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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嫡》


第九十一章 落定

“这么多年了,我万没有想到,还会有再见到它的一天……”柳晏走到窗前坐下,两手撑在膝上,脸上不复往日的威严与冷静。

半晌,颓然地叹了口气:“那孩子,就饶了她罢,咱们再照拂照拂……”

“父亲,”柳温明不赞同地皱起眉头,急着开口道:“这对母女品行不端,心地更是不堪,怎能轻饶……”

柳晏抬眼看着他:“你从小就温厚宽容,最不愿意同旁人计较,便是有人得罪了你,你也是能忍就忍……今日倒是很不同……”说着轻轻笑起来:“是为了善水吗?”

柳温明低声道:“这朝中一双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柳家,我虽不能完全看透,但也知道,今次这对母女,绝非是偶然。若不送官揪办,怎么能敲山震虎?”顿了一下又道:“父亲,旁人不知道,您却是知道的。善水当年为了我,吃了多少苦,任何伤害她的人和事,我都不愿放过。”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很坚定。

柳晏疲惫的脸上泛出一丝光彩:“既然你保护她的念头这样坚定,那就该拼尽全力才是。何况如今你尚有一儿一女,都需要你的庇佑……”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黑色葫芦,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挥了挥手:“你先回去罢,此事,我自有定夺。”

柳温明犹豫了片刻,终究没再开口,默默走了出去。

胡文回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书斋的门半掩着,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动静。

他轻手轻脚推门进去。只见到柳晏在月光中朦胧的身影,像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老太爷。“胡文轻声道:“封夫人与封小姐已经安顿好了。”

柳晏“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胡文等了片刻,正要躬身退出去,柳晏却说话了。

“胡文,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从老太爷初登官场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了。”

“已经这么久了吗?”柳晏低声道:“我记得。当初你来跟随我的时候。我应承过你,至多不过二十年,就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让你安享余年……。”

“壮士死知己,从您救下小人之日起,小人便立下誓言,愿意终身追随。”胡文平静地道。

“你是一柄锋利的刀。如今却只能在这柳府里面当个不管事的管家……”柳晏苦笑一声:“你还记得你的旧主人吗?”

胡文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惊。猛地抬头。

柳晏摩挲着手里的葫芦,继续道:“今日那对母女,身上带着当初我亲手刻下的葫芦。”

“老太爷……”

“胡文啊,只怕如今这片刻的安宁也快没有了。只是不知道。你这柄快刀,还有没有当初的锋利?倘若刀已生锈,我就为你寻个地方安度晚年。”柳晏说的虽是问句。语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似乎知道胡文将会怎样回答一般。

胡文沉默片刻。笑了起来:“小人等着快刀出鞘的那天已经等了十余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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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并不知道书斋之中又发生了什么,只是心中的疑虑一点一点的扩大。

那葫芦到底是什么?

她今日劳累了一天,虽然心中装了事情,但毕竟身体还是个刚满八岁的孩子,哪里架得住这样多的事情。

回到阁水居,倦意便一阵阵地袭上来。勉强吩咐了青纹,翠羽,玉芽,绿衣几人几句,就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再睁眼的时候,已过了亥时。

青纹撩开纱帐,捧了杯热茶给她漱口:“小姐才歇下不久,夫人那里就派了人来请小姐过去用膳,知道您已睡了,便吩咐不要打扰。而后夫人遣了银翘姐姐将菜饭送了过来,现下正在炉子上温着,小姐此时可就要用膳?”

长安嘴里含着茶水,鼓着腮帮子使劲儿点头,她午间没怎么用饭,如今倒是真饿的慌。

青纹往外间招呼一声,便自去绞帕子。不多时,就见绿衣捧了雕花木托盘进来,笑吟吟地道:“小姐可算是起来了,不然这菜都要走了味了。”

长安接了帕子细细抹了脸,那边绿衣已经将食盒内的菜一一取了出来。

一碟子炖的烂烂的肉丝,一小盘水晶鸡片,一碗一品豆腐,并一小碗热腾腾白莹莹的米饭。

长安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她虽然饿极,但前世多年的王妃生活和后来的病痛缠身,已经将细嚼慢咽变成了她骨子里的东西。

青纹在一旁用不紧不慢的语速道:“之前小姐先打发奴婢和绿衣回来,咱们已经将诸位夫人小姐送来的贺礼整理妥当,记录下来了。至于小姐问的那个阿容,奴婢打听过了,夫人将她锁在清潭院西南角的小屋子里,金铃和金砂两个姐姐在看着呢,是否要奴婢去将人带过来?”

长安咽下嘴里的饭,摇了摇头:“暂时不用,就让她在那里呆着。父亲母亲如今顾不上她,金铃金砂不会为难她,咱们此时去要人,反不为美。”

绿衣道:“我瞧着那个阿容,当真是个有心计的。掐着今天这个点,让所有人都知道姑奶奶虐待她,这下子,咱们柳府不留下她也不成了……”

长安笑道:“可不是嘛,这丫头的心眼多的,你们几个加起来也比不上。”

绿衣嗔道:“小姐,我说正经的呢。”

青纹也道:“小姐,奴婢也觉着,咱们就别管她了。左右一切都是她自己做的,谅她也不敢攀咬小姐。到时候夫人审问完了,给她点银子,打发她走就是了。”

长安默默夹了一片鸡片,并不答话。

阿容,或者应该称呼她为秋容,实在是个聪明的人。早前她向长安投诚之后,便悄悄地设法向长安传递消息。

长安知道柳明月母女对颜氏和长宗起了歹意,有心要转移这两人的注意力。便与阿容通了气,让微然去给送簪子。这是长安故意留给柳明月母女的把柄,也是为她们设下的圈套。

而阿容,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竟然一举把自己从柳明月身边拔了出来。

这大概和她原先在长州就阅人无数有关,这样的人放在身边,确实是极大的危险。但若是用的好了,也会成为最好的助力。(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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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九十二章 柳氏

第二日,天尚未亮透,长安就被从梦中摇醒。

“什么时辰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

“才过寅时,老太爷差了胡文大管家来,说是让小姐现在就过去书斋。”玉芽捧着衣服立在床边。

翠羽走过来给她一件件穿上衣裳,小声抱怨:“也不知老太爷找您做什么,就算是考校功课,也不能这样早啊,小姐这才睡了多久?”

长安抹了脸,稍微精神了些。

青纹张罗着摆下早饭,她胡乱喝了几口粥,便匆匆走了出去。

刚出院子,就见到胡文大管家笔直地立在门前。他背对着长安,在清晨朦胧的薄雾之中,竟隐隐流露出一种肃杀之气。

“胡管家,我准备好了,咱们走吧。”长安举步向前,青纹翠羽跟在身后。

“小姐,”胡文拦住她,“老太爷想和您单独说说话,老奴陪着您过去,就不要带随从了。”

长安略一踌躇,吩咐青纹翠羽留在院内,又道:“不知道祖父要与我谈多久,你们守好院子,若是老爷夫人唤我,就说我被老太爷找去,稍后就到。”

几人点头应了。

早春时节,处处都弥漫着一种生机勃勃的微香,混着淡淡的薄雾,沁人心脾。

胡管家似乎是故意放慢了脚步,与长安并肩而行。

“老奴跟随着老太爷已经将近四十年了,”没走多久,胡文突然开口道:“小姐可知道,四十年意味着什么吗?”

长安没接话。

她并不感到讶异,适才胡管家要求她不带随从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就算是祖父有话要单独同她讲,只要让跟随的人在外头守着就是,何必要早早就将青纹翠羽撇下?

她便猜到是胡文自己有话要同她说。

“那时候,老太爷初登官场,步步惊心……沉沉浮浮了这几十年,才有今日之安稳……”胡文似是有未尽之言,却住了口。

长安心思转了起来。胡文是祖父年轻时的贴身小厮。在柳家呆了足足有三四十年。他虽然挂着大管家的名头,但其实什么事都不管。前世里,长安完全没有将这个胡管家放在心上。只隐约记得在出嫁之前一段时间,祖父赐了他良田,让他回家乡安享天年。

“胡管家有什么话要对长安说,直说便是。”长安笑道:“您跟随祖父几十年,实是值得长安尊敬的长辈。”

胡文方正的脸上露出笑意:“这些年。老奴冷眼看着,柳府虽然平静,但老太爷却没时常忧心,直到……直到小姐您病了一场之后。”

长安心中一动。

胡文继续道:“老奴也不知道这些话同小姐说应不应该。但小姐病好之后,行事作风,倒有几分老太爷当年年轻时的气度。老奴想问小姐一句话。您可知道这个‘柳’字有多沉重?”

长安滞住。

胡文摇摇头,笑了:“是老奴忘了。小姐终究还是个孩子。”旋即又收了笑容,正色道:“这个‘柳’字,老太爷一个人扛了四十年,如今,虽然是逼不得已,但却要移到小姐的肩膀上了……”

长安一头雾水,半句也听不明白。但胡文不再说话,长安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就这样沉默着到了柳晏的书斋。

柳晏正在屋内泡茶,长安进去的时候,他正放下手中的紫砂壶。桌上两个茶杯里已经倒上了八分满的茶水,热气袅袅地升起,像一层纱幔一样,长安有些看不清这热气之后祖父的脸了。

“长安来了,”柳晏见到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试试这杯茶。”

“孙女不会品茶。”长安小心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好苦。”

柳晏笑道:“这叫‘皋卢’,是极苦的一种茶,常人都觉得难以入口,我喝却觉得刚好,大概是因为已经喝习惯了罢。“

长安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低头看里面的茶水,明明颜色清凉澄澈,喝到嘴里却是苦不堪言。

“昨日那对母女,你父亲本是要送官揪办,但我做主,让她们留在柳府。”

“祖父!”长安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柳晏,一脸的震惊:“这如何使得!”

柳晏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这两个人品行不端,但我却有不得不留下她们的理由。”

“什么理由?”长安从凳子上跳起来,“不管是什么理由,这两个人都不能留在咱们身边。”

她心中既气且急,她费了那么多周章,就是为了能早早地将柳微然毁了,决不让她踏入柳府半步。本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怎么会又生了变故?

“祖父,您不会看不出来,那个微然,根本与咱们柳府没有半分血缘关系,”长安压住心头的焦躁之意:“说什么是父亲的私生女,根本是鬼话连篇,祖父到底因何要留下她?!”

“记住,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失去冷静,”柳晏皱了眉头:“一旦失了方寸,便会被人寻到破绽,而你的破绽,就会成为对手的机会。”

“祖父……”长安不解。

柳晏把手中的的茶水慢慢喝完,站起身来,对长安伸出手:“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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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长安前世今生第一次拉住祖父的手。这位经历了宦海沉浮的老人,有着一双历经沧桑的手。与他的脚步和声音一样,这双手也坚定有力。

柳晏牵着长安,一路沉默不语,在微微的晨曦之中走到了祠堂。

祠堂的窗门紧闭,柳晏推开门走进去,又将几扇窗都打开,丝丝缕缕的亮光射进来,照在几排灵位上。

长安规规矩矩地对牌位行了个礼,见柳晏凝视着牌位出神,便道:“祖父,长安有个问题想问?”

“你说。”

“祖父可知道‘柳’这个字的份量?”

柳晏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表情:“是胡文对你说了什么吗?”

“胡总管问了孙女这个问题,孙女不知何意,故而请教祖父。”

柳晏半晌不说话。“青河柳氏,你可听过?”

“我听父亲提起过,那是本朝的一大世家,也是咱们柳府的本家。”长安点头道。

“本家?”柳晏微笑着问:“难道你不疑惑,为何咱们和青河柳氏的人从无来往?”

“这……长安不知。”

“人多则势重,本朝所有的世家皆是以此为凭,不断地聚集同宗,繁衍后代,壮大自身的力量,最终成为当地一霸。”柳晏望着窗外,似乎是在回忆:“然而人多则心乱,一个世家很难使得上下同心,而有些弱小的旁支,没有什么作为,又或是只剩下老弱病残,便会被本家看作是多余的枝叶,被清理出去。”

“清理出去?”长安道:“如何清理?是将这一旁支从族谱上划去吗?”

“不,”柳晏摇头,“有些世家会剥夺走属于这一支的财产土地,逼迫他们改名换姓,移居别处,终身不得回到故土,而族谱上这一支的人会被写成‘暴毙’。”

“这……”长安讶异不已。

“这已算是较为仁慈的手段了。”柳晏的声音有些飘渺。

“难道,难道咱们柳府就是当时被青河柳氏剪除的‘枝桠’吗?”长安小心翼翼地问。

柳晏沉默了很久,久到长安以为祖父不会回答自己的话的时候,才缓缓地开口。

“我们这一支,自来就子嗣不旺。到了我这辈,母亲只得我一个孩子。我五岁上的时候,父亲早逝,家中只剩下母亲与我相依为命。所幸祖上留下的产业不少,足够我们二人富足地过活了。”

长安在柳晏身后立着,只觉得祖父的背影僵硬得像尊石像。

“后来本家来人了,要求我们将产业交给本家,改名换姓挪到别的地方生活。”柳晏道:“这也是他们常用的手段,用来对付我们孤儿寡母,又有什么难的?偏偏我母亲是个倔强至极的人,不肯相让半分……”

柳晏的声音越来越低,长安的心也越来越凉。

“终于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只见到连天的大火,烧毁了所有的一切……”柳晏说着,轻轻拿起神台上的一个排位,用衣袖仔细擦了擦。

丝丝阳光射来,轻轻拂过“柳文氏”三个暗金色的字。

长安颤抖着声音问:“是……是青河柳氏的人?”

柳晏点点头,再开口时,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后来我就立下宏愿,有朝一日,定要将青河柳氏连根拔起。”

怪不得,怪不得胡文管家会问她知不知道“柳”字的份量……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惨烈的缘由。

长安凝了凝心神,问道:“父亲母亲,可知道此事?”

“以你父亲的性子,我能告诉他吗?”柳晏转过身来:“原本,我已打算将这一切都带到地下去。我穷尽一生都办不了的事,又何必拖累后人呢?人生百年,不如让他们开开心心地过完。”

长安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问道:“那么……祖父为何选在今日告诉长安这一切?”

柳晏深深一叹:“长安,祖父对不住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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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九十三章 言毕

柳晏的政治主张,长安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自柳晏走上官场,官职越来越高之后,朝中为官的世家子弟越来越少,及至今日,仍旧立于朝堂之上的世家子,十只手指就数得清了。

往日长安不曾细想,今日听了祖父的话,稍加联系,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顺理成章起来。

“这几十余年,我殚精竭虑,一心要废除本朝的世家世袭制度。不但是为了报当年的仇怨,更是因为世家世袭已经成为一块腐肉,不得不拔。”柳晏道:“直到今日,虽然大大削弱了这些世家的势力,但始终无法将他们连根拔起……”

长安不接话,柳晏似乎也并不指望长安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道:“陛下不愿下狠心,世家死灰复燃是早晚的事了……那些世家,早把我柳晏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就连陛下,也对我起了防范之心。”

他转头看着长安:“你年纪这样小,又是个女子,本该在柳府的庇荫之下,平安喜乐地生活。但今日,我却不能不把柳府的这些事情都告诉你。”

“祖父……”长安道:“既然长安姓柳,理该为了咱们柳府做些什么。只是,长安恐怕并没有能力去实现您的心愿。”

柳晏摇摇手:“告诉你这些,只是要让你心中有数。皇上的意思,只怕你不日就要进宫去为九公主伴读了。”

“这件事长安知道,父亲早就同我说过了。”长安点头:“祖父为何忧心?我听说九公主是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的掌上珠,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想必为九公主延请的也都是饱学之士,孙女能够旁听。也能受益不菲。纵然是九公主身子不好,脾气怪异,只要我忍得一时,顺着她的意思,总能相安无事。”

柳晏拍了拍长安的头:“你倒是想得轻松。”

长安仰头道:“就算是九公主嫌弃长安愚笨,看在祖父您的面子上,也不会诸多为难的。”

柳晏背了手踱开:“陛下疑心渐重。要你入宫也有威慑我的意思。你的平安自是无忧。但难免要受些闲气……“

长安笑道:“祖父今日肯对长安说这么多事情,想必是反复思量之后的决定。难道您以为长安是那种受不得闲气的人吗?”

柳晏被她打断话头,也笑了起来:“不错。你确实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实话对你说,其实这次陛下征召几位重臣的后辈进宫陪读,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圣旨,有好几位大臣都推拒了。我原也是想找个借口推了……”

“祖父若是推了。只怕陛下对您的疑心会更重。何况如今阿修才刚刚出生,若是陛下打起了阿修的主意。只怕更糟……”长安接着柳晏的话说下去。

“我本已经想好了推拒的理由,陛下若是不满,我便告老还乡就是,”柳晏道:“但你病好之后。我就改了主意。”

他看着长安,那双清明睿智的眼放出光来。

“我想,也许我们柳家仍是后继有人的。也许……我不用就这样告老还乡,也许……我还能为这江山社稷多做一点事……”

长安有些怔住。眼前的祖父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严肃的老者好像有些不同。她仿佛在祖父的身上看到了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回想前世,在柳微然进府的时候,祖父也曾经与父亲长谈一次。莫非那次祖父是将这些都告诉了父亲?他收容柳微然在府里,又有何用意?

“那对母女……祖父留下她们难道是别有深意的?”长安灵光一闪,问道:“莫非,柳微然是青河柳氏本家的人?”

祠堂外的天空已经亮透了,阳光从大开的乌木门倾泻进来。

“我少年时期四处游学,曾经结识了一个至交好友。”柳晏回忆道,“那时候我们都用的是假名,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青河柳氏宗长之子,之后几十年,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葫芦?”长安问:“那葫芦定是您赠给那好友了。”

柳晏点头:“所以,我做主,要这对母女留下了。”

柳晏几句话将此事一笔带过,长安知道其中尚有内情,只是祖父并不不打算说给她知道。

“既然您定了主意,孙女想问,不知这对母女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咱们府上?”

“让你父亲收下那孩子做义女,对外便称是故人之后。”柳晏沉声道。

长安此次并没有跳脚,她与柳晏一番长谈之后,心中隐隐明白,将柳微然母女留下必定是个不得已的决定。

“长安,你很聪明,又知进退,懂分寸,这很好,”柳晏缓缓道,“日后到了九公主身边,却要表现得笨一点,有时候不需要那么伶俐,你明白吗?”

长安点头:“孙女儿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很好,你去罢,我要同你说的已经全都说完了。”柳晏带着长安出了祠堂,回身将两扇乌木门合上,转身对长安道:“我让胡文送你回去,你好生准备准备,快则数日,慢则半月,你就要动身进宫了。”

长安一回到阁水居,就倒在床上不肯动弹了。

“小姐准是累了,起的这般早,早上又没吃什么……”绿衣忙着帮长安脱鞋脱袜。

翠羽道:“早间金铃姐姐来过了,本是要请小姐过去陪着老爷夫人一同用膳的,知道是老太爷叫您过去了,便脚不沾地地又回去了。您既回来了,可要过去用中饭?”

“不过去了,你去母亲那端点饭菜回来罢,”长安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经过巳时了。”

“我眯一会子,到了用饭的时辰再叫我。”长安翻了个身,闭上眼。但其实脑子里乱纷纷的,根本无法入睡。

绕来绕去,她最终还是没能改变柳微然成为柳家小姐的事实,这大概就是天意罢。

前世她在被幽禁的十年里,想法设法地查清了柳微然与璃王李耀勾结的内幕,却从不曾想到去了解一下祖父。

如今想来,自己可算是白活了一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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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九十四章 坦怀

一觉醒来,用膳完毕,长安带了绿衣、翠羽两人往清潭院去。

颜氏正在房内逗弄着阿修。

长安脱了罩在外头的彩云绢制的斗篷,珑香递上热帕子给她擦了手。

“阿修今日精神倒好。”长安也凑过去逗弄着床上的婴孩。

“可不是嘛,往日这个时辰,他早都已经睁不开眼了,今日也不知为何折腾到现在也不肯睡。”

柳长宗仰面躺在锦被中,眼睛睁的大大的,乌黑的眼珠转来转去。他把自己粉嫩嫩肉嘟嘟的小手塞在嘴里吮吸,见到长安,咧着嘴笑了起来。

“瞧你弟弟,见到你就这般开心,”颜氏柔声道:“再稍微大些,只怕你身后要多个小尾巴了。”

长安将逗弄阿修的手垂下,默了半晌道:“长安恐怕不能常常陪着阿修玩了。”

“嬷嬷,你先把阿修抱下去,好歹哄得他睡一会儿才是。”颜氏把柳长宗抱起来递到桂嬷嬷怀中,桂嬷嬷便带着珑绣去了。

颜氏又吩咐屋里的丫鬟都散去,只留下珑香伺候,这才脸带忧色地回过身来:“早间你祖父叫你过去,说了什么?”

长安笑道:“并没什么,只不过是将入宫给九公主伴读的事提了一提。”

颜色脸上忧虑更深:“年前你父亲提起这事,我只当是寻常的陪读罢了。后来听说是陛下为了挟制我们柳家,这才点名要你去。你父亲还说,这一去就和入了宫的女官一样,一年也见不到几次,这怎么能行……”颜氏说着说着眼里已经有了泪意:“我思前想后了许久。后宫乃是虎狼之地,你一个孩子,怎么能在那呆着?”

她攥住长安的手:“你不要担心,娘这就去同你祖父商量商量,总有法子拒了的。”

“母亲……”长安愣愣地看着颜氏,见她泫然欲泣,双眉紧锁。脸上全是一片慈母之意。她本来早想好的托词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好孩子。”颜氏将长安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我们并不求什么大富大贵,显赫威荣。娘只要你和长宗好好地呆在我身边,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就好。”

长安鼻头发酸,她想起了前世母亲自缢身亡后。冰凉的身体被随意地放在地上,无论她怎样努力。那僵硬的尸体都无法被挪动分毫。最终,她只能伏在母亲的胸前,无声地痛哭。

“母亲,您还记得长安去年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吗?”长安眨眨眼将泪水逼回去。抬起头笑着对颜氏道。

“自然是记得的。”

“其实长安有些事没告诉您,我自从摔了一跤之后,脑子里就多了好些东西。常常会闪现一些没见过的人和事。”

“这事如何不早说?大夫说你脑子里有血块,可是那血块没散掉?你如今可觉得头疼?”颜氏抓着长安担忧道。

“母亲不要着急……”长安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初初虽有些惊疑,但日子久了,女儿却发现,这些人和事,倒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我身边……我想,这可能是上天赐予的福分……”

颜氏听了长安的话,心里竟并不怎么讶异,倒觉得所有的事情有了解释。她本是一直不解为何长安醒来之后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行事作风也稳重机智得多,如今长安这样一说,倒是桩桩件件都合得上了。

“母亲?”长安见颜氏呆住,轻轻摇了摇她的手。

她原本不准备将此事告知颜氏的,但听了母亲适才一番话,又想到长石子对她所说过的话,终于还是决定换个方式说出来。

本朝供奉的是道教,对于鬼神十分之敬畏,长安生怕颜氏觉得自己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又怕她觉得自己是在胡说。

“傻孩子,这话如何能乱说,”颜氏掩了她的嘴,小声道,“你可还同别人说了?”

长安摇摇头。

“这便好,这便好,”颜氏松了口气,放下手来。

“母亲,您不相信吗?”

颜氏摇摇头道:”不管信不信也好,我只知道你还是我的长安,还是个刚过完八岁生辰的孩子。”顿了一下,正色道,“只这件事万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

“女儿明白。”长安道,“此次进宫伴读,虽然是陛下之意,但是于我而言,也是个增广见闻的好机会。更重要的,若是我进宫能安陛下之心,长宗便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于咱们柳家也是有益的。所以母亲,长安已经拿定主意,决意入宫伴读了。”

“咱们柳家尚未沦落到要任人宰割的地步,更何况我绝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后宫……”

颜氏尚未说完,长安就接口道:“后宫虽然尔虞我诈,但我是呆在九公主的寝宫之内,更何况我是个八岁的孩子,寻常也不会有人来寻我的麻烦,最重要的一点,”她环住颜氏的腰:“长安也想为柳家尽一点心力,如果能够守护住我的家人,就算是受一点苦也没什么。”

“你这孩子……”颜氏愣了半晌,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前你不懂事,整日胡闹,我日日担心。如今,却又担心你懂得太多……”

“也罢,也罢,你既定了主意,我也不拦你,”颜氏擦了擦眼角道:“你今日来找我,怕是专程来安慰我的罢,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求我?”

长安笑嘻嘻道:“母亲当真是冰雪聪明,一眼就看穿了长安的小心思。昨日来咱们府上的那对母女,父亲可同您说了?”

颜氏点头,脸上的不屑之意一闪而过。

”今日祖父同我说,要父亲将那女孩子收作义女,“长安见颜氏一脸的惊愕,接着道:”母亲听我说,这件事祖父是定了主意的,长安以为此举必有深意,父亲母亲也不必再多说。今日我来,是想向母亲讨要表姐身边的那个丫头,阿容。”

“阿容?”颜氏攒眉想了想,“那丫头我关在偏房中了,金玲金砂验过她身上的伤痕,有一半儿都是自己画上去的。这样的丫头,你要她做什么?”

长安一笑:”自然是有我的用途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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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九十五章 赠婢

三日后,丁翎容来了柳府,几步冲进长安的房内:“柳长安,你要进宫给九公主伴读了?!”

长安正在收检行装,几只檀木箱子放在屋里,玉芽与绿衣正在长安的指挥下将东西一件件放进去。

“瞧你急的,这头上都出汗了,快些坐下,”长安冲着外间唤:“翠羽,方才煮好的茶给丁小姐斟一杯来。”

丁翎容身边的小丫头弓弓正努力要替她脱掉斗篷,偏丁翎容一挥手将她挡开,一脸的急色:“喝什么茶?你快些把事情说清楚?这么大的事,若不是我娘和我提,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该早些告诉你的,”长安走上前,笑着替她脱了斗篷,递到弓弓手里:“这件事我虽是早就知道了,但是真正定下来也不过这几天的事儿,我又一直忙着收拾箱笼,竟忘了让人去告诉你。”

翠羽捧了托盘进来,上头摆着一把白底青莲缠枝的瓷壶并一个小杯子,斟了八分满的一杯茶送到丁翎容面前:“丁小姐尝尝,这是今年新进贡的雪茶,宫中赐了些给咱们府上,您来得巧,今日小姐恰好让我煎了一壶。”

丁翎容哪在意什么进贡的雪茶,“你知不知道,这九公主可是所有公主里面最难伺候的一个。孙芷姐姐曾经进宫,见过这个九公主。听说她身子不好,脾气又差,身边的宫女换了一茬又一茬。你进宫给她伴读,那可真是……真是,伴君如伴虎了。”

长安笑道:“你又乱说话,什么伴君如伴虎。我这次去伴读,咱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你的言谈举止,务必要小心一点,万不要着了别人的道。”

“你倒担心起我来了,我要是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行不动裙笑不露齿,那可真真要把我憋屈死”翎容瞪她:“倒是你,你这几年都要被困在那个笼子里,早晚都会闷出病来。”

长安心头一暖。翎容与别人都不同。关心的只是她被关在那个方寸之地,闷出病来。

“也只有你,才会觉得那里是个笼子。”她掩嘴而笑,“今日既来了,好歹要在我这里用了饭才走。”

“你不说我也是这般打算的。”

看到她一脸的“理当如此”,长安虽然一笑。心里却浮上一丝忧虑,就像晴空里飘来的一片乌云。覆在心上挥之不去。前一世丁翎容于十七岁上香消玉殒,这其中与柳微然也脱不开关系。

原本她想着细细筹谋,慢慢化解,叫翎容在不知不觉中度过此劫。如今一切却都像脱了缰的马车。朝着她不知道的方向奔去。

她既不能阻止柳微然入府,又不确定前世翎容十七岁的事情会不会提前发生,心中纠结万分。却又不好流露出什么。

到了午间用膳的时辰,颜氏知道丁翎容来了。早已差人将饭菜备下,送到阁水居来。

两人在屋内边吃边聊,丁翎容又问起柳明月母女的情况:“那日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亏得你当场揭穿了她们的阴谋,否则如今身败名裂的就是你了。”

长安笑道:“祖父已经将姑妈和表姐送到庵里去修身养性了,希望晨钟暮鼓能让她们磨磨性子。”

“这法子秒极了,”丁翎容拍着手道:“我还以为柳老大人也是个古板的老学究,没想到这整人的手段竟这般高明。”

两人正说笑着,青纹走了进来,朝着两人福了福身子,然后才向着长安道:“小姐,阿容在外头求见,您看?”

长安尚未发话,翎容倒来了精神,“这个阿容,不就是那日帮着你姑妈作证的丫头吗?她怎么在你这?”

长安道:“你不觉得这个丫头很聪明吗?”

“聪明是聪明,但聪明的不是地方,这样的丫头放在身边,还不得累死,”丁翎容皱着鼻子道,“还是像弓弓一样就好。”

“我也不是要把她留在身边,而是为我妹妹找的丫头。”

“妹妹?”丁翎容惊异道,“你糊涂了?阿修可是个小子。”

长安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待会再解释给你听。”于是吩咐把阿容带进来。

三日前,长安从颜氏那里将阿容领了回来,便一直叫青纹看着她。

此时,阿容换了新的衣裳,头发齐齐整整地盘在脑后,眉目之间有一种压不住的喜悦之情,一进门就拜倒在地:“多谢小姐相救,阿容必定尽心侍奉小姐。”

长安见翎容早已放了筷子,兴致勃勃地准备看戏,便吩咐着将余下的菜饭撤了。

等到桌上收拾干净了,翠羽又倒了两杯茶来,长安这才开口道:“你的伤可养好了?”

阿容扣头道:“小姐心明如镜,阿容的事情瞒不过你,如今身上的旧伤也已经痊愈了。”

她早知身上的伤瞒不了太久,索性也不装出娇弱的样子,但话里又点出自己确实是被虐打过的。

“你出来三日,想必也知道姑妈和表姐去了尼庵修养。”

阿容点头道:“这是姑奶奶和表小姐的福分。”

长安笑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福分,阿容可知道你的福分是什么?”

“我的福分是小姐给的。”阿容伏在地上。

丁翎容饮着茶,眼珠转来转去,看看长安,又看看跪着的阿容,一脸的疑惑。

“你今年十六,寻常人家的丫头到了这个年纪,配婚的配婚,发出府去的也不少,”长安道,“你又有什么打算?”

阿容连连扣头:“只求在小姐身边伺候,不不敢做什么妄想。”

“这也不是什么妄想,你瞧,我已经给你备下了一份礼物。”长安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木匣子递给阿容。

阿容小心地接过打开,里头是三张薄纸。一张是长州名妓秋蓉死后的销户文书,一张是阿容的户籍证明,还有一张是阿容自愿卖身为奴的卖身契。

“这,这……”阿容颤抖着声音。

秋蓉的销户文书,是三日前颜氏交给长安的。早在秋水被鞭笞致死之后,颜氏为绝后患,就已经将秋水秋蓉两人的户籍文书都弄到手里了。

而阿容的户籍文书和卖身契,则是长安央了柳晏弄来的。

长安将木盒取回,交给青纹,不慌不忙地问:“这份礼物,你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阿容眼里含着泪,叩头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婢子一定万死不辞。”

“我要你去伺候一个新主子。”长安眯起眼望向前方:“务必要小心伺候,若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要及时地告诉青纹。”

阿容是从青楼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出来的,长安虽说的隐晦,她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要她去作探子,为长安打探消息。

她抬头,看了眼青纹怀中抱着的木匣子,那里头的三张文书,可以帮助她今后清清白白,光明正大地做人。

“小姐所命,婢子自当遵从。”半晌后阿容终于下定了决心。

长安笑道:“这样很好,到了新主子那,定要殷勤伺候,你这样聪明,我想不用我教你怎么做了罢。”

阿容点头:“婢子懂得。”

待阿容去后,翎容放下杯子道:“这事儿可真真奇了,你快给我说道说道。”

长安并不打算瞒她,便将卢二娘与柳微然大闹柳府,柳晏欲让柳温明将其收作义女的事说了出来。“这个‘妹妹’品性太成问题,我又将要入宫,不知何日才能回来,心里总是不放心。思前想后,将阿容送给她,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样的人,远远地打发了才是,柳老大人怎么反而……”丁翎容半是不忿半是不解地道。

“祖父行事,自然有章法。”长安轻描淡写地带过,又正色道:“我有件事要求你。”

“你说就是。”

“我入宫之后,你便不要再来我们府上了,若是以后在外面见到我那个‘妹妹’,也远远地避开。”长安紧紧抓着翎容的手道。

“做什么这么紧张,她难道还能把我吃了不成……”丁翎容有些好笑,但见长安脸上担忧焦虑的表情却不是做出来的,一时倒怔住了。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你都不在柳府了,我还来这里干什么?”丁翎容翻了个白眼道。

长安舒了一口气:“你可是个女中豪杰,日后要做女将军的,一言既出,决不能反悔啊。”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中邪了。”翎容嘟囔道。长安得了她的保证,也不去计较丁翎容的抱怨。

及至傍晚,晚霞烧红了整片天空,长安亲自将翎容送到柳府门前:“这怕是进宫前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往后要像这样常来常往就难了。你务必要珍重,我知道你不是个能忍耐的人,但遇事也要掂量掂量,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切都要以你自己的安全为优先考量才是。”

“你今日怎么这般啰嗦,”丁翎容睨着她:“我在自己家中,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你,进了宫只怕是又闷又险。不过你放心,每年命妇进宫参拜两宫娘娘的时候,我和阿芷姐姐会去看你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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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九十六章 入宫

威德五年,成帝为爱女李万禾在宫中设童子堂,延请文华阁大学士钟百里,赵清,涂朗坤为讲师。

并召当朝太傅柳晏之孙女柳长安,大学士钟百里孙女钟柯琴,九门提督蒋成之女蒋晴,光禄大夫白明光之女白咏絮四人为公主伴读。

五月初一,清晨,柳府门前已经停了宫内出来接人的马车,柳晏、柳温明并颜氏携着长安的手走出府来。此时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长安穿着新裁的撒花烟罗衫,下穿一条镂金挑线纱裙,一头乌黑的头发盘成朝云随香髻,上插一支如意祥云簪,两缕发丝垂在脸旁。

颜氏拉着长安的手,几次要开口,却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她看着亭亭站在马车前的女儿,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泛酸。喜的是长安不仅眉目越发地清婉起来,性子也稳重得多,如今更是懂得为了亲人,为了柳家做出牺牲。忧的是柳家的前途未卜,长安此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长安拜别祖父,父亲,母亲,”长安向面前的三人郑重地行了一礼,“此去经年,长安不能日日侍奉于膝下,祖父和父亲母亲定要擅自珍重。”

柳晏点点头:“家中的事你无需担心,到了宫里要谨言慎行,你师父长石子如今被陛下留在宫中,你若是有甚难处,不妨去寻他。”

长安轻轻一笑,眉目之间竟是舒朗的意味:“师父教我弈棋之道,今后几年的这盘棋,长安一定会细细琢磨的。”

柳温明抬手准备拍拍长安的头,却被那朝云随香髻挡了手,便改为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我和你母亲在家中等你回来。你是咱们柳府的嫡女,这点,永不会变。”

长安知道这话是在说柳微然了。柳温明方正的性子,自然是接受不了柳微然,但柳晏的话又不能不听。长安至此才完全明白,前世的柳温明为何一直对柳微然不冷不热。

“父亲且耐心等着长安,待到长安归来。自会有不一样的天地。”

长安再拜一礼。由青纹和玉芽搀着上了车。

马车缓缓起步,达达的马蹄声伴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着。

长安这次带了玉芽与绿衣两人入宫。青纹稳重,翠羽机敏,便将两人留在柳府内守着。

“小姐,我有些害怕。”马车中。玉芽绞着手指,怯怯道。她本就胆小。如今更是要去这天底下最威严庄重的地方,心里七上八下地忐忑异常,生怕一进去就做错什么,自己倒霉也就算了。只怕是要连累小姐。

长安冲着她安抚地一笑:“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龙潭虎穴,你还是跟在我的身边啊。”

“小姐应该带青纹姐姐来的。”玉芽低头嘟囔着。

带哪个丫头进宫。这事长安是仔细思量过的。这四个丫头不同于她,都是实打实的孩子。一团稚气未脱。尤其是玉芽,年纪小,胆子也小,长安再三考虑,仍是决定将她带在身边才放心。

“你们也不用担心,”长安笑道,“我不过是去作伴读,并不像宫女或是女官,你们只消跟着宫里的嬷嬷学几日礼仪,能应付应付就成了。左右我们平日并不出去走动,余下的慢慢再学就是。”

马车到了宫门前停下,玉芽绿衣先一步下了车,拿了小杌子放在马车边,这才扶着长安下来。

长安仰首看着这王朝最壮丽辉煌的门楼,日头已经渐渐升起,从层层叠叠的云后发出一丝一缕的光芒,射到宫墙上明黄的琉璃瓦上,整座城楼像镀了一层黄金一般,让人不能直视。

“长安,长安……”钟柯琴的马车也到了,她掀起马车的帘子,朝长安挥手。

“钟姐姐,你也到了。”

钟柯琴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兴奋之情:“这宫中的藏书阁里头有古往今来的藏书共计三万六千本,长安,咱们若是有幸能窥得一二,那是终生受用不尽的。”

钟柯琴的祖父钟百里是个终生醉心于书籍的饱学之士,她自幼耳濡目染,对于古籍珍品极为上心,故而得知要进宫作伴读,她一心都在那万卷藏书之上了,庞的一概没想。

“藏书阁的书,那是你能觊觎的吗?”

长安正要开口,却被一道稚嫩尖细的声音抢了先。两人回头一看,另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宫门前,而说话的,正是从车上下来的白家小姐白咏絮。

“咱们进宫是为了给九公主作伴,逗乐子给她看,你还以为真的是来读书认字的不成?可笑。”白咏絮斜睨了钟柯琴一眼,似是带着不屑之意。

长安上下打量着白咏絮,她明明已有十一岁,身量却只和长安差不多,穿着时兴的月白色双蝶云纹千水裙。长安记得,白咏絮的父亲白明光官居光禄大夫,掌朝中议论。白明光为自己的女儿取名白咏絮,用心已经十分明显,是期望女儿能成为一代才女。

只是可惜,白咏絮空顶了这样一个才女的名字,偏偏是半点才情都没有,为人又是庸俗肤浅。奇怪的是,前世里白咏絮却是韦双成的密友之一。

虽然在长安看来,韦双成不过是利用白咏絮的无知来衬托自己的出尘高雅,但白咏絮却浑然不觉。

“你……”钟柯琴骨子里是读书人的清高,哪能容得了别人说她是去“逗乐子”的,当下就要和白咏絮分辨清楚。

长安拉住她的袖子,向远处点了点头。钟柯琴看去,只见半开的宫门中依次抬出三顶小轿来。每顶轿子都由四个内侍抬着,走在前面打头的那人,面白无须,看不出年纪来,满面的笑意盈盈,手中执一柄拂尘。

这人走到长安、钟柯琴、白咏絮面前,躬身行礼,笑眯眯地道:“三位小姐久候了,奴才是皇后娘娘殿前的梁内侍,奉了娘娘之命来迎接三位小姐的。”

“不是说还有位蒋晴吗?怎么没见到人?”白咏絮问道。

“蒋小姐的母亲仙逝了,陛下准她在家守孝,不用进宫了。”那梁内侍仍旧是笑眯眯的,引着三人上了轿,不疾不徐地往内宫行去。

长安在轿内悄悄掀起一角窗帘往外看,一路行去都是青石铺就的甬道,朱红色的高耸的宫墙,像是要把那一碧如洗的天空分成两半一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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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九十七章 皇后

三乘小轿行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方稳稳地落下。

长安下了轿,眼前八级白玉石阶通往皇后所在的寝宫——丽正殿,三人跟着梁内侍轻轻拾阶而上。

长安在脑中回想着皇后娘娘的样貌秉性,她前世虽为璃王妃,但李耀不得帝后的欢心,故而长安并不曾与皇后娘娘,这位她名义上的婆婆有什么深厚感情。

皇后娘娘是蒋家的人,二十年前,成帝的发妻,当时的太子妃病故。

彼时成帝急需兵权,便向当时的大都督蒋万流之女蒋萧潇提亲。同年,十八岁的蒋氏,便以女主人的身份走进了太子府。自此之后,她陪伴着成帝几经沉浮,直至登凌绝顶。她与成帝是患难夫妻,因而皇帝对她极为敬重,二十年来,成帝新欢不断,但从未有人敢对皇后无礼。

皇后娘娘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李炜,年十二;次子李炫,年十岁。最小的女儿即为九公主李万禾,年八岁。

梁内侍引着三人行至殿门前,向门前立着的两位侍女道:“弯弯姐姐,苗苗姐姐,娘娘可用过膳了,为九公主伴读的三位小姐已经到了。”

其中一个侍女眉眼弯弯,想来就是梁内侍口中的弯弯,笑道:“来的倒巧,方才明珠姐姐才出来问过呢,你快些领着三位小姐进去罢。”又朝着玉芽绿衣等一众丫鬟道:“你们随我来,去偏殿候着你们主子出来。”

绿衣拉着玉芽的手去了,长安、钟柯琴、白咏絮随着梁内侍一起走进殿内。

长安倒还罢了,前世毕竟出入过几次宫廷,心中并不忐忑。然而,钟柯琴与白咏絮是生平第一次进宫。又是年纪尚幼,虽则已经在家中习过礼仪,但此时仍旧是紧张不安极了。

钟柯琴鼻尖渗出了细细的汗水,白咏絮也收敛了初见之时嚣张的态度,不安地将手帕在手里绞来绞去。

长安用眼角的余光轻轻将殿里的摆设扫了一遍,殿分三间,长安进的这间是居中的正殿。云檀木为柱。南海珍珠为帘,角落里摆着一人高的红珊瑚柱,墙上点缀着色泽清亮欲滴的玉璧。颜色都是素雅清淡的。但随意挑出一件都是世间难寻的珍品。

皇上对皇后重视可见一斑。

左边暖阁的门掩着,一阵阵清幽的香气从门内飘出。梁内侍冲着门内恭敬地行礼,扬声道:“启禀娘娘,柳小姐。钟小姐,白小姐已到了。”

“快让她们进来。”里头一个含笑的声音传出来。

梁内侍应了。将门轻轻推开,示意三人走进去,他自己便留在门外守着。

这间暖阁比之正堂要小些,但也足有柳府正厅那样大了。暖阁内烧着地龙。且燃着香,长安只觉得阵阵热气从脚底窜上来,混着那幽幽的香气。不消片刻就有些昏沉,额上也溢出了汗水来。

皇后蒋萧潇一身明黄色的锦衣罗裙。外罩一件鲛罗纱衣,发髻松松挽就,斜插一支九凤朝阳垂苏簪。因着没着宫装,与长安前世印象中的威严皇后倒有不少差别,多了几分可亲的味道。

蒋皇后半卧在一张黑檀木制的美人榻上,手中执了本书,抬眸笑看着长安三人。

“总算是来了。”见到长安三人进来,她支起身子,将手中的书随意搁在榻上。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万福金安。”长安,钟柯琴,白咏絮一齐下拜道。

“免礼,明珠,快快赐座。”

长安进了暖阁就已经看清,这间殿内只得两个丫头伺候。此时其中一个容长脸蛋,细长眉毛,肤色极白的丫头便挪了三只圆凳来。

长安和钟柯琴俱告了座,倒是白咏絮,甜甜地道了声:“多谢明珠姐姐。”说完觑了眼蒋皇后,见她并没什么异色,不禁大为失望。

“本宫身子不怎么好,虽然已经是入了春,仍旧还是要烧着地龙才舒坦。你们年纪小,也不知受不受得住这热气。”皇后见到她们三人脸上都冒出了汗,便道:“明玉,你去将今年贡上来的雪莲茶倒几杯来给她们。”

长安正待起身谢恩,却又被白咏絮抢了先:“这点热气算不得什么,有幸与娘娘同甘苦,这是我们的无上荣幸才是。”

“哦?”皇后的声音拖了老长,“你们二人呢,也不需要?”

长安赶紧答:“皇后娘娘明鉴,臣女确实是有些热了。”钟柯琴也附和。

“如此,”皇后娘娘笑道,“那就拿两杯来罢。”

明玉手脚快,片刻就端了茶来,长安两人谢过,便小口小口地饮了起来。

白咏絮盯着两人手里的茶,脸色一白,她急于表现自己,却没想到皇后为后宫之主,十多年来什么人没见过,便是重生了的长安,也不敢没话找话。更何况她为爱女挑选伴读,自然是希望挑几个品性好的。

“你们都知道,陛下在宫中设了童子堂,为着那些不能进圣贤院读书的王孙子弟多条进学的道路。本宫想着,你们三人恰巧与九儿年纪相仿,不若就住在宫里,平日读书也有个伴,互为助力,岂不是好事?这才求了陛下,让你们进宫来。”皇后由明珠扶着坐起身来,“原本蒋大人的女儿也是要来的,但昨日她母亲突然仙逝了,陛下便准她在家守孝。”

蒋晴与蒋皇后算起来当是姑侄。成帝登基之后,居功至伟的大都督蒋万流拒绝了一切封赏,解甲归田,而其子蒋成封九门提督。

但奇怪的是,蒋皇后与蒋成并不亲近。

皇后继续道,“你们就住到九公主的公主院里,那里不像内宫拘束多,你们就当成自己家一样便是。”想了想,又笑道,“倒是有一点要嘱咐你们,九公主身子弱,又是被本宫惯坏了的,性子难免有些急躁,凡事你们多担待些。”

长安、钟柯琴、白咏絮赶紧起身回“不敢不敢”。

“行了,瞧你们紧张的,本宫也不多说了,你们随明玉去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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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九十八章 安置

“明珠,你看这三个丫头怎么样?”

长安三人去后,蒋皇后敲着杯盖笑了起来,转头问明珠道。

“钟柳两位小姐倒像是老实安分的,白小姐嘛,奴婢以为成不了什么气候。”

蒋皇后叹口气道,“白明光倒是个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他这个女儿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惹人生厌。九儿最瞧不上阿谀奉承的人,你打点好了,最好别让白咏絮往九儿面前凑。”

明珠不解:“娘娘为何不把晴姑娘召进宫来?奴婢瞧着今日三个小姐,俱不如晴姑娘机敏讨巧。”

蒋皇后收了笑容,将茶盏重重放下:“人家摆明了不想进宫,‘臣妻卧床多年,猝然西去,望陛下垂怜,使其略尽孝道’,这样的借口亏他说的出来。”明珠噤了声,皇后怒气未平,“我那嫂子去了已有十年了,蒋成一直不愿续弦,如今为了搪塞我,竟不知从哪弄出个正房来。”

明珠将茶盏斟了八分满,“且不说蒋大人如何,晴姑娘倒确实是好的。”

“再好又有什么用?有这样的爹……”皇后复又端起茶盏,稍稍平复了心情道:“不过,论起机敏讨巧,我看柳太傅的孙女也不比晴儿差。”

“那柳小姐统共也没说几句话,又是低着头,娘娘又如何看得出来?“

“话可以不说,但眼神却瞒不了人,你且等着看吧……她若是能和九儿结交也是不错的。”

“只怕是九公主瞧不上柳小姐。”明珠忧心道,“御医嘱咐了,说是九公主的身子定要静养,最怕的就是动气。陛下和娘娘为了公主开学堂,召伴读。自然是为了九公主好。但奴婢只怕,这人多口杂,万一哪个触怒了公主,反生事端……”

“什么静养?!那些无能御医便只会用这些托辞来敷衍,陛下的病,本宫的身子,九儿的身子。就没一个御医能治得好。”皇后冷哼一声。“不是说‘静养’就是说‘宽心’,还不是怕陛下降罪?此次开童子堂,陛下自有他的考量。本宫只盼着九儿能够多几个说话的人,不致于什么事都憋在心中……”

九公主的住所几乎是在整座永明宫的中心,距离皇后的寝殿丽正殿与皇帝的寝殿紫薇殿,都只有一炷香的路程。这在本朝所有的皇子公主中是唯一的特例。

长安、钟柯琴、白咏絮跟着明玉的脚步,亦步亦趋。不多时就到了公主院。

公主院里一间主殿三间偏屋,长安与钟柯琴两人被安排在紧邻着主殿的屋子住下。白咏絮则住在西南角的小房子里头。

九公主的教养嬷嬷徐嬷嬷引着长安二人去了,明玉则带着白咏絮去安顿。

“为什么我住在这偏僻的角落?”白咏絮一脸的不满,偏又不敢发作。捏着声音柔声柔气地问明玉。

“白小姐见谅,实在是另外两间屋子里头都是九公主的杂物,公主又不喜欢让人动她的东西。故而迟迟没有整理出来。这间房胜在清静,一个人住也宽敞。”明玉迟疑道:“白小姐若是不喜。不若与柳小姐或是钟小姐换一下?”

白咏絮眼里闪过一丝不屑,道:“不敢劳烦明玉姐姐了,我就住这里就是了,只是怕每日去见九公主不方便。”

明玉笑道:“这倒不必担心,每日进学的时候,会有轿辇来接,到时自然就见着了。况且……公主的性子也是不喜欢与人相处的。”

“几位小姐今日先歇息一下,一应吃穿用度,进学的笔墨纸砚并书册,自然有人送过来,若是有什么短了的,差丫头去同徐嬷嬷说一声便是。”明玉说完,便躬身告退。

“姐姐留步。”白咏絮满面堆笑地拉住明玉,她的贴身丫头珍珠取出一锭银子来就要往明玉手里塞。“咏絮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日后还望姐姐多多照拂。”

“白小姐进了宫里,便是九公主与皇后娘娘的客人,明玉自当尽心侍奉的,当不起这些。”明玉笑着推了那银锭,也不再多说,福了福身便回转丽正殿去了。

“小姐,这个……”珍珠有些不知所措地把手上的银锭递给白咏絮。

“快收起来,被别人看到了我的麻烦不小。”白咏絮又喃喃道:“也不知道是真清高还是在试探我……算了,贿赂一个小宫女,还不如和九公主打好关系,我的文采岂是那两人能比的……”

那厢,长安与钟柯琴也将行李包裹安顿好了。因是来宫里,吃穿用度皆不用愁,所以两人不过是收拾了一些日常喜爱的东西随身带着。

“有劳嬷嬷送我们过来。”长安对着徐嬷嬷欠欠身:“我们两人年纪小,又是初次进宫,不知今后要做些什么,还烦嬷嬷明示。”

徐嬷嬷是蒋皇后的乳母,最得皇后的信任。九公主李万禾出生后,蒋皇后不放心别人,便将徐嬷嬷指给九公主做教养嬷嬷。

她年约五十余岁,头发服服帖帖地梳在脑上,脸上是万年不变的严肃表情。此时听了长安的问话,躬身回答:“一概不用两位费心。只需二位小姐记得,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听的事情别听,管好自己的丫头,这就行了。”说着瞥了眼立在一旁的玉芽,绿衣和钟柯琴的两个丫头。

长安拉了拉钟柯琴的袖子,一齐道:“受教了。”绿衣从行装中捧出一个小匣子,长安接过,递给嬷嬷:“初次进宫,也不懂宫中的礼节,这份礼物是我们二人的小小心意,烦请嬷嬷转交给九公主。”

徐嬷嬷冷淡地扫了眼木匣,语气平平道:“还是免了罢,九公主这院子里,不兴这一套。”

她不接,长安也不恼,笑眯眯地道:“这不过是两支狼毫笔罢了。我听说民间进学都要纳束脩的,如今蒙陛下娘娘开恩,使我们有幸得到当世名家的指点,这区区的礼物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并无其他意思。”见徐嬷嬷似有松动,又道:“况且我们与九公主素未谋面,这礼物权当表一表同窗初见之谊。”

徐嬷嬷倒是看了长安两眼,将木匣纳在袖中:“如此,老奴就替九公主收下了,多谢柳小姐的美意。”

————

长安与钟柯琴住的这间屋子并不小,最里头一间碧纱橱,碧纱橱外头尚有一间小阁,再外头才是小厅。长安将钟柯琴让在碧纱橱内住着,自己则歇息在碧纱橱外小阁。四个丫头自有一间耳房。

“这个徐嬷嬷真是吓人,”趁着几个丫头在铺床叠被,钟柯琴小声对长安道:“就是我祖父也不会像她这样板着张脸。”

“她是九公主的教养嬷嬷,自然严厉了些,往后咱们与她相处的日子还长呢,你可要习惯了才是。”长安点点她的额头。

钟柯琴点点头:“谁说不是呢,还是你想得周到,准备了礼物,哪像我,两手空空就来了。”

“你的家风最是清正,你母亲又不通庶务,自然不会想到这些。左右也就是表表心意,不可失礼嘛。”

钟柯琴托腮道:“我有些后悔了,这里好像不大适合我。徐嬷嬷也说不要乱跑,我哪还有机会去藏书阁一炮眼福呢?唉,也不知道我们要在这呆上多久。”

长安想要吓她一吓,故意带着忧色道:“我看过先皇在时的年志,记载过当年为长公主陪读的女子,足足陪了十年,后来随长公主一同嫁到番邦去了。”

“有这样的事?”钟柯琴初初吓了一跳,但片刻后就回过神来,笑道:“你又在骗我,先皇时期的年志,是藏在宫里的,你如何看的到?”

“我可要念声阿弥陀佛了,你总算是笑了。”长安合掌叹道。

她确实是为了吓一吓钟柯琴,但这件事却并非长安杜撰的。前生她在璃王府寻找李耀谋害柳家证据时,曾经翻出一本年志。

上头记载着长公主李冰,携伴读程氏等十人,远嫁密陀国。密陀国是西域一个小国,岁岁来朝,照理说是不可能出现公主和亲的情况的。

长安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她博闻强记,今日打趣,这件事恰巧浮上心头,她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两人又打趣了一会子,近午时,果有人送来饭菜。宫中的御食精致可口,但皇后娘娘崇尚“食不过饱”,长安两人吃完倒只有六分饱。

幸而下午又有宫人送来点心,这才没饿得叫起来。

及至掌灯时分,长安三人都不曾见到九公主,问宫人,也只答不知。长安与钟柯琴倒乐得清闲,只是白咏絮本已细细挑了几篇诗稿要与九公主切磋,此时不免大失所望。

长安晚间在床上辗转反侧,透过碧纱窗去看外头高悬的那轮明月,心中沉沉的,不知道柳家如何了,柳微然可正式进府了,韦双成至今不曾出现,也不知是福是祸……

想着想着,到底还是睡了过去。既然一切无法掌控,那便走一步看一步罢,她两世为人,还有什么可惧的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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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九十九章 九公主

柳府,书斋。

柳温明立在柳晏的书桌前,脸上带着一丝少见的固执,两道浓眉拧起:“父亲,此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柳晏合上书,往后一靠,闭目沉声道:“若你说的是柳微然进府一事,我心意已决。我不仅要你将她收为义女,还要大肆宣扬,风光开宴。”

“我绝不同意,”柳温明斩钉截铁道:“我如今有儿有女,父亲却一定要让那个来路不明心术不正的孩子入府……好,长安也说您有自己的打算,我便依了您。可如今长安像个质子一样被压在宫内,您却还要为了这孩子大肆铺张,这置我柳家的嫡女于何地?”

“正之!”柳晏喝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担心长安吗?但只是一味的担心有何用?!是,我知道你怪我没拒了陛下的意思,但你又明不明白,此时示弱一步,日后才有机会前进一步。”

他叹了口气道:“我也相信长安知道如何明哲保身。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帮她想得远一点,把路替她铺得顺一点……”

柳温明默然。柳晏虽无实权,但自来在举子中名望很高,如今朝中的官员,有三成都是他的门生。陛下疑心渐重,柳府小心行事还来不及,何必又如此高调地收甚义女?

“你可想过,长安在宫中会有什么际遇?”柳晏突然发问。

“自来入宫陪伴皇室的官家女子,若是举止有什么差错,至多一两年就会寻个借口打发出来。若是合了宫中眼缘,多留几年也是常有的。”柳温明闷声道。

“咱们柳家虽然一贯低调行事,但也挡不住有心人虎视眈眈。这段时间,柳府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不少事,长安进了宫,也非全无好处,至少能避一避风头。”柳晏道:“宫中传出消息,说长安被安排住在九公主的院子里头。九公主是帝后的心头宝,长安在那倒比在柳府还安全些。”

柳温明悬着的心稍稍放了放。他知道柳晏近四十多年的经营。自是在宫中有几个传递消息的人。

“长宗如今尚小,又是我们柳家的单丁子……”柳晏顿了顿才道:“此时此刻,必须要有一个人。成为代替长安与长宗的箭靶,高高地竖起,将那些关注着柳家的目光全部吸走。”

“父亲,您的意思是?!”柳温明恍然大悟。惊愕道,“您是想……”

柳晏点点头:“既然已经有人送上门来。我们何不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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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九公主是几日之后的清晨了。

玉芽与绿衣伺候着长安梳洗了,碧纱橱内的钟柯琴翻了个身也起了。

“你起得真是早。”钟柯琴漱了口,见长安已经梳洗打扮完毕,颇有些讶异:“我原以为我起得已经够早的了呢。”

长安笑道:“在家中的时候。每日上午要起来习字,一时惯了,倒改不过来。”

钟柯琴带来的两个小丫头。一名品书,一名品香。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一个默默地将钟柯琴洗漱完毕的水端出去倒掉,一个便默默地帮她打辫子。

绿衣冲两人福了福身子:“这几日都有宫里的姐姐带着我们去御厨房领早膳,昨儿徐嬷嬷吩咐了,今儿起咱们直接去御厨房领便成。”

长安便道:“钟姐姐,你派一个丫头与绿衣同去罢。”钟柯琴便命品香一同前去。

两个丫头才走没多久,长安正与钟柯琴取了棋盘棋子在屋内消遣,忽然听到门外一个肆意张扬的声音:“里头的两个丫头,快给我出来。”

长安执棋子的手一顿,旋而一笑。这声音虽然仍旧稚嫩,却正是前世对着她冷嘲热讽的那个九公主的声音。

“哪里来的无礼之人?品书,你去将外头的人赶走。”钟柯琴皱了眉头不虞道。

长安放下棋子阻止道:“姐姐,你想想,除了公主院的主人,谁还敢在大清早的这般肆意妄为。”说着站起身来:“咱们这就出去拜见昨日就该见到的人罢。”

九公主李万禾,穿了一身绛红色的劲装,衬得肤色雪白。与蒋皇后的白皙不同,九公主的肤色偏向苍白,脸上并无一丝红晕,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紧紧盯着长安两人。她的头发随意地打成两根辫子垂在肩上,腰间缠了一根马鞭。

“你们就是母后给我挑的伴读?”九公主轻蔑地上下打量了柳长安与钟柯琴,不屑道。

长安与钟柯琴下拜:“臣女给九公主请安。”

“两个庸脂俗粉,真是无趣。”九公主摸了摸鼻子,昂头道:“我来是想嘱咐你们一声,虽然母后让你们住在我旁边,但你们最好有些自知之明,没事儿别在我面前晃荡,免得我一个不开心把你们怎么样了,到时母后又要念叨。”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您怎么穿的这样少跑出来了?”她话音刚落,就有一行宫人慌慌张张地追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宫女年约十五,嘴角有颗痣,一脸的焦急之色,乃是九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流砂。

“我来瞧瞧母后请来的客人,有何不可?”

“您同奴婢说一声,将人请了过来就是,何必自己跑出来呢?”流砂急得要哭出来:“昨夜又是咳嗽不止,您不让惊动皇后娘娘,好容易平缓了些,您怎么不顾惜着些自己的身体呢?”

“住嘴,”九公主面色泛红:“我哪有那么不中用,今日还要与父皇去校场习武呢……”说着却是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公主既然体弱,务必要爱惜身体才是……”钟柯琴出声,长安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

九公主虽然嚣张跋扈,但心性并不坏,前世对长安的冷嘲热讽,多半也是因为早就知道李耀与韦双成之间的事,觉得长安太傻。但她自出娘胎,便病体沉沉,每日汤药不断,不能与众位兄弟姐妹一起玩耍嬉戏,心中自然不平。

故而九公主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提到她的身体孱弱这一点。

“本公主身子好得很,不劳你操心。”果然,九公主听了钟柯琴的话,柳眉倒立,怒气勃发:“咳咳,徐嬷嬷呢,叫她立刻把这两人送回去。我这里不需要!“

”公主,”长安两步跨到钟柯琴前面来,微笑道:“如今天气乍暖还寒,最易风邪入体,身子越好的人越容易染上风寒,公主若是不当心,只怕陛下与皇后娘娘都要挂心的。就像长安,在宫中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才免得父亲母亲忧心。”

九公主看着长安的眼睛,长安脸上带着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任她打量。

“你……是柳长安?”九公主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长安似曾相识,就是前世自己被嘲笑的时候所见到的,那种幸灾乐祸的笑容。

“你以为你父亲母亲会担心你?!”见长安点点头,九公主继续道:“我听说昨儿你们府上大摆筵席,说是寻到了故人之女,要收作柳府的二小姐呢。你那个妹妹可真是风光呢,父皇还特特赐了东西过去。”

“小姐……”长安尚未怎样,玉芽倒先急起来了,无措地看着长安。

柳微然入府,这事长安昨日已经知了。柳晏的人悄悄传了消息给她,虽然只是略略提了,嘱咐她安心。但长安将事情连起来想了一遍,便已明白祖父的用心。

柳微然不过是个饵,钓的是想把柳府一口吞掉的大鱼。

只怕前世柳晏就是这样的用意,只是长安愚笨,不解其意,还一直心中不平。

“本公主可是听说,你和你胞弟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呢。”九公主拖长了声调继续去挑动长安。

“这,这……”长安一掐自己的手掌,眼里顿时蓄起泪来,神情楚楚可怜,“父亲母亲不会忘了长安的,不会的。”

“真是可怜呢,”九公主叹道,“我改主意了,就让她们两在这住下吧。”

流砂应了。

“对了,住在偏屋的那个白,白……”九公主皱着眉头想。

“白咏絮。”流砂提醒她。

“对,那个白咏絮,你帮我赶出去,就算是赶不出去,至少别让我见到她,”九公主嫌弃地挥手,一面回身,一面还在嘀咕着:“这样的人,也不知母后怎么看上的。”

“小姐,那个柳微然会不会抢了你的位子。”九公主一行刚刚走远,玉芽就焦急地问她。

“傻丫头,你家小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一个野丫头,怎么可能越过她去。”钟柯琴接口安慰她:“你可别被九公主给唬住了。”

玉芽呆呆地看着长安:“真的吗?”

长安早已抹去眼泪,摸了摸她的头:“钟姐姐说的不错,你啊,就别担心我了。趁着现在不忙,你多多地练习宫中的礼节,万万不要出了岔子。”

玉芽忙点头:“小姐放心,我一定努力的。”

一旁的品书噗嗤一笑:“玉芽妹妹,这头一件事啊,‘我’可不能说了。这宫里与你们府中不同,必要自称‘奴婢’才是。”(想知道《废嫡》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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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一百章 学堂

五月初十,是宫中童子堂开课之日。

钟柯琴难掩兴奋之意,早早地起了身,在碧纱橱内踱来踱去,吩咐品书品香忙这忙那的,恨不能把自己的书统统带上。

“钟姐姐,你静一静罢。”长安扶额叹息,“说起来,你祖父也是文华阁的大学士,难道平日都不曾指教一二吗?”

钟柯琴道:“这如何一样。我祖父虽然也是文华阁学士,学问也是好的,但他自己说过,他不过是靠着昼夜攻读,年过六旬才进入文华阁的。”她脸上露出向往的表情:“你可知道,文华阁大学士之首,赵清赵大人,便是那名满京城的神童赵厉的父亲。赵清大人三十岁便入职文华阁,是史上最年轻的大学士。及至今日,已有十年。祖父说他的学问可比肩先贤。如今赵大人将要成为我们的老师,你叫我如何能静得下来?”

赵清……长安支着头回忆。

本朝的文华阁乃是文职,设大学士八人,及编纂若干。但只有文华阁大学士之首,是一品的官职。而赵清,四十岁不到便坐上了这个位子。

前世翎容曾同长安说起这个人,他非但博古通今,而且对于兵法阵型亦有研究。他虽为文官,却是个主战派,是支持出兵西戎的主要力量之一。

只是后来,在白水关失守之后,他受到牵连,被流放闽南,之后便再无音讯。

童子堂被成帝安排在凌云阁内,距公主院尚有些路程。九公主自有出行的车辇,长安、钟柯琴、白咏絮则是上了后头的三乘垂缨小轿。

凌云阁建在长清池上,环阁皆水。地方不大,只能容得下六张桌子。但布置的却极为雅致,两排书柜分立在室内两端。四扇木窗上雕的是囊萤映雪,刺股悬梁的图案,将窗户推开,便有水上清凉之风徐徐吹来。

九公主自然是在第一排落座了,白咏絮眼明手快地就在九公主斜后方的位子坐下。然后钟柯琴,柳长安依次落了座。

“公主殿下。不知今日来的是哪位学士?”白咏絮陪着笑开口道。

“谁让你坐这的?”李万禾挑眉。扫了眼长安道:“你们二人换一下。”

九公主的性子乖僻,尤其对看不上眼的人从不假辞色。这白咏絮倒好,自己往上头湊。长安见白咏絮投来杀气腾腾的两道目光。心中叫苦,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换了位子。

来讲课的老师迟迟不至,九公主托着腮,盯着长清池里明晃晃的池水发呆。钟柯琴早就被凌云阁里的两柜子书吸走了心魂。眼睛不停地在书柜上逡巡。白咏絮脸上满是愤懑,坐立不安的。

暖风和畅。春意醉人,长安恍恍惚惚的只觉得身在梦中。

“有志于学者,首当沉心静气,心无杂念。”凌云阁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大步迈进阁内,脚步坚定沉稳,“你们一个个心志不坚。不过是融融春意,就让你们乱了心神。”

这必然就是近日来讲课的大学士了。长安、钟柯琴、白咏絮三人纷纷起身。

“你是谁?”李万禾打量着此人:“看你也不是很老的样子,一定不是钟百里。那你是赵清还是涂朗坤?”

文华阁大学士负责编纂典籍,整理史册,并不需要站朝。长安前世也只见过钟百里一人,故而并不清楚面前的人是哪位。

“九公主殿下,微臣是文华阁赵清。”他语气疏疏淡淡,不见倨傲之情但也少有恭敬之意。

“你就是赵清?”九公主道,“都说赵清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博古通今少有人及。我看啊,不过是个不懂礼仪的粗人罢了,我今日可算是明白‘姗姗来迟’是什么意思了。”

长安心中暗笑,九公主虽然跋扈乖张,但在嘲讽旁人这事儿上,却是刀刀见血。瞧她不以身份压人,偏逮着赵清迟来这件事做文章。

“公主说的不错,误了时辰是微臣的错。”赵清听了九公主的话,洒然一笑:“但公主见了微臣,仍旧端坐不动,毫无尊敬之意。如此看来,无礼的师傅教无礼的学生,岂非是正合适?”

“你……”九公主一时哑然。

“各位是奉旨进学,我也是奉旨授课,到底也算是有些师徒之分。”赵清拂了拂书案,盘膝坐下,“我与文华阁的另外两位大学士,涂朗坤和钟百里,轮流来此讲课。我们三人,脾气秉性不同,授课方式也各不相同。”

本朝重文轻武,凡是家中有小儿者,无论贫贱富贵,到了年纪都要入学堂读书。一般四五岁便启蒙,要读些《增广贤文》《文字蒙求》之类的书籍。而于女子,便没什么讲究了。就算是大户之家,读书识字也要远远排在女红针黹之后。

赵清语气平常,但长安仍旧是听出了一丝轻慢之意。九公主虽然是千金之尊,但毕竟是女流之辈。而以赵清的学识,就是做个太子太傅也绰绰有余,如今却要来教几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心中自然不可能有多舒畅。

而事实上,凌云阁中几人,除了钟柯琴,确实也没人是真心求道的。

“今日是第一日授课,我看你们心神难定,如何能做学问?”赵清侧头看了看一旁案上摆着的香炉,“这样罢,你们便静坐一炷香的时辰,若是没人乱动乱看,今日的课便算是结束。”

九公主跳起来,满脸怒容:“你竟敢戏弄本公主?我要告到父皇那里去。”

“就算公主请来陛下,微臣的授课方式也是不会变的,”赵清笑道:“也许,公主自知自己做不到,这才恼羞成怒?”

请将不如激将,这句话对九公主李万禾来说最管用不过。

静坐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白咏絮第一个便耐不住,眼里都是烦躁之情。钟柯琴性子静,但手中无书,要她干坐着也着实难受。九公主更不消说,向来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如今要她不言不语地呆着,还要坐得笔直,自然是像百爪挠心一样。

长安倒是无所谓,这本就是她前世做得最多的事情,敛声屏气,双目微垂,便开始静静思索起自己的事来。

在长安进宫前,柳晏曾经隐约地对她说过,到了宫中自然有人来联系她。直到前几日,柳微然入柳府那日的傍晚,一个来送膳的小内侍官偷偷地塞了封信给长安,她这才知道,祖父在宫中竟然也有经营。

前世李耀构陷祖父谋反的时候,其中一条罪名就是“安插细作,窥探宫廷,内外勾结,反意早蒙“,那时候她只当这些都是子虚乌有之事,没想到柳晏确有经营。只是这条线埋得不深,一个不慎便会落人以柄……

如今柳微然虽进了柳府,但柳晏、柳温明与颜氏都对她起了戒心,况且如今颜氏的心一半儿在柳长宗身上,一半儿要担心着宫中的长安,绝不可能像前世一样对柳微然好。

长安定了定心神,前世里,祖父帮自己拒了童子堂之事,使帝心生疑,柳府渐渐失去了庇佑。而此次,她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如今既然入了内宫,是真正的天子脚下,权利的中心。那她势必要小心经营,做点什么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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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出了宫门,背着手往文华阁走。

“君用,君用,”后头有人唤他的字,这声音宏亮,他一听便知道是涂朗坤,也不回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君用,怎么样?今日去授课,可发现什么可教之才?”涂朗坤方正脸庞,身材壮硕,一脸的憨厚之意,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全不像是博学多闻的文华阁大学士。

“不过是几个孩子,又都是家中教养惯了的,能有什么可造之材?”赵清淡淡道。

涂朗坤啧啧道:“这就不对了。我同你说,上次花灯会的时候,我兴致偶发,去会了会灯王。那天倒是有个小姑娘,很是有悟性。年纪虽小,但那灯王上的灯谜却难不倒她。我后来打听得,就是柳太傅的孙女,唤作柳长安的。这柳长安,不也在九公主的陪读里头吗?”

柳长安?似乎是四人之中唯一一个一直静坐着不动的那个。

“那孩子,倒是有些定力,“赵清沉吟道。

涂朗坤喜道:”如何,我还是有几分识人之明的罢。”

“现在说还太早,来日方长,今后如何,尚未可知。”

“来日方长?你还指望给这几个娃娃作几年的老师?“涂朗坤收起笑,皱眉正色道:”君用,你说这陛下是怎么想的?就算九公主深得宠爱,也不该叫你去替她讲课啊。你有匡扶社稷之才,岂能被限于凌云阁这方寸之间?”

赵清心中苦笑,成帝爱才,尤重文人,他这才有机会三十入阁,四十便官居首席大学士。

然而,成帝却不喜人妄议战事。

赵清自半年前开始上疏,提出加固边关的兵力。他知道西戎如今虽然安分,但其国小地稀,气候严寒,产物不多,发兵抢掠只是早晚的事。

但成帝不予理会,更是将他任命为九公主的老师。

帝心难测,这样的状况还要持续多久,赵清也不知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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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一百零一章 送别

五年后,初春。

长安正坐在公主院内的秋千架上,低头看手中的《西域异志》。

这秋千是两年前才安置的,因着九公主李万禾的身子强健了些,她又去丽正殿磨了好几日,皇后娘娘点了头,这才让人立了这朱漆梨木的秋千架。周围又移栽了些虞美人,垂丝海棠,此时正纷纷冒出花骨朵来。

长安穿的是皇后娘娘赐下的莲青色滚雪细纱齐胸襦裙,一头乌发盘成一个随云髻,上头插了两支宝蓝点翠珠钗,额上一些细碎的发丝随意地垂着。她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来。

“我正四处找你呢,你倒是很会享受嘛。”这不冷不热的声音,正是九公主李万禾。

长安合上书,抬起头来,扬了扬手里的书:“我正在看前几日涂大学士借给我的这本书。”

李万禾挥挥手,毫无兴趣:“拿开拿开,我对书可没兴趣。”

长安但笑不语,九公主又道:“你这几日要出宫去?”

“丁家的大公子要成亲,我答应了翎容要去观礼的。”长安颔首:“公主可是要我带些什么玩意儿回来?这几日城中倒有春市呢。”

“也没什么稀罕玩意儿,”九公主有些闷闷不乐,“这几年你每次出宫都要给我带点,次数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都是民间凑趣的东西,哪能和宫中的珍品相比?”长安道,“只可惜您身子还未大好,这宫外的不洁饮食不能带回来,否则尝尝民间小吃倒是好的。”

九公主摇了摇头,似乎也对民间小吃不感兴趣。长安倒是暗自奇怪。这些年来李万禾的身子调理的好些了,常常要央着皇后娘娘让她出宫,更是对民间的那些吃食馋得不成。

长安站起身来,拍了拍被风吹落在裙上的几瓣花瓣,走出花丛来,搀着九公主的胳臂往前走:“您欲言又止,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给长安吗?但说无妨。”

“这……”九公主咬了咬下唇。“这次丁府办喜事。你会见到丁戈吗?你帮我问问他,怎么这么久都不进宫……哎呀,不成不成。他是武将又是外臣,无诏怎么能进内宫呢……还是问问他有什么话传给我吧。“

长安吃了一惊,细细凝视着九公主。见她肤白胜雪,眉眼间流露着一种娇憨的意味。两颊绯红,螓首低垂。分明是个心怀爱恋之意的少女。

是了,九公主如今已经十四岁,这几年皇后娘娘就要开始为她议婚了。只是,九公主的心上人。竟然是丁戈?

这五年来,西戎的小动作不断,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陈兵边界。但常派出小队人马骚扰边关的城镇。丁敬武所驻守的白水关便是时常受到袭击,幸而丁敬武平日操练兵马从不懈怠。所以次次都化险为夷,守住了白水关。

丁家长子丁戟三年前便随着丁敬武一同前往白水关,直到今年才回京成亲。而二子丁戈,今年虽刚满十六,但也在军中历练了三年了。

这些年,丁夫人因着丁敬武的军功,渐渐也成了京中夫人们追捧的对象。皇后娘娘也单独召见过她与丁翎容,而护送他们入宫的就是丁戈。

“公主,这只怕是不合适。“长安踌躇道:“与外臣私相授受,这若是被旁人发现了……”

“柳长安!”九公主跺脚,神情一变,吼着长安的名字打断她:“什么‘私相授受’,我哪里就‘私相授受’了?!不过是让你去问一声,你和丁家本就来往的勤,怎么就不能多嘴问一句?”

“公主,你实在是太任性了。”长安摇头叹息。

“我可是九公主,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我。”李万禾眉飞色舞地道。

长安看着她肆无忌惮的笑容,心中一叹。五年的时间,斗转星移,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改变了。但唯有九公主,大概是因为被帝后保护得太好了,除了身子变好之外,性子还是如五年前一样跋扈嚣张。

回了自己的屋子,见钟柯琴坐在窗边看书,屋内三只木箱,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钟姐姐,这就收拾好了?”长安问。

钟柯琴放下书,过来拉了长安的手:“可不是嘛,忙活了好几日,终于将要紧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她也满了十四岁,身量比长安足足高出一个头。钟柯琴模样不算顶出众,但身上却带着钟家百年诗书世家的沉静气质,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什么要紧的东西,我看全是书还差不多。”长安掩嘴打趣道。

“你这张嘴啊,就是喜欢打趣别人。”钟柯琴点着她的额,“言归正传,我今日就要出宫去了,有些话要同你说说。”

品书品香,玉芽绿衣知趣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前。

钟柯琴拉着长安的手坐到桌边:“长安,咱们进宫来也有五年这么久了。我初初只是以为这是个读书进学的好机会,不知有多开心,央着我祖父务必要送我进来。”

长安静静听着。

“过了很久,我才渐渐明白过来,皇后娘娘定下的四个伴读,都是别有用意的。这你心里也明白。”钟柯琴叹道:“蒋晴说要守孝三年,根本就没有来。这其中的关节,你我都明白,蒋大人铁了心要抗旨,才造出这个理由来。那个白咏絮,虽然皇后娘娘和九公主都不喜欢,但也在宫中留了三年,两年前才被放出宫去。”

长安笑起来,接口道:“我听翎容说,白咏絮现在倒是在外头一直自称是赵学士的得意门生,还得了不少的夸赞呢。”

“她行事向来是没有什么章法的,这样树大招风,早晚有一天要栽跟头的。”钟柯琴淡淡蹙眉道:“如今我也要走了,就留下你一个人在这宫里。”

长安拍拍她的手:“我没事的,钟姐姐放心。”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看事情也看得通透。”钟柯琴笑道:“凌云阁的三位老师,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他们都将你当做是真正的弟子。就连九公主那般难以亲近的人,如今不也和你有说有笑,推心置腹吗?”

