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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那些年》


第一章 午夜惊情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一路上必定有无数的艰难险阻。但我们决不抛弃、不放弃、不退缩;我们不图安逸,不留余力。我们必将热血与青春奉献于扶贫工作,奉献在辽阔的山区,日日如此,直至人民脱贫致富过上安稳的生活,决胜脱贫攻坚战!”

——扶贫宣言

“黄良!你猜猜我是谁?”一双温柔的手从身后盖住他的眼睛。

身后的人故意将嗓音压低,但还是掩盖不了原本莞尔动听的女声声线。

她的声音对黄良来说太熟悉了。

他轻轻抓住那一双温柔的手,转过身笑道:“曾楠柯你个小调皮。”

但他的面前没有人。

低头一看,手中空空如也。

“楠柯……楠柯!”黄良惊醒,原来又是一场梦。

窗外是萧萧的风和飘飘的雨。

北兴镇里,夜微凉。

分手七年,我还是守约来你的家乡扶贫了,楠柯。

“咚咚咚!”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随后是听起来比较年轻的男子声音,“黄大哥黄大哥!出事了!”

黄良听到“出事了”三个字,顿时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少年,为首那人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光脚的小孩。

他们没有带伞,身上穿着的都是缝满补丁的衣服,雨水将他们淋成了落汤鸡。

“出什么事了,金云?”黄良轻轻搭上为首那个少年的肩膀,侧身示意他们进屋来说话。他认得这些孩子,他们是村里的留守儿童,也都是黄良的单位驻点扶贫对象之一。

金云不肯进。他红着眼眶,哽咽道:“黄大哥……我妹妹金霜被李小明放的七步蛇给咬了……她……她走了四步,只剩下三步了……”

“对啊,幸亏我及早制止了金霜,让金云背她来找你,否则她再走几步就没命了呀!”插话的是后边的一个黑黑胖胖的小男孩,名字叫“胖墩”。

黄良哭笑不得。被七步蛇咬到,并不是走七步就会丧命。但它的毒性确实很强,不能耽搁。

他急忙从门后取出雨伞交给金云和胖墩,然后快速披上雨衣,从金云的背上接过金霜抱在怀里,用雨衣遮盖好,往北兴镇的卫生院跑去。

……

“黄同志,我给这小女孩安排了抗炎和抗破伤的治疗。七步蛇毒血清还没有注射,因为她的伤口不像是被七步蛇咬伤。你确定那条蛇是七步蛇么?”卫生院里的王医生从治疗室出来,走到了卷着裤腿光着脚在门口来回踱步的黄良面前。

“哎呀!”黄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没有看到那条蛇,是她的那些小伙伴跟我说的。我当时怕时间拖得太久导致她的中毒加深,所以就匆匆忙忙地抱她过来了,忘了确认是否是七步蛇。不过我也带她的小伙伴来了。金云,你们过来一下。”

金云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喘着粗气道:“黄大哥,医生,我的妹妹怎么样了?”

黄良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你见到你妹妹是被七步蛇咬了么?记不记得当初发生了什么事?”

“记得!”金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妹妹当时跟我们在北渡河边挖土玩耍,那李小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将那条蛇扔了过来,还喊着‘看我的七步蛇,咬死你们’,然后我妹妹没躲开,就被他的七步蛇咬了一口。”

后面跟上来的胖墩接着喊道:“对,是李小明放的七步蛇!我们都看到了!”

王医生道:“那你们见到七步蛇长什么样?”

金云和胖墩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了起来:

“三角形的大蛇头,蛇吻又尖又翘!”

“背部是棕褐色的,正中有大斑块和鳞片。”

“腹部应该是白色的,好像也有黑色斑块,那个地方有点暗,不太敢确定。”

“但我看到它的尾尖还有一个‘佛指甲’,肯定就是七步蛇了!”

王医生皱起眉头,脸色凝重:“七步蛇毒是血循毒。伤者的伤口应该流血不止,有疼痛剧烈、局部红肿、肿胀迅速向肢体上端蔓延这些临床现象。中毒严重者的血压也会下降。但金霜的伤口没有丝毫的炎症表现,血压也正常。我怀疑,她中的蛇毒可能是神经毒,她应该是被金环蛇、海蛇这一类毒蛇咬伤的。”

金云和胖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黄良道:“金云,你们说七步蛇是李小明放的,是哪个李小明?”

“我们村口老李家的李小明,我的邻居。”金云的村也就是黄良单位驻点所在的村,名为“山北”。

黄良立即跑到卫生院的咨询台,借了一部电话打给山北村的村委会主任,将情况简洁明了地说了一下,让他马上通知双方的家长带着李小明过来卫生院。

农村有两委,一是村党支部委员会,简称村支部;二是村民自治委员会,简称村委会。前者的一把手是村支书,后者的一把手是村委会主任,俗称“村长”。

挂了电话后,黄良跟咨询台的护士道了谢,正要离开,却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等一下”。

只见咨询台的那个小姑娘护士提起一双干净的拖鞋,朝黄良递了过来,道:“先生,穿一双鞋吧,雨天潮凉,别感冒了。”

她的手白皙嫩滑,在北兴镇这里并不多见。

“多谢。”黄良微笑着接过,心思一动,道:“感觉你很怪。”

护士愣了楞:“俺……哪里怪啦?”

“怪漂亮的。”

护士噗嗤一笑,小脸泛红。

“听口音,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黄良多嘴问了一句。

护士点点头,一双大眼睛盯着黄良瞄了一会儿,道:“你应该也不是北兴人吧?”

“对,我是从城里下来山北村扶贫的。”

“哪个单位呀?”

“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正说间,外面一阵喧哗吵闹,几个人叫叫嚷嚷地闯了进来,原来是金云的爷爷和李小明的奶奶。

金云和李小明家里的大人都只剩下一个留在村里,父母全部去了外地打工,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趟。

金云听到金老爷子的声音,便立刻冲了出来,拉着金老爷子的手带着哭腔道:“爷爷!阿妹被……被李小明放七步蛇给咬了,现在还在治疗呢!”

黄良赶紧迎了上去,道:“医生正找李小明核对七步蛇的品种,以便给小金霜注射血清。”

一直躲在奶奶背后的李小明这时候才探出头来,比划了一个鬼脸,道:“不会有那种血清的。”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莫非是什么怪蛇?

第二章 出事

这时却又听李小明说道:“我之前是吓他们的,其实是玩具蛇!”他揪出一条弯弯扭扭的东西,扔到了地上。

金云定睛一看,那东西果然是他先前见到的七步蛇,而且现在看上去也栩栩如生,只是它露出来的腹下却装着两枚电池。

李小明从裤兜里掏出遥控器,按了一下开关,那条玩具蛇就左右摆动起来,蛇嘴也随之一张一合。李小明走过去一把掰住蛇嘴给大家看,道:“里面的是塑料假牙,没有毒的。”

王医生接过玩具蛇,拿过去细细查看化验了一番,这才长舒一口气:“没毒,下次别这么玩了小朋友,你看让这么多人忙活,黄同志连鞋都没穿就抱着那受伤的小女孩冒雨跑来。”

黄良一边领他们去看望金霜,一边询问李小明道:“你为什么要用玩具蛇捉弄人家?”

旁边的金云嘟着嘴喊道:“因为他们家有事没事总和我们家过不去,他故意找茬!”

李小明不服:“你胡说!我……”

金云的爷爷未等李小明说完,就插嘴道:“老李家的确向来和我们不和,他们太小心眼了,当初他们家把围栏建到了我们两家的公共地基上,我都一直让着他们。后来我家的鸡不小心跳到了他们家的鸡圈里吃了点饲料,他们就逮着我们家骂上好几天哩。”

“呵呵,你们金家很大度?”李小明的奶奶冷笑,“你们把排水沟建得那么近我们屋子,一遇到下雨天,那些污水就漫到我们的门前,那叫一个臭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一直没处理!要不是后来黄良同志看到了,找你谈话,让人帮你修缮改造,那条排水沟啊,恐怕是要留到现在!你这叫大度还是叫自私啊?”

金老爷子怒道:“就因为这你就叫你孙子来欺负我孙女么?”

“你别血口喷人!”李老奶奶指着金老爷子的面门怒斥。

黄良连忙劝道:“各位先别急,听听小明怎么说。”

李小明涨红了脸,气嘟嘟地说:“这条玩具蛇是我爹今天寄给我的,我原本没想捉弄金霜他们,但后来在拿了快递回来的路上,我经过北渡河的堤岸,看到金云、金霜和胖墩在那里挖土。我爹以前跟我说过,北渡河那里土质松软,河水又经常漫升,要不是堤岸边的土层够高,就挡不住河水了,因此我才拿玩具蛇去吓跑他们。”

北渡河是流经北兴镇的最大河流,乃当地最主要的水源供应处,水流量大。

不过,由于这里技术条件落后、交通运输不便,建筑牢固的堤坝难度很大。因此北渡河目前的堤坝只是村民们就近取材,用泥土垒砌而成的土堤。

这一夜大雨瓢泼,倘若土堤真的被挖开,后果就不堪设想!

黄良连忙问道:“金云,是不是真的?你们在哪个地段挖的土?”

金云低下了头,怯怯地道:“在我们山北村口旁边的河段……可是我们没有挖多深呀,距离北渡河的河面还有一段一米左右的距离哩。”

“你这孩子!”金老爷子敲了敲金云的脑门,“咋能这么胡闹?挖完后有没有重新填回去?”

“没……没有,我们以为霜妹是被真的七步蛇给咬了,急匆匆地就带着她跑过来啦,没来得及填土。”

糟了,黄良心中一紧,外面下了一夜的倾盆大雨,河水上涨是必然的事情,那时候堤坝离河面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可就说不定了。

黄良道:“金老爷子,李老奶奶,你们两家如果以前有什么矛盾,我迟一些再联系你们山北村的村委会一起帮你们解决一下,眼下请以和为贵,就今晚金霜和李小明这俩小孩的事情沟通沟通,医药费该支付的支付了,该道歉的就道歉。我个人的看法是:金云和金霜这些孩子挖堤坝的行为应该受到批评;小明阻止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采取的方式不妥,应当支付医药费,向金霜道歉。大家觉得如何?”

那两位老人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他们听黄良这么一说,都点了点头。

金老爷子道:“黄同志辛苦了,深夜搞了这么一出事情,真是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没事了的话我现在就去北渡河那边看一眼,你们在这里稍坐一会,聊聊天,等金霜的伤口处理完后再回去吧。”

“外面的雨大着呐,”金老爷子撑起伞,“要不我和你走一趟。”

“不用了,雨天路滑,您不方便。”黄良披问了金云挖掘堤坝的具体位置后,便立刻披上雨衣小跑着离开了卫生院。

“轰隆隆!”雷电交鸣,雨越下越大。

黄良竭力奔跑,心中焦急万分。

刚到山北村口,黄良就听到“哗啦啦”的水流声!

一种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抬眼借着闪烁的电光望去,只见这一段的北渡河岸早已变成了汪洋大海!

决堤了!

河水翻腾起一片又一片波澜,朝着地势偏低的山北村滚滚而来。

深夜里突然爆发的洪水最为可怕。

特别是在这样的不发达地区,灾情信息的传输一旦延误,必定会造成格外严重的后果。

黄良没带手机,四下又是一片黑暗,没有可以打电话的地方,他急忙一边往村里面跑,一边奋力呐喊:“北渡河决堤啦!北渡河决堤啦!”

可在这暴雨中,连黄良自己都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喊声。

山路因雨水冲刷变得极其泥泞,人在上面跑动极其吃力,幸亏河水还未大幅度蔓延过来,否则更是难走。

黄良一步深一步浅,踉踉跄跄地跑回村里的驻点宿舍,找出手机打电话给山北村的村委会主任:“李主任,村口路段的北渡河决堤了,洪水朝村里涌过来啦!您快安排人手过来将附近的村民遣散到地势高的地方避一避啊!”

电话那头的李主任原本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一听北渡河决堤了,全身打了个激灵,立刻道:“收到!你是食药监局的小黄同志吗?”

“对。”

“好,谢谢你啊!我现在就安排人手过去,你也要注意安全!如果方便的话帮我通知一下你周围的民众往后山转移,那里地势高,洪水冲不上。”

“没问题!”黄良随后又迅速向当地的公安部门报了警,并联系县防汛办的同志反映了山北村的紧急情况,这才重新冲出了驻点宿舍。

食药监的宿舍是一间独立的平房,附近没有村民居住,平时的值班时期只是黄良和他们食品安全监管股的孙建国股长住在里面。由于最近单位事情较多,周末的晚上孙建国会回城跟进,今天恰逢周末,孙建国是不在这里的,因此黄良直接往靠近村口的民居奔了过去。

疾风暴雨迎面打在黄良脸上,水流如注,逼得黄良睁眼都很困难。四下里一片漆黑,黄良打开手机照明,但亮光不出几米就被黑暗吞噬。

似乎有无尽的雨,无尽的黑夜。

他被冻得手脚发冷,脚下丝毫没有怠慢,因为他听到前方哗哗的水流声越来越响。

“轰!”一声巨响从前面不远处传来,随后是尖叫和哭喊声。

黄良心中一颤,出事了!

第三章 智救

雨幕厚重,他看不清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能一边往前跑一边大声喊道:“快过来我这边,撤到后山去!”

可他的声音在这滂沱大雨之中就如泥土大海。

黄良灵机一动,弯下腰将手机收搂在身下,打开录音功能,贴在嘴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吼道:“北渡河决堤!请村里的兄弟姐妹即刻往后山撤离!”

随后按下重复播放键,将声音增强到X10。

于是在茫茫雨雾中,黄良的声音成功传了开去,堪比一个小型的喇叭。既节省了他的体力,又能够让人们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找到他的位置,就像是平日里走街窜巷的旧物回收吆喝:“回收旧手机、电视机、洗衣机,换菜刀、不锈钢盆……”

果然,黄良的录音刚播出两遍,前面就闪过一道亮光,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中年女子提着一只手电筒跌跌撞撞地爬了过来。

黄良连忙跑过去将她扶起。

女子一眼就认出了黄良:“黄同志!黄同志!”她情绪十分激动,指着身后手舞足蹈,一不小心碰到了黄良的手机上,不知怎么地居然拨到了孙建国的电话上。

黄良安抚那女子道:“姐姐别慌,有什么事慢慢说。”

女子气喘吁吁地带着哭腔道:“屋子……屋子……塌了,救救我老公和女儿吧!”她的手电筒亮光较强,往身后一照,果然在不远处显现了一座倒塌的瓦房。

黄良赶紧跑过去查看情况,只见一个黑瘦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小女孩都被压到了倒塌的房梁下,都动弹不得,那个小女孩侧躺在地上,被黑瘦男子死死护住,但积水已淹没了她半边脸。

“喂?”黄良的手机响起了孙建国的声音,“怎么这么吵,你在放DJ吗小黄同志?”

黄良道:“孙股!北渡河决堤水淹山北村啦!”

孙建国显然没有听清,在电话那头道:“什么?肚饿……决定吹盐山?你作诗啊?”

此时水位已渐渐升高,救人迫在眉睫,黄良顾不得再多做解释,直接撩起袖子去搬房梁。

村里瓦房的房梁虽然不能说很不结实,但经过摔碰后已裂成数段,而且也只是一部分压在那两个人身上,黄良拼劲全力,很快就将黑瘦男子和小女孩救了出来。

但男子和女孩身上都已经负伤,行走不便。

黄良打算让中年女子扶他们去后山,但却发现中年女子的一只脚也已经扭伤。这附近的其他村民情况未卜,他若亲自送他们去后山,必定救不了其他人,若不送,中年女子一行三人全都有伤,在这暴雨和洪水齐来的环境中恐怕也很难撑到后山。

“哐哐哐哐!”此时忽然响起急促的鸣锣声,两道电筒光从几丈外照了过来,原来是村委会的两个工作人员赶来了。

黄良心中大喜,让他们俩继续通知和救援附近的村民,自己抱起女孩,和黑瘦男子夫妇一起手牵着手,连成一条线,避免被水冲散,往后山走去。

雨渐渐小了,但风依然很急。

北渡河的大股河水涌进了山北村,湍急的水流让黄良等人举步维艰。

后山离得有点远,这一路上依旧是黑灯瞎火,黄良一只手臂搂紧小女孩,手掌外翻,持着手机照路,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黑瘦男子的手,黑瘦男子则奋力扣着他的妻子的手臂,四个人紧紧连在一起,但在这呼啸的风声中,还是显得极其渺小和孤单。若不是后来村里也响起了全体防洪、撤到后山的广播,他们可能都会觉得自己并不是走在熟悉的山北村里,而是在陌生的无边幽暗当中。

小女孩环抱着黄良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耳边,呼吸有点急促。

因为中年夫妇走动不便,黄良估计他们还要在雨中走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便打算说说话缓解一些紧张的气氛,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曾瑶瑶。”

那个“曾”字如同一把利刃冷不防地扎入黄良的内心。

曾瑶瑶,曾楠柯。

黄良一句“你认不认识曾楠柯”就要脱口而出,只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瑶瑶伤口疼么”。

瑶瑶奶声奶气地道:“疼……”

“没事的,等到了后山,就会有很多叔叔阿姨陪你啦,医疗人员会给你跟爸爸妈妈治疗的。”

“嗯嗯……”瑶瑶点了点头。

“今天龙王爷打了个这么大的喷嚏,有没有被吓到?”

“瑶瑶一开始被吓到啦,屋子都塌了,砸到了瑶瑶和爸爸妈妈。但是……”瑶瑶凑得更近,小嘴嘟在黄良的耳垂上,“瑶瑶现在不怕啦。”

“为什么呢?”

“因为上帝来救我们了呀!”

“上帝?”

