退散,世界就这样恢复了平静。

罗本快速收回视线,条件反射地望身后看了看,结果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一片雪白雪白的墙壁,甚至就连孔洞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出现呢?

怎么回事!

爪子和鸣响,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吗?

罗本不明所以,愤怒和烦躁就蹿了起来,眼神锐利地朝着霍登望过去,自己在指责霍登打断了自己的探索,紧接着就在霍登那双深邃而清澈的眸子里寻找到了一丝暗示,深沉而锐利,狠狠地正面撞击过来。

砰!

瞬间爆发出来的强硬狠狠撞击在胸膛上,罗本一身闷哼,只觉得胸口一滞,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思考。

仅仅从眼神判断,存在太多太多可能,但罗本的第一反应就是,霍登也发现了他刚才找到的秘密。

而那个秘密,现在暂时还不能暴露出来,否则他和霍登都会有危险。

大脑终于稍稍冷却些许,清醒了过来。

即使眼神理解错误,霍登的出声提醒也让罗本清醒过来,他快速警觉起来,强迫自己重新集中注意力,顺着霍登的话语说道,“可是,她不是说不用担心吗?”

此时罗本终于明白霍登刚才“纠结”于抽血这件无关紧要小事的原因了。

原本想当然地认为他们根本就不会接受身体检查,没有必要在细节方面付出太多精力;但现在看来,霍登提前一步为他们找好了离开的借口。

霍登的表演确实无懈可击,面对罗本的劝说,他承担主要“戏份”,这也避免罗本露出马脚的暴露危险,“但是……我……”霍登表现出为难挣扎的表情,似乎确实非常担心抽血这件事,眼神都跟着颤抖起来。

“不然……我们再考虑看看?”

094 落荒而逃

“不然……我们再考虑看看?”

霍登的表现堪称完美,从眼神到语气再到动作,完完全全让罗本也跟着镇定下来,快速转动的脑筋迅速掌握状况。

接收到霍登的眼神信号,罗本也终于站稳阵脚,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劝说到,“不用那么胆小多疑,我们可以留下来试试看。不如这样,我先完成检查,你可以确认看看,再决定是否接受检查。”

霍登迟疑片刻,却终究还是将表格放了下来,“不,我没有办法。”不等罗本反应,他就快速站了起来,一路小跑地冲了出去,就如同龙卷风一般落荒而逃,完完全全就是一幅胆小鬼的模样。

罗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追了上去。

其实他不想离开,即使是龙潭虎穴,他也想要闯荡看看,也许塞缪尔就在检查中心里面呢?也许塞缪尔就正在等待他的救援呢?但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冷静了下来——

自己实力不济,鲁莽的行动可能会导向更加可怕的结果,即使不愿意承认,但理智依旧在发出警告,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霍登的决定才是明智的。

于是,痛苦挣扎的最后,罗本终究还是站立了起来,路过前台的时候,他还不忘调整了一下脚步,对着年轻护士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真的抱歉……”

演戏必须演全套。

那名年轻护士没有任何怀疑,对于如此情况早就见怪不怪,而且还友好地伸出了援手,“不用担心。我觉得你的朋友可能需要一点帮助,他好像随时都会呕吐,脸色非常不好。你赶快跟上去看看吧,如果遇到问题,立刻回来呼唤我们就好。”

“谢谢。”罗本快速点点头,而后就跟随着霍登的脚步追了出去。

踏踏踏。

踏踏踏。

脚步声在狭长空旷的白色光晕通道之中回荡着,短短走廊却如同无法探底的深渊一般,回响在耳膜之上激荡着,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强力,以至于胸膛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正在摆脱流沙的束缚一般,那种错觉与虚幻的迷茫也在冲刺之中缓缓流逝,最后——

“呼”的一声,空气从四面八方朝着耳朵蜂拥而至,强行打破室内那种温暖安逸的禁锢感,如同潜伏在水底深处许久之后冲出水面瞬间一般,畅快而自由,在自己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终于!

站在岩渊那阴霾密布、冷风萧萧的苍穹底下,罗本居然有种怀念之感,仿佛从光晕囚笼之中逃脱一般。

如果说此前置身其中只是有些猜测而已,那么现在就能够确定自己的感受不是错觉,死里逃生的刺激感让毛孔完全张开,剧烈起伏的呼吸有些紊乱,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太阳穴正在疯狂地鼓动着。

但此时还不能放松,罗本抬起头来朝着四周扫视了一圈,隐隐约约地捕捉到霍登在街道尽头的背影,他也快步追了过去。

表面上是正在担心自己的朋友,于是他的脚步就越跑越快,然而内心深处的恐慌却正在让脚步持续加速,狂风也就演变成为耳膜之上重重击打的鼓点。

当初,塞缪尔也是这样迷失的吗?

那么,塞缪尔是不是就在检查中心呢?但霍登当初却在菲洛子爵的私邸醒来,塞缪尔又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那些声响、那些触碰、那些窥探……全部都是真实的吗?

“霍登?”

连续拐了两条街,罗本终于追上霍登的脚步,心有余悸地呼唤到。

但霍登没有回答。

他的眼神微微往下一压,快速示意了一下,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全然没有了此前的慵懒模样,浅浅地滑过一抹精光,用眼神指明方向,随后就大步大步迈开脚步,朝着轻轨车站方向走了过去,罗本也紧随其后地跟了上去。

轻轨车站来来往往的汹涌人群转眼就吞噬了两个身影,他们也就这样消失了。

哗啦。

哗啦。

街区依旧是繁华喧闹的模样,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怎么?”坐在蒸汽轻轨车厢里,罗本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难道有人正在跟踪?

霍登摇摇头,满脸抱怨地说道,“我不想在公开场合讨论作业,我需要休息,我需要放假,作业的事情可以等等再说。”

罗本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有些事情,放置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并不会引起任何注意;而有些事情,则需要一个安静私密的环境,因为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谨慎是行事首要准备。

满腔都是问号、满心都是慌乱,罗本坐在摇摇晃晃的蒸汽轻轨之中,注视着窗外昏暗阴霾的景象一言不发,清冷的脸庞棱角越发犀利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

罗本没有说话,霍登似乎也已经精疲力竭,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地回到了熟悉的街区。

离开轻轨,身后似乎没有尾巴跟踪的模样,罗本就这样沉稳地跟随着霍登回家了,两个人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说话,那股沉默令人有些压抑。

走着走着,略微有些走神的罗本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虽然罗本不知道霍登到底正在前往什么地方,但周围正在越来越热闹、越来越拥挤,而且越来越市井,这……这不太对劲吧?

“海葵,海葵,新鲜的海葵,刚刚打捞出来的海葵,一托匹就拿走一篓,保证新鲜!”

“荒野大蝎子!已经提前去除有毒尾巴,可煎可烤可焗可烧,绝对是晚餐的最佳选择,肉质结实鲜美、富有弹性,吃过一次永久难忘。”

“来来来,看一看咯,难得一见的菲图里斯克,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够看到一次,错过一次可能就要等半年。”

“小兄弟,人形蝙蝠要不要来一只?我这里可以帮忙开膛去肚,一只人形蝙蝠可以抵得上一周的口粮。如果担心肉质破损,可以烟熏一下长期保存,这绝对是外出工作的口粮最佳选择。现在只需要一基斯,不,十托匹,你给我十托匹,立刻就拿走。”

“水栖马要不要看一看?特别新鲜。”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吆喝声热闹无比,打破沉默之后的喧闹让罗本如同首次进入大观园的雏鸟一般,眼睛都不知道应该往哪儿放了。

这,是哪儿来着?

095 压惊秘方

“嘿,老杰克,今天海草是什么价钱?”

“喏,你要的话,剩下这些全部都给你,你给我三托匹就好。”

罗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正在讨价还价的霍登,冰山面具出现了明显裂痕,隐藏在海洋深处的火山正在喷发。他非常非常想要现场爆炸,抓住霍登那张永远都睡不醒的脸庞大声询问:你到底正在干什么?

但残存的理智还是压制住了冲动。

“不要失控。不要失控。不要失控。”

罗本深深地认为,自己十八岁的人生正在面临前所未有最严峻的挑战,稍稍不注意,他可能就要成为杀人凶手了。

“三托匹?不是吧?剩下的海草看起来都已经没有什么活力了,色泽也已经开始黯淡了,你不会是留着一些残次品来应付我吧?”

霍登满脸严肃地表达着抗议,甚至还弯下腰,拨弄着木板上的那堆海草,细细地研究着每一个细节——

所谓海草,其实不是植物而是动物,虽然以“草”为名,但其实是一种细微的海生物一个一个凝结排序而成的集生动物,最终呈现出一束草丛般的模样。

冗长而轻盈的“海草”在海水之中能够轻轻荡漾延伸,以海水里的微生物为生存活;越是根部就越是苍老、越是顶端则越是年轻,伴随着时间的推进与沉淀,根部也就渐渐无法食用,形成一个类似于巢穴般的根基,孕育出更多海生物,重新续接顶端。

海草没有太多杀伤力,而且非常脆弱,稍稍用力就可能被扯断,这也使得挖掘海草的工作变得无比困难;但奇妙的是,离开海水之后,海草就会渐渐变得坚韧起来,时间越久也就越老,最后会演变成为麻绳一般根本无法扯断,就更不要说食用了。

比起其他海鲜来说,海草的腥味几乎没有,却保留了新鲜、甜美的特征,口感清爽,无论是作为沙拉,还是用来烹饪,都是一道非常独特的食材。即使是对海鲜没有太多偏好的岩渊,不少底层人民也格外喜欢。

现在,霍登就正在审视这些海草的质量。

“你小子,就为了节省那五奇尼八奇尼,故意在这里挑三拣四呢。”但摆摊的老杰克却再了解霍登不过了,一眼就识破了霍登的小算盘,老练地做出回应,“这样吧,三托匹还是三托匹,我额外赠送你一点象鼻银鱼做添头,裹一些面粉,丢进油锅里一炸,香酥可口,当作配菜或者是零食,这都绝对不亏。”

霍登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成交!”

摊主手脚麻利地收拾起东西来,转眼就包扎完毕,和霍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下周我们几个摊主准备联合出海,看看是否有运气可以找到移动铁盔,那可是稀罕货,周五的时候,你可以过来这里看看。”

霍登打了一个响指,喜笑颜开地对着摊主连连点头,“肯定,肯定!绝对不会错过的!”

提着海草和象鼻银鱼,霍登离开了海鲜摊位,又继续朝着市场深处迈开脚步。

罗本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因为市场深处着实看不到“前景”的模样,快步追上霍登的脚步,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现在正在做什么?”

罗本想当然地以为,也许是霍登察觉到了有人跟踪,此时就是为了麻痹对方才假装在购物的模样。

但霍登却是一脸意外的表情,“你忘记了吗?海草清炖小骨茸!”

罗本:“……”

霍登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真的嘴馋得不行,满脑子都是小骨茸。这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一道食谱,但味道绝对是一绝,如果遇到惊吓,或者是受寒,亦或者是身体酸痛,只需要一道海草清炖小骨茸,保证你重新活蹦乱跳。”

说到这里,霍登又转头看向罗本,神秘兮兮地露出一个笑容,“最重要的是,物美价廉。材料也不过五托匹而已,却能够让两个人吃两顿或者三顿,搭配土豆或者面包都是完美选择。我保证你会喜欢。”

罗本一口气差点就没有喘过来——

他们刚刚才经历了裁缝店与检查中心的跌宕起伏,心脏几乎就要炸裂开来,而他现在满脑子的问号都无法得到解答,但霍登此时却在做什么?

买菜。

买菜!

买菜?

罗本的脚步停留在原地,注视着霍登那轻快的背影,如遭雷劈般地愣住,满腔怒火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宣泄。

内心深处千千万万个声音正在疯狂地骂着粗口,脚步冲动地就想要转身离开,不管不顾地抛弃那个家伙,后续调查就自己一个人继续下去;否则他强烈怀疑,对手还没有来得及出手,他就要心肌梗塞了。

但是……

僵硬地挺直腰杆,双手拳头松开又握紧、再松开再握紧,心绪已经经过数次惊涛骇浪、翻江倒海。最终,罗本还是面若寒霜地跟上了霍登的脚步,全程一言不发地完成了购物,但保持了一定距离,假装根本就不认识霍登一般。

这是一场煎熬,甚至比在检查中心的时候还要更加折磨。

等待霍登带领着罗本返回家中的时候,那已经是三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而罗本的忍耐也正在达到极限。

“霍登-赫洛。”

罗本压着声音里的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道,此前的所有怒火与烦躁,现在终于到了可以算账的时候了。

霍登却仿佛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依旧热情好客地做起了介绍,“哦,这里就是我那寒碜却温暖的家,欢迎,欢迎。这还是我第一次接待朋友呢。”

就好像真的欢迎朋友前来做客一般。

罗本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挑战极限。

“你确定这里是安全的吗?”

霍登推开房间门,一目了然的屋子就展现在眼前,罗本那没有温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神情越发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都好像正在吐冰渣。

霍登不由轻笑了起来,转头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不,不确定。但我猜想,我们也没有太多选择;也许可以到学校图书馆里寻找一个角落。”

“……”

罗本觉得自己有些脑袋充血,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迈步走进了屋子里,看着随处乱丢的衣服和书籍就知道,整个房间都散发着浓浓的单身汉气息,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落座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他根本就不想要进去里面。

但现在他们也没有更多选择。

096 先后顺序

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终于!

兜兜转转折腾了一大圈,现在终于进入室内,至少看起来周围是安全的,现在终于可以正式交谈了。

罗本根本没有心思打量四周的摆设与装饰,甚至没有坐下来的打算,就这样保持站立,迫不及待地询问到,“你也注意到了吗?”

没有回答。

罗本好像正在与空气对话。

准备来说,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拆包装的窸窸窣窣声响,在窗外街道上的来往人声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顺着声音,罗本寻找到了霍登的身影——

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罗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心理准备,但此时看到霍登真的开始洗手作羹汤,错愕和困惑完全占据了脑袋,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愤怒,唯一的想法就是,“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

此时霍登才听到罗本的声音,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事情上,对于罗本的提问自然也就漫不经心。

稍稍慢了半拍,霍登才反应过来,主动解释起来,“哦,海草需要立刻处理,而且清炖还是需要一点时间。”说到这里,霍登转头看向了罗本,眉宇之间的神色欢快地飞舞起来,“放心,这道料理很简单,你也会喜欢的。”

“……”罗本看着霍登的背影,怒发冲冠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了,“你确定现在是考虑食物的最好时机吗?”

原本准备只说这一句,但忍耐了又忍耐、压抑了又压抑,罗本的情绪也终究没有能够继续控制下去。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你还记得我们刚刚经历了什么吗?我们的生命正在面临危险!塞缪尔的下落依旧成谜!裁缝店和检查中心的事情依旧充满了神秘!而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面对什么!”

“也许塞缪尔就在检查中心里,但我却因为相信你的决断而选择离开,说不定我刚刚就错过了拯救塞缪尔的机会!也许检查中心的人也察觉到了我们的异常,现在职业杀手就正在搜索我们的踪影与痕迹。”

“我们应该坐下来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思考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但你在做什么?”

“坦姆齐男神在上,我会杀了你!我保证!我真的会杀了你!”

罗本的情绪彻底炸锅,如同沉睡许久的火山,源源不断地喷发着,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地持续嘶吼着。

过度压抑的情绪终于决堤。

面对堪比吹风机一般的罗本,霍登也有些受到了惊吓,眼神里流露出些许错愕,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回头注视着罗本。

稍稍沉默片刻,霍登微微扬起了尾音,“不然,一会儿出锅之后,你喝两碗?”

“……”罗本强烈怀疑牙齿就要被自己咬断了,一股气就这样堵在胸口,无法呼吸。

霍登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转身接着忙碌清洗海草。

哗啦啦的水声在沉默之中响动着平稳的节奏,涌动的空气稍稍平复些许,霍登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

“食物,这是能够带来情绪安抚效果的一种方式。正是因为我们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我们可能面临着一个庞然大物,所以我们就更加需要珍惜现在所拥有的,而不是等到失去之后才恍然大悟。”

依旧是懒洋洋的语气,就好像正在话家常一般的轻盈口吻,却带着些许温暖。

“我们不知道塞缪尔到底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触动了什么,也许我们永远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至少,我们现在还拥有美好的海草清炖小骨茸。这可以让心灵得到安慰,也可以让情绪得到缓解。”

“灾难就在这里,不会因为你的紧张和焦虑而消失,但生命会。”

“我向你保证,你会喜欢这道料理的。假设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又或者是生命终点,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情不会辜负你的期待:一个是音乐,还有一个就是食物。永远不要小觑食物所带来的力量。”

“你应该庆幸,我们找到了新鲜的小骨茸,这可是非常非常难得的。老实说,下午还在裁缝店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嘴馋了,似乎可以感受到那股淡淡的清香在舌尖之上跳舞的曼妙,这应该就是大自然最美好也最动人的地方:我们总是能够找到食物。”

说着说着,霍登的话语就消失在了温暖明亮的火光之中,不过短短数分钟,他就手脚麻利地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料理就已经放进了隔水蒸的蒸笼里,大火烧烤之后,再用小火慢炖,等待料理完成。

罗本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舔舐锅底的火苗,焦虑急躁的情绪不知不觉中也就平复了下来——

那种宛若家庭港湾般的安全感,在明亮跳动的火焰之中氤氲开来,紧绷的神经也就稍稍松弛了些许。

准备好一切之后,霍登又从厨房柜子里翻找出了水果,丢了一颗心脏模样的蛇梨给罗本,然后自己也吧唧吧唧地开始啃起蛇梨,踩着轻盈放松的脚步来到书桌前,拉开椅子,示意罗本坐下,自己也坐下。

“咔嚓”。

感受着果汁在口腔里迸发出来的清脆与甜蜜,紧绷的神经似乎才终于放松下来。

罗本条件反射地接住蛇梨之后,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就好像马戏团里杂耍的毛绒曼基一般,刚刚才滋生出来的一点点温暖,现在又再次消失,不敢置信地看向霍登。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罗本现在已经再次犯下了杀人罪,今天的第三百六十七次。

霍登顺利落座,调整了一下坐姿,寻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可以明显察觉到紧绷的肩膀耷拉放松下来,这才开口说道,“我们刚才讨论到哪儿了?”