“长安,这五年来,仰仗着皇后娘娘对九公主的偏爱,我们有幸沾光,不用去各宫娘娘那里走动,至多也就是年结的时候应付一下场面。这才得以在公主院里头偏安一隅,不用去理会后宫里的事情。”

这话倒是不假,皇后娘娘对九公主的偏疼几乎到了极致。她知道九公主的性子不喜欢应酬,便特特批准公主院里的所有人都不用去内宫走动,故而长安等人在这里呆着,就和在桃花源里头呆着一样。

“钟姐姐……”长安有些不解,不知道钟柯琴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长安,我知道你常常在夜里起身去见什么人。”钟柯琴顿了顿道,“我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今日我走之后,你的举动务必要小心谨慎才是,若是被旁的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钟姐姐……”

“九公主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龄,身子又调养的好了,皇后娘娘势必是要让她去参加宴席的。到时候你少不得要跟随在一旁,宫中人心难测,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呢,你的举止行动,务必要当心。”钟柯琴脸上写满了担忧之情。

长安心头一暖,知道这全是发自肺腑的关怀。

“姐姐也是,出了宫去凡事也要小心。虽说是宫廷险恶,但咱们这几年过得却是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勾心斗角的事情反而没见到多少。这出了宫去,我还怕你会不适应呢。”

前世里,长安与钟柯琴的交情也只是较寻常朋友要亲密些。而这五年来朝夕相处,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了,此时钟柯琴要出宫回府,两人都是伤感,少不得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直到日头已经有些西斜了,品书品香再三地催促,说是钟府的嬷嬷已经候了多时了,钟柯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轿。

长安眼见着那乘小轿颤巍巍地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昏黄的夕阳里,这才带了玉芽绿衣二人回转。

“小姐,钟小姐也回府了,咱们是不是也快能回柳府了?”玉芽眨着眼满含期待地问。

“怎么,你想回去了?”

玉芽连连点头:“在宫里总觉得每日都提心吊胆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连累小姐。”

绿衣笑着啐道:“这可是好事,没了这份提心吊胆,保不准你又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行了,你们两就别整日地斗嘴了。”长安无奈地打断她们,“绿衣,这十天来,柳府那边有没有送信来?”

绿衣正色小声道:“早上已经送到了,奴婢已经藏好了,等回房就给您过目。”

长安点点头。进宫伴读虽没有做宫女女官那样受拘束,但出宫的机会也并不多,长安也只有每年逢生辰和节日才能回柳府。所以自从五年前进宫之时,柳晏就安排了人定时将柳府的消息传进宫来给长安知晓。(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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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将早间得到的信呈给长安,“是早间小德子来送早膳的时候在食盒里头放着的,叠成了一个小方胜卡在缝隙之中。”

小德子是专职御厨房的小内侍,他年纪不大,人却机灵,又会说好听的,与各个宫的宫女内侍都很熟络。

长安展开信,就着桌上的烛光看起来。这信是柳晏亲笔所写,词句简略但意思明了。半晌,她合了合眼,将信在烛火上点燃,扔进铜盆之中,直待到盆里的纸都化成了灰烬才唤绿衣来清扫干净。

“小姐?“绿衣见她面无表情,有些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长安回过神来,“没什么的,我不过是有些累了,想早早歇下,明日出宫的东西可备好了?”

玉芽几步跳到她面前,笑眯眯地道:“小姐只管放心,您昨日吩咐了之后,我已经一件不落地都收拾清楚了。”

在宫中五年,玉芽的性子却是半点儿没变,就连这自称“奴婢”的事情,也常常忘记。长安终究还是偏疼她,不忍心太拘着她。所幸的是,九公主见惯了阿谀奉承,倒对玉芽很是喜欢,加上长安绝少把玉芽派出公主院去,故而她这些年过得也算是平安。

“瞧你兴奋的样子,不过是出宫观礼。若是真的收拾东西回到柳府去住,你还不要蹦起来啊。”绿衣戳着玉芽的脑袋道。

真正地出宫回柳府?长安勾起嘴角,想起了刚刚烧掉的那封信,这一天估摸着也不远了。

第二日收拾了东西,长安带着玉芽绿衣上了出宫的马车。偏偏九公主还巴巴地赶了过来说是要为她送行。

“公主真是有心了,长安只不过出宫几日便回来,何劳您大驾。”

九公主李万禾将长安拉到一旁。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我昨日与你说的那事儿。你可别忘了,务必要替我把话带到。”

长安脸上浮起无奈之色,正欲开口。却又被九公主打断:“长安,算是我求你了……你知道的,除了你,我没有人可以托付了……”

长安看着九公主脸上的落寞。心里叹了一声:“我只能帮公主说一声罢了。”

“这就很好了。”九公主握着长安的手使劲摇晃了几下:“早去早回。”

马车在青石甬道上叮叮咚咚地前行,长安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绿衣将一个五色锦缎的靠垫放在她身后让她靠得舒服点。

“小姐,九公主和你悄悄地说些什么?”玉芽眨着眼睛好奇道。

绿衣示意她噤声:“小姐想说自然会说,你又多嘴问些什么?”

玉芽嘟囔道:“说也奇怪,九公主脾气这么怪。竟然与我们小姐能玩到一处去……”

是啊,连长安自己都不曾想到,今生会和九公主处得这么好。她也是进了宫才发现。李万禾的乖僻性子,都是在掩盖自己身子不好带来的自卑。论其本性。倒比起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善良的多。

绿衣接口道:“咱们进宫的头一年,九公主对谁都看不上眼,就是给小姐上课的几位大学士,她也没给过几个正眼。到了第二年,不知怎地就和小姐成了朋友,这大概也是您与九公主间的缘分罢。”

长安伸出手来轻轻将马车内的窗帘揭起一角,仰头看去,还是她入宫时的那朱红色宫墙,只是宫墙上的那一角天空今日格外的湛蓝。

到了宫门,交付了出宫的令牌,赶车的内侍缓缓扬鞭,将车又赶了回去。这马车是专供宫中行走的,寻常不出宫门。

柳府备下的马车早已经候在宫门口了。

“小姐,您瞧,你瞧谁来了。”玉芽将手往旁边一指,柳府的马车旁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黛蓝色的门帘微微摆动。马车旁站着个身量未足,梳着双髻的丫鬟,正朝这边挥手。

“弓弓?”长安笑起来,这小丫头正是丁翎容的贴身丫头弓弓,那车中的人,毫无疑问便是……

果然,一只纤瘦的手飞快地将门帘掀开,丁翎容露出大大的笑脸来:“柳长安,我来接你回家。”

本朝的规定,三品以下的官员家中不能蓄马。五年前,丁翎容之父丁敬武是四品武官,这些年来,因其屡次拒敌于白水关之外,凭着军功被拔擢至二品的神武将军。

自从丁家蓄了马,丁翎容便像是如鱼得水,苦练马术。长安看着丁府拉车的那匹枣骝马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喷气,不禁开始怀疑丁翎容是不是昨天又偷着出去练马了。

“嘘,小声点,”丁翎容听了长安的疑问,赶紧掩住她的口,四下看了看,这才想到自己已经上了柳府的马车,笑道:“可别被弓弓听到了。这个丫头最守不住秘密了,随便套一套就能套出话来。”

长安拨开她的手,“弓弓和玉芽绿衣都在后头那辆车上呢。”

“要是被我娘知道在大哥成亲的节骨眼上我还偷了马出去练马术,准要剥了我的皮,”丁翎容松了口气,复又挑起眉头颇为自豪的样子:“长安,你知不知道,我如今的马术可不下于我二哥了。”

长安瞧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她入宫之后,曾经在与祖父传信的时候,提到丁翎容,希望柳晏能护持一二。

而长安每次出宫也都会特别留心翎容身边的人和事,她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查,翎容就会像前世一样芳魂杳杳。万幸,这几年丁家过得很不错。

丁翎容今年已经十四岁,因着常年舞刀弄枪的,身量比寻常的官家女子都要纤长匀称。双目明亮有神,英气勃发,只是不合时宜地生了两条细细弯弯的柳叶眉,平白地将这股子英气给压了下来。

“可惜我是个女子,不能去边关,上战场……”丁翎容说着说着声音便低沉了下来。

长安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可就这么几日能在宫外头,你这时喜时悲的,我可受不了。”

“白咏絮两年前就放出宫来了,昨日钟姐姐也回府了,怎么单单你一人还要留在宫里头陪着九公主?”丁翎容抱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因为你这几年都养在宫里,柳府嫡女的好处啊,可全让你那个妹妹给得了去,如今她是名声在外,倒没人还记得有你的存在了。”

“旁人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至少你,阿芷姐姐,钟姐姐和史姐姐没忘了我。”长安笑眯眯的,似乎根本不在意。

“这事儿你可别不上心,”丁翎容皱着眉头道,“我倒是见过几次你这妹妹,可不是个简单的姑娘,心里头憋着坏呢。你也不是个笨的,于人情世故上比我看得清楚。但是万万不可轻敌啊……”

“我自有分寸。”长安拍拍她的手,轻声道。

马车哒哒地走了有一顿饭的功夫,长安疑惑道:“从宫中到柳府不需要这样长的时间,这车是在往哪儿走?”

丁翎容笑起来,“你别紧张,是我忘了同你说。史娉婷姐姐在得闲楼整治了桌席面,要为你和钟姐姐接风呢。这事儿伯母也是知道的,你只管放心就是。”

长安瞧着她越笑越开心,后来更是捂着肚子笑得倒在车厢里,极为纳闷地问:“你这是中了什么邪了?”

丁翎容隔了好半天才勉强止住了笑:“有一件不得不笑的事情,我说出来你一定也要笑弯了腰。你可知道阿芷姐姐如今在何处?”

长安已经有足一年未曾见到过孙芷了,“我来猜猜,是不是阿芷姐姐又和孙府的姬妾闹起来了?还是又和孙大人吵架了?”

丁翎容只管摇头:“你绝对猜不到的,我现在也不告诉你,等到了得闲楼,你自然就知道了。”

长安见她神神秘秘的,心中也有几分好奇起来。孙芷的父亲孙道然惯爱寻花问柳的,姬妾抬了一房又一房,只是自己又是个耳根软没主见的人,倒叫那些姬妾将家中闹得鸡犬不宁的。

孙芷是嫡长女,性子既不随父亲也不像母亲,倒很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威严,前世里孙家的姬妾倒是唯独对孙芷有些忌惮。

后来孙芷成亲离开孙府,孙道然无力管束,干脆每人送了份嫁妆将姬妾都散了,这在京中也成了美谈。

长安委实是想不出孙芷还能做出什么让人捧腹的事情来。

马车停在得闲楼的后头,立时就有小二来牵马匹,殷勤接待。

这得闲楼是去年新建的茶楼,里头能听曲儿喝茶,也能摆酒宴客,唯一的不同点是这得闲楼但只招待女眷。因着没有男子出入,环境又清幽,很是受到夫人小姐们的追捧。

丁翎容在前头因着长安上楼,史娉婷与钟柯琴已经在临窗的小隔间里头等着她们了。见到两人进来,笑着起身让座。

史娉婷道:“明日是丁家哥哥成亲的日子,咱们虽能见到,但人多口杂,总不能好好地说会子话,这才遣了翎容去宫门口截人。”(《废嫡》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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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一百零三章 文彬

钟柯琴倚着窗在看书,她出宫虽然只得一日,穿着打扮却大不一样。

原先在公主院里头,因着九公主不喜别人穿的花枝招展在她面前晃悠,故而长安等人都尽量挑素色的衣衫穿。今日钟柯琴却是上着如意云纹衫下配银红轻罗百合裙,外头罩着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一头青丝都束在头顶上,用一顶点翠鎏金莲花冠罩住,正是现下京中时兴的发式。

长安也在窗边挑了个位置坐下,赞了几声钟柯琴的衣裳发式。

丁翎容便道:“你们两个也不知是去陪读的,还是去做姑子的,这几年竟是一年比一年穿得素……“

史娉婷打断她的话头,示意她噤声:“你还是这般的口无遮拦。”

丁翎容吐了吐舌头:“在你们面前才敢口无遮拦,你当我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吗?”

说话间,得闲楼的小伙计已经端了盘子上楼来上菜了。

长安左右张望,疑惑道:“今日怎么没见到阿芷姐姐?”

钟柯琴,史娉婷,丁翎容都会心地笑起来,长安更是好奇:“你们一个个都藏着什么秘密,偏只瞒着我。”

丁翎容施施然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努力地绷紧了脸:“长安,这几年来,我每次见到你你都是一副处变不惊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这次,无论你是多聪明,也一定想不到阿芷姐姐在哪儿。”

史娉婷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孙大人啊,给阿芷定了门亲事。”

亲事?!长安不用想都知道孙芷的反应。

“阿芷差点没把孙府给掀了,但这次孙大人居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居然任她怎么闹也不肯松口。还将她锁在房里不让出来。”钟柯琴放了书接口道:“我也是昨日出宫来才知道,我们这位孙大小姐当真是有本事,居然撬了锁逃了出来。”

长安听她们一人一句,终于弄明白了:“简单来说,阿芷姐姐逃婚了?”

孙芷在京中的闺中好友就只得她们四人,若是她逃出了孙府,也只可能像她们三人求助。长安在宫里。钟柯琴也是将将出宫的。史娉婷是已经订了亲的人。她母亲又管得严,不大会收留孙芷。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丁翎容了。

长安瞄了眼丁翎容。她当即两手一摊,一脸的无辜:“别看着我,可不是我把她藏起来了。”

长安正待接话,却被笃笃的叩门声打断了。随着那扇拱形雕花木门被推开。一个头戴皂色方巾,身着黛蓝色长衫的后生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执一把与衣着打扮完全不搭的描金牡丹折扇。自以为风流地在胸前挥舞。

“小生文彬,与四位小姐见礼了。”那后生收了折扇,插在腰间,双手抱拳施了一礼。

长安眨了眨眼。呆愣在当场了,眼前这个穿得不伦不类的后生,不是别人。恰是孙芷。丁翎容第一个绷不住,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史娉婷也掩着嘴笑:“阿芷。你这身行头真是……快些把门关上,若是被别人见到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孙芷直起身来,皱着她特特用炭笔涂得又黑又粗的双眉:“请叫我文彬,或者文公子。”说着反身将门给带上了。

“小生外出游春踏青,偶然路过这得闲楼,故而冒昧造访,几位小姐不要见怪。”

长安抽出帕子一下子砸到她脸上,笑道:“哪里学来的怪模样?你这样子就和那戏台上唱小生的角儿一样,别别扭扭的。”

孙芷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我家那老头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这次居然硬气起来,还和我说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到底是给你订了哪个恶少?居然让你逃出家门还女扮男装?”长安奇道。

钟柯琴接口道:“说起来,倒和你们柳府能攀上点关系。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那姑母想要给你表姐说的那门亲事?”

长安自然是忘不了的。那时柳明月千方百计地搭上了赵无常的夫人,要把封蝉嫁给赵家的长子。柳明月母女被送到庵里之后,长安才知道,这个赵家长子赵狄是个肥肠满脑,游手好闲之徒。赵夫人却心心念念要替儿子高娶一门好亲事,这才拖到了二十岁尚未定亲。

“孙大人替阿芷姐姐订的亲事,该不会就是这赵家罢。”

“虽不是赵家,但却是赵夫人的侄儿。”史娉婷道:“赵夫人娘家姓栾,三代经商。这个侄儿名叫栾鉴鸿,前年才进京来,这两年在京中经营的倒是不错。赵夫人央了媒人来说合,孙大人立马就同意了。”

孙芷咬牙切齿地道:“我爹一准是嫌我在家碍着他的眼,他也不想想,这几年要不是有我镇着,家里那帮子妖魔鬼怪早就闹翻了天了。那个赵夫人,五年前我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来。”

孙芷的性子火爆,尤其是对她爹。孙道然若是要她往西走,她就偏偏要往东行。此时孙道然给她订的亲事,不管是订的哪家,她多半都不愿意。只是与赵夫人扯上关系,她便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拒婚了。

长安扶着额头问:“你做这样的装扮……是为了什么?”

孙芷哼了一声:“翎容说得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爹那边看起来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打算直接去会会这个栾鉴鸿,好言规劝一番。”

长安回头瞧了瞧丁翎容,她满脸的赞同之意。不消说,此番孙芷的行径也与她的怂恿脱不了干系。

孙芷昂了昂下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栾家在京城是靠当铺起家的。这两年很是红火的‘当不当’就是栾鉴鸿主事的。明日丁家哥哥成亲,我爹也收了请帖,势必要去的。我就趁着这个机会去‘当不当’一探虚实。”

“你下了决心的事情,哪有人能劝得动?”钟柯琴轻叹道:“这事儿若是被拆穿了,有你的苦头吃。”

长安道:“你若一定要去,咱们拦也拦不住,只是你这衣着举止……实在是要好好捯饬捯饬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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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一百零四章 回府

虽说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但长安也确实对孙道文和赵夫人定下的这门亲事心存疑虑,阿芷铁了心要先去见一见栾鉴鸿,她倒觉得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出了得闲楼,长安登上柳府的马车,余下几人也各有府上家丁驾车来接。长安由玉芽扶着,躬身进车厢之前,回过头来一笑:“文彬公子,这几日还麻烦你屈就在丁府,不要四处乱跑了。”

“你放心就是,”孙芷才说了半句话,就被身旁的丁翎容一掐,这才想到自己扮了男装,匆匆地又补了个抱拳礼。

真是不让人省心,长安摇了摇头进了车厢内。

饱暖便会思困,坐在车厢中颠簸了一会就有些昏昏沉沉起来。绿衣将车上备好的薄锦被取出来给她盖上:“小姐且睡一会子罢,睡醒了就到了。”

是啊,睡醒了就能见到父亲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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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内,颜氏正亲自给刚刚午休起来的柳长宗穿衣戴帽,脸上笑意盈盈:“阿修,今日阿姐回府,你开不开心?”

柳长宗如今五岁,生的眉清目秀,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分外有神,两扇浓密的睫毛像两只小蝴蝶上下扑闪着。

“今年守岁的时候阿姐答应了阿修,要早些回府的。”阿修拍着两只小手道:“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阿姐呢。”

颜氏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宠溺地笑:“怎么,祖父亲自给你启蒙,你反倒有问题专程留着要问阿姐?”

“我,我……”柳长宗低下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凑近了颜氏的耳朵小声道:“您别告诉阿爹,这是我和阿姐的小秘密。阿姐教的东西和祖父教的不一样。”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嘴,眉头也皱着,生怕颜氏再盘问他什么。

“好好好,娘不问就是了。”颜氏点了点他的眉心:“你小小年纪的,可别学你父亲和祖父。皱眉头可不好看。”

“阿修才不会不好看。阿姐说了,阿修是全京城最最标致的小童子……”柳长宗将嘴撅的老高。

颜氏回头冲桂嬷嬷笑道:“这几年长安统共没回来几次,阿修却与她最亲。这真真是缘分。”

桂嬷嬷道:“到底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姐弟,这血脉亲情是天生的,哪是旁人能动摇的?”

颜氏心里也大是安慰。长安进宫这五年,她每日的心都是悬在空中落不下来的。又是担心长安在宫里受人欺压。又是担心她触怒了九公主,恨不能自己也飞进宫中去陪着她。

皇后娘娘虽然一向对柳府较为优待。但颜氏也不好常常进宫,就只能每日焚香祷告,祝祷长安平安。

另一方面,柳府中多了个柳微然。颜氏也少不得要分出心力来应付。她既怕柳微然对阿修不利,又担心柳微然使出什么手段来笼络阿修,使他们姐弟离心。

万幸。柳微然虽然一直想要讨好阿修,但不知何故。阿修却是万般地不喜这个“二姐”,就只黏着长安一人。

旁人问他,他便皱着小鼻子答道:“二姐姐虽然说话轻轻的,但是也假假的,阿修不喜欢。阿姐回来的少,但是每次她抱起阿修的时候,都是暖暖的,阿修喜欢。”

颜氏为柳长宗整好了衣服,又穿上罗帛虎头鞋,牵着他的小手走了出来。

一出清潭院,迎面便碰上了柳微然。

柳微然穿的是锦绣缎坊早春制的新衣,水蓝色的衣裙,一脸的恬淡静雅。见到颜氏出来,远远地便屈了膝行礼。

“微然问母亲安。”

“快些起来。”颜氏佯怒道:“早就对你说了,在家中不必如此见外。你次次见到我都要行这样的大礼,可见还是没将我当做自己的母亲。”

“母亲说的哪里话,虽则是您疼惜我,但是礼不可费,长幼尊卑微然还是分得清的。”柳微然低着头轻轻答道。一阵微风吹动她水蓝色的裙裾,衬得她仿佛是一朵高洁的莲花一般。

颜氏在心中叹道,这样的纯良无害,若非是早早知道这孩子的真实面目,只怕是她也要被瞒过去了。这几年来,应了柳晏的要求,颜氏在外走动总是将柳微然待在身边,且绝口不提长安的事。日子久了,京中人竟只知柳微然,不知柳长安了。

“今日你姐姐回府,你便随我一同去门前接她罢,你们姐妹长久未见,也可好好叙叙。”颜氏笑道。

“是。”柳微然顺从地跟在颜氏身后,有意无意地问声:“姐姐出了宫怎么不直接回府,反而去了得闲楼?她难道不知道父亲母亲都在家中盼着她吗?”

颜氏眼神一凛,“你怎么知道长安去了得闲楼?”

“是女儿路过马房时无意间听见马夫说起的。”柳微然答得小心翼翼。

“是她几个好友相邀,我也准了的,本不是什么大事。”颜氏慢道,心中却已经起了疑云,柳微然对长安的动向为何能够如此了解?

在柳府门前候了半柱香的时间,长宗跳起来,一手指着前方叫道:“来了来了,阿姐回来了。”

那辆青帷油壁车停在府门前,早有家人拿了踏脚凳放在车旁,绿衣与玉芽搀了长安下车。

“给母亲问安。”

长安就要下拜,被颜氏一把扶住,搂在怀里:“何须行这虚礼,让母亲好好看看你才是正礼。”说着放开她,哽咽笑道:“倒是又长高了些。”

柳长宗在一旁跳来跳去,拼命地想要把自己塞进长安与颜氏之间。嘴里不停地念叨:“阿修也长高了,阿姐你快看啊。”

一旁随侍的桂嬷嬷、珑绣珑香并绿衣玉芽,个个欢欣,俱是笑意盈盈。只有柳微然一人,虽然也勾着嘴角,眼里却充满了不甘心和嫉妒。

见长安看过来,她立刻垂了眼帘,再抬眼时,方才的不甘心和嫉妒已经全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真诚:“姐姐这次回来可是能多呆些时日?微然日夜挂念着姐姐,且还有许多功课想要讨教姐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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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第一百零五章 问政

长安亲亲热热地将柳微然扶起来:“我在宫中都听说了妹妹的大名,如今京中谁不知道你是个小才女,你若是再说什么指教,倒真是要羞煞我了。”

“那都是大家的谬赞。”柳微然虽然极力压制,但眼里仍旧是流露出一两分的得色,全被长安看在眼里。

想来这几年众人的吹捧称赞已经让她开始飘飘然了,失了谨小慎微,长了不甘和野心。

这很好。

颜氏默默地听着她二人的对话,对长安道:“你父亲今日应了好友之邀,不在府中。你先回房去梳洗整理一番,祖父在书斋等着你。”

阁水居与五年之前一样,粉墙黛瓦,静静地候着长安回来。

自长安进宫去之后,这屋子便由青纹和翠羽在打理。桂嬷嬷有心要栽培青纹,常常令她跟随在身侧,学习处事之道。这阁水居的一应调度,便渐渐都由翠羽在担着。

“今年府中新买进了些丫头,夫人原是要拨给咱们阁水居四个小丫头,毕竟小姐大了,这院子里的事儿也多起来了。”长安在镜前坐着,翠羽一面给她拆发髻,一面捡些重要的事说给她听:“后来我同青纹姐姐商量了,如今小姐不在府内,这院子里原也用不着许多人。况且人多心杂,不好管束,便回禀了夫人,只领了两个回来。如今只负责院中的洒扫,不令她们进屋子的。”

“叫什么名字?”

“都还是本名,一个叫鄂红。一个叫小蕊的,等着小姐给取个名字呢。”

长安想了想:“就叫初红和初蕊罢。”又看着镜子里的翠羽笑道:“这事你们处理的很好,这几年我不在府上。一切都亏了你和青纹照料着。”

翠羽的性子毛躁,心思敏感,恰与青纹沉静的脾性互补,这几年下来倒磨了不少性子。虽难脱天性,但行事举止沉稳多了。

正说话间,青纹走了进来。

温暖的光辉在这着翠色衣裙的少女身后交织成一片橘色。青纹已是十七岁的年纪,亭亭而立。头上只随意簪了一支金钗。

见到长安,浅浅一笑:“小姐回来了。”

青纹因着在桂嬷嬷身边跟着,对于府中各院的事情了如指掌。免不了将柳微然的情况细细讲了。

五年前,柳府大摆筵席,柳温明将柳微然收作义女,接进了府中。卢二娘也想跟随着进府。但柳微然恳求道:“卢二娘非我亲娘。却有多年养育之恩。如今何忍让她再进府中为我操心?”便求着柳晏为其在西郊置了些薄产。

初初进府的时候,柳微然变着法子讨好颜氏。奈何与前世不同,柳温明早已将整件事都对颜氏合盘托出,所以她半点好处也没捞着。颜氏虽然对她客客气气,在外头走动也都带着她,但从不与柳微然亲近。

长安把阿容放到柳微然身边,让她得空便向青纹汇报情况。这事儿自然瞒不过颜氏的眼睛,但她心中反而欣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儿。

“今年年节,您回府来的时候就说过。二小姐只怕是已经有些忘本了,这料的果然不差。”青纹将屋里的熏香燃上,放在靠窗的木台子上,缓缓地道:“前次阿容来找我,说是二小姐不知道哪搭上的路子,竟然频频地往拢月庵里跑。”

拢月庵……长安愣了一下才想到,此处是她的姑母柳明月与表姐封婵所住的地方。

“这倒是奇事,这么些年的清修日子还没有磨掉姑母那些小心思吗?”

翠羽接口道:“小姐哪里知道,拢月庵那两位的心思可是半点都没有消磨呢,隔三差五的就闹起来,什么样的点子都试过了。初初夫人还顾念着妯娌之情去山上看看,日子久了,也就任她们闹去了。”

“表姐如今也十九了,姑母就不曾为了她的亲事操心吗?”

青纹道:“夫人倒是差了人去问过,也费了心将几个合适的人选都画在册子上送到了拢月庵之中,谁知道人家是半点不领情。”

不领情?长安弯了弯嘴角笑起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柳明月和封蝉那好高骛远趋利避害的性子,怕是有人许了更好的东西给她才是。

翠羽将长安的高发髻打散,用檀木梳梳得通顺,又松松挽了个家常的发髻,插了支玉制的兰花簪。又取了帕子给她净面,一切安排妥当了,长安才施施然起身。

翠羽与青纹原是要随侍一旁的,长安笑着摆手:“你们与玉芽、绿衣也有一段时日不见了,好好在一处热闹热闹,将这府里的事和宫中的事都说道说道。”这才一个人往书斋走去。

柳晏的书斋一如五年前一样冷清,书斋外头靠着墙根栽了一排的翠竹,虽是初春,偏让人觉得萧瑟。书斋在五年前已经重新翻修了一次,将两旁的耳房拆掉,只余下一间主屋。这是长安临入宫时对柳晏提出的,毕竟有了前世的教训,那两间耳房是绝好的藏身探听书斋消息之处。

长安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进了书斋,柳晏负着手立在窗前,桌上一副刚写的字,墨迹未干。

“祖父,长安来了。”

柳晏这才回头,眼里带了些笑意看向长安:“回来就好。可见了长宗了?”

长安也笑开:“方才一到门前,就见他牵着母亲的手在候着我,倒是比年前又高了不少。这些日子他可是又为难祖父了?”

柳晏闻言带着笑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又很愉悦地道:“这孩子,脑子倒是比你父亲活络得多,只是不知道那满脑子的问题是从哪想出来的。”

柳长宗是柳家唯一的嫡子,也可以说是柳家的希望。柳晏一直担忧他的性子会和柳温明一样方正木讷,却没料到竟是出乎意料的聪颖慧黠,怎不让他心怀大慰。

“祖父,长安想要出宫。”

柳长安声音坚定,目光清澈,直视着柳晏。不待柳晏开口,长安又继续道:“这些年来,柳家伏低做小,一直示弱,如今朝堂上风头正劲的已经不是咱们柳家。宫中诸皇子年纪渐长,九公主也将要及笄,若是我再在宫中呆下去,只怕会卷入皇室争斗,对柳家百害而无一利。”

柳晏垂下眼皮:“朝堂政局,你也知晓?”

“祖父平日传书进宫,虽然不曾说什么朝堂之事,但凭着内宅家眷之间来往的情况,也可以窥见一二。更何况,宫中还有长石子师傅,三位大学士平日的教导也有涉及,孙女虽不敢说对朝堂政局有多了解,但大致的情况也明白一些。”

“那你不妨说说,如今朝上的情况如何?”

长安沉吟片刻道:“这几年最大的变化只怕是陛下对于文官武官的态度。我朝自来重文轻武,陛下也一直奉行此道。但近年来西戎屡次犯境,出了翎容父亲丁敬武镇守的白水关以外,还有几个关卡也受到袭击。西戎野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关民愤四起。陛下再也不能一味退让,渐渐对武官有所擢升。”

柳晏点点头,眼中似有精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五年来文华阁的首席大学士赵清一直被指派教授九公主,但近段时日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孙女大胆猜想,是陛下有重新启用之意,想来目前朝堂上是主战一派得势。”

“不错,陛下近年来确实有所动摇,也起了发兵西戎的心思。”柳晏缓缓说道。

成帝虽然有意威慑西戎,但心中对武将掌权的忌惮依然是根深蒂固。他年事渐高,又是常年养尊处优,绝无御驾亲征的可能……

长安见柳晏沉思不语,继续道:“这些年来,祖父有意示弱,父亲也是平平,咱们柳家已经不是众矢之的了。倒是新爬上来的韦大人,炙手可热……更何况,有柳微然的名声在外,孙女此时出宫,最不显眼。”

柳晏点了点头,笑意漫上脸颊:“我也正有意让你回来。咱们柳家的嫡女,真正的明珠,总不能在那阴沉沉的地方蹉跎太久。”

长安听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低沉,似含着别样的意味,心中便有些纳闷,却也不去追问。柳晏便又问了问长安的功课以及在宫中的种种情形。

“九公主的身子慢慢好起来,原先公主院是严令不许闲杂之人进出的,如今九公主自己耐不住寂寞,倒是央了皇后娘娘解了禁令,也不时地去别的宫殿串门。毕竟是帝后的掌上明珠,所到之处也没人敢阻拦,托了九公主的福,我倒是把宫中的各位娘娘认了个大概。”

“这倒不是什么坏事,在各宫娘娘面前,你只装傻充愣,做个‘木头美人’也就够了。”

长安笑应了,见柳晏有些疲态,便行了礼告辞。

走到书斋门口,正要转身带上门,便听到祖父苍老疲惫的声音传来:“长安,这几年,委屈你了。”

长安愣了一下,轻轻勾了勾嘴角。这有什么好委屈的,与前世她为了李耀所做的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她只怕自己还做得不够好不够多,不能护着柳家,护着她爱的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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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挑衅

璃王府,秋心院。

已是深秋时节,秋心院显出格外的萧瑟来。

此处不同于璃王府内的其他院落,不见花团锦簇,更没有青松翠柏,荒凉得不像一个王府主子的院子。

院内唯一的一棵梧桐树,在秋风之中飘下了一阵阵的黄叶。枯叶都积在地上,有些都已经腐朽,也不见有人来扫。

柳长安坐在门首屋檐下的摇椅中,仰头看着那棵梧桐,枯瘦的手捂着嘴,不住地阵阵咳嗽。

“小姐,您怎么就出屋了,也不披件衣服,这身子怎么能好呢?”玉芽一脸急躁地从屋里奔出来,手中搭了件已经有些发白的夹袄,就要往她身上披。

柳长安勉强止了咳,轻声道:“何必这么大惊小怪的,都已经习惯了。”

嫁到王府十年了,玉芽是她身边唯一剩下的丫鬟,陪着她在这秋心院受尽了苦。

玉芽将那件略薄的衣衫披在长安的身上。那夹袄浆洗了太多次,里头的棉都已经发硬了,根本挡不住秋风,柳长安仍是越咳越厉害。

玉芽转过身子紧紧抿着嘴,不忍心看。愣了一会,似是想起了什么,玉芽挤出一丝欢喜的表情:“小姐,奴婢今日去厨房领了碗红枣莲子羹来,这就端给您尝尝。”说着就要进屋。

“站住,咳咳……”柳长安唤住她问:“王府里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哪有,哪有什么喜事,小姐多心了。”玉芽紧张地连连摆手。

柳长安勉强支起身子,轻笑道:“你别骗我,这红枣莲子羹璃王府的主子们能看得上?更不可能是专为我这做的了,想来是府中赏给下人的吧。倒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事。”

“小姐,小姐。”玉芽一下子扑在她的脚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往下掉:“奴婢告sù

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今日,今日是璃王爷娶韦家小姐的日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璃王做了这么多年的梦,今天终是美梦成真了啊。

“玉芽,你快起来,别跪着了,地上凉。”

“小姐,您别伤心。那人不值得您为他伤心。”

柳长安一脸平静地伸出苍白干瘦的手,抹去了玉芽脸上的泪痕:“傻丫头,我哪里伤心了,我看伤心的明明是你。别哭了,这府里不管是办红事还是白事,都与我们不相干了。”

长安托着玉芽的手臂把她扶起来:“我问你,前些日子我让你送出去的信,可送到了?”

玉芽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一个劲地点头:“送到了。咱们这院子离后门近,又没人管,奴婢趁没人注意,偷偷从后门旁的小洞溜出去的。”

“没人注意就好,这可是我送给王爷的礼物,绝不容有失。”柳长安冲一脸不解的玉芽安抚地笑了笑:“扶我进去吧,这风吹的我有些冷了。”

玉芽赶紧过来扶着她起身。

“呦,这客人还没进门呢,怎么主人就要进屋了。”秋心院的门突然被大力撞开。

一位盛装丽人带着一行丫鬟仆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她身着二品命妇的金丝织锦礼服,通身上下皆是富贵逼人。

玉芽看清来人,神色惊慌,一下子站到了柳长安的身前,身体绷得紧紧的。

这女子,正是柳长安同父异母的妹妹——柳微然。

“今日小妹受邀来参加璃王爷的喜宴,想到许久未见姐姐了,心中挂念不已,特意求了王爷,让我来看看。”

柳微然用手绢捂着鼻子,一双细长的眼睛环顾四周,眼底盛满了不屑,口中却亲亲热热地道:“姐姐,你这地方可真好,够清静,最适合修身养性了。可见王爷对你真是好啊,怪不得外面都说王爷重情重义,对废妃一往情深。”

柳长安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看也不看她一眼,扶着玉芽的手缓缓往屋里走。

柳微然也不在意,假意用手帕压了压眼角:“姐姐许久不出门了,怕是不知dào

外头发生的事。你大概不知dào

,太后娘娘几次保媒,璃王都拒了,说是家有嫡妻,怎能再娶?这般的情深意重,可叫世间多少女子羡慕啊。”

她略顿了顿:“这话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大发雷霆,狠狠斥了璃王,说是不过一个废妃,算什么嫡妻,又发了圣旨,璃王才不情不愿地娶新妃。唉……这般有情有义的男子,如今可不多了。妹妹我,着实是感动呢。”说完就咯咯笑了起来,她身边的仆妇丫鬟也附和着发笑。

柳长安回头,将柳微然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漠然,声音沙哑地回道:“谁说不是呢?王爷情深意重,柳长安实在是不堪相配。”顿了一下,语带讥诮地说:“妹妹既然如此仰慕王爷,姐姐倒是可以为你在王爷面前提一提……只是可惜啊,妹妹已经成亲十年了,虽则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还是不够格做个侧妃……”

“你……”柳微然气结,“柳长安,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不过是个废妃,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二品大员之妻,朝廷册封的命妇,你怎么敢对我口出不逊?”

见长安不答话,柳微然绞着手里的帕子,硬生生把胸前那口闷气压了下去,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姐姐不知,相公在我临行前还特意嘱咐,要我探望姐姐,看看姐姐过得好不好。相公也真是的,姐姐可是王爷的心头宝,哪会过的不好呢……”

“我昨晚做了个梦,”柳长安打断她,双眼看着远方,苍白的面上罕见地带了一抹笑意:“不知是不是人快死的时候就能梦到一些平常梦不到的事。我先梦到了翎容,她说她想我了,还说让我有空带着妹妹你一起去看看她。”

柳微然面色一白:“姐姐在说什么呢?”

柳长安仿佛沉浸在回忆中,自顾自地接着说道:“然后又梦见了祖父,父亲和母亲,他们都说想你了,一定让我带着你回家……你说奇不奇怪?他们明明比较喜欢我,却总是问起你来。”

柳微然瞪大了眼,神色有一丝慌乱,但仍是镇定地道:“姐姐想来是病糊涂了,小妹不便打扰,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说完转身欲走。

“既然来了,怎么茶也不喝一杯就走呢?是看不上姐姐这的茶,还是……你害pà

了?”柳长安轻笑出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妹妹做都做了,难道还不敢说出来吗?让我来想想,妹妹心思缜密,难道是怕隔墙有耳,如果不小心说了什么会影响到喻大人的仕途吗?”

“可是妹妹难道没有想过,要是我的那位师兄,喻子濯,喻大人知dào

了妹妹的所作所为,他又会怎么想呢?以他刚正不阿的性格,会不会大义灭亲呢……”

柳长安说完,执起桌上的瓷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品着。茶是她喝了这么多年的次等茶,喝在嘴里全是茶末,且早就已经凉透了。但看到面前的柳微然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她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喝琼浆玉液一般,格外得舒畅沁人。

柳微然与璃王李耀沆瀣一气,丝毫不念亲情,为了那蝇头小利,不惜亲手捏造证据,陷祖父父亲于不忠不义之地,致使柳家的家业一朝覆灭。

柳微然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

在璃王府的十年,已经足够让柳长安弄清楚一切了。

第二章 伤逝

柳微然终是没有发作,僵着脸走了。

这也在柳长安意料之中。

今日璃王大婚,最不希望别人提起的,大概就是她这个废妃了吧。柳微然是个聪明人,她一向知dào

什么时候能嚣张跋扈,什么时候必须忍气吞声。

待到柳微然跨出秋心院的门槛,长安便忍不住拼命地咳嗽起来。

方才对峙了那么久,又喝了杯凉茶,她只觉得喉咙有如烈火焚烧一般,疼得撕心裂肺。

咳了一阵终于缓了过来,手中觉得一片黏腻,摊开手掌,赫然是殷红的鲜血。

玉芽拿过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拭,小声啜泣着:“小姐,你知dào

自己的身子不好,怎么还去喝那凉茶……”

柳长安摆摆手,缓缓坐下:“玉芽,瞧着最近咯血的次数,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想来大限之日就快到了……这么多年,跟在我身边服侍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算起来是我对不起你们太多。你陪着我这么多年,可曾后悔?”

玉芽只是摇头,泪水不住地滚落腮边,她也顾不上去擦。

柳长安费劲地拉住玉芽的手:“当年娘为我悄悄留的嫁妆我藏得紧,这些年虽花费了不少,但好歹还剩下一些,都在床边的木匣子里。你的卖身契也在,你都拿去,今晚就走……”

“小姐……”

“好玉芽,我知dào

你忠心,必然不肯走。就算是我去了,你恐怕也愿意呆在在这里为我送终吧……”

柳长安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灿然一笑:“还记得我未出阁时问你们四个人,以后若是不做我的丫鬟了,想要做什么吗?我还记得你说,你想要出府去寻你的表哥?”

“不,我不离开小姐……”

柳长安脸色一暗,终是开了口:“玉芽,实话对你说,这么做,我也是有私心的。”顿了一下接着道:“你从小跟着我,最是知dào

的,我的身子向来不错,怎么一进王府就开始大病小病不断?玉芽,我是被人下的毒!”

“下毒?!”

“不错,下毒之人正是今日的新郎,李耀。”

玉芽瞪大了眼睛,“璃王,他,他怎么敢?”

看到玉芽震惊的表情,柳长安只能苦笑。她身边四个丫鬟,最没有心机的就是玉芽了,当年母亲就常常打趣说这丫头是个傻大姐。

即使是在这王府困了十年,即使受尽了人情冷暖,她还是没变,一样的天真,从不把人往坏处想。大抵也是因为如此,李耀反而放了玉芽一条生路。

这么多年,柳长安一直没和玉芽说过事情的真相。偶尔吩咐她办些事情,玉芽也是从不追问缘由。

可是如今,她必须要说了。让玉芽知dào

一切的事实,让她抱着复仇的念头活下去。

虽然会痛苦,但是总是能活着的。

“玉芽,你是我身边最后一个贴心的人了,你的性子软和,胆子最小,为人又善良,若非我今时今日实在无法再护着你,我也不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府。”长安说着,眼中已有泪意,“我大限将至,今生怕是没法报仇了,只能寄望于你了。”

“今天璃王成亲,府中的眼睛都盯着前院,没人会注意到咱们这里。你就从后门旁的小洞逃出去,先别出城,在城东王妈妈家住下。王妈妈是我乳母的亲妹子,定会收留你。待你听到璃王遭难的消息之后,再去喻府找喻师兄,他会帮你安排好后路的。”

柳长安说着,又拉起玉芽的手:“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无论如何,好好保重自己知dào

吗?等到师兄为我们柳家翻案的时候,还需yào

你去作证呢。”她顿了顿,哽咽道:“你以后可不能这么傻愣愣的了,放机灵点,好好照顾自己。咱们今生主仆缘尽,我连累了你十年。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做个好主子……”

玉芽眼睛哭得通红,紧紧咬着下嘴唇,浑身发抖。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酉时。

柳长安打发走了玉芽,一个人静静地倚在床上,脑子里一幕幕地回想着过去的事。

十九岁那年,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宁愿废去嫡女的身份,也要嫁给李耀。成亲之后,她足足有三年沉浸在虚假的浓情蜜意之中,万事都不理会。

直到柳家灭门,祖父与双亲惨死,她这个璃王妃一朝被废,才幡然醒悟。

可这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喉头一阵又一阵地泛腥,她却连咳嗽的力qì

都没有了。柳长安迷迷糊糊地想,她的大限大概是到了。

外头隐隐约约地传来鸾凤和鸣的喜乐声,带着无限欢喜的意味,想来一定是李耀和韦双成的婚礼。

这两人纠缠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婚礼必然是极尽奢华,宾客盈门。

柳长安苦笑,十年前她与李耀成亲的时候,李耀不过是一个被皇帝猜忌,处处被冷落的皇子。两人成亲时连一套像样的喜服都没有,可她却真的是满心欢喜,指天盟誓要“生生世世不离分”。

现在想来,大概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像一个唱独角戏的戏子一样可悲吧。

柳家倒后,她独居秋心院七年。七年的时光里,她慢慢想啊,终于是想明白了一切。

她所谓的良人,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给她下毒,囚她于此,甚至想方设法,害死了她最亲近的人。身边的四个丫鬟,只剩下一个玉芽陪着她凄惨度日。

李耀想要贤名,想让韦双成不受一点委屈地成为璃王妃,所以他不敢对她痛下杀手。只是当做府里没有这号人一样,漠不关心,让她自生自灭罢了。

这样也好,没有人注意,她才能方便行事,慢慢摸清李耀的底细。

人人都觉得柳长安已经是丧家之犬,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谁又能想到,她前几日差玉芽送给喻子濯的信里,已经附上了李耀当年陷害柳家的罪证。

她的师兄喻子濯,刚正不阿,更视柳家为亲人。长安知dào

,喻子濯一直没有放qì

为柳家翻案,这封信只是个引子。

有了这个引子,喻子濯就有机会能将璃王府,甚至璃王一派连根拔起。

只是可惜啊。可惜,她已经看不到了。

喜乐声渐渐模糊,柳长安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父亲母亲、祖父以及她最好的朋友丁翎容。

她想……如果有来世,如果一切都能重来的话,她一定会守护住所有她想要守护的东西。不论哪一个,她都要紧紧地抓住!

……

天丰十三年,璃王迎娶新妃。是夜,废妃柳氏病亡。璃王闻讯,失声痛哭。新妃韦氏亦泫然。时人莫不感璃王之深情,赞韦氏之贤惠,叹柳氏之命薄。

天丰十四年,时吏部侍郎喻子濯呈璃王之亲笔信,参璃王李耀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且于天丰六年构陷太傅柳晏,使其无辜被黜,流放而亡。

帝怒,令严查。后废璃王,贬为庶人,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

柳长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她习惯性地想要咳嗽几声,却发xiàn

一呼一吸之间,极为顺畅,完全不是久病的感觉。

她坐起身来,掀开身上的被子。

自己的手,竟不是陪伴她多年的那双枯黄干瘦的手,而是一双稚嫩白皙的孩童的手。

柳长安酿跄着想要下床,却浑身无力,小小的身子摔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

外间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守夜的丫头起身的动静。柳长安顾不上疼痛,光着脚跑到房间那面光滑无比的大镜子前。

晨曦透过窗楹,丝丝缕缕照在明镜上。镜中的人影,身量未足,稚气犹存,分明是她六七岁的样子。

柳长安抱着发抖的肩膀,缓缓蹲下,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老天,真的又给了她重活一次机会吗?

第三章 新生

“小姐,药来了。这可是我在炉子边蹲了半个时辰才熬出来的,您可不许不喝。”人未至声先到,打起帘子走进来的是柳长安身边四个丫鬟中的绿衣。

“不是婢子说您,前些日子在雪地里头滑了一跤,还没有养好呢。这才过了几天啊,您又不知唱的哪一出,光着脚就下了床。屋子里虽说铺了毯子,也有地龙,可您这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这不,又要再养上一段时间才成……”

长安坐在椅子上晃荡着双腿,双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绿衣。

她身边的四个丫鬟,都是五岁时母亲为她挑的。绿衣是办事最为细心妥帖的,只是自小就喜欢唠叨。

四个丫头中,除了玉芽与她同岁之外,余下三人都要大她几岁。母亲的意思是,从小陪着,长大了才能真zhèng

的忠心。

前世,四人陪着她二十年,确实是忠心不二,名为主仆,实为亲人。可是,因为她的无能,因为李耀的无情,绿衣被杖毙,翠羽、青纹两人被发卖,只剩下玉芽和她一起在璃王府受难。

“小姐,婢子的话您可听进去了?”绿衣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桌上,双手叉腰,瞪着眼说道。

长安“噗嗤”一笑。绿衣今年不过九岁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爱学母亲身边桂嬷嬷严厉的样子,在她看来格外的可爱。

绿衣还在唠唠叨叨,长安心中却是一片融融暖意。见到这前世最亲近的人又活生生站在面前冲她使性子,她才真zhèng

相信自己是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冬季。

柳平安七岁这年是出过一次意wài

的。

虽然柳家是书香之家,但柳长安自小就极不安分。

七岁这年,她带着玉芽偷偷去丁府找丁翎容玩。经过丁府的游廊,恰巧丁翎容和她的二哥丁戈以及一帮朋友在打雪仗,不知是谁一个雪球,扎扎实实地砸到了长安的肩上。她不肯吃这个亏,想要下到雪地里报仇,谁知dào

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个跟头。

这一跤摔得不轻,长安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足足一个月才好全。

谁知dào

这却成了自己再活一世的契机。

“绿衣,怎么不见玉芽,她平日不是最喜欢在房里房外乱窜吗?”柳长安环顾四周,不见玉芽,于是问道。

绿衣瘪着嘴不搭言,只是默默地把罐子中的蜂蜜倒进碗中调成蜂蜜水。

柳长安顿时明白了,玉芽陪着自己偷溜出府。如今她出了事,玉芽自然是难逃一顿责罚的,只怕现在正被母亲责罚呢。

“翠羽和青纹呢?”

“翠羽去小厨房取饭了,青纹在外间煮茶。”绿衣这次倒是开口了。

柳长安沉吟片刻,吩咐道:“让青纹随我一起先去母亲那请安吧。你去小厨房唤上翠羽,随后也到母亲这来。今日我要和父亲母亲一起用饭。”

绿衣一听这话,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应了一声就要出去。走到一半却又折回来:“不成不成,奴婢要先看着您把药喝了才走。”

柳长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端起碗来一仰而尽:“现在你可以去了吧?”

绿衣端着托盘往外间走,边走还边嘀咕:“小姐摔了一跤倒是变了好些,居然连苦都不怕了。”

她哪里知dào

柳长安前世病了那么多年,多苦的药都喝过。现在这种微苦的药,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绿衣去后不一会儿的功夫,青纹就走了进来。她朝长安福了福身,也不多话,只是默默地开始为长安整理衣物,又在木匣里挑了块梅花香饼放进小巧的手炉里。

四个丫头中,青纹的年纪最大,今年已经十一了。她平素的话不多,总是默默地干活,但为人处事极为稳重。

青纹被卖进府后不久,父母就意wài

故去了,只留下一个幼弟。前世她十二岁被桂嬷嬷认作了干女儿,在桂嬷嬷的耳提面命下,性子极为循规蹈矩。后来随长安嫁到璃王府,也时常提醒她要谨言慎行,不能给别人留下话柄。

只是那时她刚和李耀成亲,一腔柔情都在对方的身上,自以为李耀不会拿那些规矩束缚她。那时的她压根听不进青纹的忠告,反而越发疏远了青纹。

“小姐,都收拾好了,咱们走吧。”青纹一边把暖炉塞到长安怀中,一边为她披上猩红软毛织锦的斗篷。

柳府并不算大,但府里的几个园子皆是山水相依,极为雅致。

柳长安的祖父柳晏是当世大儒,二十年之前曾为太子太傅,教导当时的太子李炀。那时皇上年事已高,沉迷于炼丹之术和美色之中,荒废朝政。而三皇子一派投其所好,趁机把持朝政,太子一派的权利几近被架空。

柳晏作为太子之师,被贬至凉州。又七年,皇帝驾崩,太子厚积薄发,终于夺回大权,登上至高之位,号为成帝。以帝师之礼迎回柳晏,加封太傅,位列三公。

这座宅子其实是柳家被贬之前的住所,后来回京,柳晏请求住回原宅。成帝为示荣宠,令人翻新了柳府,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柳长安缓缓地走在园子里的石子路上,青纹在一旁紧紧跟着,眼睛盯在她身上半点不敢挪开。长安蓦地站住,回头笑着看她:“青纹,你不必这么紧张,我会很小心不会再摔跤的。“

青纹皱着眉头,抿了抿嘴:“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见长安没说话,她又接着道:“您这次出事儿,夫人可担心得要命,足足在您床前守了好几个晚上,眼睛都哭红了。后来桂嬷嬷劝了好多回,这才回去休息。夫人的心都是为您好啊,您今天肯去陪她吃饭,她指不定多开心呢,您听我一句劝,可千万别再和夫人闹别扭了。“

柳长安看着远方,微微有些发怔。

她的母亲颜氏是凉州首富之女,和她的父亲柳温明是在被贬凉州的时候相识的。柳长安出生的那一年,新帝登基,柳家回京。

回京后,母亲忙于熟悉京城的规矩,同其他达官贵人的妻子们来往,便很少有时间陪伴长安,即使抽出时间来看她,也多是考校功课和女红。因此,长安和乳母郭妈的感情反倒比同母亲的感情更加亲厚。

五岁时,郭妈犯事被母亲打出府去,也就在那年,母亲亲自挑了四个丫头给她。只是长安不明就里,觉得母亲面目可憎,更加不愿亲近她。及至后来,柳府被抄,母亲悬梁之前仍旧千方百计地托人,辗转找到璃王府中,交给她一个小匣子。

那匣子里面盛的是母亲仅剩的几件嫁妆,还有简短的两个字——“活着”。

彼时,她细想母亲所为,无一不是慈母之爱,霎时觉得彻骨之痛席卷而来。

今生重来,她最想做的就是守护好所有珍视她的人,决不让他们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第四章 探母

柳温明和颜氏的住所和长安的院子之间隔了一个小花园。

柳长安穿过小花园弯曲的石子路,停在黛色的拱门前仰头看。石匾上刻着端正的“清潭院”三字,这是柳温明的笔迹。长安记得,祖父柳晏常常感叹,说是父亲的字和他的性格一样,端正有余,笔锋太缺,笔意不足。

柳长安前一世很少在这里呆,小时候是因为和母亲不亲近。后来有了柳微然,她喜欢跟在柳温明身后爹爹长,爹爹短地叫,一副贴心女儿的样子。

长安看着烦心,就更不愿意来清潭院了。

记忆中最后一次来这里,是在柳家被连根拔起之后,她跪在台阶上苦苦哀求李耀,让她来这里见一见母亲。而当她披头散发地奔进来,看到的只是母亲冰冷的遗体……

“小姐,绿衣和翠羽已经到了。”青纹打断了柳长安的思绪。

她往前张望,廊下两个正蹦蹦跳跳的身影可不正是绿衣和翠羽。

柳长安走近了轻笑,“你们两来得倒是快,只是跳来跳去的像猴子一样是做什么?”

绿衣脸颊冻得通红,双手不停搓着耳朵:“奴婢刚才出来的太急,衣服穿的少了。翠羽这个急性子又拉着我一路跑过来。跑的时候不觉得,现下停了脚,只觉得浑身发冷。小姐没到,咱们又不敢先进去,所以只好蹦来蹦去地取暖了。”

柳长安笑着把自己的手炉递过去:“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你们快先暖暖,要是真的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绿衣接了过去和翠羽拢在一起捂手,一旁的青纹满脸的不赞同。

过了回廊,颜氏的房门紧闭。柳长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青纹上前轻轻扣了扣门。

开门的是母亲身旁的大丫头珑香,见到长安立在门口,她脸上惊讶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珑香姐姐,小姐今日身子好点了,就想着来和夫人一起用饭。”绿衣跳出来笑嘻嘻地说道。

珑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长安让进屋:“夫人昨晚歇的迟了,加之这两日身子不爽利,如今正在内屋歇着呢,桂嬷嬷在里头陪着。小姐您稍坐,我这就进去通禀。”

柳长安拦住她:“不用了,别打扰母亲,我在外间候着就成。”珑香应了一声,便径自去准bèi

茶点了。

许多年不曾再见到这间屋子了,它还是如长安记忆中的那样朴素。

正对着门的隔断上挂着已故的名家赵前栒的《醉卧积山图》,是母亲的陪嫁,也是父亲最喜欢的一幅画。

长安出嫁时,母亲瞒着所有人,悄悄地把这幅画放进了她的嫁妆之中。只是后来为了填补璃王府的开支,她不得不忍痛卖掉了这幅画。

窗边一个白底青花的景窑大花瓶,里头插着几支刚折下来不久的红梅,散出幽幽的冷香。

转进两旁的耳门是一个小花厅。因着柳晏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且颜氏并无婆母,不需yào

晨昏定省。故而,平日里柳温明和颜氏大都在这里用膳。

长安在花厅站定,青纹帮她除掉斗篷,绿衣去给手炉添火,翠羽忙着将屋里炉子的火拨得更旺一些。

“小姐,这是才做的梅花糕,您先将就吃点,垫一垫肚子。”珑香端着茶盘进来,微微福身。

梅花糕是长安上辈子最爱吃的点心,拈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松软香甜,入口即化。“真好吃。”她满足道。

珑香笑着说:“小姐喜欢就好,夫人日日都让人备着呢,就怕小姐来了吃不上。”

长安心中一酸,脸上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冲珑香仰起脸:“那我等母亲一起吃。”

“不用了,小姐只管自己吃就是。夫人是从来都不爱吃梅花糕的。”珑香正要开口,一个冷冷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来人是颜氏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珑绣。

珑香和珑绣都是陪着母亲嫁到柳府的,是母亲身边第一等信任的人。只是珑香性子温柔,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珑绣则恰好相反,对自己看不上的人永远是冷冰冰的。

此时她对自己冷言冷语,怕是因为自己一直在伤母亲的心,连母亲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不知dào

吧。柳长安自嘲一笑,恐怕在珑绣看来,自己破天荒来探望母亲都是“别有用心”吧。

正在拨弄火炉的翠羽听到珑绣的话,一下子跳了起来:“珑绣姐姐,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小姐说话。”

“哟,小姐教出来的丫头果然厉害,如今我连句话都不能多说了。”珑绣冷笑一声。

见珑绣转头要走,柳长安三步并两步拦住她,一把抱住她的腰,来回蹭了几下:“好姐姐,你别生气。我以后一定不再犯这种错了。”又回头看了看翠羽,仰头冲珑绣撒娇:“我这几个丫头年纪都小,和长安一样都不懂事,你就多教教她们,好不好?”

珑绣是冷淡惯了的人,被长安这么抱着撒娇耍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僵着身子不动弹,脸上的表情颇为尴尬。

珑香扑哧一笑:“小姐这一跤摔得,像是突然开了窍一样,怎么就能把我们珑绣姐姐拿捏得死死的?她呀,最受不得人家亲近了。”

青纹,绿衣,翠羽三个小丫头也是窃笑不已。

柳长安松开手,清了清嗓子:“笑什么……绿衣,你跟着珑香姐姐。翠羽,你跟着珑绣姐姐。看是要熬药还是煎茶,去帮两位姐姐打打下手。”

珑香掩嘴一笑:“不用不用,不过是些小事,我们做惯了的,她们跟着反而碍手碍脚。”

“纵是帮不上手,在旁边看着也就能学到不少了。”柳长安正色道。

珑绣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珑香朝长安福了一福:“小姐略坐一坐,婢子去看看厨房准bèi

得怎么样了。今日老爷休沐,早间出门时说是午间要回来陪夫人用膳的,若是看到小姐在,必定格外欢喜。”

绿衣和翠羽也跟在两人后面出去了。柳长安坐在桌旁发呆,青纹默默立在一旁,小花厅里一时变得十分安静。

“咳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从里间传出,柳长安一阵紧张,跳下凳子,准bèi

去叩门。

却听到颜氏和桂嬷嬷谈话的声音传出来,她举起的手不自觉地悄悄放了下来。

“我也不知dào

拿这孩子怎么办……”颜氏的声音说道,“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疼呢?”

“小姐心肠好,也重感情,说到底还是那郭氏……”桂嬷嬷说。

“正是因为心肠太好我才担心,这般重感情,今后受伤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依老奴看,不如就把郭氏犯得事原原本本告sù

小姐。小姐聪明,定能理解夫人的苦心的。”

第五章 偷听

柳长安的乳母郭氏,是她未出生时就定下的。签了死契,按理是要终生都随侍在长安身边的,就如母亲身边的桂嬷嬷一样。

郭氏家世清白,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她自己也识得几个字。家中有两个孩子,小的那个还没出生,相公就死了,她只好来做乳娘养活自己和孩子。

五岁时郭氏被赶出府,长安曾大吵大闹要奶娘回来,母亲却不为所动。也不再给她找教养嬷嬷,反而是挑了四个年纪相仿的丫头给她。

从此之后,长安就对母亲心有芥蒂,认为她心胸狭窄,是见不得自己和郭氏太过亲密才将她赶走的。后来她辗转找到了郭氏的表妹王妈妈,常常拿些钱财去接济她。

“说起来,是该再给小姐重新找一个教养嬷嬷了。这京里,哪一家大户小姐不有个嬷嬷在身边跟着?就是在咱们凉州,也没有这样的事。小姐身边那几个一团孩气的小丫头能有什么用?”屋内桂嬷嬷的声音又传来。

“小是小了,但是年纪小才不会有什么歪心思,一起长大才会对长安真zhèng

忠心。将来她出嫁了,身边少不得要几个得力的人。”

桂嬷嬷叹口气:“也怪老奴识人不清,竟没看出来那郭氏竟做出这样的事来。若不是发xiàn

得早,等到她肚子大了藏不住时,被别人知dào

了,定会戳着柳府的脊梁骨骂。”

肚子大了?门外的长安一惊,郭氏孀居五年,哪来的肚子?

母亲不说话,桂妈妈却越说越起劲:“夫人还是心慈,只一碗药打掉了那孽种,还送了路费资助她回乡。若是依着老奴,就该当场打死才是。”

母亲沉默片刻,“郭氏,算了,也是个可怜人。听说当初也是为了给她父亲治病才委屈地嫁了,后来相公死了,又重遇了青梅竹马的表哥……出事之后她那表哥也不见了踪影……”

“啐,那郭氏也是识字的人,却在咱们柳府做下那苟且之事,夫人何必还要可怜她?”桂嬷嬷怒气冲冲,“您到京城之后还没领教过那些官夫人的嘴吗,这事要是被他们知dào

了,别说是您,就是小姐,恐怕以后都没脸出门了。”

“谁说不是呢?这事万万不可被其他人知dào

了。”母亲嘱咐,又叹道:“总归还是我疏忽了长安,才让她一心向着郭氏,对我这么冷淡。”

“这怎么能怪您呢?您初到京城,这里和凉州大不相同,那些贵妇人之间的弯弯绕又多,您从小到大哪经lì

过?又不愿损了柳家的名声,家里里里外外的事又都要您盯着,难免花在小姐身上的时间就少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

“……长安这孩子片刻不让人省心,前些日子大夫怎么说来着?说是让她静养,少下床走动,别留下什么病根了。待会老爷回来了我和他说说,让他去和长安谈谈……反正我的话,她是半句也听不进去的。”

柳长安鼻子一酸,终是没忍住,眼里的泪水掉了下来。

她只知dào

前世自己幼稚任性,没看到母亲对自己的爱hù

。却不知dào

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多的隐情。

原来郭氏被赶走的原因,是因为和她表哥私通,珠胎暗结。

长安前世做了三年的璃王妃,七年的废妃,当然比谁都明白什么叫人言可畏,众口铄金。郭氏有孕的事只要被哪怕一个不可靠的人知dào

了,很快,全京城就都会知dào

,到那时,长安在京中怕是什么名声都毁了,柳府的声望也会被连累。

怪不得,母亲一直不肯告sù

她。

她两手胡乱抹了把眼泪,转头对还杵着的青纹道:“咱们去外间候着,母亲该是要起身了。”

出了小花厅,青纹绞了帕子给长安擦脸。

“青纹,你刚才在花厅,可听见母亲的话了。”柳长安正色道。

青纹想了片刻,轻轻道:“听到了,但听得不是很清楚。”

柳长安点头:“四个丫头里,你不是最聪明的,却是最稳重最值得信任的。我相信你也明白方才听到的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停顿片刻,又说:“我要你牢牢记住这件事,但是一个字也不能提起,包括母亲和桂嬷嬷,你可做得到?”

青纹重重地点了点头。

待柳长安擦好脸,珑香带着绿衣回来了。

“小姐小姐,厨房做了好几道你最爱吃的菜,有鹅脯肉、茄鲞,还有水晶饺呢。”绿衣兴奋地说。

长安笑着嗔她:“你呀,见到吃的就走不动路了。”又朝珑香道:“母亲房里有动静了,怕是就要起身了,你快准bèi

准bèi

吧。”

珑香叩了门,进去服侍颜氏穿衣梳头。

柳长安也进了花厅,小声嘱咐青纹和绿衣说:“待会见了母亲,你们不要多话,只管行礼就是。”

长安坐在方凳上,内心焦灼不安,心里埋怨珑香手脚太慢。

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见母亲,方才又听到了那样一番话。前世的内疚之情,今生的慕孺之意,都一下子袭来,令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颜氏。

过了好一会,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颜氏由珑香扶着走了出来,她是家常的打扮,只穿一条玉色折枝纹的裙子,外罩一件银鼠褂,头发简简单单盘了起来,一支富贵双喜发簪插在发上。

长安几步蹦到她面前,仰头仔细地看她。

细腻白皙的肤色,鹅蛋脸,柳叶眉,杏眼上挑,眼下一对卧蚕,观之可亲。嘴角有一颗红痣,鲜艳欲滴,和她记忆中一样。

“方才珑香和我说你来了,我还不信。”颜氏伸手轻抚了一下长安的脑袋,又旋即收回,脸上带着一丝小心的笑容:“今儿怎么想到要来陪我用饭?”

“瞧您说得,”长安咽下喉间的酸涩之意,故yì

撅着嘴:“没事儿就不能来陪陪您吗?听珑香姐姐说你身子不舒服,昨夜又睡得晚。怎么这么不爱惜身子呢,好容易我好了,您却又病了。”

她走到颜氏身边托着她的胳膊往前走:“我摔了一跤之后,才知dào

身体有多重yào

,那躺在床上不能下来的滋味可难受啦。我知dào

您忙着打理家里的事,但那也不能不顾惜身子啊,就让桂嬷嬷多帮着您点。实在不行,您就教我,我来帮您。”

颜氏盯着长安看了良久:“没想到我的女儿一下子就长大了,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又摸了摸长安的头:“放心,我只是偶感风寒罢了,还没那么虚弱。你呀,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还说要来帮我呢。”

柳长安吐了吐舌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您可别当真啊。”

颜氏又看着立在一边的两个小丫鬟,青纹和绿衣规矩地行了个礼,垂头立在角落里。

“你这两个丫头倒是乖觉的很。”颜氏道。

“母亲,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件事儿,是来和您求情的。”

第六章 求情

“求情?”颜氏了然一笑,缓缓在桌旁坐下,“我还当你只顾着去找丁家的孩子报仇了,原来还没忘记自己身边的人。”

桂嬷嬷在旁边接口:“玉芽不知轻重,竟然撺搓着小姐私自往外头跑。这次幸好是小姐没什么大事,若是当真有什么,她就是被打死也是应该。”

柳长安撅着嘴,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我知dào

母亲最是心慈的,一定不会怎么难为玉芽的。这次的事情是女儿不对,玉芽纵然有错,也只是劝谏不力罢了,只求母亲放了玉芽,让我自己来责罚。”

颜氏挑起眉毛:“这倒是我第一次听见你承认自己的错呢。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女儿第一错,错在不听教诲,私自出门;女儿第二错,错在进了丁府之后,不先拜访伯母,而是径直去找翎容;女儿第三错,错在被雪球砸到了之后,既未看清是何人所为,也未思考要如何解决,不分青红皂白只想报仇。”长安规矩地立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分析自己的错。

颜氏眼里露出诧异之色,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朝桂嬷嬷笑道:“真是阿弥陀佛,前几日大夫还说这回子一摔可就没有以前那么聪敏了。我看啊,反而是撞开了关窍,撞回了灵气。”

桂嬷嬷也笑起来:“老奴说什么来着,小姐本就是极聪慧的,现在年纪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珑香“咯咯”笑着:“可不是嘛,您是没看到,小姐今天把珑绣吃的死死的。”

颜氏抚着长安的头:“你说的几点都没错,只还有一样,你行事之前必须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接着要考lǜ

到事情的后果,对自己的名声和威望有没有损碍……”旋即又笑道:“你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自陈己错,分析的紧紧有条,已经很不容易了,余下的,母亲日后再慢慢教你。”

柳长安点了点头,用力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母亲作为凉州颜氏一族的长女,智慧谋略绝不逊于男子,甚至于远超父亲柳温明,否则不可能在柳氏倾颓,决意自绝之前,还能找人传信给她。

“你的丫头都是我一个一个挑出来的,青纹最长,是个踏实干事的;绿衣性子外挑,但是最为细心;翠羽心思细腻敏感,只是有些急躁。”柳氏看着立在一旁的三个小丫头,“只有玉芽,天真懵懂,虽然和你一般的年纪,但是心思却单纯得像三四岁的孩子,我也不知dào

把她拨给你是对还是错。”

“母亲,”柳长安坚定地说:“青纹,绿衣,翠羽,玉芽四个人已经跟了女儿两年了,不说性子怎样,至少她们都是一心为了长安好。对我来说,这才是最重yào

的。”

“既然你这么说,桂嬷嬷,待会就把玉芽从黑屋里放出来吧,你先带在身边教着。”

黑屋是柳府惩治下人的地方,里头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犯了错的丫头小厮就被关在里面,不给吃喝。

“不,就直接交给女儿吧,”柳长安滚进颜氏的怀里,“我会好好教她的。”

“你?”

“就算是教不了,我柳长安的丫头也有资格天真,有资格保持一份赤子之心。”长安踮起脚在母亲脸上碰了一下:“好娘亲,你就答yīng

我嘛。”

颜氏看着在怀里打滚撒娇的柳长安,只觉得心满yì

足,哪有什么不应的。

“我就知dào

母亲最心善了,就和观音娘娘一样。”长安再接再厉地奉承。

颜氏满心的喜悦,却故yì

绷起脸:“这次我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小惩大戒就算了。若是再有下次,别说是你的丫头了,你也给我仔细你的皮。”

“放心放心,我绝不再犯了。”长安笑眯眯地吩咐绿衣:“你即刻就去把玉芽带出来,直接带回咱们院子里,先给她梳洗一下,等我回去再教xùn

她。”

“桂嬷嬷,你陪着绿衣一起罢。”颜氏吩咐。

长安知dào

母亲这是不放心,要桂嬷嬷先去敲打敲打玉芽。

她也不出言阻止,桂嬷嬷跟随母亲二十年,见过的风浪怕是长安前世都比不上。被她训斥一番,对玉芽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母亲,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用膳,你看长安的肚子都饿瘪了。”桂嬷嬷和绿衣去后,柳长安摸着肚子叫。

话音未落,珑绣就带着翠羽进来了。

“夫人,方才石泉来传话,说是老爷一回来就被老太爷叫去书房了,怕是今日没法子过来用饭了,让您先吃。”珑绣禀报。

颜氏微蹙了眉头:“可说了是什么事?”

“这倒没说,只说是老太爷有急事和老爷商议。”

祖父有急事找父亲商议?难道是什么朝堂之事?柳长安绞尽脑汁,使劲回想这一年朝堂有什么变化。怎奈时隔太久,加之她前世幼年本就不关心政事,想了良久也没有头绪。

颜氏微一沉吟,展颜道:“厨房的菜准bèi

好了就端上来吧,可别饿坏了我们的小姐。”

饭菜上桌后,果然和绿衣说的一样,有长安爱吃的鹅脯肉,茄鲞和水晶饺。余下只有一菜一汤,都十分清淡。

“母亲,这些菜都是长安爱吃的,您怎么不做些自个爱吃的?”

珑绣边放碗筷边冷声说:“夫人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吃不了荤腥,只能进点素食。”

颜氏柔声道:“我和你父亲都不注重口腹之欲,吃什么都一样。这几道你爱吃的菜我们也不讨厌,所以就一直让厨房备着,想着万一你哪天过来的话也不会手忙脚乱,来不及准bèi

。”

“母亲……”长安垂头:“孩儿真是没有孝心。”

“傻孩子,这有什么?快吃吧。”颜氏夹了一筷子鹅脯肉放在她碗里。

“啊,”长安吃了几口猛然跳了起来,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可是噎住了?”颜氏急急地问道。

“不,不是,”柳长安喃喃道,又盯着颜氏看了好一会:“我只是突然想问,母亲不舒服有几天了,可看了大夫吃了药?”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颜氏舒了一口气,“我这是老毛病了,一入冬身子就不爽利,还要看什么大夫?药方都是现成的,已经让桂嬷嬷去药店抓过药了,只是吃了几日还没见好。不是什么大事。”

是大事,是天大的事啊。柳长安内心焦躁不已。

她怎么能把这件事给忘了呢?对,没错。前世就是七岁这一年,她摔跤之后没多久,颜氏晕倒在花园里,然后被诊出有孕。只是因为颜氏不放在心上,懵懵懂懂吃了近一个月的药,致使这胎十分的不稳,十日有九日都要躺在床上。

好容易挨到了七个月,坐稳了胎。谁知到了长安八岁生辰时,柳微然的娘带着她闹到了柳府,颜氏受到刺激,产下一个极其瘦小的男婴,没多久就没了气。

柳长安捏紧了拳头,今生绝不能让往事重现。

第七章 相询

柳长安心里挂着这件事,恨不能立kè

告sù

母亲她已经是带孕之身,不能再乱喝药了。奈何她现在不过是七岁的孩子,怎么能和颜氏说这些呢。再者,颜氏现在月份还小,万一请了大夫来却还是诊不出喜脉呢?

思来想去找不到好方法,她草草吃了几筷子就没了胃口,借口不舒服离开了清潭院。颜氏也当她小孩心性,并不在意,只嘱咐青纹和翠羽好好侍奉。

回去的路上,长安一直努力回想前世所发生的事。有些记得并不清楚了,有些却是她死都忘不掉的,就像柳微然的出现。

柳微然和她娘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柳府,使得一切本来美好的事情都变得支离破碎。

她该怎么做,才能彻底阻止悲剧的发生?柳长安在前面低着头往前走,青纹和翠羽在后面跟着,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言。

刚到前厅,就听见桂嬷嬷在训斥玉芽。

“这次是小姐求情,夫人开恩才早早放了你。若是有下次,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玉芽睁大眼睛,眼里蓄着泪水,脸上挂着委委屈屈的表情。绿衣在一旁忍俊不禁。

桂嬷嬷恨铁不成钢:“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你这丫头,真是……”

“桂嬷嬷,”长安按捺住心里的焦躁之意,举步进了前厅,笑道,“玉芽可是又惹你生气了,嬷嬷放心,我必然狠狠教xùn

她。”转头示意青纹和翠羽:“你们先带玉芽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再弄点吃食。我有些话要和桂嬷嬷单独说。”

四个丫头全部退下之后,桂嬷嬷满yì

地点了点头:“小姐现在年纪小,屋子只有四个丫头,待日后年纪长了,定是还要添人的。您可要在她们面前立立威,好生约束她们,万不可和她们混在一处,没了尊卑。”

长安心知她是在说自己偷溜出府一事,只能含笑点头:“嬷嬷说的我都明白。”说罢示意她坐下:“长安今天看到母亲老是咳嗽,问了一下才知dào

竟不曾看大夫。母亲只说是旧疾,嬷嬷可知dào

是什么旧疾?”

“这……”桂嬷嬷迟疑着。

“嬷嬷,从前长安太不懂事,从不曾关心母亲,”长安脸上挂上伤心的神色,“嬷嬷是不是也还在生气,所以不肯告sù

我?”

“不是不是,小姐不要误会,”桂嬷嬷摆手,“小姐现在肯亲近夫人,老奴心里不知dào

有多高兴。”边说边压了压眼角:“只要小姐常去陪陪夫人,她就是再大的毛病也都好了。”

停顿片刻,桂嬷嬷叹了口气:“这毛病啊,还是夫人怀着小姐的时候留下的。那时候夫人怀着五个月的身孕,柳家接到圣旨要举家回京。夫人一下子忙的脚不沾地,又是要安排颜家的事情,又是要打点行装,准bèi

礼物,常常连饭也顾不上吃,身子本就虚弱。后来有一晚,夫人在颜家,不知怎得,脚一滑就跌进了水池里。”

“跌进水池?”

“是啊,那日老奴没陪在夫人身边,只知dào

把人捞上来的时候,夫人已经昏迷过去了。也幸而是小姐命大,牢牢呆在夫人肚子里,保住了一命。只不过这次之后,夫人被寒气所侵,就落下了病根,天气一凉就不舒服,就连……唉……”

桂嬷嬷停住了话头,但长安知dào

,后面半句应该是“就连子嗣也十分艰难”。颜氏七年不曾有孕,原来是因为这个。

“嬷嬷,那药方母亲吃了这么久还不见好转,怕是没什么用处。不如再请个好郎中来瞧瞧吧。”

桂嬷嬷摇头:“这倒不用,夫人的药方还是名满四方的圣手华佗朱邈开的,错不了。这些年都是靠着这个药方,夫人的病才没有加重。”

长安皱眉,朱邈?朱邈是当世名医,名望极高,开的方子不可能伤身才是。她不通医理,但也知dào

母亲是寒凉之症,吃的药按理说也应该是温补之药,怎么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呢。

她先前怀疑是药方有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药方既然无误,难道是有人在药材上动了手脚?

“桂嬷嬷,母亲每日喝的药都是你亲自去抓吗?”

“都是老奴亲自去的,让底下的人去我怎么能放心呢。夫人的药是在老字号百草堂抓的,那的药货真价实,药效也好。”

百草堂?长安暗暗记在心里。又问:“母亲这次喝药喝了几天了?”

“可不就是那几日守在小姐床前,夜里着了凉。到今日喝了有五六日了,总也不见好。”桂嬷嬷满脸担忧,“且上次抓的药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老奴这几日还得再去抓个药。”

长安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嬷嬷出来这么久了,赶紧回去吧,母亲那片刻也离不了你的。”

“那老奴就告退了。”

“嬷嬷回去帮我带话给母亲,就说我今后每天都陪着她用饭,让她放宽心,好好养着身体。”长安把桂嬷嬷送到门口,叮嘱道。

“小姐放心,老奴必定一个字不拉地说给夫人听。”桂嬷嬷笑呵呵地离开了。

长安脚步轻快地回到房中,玉芽已经被青纹三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了。

见到她进屋,玉芽扑通一声跪在长安面前:“请小姐责罚。”

“责罚?你难道做错了什么吗?”

玉芽抬头,怯生生地说:“奴婢不知dào

,但是桂嬷嬷说我做错了,要受罚的。”

长安把她搀起来,拍拍她的小脸:“对于桂嬷嬷来说,你做的是不对。但是站在我的角度,你不仅没做错,还做得很好。”

说完,又看向其他三人:“这次我摔伤之后,一直没和你们好好说过话。现在玉芽也回来了,我有些话不得不说。”

“你们都是母亲亲自挑的,在我身边也有两年了,”长安在床沿坐下,“从前我不懂事,四处闯祸,也带累你们被责罚多次。用桂嬷嬷的话说,你们不能规劝主子,任我妄为。但对我来说,你们这是忠心可嘉。你们只要知dào

,在这世上,你们需yào

忠心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她笑言:“从今后,我行事会多加小心,尽量不拖累你们。”

长安沉吟一会儿,道:“从今而后,你们四人就这样分工,青纹稳重,专司外事;玉芽心思太纯,就呆在屋里,专门端茶递水,收拾床柜。绿衣翠羽,心思活络,就跟在我的身边。”

四人领命,各司其职。

午后小憩的时间,长安倒在床上,仰头盯着幔帐,细细思索着。她要找个机会去百草堂探探了,只是这个机会怎么找呢?