“对呀对呀,爸爸刚刚和瑶瑶说,瑶瑶一直都很乖,不会有事的,上帝会来救我们。然后你就来了呀,你不是上帝吗?”曾瑶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黄良。

信“上帝”,曾瑶瑶的爸爸看来可能是基督教徒,这在贫困乡村里十分少见。

黄良笑了笑,还未回答,就听到身后的中年女子道:“这位是县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哥哥,有他在,也一定不会有事的,瑶瑶乖。”

“原来上帝是个哥哥呀。”瑶瑶将黄良的脖子抱得更紧了。

黄良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既然这是她的信仰所在,那就先不说穿吧。

一路上,黄良手机播放的那句“北渡河决堤!请村里的兄弟姐妹即刻往后山撤离”时断时续,似乎一直有电话打进,但他两只手都没法腾出来,于是便等到抵达了后山,将瑶瑶一家三口安置好后,他才将手机翻过来查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他的手机里居然多了十几个播出电话和未接电话,而且全部是打给他们单位的孙建国股长的!

他细细一查,这才注意到不知道是自己无意中还是那个中年妇女在手舞足蹈的时候按到了自动拨打孙建国股长的电话。

黄良苦笑一声,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找了个僻静的遮雨处重新拨通了孙建国股长的电话。

“喂!小黄!你没事吧?”孙建国股长的语气很急切。

“孙股你好!我没事!不过我们驻点的山北村有事了,今晚北渡河决堤,河水淹进了村里。”

“哎你终于出声了!刚刚那三句话我今晚像复读机一样重复了十几遍。北渡河的事情我跟他们村委会李主任了解到了,现在我正打车赶往山北村的路上。最新情况怎么样,抢险救援顺利不,有无人员伤亡?”

黄良环视了后山一遭,道:“村里反应也比较迅速,看上去村民们转移得很顺利,有个别人员受伤,不过具体情况我现在也还不了解。”

孙建国让黄良继续协助村里组织抗洪救援,但要注意安全,保持联系。挂了电话之后,孙建国看了看窗外的景象,感觉有异,便询问出租车司机道:“师傅,路好像不对啊?你走远了吧?”

第四章 故人旧事

那司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嗫嚅道:“不好意思啊大叔,我……我是新手,刚刚我走了中间的车道,右边是虚线,应该可以右拐进去,我……一紧张就把虚线和实线给记混了,结果就一直走直道向前,现在我才想起来。但我们已经过了那个路口,得绕一大圈才能去山北村了。实在不好意思哈……”

孙建国一脸无语。

此刻,山北村的后山已经搭起了许多帐篷,供村民们歇脚。

警方和医护人员也都绕道来到了后山。医护人员留在山上给伤者治疗,警察则和村里的青壮男子一起来回奔走抢险救援。

黄良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年男子正在帐篷边指挥安排各方面的事项,灯光下的他头上虽然已经有了不少银丝,但动作却依旧很矫健。

那人正是山北村村委会的李主任。

黄良连忙上前跟他去打了招呼,询问目前的灾情。

“多亏了你啊,小黄同志!”李主任双手握住了黄良的一只手,语气中满是感激,“北渡河村口段不知为何忽然决堤,多半是近来管理疏忽导致堤坝土质疏松了,要不是小黄同志及时发现北渡河决堤,这次的洪灾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受影响的村民们都已经转移到后山上了,有少部分人受伤,但是问题都不大,主要是财物和农作物受损较严重。乡里有关部门的人也都赶来了,正在想方设法泄洪堵河,及时止损。”

黄良不由想到了金云兄妹在北渡河挖土的事情。但现在人心未定,而且真相也没查清,他便暂时按下不说。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道:“河水不知道何时才能消退,我们也要多备些饮用水和干粮以及保暖物品,给大伙儿在避难时的基本生活需求做个保障才行。”

“对,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村里的储备粮食和被褥已经第一时间送到后山。不过……你也知道的,我们山北村是贫困村,物资紧缺,可能不够的地方还需要社会上的援助才行,我跟镇的领导汇报了这件事,他们说会抓紧处理的。小黄同志也进帐篷去喝口热水、烘一下衣服吧!这雨天怪冷的。”李主任指了指后山中央的那个大帐篷,那里显然是接济民众的临时大本营。

这时山下又运上了一批从民众家里取出的物资,李主任赶紧辞别了黄良,去帮忙联系对应的村民去了。

黄良原本强憋着一口气去救援瑶瑶一家,精神高度集中,这时经李主任一说“这雨天怪冷的”,才发觉自己的身子是又湿又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急忙走到大帐篷里取暖,顺便去找一块布抹一抹淋了雨的手机。

“上帝哥哥!”黄良刚踏进去,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兴奋地呼喊,转头一看,是那个名叫曾瑶瑶的小女孩,她已换了一身衣服,此刻正坐在一个小火炉旁的行军床上,笑嘻嘻地朝黄良挥手,一名护士在给她包扎大腿伤口。

“瑶瑶怎么在这里,你爸爸妈妈呢?”黄良记得刚才安置曾瑶瑶一家的时候,他们都是在另外一个帐篷里。

那名护士转过头来:“她原来的衣服全湿透了,这个帐篷里有火炉也有小孩子的衣服,俺就干脆带她过来换件衣服暖暖身,待会再送回去。哎?是黄先生?”

黄良一看,才发现那名护士是他今晚在北兴镇卫生院咨询台见过的那个小姑娘。

炉火昏黄,照在她的杏脸桃腮上,平添了几分夕日晚霞般的气息。

黄良笑着点了点头道:“对,真巧啊!”

“刚刚这个小女孩一直跟我说有一位‘上帝哥哥’救了他们一家,原来就是你呀!咦,你怎么又光着脚了啊?”

黄良低头一看,原来那护士借给自己的那双拖鞋早已不见踪影,应该是在刚才的洪水中被冲掉了。

“不好意思啊,刚才那会儿情况紧急,直接穿着你的拖鞋在水里冲来冲去,不小心给弄丢了,过几天我回城里去买一双新的赔给你。”

护士嫣然一笑:“没事,一双拖鞋而已,何况你还是去救人的,‘上帝哥哥’。”

她笑起来很美。

黄良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血气方刚,不由为之一动,感觉心跳扑通扑通地加速了。

“见笑,我哪是‘上帝哥哥’。”黄良转移话题,坐到曾瑶瑶身边,取了一张纸巾一边擦手机一边道:“瑶瑶,其实哥哥不是上帝,哥哥的名字叫黄良,你以后叫我黄大哥就可以了。”

“可是……”曾瑶瑶嘟起小嘴,“瑶瑶的爸爸说,你不是苍生的救世主,却是我们一家的上帝。”

黄良摸了摸曾瑶瑶的小脑袋,笑道:“很高兴能得到你爸爸的褒奖。哥哥既是党员也是公务员,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根本宗旨,你们有了危险,我去救援是应该的。”

“那瑶瑶以后还是叫你上帝哥哥!”

旁边的护士噗嗤一笑,道:“黄先生,你就从了她吧,‘上帝哥哥’这个名字听起来也蛮好听的呀。”

黄良哂笑:“好咯,瑶瑶今晚不哭不闹,这么勇敢,值得表扬,喜欢怎么称呼哥哥就怎么称呼。哎对了,瑶瑶认不认识村里一个名叫曾楠柯的姐姐?”

曾瑶瑶摇了摇小脑袋。

“哎……”黄良叹了一口气,囔囔道:“你不认识也正常,她七年前就去国外留学了,可能现在也留在国外工作,平时应该很少回来村里。”

“你说的曾楠柯……她的高中是在黎州市第一中学读的么?”护士道。

“对!”黄良有点吃惊,这护士怎么知道他的前女友的高中母校?

“她长得很高挑,喜欢骑单车,还经常梳着马尾,性格挺活泼的,是不是?”

“对啊!你是?”

“俺高三和她同班。你们怎么认识的?”

原来她们是同学。

黄良顿时思绪万千、心潮起伏,他深深呼吸:“我和她,从小学就认识,直到初中毕业,都一直同班。后来到了高中,她考上黎州一中,我只上了二中。”

“那你们挺有缘分的呀!”护士惊讶道,“黄先生叫什么名字?俺方才只是在卫生院听俺们王医生提过你的姓氏。”

“我叫黄良,黄童白叟,敬守良箴。你呢?”

“俺姓吴,单名一个‘怡’字。‘黄良’……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可能以前楠柯跟俺提过。”

黄良心中五味陈杂。

彼时的她提起他的名字,会是什么样的神态?

时光如刀。

斩世间情丝如麻。

时过境迁,多年之后同样的人,可能再也不能像曾经那般相拥,甚至相遇也形同陌路。

更残酷的是,其中的某人在心底深处依然眷念着那一段过往。

“她去了国外留学后,有跟你们联系么?”黄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在乎。

“留学?”吴怡睁大了那双俏眼,“谁跟你说她出去留学了啊?”

黄良的心头突了一下。

“不是么?”

第五章 马守生

吴怡摇摇头:“俺没听过她去留学,只知道俺们高考后的那个暑期,她和城里的亲戚表姐出国游玩,在回来的路上出了事故。”

“什么?”

往事如同荧幕上的画面,一幕幕在黄良的脑海中闪过。

高考结束那年暑期的一个夜晚,他在网上订了去兰岛的票,结果在购票成功的短信背后,紧接着的是曾楠柯的分手短信。

毫无征兆。

就在那一日的白天,曾楠柯还和黄良通了电话,说她今天回国,过几天就去找黄良一起去开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第一次旅行。

日程未定,但黄良曾听曾楠柯多次提起过,她向往兰岛的雪。

兰岛是南半球一个叫潘思拉的岛国里的一个小岛。

黄良为订两人的往返机票,花了他攒了多年的积蓄,虽然肉痛,但却是满心欢喜,然而这一份欢喜,却随着曾楠柯的分手短信的到来,变成了揪心的酸楚。

从此他打给曾楠柯的电话,曾楠柯再也没有接。

时至今日,他也未能再见她一面。

除了梦里。

那个名叫“曾楠柯”的女孩,就像是突然断了线的风筝,消失在他生活的天空之上,杳无音讯。

直到现在他和吴怡再度提起这个名字。

为什么会那么凑巧,说分手的当晚就出了事故?

黄良急切地问道:“那她后来怎么样了?”这是他此时此刻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俺也不太清楚,”吴怡想了想,“上次山北村有个大叔来俺们卫生院拿药,跟俺聊过楠柯,他说楠柯那次出事后,留在国外治疗,后来楠柯的家人也被接去了国外的亲戚家里住,除了楠柯的父母有时候会回来拜山,平时都没有见到楠柯一家人的影子。至于楠柯的个人情况,那个大叔说他前些年清明节遇到楠柯的父亲时也问过,曾父说楠柯那次事故受伤治愈后,记忆力有所损伤,但整体情况还好。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完全康复了。”

“那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座城市?”

“不知道,山北村里好像都没人知道楠柯一家现在具体在哪个国家。看黄先生的神情,好像蛮关心楠柯的呀!”吴怡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中含笑。

“咳,”黄良勉强笑了笑:“毕竟是多年的……同学,肯定是要关心关心的。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句没事就好说得轻描淡写。

可此时若是心有翅膀,黄良的心必定早就飞到了海外,寻找曾楠柯。

“嘘……她睡着了。”吴怡指了指曾瑶瑶。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女孩居然倚着黄良的大腿入睡了。

吴怡从旁边拿了一件枕头过来递给黄良,细声道:“黄先生你也垫着背小憩一下吧,一夜没睡了。”

“不了,外面正在救灾,我不能闲太久,坐了这一会儿就够了。而且待会我们单位负责山北村扶贫的领导孙股长还要过来,我也得去接他。”黄良将枕头垫在曾瑶瑶的头下,替开了自己的大腿。

他的动作很轻。

曾瑶瑶没有醒,还咂咂嘴,像是在梦里梦到了好吃的。

吴怡又取了一双一次性拖鞋给黄良穿上,黄良这才辞别吴怡出了帐篷。

帐篷外面的情况已经较为稳定。

山北村留守居民里面,女性较多,而男性大多非老即幼,因此他们大多数都在后山安置的避灾营地里休一边息,一边帮着搞搞后勤;身体素质稍强的村民则配合着防汛办等部门派来的救灾队伍一起上前线。

黄良也不懈怠,他立刻找到了村委李主任,再次加入山北村抗洪救灾的第一线。

众志成城,干群与军民之间的呼应声有如雷动,响彻了整个北渡河畔。

长夜漫漫,但注定会逝去。

等到一声鸡啼穿透山北村,东边的天穹也已现出了鱼肚白。

已是清晨。

经过一夜的多方合作抢险救援,北渡河岸的缺口已经被堵住,河堤也被加厚,附近居民全部成功转移,财物也打捞出了绝大部分。

众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只是大多数的房屋和农作物都被河水和暴雨冲浸损坏了。

诺大的山北村,变得如同残垣断壁一般,唯有后山高地逃过一劫。

“这鸡挺敬业啊,闹洪水了也坚持打鸣。”黄良身边的一个村民叹了口气:“哎,可惜我家的鸡崽被水冲不见了。本来就很穷啦,一夜之间,连老窝都给整没了。这世事变化,真是……哎。”

黄良正想安慰那个村民,却听到身后又传来一个气呼呼的粗犷男声:“还不都是因为他们这些扫把星,没事下来扶什么贫,才来我们山北村驻点几个月,村里就闹了水灾。”

黄良回头一看,只见说话的人是个满脸胡渣、长得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叫马守生,是山北村里为数不多的年富力壮却不工作、整天只在村里寻衅吵闹的人,昨晚随金云兄妹去找黄良的那个名叫“胖墩”的黑胖少年就是马守生的儿子。而马守生现在所抱怨的“没事下来扶什么贫”,所指的自然就是他跟前的黄良了。

旁边的村民道:“哎哎哎,马守生,你怎么说话的?这水灾又不是因黄同志而起。人家不怕辛苦来咱们这穷乡僻壤帮助咱们脱贫,你现在还不乐意啊?再说了,要不是有人家公职人员帮忙,咱们这次的水灾哪会这么快就止住,指不定会酿成更大的损失呢!”

马守生上下打量了一下黄良,越发不屑:“细皮嫩肉的,扛一把锄头都不一定能扛多久,靠他们还能够脱贫?每年就发那么一点补贴,还投放什么扶贫牛,让我们劳心劳力去养,还扶贫,我看是越扶越贫!”

黄良道:“这位同志,扶贫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我们可以给予你们帮助,但成功的关键在于你们的主动性。”

“什么努力不努力的,我书读的少不懂,我只懂要脱贫,给钱就行!”马守生用粗糙的大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忿忿道,“你们也来几个月了,你说说,现在给了我们多少钱?我看你们就只是搞形式主义,不搞实事!事前吹得天花乱坠,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做起事来就潦草敷衍含糊应付。”

他显然对公职人员很不满。

第六章 孙建国

“你这样说不妥。脱贫少不了资金支持,但不能只有资金支持。”黄良正色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如果只给你们钱,没有让你们树立积极的观念,没有教与你们挣钱的技能,你们的生活很难再进一步,这种情况下一旦没有了福利补贴,可能又会回到原来的困境。我们国家的福利补贴,并不是从天下来、从地上长出来的,而是由全国人民一起努力创造出来的财富中分配出来的,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符合我们‘先富带动后富’的改革战略,有助于我们实现共同富裕。但我们不能想着不劳而获呀,有句古话叫‘坐吃山空’,如果人人都只要国家发补贴,不想干活、不想付出,那最后谁来干活,谁来付出呢?”

马守生被说得哑口无言,但却碍于面子,不肯自认理亏。他假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扭过了头道:“等你们有了成果再说吧,现在这些都是空话!”

“九层之台,须起于垒土。扶贫是一项长期攻坚战,并非一朝一夕就一定能够取得成效。这几个月以来我们工作队严格按照既定的精准扶贫方案和新农村建设计划有序开展工作。扶贫方面,我们调查、统计了需要危房改造的住户,也让部分贫困户试行‘扶贫牛’的自主脱贫方式;新农村建设方面,我们除了在经济上的调研和推动布局,也涵盖了对生态环境等方面的保护,以便日后的可持续发展。比如山北村以前长期存在的卫生问题,你可以留意一下,近期是不是解决了。”

旁边的村民道:“是啊!像村口金老爷子家的那条臭排水沟,不就是黄同志叫人修整好了的嘛!”

“切,”马守生仰着鼻孔,“这破事儿也叫事?”

黄良道:“群众事无小事,山北村出现的每一个问题,我们食药监的扶贫工作队都会重视,全力以赴去解决好。当然,对于我们整个扶贫工作来说,卫生问题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我们最终的目标是帮助整个山北村实现脱贫,消除贫困户,让大家都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些都少不了大伙儿的配合和监督,如果你们发现我们不搞实事,潦草敷衍含糊应付,可以第一时间去跟监管部门以及我们的上级部门反映。”

这时村委的大喇叭响了起来:“各位前来救灾的同志,各位乡亲父老,现情况已经稳定,防护措施也初步完成,各位辛苦了一夜,请先去后山歇一歇!请先去后山歇一歇!路上请注意避开放置了警示标语和警戒线的地方。”

许多人听到后都欢呼一声,收起了抢险工具,高高兴兴地去后山。

马守生看黄良不顺眼,觉得黄良是一个奶油书生,干不成什么事,但现在又无法反驳黄良的话,而且又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耍横,于是便冷哼一声,扛起锄头转身钻入人群去了。

旁边的村民跟黄良道:“马守生这人性子挺古怪,说他好吃懒做吧,可村里有事要帮忙他跑得比谁都快;说他勤快吧,他家里没田,也不出去打工,整天呆在家里,时不时就去跟别人吵架。黄同志,你初来乍到不了解,他就这个爱找茬的性子,你可别放在心上呀。”

“没事,有误会,解释通就行了。”

“小黄同志!”村委李主任逆着人流朝黄良走了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呐?都忙活了一整宿啦,不去后山歇一歇?”