“……”罗本拒绝开口,他们根本就没有开始讨论,好吗?

霍登也不介意,自问自答地说道,“哦,对,你刚才询问我,我是否注意到了,对吧?你是说有人正在监视我们吗?”

虽然罗本真的真的非常不想理会霍登,但犹豫挣扎的最后,他还是开口说道,“不仅如此,我可以察觉到有人正在拍打我的肩膀,就好像正在提醒我,小心我即将发现的秘密;然后,我就注意到有人正在窥探我们了。”

说着说着,罗本的神情就重新凝重起来,对塞缪尔的担忧还是战胜了其他情绪,“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窥探我们呢?”

097 无处不在

咔嚓咔嚓咔嚓。

霍登正在专心致志地咀嚼着蛇梨,同时,脑海思绪也正在快速运转。

“有人拍打你的肩膀?”

霍登的瞩目焦点落在了这个细节上,因为这是他所没有注意到的部分;而且仔细回忆一下检查中心的环境,假设座椅背后有暗门,且不说那些动静是否会惊动等候室的其他人,单说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就为了拍打一下罗本的肩膀?

这又不是什么整蛊的综艺节目!

“你难道没有怀疑过是我偷偷做的吗?”霍登提出了一个可能性。

“嘶!”

瞬间,整个房间里杀气四溢,一股凛冽刺骨的冰寒气浪滚滚而至,罗本的情绪已经是第二次失控了。

“假设。这只是一个假设。”霍登连忙说道,他能够在罗本的眼神里真实感受到杀气,凌厉的锋芒似乎已经凝聚成型,直接架在霍登的脖子上,随时都可能轻易地隔开喉咙那薄薄的一层皮肤,隐隐能够嗅到血腥味。

霍登有些无奈地瞥了罗本一眼,“假设,你怀疑到我,并且转头注意到我,那么也许就能够捕捉到一些细节——举例的话,那支拍打你的手是不是也正在拍打我。这些细节,只有旁人的视角才能够看见。”

罗本的气息有些不稳,屏住呼吸了片刻,这才重新控制住了情绪,怒目圆瞪地注视着霍登,“我没有注意到。”

罗本根本就没有想到,霍登可能开这样无聊的玩笑。但现在看来,他也错过了进一步探知真相的机会。

“爪子。”罗本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什么?”霍登不明所以。

“那是爪子,不是手。”罗本解释到,“我可以感受到尖锐锋利的指甲,而且粗糙的质感也更像是爪子。”

“哇哦。”霍登感叹了一句,再次咬了一口蛇梨,慢慢地咀嚼起来。

如果是爪子的话,那么情况就更加奇妙了。

无论真假——即使是罗本的错觉,霍登也坚定不移地相信错觉和幻觉同样可以找到根源,就好像梦魇一般;那么,爪子的出现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怪兽?

怪物?

魔鬼?

隐隐地,霍登并没有恐惧,反而是亢奋起来,总觉得事情背后应该还有什么秘密。诺斯尼斯大陆隐藏的秘密比想象中还要更多。

另外,窥探视角也同样如此。

在“圣彼得检查中心”的等候室里,罗本并没有能够从壁灯之上寻找到蛛丝马迹,它们都只是普通的灯罩。

因为角度的关系,罗本意外地在一盏灯罩后方注意到一个小孔洞,约莫两根手指大小,笼罩在灯光投影之中,很难察觉到异常;即使是认真仔细地观察寻找,也因为不同座位的不同角度,难以发现。

但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罗本也不会受到惊吓,最多只是意外而已;问题就在于,罗本注意到孔洞之中的一个眼睛,那颗眼球正在观察着等候室里的动静,在黑暗光影之中轻轻转动着,令人不寒而栗。

眼球。爪子。再加上整个检查中心的诡异气氛。

方方面面地,罗本都能够感受到那股渗透着恐惧与胆怯的寒冷,顺着毛孔一点一点钻入血管和骨髓。

“你说,裁缝店里也有人在监视我们吗?只是被那些衣架和衣服遮挡住了?”冷静下来后,罗本很快就联想到了这点。

入学考试那天的碰面,霍登就曾经提到过,也许这次事情的严重程度超越想象,包括失踪的塞缪尔和正在追查真相的他们在内,可能都会面临危险,他们必须小心行事。

罗本并没有质疑如此说法,他也表示认同;但罗本没有给予足够重视,毕竟他才是高中刚毕业的学生,没有真正经历过死亡威胁,终究无法明白所谓“危险”是什么模样。

一直到今天。

当罗本注意到孔洞背后的眼球正在缓缓转动的时候,还有右肩耷拉的爪子,那种惊悚与诡异扑面而来,浑身汗毛全部都竖立起来,如果不是他一贯冰山脸,情绪习惯性地保持平稳,恐怕当场就已经惊呼出声。

此时,危险的锋芒就直接贴在了皮肤表面,鸡皮疙瘩全面站立,绷直的神经始终没有能够放松下来。

罗本甚至开始担心裁缝店的事情,他们的一举一动是不是都暴露在监视者的视野之中。

“裁缝店,我觉得应该没有。”霍登说出自己的判断。

罗本才稍稍安心,霍登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但谁知道呢?也许只是隐藏得更加隐蔽一些,而我们没有发现罢了。但我觉得,他们不是重点。”

罗本的眉头紧蹙起来,瞬间炸毛,“有人正在偷偷观察我们,甚至可能跟踪我们、追杀我们,这还不是重点?那到底什么才是?”

冰山表面之下的情绪正在汹涌波动,不仅因为自己的生命遭遇危险,还因为正在逐渐接近塞缪尔的真相。

显然,上次的拜访一无所获,罗本面临着重大的挫折感;此次拜访发现了明确的异常,难免就有些急切。

“你刚才的那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观察我们?”霍登没有再继续卖关子,“以我们现在所拥有的资源,想要调查出到底谁正在观察我们,又或者说裁缝店和检查室背后到底是谁在撑腰,这都非常困难。”

罗本又再次握紧了拳头,冷峻的气场全面铺陈开来。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现在真的派出杀手来追杀我们,你觉得我们有多少胜算?”霍登冷静地道出关键。

冰冷的话语如同一桶冰水般直接浇灌在罗本头上。

罗本的气质越发凛冽起来,目光如同刀锋一般朝着霍登撞击过去,似乎正在谴责霍登的胆怯和懦弱。

但霍登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打算,而是将剩下的蛇梨整个塞入嘴巴里,细细咀嚼过后,感受着舌尖泛起的回甘,然后突然就站立起来。

罗本的视线跟随着霍登一起上扬,不明所以地注视着霍登,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发生了什么状况”。

却不想,霍登大步大步地绕过罗本,径直朝着厨房方向走了过去,将灶台上的火焰稍稍调整到最小状态。

罗本现在已经不会感到惊讶了,荒谬和错愕的极致之后,不管霍登做出什么举动,他都觉得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只是冷眼旁观着那位“全心全意烹饪料理的男子”在厨房里忙碌着。

098 大失所望

咕嘟咕嘟咕嘟。

沸水冲撞锅盖的声响琐碎地传来,隐隐约约可以嗅到一阵清甜的淡淡香气,若有似无地在鼻翼底下萦绕。

霍登踩着轻快的脚步重新走了回来,微笑地说道,“我们不能排除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并不是在专门窥视我们两个,而是正在窥视检查中心等候室的所有人,只是我们刚好成为其中一部分。”

“但我们依旧破解不出答案。”罗本用霍登刚才的话语吐槽回去。

霍登也并不介意,重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但我们依旧可以展开反击。罗本,任何犯罪的背后都一定存在着动机和目的。”即使是神经病人也不例外,只是动机没有规律罢了,“而我们,我和塞缪尔,就是他们的动机。”

“我们是他们的目标,另外,我们今天还发现了足够的线索,这就足以拼凑出他们的真正动机以及目的,只要能够发现其中的规律,我们就能够顺藤摸瓜地接近真相。他们不是无懈可击的。我们还有机会。”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能够感受到霍登笃定而坚韧的自信,那慵懒散漫的面具背后,第一次显露出锋芒来。

罗本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么你发现了什么?今天我们根本没有停留多久,你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里。我几乎就要相信你是专程前往定制西装了。”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吐槽冲动——

裁缝店里,霍登花费在西装套装之上的时间着实太长。

检查室里,霍登的所有注意力似乎也都被表格所吸引。

霍登却不介意,嘎嘣嘎嘣地啃起了第二枚蛇梨,视线落在了罗本手中完全遭遇冷遇的蛇梨,“你确定不要来一颗蛇梨吗?”

罗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霍登耸了耸肩,也没有强求。

虽然他们今天的停留时间都并不长,但细节往往就隐藏在角角落落里,只要用心,那么线索就无处不在——

只要事情发生过,就必然留下痕迹。

更何况,正如他刚才所说,幕后黑手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霍登没有过多解释,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件物品,直接放在桌面上,“这是从裁缝店得到的小小回馈。”

罗本定睛一看,疑惑滋生出来的同时,隐隐嗅到了危险气息,“……这是你顺手偷来的?还是怎么回事?”

五基斯。

霍登摆放在桌面上的赫然就是那份酬劳,“进入裁缝店之后,我唤醒了部分记忆,并不完整,只是碎片而已,但某些线索能够连接起来,于是,我大胆地尝试了一次,假装作为中间人,介绍你前往应聘那份工作,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

“……塞缪尔应聘的那份工作?”罗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得到霍登的肯定答复之后,罗本那没有表情的脸孔越发阴沉起来,凛冽料峭的寒冷气息由内而外地渗透出来:

他们都知道,一旦涉及了金钱交易,事情也就没有那么简单。罗本宁愿这五基斯是霍登顺手牵羊所得。

“你记起了什么?”罗本捕捉到了一个重点。

“两个名字,哈福特先生,尼克-南丁格尔。”霍登并没有推三阻四,干脆利落地就说出了自己的信息。

“我能够隐约记起来一些画面碎片。我和塞缪尔的确一起出现在了裁缝店里,同行的还有另外一张脸孔——尼克-南丁格尔。”

“他应该是为我和塞缪尔介绍这份工作的中间人,工作内容就是前往一个哈福特先生举办的高级宴会担任侍应生。一个晚上就能够有四克罗的收入。你注意到我和塞缪尔的那天,应该是我们前往领取西装的时候。”

四克罗,这已经比奈尔一周工资还要更多了,却仅仅只需要工作一个晚上,难怪霍登-赫洛如此积极参与了。

也难怪塞缪尔会忍不住。

罗本的眼神也跟着微微闪动起来,紧握的拳头越发收拢起来,压制了再压制,却依旧无法控制内心的怒火。

但这次不再针对霍登,而是针对整个事件的幕后黑手。

“作为中间人,这就是抽成,约莫百分之十左右。”霍登的视线再次瞥了瞥桌面上的五基斯。

到底是怎么工作,一个晚上就能够收入如此丰厚?

又到底是什么工作,作为中间人就能够如此赚钱?

即使没有更多信息,也能够嗅到其中的猫腻与阴谋,仅仅依靠着“四克罗”的收入就可以想象,多少人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甚至双手沾满血腥也在所不惜,更不要说背后整个事情到底隐藏着多少利益了。

除此之外,再加上检查室里正在偷窥等候室的那颗眼珠子和肩膀之上的爪子,事情也就变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危险。

但现在主动权已经不在他们手中了,不管他们是否愿意,他们都已经被卷入其中,稍稍不注意就可能面临杀身之祸。

从检查中心当机立断地转身离开,到蒸汽轻轨之上的保持沉默,再到返回第八区之后的前往市场买菜……

所有原本充满困惑的行动,现在罗本都能够找到答案了——

霍登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并且正在竭尽全力地保住性命,包括霍登自己的和他的。

而他却如同傻瓜一般,冲动而愚蠢地不断挑战着霍登的底线,甚至还添乱,迟早他的举动会葬送他自己和霍登的性命,就连塞缪尔可能都永远回不来了。

冷静自持。沉稳睿智。

这应该是罗本引以为傲的特质,但就在今天下午,这些“特质”却荡然无存。

他就好像笨蛋一般横冲直撞,不仅没有贡献而且还在拖后腿,他都开始不认识自己了,那个情绪暴躁、冲动易怒、不会思考的家伙,正在亲手毁掉塞缪尔可能生还的最后希望。

他应该怎么办?

继续这样下去,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还可能让成功逃出生天的霍登又再次陷入死亡的险境之中。

他……他做不到,他不应该这样做,他没有办法这样做。

罗本望向霍登,眼神晦涩不明,毫无表情的面容隐隐透露出些许挣扎的纠结,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胸腔里只剩下对自己的失望还有恨铁不成钢;然后毫无预警地,他就径直转身迈步离开。

099 名册解析

“罗本。”

霍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呼唤住了罗本的脚步,尽管罗本没有开口,但霍登却能够解读出他的意思。

“你不会以为,我现在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吧?”

罗本没有转身,声音冷漠地说道,“你已经死过一次,现在终于安全了,你没有必要再继续调查下去。”

但他不行,塞缪尔依旧失踪。不管塞缪尔是死是活,他都需要一个答案;但霍登却没有必要继续掺和。以他现在的状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害死自己,然后拖累霍登,就这样愚蠢地毁掉一切可能。

他不想也不能。今天下午的事情绝对不能再次发生,他也没有立场要求霍登再继续帮忙下去。

霍登能够明白罗本的意思,那些愧疚和懊恼都能够明白;不过,罗本所不知道的是,霍登拥有着比罗本更加坚定也更加迫切的原因:

回家。

他需要真相,因为那是他回家的唯一可能。

关于这一点,霍登甚至比罗本更加迫切。

“你现在是在关心我吗?”霍登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调侃,明明是严肃认真的话题,味道莫名就变了。

罗本握紧了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打人的冲动,然后罗本没有理会霍登,迈步就准备离开。

霍登又再次说道,“你确定不想要知道我的观察结果吗?今天,我可是收获不小。”

罗本的脚步停留在门口,肩膀肌肉紧绷,冰山即将演变成为火山,但终究还是万年寒霜压制住了片刻岩浆。

“离开离开离开”,罗本的内心深处正在疯狂呐喊着,他不应该再继续麻烦霍登,也不应该再继续拖累霍登,但是……

“罗本,我从来就不是安全的。还记得吗?我应该是一个已经死亡的人,但现在却好端端地出现在岩渊,甚至还荒唐地在学院里上课。你觉得,我能够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即使没有你,我也会继续调查下去。”

霍登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在身后响起,并没有长篇大论的道路,甚至没有主动说服罗本,却让罗本的脚步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这家伙!”

罗本恶狠狠地磨了磨牙,但这一次,理智成功控制住了情绪,经过刚才的震撼教育之后,现在的罗本终于找回了熟悉的自己。

停顿。

挣扎。

迟疑。

坚定。

转过身来,罗本望向霍登,语气平静地询问到,“你还记起了什么?”

霍登摇摇头,“没有,那些就是全部了,只有两个名字而已;当然,如果我想起了塞缪尔的模样也算一件的话,那就是三个。”

这一次,霍登没有再继续捉弄罗本,话语紧接着就往下说,“但是”也就来了。

“我不认为裁缝店和检查室隐藏着什么猫腻,因为这里太过普通也太过暴露,人来人往的繁忙与喧闹有着太多不确定因素;而且店铺本身都有着自己的工作,至少是明面上的工作,日常运行都没有问题。”

“这里应该都只是中转站,可能只有最上面一个管理者知道这里到底在发生什么,至于店面本身和工作人员应该都被蒙在鼓里。”

“真正的关键应该隐藏在哈福特先生的宴会上。”

这也是罗本第一次拜访两个地方都没有能够探查出异常的原因——因为他们本身就并不存在着异常。

这是最大的可能。

罗本的眼神也跟着专注起来,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么今天在检查室里偷窥监视的眼神又怎么解释?还有,你注意到检查室的灯光了吗?那些光元素所营造出来的视线错觉,不经意间就能够让人放松警惕。”

霍登却没有回答罗本的问题,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注意到裁缝店与检查室的拜访人员构成了吗?”

罗本不理解霍登的意思。

“首先,裁缝店的那本档案名册十分有趣,就是单独登记了威廉-吉布森和尼克-南丁格尔的那本名册。”

“仅仅七月、八月和九月,我粗粗一扫就至少有五十人以上。显然,哈福特先生的宴会是一个固定的行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办,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像我和塞缪尔一样失踪的人口也在始终发生呢?”