第八章 来客

没想到这个机会第二日就来了。

长安才起床不久,正在梳洗,母亲就差了珑香过来,告知她府中来了客人。

“来的是丁家夫人和小姐公子,”珑香笑盈盈地道:“夫人特意让我来领小姐过去,再三要我叮嘱小姐,从前教您的礼仪可不要忘了,莫要一见丁小姐就只顾着疯玩……”

珑香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串,柳长安却只听到四个字——翎容来了,一时间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速流动了起来。

“快,随便帮我束个髻就好,珑香姐姐你稍等,我立kè

就随你过去。”长安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兴奋之意,急急地吩咐翠羽为她梳头。

珑香道:“不急,小姐慢慢来就是。”想了一想又道:“也不知你和丁小姐是哪辈子结的善缘,竟是这么难舍难分。”

怎么能不急?前世翎容只活到十七岁就香消玉殒了,算起来长安已有整整十三年没见过她了。

柳府正厅格局方正大气,厅中布置简单。上首两把楠木所制太师椅,中间隔着一雕花方几,下首两遍各四把黄花梨木的官帽椅。梁上挂着御笔亲书“浩然正气”的牌匾。

丁夫人被让在左首第一把椅子上,丁戈和丁翎容立在身后。

丁夫人年过三旬,容貌虽是平常,但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尤其是一对剑眉,一双星目,灿然有神。

“这次贸然登门拜访,实在是唐突,”丁夫人端端正正地坐着,“只是几日前长安在丁府出了事,虽然我当时送她回来已经赔过罪了,但回府一想,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说着一把将站在她身后的男孩女孩拎了出来:“今日是特意带这两个罪魁祸首来给令爱赔不是的。”

“哪里的话,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胡闹罢了,追究起来还是我家长安自己的错。更何况事发之后,丁夫人当时亲自抱着长安回来,后来又差人送了许多补品来。”颜氏回道:“已经是诚意十足了。”

“什么小孩子家家,”丁夫人皱眉,瞪着眼前的一儿一女:“一个已经十岁,另一个也有八岁,却还是半点分寸都不懂,早晚闯下大祸。柳夫人,我今日带他们来,要打要骂,你绝不要手软。”

颜氏一时不知dào

接什么话才是。虽然长安和丁翎容投缘,但柳府和丁府,一为文臣一为武将,来往很少。她与丁夫人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她万没有想到,此人这样直爽,说话不知一点婉转。

长安在外头听了也觉得好笑,她听翎容说过,她母亲是丁老爷的填房,也是将门之后,性子火爆耿直,不知变通。丁家进京三年,丁夫人始终没融入京城的官夫人圈子。别人嫌弃她死脑筋,她也看不上别人的花花肠子,索性每日就只在家养儿教女,甚少出门。

“夫人,小姐到了。”珑香引着长安进去,朝颜氏福了福身。

“给母亲请安了。”

颜氏微松一口气:“快去见见你丁伯母,她听到你身子好点了,特意带了你丁家哥哥姐姐来看你。”

长安走到丁夫人面前见了礼,规规矩矩地立着。

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长安,朝颜氏笑道:“这孩子真是个雪团般的人,我看着就打心眼里喜欢,几日不见,这眉眼之中又好像多了股灵气一样。”

说罢回头冲丁戈丁翎容沉声道:“还不过来给妹妹赔罪。”

两人垂着头,别别扭扭地挪过来:“长安妹妹,先前是我们的错,累你受惊了,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

他们异口同声,显然是被迫背下的词。长安抿唇一笑,也不揭破,客客气气地回礼:“也是长安自己莽撞,况且如今已经无碍,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颜氏也说:“不错,小孩子们玩在一处,难免有个磕碰。丁老爷和丁夫人两番前来致歉,已足见诚意,我们柳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此事我看,就此揭过吧。”

长安拉着丁夫人的手:“上次长安擅自溜出府去找翎容玩,到了丁府也不曾去拜访伯母,实在是有违礼数,长安也在这给您赔罪了,您万万要原谅我啊。”

“好孩子,伯母怎么会计较这些呢,”丁夫人把她搂在怀里,“你想找翎容,随时都能来丁府。只有一样,下次来要知会伯母一声,我好派人跟着你,别让你被我们家那些混世魔王再伤着了。”

长安被楼的喘不过气来,赶紧用眼神示意丁翎容,谁想她摊了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恰巧今日老爷和父亲都不在家,丁夫人既然来了,一定要留下来用午膳才行。”颜氏说着就吩咐珑绣去让厨房好好准bèi



长安生怕丁夫人不同意,不待她回答,赶紧从她怀中挣脱出来:“母亲,您和丁伯母在一处说话,就让长安带着丁戈哥哥和翎容姐姐去小花园玩吧。”

“去吧。珑香和翠羽跟着,好生伺候。”

出了正厅,丁翎容回头张望,确定厅内的人听不到之后,才一把挽住长安,大步朝前走:“我的天啊,可把我闷死了,咱们快走,离这越远越好。”

丁戈被她们远远地甩在后面,珑香和翠羽也落在后面。

“……那日我看到你摔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后来,我爹把你抬回了柳府,我娘大发雷霆,把我和我二哥都锁在祠堂里面足足饿了三天……”丁翎容拍着胸膛,一副后怕的样子,“幸而你没什么大事,否则我真是要内疚死了。”说着说着眼眶都些发红。

“现在看你能蹦能跳的,我就放心了,”丁翎容一抹眼睛,拍拍她的肩膀,“不过,方才看到你那么彬彬有礼,我还当我的眼睛花了,你倒是说说看,怎么摔了一跤就摔成大家闺秀了?”

“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长安撅着嘴,“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之后我好像明白了很多道理,自然就有所变化了。”

丁翎容摸摸她的额头:“什么梦?”

长安笑而不语。

“你不肯说就算了,我只问你,那梦里可有我啊?”

“当然有你了。”

“既然有我,那就一定是一个美梦了,”丁翎容用食指点着下巴:“你看,你如今醒了见到我,这可不就叫做‘美梦成真’吗。”

长安不禁哈哈大笑,“是是是,这就是美梦成真。”

可不是美梦成真嘛,一觉醒来,亲人还在,朋友还在。还能见到这么让人温暖的翎容,听她说着有趣的话。

她笑了一会,直起身子:“翎容,你今日来的真巧,我正有一件事想找人帮忙。”

第九章 出府

柳府的花园里一半是一片小梅林,另一半是海棠和菊花。

正值隆冬时节,海棠和菊花都已萧瑟枯败,唯有红梅盛开。如今霁雪初晴,红梅蕊上尚有未化的白雪,红白成映,煞是好kàn



“出府?”丁翎容站在一树开的正好的梅树下,满脸惊讶之色,

“不错,我想让你们回去的时候能够顺带也把我带出去。”

丁翎容围着长安绕了几圈:“啧啧,柳长安啊柳长安。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友,你这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真是太得我心了。”

“我这次想出府可不是为了玩,而是有正经事,我是想去帮我娘抓药的。”长安正色道。

“你少诓我,我还不了解你吗?若真是正大光明,你为何不直接去求了伯母?”丁翎容一脸的不相信,笃定地说,“想必是你有什么花花肠子不想被人知dào

,这才偷偷摸摸地来求我。”

长安摇头晃脑地念,“知我者,翎容也。”

“哼,你不告sù

我,休想我带你出门。”

“本来也没想瞒着你,”长安道,“先前不是同你说我做了个梦吗?梦里我娘亲怀了身孕,本来要给我添个弟弟的,后来出了岔子,弟弟没有了。我醒来以后,越想越怕,加之母亲这些日子又身子不爽,在百草堂抓药喝,我就是想亲自去看看,也求个心安。”

“不过就是个梦而已,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丁翎容浑不在意。

长安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正色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你只说帮不帮忙吧。”

“我哪敢不帮啊,放心,这件事我必定帮你办成。”丁翎容笑嘻嘻地说,“看你这么凶的表情,原来只是外头换了身大家闺秀的皮,里头还是我第一次遇见时的那个疯丫头。”

长安也笑了起来。

“你们俩原来躲在这里,”丁戈走进梅林,“现在雪停了,路正是最滑的时候,长安妹妹身子还没好全,可要千万小心。”

“你只嘱咐长安妹妹,我这个妹妹你就不关心关心吗……”丁翎容鼓起嘴装出生气的样子。

丁戈挠了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也是要当心。只不过长安妹妹要格外小心。”

丁翎容拍着脑袋,唉声叹气:“我的哥哥啊,你这般的笨嘴拙舌,妹子我真是替你忧心啊,唉。”

丁戈被这句话说的红着脸,半晌才道:“我将来是要上阵杀敌的,要那么会说话做什么,战场上又用不到。”

“完了,不思进取,没救了。”丁翎容做出悲痛的样子,挂在了长安身上。

长安在旁看的既想笑,又羡慕。丁戈比丁翎容长两岁,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丁翎容胆大心细,一张利口能言善道,丁戈却是不善言辞,常常被丁翎容说的哑口无言。

但他们两人自小感情就极好,前一世翎容去世之后,远在边关的丁戈在头七之日快马赶回,扶棺痛哭。后来有人参了一本,说他身为将领,无诏回京,丁戈于是被革了职位,发配到火头军中。

这样的兄妹之情,长安前世是从没感受过的,所以,她更加迫切地希望能看到弟弟的出生,她必定好好保护他,爱hù

他。

午膳在暖阁摆开。

颜氏朝刚刚回来,正在由丫头伺候着脱大氅的长安说:“我同你丁伯母商议了,左右只有我们娘几个,并没有外人,索性就在暖阁用饭,你们也还自在些。”

长安坐到颜氏身边:“母亲怎么好像和我心意相通一样,我也正想着在暖阁用饭不知多惬意呢。”

颜氏听了,眼里笑意盈然。

“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小姐和夫人自然是心有灵犀的了。”珑香道。

丁夫人冲着翎容:“你看看人家姑娘,知冷知热,再看看你,整日除了闯祸就是闯祸。”

见丁翎容暗暗投来幽怨的一瞥,长安心底暗笑,翎容的利嘴能说会道,吵架辩理从没落过下风,只是要她去甜言蜜语地哄人,那恐怕真是要了她的命。

更何况,在丁夫人面前,翎容乖的像只兔子一样,哪敢多说一句话?

“母亲,今日怎么不见桂嬷嬷?”长安仰头问。

“桂嬷嬷今日去帮夫人抓药去了。”珑绣在一旁接口。

已经去了吗?长安暗暗着急,频频朝丁翎容使眼色。

“怎么,柳伯母身子不适吗?”翎容开口问道。

“不是什么大毛病,多少年的旧疾了,不妨事。”颜氏含笑道。

“即使是小病,也要上心才行啊,”丁翎容眨巴眨巴眼睛,脸上迅速浮起一丝忧色,“前些日子我听孙府的阿芷姐姐说,她家的三娘就是一点小毛病拖着不治,结果到现在都卧床不起了。”

“胡说什么!”丁夫人喝道,“那孙府的三姨太是被诊出有孕,胎又不稳,才一直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你以后少和孙家的小姐来往,她尽和你说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没得教坏了你。”

丁翎容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眼神朝长安飘过来,带着一丝得yì

之情。

见颜氏若有所思,长安朝翎容眨眨眼睛,示意她做的好。又仰头担忧道:“母亲,您不会拖着拖着也拖出身孕来了吧。”

颜氏哭笑不得:“你这孩子,休要乱想。”又为翎容打圆场:“这菜啊,凉了就不好进口了,须得趁热吃才好,来来来,我们动筷吧。”

长安把绣墩搬得离颜氏更近一点,细心地为她夹菜。

“这么殷情,莫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母亲当真是了解女儿,”长安谄媚地笑,小心翼翼地问:“我和翎容之前约好了要去琳琅阁逛一逛的,不知dào

,今天我能不能和她一起去?”边说边冲丁翎容打眼色。

丁翎容看了看一旁的丁夫人,冒死开口:“是啊,伯母,让长安和我一起去吧,琳琅阁来了好些好玩的小玩意呢。”说完又把头埋进碗里装作吃饭。

“病才刚刚好,就又想着去外头野了?”

“母亲,您最疼我了,就让我去嘛,”长安几乎滚在颜氏的怀里,“女儿一定循规蹈矩,半点差错也不出。”

丁翎容在桌下拉了拉丁夫人的袖子,满脸祈求。

丁夫人终究开口:“柳夫人,既然孩子这么想去,就让她和我们一起出府吧。有我在,一定包她平平安安的,不碰掉一个头发。”

“罢了罢了,让珑香珑绣陪着你去。”

“谢谢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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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玉佩

柳府和丁府,一在城东一在城西。

丁夫人今日来访,只带了一双儿女和两个丫鬟。女眷都坐在马车之中,车夫驾车,丁戈骑一匹小马随车而行。

颜氏见车少人多,便又令下人去套了一辆马车。

长安和丁翎容便坐了这架马车往城西驶去。

琳琅阁和百草堂相距不远,都是在京中最繁华的定盛街上。琳琅阁是京中首富林家的产业,林家利用散布各地的店铺,把各地的特产相互倒卖。因而琳琅阁中常常有京中见不到的奇物,是京中小姐公子最爱去的店铺。

“翎容,我上次生辰你送我的那个会变色的石头我可喜欢了,不知是否也是琳琅阁的东西?”长安看着珑香珑绣在侧,也不好和丁翎容商量,只能没话找话说。

“那你可就猜错了,”丁翎容小脸一扬,颇为骄傲:“是我爹爹从边关集市带给我的,这是西域那边的特产,说是叫做猫儿眼,你仔细看看看就知dào

,那石头的颜色和猫儿的眼睛是一模一样的。”

“丁伯伯还在边关吗?”

“可不是,”丁翎容的脸色暗下来,“也不知dào

年节的时候能不能赶回来……”

柳长安也是黯然,丁翎容之父丁敬武,常年在边疆驻守。不仅有一身好武艺,且精于兵法谋略,是本朝不可多得的一位武将。奈何皇帝重文轻武,所以一直得不到重用。前世里,翎容尚未及笄,西戎来犯,正是突pò

了丁父所镇守的白水关。虽则很快被镇压,但丁敬武却下落不明。

朝中几个文臣,便大肆渲染,说是丁敬武通敌开关,畏罪潜逃。皇上虽然未给丁家降罪,但却削了丁敬武的头衔。

那段时间,丁家风雨飘摇,丁翎容也经常以泪洗面,整个人失了神气一般萎靡不振。

“都是我的错,说什么不好,勾起你的心事来,”长安赶紧笑道,“丁伯伯是国之栋梁,保家卫国难免就和你相聚的少了。你不是一直景仰什么花木兰、梁红玉之类的侠女吗?怎么,如今忠心和亲情难以兼得,你就开始像那些闺门弱女一样,悲春伤秋,黯然伤神了?那我劝你啊,还是趁早打消了你的女侠梦吧。”

丁翎容啐道,“你何必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再这么说话,我这就下车,不陪你去什么百……”

长安一把捂住她的嘴:“好好好,是我不是,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见识。”说着朝她挤眉弄眼的,示意她珑香珑绣在场,不要乱说。

珑香珑绣见到两人这般打闹,也只觉好笑,并未发xiàn

什么。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定盛街,停在了琳琅阁门前。柳长安和丁翎容下车,丁夫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丁戈也翻身下马,朝丁夫人拱手:“母亲,这琳琅阁是女孩子去的地方,我就不进去了。左右这里已经离家不远,我想先回府中。”

“这样也好,你就一个人策马先回,”丁夫人想了想又板起脸叮嘱,“路上可别给我惹事,不然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丁戈面色戚戚地走了。

丁翎容在丁夫人的注目下迈着小碎步,扭扭捏捏地走进了琳琅阁。一看就是不情不愿的样子,偏偏丁夫人还甚为满yì

。长安只好在后头看着,拼命忍住笑意。

琳琅阁名为琳琅,自门上雕花到楼梯扶手,无一不是独具匠心,令人看了就要赞一声“好”字。琳琅个共有两层,一楼是一排排一人高的黄梨木货架,按照所陈列的贵重程度依次排开。二楼是待客雅间,以镂空雕花的木门相隔,雅间中有店家精致的茶水点心,不要银钱。

长安和翎容一前一后在货架间走动,随意看着,或是随意拿起什么把玩片刻就又放下了。

她前世倒是很喜欢琳琅阁的精致什物,但重生一次,早就不爱这些玩意了。而丁翎容向来只喜欢奇巧之物,对女儿家爱的小东西不怎么上心。

“我看这琳琅阁也不过如此,还没有我爹爹回京给我带的礼物好玩,居然敢大言不惭地取个名字叫琳琅。”丁翎容把刚刚拿起的一串百花石手串放下,嘟着嘴抱怨,“要不是你信口胡诌,我才不要来这里呢。”

“我也是一时口快,再说,琳琅阁是京中小姐都喜欢来的地方,我说来这里,母亲也会放心。”长安随手拿起一块玉佩道:“你就当是舍命陪君子罢。”

正将玉佩放下,却忽听身后一身喝斥:“快把手上那玉佩放下来。”

柳长安和丁翎容俱是一诧,回头看去,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穿一身眨眼的大红色衣裙,身后陪着一个面无表情,满脸皱纹的老嬷嬷。那小姑娘脸蛋圆圆,脸上满是骄横之气。穿金戴银,打扮的如同一只会动的首饰妆奁。头发本来不多,却梳着京中最流行的飞天髻,看起来十分滑稽。

丁翎容凑到长安耳边:“她这身打扮当真是惊心动魄。”长安听了用帕子掩了嘴笑,也悄悄说:“你可还抱怨无聊?我看这琳琅阁不仅物什琳琅,人也是琳琅满目。”

“你没听到吗,我叫你把那玉佩放下。”那小姑娘上前一步,冲长安喊道。

“你是何人?凭什么来命令我们?”翎容不甘示弱地回问。

那小姑娘一昂下巴:“我爹是韦朝南。”

“韦朝南?这是哪方神圣?我可从未听过。”丁翎容看不惯她那骄纵那个的样子,讥诮地说。

长安却是一惊,手中的玉佩险些掉了下来。韦朝南,这个名字她怎么能忘呢?璃王朝思暮想的韦双成正是他的小女儿。

韦朝南现在在京中还籍籍无名,但过不了几年,这个名字就会无人不知了。

前世里,皇帝驾崩,新帝继位之后,韦朝南在璃王的支持之下,顺利地爬上了右丞相的位置。

据她所知,韦朝南有两个女儿,三小姐韦双宜是新帝宠妃,五小姐韦双成是璃王妃。面前这个小女孩显然不是韦双成,那么,难道是韦双宜?

长安正欲发问,那老嬷嬷却开口了:“二小姐,你怎能直呼老爷名字?老奴回府之后,定会如实禀报老爷。”

“哼,你这老奴只会搬弄口舌,难道我还怕你不成?”那小女孩虽然这么说,气势终究还是弱了下来,看着长安手里的玉佩:“你把这块玉佩让给我。”

柳长安把手里的玉佩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成色一般,不够通透,虽有雕纹,但粗糙简陋,毫无美感。

丁翎容还要再刺她几句,被长安拦住:“这位姐姐,我们本来也不打算买下这个玉佩的。姐姐既然想要,拿去就是。”

“本该就是我的。”

长安也不恼:“我看这玉佩成色一般,并非良品,不如我替姐姐重新选一块如何?”

谁知那姑娘毫不领情,冲她喊了句“你懂什么”,就紧紧攥着玉佩转身匆匆离开了。那老嬷嬷跟在后头,临去前还回头看了眼长安和翎容。

“你做什么拦住我不让我说话,”丁翎容不满道,“也不知dào

是哪家的小姐,我要是像她这么打扮,我娘说不准真的会打断我的腿。”又推推长安:“咱们做戏也做够了,找个借口去百草堂吧。”

“等一等,你陪我去见见掌柜的,我有事情要问。”柳长安抓起翎容的手就走。

第十一章 问药

琳琅阁的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在柜台后面专心致志地摆弄算盘。

“掌柜的,我想问问方才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姐姐买了块玉佩,你可记得?”长安敲了敲柜台问。

那掌柜的抬起头来,满面堆笑:“小小姐,我这里每日进进出出的十岁的小姐多了去了,我哪能每个都记住?”

“是个梳了飞天发髻,浑身首饰能把人眼睛晃花的姐姐。”丁翎容在一旁笑眯眯地补充。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掌柜的恍然大悟,“是有个这样的小姑娘买了一块玉佩,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长安道:“那位姐姐执意要买那块玉佩,让人不得不好奇,这毫不显眼的玉佩,莫不是内里有什么玄机不成?掌柜的,你同我们说道说道,我们也想买一块。”

“玄机倒没有,不过那块玉佩是西戎来的东西,不是我们京都所产。”掌柜道。

“西戎?西戎又有什么特别的……街边的摊子上也有西戎来的东西。”丁翎容撇嘴道。

“小姑娘,既然是摆在我们琳琅阁的东西,怎么能和寻常摊子上不入流的货比呢?”掌柜的捋着他的山羊胡:“这块玉佩上的雕纹,是十多年以前西戎一个已经覆灭的部族所有,现在已经很难寻到了。就是你们想买也买不到了,在这琳琅阁里面,也就只有那一块罢了。”

出了琳琅阁,长安还在思索,韦朝南的女儿要那只有一块的玉佩是为什么?莫不是她和西戎有什么关系?

丁翎容推她:“想什么呢……你若真的想要,我写信给我爹,让他这次回来带一块给你就是了。”

“我只是好奇罢了,你想啊,那个姐姐浑身的珠光宝气,却为了一块下等的玉佩来和我争抢,这难道不奇怪嘛。”

“许是她看上那少见的花纹了呢?那种雕纹虽然简陋,但确实是独特,我真是从未见过。”丁翎容转了转眼珠,一拍手:“我想到了,你回去把那个花纹画下来,等我爹回来了,我帮你问问,他一定知dào

。”

“画下来?你也太高看我了,那么短的时间,我哪里记得下来?”

“你不试试怎么知dào

不行,上次咱们打赌,你在一炷香内背了半本论语不是?这点花纹你倒记不住了?”

长安无奈,“是背了半本论语不错,可是我一个转身忘得一条都不剩了。”见丁翎容不善地瞪着她,只好又改口:“我回去试试就是。”

两人边聊边走,上了二楼去见丁夫人。

“可看上什么了,只管和伯母说,”丁夫人见她们上来,问长安,“多买几件回去,你病中也好解闷。”

“母亲,她都好的差不多了,能蹦能跳的……”

“你别插话,”丁夫人斥道,又柔声同长安说:“你母亲说了,你如今还需yào

静养,不能多跑动的,你们要是选好了,伯母这就送你回去。”

长安和翎容对视一眼,眨巴着眼睛:“伯母,侄女还想去旁边的百草堂看一看。母亲的药是在那抓的,我想亲自去看看,才能安心。”

丁夫人不同于颜氏,是个直肠子,与其编个借口来骗她,还不如直言相告。左右她去药店是为了母亲,并不是做什么坏事。

果然,丁夫人听了没有一丝反对,反而夸长安孝顺,要亲自陪她去百草堂。

柳长安对百草堂并不陌生,前世里她缠绵病榻,璃王府倒是请了几次百草堂的人来为她看病。

百草堂的东家姓白,很少露面。店里免费招待各地游医,因而坐堂的医生也多是各地的名医。京中人家有什么疑难杂症,寻常郎中解决不了,就会想到百草堂。

进了店中,迎面是一个直通房顶的巨大药柜,上面数百小格,每格都放着不同的药材。柜子把百草堂分为前后两进,前厅抓药,后厅看病。

守在柜台后头的是个面庞方正的青年,见到长安一行走进来,客气地问道:“几位,不知进店是来抓药还是求医?”

丁夫人指着长安开口道:“这位是太傅府上的小姐,她有些话想问你。”

长安上前一步:“这位小哥,今日我府上一位桂嬷嬷是不是来此抓过药?”

青年点头:“桂嬷嬷刚刚走了没多久。”

“不知她抓药的药方可在?”

“咱们店中从来不留客人的单方,纵是有,也是不能泄露一点的。”那青年为难道。

这百草堂办事倒是牢靠,长安心中赞了一句,“那小哥可还记得,那药方里可有什么寒凉的药材,于身子不利的?”

“绝没有,”青年斩钉截铁,“听说那药方是朱邈先生所开,确实是神妙,绝不会伤到身子的。”

“那不知,负责抓药的人是谁?”

“就是我啊,今天店里人不多,桂嬷嬷来了我当场抓好当场就交付给她了。”

长安沉思不语。丁翎容小声附耳说道:“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啊。”

长安正在茫无头绪,突然眼角余光瞥到药柜后面有青色的衣角一直停在那里,她疑心顿起,再问道:“今日坐堂的大夫是哪位?医术可好?”

“哦,是上月刚来此的李大夫,医术是不用说的,他来此坐堂之后已经接了十几宗疑难杂症了,全都治好了。”

“我能去后堂看一看吗?”长安笑容满面,又微微拉了丁翎容的手,丁翎容也僵硬地笑了笑。再转头看去,那青色的衣角已经不见了。

青年见只是两个稚气满脸的小姑娘,便点头同意了,丁夫人不耐烦闻那药气,并不进去。

那位李大夫两鬓已经微白,正坐在案后,替人看病。他手搭在病人腕上,微闭双目,手指频动,手一离开脉,便提笔疾书,药方顷刻而成。

“这个大夫倒是比我家请的好,”翎容嘀咕。

“何以见得?”长安问。

“他断症断的快,那些请到我家的郎中,每个都要磨磨蹭蹭地按上半天脉,又要磨磨蹭蹭地思考半天才落笔开方。”

长安不理她的歪理,凝神观察着李大夫。他穿一件灰黑色的长袍,不是之前闪过药柜的青色衣角。

站了好一会,没发xiàn

什么异常。突然翎容拉了拉她的袖子,朝她怒了努嘴:“你看那边,还有一个大夫。长得还挺好kàn

。”

长安看去,是个年轻后生,二十多岁的年纪,白面无须,身穿淡青的衣袍,正蹲在一角碾磨药材,专心致志,眼不他顾,颇有几分淡然出尘的感觉。

在往下瞥,他腰间挂着一红绳串起来的饰物,绳结复杂,下坠铃铛。

长安眼睛一亮,这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十二章 对质

等到后堂病人散完,李大夫自顾自地开始提笔写着什么,而那年轻后生则始终不曾抬头。

长安把翎容悄悄拉到角落窃窃私语:“我又要劳烦你陪我演一场戏了。”于是凑到她耳边细细讲来。

丁翎容听完,长叹一口气:“你可知dào

,上次你在我们家出事,我的腿跪的到现在还在发麻。你现在又要我演戏,这要是被我母亲识穿了,我肯定又要挨一顿训,跪一通祖宗。”

“哎呀,我的好翎容,”长安拉着她的手晃,“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见丁翎容不答话,她心念一转:“这样吧,你若是再帮我这一次,我就把父亲书房中的《大盛兵书》偷出来给你……”

话音还未落,丁翎容就捂着肚子倒了下去:“哎呦,长安,你快去外面把母亲叫过来,我肚子疼得很。”一面痛苦还一面不忘和柳长安眨眼睛,眼里都是对兵书的志在必得。

若不是在这紧要关头,长安真是要笑出声来,丁翎容演戏的本领真是一绝。

她把翎容搀到椅子上坐下,赶紧奔出去叫了丁夫人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丁夫人满脸焦急。长安趁她不注意,又悄悄溜出去找到珑香珑绣,吩咐她们把驾车的两个车夫叫来,一个把住前门,一个把住后门。

“许是在祠堂跪久了,受了寒……哎呦……”丁翎容叫唤的时候还不忘为自己讨一点同情。

“这位夫人,不如让老夫来为小姐诊个脉吧。”李大夫见这边动静太大,从案台后走出来道。

“好好好,那就有劳大夫了,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凉……”

这边是闹闹哄哄,长安却是目不转睛看着那青衣的年轻人。见他把磨好的药材收拾到一起就往后院走,于是连忙跟上。

亏了翎容的戏演得好,这边李大夫诊脉,丁夫人焦急,丁府的丫头长缨忙着为翎容擦汗倒水,没人注意到长安。

百草堂的后院满是铺在架子上的药材,被冬日的暖阳一晒,发出浓烈的药香。

那青年走走停停,时而翻动下药材,似乎很是忙碌。长安也不着急,就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过了一会儿,那青年停在院子中间,转身问长安:“小姑娘,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你不知dào

这后院病人来客都是不能进的吗?”

长安弯着嘴角,眯着眼睛,一副无害至极的样子,嘴里却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偷换药材,意图害我母亲?”

“害你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方才我在前堂询问柳府药材的事,你躲在柜后偷听不是?”柳长安收起笑脸,沉声道。她前世做了多年的王妃,此时虽然年纪幼小,身量不足,但一端起架子来气势倒也逼人。

那青年见她沉下脸,停顿片刻,不过很快又神色如常,“也许是我拿药的时候恰巧经过被你看到了吧,怎么能说是偷听呢?”

长安指着他腰间挂饰道:“我府中有一位奶娘郭氏,从前最喜欢打络子,经常拿她家乡的一种豆子来编坠饰。那种豆子通体漆黑,质地坚硬,非石非铁,正是你腰间所挂。”

他低头看了看,半响不语,再抬头时又轻笑:“小姑娘,我虽然不知dào

你是哪家的孩子。但是随便乱认人可不好,这种豆子是我家乡所有,但是茫茫人海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佩戴吗?你还是早些回家吧,不要在此胡搅蛮缠了。”

“我那奶娘打的络子极为特别,一旦打成就再也解不开。她还有一个不离身的铃铛,是发不出响声的……”长安笑道:“不知dào

先生你这串挂饰上的铃铛,是不是也是不会响动的呢?”

见那青年不说话,长安收了笑,挑着眉头道:“我实话同你说吧,前门后门,我都已经安排了人手,今日我是定要请你去柳府走一遭的。你若是不依,我只好令人绑着你,咱们去府衙说个明白了。”

“哦?小姐要陪我去府衙?这可是用瓷器碰石头的事啊。”那青年终于收起了事不关己的样子,讥笑道:“小姐能认出我来,想必已经是知dào

我做过什么了。我不过是烂命一条,小姐难道就不怕声名尽毁吗?”

“名声当然重yào

,可是比起母亲的安危来,根本不值一提。你若是不信,大可试试。”长安冷笑,厉声道,“我倒是想看看,私通潜逃,偷换药材,蓄意害人,该判个什么罪!”

一阵寒风袭来,掀翻了一份草药,恰巧就倒在青年的脚边,但他纹丝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长安,也不答话。

……

回到后厅中,丁翎容正满脸痛苦地接受针灸。

丁夫人在旁忧心忡忡地,小丫鬟长缨对长安解释,说是李大夫瞧了半天没瞧出什么名堂,但翎容仍然叫着腹痛,故而李大夫决意用针灸之术来为她镇痛。

长安心里暗叫糟糕,这出戏可是演过头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立在一旁焦急地等待。

谁知那青年上前一步,朝李大夫长鞠一躬:“师傅在上,弟子今日就要离开了,特来和师傅告辞。”

李大夫停手惊诧道:“你要到哪儿去?”

“师傅,弟子昔日随您进京就是为了寻亲,如今已经寻到,是时候离开了。”

“寻到了?”

“不错,我方才和这位小小姐谈了一番,竟发xiàn

妹子就在柳府帮工,我如今正是要随这位小小姐去寻亲了。”

丁翎容趁着李大夫说话的档口,把手臂上的几根银针全都拔掉,一跃而起:“母亲,我觉得好的差不多了,肚子也不怎么疼了,咱们赶紧回府吧。”

“好了?”丁夫人脸上忧色未退。

“好了好了,肯定好了。”丁翎容笃定地点头。

长安也帮腔道:“伯母,我看翎容恐怕是一时受了凉而已,回家在床上捂一会子,多喝几杯热水就好了,吃药针灸反不为美。”

丁夫人面有疑惑,终是同意了。因着翎容突然“不适”,长安坚辞了丁夫人要送她回家的好意,只说自己有珑香珑绣陪伴,绝不会出事。丁夫人还是不放心,又再三嘱咐珑香珑绣,要她们小心侍奉,马车直接回府决不能停,然后才抱着翎容上了马车。

丁翎容临去之前投给她无比哀怨的一眼,又悄悄做口型,让她别忘了把《大盛兵书》偷出来。

长安捂着嘴笑,回她“放心”两个字。

这厢珑绣珑香也要扶长安进马车。

“不忙。”长安回头问青袍的年轻人:“先生还不曾告sù

我你的姓名。”

对方含笑:“莫孤山。”

第十三章 隐情

马车缓缓地往柳府走,莫孤山坐在车前,珑香珑秀伴着长安在车厢中。

“小姐,这个人是谁?”珑香皱着眉问,“您方才让车夫守在门前又是为什么?”

长安蹙起眉尖不说话。她知dào

桂嬷嬷今日出来抓药,一心只想着抢在前头亲自查验一下药方,观察一下百草堂的环境。却没想到歪打正着,竟让她发xiàn

了莫孤山。

从前奶娘郭氏陪在她身边时,也曾经和她说过关于表哥的事,言语之中尽是温柔。只不过那时柳长安太小,完全听不出郭氏语中的情愫。

直到昨日去见母亲,偷听到了郭氏被逐出府的秘密,她才恍然想到奶娘当初的话。想到郭氏曾说,自己的表哥长得好kàn

,又有才华,是整个村子里最出挑的后生,她出嫁之前就已经考上了秀才。

所以方才长安一见到莫孤山和他腰间的那串饰物,就有八分肯定此人正是郭氏的表哥。

只是,听母亲话中的意思,郭氏已经被落胎,遣回原籍了。那么莫孤山藏在百草堂是为了什么?母亲的药材真是他偷换的吗?

马车离柳府越来越近,莫孤山全程都不曾开口。

莫孤山若是为了替郭氏腹中的胎儿报仇,也说得过去。可是,长安看他并不像是什么奸恶之人。甚至,他的神态和前世自己死前倒有那么几丝相仿,大有看破红尘、无牵无挂的意思。

柳长安心念急转,回府之后若是把莫孤山交给母亲,母亲必不会让自己再掺和进去。到时,她再打听内情就难上加难了。

如此想着,长安开口道:“就在回雁楼停下吧,我想吃回雁楼的‘百丝缠’了。”

珑绣板着脸:“出府前夫人对我们二人千叮万嘱,要护着小姐早去早回。如今小姐不但捡了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满心只想着玩乐,丝毫不记得夫人还在家为你担忧了。”

长安笑着往她身边挤:“珑绣姐姐别生气啊,我见母亲这几日胃口不好,府中厨房做的素食淡而无味,母亲用的极少,那怎么行呢?这回雁楼的素斋做得最好,能用豆腐做出肉的滋味来,我想去买上一些带回去给母亲尝尝,也让她换换口味。”

珑香点头:“小姐说的是,这回雁楼的素斋确是有名的。珑绣姐姐,我们只耽误片刻,应该不妨事的。”

珑绣板着的脸松了松,“咱们打包好素斋就走,片刻也不能多呆。”

“那是当然的,”长安矫捷地跳下车,示意莫孤山也随她进去。

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长安点了一份百丝缠,吩咐珑香去厨房盯着他们做素斋。又想支开珑绣,但她坚决不肯放长安和莫孤山单独在一处,只好任她在旁侍候。

长安执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对面的莫孤山:“先生方才说是随长安进府寻亲,我有些事情想在进府前问个明白。”

莫孤山毫不客气,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小姐尽管问。”

长安看了看面有疑色的珑绣,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明白先生家居何处,家中情况如何,为何突然想要进京寻亲。还请先生一一相告,回府我也好禀告母亲。”

莫孤山凄然一笑:“我明白你想问的是什么。”他举目向外望去:“我十年前已经离开家乡,那时妹妹恰好出嫁,后来回到家乡时父亲和妹妹都已不在。三年前,我曾辗转打听到她夫死父亡,在京中做工。”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珑绣,又看了看长安,低声道:“我那时入京寻她,匆匆见了几面就又离开了。这次进京……这次,要是还能再见她一面该多好。”

长安道:“先生难道不曾回乡看过吗?也许柳府已经放她归乡了呢。”

莫孤山摇摇头,又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归乡?谁说故乡就一定是个好归处……”

长安不解:“何出此言?”

“我已年届而立,三年前,我辞别妹妹,本是离开去筹措婚事,打算一切安排妥当了就回乡成亲。”他脸上浮现出怀念之色:“我未婚妻温柔善良,柔弱坚强,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只是她是再嫁之身,膝下还有一双儿女。”莫孤山低声道:“我与她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也是我太轻狂,不知dào

走的时候她已经身怀有孕……”

珑绣啐了一声,上前一步:“谁准你在我家小姐面前说这些的!”

莫孤山恍若未闻:“等我满心欢喜地回乡,等着我的确是一座冰冷孤坟。我这才知dào

她有孕之事被发xiàn

,被人落了胎,乡中人人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没多久就抑郁而终。”

长安大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未婚妻已死?”

珑绣扶住她,语带责怪:“小姐,你何必听这人胡说?”又转向莫孤山:“所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又是未婚有孕,被世人责骂也是应该。她自己不知自重,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又能怪得了谁?”

长安坐下来,心中惊疑不定。珑绣不知根底,她却是知dào

来龙去脉的。莫孤山口中的妹妹和未婚妻指的都是一人,长安的乳娘郭氏。

前世她一直以为郭氏被逐出柳府之后也有个去处,却原来已经一命而殒了吗?

莫孤山见珑绣眼带不屑,也不着恼,仍是笑着:“这位姑娘说的是,她一生良善,唯一的错处就是与我这不三不四,罔顾礼法的人来往……”

“只是,那逼她打胎的人,逼她殒命的人,我却是不能放过。”说着声音渐小,收了笑容:“乡中嘲笑她的人已经再也不能开口笑人,那逼她落胎的,我也必定要令她永失天伦之乐。”

长安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发出“砰的”一声:“真是可笑,罪魁祸首是你自己,你现在却不思己过,将罪过都推到别人头上。我看,最应当去地下陪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先生你!”

莫孤山悠悠道:“你不用担心,等我把仇人都了结了,自然也会下去陪她。”

长安气极反笑:“当真是痴情,当真是感人,我真要为先生拍手叫好了。”

珑绣也气的满脸涨红:“小姐,咱们和这种下作的东西讲些什么,不如这就回府,离他远远的……”

话未说完,就被来上菜的店小二打断了:“客官,您的百丝缠来了。”

第十四章 离开

前世的柳长安,少时任性妄为,疏远母亲,但身为柳家嫡系唯一的后人,她仍旧是被保护的极好。后来成亲,起初的几年里,璃王忌惮柳家,对她也是呵护备至。

直到柳家倾覆,父死母亡,她才恍然明白什么叫人心险恶。之后的七年,就是深囚于府,为了复仇而苟延残喘。

前世今生,她都未曾见过莫孤山这样的人。

看似对郭氏情深意重,但又罔顾礼法坏她名节。外表是斯文儒雅,但内里却是偏执阴沉,睚眦必报。

好在前世的七年隐忍,磨出了柳长安无比的耐性。因而她很快就收了怒气,平复下来。

那店小二送上了百丝缠,陪笑着问:“客官还要点些什么?”

长安不说话,莫孤山也不出声。那小二左看右看不肯离去,又躬身开始推荐:“客官怕不是本地人吧,可真是有眼光,您二位点的这道百丝缠可是咱们回雁楼最有名的点心。要说起来,这道点心背后还有一个故事呢。”

珑绣出声赶他:“送完菜就赶紧下去,别在这噜苏。”

长安拦住,好奇地问:“一道点心而已,背后还有什么故事?”

那店小二一听,来了精神:“小小姐,你可别小看这百丝缠。咱们回雁楼啊,十多年前差点关门大吉,全靠这百丝缠才又站稳了脚跟。那时候啊,来了一个外乡人,为我们东家做了这个点心,又把配方做法通通给了东家。你猜东家花了多少银子买下的?”

“一文钱都没花!”他自己又赶紧接口:“那个外乡人说是只求要让这道点心名扬天下,分文不取。后来东家的百般询问,原来啊,那外乡人在外飘零多年,他的妻子过分思念他,一病不起,撒手西去,这道点心就是他妻子所做。”

“看起来,这世界上的痴情女子多情郎倒真是不少呢,你说是不是啊,先生?”长安打发走了小二,把百丝缠往对面推了推:“像先生这样的痴**应当多用一些。”

莫孤山夹了一个细细品着,长安凉凉地道:“也保不准这就是先生的最后一餐了。”

莫孤山放下筷子哈哈大笑:“听到这句话,我终于相信小姐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了。”笑声渐止,他又道:“不是我夸口,我别的本事没有,用药之技鲜有人能及。我若是当真要害你关心的那人,她此刻就应该已经卧床不起了。”

长安哼了一声:“这么说,我还要谢谢先生你手下留情了?”

莫孤山不接口。长安吩咐珑绣:“你去催一催珑香,看看素斋做得怎么样了?”

珑绣皱了眉头:“不行,我怎么能放小姐和这来路不明的人单独在一块?”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能有什么事?再说楼下还有掌柜和店小二来来去去,你快去看看,早些做好素斋,我们也能早些回府。”

珑绣迟疑片刻,久久地看了看长安和莫孤山一眼,急急地下了楼。

“你这丫鬟忠心有一点,小聪明有一点,但是都还远远不够。再怎么样也该坚持不让你单独和一个陌生人相对,否则出了什么事她可就难辞其咎了。”莫孤山评道。

“你当真以为我的丫头什么都没看出来吗?她许是早就知dào

你我在隐瞒什么了。”长安饮了口茶:“先生的话虚实参半,长安必要问个清楚才罢休。现在左右无人,我也就不绕圈子,直言相问了。”

“我的奶娘……她,她是不是真的已经……”

莫孤山微微点了点头。

长安心口一揪,咬紧了牙齿,又问:“先生可是打定主意要向我母亲报仇?”

莫孤山开口:“我三年前来找表妹的时候,听她说你可是和她密不可分,对自己的母亲反而生疏。怎么,如今你奶娘死了,你就无动于衷吗?”

“我还是那句话,冤有头债有主,真追究起来,最该死的是你。”

莫孤山把筷子一放,击掌道:“怪不得表妹回乡后常常思念你。小小年纪就观察入微,在药店又能联合他人调虎离山;任我百般说辞,你都不为所动。真是好,好。”

连说了几个“好”字,他又黯然道:“可惜表妹已死,你母亲虽非凶手,但也是帮凶,我看我们之间是没有师徒的缘分了。”

长安狐疑道:“师徒缘分?”

莫孤山像喝酒一样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实话和你说吧,来京都是表妹的心愿。她说和你相伴五年,情分犹胜母女,你个性固执,她始终是放心不下,要我来代她看看你。于是我就拜了李大夫为师,随他进京,也好隐藏行迹。“

“给你母亲下药,是途中有人给我报酬要我做的。他还给了我世上至寒之草月中仙,只是我悄悄地换成了一般的阴性草药。”

“什么人?!”

“我也不知dào

。”

长安心里一时惊涛骇浪,难以平复,她万万没有想到,换药一事后面还另有人指使。

楼梯上已经传来珑绣珑香的脚步声,莫孤山摘下腰间的挂饰递给长安:“你知dào

这个饰物有什么含义吗?”

长安迟疑地接过来,轻轻抚着那上头的绳结:“我记得奶娘原来打络子,常常和我说,这种花纹是思念之意,用心来编,能保佑关心的人一生顺遂。”

“一生顺遂……”莫孤山苦涩地一笑:“可不是嘛,我这么多年来从不离身,果然是事事顺遂。”

长安又道:“听说这种豆子叫做赤心豆,奶娘说如果拨开外头的一层,就能看到其中红色的内芯。”

“不错,阿妹送哥赤心豆,我心如何你当知……”莫孤山低低地唱了两句,长安似乎也听过郭氏吟唱,是他们家乡的民谣。郭氏唱的时候婉转缠绵,可是现在听莫孤山唱,只觉得其中有无限悲凉之意。

珑绣珑香已经提着食盒走了上来。珑香向她道:“小姐,素斋都做好了,我还向店家借了个食盒,咱们可以回府了。”

长安尚未答话,莫孤山站起身来:“我突然想到尚有要事要去做,就不随几位回府了,告辞。”

珑绣松了口气。珑香不明所以:“这位先生,你不寻妹妹了?”

“寻也寻不到了,”莫孤山笑着向长安道:“这串挂饰,就送给你罢,也算是一全故人心愿。”

说完就不紧不慢地走下了楼。

第十五章 陪读

莫孤山到底是什么身份?

晚上安歇的时候,长安将那串赤心豆放在枕边,久久地凝视。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满心都想的是莫孤山所说的那个幕后推手。

前世里,自长安嫁入璃王府之后,柳府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树敌无数。但如今她才七岁,且柳府行事向来极为低调,韦朝南又还未成气候。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是何人下的毒手,直到三更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身,窗外的雪又化了一点,显出分外的清新来。

绿衣帮长安绑头发,玉芽铺着床,欢喜地道:“雪化得差不多了,到了除夕晚上,就能开开心心地在外头放烟火了。”

“可不是嘛。”绿衣也笑开了,“夫人说了,今年年节头几日会放我们回家去呆几天呢。”

长安也往外头看了一眼,院里的草木早已枯败,原本枝桠上结的冰霜此刻都已经消融,正一滴滴地往下滴水。她喃喃道:“是啊,就快到年关了。”

青纹捧着一件灰鼠毛的大氅走进来,微微福身:“小姐,这是夫人差人送过来的。近日外头在化雪,比往日下雪的时候还要冷上几分,路上也滑,您出了房门就要当心了。”

收拾停当,长安带着绿衣和翠羽去了清潭院。

今日不仅颜氏在房中,柳温明也未上朝。

长安进房的时候,颜氏正凑在柳温民耳边说话,柳温明淡淡一笑,笑中都是宠溺之意。

长安看得一阵鼻子发酸,她有多久没看过父母这样举案齐眉的样子了,眨眨眼把泪意忍住,她换了声,“父亲母亲。”

柳温明转头看见长安,大步走来把她一把抱了起来:“身子可好些了?这样冷的天就不用了过来了,别又摔倒了。”

颜氏嗔道:“长安已经是大孩子了,你别再像小时候那样老是抱她。再说,孩子可是来陪我吃饭的,一片孝心,老天怎么舍得让她再摔跤,你别在那瞎说。”

柳温明听了,只好把长安放下:“罢了罢了,这女儿长大了就只知dào

娘亲,把我这个爹爹啊,都扔在一旁理都不理了。”

颜氏把长安揽过去:“我听珑绣说,昨儿你差点就捡了个来历不明的人回府?”

长安吐了吐舌头:“母亲都知dào

了?那人叫莫孤山,身世十分的可怜,他说妹妹在我家帮工,所以女儿就想带他回来看看。刚好他又善医术,正巧能为母亲看看病。”

颜氏点着她的额头:“你呀你,真是半点防人之心都没有,你以为咱们柳府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吗?”

“我也是担心母亲的身子,想着这事一举两得的好事……”长安在颜氏怀里扭着,“昨日带回来的素斋母亲可吃了?您最近都没什么胃口,只吃一些素食,那怎么行呢?”

颜氏假意叹一口气,“你这软和的性子就像你爹,任谁几句话就能打动你。”

柳温明装作没听到,反而去问长安昨日在外头可看到什么好kàn

的好玩的了。

柳长安点点头:“去了琳琅阁,却没有发xiàn

合心意的小玩意。倒是百草堂来了个姓李的大夫,听说是医术不错,长安正想和父亲说,要不请来给母亲看看病吧。”

颜氏笑道:“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了,你这孩子,就不要操心我了。”

长安板起小脸,神情严肃:“那是万万不行的。”

柳温明被她严肃的表情逗乐了,问:“为什么是万万不行呢?”

柳长安左看看右看看,才小声说:“我昨晚梦见一个小男孩,哭着和我说,他说就在母亲的肚子里,但是母亲生病了,他困在肚子里出不来,可难受了。”

颜氏脸色一变,不再说话。长安心道,母亲一定是七年来几番欢喜几成空,不敢再奢望子嗣了。

她又拉着柳温明的手摇晃:“爹爹,你要救救那个小男孩啊。”

柳温明捏了捏她的脸:“好,就听你的,今日就把那个李大夫请进府来。”

长安欢喜地拍手:“太好了,小弟弟有救了。”

颜氏无奈地叹口气,旋即又笑了开来:“我拿你们是毫无办法,请就请吧。”

柳长安笑眯眯地不再言语,挪到火炉边要珑香弄花生给她吃。珑香将刚刚剥好的一帕子递给她,长安用力一吹,把花生米外面的红衣都吹出来,这才满足地一颗颗吃了起来。

那边颜氏在压低了声音同柳温明埋怨:“长安不懂事,你怎么也陪她胡闹……这没影的事,特特请个大夫回来,别人知dào

了又要乱想……”

“你别想多了,不过是请回来给你调理调理身子的,再说,长安这么小,梦也许是灵的呢……”

长安嚼着花生米,一脸的满足。柳温明就是这么个性子,温和端方,最经不住别人死缠烂打。算来颜氏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只是不知dào

喜脉诊不诊的出来。

到了用膳的时候,柳温明又同颜氏商量:“昨天父亲把我叫过去,末了的时候提了一下长安入学的事。”

颜氏给长安夹了一筷子菜,接口道:“本朝从来没有给女子开过书院,那圣贤院虽是只收官宦人家的子弟,但也是不让女子入学的。”

“父亲虽然是当世大儒,但年事已高,总没有那么多精力亲自教导长安。况且长安一个女子,也不需学什么政论谋略。”柳温明道,“皇后有意为九公主找几个好老师,就开了个童子堂,令文华阁的几个学士轮流讲讲课。如今又在为九公主找陪读,父亲的意思,是让长安也去,虽不是什么正规的书院,但也能学到不少的东西。”

颜氏喜道:“这是极好的事,只是不知dào

长安可能入选。”

“父亲开口求圣上,想必没有什么问题的。”柳温明问长安:“怎么样,你想去吗?”

长安看着父亲母亲欣喜期盼的脸,心里真是像吞了个苍蝇一般难受。

要她去伴读?若是别人也就罢了,那九公主可是她前世的死对头啊……

第十六章 喜脉

颜氏见长安只顾着埋头吃饭,伸手抚着她细软的头发,转而向柳温明道:“长安这会子刚刚恢复,还没怎么好全,想来也并没有心去陪读”

柳温明温和地看着长安道:“不妨事,左右这童子堂要到来年开春才办的起来,这段时间就让她好好在家养着,不许乱跑了。”

柳长安听闻,不由的暗暗舒了口气。

饭未吃完,桂嬷嬷就进来禀报说百草堂的李大夫已经请到了。颜氏浑不在意,只吩咐好生招待。

长安匆匆几口扒完饭,“父亲母亲,我想先出去见见这个李大夫。上次我捡来的那个人说是李大夫的徒弟,我要去问问他那人的情况。”

颜氏沉下脸“:没个规矩,你是柳府的小姐,怎么能单独去见一个山野郎中呢?”

长安一瘪嘴,朝柳温明投去可怜巴巴的眼神。柳温明果然帮腔道:“那里就那么严重了,长安还是个孩子,再者说,让她去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也是件好事。”

颜氏没好气地瞪着柳温明,最终没拗得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桂嬷嬷带着长安过去。又嘱咐道,午膳后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把李大夫请进来诊脉。

长安跟在桂嬷嬷身后往前走,边走边问:“嬷嬷,母亲今日的药吃了吗?”

“还不曾吃,朱神医当初说了,这药要在午膳晚膳之间,午睡之后用才有效。”

长安心道,还好还好,今日诊出有孕之后母亲就不会再用药了。

昨日她在百草堂就已经看出,这李大夫医术不差,但却是个不一般的人。翎容装病,演技虽然逼真,但绝对瞒不过行家的眼睛。但这李大夫也不知是过于谨慎,还是看穿了她的把戏有意戏弄,居然给她扎起针来了。

但是不管是谨小慎微还是世故圆滑,长安现在需yào

的正是这种人。

李大夫被请在厅堂用茶,随身一只医箱搁在腿上。

长安满面含笑地走到他面前:“李大夫,你可还记得我?”

那李大夫抬头一看,赶紧站起身:“原来是小小姐,不知我那徒儿可在府上?”

“我也正想问呢,昨天那位先生走到半路就寻了个借口溜了,不知可是回了百草堂?”

李大夫面有愁苦之意:“不曾。”

“李大夫,你不必苦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必那位先生早晚会回来找你的。”

“唉,我看不会了,”李大夫叹气:“我这徒弟也是偶然所收,虽然拜师的年纪有点大了,但实在是有学医的天分。这几个月下来,我连他家住何处都还不知dào

,还谈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

桂嬷嬷拍拍胸脯,念了声“阿弥陀佛”,“我的小姐,还好你没把这不明不白的人给招回来。”

长安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中却是疑虑更深。她想了想又问:“昨天我那好友突然腹痛难忍,不知到底是什么病症。”

“说也奇怪,我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看那位小姐痛的翻来覆去,必定是什么急症。我为她用了金针之术,还未施完,她就自己好了。我想许是寒气突侵罢。”

长安暗笑,看来这个大夫竟然是少见的胆小之人。

“大夫可知dào

今日请你来是为了何事?”她正了正脸色问。

“想必是为了府上的夫人的旧疾罢。”李大夫规规矩矩地答,脸上浮现一丝向往之色:“我听说夫人的药方是圣手朱邈所开,那想来是不会有问题的了。”

“是请你来给母亲看病的,但是不是看什么旧疾。”长安睁大眼睛做出无辜的表情:“是让你来看看母亲肚子里的弟弟怎么样了。”

“小姐!”桂嬷嬷喝断她,一脸的厉色。

李大夫讶异道:“莫不是夫人进来经常倦怠,茶饭不思,常常恶心泛呕?”

桂嬷嬷挡在长安面前,板着脸:“大夫不要胡说,我们夫人只是体虚气弱了一点,并没有什么孕期的症状,我们小姐是童言无忌,不过是她做了个梦,便时时的挂在嘴边。”

“谁说的。我看母亲进来食欲不振,神色疲乏,大夫说的三点至少中了两点呢,”长安废力地把头从桂嬷嬷身后探出来,“李大夫,你可万万不要诊错了,要是把小弟弟诊没了,我爹爹一定和你没完。”

她说的快,桂嬷嬷来不及拦,只好向李大夫告了声罪,急忙把长安带了出去。

李大夫还兀自用手背抹着额头,嘴里道:“一定一定。”

长安不免又要听桂嬷嬷一通训,她只好始终垂着头不发一言。

桂嬷嬷唉声叹气:“小姐是柳家的独女,怎么能这般口无遮拦?老奴还以为小姐大了,不再让夫人操心了。如今看来还是本性难移啊。”

到了清潭院,桂嬷嬷却没有向颜氏告状,若无其事地干着自己的事。

柳温明用完膳并没有去书房,而是留下来打算等颜氏诊完脉再走。

颜氏在床山躺下,李大夫被请进来号脉,隔着幔帐,用一方手帕搭在腕上。

颜氏如今不过两月左右的身孕,喜脉本就是难摸,再隔着这方手帕,李大夫是什么也诊不出来。他连换了几根手指探脉,脉息飘忽难定,他实在是无法肯定。

柳温明见他眉头紧锁,关切道:“内子的病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李大夫迟疑了片刻,站起来朝柳温明拱拱手:“柳大人,尊夫人这脉,像是喜脉……”

柳长安一跃而起:“喜脉?那就是说确实有个小弟弟在母亲肚子里头了?”

柳温明愣着还没反应过来,长安就过去拉他的衣摆:“爹爹,你听到了吗,有小弟弟了。”

柳温明这才回神,急急地问:“可是当真?确是喜脉?”

李大夫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实不相瞒,许是月份尚小,如今脉息实在是不准,但隐隐约约确是喜脉的征兆。”

桂嬷嬷赶紧问:“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定的下来是不是有喜了?”

“再过一月,必能确诊。”

第十七章 闲话

李大夫的一句话令柳温明是又喜又忧,一颗心上上下下的,恨不能立时再请位大夫过府来瞧瞧。被颜氏拦住,含羞道:“别大张声势的,这还没确诊呢,万一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桂嬷嬷赶紧“呸呸呸”了几声,“夫人,可不能这么说,老奴看啊,一定是真的。”

长安走到床边,拉着颜氏的手:“母亲,您快躺下歇歇,大夫说了您要注意饮食和休息。”

桂嬷嬷一拍脑门,又赶紧吩咐珑香珑绣:“方才李大夫说不可再用旁的药了,只进些温补的膳食就行,那今日的药就不要煎了。”

颜氏虽不言语,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欢喜之色。柳温明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笑。

长安见此情景,轻轻告了辞,带着绿衣和翠羽退了出去。

再有一月就是新年,京里处处弥漫开喜庆的氛围。家家户户都开始换门联,贴门神。

长安正伏在案上用细细的狼毫笔勾画着。玉芽好奇地凑过去:“小姐,你在画什么啊?”

长安放下笔,把画纸拿起来端详。这是那日去琳琅阁的时候,韦朝南的女儿看上的那块玉佩上的花纹。她回来后一直细细回想,慢慢琢磨,现下总算是画了个七八分的样子。

翠羽打起帘子进来:“外头又开始下雪了。”

“下雪好啊,都说是‘瑞雪兆丰年’嘛。”绿衣接口道,她把手上一个茶盅捧过来:“小姐,你这几日都忙着画这画儿,用些参汤补补身子吧。”

长安放下画,接过茶盅,心中想着要寻个时间把这画送到翎容那,顺带着还要把承诺给她的《大盛兵书》捎给她。

玉芽好奇地问绿衣:“这几日怎么不见青纹姐姐?”

“青纹姐姐被桂嬷嬷叫过去了。”绿衣道,“桂嬷嬷说是要好好练练青纹姐姐呢,不然咱们房里没有一个能顶事的。”

翠羽不满地哼了一声,“桂嬷嬷惯是瞧不上我们的,想必是觉得我们年纪小,成不了气候罢。”

长安“砰”地放下手中的参汤:“这样的话休要再说第二次,让别人听了只会觉得我房中的人不知礼数。”翠羽噤了声,脸上却隐隐有不平之色。

翠羽模样生的好,就是心思敏感时常多想,性子也有些骄纵。前世里就是因着她的这个性子,才叫璃王寻了错处,今生若还是如此,难免还会吃大亏。

长安不再理翠羽,转头问绿衣:“这几日母亲那可有什么话传来,她如今有孕在身,精神不济,也不让我再日日去请安,有什么事情我这里倒难得知dào

了。”

绿衣笑道:“小姐放心,早间珑香姐姐还来过,说是夫人一切都好。”

“什么一切都好?”门外传来带着笑意的清脆声音,珑绣领着丁翎容进了房。

“翎容?你怎么来了?”长安欣喜地迎过去。珑绣急着回去服侍颜氏,只略福了福身就离开了。

“我知dào

母亲今日要来柳府,特意求了她让我来看看你,你自从上次摔了一跤之后,已经足足三四个月没出府找我玩了。”她埋怨道。

绿衣为丁翎容脱下斗篷:“丁小姐不知dào

,上月咱们夫人诊出了喜脉,现在合家上下都为了这件事忙忙碌碌的,小姐哪敢去求夫人出府。”

“有喜了?”丁翎容瞪大眼睛,“啧啧,柳长安,你的梦也太灵了一点吧。”

长安掩嘴而笑:“不过是碰巧罢了。你来瞧瞧,我已经把那日玉佩上的纹路给描出来了。”

丁翎容盯着那画看了许久,摇了摇头:“我确实从未见过,让我带回去问问我爹爹罢。”

“丁伯父回来了?”

“还不曾到京,但已经传书来说在路上了。”丁翎容一脸的喜色。

“这可真是喜讯。”长安也欣慰道。

“可不是嘛,我听母亲身边的红英姐姐说,京中的夫人们知dào

我爹要回京,纷纷给我娘下了帖子。你知dào

,我娘又不善于这种场合的,我估摸着她今天十有八九就是来向你娘求救的。”

“那恐怕丁伯母要失望了,母亲如今有孕,举动都要格外小心,家中年节的事情大多都是桂嬷嬷在主持了,更不可能出门去了。”

“我看也是,”丁翎容叹气道,“要我说,那些惺惺作态的聚会不去也罢。只是其中有一家唐夫人,红英姐姐说不去不成。”

“哪位唐夫人?”长安问。

“听说是吏部侍郎叫什么唐钰的夫人。”丁翎容嘟啷:“也不是什么高品级的大员嘛。”

唐钰?长安想起来了,前世里是有这么一个人。唐钰似乎一直品级不高,但是却颇得皇帝的信任,璃王曾经对她说,正是因为唐钰不贪慕功名,反而更得圣心。

丁翎容继xù

抱怨:“说是什么赏梅宴,这冰天雪地的,赏什么梅花啊。”

长安安慰她:“我听说唐大人为官倒也清正,想必唐夫人人也不错。丁伯母总不能始终不参加这些个应酬吧,你不也常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吗,多结识些夫人对丁伯母也是有好处的。”

丁翎容还是不怎么开心:“我原以为可以一家安安静静地过个年呢,也不知dào

父亲能在京呆几天。”

长安有意要分散她的注意力,就细细地把李大夫来诊脉的事情说给她听。丁翎容听完哈哈大笑:“这个大夫居然真的以为我有病啊,枉我还夸他医术好。”

“还不是因为你戏演得太好。”

丁翎容闻言接口道:“你不说我几乎都忘了,我的《大盛兵书》呢?”

“你急什么?我娘有孕,我还没有时间能去书房呢。你放心,年节之前一定给你。”

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子话,珑香就来告知丁夫人要走了,翎容也就告辞。临去还不忘带上长安的画。

丁翎容走后,长安遣开几个丫头,静静坐在房中,房内的火炉燃得正旺。她走到窗边把木窗打开一条缝,风雪立kè

透过缝隙往房里头钻。

柳长安看见外面院子里的松柏被积雪压弯了枝桠。重生后的第一个新年,希望能够顺顺利利地过完。

第十八章 不速

柳晏是布衣出身,崇尚简朴。后来被贬凉州,回京之后更是低调朴素。

加之柳府的人口简单,全府上下也不过四个主子,算上下人们也不过三十余人。故而每年的年节也不大肆铺张,不过是给府中的下人们发些赏银,再每人赏一套衣服。而柳晏并柳温明夫妇带上长安在一处吃几顿团圆饭罢了。

再就是颜氏会出府去参加京中贵妇人们办的各式各样的宴席,并备下礼物差府中下人送给往日交好的人家。

今年过年正逢颜氏有孕,就将送到府中的帖子一律推了。幸而府中琐事和年节的礼物颜氏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余下的就交给桂嬷嬷来张罗。

眼见除夕渐渐近了,京里的大大小小的铺子也开始一家一家地歇业了。

桂嬷嬷带着青纹在库房中清点府中年节要发下去的衣裳。“年节里的事情小姐再过两年也要开始接手了。我看你是几个丫头中间最稳重的一个,如今你就仔细瞧着,将来也好给小姐帮手。”

青纹默默点头,仔细听着。

桂嬷嬷接着道:“咱们柳府人口简单,这事情也少。府里连上洒扫的丫头,看门的小厮统共是二十八人,往年是循着等级,一等丫头和贴身的小厮发五钱银子,二等是三钱,洒扫的粗使丫头和小厮是一钱银子。今年夫人有喜,就没人再加上一钱银子……”

正说着,突然见到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银翘闯了进来,脸上是急得要哭的表情:“嬷嬷,嬷嬷,你快去前厅看看罢,有位自称是柳府小姐的人带着几个壮汉闯了进来,现在正在正厅呢。老太爷和老爷都不在家,夫人又在午休,我们不敢打扰。你快去看看罢。”

桂嬷嬷闻言,气得浑身发抖:“门口的小厮都是死人嘛,竟然就让人家这么闯了进来?这是拿咱们柳府当成什么了?”

这边长安也得了消息。绿衣嘴巴不停,朝着玉芽说:“我听银环姐姐说,那个妇人是满脸的凶相,就像是上门来讨债的。银环姐姐再三的嘱咐我,要我陪着小姐,半步也不要出门来。”

玉芽满脸的不安:“那这可怎么办啊?通知夫人了吗?”

“说是已经找了桂嬷嬷过去了,也和珑绣姐姐说过了。”绿衣道:“只是夫人尚在休息,也不知珑绣姐姐可禀报了。”

玉芽忿忿不平地说:“咱们就差人去官府找人来抓她,还说什么是柳府的小姐,柳府的小姐好端端的在房里坐着呢,也不知哪里来的野人。”

柳长安听了两人的话,沉默不语。来人是谁?银环说了是个妇人,那就不会是柳微然。

难道是……

她吩咐绿衣:“我放心不下,要去正厅看一看,你去母亲那看看她起身了没,若是起身了就告sù

她我去了前厅。”说完又补了一句:“记得要慢慢说,别让母亲受惊了。”

绿衣领命去了,长安朝一直立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翠羽道:“你随我一起去正厅。”

翠羽吃惊地抬头:“我?”

这几日雪落得不停,扫雪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下雪的速度,柳府如同被一条白色的毡子所覆盖。只有当中一条小路被清理出来,仅容得下两人并排而行。

翠羽扶着长安小心地往前走,眼睛红红的。

长安开口:“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的和兔子一样。”

翠羽哑着嗓子道:“奴婢还以为,小姐不要我了……”

“别傻了,你是我的贴身丫头之一,今后还要陪我出嫁的,”长安柔声道:“我这些日子冷落你,也是为了让你自己好好想想,言多必失,你要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

翠羽咬着唇不说话,眼泪在眼里打转。

“我知dào

你都是为了我好,但是你要知dào

,你若是不能小心行事,到时候惹了什么祸事,连我也是保不住你的。”长安拍拍她的手:“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懂吗?”

翠羽含泪点了点头。

两人且行且说,慢慢挪到了正厅。颜氏院里的四个二等丫头全都守在门口,一脸的焦急。

银翘最先看到长安走过来,赶紧迎上来:“我的小姐,您怎么过来了,不是和绿衣说了让她在房中陪着您嘛。”

长安笑笑:“我把绿衣差去母亲那了,今日父亲和祖父都不在府中,我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个尖利的声音,似乎是在训斥桂嬷嬷:“你这老奴,敢在我面前放肆!小心我把你撵出府去!”

银环怒气冲冲:“在咱们府里这般撒野……桂嬷嬷怎么不让我去找官差来……”

长安听到这声音,心道果然是她,转头道:“几位姐姐,你们在这候着,我进去看看,你们仔细听我的吩咐就是。”

银翘,银环,金铃,金砂四人下意识地答了声“是”,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里头那妇人还在叫嚣:“颜善水呢,怎么不出来见我?”

长安大步上前,沉声道:“不知这位夫人是何人,为何闯入我们柳府,还在堂上高呼我母亲的闺名。”

桂嬷嬷见是长安,不由面露焦急的神色:“小姐,您怎么来这了?”又小声斥翠羽:“真是胡闹,谁让你陪着小姐出房的!”

长安一抬手,直视着坐在上首的妇人:“我怎么能不来呢,别人以为我们柳家无人,都欺上门来了。”

那妇人面庞精瘦,颧骨高耸,两条眉毛描的细细的向上挑起,两眼向下耸拉。头上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上头插着一只和她气质完全不搭的白玉簪。

“你就是柳长安?”她眼带蔑视,不屑道:“果然是颜善水教出来的,一点家教都没有,见到长辈都不会行礼吗?”

“长辈?”长安不由得发笑,笑了两声,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冲外面喝道:“把那看门的小厮拖到厅前来,重重地责打。连个门都守不住,要他何用?”

金铃金砂齐声应了就往外走。

那妇人气得脸色发白:“你,你这是在给我下马威。”

长安微微一勾唇:“这从何说起?虽则是夫人不懂规矩,但过门皆是客,柳家是书香门第,自然不会同客人计较。只是,这失职的下人却不得不罚,长安年纪小,一切都是按照柳家家规行事,倒是不知dào

哪里冒犯了夫人,还请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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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交锋

长安说完这番话,缓缓走到那妇人面前:“这位夫人想必是初到京城,对于礼仪规矩还不是很懂。不如就让长安说给你听,这上首的座位乃是主人所坐,似您这般的客人,理当在下首落座。”说罢转头吩咐翠羽,“你去给夫人倒杯茶,就放在这右边的案上。”

那妇人面上挂不住,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手直指着长安:“放肆!小小年纪就如此的猖狂!你可知dào

我是谁?”

她话音刚落,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少女就怒冲冲地接口:“我娘才是这府里正经了主子,理当坐在上首。”这少女年约十四五岁,鹅蛋脸颊,黛青色的眉毛画得极细,眼神凶悍,满脸的精明之色。

长安当然知dào

这对母女是谁,只是前世里她与这两人仅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在她成亲之时匆匆打过照面而已。她万万想不到,重生之后会这么快就见到她们。

柳晏膝下,除去柳温明这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唤作柳明月。柳明月比柳温明小三岁,自小就被娘亲万般娇养,性子自私自利,极其跋扈。

多年前,柳晏还是太子太傅之时,就把她嫁给了京中一个封姓官家子弟,没过多久就随夫外放到别处。本来还常有书信寄回来,自从柳晏被贬之后,她立kè

断了和娘家的联系,对柳晏父子不闻不问,生怕沾惹上什么祸端。

因着这件事,柳晏回京后几乎不再提起这个女儿,倒是柳温明还常常念叨着不知妹妹近况如何。

柳明月成亲之后,多年才生下一女,就是面前这个跋扈的少女,封蝉。

长安听到封蝉的话,不气也不恼,反倒是阻止了桂嬷嬷开口:“姑娘不说我到忘记问了,你们大摇大摆地闯进我家来,长安到现在还不知夫人是哪门哪户呢。”

“哪门哪户?我柳明月是这府里正正经经的小姐。”柳明月理直气壮地答。

长安装出疑惑的样子望向桂嬷嬷:“嬷嬷,怎么,我娘除了我还生了其他的姐妹吗?我看这位夫人年纪也许大的了,怎么会是我爹的孩子呢?”

桂嬷嬷忍笑道:“小姐说哪的话?夫人可就只有小姐一个掌上明珠。”

长安拍了拍胸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想着,就算是有姐姐,未免年纪也太大了些。”说罢又拧起眉头:“既不是我爹的孩子,怎么能自称是柳府的主子呢?”

柳明月被长安一口一个“年纪大”给气的浑身发抖,用力一拍桌子,就吩咐身边的丫头婆子:“给我掌嘴,让她知dào

什么叫做长幼尊卑。”

“谁敢在我们柳府放肆?!”长安正欲开口,就听见颜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转头看去,珑香珑绣搀着颜氏缓缓而来,绿衣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母亲,您小心点。”长安赶紧地上前搀扶,“绿衣可扰了您午休?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凡事都要小心才是。”

“双身子?”柳明月尖着嗓子讶异地叫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颜氏的肚子,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这位夫人,您怎可如此失礼?万一我母亲受惊,动了胎气怎么办?”长安皱眉道。

颜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无妨:“明月,你进京怎么不差人和我说一声,这样突然,府中的人又都不认识你,难免产生误会。”

柳明月脸色扭曲:“我正要问你,你教的什么好女儿,全不知长幼尊卑,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长安立kè

瘪嘴装出委屈的神色:“母亲明鉴,长安只是问这位夫人闯进柳府来做什么?”

“什么‘闯进柳府’,我母亲这是回家,”封蝉插嘴。

珑香在座位上铺好软垫,颜氏扶着长安的手,在软垫上坐下:“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也不是不可,但像你这般不言不语地悄悄回来,总会惹人非议。旁人不知dào

的,还以为是被夫家休弃了呢。”

柳明月闻言,神色更是难看,却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容:“嫂嫂说什么话来,明月不过是离家多年,想念父亲兄长了,这才想着必要回来看看。正巧,也带着蝉儿来见见外祖父和舅舅。”

颜氏掩嘴笑道:“这当真是难得,我道是你在外做官夫人做得久了,完全不记得京中还有家人。原来还知dào

自己有父亲和兄长啊。”

“嫂嫂说笑了,这是我家,我哪里会忘?无奈是路途遥远,难得能回来一次,这次回来倒是巧了,恰巧是年节边上。我也能带蝉儿好好认识认识京中的人和事。”柳明月越说越起劲:“嫂嫂又是有孕的身子,少不得明月要帮一把手的。”

不待颜氏开口,她又继xù

道:“我们都是一家人,能帮的我必然倾力相助。嫂嫂放心,明月也是掌家这么多年了,打理一个柳府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长安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前世未曾与柳明月有过交往,竟不知她是如此的彪悍。且不说柳晏接不接纳她,哪有嫁出去的女儿一回娘家就急不可耐地问嫂子要掌家权的?

颜氏恍若不曾听到柳明月的这番话一般,微微而笑,吩咐桂嬷嬷:“把客房收拾两间出来,令人把封夫人封小姐的行李物什都收拾进去,一应的摆设都按照贵客的标准来。”桂嬷嬷躬身答是。

颜氏又吩咐珑绣:“那守门的小厮,就按照小姐说的,以府规论处,责打十五大板逐出府去。”说完深深看了长安一眼,眼中颇有赞赏之意。

长安赶紧低头,原来颜氏已经在外头听到了她的话。

珑绣得了吩咐,也迅速往外走。门外四个二等丫头没听到吩咐,仍旧是静静候着。所有人都当做没有听到柳明月的话一样。

眼见柳明月脸色阴沉,封蝉上前一步喊道:“什么客房?我听母亲说了,原来在柳府,她住的院子叫做阁水居。我们就住那里就行。”

翠羽啐了一声:“阁水居是我家小姐的院子,你这姓封的倒觊觎起我们小姐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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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训婢

柳温明回府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早有小厮迎上来把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柳温明微微皱了眉头,就往清潭院走去。

颜氏正小口地喝着燕窝,珑香珑绣在一旁伺候。见到柳温明进来,颜氏只略略抬了抬眼,并不起身相迎。

“今日可好些了,可还是一直孕吐?”柳温明笑着问。

颜氏不答话,珑香在一旁回道:“夫人还是不大能进食,好在孕吐倒是不怎么频繁了。”

“那便好,总是辛苦你了。”柳温明握住颜氏的手,顿了一下才问道:“方才石泉来报,听说是明月带着封蝉过来了?”

“可不是,我这小姑子可是闯进柳府,如入无人之境呢。”颜氏微嘲,抬眼看了柳温明:“不止是如此,这一来就想着要我把掌家权交给她来整顿柳府呢。”

柳温明被颜氏看得有些尴尬,道:“明月总算还是姓柳,她既然来了,就让她住下就是,咱们府中也不缺这两间屋子。”

“她如今可不姓柳了,姓的是封,”颜氏把调羹往碗中一扔,接过珑绣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不过过门皆是客,我们也断没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我已经安排她们母女住在客房了。”

柳温明点点头:“夫人安排的甚好,那客房也闲置许久了,这次刚好能派上用场。”说完又左顾右看,纳闷道:“怎么不见长安?莫不是已经和封蝉玩在一处了?”

“玩在一处?”颜氏讥讽一笑:“这个封小姐也不是等闲之辈啊,我看,要长安和她玩在一处恐怕是难了。”

柳温明面露困惑之色:“发生了什么,怎的没听石泉提起?”

珑香愤愤道:“老爷不知dào

,今日那封家的小姐当着众人的面,扇了翠羽一巴掌。”

“您是没见着,那翠羽是在小姐房里也是个得宠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时就泪珠直滚的。身边的人被这样对待,幸而是小姐时时顾虑着柳家的名声。否则换了其他家的小姐,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去。”桂嬷嬷走进来也是不平地说。

“怎会如此?莫不是翠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柳温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翠羽年纪还小,不过是一心护主,言语虽有失当,但是却是站得住理字的。”珑绣开口道:“更何况,从没有客人当着主人的面随意责打主人家的仆婢的道理的。”

颜氏示意珑香珑绣将桌上没有吃完的半碗燕窝给端下去,又打发桂嬷嬷带着外间的几个丫头都退出去。房中只留下她与柳温明二人。

颜氏扶着肚子慢慢地站起来,她的肚子过了三个月之后就飞速地变大,如今四月多的身子看起来就像人家五六个月份一样。柳温明见她起身,赶紧去扶,扶着她挪到床边坐下。

颜氏缓了口气,才开口:“你可知dào

柳明月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自然是想来过个团圆年。”

“你呀你呀,父亲的运筹帷幄你是半点没有学到,”颜氏恨铁不成钢:“柳明月这般爱面子的人,如果只是想过团圆年,怎么不见封如铁一同回来?官员年节不是都有假期吗?”

“这……你也知dào

,妹妹妹夫的关系向来不怎么好。”

颜氏摆摆手:“我看没有这么简单。我如今也没心思去想她来京有什么目的,只要她安安分分过完年就走,别给我们柳府惹什么麻烦就行。”

柳温明沉吟道:“明月如今年纪也大了,想来不会和当初一样不懂事了。”

颜氏冷哼一声:“希望如此吧。我丑话说在前头,她若是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或是打到长安头上,那就休怪我做事不留情面了。”

当年柳府遭难,柳明月缩头不闻不问。后来柳晏被新帝迎回京,柳家一时风光无两。柳明月便又动了心思,书信一封封地写到柳府,言辞之间都是思亲之意。还屡次提到颜氏是一介商户之女,不配做柳家的媳妇,她已经为兄长重新物色了几个官家的小姐。

只是那段时间柳晏和柳温明都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去理会这些书信。因而,最终看到这些信的,不是别人,正是颜氏。

从那时起,颜氏就了解到,这位小姑子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知书达理,温和善良的人。

柳温明听了颜氏的话,只是拧眉,并不说话。

阁水居中,翠羽正抽抽搭搭地哭着,左脸高高肿起一块。玉芽去外头包了包雪给她敷脸。

绿衣在一旁跺脚:“太没有道理了,这个封家的小姐也不知是从哪来的,竟敢这般的猖狂。”

“我同你说过所少次了,凡事不能轻动,说话前必要三思。如今你倒好,嘴瘾是过了,却是实实在在地吃了个大亏回来。”长安没好气地说:“她无礼,我却不能为你出气,没的让人说柳家缺少家教。”

翠羽哀哀地啜泣,声音断断续续的:“奴婢也是……听到……她们……太,太……无礼……”

长安转头问刚刚走进屋的青纹:“怎样,可打听到了?祖父今晚可回来?”