黄良连忙大跨步迎了上去,笑道:“跟村里的兄弟聊聊扶贫的事,正准备过去哩。”

“快去快去,边走边聊,孙股在后山等你啦,他说你的电话关机了,打不通。”

“关机?”黄良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没电了。

李主任打趣道:“手机都要充电啦,小黄同志也得去休息休息,充充电,不能一直干活啊。”

此时山北村除了一些地势坑洼的地方留有积水外,其余的路段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人们走起来便轻快许多。黄良和李主任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到了后山的临时营帐地。

孙建国虽然是黄良的领导,但他的岁数并没有比黄良大多少,不过是刚过而立之年。他比较风趣,喜欢文艺,虽然他本身不怎么文艺。

黄良和李主任上山时,孙建国正站在营帐口,远远地就望见了他们,朝他们招手。

黄良加快了步伐,过去跟孙建国握手道:“孙股久等了,我的手机刚刚没电了,不好意思啊。”

孙建国道:“好小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才一两天不见,你就变得这么文绉绉的啦,昨晚居然还在电话里作诗念给我听,什么什么吹盐山,是吧?”

黄良苦笑:“不是诗,我喊的是‘北渡河决堤水淹山北村啦’,当时事情紧急,我正在外面救人,所以没来得及跟您细说。”

“孙股,这次多亏了小黄同志啊,”李主任拍了拍黄良的肩膀,“要不是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北渡河决堤,通知了我们,后果不堪设想!听我们村委会的其他同志说,小黄同志还开着手机沿路播放撤离信息,并亲自救出了村口的曾家三口人呢!”

孙建国闻言笑道:“不错啊,黄良。青年人就应该这样,有本领有担当。这次我一定跟北兴镇扶贫办汇报一下你的表现情况,让他们表扬表扬你!等回局里我也跟柳局说一声,说咱们单位这个年轻公职人员品质不错,乃可造之才啊!青年兴则国兴,青年强则国强,你要戒骄戒躁,继续永葆良好品质,再接再厉!”

孙建国的一通夸奖,夸得黄良心花怒放。

李主任由于还有事情需要和乡里来援的部门交接,因此他将黄良和孙建国送入帐篷后便先行离开了。

黄良和孙建国找了一个有充电宝的桌子边坐下,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谈这一晚的事情经过。

孙建国听到金云兄妹和胖墩三人挖北渡河堤的泥土玩的事情后,皱眉道:“那一段路没有监控,现在也查不出决堤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在于他们三个人。但不管如何,这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要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第七章 幕后真凶

黄良沉吟了一下,道:“昨晚北渡河决堤事件,主要有这几个原因:一、河堤不牢,土质过于疏松。北渡河堤原本的设计一般都有三四米高,考虑到往日可能存在维护不周的情况,高度有所损耗,可能会再低一些的。但再低也不会低过两米,村口那一段路,我们平时出入都经过,我有印象。”

“嗯,你继续。”

“金云金霜那几个小孩没有什么专业的挖掘工具,但昨晚金云跟我说,他们挖到了距离北渡河面仅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金云所言非虚,那么他们挖的深度超过了一米。北渡河水量这么大,河堤却不牢靠,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们接下来必须跟河道管理处、防汛办的同志反映一下这个情况。”

孙建国缓缓点头。

“第二点是:缺乏管理。这一段北渡河周边既没有设立有关的警示牌,没有安装监控,也没有定时安排人员巡视这一路段,这样的话,即使河堤被破坏,我们也很难迅速发现。考虑到北兴镇技术条件落后、交通运输不便,短时间内建筑牢固的堤坝难度很大,那我们在建成牢固的堤坝之前,应当加强防护管理。至少警示牌是要设立的。”

“没错。”

“第三点,金云他们安全意识不强,还有就是打发闲暇时间的方式比较少,精神文娱匮乏,这才导致他们去北渡河堤挖土玩耍。针对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需要跟村委会沟通一下,定期举办安全意识宣传活动,并鼓励村民之间多些互动,搞些趣味娱乐方式,丰富精神文娱,同时也要多找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做,充实闲暇时间。”

“‘丰富精神文娱’、‘多找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做’,这两件事要细化去实现的话,倒是一个大工程。”孙建国揉了揉下巴。

“对,不过我觉得这两件事可以往后推一推,眼下这段时期我们只要加强对北渡河岸的监管和土堤的巩固就行。在保证北渡河不会再次决堤的前提下,山北村就可以进行接下来的灾后重建工作。”

“嗯,山北村的现况,李主任刚才也跟我说了。目前情况比较稳定,最庆幸的是人都没事。后面的灾后重建工作,将会由我们县政.府,也就是黎州市政.府组织恢复重建,我们单位跟进配合就行。虽说我们食药监这方面的经验还比较薄弱,但山北村是我们的扶贫责任村,我们还是要主动去考虑好对策和方案给村委、给各个部门参考,帮山北村渡过难关。”

两人说话间,未曾留意不远处的一对目光已注视他们许久。

它急切,又有些闪躲。

“金老爷子,暴雨刚歇,风里还有寒气,站在帐篷外干嘛呢?别着凉了啊。金云金霜那两个孩子呢?”一个拄着拐杖的黑瘦男子走过,看到金老爷子孤零零地伫立在帐篷门外,便问道。

那道目光急忙回收。

黄良听到声音,望向了这一边。

金老爷子闪到了帐篷边上,避过黄良的视线,回头朝那黑瘦男子强颜为笑:“出来散散心,呵呵,金云那俩小毛孩在帐篷里睡觉呢。你家没事吧,小曾?刚巧是我们村口段的北渡河决堤。哎呀,你的腿怎么扎着绷带,受伤了么?”

“对啊,”黑瘦男子用拐杖轻轻敲了敲扎着绷带的腿,轻叹一声:“哎!还好只是腿部受了点伤。这半夜三更突然发大水,猝不及防啊!瓦房不结实,一下子就塌了,我们一家三口刚刚跑到门边,房梁就砸了下来。”

“啊?那……那你老婆和孩子没事儿吧?”金老爷子很紧张。

“我老婆的脚也扭伤了,万幸孩子没事。”

“那还好……”金老爷子长出一口气,“那房梁砸下来你们都没事,真是吉人有天相啊!”

“全亏了食药监的黄良同志出手相救。房子倒塌时孩子她妈跑在前面,没被房梁砸中。但我和瑶瑶爷俩跟在后面,刚好被碎落的房梁给压住了。当时四周黑蒙蒙的一片,手摸到的地方几乎全都是水,我们一家三口都吓得够呛,我又被房梁砸了一下,有点懵,半天都挪不开身上的房梁。后来是孩子她妈带了黄良同志过来,才救出了我和瑶瑶。对了,你们家没事吧?”

“发大水时,我和金云他们在镇的卫生院看身体,所以人没事儿。房子也都塌了,金云他爹前些日子寄回来的钱,都打了真的‘水漂’。小曾,你家的金银细软有没有被抢险队转移出来?”

“呔!哪里有什么金银,我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那几袋粮食和一点糊口的小钱罢了。抢险队帮我们搬出了粮食,钱物比较零碎,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了。哎……天灾,没办法,就当上季的农活白干了呗。”

“我……”金老爷子面带愧色,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重重地咽了咽口水,没有说出来。

“怎么了,金老爷子?”

“我……先回帐篷看看金云他们去,免得他们再捣乱。”金老爷子匆匆离开了。

黑瘦男子心觉奇怪,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金老爷子原来目光所及的地方有两张椅子,椅子上正坐着黎州市食药监的黄良和孙建国。黑瘦男子连忙一手拄着拐杖“噔噔噔”地朝黄良两人走过去,另一只手挥摆着,口里喊道:“孙领导、黄同志!”

孙建国惊讶道:“哎哟!这位兄弟有什么事慢慢说,别急。你的腿怎么了?”

黄良认得黑瘦男子是自己昨晚在村口救出的曾家三口子里的那个中年人,也就是曾瑶瑶的父亲。

山北村里绝大多数是贫困户,孙建国和黄良已经在村里做过不少扶贫工作,因此贫困户的成员他们基本是认得的。但村口的曾家却偏偏是村里的非贫困户,因此孙建国和黄良只是在协同山北村村干部开展新农村建设活动时,和黑瘦男子见过一面,并不知道其姓名。黄良连忙站起,将黑瘦男子扶到了椅子边,让他坐下说话。

黑瘦男子慌忙摆手道:“不不不,黄同志坐,黄同志坐。昨晚呀,幸亏黄同志出手相援,我一家三口现在才能安然无恙!我的腿部只是受了点小伤。”

孙建国笑道:“哈哈!黄良,原来这位大兄弟是急着来表扬你地。”

“责任所在,义不容辞。若是换了孙股,他肯定也会第一时间去救你的,说不定还会诗兴大发,一路上给你们教诗词歌赋呢。”黄良笑着拍了拍黑瘦男子的胳膊,“你夫妇俩伤势没有大碍吧?怎么称呼?”

孙建国笑吟吟地指了指黄良。

黑瘦男子说道:“我叫曾阿牛,我内人叫穆小芳。我们只是腿脚受了些小伤,都处理好了,卫生院的护士说为了稳妥起见,伤脚先别太发力,借给我一支拐杖先用着。”

“那你先在帐篷里多休息休息呀,不用急着出来找我。”黄良以为曾阿牛真的是和孙建国说的那样,急着出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的,“这时节阵雨频繁,万一待会又下起了雨,怕是会浸湿到伤口。”

曾阿牛嘿嘿一笑,搔了搔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朝黄良和孙建国两人凑过脸,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一开始不知道两位在这里,所以我急着出来不是……不只是想跟黄同志道谢,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哦?什么重要原因?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到你的么?”

“我呀,刚刚在帐篷边无意间听到了一件重要事情——北渡河决堤这件事的幕后真凶居然是我们山北村里的人!”

第八章 熊猫眼镇长

曾阿牛眯着眼瞄了瞄周围,确认没其他人留意这边的对话后,再继续道:“我刚不久看到村口李家的李奶奶跟曹镇长说,昨晚马守生的独生子和她的邻居金家的两个小娃娃去村口的北渡河段段边上玩耍,挖了河堤的许多土。北渡河这么多年来没有决堤过,偏偏昨晚就决了堤,我看他们就是罪魁祸首。”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显然,金云他们的事情,才一个晚上便传出来了。

曹镇长是北兴镇的副镇长,挂点山北、山南两个邻近贫困村,北渡河决堤事件发生后,他也很快赶到了抢险救援的现场。

孙建国道:“金家小孩和胖墩儿在北渡河堤挖土玩耍这事儿我跟黄良同志都知道了,后面会跟相关部门反映的。那几个孩子年纪小,贪玩不懂事,我们日后一定要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当下最重要的是灾后重建,大家得团结一致,齐心协力,莫要猜忌埋怨。”

曾阿牛道:“可是我还听说昨晚金老爷子一家子刚好都不在山北村里。这挖了土堤就走,会不会是有预谋的呀?他之前建排水沟的那事情,可是和村里好些人闹了矛盾的。”

“排水沟那事我们也知道,当初还是我帮着解决的。我感觉金老爷子脾气犟了一些,但不至于有这样的预谋,毕竟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情同手足。”黄良见曾阿牛起了误会,便解释道,“昨晚是我让李主任同志叫金老爷子和李奶奶带着李小明去镇卫生院的,因为金霜被李小明的玩具蛇给伤了,金云带着她找我,我随后送他们去了镇卫生院。”

曾阿牛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这才释怀了。

可无论是曾阿牛自己,还是黄良和孙建国,他们此时都不知道这件事已经在后山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

三人成虎,有些话可能越传越偏。

这时,天已大亮。

天穹上乌云消退,一碧万顷,仿佛昨晚的暴雨从未来过一般。

朝阳似火,金黄的光洒满山北村,有几处地势凹陷处,居然闪着点点粼光。

黎州市政.府的应急物资运送车队开进山北村,司机们都注意到了这一奇特景象,纷纷惊叹道:

“我勒个去!好漂亮!山北村竟然有这么多小湖泊么?”

“哎哟,波光潋滟似明镜啊!”

“前面的兄弟,‘明镜’指的是镜子,跟‘波光潋滟’有关系?”

“总而言之就是很好看啦……”

“哇……以前没听过山北村有这么多漂亮小湖泊啊,莫非是这次闹大水造成的?”

这些奇特的景象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后山。

后山的人们涌出来围观,果见原来的几无水泊的山北村里,多了二十来个大大小小的湖泊!

这分明是昨晚北渡河的水倒灌进村,经过排水不畅的低洼地方时,部分水流被留了下来,从而积水成湖。

日光下,人们可以看得清这些因决堤而生的“湖泊”的湖岸形状居然颇为好看,犹如刻意而为的鬼斧神工一样,有的浑圆如满月有的方方正正难寻一弯,有的棱角分明胜似冰雕石刻,二十余个“湖泊”,每一个都如同吹影镂尘的工艺品一样,各自不同,又各有千秋。

若是远远望去,二十余个“湖泊”映着日辉粼光闪闪,就像是有二十几颗珍珠嵌在山北村里,即便周边尽是狼狈不堪的残垣破壁和一些草草架起来的木桥,也丝毫不影响它们的炫目光辉。

“环肥燕瘦,大自然啊!”孙建国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先前天光尚未大亮时,抢险的人们只留意到山北村里有不少地方积水,万万没想到那些积水的地方竟会形成这般的美景。

黄良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涌现在脑海当中——“旅游扶贫”!

山北村原本并没有特殊的景致,全村的主要收入依靠的是传统的农产业。然而村里土壤贫瘠,甚至还带有些酸性,因此即便是赖以生存的农产业也没有发展起来。

往年,在村两委的带领下,村民们尝试过许多耐贫瘠、耐酸的农作物,但都没有取得好的效果,最近几年试了一下菠萝种植业,效果还行。

但今年菠萝市场饱和,山北村的菠萝毫无优势,大量滞销。

不过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昨晚北渡河还决堤了,把村里大多的农作物给冲浸坏了,只剩得后山高地上的一部分菠萝得以完整保存下来。这样一来,村民们就算是不想卖菠萝,将菠萝留下来给大家吃着填肚子,都不够分了。

山北村到了必须求变的阶段。

而在黄良看来,如今山北村里那些灌入了积水而成的“湖泊”,就是他们求变的关键手。

旅游扶贫,是利用旅游资源、因地制宜去兴办旅游经济实体,让旅游业形成区域支柱产业,从而实现地区脱贫的目标。现在在黄良他们眼前的绝美湖泊景致,只要经过后期的修缮、维护和包装,俨然就是一个天然的旅游资源,如果能够利用起来,便是一个绿色环保、紧跟第三产业发展潮流的脱贫方式!

山北村清理和重建的工作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一整个白天下来,驱除了大量的蚊虫赃物;全部受损地区都已经做好维护,避免出现二次损坏;村里的主要道路也基本已经清理出来,交通恢复正常。

晚饭过后,挂点的曹镇长在村委会的办公大楼召开了山北村主要村干部及扶贫工作人员的小型会议。

曹镇长是一个标准的知识分子,毕业于双一流大学。他毕业之后立刻投身于乡镇建设事业,二十多年来苦心竭力,不问西东,虽然至今还只是一个副镇长,可对于工作的热情却毫不减退。他习惯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因此即便有了黑眼圈,旁人也不容易察觉,这样会显得人精神很多。

但是今晚他的黑框厚眼镜,已经掩盖不住他的黑眼圈了。

会议室内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够清晰地看到坐在正中央的那位副镇长黑眼圈很严重,宛如熊猫眼。

第九章 村委楼会议

曹镇长从今天凌晨开始就过来山北村抢险救援,直到现在才稍歇一会儿,已经十分劳累。

其实也不单单是曹镇长,村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也很疲劳,连黄良这么年轻的小伙,在竭尽全力忙活了一夜一日后,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

曹镇长抿了一口茶,清清嗓,道:“各位同志辛苦了。非常不幸,昨晚的冷雨夜,北渡河突然决堤,山北村的兄弟姐妹们蒙受了不少损失。但不幸中的万幸是,灾情发现得早,控制得也很及时,大家的人身安全没有遭受太大的影响,这得益于各位同志的不辞辛劳、积极配合,非常感谢各位!”