罗本的思路也跟着霍登一起转移,“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消息。”

“是的,目前为止报纸或者治安队都没有任何相关消息,如果不是塞缪尔失踪,你也根本不会知道。”霍登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到治安队报案了吗?”

“当然。”罗本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塞尔缪失踪的第二天我就报案了,后来第三天、第四天又连续前往治安队,但他们也没有调查出任何东西来。在岩渊,犯罪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不要说一个穷小子的失踪了。”

冰冷的表情没有太多情绪波动,但言语之中却透露着一股不屑。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一种可能是涉及到真正的大势力,可能是贵族,可能是黑帮,可能是军队,于是被封锁了消息;一种可能则是没有人在乎那些失踪人口的死活,治安队根本没有花费太多精力。”

从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的草草结案就可以看得出来,即使没有权钱交易牵扯其中,岩渊治安队也存在不少问题。

“假设裁缝店和检查室的情况真的能够联系起来,那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就值得注意,在检查室还有另外两个人,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坐姿仪态就可以看得出来,应该是流浪汉。”

“流浪汉的失踪,每天都在发生,可能睡在码头就直接被冻死了;而穷学生的失踪,也没有人给予太多关注。这些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群,并不会引起太多瞩目和关注。”

霍登的发现并没有能够说服罗本,问号反而是越来越多,“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邀请学生和流浪汉前往宴会担任侍应生——假设那些流浪汉也的确接受了那份工作邀请的话?为什么一定瞄准学生和流浪汉呢?”

“这说不通。”罗本只觉得置身于云里雾里,明明探查到了线索,事情没有逐渐清晰,却更加疑惑起来。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说不通,这才是正常的。如果事情说得通,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一切早就真相大白了;正是因为说不通,这才说明背后隐藏着猫腻。而我们,则发现了通往真相的一个碎片。”

100 健康青年

“说不通,这才是正常的。如果事情说得通,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一切早就真相大白了;正是因为说不通,这才说明背后隐藏着猫腻。而我们,则发现了通往真相的一个碎片。”

对于罗本的猜测,霍登点点头给予了肯定。

“这就好像拼图一样,我们现在只看到了一个角落,没有办法看到全景。说不通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但只要拼图碎片出来得足够多,那些没有原因也没有联系的线索就能够联系起来。”

相较于罗本的焦躁与急切,霍登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其次,裁缝店的名册全部都登记了年龄,我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常规操作。”霍登抬头望了罗本一眼,期待着罗本能够做出解答,但罗本也摇摇头,定制西装是他们所不熟悉的领域,他也没有办法补充霍登的空白。

霍登也不介意,“至少从他们的两本名册来看,都登记了年龄,就当做这是必要操作吧。但这本特别名册的名单,清一色全部都低于三十岁,其中以二十一岁到二十六岁为最多,至少超过了三分之二的比例。”

这一次,罗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瞪圆眼睛看着霍登,“等等,检查室里的那两个流浪汉是不是也是……”

罗本有些不太确定,他的注意力都在壁灯之上了,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但脑海里的隐约印象的确是如此。

然后罗本就从霍登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看起来应该都是二十三岁、二十四岁的模样。”

如果说,这依旧是巧合,那就说不通了,事情正在朝着诡异恐怖的方向发展,难道……他们全部都是猎物?

裁缝店的名册与检查室的等候室,全部都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难道说,这依旧是巧合吗?如果硬要说是巧合,那也没有问题;但考虑到霍登和塞缪尔的经历,巧合背后的必然也就悄然地浮出水面。

罗本视线凝重地朝着霍登望了过去,求证着自己的想法。

霍登却没有给予解答,而是接着说道,“裁缝店的档案名册只看到名字,暂时无法完全确定,但应该全部都是男性。”

今天在检查室等候的两个人也都是男性。

“罗本,现在没有必要胡思乱想地做预设,因为我和塞缪尔亲身经历的关系,我们很容易把那些关键信息全部对号入座,认为这就是真相,比如年龄,比如性别;但这样的想法很容易让自己忽略掉重要线索,反而让真相擦肩而过。”

“也许我们现在所发现的线索全部都是次要信息,没有必要提前下结论。”

“所以,我们需要罗列信息,而不是提前盲目猜测。”

霍登可以察觉到罗本的心绪有些紊乱——

对他来说,这是罗列线索碎片的过程,始终能够保持客观态度;但对罗本来说,这却是靠近塞缪尔的过程,一点点蛛丝马迹都可能震荡心神,主观意识在所难免。

罗本没有说话,表情依旧晦涩不明。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他和罗本谈不上朋友,有些话语点到为止即可,再多说什么就可能越界了。

霍登又接着继续往下说道。

“最后,你阅读了检查室的信息表格了吗?”

罗本满头都是问号:为什么要阅读信息表格呢?这又与调查塞缪尔的行踪有什么关系?

霍登并不意外,人们都有惯性意识,对于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往往不会深究,比如说食品原料配方,又或者是工具说明书,再或者是劳动合同协议,诸如此类等等,而健康表格也是如此。

但基础信息往往也就是关键信息。

“表格的问题非常详尽,除了身体基本信息之外,还有过往病史以及身体缺陷等等,基本涵盖了所有细节。”

霍登做出了解释。

但罗本依旧没有头绪,询问了一句,“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如果表格询问到身体之上是否有胎记或者伤疤,那么答案就是否定的,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我们接受的是健康检查,而不是乔雅入职检查,就连过往病史也没有必要填写得那么详细。”

霍登进一步解释到。

罗本细细咀嚼起来,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个检查太过全面了?”

“可以这样理解,而且,全面的方向有些偏移。当然,从积极角度来说,这是检查室考虑周全的一个表现,这并不违法,也谈不上错误;但是……”霍登轻轻耸了耸肩,表情里流露出了并不认同的嫌弃。

显然,他们应该从消极角度来看。

信息量有些庞大。

无数线索与猜测在罗本的脑海之中剧烈碰撞起来,一会联想到塞缪尔,一会又联想到今天的亲身经历,信息大爆炸的轰动让脑壳隐隐肿胀起来,太阳穴又再次开始抽痛,罗本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简单来说,哈福特先生的宴会正在高价寻找一批三十岁以下的青壮年,健康、强壮、年轻是三个关键词,学生和流浪汉则是目标对象的重要构成。至少从目前的有限样本来看,这是我们之间的共同点。”

霍登用最简练的话语完成总结,罗本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紧接着霍登就抛出重磅:

“再回头来看,那个在检查室偷窥或者监视我们的眼睛,可能性有很多很多,也许只是某位医生的个人癖好,也许只是检查室用来做行为观察的窗口,但还有一种可能则是……”

行为观察?

什么?

霍登说的轻描淡写,却是罗本从来没有听过的词汇,他正准备询问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霍登的下一句话就占据了罗本的所有注意力。

“……观察货物。”

货物。

这就是霍登的用词,将他们形容成为没有生命力、可以随时交易、论斤称两的货物,隐藏在背后的血腥与残酷就让人不寒而栗,后背蹿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就打起了寒颤。

“那些光元素制造出来的迷离疏离效果,我相信真正核心目的只是为了让等候室里的人们放松精神放松警惕。”

“一方面,方便孔洞后面的偷窥与监视;另一方面,说服更多人们愿意参与检测,那种温暖与惬意容易让人疏忽放松下来,即使原本存在着一些质疑,可能在做与不做之间摇摆的时候,这一点点偏差就能够带来倾斜。”

“他们希望来访者能够接受检查。”

101 顺藤摸瓜

“他们希望来访者能够接受检查。”

从医学检查中心的角度来说,从医学知识推广的角度来说,这句话并没有问题,但从其他角度来看,却显得诡异而惊悚——

检查中心为了让来访者接受检查,甚至使用了如此暗示催眠的手段。

如果是单纯为了慈善事业,他们可以科普知识、可以公开演讲、可以公开展示,光明正大的手段数不胜数。

但他们却选择了偷偷摸摸的方式。这本身就值得怀疑。

霍登只用了一句话,就让罗本毛骨悚然起来。

“但壁灯本身应该没有任何伤害性,只是放松神经而已。”

“如果我们真的是货物的话,那么最不希望伤害到货物的,就是背后那些黑手,因为这都是衡量价值的因素。归根结底,他们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参与检测。”

霍登持续不断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与推理。

“所以,我刚刚才说,也许那些窥视并不是针对我们两个,只是我们刚好进入了窥视范围。”

“不过,你刚才提起了爪子,这是我忽略的部分,也是我无法解释、无法推理的部分,你确定这件事真实发生了吗?不是你的错觉或者幻想?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细节可以提供,让我进一步了解情况?”

这也是霍登的注意力一开始就落在爪子之上的原因:解释不通,就好像莫名其妙突兀地横亘在道路上的障碍一般。

但罗本的注意力有些涣散,不是走神,而是一种排斥——“货物”,他不喜欢这个词语,甚至是讨厌憎恨。

罗本眼神锐利沉重地朝着霍登撞击了过去,滔滔怒火宣泄而去,他差一点点就要朝着那张笑脸挥拳——就差那么一点点,但随后罗本就意识到,霍登自己也是“货物”的一员,他和塞缪尔都被贩卖了。

如果霍登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事情比想象的还要更加可怕;而且,站在背后的势力比想象的还要更加强大。

话说回来,就连菲洛子爵都葬身火海,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穷小子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罗本就冷静了下来。

但罗本依旧没有恐惧或者退缩,不管面对着什么,他都将持续调查下去,没有得到答案,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不……我不确定。”

罗本细细回想了一下检查中心发生的所有事情,“那一切都显得模糊而迷茫,我也无法确定到底是真实发生的状况,还是我的错觉。我只是觉得整个精神都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地陷入一种光晕陷阱之中。”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解,暗暗地将“爪子”记下,虽然现在说不通,但也许未来寻找到其他拼图就能够说通了。

罗本再次回忆了场景片段,还是没有收获,这才无可奈何地放弃,视线再次落在霍登身上,罗本的眼神就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原本以为今天裁缝店和检查室的短暂拜访,收获有限,而且霍登还不务正业,他们可能没有什么收获,却没有想到,霍登在无意之间就已经探查到了如此多线索,冰山一角终于显露出了一个模糊轮廓。

虽然目前依旧缺少证据,所有推理都只是空中楼阁而已;但至少,他们在一片黑暗之中摸索到了方向。

最初选择与霍登合作,那是绝望之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罗本自己也没有报以希望,但现在,这根救命稻草却拖拽着他朝着希望曙光一点一点迈进。

自从塞缪尔失踪以来,罗本始终处于一种惊弓之鸟的状态,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之中前行,他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何方又将抵达何处,也许就如同塞缪尔一般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一种可能。

而现在,眼前依旧是满眼黑暗,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同伴,他们能够并肩在黑夜之中摸索。他终究不再是一个人了,他终究不再……孤独了。

“谢谢。”

如此简单又直白的一句话,但罗本却说不出口,总觉得矫情别扭——他知道自己应该表达一下感谢,可是话语到了嘴边却总是无法表达出来。

而且,霍登也没有让这件事变得轻松。

“不要这样看着我,容易产生误会。我知道我的魅力无法阻挡。”

霍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又掏出了一袋糖果,正在吧唧吧唧地品尝着糖果的美味,流露出享受的表情。

罗本满头都是黑线,涌到嘴边的话语直接就吞咽下去,他决定继续无视这个家伙。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罗本转移了话题,“假设,你的推理都是正确的,但我们应该怎么寻找切入口呢?我猜想,那个宴会是关键,你希望我们能够再次混入其中,但你的记忆依旧没有回来,对吧?”

哈福特先生的宴会。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假名或者代号,只有真正明白通路的,才能够进入其中,否则可能宴会举办地在哪儿都无从得知,甚至就连宴会的存在都一无所知。

“没关系,我们拥有一个线人。”霍登胸有成竹地说到。

“线人?”罗本询问到。

“尼克-南丁格尔。”霍登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在那本名册之上,八月二十一日依旧可以看到他的名字。”

这也意味着,这个家伙依旧在扮演中间人的角色。

罗本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冰山面具再次出现裂痕,“他现在在哪儿?我们怎么能够找到他?”

如果尼克-南丁格尔现在就出现在罗本眼前,霍登强烈怀疑,罗本可能会徒手就把那个家伙直接掐死。

“我不知道。”霍登实话实说,然后就可以感受到一股杀气从自己的脖子滑过,他丢了一颗糖果到嘴巴里,吧唧吧唧地开始咀嚼起来,满脸无辜。

“我是认真的。”霍登眨巴眨巴眼睛,无比真诚地说道,“也许我们需要一些帮助,看看学生会或者是治安队能否帮忙定位到尼克-南丁格尔,否则就只能到裁缝店门口守株待兔了,却不知道需要等多久。”

有聪明的办法也有笨办法,但不管如何,只要确定了目标人物,总是能够找到的,一种办法不行就切换另一种办法,对此霍登并不担心。

比起此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摸黑来说,现在总算是找到了能够攀登的藤蔓,霍登已经很满意,没有必要操之过急。

上架感言

上架了!

老实说,有些猝不及防,因为没有提前沟通,七猫完全没有意识到,新书今天上架,于是更新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这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但不管如何,新书终究还是上架了,撒花!

在这里,七猫和大家谈谈新书吧。

必须承认,因为类型的转换,七猫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能够适应过来,叙事节奏和重心都没有把握准确,这也导致了前期的慢热,但伴随着故事的推进,七猫渐渐找到了节奏,故事也就开始好看了起来。

即使更换了一个题材,七猫也依旧还是想要讲述一个关于人的故事,用霍登的眼睛去破案去冒险,还有在这个过程中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还有那些成长与收获。

从新书上传到现在,成绩并不理想,似乎一夜又回到了刚刚开始码字的那段岁月,七猫也难免思考过,是不是重新回到娱乐或者都市题材会更好一些,但七猫是一个不喜欢只有开始没有结束的人,看看七猫过往的作品就知道了,不管成绩如何,七猫都希望能够将故事讲述完整,然后给主角一个结局。

这次也不例外。

虽然从现在的数据来看,订阅很有可能是个位数,哈哈,但七猫笔下霍登的冒险还是会继续讲述下去的,希望能够将七猫脑海里构思的故事呈现出来。当然,如果因为成绩太过糟糕而产生了饿肚子的危险最终导致不得不提前完结,七猫也会一直坚持到那个时候的。

所以,请各位喜欢这个故事的书友,务必支持正版订阅,谢谢大家!

至于下本书到底应该讲述一个什么故事,七猫宁愿现在暂时不思考,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霍登的身上,跟随着霍登一起继续这段冒险。

最后的最后,恳求订阅!这是七猫继续讲述故事的最大动力!恳求月票!这是对本书喜爱的一种支持!

不管如何,谢谢每一位正在阅读本书的读者。

102 幸福时刻

罗本终于可以确定,霍登拥有一种起死人不偿命的天赋本领,轻描淡写之中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就可以做到。

这也是一种人才!

“我觉得现在更加重要的是,思考一下,寻找到了尼克-南丁格尔之后,怎么套取到我们需要的信息。”霍登已经开始思考下一步了。

如果尼克-南丁格尔愿意合作,不需要拷问和威胁就直接给出答案,那无疑是最好结果,但这种可能性着实太低,毕竟对方也必须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那么,此时就需要制定方案了。

首先,对方实力如何?仅仅依靠霍登和罗本两个一年级新生,能否压制对方?

其次,假设已经控制住了对方,但对方嘴硬拒绝开口,他们又是否能够有办法严刑逼供出关键信息呢?

“更何况,这才只是开始。如果我们两个人真的成功混进了宴会里,那么我们又应该如何避免重蹈覆辙呢?”

霍登没有再更进一步地吐槽或者解释,但这就已经足够,罗本的大脑也重新冷静了下来。

不是罗本不够聪明,只是……塞缪尔已经失踪了整整一个月,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年仅十八岁的罗本竭尽全力压制自己的烦躁和急切,却终究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躁动与不安。

但今天终于取得难能可贵的进展,情绪难免数次波动,等待发热的大脑冷却下来,罗本也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尼克-南丁格尔,这才是第一个关卡;而接下来,顺藤摸瓜之后,还有更多难关在等待着他们。

虽然现在已经推理出了一个理论,且不说是否有着证据支持,但顺着这个理论拓展出去,也依旧存在着无数疑点:

这些“货物”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失踪或者死亡?菲洛子爵家中的图案与火灾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事件牵扯到多少人?他们正在面对的敌人到底多么强大?