青纹颔首:“我听桂嬷嬷说,今晚就设一个家宴为姑奶奶和表小姐接风洗尘。老太爷和老爷都会参加的。”

“那就好,”长安看向敷了半天脸还是肿着的翠羽:“别敷了,就让它肿着,待会晚膳之时你就站在我身后为我布菜。绿衣,你替翠羽重新梳洗一下,务必要做出精心修饰的感觉,但脸上的肿块可千万别让它消了。”

绿衣转了转眼珠,马上反应过来,高兴地应道:“是,奴婢一定把翠羽打扮得妥妥当当的。”说着就拉翠羽去梳妆。

长安又吩咐翠羽:“你先把眼泪给我收起来,留着待会该哭的时候再哭。”

翠羽也不是笨的,立kè

就明白了长安的意思,应了一声,渐渐收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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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祖父

过了不多时,果然珑香就来传话,让长安收拾妥当后前去赴宴,长安自然是笑着应了。

待到绿衣把翠羽带出来,长安一看,翠羽脸上薄薄地铺了一层粉,看似是要掩盖脸上的红肿,但肿块依然是高高耸起,分外扎眼。

长安满yì

地点头:“这样就很好。”

绿衣担忧地说:“小姐,您还是快些过去吧。万一那人在老太爷面前恶人先告状,咱们的话可就没人信了。”

青纹正色道:“这件事本就是封家小姐理亏,夫人也在场的,她难道还能把白的说成是黑的吗?”

长安只是不紧不慢地任玉芽替她梳头换衣,心中仔细回想着祖父柳晏的样子。她前世同祖父并不算亲近,一则是祖父常常是不苟言笑,二来是她认为自己不是柳家的男丁,想来祖父也不会多疼她,就从不往柳晏跟前凑。

柳晏是两朝元老,天子之师,又曾在官场几度沉浮,并非是一般的古板老人。柳晏是文人,骨子里也有文人的清高,柳家的声望是他在乎的。但他也并非是为了声名而不顾一切的人,至少当年在凉州,他就默许了柳温明娶颜氏这个商家之女。

玉芽为长安梳了个活泼可爱的双髻,上面插了几只小小的铃铛发簪。长安摇了摇头让她重梳:“梳个端正简单的发髻就好,也不要再添什么饰物了。”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长安捧了黄铜手炉,戴上风帽往饭厅走去,翠羽跟在后面,脸上是要哭不哭的表情。

到了饭厅,长安在外头先张望了一番。里面摆了三个火炉,两旁架子上的蜡烛都点了起来,把整个厅照的亮堂堂的。柳晏坐在最上首,然后依次是柳温明、颜氏、柳明月和封蝉。

翠羽拉了拉长安的衣袖:“小姐,咱们可是来迟了,会不会被老太爷责骂?”

长安微微摆了摆手:“无妨,待会你随我进去,一进去你就在厅中跪下,我没让你说话你万不可开口,知dào

了吗?”

翠羽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

长安拢了拢斗篷,不急不缓地走了进去。侍奉在一旁的银环赶紧上来帮长安卸了斗篷和手炉。

翠羽不声不响地走到厅正中跪下,头低垂着。

“呦,这个丫头是哪来的,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跪下了。”封蝉掏出手绢,语带讥讽。

长安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了柳晏的面前行了个大礼:“长安给祖父请安。”说罢抬头看着柳晏,只见他头发半已花白,鬓角如霜,脸上是一道道岁月刻下的皱纹。只是一双眼睛分外的有神,似乎能看透世间一切秘密。

柳晏微微颔首,伸手摸了摸长安的头:“听你母亲说你已经大好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孙女顽皮,让祖父担心了。”

“我看侄女好得很,今日都能对我大呼小叫了。”柳明月不阴不阳地说:“也是,毕竟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柳家小姐,我这个‘泼出去的水’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柳家的人?”

颜氏听柳明月这般不阴不阳的语调,脸色一变就要开口。不想柳温明倒是先她一步说话了:“明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回家我们是高兴都来不及,谁又说你不是柳家的人了?”

颜氏脸上的神情又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没有说话。长安心中一叹,柳明月显然是来者不善,语气咄咄逼人,偏偏她那温厚的爹爹就是听不出柳明月话里的不善。

不给柳明月再次开口的机会,长安又朝柳晏行了一次大礼。

“怎么又行一次礼?”柳晏问。

“祖父明鉴,第一次行礼是为了请安。这次行礼是为了请罪。”

柳晏看了眼骄横的柳明月和面有得色的封蝉,语气中颇有些兴味:“可是为了白日之事?我都听你父亲说了,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你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

听父亲说了?柳长安想也知dào

,以父亲老好人的性子,是不可能从头到尾说的详细的。

长安正色道:“长安读书虽然不多,但‘严于律己’的道理还是懂的。祖父虽然这般宽慰孙女,但长安却不能就此就轻恕自己。今日冲撞了姑母,全是孙女一人的错。”

她脸上挂起惭愧的表情:“今日一听到有人把守门的小厮打倒闯将进来,孙女就慌了手脚。非但没有为姑母端茶递水,一尽地主之谊,反而是细细查问姑母的底细。这都是孙女年纪小,不懂待客之道的缘故,以至于冲撞了姑母,想必姑母现在还在生气,才会见到长安就生气。”说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柳明月母女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你胡说什么,谁把小厮打倒了,是那没眼色的拦住我们,母亲叫人把他架住不能动弹而已。”封蝉怒声道。

“表姐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长安连声的道歉:“幸而那小厮已经被赶出府去了,这次我们一定换一个有眼色的小厮,也免得出现这么多误会不是?”

封蝉还要再说话,被柳明月一拉,就闭了口恨恨地看着长安。

柳明月凉凉地说:“侄女不用说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我只问一点,你的婢女今日说什么阁水居是柳家的地方,我这封家的人住不起,这你倒要怎么解释。”

长安不搭理她,面向柳晏继xù

道:“祖父,这都是孙女的不是,孙女御下无方,才会说出让姑母不开心的话,我今日已经训了她一整日了,现下人已经带过来了,就在厅中跪着,姑母想要怎么责罚,长安绝不敢有二话。”

柳晏看了看一直垂着头跪在厅中的翠羽,又问柳温明:“正之,你今日同我说的可没有这些事情啊,这个丫头又是怎么回事。”

柳温明尬尴道:“父亲,不过只是小辈之间的争执罢了,我不想惊动您。”

柳晏看着他长叹一声,问长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讲给我听听。”

“不敢欺瞒祖父,确是长安的丫头冲撞了表姐。”长安回头把翠羽叫上前来:“你来把今日说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给祖父听。”

第二十二章 家宴

翠羽眼睛通红,脸颊红肿,抽抽搭搭地把白日的话说了一遍,柳晏看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长安觑了一眼柳晏的神色,知dào

自己这点小心思完全瞒不过他,规规矩矩地立着,头也低下来不敢再说话。

桌上几人,颜氏最早看出长安的小伎俩,只是轻轻一笑,并不打断她。柳温明是当真以为长安在诚心请罪,心中觉得长安识大体,知进退,脸上是颇为欣慰的神情。

柳明月初初没有看出什么,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直到翠羽抬头,脸上红肿未消,她才明白过来,气的脸色发白。

唯有封蝉,见长安唯唯诺诺的姿态,脸上挂满了得yì

的神色。

“外祖父,表妹年纪小,舅母又自小在商户长大,教导不当也是有的,”封蝉语带轻蔑:“幸而我母亲这次回来要多呆一段日子,倒是可以指点指点表妹。”

柳晏看了一眼封蝉,柔声对长安说:“你自己的丫头自己教导就是,我看这丫头莽撞是莽撞了些,但一心为主也是难得的。”说着又扫了一眼柳明月:“再者说,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柳府嘛,本就是柳家人住的地方,那些远来之客,怎么拉的下脸来觊觎主人的屋子?”

柳明月面色难看,又不敢发作。颜氏见了,缓声开口:“父亲,既然都到齐了,就让他们赶紧上菜吧,想来封夫人和封小姐都饿了。”

柳晏点点头。顷刻之间,就有三五仆婢端着盘子上来。天寒地冻,为了不让饭菜冷的太快,这些菜肴都是摆在烧热的小铜盘中呈上的。

长安知趣地挪到柳明月下首坐下,右手边正是封蝉。

因着不知dào

柳明月母女会突然来到,厨房并未曾提前准bèi

什么待客的精致菜肴。不过就是平常的菜色,只是多添了两道罢了。

封蝉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眼中不屑之情更甚。

长安瞥见了,用怯生生的语气问:“表姐怎么不动筷子?可是觉得今日的菜色不满yì

?”

封蝉正要开口,被柳明月用力一瞪,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改了口:“……不是,这些菜我喜欢的很。”

“表姐喜欢就好。”长安露出欢喜的表情来。心里却大呼可惜,这个封蝉冲动无脑,若不是柳明月拦着,她定是要对柳府的菜色大加鞭挞的。

待到家宴开始了,桌上一时鸦雀无声。柳长安虽然和父亲母亲在一处用饭的时候喜欢装出无知孩童的样子,叽叽喳喳地逗他们欢心,但却不敢在柳晏面前如此放肆。

柳晏严于律己,对待小辈也不放松。“食不言,寝不语”是柳家每个人都要做到的,至少是在他面前如此。

柳晏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颜氏是正处于孕吐状态无心饮食,柳温明时时关注着妻子,见颜氏不吃了,也搁了碗筷转头吩咐珑绣去小厨房把颜氏晚间要喝的燕窝准bèi

好。

柳明月母女大约是嫌弃柳府的菜色不够精致,也只略动了动。长安一心想要看场好戏,也没怎么吃。

这样一来,一顿饭竟结束得十分之快。

柳晏接过身后的丫鬟递过来的茶盏,用温水漱了漱口。漱口完毕,又换过另一个茶盏慢慢开始饮茶。

杯中之茶是“白山眉”,味辛涩,难入口,却是柳晏的最爱。他呷了一口,问柳明月:“这次回京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柳明月面露尴尬,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父亲,女儿是专程回来看您和兄长的。”

柳晏听了这话连眉毛也不挑一下,仍旧是稳稳地端着茶盏,眼睛定定地看着茶盏中的茶叶。

柳明月没奈何继xù

道:“正巧,您也许久没看到过蝉儿了,此番正好带她来见见您。”说着又冲封蝉打眼色。

“是啊,外祖父,蝉儿在家每日都听母亲说您是当世大儒,经书韬略无一不通。更是个品行高洁,不随俗流的人物。”封蝉满脸堆笑地吹捧:“这次有幸能见到外祖父,还望外祖父多多指点蝉儿才是。”

颜氏冷哼一声:“侄女怕是来得不巧,若是数年之前,父亲闲散之时,小姑子携女来求教倒是无妨。父亲如今百事缠身,哪有什么时间来指导后辈,便是你妹妹每日伴在膝下的,也不敢轻易打扰父亲。”

柳温明听了颜氏的话,面色也不好kàn

。毕竟在柳家最困难的时候,柳明月选择了明哲保身,不闻不问,便是柳温明这样的温厚性子,心中也难免有个疙瘩。

但如今是一家团聚之夜,他并不想弄僵局面。于是轻轻拍了拍颜氏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柳明月听到颜氏话中带刺,眼中竟滴下几滴眼泪来:“嫂嫂想必是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实在不是明月狠心,只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成亲之后只能唯夫命是从。其实明月心中是每日悬念,晚上是偷偷抹泪,为了父兄的安危也不知dào

在佛堂念了多少遍经。”

说着不停地用帕子抹着泪,低泣不已。她身后的老仆也帮腔:“夫人为了老太爷的事也不知操碎了多少心,同我家老爷争吵了多少回,老奴看在眼里都心痛啊。”

长安看着柳明月无比悲切的神情,暗暗赞了一声“好一出戏”。只是这点眼泪,怎么能骗得过阅人无数的柳晏呢?

这边柳明月还在继xù

悲痛:“女儿听闻新帝登基,父亲官复加一等,心中不知多欣慰。一直想要回京探亲,奈何封府事多,片刻离不了我,所以就一再的耽搁,及至今年才有空带着蝉儿回来见您。”

柳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既然只是回京探亲,那一切事宜就交给你嫂嫂打理罢,过了年节你们再动身回去不迟。”说完就起身欲走。

封蝉也急急地站起身说道:“外祖父,我还有事未说呢。”

柳明月一使眼色,身后一个仆婢就心领神会地上前把封蝉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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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回忆

柳明月和封蝉显然是有未尽之言,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柳明月却不愿当场说出来。

柳晏离开之后,颜氏也说乏了,倚着珑香也告了退,临去时吩咐珑绣好生安顿柳明月一行。也不忘朝柳明月笑道:“虽说小姑十多年没回来过了,幸好咱们柳府的格局未曾大变,想来也是不会迷路的。这两日,我就先把把桂嬷嬷和珑绣支过去帮把手。”

柳温明也点头:“说的是,明月,这是自己家,你就自便即可,你嫂子身子不方便,若是有什么事找桂嬷嬷就行。”说着亲自去搀扶颜氏,脸上一脸的关切。

长安赶紧的站起来送母亲,又眨巴着眼睛一脸的无害:“母亲,桂嬷嬷是您身边不能缺的人,我看不如让青纹去伺候姑母两日。左右她也跟着桂嬷嬷学了一段日子了,况且青纹和表姐年纪相近,也能陪着表姐解解闷。”

封蝉推辞:“不不,不用给我派人了,我自己的丫头就够伺候了。”

长安似真似假地嗔道:“这如何使得,被让人知dào

了,只会说咱们柳府不懂待客之道。”

柳温明赞许道:“长安想的周到,就令青纹和珑绣去伺候两日,将明月的吃穿用度打点清楚了。”

回阁水居的路上,翠羽小心地说:“小姐,奴婢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长安弯着眼睛笑:“你在我面前倒是变得胆小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没什么不敢说的呢。”

翠羽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奴婢这次吃了亏,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给小姐惹麻烦。”

“你呀,性子跳脱,就别想着能和青纹一样稳重寡言了。似你这般心思活络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下次开口之前把话在脑子里先绕一圈,须知有的时候莽撞能坏事,有的时候却能帮大忙。”

翠羽点头,默了一会才问:“奴婢看那个表小姐和姑奶奶不像是专程回来探亲的,小姐为什么不让桂嬷嬷去看着她们,也免得她们在暗地里动什么手脚啊。”

“桂嬷嬷是母亲身边得力的人,且姑妈知dào

桂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在她面前自然会小心,不露出什么端倪来。青纹就不同了,不过是半大的孩子,想来姑母不会放在眼里的。”长安耐心地解释:“再则,青纹年纪小,做事稳重,要想从封家的丫鬟嘴里打听些什么也不难。”

进了阁水居,长安把青纹唤来,细细地吩咐了几句,让她去柳明月母女那里伺候几日。

“你只要记住,多听少说,尽量打听一些封家的情况,以及她们回京的目的,但也不要做的太明显。”长安想了想,又道:“你不过是借过去帮忙的,只需随着珑绣姐姐打点好客房里的用度就行,旁的琐事不用多做。”

青纹笑道:“小姐只管放心就是,奴婢心中有数。”

第二日,长安用完早膳,见外头风雪小了些,就带上绿衣去了清潭院。

颜氏将将起身,正由珑香伺候着穿衣,她的肚子过了四个月后,一日一日地长得飞快。长安坐在一旁,不错眼地看着颜氏的肚子发呆。

珑香见了忍不住笑:“小姐目不转睛地看什么呢?”

“我在看弟弟呢,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出来。”长安故作天真。

颜氏脸颊微红:“你这孩子,不要瞎说,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哎呦,夫人,都说孩子的话是最灵的。小姐无心所说,一定灵验的。”桂嬷嬷一张脸堆满了笑容。

颜氏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神色温柔。过一会子仿佛想到什么,问长安:“你这段时间倒是安静,总算是没闹着要出府玩。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我不是说了你可以不过来请安了吗?”

“珑绣姐姐被支去客房那边了,我想着过来看看可需yào

我帮什么忙的。”

颜氏爱怜地刮了一下长安的小脸:“说话倒像是个小大人一样了。”

长安趁机拉住颜氏的手,把脸放上去蹭了蹭:“女儿还想来问问昨日来的姑母,她看起来好凶的样子,好像也不怎么喜欢长安。”

她昨夜细细地回想了一遍,确定前世与柳明月并没有什么交往。只知dào

她与璃王成亲后不久,封蝉也嫁回了京中,夫家是个小官。至于柳明月,倒是一直没再听到过消息。

颜氏尚未开口,桂嬷嬷就啐了一声:“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是老太爷和老爷心软,才不曾叫人把她打出去。”

“嬷嬷慎言。”颜氏阻止了桂嬷嬷继xù

往下说。

“母亲就告sù

我吧,这样女儿也知dào

该如何对待姑母和表姐。”

颜氏微一沉吟:“我也只同你姑母见过一面,便是七年前我怀着你的时候。那时你祖父被召回京,我们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偏偏我身子不好,经不住这样的颠簸。恰巧你姑母三番两次地来信,说回京途中路过长州定要去看她。于是在长州之时我就与你祖父父亲分开了。他们继xù

赶路,回京面圣,我则是打算在长州休养宜一段时日再动身。”

“我那时并不清楚你姑母是怎样的人,你父亲也不愿多说。我想着柳家门风如此,小姑子的为人应当也是知书达理的,谁知dào

……”颜氏说着停了下来。

桂嬷嬷接口道:“我们先差小斯去长州的封府通报,我陪着夫人随后赶到。这位封夫人架势摆得倒足,带着一溜子仆妇在门口候着。本来是满面堆笑的,后来见只有夫人一人,当场就冷了脸子,摔了袖子进门。到了晚上,把我们当做化缘的和尚,行乞的花子,随意拿了点菜来打发我们。”她越说越气:“若不是夫人拦着,我当场就要去质问她的。”

颜氏不在意地道:“这也难怪,柳明月自诩是书香世家的小姐,向来是看不上我这商户之女的。”

“母亲不曾把这件事告sù

父亲和祖父吗?”长安问。

“你父亲是个重情义的人,对寻常的朋友他都是宽容的,何况是他的亲妹子,此事说出来也只是徒增他的烦恼罢了。左右她现在已非柳家之人,等过了年节,想必就有封家人来催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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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来意

说了一会子话,柳温明就带着满身的风雪回来了。自从颜氏有孕之后,他将能推的应酬都推掉了,实在不能推的,也是匆匆走个过场就回府。

长安见父亲一回来就对母亲嘘寒问暖的,会心一笑,知趣地退了出去。桂嬷嬷把她送到院门口,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嬷嬷可是有什么话要和长安说,直说就是。”

桂嬷嬷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踌躇着开口:“老奴也不知dào

这事告sù

小姐合不合适。但如今夫人是身体不支、无心管事。老奴看着,觉得小姐这几个月似乎是换了个人,胸中有了自己的主意,那日对待柳明月也处理得很好。”

长安道:“嬷嬷不用绕弯子了,你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也如长安亲人一般的,有话但说无妨。”

“老奴觉得这柳明月这次回来恐怕不安好心。她嫁给到封家多年,只生的一个女儿,如今夫人有孕,她必然心里不舒坦。老奴实在是怕柳明月会对夫人做出什么事来,偏生老爷又重情义,最容不得旁人猜忌亲人……

长安赶紧接口:“嬷嬷说的什么话来,如今母亲腹中的子嗣是最要紧的事。父亲虽然脾气好,但是有人想要伤害母亲的话,他是绝不会心软的。嬷嬷见过的事情比长安多得多,这该怎么分配人手,怎么防患未然,只管去做就是了,谅也没人敢说什么。”

桂嬷嬷神色稍稍舒展了一些,长安又道:“嬷嬷不必担心,你对母亲一番忠心,阖府上下都看得清楚,断不会为了个出嫁多年的女儿来怀疑你的。”

桂嬷嬷这才躬了躬身回转厢房。

这日青纹回来之时,桂嬷嬷正在阁水居里同长安说年节份例之事。

因着柳明月来的突然,带的人又不少,府中所制新衣不够,再去店中定制也来不及了。颜氏就将自己有孕前做的两套衣衫给了柳明月,又挑了支缠丝累珠的簪子给封蝉,柳明月所带来的下人按照柳府的规矩发下赏银。

玉芽捧了杯热热的茶递给桂嬷嬷,开心地问道:“嬷嬷,后日就是除夕了,这两日可就要发赏银了?”

桂嬷嬷懒怠理她,自顾自地喝茶。玉芽受了冷落,又不敢再问,瘪了嘴退到一旁。

长安觉得好笑,也不去管她,问了问桂嬷嬷母亲近日的情况,得知一切安好,便放了心。又问:“这两日姑母同表姐可去打扰母亲了?”

桂嬷嬷摇头:“这两人仿佛当真是来做客的一般,只差人送了点长州的特产过来,连人影都不曾见到。”

“不来也好,免得打扰母亲。”

“谁说不是呢,那些特产我是碰都不敢叫夫人碰的。”桂嬷嬷满脸的嫌弃。

青纹一直在旁看着不插言,直到桂嬷嬷去了,才行到长安面前来将这两日的所见所闻慢慢道来。

“这两日,奴婢跟着珑绣姐姐一起去客房那边伺候,只是封夫人同封小姐倒不怎么喜欢我们近身,只是让我们两打理一些外间的事。”

长安道:“这也是自然的,那你可探听到什么了?”

青纹微微点头:“封府带来的仆婢共十二人,奴婢和其中一个伺候封小姐的小丫头名唤云屏的混的熟了,听她说了些事情。”说着看了看长安。

长安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云屏说她进府之后,封大人和封夫人关系就不大好,封大人有三个姨娘,其中一个兰姨娘是向来得独宠的。幸而这三位姨娘多年不曾有孕,封夫人的位子才坐得稳稳的。谁知dào

今年,那兰姨娘突然晕倒,请了大夫说是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封夫人一气之下才带着封小姐回来投奔娘家的。”

长安笑笑:“一气之下?我看我这姑妈啊,不闹得阖府不宁,不闹的那小妾流产她是不会罢休的,怎么会一气之下就远走京城呢。”

青纹道:“这奴婢就不知了,云屏说的就是这些。后来奴婢又偷偷听到封夫人身边的常嬷嬷在同她商量,要趁在京的这段时间帮封小姐寻个人家。”

“嗯,姑母这算盘打得倒是不错。”长安赞道,“只是,如果只是一气之下回京城,顺带着相帮表姐物色个好人家,那为什么当日家宴之上只字不提?虽然祖父对姑母心有芥蒂,但到底是血肉至亲,这点忙不至于不帮的。”

她心中已经想透,必定是柳明月在封家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十之八九和那几个妾室有关。只怕是这事被封老爷知dào

了,她才跋山涉水地回府来避祸,但又不敢实言告sù

柳晏。

柳长安思忖,柳明月是为了妾室有孕才会回京的,如今又见到颜氏有喜,心中必定不快。

她手指轻敲桌子,问青纹:“这些话你珑绣姐姐知dào

吗?”

“珑绣姐姐不知dào

,她受了封夫人的冷待心中不舒坦,每日见到封夫人也只是冷冰冰的,更不会同那些仆婢多说话。”

长安点点头,思考片刻,站起身来打算去清潭院把一切告sù

母亲,让她存一存防人之心。但刚站起来,旋即又坐了下去。

颜氏这么多年在京城周璇于贵夫人之间,心思玲珑,更何况与柳明月素有过节,不会不防着她。长安自忖,自己一去恐怕是画蛇添足,反而要被柳温明训斥一顿,说她不知友爱家人,小小年纪就胡乱猜疑。

她转念又想,颜氏既然能防着柳明月,那么柳晏这般精明的人,不会不知dào

柳明月这次回京不是探亲,但那日在家宴上却什么都没说。莫不是他早已经知dào

事情的来龙去脉?

柳长安心中打定主意,吩咐翠羽:“你去祖父那边打听打听他今日可在府中,若是在的话,你就通禀一声,说是我想要见祖父。”

翠羽领命高高兴兴地去了。

绿衣在后面笑她:“瞧她那高兴的模样……”

玉芽羡慕道:“老太爷身边的大管家就是翠羽的大伯,她能时常见到亲人,真好。”

绿衣点她的额头:“你别急,咱们初三就能回家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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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拜年

转眼到了除夕这一日,柳府阖府上下都洋溢着喜气。

柳氏早早地就打发珑香过来阁水居,为长安梳洗打扮。

珑香为长安换上了新制的石榴红的夹袄,上绣着四喜如意云纹,又替她挽了个双角发髻,分别簪上两只紫金铃铛的小发簪。

珑香满yì

地打量了一番长安:“这衣裳和小姐当真是相配,衬得小姐就像观音座下的小玉女一样。”

长安跳到镜子前晃了晃脑袋,笑眯眯地道:“还是珑香姐姐的手艺好,我看我要打发一个丫头去母亲那专门和你学艺了。”

“那敢情好,只是这几个丫头都是小姐的心头宝,奴婢就怕您舍不得呢。”珑香见长安打趣她,顺势接口道。

长安在房中同珑香并四个丫头嬉笑了一会,就一同去了清潭院,给柳温明和颜氏拜年。

恭恭敬敬地在垫子上扣了四个头,长安朗声道:“女儿给父亲母亲拜年了,愿爹娘身体安康,万事如意。”想了一会又道:“还愿母亲顺顺利利地给长安生个弟弟。”

扣完了头,桂嬷嬷赶紧上前把长安搀扶起来。颜氏拿出一封红包,满面笑容地交给长安:“好孩子,只要你懂事知礼,我就心满yì

足了。”

长安含笑地接过,转身交给青纹,又抬头看向柳温明。

柳温明被长安看得架不住,也从怀中掏出一封红包来:“你还怕少了为父这份吗?”

长安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一把接过红包来:“长安谢谢父亲。”

柳温明假意摇头叹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柳府竟出了个小财迷。”

“我这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柳长安也一本正经地说。她如今仅有七岁,身边的丫头又都是孩子,颜氏是从不给她太多银钱的,就连每月的份例都是折算成实物发下来的。这红包是柳长安仅有的进项了。

见到长安满脸的严肃之色,仿佛拿红包是最要紧不过的一件事,整间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起来。

颜氏爱怜地捏了捏长安的脸颊:“我说这段时日怎么不见你四处顽皮呢,原来是由小猴子变成会耍嘴皮子了。”

长安不敢扎到颜氏的怀中去,只好从她的手中挣扎出来,谄媚道:“方才珑香姐姐说女儿就像是玉女一样呢,我要是玉女,那母亲可不就是观音菩萨了吗?”

一句话说得颜氏心花怒放。

长安拜完年之后,桂嬷嬷又带着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长安的四个丫鬟并院中的粗使丫头仆役一起向柳温明,颜氏和长安拜年,颜氏也每人给了封小红包。

众人谢了赏,各自退去。柳温明把长安抱在腿上问她:“咱们待会一起去给你祖父拜年,我听石泉说你前两日去书斋找祖父了?可是有什么事?”

长安平静地答:“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长安在自己房中无聊了,又不想来打扰母亲。想起自从上次跌倒之后,还不曾去给祖父请安呢,所以就去了书斋。”

颜氏把手拢在貂皮的捂子里,问道:“你同祖父都讲了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不过是祖父考校了一下长安的功课,”柳长安就像是得到糖的孩子一样,脸上挂上兴奋的表情:“祖父说长安的功课学的很好呢,还说女儿的水平比起文华院赵大人家的公子也不差什么呢。”

颜氏显然是不相信,睨着眼笑道:“你祖父那是在宽慰你,那赵家的公子可是出了名的少年神童,你才读了多久的书,能和人家相比。”

长安把嘴一撅:“母亲,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女儿威风。”

柳温明拍着她的头:“咱们长安这般聪明,比起谁都是不差的。”

“还是父亲了解女儿。”长安甜甜地道。

颜氏看着这两人一副父女情深的样子,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去管他们,转头细细地问桂嬷嬷府中下人的份例可发下去了,客房那里可有遗漏,送给各个府的礼物可曾打点好……

长安见颜氏不往这边看了,也就从柳温明腿上蹦了下来。

两日前,她去找祖父柳晏时,柳晏正在书斋中作画。

柳府的书斋不同于书房,位于府中最偏僻的角落,里头藏书无数,是柳晏最喜欢呆的地方。

书斋门上挂了一块牌匾,却是空空如也,并未题字。

长安进了书斋,也不打扰柳晏,就静静坐在一旁,直到柳晏放下狼毫笔。

“怎么?今日是来向我请安的?”柳晏眼睛还看着画问道。

长安站起来答:“一是为了请安,二是为了解惑。”

柳晏抬头看向长安,目光如炬:“从前你可从不敢独自来找我,也不敢在我面前大大方方地说话。”说罢复又低头去看画:“请安的话就不必说了,就只说你要解什么祸吧。”

长安抿了抿嘴,斟酌片刻道:“孙女不敢在祖父面前撒谎,想来您也知dào

我的来意罢。长安是想问问姑母的事情,她今次来京似乎不像是单纯的探亲。”

见柳晏不抬头,也不答话,长安硬着头皮继xù

道:“不是孙女多疑,实在是母亲如今不能有片刻的闪失,长安若是不弄清楚,心中实是不安。”

“哦?你疑心你姑母会对你母亲不利?”

长安沉默不语,良久还是开口:“孙女以为,祖父是看得最清楚的人,又何必多此一问?”

柳晏听了,抬起头看向窗外:“看得清楚?我倒是希望自己看不清楚呢。”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牵动了脸上的道道皱纹:“我老了,以前的种种我不也想放在心上。不过,若是当真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什么小动作,我也不会姑息。”

又问长安:“怎样?我这个回答可帮你解惑了?”

长安眨巴眨巴眼睛:“只解了一半的疑惑,剩下的一半祖父不愿相告,孙女却更好奇了。”

柳晏哈哈大笑:“既然是好奇,你就自己去探寻吧。”说着朝长安招招手:“你来看看我这幅画。”

柳长安凑过去一看,画上乃是一个衣裙飘动的仙子,眼波流转,眉头轻蹙。正举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风筝,面有焦急之色。

“画的可好?”柳晏语气就像是个献宝的孩子。

“这个仙子是谁,我怎么不曾在书上见过?”

“你才读过几本书,怎么可能见过?”柳晏语气中颇有得yì

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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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献诗

柳温明陪着颜氏,带着长安去到书斋给柳晏拜年。路上正巧遇到柳明月与封蝉二人。

长安细细打量着两人,柳明月穿一件正红色的盘金牡丹百蝶裙,头戴着点翠珠花,耳挂着流萤八宝耳坠,眉画的细细的向上挑起,一脸的凌厉之色,通身都是当家主母的派头。封蝉着一件青底如意云纹锦衣,头上插着一支刻了暗纹的碧玉簪。

看来这两人是有备而来,全没有把颜氏所赠的衣裳首饰放在心上。长安抬头看颜氏,只见她一脸的了然之色,想必早已料到这种情景了。

“明月,你也是去给父亲拜年的吗?不如一同过去罢,咱们柳府也好久不曾过这么热闹的年了,向来父亲也是开心的。”柳温明殷情地邀请柳明月母女。

柳明月自然是求之不得,这几日她屡次去寻柳晏,却始终不曾见到柳晏的面。他不是不在府中,就是在书斋处理政事,无暇见柳明月。

于是两拨人汇做一处,往书斋行来。

长安注意到封蝉今日居然一言不发,行动规矩,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想来是为了在祖父面前博一个好印象罢。

见了柳晏,柳温明与颜氏先行礼,柳明月随后,长安与封蝉接着叩头。柳晏每人给了一封红封,便令大家退下各忙各的去。

柳明月哪里肯走,装作恍然不闻的样子,四下打量着这书斋:“柳府翻新了不少,我看只有父亲这书斋不曾变过,还同从前明月小时候常来时一样。”

说着走到书斋中最大的一面书柜前,抽出一本《经论》来,悠悠地回忆:“这本书还是曾经娘亲为我诵读的呢,一晃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她故作怀念之态,一心想要勾起柳晏的慈父之心。谁知刚说完,柳温明就笑着接口:“妹妹有所不知,咱们这府里的书大多是咱们回京之后陛下新赐的,你拿的这本《经论》也是不是曾经的那本了。”

长安在旁边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向来知dào

父亲是不会看人脸色的,只是这次接的真是妙极了。

柳明月脸上挂不住,讪讪道:“是我看错了,哥哥嫂子若是还有事,不妨先行一步。”

长安见她有意单独留下,赶忙接口:“长安不忙的,正想留下来陪伴祖父。”

封蝉语带讥讽地开口:“你?你是会联句作诗还是会抚琴下棋?外祖父要你陪伴作甚?”

长安被她一说,委委屈屈地看向柳晏:“祖父也嫌弃长安?”

柳晏看到她脸上委屈的表情,别有深意地一笑,同柳温明说:“你先陪着媳妇回去休息,就把长安留在这里陪陪我。”

柳温明见柳晏喜爱长安,心中高兴,扶着颜氏小心地去了。

柳明月又把跟随前来的几个下人都打发到门外去。书斋中一时间只剩下柳晏,柳明月,封蝉和长安四人。柳晏自顾自地看书,长安也从案上取了一本《淮南子》坐在方凳上似模似样地看起来。

封蝉一脸的不屑,只是并未出声。柳明月把她往前一推,朝着柳晏道:“父亲,这孩子说是第一次见您,作了一首小诗要献给您,又不惯在人前露脸,这才央着我找个机会单独和您说说话。”说着看了长安一眼,显然是在怪罪她的不识时务。

柳长安将手上的书轻轻合上,放在桌上,满脸的向往之意,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兴奋之情:“幸而长安留了下来,有幸能见到表姐的文采。我看姑母知书达理的样子,想来表姐也一定是个才女了。”

封蝉被长安一赞,眼中更带上几分自傲,偏偏面上还装作恭尽的样子,从腰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来,递给柳晏:“请外祖父指正。”

长安心中是万分好奇,要知dào

柳晏可算是当世第一大儒,就连每年的状元都是他的挂名门生。前世里有着皇朝第一才女之称的韦双成也不敢在柳晏面前放肆。这个封蝉,难道是真有什么才学?所以才敢这般的有恃无恐?

柳晏展开书笺,长安凑过去看。书笺上用蝇头小楷提着一首诗:小院地白树栖鸦,露冷风寒绽窗花。遥扣蟾宫问玉桂,今宵明月照何方?

只扫了一眼,长安就断定此诗必定不是封蝉能写得出来的。诗为心意,这首诗婉转幽怨,必定是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人才做得出来。

柳晏看完,将书笺放下:“闺阁女子能写出这样的诗来也属不易了。”

封蝉面带得色:“外祖父谬赞了,这不过是孙女信手拈来的,算不得什么。”

“不过,”柳晏话锋一转,“你可知这诗犯了你母亲的名讳?难道你为了得一好诗,就将尊敬双亲之意都抛在脑后了吗?”

封蝉一下子白了脸色,无言以对。柳明月接口:“父亲何时也在乎起这些繁文缛节来了?当初哥哥同嫂嫂成亲,您都不曾反对……”

长安暗道,这柳明月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偏偏要提起在凉州的事。柳晏可不会忘了在凉州时自己的女儿对柳家不闻不问,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不见柳晏说话,柳明月眼眶一红,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父亲,女儿过的苦啊……”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封蝉也跟着跪下。

柳长安一见,赶紧跳开几步,不在这这两人行礼的范围之中。她悄悄从案头拿走一支笔,在一旁的方案上涂涂画画,装作看不见柳明月下跪的样子。

这边柳明月哀哀地开始哭诉,说是自从嫁到封家去,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当初柳晏被贬,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凉州的,谁知dào

被封家捆起来关在房里,又用封蝉来胁迫她与柳家断了关系。

如今好容易柳家重新翻身了,她再也忍受不了,心中常常想念亲人,所以才带着自己的家当回了京城。

柳明月越哭越伤心,伏地哀求柳晏为她做主。

柳长安心中冷哼一声,柳明月这样的反复小人,她前世见得多了。她不知dào

柳晏怎么想,反正柳明月的话,她一句也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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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除夕

柳晏目光跳过跪在地上的柳明月母女,看向一边的长安:“长安,你在写些什么?”

长安放下手中之笔,拿起方才一直涂抹的那张纸:“我看表姐这首诗写得实在是好,只是犯了姑母名讳,若是就这样弃之不用,未免可惜。所以试着把后面两句改了一下。”

柳晏接过来一看,见上头也是工工整整的四行字:小院地白树栖鸦,露冷风寒催百花。推窗遥叩问蟾宫,玉轮不避照万家。

长安不好意思地道:“长安胡乱改的,想必是狗尾续貂了。”

柳晏面上带笑,抚着长安的头:“虽然韵律上是欠缺了一些,但意境倒是有了。你小小年纪能写成这样也可以了。”

长安装出害羞的样子低下头去,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封蝉,果见封蝉向她投来怨恨的一眼。

她趁机对柳晏撒娇:“祖父,您都说了长安有那么一点才学的,我能不能不去给九公主伴读啊。”

“这可不行,正因为你有灵气,才更要去听一听。”

这下子封蝉的眼神简直是怨毒了。长安见已达到了目的,住了口不再纠缠柳晏。

“你先去你父亲母亲那里吧,把这首诗也带上去给你父亲看看。”柳晏道。

长安行了个礼,默默退下。柳晏此时让她回去,显然是不让她听与柳明月之间的对话了。

书斋门前守着柳晏身边的两个小厮,长安是无法偷听了,只能举步往外走。

没走几步,恰遇到柳府的大管家,翠羽的大伯胡文。

胡文是柳家的老人了,一直忠心跟随柳晏。自从柳晏丧妻之后,柳府的大小事几乎都是他在管着,直到颜氏进门才慢慢移交过去。这两年他的年纪也大了,柳府之中出了老太爷的院子还是他管着,其他的事他一概不插手了。

胡文向长安行了一礼:“小姐怎么一个人行走?翠羽她们怎么不伺候在身边?”

“我把他们都先打发走了,这里去清潭院又不远,我一个人过去就行。”

胡文皱眉不满道:“这班丫头也太没规矩,主子不走竟然自己先走了。小姐待老奴片刻,我把这封书信送给老太爷就亲自送您过去。”

“是什么书信?”长安语带探寻之意,眼睛往胡文手上的那封信上瞟。

“噢,是长洲的姑爷府上寄过来的,想必是给老太爷拜年的书信。”

长安捂着嘴一笑:“说不定是催促姑母回去的书信呢?我听桂嬷嬷说姑父姑母的关系可好了呢。”

胡文听了这话,尴尬地附和了两声。又再三嘱咐长安在此等他,说罢就去书斋送信了。

长安一个人在原地思忖,胡文没理由向她这个七岁的孩子特意提一下书信的内容是拜年,除非是怕她向别人提起。

看起来,封家的来信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回转到清潭院中,长安献宝一般把那首诗给柳温明同颜氏看,又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果然又被赞了一番。

“父亲母亲,女儿就说自己的文采很不错的吧。”长安做出一副洋洋得yì

的样子。

“也不知羞,这又不是你一个人做得来的诗,不过是在别人的诗上涂涂改改罢了。”颜氏板起面孔来装出严肃的样子,但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喜悦爱怜。

“母亲惯会浇女儿的冷水。”长安撅着嘴嗔道。柳温明少不得又给她帮腔。

房中一时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待歇了笑,颜氏道:“我已经差珑香和绿衣玉芽去你屋里给你把帐幔床铺都换成新做的了,今日是除夕,好歹要有些新的气象。你用完午膳就回去小憩片刻,养足了精神,今夜还要守岁呢。”

长安开开心心地应了下来。除夕守岁是阖家聚在一处,围着火炉谈天说地,辞旧迎新的时刻。

前世里她仅在出嫁前守过一次岁,其他的时候她总是借口困乏,早早就回房睡了。成亲之后,她倒是想要与李耀一同守岁,只是每年的除夕李耀都忙着东奔西走,结交权贵,根本没有时间陪她。

及至长安回去小憩,柳明月母女都不曾露面。到了晚间用膳的时候,这两人才姗姗来迟。

柳明月神色萎顿,全没有白天那样的跋扈之情。封蝉的眼圈还是红红的,脸上厚厚地涂了一层粉都遮掩不住。

柳家主子少,仅仅一桌就能坐的下去。于是又在堂下两边靠角落的地方专给丫头仆役摆下两个大圆桌,也算是慰劳一年的辛苦。

封蝉面色不善地嘀咕了一句:“不知是谁没规矩,居然和下人们坐在一起。”

柳晏淡淡扫了她一眼,封蝉立kè

垂下头嘴巴抿的死死的。

就像往年的惯例一样,柳晏起身简略说了几句话,说完才能开席。

柳温明眉开眼笑:“咱们柳府过年还从不曾像今日这般热闹呢,只可惜是妹夫没来,否则就真zhèng

是合家团聚了。”

柳明月听完这话,脸色更加不好了。柳温明说完就罢了,也不去注意她,专心地在为颜氏夹菜。

长安喝着杯中的桃花蜜,看着柳明月母女面色发白的样子,当真是心满yì

足。桃花蜜是桃花酿成的甜酒,往常颜氏是碰都不许长安碰的,因着今日是除夕,她好求歹求,颜氏才应允她喝一小杯。

柳晏和柳温明也被新年的气氛感染,饮了数杯酒。等到用完了晚膳,丫头们把剩下的酒菜撤下,又端上了各色点心和甜汤,把厅中的火盆烧的旺旺的,掩上厅堂的门。

厅中只留下胡文,桂嬷嬷,珑香珑绣并青纹,绿衣,翠羽,玉芽几人,余下的下人各自回房。

长安吃了两块梅花糕,就趴在颜氏的肚子上听动静。听了许久不见有动静,她闷闷地道:“弟弟也太懒了,连个身都不肯翻一下。”

桂嬷嬷等人都笑将起来,颜氏也点着她的脑袋:“真是个傻孩子。”

柳明月盯着颜氏的肚子片刻也不错眼,封蝉凉声道:“我看是个小表妹也说不定,生性文静,不喜翻身也是应该的。”

“是啊,嫂嫂,这般文静恐怕是个女孩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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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偶遇

第二日便是初一,长安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不愿起来,最后还是被玉芽给摇醒了。

她到底是年纪小,昨夜又喝了点桃花蜜,强撑到丑时还是睡了过去。颜氏是有孕之身,不能多劳累,也回房安寝去了。

长安坐到镜前,玉芽为她绾头发。绿衣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向她道:“今日一早青纹姐姐同翠羽去禀了桂嬷嬷,已经回家去了。到了初三再回来同我和玉芽交换。夫人怕咱们这边人手不够,吩咐说把银翘姐姐和银环姐姐先拨过来给小姐使几天,待会儿您去清潭院请安之后就让两位姐姐随您回来。”

“我这边有你们两人尽够用了,母亲那里才是用人的时候呢。”玉芽梳头的手艺平平,长安左右摇了摇头,对玉芽摆摆手:“这样就行了,左右今日又不出门。待会子你陪我去清潭院,绿衣就留下来照应着。”

玉芽这几个月一直被拘在这屋子里,甚少出门,如今听到长安的吩咐,乐得满面喜色。

一路往清潭院行去,处处都透露出新年的气象来。小花园的红梅又抽出了新芽,愈发的傲然挺立。玉芽跟在长安身后,如同出笼的小鸟一般,想要蹦蹦跳跳又怕被长安发xiàn

,只能强自压抑住,表情甚是好笑。

长安看她那样子,心中好笑又不忍:“你可是想去折几枝红梅?那就去罢,咱们带几枝红梅去,母亲看了也觉得开心。”

玉芽得了赦令,蹦蹦跳跳到梅树前一枝一枝地挑选起来。长安微微摇了摇头,脸上擒了一丝笑,自顾自往前走。

尚未走出小梅林,就听见园中假山之后传来争执的声音。长安凝神一听,居然是封蝉的声音。

“不去,不去,你去和母亲说我就是不去!”封蝉的声音饱含着怒气。

“小姐息怒,小心墙有耳啊。夫人所做的还不都是为了小姐吗,您就不能体谅体谅夫人的苦心吗?”这声音沙哑苍老,长安寻思着应当是柳明月身边的老嬷嬷。

“什么为我好?为我好就不该回来这地方,咱们就在封府和那贱人斗个你死我活才对!到了这里,连一个七岁的小丫头都能骑在我头上了。”封蝉怒气不减:“外祖父也不把母亲和我放在心上,咱们在这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若是……若是一直呆在封府,我就不信父亲能时时刻刻护着那个贱人……”

“小姐慎言,”那嬷嬷压低声音打断封蝉:“小姐再忍耐一时就是,等到夫人为您挑一门风光的亲事,不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吗?”

封蝉的声音也小了下来,嘀咕了一句什么。长安尚未听清,就听到身后传来玉芽高昂的声音:“小姐小姐,我折好了,每一枝都是开的最好的。”

假山后的声音立时停了。长安连忙后退两步,蹲在地上,做出痛苦之色,也抬高声音回道:“你这死丫头跑去哪了,还不过来扶着我。”

玉芽一见长安蹲在地上,吓得脸色发白,把手上的花一抛,就奔过来:“小姐您怎么了?”

长安扶着玉芽的肩膀站起来:“才刚刚走到这里就崴了脚,现在也不知还能不能走路。”

玉芽急得就要掉眼泪:“这可怎么办,小姐上次的病还没好全,怎么又崴了脚……都是奴婢的不好,摘什么梅花。”

“不是什么大问题,待会推点儿药油许是就好了。”长安安慰她,又朝着假山厉声喝道:“假山后面躲着的人给我滚出来!新年的第一日就敢偷懒,在这假山后面私相授受,还不自己滚去领罚!”

封蝉面色不善地挪了出来,那老嬷嬷也是黑着脸。

长安立kè

讶异道:“表姐怎么在这?”又装出了尴尬的神情:“长安还以为是偷懒的下人,这……这真是不好意思……”

封蝉沉着脸,正要开口骂她。长安忽地叫起痛来,急得左顾右看,看到了那老嬷嬷,眼睛一亮:“这位嬷嬷,能不能劳烦你把我们家小姐背到夫人那里去?”

封蝉脸色更黑,长安赶紧摆手:“怎么敢劳烦表姐的人,长安自己能走的,玉芽,你扶着我点……”说着就艰难地把一只脚往前挪,挪了一小步就停下来抽气。

玉芽眼泪已经滚下来:“小姐,这怎么使得,快让奴婢来背你罢。”

那老嬷嬷见了这情景,没法子只能拦在长安面前行了礼,僵硬地把长安负到背上。

长安歉疚地转头看封蝉:“你看这……真是对不住,劳动了表姐的人。表姐不知要到何处去?不如随长安一同去母亲哪里小坐片刻?”

封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随你同去。”

到了清潭院,老嬷嬷背着长安走在最前面,玉芽在旁边跟着抹泪,封蝉走在最后。

谁知dào

一进去,就见颜氏和柳明月相对而坐。见到长安这样子,颜氏倒是吃了一惊,扶着肚子站起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玉芽只顾着抹泪,不敢开口。

“长安在小花园中崴了脚,幸而遇到表姐,这位嬷嬷把长安背了过来。”颜氏听了,眼神扫了一眼玉芽,隐有怒色。长安赶紧拉住颜氏的手,轻轻捏了两下,又背着人朝她眨了眨眼。

颜氏愣了一下便意会过来,叠声吩咐珑香去拿药酒来,又责备长安不小心。

柳明月在后头含笑道:“嫂嫂,咱们是诗书礼仪之家,长安这般成日胡闹,没个规矩可是不行的。你看蝉儿,举动坐卧,都是合规合矩的。”

长安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表姐这般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必然能找到一个风光的如意郎君,早早成亲的。”

“你混说些什么,”柳明月斥道:“嫂嫂,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小小年纪就满口的郎君,成亲的。”

颜氏嗔了长安一眼,摆起脸色来:“你在哪学的这不三不四的话?”

长安瘪了嘴,无限委屈的样子:“我……我是方才听这个嬷嬷和表姐在说的……她说什么风光,亲事的……难道这不是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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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相邀

长安还未说完,那老嬷嬷就往地上一跪,连连叩头:“夫人明鉴啊,老奴怎么敢对小姐说这种话。老奴是见小姐心中烦闷,说……说这京郊的风光好,小姐可以去看看,散散心。哪里说了什么风光成亲啊……”

柳明月僵着的脸色这才缓了缓:“侄女想来是听岔了,幸而这话没传出去,否则我们蝉儿可就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颜氏见她把封蝉撇得干干净净,冷笑一声,缓缓道:“我身子乏了,就不留小姑了。桂嬷嬷,替我送一送小姑。”

“嫂嫂,何必着急啊?”柳明月急道:“我方才问的事你还不曾回我呢。我多年不曾回京了,很是想念当年的闺中之友,想去拜访一番。”

颜氏含笑点头:“小姑有这心自然是好的,桂嬷嬷,你就将小姑当年的那些闺中密友的现状讲给她听,也好让她一全心愿。”

桂嬷嬷躬身答是:“老奴必定知无不言。”

柳明月不悦道:“我难得回来一次,嫂嫂竟这般不耐烦陪我吗?就拿一个老妈子来打发我。你在京中这多年,想必也依仗着柳府的名头交了不少的官夫人,年节赴宴想来也是不可少的,便顺道带上我和蝉儿,又有何不可?”

“若是往年,倒无不可。”颜氏依然含着笑:“只是如今我身子重了,下到柳府的帖子我一概推了。”

“你……你未免太不为我们考lǜ

了……”

“小姑说的哪里话来,”颜氏道:“若是这京中有人专程下帖子邀请你去赴宴,我也是断不会拦着你的。”

柳明月被这话噎的说不出话来,顿了片刻,软下声音来:“嫂嫂,你权当是帮帮我罢,左右赴宴也只是坐着看戏赏花,或者吃吃茶点,不用劳动心思的,对你也没什么妨碍。”

“这可万万不成啊,夫人,”桂嬷嬷焦心地朝着颜氏道:“您着肚子里可是柳家的嫡子啊,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的。”

正说着,外头银环进来回禀说是丁家夫人到了。颜氏一怔,显是不曾想到初一会有人来拜访。缓过神来便令人奉上茶点好生伺候。

长安扶额暗叹,这丁伯母必定又是来求母亲陪她同去赴赏梅宴的。母亲是不能去了,但此处尚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柳明月。

果然,柳明月来了精神:“嫂嫂,这丁夫人是何人?”

问清了丁夫人的来历,又粘着颜氏一同来到了厅堂。

丁夫人此次只带了两个丫头,并没有带丁翎容一起。长安朝她身后望了又望,脸上带出一点失望的神色。

丁夫人见了就笑:“翎容那丫头,如今是日日粘着她爹,片刻也不愿离开。眼睛啊,也只盯着那些好玩的。”

颜氏与柳明月落座,丫头奉上香茶。

丁夫人看着颜氏的肚子:“我看柳夫人的肚子,十之八九是个男孩。”又看向柳明月道:“这位夫人是?”

颜氏谦辞了两句,指着柳明月介shào

:“哦,这是我们家小姑子,多年不曾回京了。这次回来探亲,倒是难得我们一家团聚。”

丁夫人点点头:“怪不得你也不出门走动,阖家团聚倒是最难得的事。是该呆在家中多陪陪亲人。”

“我是初回京都,这一回来就见到丁夫人,也是缘分,”柳明月满面堆笑:“日后常来常往,还多望丁夫人提点。”

丁夫人听了这话,皱皱眉头,便又扭头和颜氏说起话来:“我也不瞒你,这次来除了是拜年,还有就是上次托你陪我去参加赏梅宴那件事。可是如今看你身子实在是沉重,家中又来了贵客,我也不敢再相邀了。”

颜氏歉然道:“实在是挪不开身,否则一定同丁夫人一同前往。”

“嫂嫂身子不便,小妹愿意代劳。”柳明月赶紧插言:“小妹在长州也常常与各夫人来往,不如就让我陪丁夫人一同前往,相互照应,可好?”

“这……这,恐怕是太过麻烦了吧。”丁夫人推辞。

“诶,哪里麻烦,正巧丁小姐同蝉儿年纪相仿,想来也是能玩到一处去的。”柳明月笑着:“这也是丁夫人来得巧,咱们有缘相见,这点小忙,我总是要帮的。”

颜氏轻轻斥道:“小姑慎言,丁夫人在京数年,哪里还需yào

你来帮。她前来相邀是礼数周全,咱们可不能大言不惭,不识礼数。”

柳明月眼中露出不屑之色,毫不在意:“多一个人帮衬着总是好的,况且我也能替嫂嫂露露脸。”

柳明月满腔热情,再三地要去,丁夫人也不好坚辞,只能应了。约了时间,又略坐了坐,聊了些家长里短便要告辞。临去时颜氏又让人包了几样礼物令丁夫人带回去。

长安也拿出青纹绣的一个小香包:“伯母,这个香包还烦请带回去给翎容。这虽不是我绣的,但花样子却是我画的,让她千万不要嫌弃。”

丁夫人又把长安赞了一通才走。

柳明月早就坐不住,待丁夫人一走,便带着封蝉回了屋,一面令人去打听这赏梅宴都有哪些夫人参加,一面张罗起封蝉的衣服首饰来。

她拿起一件撒金缠枝牡丹的裙子往封蝉身上比划:“这件如何?这可是你第一次在京中露面,万不可大意。”

封蝉心中烦躁,一把扯下裙子,气呼呼道:“还露什么面?父亲已经修书给外祖父了,他什么都知dào

了,也不会帮衬着我们,我还有什么盼头。”

柳明月挥手让下人全都退下去,柔声安慰道:“母亲还会骗你吗?你放心,你外祖父虽然是迂腐顽固,但是他爱惜面子,绝不会令家丑外扬的。你只要在外头摆出柳晏外孙女的身份,谁不对你高看三分?等到你亲事定下,一切尘埃落定,就算是旁人知dào

了又能如何?以我女儿的手段,还怕制不住夫家吗?”

封蝉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都怪你,做事那般不干净,没弄掉那贱人肚子里的孩子,反而被父亲发xiàn

了,弄得我们现在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第三十章 赴宴

封蝉面色不虞,柳明月也不恼她。

“丧家之犬?有这柳府在,谁敢说咱们是丧家之犬?”柳明月把那条给封蝉扔在地上的裙子捡起来:“好孩子,你只需再忍一时之气。”

封蝉斜眼看了看那件裙子,嫌弃地道:“这裙子我不要了,都落在地上,脏死了。”

“咱们这次回来带的东西看起来不少,但都是外面看着光鲜,里头已经不剩些什么了。这裙子已是难得的上品了。”

“我不管,”封蝉跺脚道:“舅母娘家那般有钱,却只给我一支破簪子,我这就去问她要一身行头来。”说着就要往外走。

“给我站住,”柳明月怒声道:“你想在这府中留下个不知礼数,骄横霸道的名声吗?我让你时时扮文静,步步都要留心,给你外祖父和舅父留下个好印象,你也不知dào

听进去没有。”

封蝉收了脚,心里憋着一口气:“母亲,我在封府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啊。到了这里,连个老妈子,连个七岁的小娃子都能欺压我……”

“再忍忍罢,”柳明月把封蝉搂在怀里,“等到你找了个好婆家,我一定让柳长安给你磕头赔罪。”

那边清潭院中,颜氏已在珑绣的搀扶下上了床。

珑绣替她拢了拢被子,脸上一片忧虑之色:“夫人,当真让封夫人去赴那赏梅宴吗?”

颜氏闭上眼答:“我能不应下来吗?我这小姑为了把自己女儿推出去,也是煞费苦心。也罢,这次就让她去,左右我是不能出府了。便让桂嬷嬷跟着去,同那些夫人好好介shào

一番,可别让人以为这封夫人是咱们柳府的人。”

珑绣这才微微笑道:“是,奴婢明白了。”

“对了,待会子若是客房那边差人来借衣服,你也别冷言冷语地赶她走。就把我那件宝蓝万福的衣裳借给小姑穿。”珑绣刚要退下,颜氏又开口吩咐道。

“借衣裳?那封家夫人和小姐带了那么多箱笼行李,怎会来借衣裳?”

“箱笼虽多,但恐怕都是糊弄人的。那封家在长州又无基业,全靠着一点俸禄,再刮一点百姓的油水罢了。养那一大家子人都难,那还能摆出这么大的排场?”颜氏轻声嗤道。

珑绣疑惑道:“那件宝蓝万福的衣裳,不是被安国公夫人责备过吗?夫人已经好久不穿了。”

颜氏笑而不答。珑绣自己想了一会子,恍然道:“奴婢必定会让封夫人欢欢喜喜地接了衣服。”

果然,颜氏睡下不一会儿,柳明月就派了人过来。

被差遣来的老嬷嬷一脸傲色:“我们夫人说了,不是没有衣裳,只是怕穿错了式样,若是被人取笑,咱们柳府面上也不好kàn

。”

珑绣装出为难的样子,又被那老嬷嬷呛了几声,才进了屋去翻箱倒柜地取出了衣裳。又把年前定制的,才将将送到府上的一件桃红掐丝百花袄并月白的银丝裙给了封蝉,那老嬷嬷才离去。

唐夫人的赏花宴定在初三,柳明月同封蝉初三之前便闭门不出,只管待在院子里面,听下人们从外头打听到的消息。

颜氏同长安便落得清闲。

因着颜氏有孕,推了年节的应酬。往日与她交好的夫人们也抽不开身来拜访,不过是差人送了礼物,并捎上几句慰问的话。颜氏也一一答了礼。

长安年纪小,并没有什么相知,只除了丁翎容一个好友。偏偏丁翎容久未还家的爹爹也回来了,她亦是没空理长安。

倒是差她的小丫头弓弓送来一封信。

信上是翎容惯有的不羁的字迹,写满了两张,除了寻常的问候之外,还写了她从她父亲那里打听到的关于那玉佩的消息。

“我父亲瞧了半晌都没看出来,还说是你的画技太差。幸而大哥一眼就看了出来,说是西夷那边的一个小部落,叫做半罗的图腾。只是早已被其他的部落吞并了。”

丁翎容打听到的消息只有这两句而已,余下的内容都在说一些从父兄那里听到的趣事。又抱怨了几句要去赏梅宴的事,临了还不忘提醒长安,《大盛兵书》尚未交给她。

长安笑着把信读完,问尚在外间候着的弓弓:“你们小姐可有其他的话交代?”

弓弓朗声道:“小姐说,万不曾想到,柳小姐竟会把她一人扔到那虎狼之地。”

绿衣同玉芽听了弓弓的转述,笑作一团。长安勉强正了脸色:“你回去告sù

你家小姐,我母亲不去,我实在是师出无名。不过让她尽可放心,这次赏梅宴必定是有好戏看的。”

弓弓听不明白长安的话,默默念了一遍,牢牢记住,这才躬身告退。临去时,绿衣抓了几十个铜板予她路上买糖吃。

长安在房中将翎容的信又看了一遍,目光凝在那两句话上挪不开。她自信自己所画的花纹没有十分像也有八分像。连丁翎容的大哥都看出来了,丁老爷没有道理认不出来的。难道是其中有什么隐情,丁老爷不欲翎容知dào

吗?

百思无解,又想到当日在玲琅阁所遇到的韦小姐。那老嬷嬷唤她二小姐,既非是三小姐韦双宜,也不是五小姐韦双成,但前世长安从不曾听说韦双成还有第三个女儿。

她揉揉脑袋,只觉得重生之后,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根本理不清头绪。

正想着,只见玉芽迈着小碎步欢快地捧茶进来,嘴里还哼着小曲。

“可是捡到银子了?”长安打趣她。

玉芽撅着嘴:“小姐不要打趣我,明日就可以回家看看了,我攒了一年的银钱,可以给弟弟妹妹买糖吃了。”

长安见她满心欢喜,心中也是高兴。

次日早晨,玉芽同绿衣一同给长安叩了头,双双出府去。她二人家都在京郊,正可结伴同行。青纹与翠羽尚未回来,好在长安这里也没什么大事,有母亲拨过来的银翘银环二人也足用了。

长安带着银翘银环去清潭院的途中,恰好见到柳明月和封蝉打扮的金灿灿亮晃晃地往府门走,她这才想到今日便是初三,这两人乃是去赴宴的。

第三十一章 献婢

到了黄昏时分,青纹翠羽先后脚地回府了,一回来就给长安请安。

翠羽是一脸的喜色,青纹却是闷闷不乐。

长安略略问了两人家中的情况,青纹也只是三言两语地答了。长安知dào

青纹的爹娘身子向来不好,前一世就没熬过这个冬天,一时也无法开解她,只能令她先去休息,又许她待到年节过了便放她回家多呆几日。

青纹行了一礼便退下。翠羽担忧道:“青纹姐姐家中好像不大好。”

长安略略点头:“我理会得。”

正说着,被她打发出去看情况的银环回来了。银环嘴角眉梢都是笑意:“小姐,奴婢去打听过了,那封家夫人和小姐都回来了,就是脸色黑得和炭一样。”

长安点点头,这京里的贵妇人们哪有好相与的,何况是唐夫人这样的人精?柳明月为人静静计较,又不懂审时度势,她夫家又是远在长州,在京城没有半点经营。虽然有柳家这个靠山,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旁人也不会把她当做是柳家人。

此次去赏梅宴必然是要被排挤的。

“她们回来之后可去叨扰母亲了?”

银环答道:“是怒气冲冲地想要闯进清潭院,幸而桂嬷嬷早在院门口安排下了两个小厮,给死死拦住了,说是夫人身子不适,不让任何人打搅。”

“本该如此,母亲的身子比任何东西都来得重yào

。”长安赞道,又问:“可打听出什么别的不曾?”

银环摇头:“再没什么重yào

的了,只不过是封夫人回来之后把夫人赐下的衣裳都剪碎了,又砸了好些客房中的摆设。”

挥手让银环下去,长安饮了口茶,心中暗暗思忖,不知赏梅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柳明月发这么大的脾气。

自除夕夜之后,长安都不曾见到柳晏同柳温明。

柳晏是天子之师,又是多届科举的主考官,桃李满天下,到了年节之时,不免有推不完的应酬,就连柳温明也不得已地出门应酬。

好在柳温明为人温和端正,又认死理,论起才学来又不能与其父相比,朝中与他真心结交的人也没有几个,通常通通走个过场就回转家门。

家中之事本是颜氏一手操办的,柳温明从不操心。便是如今颜氏身子沉重,也只是靠着桂嬷嬷并珑香珑秀协理罢了。他只顾着埋头在书房为颜氏腹中的孩子取名字。

初三这日,柳温明也是受了同僚之邀,去了昌华楼饮宴,不过吃了两盏酒就告辞了。

回了柳府,令身边的小厮石泉先去清潭院说一声,又吩咐煮一碗醒酒汤来,自己便去了书房。把书房的书翻了个遍,想寻一个称心满yì

的名字。谁知dào

是越急越想不到。

按理来说,这孩子若是男子,名字理当由柳晏来取。长安降生之时,正直柳家翻身,柳温明哪有空来想名字。不过是柳晏随口一提,便取了长安这个名字。

翻了一会子书,柳温明只觉得晕晕的。他酒量浅,在外头喝的那两盏酒上了头,唤了几声“石泉”,没人来应,他才想到石泉被打发去了清潭院。

过了一会,渐渐有脚步声传来,有人给他递上了一碗醒酒汤。柳温明迷迷糊糊地接过,嘴中念叨了一句“石泉,你回来得真快啊,夫人可是还在歇息?”

不听石泉答yīng

,柳温明抬头一看,面前站的并非石泉,而是不知哪个房的一个丫头。打扮的浓妆艳裹的,眉目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柳温明眯起眼睛,他素来不喜用丫头,未与颜氏成亲之前,柳府中就少有丫头。唯有两个从小伺候的书童,换做石泉石山的。后来,颜氏嫁到柳府,才陆陆续续或是带,或是买,增了一些丫头仆妇。

他把手中的碗重重放在书桌上:“你是哪来的丫头,怎能随意进出我的书房?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那丫头也不惧,柔柔地回答:“奴婢唤作秋水,是奉了命专程来伺候老爷的。还请老爷饮了这醒酒汤。”

“滚出去……”柳温明已经沉下脸来。他为人素来温和,沉下脸已经是他生气的表现了。

“秋水奉命而来,老爷还请用汤。”秋水反而近前一步,双手捧起那红底黄字万寿纹的碗递到柳温明的跟前。

“砰”的一声,柳温明一把打掉那碗,用力一推就把秋水推摔在地上。

“兄长这是做什么?”柳明月带着个老嬷嬷推门走进来,看了看地上的秋水,又看了看柳温明的脸色,脸上堆笑道:“可是秋水伺候的不好,让兄长生气了?”

“这婢女是你派进来的?”柳温明见了柳明月,勉强压抑了怒火,“我这书房除了贴身的小厮和你嫂嫂,旁人一概不许进来。”

“兄长好大的架子,”柳明月似真似假地埋怨:“父亲的书斋我都进得,你这个书房我反而进不来了吗?”

柳温明皱起眉峰:“好了,你不要无理取闹了。我今日多饮了两杯,头发晕的很。你快把你这婢女带走,下次再不要随便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来了。”

柳明月没料到柳温明居然开口逐人,僵了片刻,复又笑道:“兄长,这婢子是小妹特地送给你的。嫂嫂身体沉重,你也需yào

个人添茶递水,红袖添香不是?我这婢女是我身边最知冷知热的一个,给了兄长我也放心。”

“胡闹什么!”柳温明沉着声音打断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喜欢自作主张。快些把人带回去,若是被你嫂子知dào

,令她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柳明月冷哼一声:“知dào

又如何?她还敢拦着不成,她若是拦着,正好以善妒之名休了她。我早就说过,她这个满身铜臭的商户之女根本高攀不上我们柳府。”

“配不配的上,不是你说了算的。”柳温明恢复了温和的声音:“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看你嫂子,你也早些回去吧。”

柳明月哪里肯依,往他面前一站,眼里就流出泪来。她一面擦着泪一面哽咽道:“兄长,嫂嫂可不是良善之辈,今日若不是她有意陷害……我怎么能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第三十二章 梅宴

“你没去当真是可惜,像你这姑母一般的人物我还是第一次得见,也算是大开了眼界。”过了两日,丁翎容来柳府访长安,提起赏梅宴之事,一脸的兴味。

“那是你见得少了,我这姑母不过就是目中无人了些,你也在京中呆了这几年了,应当知dào

这富贵场中,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了。”长安静静听着,亲手为她倒了杯茶:”你快尝尝这个,这是前两日玉芽去梅林中取的梅上之雪,只得了这一小壶,今日你来啊,我用这白雪煎茶来招待你。”

丁翎容豪饮了一口,啧了啧嘴:“这与平日的水也无甚不同嘛,什么雪水煎茶,梅花酿酒的,你怎么也开始做这附庸风雅之事了?”

长安闻言,低头抿唇一笑。一旁伺候的玉芽却红透了脸,摆着手分辩道:“我……我这次回去,看别家的小姐喜欢这般做……才想着也给小姐弄一些……”

丁翎容这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玉芽的心倒是为了你好。”

“她啊,想到一出是一出,这性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了。”绿衣打起帘子进来,笑意盈然地道,向长安和丁翎容福了福身,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桌上:“这是新做的百蜜糕,丁小姐尝尝。”

长安不免又问起丁家众人可好,丁伯父打算在京呆多久。翎容吞下一口糕点,叹了口气:“怕是呆不久了,父亲说西戎那边一直蠢蠢欲动,他不日就要启程回去了。好在这次大哥不必同去,父亲托了关系让他在御林军中谋了个差事。”

长安点头:“这是好事,你大哥在家,你们丁府也算是有个主心骨了。也不必什么事都要丁夫人出头了。”

“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怕只怕……大哥与二哥素来不怎么融洽……”

丁翎容的大哥丁戟,乃是丁老爷原配所生,比丁翎容足足大了八岁。丁戟五岁时,丁老爷又再娶,且不过几年就生下了丁戈。丁老爷自然就对小儿子用心更多,日子长了,丁戟自然是不待见丁戈,偏丁戈也是直肠子,也不愿主动去讨好,故而这两人的关系一向不怎么好。

长安安慰她:“你大哥已经弱冠,又跟着丁伯父在外历练了这么几年,想必不会和从前一般小孩子心性了。你母亲和二哥又都是至诚之人,相处的日子久了,那还有什么心结化不开的。”

丁翎容听了才暂且收了愁容,问起长安颜氏何时生产近日情况如何。

长安扬着眉,满脸的喜悦:“若算起日子来,该是六月出生。一应需yào

的接生婆子,奶妈子,父亲都令桂嬷嬷备好了,就等着生产之期了。”

丁翎容也是欢喜:“这便好了,到时我也要做个义姐,我家中只有两个哥哥,没趣的紧。”说着又想起来:“你那姑母什么时候回长洲去?”

“这我倒是不知。”长安回:“只是看起来姑母和表姐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怎么问起这个?

丁翎容再次长叹一口气:“我是怕她再在你家待下去,怕是要把你们柳府的人都带的痴傻了。”

说着,抿了一口茶又挑了块松软的糕点放进嘴里,吃完了才向长安细细讲了那日赏梅宴上的事。

原本丁夫人同柳明月定下的时间是辰时三刻碰头,一同去到唐府。但柳明月为了打扮的光彩夺目,在房中磨蹭了许久才出门,丁夫人同丁翎容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只得先去了。

到了唐府,唐夫人亲自来接了她们,引入梅园之中,在园中的一座亭子里摆了宴席。四面用厚厚的毡子围住,里头燃着暖炉,倒也不觉冷。

丁夫人与在座的夫人都不甚相熟,幸而唐夫人八面玲珑,倒也不至于冷场。待到七八位夫人都到齐,还不见柳明月母女,丁夫人想着许是有事绊住了,心中虽然不乐,但想着是自己亲去柳府相求的,也不能怎么发作。

谁知,大家方饮了一盏桃花蜜,气氛将将活络些的时候,就有下人来报,说是门口有人自称是来赴宴的。

“那唐夫人当时就愣住了,说是下了帖子的人俱已到了,只除了你娘是无法前来。结果还没说完,你那姑母就闹了进来,你是不知dào

,这母女打扮的那叫一个金碧辉煌,生怕人家不知dào

她家中有钱一般。”丁翎容嗤道。

长安平静地道:“这也难怪,姑母多年不曾回京了,想要在人前露脸也是应该的。”

“露脸?只怕是丢脸吧……”丁翎容拖着长音道:“她是张口闭口不忘提柳家,绝口不提自己的夫家。亏得那些夫人一个个都是眼尖的,早瞧出来她是个空壳子,不过是在敷衍她罢了。还有你那表姐,一举一动都像个满腹诗书的名门闺秀一般,总喜欢在那些夫人聊天的时候柔柔地插一句,表现一下自己的才学,真是叫人看了心烦。”

“怎么?难道是你看见别人满腹诗文,心中嫉妒了?”长安打趣她。

“若真是什么才女,我倒也服了,偏偏连我都看出来你这表姐是半桶子水,她自己却不自知,真是可笑至极。”丁翎容又道:“这对母女时时不忘抬高自己的身份,又炫耀身上的衣服,头上的钗环,说都是自己早早在京城定制的,寻常的衣裳饰物她都不放在眼里。接过你猜怎么着?这些夫人眼睛多毒辣啊,立时就有人讽她,说那件宝蓝色万寿纹的衣裳是去年京中流行的样式了。”

“宝蓝色万寿纹?可不就是我母亲借给姑母的衣裳吗?”

丁翎容点头:“这衣裳我娘也有一件,质地纹路都是极好的。只是去年安国公发丧其母,那老夫人就穿的是这件衣裳。当时丧礼,京中有些脸面的夫人都去了,自那之后就少有人穿了。你姑妈被揭穿了之后,脸色发青,当场就拂袖走了。”

长安道:“怪不得那位回来之后就把衣裳剪了,幸好桂嬷嬷拦住,否则只怕还要与我母亲拼命了。”

第三十三章 寻书

“我听孙家的阿芷姐姐说啊,像你姑母这样的深闺怨妇,心思最是恶毒,自己若是不好,也见不得旁人好,你可要防着她点。”丁翎容带着忧心忡忡的表情。

长安噗嗤一笑:“这可真是奇了,你居然会知dào

这些弯弯绕。”

“唉,还不是都听阿芷姐姐说的,她家的姨娘若是排起队来,只怕都能绕定胜街一圈了。”丁翎容叹气道。

“你只管放心吧,好歹此处还是柳府,她再怎么飞扬跋扈,谅也不敢在这府中作怪。”

丁翎容又略坐了一会,同长安聊了些街头巷尾的趣事,叹道:“你从前隔三差五就溜出府来陪我,如今却是半步也不出府了,也不知错失了多少趣事呢。”

“不过算了,我也知dào

你母亲如今是最要紧的时刻,你怕是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呆在她身边吧。”

长安点点头,挑了眉头:“你茶也吃了,糕点也下肚了,怎得还在这不走?就不急着回去陪陪你爹吗?”

丁翎容不听则罢,一听这话,噌地一声跳将起来:“你居然还对我下逐客令?!你不是常说‘诚信乃立身之本’吗?怎么数月前答yīng

给我的《大盛兵书》到现在还没见到?”

长安不急不缓地端起茶饮了一口:“就知dào

你心心念念地挂着这件事,恐怕是想献给伯父的吧。”

丁翎容脸上带了一丝忸怩之色:“谁说的?我爹爹熟读兵书多少本,这《大盛兵书》他哪里放在眼里,我……我只不过想自己看看罢了。”

长安看出丁翎容的心思,不过是想为素来敬慕的父亲觅一样礼物,又怕丁伯父看不上眼。

她也不戳破:“既是应承了你的事,我自然不会忘了,实不相瞒,这几日父亲每日出门去应酬,我少有时间能见到他,本就打算今日去要了这本书的。这《大盛兵书》于你们武将之家有益,在我家不过是装饰罢了,父亲想来不会不给。这样,你在我方中稍坐,我这就去把书要来。”

说罢,安排玉芽在房中伺候,自己带了绿衣往书房行来。

今日一早便有银环来报,说是父亲今日不出府去,中午要同母亲一同用膳。如今这个时辰,柳温明多半还是在书房的。

书房门前一松一柏,抖擞挺拔。只见房门半掩,柳温明身边的小厮石山正在门前扫雪。

绿衣上前问道:“老爷可在书房内?小姐过来给老爷请安了。”

“不在,老爷已经往夫人那里去了。”石山闷闷不乐地答。

长安看了看虚掩着的门,举步往里走:“既然是父亲不在,那我自己进去去一本书就是。”

“小姐留步,老爷说了,这书房是重地,闲人一概是不得进来的。”长安刚推开门,一只脚还未跨进去,就听到书房内一个娇俏的声音说道。

抬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立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块抹布。这丫头年岁不大,眼角眉梢却带着别样的风情,烟波一转,便有楚楚可怜之态。虽则五官平平,但肤如凝脂,腰若柳枝。

长安权当不曾听到,也不曾见到有个人一般,又往书房内走。

“小姐留步。”那丫头见长安不停脚,竟几步跨了过来拦在长安面前。

绿衣一把将她推开,怒斥:“你是哪里的丫头,竟这般不懂规矩,小姐面前,容得了你指手画脚吗?”

长安拍拍绿衣的肩,示意她静下来。眼睛不去看这丫头,反而是扭头问院中的石山:“她是哪一房的,怎么在父亲的书房中?”

石山闷着头不搭话,那丫头倒不怯场,自己答道:“奴婢叫秋水,是新来这边做事的。”

“秋水?”长安冷哼一声:“我看你十之八九是姑母那的丫头罢。”

“奴婢如今是老爷的丫头了。”

长安前世,在璃王府中见得多了这样的女子。璃王李耀虽是对韦双成一往情深,但也不忘了流连花丛,自从扳倒了柳家,废了长安之后,他乐得不用在长安面前装样子。不过一年的功夫,府中就姬妾成群了。

这个秋水,不过是那些曲意承欢的姬妾中,最下等的类型。她不用费脑子就知dào

柳明月是什么打算。不过是见颜氏有孕,想要见缝插针地给柳温明安排一朵解语花罢了。既能探听消息,又能里间柳温明与颜氏的感情。

“既然是父亲的奴婢,自然也就是我的奴婢了。”长安毫不将秋水放在眼中,轻轻一拨,自顾自地走到书架旁寻找《大盛兵书》。

“老爷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小姐不要让奴婢难做啊。”秋水又跟上几步欲拦阻长安。

长安见秋水一脸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顿觉烦躁。她前世失势之后,没少被府中姬妾奚落取笑,有多少人正是羞辱完她再到璃王跟前讨好卖乖,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是自己受了委屈一般。

偏生就是有人爱吃这一套,前世璃王李耀便是。柳温明虽不像李耀那般**,但为人最是心软,柳明月送这么一个爱做苦相的丫头,倒真是对症下药啊。

偏偏,柳长安最不喜的,正是这种丫头。

“哦?父亲是怎样千叮咛万嘱咐的?”长安随手抽出一本书,挑着眉问。

秋水低了头含羞道:“老爷说,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要我千万把门守住了,不得放一个人进来。”

“你混说些什么?小姐难道是闲杂人等吗?”绿衣怒喝。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秋水受了惊吓一般连连摆手:“小姐,你若是要玩去别处玩就是,这里都是老爷心爱的东西,你若是碰坏了,老爷是会心疼的。”

长安眼睛飞速地从上往下扫,不多时就在第五排发xiàn

了《大盛兵书》。书房的太高,她身量不足,是够不到的。

长安拿着方才随手抽出的那本书,走到书案后坐下。笑着开口问:“秋水,我来问你,你是何时到父亲身边的?”

“奴婢来了已有三日了。”

“哦,已经三日那么久了啊。”长安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瞬间又沉下脸来,把手中的书往前掷去,怒声道:“不过三日就敢在我面前放肆了吗?”