众人鼓掌。其余干部们纷纷发言道:

“曹镇长也辛苦!”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党员、公职人员的根本宗旨!这些事情我们责无旁贷。”

“只希望能够快点开展灾后重建,山北村太可怜了,本来就很贫穷,现在又遇上这事,真是天灾人祸。但如果我们市政.府能够多给予一些资源扶持,重视我们的灾后重建,说不定这次的水灾反而成为我们山北村脱胎换骨迎来新生的一个锲机啊。”

曹镇长点了点头:“上级非常重视。我们黎州市委市政.府今天上午火速成立了救灾重建指挥部,水利、住建、卫生等各级各部门协调联动、戮力同心,投入到我们山北村的抢险救援和灾后重建工作当中。我们黎州市委副书记金婉霞、市委组织部长陈开在今天上午深入到我们山北村指导抢险救援、灾后重建工作,相信我们的灾后重建的规划时间表很快就会出来,山北村的攻坚克难会得到坚实的保障。今天下午我也去参加了市委开展的专题研讨会,现在我来传达一下会议内容的三个要点……”

他的嗓子发哑,便顿了顿,又喝了一口茶,再继续道:“第一,这次水灾冲毁房屋59座,造成危房33座,受阻村组道路2条。在灾后重建期间,山北村全体工作人员要配合来援的兄弟部门,安置好受灾群众,发放慰问金、消毒和防疫药品,争取把灾害损失降到最低,帮群众重建家园;驻山北村的扶贫工作队要把灾后重建融入到精准扶贫当中,全力帮助山北村修复道路、沟渠等基础设施,恢复生产。与此同时,政.府在官网上开设了建言通道,各位如果有关于山北村重建规划方面的建议,既可以直接跟市委负责人提出,也可以在网上留言。像我们这儿食药监扶贫队的孙建国股长和黄良同志,他们的提议就已经提交给了救灾重建指挥部,得到了领导和专家的赞同。”

黄良看了看旁边的孙建国,心道:孙股的效率挺高的啊,早上才在后山跟他说了三点对策和方案,现在就已经提交给指挥部了。

孙建国此时居然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转过了头,朝着黄良眯着眼微笑点头。

他的眼睛本来就小,稍稍一眯便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时又听到曹镇长道:“你们现在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议,也可以跟我提出,我记录下来交上去。”

黄良看了看孙建国等人,见无人发言,便说道:“我有一个想法:我们清理和重建的时候,保留早上所见到的那些积水区域,然后利用它们作为景观资源,发展旅游产业。”

“哦?”曹镇长对这个提议颇感意外,他可没想过还有人清理灾难现场还要特意去保留下一部分积水的地方,于是他的嘴型变成了“O”字型,僵住了数秒。

孙建国等人同样十分惊讶地看向黄良,脸上的表情和曹镇长无异。

黄良随后便将自己想到的“旅游扶贫”一策跟大家详细述说了一遍,然后也提了一下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这些积水区目前没有像自然河流一样的换水系统,如果要在山北村打造景区,那势必要想办法保证这些积水而成的‘湖泊’的水的干净,定期需要进行清理或者轮换,这样才能保持美观,也有利于卫生方面,因为如果长期积水不换,可能会产生大量蚊虫;又如,这些积水区稳定性不知道怎么样,下次下暴雨,不知道会不会垮掉或者变样,前期需要进行评定,如果可行,后期也要加强维护。

众人如梦初醒,经过一番议论,都觉得黄良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十分不错。

孙建国笑道:“黄良同志不愧是我的下属,这个扶贫方法可行性很强。”

“老孙这是手动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哪。”曹镇长跟孙建国关系不错,顺势调侃了一下。

众人付之一笑。

曹镇长速记下黄良的旅游扶贫的建议后,见大家暂时没有新的内容要说,便继续道:“下面我来说第二点。山北村金云、金霜以及马胖墩三个小孩夜间挖掘河堤玩耍,是造成北渡河决堤的因素之一,相关部门已经约谈他们以及他们的家长,考虑到那三个小孩是未成年,且他们父母都远在外地,留在村中的家长年纪较大行事不便,现在组织只采取通报批评、教育的处罚警醒方式,日后村委要多对村民开展安全意识教育,下不为例。”

原来组织也都知道金云他们的事了。

“第三点,是关于我们的黄良同志。”曹镇长的目光落到黄良的身上,面露微笑。

孙建国看了看黄良,又看了看黄良,瞬间心领神会,笑道:“一定是表扬,对不对?”

“对。黄良同志在昨晚的暴雨与洪水当中的表现可圈可点,他所救的不仅仅是曾阿牛一家,而是山北村一整村的老百姓。警觉性高,执行力强,有胆有谋,无论是我们北兴镇里的同志还是上头的领导,听到黄良同志的事迹之后,都是褒奖有加!”

“好!”村委李主任带头鼓掌叫好,其余人也都随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黄良道:“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其实我觉得,保护人民,是我们公职人员的初心和使命。如果换了在座的任何一位领导、同志,处于我当晚的场景,相信他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哎呀,”李主任竖起了拇指,“小黄同志居功不骄,谦虚沉着,当真是年轻一辈的楷模啊。想当年我像小黄这样的年纪的时候,还是跟一头倔牛一样愣头愣脑做事横冲直撞的呢!”

李主任身边坐着山北村支部的高书记,高书记听到李主任说这话,便笑道:“李主任以前‘横冲直撞’的性子,我记忆犹新。我记得他还是小年轻的时候呀,有一次在城里的亲戚家弄到了一辆铲车,然后他居然就直接开着铲车回山北村里来啦。本来村子外面的道路就不好走,他不知怎么地硬是能把铲车开进来,直奔我们村里的农田。”

孙建国奇道:“开铲车去农田干什么?”

“李主任当时说要给农田换土呀!李主任,现在想起当初的操作来觉不觉得搞笑?”

李主任打了个哈哈,道:“有点,太傻太年轻啊。”

“我那时候爬到驾驶舱里拉他都拉不住,怎么劝他也都不听,结果土没换成,倒是把农田压坏了一大片。我记得后来是村委的曾迅主任来阻止,好说歹说才跟他说通了道理。”

黄良对“曾”字有些敏感,而且他之前也没听过山北村里有叫曾迅的主任,便问道:“曾迅主任是?”

李主任答道:“是当初我们山北村的村委主任,也就是我的上一任。挺好的一个人,可惜啊……”

“他怎么了?”

“他的女儿高考后遭了事故,伤了脑袋,听说直到现在,记忆力都没完全恢复。现在他们一家子都住在国外的亲戚家里了,上一次清明节我看到他憔悴了很多。”

黄良心中一震。

“他的女儿……名字是叫做楠柯吗?”

第十章 宫羽

黄良小时候比较腼腆,虽然跟曾楠柯相好了很多年,却一直没有陪曾楠柯进过山北村,每次上学和放学,他都是在山北村外远远地候着曾楠柯,天晴时是那样,下雨时也是那样,若是遇到了出入的村民,但凡别人往他瞧上一眼,他就觉得有些尴尬,更没有打听过曾楠柯的父母的消息。

但他现在细细回想,似乎曾楠柯以前的确跟他提过她的父亲是什么什么主任。

李主任的点头,肯定了黄良的猜想。

“小黄同志认识曾主任的女儿吗?”

“我跟她是多年的同学了。”

“哦哦,也真有缘。楠柯那孩子,人长得水灵,成绩又好,挺可惜的,哎……”李主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高书记道:“这事情啊,也都过去七八年了,过去了的事情我们没法挽救,大家珍惜当下吧。咱们继续听曹镇长讲话。”

曹镇长见气氛变得有点凝重,便道:“高书记再说说,李主任那件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高书记道:“后来呀,曾主任把李主任给劝出农田去了。可人出了农田,车却没出去。”

“为什么没出去?”

“因为车陷在里面了,出不去啊……”

众人一阵哄笑,唯有黄良心情沉重。

高书记笑道:“这还没完。铲车陷在田里,我们必须得搞出来才行啊。于是村里的兄弟就叫了一辆挖掘机来,结果挖掘机挖着挖着,车底一滑,也陷进了农田里!”

“哈哈哈哈哈……”大家又是一阵大笑。黄良的脸上也勉勉强强地挤出一点笑容。

“接着咧?”

“接着,大伙儿就去叫那些什么吊车啊之类的进村,可不曾想那些车却卡到了进村的路上!我刚刚不是说进村的道路本来就不好走么?经过李主任开着铲车横冲直撞的那一压,路更烂了,大点的车都很难开进去。最后啊,我们让那些吊车绕道到后山进来,这才把农田里的铲车和挖掘机都弄出去了。”

曹镇长笑了笑,他见天色不早,会议内容也都讲完,便宣布散会。不过他留意到了黄良的脸色不如原来那般轻松,似乎有心事。

等大家出了会议室,曹镇长走到了黄良的身边,道:“小黄没事吧,是在想念你的楠柯同学吗?”

一眼就识破。

黄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曹镇长轻轻握住黄良的手,道:“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黄良点了点头:“谢谢曹镇长,我跟她以前关系挺好的。”

“看得出,有机会,你再找个机会见见她。”曹镇长扶了一下厚重的眼镜,转移了话题:“你刚刚在会议上说的一句话,我觉得不对。”

黄良不由得愣了一下,心道这领导翻脸得也忒快了吧,前一句话还扮演知心老大哥的角色在跟他聊家常话,下一句就突然批评他在会上说了不对的话。

孙建国也在黄良的附近,他原本看到黄良和曹镇长两人畅谈,心里还蛮高兴的,现在听到曹镇长话锋疾变,连忙陪笑道:“什么话不对?他刚进我们公职队伍没多久,又年轻气盛的,还望曹镇长多多指正。黄良,快虚心跟曹镇长请教,争取改正错误,不能再犯!”

黄良正待要问他哪句话说错了,却听曹镇长嘿嘿一笑,道:“老孙啊,你进来我们公职队伍很多年了,倒是磨练得蛮‘老谋深算’的嘛。我还没说黄良说了什么错话呢,你就先替他道歉了。其实我指的是,黄良说如果换了在座的任何一位领导、同志,处于他当晚的场景,也都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这句话不太对。比如我在那个场合,就一定想不到黄良同志拿手机录音再开扩音当广播这么省力而有效的方法。”

众人都笑了起来。可黄良刚长舒一口气,又听到曹镇长非常认真地说道:“但是我有一个疑问。”

“曹镇长请讲。”黄良心里暗忖,难道又有什么不对了?

只听曹镇长缓缓道:“你那手机是什么牌子的,居然不怕进水?昨晚下那么大的雨,地上还有北渡河决堤而来的洪水,拿出来录音、放广播什么的肯定免不了雨打水溅的吧?”

“嗨!”孙建国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曹镇长您怎么总一惊一乍的,吓人家黄良这个新兵蛋子呢啊?”

曹镇长笑了笑,道:“这次洪灾事件,黄良表现出色,既给你们食药监争了光,也给我们北兴镇的扶贫小组添了彩,我表扬都嫌词穷呢,哪舍得吓他。我这是关心他,看看他手机坏没坏,坏了的话我跟组织申请给黄良同志奖励一个,如果财政紧张拿不出经费,我就拽一拽口袋,自己给黄良同志买一部新的,买那种叫什么……雪梨牌子的?”

孙建国道:“是苹果牌啊曹镇长。”

“哦对,苹果!现在这个时代,工作可少不了手机呀,我听村委李主任说黄良同志的手机关了一个白天的机了,连老孙来山北村时都打不通。如果黄良同志的手机真的坏了,我明天回镇政.府就跟扶贫办的同志商量一下,给黄良同志申请一次奖励。”

黄良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的手机应该只是没电了,白天充完电后兜在衣兜里,现在都还没记得去开机。”

孙建国道:“你赶紧开机试试,如果真的坏了,就算不买新的也要及时去修一修。”

黄良取出手机按下电源键,屏幕闪了几下后,顺利开了机。随后便是“叮叮哒哒”的一通乱响,一大堆未接电话的提示和未接信息一股脑涌了进来。

曹镇长见黄良手机没事,这才搁下了买手机的话题。

众人下楼后便分头离开,临别之前黄良留意了一下曹镇长撰在手里的手机,居然是一款老式杂牌手机,目测最多就三四百块,和他之前说的“苹果牌”手机价格相差极大。

黄良的心中,突然感到些许触动。

在这攀比之风愈演愈烈的时代,社会里时不时会流传着偏激的言论,说公职人员如何骄奢淫逸如何自由自在,出入尽是豪车靓装,手机更是非高端配置不可。黄良初入公职队伍,受外界流言蜚语的影响,也曾以为所有的领导都是雍容华贵穿金戴银的,而这一刻,曹镇长的手机如同一记平地惊雷,震碎了黄良听过的一些闲言碎语,又如同一道清泉流过他的思想深处。

很多东西,也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一定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坏。

此时黄良的手机响起,他拿起一看,原来是铁哥们宫羽的来电。

宫羽和黄良都住在城里,自打他们记事开始,两人就是邻居,现在可以说是至交发小了。

黄良刚接通电话,那一头就如同机关枪一样爆发了一连窜的话:“哎哟我去谢天谢地,良哥儿你终于开机接电话了啊!我白天开始打你电话,每隔半小时打一次,从城里打到鹰风镇再打到现在这里,之前总是听到那个女声说完‘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之后换男声说sorry什么什么龟的,你知不知道我多愁啊?”

第十一章 体贴入妙的关怀

“良哥儿”是黄良的小名,宫羽从小就跟着叫到现在。

黄良道:“我手机没电关机了,刚开机呢。什么事啊你,怎么去鹰风镇了?”鹰风镇毗邻北兴镇,盛产酸杨桃。

“我女友晕车,听老人家说用鹰风镇的酸杨桃煮水喝能让人不晕车,我就过来给她摘一些回去咯。你现在在哪啊?”

“我在北兴镇。”

“我知道你在北兴镇啊!我不仅知道你在北兴镇,我还知道你肯定就在山北村咧!你爸让我顺路捎一件大衣给你,说洪水不知道有没有把你的衣物被褥冲走,怕你着凉。我现在已经进山北村里啦,你在哪个坐标啊你?”

“我现在在山北村村委办公大楼门口。”黄良有些意外,没想到宫羽和自己的父亲居然知道了这边的情况,“我爸怎么知道这事啊?”

“呔!北渡河洪水的新闻早就出来了,你一整天不开机,你爸也不知道你们同事的电话,就打电话来问我了,我正好要去鹰风镇,就顺路帮你爸带衣服过来给你。哎我说啊,要不是刚刚在山北村口问到一个小胖墩确认你在村里,我还以为你小子被水冲了呢,这么久不开机。”

“是我的失误,那我挂了,打个电话给我老爸先。”

“哎哎哎!别别别!你先等我找到你再挂电话啊,好不容易打通呢!”宫羽急道,“喂,小胖墩,村委会办公大楼怎么走……”宫羽的身边显然还有人,后面那句话就是对那人说的。

孙建国和黄良在山北村的宿舍昨晚也遭遇了洪水冲浸,虽然没有垮掉,但也需要维修,这几日暂时还不能住人,因此村委也给他们俩在后山安排了一个帐篷,供他们临时驻扎。孙建国见黄良还要等朋友,便先走一步回帐去了。

过得半晌,电话那头的宫羽气喘吁吁道:“良哥儿,我照着刚刚那胖墩指的路找来了,那村委会办公大楼的前面不远的地方是不是挂着一条横幅啊?”

“对!”

“横幅上写着……让全村育龄妇女怀上二胎是村支书义不容辞的责任?”

“没错。”

“好咧,我好像看到你了!你是站在门口的灯下么?”

“对。”

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青年汉子从夜幕中跑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朝黄良挥手道:“良……哥儿!”

“胖子!”胖子就是宫羽。黄良上前去跟宫羽深深拥抱,如同同盟友军历经千辛万苦胜利会师一样。

“良哥儿,这山北村真的是名不虚传的贫困村啊,道上黑灯瞎火的,路可难走了!那个小胖墩又把来村委会办公大楼的路描述得很抽象,要不是老子机智,恐怕还寻不到这里,累死我了!你倒好,站在这里当‘夜明猪’。”

“什么夜明珠?”

“你站在灯光下啊,灯光下的猪八戒,不就是夜明猪吗?哈哈!”

黄良笑道:“我这体型和猪八戒沾不了边啊,倒是你,胖子同志,一身都是护体肥膘,很像八戒呀。”

“呸!”宫羽捏着自己的手臂上的手晃了晃,“你胖哥我看着胖,但这些可都不是肥膘啊,结实着呢!”

“好好好,去后山帐篷坐一会吧。”

“不用了,我的车还停在村口呢。”宫羽丛提包里拿出一件军大衣,“喏,你爸给你的,拿着。你也好久没回市里了吧,今晚回不回去?顺便坐我的车咯。”

黄良接过大衣,道:“走不开啊,洪水刚过,有很多东西需要处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等这周末再休两天假回家里看看老爸。多谢你啊,胖子同志。”

宫羽大手一挥:“啧!谢啥呢,要谢也不要口头谢,周末回市里后请我出来搓一顿就好了。哎我跟你说啊,前些天我给你物色了好几个不错的女孩子,回头给你介绍介绍。”

黄良笑道:“好!没想到胖子同志为了我居然进军月老行业了,那我们周末再见。”

“到时候如果和哪位姑娘成功牵手,可别忘了是胖哥我牵的红线啊!不过说实话,你现在下乡扶贫,整天呆在乡下,怕是没有多少闲暇时间用来陪女友。你看看能不能申请调一下岗位呗,空闲的岗位不一定有,但留在城里上班的岗位肯定不少吧,你又不是北兴镇的本地人,何必这么大老远跑下来呢?”

“我们单位只有孙股是北兴镇本地人,始终要安排一个非本地人下来的,《地藏菩萨本愿经》里面有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觉得说得非常地有道理。”其实即使黎州市食药监还有第二个北兴镇的人,黄良还是会申请下乡扶贫,因为他多年前曾经和前女友曾楠柯许下承诺,学成毕业有能力之后,他们俩要一起来曾楠柯的家乡扶贫。

虽然现在曾楠柯已不在国内,也已不是他的女友,但他还是遵守当初青涩的约定,一个人踏上本应是他与她两个人的路。

宫羽知道黄良和曾楠柯在一起过,却不知道黄良一直惦念着曾楠柯至今,若是知道了,肯定会竭尽九牛二虎之力用如簧巧舌去说服黄良断了这个念想,重新投入遍地芳草的怀抱。

黄良也了解宫羽的性子,因此没有将话说明。

宫羽哈哈一笑:“这一波引经据典秀得我猝不及防啊。好咯,咱们的良哥儿正气凛然、乐于助人、公而忘私,我这个市井俗人就不多去阻碍你啦,你早点助山北村脱贫,修得正果衣锦还乡啊!哎……你说你扶贫的,怎么也管水灾的事啊?”

“我们食药监驻山北村的帮扶工作队目前主要负责两项工作,一是精准扶贫,二是新农村建设,两项工作同时推进,因此实际上整个山北村的发展跟我们都有很大的关系。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灾情,影响到村民人身财产安全,我们怎么能够坐视不理?”

“原来如此,茅塞顿开啊!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良哥儿。”

“我送你。”黄良将宫羽送到村口,看着他驾车驶远,这才返身回后山的营帐。

路上,黄良赶紧给父亲回了个电话报平安,挂电话前黄良的父亲跟黄良特意提醒:“良仔,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一篇写得非常不错的文章,现在转发给你,你有空的时候要记得看啊!”

“好咧!”

几分钟后,黄良的微信上收到了他父亲转过来的一篇自媒体文章链接,文章名为——“男生们别再傻了!女孩喜欢你时会有这些暗示,你错过了几个?”