这些谜团全部都没有任何头绪,隐藏在黑暗之中,如同猛兽一般。

此时再回想一下刚才在“圣彼得检查中心”发生的事情,罗本越发意识到自己的实力不足可能成为问题。

“……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罗本知道提升自身实力的重要性,但时间却是最大的敌人,他没有办法慢慢地从长计议。

“我们一步一步来。”霍登能够明白罗本的心情——

虽然塞缪尔的失踪时间正在拉长,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但他们依旧不能放弃希望,如果就连他们都放弃了,那么塞缪尔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生机了。

“寻找南丁格尔和提升实力的事情可以同时进行。”霍登有着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还记得伯蒂诺斯教授的话吗?永远不要轻视灵能者,也不要束缚想象力。即使我们的能力暂时不够,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能制造威胁。”

说到这里,霍登朝着罗本投去了一个视线,眼神里闪烁着似笑非笑的光芒,罗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两个人的初次交手,霍登确实狠狠地坑了他一把。

“那些小把戏,最多只能吓唬,发挥不了大作用。”罗本翻了一个白眼,冷漠地说道。

霍登却也不介意,“小把戏偶尔也能够起到关键作用。但我真正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打开自己的想象力,充分利用自己的能力,否则,遇到危机的时候,我们也就只能束手就擒了。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罗本还是记挂着塞缪尔,即使知道自己着急也没有用处,但心情终究还是难以平复,脸部表情的线条也就无法控制地僵硬了起来。

霍登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罗本——他们一点都不熟悉,他唯一能够帮忙的就是尽快解开这个谜团,“我之后会前往图书馆查询一些相关资料,看看我们到底能够如何对抗敌人,另外也是查询一下乌玛尼教会以及哈诺的相关信息。”

虽然霍登说的漫不经心,但罗本的注意力立刻就集中了过来,稍稍迟疑片刻,对于塞缪尔的担忧终于压过了对于霍登的排斥和嫌弃,“什么时候?我和你一起到图书馆去,两个人的力量总是能够查询到更多消息的。”

“嗯,我到时候喊你。”霍登点点头。

罗本轻轻颌首表示赞同,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晚上还有作业需要完成。”

“你确定吗?不留下来吃晚餐吗?”霍登正在发扬华夏民族热情好客的精神,主动朝着罗本发出了邀请。

咕嘟咕嘟咕嘟。

原本因为专心致志投入思考之中而被遗忘的沸水声响又再次清晰起来,同时也察觉到了整个屋子的清香。

淡淡的一股清香,并不油腻也不刺激,很难用语言来准确形容,但奇妙的是,这股清香本身却透露出浓郁的清甜,其中夹杂着些许干爽的木质香气。

只是一呼一吸的规律动作而已,鼻翼却能够捕捉到那股纯粹而美妙的气息,在意识到之前,罗本就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

海草清炖小骨茸。

罗本完全没有料想到,这道根本闻所未闻的料理能够散发出如此美妙的香气,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了出来。

仔细回忆一下,刚才霍登到底做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有做的模样,怎么就能够料理出这样的美食呢?

甚至不需要入口就能够感受到它的滋味,唾沫源源不断地分泌出来,以至于脑海忍不住开始描绘它的口感,试图脑补一下,海草和骨茸碰撞在一起,到底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又会碰撞出什么味道。

但遗憾的是,罗本贫瘠的想象力根本无法描绘出来。

“这道食物是专门用来压惊的。”

置身于暖洋洋的蒸汽之中,鼻翼底下可以嗅到曼妙的香气,紧绷的肌肉和神经都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罗本似乎有些明白霍登这句话背后的真正意思了。

下意识地,罗本就想要点头答应,但心底却暗暗一惊——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罗本暗暗咬了舌尖一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满脸怪异和怀疑地朝着霍登投去视线,就好像看到了外星人一般,错杂的眼神根本无法用三言两语完成描述,只是……只是感受到一阵警惕的疏离感:

小心危险!

103 别扭小子

“你确定吗?不留下来吃晚餐吗?”

罗本满眼怪异地望向霍登,带着一丝质疑、一丝困惑、一丝排斥等错综复杂的情绪,还有些许嫌弃。

霍登却也不介意,耸了耸肩,“我只是在表达礼貌,没有必要用’我可能试图毒杀你’的表情注视着我。”

被霍登如此吐槽,罗本却也不介意,那冷若冰霜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尽管被嫌弃了,霍登还是拖着懒洋洋的身体站立起来,亲自护送着罗本到楼下的门口。

罗本清冷地瞥了霍登一眼,“没有必要如此礼貌,我可以找到回家的方向。”

霍登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知道。我是专程下楼去买零食的,你自己走好。”说完,也没有理会罗本,自顾自地就迈开了脚步。

留着罗本站在原地,头顶之上似乎可以看到乌鸦正在集体飞过。

罗本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自己拔出十米大刀的冲动,否则可能就要血溅当场了,而后转身迈开脚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冰冷气场,扬长而去,就这样消失在天际边残留的一抹光亮之中。

至于霍登?

霍登是认真的,家中的零食已经见底,无论是做作业,还是调查案件,他都需要补充自己的零食抽屉。

前前后后已经来到岩渊一个多月,最大的收获就是,这里有着诸多稀奇古怪的食材,为霍登打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海草清炖小骨茸就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料理。

既然暂时没有办法回家,那么就要学会好好地犒劳自己,真正地“冒险”一回。

提着一大袋零食,心满意足地踩着华灯初上的满地喧闹回家,因为裁缝店和检查室的线索而略显沉重的心情又再次轻快起来,一边想着今晚应该吃什么,一边又想着等会可以品尝新的零食,好不惬意。

咿呀。

推开公寓一楼的大门,霍登就可以看到一个小脑袋走廊右侧的门板后面探头探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

霍登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起来,主动走了过去,敲响了门板。

门板就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皮特-莱赫曼那粉嫩粉嫩的小脸就出现在了眼前,眼神微微有些拘谨。

“怎么,不欢迎我吗?”霍登笑盈盈地说道。

皮特迟疑了片刻,慢慢地打开了房间门,却依旧别扭地站在门口,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有些奇怪。

霍登假装没有注意到,径直走了进去,扬声呼唤到,“康纳?扎克?你们在哪儿?”

康纳和扎克是莱赫曼家的另外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正是最调皮捣蛋的年纪。

平时莱赫曼夫妇都必须工作,他们不见得有时间照顾孩子,更多时候都是皮特和茉莉轮流抽出时间照顾,牺牲的就是上学时间,但两个孩子都非常懂事,学业不曾落下来,反而都在自己的班里名列前茅。

偶尔,皮特和茉莉也顾不上来的时候,霍登也帮助照看过两个小不点。另外,奈尔经常过来帮忙课外辅导,主要就是为康纳和扎克启蒙,学习一些基本的识字和数学,后来也会为皮特辅导一些学校功课。

这份工作后来落在了霍登肩膀上。

但过去这个月,霍登自顾不暇,对于诺斯尼斯大陆的状况更是一无所知,于是课外辅导的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莱赫曼夫妇本来就没有要求赫洛兄弟帮忙辅导教学,只是为了不让赫洛兄弟愧疚,这才提出了课外辅导。霍登忘记了,莱赫曼夫妇自然也就不曾主动提起。

不过,现在看来,皮特似乎有些生气了。

刚才霍登护送罗本离开的时候,皮特就悄悄地透过门缝打量他们的身影,欲言又止;而现在别扭拘谨的模样似乎故意保持着距离,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认识你”,但眼神却始终没有能够维持真正的冷酷,跟随着霍登的脚步悄悄移动着。

“霍登!霍登霍登霍登!”

康纳是那个年纪稍稍大一些的,一路踏踏踏地狂奔过来,远远地就张开双臂,以乳燕归巢的方式冲向霍登。

霍登主动蹲下来,稳稳当当地接住康纳,但因为康纳前冲的劲头非常凶猛,霍登保持半蹲的姿势有些重心不稳,于是就顺势抱着康纳站了起来,然后就可以看到扎克那吭哧吭哧摇摆前进的晃动步伐。

明明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但嘴里却咯咯地笑个不停,欢快的笑声让旁人的嘴角也不由跟着一起上扬起来。

霍登又主动迎了上去,用左手抱着康纳,而后右手又一把将扎克揽了起来,就如同抱着两个福娃娃一般。

灿烂欢快的笑声在狭窄拘谨的屋子里洒落得满地都是,如同黑暗之中微弱的光芒一般指引着前进的道路。

霍登抱着两个小家伙走到了旁边的破旧沙发上,一左一右地将康纳和扎克放了下来。

康纳用红彤彤的小手捂住霍登的脸颊,两手用力挤压,就好像正在玩面团一般,“霍登,你好久都没来了。我,我和扎克正在学习’青蛙和妈妈’的故事,皮特……皮特都不愿意给我们念,你怎么都不来呢?”

霍登的视线余光可以看见皮特依旧站在门口别扭的身影,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康纳说道,“抱歉,都是我的错。如果康纳以后想念我的话,可以主动到楼上敲门,即使我在做作业,也保证一定会回答你们,好吗?”

“可是……可是妈妈说,你也需要学习,我们不要随便打扰你。”康纳磕磕绊绊地说着。

霍登却是朝着康纳眨了眨眼睛,“我天天都在学习,偶尔也想要偷懒一下,康纳正好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呀。”

康纳哧哧地就笑了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接就眯成了一条缝。

霍登将自己刚刚买回来的零食打开,从里面翻找了一下,单独拎出了一个小袋子——这些都是孩子们也能够吃的零食,而后摆放在了茶几上,打开口袋,“康纳,扎克,你们想吃哪个?自己来挑选。”

“耶!”扎克就想要直接去拿。

但康纳捂住了扎克的双手,扑闪扑闪着大眼睛,对着霍登询问到,“真的可以吗?”尽管他也吞咽了一口唾沫,却还是认认真真地询问到。

霍登笑盈盈地点点头,“真的!如果妈妈和爸爸询问起来,我会告诉他们的;不过,晚饭时间就要来了,不能吃太多哦,否则晚餐就吃不下了。”

104 温馨小家

“哦耶!”

康纳高高举起两支紧握成拳头的小手,眼睛明亮地欢呼起来,从沙发溜了下去,注视着眼前那小小的一袋糖果,因为太过开心而原地踩着小脚丫子,整个人都兴奋地跳跃着,用尽全身力量来表示内心的幸福。

“哦耶!”

扎克依旧坐在沙发上,不明所以地看着康纳,又呆愣愣地看向霍登,然后也跟着举起肉乎乎的小手一起欢呼起来,圆溜溜的眼睛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即使不知道康纳正在庆祝什么,也先跟着一起欢呼再说。

整整一小袋零食,不过三托匹而已,却能够轻易点亮孩子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快乐和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霍登从牛皮纸袋之中摸出几枚糖果,拆了一颗放到扎克的手心里,示意扎克可以塞进嘴巴里。

扎克有些笨拙地将糖果胡乱推进了嘴巴里,然后整张小脸就绽放了开来,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耀眼而灿烂,吧唧吧唧地用力吮吸着,而后指了指霍登手里的糖果,憨态可掬地说着,“霍登,霍登也一起……”

霍登也拆开一枚糖果的包装纸,丢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扎克就欢快地拍手鼓掌起来,身体就不由前后摇摆起来,似乎正在用全身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咯咯的笑声具有一股感染力,让旁人的嘴角也跟着上扬起来。

将手中剩下的糖果放在扎克的脚边,霍登站立了起来,朝着皮特走去。

皮特连忙收回了自己正在偷偷关注的视线,假装自己根本就不在意,但忍不住偷偷吞咽唾沫的小动作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霍登却也没有戳破皮特的小动作,而是径直朝着壁炉方向走了过去,“皮特,可以过来帮忙点燃壁炉吗?”

现在才不过九月,秋天的脚步都没有完全靠近,但昼夜温差还是比较大,再加上莱赫曼一家居住在一楼和地下室,潮湿而阴冷,就如同骨子里都在流淌着湿气一般,那种黏糊糊的潮湿感始终挥之不去。

霍登走进屋子里就可以发现,皮特刚才应该正在尝试点燃壁炉,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暂时没有能够成功;而且,刚才康纳的小手就有些冰凉,红彤彤的模样似乎着凉了,暂时无法确定是否受凉生病了。

皮特看着霍登的背影,有些矛盾,脚步在原地纠结挣扎了片刻,这才扭扭捏捏地走了过去,一起帮忙。

霍登简单看了看,其实皮特都已经准备好了,但因为木柴有些潮湿,仅仅使用打火石很难点燃起来——虽然皮特也是启蒙者,但因为年龄太小,对于元素的掌控可以忽略不计,这才始终没有能够成功。

得到霍登的帮助,壁炉很快就燃烧了起来,红彤彤的火焰将屋子里的阴冷一点一点逼退。

结束这些工作,霍登依旧没有停下来,而是前往厨房快速忙碌起来,先将烧水壶放着炉灶,而后又在橱柜里翻找一番。

虽然霍登希望熬煮一锅姜汤,为三个孩子祛除一下寒气和湿气,但遗憾的是,至今为止都没有能够发现生姜,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考虑其他办法了。

皮特悄悄地站在壁炉旁边的角落里,沉默不语地注视着霍登,微微低垂的眼睛里隐藏着错杂的情绪,却难以分辨。

“皮特,可以帮助我找三个杯子吗?不,四个。”霍登抬起头来,就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皮特正在生气一般。

皮特迟疑了一下,虽然想要拒绝,但还是转身从橱柜里翻找出了四个茶杯,摆放在灶台之后又退了回去。

一股淡淡的柠檬酸气在蒸腾氤氲的热浪之中涌动着,而后霍登又打开了自己的牛皮纸袋,翻找了一番,然后就找到了一小包用蜂蜜酿制的方糖——

其实这是花香味道的蜂蜜方糖,当地人专门用来泡茶,但霍登根本就不喜欢在茶叶里添加糖或者牛奶,他专程购买来泡糖水的。此时刚好能够派上用场。

四颗不同颜色的方糖落入水杯之中,氤氲出不同色彩,如同施展了魔术一般,散发出淡淡的花香气息。

用托盘端着四杯蜂蜜柠檬水来到前面的餐桌,招呼着小家伙们,“赶快过来,我偷偷泡了一杯特香级神奇饮料,趁着爸爸和妈妈还没有回来,我们赶快偷偷喝掉。”霍登可以注意到皮特欲言又止的模样,朝着他眨了眨眼,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就好像在说: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皮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来来来,康纳要什么颜色?扎克呢?”霍登将托盘放下之后,快步走过去,将吭哧吭哧爬下沙发的扎克抱了起来。

“蓝色!我要蓝色!”康纳已经爬到自己的位置上,趴在餐桌上,双眼充满惊奇地注视着眼前不同颜色的饮料。

“扎克要红色,红色!”扎克甚至还没有看到饮料的颜色,就开始瞎嚷嚷起来。

霍登抱着扎克走了过来,然后对着皮特招呼起来,“你先过来挑选,最后一杯就留给我。我们一起享受一下下午茶的时光。记得不要告诉莱赫曼夫人,否则你们晚餐可能就要吃不下了。这是我们的秘密。”

“秘密!秘密!”康纳和扎克叽叽喳喳地嚷嚷起来。

皮特慢慢地挪着脚步,终究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来到了餐桌旁边,沉默不语地调走了那杯紫色的蜂蜜柠檬水,最后还有一杯墨绿色的留给了霍登。

抬起头,皮特就可以看到霍登流露出满脸嫌弃的表情,似乎正在说:墨绿色?真的吗?

这让皮特也没有忍住,噗嗤一下就笑了起来。

扎克也注意到了霍登的表情,抬手就捏住了霍登的脸颊,咯咯地笑个不停。

霍登没有摆脱扎克的小手,而是端起了那杯红色饮料,测试了一下滚烫程度,慢慢地喂着扎克喝了一些。

暖呼呼的饮料顺着食道滑入胃部,血管和骨头里的阴冷潮湿似乎就悄然舒缓了不少,神情都忍不住舒展开来;更重要的是,蜂蜜与柠檬碰撞出来的酸酸甜甜滋味,正好是孩子喜欢的味道,康纳的杯子转眼就空了。

“皮特!你还有吗?分给我一点。”康纳整个人爬过了桌子,探了过去,“噢,你也已经喝完了。”

皮特有些拘谨,偷偷地瞥了霍登一眼,掩饰着自己的窘迫,试图把自己的杯子隐藏起来。

105 黑暗童话

“噢,你也已经喝完了。”

康纳望着皮特那空荡荡的杯子,满脸都是失望,丝毫没有注意到皮特正在试图隐藏自己杯子的意图。

正在担心扎克把整个脑袋都塞入杯子里的霍登,视线余光瞥了皮特一眼,露出了微笑,“可以麻烦你把童话书拿过来吗?皮特?”

“今天单独进行课外辅导,可能有点来不及了,但我可以为你们阅读一个故事,然后应该就可以到晚餐时间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霍登的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落下,康纳就第一个嚷嚷起来,“好,好好好!我去!我去!”他的脚步还站在椅子上没有来得及下去,嘴巴就已经飞到卧室里寻找童话书了。

霍登哑然失笑,对着皮特再次说道,“你是否有作业的问题需要我解答?也许我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皮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然后也站了起来,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脚步后面就跟着康纳那个小尾巴,不断嚷嚷着“我来我来”,屁颠屁颠地超过了皮特,如同龙卷风般率先冲进了房间,而后又一阵呼啸地冲了出来,但这次手里多出了一本老旧的童话书。

“霍登!”

康纳把童话书摆放在了霍登的面前,然后重新爬上自己的椅子,红扑扑的脸颊之上带着满脸的期待。

霍登将扎克放在了旁边的座椅上,康纳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童话书翻到了自己想要倾听的那个故事页面,嘴里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皮特拒绝给他们朗读,此时正在对面缓缓坐下来的皮特,有些狼狈窘迫。

“那么,你们现在准备好了吗?我来为你们朗读这个’青蛙与妈妈’的故事。”霍登嘴角的笑容也不由跟着上扬了起来,他能够隐约明白皮特带着两个调皮蛋弟弟的感受,应该是时时刻刻都在感觉到心累。

不要说皮特了,霍登才进来不到五分钟,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响就已经堪比魔音灌脑了。

但此时听到霍登准备讲故事,康纳和扎克都安静了下来,瞪着大眼睛,满满都是期待地注视着霍登。

压力山大。

“从前有一只小青蛙,他非常调皮捣蛋,从来都不听妈妈的话。”

“青蛙妈妈担心着小青蛙的安危,不断劝阻他,让他不要到危险的地方去;但小青蛙却拒绝听妈妈的话,妈妈不让他去的地方,他就偏偏一定要去。”

霍登放慢了语速和语调,非常有耐心地讲述着童话,康纳和扎克都听得非常专心,然后皮特就突然冒了一句,“这不是康纳吗?”