第三十四章 立威

那书本不偏不倚地擦着秋水的额角摔在地上,秋水的头上立时被砸出一个肿块来。

秋水用手摸了摸额角,脸上一片茫然,显然是未曾想到长安会动手。

“小姐训话,还不快跪下。”绿衣回过神来,厉声呵斥秋水。

那秋水好容易回过神来,只觉得额上一阵钻心的疼,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留。脸色狰狞道:“奴婢是老爷的奴婢,小姐也没有资格教xùn

我。待到老爷回来,一定会为奴婢做主的。”

说完扭头就往外跑,绿衣扬声对外头的石山喊道:“还不拦住。”

石山听了一把揪住秋水,又把她拖了回来。

长安怒气稍平,缓了缓声音问石山:“父亲怎么把这个丫头留下了?”

“回小姐的话,前几日老爷出门饮宴,多吃了两杯酒,就先回了书房。石泉被差去夫人那里回话,我去为老爷拿醒酒汤。谁知dào

,姑小姐就带着这个丫头过来了。也不知她同老爷说了什么,本来老爷大发雷霆,到了后来,居然把这个丫头留了下来。”石山躬身回答。

长安心中明白了七八分,这柳明月多半是来同柳温明哭诉了,父亲耳根子软,尤其是对亲人毫无招架之力。柳明月再温言软语地劝几句,塞一个丫头到这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思量清楚了,她心中怒意更甚。柳温明的这个性子往好听了说,叫做宽厚仁慈若是说的难听一些,不过是毫无原则。长安也知dào

父亲这性子不好,但实在不曾想到,柳明月会利用这一点,企图来里间柳温明同颜氏的感情。

再看看伏在地上,哀哀痛哭的秋水,当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哭的楚楚可怜。

“这位姐姐,你哭成这样,旁人见了,只怕会认为我虐打下人,心胸狭窄呢。”长安冷笑道:“不过就是手一滑,擦着了你,也值得这般痛哭?”

秋水抬头,捂着额头,恨恨地看着长安。只是抽泣,并不开口。

“绿衣,你看这眼神真是吓人啊。”长安做出害pà

的样子,“绿衣,你来说说,这般的目无主上,口出不逊,不服管教,应该怎么办啊?”

绿衣福身回道:“该当处以府规。轻可掌嘴,重可杖刑。”

“不能,你们不能掌我嘴,我的身份可不一般,你们这些下人得罪的起吗?!”秋水对着绿衣不屑地说,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自傲。

“我啐,你是什么身份?”绿衣嗤道:“不过是个资历最浅的,进了柳府才三天就敢这么猖狂,我看你是该好好照照镜子,弄弄明白自己的身份!”

“你……你,你知不知dào

我马上就是姨奶奶了,是这柳府的半个主子了,你竟敢……”秋水气的涨红了脸。

“什么姨奶奶,真是个不知羞耻的东西,老爷不过是抹不开面子,没将你遣回去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石山也面带不耻。

颜氏持家有道,对待柳府的奴仆向来是赏罚分明,宽和仁慈,深得下人们的敬爱。而柳明月回府后骄纵跋扈,对待柳府的下人常常是非打则骂,背地里不知被这些丫头小厮骂了多少遍了。

石山知dào

秋水是柳明月送来的,本就分外不喜,偏偏这秋水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同他说话时眼睛几乎快长到头顶上去了,全不把他放在眼中。

长安坐到柳温明桌案后的那把红酸木枝的太师椅上,摩挲着椅上雕的花纹:“这位姐姐虽是给了父亲,但总归还是姑母的人。既然是姑母的人,那自然就不能用咱们柳家的家规了。”她转了转眼珠,兴致勃勃地说:“我看掌嘴和杖刑都太不雅观了,石山,你就去把书房中挂着的小鞭子拿来,小惩大戒一下也就罢了。”

石山领命,匆匆去取了戒尺回来:“小姐,要如何小惩大戒。”

长安托着腮思考了片刻:“意思意思,来个二十下罢,就打在身上,别伤着了这双端茶递水,红袖添香的手。”

石山应了一声,重重抽了下去。这鞭子是柳温明特意做来吓唬长安的,只动用过一次就再也未曾用过。鞭子虽小,抽在身上还是很疼的,加之石山又有意用力,一鞭一鞭抽的结结实实的。

秋水伏在地上哀嚎。

“哭些什么?连衣裳都不曾裂开,难道还有多疼不成?”绿衣露出嫌弃的表情:“还不谢谢小姐,若不是小姐心慈,如今早就把你拖下去打板子了。”

长安挥挥手:“好了好了,石山,你把她带下去吧,免得我见了心烦。”

石山为难地挠了挠头:“小姐,这个丫头这几日都是在书房外间的小屋子里安歇的,这,小的该把她带到何处?”

长安笑道:“既然是还不曾分配屋子,想必是姑母不打算让这位姐姐在此长驻了,你就把人带到客院中还给姑母就是。”

石山欣然从命,拎着秋水走了。

“小姐,就这么让她回去,只怕是封夫人又会不依不饶的了。”绿衣担忧道。

“不怕她闹,正怕她不闹呢。”长安指使绿衣搬一个绣墩到书架前,自己踩上去去够那本《大盛兵书》:“好了,去了这本书咱们就回院子去,翎容还在等着咱们呢。”

“哎呀小姐,这种爬上爬下的事情,你让奴婢来做就是……”绿衣赶紧扶住她。

长安抽出《大盛兵书》,快速翻了一遍,喃喃道:“父亲果然是甚少看这本书,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再放下去都要积灰了,不如送给翎容,也算是物尽其用。”说罢心满yì

足地带着绿衣准bèi

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

“不成不成,万一父亲知dào

了,一定又会说‘不问自取是为偷’。”长安环顾四周,见到之前砸到秋水的那本书还躺在地上。

眼波一转,有了主意。用案上纸笔写了一张书笺夹在这本书中,插回《大盛兵书》所在的位置。这才拍拍手,带着绿衣出了门。

第三十五章 哭诉

丁翎容得了《大盛兵书》,将书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也不搭理长安,看了片刻,便欢欢喜喜地去了。

长安见她欢喜,心中也是高兴。翎容去后,她午后倦怠,在玉芽绿衣的伺候下睡下了。

而那边客院之中,柳明月正盯着晕厥过去的秋水,气得浑身发抖。

石山得了长安的命令,径直将秋水拖回了客院之中,还扔下一句“这丫头实在是过于较弱,吃不了苦。老爷身边还是咱们这些粗人伺候就成。”

“反了,反了,”柳明月将手里的杯子狠狠砸到地上,恨声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个柳长安居然敢这般下我的面子。”

封蝉在一边揪着帕子,咬着牙道:“这柳府哪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咱们还是回去罢,何必在这里受气。”

“回哪去?咱们回不去了!”柳明月蓦地抬高声音。

“怎么会回不去?只要您向父亲道个歉,再请外祖父斡旋一下,咱们回了封府仍旧是正房夫人和封家嫡女!”

“你知dào

什么……”柳明月眼中含泪:“你父亲这狠心绝情的人,已经写好了休书,送到你外祖父手上了!”

“不可能……不可能……当初柳家遭难,他都不敢休了您,如今我外祖父可是天子之师,他怎么敢……”

“怎么敢?”柳明月抹去眼泪:“他是算准了我爹的脾气啊,也不知这口气他憋在心中多少年了,如今终于是痛痛快快地休掉了我,现在指不定是不是在躲着偷笑呢。”又发狠道:“封友嘉啊封友嘉,你不让我好过,你自己也休想带着那小贱人逍遥快活。”

封蝉满脸的急色:“现在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是被休了,我可仍然是封家的嫡女啊。在长州谁不知dào

我封蝉的大名,难道我就要在这京中跟着您做丧家之犬吗?!”

“啪”,柳明月跳起来给了封蝉一巴掌,气得直喘气:“什么丧家之犬?你当真还把自己当作是金枝玉叶啊?我告sù

你,你大可以自己回去,看看没了我你还是不是封府的嫡小姐!”

封蝉捂着脸跪下,拉住柳明月的衣摆:“母亲息怒,宽恕女儿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我知dào

封府中真zhèng

对我好的,只有母亲一个,女儿绝不会丢下母亲独自回去的。”

柳明月被封蝉软语哀求了几句,缓了缓语气,唤来了身边的陈嬷嬷,吩咐她去细细查验一下秋水的伤痕。

“若是轻伤,那就给我变成重伤。”柳明月阴阴地说。

“夫人,这个丫头可是您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啊,还指望她能吹吹耳边风,探探消息呢,若是整治死了,那可如何是好?”陈嬷嬷小声提醒。

“连柳温明的床都爬不上去,我还能指望这贱蹄子做什么大事吗……让她自生自灭就是。”柳明月面带不屑。

“母亲,咱们如今可是要去寻外祖父评理?总不能就这般不声不响,吃个闷亏啊。”封蝉问:“柳长安几次三番地挑衅,处处与我们过不去。这次定要让外祖父狠狠地责罚柳长安这个小贱人。”

“怎么处罚?她是柳府的主子,就是打骂了下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柳明月淡淡道:“到时候她用一句‘这丫头行为不检’就能搪塞的过去。”

“那您说怎么办?”

“怎么办?少不得要去给我的哥哥嫂嫂请个安问个好了。”

柳温明这边刚刚从清潭院举步出来,就见到柳明月妆容萎顿,两眼红肿地找来了。他心中不喜,前几日柳明月便是这般到书房中来找他诉苦,在他面前说三道四的,句句都指着颜氏骂。他顾念着兄妹之情,耐着性子听完了,连带着那个不知进退的丫头也未曾打发走。柳温明这几日不曾去过书房,都只为了不想见到那个丫头。

柳温明尚未开口询问,柳明月就已经流下泪来:“兄长,我这是来和你辞行的,这府中,我是住不下去了……”说着就掩面哀嚎起来。

“又是怎么了?莫不是你嫂子又害了你不成?”柳温明板着面孔说道。

柳明月啜泣着道:“我也知dào

你们都不待见我们母女,若当真是不欲接纳,直言就是,为何处处为难,也罢也罢,我们明日就带着蝉儿往回赶,再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又胡说什么?你也是柳府的小姐,你那里的吃穿用度,你嫂嫂哪里亏待了你?”柳温明皱紧眉头。

“嫂嫂自然是贤德之人,吃穿用度我都无话可说,”柳明月压了压眼角,“兄长,我前几日给你的那个丫头,你若是当真不喜,直接退还给我就是,为何……为何要把人打得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一面说一面又低泣起来,“这丫头再不好,也是父母生父母养,也是我对兄长的一片心意……”

“谁打她了?我正打算叫你来将她领回去呢。”柳温明一头雾水。

“兄长,你不必装模作样。今日石山把人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说是侄女长安的意思……”柳明月沙哑着声音:“长安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怎么会有这般歹毒的心思,嫂嫂又是贤德之极,想来是兄长怪我多事,想要杀鸡儆猴罢了。你只管放心,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即可就动身,父亲那边就请兄长代为告辞了。”

说着就急急忙忙回转原路。柳温明听到是长安将人打得奄奄一息,哪里还容得柳明月回去,叫人拦了下来,又将石山叫来细问端详。

石山不敢隐瞒,叩了头,

细细道来。

柳温明一边听一边沉下脸,听完之后脸上已经如同结了一层冰霜一般。他素来教柳长安要宽厚仁慈,如今乍听得她鞭打下人,自然是觉得怒气丛生。

“我这丫头不过是不善言辞,不能讨主子欢心,有什么大罪,值得被鞭笞的奄奄一息?”柳明月眼眶又红:“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她,侄女不喜欢我,又何必在丫头身上出气……”

第三十六章 问责

柳长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只觉得恍恍惚惚之间神魂飘荡,飘到了一处破庙之中。那庙破败不堪,两扇木门早已腐朽,倒在地上结了蛛网。庙里头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正捧着一个破碗狼吞虎咽地嚼着什么。

长安只觉得自己是飘荡在半空之中,上不得天也下不得地,心中分外焦急。正在此时,外头进来一个挎着篮子的丫头,抖了抖手中的帕子捂住口鼻,进了破庙,将手臂上的竹篮扔在叫花子面前:“喏,这是我家小姐叫我拿给你的,里头还有纹银十两,是我家小姐悄悄攒起来的,都给你了,你以后就别再出现在我家小姐面前了。”

那叫化子听了,一把抓住那丫头的脚,不肯放开。

那丫头一把把他踢开:“快拿开你的脏手,你莫不是还嫌少?这已经是小姐能拿出来的全部体己钱了。我实话同你说吧,小姐就要再嫁了,这是她最后一次接济你了。也就是我家小姐好心肠,还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多番接济你,若是换了别人,早就离你远远的了。”

那叫化子猛地抬头,目露凶光,声音沙哑地道:“贱人,贱人,她居然敢再嫁……”

“哟,你还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璃王爷啊,”丫鬟不屑地啐了一口:“若不是我们小姐的计谋,你好几年前就该被赐死了,哪还有后来的泼天富贵。可惜你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竟然被柳长安那个无知妇人找到了破绽,临死还不忘捅你一刀。你倒了无妨,还连累了我们韦家,幸而我们小姐给自己留了退路,否则现在哪还有活路?”

柳长安闻言一惊,凝神细看,那叫化子不是别人,居然就是她的仇人,璃王李耀。

“小姐,小姐,快些醒醒……”她正待侧耳再听,就被人从睡梦中摇醒了。艰难地睁开眼,入目就是绿衣的满脸愁容。

“出了何事?”

“小姐,老爷那里来人传话,要您即可就去书房回话呢。”绿衣俯身到长安的耳边:“我听说是那个秋水,没了。封夫人去老爷那告了一状,老爷现在正大发雷霆呢。”

长安在玉芽的服侍下穿衣,听了绿衣的回话,也紧紧拧起了眉。她今日是想寻个借口把秋水打发回去,也让柳明月知dào

这柳府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那鞭子不过是用来责打孩子的,便是再多抽几鞭,也决不致死。

她思来想去,断定只能是柳明月自己下的黑手,弄死了秋水,再去父亲那告上一状。虐打下人,致人丧命,先别说这事是真是假,单是叫人在外头传一传,长安的名声也就坏了。

柳明月真是好狠的心,好黑的手。

长安收拾妥当了,吩咐绿衣:“你不要同我前去,速速去清潭院,将前因后果都一一同母亲讲明。”又唤来翠羽:“你快去问问你大伯,看看今日祖父可在家中,若是在家,就请他赶到书房来,就说事关柳家的名望。若是不在府中,你便去门前等候,一旦祖父回来,你就把人引过来。”

又安排青纹去客院之中打探消息,悄悄打听秋水的尸身停放何处。这才带着玉芽疾步往书房赶去。

到了书房中,果见柳温明端坐案后,怒容满面。柳明月在旁拿着帕子垂泪。

长安只当做不知发生了何事,面带笑容地给柳温明请安:“父亲这么急着唤我过来,不知有什么事?”

“给我跪下!”柳温明见了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怒气更甚:“你知不知dào

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还笑得出来。

长安乖乖地跪下,玉芽也跟着跪在身后。

“兄长息怒,长安还是个孩子,哪知dào

什么轻重,想来她也不是有意的,定是有那心怀不轨的人在中间教唆。”柳明月装腔作势地为长安求情:“左右不过只是个婢女,侄女乃是柳府的主子,打死了也就算了,我只是可怜这孩子命苦罢了……”说着又滴下眼泪。

柳明月句句话都说在要害上,柳温明伸手指着长安吼道:“胡说!我们柳家是礼仪之家,对待下人向来宽宏,你小小年纪居然就这般狠心,居然把人给打死了。”

柳温明越说越气,抄起桌上的书册就砸向长安。幸而长安见机得快,偏了偏头躲了过去。

长安以头触地,叩了个实实在在的响头:“父亲息怒,女儿委实是不知父亲所说的是何事,还望明示。”

“长安,人都已经死了,你何必还要推卸责任,姑母知dào

你年纪小不懂事,但至少应当学会敢作敢当才是。”柳明月抢在柳温明开口前道。

长安不看她,抬头直视着柳温明:“父亲明鉴,女儿今日是责罚了在书房伺候的秋水姐姐,不过只是小惩大诫,且已经让石山把人送回姑母处好生休息了。”

“小惩大诫?如今人都没了,这还叫小惩大诫?”柳温明怒气不止:“你可知dào

这要是被传扬出去,你的名声就全毁了。我往日常和你说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你倒好,半句也听不进去,那秋水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要对她‘小惩大诫’啊?说啊!”

长安再叩一头:“咱们柳府的奴仆,向来是举止端方,进退有据,不失大家体面的。这个秋水,烟视媚行,全没有半分下人的自觉,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想着许是封府的规矩不一样,这才轻轻责罚了送还给姑母的。”她瞟了柳明月一眼,继xù

道:“我不过是让石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意思了一下罢了,若说是因此秋水就丧了命,女儿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顿了顿又说:“许是回到了姑母那才出了什么事也未可知啊。”

柳明月闻言,猛地站起身来,板着脸朝柳温明道:“兄长,既然是长安觉得是我害死了秋水,那我这就去官府报案,也好还长安一个清白。”

第三十七章 受罚

柳温明哪里会让柳明月走,一挥手便让石泉拦了下来。

“此乃是家事,闹到官府成何体统?!”柳温明斥道,又缓了语气安抚柳明月:“你且放宽心,这件事我必然给你个交代。”

柳明月哽咽着:“虽然你们不当我是柳家的人了,但我是处处为柳家着想,时时把柳家的人挂在心上。如今可好,我的人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还要遭受这般的污蔑……兄长,这就是你所谓的柳家的家风吗?”

柳长安跪在地上不吭声。柳温明已经被柳明月激得失了理智,她知dào

此时开口辩解父亲是绝不会相信的。

柳温明坐在上方,几次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自然是不相信长安心肠狠毒下黑手,只是长安向来是任意妄为,不遵礼法。那秋水一时言语冲撞了她,她让石山责打,石山下手又没个轻重,闹出了一条人命也不奇怪。

“明月,那丫头的遗体如今在何处?”柳温明思忖再三,问道。

“还在房中摆着,我生怕走漏了什么消息,让陈嬷嬷在看着,不许一个旁人靠近。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被人知dào

了,长安的麻烦不小。”柳明月话里话外无不是为了长安好的意思。

“这,如今可怎么办才好?”柳温明思来想去,心中没了主意。他性子温厚,又一心都埋头在诗书之中,家中杂务他尚且不通,如今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无法可想的。

偏偏颜氏如今怀着身孕,且月份又大了,大夫嘱咐万不可受惊劳累。柳温明只得再问柳明月:“你在凉州也是一府主母,这件事,你看如何是好?”

柳明月压了压眼角:“秋水虽是我倚重的,但是长安更是我亲侄女,这孰重孰轻,我还是分得清的。虽然侄女对我诸多误解,但我断不会因为小孩子家几句话就怀恨在心,我看这件事,不论如何还是要压下去。兄长若是信得过我,就将此事全权交给我来处理。”

柳温明沉吟不语,似乎是在仔细考lǜ



玉芽听了柳明月的话,急的不成,在柳温明瞧不见的地方悄悄用手拉了拉长安的衣角。长安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朝她摆了摆。

玉芽性子单纯,都直觉地感到了柳明月不怀好意,若是让她来处理,只怕是会挟私报复。偏偏柳温明丝毫不曾发觉,还一手敲着桌子在沉吟。

长安心中无奈,父亲对于自家人的信任和宽容非同一般。

这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可惜遇上了柳明月这样的亲戚,时时刻刻都想着利用父亲的这个性子来为自己谋好处。

前世里,她和母亲都曾经三番数次地劝诫父亲,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柳温明半句都听不进去。说得多了,他反而觉得长安是小人之心。

她摸清了柳温明的脾气,深知要让他明白柳明月并非好人只能徐徐图之,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

长安再叩首,眼中也蓄起泪来:“女儿知dào

素来行事任性,故而父亲不肯相信女儿的话。但我实在是不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还请父亲将此事交给祖父公断。”

“哎呀,万万不可,”柳明月急道:“交给父亲,他必然是秉公处置,侄女的名声危矣,还是趁早将此事掩住,悄悄处理了秋水的尸身,再拿笔钱安抚一下她的家人就是。”

柳温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不错,明月,就由你去办吧,别去惊动你嫂子了,若是需yào

什么人手和银钱,只管从府中取就是。”

柳明月一听此言,眼角眉梢立时都染上了喜意,她勉强压住,强做愁颜,叹道:“我又何曾想管这事,只是如今嫂嫂将要临盆,府中没个掌事的人,少不得我要多担待着些了。兄长只管放心,长安是同我一个姓的嫡亲姑侄,我定然处置的妥妥当当,不让她的名声受到一点儿损害。”

柳温明点头,眉头仍旧深锁着:“此事你多照看着些,切莫让父亲和你嫂子知dào

了。”又转头看着长安,长叹一声:“你给我去祠堂中跪着,什么时候明白自己错在哪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女儿遵命,这就去祠堂领罚。”长安瞥了柳明月一眼,见她坐立不安,一副恨不得立kè

就能接掌柳府的样子。

“兄长,我看这个责罚未免太重,长安还是个孩子,就让她到我这来学一学礼仪规矩也就是了。”柳明月开口道。

柳温明正欲回答,门外却传来珑绣焦躁的声音,“老爷可在?夫人方才腹痛得厉害,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您快去看看吧。”

柳温明闻言一惊,急忙的站起身来打开房门,随珑绣去了。跨出书房门之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长安一眼,吩咐石泉带着她去祠堂面壁。

长安见他走了,便也从地上站起来,捶了捶有些发麻的膝盖,示意玉芽随她一同离开。

“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都不与姑母打声招呼?”柳明月见柳温明去了,便收了那副慈悲的表情,凉凉地道。

“长安这是谨遵父命,要到祠堂去反思己过呢,实在是急着去叩拜列祖列宗,就不与姑母行礼了。姑母是最通情达理的,想必不会和我这般斤斤计较吧。还是说,姑母要长安先拜了您,再去拜列祖列宗?”

“你……”柳明月一时语塞。

长安便领着玉芽跨出了书房门往柳府最后方的祠堂走去。玉芽跟在长安后面,走着走着就开始小声啜泣起来:“小姐,这可怎么办啊,他们说您打死了丫头,这事要是传开了可就糟了……”

长安停住脚步,见她越哭越伤心,心中是又好笑又感动。玉芽虽然是天真胆小,但一心为她着想这一点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曾变过。

“有什么值得哭得……咱们不过是去祠堂待上一晚罢了,最迟明日,就能出来了。”长安柔声安抚她,“至多是饿上一晚,明日回房我许你多吃几碗饭就是。”

第三十八章 揭破

柳温明听了珑绣来报,说是颜氏腹痛不止,惊得神魂不定,毫不迟疑地随着珑绣来了清潭院。

颜氏正躺在房中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一件银鼠毛织成的大披风,微微闭着眼,面色发白。桂嬷嬷,珑香都在一旁伺候。绿衣和青纹跪在地上伏着身子。

“怎么不上床歇息,靠在这里做什么?”柳温明见了绿衣和青纹,眉心揪起,目光投在颜氏身上又化作一片担忧之情。

“并不是什么大事,躺到床上反觉得晕眩。”颜氏喘了口气,艰难地开口。

柳温明撩起衣摆,在榻前坐下,伸手抚了抚颜氏的面颊:“怎么好好的竟会腹痛?这段日子不是都安慰的很吗?”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绿衣和青纹:“这两个丫头怎么会在这?可是她们打扰了你?”

颜氏摇摇头,抬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去,房中便只剩下她与柳温明两人。

“桌上有碗参汤,是方才珑香给我熬的,你帮我端来可好?”颜氏把身子慢慢往上挪。柳温明见了,赶紧伸手去扶,又拿了一个长靠枕给她垫在腰后,这才转身去端参汤,又亲手一勺一勺地喂给颜氏喝。

颜氏小口小口地抿了,一手放在肚子上摩挲着,神色忧愁道:“明哥,万一,万一要是这胎仍是个女儿……你说该怎么办?”

“你不要胡思乱想,请了那些个大夫,都说这胎多半是男胎,你只管养好身子才是正事。”柳温明柔声道。

“这么多年了,你我膝下只有长安一个,你虽然不说,但我是知dào

的,你心中仍是盼望着有个儿子,让柳家后继有人。”颜氏黯然地道:“这京中稍有些权势的人家,哪家不是庶子庶女满地跑,谁像你一般已经三十有五了,膝下只得一女,都是我的错……”

“夫人,你说的什么话?儿孙都是上天所赐,岂是人力可以强求的?咱们虽然只得一女,但长安从小就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若是教之以方,未尝就不比那些纨绔弟子强。”柳温明安慰道:“更何况咱们这不是又有了第二个孩子吗?你就放宽心,你素日广积善缘,一定有福报的。”

“可是,万一呢……”颜氏低下头喃喃道。

“万一要是个女儿,那也无妨啊。那也是你又多了一件贴心的小棉袄罢了,反正长安这孩子只知dào

野,半点女儿家的样子也没有,咱们就把她当儿子养就是了。”

颜氏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才不要,我的长安就好的很,如今她长大了,也不像先前那般淘气了,不知dào

多贴心呢。我就想要一个能护着她的弟弟。”

“好好好,那就生一个能保护姐姐的弟弟。”柳温明顺着颜氏的话讲。

颜氏压下最后一口参汤,又被柳温明扶着躺了下去。“今日怎么不见长安过来请安?”她含笑问柳温明:“平日里她可是没事儿就过来蹭一蹭我的肚子的。今日倒是奇怪,只差了绿衣同青纹过来请安,也不知又去哪里野了。”

柳温明见颜氏似乎还不知dào

发生了何事,于是有心隐瞒,生怕她知dào

了再牵动胎气。只说是长安的功课拉下了不少,今日正在房中闭门看书呢。

颜氏嗔了他一眼:“长安还是个孩子,又是个女子,你可别对她太严厉了。她又不用进场赴考,粗通文章也就行了。你可别把他养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才女。”

柳温明想到长安犯下的事,心中烦躁,脸上却不敢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只能敷衍地应了。

“这几日明月那边可有什么动静?”颜氏接着问,“我听说她前段日子去赴唐夫人的赏梅宴,被奚落了一顿。这都是我的错,因着身子倦怠不曾说清楚,丫头便拿错了衣服。明月可在怪我?”

“都是一家人,你是明月的嫂嫂,怎么会是特意去害她?我想明月也该当是明白的。”

颜氏松了一口气:“她不怪我就好。”说着脸上又带出几分犹疑之色,欲言又止。

柳温明见了这样的神色,自然要问个明白。

颜氏复又叹口气:“因着我不曾去赏梅宴,唐夫人之后却是亲自过府来拜访了,又对明月的事情连连致歉。末了又和我提到,说是见到明月身边有个丫头,好生面熟,不像是丫头,倒像是……倒像是哪里的名妓。”

“胡说!”柳温明怒道:“这个唐夫人竟敢这样随意诽谤我们柳府的人。”

“谁说不是呢,我当时也不大高兴,但唐夫人倒像是一片赤诚,她也是怕明月被人骗了。我虽然沉下脸来就要赶她走,唐夫人不但没生气,反而好言好语地相劝,说是这个花魁当年来过京中,不少达官贵人都见过,这个丫头不管是不是同一人,最好都逐出府去,免得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

颜氏笑道:“我这几日不爽利,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明月到底是和我隔了一层,我哪好意思开这个口,少不得要劳动你去说了。”

柳温明走到房中设下的银盆前,就着里头的温水擦了把脸:“是该严谨一些,最近朝堂之上想要抓父亲把柄的人不少,咱们更该谨言慎行才是。那丫头就什么名字?我今日就同明月说明了。”

“叫什么来着?”颜氏敲了敲脑袋:“你瞧我这记性……啊,对了,叫秋水。”

“秋水?!”柳温明手中的帕子没拿住,一下子滑进了水中。

“不错,是叫秋水的。”颜氏点头,“你且去问问,唐夫人同我说已经提点过明月了,也说不准明月已经将人打发了。”

柳温明僵在原地,思绪起伏不定,竟开始细细回想长安在书房中的辩驳之言了。他疑心既起,哪里还坐的住,勉强陪着颜氏聊了两句,就又出了清潭院。

桂嬷嬷进了房来问:“这样行得通吗?”

“成亲这么久了,我还摸不清老爷的性子吗?说得一清二楚他反而不信,只能这般旁敲侧击地点醒他了。”颜氏顿了一下,脸上带着赞许之色:“长安今次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既不大吵大闹,也不是一味地啼哭没了主张。”又问桂嬷嬷:“可都处理好了?这件事决不能伤到柳府一丝一毫。”

第三十九章 训子

柳府的祠堂小小一座,里头供奉着几代先人的排位。虽说是几代,但统共算起来,也不过十三人罢了。

这都是因为柳家向来子嗣不丰,几乎每代都是一脉相传,前一世到了柳长安这辈,已经没有男丁来继承家业了。

柳长安在牌位前恭恭敬敬地跪着,一个个排位逐个看去,将先人的名字都默读了一遍。前一世里,她自恃是熟读圣贤书的才女,从不将鬼神之说放在心上。此次重生之后,她才对鬼神有了敬畏之心。

玉芽颤着身子,东看看西看看,脸上都是惊惧之色:“小姐,这里好黑啊,咱们还要在这里呆一宿吗?”

长安拉着她坐下:“有什么好怕的,这里都是我的先人,你就把他们当做是老爷爷老奶奶就好了。”

“那怎么一样……”玉芽都带上了哭腔:“小姐,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长安柔声道:“傻子,哪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再说,不是还有小姐在这吗,小姐会护着你的。”说完换了坐姿,将两腿伸直,拍了拍腿道:“你若是真怕得厉害,就伏在我的腿上就是了。”

玉芽摇头:“该是我保护小姐才是,小姐你不要害pà

。”

长安见了她强自镇定,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酸涩,不由得又想到了前世柳微然来寻衅的时候,玉芽也是这般,发着抖挡在自己前头……

她鼻子一酸,仰了头深吸一口气:“你家小姐会怕这个?更何况,就算是真的有鬼怪,和世间的人心险恶相比,也不值一提了。”

话分两头,柳温明从清潭院中出来后,心中惊疑不定。想到秋水那烟视媚行的样子,心中已先信了八分,再转念一想,若当真是名妓身死在柳府,消息一经传扬,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柳晏被尊为是当今的清流一派,最怕的便是这种有碍声望的事。

正想着去质问柳明月,这边柳晏却差人来请柳温明到书斋去。

“老太爷找我何事?”

“小的不知,老太爷方才已经将姑小姐请到书斋了,正等着老爷前去呢。”

柳晏今日是蒙皇帝召见,进了内殿相谈。皇帝单召见了他一人,叙了一叙昔年的师徒之情,这是无上的恩宠,但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只会令柳府成为众矢之的。

自古伴君如伴虎,成帝虽然与先皇不同,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少年之时的坎坷经lì

,让他养成了疑心重的性子。柳晏是他少年之时的太傅,又在当年的党派之争中坚定地站在了他这一方,被贬谪多年。因着这,柳晏才得了成帝的信任。

但即便是如此,柳晏在成帝面前也要时时小心,步步谨慎,一字一句都要斟酌着讲。好容易召见完毕,一回到府中,就见到长安身边的小丫头在门口踱来踱去的。

柳晏听了翠羽的禀报,再将相关人等召来一问,心中已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柳明月是柳晏中年才得的女儿,从小就被她母亲捧在手中含在嘴里,养出一身骄纵之气。柳晏不喜她的性子,管教了几次都被妻子拦了下来。时间久了便也懒得管了,故而一直就与柳明月的感情不深。

及至到了她适婚的年龄,柳晏本想着给她择一门简单的亲事,只求家中人口简单,对方性子宽和。谁知dào

柳明月自己看中了封友嘉的好容貌,百般设计,终于是得偿所愿嫁进了封家。

此次柳明月前脚刚回京,后脚封友嘉就一封休书寄到了他手中。内中洋洋洒洒地痛诉了柳明月不奉公婆,残害子嗣的罪行。柳晏将此事压住,本想着只要柳明月安安分分地呆在府中不要生事,由他做主再回封家也不是不可。

却没想到柳明月是半刻也不停歇地折腾。

柳温明进了书斋,就见石山并陈嬷嬷都长跪在地上,柳明月在一边抹眼泪。他举步走到柳晏面前行了礼,问道:“不知何事要劳动父亲?”

柳晏挥手将房中的下人们都遣了出去,吩咐关紧门,才厉声要柳温明与柳明月二人都跪下。

“你们二人可知dào

自己错在何处?”他沉声问。

柳温明尚未答话,柳明月就抢先开口:“女儿哪里有错?自从回了京,这府里哪有一个人把我放在眼里?如今长安打死了我的人,难道还是我的错不成?女儿也姓柳啊,难道就因为嫁了人,就要受到这样的对待吗?”

“父亲,此事是长安不懂事,养不教父之过,都是孩儿没有教好她。明月倒是百般为长安开脱。”柳温明道。

柳晏看着眼前跪下的一双儿女,长叹一声,颓然坐下。

他少年之时,柳家已然颓败,全靠他一人之力重振家声。柳温明出生之后,柳晏对他寄予众望,只盼着他能将柳家继xù

发扬光大。谁知,柳温明天生一副软绵的性子,更少决断之力,在朝为官从不发表自己的见解,只是人云亦云。虽然每日埋头诗书之中,却也不见有什么大的作为。

到如今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连这屈屈内宅小事都弄不清,断不明。如何还能指望他在朝堂立稳脚跟,撑起柳家?

柳晏心中怅然,他虽然如今位极人臣,但也是年事渐高,可叹的是柳家后继无人,早晚都要落败的。

柳温明抬头,见柳晏满脸的凄然之色,也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只得小声叫了两声“父亲”。

柳晏缓过神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柳温明一眼。对着柳明月说道:“你那点小把戏也敢在我面前耍弄?你做事之前思量思量,你可曾把自己当作是柳府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柳明月听了,脸色发白,她一心只想着借此机会夺了柳府掌家之权,竟忘了此事传了出去,封蝉也要受到牵连。更何况柳长安年纪尚小,封蝉却是适婚之龄,算起来反而自己这边更加吃亏。

第四十章 教孙

第二日清晨,太阳露出微光,透过门窗的缝隙一丝一缕地洒进祠堂里。长安一宿未眠,看着着上首一排排的排位思虑良多。玉芽伏在她的腿上睡得正酣,将她的腿压的发麻。

沉重的乌木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双皂靴停在长安面前,她仰头看去,来人鬓发如霜,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常年身处高位成就了一张不怒自威的脸。

"祖父?"长安把玉芽推醒,撑着发麻的腿跪下:“请祖父恕我不敬之罪。”

玉芽还懵懵懂懂地揉着眼睛,待看清了来人,慌得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叩头。

“你下去吧,”柳晏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将玉芽赶了出去。

长安不明就里,不知柳晏来此是什么意思。她前世对于这个祖父一直是深存敬畏之心,向来少有亲近,对于柳晏的性格也是半分都摸不透。只知dào

他立于朝中多年不败,绝不乏谋略与胆识。前世里柳长安不顾全家的反对,执意要嫁给李耀之时,也是祖父一语定乾坤,允了她婚事的同时,将柳长安三个字从族谱上抹去。

柳晏自顾自地在祠堂中踱步,将祖宗的牌位一块块拿起来细细擦拭,又小心地放下。

长安正暗自纳闷,柳晏却突然开了口:“呆了一宿,可将这些牌位都认清楚了?”

“名字倒是都记下了,但是并不知dào

到底是哪些先人。”长安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倒是诚实,”柳晏抚着胡须笑道:“昨日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其中的关节我已猜到七八分,此时却想再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长安叩首:“什么事能瞒得过祖父?长安是小辈,小辈不敢忘语长辈的不是,但是非曲直还望祖父能够明断。”

“你想要我还你个公道?”柳晏语带兴味:“你想要我怎生为你出气?”

“这……”长安见到祖父别有深意的表情,话到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这次之事,本是个极好的契机能够将柳明月母女赶出府去,但若当真如此做了,以柳明月的那张无事生非之嘴,只怕是前脚出府,后脚整个京都都知dào

柳府待她是如何的不仁了。

“祖父,长安与姑母都是一个姓,都是一家人,正是相依相存,唇寒齿亡。姑母虽然错怪了长安,但想必也不是有意为之,长安别无所求,只盼着姑母能放下成见,再不要处处针锋相对了。”

柳晏闻言,心中暗喜。他只当长安遭了责罚,心中必定是忿忿不平,定然要求他重责柳明月的。没想到她竟能将柳家的声名放在前头,将私愤压在心里。

只是可惜啊,若是长安是个男子,这柳家大约就后继有人了。柳晏想到此处又叹息一声:“你起身来罢,我已经令你姑母在房中思过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门。”

说着又转向台上的牌位,嘴里的话却是对着长安讲的:“你可怨你父亲是非不分?”

长安摇头:“宽厚善良是父亲的本性,若是失了这本性,恐怕就不是长安的父亲了。”

柳晏闻言微微一笑:“你去吧,去见见你母亲。”

长安行了礼退下,出了祠堂回头望,只见柳晏还久久地矗立在那些牌位前。

先回了阁水居,由绿衣翠羽伺候着沐浴洗漱,又听了两人将昨日的事细细讲来。

“昨日奴婢到了夫人那里,照着小姐的话慢慢把事情讲了。我说到那秋水死皮赖脸地赖在书房不肯走,还处处以老爷的人自居,谁想到夫人非但不生气,还笑了起来。待说道秋水暴毙牵连了小姐,夫人才慌了起来,赶紧的打发桂嬷嬷去客院把秋水的尸身抬出来。”绿衣一句接着一句地说:“桂嬷嬷刚出门就见到青纹姐姐匆忙地赶来,回禀道那边客院的人已经叫了人把尸身运到乱葬岗去了。”

“乱葬岗?”长安讶异道:“好歹也该运回凉州交给她父母。”

“小姐,你哪里知dào

,这个秋水压根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是……是那种地方的女子,”翠羽插话道:“哪还有什么亲人?”

“姑母现在何处?”

“在客房里呆着呢,老太爷发了话,不让她出院门。”

长安沐浴完毕,穿上了素绒绣花袄,披一件月白色绣岁寒三友暗纹滚毛边的斗篷,清清爽爽地去了清潭院。

到了房中,颜氏拉着她左看右看,确认了她不曾受伤,这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母亲放心,我好得很呢,父亲不忍心打我的。”

颜氏恨道:“我真是想不到柳明月会如此的狠心毒辣,她为了和你一个孩子过不去,竟活活地害了一条人命。”

长安道:“母亲暂时就将这些愤nù

之情放在一边,当务之急该是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绝不能传将出去,让人知dào

了只怕是不好。”

桂嬷嬷接口道:“这些事小姐就不必操心了,老奴已经处理妥当了,管教这事就此打住。”

长安还欲再问,颜氏却拉起她的手问起今日的起居饮食来,显然是不想她再追问。

“我哪有什么不好的?母亲给我的份例尽是足够的,几个丫头也都是忠心为我,反而是您,身子已经这么重了还要为我操心。”长安顺着颜氏的话往下讲。

“无妨的,”颜氏温柔地一笑,低头抚着肚子:“这孩子也是个懂事的,几乎不怎么搅人,大夫看了也都说这胎是稳当的,绝不会出什么事。”

长安见颜氏满面的喜色,心底却始终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这孩子,当真会平安地落地吗?

珑香提着食盒进了屋,听到长安与颜氏的对话,笑着插言:“前些日子李大夫来瞧,给夫人算了日子,说是临盆的日子就在五月,若是赶得巧,说不准就和小姐同一日的生辰呢。”

长安听了,心中一怔,勉强装出笑脸来:“果真是如此可就太好了,如今是正月了,可不就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了吗?这几个月母亲一定要格外小心才是……”

第四十一章 元宵

自从柳晏发了话,将柳明月母女拘在房中不许出来,柳府中一下子清静了许多。柳明月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也不吵不闹。

长安几次想要向颜氏打听秋水之事的后续,都是无果。

她知晓这是颜氏不想她插手这种腌臜的事,便也不再纠缠,每日除了去给母亲请安,陪她聊会子天,便回到房中安安静静地习字。

自从重生之后,短短的时日之内,发生了许多原来不曾发生的事,全不是原先的轨迹。长安心中担忧,又怕自己将从前的事的忘了,便细细回想,将想到的东西都用蝇头小楷录在一本小册子上,每日翻上一翻,再增添一二。不看时便亲手藏在隐秘之处。

转眼间又过了数日,积雪已经消化,湖水也开始破冰。长安伏在案上专心地练字,玉芽正在房中一件件地给长安整理衣服,重新归置。

翠羽去厨房端了长安爱吃的梅花糕点,脚步轻快地打起帘子,将白瓷碟轻轻放在书案的一角:“明日就是元宵节了,小姐可要去看灯?”

每到元宵佳节,那些小户人家都要关了家门,拖儿带女地去看灯会。而高门大户的人家,小姐夫人们则会在酒楼雅座定个位子,在楼上看灯。原先都是郭氏带着长安去观灯,后来郭氏走了,长安也曾偷偷摸摸地自己溜出府来看灯。

长安写完最后一笔,搁了羊毫笔,对着自己才写出来的一副字摇摇头。她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习字也有数十年了,向来仿得是前朝女名家万夫人的字。只是修习多年,依然只是徒具其形而不具其神,写不出笔锋所带的那种侠骨铮铮。

翠羽见长安摇头,脸上兴奋之情一下子消失不见:“也是,小姐还是待在府中相伴夫人的好。”

长安见了好笑,她也知dào

自己的四个丫头都还是小孩子心性,平日里拘在柳府里闷得发慌,对于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自然是心生向往。

“瞧你,那伤心失望都写在脸上了,偏还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长安笑着揶揄。

“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看灯虽然好,但是也没有小姐夫人的安危来得重yào

。”翠羽分辨道,“我向大伯父打听过了,老太爷和老爷这几日都不在府上,小姐更不能独自出府了。”

长安把自己写的字折好,放进一个木匣内,放在后头的书柜上,一面问:“这么说,你当真不想去了?”

“小姐别信她的,她心中只怕都想疯了。”青纹与绿衣双双进了屋子,绿衣打趣道。

青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向长安回禀道:“小姐吩咐我们去打听封家夫人那边的情形。我早上便同绿衣一同去了客房,那边房门紧闭,说是封夫人和小姐都身子不爽利,还在休息。倒是原先客房是由着封家那边的人管着,如今都是夫人院里拨过去的了,管事就是桂嬷嬷的侄儿。”

长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小姐,我都整理好了,”玉芽抱着一堆的衣物过来:“这些都是您已经不合身的衣裳,还有其它一些的杂物,您看看可还要了?”

长安在衣物上面的那堆小东西里挑出一节红绳来。那红绳上串着非石非铁的豆子,正是数月前偶遇的莫孤山所赠,她随手一放就抛在了脑后。

“这串坠子颜色都旧了,样式也不好kàn

,小姐还要留着?”玉芽好奇地问道。

“恩,今天就给我戴上吧。”长安把饰物拿在手中仔细地端详,一时又想到莫孤山说的有人意图收买他来陷害母亲,一时又想莫孤山把这东西相赠也不知是何意,心中一时间又烦躁起来。

又吩咐玉芽将整理出来的旧衣服都拿到桂嬷嬷那里去,让她打赏给年纪合适的小丫头。

玉芽走了才片刻的功夫,就有人在外头敲房门,青纹开了门一看,原来是清潭院的二等丫头银翘。

“银翘姐姐怎么来了?”长安含笑问:“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不是不是,”银翘满面含笑:“奴婢是奉了命来给小姐送帖子的,珑香珑绣两位姐姐都在房中伺候夫人,抽不开身,就遣了奴婢来。”

“给我送帖子?这倒是有趣。”长安接过来看,是张大红色的帖子,上头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特邀柳府长安共赴元宵灯会,以期共增知识,共涨见闻。丁氏翎容拜上。”

长安捂着肚子发笑:“丁小姐可曾来了?怎么不来我这坐坐?”

“不曾来,是差了个小丫头送到府上的,夫人看了只笑着说让送到小姐这来,去与不去让您自己定夺。”

颜氏既发了话让长安自己决定,她自然是欣然答yīng

。又问了几个丫头,除了青纹因着家中之事无心出府,要留在院中守门,余下三人都求着要跟随同去。

第二日黄昏时分,柳府门前就来了两架马车,后面跟着两匹骏马,一高一矮。丁夫人带着丁翎容进了府中,先去清潭院问了颜氏好,便接了长安一同出门。

柳府也早早地套好了马车,停在门前。长安和丁翎容手拉着手跨出门,几个丫头都跟在后头。

长安见府门外一高一矮两匹马,丁戈身边还立着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再看丁戈满脸的别扭,料想这少年就是素未谋面的丁府长子丁戟了。

她与丁戟丁戈见了一礼,就被翎容拖着一同上了柳府的马车。翠羽,绿衣和玉芽都被赶到丁府的那架马车上和丁家的丫头们挤在一处。

“怎么今日你大哥二哥都来了?我记得丁戈哥哥不爱看灯的。”长安疑惑道。

丁翎容无奈地撇了撇嘴:“说出来你定要发笑,我这个二哥啊,处处都要和大哥比较。今日大哥说灯会人多,要护送我们过来,二哥一听,不依不饶地要一起来……唉,他这个毛毛躁躁的性子,真是让我担心。”

“你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长安用肩膀撞撞她:“来说说,怎么我们将来的女将军竟也别别扭扭地学人附庸风雅写起帖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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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灯会

丁翎容哀叹一声:“你知dào

我这些天都在家中做什么吗?”

“无非就是舞刀弄剑,再看看兵法谋略……”长安了然道。

“非也非也,”翎容苦着脸道:“我是被拘在家中读《女诫》。”

“《女诫》?”长安大为惊奇。

《女诫》是闺中贵女所必读的圣书,虽然其中所讲的不过是些三从四德,贤良淑德的陈词滥调,但稍有些地位的官家女子大都以此书启蒙。长安五岁时就已经由颜氏教着读完了全书,只不过学完不过几日就被她全数抛之脑后了。

丁夫人因着是将门之女,并不在意这些,也向来不强制翎容习读。如今翎容已经八岁,早过了启蒙的年纪,怎么会在此时拘着她读《女诫》?

“说起来,“我娘本来是不看重什么《女诫》的,她也知dào

我不爱看这劳什子,从不逼迫我,”丁翎容苦着一张脸道:“谁知dào

自从前段日子在那个赏梅宴上认识了什么韦夫人之后,态度一下子颠倒了过来,如今是日日都督促着我,”她凑到长安耳边小声道:“依我看,我娘自己说不定都没看过这书。”

“韦夫人是谁?”长安听是姓韦,心中朦朦胧胧地浮出一个影子。

“没错,这个韦夫人是那日赏梅宴上和我娘熟识起来的,后来来过我们丁府几次,”丁翎容翻了翻眼睛:“也不知给我娘灌了什么迷汤。”

“这位夫人的夫家是?”

“这我可就不知dào

了,不过她倒是有一次带了她的女儿过来,”丁翎容嘟起嘴:“叫什么韦双宜的,那嘴甜的,把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直夸她懂事。”

韦双宜?!果然,这位韦夫人就是韦朝南之妻。

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的……长安无意识地抓紧了袖口。前一世里,韦家的人都是在她结识了李耀之后才开始崭露头角的,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早就出现……

“那位韦夫人又说,她家中请了女夫子专门教几个小姐读书,若是我娘有意,不妨将我送过去一同学一学。幸好我娘还没完全被她糊弄住,给拒了,否则我可当真是要被套上个木枷了。”翎容一脸万幸的表情,见长安呆在一边不出声,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发什么愣呢?咱们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要玩个痛快。”

长安心中有事,哪还有什么玩心,又不愿扫了丁翎容的兴致,只得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可不是嘛,我这都许久不曾出府了,就是年节的时候,也只是待在房里陪着母亲。”

丁翎容一把勾住她的肩膀:“我就知dào

你一定在家憋坏了,这不,亏得我搭救你出来吧……”说完这句又怏怏地垂下手:“可惜,今日若是只有咱们两在一处就好了。我娘在座,想来玩也玩不尽兴,再加上那个韦夫人,唉……”

“怎么?那韦夫人也要来?”长安提高声音问道。

“可不是嘛,听她说还要把家中的小姐都带来,说什么‘每日在家读书练字,难得的花灯会,定要带着女儿们出来松泛松泛’。”丁翎容带着不相信的神情,嗤道:“无事献殷勤,谁知dào

她频频向我娘示好是什么意思?”

将几个小姐都带来?那,韦双成也要来?长安紧紧抿住了嘴唇,不再开言。

马车缓缓在定盛街上往前挪,因为街中行人太多,马车的前进十分的困难。丁翎容掀起窗帘的一角,脸贴上去往外看,几乎每家店铺都在自家门前挂上两盏灯,形态各异,更不用说那些特意推了车子出来摆摊的小贩了,大大小小的花灯将整条街都照的雪亮。

观灯最好的位置当属定盛街上的登云楼了,只是早早已经被贵人包了场,丁夫人定的位子在登云楼旁边的百香阁上,虽然位置稍稍偏了一些,但也足够将整条街一览无余了。

等到马车停下,丁夫人带着丁翎容与长安先上了楼,丁戟与丁戈去安置马车与马匹。丁夫人定下的是一间靠窗的宽敞雅间,当中一张圆桌约有长安双手张开那么宽,桌边几张绣墩,紧靠窗的位置还有一张不小的绣塌。窗户用细纱细细蒙了几层,再摆上火盆,燃上香炉,倒也不觉得冷。

丁夫人满yì

地点了点头,笑盈盈地问长安:“这里可还不错?”

长安自然是点头称是的,又借机问:“听翎容说,伯母还邀了其他的姐姐妹妹同来?”

“是我的好友同她家的几位小姐,”丁夫人答:“都是最知书达理的,那几个小姐也都和你们差不多大,想必能玩到一处去。我方才已同你母亲说了,她也说你多结交几个朋友不是什么坏事。”

丁翎容扭着头冲长安瘪嘴,一脸的不屑。长安心中感叹,这丁夫人当真是个直肠子,颜氏的话分明是敷衍之词,她却半点没听出来。

韦夫人的厉害,长安前世是领教过的。用佛口蛇心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偏偏她天生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说话声音又婉转温柔,最是让人不设防的。她若是存了心想同你做朋友,只怕谁也无法拒绝。像丁夫人这种心无城府的人,不过是几次相谈,言语之间就已经将韦夫人当做了至交好友。

韦夫人最擅长的,只怕是一面笑着对你嘘寒问暖,一面就在背后对你捅上一刀。

长安拣了一只绣墩坐下,眼朝窗外望去。定盛街上的花灯汇集在一处,就像是一条流动的银河,隔着窗纱,朦朦胧胧的更显神mì



她想着即时就要与韦家的人碰面,心中百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期盼还是害pà

。前世里,李耀把韦朝南当做是座上客,把柳家看成是眼中钉。这其中,有多少分是对权力的渴求,有多少分是对韦双成的痴心,长安完全看不清。

七年的囚禁,七年病痛的折磨,支撑着柳长安活下去的理由,只有报仇两字。等到成功拿到李耀的罪证,她的心早已被折磨得麻木。

当她睁眼,再见到那些最亲近的人,心中的恨意竟也不那么明显了。长安甚至不能肯定,还要不要向李耀复仇。

但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韦家与柳家,誓不能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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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落座

坐了片刻,丁戢与丁戈便上了楼来,向丁夫人行礼:“母亲,车辆马匹都已安置好了。”

丁夫人连忙叫丫头递上手炉:“快暖一暖,”又责备丁戢道:“怎么出门穿的这样少。”

丁戢推辞,笑道:“无妨的,孩儿在边关待惯了,京中这点风雪严寒算得了什么?”

丁夫人露出欣慰之色:“话虽如此,总也要防着一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在京中着了风寒,我看你这个边关小将怎么下台。”

丁戢只好接过暖炉,谢了丁夫人,在她身边坐下。

长安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翎容的这个大哥。丁戢的容貌酷似丁伯父,阔鼻宽目,两道浓眉看起来正气凛然。几年的戍边生涯,锻炼出丁戢的凌厉气质。

长安在心中赞了一声,当真是伟男子。与丁戢比起来,丁戈就显得文弱无害得多。,同时也不引人注目得多。

那边丁戈见丁夫人对丁戢问长问短,对他不闻不问,自己捧了手炉坐到塌上生闷气去了。

丁戢侧头往丁戈那看了一眼,轻笑一声,转头对丁夫人道:“母亲,孩儿想要待会子和二弟一起去下面看灯。此**眷太多,我们在此总是不便。”

“有什么不便的,不过就是几个一团孩气的小姑娘罢了,”丁夫人不在意地道:“再者说,韦夫人再三嘱咐我要同你一起来,为的就是你年纪最大,能带着几个小的。”

丁戢仍旧推辞:“柳家妹子也就罢了,韦家的小姐年纪已长,孩儿总该避避嫌。”

丁夫人不悦道:“你这孩子,想的未免太多了。今日是元宵佳节,大家聚在一处,不过是图个开心,你这样想东想西反而没了意思。”

丁戢只能苦笑着称是。

这边丁夫人话刚说完,就听到一个低柔的声音飘了进来“我来迟了,姐姐勿怪勿怪。”之后便是一阵环珮叮当之声,韦夫人带着两个小姐,几个仆妇进了雅间。

长安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震,双手交在一处捏紧,长吐一口气才缓缓抬头。

只见当先走进来的那个妇人,身量不高,脸颊圆润,神色温和,嘴角带笑。穿一件蜜合色的暗花细丝褶缎裙,外头罩着一件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后头跟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一着鹅黄,面如皎月;一着绛紫,肤色微黑。

长安凝神一看,那穿着绛紫色的姑娘不正是当日在琳琅阁中遇到的韦家女儿吗?她今日的打扮倒是规规矩矩,没什么差错,只是穿了一身老气横秋的绛紫色衣服,将她本来就不白的肤色衬得更暗了。

丁夫人见韦家一行走进来,忙站起身来迎接,口中说道:“无妨无妨,我也才来不久。”

两人见完礼,韦夫人指着身后的两人掩口笑道:“双宜你是见过的了,这位是我们府上的二小姐,她性子安静,平日里最少出门,今日也是我生拖硬拽她才肯赏脸出来观灯。”

丁夫人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赞道:“你们韦家的小姐个个都如花似玉的,到叫我惭愧了。”说完左手拉住长安右手拽住翎容,道:“我家这皮猴不需yào

再介shào

了,这位是柳太傅家的小姐,我今日特意去柳家借了她出来,也好给我挣挣面子。”

翎容嘴角抽了抽,不情不愿地向韦夫人行了礼。长安定定地望了韦夫人好一会,良久才弯下身去,行了个标准的礼。

韦夫人被长安瞧得有些不自在,但仍是满面含笑,假意嗔道:“姐姐也真是的,今日邀了这个小娇客来也不知会一声,如今初次见面,我身上又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件,这可如何是好?”

她身后身着鹅黄色衣服的韦双宜笑眯眯地摘下手上的玉镯递给韦夫人:“母亲,这是前几日您新买给我的,今日是第一次戴,柳妹妹不嫌弃的话,就以此物作为见面礼吧。”

长安赶紧开口:“我是小辈,今日有幸见到伯母,若能学习一二已是难得,哪里能要您的东西?”

“瞧这小嘴甜的,我哪有什么能让人学的?更何况你家家学渊源,伯母还指望着你提点提点这两位姐姐呢。”韦夫人将那玉镯一把塞到长安的手中:“长者赐不敢辞,你就拿着就是。”

丁夫人帮腔:“长安,你不用客气,拿着就是,你这韦家伯母最是喜爱孩子了,尤其是见到你这样如雪似玉的标致人儿,更是爱的不行。你若是不接着,只怕她今晚看灯都没有心情了。”

长安只得道了谢接下。丁夫人又与韦夫人相互打趣了几句,又令丁戟丁戈上前见礼,才双双落座。

“你不是说府上有三位千金吗?怎么今日只来了两个?”丁夫人问。

长安虽然和翎容一起挤在绣塌上,但耳朵一直在仔细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见丁夫人发问,她也心中纳罕,韦双成号称才女,没道理不来花灯会一显身手啊。

“我家那个老幺啊,身子一向不好,甚少出门。”韦夫人叹道:“为了今日她也不知在家试了多少衣服,谁知dào

下午竟突然咳嗽起来,我怕她再受了风,故而不许她出来。”

丁夫人闻言点头:“最怕的就是受风着凉,底子不好可经不得这个。”

“只怕妹妹现在正在房中生闷气呢。”韦双宜轻快地说道:“母亲回去少不得又要去哄她两回了。”

韦夫人露出一丝苦笑,朝丁夫人抱怨:“谁让她是最小的呢,我素日总是有些偏疼的。倒是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了。”

“女儿家家的,就是多宠一些也无妨,比不得男孩,要从小就立起规矩来。”丁夫人道。

翎容听了,朝长安挤眉弄眼的,表情在说“看我娘说的话半句真的都没有”。

“母亲,今日我要多多地抄些灯谜回去给妹妹看,让她过过瘾。”韦双宜欢快地说:“夫子可夸妹妹是我朝的小神童呢,若是今日她来了,只怕这最大的彩头就是我们韦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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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观灯(上)

花灯淹没了长街,隔着窗看去,只看得到一片朦胧。即使如此,也没有人会忽视长街当中的高台,台上放着一盏巨大的牡丹花灯。花灯有一人半高,花瓣层层叠叠渐渐展开,花蕊里是五盏琉璃灯火,将灯由上到下照的通明。

这是花灯会上的灯王,向来是由达官贵人提供银钱,再由能工巧匠所制。来游灯会之人,无论男女老幼,贫穷富贵,只要答对了规定数量的灯谜,手持相应的花灯,就可一试灯王上所悬的谜题。

每年都有不少向往富贵的白衣郎前来试灯,却甚少有人能如愿拿到彩头。倒是有不少年轻才子,虽不曾解开灯王之谜,却被富贵人家看中,招了东床,从此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丁翎容听了韦双宜的话,睁大眼睛,嘟着嘴道:“我只知dào

本朝有个神童叫赵厉的,能出口成文,举步成诗,却不知韦家的小姐姐也有神童“之才”啊怎的无人提起啊……”她素来看不惯狂妄自大的人,凡是遇到了,总忍不住要刺上两句。

如今韦双宜虽是随意两句话,倒把韦双成捧得比天都高,丁翎容自然听不下去。

韦双宜听了她夹枪带棒的话,也不生气,只看了翎容一眼,就转过头去,对着丁夫人道:“咱们女子的闺名,哪能和男子一样,口耳相传,人尽皆知?”

“你这孩子,就是把你妹妹看的太高,不分场合就要夸赞,”韦夫人虽是责备,语气中却满是自豪之情:“这里还有柳太傅的孙女在呢,快快不要再班门弄斧了。”

韦双宜眉毛一挑,目光定定地看向长安,眼波一转:“我倒是忘了,柳妹妹是大家出生,他日有机会的话,定要当面指教指教我这妹妹。”

“哪里敢谈得上指教?”长安低头用双手玩着袖口,一副羞愧之状,“我性子顽劣,家母又偏疼不加拘束,到如今也不过是认了几个字罢了,哪比得上韦家姐姐能夺下头彩呢。”

一直僵直地站在韦夫人身后,身着紫衣的韦家二小姐冷冷地哼了一声,微黑的脸庞上泛起不屑之色。

丁翎容这才注意到韦二小姐的存zài

,左瞧右瞧上瞧下瞧,瞧了半天,一拍额头叫道:“这位姐姐我见过的。”又拽着长安的袖子道:“长安你仔细瞧,这不就是咱们在琳琅阁中遇到的那个姐姐吗?”

长安少不得又装作仔细打量的样子,点头道:“这可真是巧了,居然又在这里相遇。”

丁夫人和韦夫人好奇地相问,翎容快人快语,几句话就将当日的事情去轻就重地讲了一遍。

韦夫人脸上堆起和善的笑容,令人一望就生出亲近之情来:“那日,陪同前去的嬷嬷是回禀说有这么个事,只是不曾想到就是两位侄女。我们这位二小姐就是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又不善言辞,若是有所得罪,还望两位侄女不要见怪。”

“小孩子家家之间的,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丁夫人全不放在心上。

“可不正是这话嘛,”韦夫人将身后的韦二小姐拉到前头来,“来来来,你们几个见上一礼,从此和和睦睦就好。”

三人见了礼,长安问道:“还未知这位姐姐的芳名?”

韦二小姐仍是黑着脸,并不吭声,韦双宜在一旁眼含讥讽地瞧着她。倒是韦夫人开了口:“单名一个‘巫’字。”韦巫听了这话,脸色更不好了。

丁翎容好奇道:“怎么不是‘双’字辈的?”

韦夫人略显尴尬,随口解释道:“是算命先生依着生辰八字给取的。”说完就立时岔开了话题,转身同丁夫人商量:“今日难得出来一趟,咱们也别拘着这些小的了,就让他们下去好好地玩上一次,派几个人跟着就是。”

丁夫人赞同:“让丁戟丁戈护着就是,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又回头嘱咐丁戟:“你年纪最大,好生照顾几个弟妹,这就去吧,我和你韦伯母在这说说话。”

丁戟丁戈,翎容长安,并韦家的两个小姐,带同各自的丫头一同下了楼来。

长安将身上的披风拢紧,绿衣从后面帮她将帽子也带上。举目望去,街上当真是宝马香车,摩肩接踵,有人来到摊前花上三文钱买一只花灯,也有人猜对了谜题得到摊主送的小荷花灯,人人俱是满脸喜色,神采飞扬。

韦双宜和韦巫离得远远得,韦巫一个人站在角落里,身边只跟着一个呆头呆脑的小丫头。韦双宜身边倒是围了一圈的嬷嬷丫头。

“丁戟哥哥,咱们这么多人行走起来也不方便,不若分头走吧。你和丁戈哥哥各护着两个岂不是好?”韦双宜往丁戟身边靠了靠,仰头望着他,面庞因着寒冷而冻得红扑扑的,在温柔的灯火之下显得格外的明媚。

丁戟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头思考。他向来谨慎,早看出韦夫人亲近丁家必有所图,本是不愿和韦家人扯上什么关系的,偏偏丁夫人发了话,不得不来。花灯会上人着实太多,若不分开走,必然容易被冲散,若是分开走的话,丁戈年纪还小,护着自己已是勉强,怎么还能去护着别人?

韦双宜见丁戟沉吟,又转向丁戈,语带关切:“丁戈哥哥,你看可使得?若是你觉得离不了丁戟哥哥,咱们就不分开行动。”

丁戈粗着嗓子喊道:“有什么离不了的,分开就分开。”

韦双宜欢喜不尽,硬拉着长安要一道走,说什么可以一道探讨诗文。丁翎容不悦:“长安自然是同我一块的。”

“丁妹妹,你就委屈委屈,带着我二姐姐玩玩吧,我二姐姐性子沉静,不爱说话,你性子活泼,多开导着些。”说完拉着长安就走。

丁翎容见她走的快,只好去推丁戟:“大哥你快跟上啊,看紧了长安,把她平安带回来啊。”

剩下了丁戈,翎容和韦巫三人成了一队,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四十五章 观灯(下)

长安被韦双宜拽着,一时挣脱不开,只得和她并肩而行,颇为尴尬。

她年纪小,身量不足,比起韦双宜足足矮了半个头。加之韦双宜走的快,长安渐渐地就跟不上她的节奏了,只是被她拖着往前挪。

绿衣,翠羽,玉芽跟在后头不停地拨开她身旁的拥挤行人,累的满头是汗,心也紧紧悬着,生怕长安出什么事情。

“韦姐姐,你走慢一些,此处人多,咱们慢慢走别被挤散了。”长安用力想拖住韦双宜让她停下。

韦双宜闻言停下脚,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长安妹妹身子未免太虚了,不过走了几步路,竟累成这样。”长安点头承认:“我向来不爱动弹,身子确实不大好,所以姐姐还需多体谅我些,否则万一我回去就病了,只怕会连累姐姐受罚啊。”

韦双宜闻言,一下子放开她的手,将她往后一推,长安措手不及,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幸亏被玉芽扶住。

翠羽看的清楚,怒冲冲道:“韦小姐,你推我家小姐干什么?”

“我不过是放开妹妹的手罢了,何曾推她?”韦双宜一副被冤枉了的委屈样子,“我哪里知dào

妹妹竟这样娇弱?”

三个丫头听了这话,俱是愤愤不平。长安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说话。韦双宜的这点小动作,还不值得长安担上管教无方,御下不严的名声。

“长安也不曾想到,姐姐的力qì

这般大,就连翎容这个将门之女都没这样的力qì

呢。”她揉着手腕,嘟起嘴抱怨道。

韦双宜听了她这亦真亦假的埋怨,一时也无话可说。

长安环顾四周,原来她们已经行到了永定河边。永定河是横穿京都而过的护城河,将整个城分做内城与外城。永定河上永定桥,已经经lì

了百年风雨。今日是元宵佳节,外城的人都涌进内城游玩,举目看去,桥上人头攒动。

长安叹口气道:“看这情况,只怕是过不去桥那边了。”说完自在桥边挑了个干净的石阶,绿衣将带出来的垫子铺在上头,长安自顾自地坐下休息。

韦双宜连连跺脚,不甘心道:“那些住在外城的人做什么都往城里跑。”

长安道:“也没什么妨碍,这内城的花灯也尽够咱们看了。”

韦双宜板着脸不悦道:“这内城花灯都是下等人家自己做的,上头挂着的灯谜粗鄙不堪,怎么能拿回去给妹妹看?听说外城倒有几家落魄文人,做的花灯精致,灯谜高雅,谁知dào

竟然无法过桥。”

长安暗中讶异。她前世从未与韦双宜打过交道,至多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故而对于韦双宜的为人并不清楚,只知dào

她在新帝登基之后就被纳进宫中,从此盛宠不衰。

能在宫中立足,城府必然不浅。一山难容二虎,韦双宜与韦双成礼该是水火难容才对。但今日所见,韦双宜处处时时都把韦双成挂在心上,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长安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想必五姐姐能够谅解的。”

韦双宜又自己唉声叹气了一会子,就在长安身边坐了下来。

又吩咐身边的丫头仆妇:“你们自去游玩,我和柳家妹妹在这里等丁家的大少爷。”

长安也只留了玉芽在身边,令绿衣和翠羽都去观灯。因着玉芽迷糊懵懂,她必要带在身边才安心。

下人们领了命都各自散去了,丁戢不知是迷了路还是被人群挤散了,迟迟不见。

韦双宜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长安聊了起来,旁敲侧击问的都是柳家的情况。

“家中的事都是母亲操办,长安一概不懂得,每日不过看一些杂书罢了。”长安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垂头道。

“这可不行,”韦双宜正色道:“你虽是柳府嫡女,但这中馈女工,管家看都是将来有大用处的,你也都不能落下才是。”

她表情真切,言语动人,若非长安知dào

韦家人的本性,只怕此时心中已生出亲近之情了。

正聊着,韦双宜突然住了口,双眼分外的明亮地看向前方,原来是丁戢艰难地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见到她们两人,丁戢拧起的两道浓眉终于松了开来。“你们怎么走的这样快?我险些找不到。”

韦双宜巧笑倩兮:“我就说丁戢哥哥能寻到的,你是镇守边关的少年英雄,这样的区区小事哪里难得住你?”

丁戢低声斥道:“胡说,这怎么能相提并论,你们的安危何等重yào

。”

长安见韦双宜眼角眉梢带着风情的样子,又看了看不解风情,满脸严肃的丁戢,心下透亮。

自古来元宵灯会就是男女互表心意的好时机。月上柳梢头,花街灯如昼,以诗传情,私定终生,也成就了不少佳话。

如今看来,韦双宜与丁戢只怕是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只是,丁家财势并不出众,怎会入得了韦家母女的法眼?要知dào

,韦朝南此人野心勃勃,最善于利用女儿的婚事来得到最大的利益。前世他爬上丞相之位,就是从两个女儿的亲事中得到了巨大的助力。

丁戢见她们身边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又皱起眉头。长安忙解释道:“那些丫头都被我们遣去自己游玩了,韦姐姐也是体贴下人,给他们些时间松泛松泛。”

“下次不可,”丁戢道:“此处鱼龙混杂,你们年纪小,穿的又是富贵人家的衣服,万一被心存不轨的人盯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韦双宜见丁戢木木愣愣,只讲些大道理,全然不解风情,跺了跺脚,扭头就走。

长安见她这般情状,暗暗思忖。她只道是韦夫人看中丁家手中的那点兵权,故而想要笼络丁戢。如今看来,这韦双宜一举一动倒不像是装出来的,莫不是,她当真是少女怀春,凡心偶动?

“丁戢哥哥,咱们就在附近看看灯就是,略略扫几眼就回转吧。”长安冲着丁戢说。

丁戢点点头,两人追着韦双宜向前走。

第四十六章 探问

且不说几个小的在街上观灯猜谜,雅间里,丁夫人和韦夫人坐在绣塌上,怀中俱抱着黄铜牡丹镂空的手炉,相对而坐。

韦夫人时不时摩挲着手炉,看了看窗外的长街,面上流露出担忧之色。

“姐姐放宽心就是,”丁夫人见了宽慰道:“我家那两个小子,别的不成,就是还有些蛮劲,会几下拳脚功夫,定会带着几个孩子平平安安回来的。”

韦夫人低头笑道:“说的是,丁大少爷年纪不大,却也是一员虎将呢。”顿了顿又叹口气,似是含着无限的哀愁:“我真是羡慕姐姐,虽然并非亲生,但戢哥儿对你是如同亲母一样,敬爱有加。”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丁夫人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露出喜色:“我这做继母的,是怎么也不能够和生母相提并论的。从前我做什么都不能讨好他,好在戢哥儿出去历练这几年,懂事了许多,这次回来才算是对我消了间隙。”又纳闷地问道:“妹妹乃是原配夫人,一府的主母,你又有手段,在府中说话只怕比韦大人还管用。还有什么不称心的,怎么反而羡慕起我来了?”

韦夫人拉住丁夫人的手:“姐姐,你我一见如故,算的上是脂粉堆里的知己了,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咱们家的二姑娘,并不是我亲生的。”

丁夫人掩了嘴,满脸的惊讶。

“也算不得什么辛秘,只不过从未对外人说过,故而大家都以为府中三个小姐都是我所出的嫡亲姑娘。”韦夫人滴泪道:“虽不是我亲生,但我也是当做亲生姑娘一般对待,怎奈就是捂不暖她一颗心啊。”

丁夫人是受过这样的委屈的,丁戢小时,对她百般抵抗,还用各种各样的小把戏来对付她。偏偏她还不能同丁戢计较,还要嘘寒问暖,生怕别人说她继母不慈。

如今看到韦夫人的样子,顿生同病相怜之感。柔着声音道:“你只要尽到本分也就是了,至于亲近与否,这也是前世注定的缘分,强求不来的。说不定就像我家戢哥儿一样,哪天突然懂事明理了呢。”

“我也正是这般想,”韦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二姑娘的母亲是老爷曾经买下的一个歌姬,因着出身太低,连个姨娘的名分都没有,生下她几年就郁郁地去了。那时候我也才进门不久,怜她幼小,就接在身边照料。谁知dào

她是心心念念记着生母,对我是毫不在意。”

丁夫人也是哀叹,宽慰她:“你也是仁至义尽了,如今她是主母膝下的嫡女,可不比歌姬之女要好的多?”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不过是给她拣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的嫁了,我也算是功成身退。”

“你倒是掏心掏肺地为她筹谋。”丁夫人叹道。

“谁知dào

这个孩子,不知在哪里听到别人嚼舌根,说是她母亲是西戎一个小国的公主,她就动了心思,觉得自己也是公主之尊,如今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我了。”韦夫人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

“西戎小国的公主?有这种事?”丁夫人惊道。

韦夫人垂泪:“都是那被我罚了,心存怨怼的下人蛊惑的。因着早年老爷在与西戎交界的地方做营生,这才编出了这样的谎话。就是前次和两个侄女争抢玉佩,也是听人说那玉佩上的图案是她部族的图腾。”

“这孩子,怎的这样不明是非?”丁夫人语含怒气,“这种事岂是能沾上的?休说没有这样的事,便是当真是这样的身世,也要避得远远的才是。若是被人知dào

了,参上一本,即便是莫须有的罪名,也够韦大人焦头烂额了。”

韦夫人被她一说,立时手足无措:“姐姐快给我出个主意,你是知dào

的,我家老爷经lì

了这么多波折,好容易才到了京都,若是,若是被参了一本……这该如何是好?”

其实丁夫人何曾遇过这样的事情。丁家人口简单,虽则丁戢小时候看不惯她,处处给她下绊子,但不过是些恶作剧的小把戏罢了。且没几年丁戢就随着父亲去了边关,丁夫人在府中不过是教养两个儿女罢了。

只不过见到韦夫人楚楚可怜的神色,又满含期待地望着她,心中沉寂已久的那股将门儿女的豪情又涌了上来:“她既然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你又何必顾惜着她,就将人关在院子里别放出来,让她好好反省反省就是。朝堂上你也不用担心,我将此事告sù

老爷知dào

,他对西戎的情况最熟不过了。断不会让人诬陷韦大人的。”

韦夫人这才收了泪意。身边的嬷嬷赶紧给她换上一方干干净净且熏过香的帕子。

韦夫人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你看我,实在是没出息,这点小事就没了主张,真是让你笑话了。”

“哪的话,你对我推心置腹我是知dào

的。这样的话你不对我说还对谁说?”丁夫人拍拍她的手,佯怒道。

“姐姐,你们家老爷见多识广,你能否为我问问西戎可有什么覆灭的小国,我也好和我们家二小姐好好说道说道,让她绝了这份心思。”

“这有什么不能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丁夫人一口应承下来。

“说起来,你们家老爷也快离京了吧。”韦夫人问道。

“可不是嘛,才回来多少日子,就又要走了,好在这次戢哥儿不跟着去,我也少担点心。”

“这是圣上倚重丁大人,须知边关重地,圣上也只能交给信任的大臣。也亏得丁大人文韬武略,这些年西戎一次也不曾来犯。”

丁夫人闻言,脸现愁容,沉默不语。

“可是有什么内情?姐姐若是不把我当成外人,就同我说说,也许我能为你分忧呢?”韦夫人关切道。

“也不瞒你什么,我听到老爷说,西戎近年来蠢蠢欲动,尤其是什么兀剌术掌权后,更加对咱们虎视眈眈,只怕是战事一触即发啊。”

…………

T^T我花样作死小王子终于解锁了……

真是太感谢编辑大人了。

10月5日和10月6日每日双更,补上被锁之后断更的部分。

第四十七章 寻人

韦夫人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捂住了丁夫人的嘴:“姐姐慎言啊,这可不能乱说的。”

“怎么是乱说?”丁夫人拉下她的手,急道,“这样的事,我不是亲耳听到,怎么能瞎说?老爷正是害pà

这一去有什么长短,才费了周折的要把戟哥儿留下来,一来让他熟悉熟悉京中的事,二来也是盼着丁府有个撑门面的人。”

韦夫人滞了一滞,半晌无语。

丁夫人反而笑着道:“怎么我家老爷去战场,妹妹反而伤心起来了?”

“我是想到丁大人这一去,姐姐又要一个人撑着一家子了,心中难受。”韦夫人说着突然两眼发亮,急切地道:“姐姐,我知dào

你不爱参加那勾心斗角的聚会,不如常常来我府里,就咱们姐妹两安安静静地说话岂不是好?”

“自然是好的,我正求之不得呢。”丁夫人喜道。

一时间,雅间中一片和乐的气氛。

而长安正在花街上叫苦不迭。韦双宜撇下她和丁戟两人自顾自地往前走,一会子功夫就淹没在人群中。丁戟又要顾着长安,又要朝前张望寻找韦双宜的身影。偏偏长安人小腿短,走的又慢,他一时是分身乏术,首尾难顾。

长安见了,故yì

放慢脚步,撅起嘴来:“丁戟哥哥,长安走不动了,就在这里歇歇,你去寻了韦家姐姐,咱们回去罢。”

丁戟皱起两道浓眉,不赞同地说:“使不得,你年纪小,身边又没个老成的人在,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妨事的,我找个清静的地方,有玉芽陪着我呢,你快快寻到韦家姐姐就回来找我就是。”说着弯下身子,长安扶着腿苦笑道:“只怕我的脚是扭到了,就是想继xù

走也不成了。韦家姐姐身边也只带了一个小丫头,这里观灯的人太多,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丁戟黑沉着脸:“出来的时候不是带了好些个丫头仆妇的吗?怎么现在一人只一个小丫头在身边?”

长安甜甜一笑:“这都是韦姐姐心慈,要让跟来的奴仆们都好好玩乐一番,故而将人都打发去观灯了。”

丁戟斥了声“胡闹”,满脸不虞之色,却因着长安年纪小,且又是妹子的好友,不便发作。柳长安又一再催促,丁戟无法,只好将她带到一处灯火阑珊处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下,吩咐她在此等候不许离开。又黑着脸令玉芽好好伺候,玉芽吓得连连点头。

丁戟这才大步流星地去寻韦双宜了。

见丁戟去的远了,长安揉了揉腿,站起身来。玉芽赶紧来搀扶她:“小姐,您的腿好了?”