第十二章 好消息

自从黄良考上公务员后,他的父母就一直催他找女朋友,经常会从正面和侧面双管齐下,比如说三姑六婆要给黄良介绍哪家德貌兼优的黄花大闺女啦,哪家的孩子结婚后在夫妻两人的相互帮助下使得彼此的事业突飞猛进之类的。

黄良在微信上回复道:“爸,自媒体鱼龙混杂内容真伪难辨,勿传谣。”

“叮……”父亲很快回复了四个字——“兼听则明”。

“我事业未定。”

“事业未定”是他一直用来推脱的理由。但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在他的心里最挂念的是七年前的那个女孩。

情场当中常有“三年之痛,七年之痒”一说,就算是如胶似漆朝夕相处的恋人在经历了七年的时间洗礼后,也很可能进入一段感情危险期。

可黄良的念想却一如既往。

今时今日,当他想起记忆里那个喜欢扎着的阳光少女,他依旧会心潮澎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叮……”这时黄良的父亲又回复了四个字——“成家立业”。

黄良会心一笑,回复道:“好,我看看,时间不早了,您和妈早点休息”。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可以先成家,后立业。

回到后山帐篷时,已是晚上十一点。这时候黄良的微信又响了一下,他拿出一看,是来自父亲的新消息——

“此文必转!男孩子应该如何挑选对象?”

又是一篇自媒体公众号的文章。

黄良哑然失笑。

正坐在床沿边晾书的孙建国瞧见了,好奇道:“黄良同志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分享一下。”孙建国出差下乡常带书随身,他来山北村驻点扶贫同样不例外,在山北村的宿舍里留了三本书——一本精装版《大学·中庸》、一本《社会契约论》和一本《周易全书》。即使这三本书是孙建国的心爱宝贝,昨晚的洪水也没有给面子放过这三本,一样是将它们仨冲刷了一遍。所幸的是这三本书都在下午被打捞队捞了出来,其中只是部分页纸被泡坏,影响不大,此刻孙建国在床沿边上晾的就是这三本书。

黄良笑道:“没什么事,我爸让我找女朋友呢。”

“哎呀!这哪能叫没什么事,这可是终身大事啊!黄良同志,你在工作上表现很出色,但这件事我就得批评批评你啦。你应该主动找女朋友带回家去给你爸妈看看,怎么能这么被动地让你爸督促你找女朋友呢?要主动出击,拿出你工作上的干劲、昨晚在暴雨与洪水中逆行的勇气,向女孩们放声呐喊——‘我来啦’。”

“现在事业还未成功,山北村还有上百户贫困家庭……”

“黄良同志,我们忧国忧民的同时,也应该挤出时间忧忧自己。比如我,经常挤出时间去读读书,提升自我的能力。而你,也应该挤挤时间去谈谈女朋友,不是一定要等到社会上的贫困问题全部解决了再去谈,因为缘分这东西啊,就像龙卷风,来得快取得也快,把握不住就溜了,可能再也回不了头。至于事业成不成功,这个也无关紧要,因为合适的另一半,她能够陪伴你在奋斗的过程中一起去拼搏,这是最难能可贵的。当然,黄良同志的眼光应该比较挑……”

“没有没有,孙股说笑,我这不才开始来我们食药监上班吗,很多工作都还需要花精力去慢慢熟悉,所以暂时也腾不出时间去考虑这方面。”

“不用腾多少时间啊,工作是工作,拍拖是拍拖,二者没有冲突,我相信你只要合理安排,找准对象,一定可以做到事业、爱情双丰收,到时候山北村的贫困被消灭了,你也找到如意的心上人,皆大欢喜啊!”

黄良笑了笑:“谢谢孙股吉言。”

“不客气。所以啊,黄良同志要主动点。我正好认识黎州电视台的一个女记者,人很不错,她也是北兴镇人,我老乡,现在和你一样是单身的,改天回城里我安排你们碰个面,让你们这俩人中龙凤相互认识一下。”

孙建国的意思,显然是想给黄良做媒了。

黄良连声称谢,随后转开话题:“孙股您觉得金云他们仨孩子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以后村里会不会有些闲言碎语,影响到他们?我们后期给村民做心理疏导时,可能也要多考虑考虑这一件事。”

“这件事已经通报批评了,组织谈话得出来的结果是那三个小孩因为贪玩而且没有意识到危险从而导致决堤事件发生,并不是蓄意搞破坏。金云金霜所在的金家和胖墩所在的马家都是贫困户,而且犯事儿的这三个小孩年纪太小,大家乡里乡亲的,我觉得应该会谅解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这时书已晾得差不多,两人收拾了一下,便各自躺到了床上休息。

一天两夜的劳累,让黄良一躺下之后就如同散了架一样,睡意迅速涌上。

夜沉如水,山北村灾后终得安宁。

第二天一大早,孙建国被黄良的手机铃声吵醒。

他看了看表,发现时间尚早,便感叹道:“一日之计在于晨,黄良同志把闹铃设得这么早,看来是深谙古人之意。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我年纪也不小了,得好好珍惜时间,要把有限的时间用到无限的为人民的服务中去。”

他想到这里,已毫无睡意,而黄良此时兀自熟睡。孙建国见黄良没有被闹铃吵醒,考虑到黄良昨天半夜就起来救灾身体肯定十分劳累,于是也不去叫醒黄良,自己披了件外套就出帐篷外洗漱去了。

手机铃声响了许久,黄良才悠悠醒过来,他摸出手机一看,发现居然是村委李主任的来电。

一大早就打电话,绝对不会是闲着无聊打过来说早上好的,肯定是有急事。

黄良立刻接通:“李主任早,有什么事情?”

“小黄同志早上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呀!方才天刚拂晓的时候,我们黎州市电视台的记者就过来拍摄现场资料,然后他们听说了你前天晚上的光荣事迹,想待会过去采访一下你,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一个登报扬名的好机会呀!你看怎么样?”

第十三章 申子佳

黄良从小到大还没有跟电视台的记者打过交道,更没有接受过记者的采访,李主任的这个消息让他喜出望外,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道:“好!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开始采访?”

“具体由你来定。记者他们已经拍摄完了现场资料,现在在村委会办公楼的会议室和我们村委的同志交流。”

“稍等,我现在洗把脸就过去,谢谢李主任通知!”

电话挂下之后,黄良掐了掐自己的脸颊。

痛,不是梦!

“耶!”黄良喜不自胜,兴奋地挥了一拳。

此时孙建国洗漱回来,刚拨开帐篷的门帘,就看到一个沙包大的拳头伴随着一声“耶”的声音朝他疾挥过来,吓得他连忙又退了出去,手中的牙刷水杯差点甩落在地。

黄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拳头前面又疾速退了出去,心中惊讶,还以为是眼花了,可随后就听到帐外传来孙建国的声音——

“黄良同志!你在帐篷里晨练吗?”

“啊?孙股您也起这么早啊?”黄良没扭头一看,孙建国的床上果然空空如也。

他连忙掀开帐帘跟出去赔礼道:“实在对不起,我没留意您进来,刚刚村委的李主任电话通知我,说电视台的记者要过来采访我,所以……”

孙建国喜道:“哎哟不错呀!我猜他们是准备采访你前天晚上在洪水中的事迹!快去快去。你刚刚是在挥拳庆祝吗?”他笑着瞪了黄良一眼,继续道:“我说呢,怎么会有人一边打拳一边喊‘耶’的,无论是太极拳还是军体拳抑或是其他我见过的拳法,都没有这样的传统。”

两人都笑了起来。

孙建国虽然比黄良年长,又是黄良的上司——食药监局食品安全监管股股长,但平时都与黄良等下属打成一片,丝毫没有架子。

黄良迅速洗漱完穿戴整齐,兴高采烈地直奔村委会办公大楼。

山北村的村委会办公大楼目前只有两层,第一层是公共服务站,第二层是会议室、村干部办公室、计划生育室、资料室等分室。

黄良刚上二楼,就撞见村支部的高书记,高书记满眼含笑,拍了拍黄良的肩膀:“小黄,市里的记者在会议室等你,我现在要去督导村里的清扫和重建工作,失陪了。”

“好,我跟他们聊完也过去帮帮忙。”

“不用那么急,跟记者好好交流一下。不该谦虚的地方别谦虚呀,争取能够在后续的新闻里把你在洪水中的出色表现如实报道出来!”高书记说罢便匆忙离开了。

黄良走到会议室推门而进,只见里面正坐着李主任和一男一女的年轻人。

“小黄同志来了呀!”李主任起身介绍,“这位女同志是黎州市电视台的记者;那位男同志是黎州市电视台的摄像师。”

记者走过来与黄良握手,微笑道:“你好,黄同志,我是黎州市电视台的新闻采编,姓申,很高兴能够约到您来进行这一次专访。”她的举止端庄而不俗,无论是言语还是样貌,都散发着一股知性美的成熟气质。

“幸会!”黄良看了一眼记者胸前的挂牌,上面的名字是——申子佳。

第十四章 储金会

申子佳和黄良寒暄一番后,很快就切入正题,围绕着山北村的水灾之夜展开采访。

黄良第一次面向镜头,一开始的时候的谈吐有些小紧张,而申子佳总能够轻描淡写地帮黄良消除紧张化解尴尬,引导他将心情放自然放轻松。

平静下来的黄良与申子佳有说有笑,越聊越投机。

但此时的山北村却不平静。

后山营地,一个满脸胡渣、长得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黑黑胖胖的小男孩被不少村民团团围住。

艳阳高照,后山的天是热的,那一层又一层的人群的眼神是冷的。

“马守生!你有种再说一遍?”外围的村民呼喝道。

那个被围在人丛中央的中年男子,就是上次与黄良起过口头争执的马守生,他身边的黑胖小男孩,则是他的儿子马胖墩。

马守生高昂着头:“就是说上几十遍、上百遍又如何?北渡河堤,是我挖的,与我儿子无关!”

“你出尔反尔!上次市里的领导来约谈你,你已经承认你管教不当,让你儿子胖墩跟金家的那两个小孩去掘了河堤,公告都出了。”

“既然你们也看过公告,”马守生冷冷一笑,“就应该知道我儿子不是蓄意图谋让北渡河决堤,为什么一个个还对我儿子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姓翁的那个八婆,你算什么东西,敢当着我的面辱骂我儿子?如果说出尔反尔,我可不是咱们村里的独一例,有不少看着‘面目和善’的街邻街坊是出尔反尔的先驱,就比如姓翁的八婆!”

这时一个长得虎背熊腰、宽肩粗腿的女子从人群中往马守生的方向迈了一步,叉着腰站出来指着马守生道:“你个彪子,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出尔反尔?”她说话瓮声瓮气,体型又十分高大彪悍,若不是梳着长头发,陌生的人见到了肯定以为是个男的。

而她,就是马守生口中那个“姓翁的八婆”,翁长舌。

在山北村里,马守生与两户人家积怨已久,经常发生口角,一户是桃娟家,另一户就是翁长舌家。马守生没有外出打工,在村中也没有自己的田地,家中也只有胖墩一子,他每天无所事事,到了三餐的时间就给胖墩煮好饭,其他的时候没事就去找桃娟和翁长舌开骂,舌战群雄。

而这其中积怨的缘由,就是田地的纠葛。

山北村里的田地原本是按着人头分的,因此在理论上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部分,马守生家也不例外。但在三十年前,马守生的父亲马东却将他们家的田地转让给了桃家和翁家!

当时的马东在外经商,生意兴隆,马家在整个山北村都算是比较富裕的一户人家,并不缺钱,按理来说不应该要转让田地。

然而在那一年,北兴镇遭遇了特大旱灾,有一种名为“储金会”的互助自治组织因被当作“救灾扶贫的一种新形式”推广而兴起。储金会鼓励农民群众将各自分散的钱物聚集在一起,通过民政局的拨款支持和村委会的管理和运作,解决农民群众用钱难等经济问题。

第十五章 陈年旧怨

那时候山北村也响应号召成立了储金会,政.府里负责储金会这一块工作的人员进村宣传,和山北村的村干部将村民们召集在一起作入会动员,给大家介绍储金会两个主要的益处:一是贷款手续少、速度快,二是存款利息高达年息两分,远超银行利率。

马东常年在外,又是独子,留在山北村里的只有年迈的二老、娇弱的妻子以及年幼的马守生,田地无人耕种,平时都是租借给村里的兄弟。

储金会出现后,马东的妻子看到政.府的人亲自进村宣传,觉得是个利润高又靠谱的项目,就跟马东家里人商量,干脆将田地转卖出去,将钱投到储金会里,这样就可以翘着二郎腿坐等钱生钱、利滚利。

那时,马东的生意经营得非常顺利,预计过些日子就能在城里买房定居,因此无论是马东自己还是马东家里人对山北村里的那一亩三分地丝毫不放在心上。于是,马家的田地挂牌出让。

不过,在那段时间,也没有几个人想出钱去买田地,一是自家都有,二是都受到了储金会高额利息的存款诱惑。

唯独桃娟和翁长舌两家因为村里分田时自家人口太少,分到的田地面积太小,从而选择买下了马家的农田。由于三家关系不错,马东还给了那两家很便宜的价格。

可惜马家好景不长,没过几年,马东的生意遭受了变故宣告破产,两手空空地回了山北村。

虽然在储金会里面还有一大笔存款,但马东在生意失败后意识到了老家的田地是重要的后备根本,因此就和桃娟、翁长舌两家联系,想买回自己原来的那一份农田。可是那时分正邻近收割期,桃娟和翁长舌两家都说干脆等收割期之后再卖掉,并答应马东可以按照原价卖回给他。

结果没想到,就因为拖了那么几个月,导致后面的矛盾出现了。

其实在马东生意破产前半年,民政部就发出了清理整顿“农村救灾扶贫互助储金会”的紧急通知,认为储金会是属于“乱集资乱批设金融机构和乱办金融业务”一类,规定储金会要立即停止储金会办理或变相办理存贷款业务,凡此前办理或变相办理过存贷款业务的储金会和需撤销的储金会,必须尽快制定债务偿还、资产处理、机构撤销和人员安置方案,然后接受有关部门的验收。

然而山北村地方偏颇,信息闭塞落后,马东在外经商时也没有留意这方面的信息,导致马家直到储金会全面清理整顿时才知道事情有变。

收割期刚到,当地负责解决农村三金问题的三金工作组入驻山北村,开始正式对储金会进行清理整顿。大部分储户们连本金都没能完全收回来,更别提利息了。

马东也不例外。

在拿到政.府的赔款后,他立刻去找桃娟和翁长舌两家,要按照先前说好的按照原价买回自己的地,但是桃娟和翁长舌两家也都知道了储金会已垮,田地升值,于是便私下相互商量向马东提高了农田转让的价格。

价格提的有点欺负人——比马东当初给他们的价格直接翻了一番!

第十六章 倔

马家和桃娟、翁长舌两家从此反目。

马东一气之下,揣着钱重新出去商海打拼,不再在村里买地。

商海浮沉,大浪淘沙,没有几个人能够保证自己一定会成功,跌倒过一次的马东也是如此。

但他第一次创业曾取得过的短暂成功让他心怀不甘,储金会和桃娟、翁长舌两家令他心中忿忿不平,于是他没有给自己留后路,誓要再次在商界中打下江山,风风光光回村。

他为第二次的创业拼尽一切心血。

可惜结果不尽人意——心浮气躁的马东找到了不靠谱的合伙人,生意未起,钱财便被骗走。

马家从此衰落,而后马东夫妇以及其父母陆陆续续都走了。马东的独生子马守生娶了个老婆生了马胖墩,但后来因为马守生不肯出去干活挣钱,脾气又暴,便离家出走,再也杳无音讯。

马家四五代都是单传,到了数十年后的今天,马家只剩下马守生和马胖墩两人。

家里没田,马守生虽年富力壮却不去干活挣钱,和年幼的马胖墩啃着长辈留下的老本度日,爷儿俩坐吃山空,很快就沦为了贫困人群。

目前,享有国家扶贫补贴的对象主要有三类:贫困户、低保户和五保户。

贫困户的参评标准规定了“八不评”,其中一项是“因赌博、吸毒、好逸恶劳等原因致贫且屡教不改的户不评”。

低保户的评定标准里面同样明文规定了“具有正常劳动能力,无正当理由拒绝劳动而造成生活困难的人员以及采取规避法律(法规)行为造成无经济来源、生活困难的人员不属于农村低保范围”。

五保户则要求受保对象必须没有劳动能力。

马守生具有正常的劳动能力,村干部劝了他很多次,让他去劳动赚钱谋生,他每一次都果断拒绝,也没有给出正当理由。在外人看来,显然只能将他归为好逸恶劳啃老致贫这一种类型。因此,尽管马守生很穷,可无论是贫困户、低保户抑或是五保户,他都评不上,也就拿不到国家扶贫的补贴。

但如果说马守生好逸恶劳吧,又并不那么像。因为他除了不干活挣钱之外,干其他的活倒是勤快得很,比如村里哪家失了火,或者哪家的牛跑不见了,马守生只要知道了就会立刻挺身而出去帮忙。当然,桃娟和翁长舌两家除外,马守生和她们两家除了对骂还是对骂,一天的好脸色都没有过。

山北村的村干部也都看不懂马守生的性子,明明是一个勤快的人,家里又穷,还带着一个孩子,为什么干什么都肯,就是不肯去打工挣钱?