康纳羞涩地双手捂住了脸颊,“皮特!我才没有!”

霍登也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继续念着童话。

“小青蛙每天都是如此调皮,然后有一天,青蛙妈妈生了重病,就要结束生命了,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却始终放心不下调皮的小青蛙,于是把小青蛙喊到了床边。”

“小青蛙此时才意识到妈妈就要离开自己了,他也留下了眼泪,哭着对妈妈说道,对不起,妈妈不要走,我以后会听话的。”

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扎克都没有发出声响,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霍登。

霍登也不确定他是否听懂了那个童话的内容,但扎克却能够感受到霍登声音里流露出来的悲伤与失落。

康纳不知不觉地抓住了霍登的衣服袖子,神情也跟着悲伤了起来。

“青蛙妈妈希望能够永远陪伴在孩子身边,于是希望自己能够埋葬在地里,但她担心小青蛙可能又不听话,于是她就告诉孩子,希望孩子能够把自己埋葬在大海里,’这次不要不听话,请一定把我埋葬在大海里。’”

“但是青蛙妈妈却没有想到,小青蛙这次真的听话了,将妈妈埋葬在了大海里,然后青蛙妈妈就再也没有办法陪伴在小青蛙的身边了。”

霍登也有些意外童话的结局,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一个黑暗童话,不经意唤醒了自己隐藏在记忆深处里的脆弱,声音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哀伤。

康纳似乎感受到了霍登身上的悲伤,小手不由攥得更紧了,低声抽泣着,“小青蛙……小青蛙是不是永远……永远都看不到妈妈了?霍……霍登……青蛙妈妈是不是永远……永远都要沉睡在大海里了?青蛙妈妈……妈妈好可怜……”

说着说着,康纳就牢牢握住了霍登的手腕,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那张小脸之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坐在旁边的扎克不明所以,他还没有办法理解童话故事里的深刻含义,却只是感受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哀伤,就连皮特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低垂下了脑袋,这似乎吓到了小家伙,“哇”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扎克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干嚎起来。

霍登有些手忙脚乱,顾不上自己的情绪,连忙将扎克抱了起来,轻轻拍打着扎克的后背,安抚着情绪;然后转头看向康纳,用右手擦干小家伙脸上的泪痕,连连安慰到,“所以当妈妈还在身边的时候,我们应该好好珍惜,明白吗?”

“我们应该学会爱护妈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妈妈,珍惜妈妈在身边的每分每秒,不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霍登对着康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效果依旧有限,因为扎克的哭喊声严重破坏了话语里的情绪。

情急之下,霍登却有了一个想法,悄然地在左手掌心里积蓄了些许光元素,轻轻拍打着扎克的后背,而后专注地注视着康纳,将些许光元素融入自己的声音里,低声安慰到,“康纳的妈妈依旧在身边,对吗?”

那淡淡的温暖稀稀落落地洒落下来,康纳和扎克的情绪都稍稍稳定了些许,然后康纳瞪大眼睛注视着霍登,带着浓浓的鼻音询问到,“真的吗?妈妈依旧会在我的身边吗?”

“当然,妈妈希望守护着康纳长大,还有扎克和皮特,还有茉莉和爸爸,大家都会牢牢地团聚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话,康纳应该告诉妈妈自己的真实感受,让妈妈也知道,其实康纳一直在默默地爱着她。”霍登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起来,声音里的温暖正在变得深切真实。

康纳似懂非懂地嘟着嘴巴点点头,抬起小手胡乱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然后眼皮子就开始往下耷拉起来。

106 课外辅导

当茉莉推开家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扎克昏昏沉沉地靠着霍登的肩膀,似乎已经沉睡,时不时抬起小手揉着眼睛,看起来好像哭累了的模样。

康纳则扒拉着霍登的右手手臂,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撅起屁股依靠着霍登,好像把霍登的手臂当做枕头一般,眼皮也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

皮特就坐在霍登的正对面,却也是低垂着脑袋,用右手支撑着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不断点头着。

氤氲的暖暖热气在并不明亮的煤油灯底下缭绕着,扑面而来的温暖让身体肌肉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那种属于家的安逸和舒适却是言语所无法描述的享受,在外奔波劳累一整天的心防就这样缓缓松懈。

“这是……”

茉莉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后霍登就别扭地往后转了转头,却因为担心吵醒扎克而不敢做大动作,只是扭了一半,扬声询问到,“茉莉?”

“霍登?”茉莉快步走了过来,稍稍压低音量地询问到,“这是怎么回事?”

“我为他们朗读了一篇童话,而结局不太美好。”霍登的笑容有些尴尬,他现在能够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安徒生童话”的真相毁灭童年回忆了。

茉莉却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童话?放心,他们会没事的。”茉莉脱下自己的外套,绕到了餐桌旁边,“我来帮忙吧。他们可以小睡一会,等我们准备好晚餐的时候,再唤醒他们。”

如何“处理”这两个小家伙,茉莉可比霍登要有经验多了。

在茉莉的指挥、霍登的协助下,康纳和扎克都顺利地回到他们的床铺上,昏昏沉沉地沉睡在梦乡之中。

出现一个小小的意外,霍登准备抽开自己右手的时候,康纳死死地攥着袖子,拒绝松手。

霍登也没有准备使用蛮力,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康纳却没有能够抓住,袖子也就被松开了,这让康纳有些清醒了过来,哼哼唧唧地在闹脾气,霍登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然后茉莉就坐到床边,顺利接手,霍登这才得以功成身退。

房间里隐隐约约地传来茉莉哼唱摇篮曲的声音,康纳也就逐渐再次沉睡了过去。

等茉莉重新返回大厅的时候,却发现霍登依旧没有离开,他和皮特两颗脑袋挤在餐桌旁,正在嘀嘀咕咕地研究着数学题。

注视着眼前这一幕,茉莉嘴角的笑容就不由上扬起来,她的脚步也跟着轻盈起来,快速将餐桌之上的水杯都收拾起来,然后就可以看到餐具与炊具都呈现出一片狼藉状态的厨房,如同飓风过境一般。

眨巴眨巴眼睛,茉莉似乎终于知道此前奈尔总是不让霍登进厨房的原因了。

“是这样吗?我这样套用也可以吗?”

“对,就是这样。”

“那么刚才这一题,我采用同样的方法也能够得出结果,对吧?”

“哈,你已经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原理,用不了多久,我就没有办法再执导你了。至少在数学方面是如此。”

“哪里。”皮特看着谦虚的霍登,有些拘谨地挠了挠头,“我觉得你什么都会,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你。”

“那是因为我比你多呼吸了几年空气,等你也跟上进度之后,就能够赶上我了。”霍登展露出大大的笑容。

数学题,无论是诺斯尼斯大陆,还是什么异世界大陆,本质规律与法则都是相通的;而且,岩渊高中水平的数学确实并不困难,在霍登看来,最多也就是华夏的小学六年级水准,可能后者还要难一些。

辅导皮特,对于霍登来说并不是难事;反而是文学、历史、语言这些学科,相关知识体系就相去甚远,霍登依旧在学习与融合过程中,稍稍不注意可能就要泄露马脚,估计皮特可以反过来执导霍登了。

此时,皮特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气”的这件事,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整个人再次活泼起来。

“皮特,不要一直麻烦霍登。霍登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忙碌。”茉莉已经忙碌完毕,再次回到大厅的时候,却发现霍登依旧正在为皮特进行课外辅导,这让她有些担心。

不等皮特回答,霍登就主动说道,“两个月以来的唯一一次,好歹让我完成责任,否则我的名声就不太好听了。”

那自嘲的调侃让茉莉也不由低低地笑出了声。

原本还在埋怨霍登忘记课外辅导的皮特,现在反而是不好意思起来,“霍登,那么今天的辅导就到这里吧。”

“你确定吗?”霍登流露出惊讶的表情,“错过今天,可能就要再等待两个月咯。”

皮特也没有忍住,笑容就大大地绽放了起来,“刚才你说的,之后遇到问题的话,我可以直接上楼敲门的。”

“哎呀,后悔好像已经来不及了。”霍登捂住胸口,满脸懊恼地呻/吟起来,皮特和茉莉都被逗乐了。

围绕在孩子身边,即使是成年人也不由再次唤醒童心,那种纯粹与真挚的简单,仿佛再次回到童年。

搞怪过后,霍登也没有再继续客套纠缠,“遇到问题,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那么,今晚我就先回去了,我猜,奈尔也应该到了下班时间了。如果我不希望今晚饿肚子的话,那么我现在就需要上楼。”

茉莉原本想要吐槽霍登把厨房弄得一团乱,如同灾难现场一般,但她也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表达才比较准确,笑话可能就直接干掉,于是干脆也就选择了放弃。

眼看着霍登就准备离开了,茉莉有些迟疑又有些纠结,呼喊声还是脱口而出,“霍登。”

霍登的确停下了脚步。

但茉莉却卡壳了,站在原地拘谨地缠绕着手指,在霍登的注视之下,视线不由自主就朝着地面投射过去,她知道霍登正在等着自己的下文,然而她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谢谢你之前的那两本’花期’,我非常喜欢。”

“只有放在正确之人的手中,它们才能够发挥出作用,否则在其他人眼中,它们也就是一堆废纸而已。”霍登微笑地说道。

茉莉连连点头表示了赞同,情绪越发急切起来,然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东西,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霍登,你还记得’三个瘸子’的奥利弗吗?他又陷入麻烦了,不知道你能否帮助他一下呢?”

107 邻居求助

“三个瘸子”酒吧的奥利弗?

霍登微微愣了愣,随后就反应了过来,应该是那个在酒吧里帮忙跑堂的小子,他的名字叫做奥利弗?

“他怎么了?”霍登的眉尾轻轻扬了扬,表情没有透露出太多情绪,只是顺口询问了一句。

茉莉此时稍稍有些紧张,根本没有时间注意霍登的语气变化,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自己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我也无法确定,刚刚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奥利弗在酒吧后巷里被一群男孩围堵在角落,就是那群在蒸汽轻轨车站偷东西的家伙,他们嚷嚷着什么’骗子’、’叛徒’之类的,准备把奥利弗的右手直接砍掉。”

“我呼喊了古兹明先生,他及时出现驱赶了那些家伙,这才拯救了奥利弗,否则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茉莉的话语有些干涩,因为紧张和羞涩而没有能够把意思表达完整,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干巴巴得没有内容,于是又急切地补充了一句。

“那群男孩说到做到,他们真的敢这样做,之前他们就打断了一个孩子的右膝盖,皮特亲眼看到的。”

茉莉转头看向了皮特,寻求支持。

皮特似乎回想起了那些血色记忆,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他还是点点头表示了同意,“他们把那个孩子的右腿架在台阶上,然后就狠狠地踩下去,甚至还拉着其他孩子过来观看,就希望恐吓住所有人。”

小偷联盟?

霍登瞬间就联想到了人物关系。

此前他就怀疑过轻轨车站里的那群小偷与奥利弗有关。因为他的穿着打扮完全不像是有钱公子哥,但小偷们却似乎有备而来,早早就瞄准了他,要么是他们没有眼光判断失误,要么就是有内线消息。

上次霍登给了奥利弗一托匹小费,原本是希望收买人情,为之后做铺垫,没有想到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再加上伊萨在酒吧里转交了那份酬劳,估计奥利弗也看在眼里,这才出现了小偷联盟的行动。

不过,霍登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因为这些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他大方地给奥利弗一托匹小费,本来也就是希望利用奥利弗的人脉网络,通过他们的眼睛来观察自己所无法触及到的角角落落。

反正霍登也没有损失,于是也就没有追究。

所以,现在奥利弗是因为霍登的小小恶作剧而遭受惩罚吗?

霍登不想过多干涉,且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多还是因为奥利弗这样的街头小子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霍登的干涉不见得就能够真正帮上忙,甚至可能还会帮倒忙,稍稍不注意就惹得自己一身腥。

霍登可以察觉到茉莉那饱含期待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但她估计要失望了。

“茉莉,我不认为我能够帮上忙。”

霍登摊开双手,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也许,我可以告知治安队一声,说明一下情况,但这群家伙能够在第八区存活如此之久,自然有着他们的生存之道,我不认为治安队能够解决问题。”

小偷联盟能够如此猖狂,而治安队却始终无动于衷,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从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就可以窥见些许端倪了。

茉莉却没有失望,而是连连摆手:她的解释根本就不到位,没有能够说明问题,也难怪霍登拒绝自己。

“我不是希望你帮忙奥利弗解决小偷联盟,而是希望你能够帮助奥利弗。”

茉莉那如同绕口令一般的话语完全没有头绪,难道不是前后自相矛盾吗?

茉莉自己也有些沮丧,越是羞涩越是急切,越是急切越是混乱,越是混乱越是羞涩,就如同一个死循环,脸颊悄然飞上了两朵红晕,眼睛里也浮现出浅浅的泪光,又是懊恼又是郁闷。

“茉莉,慢慢来,你希望我怎么帮助奥利弗?”霍登露出一个微笑,声音和煦地说道。

刚刚面对康纳和扎克两个小家伙失控的场面,霍登就进一步尝试了灵能的巧妙运用。

经过塞克佩斯学院的正规系统教学,虽然只有短短一周时间,但霍登对于灵能的理解却有着质的飞跃,尤其是“基尔肯尼故事集”那门课之上的幻境演练,真正地为霍登打开全新世界大门,效果清晰可见。

霍登尝试控制着光元素融入自己的声音之中,制造出一种虚幻而温暖的效果——灵感来自于“圣彼得检查中心”;同时渗透些许水元素,带来安抚而平静的柔和效果,最终呈现出来的模样还在期待之上。

当然,康纳和扎克两个小家伙都还年幼,灵能效果更加直接也更加高效,他们现在双双陷入了梦乡,就是最好的写照;而现在同样的效果在面对茉莉和皮特的时候,自然就要大打折扣,但效果仍在。

可以明显察觉到,茉莉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下来,思路清晰之后,话语也就变得顺畅起来。

“奥利弗和皮特同龄,今年都是十三岁,但他是一个孤儿,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就在三年前,奥利弗还是一个好孩子,他并没有放弃希望,甚至还和皮特一起前往学校,好好读书。但他始终没有能够寻找到一个正确的榜样,渐渐习惯了被人抛弃之后,他也就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茉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看向了皮特。

皮特迟疑了一下,也走到了茉莉的身边,对着霍登说道,“我也是去年才知道的,奥利弗三岁的时候,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谋杀,他依旧残留着一些记忆,但从来都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案件也始终没有被侦破。”

虽然莱赫曼一家的生活非常辛苦,但至少,他们依旧拥有彼此,这也是茉莉和皮特都牢牢团结在彼此身边的原因。

皮特的眼神也透露出些许哀伤,“霍登,他……他很无助。”

茉莉也点点头表示了肯定,“上次在酒吧里,你不是解决了那起杀人案件吗?也许,你可以帮助奥利弗。如果他能够找到答案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再继续迷茫下去了?那么,那群男孩也就无法再指使他了。”

霍登微微沉吟片刻,脑海里的思绪快速涌动起来,而后轻轻颌首,“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和他谈谈的。皮特,你愿意一起来吗?你和他同龄,也许你们之间拥有更多共同语言,比我的话语更加有效。”

“好的。”皮特重重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108 巨人肩膀

“哦,对了,茉莉。这包方糖就留给你了,记得不要被康纳和扎克两个小家伙发现,否则他们一口气吃完就要牙疼了。”

茉莉抬起眼睛望向眼前的霍登,微微有些愣神,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懊恼之中——

她已经完全忘记刚才提起奥利弗的原因,说着说着就进入了另外一个节奏,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失落和郁闷的情绪占据了上风。然后霍登的话语就闯入混乱的脑海里。

霍登没有得到回应,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那个深褐色的牛皮纸包,眼底流淌出一抹笑意,“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茉莉注视着霍登那双眸子,似乎隐藏着星辰在闪动一般,脸颊不由微微发烫,快速上步走霍登手中接过牛皮纸包,快速低垂视线掩饰自己的慌乱,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同时嘟囔了一句,“你真的太宠他们了,这样不好。”

“小家伙就是用来宠的,再长大一些,就不可爱了。”霍登轻笑地打趣了一句,而后就转身离开了莱赫曼家。

茉莉护送着霍登离开家门,目送着霍登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这才缓缓关上门,心情轻盈地飞扬起来。

……

返回家中,霍登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盛了一碗海草清炖小骨茸,慢慢品尝着那清澈见底到没有丝毫杂质的清汤,浓郁的香气在舌尖炸裂开来,只是纯粹的甜味和鲜味,没有多余的味道,却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避免不小心把舌头吞咽下去。

四肢终于松乏了下来。

所谓的幸福大抵就是如此。

随后,霍登才打开书包,主动开始翻阅教科书,不是因为突然发愤图强,而是因为产生了一些灵感,他需要进一步证实。

从裁缝店到检查室再到莱赫曼家,霍登对于灵能的运用又产生了更多联想:

从理论层面来看,灵能是启蒙者用来解构世界、探索未知的一种手段和媒介,按照“黎明之树”的终极构想,灵能者最终应该能够达到全知全能的高度,打开众神国度的大门,以神祇的视角——或者是接近神祇的角度来阅读这个世界。

从有形到无形,从物质到精神,灵能者能够真正探知世界的本质,左柱、中柱和右柱就是解读世界的不同世界——

尽管如此对比并不太准确,但可以理解为理科、文科和工科的区别,并不是说这三者之间形成对应关系,只是单纯指代不同学科看待事物的角度差异,从业余升级到专业再晋级到职业之后呈现出来的世界,也就进一步截然不同。

“圣彼得检查中心”利用光元素所营造出来的安逸舒适环境,带来精神层面的放松,进而促使物理层面的放松,无形之中对访客完成放松警惕的引导。

霍登也利用同样的原理成功安抚了康纳和扎克,并且在此前基础上,再次尝试运用灵能为声音附加属性,进而达到类似于精神施压或者安抚的催眠效果。

那么,以霍登的视角,站在知识巨人的肩膀上,又应该如何看待灵能的运用呢?