长安刮了刮她的鼻子:“你真是个小糊涂,走,小姐带你去看灯。”

“小姐小姐,丁少爷让咱们在这等着呢,您可不能乱走动,这里坏人多着呢。”玉芽拖住她的胳膊不肯走。

“真是个死心眼的丫头,”长安笑叹:“你只管放心,你小姐我自有分寸。”韦双宜是个有心心机的,哪能那么容易就被丁戟找到。必然是要让丁戟把心高高悬起,她才出现。少不得还要拉着丁戟一道,看会子花灯,猜会子灯谜,再看看有谁敢挑zhàn

灯王。

即便是丁戟忧心长安独自一人在树下等着,想必韦双宜也有办法将他绊住。所以他这一去,只怕是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不能回来,足够让长安去逛一圈了。

长安带了玉芽,并不往灯会的中心,灯王的所在处走,反而是拐进了街口的小巷,往冷冷清清的地方走去。

“小姐,咱们来这里做什么?”玉芽不安地环顾四周,手紧紧地拽住长安的衣袖。

“来寻人。”长安停在巷口,思忖了一会子,又往右边走去,随口答道。

今日与韦家母女的相逢,长安犹如被春雷当头击中,大梦初醒。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重生是上天赐予的机会,让她能够凭借前世的记忆处处掌握先机,保护好自己的亲人和挚友。

谁知dào

,自从她转醒之后,先是遇到莫孤山,再是柳明月母女进京,今日又遇到了韦家的母女,没有一桩是前世发生过的。长安本以为自己能操控整个棋局,如今看来,今生的棋局与前世的棋局并非同一盘棋了。

如果她再不做些什么,只怕今生也会重蹈覆辙。

长安平日里难得出门,兼颜氏有孕,更是不能轻易出府。花灯会与她而言是个难得的机会,加上韦双宜一片怀春之意,打发了跟随的仆从,想要同丁戟单独相处,正中长安的下怀。

她主动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访师兄俞子濯。

俞子濯家道贫穷,父亲早亡,一直都靠着寡母做些针线活来供养他读书。他自幼刻苦攻读,十岁上下,就已经熟读四书五经,腹中有了两三千字了。后来他母亲又积劳成疾,撒手人寰,他变卖家资安葬了母亲,自己卖身为奴,被贩进了柳府。

也是机缘巧合,被柳温明发xiàn

他天资聪颖,且勤奋刻苦,当即就收了他做学生。不过几年的功夫,俞子濯的学问就突飞猛进,到了后来,柳温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了。虽然俞子濯仍旧对柳温明行师礼,但真zhèng

指教他的却是柳晏了。

长安前世无兄无弟,无姐无妹,与这个师兄的感情,犹如亲生。

俞子濯曾经带着长安一起去旧居祭奠亡父亡母,长安记得,他家就在定盛街旁的一条小巷子中。如今,他应当还只有十岁,和寡母在家,刻苦攻读。

这条巷子虽则离定盛街不远,但因着环境简陋,住的都是一些贫苦人家。巷子里静悄悄的,大部分屋子都黑漆漆的,偶尔有两三家破旧的茅屋里一盏盏如豆般的油灯,散出微弱的光。

长安带着玉芽又往前走了一段时间,到了一家破败的房子面前。这家虽然和别家一样破旧,但收拾的分外干净,两扇木门虽有腐朽之态,但仍旧用了铁销紧紧拴住。木窗用废弃的布料和纸张糊的严严实实,里面透出的灯光也比别家更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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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登堂

就是这里了,长安在门前停住脚步。

破败的木门挡不住门内的声音,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的诵读之声,声音清脆稚嫩,听起来正是十岁的小子濯正在灯光下苦读诗书。

如何才能进屋见到师兄?长安眼珠一转,扶住玉芽的手,猛地蹲了下来,一个劲地抽气。玉芽吃了一惊,扶着她靠着墙壁坐下,大声嚷嚷着:“小姐,你怎么了?可是腿又疼了?”

长安呲着牙不说话,冲她摆了摆手。玉芽慌了神,手足无措:“可要奴婢去请个大夫来看看?不成不成,不能把小姐独自丢下。”说话间已经有了哭腔。

门内一阵响动,似是有人走动。片刻的功夫后,铁销轻动,两扇木门被打开了。一个衣着朴素,体态佝偻的妇人持着烛台走了出来。见到玉芽蹲在长安身边要哭不哭的样子,柔声问道:“你们为何啼哭?可是出了什么疑难的事?”

玉芽抬头看这妇人,微弱的烛火映出她脸上一道道刀刻般的沟壑,两只眼睛也已经耸拉下来了,发丝都包在一条看不出颜色的布巾之中。虽然是容颜苍老,但眼中却透出慈爱之色,比起那位韦夫人来,显得要真诚的多,玉芽一下子就生出了亲近之心。

“我家小姐的腿扭到了,我要去给她请大夫,但是又不放心她一个人留下,”玉芽抹着眼睛道:“这位大娘,能不能劳烦你照看一下我家小姐?”

“这……”俞子濯的母亲王氏举起灯火,看了看长安的脸色,长安紧紧咬住下唇,做出痛苦之色。“好吧,把你家小姐扶进屋坐一会吧。”

玉芽应了,将长安的胳膊搭在肩上,缓缓挪进屋里。扶她在长凳上做了,又小心地把长安的腿搭在凳子上,这才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请大夫了。

长安左右看了看,屋中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稍大一些的木床,一张仅容一人屈膝而卧的竹塌。还有一张破破烂烂的书桌,其中一条腿短了一截,用一块砖头垫在下面才勉强支撑起整张桌子。

王氏把手中的烛台放在书桌上,取了个瓷碗倒了碗水给长安喝:“家里也没有什么茶,就只有些热水,你先将就着喝吧。”又加了句:“碗是破了点,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尽管放心。”

长安道了谢,双手把碗捧起来,小口小口地抿着。她见到书桌上还放着一本《安国论》,已经翻了几页了,显就是方才俞子濯所诵读的。

“这次叨扰大娘,真是过意不去。”长安放下碗歉然道:“我看桌上还摆着书本,不知大娘家中还有什么人?”

“那是我儿子的,”王氏提起儿子,满面荣光:“他每日刻苦,总是要读书到极晚,今日我也是陪着他做些活计才能听到你们主仆在外头哭喊。”

“这么说来,我也该多谢令郎了。”

“举手之劳,说什么谢不谢的。”王氏笑着摆手:“我那儿子啊,十之八九已经去后面的柴房里头回避了。说什么男女大防要遵守,就是不肯待在屋里。”

长安点头称赞:“令郎实在是有君子之风。”顿了顿又道:“这本《安国论》我曾见我父亲看过的,怎么令郎也在研读吗?”

“他的学业我不清楚,想来是看着有趣故而翻动了几下吧。”王氏漫不经心地道。

长安拿起那本《安国论》,粗粗地翻了一翻。这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是一本抄本罢了。全书都用细细小小的小楷,端端正正地抄在一本废弃纸张装订好的本子上。字里行间还做了标注,写下了他当时读书的心情。

长安越翻越惊奇,那些批注之中不乏惊人之语,且流露出俞子濯的一片胸怀,全不像是出自一个十岁少年之手。

她见王氏已经坐到了床沿上,正在穿针引线地缝补衣裳,于是趁着她不曾注意又多看了几眼,悄悄地将那批注记了几句下来。

又坐了一会子,王氏自顾自地忙个不停,长安正在暗中埋怨玉芽的手脚慢的时候。就听得门外一行人的脚步声响起,接着就是“砰砰砰”的敲门声。

原来不光是玉芽带着大夫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丁翎容、丁戈和韦巫三人。

“长安,听说你的脚又扭到了?”丁翎容揪着眉头问道:“你也太不小心了。”

长安陪笑解释了几句,又将丁戟去寻找韦双宜的事一笔带过,这才问他们三人怎么找到此处来的?

“我们正要去看一看灯王,就看见你们家的玉芽哭哭啼啼地边走边抹眼泪,又四处打听最近的药房在何处。我就估摸着你必然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丁翎容嗤笑道。

长安见丁翎容眼带笑意,知她已经看破自己是装的,便冲她眨眨眼示意她不要揭破。

等到大夫看了,确认并无大碍。长安倚在丁翎容的肩上,一跛一跛地,郑重朝王氏道了谢,又深深望了后门一眼,一行人才缓步出了门来。

韦巫依旧是不合群地落在几人后头。丁翎容悄悄在长安腰上捏了一把:“别以为我不知dào

你是装的,你自己走!还真把我当成人肉靠山了?”

长安这才把全身的力量从丁翎容身上挪了下来,问道:“怎样?你和韦家二小姐聊得愉快否?”

“唉,她是半句话都没和我说过。”翎容摊摊手:“在琳琅阁碰上的时候我就看出来她性子古怪,没想到竟孤僻到如此地步。你呢,韦双宜强拉着你走,想必一路上你们聊了不少吧。”

长安也摊摊手:“非也非也,双宜姐姐不知dào

为什么突然动了起,你大哥去寻她了。”

“韦家的人就是事多。”丁翎容朝天翻了个白眼,又把眼皮子放下来,眼睛盯住长安的眼睛:“你这又唱的是哪出?好端端的怎么又装起瘸子来了?”

长安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一晃,摇着脑袋道:“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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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猜谜

几人原路返回,到了长安先前站的那棵大树下,玉芽掏出一方手帕,铺在树旁一根断了的粗树枝上,小心地将长安扶着坐下。

丁戈看了看天色道:“此处离百香阁已经不远了,我们不妨带着长安妹妹慢慢地往回走吧。”

丁翎容不依:“咱们今日是出来观灯猜谜的,如今我花灯没看多少,灯谜一个也没猜着,你们就要回去,实在是没意思的紧。我不管,今日我定要到灯王面前看上一看,你们要回自回就是了,我去寻寻大哥。”

“别使小性子,”丁戈板起脸来,“咱们这就回去,别在这耽搁了。”

丁翎容见丁戈全不把自己的话当作一回事,心中有气,狠狠跺了跺脚:“你又不是大哥,别在我面前摆那张臭脸,你不让我去我偏偏要去。”

说着扭头就要走,长安一见翎容的犟脾气发作了起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将她一把拉住,低声劝道:“此时此刻你发什么脾气,又不是只有自己人在场,这还有韦家的人和丫头在呢,没得被人取笑了去。”

丁翎容往韦巫那边瞥了一眼,见韦巫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长安的腿,便冷笑一声对长安说:“只怕我没被人取笑,你倒是被人识破了。”

长安听了这话,赶紧的屈了屈腿,做出腿伤的样子,朗声说道:“今日是元宵佳节,大大的好日子,你们兄妹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争吵。”又转向丁戈:“丁二哥哥,咱们若是此时回去,只怕是韦家姐姐和丁戟哥哥回来了不见我要担忧呢,不如就依翎容说的,咱们往前走走,兴许就能碰上了一道回去呢?再留两个丫头下来等在这里,万一丁戟哥哥他们回来了,也好传个口信。”

不等丁戈开口,长安又道:“左右刚才大夫看了,说是一点儿扭伤罢了,慢慢地走还是使得的。”

丁戈看了看还在气鼓鼓的丁翎容,满脸笑容的长安,和僵立在一边的韦巫,叹了口气,终是点头了。

也亏得这次下楼他们不曾带一个丁家的嬷嬷出来,韦巫身边也只有一个小丫头,故而无人阻拦,三人留下两个丁家的丫鬟在树下候着,余下玉芽和韦巫身边的小丫头还贴身伺候着。

长安左手挽着翎容,右手搭在玉芽的胳臂上,缓步往前走。丁戈在前头开道,韦巫落在两人身后两三步的地方缀着。

丁翎容每到一个花灯摊子前都要驻足看上一会,待到摊主笑眯眯地问她要不要猜个灯谜时,她才摇摇头,不情不愿地往前走。

长安问她:“怎么不去猜一个?”

“唉,今年的谜题都难得紧,我都猜不着呢。”丁翎容垂头丧气道。

长安抬头两面看了看,心中了然。成帝即位以来,向来是重文轻武,今年年中的时候,又颁下了一道“推文令”,要求“凡民间与笔墨文章相关之活动,务必要脱其俗,立清风”。往年的花灯会上,倒是有不少民间戏谑的语句在,今年看来,谜面和谜底都成了文绉绉的语句,无怪翎容不喜欢。

“看看就是,怕什么。”长安拉着翎容来到一个摊位面前,指着挂在上头的一盏兔子灯:“我要猜那个。”摊主将灯取下递给她,和蔼道:“猜着了这盏灯就是你的了,猜不着就要付两文钱。”

那兔子灯的背面粘着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元宵”两个字。

“只有两个字,这可怎么猜?”丁翎容道。

长安用手指着这两个字道:“元为首之意,一年之初为元,一日之始也为元。宵通常指的是夜晚。老板,这谜底可是‘一朝一夕’?”

“哈哈,正是正是,小姑娘,这盏灯就是你的了。”摊主见长安猜出谜底,没有丝毫的不悦之色,反而哈哈大笑。

长安拿着灯道了声谢,转手就递给丁翎容:“喏,这是我送你的元宵节礼物。”

丁翎容接过兔子灯,爱不释手:“柳长安,这可是你靠着自己赚到的礼物呢,我回去就把它挂起来。”

长安见她欢喜,心中也是愉悦。丁翎容就是这样的人,珠宝玉石,华丽衣衫,反而不如一盏简陋的兔子灯让她欣喜。

正如她结交朋友,也从不以贫富贵贱来区分,只要是志趣相投,不管是宦门之后还是布衣游郎,她都能放下身段诚心结交。

得了一个兔子灯之后,丁翎容来了兴致,拉着长安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寻找能答得出来的灯谜。

“正月十五”打一词牌名,谜底乃是“望蟾宫”。“遥指红楼是妾家”打一字,谜底是“舒”字。“黯”字打一成语,谜底是“有声有色”……

丁翎容也猜出一个莲花灯上的谜面,“画前画后费心思”,她在手中比划了一下,跳将起来道:“我懂了,这个谜底是‘田’字。”于是也得到了那盏莲花灯。

两人猜谜的时候,倒有几个秀才模样的人,本是要猜的,见她们两人年纪小,兴致足,便不与她们争抢,驻了足在一旁观看。

等到翎容猜了出来,她与长安手上已经各执了四盏花灯了。其中一个秀才敲着扇子问:“两位小姑娘,拿这许多花灯,莫不是也想要去会一会那灯王吗?”身边的一群人登时哄然大笑。

“有何不可?”长安皱了眉头,仰头朗声吐出一句。

“就是呀,有何不可?那灯王本就是为万民而设,自然是万民都可以去猜上一猜了。”另一个秀才挥手示意他们别笑了:“两位年纪小小,就能猜得出这么多灯谜,保不准就能摘下那牡丹花灯的头彩也未可知啊。”

丁翎容点头道:“你这书生说话倒是中听,不像某些人,穿了一身秀才的皮,骨子里却是个狂妄自大的轻狂人。”

说完拽着长安的胳膊,冲着板着脸好似随时要拔剑的丁戈道:“咱们快些走吧,别理这些人。”

几人走了几步,还听到后面的几个书生的话。有人挤兑道:“王卿,你怎么帮着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说话,她们两年纪还小,你就是讨好了也做不了官家的东床快婿。”

“王某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并不是谄媚奉承……”

第五十章 灯王

长安将手里的灯分了两盏给玉芽,丁翎容则把所有的灯都往丁戈怀里一塞,挽着长安的胳膊兴高采烈地往灯王的方向走。

那牡丹形状的花灯远看已很是夺目,走进了看更是气势恢宏。花瓣都是用薄纱绢织成的,一瓣压着一瓣,琉璃灯火透过纱绢融成一片暖意。

“美哉啊美哉,妙哉啊妙哉。”人群中一个酸儒击掌赞道。

丁翎容听见了,皱了皱鼻子,一脸的嫌弃:“今日是撞了邪了不成?怎么总是碰到酸秀才。这帮子秀才啊,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会对别人评头论足。”

长安闻言,扑哧一笑。丁翎容讨厌酸腐文人,谁知dào

以后她竟会看上天字第一号的酸秀才俞子濯呢?造化弄人,世事多变大概就是如此罢。

牡丹花灯静静地卧在高台之上,后头的木栏上挂着一块板子,上头用朱漆写了大大的一个“廿”字,表示着要上台夺彩,必要手持着二十盏小花灯才行。丁翎容瞧见那“廿”字,又看了看长安手中,丁戈怀里的花灯,悻悻然道:“要我说啊,这规矩真是不通情理的很。就算是有二十盏花灯了,又怎么能知dào

是自己得的还是从别人那买的呢?以此为凭不知dào

要失掉多少沧海遗珠呢。”丁戈闷闷地开了口:“我现在去帮你再弄十二盏灯,你拿着上台去如何?”丁翎容立时闭了口,瞪了丁戈一眼不再说话了。“小姐,小姐。”绿衣同翠羽两人高高地挥着手,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绿衣手中还拿着一个玲珑剔透的糖制凤凰。她笑嘻嘻地递到长安面前:“小姐尝尝。”

几人身边都没有嬷嬷在,长安接过来咬了一口,糖是用麦芽熬制出来的,分外香甜。丁翎容见她吃的开心,也凑上来咬,一只凤凰顷刻间就下了肚。

长安又问绿衣翠羽两人可曾见到丁戟和韦双宜,两人茫然地摇头。

“急什么,咱们就在这看一会,等到有人破了第一关再走也不迟啊。”丁翎容踮起脚尖想要将灯王看得更清楚一些,“你放心吧,有我大哥在,绝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高台上走出两个使女,各执一只蜡烛,绕着牡丹灯转了一圈,将每瓣花瓣末梢的烛台也都点燃,一时之间,灯王的光芒大盛,照亮了台下的人群。

已经有人交了二十盏花灯上去挑zhàn

,那人粗布麻衣,方正脸庞,中等身材,看起来四十上下的年纪了。

他揭下了第一道谜题,乃是一个字谜:色字早绝,一定成王。那人思忖片刻就答了出来,绝字去色,王子去一,谜底乃是一个“红”字。

台上的使女将答案唱了出来,那人又揭下第二片花瓣上的谜题,仍是一个字谜:有口难言心意绝。

那人拈着纸条看了片刻,正欲开口,台底下突然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是个音字。”

台上台下的人都朝声音的主人看去,长安也踮起脚看,待看清楚了,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人披着玉色的披风,头上插支白玉簪,见所有人都看着她,脸上一片得色。

“她怎么会在这?”丁翎容用手肘推了推长安。

是啊,她怎么会在这?长安也正纳闷,她应该还在客院之中闭门思过才是啊。

封蝉把头一扬,对着台上那人道:“这谜题实在太过简单,我一时情难自禁就脱口而出了,你不会见怪吧。”

“又开始显摆了,”丁翎容摸了一下鼻尖,对长安道:“你这个表姐比那些酸秀才还要讨厌。”

长安敷衍地笑了一下,眼睛专注地盯着封蝉。

“这位姑娘,你若是有二十盏花灯,就自己上去揭谜题猜就是,别人猜谜,你抢什么话,岂不闻观棋不语的道理?”台下有人看不过眼道。

封蝉被说的脸色一僵,她身后转出一个容色娟好,体态娇柔的女子,朝周围的人福了福身:“我家小姐是柳太傅的外孙女,向来痴迷诗书,方才是一时兴之所至。来观此灯王的都是文人雅士,理该有爱才之心,怎会与我家小姐计较这点小事呢?”

“阿容退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封蝉斥道。

阿容又规规矩矩地向封蝉行了个礼,低头转回了封蝉身后。

“哈哈,这位姑娘说的也不错。”台上那人又揭下第三层灯谜,看了一眼,便笑着对封蝉道:“这个也简单,谜面是‘十八相送’,射的是一种文体,小姑娘不妨再猜猜看。”

“这……”封蝉皱着眉想了片刻,又不停地身后阿容处使眼色,谁知阿容低着头看着脚尖,眼观鼻鼻观心,动也不动。

台上那人催促道:“在下已经有了,怎么姑娘还没想到吗?”

“谜底是散曲。”封蝉正在讷讷,身边一道笃定的声音传来,她回头看去,柳长安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

长安含笑对台上的人道:“表姐一时慌了神,就由我来替她答了吧。不知我猜的可对?”

台上两个侍女将第三个谜题也高高挂起,又在旁边挂上谜底,正是“散曲”。

“好好,答得好,”台上布衣方脸的文士道:“没想到连这般小小年纪的孩童都文思敏捷。”

侍女揭下第四张灯谜,递给那文士,又将写在布条上的大号的灯谜悬在杆上。

——“三两番臣欲见君,恍若南柯一枕,便枉自杜宇声声叹”,打一七言诗句。

封蝉转身看着阿容,眼色严厉。阿容看了看谜面,又看了看长安,垂首摇头。封蝉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滚下去,没用的东西。”

长安意欲抽身回到丁翎容身边,却被那文士叫住:“小姑娘,既来之则安之,何不留到最后?这道谜题你可知了?”

“我大胆一猜,可是‘六朝如梦鸟空啼’?”长安听了他的话,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答道。

如此又拆了几轮,到了最后一题——“舍得一身剐”,打《阿房宫赋》一句。

那文士看了一眼就道:“这最后一题就让在下来答吧,谜底乃是‘使天下之人’。”

————⊙▽⊙说好的双更现在奉上,晚了一天真是不好意思。

坐大巴回来一路堵一路晕,请务必收下虚弱的作者深沉的歉意。

第五十一章 相逢

“你为什么不收下那个头彩?”回去的路上,丁翎容纳闷道。

长安却是心不在焉,两眼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无语地往前走。那文士猜对了最后一道灯谜,得了头彩。今年的灯王牡丹是吏部侍郎文修出资打造的,头彩乃是一方端砚。

那文士拿了砚台,对台下的人做了个揖,就缓步走了下来。走到长安身边,要将这方砚台赠给她,周围的人也都道:“小姑娘才思敏捷,受之无愧……”

长安连连推拒,好容易让那文士将砚台收了回去,再回头时,身边早已不见了封蝉的影子。

“做什么不说话?”丁翎容绕到长安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怎么又心事重重的,你今日大出风头,应该开心才是啊。”

长安暗暗皱眉,大出风头正是她所害pà

的事情。柳晏向来教导儿孙为人做事皆要低调,最不喜的就是强出风头的事。今日若不是封蝉身边的丫头嘴快,说出了柳府来,长安也不回去抢这个风头,如今只盼着这民间花灯会上的风波不会传到庙堂之上祖父的耳中。

她又忧心着封蝉不知怎么会出了府门,现下又到了何处……只是心中的忧虑之情却不好一一对丁翎容讲明。只好笑道:“这值得什么?不过是误打误撞给猜着了。咱们快快回去吧,我有些乏了,待我禀过丁伯母,就先行一步,回柳府了。”

丁翎容不解地看着她,过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几人加快步伐往百香阁赶去,长安将胳臂搭在绿衣的肩上,不忘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

“小姐,你看,那边不是大公子与韦家的小姐吗?”丁翎容身边的小丫头弓弓眼尖,一下子叫了起来。

丁翎容顺着她胳臂的方向看去,果然正是丁戟与韦双宜,两人相对而立,似乎正在说话。

“丁戟哥哥,你帮阿宜买一盏鸳鸯灯就是了,你看那鸳鸯画的多有趣,我想带回去研究一下笔法。”几人走进了一听,原是韦双宜正在娇嗔。

丁戟为难道:“韦家妹子,我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什么银钱,下人仆从又都被你打发了。你不如问问你身边的丫头可带了银钱,若真的喜欢就买下又何妨?”

韦双宜大约不曾想到丁戟会以此为由,一下子噎的说不出话来。

“大哥大哥,我们找了你许久,你在这里做什么?”丁翎容蹦蹦跳跳地跑上前,仰起脸对丁戟道:“灯王已经被破,头彩也被人拿走了。咱们都准bèi

回去了,你与我们一同回去吧。”

丁戟见到丁翎容并长安一行人,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现出笑容来:“玩得可好?”

丁戈木着一张脸不说话,韦巫眼含讥诮地看着韦双宜。丁翎容见气氛沉了下来,粲然笑道:“玩得可好了,大哥许是不知,今年的灯王头彩大半是咱们长安的功劳呢。”

“哦?”丁戟讶异,又疑惑地看了看长安的腿:“长安妹子,你的腿好了吗?怎么不在原处等我呢?跑到这人挤人的地方来,若是加重了伤势可不得了。”

长安微微而笑,正打算开口,却听到一直沉默的韦双宜冷哼一声:“柳妹妹的腿当真是说坏就坏,说好就好,随心所欲,变化万千啊。”

长安颔首笑道:“托天之福,看了大夫说不过是一点扭伤,没什么大碍的。”又转头对着翠羽道:“取点银钱去买下那盏鸳鸯灯,就当做是我送给韦姐姐的,今日是花灯节,总不能让姐姐空手而归。”

翠羽眉飞色舞地应了,自腰间掏出两文钱递予摊主,将那盏做工粗糙的鸳鸯灯买了下来,双手捧着递给韦双宜。

韦双宜僵着脸,眼睛死死地盯住长安,似乎想在她身上烙出一个洞来,就是不去接那盏灯。

丁翎容两步跳过来,一把拿起鸳鸯灯,朝韦双宜眨着眼睛:“韦姐姐,你可是不喜这灯了?那就送给我吧,我今日得了不少灯,就差一盏鸳鸯灯了。”

长安是两世为人,对于韦双宜那点心思看得通透。丁翎容就不同了,她年仅八岁,又整日里爱舞刀弄剑的,哪里知dào

韦双宜对丁戟的情愫。不过是看不过韦双宜那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样子,想着要灭灭她的威风罢了。

两人一搭一唱的,将个韦双宜说的难以开口。

回去的一路上,韦双宜不再多话,反而是和韦巫并肩,落在众人身后。丁戟丁戈在最前而行,长安和翎容夹在当中。

丁翎容将手里的鸳鸯灯甩来甩去的,又不时地用手指点点上面两只丑陋的鸳鸯,抱怨道:“这灯当真是越瞧越丑,真不知韦双宜是如何看上的?”

长安拿过那灯,举到丁翎容面前道:“人家看上的可不是灯,是人。”

“人?”丁翎容不解:“看上谁?”

长安在她腰间拧了一把,恨铁不成钢道:“你说呢?你看她对谁最和颜悦色?”

丁翎容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忽地叫出来:“什么?她居然打起我大哥的主意来了?”

“你小声点,”长安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仔细被别人听到了。”

丁翎容越想越气,拽开长安的胳臂,气鼓鼓地道:“她倒是打得好算盘,想必是见我大哥器宇轩昂,我爹爹又有点兵权,能提携他们家一点。我可不要这样的嫂子。”她想了想,又欣然道:“只可惜她们是打错了算盘,我大哥早就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了,今年年内就要完婚了。”

长安却没有丁翎容这般乐观,一桩没有板上钉钉的婚事对于韦家母女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阻碍。须知前世里,长安这个正正经经的璃王妃都没有阻碍韦双成一步一步走进璃王府。

边走边想,游人渐少,百香阁已在眼前了。

“啪”的一声响声,几人回头一看,韦双宜正捂着脸震惊地看着韦巫。韦巫微黑的脸庞涌上红晕,浑身颤抖,一手直指着韦双宜。

第五十二章 设计

“你……你敢打我?”韦双宜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

韦巫似乎是被这一叫叫回了神,缓缓放下了手,脸上红晕渐退,又恢复了冰冷讥诮的神情。

丁戟与丁戈面面相觑,完全不解发生了何事。长安和翎容也一头雾水,虽然知dào

韦家这两位小姐面和心不合,但也万万不曾想到,两人竟在这人来人往的喧闹街市就动起手来。几人俱站在原地,不上前相劝。

韦双宜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来,只见她左半边脸已经迅速地红肿了起来,足可见对方下手之狠。她轻抽了一口气,只觉得嘴角被拉得生疼,心中的怒火霎时间蔓延开来,脸色一下子狰狞起来。

“还愣着做什么,替我去掌嘴啊!”韦双宜恶狠狠地对身边的丫头吩咐道:“以下犯上,真是反了。”此言一出,韦巫并跟随她的小丫头都白了脸色,那小丫头连连往后退了两步,缩起身子。

韦双宜身边的仆妇丫头俱都还在灯会上游玩,只余下一个叫明鸾的大丫头,是曾在韦夫人身边伺候的,也是个伶俐人。听了韦双宜的吩咐,非但没有上前去惩治韦巫,反而是托住了韦双宜的手肘,面带微笑,语带嗔怪道:“小姐想是糊涂了,奴婢是下人,哪敢去掌二小姐的嘴?”又捏了捏她的胳臂,眼神朝长安这边飘了飘:“姊妹之间拌些口角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二小姐不该动手,还下手这般狠毒。三小姐向来文弱的,哪经得起这般欺凌,一时怒气攻心失了分寸也是有的。奴婢看,不如回转百香阁交由夫人来公断罢。”

韦双宜也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如今被明鸾一提点,立时反应过来,此时与在家中不同,万不能给外人留下她“责打长姐”的印象。

韦巫见两人之间频使眼色,韦双宜强压怒气的样子,知她不好发作。刚刚苍白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一昂头道:“我是长姐,教xùn

教xùn

你也是应当的,你竟敢说我是‘以上犯下’?看来母亲教的你都没放在心上。也好也好,咱们就到母亲和丁夫人面前,将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讲上一遍。”

言语神态之间,长安又看见了那个在琳琅阁中气焰凌人的跋扈小姐,而不是一路行来都沉默寡言的韦巫。

韦双宜被明鸾一劝,强自忍了下来,见韦巫作势要提步往百香阁走,连忙拦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姐姐留步,方才的事都是小妹不好,二姐教xùn

教xùn

……理、所、应、当……”

“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方才不都是好端端的吗?怎的竟动起手来了。”长安好戏看得差不多了,才捏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问,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韦双宜此时反而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垂泪。韦巫神情中带着一丝得yì

,也不说话。

丁戟将唇抿作一条直线,开口道:“不管发生了何事,动起手来总是不对。”他此时一心只想将韦家这两个大小姐平平安安地送回到韦夫人身边,看着哭个不停的韦双宜,只得柔声安慰道:“回去之后我让人去拿紫霄散,那是咱们边关常用的外伤药,你晚上敷在脸上,保管明日就消了红肿。”

韦双宜听见丁戟的话,抬眼望他,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想走到丁戟身边去。

却又硬生生停住了脚步,啜泣得更加厉害,呜咽之声里全是委屈之意。两眼被泪水浸过,红红的像只兔子,配上那哀怨之声,当真是楚楚可怜,别有一番动人之态。

长安偏头去看韦巫,她盯住韦双宜,嘴角勾起,似是见到一件极开心的事情。但眼中却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惧怕之意。

今日出来游玩,丁家是主,韦家和长安都是客人。如今韦巫和韦双宜闹出这档子事来,丁戟丁戈是男丁,不方便去管这闺阁之争。少不得,只能是丁翎容硬着头皮去调停了。

“韦姐姐快别哭了,咱们是出来玩的,何必吵吵闹闹的伤了和气,有什么话大家说开也就好了。”丁翎容递了一方帕子给韦双宜,一手轻抚她的背道。

却不想韦双宜根本不领情,一扭身子就避开了翎容的手,抽抽搭搭地迈步就向前走。

丁翎容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又踱回了长安的身边,嘴里念叨了一句:“好心没好报。”

从头至尾,韦巫和韦双宜两人绝口不提到底为何事争执,诸人也不好相问。好在韦双宜已经往百香阁的方向走去,丁家的三兄妹也就跟上,想着回去之后禀了母亲再做定夺。

长安落后几步,与韦巫并肩而行,有意要探探她的口风。于是关切地问长问短,不想韦巫一概不答,眼光只追随着韦双宜的背影。

长安见到韦巫脸上又显出憎恶之意,心思转了起来。

这个韦二小姐,长安前世从未曾听见过,今生却突然出现。她的名字,言谈举止,穿着打扮都表明她不过是韦家不受重视的一个女儿罢了。

但在琳琅阁初遇,韦巫又处处以身为韦朝南女儿而自得,举止跋扈。但若说她性子骄横,今日再见却时时流露出惧怕的神情……

究竟她与西戎有什么联系?韦朝南前世为何从不提到这个女儿?今日韦夫人为何要带着一个不受喜爱不被提起的女儿一道出门来?

她想的入神,没注意到韦巫咬紧了下唇,眼神狠辣,忽地拔腿就冲向韦双宜。

到了韦双宜背后,伸手一推,就将她推得踉跄,往前一摔。

幸而丁戟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韦双宜,才不至于令她被推在地上。这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待到几人回过神来,韦双宜已经躺在丁戢的怀中,紧闭双目,晕了过去。

明鸾似是吓着了一样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尖叫起来:“啊,三小姐,您醒醒啊,醒醒啊……丁少爷,你快把咱们家小姐放下来。”

第五十三章 昏厥

明鸾这声叫得尖利,引得附近的人都停下脚步往这边观看。

此处虽然不如花灯街中心的人多,但三三两两也散布着不少行人,且兼此处两旁酒楼居多,许多有身份的人家都包了座位在楼上观灯闲谈。听得这一声尖叫,楼上楼下的人都扭头来看。

一众女眷是深居简出的,少有人识,丁戈年纪尚小,相识也不多。但丁戟是多年戍边,军中结下的相识多如牛毛,且回京这段日子,也与不少富家子弟有所来往。这楼上楼下,难免有人识得他。

百香阁旁的登云楼上,就有人伸出头来戏谑地朝下喊道:“丁家六郎,说什么要陪伴母亲,不能赴约。却原来是有美人在怀啊……难怪难怪,我们这帮俗人你是瞧不上的了。”话音一落,整个小间的人都哄然大笑。

说话的是当今圣上新近宠爱的郑妃的幼弟郑宽,只有二十的年纪,但为人飞扬跋扈,行事荒诞不经,视礼教如同无物,常常是呼朋引伴,眠花宿柳。

今日他邀了一班朋友在登云楼上大摆筵席,也给丁戟发了帖子,却被丁戟以“伴母同游”为名推了开去。此时相见,自然是要讥讽上两句了。

六郎乃是丁戟的小字,此时被郑宽一喊,登云楼上坐着的达官贵人们都知dào

楼下街上抱着一个女子匆匆前行的是丁家六郎了。

丁戢黑了脸,看也不看郑宽一行人。怀里的韦双宜动也不动,似是昏厥了过去,他只能大步流星地往回赶。

他走得太快,怀里的韦双宜悄悄睁了下眼睛,旋即又闭上装出昏迷不醒的样子,却恰好都被长安看在眼里。

待回到百香阁,顾不上行礼,他径直将韦双宜轻轻放在绣塌上,立时就差人去请大夫来。

这才到丁夫人跟前跪下请罪,“母亲将几个弟妹交给孩儿带了出去,如今韦家妹妹发生这样的事,都是孩儿的错。”

“孩儿也有错,不能全怪大哥。”一直不出声的丁戈也跪下闷着声道。

丁夫人气道:“现在倒摆出兄弟情深的样子来了?!给我跪着,等到大夫来看过,双宜若是无事也就罢了,若是有事,你们就等着吧。”

韦夫人早就扑到绣榻边,伸手摸摸韦双宜的额头,又抚着她红肿的面颊,哭着道:“是谁如此狠心,下这般重的手?”

明鸾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都是奴婢的错,回来的路上,二小姐与三小姐不知为何事突然发生了争执,二小姐气得给了三小姐一巴掌,三小姐的脸立即肿了起来。后来不知dào

为什么,二小姐又发了疯似的从后面重重推了三小姐一把。”

听了明鸾回话,韦夫人尚在抹泪还未开口,丁夫人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这真是岂有此理,我还道她不过是顽劣孤僻了一点,没想到竟然将双宜欺凌至此。”

韦夫人见她怒气满腔,急急用袖子压了压眼角,反而来劝她:“姐姐不要生气,这也是我没教好的缘故。”又看了看绣塌上的韦双宜,压低声音道:“再者说,双宜的伤……也……也没有十分严重……”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语调却是一片哭腔,让人心生不忍,反而更加怜惜她。

即便是长安这般对韦家知根知底的,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丝恻隐之情,仿佛韦家母女日日在家都被韦巫欺压一般。

同样是啼哭,柳明月做出来只让人觉得虚伪可笑,而韦夫人则做得自然真切,高下立见。

丁夫人果然又被韦夫人的低声啼哭勾起了火气,冲旁边的仆妇喝道:“你们家二小姐呢?她闯下的祸事自己都不来收拾一下吗?快去给我把人带回来。”

韦巫是与长安一行一起回来的,只不过人人都去关心韦双宜了,根本无暇理她。她干脆也就不进雅间,站在走道上木木呆呆地不动。

此时听到丁夫人在里头的怒喝声,才两步走进去,刚好站到准bèi

去寻她的仆妇面前。韦巫一把拨开那仆妇,昂首冲着屋内的人道:“我不就在这?还大费周章地找什么?”

丁夫人见韦巫昂首而立,脸上全无愧疚之意,道:“你妹妹如今昏迷不醒,你竟毫无悔意,半点不念手足之情。小小年纪,就已经少了良心吗?”

韦巫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讥诮地看了看绣塌上躺着的韦双宜,嘴角上勾:“手足之情?”

“我正是顾念着‘手足之情’,才不遗余力地帮三妹实现心愿啊。”韦夫人听了这句话,猛地将眼从帕子里抬出来看她,韦巫不去直视韦夫人的眼睛,对着丁夫人道:“这可是今日回来的路上,她亲自来求我的,要我轻轻一推,将她推到……”

话还没说完,韦夫人就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口中边哭边道:“我的儿啊,都是我的错,我平日里疏忽了你……你有气只管冲我来,只是这都不干你妹妹的事啊……。”语气真挚,彷如真是一个一心为了孩子的好后娘。

丁夫人叹道:“你实在是太软和了,这孩子就得教xùn

教xùn

,否则将来大了,这样的性子不知dào

要吃多少苦头呢。”

韦夫人只顾着抱着韦巫抹眼泪,并不答话。抱了没多久,就令了身边的一个嬷嬷要她亲自把韦巫送回府中去。

不多时,大夫也被请来了,看了看韦双宜的症状,说是一时气血攻心,没什么大碍的,在家多静养几日就能恢复。

丁夫人合手叫了声阿弥陀佛,“幸好侄女没什么大碍,否则我的罪过就大了。”

韦夫人欠身答礼:“本想着今日能和姐姐一道,和和乐乐地赏灯,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我管教无方,治家不严,让你见笑了。”

虽然大夫说片刻之间韦双宜就能转醒,但绣塌上的人却一直紧闭着双目。韦夫人也没有心思再敷衍众人,带了韦双宜匆匆下了楼上了韦家马车去了。

第五十四章 回府

丁夫人被韦家母女闹得这一场,也觉疲倦,见丁戈丁戟沉默不言,丁翎容也意兴阑珊,便携了几人走下楼来,亲自将长安送上了马车。

“今日邀你出来,本是想着你和翎容、韦家的姐姐都是年龄相仿的,必能玩到一处去。谁知dào

竟出了这事,想来你也不曾尽兴。”丁夫人歉然道:“都是伯母没安排妥当,下次定然亲自为你设宴赔礼。”

长安摆手道:“不妨事的,今日该是长安向伯母致谢才是。若非是伯母相邀,长安哪有机会出得府来赏灯猜谜?”

丁夫人笑着应下了,再三嘱咐绿衣,翠羽和玉芽好生照看。丁戟,丁戈和翎容三人也与长安告了别,几人见柳府的马车缓缓驶入了夜色中才转头上车上马,打道回府。

长安抱着手炉,微闭着眼睛坐在车厢内,绿衣在她身后塞了一个大靠垫,让她能舒服地靠在车厢的壁上。

玉芽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按耐不住问道:“小姐,那个韦家的三小姐分明是在装晕,我站在您身边的时候都看到了,您为何不当场揭破她?”

“揭破她,然后呢?”长安睁开眼笑着反问。

“然后……然后,那韦家二小姐就不会被冤枉了啊,韦夫人也不会哭哭啼啼地把眼睛都哭红了。”玉芽答道。

“哎呀,你呀,”翠羽坐在玉芽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来将她的头一推,插言道:“这样的闲事小姐怎好去管?夫人又不在身边,万一有个争执,小姐连个相帮的都没有。”

“这倒是其次,”长安道:“只是既然有人铁了心要唱这场戏,咱们若是拦着,她也总是有办法再唱一次的,倒不如装作不知,随机应变的好。”

到了柳府门前,守门的小厮赶紧搬了踏脚凳放在马车边,三人搀扶着长安下了车。车夫将马车从边门拉进马厩,卸马歇车。

进了府,吩咐玉芽、翠羽先回房烧水铺床,长安顾不上先回房换件衣衫,就径直地往清潭院去。

颜氏已经半卧在床上,眼睛要闭不闭地在打盹。房中烛光摇曳,温暖非常,桂嬷嬷守在桌子旁做针线活。

长安轻轻走进来,看了一眼颜氏,伸手就要帮她把被子压压好。

颜氏被这动静惊醒,朦胧地眨着眼问:“可是长安回来了?”

“母亲,是我回来了,您快些躺好,将锦被盖严实些,仔细着别着了凉。”

“本也没有睡着,想着你不知dào

什么时候回来,就在床上眯会子养养精神。”颜氏这下完全睁开了眼,伸手将长安额前的碎发理了理,又嗔怪道:“怎么脸这么冰冷冷的,手炉可带上了?”又扬声吩咐外头的珑香珑绣将炉子上剩下的半盅燕窝端来给长安用。

“花灯会可好玩?”颜氏和颜问道。

“当真是十分精彩,母亲您没看到,那整整一条街处处都是花灯,当先开道的是黄龙灯,还有什么八仙过海,哪吒闹海,牛郎织女的花灯,数都数不过来呢。”长安有意要逗颜氏开心,故而手舞足蹈地描述起来。

颜氏听了,欣然道:“你既喜欢,等到明年,我和你爹爹一道带你去。”

“那可一言为定了。”长安蹦起来拍手道。

“那还能有假?说定了就是说定了。”

说话间,珑香珑绣端了半盅子燕窝,一碟子金丝燕乳糕进来了。长安闻到那香气,才恍然觉得腹中早已饥饿。几下子就将燕窝喝了,才不紧不慢地一块块拈起金丝燕乳糕放进嘴里。

“母亲,我今日在灯会上见到了表姐。她不是被祖父禁了足吗?怎的还能出府。”长安边吃边疑惑地问颜氏。

颜氏闻言,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不屑的表情。

“小姐今日出门的早,所以不知,”桂嬷嬷咬断手中的丝线,将没做完的活计放进小竹篮中,对长安解释道:“有个表姑娘的昔日旧友来了府上,说是要邀了她母女两人一同去观灯。”

“祖父应了?”长安问。

“如何能不应,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这点体面,你祖父还是会给她留的。”颜氏抚着肚子道:“偏偏你姑母是个不晓事的东西,说什么‘严尊父命,禁足未过,不敢出府’,倒是让封蝉跟了出去。”

长安点头道:“怪不得只看到表姐一个,没看到姑母。”她心中甚疑,柳明月在京中哪还有什么旧友?若是尚有旧相识,也不至于哭着喊着要扒上丁夫人一道去赴赏梅宴了。

颜氏不欲再谈论这个话题,转了话头又问起长安今日与翎容都猜了哪些灯谜。

“夫人不知,小姐今日可威风了,那灯王上的谜题,多半都是小姐猜出来的呢。”绿衣在一旁道。

“哦?”

长安少不得将封蝉欲出风头,反而被人问得哑口无言,自己才贸贸然出了头的事情讲了一遍。

“祖父要是见怪,母亲可要为孩儿说说好话啊。”长安拉住颜氏的衣摆撒娇。

颜氏好笑道:“这也不是什么丑事,虽然你祖父不爱家人仗着他的名声出风头,但你都是凭着自己的学识,想来他也不会怪责的。”

长安夸张地做出松口气的表情,将颜氏逗得发笑:“我总算是知dào

了,你原来怕的是你祖父,早知如此,我和你爹爹就不用发愁了,直接将你送到祖父身边去教养就好。也免得咱们操得心都碎了。”

打趣了一会子,长安见颜氏有了困意,便打算告辞。临了又想起来一件事,将自己脚踝扭到,歇在俞子濯家中的事禀了。

“我想着明日同桂嬷嬷一道去正是道谢。”

颜氏打了个哈欠,点头道:“该去走一趟才是,受人点滴都该思想报,明日就让桂嬷嬷陪你走一趟,带上点礼物。”

长安应了,亲自伺候着颜氏歇下,这才带了绿衣回了阁水居。

玉芽、翠羽早已将沐浴的小间准bèi

好,被笼中也塞进了暖炉,熏得暖融融的,长安即刻就梳洗安歇了。

第五十五章 致谢

第二日起了身,窗外薄薄地洒进了一层日光,铺在书桌上,带出融融的暖意。

绿衣帮长安挽起头发,欣然道:“这日子一日一日地暖了起来呢,再过不了多久就该到早春了。”

早膳用的是熬得稠稠的鸡丝粥,又进了两个金丝卷,长安便到了清潭院中给颜氏请安。

颜氏气色很是不错,正趁了这好日头在院中四处走动,见长安来了,笑道:“我正要差人去叫你起身呢,倒没想到你今日起的这般早。昨日你说要去向人家致谢,我已经让桂嬷嬷把轿子准bèi

好了,你带上我备下的几色礼物早去早回,可莫要在外头多耽搁啊。”

长安接替了珑香的位置,托着颜氏的胳臂走了一段路,这才带着桂嬷嬷一道出了门。

俞子濯家所在的那条小巷唤作明南巷,住的大都是清贫人家。

长安只带了桂嬷嬷和青纹两人,俱坐在轿子中。从柳府出发,过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到了巷口。因着巷口太窄,轿夫将轿子轻轻放下,三人下了轿步行而去。

青纹抱着两盒礼物,桂嬷嬷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微微皱了皱眉:“小姐,以后这样的地方您还是少来的好。”

长安知dào

桂嬷嬷是一心为她,生怕这明南巷中的人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当下不过笑笑就罢了。

到了俞家门前,桂嬷嬷上前敲门,前来应门的仍旧是王氏。

“你是?”王氏疑惑地看着桂嬷嬷,桂嬷嬷脸上挂着笑朝她施了一礼才道:“老奴是特意陪我家小姐到这里来致谢的。”

长安从桂嬷嬷身后转出来:“夫人,您可还记得我?昨日亏了你收留,家母知dào

了,特意让我今日再来致谢。”

王氏连忙把三人让进了屋里。木屋里的摆设极之简陋,三人在破木桌边仅有的两条长凳上坐下,桌上有几色针线并一个花绷子,上头的活计只做了一半,都零散地铺在桌上。

王氏进了后院,用两只瓷碗和一只缺了口的茶盏倒了三杯水,略带窘迫地端给三人:“家中没什么能款待客人的,就只有一点热水,你们好歹喝两口驱驱寒就是。”

长安接过瓷碗,喝了一口,仰头对王氏说:“我母亲身子不便,不能亲自前来,再三嘱咐我要将她的谢意转达给夫人您。”

王氏见她毫不介yì

地喝了水,脸上的窘迫之意稍稍退了一点。听到长安的话,又摆着手道:“哪里的话,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倒是我这里简陋不堪,小姐不嫌弃就好。”

桂嬷嬷拿起桌上绣了一半的花绷子,上头的针法细密,针线色彩的搭配也极是鲜活,不由惊讶道:“这是你绣的?”

“绣得不好,不过是胡乱做了,赚些银两补贴补贴家用罢了。”王氏两步走过来,将桌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放到地上的破竹筐中,匆匆解释道。

桂嬷嬷又打量了片刻王氏,见她虽然是家徒四壁,但屋里收拾的却是仅仅有条,身上穿戴的虽然破旧,打了一个又一个补丁,但浆洗的干干净净。虽则是在贫困之中,仍旧不失体面。桂嬷嬷心中便有几分欢喜,把先前进巷子时的不屑之情都收了起来,张口道:“娘子不要谦虚,这般的绣工比起京中顶尖的绣娘也不差。”

长安接口道:“嬷嬷,母亲那不是正在寻一个巧手的绣娘吗?”

桂嬷嬷点头:“正是要寻一个绣娘,手艺好倒是其次,只是人必要忠厚老实,不能有什么歪心思。京中的绣娘虽然不少,但多数都在绣坊做工,要请一个常住在府里专为咱们柳家做活,倒也不那么容易。”

“我看不必再找了,眼前不正有一个刺绣的好手吗?”长安拍手道:“只是不知dào

夫人愿不愿意屈尊到咱们柳府帮工?”见王氏沉吟,又解释道:“夫人放心,并不是卖身为奴,不过是在咱们府中帮工一段时日,专门打理我未出世的弟弟的衣衫。”

王氏早年丧夫,就靠着做一些刺绣、浆洗衣物的活计来养家,日子过得十分吃紧。且近年来俞子濯渐渐大了,又勤于攻读,做的一手好文章。王氏盼着俞子濯将来能名登金榜,光耀门楣,咬咬牙将他送进了书院。

如此一来,日子过得就更紧了,常常是母子两人一日只能吃上一顿饭。偏偏近年来,城中大大小小的绣坊越来越多,王氏接到的活计也少了。现下听到长安的话,真如水中漂浮遇浮木,当即就应了下来。

桂嬷嬷心中倒也满yì

,便于王氏约了三日之后带上行李进柳府,那时再签订文书。

“你家中可有其他人要安顿,若是有的话,一道带进柳府也无妨。”长安笑嘻嘻道。

桂嬷嬷皱起眉头,将脸上的纹路都皱成了一块:“小姐又说孩子话,这可使不得。”

王氏摇头道:“家里就我和我儿两个人,他平日里甚少回家,都在书院留宿的。想来是不妨事的,只要能允我隔几日去为他送点饭食也就够了。”

此事说定,长安三人便告辞转回柳府。

刚刚回到柳府,就见到绿衣在门前踱步,见长安下了轿,立时迎了上来:“小姐,您可回来了。丁家小姐已经来了多时了,正在您房中等候呢。”

丁翎容?长安微感讶异,她记得丁敬武这两日就要离京了,翎容怎么还会有时间来访她?

“桂嬷嬷,你先去把绣娘的事禀了母亲,我去见见翎容,回头再去给母亲请安。”长安吩咐了桂嬷嬷,就带着青纹、绿衣往阁水居走去。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瞧我?”长安打起帘子笑道:“我还当你会在家帮丁伯父收拾收拾行李呢。”

丁翎容往常听了这话,必要和长安唇枪舌战一番,今日却是闷闷不乐,定定地望着手中捧着的热茶。

“这是怎么了?”长安收了笑脸,正色道:“可是丁府有什么事?”

丁翎容叹了口气,道:“哎,你猜怎么着?今早韦家的人一大早的就来了我家,说什么是来感谢大哥对韦双宜的维护之恩,但话里话外都透着要和咱们家联姻的意思。”

第五十六章 投诚

“我只当是出了什么大事?”长安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事,原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你又何须大惊小怪?”

丁翎容憋着嘴:“我不喜欢韦家的人,这个韦双宜就只会在我娘面前伏低做小地讨好,在我面前就常常给我白眼看。她若是成了我嫂子,我今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长安见她委屈到不成的表情,只觉想笑,吩咐了玉芽将茶水换成热的,再送上一些瓜子,果干之类的给丁翎容搭个嘴。

“你昨日不是说你大哥有个指腹为婚的妻子,今年内就要完婚了吗?”长安将玉芽端上来的果干推到翎容面前,“丁伯父是个守信的人,断不会为了韦家的事就轻易悔婚的。更何况,丁大哥年已十八,韦双宜不过才十二岁,若要成亲,至少要再等两年,你母亲想来也不会允的。”

丁翎容拈了一个果干放进嘴里狠命嚼着:“我原也这般想的,我大哥是早有婚约在身的人,再怎样也轮不到韦双宜来做长嫂啊。谁知昨夜有信使星夜送来书信,信中说大哥的未来岳母暴病而亡,家中小姐要守孝三年,方能完婚。”

“竟然这么巧?”长安的手顿了顿。

“可不是这么巧?也不知是韦家的运气好,还是我家的运气差。”丁翎容闷闷道:“那封信的最后还说,若是丁家等不得,这桩婚事就作罢。韦夫人今日又亲自上门和我娘聊得极为投机,我看不下去,这才出门来找你。”

长安心中暗忖,世上绝无这么巧的事,韦家前脚才露出对丁戟有意思,那边丁戟的未婚妻就送来退婚书。只怕是韦家早就打定了主意,先一步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只是,韦家如此费心,所求到底是什么?

韦朝南如今虽尚未一飞冲天,位极人臣,但也是从三品的文官,比起四品的弘武将军丁敬武来,还要高那么一点。且成帝想来看轻武官,与丁家的联姻可算是一件亏本的买卖了。

但长安知dào

,韦朝南向来是不会做折本的生意的。

“你着急又有什么用?”长安道:“左右这件事你是插不了手了,既是到我这来了,就将这事丢到一旁,咱们好好说说话,逗逗趣才好。”

丁翎容仍是放不下这件事,又坐了一柱香的时间就走了,连午膳都不愿意留下来吃。

她走后,长安一个人静静地托腮思忖。韦家既然已经出手了,那对丁戟想来是势在必得。韦朝南想要与丁家联姻,无非是为了将丁敬武牵制住。这桩婚事,绝不能被韦家筹谋成功。只是,这乃是韦家与丁家的事,与长安半点干系也没有,她该如何把这件事给搅黄呢?

“小姐,银翘姐姐来了。”翠羽在外头禀报。

长安赶紧令将人请进来:“银翘姐姐怎么来了?长安正要去母亲那里陪她用膳呢。”

银翘手里提了个朱漆的食盒递给翠羽,才转头对长安道:“夫人正是料到小姐预备着到清潭院,这才差奴婢过来将小厨房做好的饭食都拿过来。”

“哦?可是母亲那里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客院的那位终于按捺不住了,今日跑到咱们院中来要陪着夫人用膳。”银翘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夫人知dào

小姐不耐烦和她多说话,所以拣了小姐爱吃的菜,令奴婢送过来,说是就让小姐在房中自己用饭。”

“她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擅自出了客院?”长安皱了眉头:“母亲现在的身子是半点也大意不得的,哪有功夫陪她瞎折腾。”

“虽则是老太爷发了话,但她并不出府,不过是姑嫂间走动走动,夫人也不好拦着。”

玉芽已经将食盒中de饭菜一一摆了出来,又布好碗筷。

银翘看了一眼道:“幸而这食盒最底下放了个小炉子,饭菜都还热着,小姐快快用吧。奴婢这就告退了,怕的是夫人那边缺了人手。”

“银翘姐姐去吧,待会我用完了着人将空碗碟送回小厨房就是。”

自从长安每日都去颜氏处请安用膳之后,小厨房的菜色大都是长安爱吃的。

长安夹起一筷子鸡丝,想着柳明月不知又盘算着什么。她此次进京,最大的目的想来是为封蝉找个富贵人家,她自己也好有个靠山……

等等……为封蝉找个富贵人家?

长安忽地灵光一闪,若是柳明月也看上了丁戟呢?封家是外放的四品官,在京中并无经营,要想与高门大户结亲是难上加难。丁家是四品京官,且丁敬武是掌有兵权的,对于封家来说也算是高攀了。更何况,丁戟是适婚之龄,于柳明月的处境来说,无疑是救命稻草。长安只要有意无意地透出一点消息来,柳明月必会不择手段地扑上去的。

如此一来,就让她去和韦家斗上一斗,将水搅得混了再说。

打定了主意,长安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吩咐为她穿戴整齐,往客院去了。

自从柳明月被柳晏下了命令,关在客院之中,颜氏又将院中伺候的下人都换成了柳府的。这客院之中一下子肃静了不少,守院的婆子见了长安,忙不迭为她让路。

客院分为前后两进,柳明月住在前面的屋子,封蝉住在后头相对较小的房子。房前屋后栽的是苍松翠柏,即使是在严冬也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长安带着青纹,绿衣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柳明月去了清潭院,只剩的一个封蝉在房中。封蝉是个自视甚高,目下无人的,只消用几句话激上一激,自然上钩。

正在心中盘算着,忽地从旁转出一个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长安面前。

“小姐救我,小姐救我。”那人抬起头来,满脸泪痕。长安凝神细看,此人不正是昨日花灯会上为封蝉解围的唤作“阿容”的丫头吗?

“小姐,你救救奴婢吧,将奴婢带出了这个院子,奴婢做牛做马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阿容说着就叩起头来。

第五十七章 挑动

长安令青纹绿衣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责备道:“天寒地冻的,不须行此大礼,若是被寒气侵了可怎生是好。”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虽然露在衣外的肌肤没有伤痕,但衣袖之下的手背却隐隐露出几道伤痕来。

长安并不点破,反而笑道:“这位姐姐不正是昨夜陪同表姐游灯会的吗?想来是表姐身边得力的人,怎么却跑到我面前来哭哭啼啼?”

绿衣托着阿容的胳臂,俏皮道:“想来是被责罚了,奴婢被小姐责罚了也常常躲到没人的地方哭呢。”

“我何曾责罚过你。”长安嗔了一句,又举步往封蝉房中走去。阿荣被青纹绿衣夹在当中,几次想要开口,都被绿衣青纹拿话拦住了。

进了封蝉的房,只见满地都是碎瓷片,两个小丫头正俯身一块一块地收拾,封蝉黑着一张脸坐在床边。

“表姐这是怎么了,哪个不懂事的下人惹你生气了?”长安满面笑容地往里走:“我听说姑母去了清潭院找母亲,怕表姐你一个人孤单,特地来陪你。”

封蝉依然是黑着脸,“表妹若当真是有心,就看看我房中的器具,都是普通的粗瓷,怎么能用?”

长安抿嘴笑道:“表姐怕是贵人多忘事,难道不记得前段日子你和姑母将房中的摆设都砸了个稀烂吗?库房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器具了,只好暂时委屈委屈表姐了。”

“哦,对了,我方才来的路上捡到表姐身边的一个丫头,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躲在树后哭呢,我就顺道把她给你带回来了。”长安示意青纹和绿衣将阿容拉到前头:“表姐可看好了,别让她再乱跑了。”封蝉见到阿容被长安带来,脸上闪过一丝慌张,颇为警惕地瞧着长安。

长安只做不知,在满地的狼藉之中寻到一条路,走到桌边坐下。青纹见房中只有两个小丫头,都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便自己举了茶壶为长安倒茶。

封蝉见长安似乎一无所知,放下心来,心知阿容还没有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这才高声训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不过是略微训了两句,你竟甩脸子给我看,还躲到外头哭起来。幸好今天是表妹看见,若换了别人,岂不是要以为我苛待下人?”说着一脸嫌弃地挥手让阿容下去了。

不多时,房中的碎瓷片都被清理干净了。长安手中捧着茶杯,热气袅袅地升起,遮住她的脸庞。

“表妹可还有什么事?我有些不舒服,想歇息歇息了。”封蝉迟迟不见长安告辞,心中早已不耐,硬邦邦地下了逐客令。

长安展颜道:“昨晚在灯王前见了表姐一面,待到再回头时却没了人,我心中一直担忧,直到回府得知表姐早已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我看你被众人围着,得yì

忘形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上我?”封蝉听长安提起灯王的事,心中有气,酸溜溜道:“不过是猜几个灯迷,终归是难登大雅之堂,表妹该多读读《女诫》才是,这才是女子当走的正道。”

长安心中好笑,这世上总有像封蝉这样的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见不得别人得到。一旦旁人得了,便只会说些风凉话,其实于自己半点裨益也无。她两世为人,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因此听了封蝉的话并不生气。

“本是要当即就去寻表姐的,谁知dào

同行的一位姐姐突然晕了过去,这才耽误了时间。”长安感叹道:“多亏了丁戟哥哥,当机立断地将人抱了回去,不愧是在边关戍守多年的小将……”

“戍守边关多年?”封蝉听了,追问道:“可是丁夫人的儿子?”

长安于是将丁敬武的官衔,丁戟的年纪都夹在话里告sù

了封蝉。而后假意长叹了一声:“唉,原本今年丁戟哥哥成亲,我还想着能热闹热闹,谁知方才翎容来说她未来嫂子的母亲病亡,要在家中守孝三年,仿佛还有退婚的意思。”

封蝉心有所动,一下子换掉了不耐烦的神色,脸上带出笑容来:“表妹,你再给我说说,翎容还同你说什么了?”

长安装出不解的样子:“表姐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是好奇而已,你丁戟哥哥年纪不小了,丁夫人难道不为他的亲事着急吗?”封蝉走到桌边坐下,脸上带着一丝的探究。

长安眨眼道:“我听翎容说,昨日与咱们一同观灯的韦家夫人,今日登门致谢,似乎有意要与她们家结亲呢。只不过,丁戟哥哥是丁家的长子,丁伯父又常年不在家中,新嫂子一进门就要担起主母的重责。故而丁夫人必须要仔细斟酌一下子。”

封蝉听了,若有所思。

长安见她心意已动,也不想多留,又闲扯了两句,便告辞出来了。

出了客院,并不急着回阁水居,信步往小花园中走去。冰雪早融,初春降至。便是迎面而来的微风,都带着阵阵的暖意。

长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思绪起伏。母亲的身子已经六月余,再过两个多月便是临盆之期了。而再过两个月,也就是长安的生辰之日。前一世里,这两个月是柳府最后的平静之日,只是她当时懵懵懂懂,浑然不觉。

今世却连这两个月的逍遥日子都没有了,柳明月母女的到来,韦家人的出现……长安揉了揉脸,打起精神来,既然眼前的牛鬼蛇神一大堆,那么她更加是片刻都不能放松的了。

绿衣指着亭边一排柳树道:“小姐快看,那边的柳树已经隐隐约约开始抽芽了。”

“是啊,春天就要到了。这梅花一朵朵谢了,柳树却开始慢慢抽芽了。四季轮回又岂是人力能够扭转的。”长安幽幽道。

绿衣挠了挠头,满脸的茫然:“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懂。”

“没有什么,咱们回去罢,在外头呆久了还是有些冷呢。”

第五十八章 谈心

回了阁水居自己房中,玉芽满脸的急色,来向长安禀报道:“小姐小姐,您昨日挂在腰间的饰物可收起来了?奴婢收拾衣物的时候没见着。”

长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玉芽说的是莫孤山相赠的那串豆子。昨日出门时,确是让玉芽帮着挂在了腰间,想是灯会之上被挤掉了。

“想来是昨夜不小心弄丢了,找不着也就算了。”长安并不是十分在意。她本就不想和莫孤山有什么联系,这串饰物掉了,许是上天的意思也说不准。

转头见到青纹,她这几日来几乎没怎么说话,眉间刻着深深的忧虑。长安心中暗叹一声,青纹的爹娘这些年来操劳太过,双双病倒在床上,且病情一日重过一日。长安已请了京中名医去为他们诊治,却总归是药石罔效。

“青纹,这段日子就准你回家侍奉父母,等到二老病好了你再回来。”长安柔声道。

“这如何使得,不合规矩的。”青纹忙忙摆手。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孝字大过天,我许你行孝,谁又能说什么?”长安打断她:“快去吧,这事耽误不得的。”

青纹眼中含泪,朝长安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去整理行装。

到了晚饭时节,长安正准bèi

着要往清潭院中去,却有人来报说是晚上要在前厅用膳,请长安直接去前厅,不必再去夫人院中了。

“去前厅?可是有客人到?今日祖父与父亲都在吗?”长安问道。朝中官员每年年节之时可以休沐,通常元宵节一过便要复朝。自从被柳温明赶去在祠堂里面罚跪之后。长安就一直不曾见到父亲。

“这小人倒是不知了,老太爷和老爷已经下了朝回府了。”

“你去回说我知dào

了,略略梳洗打扮了就过去。”

长安打发了来人,绿衣将她的发髻打散,重新盘起梳了个稍显正式的双灵髻。

柳晏素来喜静,平日甚少与家人一同用膳,总是在自己院中独自用饭。今日既非节又非谁人的生辰,却突然地在前厅用膳,十之八九是待客了。柳晏在朝中的声望高,但与他亲近的人却不多,一则是怕与他走得近了落得个“巴结帝师,以图上位”的名声;二来,柳晏骨子里颇有几分清高,也瞧不上朝中那帮趋利避害的人。

故而,前世今生里,长安都不曾见过柳晏有什么知己好友。印象中,祖父总是高高在上又孤独寂寞的。与其说他是柳家的掌家人,不如说他是支撑柳家唯一的梁柱。只要柳晏在,柳家的人就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不愁风不愁雨……至少前世的长安是这么想的。

绾好发髻,挑了件藕色的衣衫换上,正要出门,却见翠羽走了进来,似乎是有点讶异:“小姐,老爷来了,就在外头的小花厅坐着呢。”

“爹爹来了,怎么不进来坐,这外头没有碳炉,冷得很。”长安掀起厚重的毡帘,果见柳温明正坐在外间饮茶,赶紧地吩咐将内房的炉子搬出来。

柳温明看起来有些疲倦,但看到长安便露出笑容来。将手中的香茶放下道:“你如今是大姑娘了,闺房怎能随意进出。”

长安把嘴一撇,坐到柳温明的对面:“女儿不过才七岁,算得什么大姑娘。跟何况在爹爹面前,长安永远是孩子。”

“为父原先也这么觉得的,本想着你才七岁,懂些什么?总还是该高高兴兴地玩几年。”柳温明伸手抚着长安的头:“原来是我想错了。长安已经长大了,看事情看得透彻,处理起来也比爹爹强得多。”

长安知dào

父亲是在说秋水之死之事,便静静听着,并不插言。

“前些日子罚你去跪祠堂,是为父没有将事情查清楚,错怪了你。还好听你母亲说,你不过是累了些,并没有什么大碍。”

长安知dào

柳温明的性子,他向来抹不下面子去求人,也开不了口去道歉。这番话已经是他歉意最真诚的表达了。

“不怪父亲,原是女儿做事不周全,怨不得父亲责罚。”长安赶紧接口道。

“你祖父学识渊博,胸有谋略,善察人心。只可惜,为父资质愚钝,文不成武不就。这些年若不是你母亲治家有方,只怕连这小小的柳府,为父都管不好。”柳温明低声自嘲道。

长安一惊,挥手示意翠羽退下。拉住柳温明的衣袖道:“爹爹乱说,您是最好的。世上从来就不缺为了名利勾心斗角的人,却甚少有您这样宽厚谦之人。才情高低固属天定,难道这心胸宽大不也是天赐之福吗?更何况,女儿一点也不觉得父亲愚钝啊,这两日正想去求您为我讲解讲解《安国论》呢?”

柳温明听了便笑:“《安国论》是童子才学的,你怎得对它有兴趣了?”

长安把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说:“难道女子就看不得吗?我要读的熟了,等到弟弟出生正好教他。”

“好,好,长安会是个好姐姐的。”柳温明柔声道:“你若是想学,明日起就到我书房来看书就是,这番书房中只有石泉一个伺候,没人会打搅你的。”

“父亲说话可要算话,可不许嫌我烦啊。”长安跳起来拉着柳温明的衣袖摇摆。

“这是自然的。”柳温明站起身来,将长安一把抱起转了个圈又放下:“你如今倒是沉了不少,再过两年我都要抬不起来了。

长安跺脚道:“人家是大姑娘了,爹爹不能随意把我举起来,一点也不庄重。”

柳温明听了哈哈大笑,牵着长安的手一同出了阁水居,往前厅走去。

“爹爹,今日怎么忽地在前厅用膳了,可是有客到?”

“是啊,是你祖父的挚友,你待会见了只叫爷爷就成。”柳温明答道。

颜氏是和柳明月一同到的。柳明月在清潭院中一直呆到傍晚时分,故而索性就与颜氏一同过来了。

封蝉也随后到了,身边带着的却不是阿容了,是个面生的小丫头。

一时间诸人到齐,只差主位的柳晏未至了。

第五十九章 长石

封蝉自从下午在长安那探听到丁戟的事情,心中一直是焦急难耐,只盼着柳明月回来之后与她相商。此时见到柳明月,眼睛一亮,似乎是想上前和她说话。往前走了一步,才想起此处人多,不便说话。只得按捺住,在长安身旁坐了。

几人候了片刻,听得厅外传来柳晏的声音,其中还夹着另一个苍劲的声音。

待到柳晏进了厅,诸人站起身来相迎。长安定睛看那与柳晏并肩而来的人,年约六旬,须发皆白,脸颊却很是红润。身上穿着粗布蓝衫,看起来十分单薄的样子。

柳晏将他引到桌边,让了主座旁的位置给他。

“牛鼻子,你看看在座的这些后辈,你可都还认得?”柳晏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手绕着桌子划了一圈,笑呵呵地问那人。

“哈哈哈,老道我别的长处没有,这记性啊,可是旁人万万及不上的。”那人眼光将在座诸人都扫了一遍,捋着胡须道:“一脸木讷的是正之,眼带刻薄的的可不就是明月嘛。我早和你说过,你这对儿女都不是能成大器的,如今你可相信我的话了吧。”

这人当着柳家全家的面,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婉转。柳温明倒没什么,柳明月听见说是“刻薄”,哪里肯依。

“父亲,这无理之人是谁?怎敢在咱们府上大放厥词。”柳明月瞪圆了双目道。

“贫道的道号长石子,乃是在乌云山上的出云道观修liàn

的。此次下山是为了寻找炼丹的材料,多蒙你爹爹相邀,特来府上叨扰几日。”那人不待柳晏开口,就几句话将自己的来历说得清楚。

长安只觉得出云道观这几个字甚是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听到过。

“什么出云道观?我听都没听过,当今圣上崇尚道教,便有恁多的山野村夫来冒充道士,指望着能在别人家捞到什么好处。”柳明月不屑道,显然是把这个长石子当作是来打秋风的了。

柳温明皱起眉头喝斥:“明月,对待客人则能如此无礼,你若是心里不舒坦,就回房去呆着。”又向长石子拱手道:“听说道长与家父是昔日的旧友,算起来也是我等的父辈了,方才舍妹说话有所得罪,还望勿怪。”

“哈哈,不怪不怪,”长石子笑道:“我们修道之人,心在万物之间,这些许的小事,不会放在心上。”

柳明月被柳温明喝斥,脸色不虞,却当真不敢再开口多言。僵着脸吃完了一顿饭。

席间,长石子讲些多年来游历各地的经lì

,柳晏不时地问上两句,倒也不觉得冷清。长安心中暗道,祖父今日居然连“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都抛在脑后了,想必这长石子与祖父并非是泛泛之交。

用膳已毕,接过左右奉上的香茶,漱了漱口,柳晏便邀长石子再去书斋坐坐。于是两人施施然站了起身就往书斋去了。

长安凝视着长石子的背影,觉得倒有几分挺拔飘逸。看着看着,忽然之间灵光一闪,猛地响想了起来。

本朝素来有崇尚道教的风气,及至成帝这一朝,道教更是盛行于全国。前世里,成帝风烛残年之时,更是一味的求丹炼药,使得朝堂之上乌烟瘴气。更有甚者,竟立了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年青道士为国师。

长安记得,那年青道士名为楚云,与璃王李耀过从甚密,曾经说起自己的师从来历。这出云道观,正是楚云自幼生长的地方。

长石子被安置在柳晏的院中,他早出晚归,与柳家的人接触很少。长安只知dào

他是祖父年轻时的至交好友,原本也是饱学之士,后来突然顿悟,将那争名逐利之心都放下,转而去做了道士。但除此之外,长石子原来的姓名,是何方人士,来京为何,长安是半点也不知dào

。旁敲侧击地问了柳温明,他也是不知。

三日之后,喻子濯之母王氏果然依约来了。桂嬷嬷将人带给颜氏看了,颜氏瞧着也觉好,便签下了一年期的契约,写明这一年之中王氏只能在柳府帮工,不能再接其他的活计了。

颜氏听得长安的描述,知dào

王氏家里度日艰难,又感激前次她救护长安之情,将她的工钱略提了一提,比旁人家的绣娘都多一钱银子。又令收拾了一间下人房给她住,着银翘去将她的一应用度都安排妥当了,也准了她每月去几次书院探望喻子濯的请求。

王氏自是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桂嬷嬷扶着颜氏坐下:“夫人瞧着这绣娘可还好?”

颜氏脸上显出疲惫的样子,掩嘴打了个哈欠道:“瞧着是还不错,只是这次可盯紧了,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桂嬷嬷应了。

颜氏又问:“父亲昨日解了那位的禁足,客院的人有什么动静?”

“说是这两日去了两次丁府走动。”

“丁府?”颜氏颇有些吃惊,:“丁家的长子确实是到了适婚的年纪,但我听说他生母在时已经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怎么柳明月竟把注意打到了丁家头上?”

“这说来好笑,那里伺候的回来禀报说是咱们小姐去了趟客院,也不知说些什么,那封蝉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桂嬷嬷笑道。

“这孩子……”颜氏摇头笑道:“她与丁家小姐向来要好,去撺掇封蝉想必是有她的道理,咱们且冷眼看着。”

桂嬷嬷越想越有气,嗤了一声:“亏得那位也是咱们柳府长大的小姐,真真是没脸没皮。自来了京中,夫人您半点不曾错待她,偏她还摆着谱,瞧不上您。硬生生要在老爷那插个人,事情没成又将人打死,还要您去给她收拾烂摊子。我若是她,就该日日呆在房中,半步也不出门。她倒好,竟还敢凑到您面前来厚着脸皮说要给封小姐找婆家。”

颜氏揉一揉眉心道:“父亲不发话,谁敢开口要她走?我也猜不透父亲的心思。咱们且看着她还能闹出什么事来。”

第六十章 对弈

“多年不见,你的棋艺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啊。”长石子放下棋子,看着棋盘上的残局,眯起眼笑着对对面的柳晏道。

柳晏哈哈一笑:“与你下棋,岂不是班门弄斧?这天下间,除了我这个老友,你还能找的到谁来与你对弈。”

长石子捋了捋银白的胡须,摇头叹道:“我在观中只能左手与右手对弈互博,真是无趣的紧。此次下山,本想着世间岁月变迁,总能出几个高手,谁知dào

一路行来,遇到的所谓‘国手’都是不堪一击,还不如与你下几盘来的有趣。”

柳晏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拈起来放回棋盒之中:“二十余年没见了,你说话的方式也该改一改了。”

“若能改的了,二十年前我又怎么会弃官舍名,跑到深山里面去做道士?”

柳晏抬眼看他,眼神锐利:“在我这里不改倒没什么,改日进了内宫,你再不收敛一下,当心招来无妄之灾。你隐姓埋名这么久,总不能多年道行一朝丧。”

长石子愣了片刻,又释然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接到的是秘旨,你怎知我此次是奉召下山?”

“圣上还是太子之时,就分外倚重于你。当年你挂冠归去,只留下书信一封。你自以为藏得隐蔽,却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虽然不曾降罪,但却早已暗地里将你的行踪查的一清二楚。”柳晏低声道:“圣上年事渐高,近来很是迷恋求仙问道。我朝虽然素来推崇道教,但也不曾像如今这般大兴土木,在各地广建道观。圣上有意要在京中建一座皇家道观,而你又在此时现身,这两者两相联系,必然是圣上的旨意,传你入京主持这道观的修建。”

长石子笑容渐收,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也是接了圣旨才明白这个道理。”沉默片刻,又道:“圣上怎么也效仿始皇,想求长生了?我虽在山中修liàn

这么久,也明白什么服丹以得长生都是虚言妄语。如今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又是何必?你被尊为帝师,难道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柳晏合上棋盒,苦笑道:“我纵然是知dào

,又能如何呢?如今的圣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只能躬身受教的太子了。为了身登大宝,他一路之上几经沉浮,心志坚忍早非常人。圣上虽然顾念着我当初鼎力相助之情,将我拔擢至三公之列,但心中也未必对我毫不相疑……”

长石子笑了两声,叹道:“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当年我们满腔热忱,一心想的是匡扶社稷,治国安民,到了如今,垂垂老矣……想的却是如何消灾避祸,当真是可笑。”

柳晏默默无言。三十年前初涉官场,谁不是意气风发要做一番利国利民的大事,但在名利场中沉浮了这么多年,早已忘却初心,磨平了棱角。他宦海沉浮,如今也可说是位极人臣,又被天下举子奉为师尊,却早没了当初的锐气,所行所言都要三思而动,只怕一个不察便被人抓住了把柄……

“陛下要你何时入宫?”柳晏很快收拾了思绪,问道。

长石子手中捏着两个棋子摆弄,漫不经心地道:“我也不知,大约就在这两日吧,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柳晏知dào

他性子古怪,也不追问。他二人对弈之时已经支开了旁人,柳晏自己收拾了棋具放回到原处。

长石子话锋一转,戏谑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齐家’之道还是没有修liàn

的成啊。倘若你这对儿女的品性各取一半再合而为一,你柳家也就后继有人了。”

“也罢了,我柳家本就是布衣出身,既然是后继无人,不如急流勇退,离开这官场的是是非非。”

“哦?你舍得你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长石子讶异道:“二十余年前,你我初遇之时,你一番高谈阔论我可记得清楚。你说要做一个治世能臣,万古留名,要让柳家之名代代相传。”

柳晏摇头道:“明月从小被她母亲娇惯,跋扈非常,心胸狭窄,此次回京品行更加不堪。正之我又管束太严,拘着他只顾读书,虽然是品行敦厚温和,但胸中实无谋略,于人情世故上一窍不通……”

“你也无需这么伤怀,”长石子接口道:“虽然子女无望,但我观你那个孙女,倒像是个可塑之材。况且正之又要添子嗣了,你再悉心教导个十几年,待他长成,正好能支撑柳家,光耀门庭。”

“长安这孩子,我原先倒没注意到,只是近段日子她的所作所为,却是有大家风度,处变不惊,举止得当。只是可惜,不是个男子,终归不能支撑起柳家。”柳晏沉吟,复又笑道:“怎么变成你来盘问我了?”

长石子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就准bèi

离开:“我实话告sù

你吧,我瞧着你这个孙女才智和气度都有一点,有意要收她为徒,你看如何?”

“当年多少人求着要拜入你门下,你都嫌他们才能低下,粗鄙不堪,说什么也不肯收为学生。今日竟和我开口要收长安为徒?”柳晏眼露讶色,又有些想笑:“莫不是修liàn

的时间久了,心境平和,不似从前那么挑剔了?”