高书记和李主任多次找马守生谈话,马守生都不肯改变主意。每次问他具体原因,他也都是倔着不说。

后来高书记了解到马守生和桃娟、翁长舌的日常吵架内容经常是围绕着马守生的父亲马东在三十年前卖出去的地,马守生责怪桃娟和翁长舌当初不顾信义提高价格,导致他父亲没把地买回来,言语间所表露的意思是要桃娟和翁长舌现在把地还给他。

高书记知道这事之后,决定腾出自己的一小部分田地给马守生,让他安心种田。但马守生坚决不要,说他只要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言下之意就是揪着桃娟和翁长舌当年跟马东买的那两块地不放了。

第十七章 众怒

于是,高书记又去找了桃娟和翁长舌,想把自己一小部分田地兑给他们,然后换出来的田地送回给马守生。可惜桃娟和翁长舌也不愿意。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没有收入,也拿不到补贴,眼看马家长辈留的家财就要耗尽,马守生跟儿子胖墩快穷得吃土了,村里的人都忍不住替他们担心,马守生却仍旧是整天大大咧咧无所畏惧的样子。

有时候亲朋好友或者村干部看不下去了,想帮他找工作,他也不要,想给点钱给他当伙食,他更不要,脾气觉得跟一头驴似的,偏偏又落魄到这般田地。

有脾气却没能耐,因此山北村里许多人都不待见马守生。这次决堤事件发生后,事件的起因在村里越传越夸张,甚至有人说金老爷子和马守生两人对村里不满,故意指使孩子挖堤放水。尽管昨天政.府出了通报说马胖墩等三个孩子挖掘河堤只是因为一时贪玩,并没有主观恶性,但大家依然心存芥蒂,遇到马胖墩、金云和金霜的时候,总会说上几句。当然,这也不能怪大家,毕竟不管是有意无意,马胖墩那三个孩子都在客观上影响到了北渡河的决堤,马守生即使没有指使孩子做这件事情,也有管教不到位的责任。

翁长舌借题发挥,遇到马胖墩就大骂特骂,这一天居然直接将马胖墩给骂哭了,马守生跑出来给马胖墩出头,把挖掘河堤的事揽在自己的头上,这才有了前面“北渡河堤,是我挖的,与我儿子无关”这句话。

马守生冷冷地瞪着翁长舌,他的目光好似锋刀利刃。

“我不是彪子,我也从来都不会血口喷人,只会喷不是人的东西!你这个姓翁的婆娘,什么时候出尔反尔了心里没有点数么?当年我家觉得和你家关系不错,低价转让田地给你,后来生意失败,回过头来跟你买,你明明答应过几个月原价卖回来,结果时间到了就变卦,把价格提到两倍,这不仅是出尔反尔,还是忘恩负义!”

翁长舌的嘴角挂着一丝讥讽:“我当初又没逼你们家卖地给我,那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地既然到了我的手里,我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何况我那时候只是口头答应你爹,过几个月原价卖回给你们,可没有签什么正式的协议,过几个月行情变了,我提价出卖也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有什么不妥?难道我口头答应了,就算砸锅卖铁亏得只剩条背心也要把地还给你们吗?”

这时村支部的高书记赶过来,他恰好听到翁长舌的话,便道:“翁大姐!你就不能跟守生道个歉吗?口头答应也是一种承诺,你既然没能够实现承诺,就跟人家好好解释一下嘛,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闹得这么僵?”

其余围观的村民看到高书记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让高书记进了人群,然后人群就叽叽喳喳地跟高书记告状:

“书记,马守生这厮说是他挖的河堤啊!”

“就算是气话也不能这么说吧,这可是大灾害,要不是食药监的黄良同志发现得早,我们可能要丢了性命的啊。”

“对啊,怎么能随便拿这种话题开涮,私掘河堤放水是违法犯罪的事情!”

“而且马守生他还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这么嚷嚷,这不是逼着我们要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去吗?”

马守生冷笑道:“扭啊!有种你们就扭啊!河堤,就是我挖的!”

第十八章 反目

周围的村民怒火再一次被点燃。

“你以为我们不敢扭你去派出所?”

“我们不仅敢扭你去,还敢在去之前先打你一顿!”

“对对对,先打他一顿,这没出息的东西,一天到晚就会啃老本,要是我,我早就挖个坑钻了,留在村里也是丢人现眼,不知羞臊!”

高书记连忙安抚道:“大家都冷静一下,别说这么难听的话。守生,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但是有些事情不能随便乱说啊,你为什么突然说你挖了河堤?”高书记并不是很了解现场的情况,他来之前只是听到村民在电话里跟他说“马守生自曝河堤是他挖的”,便急急忙忙从村委会大楼赶过来来,黄良上楼时撞见他的时候,他就是准备过来处理这件事。

马守生高声道:“不为什么!你们听好了,河堤是我挖开的,要打要骂就找我马守生,别碰我儿子!”

“马守生!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不是?你家孩子做错了事,骂几句就不行?”

“既然他要打要骂,我们就打死他骂死他!”

群情激愤,呼喝声四起。

杆秤、扁担、锄头,村民们眼下所能够找到的最称手最凶残的武器,陆陆续续地全部亮了出来。

高书记从对话中听出了端倪,猜测马守生的发怒是因为村里有人因决堤事件骂了马胖墩,他知道马守生只有马胖墩一个亲人,因此极度宠爱,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吃一点的亏。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高书记想阻止事态进一步扩大,可此时围观的那些村民哪里静得下来?那些人本来就不待见马守生,现在听到马守生这般表态后,更是怒不可歇,一个个横眉怒眼、摩拳擦掌,凶横地瞪着马守生破口大骂,似乎随时都要围上来给马守生一顿胖揍。

马守生仍旧高昂着头,望着烈日中的万里晴空,对愤懑填膺的人群忽然无视。但若有人细心查看,就会发现马守生并不是毫不在意,他的手腕微微往后弯着,时刻准备去护住身后的马胖墩。

马胖墩看到往日里面目和善的叔叔阿姨们此刻居然像是变成了面目狰狞的凶徒一般,吓得身子发抖,自然而然地往前走了一步,用两根手指紧紧地夹住马守生身后的衣角。

“爸爸,咱俩会被打死吗?”

“放心吧胖墩,有爸在,你绝对不会被打。”

“那你呢?”

“可能被打死。”

“啊?”马胖墩抬起头,阳光太刺眼,他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他的心中更加慌乱,从背后一把抱住马守生,胖嘟嘟的脸颊紧紧地贴在马守生的腰间,“不!你不许被打死!”

小胖墩忽然察觉父亲的腰已不如前几年那般壮实,他只是轻轻一抱,父亲居然就像是站不稳一样,晃了一大晃。

“爸爸,对不起,都怪我贪玩,跟着金云金霜挖泥土,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一股热流涌到喉间,小胖墩开始哽咽,眼泪不由得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山风拂过人群旁寂寥的林子,撩动沉默已久的树枝与落叶,时不时发出些许磨沙声响,如同是谁的几声叹息。

第十九章 揽责

高书记立马打电话叫李主任带村委会的人过来后山维稳。

此时的李主任正在村委会办公大楼的会议室里陪黄良接受记者申子佳的采访,高书记出来之前已经跟他私下说过后山有事,让他“好好陪着”记者,等记者走后再忙其他的事情。

因此,当看到高书记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李主任就有不好的预感,赶紧出门接听。

黄良和申子佳正谈笑晏晏,忽然发现李主任行色匆匆地出去,然后半晌后又推开门探进来半个身子,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小黄同志、小申同志,你们慢慢聊,村里有些事我要出去处理一下。”

“好。”

李主任便又退了出去,但门只关到一半,他又推开门探头进来道:“小黄同志,待会采访完有劳你帮我带小申两位记者出村,因为我们村里路烂,前天又刚刚遭了大水冲浸,他们俩不熟路,没人带的话可能比较难走。你尽量送他们到村口吧。”

“OK。”

李主任这才匆匆关门走了。

申子佳这次来采访黄良,只是为了做一个关于他在前天北渡河决堤事件中的事迹的专栏,因此问的问题和交流的内容并不算太多,此刻也已基本谈完。她留意到李主任的神色和举动,料想山北村可能灾后的事务较忙较多,因此也不便再打扰,继续问了黄良两三个问题后就结束了这次的采访。

黄良依着李主任先前嘱咐的话,带申子佳一行人走到村口后,才目送他们离开。

“嗡……”黄良正要返身回村时,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孙建国的来电。

“喂,黄良同志,你还在接采访吗,方不方便出来一下?”

“已经采访完了,孙股有什么任务要安排?”

“那你现在在哪?有没有遇到马守生?”孙建国的语气很急切。

黄良眺了眺四周,除了几个在清理修复村组道路的工人外,再也不见其他人,“我在村口,刚送走记者,现在没看到马守生啊,他怎么了?”

“你快去附近的镇村公交站点看看!刚才马守生在后山和村里的人争吵,一气之下扬言北渡河堤是自己掘毁的,然后还要去北兴镇的财政所去讨债,说三十年前储金会欠他的钱,现在连本带利都差不多够赔这次水灾整个山北村的损失了。我和村支部、村委会的人过来劝解的时候,他趁乱跑了出去,跑的方向就是村口那边!”孙建国方才虽然没接到高书记和李主任的消息,但他今早就驻在后山的营帐里,因此马守生的事情闹大之后,他也得到了风声,马上过去协同村干部参与现场调解。

黄良不由吃了一惊,马守生这是要搞大事情啊!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果北兴镇财政所真的欠马守生钱,马守生去讨债无可厚非。

但北渡河决堤那事,黄良明明记得灾情通告里说的是金云、金霜和马胖墩三个孩子掘的河堤,

现在马守生却把决堤的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这可不得了了!

第二十章 追

如果北渡河堤真是马守生挖的,等待他的必定是牢狱之灾,那是他罪有应得;可如果不是马守生挖的,而是如孙建国说的那样,马守生是“一气之下”说的气话,那么他上北兴镇财政所去嚷嚷一阵也必定会造成恶劣影响,甚至还会引发山北镇局部紧张,说不定到最后他也得进局子里蹲一蹲,无论是对他、对他儿子马胖墩、对山北村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黄良拔腿就往最近的镇村公交站跑去。

镇村公交,即集镇范围内覆盖到下属村组的农村公交客运系统,是近几年来山北镇的百姓平时去往返镇上乡下,一般都是搭乘镇村公交。

在两年之前,山北镇是没有镇村公交的,它地域辽阔,交通与经济一样落后,人们出行十分不便。这几年来,黎州市政.府重视统筹城乡发展,加快推进城乡公交客运一体化,改革原来城市公交与农村客运"二元分割"的城乡公交客运模式,按照城区到镇再到中心村将城乡公交客运网络划为三个等级,分别为:城市公交、城镇公交和镇村公交。北兴镇也因此受惠。

不过,由于北兴镇环境艰苦,施工建设难度大,它现在的镇村公交网络还不够完善,比如山北村进村的道路就还没修好,目前山北村离最近的镇村公交站都有近2千米的距离,而且车辆的班次极少。

黄良还没吃早餐就出来接受市电视台记者申子佳的采访,这时候又一路撒腿疾奔,真的是又累又饿。

然而等黄良刚跑到镇村公交站点时,一辆公交正拖着乌黑的柴油机尾气离站迤逦而去。

黄良快速环视周围,发现站点附近已没有人在等车,更没有马守生的人影。他猜测马守生已经上了前面的那一趟镇村公交,便咬牙追着公交跑,同时朝公交车头的后视镜挥手大喊道:“司机等一下!”

在大学的时候,黄良是足球队的主力边锋,速度和体力都很不错,因此他几步之后便赶到了公交的后车门。只见车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有拎锅带箩的,有提着麻袋背着大背包的,各式各样,熙熙攘攘堆在一起。车后排的人看到黄良后,居然还向黄良挥手致意!

黄良连忙朝他们一边比划一边喊道:“麻烦让司机停一下车!”

可车上那些人除了继续挥手外,大多都没有其他表示,只有靠近后车门的一个女孩向他喊了一句什么话。

此时车门紧闭,在公交车行驶的杂音中,处于高速奔跑状态下的黄良只能看清女孩的嘴唇张合,却根本听不到那女孩说的是什么内容。

公交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开越快,不一会儿便将黄良甩在了后面,留给黄良的是逐渐远去的车尾背影,和呛得他直咳嗽的柴油黑烟。

黄良用手捂紧鼻子,憋着气走回路旁才放开手,然后弯腰撑着膝盖歇息,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这一刻,他深刻体会了国家交通部近年来推广使用新能源汽车、大力淘汰老旧车辆等措施的必要性。交通部计划在2020年底之前,将国家重点区域的直辖市、省会城市、计划单列市建成区的公交车全部更换为新能源汽车,不再使用燃油车,届时公路尾气污染将会得到大幅度的缓解。不过,乡镇地区的公交要更新换代还需要较长的时间,因为现在有的乡镇连公交都没有,更别说全部使用新能源的环保公交车了。

“咕咕……”黄良的肚子在呼喊食物。

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四处张望。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人影都没有。

第二十一章 开车开哭了的司机

现在找马守生要紧,不可能跑回山北村吃完饭再出来。

肚子老弟,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途经这里的镇村公交只有早晚两趟,错过了早班车,再等下一趟的话时间太迟。黄良在手机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将定位发给司机。

“师傅,我这地方能接么?”

电话那头也是比较年轻的男子声音:“能能能,我我……我刚送人去山南村,就在附近,老板您稍等哈,马上就到。”

果然,没过一会儿,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声就从黄良身后一条七高八低坎坷不平的泥泞道路上传来,一辆旧不像旧新不像新的出租车磕磕碰碰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

之所以说那辆车旧不像旧,新不像新,是因为它的车轮和车头沾了许多泥土,可车身上没有黄泥的地方看上去却十分崭新。

出租车开到黄良身旁停住,车窗摇下,车里是一个年龄和黄良相仿的年轻司机,他向黄良招手道:“老板,是你刚刚电话叫车吗?去北兴镇财政所的。”

“对,越快越好,”黄良立刻坐进车后座,“有一辆镇村公交刚走不久,尽量赶在它前面到北兴镇上。”

“好咧!您坐稳了!”年轻司机深深呼吸,如同练武之人吐息纳气一般,随后轻伸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倏地向右下方疾出,变掌为爪,抓住操纵杆迅速换档,左脚稍抬,右脚踩住轻油门,整个开车过程的动作简洁干练孔武有力张弛有度,瞬息之间出租车便已启动!

“嘭!”一声闷响,出租车才开出半米,前轮就碾过一个小土坑,幸好没有陷进去。

年轻司机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哈老板,受惊了,我对这里的路况不是很熟。”

“没事,你不是这附近的人么?”

“不不不,我是住县城里的。”

“很少见到县城的出租车跑到这边的乡下啊,这一带路不好走,搭乘出租车的客流量也不多。”

年轻司机叹息一声:“哎……没办法,要挣钱呐。县城里的出租车市场饱和了,抢客我又抢不过人家老司机,只能走别人不愿意走的路线,剑走偏锋赚点小钱。”

“嗡……”这时黄良接到了李主任的电话。

“小黄同志,孙股长说你去找马守生了,现在找到了吗?”

“还未,我赶到离我们山北村最近的那个公交站的时候,早班车刚刚开走,马守生如果在我前头,应该是坐了那趟车去镇上。我现在打了一辆出租车,在去财政所的路上。李主任你们找过村里和周边了没,万一马守生没有出来,我可就白忙活啦。”

“找了找了,我们村委会的人原本是追着马守生的,后来被他拐几个岔道甩开了,现在村里及周边的地方都查完了,没有看到马守生的踪影,只有村口那几个在清理修复村组道路的工人说他们看见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跑出村去,不久后又看到你送电视台的记者出村,然后你接了个电话也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听工人的描述,当时那个跑在你们前头的人,就是马守生无疑,他应该就是去镇上的财政所咧!”

“那我到了财政所或者找到马守生再跟您说一声。”

“好,那麻烦你了,我们现在也找辆车上去。”

挂了电话,黄良看了一眼前面,忽然发现那年轻司机有些奇怪!

车内中央后视镜里,司机的脸上满是泪痕,似乎大哭过一场。

第二十二章 擦干眼泪再去载客

黄良上车的时候十分匆忙,没有仔细留意过司机的脸,所以不知道司机是接他之前哭了的,还是接他之后在他打电话的时候才哭的。

但哭没哭过无关紧要,有句歌词叫“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适量的哭泣可以排掉人腹内的浊气。紧要的是,这司机现在好像还在哭,他眼眶很红,时不时会掉下几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有时甚至连鼻涕都会流出一点,然后他就抽泣一下,将鼻涕缩回去。更重要的是,他紧闭的嘴唇居然也微微发颤。

边开车边哭很危险。

当泪水模糊了眼睛,世界会变得朦胧。

“兄弟,抱歉,我刚刚讲电话,是不是不小心触碰到你什么伤心的回忆了?”

“没……没……”年轻司机对着中央后视镜里的黄良挤出一个赔礼般的笑容。

可他一边笑,一边淌着泪。

“你没事吧?有什么需要帮助么?”黄良心中惊讶,怎么还有人开车开着开着就哭了,就像是要搭车不给他钱似的。

“没事没事。”年轻司机深深呼吸,似乎在调整情绪。

“如果你不方便的话,要不我就在前面的镇村公交站点下了,换一辆出租车去镇上。”

“我方便我方便,老板,就让我送您去吧。我的车技很好的,虽然C1驾照才拿了一年多的时间,算是新手,但我当初考驾照和出租车驾驶员从业资格证都是满分一次性通过的!”

正说间,只听得“轰”的一声,出租车驶过一处低洼处,溅起泥泞水花,喷洒到了车头上。

车上的两人霎时都陷入沉默。

黄良心道,看来这辆车外表上旧不像旧新不像新,多半就是这一带难走的路的“功劳”。

“老板,不好意思……这里的坑洼太多了……我一不留心又开到了这水坑上,没有受惊吧?”

“我没关系,倒是你这车回去得好好洗洗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跟用泥水冲过似的。”

“哎……都是这两三天在山北村、山南村这一段路跑来跑去给弄的。前天晚上北渡河不是决堤了嘛,当晚在县城里就接一位老板来山北村,不过我的路走错了,绕了一圈才到。”司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几天多了一些人打车来来回回,比如城里的人过来村里帮忙啊,或者村里的人去城里亲朋好友避难啊,所以我就来这边多跑了几趟。”

这年轻司机挺实诚,连自己开车走错路的历史也跟客人谈。

黄良想起孙建国昨天也说有一个新手司机载他走错了路,导致他晚了一点才到山北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轻司机。

出租车开出一段距离后,路面终于趋于平稳,而车头与黄良初见时相比,也已多了一层厚厚的黄泥。

年轻司机长吁一口气,似乎是终于轻松,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黄良心中稍安,道:“师傅你这车是新买的吧,刚刚是不是在心疼车子磕碰和沾了这么多的污泥?”