万事万物都是由分子和原子构成的,分子是保持物质化学性质的最小粒子,而分子则由原子构成,原子是化学变化之中的最小粒子。

在化学变化之中,分子可以分为更小的粒子——原子,但原子不能再分。

因此,物质发生物理变化的时候,只是分子间的间隔发生变化,而分子本身并没有变化;物质发生化学变化的时候,分子被破坏,分子本身发生变化。

另外,一切化学反应之中,反应前后元素的种类、原子的种类、原子的数目和原子的质量都不会变化。

换而言之,无论是光元素等七大元素,还是其他相对冷僻的元素,归根结底都是由分子和原子构成的,而不同的物理变化、化学变化则通过分子和原子的不同排列组合来爆发出能量,这就是核心原理。

霍登也无法确定如此解析是否符合法则,毕竟,从科学角度来说,灵能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打破了规则。

但不同视角的审视与解读却让霍登对于灵能的运用产生了更多想法与推演,脑洞大开之后就关不上了。

比如,最基本的火球,就是火元素与火元素的简单叠加,密度越高、数量越多,那么威力就必然越大。

比如,混合的水雷,利用水元素与雷元素的叠加,利用水的导电形式来增加威力,而且具备隐藏属性。

比如,利用土元素或者雷元素依附在拳头上,短时间内制造出铁拳的效果,物理层面攻击力立竿见影。

另外,“基尔肯尼故事集”那堂课上面对獒鲸的经历也带来无数灵感。

最震撼的时刻仍然是伯蒂诺斯教授在课堂之上构建出来的幻象,是否意味着灵能者能够随心所欲地构建出以假乱真的幻境?就如同“盗梦空间”之中一般,真正地制造出模糊现实与虚拟界限的真实梦境。

当然,从无到有构建出整个逼真的世界幻境,这无疑需要超高水准与能力,即使是伯蒂诺斯教授也必须借助灵能法阵才能够完成,这绝对不是霍登现在所具备的能力,但如此想法却能够带来诸多灵感——

虽然暂时无法构建出整个世界,却能够在小范围制造出虚拟幻象,混淆视听。

比如,将光元素与水元素附着在声线之中,制造出舒缓情绪的效果,再杂糅暗元素,增添迷惑催眠的效果。

甚至能够更进一步地附着在乐器或者吟唱之中,如同吟游诗人或者催眠师一般,通过媒介来增强施法效果。

这些基础技法都是充分利用元素自身的属性与特征来完成渗透,未来的发展可以看到两个不同方向:

一种是增加对元素的理解力,深入原本属性所带来的效果;一种则是增加对元素的融合与操控力,通过不同元素的碰撞来构建出“幻象”。

霍登不由有些好奇,在遥远的白垩纪,群星闪耀的巅峰时代,不知道十级灵能者是否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够构筑出一个虚实难辨、真假难分的梦境,将对手困在精神的牢笼之中。

如果真的可行,不知道作为十级灵能者的对手又应该如何对付如此梦魇,应该用蛮力进行正面破解,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衍生更多梦境,亦或者是另辟蹊径地提喻梦境而找到施法者的弱点?

幻象与梦魇,可大可小、可真可假,如同人生,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又有多少人能够看破?杀人于无形,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那么,灵能者真的能够做到如此吗?如果可以,又应该怎么做?诸天大道图

109 课外练习

灵能者是否能够成为“盗梦空间”里的筑梦师一般,闲庭信步、信手拈来就制造出一个以假乱真的梦境,不知不觉地就将对手困在其中,无法自拔也无法逃脱,在精神深处的混沌领域制造出一个牢笼?

霍登暂时没有能够在各种书籍之中寻找到答案,仅仅依靠着他对灵能的有限理解与知识,难以做出判断。

但伯蒂诺斯教授三令五申地强调:永远不要束缚自己的想象力,每一位灵能者解构世界的角度都是不同的,呈现出来的能力自然也就是不同的,没有正确答案也没有参照标准,想象力才是唯一钥匙。

那么,不如直接尝试看看。

大胆假设,以分子和原子的微观视角来看待所有元素以及所有物体,进入冥想模式,灵能化身成为小黄人,如同滚球一般推动这些分子和原子,要么改变内部结构来达到重新排列组合不同物质的目的,要么利用元素作为材料构造出脑海之中预期的物体,最终达到构筑幻象梦境的效果。

于是,晚饭结束之后,霍登就直接进入了尝试阶段。

说干就干!

摒除干扰、心绪沉淀,开启冥想模式,精神力徐徐凝聚集中起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缓缓地关闭五感,所有的杂音、气味、色彩和温度全部都缓缓消融在浓浓的墨色里,世界就进入清明的绝对时空状态。

时间与空间双双失去参考坐标,无尽的黑暗宛若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自己的存在开始缓缓收缩,渺小与恢弘的强烈对比让宇宙空间的浩瀚无垠推向了极致,就连呼吸和心跳都正在一点一点地渐渐消失。

与此同时,精神脉络的触角开始变得敏感而鲜活起来,从慢到快,从近到远,竭尽全力地探知着空间的边缘,却在触碰到之前就已经达到极限,在黑暗尽头飘舞探索着,却依旧能够感受到远端的无止尽。

绷!

精神触角已经完全绷直,也依旧在契而不舍地延伸着,就好像能够触碰到黑暗的粗糙颗粒,一寸一寸地探索着,那种拉伸力强力拉扯着大脑与身体,有种“明明正在做瑜伽伸展动作却演变成为五马分尸”的错觉,肿胀的感觉不是疼痛却也不是不疼,语言难以形容,似乎胸口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一般。

整个体验非常有趣。

精神脉络覆盖范围之内的感受正在越来越细腻、也越来越丰富,不仅是精神触角的边界端,以比蜗牛还要慢十倍的速度往外延伸着,几乎感受不到,却依旧在孜孜不倦地拓展边界;而且还是所及之处内部的每一寸空间都越来越清晰,隐隐约约能够真实地感受到黑暗的质感,明暗轻重皆有所不同。

恍惚之间,有种前方开拓疆土、后方努力扫雷的即视感。

“啪。”

感应开关打开,听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声响轻轻触动精神脉络之后,就如同圣诞集市所有摊贩的彩灯同时点亮一般,缤纷多彩的灯泡全部绽放出或明或暗、或耀眼或柔和的光芒,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红色的光点正在与紫色的光点嬉戏追逐着,角落里可以看见大团大团的红色光点正在持续抱团增长。

绿色和蓝色的光点安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在汹涌起来之中随波逐流;白色光点与墨黑光点则稳若泰山地站在原地,根本不为所动,零零散散地遍布全场;还有明黄和深蓝的光点在自由不羁地徜徉着。

星星点点,数不胜数;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何入手。

整个世界就如同宇宙大爆炸一般,瞬间轰鸣过后,自然万物就这样诞生了,磅礴信息一股脑地宣泄而下,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结果整个人就只能愣在原地,木然而错愕地接受惊涛骇浪的洗礼,如同稚童一般沐浴在元素风暴之中,亲眼见证着万物复苏。

然后,霍登就开始收拢自己的精神脉络触角,如同渔民收网一般,滋啦滋啦地往回收,为了避免过度分散而导致事倍功半,确保精神力能够完全集中起来。

房间。

精神置身于虚空之中,但没有忘记身体仍然在房间之中,隐隐约约地将精神脉络触角收拢到一个房间大小。

开始徐徐探索。

正前方的书桌,右斜前方的衣柜,右侧横向的窗口以及外面的月光,左斜前方的厨房……诸如此类等等。

此前元素感应力课程之上所传授的基础训练方法是,选择一种元素,将周围的同类元素召唤聚集起来;但霍登发展出了自己的训练方式,根据房间之内原有的元素分布情况,驱使着元素开始靠近聚拢。

光元素、暗元素、风元素、雷元素等等朝着窗口靠近。

水元素、暗元素、地元素、火元素等等逐渐靠近厨房。

暗元素、风元素、火元素等等则正在霍登掌心里凝聚。

即使是同类元素,也需要根据不同需求朝着不同方向驱使,这无疑增加了难度,甚至堪称是地狱级别。

但核心奥义却是根据现实状况来对元素进行排列组合。

假设,霍登现在需要构建出一辆马车的幻象,那么他到底应该如何对元素进行排列组合呢?

来源于生活、取材于生活、脱胎于生活,根据现实的真实情况来调动元素,继而在脑海之中完成构建,再一步一步地具象化、生动化、细节化。

这对于精神力、控制力和元素感应力都提出了超高难度的要求,但霍登对于灵能嗅觉的独特感应提供了不少帮助,整个控制与感应都更加细腻,仿佛能够真正感受到分子和原子的移动,连带着精神触角都越发敏感起来。

霍登并不能确定,这是可行的,纯粹只是想到了,于是就尝试了一把。

从伯蒂诺斯教授到马尔波罗教授都传授了这样一种概念,这给予了霍登勇气与信念,即使缺少对灵能的足够了解,也敢于做出大胆的冒险尝试,强势打破固有框架。

霍登整个人完完全全沉浸在冥想之中,精神世界进入一种空灵状态,似乎真的能够构建出真实世界一般,和乐高没有太多区别,浑然未觉地开始调动起所有元素,沧海桑田的恢弘就在眼前推演开来。

在某个瞬间,霍登仿佛能够感受到十级灵能者的澎湃能量。

110 梦回家园

“滴……滴……滴……”

站在巨型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红绿灯正在倒数着变换颜色的时间,此时依旧是红灯状态,行人止步,车来车往。

这也意味着,站在交叉口中央的身影就被困在了车阵之中,川流不息的车辆汇聚成为一道乳白色的流线,一条接着一条,交织成为一张棋盘格子的模样,编织成为一道牢笼,将霍登的脚步锁在原地,无法动弹。

“怎……怎么回事?”

霍登有些慌张又有些困惑地原地转身三百六十度,环视一圈:

尖锐的喇叭声如同象群长鸣一般,刺耳的尾气无处不在地汹涌而至,密集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填充着视线的每个角落,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将天空与地面连接起来,与车流线形成纵横交错的棋盘格子,无处可逃。

一切线条都是模糊的,无法勾勒出汽车和高楼的具体模样,也无法描绘出人脸的五官轮廓;但一切景象都是真实的,嗅觉和听觉各自分别构建出来的印象交汇在一起,栩栩如生的画面似乎就正在突破视觉迷雾。

团团围住。

扑面而来。

惊愕过后的激动和喜悦牢牢抓住了心脏,猛地收缩,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大脑瞬间陷入短暂地当机,于是只能屏住呼吸、呆若木鸡地瞪大眼睛,试图通过视觉捕捉到清晰的线条和轮廓,构建出准确画面,进而向大脑发出确切的信号:

他,回家了。

他真的回家了。

熟悉的机动车、熟悉的天际线、熟悉的人山人海,甚至还能够看到熟悉的汉字,无处不在的亲切感让脉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欢呼声死死地卡在喉咙里,呼喊不出来,只是竭尽全力地试图瞪大眼睛,将周围那一切熟悉的景色收入眼底。

但是……看不清楚。

所有一切都笼罩在云里雾里,只能捕捉到模糊的线条,整个世界全部由纵横交错、粗细不均的线条构成,就如同铅笔绘制的铅笔画一般:

用简简单单的直线来描绘场景,却因为学艺不精而不够形象生动,缺少弧线和曲线的画面也略显单调;整整齐齐的线条也缺少灵活应变。

应该还停留在初级水平。

呼啦啦。

那些色彩就开始褪去,那些线条也开始淡化,栩栩如生的铅笔画似乎因为拉开距离而暴露出了真实,形象生动的场景立刻就变得生硬起来,如同一片浓雾滚滚而至,紧接着化作黑白线条逐渐褪色消散。

最后就只剩下空白。

宛若混沌般的空白。

轰!

整个大脑一阵抽痛,霍登死死地闭上眼睛,意识瞬间清醒,所有精神触角和元素感应全部都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右手前臂之上,冰冷的触感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朝着大脑蹿过去。

一个寒颤。

整个人就彻底清醒过来,深深的疲倦感席卷而至,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疲倦感悄悄地缠绕住了脚踝,四肢的力量都松懈下来,整个人就这样瘫坐在椅子上,好像脊梁柱都被抽走一般,完全崩塌下来。

虚幻。现实。

现实。虚幻。

其实,家乡的那些现代景象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能够勾勒出清晰轮廓,却因为内心的迫切与渴望,而不管不顾地选择相信,那种狂喜与兴奋瞬间击中灵魂,以至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反过来,岩渊的周遭环境是如此清晰又如此真实,五感打开的世界一清二楚地推陈开来,但发自内心的抗拒,却让大脑条件反射地否定现实,闭上眼睛沉浸在虚幻的美好之中,拒绝相信残酷的现实。

人心,就是如此错杂又如此简单,每个人都只是心甘情愿地相信着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虚幻与现实之间的界线,比想象中还要更加淡薄,稍稍一个晃神,可能就在两个世界之间交错,继而迷失自己。

以霍登现在的能力与实力来看,还有霍登对灵能的理解与运用来看,根本就不足以构筑出一个真实可信的幻象。

不要说全景了,就连一个物体或者一种情感都依旧困难,这也是幻象到最后只剩下一堆直线条纵横交错的原因——

依旧只是“简笔画”,而且是最基础的那种。

但是,深陷冥想状态的霍登却触碰到了灵能的某种特别境遇之中,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就以一种虚拟的手法完成组建,构筑了霍登对于梦境和幻象的初步想象,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地短暂出现了画面。

这……可以算是顿悟吗?

霍登不太确定灵能者是否拥有顿悟这种说法,但他刚才确实进入了一种恍惚而深刻的状态,仿佛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所有大胆而疯狂的想法井喷而出,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内心深处最迫切的渴望。

这是否等于证明了“筑梦师”的可能性?

灵能者的职业没有束缚也没有规定,浩瀚如海洋般的理解与诠释逐渐发展出不同的职业体系和种类。

自然,筑梦师也是其中一种可能。

也许,霍登需要进一步前往岩渊图书馆查阅资料,全方位地完善自己的想法与构思,并且尝试演变成为现实,最终寻找到专属自己的路径,通往“黎明之树”的顶端,看看他能否打开众神国度的大门——

然后,回家。

不管菲洛子爵私邸的秘密能否解决,霍登寻找回家之路的想法都不会动摇,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决定。

谁知道呢?说不定灵能者可以成为解决问题的另外一个答案。

不过,至少不是现在。

此时此刻,霍登需要休息,他需要好好地休息,精神深处的疲倦感汹涌上来,无法抗拒,眼皮子都根本抬不起来,只是半闭着眼睛,摸索着爬上了床铺,甚至没有来得及脱掉鞋子,就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是来自灵魂层面的倦怠,以他现在的能力就试图构建整个幻象,即使拥有“顿悟时刻”,也还是太过勉强。

他需要休息,他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他需要彻底放松下来。躺下来之后,整个人就直接失去了意识,甚至在睡梦之中都能够感受到那股深深的疲倦,然后他就开始做梦,一个接着一个梦境,停不下来。

他也有些不太确定,刚才的冥想是梦境吗?关于家乡的构想关于筑梦师的创意,全部都是一个梦境?

然后在梦里,他又再次看见了梦魇。诸天大道图

111 梦魇再现

哗啦,哗啦。

夹杂着海浪声响的凛冽狂风呼啸而至,咸咸的海水味道湿哒哒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表面,顺着毛孔钻入血管,如同刀锋般刺痛了骨头,滚滚夜色跟随着海浪的脚步一起席卷而至,啃噬着暴露在外的脚趾。

猛地低头,霍登才意识到自己打着赤脚站在海水浅滩之中,浅浅的海水淹没了脚脖子,墨色海洋环绕四周,漫无边际地延伸出去,视线所及之处寻找不到任何参照物,就连山丘或悬崖的模糊轮廓都没有。

这不正常——更为准确来说,这不现实。

除非是置身于汪洋大海正中央漂流,漫漫海平线彻底模糊方向和方位,视线所及之处,除了水还是水;否则,只要站在海岸线的沙滩之上,就必然能够寻找到大海与大陆衔接处的地貌,那是来自大自然的产物。

然而,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明明双脚站在浅滩之上,脚底和脚趾都能够清晰感受到沙子的柔软与粗粝,但环顾四周却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没有起伏的沙丘、也没有陡峭的悬崖,什么都没有,一望无际的平铺直叙似乎能够看到世界尽头。

这显然违背了常识,答案也就脱口而出:

梦魇。

某个瞬间,霍登有些迟疑,因为自己才刚刚运用灵能构建出一个幻象,并且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他也无法确保,此时不是梦境套着梦境的第二层幻象,又或者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现实与虚幻的界线依旧模糊。

但随即,霍登就成功地在蛛丝马迹之中寻找[]到线索,这就是他来到诺斯尼斯大陆之前,整整纠缠了一周的梦魇。

其他的暂时不说,单单说如此清晰又如此真实的细腻触感,这就是霍登目前能力所绝对营造不出来的真实感受。

梦魇,确实!