“那可不同,昔日求我的那些人都是些争名逐利之辈,想借我平步青云罢了。”长石子哼了一声:“我要收你们家的小姑娘做学生,要教她的可不是这些污臭腐朽的东西,而是要把我生平得yì

的棋艺倾囊相授,此乃是经天纬地,毕生受用之术。”

柳晏严肃地点了点头:“说的不错,这般经天纬地的奇术,若是长安学了,日后也能为我扳回一局。这事你不妨自己去问她,也许长安瞧不上你这毕生受用的绝学也说不定。”

长石子听到柳晏故作严肃,语带戏谑的话,白了他一眼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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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这几天每天被公司剥削到十一点才爬回家,昨天回去发xiàn

电脑又坑爹地坏了,所以更新不大稳定。

今天还会有一更的,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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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阿容

长石子去后,柳晏临窗而坐,眺望远方。

长石子学富五车,又游历多年,他看重长安,本是好事。只是如今他被召回京中,难免也要卷入到朝堂之中去,若是长安成了他的学生,只怕是从此不得安宁了。

上一次与长石子见面已经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那时正之与明月都还小,长石子偶然路过花园,见到二人打闹。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就敢断言柳晏这对儿女难成大器,柳家后继无人。

看人之准,少有人能及。

若说是长石子为何要长安做学生,不过是两日前在园中见到了长安罢了。

两日前,长安从清潭院出来的路上,又一次碰到了曾经拦住她路的阿容。

这次阿容倒是没有哭哭啼啼的,倒像是受了封蝉的派遣来清潭院里拿份例的。她见到长安,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让出路来给长安先行。而后,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长安,默默地朝前走。

到了小花园中,长安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阿容:“这位姐姐,客院不是这个方向,你想是走错了。”

阿容双手握在一处,咬着下唇,怯怯地看了长安一眼:“奴婢……奴婢,没有走错,奴婢就是来找小姐的。”

“哦?找我?你找我所为何事?”长安淡然问道。

“奴婢,奴婢想求小姐,让奴婢到柳府里面来伺候吧。”阿容猛地跪下来哀求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如今不就在柳府之中伺候着吗?难道府中有人支着你日日往外跑吗?”长安挑眉道。

阿容摆手道:“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想调到小姐身边来伺候。”

“你这丫头真是可笑,”翠羽讥讽道:“你是封家的丫头,不好好伺候着封家小姐夫人,跑到咱们小姐面前来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做什么?若是被旁人见到了,还当是咱们小姐过于严苛,连别人家的丫头都要虐待呢。”

阿容听了这话,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着急道:“是奴婢思虑的不周全,小姐恕罪。”又撸起两只袖管,露出手臂上的道道伤痕,新旧交替,甚是骇人。绿衣和翠羽见了,都轻呼一声,睁大了眼睛。

“小姐,你是菩萨心肠,大大的好人,就发发慈悲,救救奴婢吧,奴婢必定永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阿容神色凄然,偏又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样子看起来格外的可怜。

“小姐……”绿衣心中恻然,转头叫了声长安,语气中似有恳求之意。

长安叹了口气,亲自上前,小心地将阿容的两只衣袖放下,又替她将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柔声柔气地安慰她:“表姐的性子是急躁了点,你平日伺候就该上点心才是,多顺着她点。我虽是有心帮衬你,但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

顿了顿,又道:“咱们府中虽也有将别府的奴仆买过来的先例,不过那是个嘴碎的,将主人家的私事到处乱说,原主人发xiàn

了要把他当堂打死,我母亲见了不忍,这才买下来做个杂役。我看你是个伶俐人,又颇得表姐倚重,这种事是万万不会做的。”

阿容垂下头,若有所思。

“好了,你出来的久了,只怕表姐会担心,还是快些回客院去吧。将这哭丧脸都收起来,别叫表姐看了又不高兴。”长安说完便丢下阿容一个人站在小径上,自己带了绿衣翠玉继xù

往回走。

绿衣不解地问:“小姐,咱们府中何曾有过别府上买来的杂役?”

“确实没有。”长安笑着答道。

“小姐为什么要匡她?”翠羽也满脸的疑惑。

长安伸手点了点两人的脑袋:“你们啊……你们是不是都觉着这个丫头很可怜?”

绿衣点头,翠羽迟疑片刻,也微微点头道:“虽然奴婢不喜她的模样,但那伤痕着实吓人。”

“那日在花灯会上,你们也是见过她的。在众人都指责封蝉的时候,她挺身而出,三两句就将众人说的无言,倒是比她主子还要厉害一些。”长安回忆道,“那么多人她尚且不惧,怎么会一道我的面前就畏畏缩缩,连话都讲不明白呢?”

翠羽想了片刻,歪着头道:“如果小姐答yīng

了她的哀求,您就是她今后的主子,她畏惧主子也是常情啊。”

长安转向绿衣:“那日你是随我一同去客院的,那个阿容被我送回去,你觉得封蝉会怎么处置她?”

绿衣道:“少不得得关上几天禁闭,饿上几顿的。若是主子再严苛些,就难说了。”

“不错,依着封蝉锱铢必较的性子,断不会轻易放过落了她面子的人。这个阿容虽然神情有些疲倦,但却不见憔悴之色,今日还被封蝉派来领份例。这样的手段你们可有?”长安一点点分析给两人听:“且适才我去帮她放袖子的时候,摸到她穿的棉衣,乃是一等丫头才有的份例,足可见她在封蝉面前的地位。”

绿衣一拍额头,恍然道:“那她装的可怜巴巴来求您,只怕安得不是什么好心,说不准就是客院的母女弄得幺蛾子。”

“小姐必定心中早有成算了。”翠羽面有愧色,“亏得小姐眼睛亮,不然咱们被人骗了还要倒贴银子呢。”

“你们日后做事说话都要多留心,须知耳听可能是虚,眼见也未必属实。”眼见着柳家的转折点就要到了,身边的几个丫头还是懵懵懂懂,长安心中着急。但也知dào

这件事一时之间是急不来的,她自己不也是跌跌撞撞地摸索了好多年,才明白的这个道理吗?

阿容十有八九是柳明月派来的探子,但她眼神复杂,未免没有自己的小心思。长安方才暗示她将柳明月那边的消息透露出来,阿容是个有心机的,不会听不出来。

余下的,就只看阿容到底怎么选择了。

长安带着两个丫头离了小花园,却不知方才的一切都被在假山后打坐的长石子听了进去,这才动了要收长安为徒的心思。

第六十二章 拜师

没过几日便到了立春,厚的夹袄已经开始穿不住了。

往年颜氏都会亲自出门为长安和柳温明选上几匹料子裁制春装。今年因着行动不便,出不了府,便吩咐店家将新的花色和布匹都送到府上来挑。

长安也被叫了过去。

送料子过来的是个颇有些风致的中年女子,她是京中锦绣缎坊的老板娘,唤作锦娘。锦绣缎坊的店面不大,但里头卖的绸缎布匹都是上乘的,且每种花色的数量都不多,卖完也不会再添货。京中的夫人最不喜与他人穿一样的衣衫,因而都爱光顾这锦绣缎庄。

颜氏七年前初到京城之时就定下了每年在锦绣缎庄采购衣料,这些年下来与锦娘也甚是熟识。锦娘一听到柳府派人去传话,要送些布匹到府上挑选,便自己亲自挑了些今年的新样式送了过来。

“前段日子听来我这挑料子的夫人们说,才知dào

您得了这样的喜事。”长安到的时候,锦娘已经在同颜氏闲聊了,带来的布匹被展开杂乱地堆在桌上。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想让太多人知dào

。”颜氏见长安进来,忙朝她招手,又指着桌上的缎子道:“你自己去挑几匹可心的,裁了做几件春衫。”

锦娘似乎是有些讶异:“今年是小姐自己来选了?往年都是夫人替小姐挑好了的。”

颜氏笑意更深:“如今孩子大了,哪还中意我为她选的?我也没这力qì

,就让她自己去挑罢。”她语气之中满是愉悦之情。长安自转醒之后不但与她分外亲近,每日请安从不间断,更可喜的是也不再像原来一样叛逆顽固,于人情世故之道也颇有些见地。如今她又即将临盆,颜氏只觉得诸事都称心遂意,柳明月这样的小小不顺几乎都可揭过不提。

长安见母亲有意在锦娘面前炫耀一番,也配合着撒娇:“母亲怎么这样说?您挑的女儿都喜爱的什么似的。”又撅起嘴来摇颜氏的袖子:“我不依,您帮父亲都挑好了,我也要您亲自挑的才肯穿。”

锦娘为柳府做了七年的衣裳,哪里会不知dào

柳府的嫡小姐柳长安是个孤僻古怪,不亲父母的。只是她到底是见识广的,不过是愣了片刻,立时就明白过来,也笑道:“小姐与夫人感情当真是好。”

最终长安选定了一匹水绿,一匹蜜合色的织锦,并一匹芙蓉色的滚雪细纱。

“母亲,这些布匹是让王婶来做衣裳吗?”长安仰头问。

王婶便是喻子濯之母王氏,自她进了柳府,大家都呼她为王婶。因着她话不多,人又踏实,每日只是默默做活,颇得桂嬷嬷的看顾。

颜氏抚着长安头顶的发:“哪里能都让王婶做,她一个人哪做得完这许多衣裳?你若是爱她的手艺,到时拣几个你中意的花样子让她替你绣在裙裾上。”

长安点头,见颜氏与锦娘还要再商议,她无意再多呆下去,便和颜氏告了退。

这次过来,长安不曾带丫头同行,便一个人缓缓而行。她心中悬着喻子濯的事,本想着借由《安国论》和喻子濯所写的批注来勾起柳温明的爱才之心。

偏偏柳温明与柳晏这几日除去上朝,都在官衙中待到子时左右才回,长安与两人都碰不上面。

她只怕夜长梦多,事情拖得久了会有什么变化。前世喻子濯就如同长安的兄长一样,她着实是希望今生也能再续兄妹之情。更何况,喻子濯确实有真才实学,前世里未曾借柳家的名声,只靠着自己的才学就名登金榜,不过几年时间,便升至吏部侍郎之位。若是这样的人才被韦家的人先得了……想着想着,长安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小小的年纪,学得像你祖父一样皱眉头可不好kàn

。”长安冷不防被突然想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抬了头四处张望,发xiàn

长石子正坐在一株松树的枝桠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长……石子爷爷,你为何坐在那里?”长安纳闷道,这长石子虽然自称贫道,但却从不见他穿道袍,总是身着不知何处淘来的旧衣裳,看起来只是个精神矍铄的平民老头罢了。

长石子从树上跳将下来,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忽地凑到长安跟前问:“你想不想学我的登云术?”

“登云术?您……您这不就是爬树吗……”长安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坚定地摇了摇头,疑惑道。

“无知孩童,”长石子不悦道:“登云术指的是我冠古绝今,经天纬地的棋艺,怎么能和爬树这样粗鄙的行为混为一谈?”

粗鄙?长安抬眼看了看那仍在颤动的枝桠,无言以对。

“你可不要小瞧我的登云术,”长石子正色道:“你祖父虽然被称为帝师,但于棋道上差了我十万八千里。你要知dào

,棋盘虽小,却尽包天地,举棋落子之间,实则是人心互博。”

长安见他盛意拳拳,只觉得摸不着头脑。

琴棋书画之中,棋术素来是最不被大家小姐所重视的一项。它既不属德言容功之列,即便耗费多年的心力也难以大成。又不像书画与抚琴一样,能在短时间中扬名人前。

便是前世颜氏为长安延请教习,也不曾为她请过棋师。

只是长安历经两世,倒是明白弈棋之道并非全无作用。许多谋士都善于下棋,前世李耀就常常闷在书房之中与人对弈,听说韦双成亦善于此道。

“如何,拜我为师,我就将登云术倾囊相授。”长石子等不到长安的回答,催促道。

长安斟酌道:“拜师一事,我应当去请示祖父和父亲,长安一人不能决定。”

“不必费那个神,”长石子大手一挥:“我已经同你祖父说过了,你既然不推脱,那就是应下了,来来来,现在就行个拜师礼罢。”说着不容长安分辨,强按着她的头弯了三下。

“好,这就算是礼成了,好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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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惊逢

长安重生之后,曾经无数次地回想前世的种种。

她恨李耀,恨他把自己当成上位的踏板,一旦用完就一脚踢开。

她也恨韦双成,恨她从一开始就在旁蓄意谋划,只等柳家倾颓就一举夺走柳长安的一切。

然而,最让她不能释怀的,却不是这两个人,而是她的庶妹,柳微然。

柳微然六岁进柳府,足足在柳府待了十三年才出阁。这十三年中,柳家不曾有半分薄待于她,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和长安一样。

柳温明虽不喜爱她,但也从不喝斥打骂。颜氏因着长安和她不亲近,便时常将柳微然带在身边,也常常带着她出门去参加宴会。

除去名分是庶女,柳微然得到的其实已经与嫡女相差无几。

长安怎么也想不明白,柳微然还有什么不知足,以至于要勾结璃王李耀,亲手将自己的父亲祖父推入深渊。

早在重生睁眼的那一刻,长安就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柳微然进入柳府。

她已经将八岁生辰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了下来,只等着柳微然的母亲携着她上门哭闹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会在今日看见柳微然,不该是这样的,不改是这样的……

“小姐,小姐?”桂嬷嬷也察觉到了长安的异样,关切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不适?”

长安手脚冰凉,缓了缓神。用力地撑住绿衣的胳臂,强挤出一丝笑来:“没,没什么的。想是今日起的早了些,头有些沉。”

桂嬷嬷听了,就要亲自上前来搀扶她,长安生怕她发xiàn

自己浑身在颤抖,忙推让道:“嬷嬷快些替我谢了恩……恩人,长安略坐一会就没事了。”说着自己扶着绿衣往里走,坐了下来。

她经过那对母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望了柳微然一眼,只见她身形瘦小,面有菜色。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肩膀瑟缩着,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惧怕,身子微微颤抖。

柳微然垂首瑟缩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贫穷人家的可怜孩子。

果然,桂嬷嬷见了她的样子,连忙吩咐人来将厅中的炉子加的旺点,又和声对这对母女道:“虽则是立春了,总还是要带暖一些,你们穿的未免太单薄了些。”

柳微然的母亲卢二娘搓了搓手,又将有些短的袖子往下使劲拉了拉,局促不安地道:“不妨事的。我们都习惯了。”又抬头看了眼桂嬷嬷,瞬间又垂下头去。喏喏道:“府上那位老爷……可还好?”

桂嬷嬷道:“正是要告sù

你们知dào

。多亏了你们母女来报信,我家老爷现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夫人本是要亲自出来给你们道谢的,但她如今身子沉重,支撑不住,所以特特地让我们家小姐出来,替她给你们道声谢。”说着指了指在一旁坐着的长安。

“小姐?”卢二娘尚未反应过来,柳微然就已经拉着她的手朝长安施了个礼。

长安盯着柳微然的脸瞧了半晌,直到翠羽悄悄拍了拍她的背,这才回过神来:“免礼免礼,你们救了我父亲,按理说是我们柳家的恩人,还不知二位怎样称呼?”

卢二娘被长安一问,呐呐地答不出话来,柳微然见母亲局促不安,开口道:“小姐万福,奴家小名唤作微然,与母亲二人住在城外,今早起了个大早赶到城里,是想着去集市上换些东西。谁知dào

经过永明巷的时候,见到府上的老爷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幸好他还能说话,就让我们来这里报信,后面的事小姐您都知dào

了。”

柳微然说话的时候,不像她母亲那样畏畏缩缩,虽然声音很小,但从第一句话到最后一句话,她都抬头直视着长安的眼睛。

那眼神就如长安前世见了十三年的一样,温顺乖巧,灵巧可人。

从前长安看不破,此时却一眼就看破了深藏在乖巧底下的勃勃野心。

“倒是个伶俐乖巧的,”长安轻笑一声,右手紧紧抓住了扶手,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们救了我父亲,不知想要什么作为报酬?”

桂嬷嬷听了颇有些诧异,方才过来之前,颜氏就已经嘱咐珑绣去账房支了银子封做一封,又拿了两个金裸子,嘱咐长安一并给了这对母女。

此时长安却问她二人想要什么,桂嬷嬷倒有些不知她此举何意了。

卢二娘听的说有报偿,脸上瞬时就露出喜色来:“小姐若是开恩,不论赐下些什么来都是好的……”

她话未说完,就被柳微然用手肘撞了一下。

“小姐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哪还能要什么谢礼?”柳微然声音很小,说出的话却是一派光明磊落。又看了看桂嬷嬷,道:“再说,救人是积德的事,上天自然会给我们福报的,如果接了小姐的谢礼,这福报说不准就没了。”

桂嬷嬷听她说话有条理,小小年纪又懂得积德行善,心中已喜欢了三分,便柔声道:“你这孩子,佛祖是不会怪罪你这样的好心人的,你想要些什么就告sù

小姐,无妨的。”

“这……”柳微然咬唇迟疑着。

长安面上带笑,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这就是柳微然啊,从小就善于揣摩人心,察言观色,说出来的话永远是熨贴人心的,提出来的要求也总让人无法拒绝。

前世里,她不就是这样骗倒了所有的人吗?最后柳微然风风光光地做她的侍郎夫人,而柳家,柳长安,早已成为她脚下的一团灰烬。

这次她母女救了柳温明,如此的天赐良机,柳微然怎么肯放过?她的眼界不会局限在金银之物上,必然会提出一个能常常出入柳府的要求。

果然,柳微然迟疑了一会,怯生生地道:“我听说今天救的那位大人,是位学问顶好的大人……能不能……我能不能来这里借一些书看……”

长安笑意加深,问她:“你是今天才见到我父亲,如何就会知dào

他学问好呢?”

“我,我是听别人说的,说姓柳的老爷是天下学问人的师傅……”柳微然有些羞赧:“这里的大门上不是也写了一个‘柳’字吗,我想着,会不会就是那个柳大人?”

“这么说来,你还识得字?”长安身子向前倾了一下,似乎是被挑起了兴趣。

柳微然点头:“偷偷跟着私塾里的人念过几天。”

“嬷嬷,你看,性子伶俐乖巧,难得的还识得几个字。”长安脸上带着欣喜之意:“倒是比我身边这几个丫头要顶用的多。”

桂嬷嬷虽是不解长安的意思,仍旧附和着道:“可不是嘛,倒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真是可惜,她是救了父亲的人,不然倒是能做个贴身丫头……也多了个左膀右臂……”长安一脸的惋惜,喃喃自语道。

话音虽小,倒也足够让柳微然听到了。

“小姐,你看这谢礼?”桂嬷嬷催促道。

长安这才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一样,对翠羽道:“还是去账房支点银子吧。”又笑着对卢二娘道:“虽然是俗物,但望您别嫌弃,好歹能补贴点家用。”

卢二娘哪里会嫌弃,一听到是要用银子来谢,乐得几乎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对长安行礼,嘴里念着:“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您是恩人,该是我谢谢您才是。”长安使个眼色,翠羽就立时将人搀了起来:“咱们小姐最是宽和的,您无须如此多礼。”

长安又柔声对柳微然道:“你有志于学,也是好事,只是家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近来怕是不方便让你来府上。”

柳微然像是狠下了决心一样,跪倒在长安面前:“小姐,实话对您说,我母女二人家道艰难。您若是不嫌弃,就让微然留在府中做做粗活。”

“这如何使得?”长安站起身来亲自将柳微然扶起:“你对我们柳府有恩,若是缺什么尽管开口就是,说什么做粗活的话?难道我们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柳微然垂泪轻声道:“今日若不是机缘巧合救了柳老爷,微然本来也是要去别的富贵人家帮工的,求小姐千万收留我。”

“这……”长安犹疑地看向桂嬷嬷。

桂嬷嬷道:“咱们府中如今人手是尽够的,只是小姐若有十分中意的人,也不是不能再添,左右咱们柳府不差这一双筷子。”

说话间翠羽已经将颜氏封好的银子和金裸子取来了。

长安将银子交给卢二娘:“这些银子您拿着,咱们府上最近事情多,母亲身子又经不得劳累,招待不周的地方您多包涵。”

卢二娘口中道“无事无事”,心思早已全飞到了这封银子上,两手一会掂量掂量,一会又仔细地捏捏,满脸的急切。

长安又把两个金裸子放在柳微然手中:“这两个小玩意你拿回去玩罢。帮工的事你再回去好好考lǜ

一下,毕竟不是玩笑,若是定了主意,再到府上来找我不迟。”(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生变

长安万万想不到长石子这般举动,挣了几下跳到一旁,狐疑道:“您将自己的棋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却是不信。我年纪虽然小,倒也听说过当世几个名手,南有武圣通,北有陈介。……这,长石子这名号倒是从未听过。”

“那两个东西算得什么?”长石子见长安瞧不上他,气得胡须直颤,“我根本不放在眼中。”

“既然您自称当世已无dí

手,那为何不寻一个有根基的棋师做徒弟?我年纪小,又是女子,日日束缚在闺阁之中,又怎能将您的‘登云术’发扬光大?”长安再问道。

长石子却不想再回答:“拜师礼行过,你就是我徒儿了,问这般多的问题做什么?”说完一撩袍子,转身就走。

长安一头雾水,她摸不清这长石子的底细,不能肯定他与前世的楚云有何关系,又见他行为古怪,也不知这“拜师”一事到底是真还是玩笑。

虽则是满腹的疑云,她却没有多思,左右是祖父的挚友,想来不会有什么歹意。

长安便将拜长石子为师一事暂放一旁,继xù

思考着如何将喻子濯引入柳府的事。

回了院子便得了丁翎容传来的口信,自她提点了封蝉,柳明月便如同嗅到蜜的蜇人蜂一样,有事没事便去丁府寻丁夫人,言语之中将封蝉夸得绝世无双。又与韦家夫人针锋相对,将个丁府闹得不得安宁。

长安听了暗笑,只怕丁翎容当时恨不能拿棒子将这两对母女赶出府去吧。

丁敬武昨日启程去了白水关,临行前丢下话来,说丁戟还需在军营中磨砺一番,婚姻之事不用着急,过两年再做定夺。

“我家小姐说,多承柳小姐推波助澜,她这两日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如今好容易清净了,要在家多休养休养,就不过来寻您了。”来传话的小丫头说完这句话,自己也绷不住笑了开来。

长安仿佛能见到翎容哀怨的表情,也笑起来:“回去告sù

你家小姐,若不是得我相助,她现下只怕还坐困愁城呢。”

夜间就寝之时,翠羽为她掖好被子,悄悄道:“奴婢今个儿去客院那边瞅了瞅,果然和您料的一样,今日封夫人封小姐不曾出府,在房中闷坐了一天。”

长安闭了眼点头,竹篮打水一场空,柳明月和封蝉只怕是要恼羞成怒了。

“青纹不在,你这几日多盯着那边一些,万不可松懈大意。”

翠羽吹熄了烛光,应声道:“奴婢省得的。”

长安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没能入睡,心中只觉得突突直跳,仿佛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她伸手摸到床沿中塞着的那本小册子,这里面有她这段日子以来断断续续地记下前世之事。

长安摩挲了一会,她记得清楚,再过两个月又十八天,便是她的生辰之日,也就在那日,柳微然就会来到柳府。那日的情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往事重现,她有信心能够力挽狂澜。

模模糊糊睡了过去,梦里是她八岁生辰的宴会,一时梦见她与丁翎容等一班闺中好友在小厅中嬉戏,一时又梦到庭中一个妇人撞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一时又见到颜氏捂住肚子昏厥过去……

即使是在梦中重现这些场景,长安也吓得冷汗涔涔,双手攥着被角不肯松开。

“小姐,小姐,醒醒……”玉芽担忧地轻摇长安。

长安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见窗外天色已经发白:“什么时辰了。”

“寅时快过了,”玉芽面色发白,扶着她坐起身,倒了杯热水给她:“小姐怕是魇着了,一直睡得不安稳。”

长安满身的冷汗,饮了两口热水,方觉得好了一些。又听到院外乱哄哄的一片嘈杂,问道:“如今天色还早,外头怎么这样吵?”

玉芽觑了觑长安的脸色,小心道:“是……是老爷……老爷从马上摔下来了,方才才被抬回府来。”

“什么?”长安惊道,几乎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杯。细细问了玉芽,才知dào

柳温明早上策马回府,路上不知何故惊了马,他被摔下马背。他随身未带小厮,路上又少行人,直在原地躺了大半个时辰才被人发xiàn

来柳府报信。

“可请了大夫?母亲可受惊了?祖父可曾回来?”长安手脚并用,麻利地穿起衣裳,又将绿衣叫进来为她梳头,嘴里不停地问着。

“夫人一接到报信就差人去请了李大夫过府来,老太爷并长石子道长今日都被宣进宫去了。”翠羽从她大伯父管家胡文那打听到消息,匆匆回来禀报。

长安心中着急,随意披了件斗篷便带着绿衣翠羽往清潭院赶去。

到了院门口,只见正房的房门半掩着,银翘银环立在门旁。两人也是满脸愁云,见了长安,忙推开房门让她进去。

柳温明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双眼紧闭,嘴唇干裂。李大夫正在替他诊治。

颜氏坐在床边,面色苍白,脸带泪痕,两眼关切地看着柳温明。

长安走过去握住颜氏的手:“母亲不要太忧心,父亲吉星高照,一定没事的。”

颜氏摸了摸长安的头,手都在微微发抖。

“柳老爷是坠马昏厥,又被马蹄踏过,万幸只是皮肉之伤,未曾伤到筋骨。”李大夫收回了搭在柳温明晚上的手,对颜氏拱手道:“只是未曾及时得到救治,又被寒气所侵,致使昏迷不醒。好在尚能施以金针,虽费些功夫,要多花些时日,总归是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再迟上一些功夫,只怕就要落下病根了。”

颜氏听了,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叫了声“阿弥陀佛”,又催促李大夫速速去开药方。

桂嬷嬷也喜道:“小姐说的是,这可不是福星高照吗?若不是有人路过,前来柳府报信,只怕是……”一脸后怕的样子。

“说的是,那前来报信的人呢,定要重重地酬谢才是……”颜氏这才回神,“嬷嬷,我要亲自去道谢。”

“不着急,老奴已经安排她们在花厅等候了。”

长安道:“母亲,我看您又惊又累,还是让我去替您表一表谢意吧。”

颜氏夜里本就没有歇息好,又被这事一闹,确是疲惫异常,况她又放不下柳温明。便准了长安带着桂嬷嬷一同前往。

花厅中燃着暖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局促地站在当中。

长安远远看到这两个身影,便愣了一下。

“小姐,就是这对母女前来报信的。”桂嬷嬷指着厅中两人道。

那对母女闻言转过身来,长安见到两人的面容,心中大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撞到绿衣的身上。

“小姐,您怎么了。”绿衣见她面色突然煞白,眼神又极为凌厉,浑身都在打颤,不由得担忧又疑惑。

长安却没将绿衣的话听进耳里,满心满眼都是厅中那个较矮的身影。

是她,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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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表忠

桂嬷嬷将卢二娘母女送到门口,回来时见长安还坐在厅中,关切道:“小姐可感觉好些?若是不成就让李大夫顺道给您诊诊脉。”

长安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笑道:“无妨的,我许是饿着了,用些点心就好了。”于是辞了桂嬷嬷,回阁水居去用饭。

桂嬷嬷挂着颜氏,也不多问,吩咐了绿衣翠羽好生伺候,若是长安有什么不适即刻来回禀,说完就匆匆回转清潭院去。

因着柳温明坠马一事,柳府上下都被惊动,客院中的柳明月母女自然也得了消息。

柳明月将房中的人都谴了出去,自己坐在床沿思忖,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

“母亲,你笑什么?”封蝉没好气地问道。

她自从进了京之后,只觉得处处不如意。

原先在封家,封蝉仗着自己是唯一的嫡出,全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也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的意思。谁料到母亲做事太过大意,反而被兰姨娘设计了一道,背上了个“残害子嗣”的罪名,父亲一纸休书将两人赶了出来。

本以为仗着外祖父的威名,在京中一样可以过得如鱼得水。谁知dào

外祖父和舅母根本不待见母亲,舅父虽然心软,却是个不管事的。

这段日子以来封蝉过得束手束脚,且婚姻之事也丝毫没有着落,她心中甚是烦躁。此刻见到柳明月还在发笑,更觉不舒服。

“你懂什么?”柳明月用帕子掩住口。“你舅父这一摔,少不得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时间。你祖父在朝上威望甚高,你舅父也为官多年。纵是为着面子。也会有不少大官前来探望,这么多人里面总能挑到一个合适的人家给我女儿。”

封蝉却嗤了一声:“说的好听,只怕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咱们这次不就徒劳无功,只怕还被人暗地里取笑。”

柳明月咬牙道:“咱们是被长安这丫头当枪使了,真是可恨,我定要狠狠给她点颜色瞧瞧。”

她二人在房中商商量,却不防阿容在窗下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边长安回到阁水居中。身上仍觉发冷。

绿衣翠羽不知何故,急得不成,要去请大夫又被长安拦住:“别这样大惊小怪。拿个汤婆子给我暖一暖就成了。”

她脱了外衣,靠在床上,心中仍是惊涛骇浪难以平静。手又摸到床沿里藏着的那本小册子,抽出来翻了两页。里头都是她趁夜半无人摸索着记下的。

只是如今看来。竟没有一件事情是按照原先的轨迹发展的。

长安心中烦躁,只觉得自己已经失了先机,这本册子既然没用,又何必留下来给人抓住把柄?于是一叠声地叫搬一个碳炉进来。

因着天气一日暖似一日,房中的炭盆早已搁置起来不用了。玉芽得了长安的吩咐,虽然不明何意,仍旧去生好了火,将炭盆挪进房中。

这来来去去耽搁了不少的功夫。待到炭盆摆在长安面前,她又怏怏地摆手:“罢了罢了。还是不要了,端出去罢。”

她左思右想,还是下不了狠心将册子毁了。虽然长安的记忆力向来强于常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深的记忆也是会变淡的,这本册子上记载的东西,也许今世能在某个时刻就柳家于水火也未可知。

绿衣将汤婆子弄好,塞给长安,又去到外间烧水煮茶。

翠羽张罗好早膳,一碗粳米粥,一碟子糟鸭掌,一碟子三丝卷,用了小桌子架在床上,又安置好碗筷:“您将就着吃点,今日府中忙乱,也没做什么您爱吃的点心。”

“这就可以了。”长安哪有心思吃饭,不过是用筷子胡乱夹了两下,囫囵喝了点粥,就令撤了下去。

“小姐,您休息一会子罢,醒了再去陪夫人也不迟啊。”玉芽见长安就要下床,劝道。

长安哪里听得进去,必要现下就过去守在柳温明和颜氏身边才肯。

正欲披了外衣往外头走,却见绿衣挑了帘子进来,面有难色:“小姐,封小姐身边那个阿容又来了。”

“她又来作甚?小姐这会子哪得的空见她?”翠羽没好气道。

长安却道:“见见她,此时柳府上下都在忙活,父亲坠马一事她不会不知dào

,此时前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

阿容候在外间,见到长安出来,一言不发,先跪下磕了几个头,才道:“给小姐请安。”

长安今日没有功夫与她打机锋,冷冷地道:“若是有事来报,就快快说来。如果是特来给我请安,那也就免了,我没这功夫。”

阿容见长安说的直白,抬头看了看长安身后的翠羽玉芽两人,面有迟疑。

“这里都是我的心腹,你有事但说无妨。”

阿容一咬牙,将今日听到的柳明月母女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长安听到柳明月为了柳温明的伤而开心不已,心中登时怒火高涨。柳温明再怎样也是她的同胞兄弟,又是柳府最维护她的人。

柳温明几次为柳明月说话,她非但没有一点儿感激之意,如今竟然以兄长的伤势为乐,简直是“非人也”。

长安心中虽然愤nù

,脸上却不现出一丝一毫来。冷淡地问阿容:“你来此就为这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姑母在房中说了些什么,不是我做小辈的该管的事。”说着就要起身。

“小姐慢走。”阿容慌了神,超前膝行两步,拽住了长安的裙裾:“奴婢还有……还有要禀报的。”

“说。”长安停住脚步,有几分不耐。

“奴婢还听到……听到她们二人商量。要在小姐生辰之日坏了小姐的名声。”阿容白着脸道。

长安闻言不怒反笑:“哦?坏了我的名声?我倒想知dào

,我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她想要如何坏了我的名声?”

阿容以头叩地:“奴婢……奴婢不敢讲……”

长安斥道:“说!”

“她们说。要……要……引得夫人早产,再散布谣言说夫人肚子里怀的……怀的是野种!”阿容说完,伏地不起。

玉芽尚未听明白,急道:“这是怎么说话的?夫人肚子里的是咱们小姐的弟弟,柳府未来的主子,哪里来的野种?”

长安被气得脸色煞白,胸膛起伏。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个计谋当真是好,当真是妙,这样的计谋也亏得她想的出来!难道柳明月没想过。这样一来,柳家的名声扫地,她自己也捞不着好处吗?”

阿容伏地不起,听了长安的问话。也不抬头。

长安复又坐了下来。恰巧绿衣端了煮好的茶进来。长安捧了一杯在手上,方觉得身上不那么冷了。

她用杯盖敲了敲杯沿,本是稚嫩的声音被水汽一熏,显得有些沧桑:“你可要打定了主意,到底是要为谁办事?话说一半藏一半,难道是想两面讨好不成?只怕到了最后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阿容这才抬头,眼中含泪:“奴婢不敢讲,奴婢的卖身契还攥在客院那位手中。”

翠羽啐了一声:“要说就说。不说就走,还摆什么谱?”

长安冷笑一声:“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吗?可是看我年纪小。便想拿捏我?”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阿容急急地分辨,“小姐有才有智,奴婢万不敢小瞧了小姐。”

见长安只是不说话,阿容咬了咬牙,道:“不敢瞒小姐,其实,封家已经将那母女二人给扫地出门了,连休书都写了,只是封夫人瞒得严实,至今都无人知晓。她自知这件事是纸包不住火,故而万分着急地要给封小姐找婆家,指望着为自己找个靠山。她们母女商量好了,要在来探望老爷的达官贵人中找个合适的人家,等到定下亲来,这柳家的名声与她干系就不大了。”

“想得到是真美啊。”长安把茶盏放下:“只是这等隐秘之事,你一个丫头,又是常常被封蝉虐打的,怎么知dào

的这样清楚。”

“这……这……”阿容顿了顿才道:“奴婢本来是长洲最大的……最大的花楼,满庭芳中的清倌人。是和秋水一同被买回来的。因着我会写些诗文,封小姐就常把我带在身边,让我替她写些小诗以博得个才名。”

“这么说来,封蝉的那首‘小院地白树栖鸦’也是出自你手了?”

“正是奴婢所做的,”阿容低声道:“那日花灯会上,她带着奴婢也是为了在人前扬名,谁知dào

最后被小姐您抢了风头……”

长安垂目不语,阿容见她不接话,只得继xù

道:“有一日她们母女二人在房中争吵,恰巧奴婢被谴在耳房中作诗,听到了其中关节,这才知晓。”

阿容说完了,又伏在地上,一副哀哀祈求的样子。

“你起来罢,”长安叹道,“你今日来将事情和盘托出,所求为何?”

“奴婢不敢奢求什么,只求小姐搭救,奴婢实在是不堪忍受鞭笞之刑了。”

长安心中透亮,这个阿容,生的这样一张利嘴,怎么会束手不动被封蝉鞭笞。她前来表忠,若不是被柳明月母女指使,就是不甘于受制于人,想要另攀高枝。

而柳长安,就是她看中的踏脚石。(未完待续……)

PS:这张本来应该是十月二十四日的第二更。

但是因为作者作死的电脑又开始傲娇地自动重启再重启,所以拖到此时此刻才发出来。

所以这不算是二十五日的更新哦。

二十五日的更新依然是六点到七点之间。

第六十六章 露才

“你诚心来投,我也有心相帮,只是……”长安面带犹疑道:“现下家中一团乱,我又怎好开口去问姑母要丫头?你且先回客院,让我好生筹谋一番。”

阿容见长安松了口,更加卖力地劝说:“小姐是柳府的主子,要一个丫头算得什么?奴婢精通诗文,并非是那些粗鄙的侍女能相比的,小姐若是让我伺候在侧,从今后万事不用担心,都有奴婢打点妥当。”

翠羽闻言挑眉瞪眼,怒道:“你说谁是粗鄙丫头?”

“这位妹妹,不要多心,自然说的不是你们。”阿容自觉失口,忙摇手解释。

长安扶着翠羽的手站起来,皱眉道:“我既然应承了你,自然会帮你办到。”见阿容仍不肯起身,皱眉道:“怎么,你现下就不肯听我的话了?那我还如何敢收你在身旁。”

阿容这才没办法,出了阁水居往客院去了。

翠羽望着她的背影,不忿道:“真是个不知dào

天高地厚的,若真是将她要过来,只怕咱们这院子也要不得安生了。”

长安心中疲乏,阿容刚才的一番话让她胆战心惊。

柳明月近来甚少出院子,也不去给颜氏添堵,长安还以为她一心都在想着如何将封蝉嫁出去,谁知dào

她心中还打着这样的盘算。

窗外虽然是春回大地,万物正待复苏,长安的心却如同坠进了冰窖。前世的柳微然,今生的柳明月。为何这些人总是顶着柳家的姓,做着伤害柳家的事?

也罢,也罢。长安定了定心,她原想着将柳明月母女赶回长洲也就行了,如今柳明月却怀了这样肮脏的心思。长安若不令她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怎么能回报人家的一片深情厚谊呢?

心思刚定,院外就有人来报,说是老太爷和长石子道长回府了。

“祖父现在可在清潭院之中?”长安系上外披往外走。

绿衣跟在后头,答道:“老太爷和长石子道长去探了一探老爷。现在已经回了书斋了。”

长安于是住了脚,改道往书斋方向走去。

柳晏的书斋向来不要人伺候,只有个胡文管家守在外头。

“祖父可在?有劳胡管家为我通传一声。”长安朝他点头道。

胡文为难道:“小姐来得不巧。老太爷和长石子道长将将进了书斋,吩咐说有要事相商,不让人打搅。小姐不妨去夫人那里走上一遭再回来。”

“我在那边的小间里等候。”长安执意不肯走,指着紧邻书斋正厅的一间小间道。

胡文无法。只得将她引到那小间之中。自己下去为长安泡茶,并准bèi

点心。

长安等他去远了,起身将房间墙壁上的一扇柜子打开,又从桌上拿了个瓷杯钻进柜子中。把杯子紧紧贴在柜子的壁上,凝神细听,果然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耳里。

这方法是前一世里柳微然常用的,她正是靠着这样的方法探听了不少祖父与他人的谈话内容,后来捏造证据的时候才能信手拈来。将祖父平日商谈的内容也写了进去,一半真来一半假。让人根本无从辩白。

书斋之中,柳晏与长石子一坐一立,俱是神情严肃。

“陛下的病……难怪要求仙问道……”长石子开口道,“我离开多年,这朝中的水还是这么浑浊不堪,你心中知dào

的吧,正之今日坠马,绝不是偶然。”

柳晏沉声道:“我毕竟挡了太多人的道,如今陛下身子不济,对群臣的威慑之力稍有减少,他们就按耐不住,开始动作了。”

“你预备如何?此时抽身而退,还可明哲保身。”

“抽身而退,谈何容易?”柳晏摇头:“更何况,我怎能眼看着这江山社稷风雨飘摇?”

长石子急道:“你虽然是三公之列,但是这么多年来不过是靠着陛下的尊崇,和你在举子中的威望才能立稳朝堂。你手中既无兵权,有无实权,倘若陛下有什么……你还能站得稳脚吗?”

柳晏朗笑一声:“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这么多年宦海沉浮,我怎么会一点经营都没有,只不过,如今时机未到,我还不能动用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

长石子见他不欲多说,也不逼问,闷闷地坐到了一旁。

柳晏岔开话题道:“你说要收长安为徒,事情如何了?”

“我要收徒,傻子才会拒绝?告sù

你也无妨,我尚未说完,她就已经开始向我行拜师礼了。”长石子洋洋得yì

道。

“陛下发了旨意,要你为督造,监管长生观的修建。这样一来,你势必要在京都长住了,想必与朝上的那些人多多少少有接触,我不希望长安被卷进这些是是非非之中。”柳晏正色道。

“你只管放心,我只教她棋艺,其他的一概不管。”

长安还要再听,胡文却端着茶水点心回来了,她只得连忙钻出柜子,端坐在椅子上。

又过了片刻,柳晏书斋的门打开了,长安这才进了房中。

长石子一见长安就笑眯眯道:“好徒儿,来此作甚?”

长安朝两人施了礼,单刀直入道:“长安此来是像问一问父亲坠马之事可是偶然?”

柳晏眯起眼道:“不是偶然会是什么?”

“父亲往常上朝,从不骑马,今日怎么会坠马?除非是有什么急事,只有骑马才能赶到。”长安缓缓分析:“永明巷是从宫中回柳府的必经之路,父亲在那里出事,想必是纵马回柳府,可是府中一切平静,无风无浪,更没有什么要他骑马赶回的急事。”

长安抬头看着柳晏:“孙女大胆猜想,是不是有人伪装成柳府之人,用母亲要临盆的假消息勾了父亲往回赶?去抬人的小厮说,永明巷已经不见了马的影子,那马是何处来的?是不是被动了什么手脚?这些都该一一查清楚才是……”

长石子听完长安的话,面有异色:“这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长安点头:“我初初听到父亲出事,心中慌乱,等到大夫说父亲并无大碍,我回过头细想,总觉得不对,心中悬着这件事总也不得安宁,这才来打扰祖父。”

“柳晏啊柳晏,你儿子女儿不争气,倒是养了个聪明的孙女,”长石子笑道:“我也捡了个好徒弟啊。”

柳晏眼中也有笑意,只是并不现在脸上,对长安道:“你能见微知著,很是难得。那依你看,是谁要害你父亲呢?”

“诶,你这么问,她如何会知dào

……”长石子立kè

接口:“就算是再聪明,她七岁的孩童难道还能猜到朝堂上的斗争吗?”

柳晏却是目光灼灼地望着长安。

“这,长安只知dào

应该是个三品之上久居京都的大官。”长安斟酌道。

“哦?为何这么说?”柳晏问。

“原来翎容曾向我抱怨过,说是我朝素有规定,只有三品之上的官员家中才能养马。她爹爹丁敬武是四品的武官,家中不可养马。每次出府要坐马车,都要去官府所涉的养马所租用。”

长安不紧不慢道:“父亲出事的时候,天不过寅时,养马所尚未起栅。只可能是官员家中自己养的马,这样一推,便不难知dào

,马的主人至少是个三品以上的官员。这马摔了父亲之后,便跑得无影无踪,京中地形复杂,想必是头识途老马,那么这官员必定不是新近来京,而是久居京都了。”

长石子瞪大了眼睛,从凳子上蹭地站了起来:“神了,神了,我看长安可以去和那赵家的小子一较高下了。”

柳晏也面露满yì

之色:“你分析的不错。只是漏了一点,这宫中也备有马匹,你如何知dào

这马不是出自宫中呢?”

“这……”长安被稳住,挠了挠头:“是孙女考量不周,还自以为是地夸夸其谈,让祖父您见笑了。”

长石子一挥手,不悦道:“柳老头,你也太过为难长安了,她年纪这么小,思虑却远胜常人,就是正之,只怕也想不到这许多。”

“你也无须惭愧,我不过是提醒你,凡事定要方方面面都考lǜ

到。”柳晏和声对长安道:“这宫中的制度你不了解也属正常,宫中的马厩乃是专为战事所设,若要动用马厩中的良驹,除非是有陛下的口谕,绝不会为了官员的家事而轻易动用的。”

长石子接口道:“所以说,你方才所言,都是对的。”

长安望着柳晏,只见他眼中大有宽慰之情,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今日特地到书斋来,就是为了将她对此事的分析告知祖父,以求得到祖父的青眼相待。

如今看来,这事是成了。

“这事你就无需操心了,我自然会处置的,倒是这府中,你母亲身子沉重不能理事,如今你父亲又坠马受伤。”柳晏沉吟道:“你虽然年纪小,但办事倒有条理,不妨多帮帮你母亲。”

长安应下了。

柳晏又道:“俗务要理,学问也不可丢下,往常我没查验过你的功课,自明日开始,你每日须交三篇习字给我。”

“她是要和我学下棋的,哪有时间去写大字?”长石子急道。

“祖父,师傅,权且放心,长安定然一样不落,件件都做好。”(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得信(补更)

因大夫诊断说至少要卧床静养一月,柳温明告了一月的假在家中修养。

朝中的同僚免不得纷纷前来探望,又有往日与颜氏交好的夫人们来府上慰问。

柳明月借着关心柳温明伤势的由头,赖在清潭院中与这些夫人们套近乎。因着封蝉的婚事还没着落,柳明月还需仰仗着颜氏为她介shào

各家夫人,故而言语之中时时不忘显露出与颜氏的亲昵。

颜氏不过随口敷衍一二句也就罢了。那些夫人有的是在唐府赏梅宴上见过柳明月的,有的虽没见过,多少听到点风声,又见颜氏的态度不冷不热,心中明白,所以竟没一个人接柳明月的话茬。

“真真是没个规矩,夫人们正聊的开心,她不管不顾地就插话。”桂嬷嬷不齿道:“也不知dào

咱们老太爷是怎么想的,哪有嫁出去多年的女儿回娘家住这许久时间的。”

颜氏有意要长安熟悉府中的事务,故而命桂嬷嬷每日来向长安报备府中的大事小事。

长安写下最后一撇,搁下兔毫笔。她连日早起练字,片刻不敢怠慢,待柳晏回府之后就送到书斋之中给祖父批阅。

此时听到桂嬷嬷抱怨,长安只是一笑,转了话头问柳温明和颜氏的情况。

桂嬷嬷笑道:“夫人得知老爷的伤没什么大碍,已经宽了心。又知dào

老太爷亲自指点小姐的功课,心中更是欢喜。嘱咐老奴传话,说近两个月小姐就不用每日去请安了。”

长安点头:“我也正想着和母亲说,那母亲那里就全仗着嬷嬷多费心了。一应的饮食用药都不可松懈。”

“小姐放心,自从那封家的母女进了柳府,夫人那边的药都是珑绣珑香亲自在煎熬了,小厨房送上的东西也都细细查验过。”桂嬷嬷正色道。

颜氏再过不久就将临盆,故而清潭院中伺候的人都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柳府这几日已经将接生婆子请到了府上,以防不时之需。柳温明又告假一月,恰好有时间陪伴颜氏。

待桂嬷嬷走后。长安舒了舒身子,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风景。

玉芽便开始整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摆到先前的位置。几次想要开口,都是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说就是,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玉芽不解问道:“小姐,前几日封小姐身边的那个阿容来这里向您报信。说是封小姐母女要对夫人不利。怎么一点儿都不见您着急?您也不曾把这件事告sù

夫人。”

长安沉默了片刻。望着窗外道:“我还在等。”

“等什么?”玉芽浑然不解。

长安却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她自从前几日听了阿容的告密,心中由初时的惊涛骇浪渐渐平静下来。几次想要把这件事告sù

母亲,但到了清潭院,见到颜氏一心都扑在照顾柳温明之上,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是她前世十年所得到的最大的教xùn



她在等一封信,只是已经过了数日。还没有等到。

过了午时,长安正卧在榻上翻书。玉芽就伏在榻边已经昏昏欲睡。

翠羽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见长安还未睡,便轻声禀报:“小姐,府门前来了个小丫头要见您,奴婢去看了……瞧着好像是卢二娘的女儿,那个叫微然的。”

微然?

长安坐起身来:“她一个人来的?形容如何?”

“是一个人来的,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身上背了一个包袱,看样子是想好了,要到咱们府上做工。”翠羽道:“奴婢已经把人领进来了,就在院子里,小姐要不要见一见?”

长安套了鞋子,披了外衣就往外走。到了院子中,果见当中立着一人,肩膀微缩,身量不高,弱不胜衣,见到长安出来,眼中流出无比的欢喜之意。

“你来了,快快进来。”长安作出一脸热情的样子,上前拉了柳微然的手就往里头走:“怎么不提前托人捎个话,你看我这也没什么准bèi

。”

柳微然低着头很是不安的样子,也不答话,任长安拉着手往里头走。

到了外间,她抬头很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摆设,小心翼翼地回道:“我……我是想,来这里做丫头……”

长安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裳,虽则比她那日来柳府的时候穿的好了些,但质地倒是很薄,不像是件春衫,倒像是夏衫。

柳微然见长安不语,往后退了两步,羞涩道:“这是之前当掉的衣裳,前两日得了小姐的赏赐才去赎了回来。”

“怎么不买一件好的,这衣裳单薄,怎么能够御寒呢?”长安关切道。

柳微然抿紧了嘴唇,一副难以启齿,委委屈屈的样子。

这是她上一世惯用的伎俩,欲擒故纵,赚得了不少的同情怜惜。

偏偏她等了一会子也不见长安追问,只好自己主动开口道:“我娘……我娘把小姐赐下的银子都拿去赌完了,哪里还留了银子给我做衣服?只剩下几个铜板,只够赎得这件衣裳……”

她声音越说越小,神情悲戚,长安心中只觉悚然。

前一世里,卢二娘为了将柳微然送进柳府的大门,不惜以头撞柱,血溅当场。长安后来也悄悄调查过卢二娘,其人虽然好赌,却一直将柳微然当做心尖尖,从不曾短了柳微然的衣食。

而此时的柳微然不过才六岁,居然就能够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将谎话说的如此真实。

长安不由得又想到前世里卢二娘撞死之后,柳微然扑倒她的尸身上嚎啕大哭,使得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如今想来,长安竟不知那哭声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这还得了?”长安假意怒道:“你便在我这里留着,保管饿不着你。我看你比我房中最小的玉芽还要小,身子又这么瘦弱,”说着抬头对翠羽道:“你先带她下去安置了,换身好点的衣裳。”

又安慰柳微然道:“先好好养养,等到身子养壮实了我再给你安排活计做。”

柳微然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就要给长安磕头,却被长安拦住了:“你是我父亲的半个恩人,不用对我行这样的虚礼,只管安心住下就是。”

又差了绿衣去清潭院告sù

了颜氏,颜氏只说让长安自己斟酌着来。暗地里到底还是不放心,着人去细细查访柳微然家中的情况。

没过多久就得了消息,说卢二娘是五年之前带着柳微然在京城郊外安的家。卢二娘好赌成性,但女儿微然却是乖巧伶俐,年纪小小就担起了家中大部分的家务,难得的是又知礼仪,左邻右舍提起她来无不称赞的。

颜氏这才放了心,打发了人要去与卢二娘签下卖身文契,却被长安拦住了。

“母亲不用着急,女儿还想再看看这丫头的品行,何况她人又瘦弱,总得先养上一段时日才好。”长安笑着解释。

颜氏不愿逆了她的意思,也就随她去。

再说长石子受了圣命要督造长生观,成帝本为他安排了寓所,却被他拒了:“出家人闲云野鹤,天地为家,何须再费心思?在京之日,就借居柳太傅府上即可,也可一叙当年同窗之情。”

成帝允了,长石子也就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

长生观的修建尚未开始,但长石子每日都不见踪影。虽然他声声说着要教授长安棋艺,却只扔了一本棋谱给长安,要她自己钻研,先摸索出基础之道。

这日,长安正在房中习字,石山却来了院中求见,说是长石子道长找她。

“怎么是你来通传?”长安笑问道。

自从秋水之事发生之后,柳温明罚石山在柳府中扫地,要他把府中的落叶都清理干净。

石山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道:“老爷说他如今病着,也用不了许多人伺候,府中的叶子也扫得差不多了,就把我派给长石子道长使唤了。”

长石子在小花园中等长安。他看起来换了身道袍,风尘仆仆的样子,负手而立,远远看去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长安没带一个丫头,独自来了小花园:“师傅,您找我?”

长石子面有乏色,神情却是洋洋得yì

,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长安:“这是你要的生辰礼物,总算是没让你失望,为师为了这个可是费了不少心啊。”

长安摸着信封,感到信封颇有些厚度,心中甚喜:“师傅真是及时雨,徒儿正愁着这事,您就给我送来了,这份礼物想必我会十分喜欢才是。”

“想必?”长石子不满道:“我可是托了好几个旧友才得到的这封信,你必须要十分满yì

才是。”

长安学男子作揖给他行礼,一揖到地:“师傅说的是,是长安口误,口误。”

“我这几日不在府中,你的棋书钻研的如何?”长石子这才满yì

,问起长安的棋术来。

“师父放心,长安已经将棋谱全背下来了。”

“背下来?”长石子惊道,“我给你的难道不是一本讲解棋道规则的小书册吗?”

长安一头雾水道:“不是,乃是一本残局。”(未完待续……)

PS:电脑死机,稿子没存这种事,作者真是不想说出来了。

今天编编已经代表广大群众鄙视过我了,作者心中真是满心愧疚。

这是十月二十六日的补更。

今天的更新稍后赶上哦……

第六十八章 安排(初更)

长安在自己房中细细读信,直读到月上中天,玉芽掌了灯放在案头,她才放下信,揉了揉眉心。

这封信里头有八页信纸,每页上头的字迹都不相同,只清一色全是小楷写就。

读完了信,又细细思忖一番,直做到心中记下了信上所写的每一件事,她这才就着案上的灯火点燃了信。

“小姐,这封信就是您一直等着的那封信吗?”玉芽见长安将点燃的书信放在盆中,面上带笑,不由得好奇道。

长安点头:“不错。”

长安再过一月便到了八岁生辰,长石子知晓之后,自诩是长安的师傅,一定要送她一份大礼。

偏偏长安对他所炼制的丹药半点兴趣也没有。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师傅必然帮你办到。”长石子带着丹药来碰了一鼻子灰,心有不甘。

长安歪着头想了片刻,道:“徒儿只想要一则消息,不知dào

师傅有没有办法帮我达成心愿?”

“什么消息?”

“我想要外放长洲的封友嘉封大人家里里外外的消息。”长安坦然道。

“封友嘉?”长石子闻言收了笑容,抚着胡须不言语。

“师傅是不愿?还是不能?”

“你想要查你姑母?”长石子又笑起来:“你可知dào

这是以下犯上,不尊亲长?”

长安沉声道:“长安只知dào

,如今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绝不能再坐以待毙。”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长石子喃喃念道。神色恍惚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久远的事情来,“好,既然你求到我这里来了,为师也不能不帮,你稍待几日,自有消息。”

他虽然归隐二十余年。半步也不曾涉足庙堂,但行走江湖也结识了不少朋友。且江湖朋友之间自有不为外人道的联络方式,因而不过十日。就拿到了记载封友嘉家事的书信一封。

信中从当年柳明月如何设计嫁入封家,到多年来如何飞扬跋扈残害封家子嗣,讲得清清楚楚。其中也提到,阿容和秋水两人都是长洲有名的花魁。秋水因媚而有名。阿容则是靠着吟诗作对得了个“花中状元”的名号。

长安一气读完,想着这信留下总归不成,便就着烛火烧了个干净,在玉芽的伺候下安寝了。

大约是因为心中有了主张,她这觉睡得格外的好,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颜氏临盆在即,柳温明的伤势也尚未好全,长安便不去清潭院中添乱。自己在院中用了饭。

又叫人悄悄地去客院把阿容给唤过来,问她近日来封家母女的情况。

阿容却只是打马虎眼。不肯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小姐既然说了,奴婢还是封家的奴婢,怎能这般的卖主求荣?”

“秋蓉,年十六,挂牌一年,善诗书,解人意,红透长州。后被长州知州封友嘉看中,带回府中,为封夫人柳明月所嫉,毒打致死。”长安一面玩自己的手指,一面将信上的内容缓缓背出来。

她每多说一个字,阿容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真是可惜啊,你说是不是?”长安笑眯眯地问阿容:“听说这个秋容与秋水是好友,但要价却比秋水要贵上一半,你说,她是不是很聪明?”

阿容强自镇定,咽了下喉咙:“奴婢以为,她不愿以色侍人,故而自幼勤习诗书,不是聪明,不过是不甘屈从于命运罢了。”

长安击掌道:“这样的女子,确是比秋水之流要高出许多,虽然红颜薄命,倒也不是件坏事。若是她如今还在,只怕也是难出火坑啊。”她把身子往后靠,睨着阿容道:“你可知dào

,她人虽死了,却至今未脱贱籍?”

阿容闻言一震,双目失神,喃喃道:“不,不可能,明明答yīng

了要帮我去了贱籍的。”

长安静静坐着,就像没听到这句喃喃自语一般不开口。

花魁虽然是名动一方,日入斗金,但仍旧是属于贱籍。唯有从良之时,费上许多银子,花上许多口舌,打点好了,才能去府衙之中消了贱籍,换一个良民的身份。

秋容乃属暴毙,她又无家属在,那些入幕之宾听得她死了,不过是哀叹几句,祭悼一番,哪有人会巴巴地去帮她消了贱籍?

长安虽然不知dào

秋容是怎样能言善辩地说服了柳明月,改名换姓,做了封蝉所倚重的丫头。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秋容被打死的消息传出后没多久,柳明月就带着封蝉匆匆出走,来了京都,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去府衙之中为阿容捏造一个新的身份。

推敲起来,柳明月大概打着利用完秋容就将她弄死的主意,根本不曾为这事费心。她手中攥着秋容的卖身文契,想要拿捏阿容,简直易如反掌。

“小姐,小姐……您帮帮我。”阿容失神的双眼慢慢落到长安身上,一下子绽出光芒来:“您有大神通,远在长州的事您都知dào

,想必……想必……”

长安任她抱住自己的腿,连连叩头,就是不开言。

阿容见她无动于衷,忙道:“小姐想知dào

什么,奴婢无有不答的。”

于是不待长安细问,就将这几日柳明月的动态说了个一清二楚。

柳明月去了清潭院两回,看出颜氏并不待见她,那些与颜氏交好的夫人自然也不搭理她。她便换了方式,只等到来探望的夫人出府之时,装作巧遇的样子,拉住别人硬是要聊上两句。

谁知dào

这方式一换,到真让柳明月碰到一个为了儿子亲事焦头烂额的夫人,两人相谈甚欢。

“赵夫人?”长安皱眉回忆。

柳温明伤后,来探望的并不只有与颜氏相熟的,也有点头之交。譬如韦夫人,唐夫人也都来过。

这赵夫人……长安也一时想不起来是京中的哪家夫人。

“那日封夫人回来格外的高兴,就像是已经说定了亲事一样。”阿容道:“奴婢也暗自奇怪。本想从封小姐口中套出点话来,偏她却难得的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肯透露,奴婢就只知dào

这些了。”

阿容将身子压到最低,伏跪在地上。

长安亲自将人扶起来,帮她掸了掸身上的灰,笑道:“你怕什么?我是一心为了你好,所以特特地打听了长州那边的事,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dào

今后该何去何从罢。”

阿容哽咽着点头:“小姐放心,奴婢必定唯小姐之命是从。”

柳温明的腿脚一日好似一日,颜氏的产期也渐渐近了。

长安早习字,暮学棋,只在午膳的时候去清潭院走一遭,确定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

长石子前次误给了长安一本收录了古时残局的棋谱,长安不懂棋道,却硬将其上的十八盘残局都记了下来。

长石子先是讶异,而后便唉声叹气,也不知是为了误传给长安这本棋谱,还是在叹息长安学棋未走上正途。

“师傅,您上次给徒儿的信,信里头有八种不同的笔迹,您在长州的旧友莫不是擅长书法?”长安状似无意的问道。

她自从看到信封中的笔迹各不相同,语句又简洁明了,心中就一直疑惑。

何以长石子隐居这么多年却仍这么有号召力?仅仅在长州一地就与至少八人相识,十天之内,就能摸清封家里外大小之事。一个道士有这样的能力,长安着实费解。

长石子猛地一拍长安的头:“小丫头,和我说话也这么拐弯抹角的,怎么?你难道还怀疑为师?”

长安本想开口辩解,但看到长石子一脸失望的样子,竟然无言以对。

“长安,”长石子拖长了语气道:“我想要收你为徒,本是看中你小小年纪就心思机敏,见微知著,但有这样天分的人,世间也并非你一个。”

他蹲下来瞧着长安的眼睛:“你祖父书法乃是一绝,我曾经问他,其中有何关节?他总是说,正笔先正心。咱们学下棋也是如此,心怀坦荡,便会棋路开阔。倘若时时刻刻都不忘探究别人,失了本心,那棋路便会局限在一隅,最终会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师傅……”长安心中一震,她自从重生之后,心中怀着万千仇恨,藏着要保护柳家的强烈欲望。她看待身边的人,并非是把他们当做亲人,更多的是把他们当做自己保护的对象。

无论是颜氏,丁翎容,柳温明还是柳晏,长安都没有真zhèng

地真心相待,她所做的一举一动

都是为了将事情掌控在手中。

今日长石子点出,她才惊觉,原来自己对身边的亲人也是用尽心机,时时刻刻想着如何让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下去。

长石子见她呆愣住,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好了,今日就到这里罢,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长安木然地点点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方一回到院里,就见绿衣眼睛红红地迎了上来,哽咽道:“小姐,青纹姐姐回来了,她爹娘,没了。”

“没了?”长安愣愣的,原来还是有些事情,总也改变不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产子

青纹的父母得的乃是肺痨,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当年她父母卖掉了青纹就是为了给她哥哥娶媳妇。

她哥哥本是个老实人,只是娶的嫂子泼辣不仁。

自青纹双亲被诊出是肺痨之后,她嫂子便毫不留情地将两个老人扫地出门了。

还是长安支了银子给青纹租了房子安顿父母,又请医抓药,准了青纹告假。

做了这许多事情,青纹的双亲到底还是没能多熬上一段时日。

“她人呢?”长安进了房,脱了外披,问起青纹的所在。

“青纹姐姐回来了,只是桂嬷嬷不让她回院子。”翠羽也是眼儿红红的样子。

绿衣赶忙接上解释道:“桂嬷嬷怕病气通过青纹传给小姐您,要她单独在后头的小屋子里住上几天,等确定了无事再准她回来伺候。”

长安点头,肺痨是不治之症,且又容易传给旁人,桂嬷嬷这般的谨慎小心自然是不错的。

“她爹娘的灵柩可入土了?”长安追问。

翠羽一脸的不平:“可别提了,青纹姐姐那个嫂子,不肯将灵柩摆在家里,又趁着青纹不在的时候一把火将二老的尸身烧了个干净。”

“原本死于肺痨的人都是要烧了的,但也没有哪家像她嫂嫂那样迫不及待地就动手,半点犹豫也没有。”绿衣道:“可怜青纹姐姐订好了棺木回家,却连尸身都没有见到。”

长安并不喜欢青纹的家人。

青纹的父母。为了儿子可谓是劳心劳力,因为家中贫穷,为了给儿子筹钱成亲。不惜签下了死契卖掉了自己的女儿,就为着死契的价格比活契要高上几两银子。

平日从不上门探望青纹,只有每个月发例银的时候,她的家人才会偷偷摸摸地在后门等着青纹出来送银子。

这样的父母,丝毫没有可敬之处,但却是青纹心心念念的亲人,如今他们去了。青纹的悲伤可想而知。

“你们送些吃食过去给她,把我的话告sù

她,就说近段日子不需yào

她伺候了。让她不用挂记着我这里。”长安忖了忖,又叹息道:“青纹向来都把事情放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在小屋子里呆着也好,是该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几场才是。”

自此。每日照常是早起习字。一笔一划都用心写好。她前世本就研习书法多年,如今又有柳晏指点,将从前参不透的地方都明白了,水平竟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倒是长安生怕柳晏看出什么端倪来,交上去的习字总还故yì

将笔画写拙,便是如此,柳晏也已经十分满yì

了。

初春的时节最是让人舒畅。玉芽将房中的窗都打开,长安本是伏在案上练字。也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外头。

颓废了一冬的花草树木都开始抽出一星半点的绿意来,微微的春风由窗外飘进来,拂到脸上只觉一片融融暖意。

玉芽深吸了一口气,展颜道:“奴婢最喜欢这样的季节了,小姐出生在这时节,难怪性子也这么好。”

长安低头提笔,将手中的狼毫笔在砚里蘸了蘸墨,又在砚沿润了润:“你这样拐弯抹角地奉承,难道是打破了房中的什么物件不成?”

玉芽撅着嘴不依:“小姐,您又打趣我,奴婢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好好好,是真心话,”长安见她一脸的焦急的样子,也不再逗她:“再过半月就是小姐我的生辰了,你打算送些什么?可不许你就拿一句吉祥话来打发我了。”

玉芽正欲开口,门帘却突然被掀开。只见翠羽一脸喜色地在前头引路,后头跟着嘴角上扬的银环。

两人见到长安,双双行了个礼,喜气洋洋地道:“小姐快些去清潭院中,夫人要生了。”

原来,颜氏正和柳温明一道在花园中散步消食,突然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的疼痛,颜氏是生过一胎的,立时感到与往日的疼痛不一样。

赶紧由人搀扶着挪回了院中,又把接生婆都叫过来一看,才知dào

果然是要生了。

“不是应该还有半月吗?怎么日子提前了?”长安了消息,将笔一扔,便一路小碎步冲到了清潭院。

因着男子不可近产房,柳温明只得在外头候着。他腿脚还没完全恢复,拄了拐杖来回的踱步,神色焦虑不安。

长安几步跑到他身边,搀住柳温明的胳臂,安慰道:“父亲不要心急,大夫之前不是说了母亲这胎安得好,生产必定顺当的,咱们耐心候一会就是。”

虽然已经请来了大夫,但大夫也是男子,进不得房,只能在外头候着,由珑绣在两头传话。

柳温明听了长安的话,点了点头,但两眼仍是紧紧盯着房门。

丫头仆妇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一盆盆的热水端进去,却迟迟听不到房内有动静。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柳温明急道:“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长安心中也有些不安,她前世虽然不曾生产,但璃王府中姬妾众多,难免有庶子庶女出生,她也是见过的,无一不是在房中叫喊的声嘶力竭。却从不曾有今日这样不哭不喊的情况。

“大夫,你看这……”长安问满头是汗的大夫。

“老爷小姐不要忧心,夫人许是动了胎气,才会提前了半月生产,所幸胎坐的稳,想来是无妨的。”那大夫抹着汗道:“此时,此时恐怕还没到时候,夫人怕是在养着力qì

呢。”

“快,去客院把你姑母请来,她是过来人,让她进去瞧瞧。”又待了半个时辰,柳温明按捺不住,让长安去请了柳明月来。

长安拦住:“姑母一早就携了表姐出府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想想又道:“不如使人快马去将丁伯母请来,许能帮上什么。”

柳温明立时就差人备了帖子去丁府请人。

派过去的人前脚刚走,后脚颜氏房中就传出了痛苦的呻吟之声。长安听得母亲叫得沙哑的声音,心中既急且忧,柳温明更是变了脸色,不停地催问房外立着的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何以声音这般痛苦。

“老爷您别急,这妇人生产都是如此的啊。”那大夫被柳温明攥住领口,吓得面色发白。

丁夫人是个急性子,接到帖子,自己跨马扬鞭赶往柳府,倒把报信人给丢在丁府。

长安早在门口等候,一见丁夫人驰骋而至,也来不及惊讶,急急地将她引往清潭院里。

丁夫人一进院子就听到颜氏撕心裂肺的嚎啕之声,又见了长安父女忧心如焚的样子,拍着长安的肩道:“放宽心,伯母进去看着,包管你母亲母子平安。”

柳温明朝她长施一礼:“贱内就都拜托给夫人了。”

房中的痛苦喊声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弱了下来,长安父女的心也就一直高高悬着。直到夜幕低垂,产房中终于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喊。

生了!柳温明与长安眼睛一亮,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原地。

不多时,丁夫人笑盈盈地抱着刚刚出世的孩子走了出来,朝直着脖子往里望的两人道:“大喜,是个小小子。”

长安赶紧凑过去就着丁夫人的手看,她的弟弟被包在在襁褓里,小脸还皱在一起,头上几缕胎发稀疏地贴在额上,眼镜微微闭着,嘴唇红艳艳的,微微张着。

这就是她的弟弟啊,她有弟弟了,柳家也有了后继之人,将来再也没有人能够利用她来摆布柳家了。

“父亲,您快抱抱他啊。”长安见柳温明愣愣呆呆的表情,忙推他一下。

柳温明将手里的拐杖扔掉,两手有些发抖,想要接过孩子,刚刚碰到襁褓却又把手收了回来,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

“父亲?”长安疑惑地叫了声。

“噢,为父没事,没事,”柳温明眼眶微红,又问丁夫人:“我夫人可还好?”

丁夫人将手里的襁褓塞进柳温明怀中:“好着呢,就是有些劳累。”

柳温明捧着那小小的婴孩,诚惶诚恐,就犹如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长安见了,心中有点酸涩。

这个孩子,这个能真zhèng

继承柳家的孩子,能将柳这个姓一辈辈地传下去的孩子,想必父亲已经盼望很久了吧。但不管是前世今生,他都从不把这种渴望表现出来,更不曾为了这件事而责备颜氏,冷落长安。

但凡有人提起纳妾续香火的事,柳温明总是笑着道:“子女后嗣,都是天定,不能强求。”

父亲从不肯做一点伤害颜氏和长安的事情,故而长安这么多年来都没能想透,她怎么会有一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庶妹。

“好了好了,我这就先回去了,等到这小子满月酒,我再到府上来讨杯酒喝。”丁夫人见柳温明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捧着襁褓的样子,也不禁忍俊不禁。

“伯母留下来用完饭再走罢。”长安这才回过神来挽留。

柳温明将婴孩轻轻地交给桂嬷嬷,也出言挽留。

丁夫人笑道:“用膳就不必了,我看你们也没这心思招待我,只是还要烦你们套辆马车将我送回去。”

柳温明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客套,立时吩咐下去备马套车,将丁夫人送回丁府。(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取名

送走了丁夫人,柳温明想要进房中看一看颜氏,桂嬷嬷满面笑容地拦住了他:“老爷,这可使不得的,血房不吉,夫人出月子之前您都不能进去。”

柳温明只好止步:“嬷嬷,那你赶紧进去看看善水,问问她饿不饿,渴不渴?”

颜氏七年之前生产长安的时候,柳温明不在京中,等到回府之时,长安已经过了满月。此次是他第一次全程感受到一个生命的诞生,他笨拙急躁的样子引得桂嬷嬷笑得更欢了:“是是是,老奴这就去。”

说着便抱着怀中的襁褓闪身进了屋。

颜氏躺在床上,满脸都是汗水,神色虚弱,脸色苍白,珑香绞了帕子细细给她擦汗。桂嬷嬷抱了孩子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颜氏头边。

经过郭氏的事情,颜氏此次就没有再寻奶妈进府,加之她进京多年,于应酬交际已经是得心应手,府中诸事也处理的娴熟,便早早定了主意要自己抚养孩子。

颜氏本是闭着眼,孩子一放到身边,她就睁开了眼,撑起半边身子,轻轻用手触着孩子的脸庞。

桂嬷嬷接过珑绣手里的帕子,一面给颜氏擦脸,一面笑着说:“小少爷力qì

可大了,您听他出来时那哭声,必定是个健壮的。”

颜氏脸上满是柔情,定定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孩,看着看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总归是有了,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来了……”

“这是大喜的事情。夫人您哭什么,”桂嬷嬷忙给颜氏拭泪,又转了话头道:“你是没见着。老爷在外头急的什么似得,若不是奴婢拦着,他早就冲了进来要看您了。”

颜氏破涕为笑:“是该拦着他,这产房他如何能进得的。”用手轻轻捣了捣孩子的脸颊,又问道:“可把小少爷抱出去给老爷看过了?”

“看了看了,老爷欢喜的傻了,手都不知dào

往哪摆了。”

颜氏眼睛一酸。她哪里不知dào

柳温明盼望这个孩子更甚于她,口里却假意埋怨道:“又不是没抱过,长安小时候他不是日日都抱在怀里……”说着说着还是克制不住。掉下泪来。

“母亲你怎么哭了?”

颜氏赶紧擦干净泪水抬头,原来长安竟不知何时趁人不备溜进了房里。

“胡闹,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跑到这里来呢?”颜氏薄责道。

“我是来看弟弟的。”长安知dào

她并非真的生气。笑着往床边蹭。趴在床沿认真地看着襁褓里面的孩子:“他生的怎么这样小?”

“傻小姐,你当初生下来也是这般小小的。”桂嬷嬷被长安的话逗得哈哈大笑,颜氏也忍俊不禁。

长安是故yì

逗颜氏开心,如今见她果然展颜而笑便放下了心:“母亲,弟弟的名字取了没有?”

“尚未取,你父亲拟定了几个,还需yào

让你祖父过目,再做定夺。”

长安眼珠一转。俏皮道:“咱们先给他取个小名吧,就叫他……叫他阿修怎么样?”

“阿修?”

长安眼睛发亮。拼命地点头。她前世嫁给璃王李耀三年,一无所出。但长安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自己与李耀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会和自己一样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是不是会像李耀一样有常年抿着的刀刻般的薄唇……

长安想过,如果自己有了孩子,她必定要给他所有的宠爱。只是,可惜,这样的梦不过三年,就彻底醒了……

阿修,是她当年心中悄悄给自己的孩子取得小名,里头藏着柳长安所有的幻想。

颜氏瞧着长安无比渴求的目光,愣了片刻,笑着点头:“阿修这个小名倒也不错,希望他将来长大了能修身修学。”

长安见她允了,乐得跳起来,拉着桂嬷嬷的手转圈:“阿修,阿修,我的弟弟叫阿修……”

桂嬷嬷挣脱开来,扶着头摆手:“我的小姐,您就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颜氏和珑绣都是掩嘴而笑。

珑香推门走进来道:“夫人,奴婢让小厨房熬了些粥,您辛苦了一日,先喝点垫垫肚子。”

颜氏这才回过神来,催促着长安回去用膳:“把你父亲也带回去用膳,听丁夫人说你们父女在外头站了整整一日,也不知dào

休息片刻。”她口中虽是埋怨,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满足之意。

长安也觉得饿了,摸着肚子退了下去,又将柳温明拉走,一同到阁水居中用了饭。

颜氏产子,母子平安的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柳府上下,阖府俱是喜气洋洋。

柳明月母女便是在这一片喜气之中回府的。

柳明月那日在小花园中遇上的赵夫人,乃是京中太常寺卿赵无常的夫人。赵无常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赵狄年已二十,却尚未成亲。赵夫人得知柳明月在给封蝉寻觅婆家,自然是一拍即合,几次走动下来,也对封蝉颇为满yì



柳明月得知赵无常是正三品,赵狄又是正房嫡出长子,心中也是满yì

。两下有心,这亲事就算是定了一半下来,只等着赵家遣媒来说亲了。

她们母女在赵家用了晚膳之后才姗姗回府,刚到柳府,就听得颜氏产子的消息。

“颜善水真是好命,居然这么多年之后又蹦出个儿子来。”柳明月和封蝉两人在房内坐着,她越想越不甘心,恨声道:“她身边的人倒是防的严实,里里外外都不给人下手的机会。她一个商户之女,有什么资格生下我们柳家的嫡子。”

封蝉道:“母亲别急,依我看,就让她顺顺利利地生下来也没什么不好。咱们若是动手被舅父发xiàn

了,反倒不美。如今是天赐良机,这孩子自个儿提前蹦出来了,如此一来咱们的计划就更顺利了。”

柳明月点头,阴恻恻地笑起来:“可不是嘛,说什么也不能让这沾满铜臭的血脉融进咱们柳家。你看看那个长安,牙尖嘴利的,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幸好只是个女子,早晚要嫁出去的,也不算柳家人。只是,这柳家下一任的继承人,绝不能是颜善水这个低贱女子肚子里爬出来的。”

封蝉急道:“这事不会影响到我的婚事吧。”

“你就放心,娘一定都打点好,安排的妥妥当当,绝对不让你卷进来。”柳明月和颜悦色地哄她。

正说着,门外一声响动,柳明月蹭地站起来往门边走去,厉声喝道:“外头是谁。”

“是奴婢。”阿容低眉顺眼,不急不忙地推开门跪下。

“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听主子说话,拉下去发卖了。”柳明月眉毛高高挑起,语气不善。

阿容闻言大惊失色,跪着爬到封蝉的脚边:“小姐救我,奴婢不过是得了您的召唤才来的,奴婢不曾偷听主子们谈话啊。”

“母亲,是我让她来的,我想要写几首诗呈给赵夫人看。”封蝉并不低头看阿容,只是随口解释了一下。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叩门,反而在门前鬼鬼祟祟的?”柳明月还是不信。

阿容正要开口辩白,柳明月把手一挥:“行了,既然小姐用得着你,你就留下吧,左右也没说什么。只是这几日你就耳房中呆着,半步不许出门,就罚你这几日半颗米都不准碰,以示薄惩罢。”

阿容只得领罚,不敢分辨。

————

柳晏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回府,得知颜氏生产的消息,倒是不怎么吃惊。

只吩咐柳温明将选好的几个名字呈给他看。

柳温明因着嫡子出生这件喜事,人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得了柳晏的话,片刻也不耽误,就拿起新写好的几个名字赶到了书斋。

柳晏立在窗前,负手在身后,背影有些佝偻。

“父亲,这是我拟好的几个名字,您看看选哪个比较合适?”柳温明将写着名字的纸放到桌上:“本该是按照辈分来排的,只是不知dào

该属什么字辈。”

“咱们柳家没有什么字辈的说法,”柳晏转过身来,扫了一眼桌上的纸,将几个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取朝宗的‘宗’字,再取长安的‘长’字,就叫做‘柳长宗’罢。”

“这……长安是女子,怎么能与兄弟用同样的字呢?”

“女子?我看长安倒是胜过大部分的男子,”柳晏浑不在意:“你不要拘泥于这些小节之中。”又望了望柳温明的腿:“你打算何时销假上朝?”

柳温明为难道:“孩儿的腿脚还没好完全,如此上朝,岂不是有失体面吗?”