年轻司机抹了一把脸颊上未干的泪痕,有些内敛地笑道:“老板见笑了,我不是心疼车子哭的,是……是……被刚才那一带的路给吓的,太难开了,颠颠簸簸,就像随时要出车祸一样。”

这个小伙子,竟然是开车吓哭的。

“那你这两天都在这一带开车,岂不是很不习惯?”

“对啊,每次都提心吊胆的,太吓人啦。我一开始还能忍忍,等送往客人后再哭,擦干眼泪再去载客。最近两次实在忍不住了,开着开着就掉眼泪。哎……”年轻司机重重地叹息。

第二十三章 生活需靠自己

黄良心下喟然。

一个人怕成这样,还坚持着自己的职业,这份执着实在令人动容。

“兄弟,这么拼啊。其实有的事情不能求之过急,如果还不适应开这样的路,可以先慢慢尝试,不用一天强行开几趟,人的精神长时间高度紧张的话,驾车有潜在的危险。”

“除了开车,我身无长技,不拼不行啊老板。我也不能慢下来,因为如果挣不了钱,我喜欢的女孩是等不了我的。”

“你是为女朋友努力开车挣钱?”

“嘿……”年轻司机苦笑一声,“她还不是我的女友。我不高不帅,如果连钱也都不会挣,那我肯定追求不到她了。就算追求到她,我又拿什么去疼爱她,保护她?我书读得少,大道理不是很懂,但我爸以前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我记忆尤深。他说,如果你的拳头很难保护得了你的老婆,那你就要努力赚钱,带她去高雅的场所,那里混混会少一点。”

黄良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努力赚钱也要注意安全,热粥烫嘴,心急喝不了。我们国家是法治国家,各方面的制度都在不断完善。从2000年开始,我们政.府就开展过许多次打黑除恶专项行动,2006年公安部还开设了打黑除恶举报的电话。我们平时如果遇到困难、遇到小混混,可以找警察,或者通过其他正当的法律途径去威慑他们,解决困难。”

年轻司机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后视镜里他的笑容有些不以为然。

黄良又道:“现在国家出.台了不少促就业、助创业的政策,各个行业都增加了不少的就业机会。比如单单在脱贫攻坚战方面,全国已有几百万农村建档立卡困难人员的转移就业问题得到解决了。你这么年轻,也有开车这一技之长,或许可以根据你自身各方面的具体情况再去尝试一下其他的职业,说不定能够比开出租车这一行更快取得成功。”

年轻司机缓缓摇头:“中央是推出了很多好的政策,但我们黎州市这个小县城可是整个禾惠省排名前三甲的贫困县,全县有近百个贫困村,就业方面要发展起来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哩!别说新增多少好的岗位了,现有的岗位的薪水都提不起来,听说老师的工资有时还发不全,拖拖拉拉的这个月缺一点下个月再补一点。我如果不开出租车,去找其他职业,恐怕得到省城那边的发达城市才行,就算是港城市也没多少能挣些钱我又能做的活儿。但,我喜欢的女孩子在黎州市,我不能走。哎……都怪自己没什么能耐,以前又不肯读书啊……”

黎州市是县级市,隶属禾惠省港城市。

禾惠省在全国是属于经济水平很高的省份,前些年不少外省的人甚至会夸禾惠省遍地黄金,以为禾惠省全是发达城市,其实不然,省内三、四、五线的城市还是有不少的。

黄良没有再劝。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和年轻司机一样,一边心怀希望,一边被生活逼迫,负重前行。

金字塔的结构和定律,从古至今,恒古不变。

时间难以改变这一切,要改变自己的处境,需靠自己。

第二十四章 北兴财政所

可是,当大家都努力的时候,能够游刃有余的,终究只是一少部分人。

黄良也深知自己不是那一少部分人,至少目前不是。

他刚刚毕业步入社会,还没有结婚成家,没有买房买车生儿育女,父母都有稳定的工作,不用依赖他赡养,他可以一心投在为人民服务的工作上。

因此,尽管食药监局监督管理食品药品、监管网上巡查的工作不易,驻点山北村的扶贫工作也很复杂,但他当下的生活,却是简单的。

因为有人在为他负重前行,因为生活的压力还没有完全压到他的肩膀上。

黄良扪心自问,如果此时此刻就让他挣钱养父母,养妻子,养儿女,可以么?

以他对自身能力的认识,应该可以。但肯定很难再兼顾到食药监的扶贫工作,不会像如今这样气定神闲。

因为他现在只是一名小小的科员,并不是前天晚上被他救出来的曾瑶瑶口中的上帝哥哥。

穿上食药监的执法制服,他拥有人民赋予他的执法权力;脱下制服,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在扶贫工作上他能够按照政策为贫困户们谋求福利,到家到户为贫苦人民排忧解难;在平日的私人生活上,他和普通人一样,需要拿着工资,上街买菜上网购物,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

想到此处,黄良庆幸自己很幸运。他庆幸自己还年轻,庆幸父母是双职工,家境虽不是十分殷实,但也算的上小康,让他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来做准备,迎接未来的人生。

当然,在爱情这方面,黄良觉得年轻司机而今比他幸运一些,因为年轻司机喜欢的女孩子起码跟他在同一座城市。

而曾楠柯,却远在他国,已七年未见黄良一面。

出租车内正好放着张学友的《遥远的她》:

“……

在远方的她此刻可知道,

这段情在我心始终记挂……”

车窗外一帧帧流动的风景,往后快速地退去,没有停步。

出租车驶过五六公里,终于到了北兴镇上的财政所。

黄良下车环视四周,发现财政所外风平浪静,所里面也没有传出吵闹声,更没有看到马守生的影子。

黄良追的那一趟早班镇村公交虽然比出租车早出发了十来分钟,但出租车速度更快一些,而且又是直接抵达财政所附近,马守生如果坐镇村公交来北兴镇财政所的话,到站后还需要再走上几公里的路才到,因此黄良估计他是抢在马守生的前头了。

付了车费后,黄良进去财政所问了一下里面的同志,马守生今天的确还没来过。

黄良随后分别致电给孙建国和李主任,说了目前的情况。

孙建国和李主任此时都在赶来北兴财政所的路上。

财政所的同志得知黄良是黎州市食药监局的,都十分热情,倒了热茶让黄良在接待室坐等。但黄良担心马守生突然冒出来胡闹,哪里坐得住,时不时就去财政所的门口看一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马守生始终没有出现。

莫非他的目的地不是北兴财政所?

“滴滴滴……”正当黄良转过身,想回接待室喝一口茶时,身后传来了车喇叭声。

第二十五章 金婉霞的突然来电

“黄良!”

“小黄同志!”

黄良回头一看,竟然发现是山北村委会的李主任骑着一辆电动车搭着孙建国过来了!孙建国的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和一个大袋子。

“孙股,李主任,你们是从山北村开电动车来的吗?”虽然山北村离镇上也不算太远,但那一段路坎坷不平,不久前又遭遇北渡河决堤引发的洪水破坏,开电动车的话路更难走,必定开开停停。

孙建国道:“对啊,昨晚曹镇长坐镇政.府的公务车回镇上了,现在山北村里没汽车,我们如果等下一班镇村公交又太晚了,只能借咱李主任的小电驴来用用。马守生还没出现吗?”

根据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党政机关公务用车管理办法》,只有正处级以上的干部才能配备专车。

孙建国是黎州市食药监局食品安全监管股的股长,但在公务员系统的正式职级中并没有“股长”这个领导职务,因而孙建国实际上和黄良同属科员级别;李主任是山北村村委会主任,是由山北村民直接选举出来的主持村民基层群众自治组织——村委会的工作的负责人,并不属于国家干部。因此无论是孙建国还是李主任,平时出差都没有专车接送,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孙建国能够跟黎州市食药监局申请使用公务用车。

黄良望了望周边,道:“是啊,我赶到财政所有好一会儿了,都还没看到马守生。不知道他是不是换目的地了?或者是坐错站了?”

“那先别管他,”孙建国从车后座下来后,将手中的大袋子朝黄良递过来道:“喏!你没吃早餐吧?我顺道买了几个包,你将就一下填填肚子,别饿着了。”

熏风飘过,包子的麦香味便从袋子里溢了出来。

“没关系……”黄良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正要客气一下,不料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

孙建国道:“没什么关什么系,你的小肚肚都抗议啦,还跟我见外哪?人是铁,包子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当人民公仆为民服务?我们国家可不鼓励公职人员‘带饿上班’啊!快吃几个,吃饱了我们再去找马守生。李主任,你也来几个包子呗。”

李主任笑着摇摇头,推着电动车道:“我吃过啦,你们慢用。电动车没电了,我先去找个地方给它充充电。”

孙建国让黄良取了包子后便进去财政所跟里面的同志打声招呼,正寒暄间,一个来电打进了孙建国的手机,孙建国掏出手机一看——

“市委金婉霞书记”!

金婉霞是黎州市委副书记。在北渡河决堤事件发生后,金婉霞分管此事,前两天深入到山北村指导抢险救援、灾后重建工作。孙建国与她有过一面之交,因此在手机里存了她的电话号码。

孙建国急忙接通电话:“金书记上午好啊,有什么指示呐?”他估计金婉霞应该是要跟他谈山北村灾后重建和扶贫工作的事情。

不料电话那头却道:“孙股长,你们单位驻点扶贫的那个山北村有没有一个村民的名字叫作马守生?”

第二十六章 上访

孙建国不由得愣了一下,道:“有这一号人,怎么了,金书记认识他?”

金婉霞道:“马守生刚刚来我们市政.府信访局上访。”

“啊?”孙建国万万没想到马守生竟然会跑到黎州市委去了,他蛮担心马守生那倔驴脾气会闹出点什么事。

“他说三十年前,他家在山北村储金会存的钱没有完全收回来,现在要连本带利索赔。我们的工作人员帮他记录了情况,想让他先回家,等我们这边调查到该事的来龙去脉后,再给他进一步解决。但马守生不肯走,说我们是在打太极,现在滞留在信访局里吵闹,要山北村干部过来和我们一起立字据。”

“什么?立字据?”马守生的这个要求让孙建国感到有些意外,如此看来,马守生在后山说的并不是一时气话,而是真的要解决三十年前的储金会一事了。

马守生额外“立字据”分明是对政.府不信任的一种表现。不过孙建国仔细想想,觉得不出奇,因为基层新官不理旧账的案例曾经层出不穷,直到了近些年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善,如果马守生所说的欠款内容属实,那就怪不得他质疑政.府的公信力了。

电话里的金婉霞道:“对。你们现在在哪?”

“我们刚刚赶到北兴镇,现在就搭车去市信访局。没想到这事竟惊动了您,这次真是麻烦金书记了。”

“孙股长说这话,大家都是为民服务,工作上的事没有什么麻不麻烦。刚才马守生来的时候,我就在信访局的办公室里谈工作,信访局的同志打电话给山北村支部,那边的高书记说村主任跟你们两位食药监驻点扶贫的同志去北兴镇上找马守生了,我手机里有你电话,所以就打过来给你了。你们待会过来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跟信访局的同志联系,我迟些还有一个会议。”

“好!谢谢金书记。”

旁边的黄良察言观色,早已觉得事情有变,等孙建国挂了电话,他正要询问是什么事,这时却见李主任从外面匆匆跑来,喘着粗气道:“不好啦!高书记来电,说马守生跑去黎州市政.府上访了,而且还要政.府的领导和我们村干部立字据解决他的事情!市委信访局的人刚刚打电话到村支部让我们立刻安排至少一个村干部过去和马守生谈谈话。”

孙建国道:“刚才市委的金副书记在电话里也跟我说了这事。老李,黄良,我们仨现在就过去市信访局,怎么样?”

李主任惊愕道:“金副书记也知道这事了呀!哎呀……这……这如何是好……那我们赶快过去吧!”

黄良立刻出去叫车。

李主任的电动车还在路边的小店里充电,他此时也顾不得了,急急忙忙地和孙建国、黄良打车前往黎州市信访局。

信访局,是县级及以上的政.府设立的负责信访工作、保障人民问题反映的下属行政机构。局里面里面的工作人员和党属关系属于市委。

黎州市信访局位于黎州市政.府旁边,距离北兴镇财政所有近二十公里远,因此黄良等人这一次的车程比之前从山北村到北兴财政所遥远得多,但路况要好了不少,可以走国道回黎州市市区。

坐在车后座的李主任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黄良见状道:“主任,别担心,我觉得马守生这人只是性子倔和脾气爆了些,应该不是凭空胡闹的人,储金会这件事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他去上访也好,立字据也罢,实际上都有利于这个误会的解开,这是好事啊。”

李主任叹息着摇了摇头:“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

第二十七章 水杉树下

孙建国道:“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黄良还年轻,以后多经历些事就明白了。”

黄良有些不解。因为听孙建国和李主任所说的消息,马守生目前暂时没有出现无理缠访闹访的情况,他在市信访局应该只是针对储金会那件事提出解决要求且想让领导们立字据,并没有提及他早上在山北村后山和人们吵架时胡乱嚷嚷的是他挖掘堤岸导致北渡河决堤的事情。而《信访条例》中规定了信访工作原则为“属地管理、分级负责,谁主管、谁负责,依法、及时、就地解决问题与疏导教育相结合”,其中“分级负责”的第一级指的是当地的镇级或县级人民政.府,因此马守生现在也不存在越级上访的情况,算是正常的上访。李主任作为山北村的村主任,对此事负一定责任也很正常,但黄良觉得他不用这么紧张。

也许李主任是担心马守生接下来闹出更大的事吧?

黄良没有追问。

出租车平稳地在公路上驰行。时值深秋,路旁的水杉树落叶飘飘,随风掠过车窗。像是,一场场的别离。

黄良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与曾楠柯分开之前的最后一个秋日。

那一日,风不急云缓过,露水淡淡日未落。

曾楠柯约黄良到学校林荫道旁的水杉树下,因为当天恰逢黄良的生日,她要送一件礼物给他。

当时有雾,人若在外面走动,不消多久就会被雾水打湿衣服,因此诺大的校园里人影寥寥。

两人相见后,黄良笑问曾楠柯想送他送什么礼物。

曾楠柯将双手反在身后,一脸调皮地笑着:“你闭上眼先。”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清纯如画。

黄良看着她,看了又看。

曾楠柯嗔道:“看什么看?快闭上眼,闭眼闭眼闭眼。”

黄良不忍拒绝,闭上了眼道:“曾楠柯你个小调皮,又想了什么歪点子?”

“咱们来玩个游戏。你闭着眼,我指挥你去找礼物,等找到礼物后你就猜猜那是什么,猜中了我再送给你。”曾楠柯取出一块手帕轻轻绑在黄良的头上,蒙住他的眼睛,“不许睁眼哦!”

“Yessir!”

曾楠柯检查了一下手帕,确定已经完全遮住黄良的视线后,这才道:“向右……转!”

黄良扭身右转。

“起步……走!”

黄良突然脚下一绊!

曾楠柯怕黄良摔倒,忙挽住他的一只手臂,道:“小心啊,慢慢来。”

其实黄良脚下拌蒜是假装的。他趁机低下头,睁眼皱鼻活动脸颊,拱了拱蒙在眼睛上的手帕。曾楠柯给黄良绑手帕的时候动作十分温柔,最后手帕也没有绑得很紧,因此黄良低头时便将手帕拱出了一道缝,缝很细,但已足够看清脚边的情况了。

“没事吧黄良?”

“没事。”

曾楠柯又指挥黄良走了几步。

“停!你是不是睁开眼啦,怎么走得这么自然?”曾楠柯凑到黄良面前检查手帕。

手帕间缝里,黄良看到曾楠柯的一只纯白色的帆布鞋踏到了他的跟前,连忙闭上眼。

半晌,曾楠柯没有检查出什么异样,道:“不许耍赖哇,我们继续。往前……走!”

黄良走到了一棵水杉树旁。

“伸手摸摸前面,猜猜是什么?”

黄良在手帕缝中早已瞄到了水杉树根和满地金黄色的落叶,不过还是配合着曾楠柯,往前伸手,摸到了水杉树干上。

“是树。”

可随后却听到曾楠柯轻笑道:“不对。”

第二十八章 路遥远

黄良明明看到了脚尖前面的水杉树根,手中所摸到的怎么可能不是水杉树?

他又摸了一次,这一次摸得很仔细。手掌到处,尽是粗糙不平的地方,他可以感受得到那东西上面还有些纹理,通直而不匀。那分明就是校园里的水杉树。

旁边的曾楠柯忍俊不禁,噗嗤的一声就笑了。

“楠柯,你玩我啊你?这不就是树嘛?莫非你对这棵树有意见,想把它刨出来给我当生日礼物?”

“不对。看来你用手摸是猜不出来啦。那好罢,你张开双臂。”曾楠柯放开了挽着黄良的手。

黄良依着曾楠柯,张开了双臂。

“往前走一小步,抱住你的‘树’。”

“这样不太好吧,湿漉漉的……”黄良一边走一边说道,但他话音未毕,就看到一双纯白色的帆布鞋出现在他的跟前。

淡香扑鼻而来。

旁边已没人说话,因为说话的人已经到了黄良的眼前。

温热的鼻息轻轻喷在黄良的嘴唇上,对面的人必定离他很近,也许他再往前一点点,鼻尖就能够触碰到鼻尖。

黄良往前一把抱住,将她拥入怀中。

软玉温香,温柔满怀。

彼此的衣裳都已被露珠浸湿,微微有些凉意,但此刻的血却是跳动的、炽热的。

“猜到是什么了吗?”怀里的曾楠柯贴着黄良的耳边柔声道。

黄良脸上发烫,他深深地咽了咽口水。

懵懂的少年人,那悄然附着在青春岁月里的一点稚嫩情愫,在这一刻含羞带怯地探出头来,深植于天真的心底。

“猜到是什么了吗?”曾楠柯又问了一次。

“嗯。”黄良重重点头。

“是什么?”