难道是因为精神透支所带来的深深疲倦感,再次唤醒了梦魇?否则,为什么是今晚呢?其中必然存在什么联系。

不过,这暂时不是当务之急,此时更重要的是——

梦魇变得清晰了,大脑也变得清晰了。

不再是片段也不再是碎片,就连停留的时间都放慢下来,以至于霍登还能够抽出时间来细细打量观察。

这也意味着……

嘶,嘶嘶。

耳边传来毒蛇吐信的微弱声响,在汹涌澎湃的浪涛声之中若隐若现,明明声音并不大,却格外清晰,如同毒蛇就在耳朵旁边缠绕般;然后柔韧的海水就缠绕住了脚踝,冰冷刺骨的寒冷拖拽着身体下坠。

一点。一点。

那种挥之不去又难以抗拒的拉拽力量如烟似雾地穿透脚底,丝丝森冷顺着脚底板一路飞蹿到头顶,整个人里里外外透心凉,浑身肌肉彻底僵硬,就连移动小指头都做不到,麻木的刺痛感缓缓渗透出来。

危险。但不恐惧。

此前每一次被梦魇纠缠,他的表现都和平常截然不同,似乎被恐惧支配了情绪,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逃跑,慌慌张张的脚步却根本无法摆脱危机,最终总是以死亡而告终,这才能够从梦魇之中解脱。

但今天,他终于能够做回自己,熟悉的自己。

即使危险已经掐住命脉,即使肌肉已经完全紧绷,一触即发的危机感让他全面戒备,但内心依旧没有恐惧更加没有慌乱,不仅没有逃跑的想法,而且还认真仔细地打量起来——哪怕周围就是一片黑暗。

一个转头,就可以看到斜后方一个隐隐绰绰的黑影盘坐在天花板角落。

明明此前抬头是天空、低头是大海,但此时一个转头的功夫,抬头就是天花板、低头则是冰蓝色湖面。

身前是一片空旷,却通往湖泊深处;身后右侧有一扇门,但黑色暗影就盘坐在大门正上方,虎视眈眈。

往前是虚无;往后是危险。

如果霍登没有记错的话,梦魇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就是,前方湖泊会着火,逼迫着自己朝着大门方向逃跑;然而大门方向也是死亡陷阱,他甚至没有机会判断危险到底在何处,就将直接遭遇割喉的待遇。

难道是盘坐在大门之上的那道暗影?

霍登保持着冷静,没有往前跑,也没有往后逃,而是站在原地,仰起头来,主动朝着那道暗影望过去。

那道暗影紧闭着双眼,如同盘坐在巴黎圣母院屋顶之上的钟楼怪兽一般,佝偻着肩膀、高耸着翅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森冷锐利的气息就如同滚滚巨浪一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双脚底下可以清晰感受到冰冷湖水正在汩汩上涨满溢,缠绕在脚踝的水草正在越拉越紧绷、越拉越用力,一缕轻盈灵动的冰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脚尖,毒蛇吐信的声音就再次轻轻地击打着耳膜。

但身体却可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拉拽力,扯动着上半身不断朝着空中蹿升,两个相反的力量分别缠绕住脚踝和脖子,不断朝着反方向拉扯,胸口以下膝盖以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内脏都可以感受到撕裂的疼痛源源不断地汹涌而至,太过强烈也太过汹涌,以至于呼吸都被彻底切断,发不出任何声音。

灵魂正在撕裂。

凛冽刺骨的湖水一点一点蚕食着双腿,脚底、脚踝、小腿正在逐渐失去视觉,似乎下半身已经消失;然而纠缠着脖子的力量也没有任何松懈,拉拽到极致之后,就好像可以感受到灵魂正在缓缓松动——

一寸一寸地,渐渐脱离脑海的束缚与掌控,似乎随时都可能彻底摆脱躯壳的纠缠,最终完全割裂开来。

那种即将脱体而出的破壳之感正在蠢蠢欲动,撕裂的痛苦一波接着一波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却依旧无法消除丝毫疼痛,但他却没有时间顾及这些,疼痛到极致之后神经也就麻木了。

就在此时!

浓浓的铁锈气息和冷冷的湖水气息混杂在一起,在鼻翼底下萦绕激荡,眨眼瞬间就快速地掠过喉咙处,那种贴着皮肤的死亡威胁牢牢地抓住心脏,恐惧和慌乱忍不住开始滋生,陷入无处可逃的绝境。

但霍登依旧没有回避视线,试图看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正准备扬声展开对话,才张开嘴巴,喉咙就裂开一道细缝,血水咕噜咕噜地往外冒,嘴巴里也就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慢了整整一拍才感受到一股冰凉在喉咙上蔓延开来。

噗!

血液就这样如同瀑布般爆裂而出。

死亡,前所未有的清晰。

112 苏醒之后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话能力,灵魂正在摆脱躯壳的束缚,脱体而出,强烈的撕裂感如同滚雷般炸裂开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捕捉不到任何空气,喉咙的裂缝远远不断地喷溅着血液,空气就从缝隙之中窜入肺部,最后演变成为“咕噜咕噜”的声音。

但霍登依旧没有投降。

他就这样瞪圆了眼睛,凸出的眼球似乎随时都可能掉出来一般,一动不动地锁定着黑暗之中的那道暗影,拒绝妥协也拒绝放弃,即使献祭了生命,也一步一步地靠近真相,咕噜咕噜的声响里爆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啊!”

逆水行舟般地挣脱着命运的束缚,然后霍登就可以看到那双紧闭的眼睛似乎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一道浅浅的光芒滑过眼底,但还没有等到霍登认真打量,一股毁灭性的疼痛就瞬间吞噬了整个灵魂。

撕裂的疼痛让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栗起来,梦魇猛地惊醒。

“赫!”

霍登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坐直身体,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冰凉的寒意,恐惧与疼痛的折磨一点一点地碾过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清晰而真实地在脑海里留下了烙印,栩栩如生。

但双手细细地摩挲着喉咙,并不存在伤口,低头看看双手也没有找到血液的痕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一起一落之间肺部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氧气的充盈与清新,夹带着月光的清亮与超市,这才让情绪稍稍缓解下来。

慢了半拍,霍登才发现里里外外都已经被滚烫汗水湿透了,忽冷忽热,黏糊糊的感觉就好像刚刚从盛夏暴雨之中跑回来一般,脚底板都可以感受到黏糊糊湿哒哒的触感,脚趾头就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与此前任何一次梦魇都不相同,今天霍登真正地看清楚了那个梦魇,甚至就连起承转合的变化也不例外。

现在霍登终于能够完全确定,这个梦魇与自己来到岩渊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而里面的那些画面应该全部都是线索。

虽然以他现在的知识与能力,并不足以寻找到答案;但他正在逐渐靠近。

隐藏在梦魇背后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抬起视线,昨晚太过疲倦而直接上床睡觉,以至于窗户都没有关上,此时大开的窗户没有办法阻挡视线,稀薄的浅浅光线洒落在书桌之上,这证明了太阳早就已经升起,只是再次被乌云遮挡了面容。

一场幻象一场梦魇,一个晚上就已经过去了,虚幻与现实之间的不断交错让霍登的精神陷入深深的疲倦,视线之中的世界,笼罩上一层天青色的光晕,所有噪音渐行渐远,最后沉浸在一团模糊之中。

虽然霍登想要再次躺下,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场,但紧绷的神经却格外敏感,明明疲惫到了极致却没有困意;而且湿哒哒黏糊糊汗涔涔的感受着实不太美妙,即使再躺下也是徒劳,就好像躺在了泥浆之中,于是就干脆起来了。

拖着懒散的脚步走进卫生间,再次开始淋浴起来,滚烫的热水滑过紧绷的皮肤和肌肉,身体就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团团包裹在蒸腾氤氲的蒸汽之中,绷直的神经才逐渐松弛下来,差一点就要睡着。

但门外的喧闹声打断了霍登的闭目养神,又重新清醒过来。

“……这对你来说并不划算。我相信格拉桑先生比我们两兄弟都要更加聪明,我们的小算盘都无法欺骗过你的眼睛,你应该知道这对你才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我们?我们仅仅只是看到了眼前的一点小事。”

奈尔的声音隔着门板轻轻响动着,和善而友好,绅士而礼貌,甚至因为太过规矩而略微显得有些死板,但隐藏其中的睿智和高明却丝毫不弱,不动声色地就把暴跳如雷的迈罗旭说服,而且还让迈罗旭相信:

这一切全部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但显然,迈罗旭依旧不愿意轻易妥协,“你以为这些水都不需要费用的吗?如果你们再继续这样随意浪费,要么你们就搬家到上/城区去,那里的贵族老爷们才一天洗一次澡,你们想要整天泡在水里也没有问题;要么我就直接关闸!”

“不久之前还拖欠了一次房租,现在又开始浪费水?你信不信,我说到做到?从明天开始,周一周三周五都停水,周二周四周六间歇停水,你觉得怎么样?居然还在这里挑三拣四?鬼哭狼嚎?找死吗?我看你们都活腻了!”

迈罗旭那破破烂烂的声音越骂越起劲,响彻整个楼房,从木板震动的声响就可以判断出来大家都被惊醒了,走路、开门、仰望的动静全部都朝着三楼汇聚过来,即使没有看到表情,也能够想象那些脸颊之上的担忧,唯恐迈罗旭所说的气话就演变成为现实。

黎明还未破晓,整栋楼就已经强行起床——而且这还是难得的周六早晨,眼神与情绪就开始悄然弥漫起来。

迈罗旭却是根本就不在乎,骂骂咧咧地宣泄着负面情绪,但奈尔却并不担心。

对付迈罗旭,奈尔比霍登要高明多了,三言两语就能够让迈罗旭闭上嘴巴,而且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聪明人,那些决定都是他自己做主完成的,根本不会引发任何冲突,忽悠忽悠着,迈罗旭就被忽悠瘸了——

不对,他本来就已经有些瘸了。

但奈尔的声音压低下去,断断续续地隐藏在水声之中,霍登也就听得不够分明,不知道奈尔到底是如何降服迈罗旭的。

一直到霍登洗澡完毕的时候,声音才再次清晰起来,不过奈尔已经处理完毕,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只能听到迈罗旭骂骂咧咧转身离开的声音,拐杖敲打楼梯的声响也渐行渐远。

紧接着,还可以听到奈尔道歉的声音,“抱歉,打扰大家早晨休息了。”

窸窸窣窣地,就可以听到街坊邻居谅解的声音,显然,面对迈罗旭,这些租户们才是一起组队的队友,然后整栋楼房就再次安静了下来,趁着休息日,他们还可以难得地睡一下回笼觉;但更多人却已经干脆起来了,即使是周六,不少人也依旧需要工作——

否则可能就难以糊口了。

再三表示歉意之后,奈尔又轻轻敲响了卫生间门。

“霍登?霍登!你还好吗?”奈尔压低了声音,却难以掩饰自己的担忧。

113 小小改变

虽然天空才微微发亮,但霍登早起沐浴的声响还是惊动了不少人。

不要说敏感异常的迈罗旭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就居住在卫生间斜对面的奈尔更是清楚地捕捉到了霍登的一举一动。

因为童年时期的习惯,奈尔的睡眠总是很浅,他也无法确定什么时候就要开始逃命,又或者是求生,他需要时时刻刻地保持警惕。即使来到岩渊,这样的习惯也没有改变。霍登才起床,他就注意到了。

而霍登反常地大清早就开始沐浴,奈尔也难免担心霍登的状况。

尤其是最近季节更迭,剧烈的温差起伏全部蜂拥而至,一天之内就能够经历四季,生病几率直线上升。

刚才不得不耐心应付迈罗旭,但奈尔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却根本就停不下来。如果霍登再不开门的话,他就需要考虑破门而入了,否则霍登晕倒在里面的话,那怎么办?

咿呀。

霍登及时地拉开了门板,来到奈尔面前,“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出了一些汗,再也睡不着了。”

奈尔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霍登的脸色,虽然有一点点黑眼圈,但整体来说确实没事,只是眼皮子似乎睁不开的模样,看起来应该是没有睡醒,他也就轻轻点头,担忧的情绪稍稍安稳些许,“今天是周六,可以睡一下懒觉,要不,你再躺回去睡两个小时?”

霍登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用眼神瞥了瞥楼下方向,还可以听到迈罗旭的嘟囔抱怨声,“就是一群乞丐”,咒骂声依旧没有停下来,隔着门板都可以听到。

奈尔摆了摆手,“不用担心。他也就是说说而已。”而后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显然不希望霍登担心房东的事情,“早餐呢?需要我来准备吗?”

“现在几点?”霍登有些恍惚。

“就要九点了。”奈尔说道。

霍登“哦”了一声,“我需要去古兹明那儿一趟,昨天答应了皮特,跟着他一起去询问一下那个跑堂的事情,他可能需要帮忙。”

“那就干脆在古兹明那儿吃点东西好了。你的零花钱还够吗?需要我补一些吗?”奈尔关切地询问到。

霍登轻笑起来,“不用担心我的零花钱,我不会亏待自己的,倒是你,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做午餐吗?”

奈尔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很好。我没事。”

霍登主动说道,“今天回来的时候,记得买一些洋葱和黄油,另外再购买一些鸡肉。我有点嘴馋了。”

短短相处下来,霍登就已经足够了解奈尔:

如果是霍登劝说奈尔需要对自己好一点,那么奈尔估计就当耳旁风;但如果是霍登说自己想吃什么,奈尔总是二话不说就直接买回来,然后跟着霍登一起享用晚餐。

于是,现在霍登学乖了,每次都强调是自己想吃的,即使奈尔明白霍登是在担心自己,却也还是会老老实实地买回来,事情也就变得简单许多了。

果然,奈尔没有过多询问,点点头表示明白,而后又紧接着询问到,“零食呢?水果呢?你每天晚上做作业的时候,需要补充一点营养才行,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沙果……和烈日宁。”霍登想了想,说出了两个名字。

奈尔微微愣了愣,“你不是不喜欢吃烈日宁吗?”

那是一种酸酸甜甜的小果子,有点孩子气的味道,霍登更加喜欢用来泡饮料,稀释掉浓浓的酸味之后,清清爽爽得非常适合夏天;但果子本身太过酸涩,霍登就没有太多喜爱了。

但这却是奈尔最喜欢的水果。

其实烈日宁本身不算便宜却也不算昂贵,以赫洛家的状况,偶尔吃一次也是没有问题的;但因为霍登不喜欢,赫洛家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了——以前霍登也劝说过奈尔购买,但奈尔总是表示不需要。

“烈日宁”就是刚刚才窜入霍登脑海里的新鲜名词,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存在这样一种水果,即使没有看到也没有任何奇怪,一直到现在,相关记忆也跟着一起苏醒,他这才意识到这是奈尔最喜欢的水果。

霍登猜测着,应该是昨晚再次经历梦魇的缘故,记忆进一步融合,那些碎片式的细节片段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虽然无法百分百确定,但他与诺斯尼斯大陆的联系似乎正在越来越紧密,又靠近了一些。

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此时,面对奈尔的疑惑,霍登也没有解释,“就是突然想吃了,昨天没有什么胃口,半夜就开始想吃。”

说完,霍登拍了拍奈尔的肩膀,用笑容表示确定,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绕过奈尔,返回自己的房间。

奈尔有些无奈地望向霍登的背影,隐隐约约可以察觉到霍登似乎更加熟悉了,却又似乎更加陌生了,难道是青春期过后慢慢开始长大了?他不太确定,这样的弟弟,到底是更加陌生还是更加熟悉,从出差归来之后,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始终挥之不去。

这让奈尔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矛盾的情绪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准确形容,最后还是扬声呼唤了一句,“注意带上外套,换季时节容易生病。”

霍登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应,只是举起右手挥舞了一下,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就满不在乎地关上了房门。

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却假装成为大人,那模样让奈尔嘴角的笑容不由上扬了起来,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虽然是周六,但他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加班完成,还是必须出门一趟。时间稍稍迟了一些,但他也必须出门了。

另一方面,站在自己房间的中央,霍登透过窗口眺望着外面的繁华与喧闹,神情有些错杂:

按照原计划,他期待着自己能够解开谜题,然后击败一个怪物或者是计算出一个通道,就可以重新返回地球;但现在,他与这里的联系正在越来越紧密,记忆的融合是一方面,还有奈尔、莱赫曼一家的羁绊则是另一方面,他正在缓缓融入这个世界。

从解答谜题角度来看,这是好事,因为这里有着太多未知,他需要了解世界,才能够找到最终答案。

但从离开角度来看,羁绊却是阻止自己离开的绊脚石。

“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如果这里是美食荒漠的话,事情也就简单许多了;但是……”诸天大道图

114 小小刺猬

呼啦,推开“三个瘸子”酒吧的大门,一股暖洋洋的热浪就扑面而来,夹杂着窸窸窣窣说话声音和若隐若现酒精香气的空气瞬间穿过入口,朝着大街之上宣泄而去,与城市街道的喧闹嘈杂混淆纠缠在一起。

“……让我告诉你,能够看到虚影艺术真正流行起来,我非常非常欣慰。”

“早在十五年前,我就已经尝试过了。我不是说,他们抄袭或者剽窃我的想法,而是说,我在年轻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这样的想法创意,当时我还在图诺,遇到了一群拥有无数想法的灵能者,我们试图将灵能与艺术结合起来,并且做出了一些尝试,制造出叠影和虚影等等。”

“遗憾的是……”

“嗯。总之,我只是想说,现在看到锡兰歌舞团能够发扬光大,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我真心为他们感到开心。”

听起来似乎喧闹无比,但其实酒吧里并没有多少客人,清晨十点左右的光阴,不尴不尬地处于一个中间节点,早晨才刚刚开启忙碌的一天、午餐时间的繁华与拥挤又还没有来临,再加上今天是周六,昨晚的狂欢派对一直连绵到宵禁时间才落幕,瞌睡虫们应该都还在梦乡之中休息,于是酒吧就难得稍显安静。

刚才耳朵捕捉到的那些熙熙攘攘声响,绝大部分都来自同一个人,站在吧台之前,端着一杯廉价的兑水琴酒,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着,炫耀着自己曾经的荣光与辉煌。

身边并没有其他听众,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家伙依靠在高脚凳旁,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脑袋打瞌睡,却也不知道是否正在认真倾听;但只要有一个人站在旁边,那个额头前端已经开始出现发际线后退迹象的男人就已经心满意足,手舞足蹈地不断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欢迎光临!”