“是……”

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黄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再说出来时,已变成了别的词——

“拥抱。”

“噗嗤!”曾楠柯笑了笑,但没有说话,随后伸手环抱住了黄良的腰。

拥抱,岂止是拥抱?

黄良脸上的手帕还没解下来,他此刻看不见曾楠柯的脸,但他却能够肯定眼前的这个女孩不会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普通的过客,她必定在他一生的长河里扬起刻骨铭心的波澜。

她与他从小学到高中就时常在一起,她善良,她淘气,她触动了他初放的心花。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从此往后,会一直对她好。

之所以没有将全部心意坦露,是因为他牢记着老师的谆谆教诲——“不要早恋”。

他要努力学习,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黄良,你是不是第一次抱女孩子?”曾楠柯一把揪下黄良脸上的手帕,笑吟吟地道。

“对啊,第一次献给了你,高兴不?”

“你看看你,把我抱得这么歪,我都快要摔下去啦!全靠一只脚撑着呢!”

“哦哦,不好意思,我的姿势不太标准。”黄良连忙将曾楠柯扶正,“重来,这次不算。”

曾楠柯霎时满脸绯红,浅笑着跑开了。

黄良追过去喊道:“喂,怎么突然跑了啊?”

两人一前一后,脚踩着黄昏,在柔柔的雾丝里奔跑。

如画般的金灿落叶洒满林荫小道,仿佛一层蜿蜒的地毯,在这座静谧而朴雅的校园里为两人铺开了一条平坦的路,让他们肆意追逐,甚至忘却了时光。

时至今日,黄良一想起与曾楠柯的那段往事,万般柔情还是会涌上心头。

出租车驶过一地又一地的金黄,前面的路笔直而遥远,一眼看不到尽头。

要抵达目的地,似乎还要继续走很远的路。

车载音响正放着歌剧《长征》:

“……千辛万苦脚下踩,脚下踩。前路再远莫忘记啊,一点初心为谁来……梦想不达心不甘,心不甘。纵然千山和万水,一路繁花换人间。”

黄良想起总书记说过的一句话:“只要路走对了,就不怕遥远。”

第二十九章 黎州市信访局

此时黄良忽然听到李主任幽幽地嘟囔了一句:“马守生那佬怎么有钱打车去黎州市呢?”

佬,在黎州方言中即是“伙计”、“哥们”的意思。

黄良想起山北村里的左邻右坊对马守生的评价。他们说马守生和马胖墩爷俩相依为命,家里没田,马守生也不出去打工,没有收入,又拿不到扶贫补贴,只能依靠吃着长辈留下的老本度日,本来就不怎么厚实的家财估计快被耗光了。

从北兴镇打车到黎州市信访局,少说也要五六十块,这些钱对于山北村这个贫困村里面的很多村民来说,已相当于几天的伙食花销。没有经济收入来源的马守生就算拿的出,又怎么会舍得?他难道就不担心上来讨不到钱,车费白花了?

坐在李主任身边的孙建国显然也有疑惑,问道:“李主任,马守生真的没有收入来源么?他和马胖墩一大一小,再省吃俭用,这么多年了肯定也需要不少开销,这么看来他的家底挺厚实啊,能够支撑这么久。”

李主任摸了摸下巴,语气有些犹豫:“村民们都没看到他出去打工,经常宅在家里,偶尔出去周围晃荡一圈,他能有什么收入?”

“可能是亲戚朋友给他资助?”

“平时都没见到谁去马守生家窜门。马守生这驴脾气,在村里哪有什么朋友,亲戚倒是有一个,但也跟他闹掰了。再说,我们山北村还要仰仗政.府扶贫呢,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就算是想资助给马守生,也资助不了多少。”李主任顿了顿又说道,“我们村干部帮他找工作他不要,有时候自发给他点救济金他也不要。他能够支撑这么久,现在一言不合就打的去信访局,出手这么阔绰,看来他爹马东当年给他留下了不少积蓄,怪不得大家都替他家担心的时候,他自己还是大咧咧无所畏惧的样子。但是再多的积蓄也禁不住一直只出不进啊,坐吃山空,他长得这么壮,跟头黄牛似的,挨挨饿倒没事,我们担心的是他儿子胖墩。不过胖墩目前的身体还不错,村里贫困户的孩子一个个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他却胖嘟嘟的惹人喜欢。哎……可能是我们瞎操心了吧。”

车继续在路上奔驰。

慢慢地,黄良看到路边的景致发生了变化——房屋开始增多,路灯与花圃越发时尚靓丽,随后便逐渐拔起了高楼大厦。

有较多的高楼大厦,也就意味着黄良他们已到了黎州市中心——黎城镇。

黎城镇作为全市的经济和政治发展中心,是整个黎州市最发达的地区,黎州市政.府就位于这里。不过它面积不大,黄良等人进城之后,再行驶五六里便抵达市政.府旁边的信访局。

市信访局和市政.府的大门只隔着一条两车道,但两边的气派却有天壤之别。市信访局只有一栋孤零零的大楼,而市政.府则位于一座规模宏大的庭院当中。

不过,信访局的门前时不时就会人山人海,这一天也不例外,大门边上的值班室前聚集了一堆农民工在跟值勤的接访科同志反映欠薪的问题。

黄良等人下车后立刻奔向信访局。

门卫拦住他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承包商还是包工头?”

第三十章 三十年前的积案

门卫眼尖,他看到孙建国和黄良穿着比较端庄,而李主任的穿衣搭配显得格外朴素,三人这样的打扮走在一起仿佛商业界与农工界的城乡混合体,又恰在这时候闯进来,便以为他们仨跟农民工讨薪这件案子有关。

黄良连忙介绍道:“我们是市食药监局和北兴镇山北村的同志,这位是我们食药监局的孙股长,那位是山北村村委会的李主任。刚不久金书记和你们信访局的同志跟我们说山北村有一位群众来上访,让我们过来跟群众聊一聊。”

“哦,我知道了,你们跟我来吧。”门卫带黄良三人到接待室。

此时的接待室内,只有一个人坐在里面——马守生。

马守生弓背垂头,正盯着茶几上的茶杯呆呆出神,脸色颇为憔悴。

但当他察觉到有人进来之后,却立马挺直了腰杆,似乎要刻意地表现出一副气势昂然的样子。

李主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老马,你这是要闹哪一出?今早村里的那些兄弟姐妹,也都是性情中人,说话可能少了些分寸,但你有事不能跟我先谈谈嘛,我哪次不是想方设法帮大家解决困难呢?为什么要闹到市里来啊?”

马守生忿忿道:“我为什么不能来?难道市里就不是给我们老百姓解决困难的?”

“当然是给老百姓排忧解难的,但凡事都有个程序啊,你可以先跟我,或者跟村里的其他干部商讨一下,不要这么冲动啊!”

“我要储金会把坑了我家的钱连本带息还回来,你解决得了吗?村里的其他干部解决得了吗?你们如果解决的了,三十年前三金工作组进村的时候你们就该解决了!”

“当初储金会清理整顿时,工作组不是给了解决方案嘛。”

“那解决方案,只是给退大部分的本金。连本金都没能退够,更别提利息了,这还有天理吗?储金会一开始在村里宣传的时候,说是救灾扶贫的一种新形式,扶着扶着就把我们的血汗钱扶了进去,这是不是出尔反尔?”

李主任有些不悦,但他努力地压低声音:“可那时候你家人也已经签字接受解决方案了啊,现在又旧事重提是几个意思?”

“我家人如果不签字接受解决方案,能拿到一毛钱的赔偿?解决方案就那一个,我们不签就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回。这些年政.府不是经常打着什么‘政务公开化,服务透明,阳光关怀,情系百姓’的标语吗?我现在就来看这沉冤旧案能不能讨回公道!”

李主任被马守生驳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顿时语塞。

黄良从小在黎州城里长大,到懂事的年龄时,城里的储金会已经被清理整顿完了,因此他在此之前对储金会听闻极少,可以说是毫不知情,此刻站在旁边无从插话。

而孙建国倒知道一些事情,他以前在北兴镇读小学时,就经历过储金会后期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段时间。

第三十一章 郑川股长

据孙建国了解,储金会的全面倒闭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不少地方的储金会管理缺乏科学性,借贷出去的资金收拢不回来;二是有一部分储金会的管理者为一己私利钻储金会的空子,比如随意给亲朋好友动用储金会的资金,甚至贪污挪用。后来的全国清理整顿,惩处了许多违规违纪违法的储金会成员,但由于涉及面广,且情况错综复杂,资金多而分散、回拢困难,因此最终给其他储金会会员制定出来的退款解决方案的原则是不算利息,退还款项最多是全额本金,具体金额则看当地的具体情况而定。而他听马守生和李主任两人对话中所反映的情况,显然也是如此。

他劝道:“这位大兄弟,储金会宣传的时候,也没有向大伙保证百分之一百稳赚不赔吧?你存钱进去,实际上也就类似于一个高收益的投资,收益高风险高……”

马守生打断孙建国:“屁!什么投资什么风险高,如果不是有政.府宣传,我们怎么会存钱进去?我们是信任政.府,难道政.府的风险也高吗?是我信错了?”

孙建国道:“政.府风险不高,但储金会这个模式只是一个尝试,让群众在政.府或集体组织的支持下自愿集资,然后实行民主理财、民主监督,初心是好的,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储金会的民主管理出现了一些问题……”

“民主管理出现问题就要我们承担吗?”马守生又一次粗暴打断孙建国的说话,“既然支持储金会发展,不会安排靠谱的人去管理吗?再说了,那时在我们村里储金会里当头目的,还不都是村支书什么的吗?”他说罢有意无意地扫了李主任一眼。

此时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他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穿着平平,若是在人群中远远望去,辨识度绝对很低,但若是近着些看,绝对能够一下子就认得出他,因为他的脸上满是皱纹,似乎皮肤很干瘪,干瘪到像是一张被反复揉搓过后再铺平的纸张。

孙建国认识他。他叫郑川,是黎州市信访局信访接待股的股长,和孙建国在食品安全监管局共事过,是兢兢业业干了很多年的老同志了,几年前食品安全监管局和药品监管局合并成食药监局后,他调到了市委,这两年在信访局信访接待股担任股长一职。

郑川刚才进门时也听到了马守生和孙建国的对话,他和孙建国三人打过招呼后,对马守生道:“民主管理出现的问题应该由大家共同承担。我们政.府对于历史欠账的问题,该清理的一定要清理,不能清理的,也会公开说明。所以你反映的事,我们会记录下来,经过认真调查之后,一定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答复。”他又转头对孙建国三人道:“马守生的情况,我们这边已经记录下来了,但他还想我们和山北村的干部一起给他立字据,答应他解决这个问题。储金会这事比较特殊,我问过我们局长,可以给他立个字据保证这件事可以在一定的时间内给予他答复。实际上也就是落实我们的限时办结制度,老孙,你们觉得怎么样?”

孙建国看向李主任。

李主任抿着嘴,两侧腮子动了动,随后点头道:“没问题。”

郑川打印出了一式三份的字据,与李主任、马守生三方签了名,然后三人各执一份留底。

临走时郑川又跟马守生叮嘱道:“无论是字据里还是我在口头上,都没有保证最后一定会按照你所要的连本带利赔偿,只能保证我们这件事能够公正处理。你反映的储金会的事,应该是属于民政局处理的范围,我们会跟他们联系,交接此事,如果必要的时候,他们可能还会找你了解具体的情况,你要配合。”

马守生一口答应,随即离开了信访局。

孙建国知道工作时间信访接待股事务繁多,因此也不想再耽搁郑川太多时间。他和李主任就今天这件事,简单地跟郑川交流几句,便也出了信访局。

然而走出信访局后的李主任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每走几步就望一眼对面的市委市政.府大院。

黄良看在眼里,小心问道:“李主任,马守生这件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第三十二章 大院的保安

李主任道:“我觉得马守生大老远跑来信访局,不会只是因为今天早上和村民们发生的口角一时冲动,他应该早就想做这事了,今早的口角只是一个引爆点。既然他是早已考虑过才来上访要储金会连本带利的补偿,那这件事肯定不会由我们说几句话就搞定,等民政局那边作出调查后,往后的事还多着哩。”

他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市委市政.府大院,跟孙建国道:“孙股长,你说我们要不要跟金书记说一声再走。”

孙建国稍稍沉吟,随后便给金婉霞打了个电话汇报当前的情况。

金婉霞听孙建国说马守生的事情时,只是简单应了几句,但在孙建国提到与他同行的还有黄良和李主任之后,金婉霞似乎有了兴致,让孙建国三人过去市委大楼谈话。

市委市政.府大院的门口守卫比信访局的严得多了。

宽大的入车道横着一道长栏,森严而冰冷;旁边的人行入口只有一两人宽,在入车道旁显得十分渺小。

在车道的另一边,是保安室所在。几个穿着形形色色的人站在保安室门前说说笑笑,也不知道是保安还是市委市政.府的同志,或者是外面的人。

一辆轿车开入,黄良等人跟着走了进去。

保安室门前那一堆人看了几眼轿车便放行了,但当黄良三人走进的时候,人堆里走出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子,拦在黄良三人面前,挥着手指大声呵斥道:“干什么的?”

黄良道:“来找金书记谈事情。”

保安追问:“谈什么事?”

黄良之前来市委市政.府大多都是坐单位的公务车过来,因此没有想到会受到保安盘问到“谈什么事”这种程度,不由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孙建国。

这时保安又厉声道:“谈什么事?”

孙建国道:“谈工作上的事。”

保安上下打量了孙建国三人,朝保安室挥手道:“去登记身份证!”

黄良心中有些不快,道:“孙股,你们先过去,我去登记我的身份证就行了。”

孙建国等人点了点头,正要往院里走,却听到那个保安又大声喝道:“你们俩在树下等!”保安室门边便是一大片树荫,保安所指的树下就是那个地方。

李主任止了步,而孙建国却还在往前走。

保安见状,再次提高了音量怒吼道:“在树下等!”

孙建国顿了顿,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黄良心中不快,对那保安道:“你怎么这种态度?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人民来办事,你这样呼呼喝喝的像什么话?”

保安讪然一笑,看着黄良的眼神颇为轻蔑,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恐怖分子咧?”

黄良道:“我是市食药监局的,这两位一位是我们食药监局的股长,另一位是北兴镇下面的村主任。”

保安皱了皱鼻头,扭过头不看黄良。

黄良过去保安室去填身份证,里面坐着的那个便衣男子看了黄良一眼,问道:“你是市食药监局的么?”

“对。”

便衣男子点头道:“行了。”随后便朝黄良挥了挥手,示意黄良进去院里。

黄良奇道:“不用登记了?”

“不用了。”

第三十三章 美女市委书委记

黄良正要转身叱责身后的人,但被身旁的孙建国轻轻拉住。孙建国道:“办正事要紧,别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人和事。”

“可他们这种工作态度……”

孙建国拉着黄良边走边道:“市政.府的保安不同于其他的服务业。如果我们从他们的表现不好的这些细节入手,向他们的领导反馈,也不是不行,但要处理完整件事是要大费周折的。如果不向他们的领导反馈,我们也没必要和他们在这多费口舌。所以就这样算了,我们要不拘小节,腾出更多时间、集中更多精力谋大事、议大事、抓大事。”

黄良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孙股,您之前不是常跟我说‘群众事无小事’么,连我们都遇到保安这样粗莽的态度,如果是其他群众百姓,肯定也会有同样的遭遇。登记身份证可以说是处于安全考虑,但他们附带的情绪太多了,作风有问题,属于‘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这些现象,理应破除吧?”

孙建国道:“作风问题和不良的现象的确是要整治和破除。我们全国的机关单位纪律作风整顿、政风行风建设开展多年,很多公职人员的工作态度都端正了不少,但如果将机关单位的保安也算在内,那么我们与全面实现‘好进门、好办事、快办事’其实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这需要时间来解决,急不得。”

“但是,孙股,我觉得要杜绝这些不良现象,就需要我们妥善处理每一件小事,即使是机关单位的保安也不例外,这样才能更好地于促进整个不良风气的改变啊。”

“社会的发展是有它的大势潮流的。在这股大潮当中,具体的人往往都只是其中一粒渺小的沙石,某件大事件的成功与失败,看似是因为某粒沙石的出现与翻转,可其实潜在的核心原因,是潮流的大势所趋。当然,这并不能否认渺小的沙石所做出的贡献,但它的能量是极其有限的,我们必须要将它的能量用到最需要它的地方,才能最大程度地推动潮流正向往前。当我们花费太多的精力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就会顾此失彼,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孙建国熟读《社会契约论》,看事情也有一些独到的见解。

将好钢用在刀刃上,聚精会神办大事,放掉可以放的东西,其实是极难做到的事情。

它与道家的无为而治有所区别。

看似不争,实际是争。

跟在孙建国旁边的李主任自从进了大院之后一直都是满面愁容,闭口不语,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此刻听孙建国说完这番话后,李主任终于主动地点了点头。

黄良依旧有些不解,但这时已经走进市委大楼,他只好将这事抛下,跟孙建国和李主任去见金婉霞副书记。

金婉霞刚刚三十出头,比孙建国还小几岁,但却已经当上了黎州市的市委副书记,分管扶贫等方面的工作,是黎州市(县级市)乃至整个港城市(地级市)最为年轻的副处级干部。她自小养尊处优,无论是身材还是皮肤容貌都保养得极好,是港城市政界出了名的美女市委书记。

黄良第一次见金婉霞,猝不及防地被她的美貌和气质惊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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