酒吧门被推开之后,那个小家伙条件反射地立正站立,脆生生地呼唤到,但注意到来人身影的时候,表情就微微有些别扭起来,阴晴不定的神色似乎正在认真思考:自己应该逃跑吗?

站在吧台里的古兹明也抬起头来,眉宇朝着中间靠拢,堆积出一个“川”字,双手正在擦拭着似乎永远都擦不完的酒杯,让人怀疑他的双脚被固定在了吧台的同样位置,画地为牢。

“霍登?”

古兹明的视线落在了霍登的肩膀上,虽然没有过多的解释,但锐利的眼神却似乎能够看透皮囊的保护,清晰而准确地表达出他的意思。

只是,霍登并不在意。

霍登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现在不是最繁忙的时间,没有关系,我不会让皮特喝酒的。你应该相信我。”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古兹明对待霍登依旧是“留校察看”的态度,始终没有能够放下戒心,霍登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但古兹明却也不曾说过什么,就连明示或者暗示也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旁观。

反过来,霍登也始终在暗暗观察古兹明,除了那天凶杀案现场的小露一手之外,严明的纪律和规矩的习惯等等,角角落落都可以感受到古兹明的身上残留着“过去”所留下的痕迹,示意着他也有秘密。

不过,霍登也不曾戳破,甚至不曾探究。

如此这般,霍登和古兹明之间反而是产生了一种属于他们的独特默契,非敌非友,却能够和谐共处。

应该如何形容呢?

如果是罗本和古兹明之间挑选的话,霍登反而会更加相信古兹明,大抵就是这种感觉。

此时古兹明仅仅只是一个视线,霍登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担心跟着自己一起出现的皮特,十三岁还没有达到法定饮酒年龄。

尽管霍登放话说不用担心,但古兹明依旧用一种怀疑的视线盯着霍登,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霍登挑了挑眉尾,视线朝着奥利弗的所在方向瞥了过去,似乎正在吐槽:那么这位十三岁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古兹明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将酒杯放在吧台上,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不满。

“砰”的一声闷响,让正在长篇大论的那位中年酒鬼不由惊吓了一跳,话语中断,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如同狐獴一般左右打探着,确定没有危险气息之后,这才放松下来,而后又接着继续洋洋洒洒地吹牛起来。

霍登带着皮特来到了自己熟悉的角落位置,等待着奥利弗前来服务。

但奥利弗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过来。

可以看到奥利弗站在吧台旁边,脚步有些迟疑犹豫,低垂的脑袋掩盖了神情,晦涩不明的情绪无从判断。

“奥利弗!”皮特主动站了起来,挥手打着招呼。

奥利弗并没有回应,甚至还微微侧过身,浑身紧绷的肌肉似乎随时都准备逃跑,而他现在正在深陷挣扎:

逃跑?

留下?

背对着霍登的身影,倔强而僵硬地挺拔起来,就如同刺猬一般竖起了所有尖刺,警戒而恐惧的姿态让他抗拒所有一切靠近的生物,就连旁边正在激情演讲的酒鬼都没有能够感染到奥利弗所隔离出来的角落。

“奥利弗。”皮特终究没有能够忍住,离开座位,主动朝着奥利弗走了过去。

不想,这一个动作却让奥利弗受到了惊吓,惊弓之鸟般转眼就蹿了出去,在皮特靠近之前就已经逃开。

“霍登?”皮特满脸焦虑和错愕地转头望向了霍登,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说明来意,不是吗?那么奥利弗到底在逃跑什么?

霍登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我什么也没做,我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就慢条斯理地拿起了菜单:

应该点一些什么食物呢?不知道古兹明是否更新了“今日菜单”?

皮特看着正在认认真真阅读菜单的霍登,只觉得这样的霍登有些陌生,那种胸有成竹的镇定与坦然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但皮特却没有多想,在他看来,霍登本来就是全能的,即使能够掌控全局也不意外。

果然,不一小会儿,逃离了酒吧的奥利弗又再次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后门,小心翼翼地扫视全场,似乎正在担心古兹明的脸色。

依旧站在空地里手足无措的皮特扬声呼唤到,“奥利弗,我们是专程过来帮忙的。真的,我们没有恶意。”

奥利弗充满警惕地望着皮特,没有上前。诸天大道图

115 拒人千里

尽管皮特说出了他们的目的,但这依旧没有能够打动奥利弗,他只是如同刺猬一般,浑身尖刺全部都竖立起来,远远地形成一种对峙局面,目光警惕而防备地注视着皮特和霍登,似乎随时都可能再次逃跑。

这是古兹明所不熟悉的奥利弗,但话说回来,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奥利弗,从来都不曾与人过多交流,而古兹明也不是一个喜欢刺探他人隐私的性格,他们之间也就没有任何了解。

也许这才是奥利弗的真实个性呢?

皮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试图靠近一步,结果奥利弗就退后一步,那种僵硬凝固的气氛有些尴尬。

再加上旁边那慷慨激昂的演讲依旧在没完没了地嗡嗡响动着,场面也就有点搞笑。

“这儿,点餐。”

霍登的声音传来,打破僵局,但话语内容却有些……不合时宜,包括古兹明在内,所有视线都朝着他投射了过去。

霍登却是满脸无辜,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专程来到酒吧,就是为了吃饭,难道点餐不对吗?我又不是站在图书馆里表演杂技,你们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正确答案!”那名中年酒鬼吹起了口哨,为霍登送上掌声,表示了同意,“他是顾客,他有点餐的权利!”

霍登一脸“遇到知己”的表情连连点头,然后朝着奥利弗望了过去,“你可以点餐吗?还是我直接向古兹明点餐?”

奥利弗的思考速度完全跟不上霍登的节奏,脚步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没有走过去。

霍登也就没有理会奥利弗,径直对着古兹明扬声说到,“请给我一份海西梅脯锅,梅脯可以多放一些。”

然后霍登就对着皮特说道,“我告诉你,这是一种风味独特的美食,却不是人人都能够欣赏它的美好。我稍后告诉你一点点小秘诀,如果能够搭配雪鹿的话,那简直就是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的绝世美味。”

“酸酸甜甜的酱汁渗透着些许苦涩,如果梅脯熬煮时间过长的话,可能还会有一点麻,但完全不需要担心,只需要用雪鹿肉放进酱汁里轻轻一裹,浓浓的酱汁包裹住鲜嫩肥美的肉块,那些苦涩都会消融在雪鹿肉的肉汁之中。”

“最美妙的地方就在这里,雪鹿肉能够迸发出一股隐藏在肉质深处的凛冽回甘,就好像双腿站在厚厚的雪地里,用舌尖触碰到丹华花瓣之上的清晨露珠一般,缓缓渗透在唇齿之间,那清香一整天都不会消散。”

“可以想象吗?肉类居然能够拥有如此朴素淡雅却又美妙动人的口感,这才是海西梅脯锅的最佳打开方式。”

咕嘟。

听着听着,皮特就不由吞咽了一大口唾沫。其实才刚刚吃完早饭没有多久,但他突然就觉得自己饿得发慌,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早晨吃的食物都到哪儿去了,甚至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我也来一份那个什么什么海西锅。”

酒吧里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开一个声响,突兀地打断了霍登所营造出来的美妙气氛,视线纷纷投射过去,赫然是此时已经半醉的中年酒客,面部坨红地耷拉着口水哈喇子,咂巴咂巴嘴,跃跃欲试得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唤起来。

皮特看了看奥利弗,又看了看霍登,最后还是没有能够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踩着小碎步溜达了回来,满脸好奇地询问到,“真的吗?那个锅子真的那么好吃吗?”

“当然!”霍登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但眼睛却格外明亮,而后对着奥利弗说道,“你是否愿意帮忙到轻轨车站旁边的移动摊子那儿,购买四份铁板雪鹿?”

说完,霍登从口袋掏出一基斯,放在了桌面上。

奥利弗细细地打量了霍登一番,眼神里依旧带着警惕,还有些许困惑与不解——他以为事情暴露了,霍登是上门找自己麻烦的,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

迟疑片刻,奥利弗终究还是快步走了过来,正准备将那一基斯钱币拿走,却没有想到,皮特抢先了一步,一把抢过那枚钱币,匆匆留了一句,“我去,你们谈”,然后就一溜烟地冲出酒吧,没了身影。

奥利弗一个措手不及,动作就僵硬在了原地,表情快速变幻着,似乎正在思考着到底应该如何求生。

“我不是为了追究消息走漏的事情而来的。”

霍登识破了奥利弗的担忧,提前一步说道,然后就可以看到奥利弗那双如同锆石一般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霍登,一言不发却全面警惕,如同正在冰面之上行走的狐狸,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将他惊走。

“我是专程为了你母亲的案子而来的。你告诉皮特,三岁的时候,你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杀害,但至今还是没有能够找到凶手,是这样吗?”

霍登的声音显得平和淡然,没有同情怜悯,也没有居高临下,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案件。

奥利弗试图从霍登的表情之中捕捉到些许情绪细节,但他失败了,这让奥利弗再次竖起了浑身的尖刺,“所以,你正在假装好人与穷人的把戏,高高在上的富贵老爷,偶尔假装过来伸出援手,但其实只是为了赢得那些赞誉视线?为自己的名声增加一点装饰。”

尖锐而刺耳。

但霍登却并没有发怒,而是轻轻抿了抿嘴角,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嗯哼……”故意拉长的尾音带着些许开怀,“我是好人。还是富人。挺好,我可以接受这样的说法。”

奥利弗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完全没有意料到霍登的反应。

霍登却已经接着往下说了,“就我所知,关于你母亲被谋害的当天晚上,你还有一些记忆?”

奥利弗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而后扭过头,“不,我全部都忘光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甚至太过锐利而有些伤人。

霍登轻轻扬了扬眉尾,“所以你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你对于生活里发生的困难与灾难也没有任何想法?你现在如同垃圾一般被遗忘在角落里,乃至于那些小偷随意伤害你,却也没有人在乎,你也没有关系?”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是刀刀致命,狠狠地击中奥利弗,毫不留情。

116 三个关键

轻描淡写却刀刀致命,霍登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三言两语就掐住了奥利弗的命脉。

奥利弗那瘦弱苍白的脸颊瞬间失去了神采,眼珠剧烈地晃动着,狼狈不堪地低垂下脑袋,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与狼狈,下意识地就想要逃跑,却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满腔的怒火,于是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你又知道什么?”

原本霍登和奥利弗的交谈并没有刻意扬起声音,酒吧里嗡嗡回荡着声响,却并不足以抢走那酒客的风采;此时惊雷乍起,酒客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连古兹明也投来了视线,眼神里带着惊愕探究了过来。

“我知道面对孩子需要耐心,但我还知道,如果有人刻意拒绝好意,那么我也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霍登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就连眉尾都懒得抬起,那漫不经心的模样着实让人忍不住上火。

奥利弗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紧握着双拳,脸色越来越苍白,死死地咬住双唇。

霍登却也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空气也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嗝!”

酒客打了一个酒嗝,打破安静,然后他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空气微微涌动,却越发衬托出奥利弗的狼狈。

奥利弗猛地抬起头,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用视线余光打量着自己,安坐在椅子上懒散随意的模样带着一抹趣味盎然的打量,他不由再次梗着脖子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了?”

霍登稍稍沉思了片刻,轻叹一口气,似乎已经准备放弃,但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做到,没有睡醒的眼睛稍稍睁了开来。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在浪费时间,反正没有人在乎,即使你说了,也没有人相信,甚至觉得你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混混,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奥利弗再次握紧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而导致指节发白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倔强地扭开了脑袋。

霍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我现在终于想要听听你的故事了,你却让我们滚开?如果你还希望寻找到自己母亲案件的真相,我就是你的机会。”

奥利弗用视线余光瞥了霍登一眼,“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霍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觉得我像是时间太多而专门过来捉弄你的人吗?你对自己的价值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直白而尖锐,却足够真实。

奥利弗的脸色忽明忽暗,狠狠地咬了咬牙,依旧拒绝视线交流,只是拧着脑袋开口说道,“红色和黄色的气球,一辆蒸汽轻轨,还有一个奥斯汀的名字。”

终于,奥利弗抬起头来,怀抱着一丝希望却又害怕再次失望,眼神错杂,“这就是我对妈妈遇害那个晚上的所有记忆。”

话语说完,因为太过简短而显得无比空虚,奥利弗忐忑不安地注视着霍登的表情,局促而焦躁地不断摆弄着自己的衣角,闪烁的眼神泄露了内心情绪的涌动。

同样的故事,他已经说过太多太多次,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任何重视,因为关键词太少,也因为他太过年幼,然后时间就一点一点流逝,当年案件的取证也就越来越困难,最终也就彻底成为了悬案。

现在,奥利弗担心霍登的反应。

霍登却只是眉尾轻轻一扬,“奥利弗,你还记得当年你和妈妈住在哪个区域吗?”

“第八区。”奥利弗下意识地回答到。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明白。

奥利弗依旧无法看透霍登的表情,“然后呢?”

霍登耸了耸肩,“是时候应该开始享用海西梅脯锅了。”

奥利弗猛地转过头,然后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皮特,手里拿着热气腾腾的雪鹿,但表情却有些拘谨。

皮特可以感受到奥利弗身上爆发出来的戾气,他连忙说道,“奥利弗,你应该相信霍登,他会解决的。”说完,又担心奥利弗不相信,于是补充说道,“当天在这里发生的命案,你就在现场,你应该比我清楚。”

奥利弗立刻就回想到了“三个瘸子”酒吧那天的事情,焦躁的情绪稍稍安定下来,却依旧需要一个答案,“只有这三个关键词,你会继续调查下去吗?”

“是的。”霍登没有再继续花言巧语,干脆利落地说道。

但就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奥利弗的鼻头微微有些泛酸,只是他强迫自己坚强起来,不要泄露脆弱,更重要的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于是就抬起下巴,倔强地转身走回了吧台,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皮特想要安慰一下奥利弗,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最后只能拿着雪鹿来到霍登旁边,求证地询问到,“你会帮忙奥利弗,对吗?”

皮特想起了昨天那个“青蛙与妈妈”的童话。

霍登对着皮特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缺席了两次课外辅导,看来我现在已经没有信用了。”

一句调侃让皮特窘迫地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两声,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解释什么,“来,我们准备享用海西梅脯锅吧,这绝对是’三个瘸子’不容错过的料理,但可惜古兹明不太愿意宣传,否则我觉得可以取代金缎啤酒,成为这里的招牌。”

说到后半句话,霍登故意扬起了尾音,似乎正在疯狂明示古兹明。

但古兹明仍然是老僧入定的模样,擦拭着永远都擦不完的啤酒杯。

皮特却是更加好奇另外一件事,“现在不是早餐也不是午餐,我们就专门点一份料理,没有关系吗?”

“这叫做早午餐。”霍登满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皮特瞠目结舌地张开了嘴巴,由衷佩服霍登的强词夺理。

一顿早午餐结束,皮特差点没有把舌头吞下去,离开酒吧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忍不住吮吸着唇瓣之上残留的香气,脚步一深一浅地朝着斜对面的家中走去,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从来不曾品尝过如此美味。

而霍登则神清气爽地迈着脚步就朝第八辖区方向走了过去。

身后的巷子口可以隐隐察觉到一个小萝卜头探出头来,悄悄地打量着霍登的去向,却又担心被霍登发现,匆匆忙忙地转过身,后背牢牢地贴在墙面上,隐藏着自己心里的汹涌澎湃,再三警告自己:

不要报以希望。因为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从案件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当年的证据早就已经湮灭,治安队可能都已经没有档案存留了。

他不应该拥有希望,那是一件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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