柳晏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枯坐在房中想着朝堂上的事。

成帝早年被兄弟陷害,终日提心吊胆,既吃不好也睡不好,身子早就种下了病根。近几年来频频发作,引得朝中之人都对储位之争虎视眈眈。

如今几位皇子之中,唯有六皇子李烨最得圣心。成帝昨夜留下柳晏秉烛长谈,话里话外都是在探问他对几位皇子的看法。

柳晏知dào

,朝堂,又要开始不安定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探望

“你今年生辰,想要我送些什么?”隔了几日,丁翎容随丁夫人来看长安,还未坐下就问道。

跟在她身边的丫头红英笑道:“小姐,您看您,哪有人这么直接地问寿星要什么的?您只管自己送了,柳小姐定然都是欢喜的。”

丁翎容挑着眉头道:“长安可不同,我送给她的礼物必然要合她心意才好,”又扭头对长安道:“你若是有什么平日里想要的,只管告sù

我。”

长安正接了玉芽端上来的茶点,放到丁翎容面前。听得她问,展颜一笑:“你能来陪我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我如今可不缺什么。”

丁翎容拈了一块百花糕放在嘴里,点头道:“这倒是,柳伯母新添了一个小弟弟,我看你真是笑得合不拢嘴,真真是心满yì

足,比收到什么礼物还要开心了。”

“你是知dào

的,我最盼望能有个兄弟了,”长安毫不掩饰自己的欢欣之意:“说起来还多亏了丁伯母,不辞劳苦地赶过来,实在是府中没有个能掌事的长辈。”

“咱们两什么关系,更何况我母亲向来也喜欢你,你是不知dào

的,我娘知dào

你第一个想到她,心里头不知dào

多开心呢。”

长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之前……之前我姑母日日去丁府,没给伯母带来什么不便吧?”

丁翎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多亏了你姑母,她胡搅蛮缠的功夫当真是厉害。连韦夫人都招架不住,我母亲都开口赶人了,她却还能当做没听到。仍旧是端坐在厅上滔滔不绝。若不是我父亲开了口,让大哥再历练几年,原先的亲事也不退,只怕啊,我们丁府的茶都要被你姑母给饮完了。这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赔本的买卖。”

她这番话逗得房中几人都笑了起来。

丁夫人今日带了丁翎容过府。是为了探探颜氏,亦带了不少产后的补品送过来。

颜氏本想着自己产子没几天,还在月子中。不便见客,只令桂嬷嬷在花间接待了。谁知dào

丁夫人必定要进房中看看颜氏。

“你快快躺着,别坐起来。”丁夫人进了房,正见到颜氏在珑香的支撑下坐起身。连声地阻拦道。

颜氏也实在是没有力qì

。略客套了一番,复又躺了下去:“姐姐怎么进来了?这里头气闷得很,偏偏我又吹不得风,只怕你会觉得不舒畅。“

丁夫人也不见外,拉了个杌子在床头坐下:“哪就有那么娇气了?我前几日回府之后心中就一直挂念着,总是怕你这里有什么缺的,你又没有婆母在,长安又小。总是帮不上什么。今日索性就来看看,正巧我家翎容也闹着要见长安。便捎了她一同过来。”

“前几日多亏了姐姐,我已经责过长安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能去丁府劳动你呢?”

丁夫人板起脸来:“你这话我可不爱听,生产之事最是大意不得,几乎是一只脚踏在了鬼门关上。长安信得过我,特特地找了我来,好歹我也有一儿一女,总能压一压场子。翎容和长安好得一个人似的,你还说什么劳动,这就是把我当做外人了。”

颜氏赶忙改口:“并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多心了。”

丁夫人又细细问了这几日的进食如何,珑香替颜氏答道:“夫人这几日总觉没什么胃口,吃的不多。”

丁夫人道:“我带了些产后补气血的食材来,回头让他们做了给你吃,虽则是没什么胃口,但这进补是一定要的,对你也好,对孩子也好。”

京中的贵妇人之间早有默契,尤其是这种生产之事,便是互送贺礼,也绝少会送入口的东西。一则是显不出庄重来,二则也是为了避嫌,毕竟这入口的东西最容易生出祸事来。

丁夫人却一片热心,毫不顾忌,显然是真心实意的关怀。

颜氏笑着应下了,又无限爱怜地看了看在身边熟睡的婴孩。

“这孩子生的好,日后一定是个有福气的,”丁夫人也低头逗弄:“可起了名字了?”

“父亲给取了,就叫长宗,只等满月之日开了祠堂,录进家谱上。倒是长安古灵精怪,给取了个小名,我觉着不错,所以如今都叫他阿修。”

“长安这孩子,真是机灵,我是越看越爱,比起我们家那个丫头强许多。”丁夫人喟叹道。

“不过是有些歪点子罢了,当不得这样的称赞。”颜氏谦辞。

丁夫人又问起长安的生辰之事来:“我们家那丫头,近来日日就是念叨着要送长安生辰礼物,我这才知dào

,原来再过半月就是长安的生辰了。我想着长安八岁生辰,虽不是什么大日子,但好歹也要整治一桌子席面让她请一些相熟的好姐妹来耍一回。只是你尚未出月子,也不知需不需yào

我帮手。”

“原是定了要办两桌的,谁知dào

阿修提前出来了。长安自己提了,说是要把生辰和阿修的满月酒放在一处办。我倒觉得这法子不错,便依了她,她又说要自己做请柬,如今恐怕是每日都在房中写写画画呢。”颜氏掩嘴笑道。

丁夫人也道:“这倒是不错,两件事并为一件事,也省得麻烦。”

又坐了片刻,同颜氏细细地讲了些保养之法,见天色不早,这才打发人去长安处叫了翎容来,一同出府。

长安亲自送到府门外,又再三致谢。

“我的儿,不要这般客气,伯母当你自家人一样,举手之劳也不足称谢。”丁夫人拉着长安的手道:“你好好照顾母亲,等到阿修满月了,我再带着翎容过来。”

丁翎容也从丁夫人身后探出头来:“你生辰的请柬别忘了差人送给我。”

“放心,漏了谁也不会漏了你。”长安巧笑道。

直到目送着丁府的车走得远了,长安这才回转府内。

清潭院中,桂嬷嬷正将丁夫人带来的礼品一一地报给颜氏听,末了道:“这丁夫人倒是个真心的,送的都是补血益气的药材和食材,旁人是沾都不愿沾的。”

“丁大人一家三年前进京的时候,我倒是和丁夫人接触过。那时候丁夫人就是毫无心机,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了她半点都没有改变,”颜氏微微叹了口气:“倒是我,如今变得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桂嬷嬷做出自打嘴巴的样子:“您看老奴这张嘴,倒又勾得夫人伤感起来。”

颜氏笑道:“嬷嬷紧张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叹罢了。”顿了顿又道:“从前只觉得长安不懂事,整日地乱跑闯祸,如今看来,她挑朋友的眼光倒是不差。”

“夫人,那这些药材?”珑香问道。

“先搁着罢。”颜氏露出倦容,“都收到库房内。”

桂嬷嬷见她倦了,便挥手让珑香先将东西收了,自己上前为她掖好被子,颜氏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搭在阿修的身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桂嬷嬷点了一块梅花状的香饼到香炉中,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嬷嬷,善水怎么样?”一出门便见到柳温明立在房门口,他每日都要来看一看颜氏,只是桂嬷嬷一直拦着不让他进房中。

“将将睡下,小少爷也睡着了。”桂嬷嬷压低了声音回道,“小少爷可乖了,每日也不哭闹,夫人一直夸小少爷是个体贴的。”

“那就好,等善水起来,你替我告sù

她,我明日就要复朝了,便不能日日来看她了。”

“老爷放心就是,老奴保管把夫人和小少爷照顾的妥妥帖帖的。”

柳温明又在门前立了一会,才缓步出了清潭院,去了阁水居找长安。

嫡子出生,柳温明本是满心的欢喜不尽,只是昨日柳晏将他叫到了书斋,沉声告sù

他,待到阿修满月之后,便要将长安送进宫里给九公主伴读。

“这是好事,年前我已经问过长安了,她虽然不大情愿,但也知dào

这是百益而无一害的事情。”柳温明垂手立在柳晏的案前。

“你当真觉得这是件‘百益而无一害’的事情?”柳晏双目灼灼地看着他。

“九公主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这次为她延请的都是文华阁的大学士,长安如果有幸能受教一二,必将终生都受用不尽。”

柳晏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沉默了许久,才声音沙哑地道:“朝中局势,你可看得清楚?”

“我……”

柳温明尚未开口,柳晏就打断了他:“我看你是模模糊糊,什么都搞不清楚了……也罢,也罢……我就挑明了和你说,长安这次进宫陪读,便如同质子一般,是陛下对我们柳家的制约。”

他见柳温明面有讶色,叹了口气道:“陛下体力不支,为了防着咱们柳家,才点名要长安去给九公主伴读。虽然也挑了其他大人家的孩子,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我原本满心担忧,但这几月看下来,长安处事倒也有分寸,进了宫想必能够自保,又有长石子时常看顾,我也稍稍放心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回忆

日已西沉,天色渐晚,柳府中各个院子渐渐都掌起灯来。

绿衣搓着手从外间闪进长安房内,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小姐,老爷已经出了院子,由石泉将人接走的,”却见屋内一片暗沉,没有点灯。

她搁下手中的灯,将里头的烛台取出来,作为引子把房内的几支烛火都点燃了,一回头见到长安正在出神,不由问道:“小姐,您发什么呆?不是说今日就要将生辰之日发给各家小姐的帖子给绘好吗?

长安支着脑袋,手肘架在书案上,面前还有一副没有画完的喜鹊登枝图。她听见绿衣的问话,只是无意识地“恩”了一声,脑子里却全是方才柳温明说的话。

去给九公主伴读。这原是年前就已经告知长安的事,柳温明虽没说什么其他的,但他神色沉重,不由长安不多想。

难道此次进宫伴读,有什么不能相告的实情?

长安支着头回忆起关于九公主的事情来。

九公主李万禾,是皇后最小的女儿,今年刚满八岁。

她因为自小体弱多病,分外受到太后和皇后的疼爱。然而即使是常年服药,从不间断,李万禾的身子依旧是十分孱弱,稍稍吹一点风就会病倒。

太后娘娘同皇后娘娘虽然将九公主当做心尖尖,却也无法满足她与正常人一样嬉戏玩耍的愿望,故而在其他方面就格外的纵容她。

多年下来,将九公主李万禾的性子养的无比骄横。宫中没有一人敢逆她的意思。就是成帝,也因着她的病而从不加责罚。

前世长安与李耀初初成亲之时,曾经多次进宫。那时李耀被封了璃王。出宫建府,却十分地不被成帝看重,宫中的奴仆最会捧高踩低,连带着也不把长安放在眼里。

偏她那时心高气傲,又一心都扑在李耀身上,只觉得为了他受什么样的苦都是值得的。

长安与九公主的第一次碰面,是在婚后的一次进宫问安之时。那时候。她已经被祖父柳晏从家谱之上划去了名字,只是尚为她留了些体面,不曾宣之于众罢了。

瞒了旁人。李耀却是知情的,但他并不曾因为柳长安失去了柳家嫡女的身份就对她有所不同,反而是加倍地呵护,无微不至。

长安见他如此。心中只余下无限的柔情。那还会有半点的怀疑?

李耀的生母馨妃是成帝在外巡游之时带回宫的民女,曾经圣宠一时,风光无限,只可惜,生下李耀不久之后就故去了。李耀便交由四妃之一的德妃抚养。

说来奇怪,成帝对馨妃情深意重,对李耀这个儿子却一直不闻不问,十分地冷落。

长安与李耀成亲。成帝由始至终不曾下过一道旨意,仅仅是在两人成亲之后赐下一些不值钱的玩意罢了。

皇子成婚之后的第二日。按理说要携同新人一同入宫向皇上皇后叩头请赏。然而长安和李耀在日头下足足候了两个时辰,从清晨候到正午,才见到皇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帝后无暇接见,让他们自便。

长安做了近二十年的柳家嫡女,哪里受过这般的冷待,当时心中便觉万分的委屈。李耀牵着她的手默默不语地往回走,刚一走出宫门,便回身将长安抱在怀里。

“长安,跟着我,委屈你了。”李耀的声音中藏着无限的愧疚之意。

柳长安只觉得心中的委屈一扫而空,从此之后,每次有命妇朝见,长安从不曾缺席。

那日是盛夏时节,到了长安按规矩入宫的日子,她规规矩矩地在皇后寝宫门前候着,也如往常一样站了一个时辰也没能见到皇后,九公主就是在这时出现在长安面前的。

“她就是那个跟着李耀的傻子?”九公主穿着江南进贡的最上等的蝉丝纱衣,坐在辇上,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声音也是气若游丝。身边跟着一群丫鬟仆婢,路过长安身边,九公主停下车辇,眼睛看着长安,问的却是身边的人。

“回公主,这位正是璃王妃。”

“璃王妃?”李万禾笑了起来,笑声尖刻,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一样,“璃王是哪一个?”

长安本已经被磨平了脾气,却仍然忍不得别人对李耀不敬,于是挺直了背,朗声道:“臣妇的夫君,便是陛下亲封的璃王,也是公主殿下的皇兄。若是论起常理来,公主还应当称我一声七皇嫂。”

“兄长?李耀?哈哈,哈哈哈哈……”九公主笑了一会,面色变得赤红:“李耀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叫他一声‘皇兄’?你又算是个什么玩意儿,敢自称是我‘皇嫂’?”说着就猛烈地咳嗽起来,身边跟着的嬷嬷赶紧劝道:“公主别激动,仔细身子。”

九公主慢慢止了笑,深深吸了几口气,拨开那嬷嬷,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安,眼中带着讥诮之情:“听说你还是柳晏的嫡亲孙女?真是可悲,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别说是上品了,就是连普通的成色都及不上。”

长安摸了摸头上戴着的金饰,她当然知dào

这都是普通的首饰店里的货色,成色样式都只是一般,但她一点儿也不恼,反而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其实长安出嫁之时,母亲悄悄地陪了两箱嫁妆给她,里头不但有贵重的器具首饰,京城里头的两处房契,京郊的地契,就连父亲最中意的那副《醉卧积山图》都放在了里面。只不过为了补贴府中的家用,都被她悄悄换成了银子。

后来李耀发xiàn

了这事,心疼的不得了,当天就去为她买了一套饰品,交到长安手中的时候,面带愧色:“不是什么精致的玩意,你是柳府嫡女,母亲家又是凉州首富,只怕看不上,但多少是我的一片心。”

柳长安当时满心的欢喜,只觉得李耀至情至义,自己此生有靠。她何曾想到李耀将自己的全部嫁妆,包括房契地契,都拿去经营自己的势力了,却用一套低廉劣质的金饰就打发了长安。

“公主生长在宫里,当然是不明白,得‘情’一字,便胜过世间一切的名利。有些人虽然穿金戴银,但终其一生都只能靠这些东西来获得片刻的欢愉,至死都不明白何为‘情’,难道不可悲吗?”长安听到九公主的话,只是淡淡地答道。

九公主瞧着她,好像在瞧什么珍禽异兽一样,脸上嘲讽之意更甚:“得‘情’一字?此时此刻此地,你居然口口声声还念着‘情’字……原来真是个傻子!”

长安扬头道:“公主是金枝玉叶,应当是天下万民的表率,如今对待皇嫂却叫‘傻子’,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贻笑大方吧。”

“贻笑大方的人,可不是我,”李万禾示意抬起辇继xù

走:“你就继xù

在这里候着吧,反正你心中有情,想必不会觉得辛苦。”

长安那个时候不明白,只觉得九公主的性子实在是骄横无礼,如今再细细想去,只怕是九公主已经知dào

李耀同韦双成之间的事,看她就如同看一个笑话一样。

自此之后,九公主每次见到长安都要冷嘲热讽一般,偏她又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长安得罪不起,偶尔回击两句,便会被皇后娘娘变着法儿地整治,后来也只能受着。

如今也不知九公主幼年的性格如何,去给她伴读,也不知dào

是福是祸?

“小姐,小姐……”绿衣见长安没有反应,走到她身边轻轻摇了摇她。

“啊?怎么了?”长安这才回过神来。

绿衣好笑道:“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了,饭菜都已经在外间摆好了。”

长安吐了吐舌头,这才从椅子上跳下来。

桌上摆了一道芙蓉鲜蔬,一碟子胭脂鸭脯,一碗酸笋鸡皮汤,一小碗粳米饭。长安想了会事情,正巧饿了,不过三两下就就着汤将米饭吃得一干二净。

“慢点儿吃,仔细别噎着了。”绿衣斟了杯茶放在一旁,准bèi

稍微凉一点儿给长安漱口。

“今儿的饭格外好吃,这剩下的菜别浪费,你和翠羽、玉芽将它分了罢。”长安吃得急,觉得喉咙有些不畅,也不等茶凉,端起来就猛饮了一大口。

正说着,翠羽和玉芽掀帘走了进来。

长安于是朝两人招手:“你们跑哪去了,今儿有你们两人最爱的酸笋鸡皮汤和胭脂鸭脯,快点趁热用了。”

玉芽笑嘻嘻地上前看了两眼,这才道:“奴婢和翠羽去看青纹姐姐了,告sù

她咱们府中添了个小少爷,她听了不知dào

多高兴呢,再三的要我替她向小姐夫人道喜。”

长安问:“青纹那里可请大夫瞧过了?什么时候能回院子?”

翠羽答道:“说是再呆上三日,倘若无事,就可以回来了。”

“那便好,这个月里我要协同母亲一起操持阿修的满月酒,还有张罗我的生辰席面,她在的话也可以跟着桂嬷嬷,打打下手。”长安点头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送钗(上)

长安的生辰是四月初十,正是春意渐浓,百花竞放的时候。

“如今要就着阿修的满月酒,便将筵席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廿日,女儿昨个儿在房中细细算了,统共要请的小姐妹不过七人罢了,母亲准了我在小花园中整治一桌小席面,让我们好好玩乐一番,不受拘束就是。”长安算好了人数,又赖到颜氏房中撒娇。

颜氏已经恢复了不少,有力qì

坐起身来抱阿修了。此时正将大名柳长宗的阿修抱在怀中轻轻掂着,见长安伏在床沿眼巴巴地望着她,也不由得好笑:“你倒是想得巧,我怎么不知你除了翎容还有什么往来密切的玩伴?”

“虽不像我和翎容一般亲近,倒也在一块玩过,她们生辰也都给我下了帖子,我虽没去,但如今也要请回来才是,所谓‘礼不可缺’嘛,”长安往前凑了凑,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颜氏怀中的小人儿,伸手捣了捣他的脸颊:“弟弟为何一日之中大半时间都在睡觉?”

颜氏低头浅笑,看着阿修的眼神柔的如同一汪春水:“谁知dào

呢,许是他性子就是这样平和罢,整日也不哭闹,醒了就拿那双大眼睛望着你,看得人心都化了。”

长安将眼睛从阿修身上挪到颜氏脸上,见她笑得欢欣,心中只觉得无比舒畅。

“哪像你,从小就不安分,一会子不看着,你就东爬西爬,一刻也不肯闲着。”颜氏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长安的额头一点,嗔道:“那段时日可忙坏了我个桂嬷嬷,后来实在架不住。家中的事情又多,索性给你找了个奶妈。”

桂嬷嬷在旁听到颜氏的话,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颜氏立时住了口。

长安知dào

她两人是怕勾起自己对郭氏的思念之意,只装作不知,也不接话头,倒是撒娇道:“母亲还没准了我的求恳呢。”

“就依你就是。那花园中正是百花绽放的时候,你们小的在里头玩闹倒也能尽兴,只是须得每人带上两个可靠的丫头。”

长安笑眯眯地点头:“孩儿让我房中绿衣。翠羽,青纹,玉芽全都跟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颜氏颇为欣慰地点头:“如今你办事。我倒是有八分放心的。”想了一想。又道:“你要请的小姐,需将名单拟一份出来给我过目,只怕还要多留上一些空位,防着有临时的变化。”

“母亲打算请哪些夫人?长安可都认识?”

“你怎么识得呢?往日我让你随我去别家府上拜访,你总是推三阻四地不肯去,”颜氏假意恼道:“正好趁此机会,你也将这些夫人都认认清楚。”

长安连连点头。

她虽然从小不喜和颜氏一同出府交酬,但前一世里嫁给李耀之后。她为了替李耀多分担一些,没少腆着脸去在那些夫人面前伏低做小。

若是论起来。这京中官位较高的大人之妻,只怕没有长安不认识的,甚至,她还知dào

这些人今后的结局。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颜氏说明白,长安只能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虚心受教。

正说着,阿修忽然睁眼了,他咬着短短的手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颜氏眨也不眨。

桂嬷嬷道:“这只怕是饿了,夫人快些喂少爷吃点。”

颜氏于是打发长安出来,又令桂嬷嬷与她同行,将筵席的安排细细与长安讨论了。

柳府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柳晏是每日早出晚归,从不更改的。柳温明因着腿脚好的差不多了,已经恢复了每日站朝,也不在府中。

长石子自那日借弈棋之道训导了长安一番之后,便日日见不到踪影,只差了石山给长安送了本真zhèng

的初学图册,目前也不知还在不在京中。

唯有客院之中柳明月与封蝉母女,虽也是平静,但长安倒觉得事有反常必为妖。

回了阁水居,长安研墨铺纸,将心中想好的几个人选都一一写到纸上。

丁翎容是必要请的,表姐封蝉也不能漏了,再者就是户部尚书孙科文的嫡孙女孙芷,御史大夫史悠彦之女史娉婷,文华阁大学士钟百里之女钟柯琴。

孙芷和史娉婷都已经十岁,前世一直对长安颇为照顾。钟柯琴九岁,前世翎容故去之后,时常探望长安。

这四人定下之后,长安凝了凝神,将韦双宜和韦双成的名字也添了上去。

写好之后将纸折了一折,交给绿衣让她送到清潭院中给颜氏过目。

“那日叫你安排住下的微然,现在如何了?”长安在房里来回踱步,左思右想又将翠羽唤来问道。

“小姐吩咐,奴婢哪敢怠慢她?”翠羽语气中很是不满:“小姐宽宏,说让她养养身子再干活,可到底也是来做丫头的。我看她这段日子清闲太过,每日只知dào

在府中四处游荡,倒真把自己当做是咱们院子里的第二个主子了。”

“哦?她都做了些什么?”

“奴婢得了小姐的吩咐,好吃好喝地待着她,又特特地去桂嬷嬷那先支了一个月的份例,桂嬷嬷知dào

是她,还拨的是一等丫头的份例。”翠羽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奴婢初时将东西给她,她倒是千恩万谢地收下了。谁知dào

那一日她见到小姐您赐给绿衣的衣裳,心里便动了心思,拉住奴婢问长问短,又问衣裳的质地,又问府中多久添置一次衣裳。奴婢哪有空理她,不过敷衍一番就走了开,谁知dào

晚上再回房,绿衣的那件衣裳莫名其妙地破了个大洞。”

她顿了顿,眼中直冒火:“我看就是她做的好事,偏绿衣这个老好人不愿将这事告sù

小姐,也不去找她质问,自己熬了两晚上将衣裳补好了。只是那洞位置实在明显,就是补好了也没法子穿了。”

“绿衣不去质问,你可去了?”长安追问道,绿衣是外强中干的,看起来厉害,实jì

上心肠最软。翠羽就不同了,心思敏感,绝不肯吃一丁点儿亏。

“奴婢刚刚开口,还没说什么,她便嘤嘤哭起来,倒像是我欺负她一样。”翠羽很恨道:“小姐若是要留她在身边,那便把奴婢调得远远的,我宁愿去园中扫院子,也不要和她一同做事。”

“瞧你说的,你跟着我两年多了,难道我会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而忽视你吗?”长安安抚道:“你暂且忍耐几日,我自有道理。”

又让她将人带来。

长安心中思忖着,柳微然看不上一等丫头的份例也是正常的,她是柳家的庶女,倘若是成功进了柳府的大门,过得可不就是小姐的日子吗?

翠羽动作快,不一会儿就沉着脸带着柳微然过来了。

长安看去,柳微然明显比刚来之时胖了一圈,也白了不少,身上穿着一等丫头才有的桃红色对襟小袄,下头葱绿色的绒裤。只有脸上的神情不曾变过,依旧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抬头觑人都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她正待要给长安施礼,却被长安拦住,一把拉到了身前。

“倒是养好了许多,”长安拉过她的手,和蔼地道:“可还习惯府中的日子?有什么不惯的地方只管告sù

我,你不同于一般的丫头,无须对我行礼的。”

“这可使不得,到底尊卑有别,奴婢不敢有违。”柳微然依旧是细声细气的。

长安假意嗔道:“你是父亲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若论起尊卑来,反而该是我给你行礼了。”

柳微然张了口要说话,长安却不给她机会:“叫你来不为别的,你大概也知dào

,这几日我们柳府新添了个弟弟,我一时忙坏了,没顾得上你,也不知你在我这院里过得可还安心,特意叫你来问问。”

“我也听说了,这是大喜的事,我还没有给小姐道贺呢。”柳微然说着又要跪下。

长安皱眉道:“不是说了你不用给我行礼吗?你若是再不听,我只当你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柳微然这才直了身子立在一旁。

长安转身从自己的梳妆盒中找出一对镂金振翅蝴蝶簪来,将两支簪子都放到柳微然手中。

“小姐,这我不能要。”柳微然一脸受惊的表情。

长安抬手止住她的话:“你听我说,这簪子一支是给你的,就当是我补给你的见面礼。你也不要推辞,我这房中的人刚来之时我都给过见面礼。不信,你只管问翠羽。”

说着转头望向一进房门就退到角落里的翠羽。

翠羽虽不明长安的意思,但仍旧附和地点了头。

“这另一支倒不是给你的,是我今日要求你的一件事,”长安缓缓道:“我想让你跑一趟,去客院把这另一只簪子送给表姐身边的一个叫阿容的丫头。”

见她不解,长安笑着解释:“你是初来,许是不大知dào

。我这个姑母和表姐,对我有些误会,连带着也瞧不上我房里的人。那个阿容,是表姐身边得力的,我有心让她给我说和说和,将这误会化解了,也好安安心心地过生辰。你是个眼生的,去了那边不扎眼。你悄悄去,悄悄回,别让姑母和表姐知dào

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送钗(下)

“小姐,那镂金振翅蝴蝶簪子是今年新做的,您才拿到没几日,怎么转眼就赏给别人了。”柳微然领命去后,翠羽嘟着嘴嘟囔道。

“你这个小心眼的丫头,”长安捏着她的鼻子:“我都没心疼,你倒是急起来了。”

“小姐可不知dào

,您有什么首饰,有多少件衣裳,翠羽记得可清楚着呢。”绿衣捂着嘴走进来,恰巧听到长安和翠羽在说话,立时就接口道:“您有什么不见的,只管问她,她比玉芽可清楚多了。”

翠羽从长安手中挣扎出来,瘪嘴道:“奴婢都是为了小姐好,到时候您生辰之日没个新鲜式样的簪子戴,别人看了岂不是要暗地里嘲笑?”又转头对绿衣啐道:“小姐虽然安排了玉芽在房中收拾衣物,但她年纪小,脑子又迷迷糊糊的,我自然要帮着记点。你倒好,不帮忙,反而来笑我,真真是好没道理。”

绿衣见她恼了,笑着来哄她:“是我错了,不该打趣你。我知dào

你都是为了小姐着想,只是我瞧着小姐定是有自己的主意,咱们何不问问清楚?”

长安神mì

兮兮地笑了笑:“小姐我自有道理,时辰到了再和你们说。”

再说柳微然拿了簪子,出了院子就直接往客院走去,心里头七上八下地想不明白。

自从那日救了柳温明,长安开口希望她到柳府来帮工之后,她在家中细细琢磨了好些日子。这才下定决心来求柳长安。

卖身为奴,对她而言是极不情愿的一件事。

柳微然在家中与卢二娘反复商量了许久,自己算得上是柳温明的恩人。她赌柳长安不会真zhèng

让她做一个丫头。

她临走之前郑重地叮嘱卢二娘:“娘,你平日出门采买或是与街坊闲谈,定要将咱们救了柳太傅家的老爷一事细细地传扬开来,知dào

的人越多越好。如此一来,柳家便站不住脚了,就算我当真入了奴籍,也有机会脱籍的。”

谁知dào

事有凑巧。偏碰上颜氏生产,长安将与她签卖身契的事完全地抛在脑后,这倒正中柳微然的下怀。

至于柳明月母女。柳微然倒是没怎么接触过,但也听府中下人窃窃私语过,说这对母女不是什么善茬……

那个阿容又是何人?

想着想着便到了客院的门口。

客院的门紧闭着,她犹豫了一下。就上前敲门。

“来了来了。”来应门的是个身躯肥胖的嬷嬷,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都被脸上的肉挤得看不见了:“你是什么人?”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柳微然。

“我,我是小姐房中的……”柳微然怯怯地回道。

“小姐房中的?”那嬷嬷狐疑地将门开了一半。

颜氏生产之后,柳明月也去象征性地看了看,说了几句闲话,又借口颜氏院中人手不够,将客院中颜氏安插的人打发了大半回来:“嫂子别怪我先斩后奏,我实在是为了你着想。我知dào

你不好意思开口。便直接将人都给你送回来了。”

颜氏心思不在这些小事上,也懒得和柳明月斗。也就不再追究。

这看门的胖嬷嬷,就是柳明月在封家之时颇为信任的人。

“我家夫人小姐不在院子里,你去回了柳小姐,过会子再来罢。”胖嬷嬷自上而下不屑地看着柳微然。

“我,我不是来找封夫人的,我是来找阿容姐姐的。”柳微然见她就要关门,赶紧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那胖嬷嬷一听阿容的名字,登时将小眼睛眯得更紧了:“你找她干什么?她犯了错,正在被关禁闭。”

“关禁闭?”柳微然露出惊骇的表情:“这个阿容姐姐犯了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了。”胖嬷嬷不耐烦地将她往外推:“没事就出去罢。”

“嬷嬷,嬷嬷等一等,”柳微然双手紧紧扣在门上不放松:“我是新来的,有许多事情还搞不懂,今天小姐让我来给阿容姐姐送东西,若是我没送到的话,回去是要被责罚的。嬷嬷你行行好,帮帮我就是了。”

她脸上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叫人看得心里发软。就是这胖嬷嬷,也被她激出了一丝怜悯之心。

那胖嬷嬷哼了一声,冷声冷气地道:“那个阿容不守规矩,偷听主子说话,如今夫人下了命令,不许她出房门,你有什么东西,交给我我替你带过去。”

“这……”柳微然迟疑。

“不愿就算了。”那嬷嬷说着就要带上门。

“不不不,”柳微然急起来,慌里慌张地从怀中摸出一支蝴蝶簪递给胖嬷嬷:“就是这个,是小姐赐给她的。小姐叮嘱,务必要送到阿容姐姐手上,如今既然不方便,就交给嬷嬷也是一样的。”

胖嬷嬷接过金钗,嘭地一声将门给关了起来。

柳微然在门前驻足了片刻,心中打定主意,只回来向长安禀报说是东西已经送到了阿容手中:“那个姐姐欢喜的什么似的,连声要我回来替她向您致谢。”

长安少不得赞了她一番,说她做事稳当妥帖,又道:“本该是近几日就寻了你娘过来,将卖身契给签了,只是我母亲还在月子中,多有不便,我又没有经验,只得委屈你再等几日了。”

柳微然忙道无事不妨,心中却再乐意不过了。

长安又柔声叫她退下。柳微然一走出她的视线范围之内,长安脸上的笑容立时收了起来。

“去悄悄打听打听客院里头的动静。”她吩咐道。

柳明月母女又是日暮之时才回的柳府。

此次出府去赵家,封蝉特特地让阿容写了好几首诗,找了个机会呈给赵夫人看。

“我瞧着赵夫人对你越来越喜爱了。”柳明月笑容满面,“咱们再努把力,这赵家的大少奶奶之位定然是非你莫属的。”

封蝉满面红云:“母亲说的这样直白……”害羞了一会,红晕渐退,又担忧起来:“女儿至今都没见到过赵大公子,会不会,会不会他有什么不治之症,所以才看中的我?”

“傻孩子,这怎么可能呢?赵家在京中也算是大户人家了,长子若是有什么不对劲,这京中总该有意思风言风语才是。如今这么多日子了,咱们连一句不好的话都没听着,可见是没有问题的。”

“那,怎么不见赵府上门提亲?”封蝉的心刚刚放下又悬了起来。

柳明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和赵夫人都已经商量好了,也已经交换了订亲信物,这件事啊,已经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

两人到了柳府门前,下车卸马,进了客院不久,便有胖嬷嬷来将白日发生的事情一一汇报了,又掏出那支簪子来放在桌上。

封蝉拿过簪子在手中把玩:“这款式成色倒是上品,柳长安真是大方,随随便便地就赏了人了。”

柳明月一拍桌子,满脸怒气:“这个柳长安,无缘无故怎会特特地来给阿容送东西?必定是那个贱人在柳长安面前讨好,也不知dào

说了什么。“

封蝉疑惑道:“阿容不是母亲派过去讨好柳长安的吗?难道她还敢易主不成?”

“有什么不敢的?”柳明月冷哼一声:“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是青楼出生,难道还能有什么气节不成?”

封蝉于是连声叫将阿容领进来。

“慢着慢着,”柳明月阻止了封蝉,诡异一笑:“柳长安想用这只金钗来收买我身边的人,我何妨装成不知dào

的样子?等到关键时刻再拆穿她,到时候这金钗就是证据,‘买通下人企图暗害姑母’的罪名,谅她也跑不了。”

————

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到了阿修满月的时候,颜氏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嬷嬷你瞧,他翻身了。”一大清早起床,长安就往清潭院里头钻,却见阿修被放在床上,四脚朝天慢慢地翻了个跟头,喜得她连忙拉住了桂嬷嬷的衣袖晃荡。

颜氏坐在梳妆台前,珑香用木梳将她的头发细细梳通。听了长安惊喜的叫声,也不禁笑起来:“你今日可是小寿星,怎么这般的大惊小怪的?”

长安挪到颜氏身边,替她捶捶腰捏捏肩膀:“我才不是寿星呢,我的生辰半月前就已经结束了啊。今日的主角该是您和阿修才是,”又凑上前去闻了一闻:“母亲近日美极了,长安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颜氏嗔道:“瞧你嘴甜的。”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神色。

长安的话却是不假。自从颜氏有孕之后,气质愈发的温婉起来,如今再稍加打扮,更是容光焕发,便如同一支刚刚绽放的花蕾一般。

“孩儿可不是嘴甜,这确实是真心话,只怕那些夫人见到您是要大吃一惊了。”长安蹲在颜氏身边撒娇。

颜氏的手被她拉住,只得附和着笑,又道:“今日是个大日子,你祖父和父亲都告了假,要将你弟弟的名字录到家谱之中。”

长安笑容可掬:“录到家谱之中可不就是真zhèng

真zhèng

地成为咱们家的人了吗?”(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入谱

“可不是嘛,写到家谱上头,就没人敢动小少爷的主意了。”正在给颜氏梳妆的珑香笑盈盈接口道。

颜氏听着两人一答一合却不说话,眼神无限温柔地看着阿修。

等到发髻梳好,妆也上好,颜氏低头朝长安温柔一笑,拉起她的手缓步走了出去,桂嬷嬷抱着阿修跟在后头。

还没踏出门槛,就见到柳温明正候在院门口,负着手背对着院子。

听到身后的开门声,这才缓缓转过身子来,朝颜氏和长安飒然一笑,大步迎了上来。

春日温暖的日光徐徐洒下,将天地都染成和煦的暖色。院里的花草在微风之下扭着腰肢,迫不及待地想要舒展开身子。

柳长安牢牢牵着颜氏的手,看着柳温明在一片光明中大步走来,身后桂嬷嬷怀中的阿修瞪大了眼睛吮吸着手指……

这样的景象,是她前世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向往的景象……长安捏紧了母亲的手,生怕自己突然醒过来,发xiàn

又是一场梦。

柳温明走到颜氏面前停下,用手轻轻触了触颜氏的脸庞,微皱起眉头:“脸怎么这样谅?可觉得冷?你才出月子,可大意不得。”

正说着,珑绣就急急地赶了出来,手中搭着一件厚缎斗篷。柳温明接过,亲自给颜氏披上。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颜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咱们快些走,别误了阿修入家谱的吉时。”

“傻站着做什么。你祖父已经在祠堂那边等着咱们了。”见长安住了脚,傻傻站着,柳温明笑着催促道。

柳家的祠堂乃是家祠。里头供奉的只是五代以内的祖先。京中的达官贵人,凡事自别地升迁至京都的,家中都设有家祠。

家祠与宗祠不同,宗祠乃是同姓宗族共同祭拜祖先的地方,家祠是各人府中所设的小祠堂,不过是一间单独的屋子罢了。

宗祠往往设在宗族故土,倘若是升迁来京。往返不便,不能常常回乡祭祀,只好在府中设下家祠作为祭祖之地。

柳温明携着颜氏。长安到祠堂的时候,祠堂的两扇大门都已经完全打开。

长安记忆里,上一次重开家谱,是她哭着闹着要嫁给李耀的时候。也是柳晏主持。用朱笔将她从家谱之上划去。

她还记得那时的祖父,佝偻着背,提着笔的手已经有些颤抖,却仍然坚定地将“柳长安”三字划掉:“从此之后,咱们柳家就再也没有嫡女柳长安这个人了。”

那日的一切都是黑沉沉的,母亲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父亲沉重的咳嗽声,还有柳微然假意的啜泣……柳长安重重地叩了三个头。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走出了祠堂,走出了柳府……

“柳氏祖先在上。柳氏第十三代子弟柳晏携子孙叩首。”柳晏拈了三支清香,朗声念道。

胡文大管家低眉顺目,地接过这三支香,恭敬地插入牌位神龛之前的香炉之中。

柳晏撩起衣摆跪了下来,长安排在最末,连忙跟着柳温明和颜氏一同下拜,身旁的桂嬷嬷抱着阿修也跪了下来。

柳晏叩了头,再道:“先祖英灵不远,恩远流长。晏才疏学浅,幸得庇荫,忝居高位,常忧后继之无人。今得护佑,天赐麟子,香烟有继,门庭可传。特开祠堂,告先祖,将十五代子孙柳氏长宗之名录于家谱之中。”

家谱被悬在正中的牌匾上,柳晏使人取了下来。笔墨早已备下,他郑重提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柳长宗”三字。

长安站得远,看不清楚,只依稀看到柳长宗的名字就写在柳长安之下。

柳家的女儿也上家谱,这点与其他的人家都不一样。别家的女儿自出生就不上家谱的,除非是得了个极尊贵的夫家,光宗耀祖,这才会恭恭敬敬地将此女的名字添上。

柳家的女儿却和儿子一样,到了满月定下名字,便写上家谱之中。不仅是柳长安,便是柳明月,也是写在了家谱上的。

这一点不同,长安一直不曾搞清楚原因。前世她不在乎这些,从不曾想过这问题,如今却是事事留心,越思越想越不对劲。

柳晏虽说是布衣出身,但是却属于青河柳氏这一大姓的旁支。

按理说柳晏贵为帝师,扬名四海,该是柳氏一族的荣耀才是,偏长安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柳氏本家的人来京。

且不说女子上家谱这件事,只说阿修出生这件大事,合该有族中长辈作见证,先上了家谱,再报到族中的宗谱之上。然而,长安却不曾见到任何一个柳氏本家的人来道贺,也不曾有书信过来。

这于情于理都难说通……

不待她细想,柳晏已经放下了笔,将家谱摊开放在神龛前,自己垂手而立。过了片刻,墨迹已干,柳晏便慎重地合上那本已经泛黄的本子,再令人放回牌匾之后。

“长宗自此就是咱们柳家的人了。”柳晏注视着家谱被悬放在牌匾之后,眼中也露出欣慰之情。

嘱咐颜氏道:“今日府中来客多,你先回去休整准bèi

一下。”

恰巧阿修也有些饿了,一直咬着自己白嫩的小胖手,颜氏急着回房去给阿修喂奶,便也不加推辞,匆匆地回了自己房中。

宴席的时辰定在中午,但回房没一会儿,就有夫人已经到了,颜氏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应付。

桂嬷嬷将人领进房里,颜氏已经喂好了奶,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阿修。

“这孩子长得真好,方鼻阔目的,将来必定是个有福气的。”来的是吏部侍郎唐钰的夫人,她坐在床边,见阿修睡的安详,一个劲地称赞到:“不哭不闹倒是有几分大家的气质,哪像我家那个皮猴儿。”

“这般小小的婴孩,若说是有什么大家气质,那倒是虚话了,我瞅着不过是懒了一点。”和唐夫人一同来的夫人凉凉地道。

颜氏本是笑容满面,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沉下脸来。

唐夫人赶紧打圆场:“什么懒不懒的,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吃饱睡好了,才长得快。”又向颜氏陪笑道:“这是我表妹,河东州知州卓天岚的夫人,这次是专程过来探我的,你许是没见过。她年纪轻,又没生养过,哪里懂得孩子的事?”

卓夫人听到这话,脸色一僵,只是不好发作,只能按捺住。

颜氏见她这样说了,也不好多追究,便敷衍了两句,让桂嬷嬷先带着人先去花厅坐好。

因着是柳长宗的满月酒,又是柳长安补过八岁生辰,柳府热热闹闹地开了几席。

柳晏、柳温明与一班来道贺的朝中大臣在正厅饮宴,颜氏与众家夫人在花厅中摆酒。

长安所请的小姐则在小花园里面整治了一桌席面。

唐夫人与卓夫人随着桂嬷嬷到了花厅,之间当中一张红衫木的圆桌,桌上已经放好了碗碟餐具。

“两位夫人稍坐片刻,老奴这还要去迎接其他的客人。”桂嬷嬷躬身道。

“嬷嬷自便就是。”

待桂嬷嬷出了花厅,唐夫人确定了两侧无人,这才板起脸,对着卓夫人呵斥道:“你临行之前怎样答yīng

我的,怎得一到这里就对柳夫人出言不逊?”

“我,我实在是忍不住,见到姓柳的就生气。”卓夫人低了头玩着自己的手绢”忍不住就别在这里呆着了,

现在就给我出府去。”唐夫人怒气冲冲:”你吵着闹着要来见一见柳明月,怎么,十多年都熬过去了,如今连一两个时辰都等不得了吗?“

卓夫人垂头,两手死死地绞着帕子,恨声道:“柳明月一肚子的坏水,十多年前就处心积虑,为了嫁给封友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一点儿大家闺房的样子也没有。这次我万万要揭开这人的真面目。”

唐夫人沉着脸道:”今日咱们来此最主要的目的是恭贺柳府添丁,别的你想都别想。“

卓夫人依旧是垂着头,不语,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个弧度。

再说长安从祠堂出来之后,就赶紧回了阁水居,把四个丫头都叫到身前来细细吩咐。

“可听明白了?”长安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每人要做的事情都说明白。

青纹,绿衣,翠羽,玉芽四个丫头齐齐点头:“小姐放心,我们都记下了。”

不多时丁翎容就来了,与她同到的还有孙芷。

“没想到你还给我发了帖子,我接到的时候激动的什么一样。”孙芷容长脸蛋上的两条剑眉微微挑起,表情看起来又是

孙芷比长安和翎容都大上几岁,今年应当是十一岁。

她的父亲孙道然虽然在家中排行老大,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又爱眠花宿柳。孙芷是长房嫡孙女,她母亲是孙道然的发妻,但为人实在是软弱可欺。

孙芷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她父亲纳的一群姬妾,又要护着自己无能的娘,渐渐地也将这些姬妾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只不过她的脾气也变得十分火爆,像鞭炮一样,一点就着。”(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生辰(上)

长安假意啐道:“你倒有脸来说我?我且问你,我在丁府摔倒的事翎容没说给你知dào

吗?怎么这么多日都不见你来探我?若不是我使人下帖子给你,只怕你连我的生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倒好,还在我面前拿起架子来了。”

孙芷红了脸不说话。

翎容笑道:“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dào

,阿芷姐姐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已经够她操心了。你再要她为你烦心,于心何忍。”

孙芷道:“我爹养的那群狐狸精把家里搅得乌烟瘴气的,我今日来这里,难得能透口气,你就别和我计较了。”

长安也知dào

孙家的情况,孙芷的母亲身子孱弱,性子也软弱,若非有孙芷在撑着,只怕早被家中那帮子妾室给治死了,因此也并不因着阿芷没来看她而生气。

当下便笑道:“不过是同你玩笑罢了,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只一点,你之前不来看我,今日给我的贺礼可轻不得。”

“你只管放心,我去了琳琅阁给你选的礼,保管你喜欢。”孙芷拍着胸脯保证,又催促身边的丫头去将自己的礼物取来给长安看。

丁翎容拦住插言道:“我和阿芷姐姐的礼物都交给你身边的丫头了,你晚上得了空再细细看就是。”

今日长安生辰,长宗满月,来道贺的宾客自然不会空手而来,颜氏那边就由珑绣负责收礼并记录,长安这里便派了青纹专管这事。

因着并不是什么大的生辰。所邀的小姐又不多,青纹稳重,料理的倒也紧紧有条。来贺的夫人虽也有礼相送。但俱是些精巧的玩意儿,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长安倒也不担心。

三人又在屋中闲谈了一会子,孙芷滔滔不绝地描述她家中妾室之间你争我夺的情景。长安倒还罢了,毕竟前世这样的事看的多了。倒是翎容,听得一愣一愣,不敢相信这些妾室竟然这样没脸没皮。

“怎的还不见娉婷和阿琴?”孙芷说的渴了。喝了一大口茶,这才发xiàn

除了她和翎容,别人还没到。

孙府和丁府相距不远。因着孙芷母亲病弱,不能出府,故而翎容央了丁夫人,将孙芷一同载了过来。

“史小姐和钟小姐是随着两位夫人前来。先一步去了花厅见我家夫人。”绿衣在旁含笑道。又转头对长安道:“适才夫人房中的金砂姐姐来通禀,说是韦夫人韦小姐也到了,现下人都在花厅,让小姐您陪着孙小姐,丁小姐也去花厅与各位夫人见礼。”

丁翎容扶额叹道:“我正是不愿去与那些夫人虚情假意地客套,这才带了阿芷姐姐躲到你这来,谁知dào

还是没躲过去。”

“这如何躲得过去?”长安好笑道:“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没得被人说成不知礼数。”

于是三人结伴往花厅去。一路上说说笑笑,

不多时就走到了。

颜氏在花厅中与一帮夫人们说说笑笑。桂嬷嬷抱了阿修站在当中。那些见到阿修眨着眼,不哭不闹,满脸的好奇,都心生喜爱。

“你瞧这眼睛,与柳大人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不是吗,这眉眼俊的,长大了还不知要怎样的玉树临风呢。”

“最难得,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偏又不像寻常的婴孩那么磨人,瞧他不哭不闹,只拿眼瞅着咱们,我这心都被他瞧软了。”

颜氏听到这些话,掩口笑道:“他年纪小,哪当得起这样的赞赏,只怕会折了福。”

唐夫人接口嗔道:“只有将丑的硬说成是美的,老天看不过去了,才会折福。咱们说的都是大实话,该是得福才是。”

“你这张利嘴啊,我是说不过你了。”颜氏展眼瞧到长安三人到了花厅前,朗声唤她们进来。

“长安给母亲请安,给各位夫人请安。”长安落落大方地施了个礼,抬眼迅速地环顾四周,将厅中的人略略扫了一遍。

史娉婷和钟柯琴都规规矩矩地立在自己母亲身后,丁夫人坐在颜氏右手边。

韦夫人也来了,不过只带了韦双宜一个。

“你们大约不怎么见过,这是长安。”颜氏拉着长安的手向在座的夫人道,“咱们柳家的长女。”

说罢静静地看着长安,眼中充满着鼓励的意味。

长安心中明白,她从前不愿和颜氏一同出门,此次算是长安第一次在京中的夫人面前亮相。于是回给颜氏一笑,开口朗声道:“今日是舍弟满月,又是长安补过八岁生辰的家宴,蒙诸位夫人赏光,莅临寒舍,长安不胜感激,先在此谢过了。”

在座的夫人们看到颜氏这般郑重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要将长安推出来?又听了长安的话,心中俱是讶异。

她们都听闻柳府嫡长女柳长安性子怪癖的很,还只当是个爱使性子的骄横小姐。谁知说出话来却大方得体,更隐隐流露出一种主事者的气度,全不似个只得七岁的孩子。

“多日不见,长安比起元宵之时又俊俏了不少,瞧这通身的气度,不愧是柳老太傅嫡亲的孙女,到底比旁人不同。”韦夫人亲亲热热地道。

长安心中暗笑,韦夫人这话说的隐晦,但她还是听出来这是在讽刺封蝉,想来是柳明月在丁府将她气得不轻。

韦夫人又道:“自从上次一别,你韦姐姐常常就问我何时才能再和你一见,说是你们两人分外投缘,今日有了这个机缘,你们姐妹可要好好地叙一叙。”

韦双宜闻言,立即就从韦夫人身后走出来,挽住长安的胳臂,道:“可不是吗,我第一次见到长安妹妹就觉得投缘。难得这次长安妹妹亲自给我下了帖子,我可高兴坏了。”

长安只觉得被她挽着的手臂都变得僵硬,浑身不舒畅,偏脸上还要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姐姐能来,长安也是欢喜不尽。”说着又朝她身后望了望,疑惑道:“怎的就只有姐姐一个人来了?”

韦夫人笑道:“这两日天气转暖,我家中的那两个丫头贪凉,不小心吹了风染了风寒,我拘着她们不许出来。”

长安脸上露出憾色:“这真是不巧,上次听韦姐姐说起韦家另一位姐姐是当世的才女,长安不知多想一见。”

韦夫人正要开口,厅外就传来一句包含着不屑的话:“当世之才女?!如今这世道,会背几首诗念几句词就自称才女了。”

众人往外看去,只见柳明月打扮的富丽堂皇,由封蝉扶着,昂着下巴走进花厅来。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个面生的夫人,面容刻板,戴着老气的首饰。

“明月来了,快过来坐下,今日一直不见你的影子,我还当是你不在府中呢。”颜氏笑意盈盈地招呼道。

柳明月却不领情,斜睨了她一眼,含酸道:“我是一直都在府中的,只不过人家当我是灰尘,根本看不到。我是嫁出去的女儿,连祠堂都进不了的,何必要凑上去自讨没趣。”

“你说的什么话?”颜氏就像一个爱hù

小姑子的嫂子一般,亲昵地嗔道:“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你呆在柳府也已经好些时日了,这进进出出来访的宾客,谁不把你当成是柳家的人?若是府中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怠慢了你,你只管告sù

嫂子,看我怎么整治她。”

长安接道:“母亲说的是,咱们府中下人多,难免有些管束不到的地方。有些人不知轻重,不分场合,不长眼色,平日就喜欢乱嚼舌根子,这样的人就该逐出府去,没得乱了咱们柳府的规矩。”

柳明月听她一口一个“不知轻重”“不长眼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明知dào

长安在指桑骂槐,却又不能对号入座,只能咽下这口气来。

她压了压胸中闷气,挤出笑来,指着身边的那位夫人道:“这是太常寺卿赵无常大人的夫人,原也是来探望过嫂子的。她今日来府上寻我,这才知dào

今日是侄子的满月酒,我便擅自做了主张,留她一同用膳。”

颜氏这一月来虽不怎么管着柳明月院子里的事,但她平日里隔三差五就套了马车往外跑这事,颜氏还是知dào

的。

又有桂嬷嬷并珑香珑绣的禀报,便知dào

柳明月已将这赵家当做了到嘴的肥肉,准bèi

紧紧抓住不放了。

这赵夫人平素与颜氏往来不多,故而不曾得了柳府的帖子。

如今柳明月擅自做主,将人留了下来,颜氏心中自是有些不快,但碍于情面又不好发作。

“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改了姓连家教都丢了,长嫂不发话竟敢自作主张,倒叫我涨了见识。”颜氏不能发作,席中另一个人却忍不住,连嘲带讽地开口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夫人的表妹,河东州知州卓天岚的妻子罗心。

罗心缓缓站起身来,柳明月看清她的脸,惊得往后一退。

她两眼直视着柳明月,嘴角带笑:“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否?”(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生辰(中)

在长石子之前交给长安的信中,曾经提到过柳明月当年与封友嘉成亲之前的事情。

柳明月与她当时的一个好友俱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时候,两人一同邂逅的封友嘉,都对他青眼有加。

后来,柳明月如愿以偿地嫁进了封家,她的闺中好友却匆匆低嫁给了京中一个七品小官,这其中的缘由,无人得知。

这位柳明月昔日的闺中密友,正是罗心。

“快坐下,你这成何体统?”唐夫人不防罗心突然站起来,心中一突,面上的笑意僵了僵,一面用劲将罗心往下拽,一面对在座的诸位解释道:“这位是我的表妹,这次是进京探我的。她与封夫人是十多年前的至交好友,今日猛然见了,难免有些失态,还望诸位包含。”

然而罗心并不领情,一把将唐夫人的手甩开,几步走到柳明月的面前,似笑非笑地说:“你大概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做梦也没想到咱们会在这重逢吧?”

柳明月缓了一会子,发白的面色渐渐转了回来,挤出一丝笑容:“可不是嘛,哪里想到今日会再次重逢?自从你前往河东州,我去往长州,天南地北的,哪敢奢望再见……今日可真好,借着这样的机缘咱们又再见了……”

罗心声音冷淡:“你何必装模作样,惺惺作态?我来找你为了什么事你心中一清二楚,十八年前你做下的事。我可是没有一日敢忘记!”

“你……”柳明月往后退了一步。

“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大家就快快入座罢。”颜氏笑着打断两人的对话,又似怨似嗔地道:“你们两姐妹多年不见,有许多私房话要讲,那也得等到吃过了宴席之后才成。今日的正角可是我家长宗,你们可不许抢了风头。”

这话显然是在为柳明月解围了。

颜氏并不知dào

罗心此人的存zài

,但听她言语,也明白是与柳明月有过节的。这事若是放在别日里。颜氏自是乐见其成的,但今日是柳长宗满月,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此时此地,怎么也不能叫这两人搅了局。

唐夫人起身把罗心往回拉:“可不是嘛,你们有话缓缓再说。”

柳明月听得这话,也赶紧接口道:“不错不错。咱们可不能喧宾夺主。今日是我小侄子满月的大日子。我还不曾为嫂子道喜呢。”

顿了顿又道:“恭贺嫂子苦尽甘来,如今总算是扬眉吐气了,咱们柳家也不会再被别人指指点点。”

颜氏皱眉,心生不悦,她没想到柳明月竟如此不识大体,,当着众人的面偏要刺她两句才罢休。

“指指点点?”长安歪着头疑惑道:“旁人为何要对我们指指点点?”又凑到封蝉面前仰头问:“表姐,你说呢?是不是因为长安愚笨的缘故?表姐这样聪颖。想必没人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了?”

封蝉被她问的一愣,却又不知dào

该怎么答。她与长安的处境相似。柳明月与颜氏一样,只得了一个女儿就再无所出。如今颜氏又生了个儿子,柳明月却是被夫家休弃,灰溜溜地溜回娘家。若论起来,合该是笑柳明月和封蝉的人更多。

“你这丫头,哪有什么人对你指指点点?你姑母和你玩笑呢。”颜氏再一次岔开话头:“你也别在这杵着了,不是说已经在小花园里头设下了席面吗?快带着小姐们都到园里耍去罢。”

韦夫人接口道:“长安心思真是巧,咱们家三个丫头接了帖子得知要在花园里单开一席,都赞这主意好。”

众位夫人也都连连夸赞,口中道着:“柳夫人儿女双全,又都这样懂事,真真是个有福气的。”

一时间桌上的氛围热络起来,终于打破了之前因着柳明月和罗心两人而沉默的气氛。

长安于是两手拉了史娉婷和钟柯琴,又招呼韦双宜,就要告退。

“慢着。”几人举步要走,却听得柳明月高声道。

她带着封蝉并没有落座,直挺挺地杵在当中,连带着与她同来的赵夫人也没有坐下。

“侄女不要急着走,我还有件事想要问问你。”柳明月已经完全忘了片刻之前的惊惶,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柔声对长安道。

“姑母有事直说无妨。”

柳明月给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默默从袖管里掏出一枚金簪。

“这支金簪你可认识?”柳明月将簪子捏在指间,走到长安面前问。

长安做出细细端详的样子,并不急着答话。

“这簪子我倒是见过,是表妹今年新得的簪子,振翅蝴蝶,她爱的什么似得。”封蝉生怕长安否认,急忙开口道。

“不错,是我的簪子。”

柳明月听到长安承认,登时沉下脸来,将簪子往地上一砸,呵斥道:“你竟敢妄图收买我身边的丫头,想要加害于我,你心中可还有长幼尊卑之分。”

她这句话惊得满桌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

“明月!”颜氏也坐不住了,斥道:“你怎能胡编乱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污蔑长安?”

“嫂子的意思,是要等诸位夫人散了,咱们关起门来说说这件事?”柳明月笑起来:“也罢也罢,看在今日是长宗满月,是咱们柳府的大日子的份上,我姑且就忍耐片刻,改日再议。”

她先声夺人,正是要在座的夫人们都记住这句话,借由夫人之口,将这话传遍京城,至于话中的真假,又有谁会在乎?

长安稳稳地向前跨了一步,扬声道:“不必改日,今日就将话说得清楚明白。”她转身朝席上诸人福了福身子:“诸位伯母,家丑本不应外扬,但此事事关长安的清白,长安想要叨扰,请诸位伯母做个见证。”

“长安……”颜氏低低地唤了声,眼中涌现出担忧之情。

长安朝她微微笑了笑,便扬头对柳明月道:“姑母,何不将事情说个清楚?”

柳明月没料到长安不但不将此事遮掩过去,反而落落大方地要她说清楚,愣了一会,才道:“口说无凭,我就将人带上来与你对质。”

不多时,阿容就被带了上来,一进厅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柳长安居高临下,问道:“几日前,可是有个小丫头带了这簪子来咱们院中找你?”

“是。”

“那丫头是哪一房的?”

“是柳小姐房中的。”

“这簪子这样贵重,柳小姐为何要差人送给你?”

阿容瑟瑟发抖道:“这……这……柳小姐是要收买奴婢,要奴婢将夫人小姐的行踪报给她知dào

,还有……”

“还有什么?”柳明月厉声问道:“还不快说,还有什么?”

“还让奴婢在夫人的饭菜中下药……”阿容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叩头。

柳明月朝颜氏叹道:“嫂子,今日是个好日子,我原也不想将此事闹开的,只是长安做的实在是过分,若是不加以管束,只怕会误了她的终身。”

长安接口道:“姑母何必急着下结论?难道单凭这丫头的几句话,就要定长安的罪吗?”说着走到阿容的面前,蹲下身子问:“你说是我身边的丫头去送给你的,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丫头是我身边青绿翠玉之中的哪一个?”

“你做的是腌臜之事,唯恐被他人发xiàn

,哪里会派身边的贴身丫头来?”封蝉似笑非笑道。

“真是好笑,这种大事,难道不派信得过的丫头,反而随便抓个洒扫丫头去送簪子吗?”丁翎容出言讥讽道。

她与孙芷两人自进了花厅,行过礼,就一直不吭声,努力地装作不存zài

的样子。只是此时听到封蝉拿话挤兑长安,终于没忍住,一脸不屑地开了口。

柳明月不急不躁,声音平稳:“侄女问的是,也是机缘巧合,这个来送信的丫头,我已经找到了。”

长安闻言皱了皱眉,她身边的绿衣面色也是一紧。

柳明月见她两人脸色微变,心中得yì

,喜盈盈地拍了拍手,门外转进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正是柳微然。

今日的柳微然显然是特特打扮过的,身上穿着天青色比甲,下着月白色的褶裙。虽然只是府中一等丫头的份例,但她用了心思,裙裾上绣了青竹翠兰,行动之间颇显风致。

她进了花厅,小声给各位夫人请了安,才缓缓跪下身子来。

柳明月指着柳微然问阿容道:“可是这个丫头来送簪子的?”

阿容快速抬头看了一眼,点头道是。

柳明月走到柳微然面前,以脚点地:“你不要害pà

,就将全部事情和盘托出就是。有我在此,绝不人加害于你。”

柳微然沉默不语。

柳明月又道:“你是个忠心的,须知将此事说出来才是帮你主子,总不能见她越陷越深罢。”

柳微然这才抬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先朝长安磕了三个响头,才开口道:“奴婢确实是奉了小姐的命令,将簪子送给客院的阿容姐姐,再传几句话给她听。”(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生辰(下)

“传的是什么话?”柳明月追问道。

柳微然怯怯地抬头,咬了下唇轻声道:“小姐道,阿容姐姐是封小姐身边得力的人,所以特特地赠了簪子给她……又说封夫人的身子不好,须得阿容姐姐多照料着点,该用的药半点儿都不能少了……”

“这话可是奇了,”柳明月挑起眉梢,脸上一副得胜者的表情,“我的身子不好,怎么我自己都不知dào

?”

柳微然垂了首道:“奴婢只负责传话,别的一概就不知了,这是奴婢进府以来小姐第一次委派任务,奴婢生怕做错了什么,半句话都不敢漏了。”

封蝉几步迈到长安面前,咄咄逼人:“说什么我母亲身子不好,实是心存不轨,想要收买了那贱丫头谋害我母亲。表妹,纵是我母亲平日里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咱们也好歹是骨肉至亲,你但凡念着一点儿亲情,也不该下这般的狠手啊。”

长安抬眼往席上看去,桌上诸人,反应不一。丁夫人是一脸急色,唐夫人只顾着看着罗心,生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韦夫人是面不改色。颜氏满眼的担忧,几次想要开口,都被长安拿眼神劝住了。

余下的夫人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兴奋与好奇。这样的事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府内,她们还是十分乐在其中的。

长安收回眼神,笑道:“表姐息怒,这事情还没问清楚。你可不要冤了长安。”

“还不够清楚吗?”柳明月满脸的惋惜之色:“我看不如就此打住罢,长安是年纪小,不懂事。身边的人又不知dào

劝阻,这才一时迷了心窍……”

“姑母,”长安见她一个劲的想将罪名坐死,将此事揭过,不由的提高了声音:“今日非同往时,诸位夫人俱为见证,此事若是就此糊弄过去。只怕各位夫人心中,长安就成了心肠歹毒的不孝之人了。姑母向来是疼惜长安的,想必也不愿如此罢?”

柳明月猛然之间被长安截了话头。又听到长安给她戴了顶“爱hù

侄女”的大帽子,唯有不自然地笑起来:“这是自然的。”

“长安听到如今,倒有一件事不明白。”长安笑道:“既然姑母认定是我借送簪之名来买通下人给您下药,那么。这药……又在何处?”

“药?”柳明月似是不曾想到长安问起这话。顿了顿不讲话。

“母亲,既然她毫无悔改之心,咱们又何必给她留体面?”封蝉气势汹汹,语带讥诮:“适才有人夸你心思巧,我瞧着一点儿也不错,你这药藏得隐蔽,寻常难以发xiàn

。”说着伸手捡起地上那支振翅蝴蝶金簪,用力一拔。就将簪头上的蝴蝶拔了下来,露出里头中空的部分:“你瞧。这药,如今可不是正在里头吗?”

封蝉说完这话,就将手中的簪子倒转过来,果见一股子粉末如同细沙一般流了下来:“母亲已经找人验过了,这可是见血封喉的,砒霜!”

“呀……”桌上已经有夫人掩了嘴惊呼,一脸骇然地看着长安,似乎是对长安如此机关算尽而感到惧怕。

封蝉见大半的人都信了这话,心中得yì

,微微仰着头斜睨着长安道:“如何,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绿衣也是惊骇,小姐前段日子看中了琳琅阁中外域来的簪子,偏又嫌那簪子样式粗苯,便央了夫人仿照那形式重新打造了两根,便是如今的证物,那振翅蝴蝶簪。

这簪子看起来普通,但当中镂空,比起寻常的实心金簪来要轻得多。

长安却盯着那簪子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缓缓笑开道:“这簪子不是我的。”

柳明月沉下脸来:“胡说,你方才已经认了,现在又改口,怎容得你这般的反复无常?”

“姑母不必动怒,”长安眯起眼睛笑道:“适才你拿出簪子来,因着样式一样,长安一时没有分辨出来,如今表姐打开其中的机关,我才肯定这并非是我的那根簪子。”

她顿了顿,继xù

道:“我的簪子只是寻常的实心金簪罢了,哪有这般复杂的关窍?”

见柳明月打算开口,长安先一步截道:“姑母若是不信,长安当时打了两支一般模样的簪子,我将另一支取来,您一观便知。”

说着转到微然面前,和颜悦色地问道:“我上次给你两支金簪,一支让你送给阿容,另一支给了你,如今那金簪何在?”

柳微然抬起头来,面上挂满了泪痕,神情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怯怯回道:“什么金簪?小姐只交给奴婢一支,奴婢早就交给客院的人了。”

“只有一支?”长安语气依旧和缓,“你可想清楚了?”

柳明月不悦道:“侄女何苦要逼她,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罢了。”

“六岁?姑母倒是知dào

的清楚。”长安冷笑道:“姑母大概忘了,长安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而已。”

柳明月被她的话噎住,一时开不了口。

“母亲,女儿明明将簪子给了微然,她却说没有。少不得要劳动母亲差几个姐姐去微然房中搜寻一遍了。”长安向颜氏道:“为了以示公允,还要烦请诸位夫人派上一两个身边的人随同前往。”

颜氏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珑绣珑香,你们两跑一趟,务必要仔仔细细地搜。”

唐夫人道:“姐姐若是不嫌弃,就将我身边的木香也带上。”

丁夫人也差了红英同去,史娉婷之母,钟柯琴之母被女儿恳求,也自派了个丫头出来。

余下的人并不想搀和到柳府的家事中来,生怕自己沾上什么,故而并不出声。

长安又问柳明月:“姑母可要派一位姐姐同往?可不要说其中有长安在装神弄鬼。”

柳明月看到跪伏在地上的柳微然虽然是滚了满脸的泪,但细观神色并不见半分惊惶害pà

之意,便将心放了下来:“侄女只管去查就是,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一行人统共六个丫头便往阁水居走去。

厅上一时之间寂寂无声,丁翎容悄悄地拉了拉长安的衣袖,担忧道:“你这姑母是有备而来,你可有对策?”

长安拍拍她的手,安抚地一笑,翎容知dào

她心中已有主意,这才松了口气。

孙芷低声道:“我只当你们柳府人口简单,家中也没什么勾心斗角,杂七杂八的事。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你这个姑母不知存的是什么心,这样的事什么时候不能说,偏要赶在今日。”

长安心中冷笑,只怕今日是柳明月盼了许久才盼到的“好日子”呢。

过了约半柱香的样子,六个丫头回来了。

颜氏有些焦急地问:“如何,可有发xiàn

?”

珑绣伸出双手,手上捧着一枚金钗,正是振翅蝴蝶的样式:“回夫人的话,奴婢们翻查了好一会儿,才在包袱最下头找到这枚金钗。”

柳微然见到那簪子,面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长安走到她面前:“你不是说我不曾赐下簪子给你吗?那如今这金簪……难道是你从我房中偷的不成?”

柳微然仔细看长安的神色,心中一凉,知dào

自己与柳明月勾结之事早被长安发觉。她一下子抱住长安的腿,哀求道:“小姐,小姐……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dào

啊,这……这必定是有人陷害我。”

绿衣走上来一脚踹在她的肩上,将柳微然踹翻在地,又啐道:“下作的东西,离小姐远点。”

颜氏拿起那支金簪,手中暗暗用力,竟当真拔不开,她心中讶异,面上却是笑着:“诸位,你们不妨亲自验证一番,看看这簪子是不是镂空的。”

于是将簪子在桌上传了一圈。

“这哪有什么机关?沉甸甸的,分量可足着呢。柳夫人,你这簪子在何处打的,回头我也去给我家丫头做幅头面。”丁夫人叫嚷起来。

柳明月的脸上已不见了方才的得yì

洋洋:“便是没有镂空,又能说明什么?谁知dào

这簪子是不是原来的那一根?”

那金簪正巧传到唐夫人手中,她看得仔细,惊奇道:“你们可瞧到了?这蝴蝶的身上还刻了个‘安’字呢,可不正是长安的名讳吗?”

长安笑道:“唐伯母眼力真尖,这是侄女突发奇想,让工匠凿上去的,谁知dào

今日却能救我于危难之中。”

珑香笑盈盈地走到封蝉身边,客客气气地道:“封小姐,可否将你手上的簪子交给奴婢?”

封蝉却紧紧捏着不肯放手,在座的诸人看了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长安做出担忧的样子提醒她:“表姐可万万要小心,那簪子里头放的可是砒霜呢,万一要是沾上些,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封蝉怒道:“你不要得yì

,就算药不是你放的,你无缘无故地差人来给阿容送簪子,怎么可能全无所图?”

长安委屈道:“我确实是有求于阿容,我知dào

她素来是你身边得力的,又想着姑母和表姐对长安有些误会,一直不愿和平共处,便想给她个簪子,求她为我在表姐面前说和说和,谁知dào

……”说着也流下泪来。(未完待续……)

PS:昨天忘记请假了,今天补上

第七十九章 开席

长安从头至尾都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叫人全然忘了她不过是个将将满八岁的孩子。此时她红着眼,流泪哽咽,语气中全是委屈的意思,众人反倒觉得该是如此。

颜氏将长安揽入怀中,心疼道:“这都怪母亲,这些日子怀着你弟弟,一时不察,竟出了一帮子跳梁小丑,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来坑害你。”

柳明月听颜氏指桑骂槐地说她是“跳梁小丑”,自然是满心的怒火,偏又发作不得。那日她得了柳微然送来的簪子,立时就将阿容给叫来鞭笞审问,阿容招架不住,将长安如何暗示她传递消息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传递消息的罪名可大可小,颜氏只要稍稍用些手段就能将此事抹掉。但若是柳长安有心谋害自己,这犯上之罪她就是担上十年只怕也抹不掉了。

柳明月定了主意,便积极筹谋起来,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发xiàn

了柳微然是个不甘屈居人下,有心一飞冲天的人。她稍加引诱,两人一拍即合,定下了今日的计策。

谁知dào

,到最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颜氏安抚了长安,严词厉色道:“此事绝不能姑息,”指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柳微然说:“这蹄子竟敢偷换主子的东西,又胡编乱造一通,这簪子里面的砒霜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珑绣,你带几个有力qì

的婆子。将人拖下去给我看好了,待我稍后处置。”

珑绣应了,往外头唤了一声。立时就进来两个壮实的婆子,架起柳微然就往外走。那柳微然瞪圆了眼睛,似乎是还有话要说,长安朝绿衣使了个眼色,绿衣快步上前将自己的手绢卷作一团塞到她的嘴里。

两个婆子架着柳微然下去了,珑绣也跟随前往。

柳明月僵硬地笑了笑:“嫂子,你看……我倒是真没想到。这小小年纪的丫头能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我真是该打,该打。嫂子福大量大。可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啊。”

“她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颜氏冷笑道:“话可别说得太早,我已说了,此事留待今日之后,我定然会细细查问。”

“这个丫头。”颜氏指着仍然跪伏在地上的阿容。淡淡道:“既是你房中的人,我给你几分面子,你先领了回去,好生看着。”

阿容本是将头紧紧埋在腿上的,听了颜氏这话,猛地抬头,跪着往前走,膝盖与地面撞击发出“砰砰”的声音。她跪到颜氏的面前。就开始不停地磕头:“夫人,您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您救救奴婢吧,求您救救奴婢吧。”

“真是没规矩,还不退下去?”珑香生怕她惊着颜氏,挡在颜氏面前斥道。

阿容还是磕头不停:“求求夫人,您救救我罢,您若是不救,奴婢就要被打死了……您救救我,就当是为小少爷积点福罢……”

“啐,”珑香黑着脸道:“夫人仁慈饶了你在你主子身边思过,你竟黑着良心拿小少爷做由头,下贱的东西。”

说着也唤了两个婆子进来要将阿容架走,谁料这阿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力qì

却是不小,死命挣扎着不肯走,嘴里一刻不停地呼号着。

推推搡搡之间,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衣袖也被其中一个婆子撕扯下来一块。

诸人看去,心中俱是一惊,只见阿容露出来的那条胳臂上面满是鞭痕,有的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痂,显然是时日已久。

阿容不顾自己的头磕在地上变得红肿,复又跪着爬到颜氏脚下哀求。

颜氏拿眼去看柳明月,只见她满脸错愕和慌张之情,怒道:“我们柳府向来宽待下人,若非大错,从不曾施以刑罚,你从何处学来的这样残暴手段?!”

柳明月既惊又怒,朝阿容嘶吼道:“我下手何曾有这样重,你这贱蹄子,也不知dào

去哪个主子哪里被打得一身伤回来了,如今竟想着朝我身上泼脏水。你做梦!”

她心中明白这是着了阿容的道了,自己虽时常责罚鞭打下人,但为了怕旁人看到,挑的都是衣裳能遮盖的地方下手,且绝不会留下这样骇人的痕迹。

只是经过方才之事,人人都认定她是栽赃嫁祸给一个八岁孩子的恶毒之人,便也对她鞭笞下人的事深信不疑了。

纵然她百般解释,也是徒劳。

颜氏见柳明月已经不顾仪态开始声嘶力竭,皱起了眉头,吩咐道:“现将这丫头带下去上点药,待我发落。”

阿容知dào

这是不把她送回去的意思了,立时止了眼泪磕起头来:“谢夫人,谢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绝不敢忘……”这才跟了两个婆子走出去。

柳明月连失两局,气得七窍生烟,欲进不能进,欲退,她又还有事没说,只能僵在原地。

颜氏叹了口气,呷了口茶,这才笑道着向诸位夫人道:“不懂事的孩子闹了这一场,倒叫各位看了场笑话,当真是过意不去。”

丁夫人听了,爽然笑道:“这样也好,你有段日子没清理房子了,今日就有几只大老鼠自己跳出来,也省得以后再一只只去找了。”

丁夫人的话虽说得不雅,但听着也十分之有趣,钟柯琴之母钟夫人掩嘴笑起来道:“丁夫人真是个妙人,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说点儿妙语给咱们乐乐。”

“她从前顾着家中的老老小小不肯出门,如今既识得我了,想要逃掉可就没那么简单了,”颜氏接口道:“今后小聚,我管保将她带出来。”

众人忙着打趣丁夫人,一时也忘了方才的尴尬,也没人去管柳明月是站着还是坐着了。

长安,翎容,孙芷,史娉婷,钟柯琴并韦双宜几人行了礼告退,一同往小花园走去。封蝉僵着脸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定定地站在柳明月身边。

“你这丫头,害羞什么,还不快和你表妹一道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柳明月故yì

高声道,一面又将封蝉往外推,只是厅上聊得正欢的诸位夫人,厅外越走越远的长安一行,都装作没有听到。

封蝉尴尬了一会,最终还是黑着脸跟上了长安,柳明月也装作没事的样子找了只空位坐下来。

“你表姐跟上来了。”孙芷回头望了一眼,嫌弃地对长安说。

“她倒是有脸,”丁翎容悄悄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最瞧不上这样在暗地里搞事的人了。如今被揭穿了,竟还不死心地跟上来。”

长安笑道:“我还以为她上你家闹了那么久,你好歹也该知dào

些这对母女的秉性呢。这两人哪是肯吃亏的人?如今低三下四,腆着脸凑上来,指定是还有什么未尽之语,你们就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孙芷拍拍长安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我原先只当你这个柳家唯一的孩子必定是过得无比舒心畅快,今日见了方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过得也不容易啊。”

长安被她逗得咯咯笑起来,封蝉在后头听到隐约的笑声,心中更是愤恨,原指望着今日给柳长安致命一击,让今日成为她的噩梦,谁料到会出现这许多变故。

小花园里头的梅花已经谢完了,只留下遒劲的枝桠。菊花还是一片凋败的样子,只有海棠已经打起了花骨朵,迎风摆动,仪态万方。

长安将人带到小路尽头的一座亭子中,亭子四面垂着厚纱,当中一张石桌已经铺好了大红底绣金色如意吉祥纹的桌布,桌边六张石凳也都铺上了厚实的垫子,因着怕人数多了,又搬了几张木椅摆在亭中。

长安使人将木椅撤了,只留下一张便足够。

大家依次坐了,封蝉一人坐在了木椅上,余下几人都各自挑了石凳落座。

长安面有愧色道:“方才叫你们看了笑话,害得大家误了用膳的时辰,真是过意不去。我这就让厨房上菜,咱们吃饱了再耍。”

韦双宜环顾四周,笑道:“长安妹妹的帖子做得精致,这亭子又布置得雅致,我只当是要吟联作诗,唱和酬应呢,谁知dào

竟一坐下就要开吃了。”又叹道:“亏得妹妹不曾来,否则也不知要失望成什么样子呢。”

长安抿嘴一笑:“我哪有韦姐姐那般风雅,什么帖子,布置不过都是东施效颦罢了,我原不过想着用膳的时候看着舒心,哪就有那么多讲究了?”

“长安你不要谦虚了,上次你灯会夺魁,可是一鸣惊人呢。我回府说给妹妹听,她不知多想和你交个朋友,切磋诗文。”

长安摆手:“岂敢岂敢,上次不过是歪打正着,被我碰上罢了。听韦姐姐说令妹是本朝第一才女,长安哪敢相比。”

韦双宜见长安不接话茬,只感到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头,手上有力使不出来。

恰巧此时翠羽青纹两人端了菜上来,长安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菜色上。(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提亲

时已正午,柳府之中三处筵席——前厅柳晏所请各位大人,花厅颜氏所请众位夫人,还有小花园中长安与几位小姐,俱已开席。

小花园中,翠羽和绿衣将一道道菜从小丫头手中接过端到桌上,小心地解开盖子便躬身退下。

丁翎容伸手碰了碰其中一个黄铜餐盘,刚一触到便猛地缩回了手放在嘴边吹气:“这真是奇了,难道你们家的厨房就设在这花园里头?怎么菜端上来就像是刚出炉一样,难不成是算着咱们开席的时间做的?”

长安回头嘱咐外头的小丫头去拿一盒烫伤药来,无奈道:“你怎的如此鲁莽?你瞧这热气也该知dào

不能拿手去碰啊……这几道菜做好了有段时间了,只是放在烧炭的炉子里头,周围都注满水,再盖上盖子,能保持好长一段时间不冷掉呢。”

“就你们附上花样多……”翎容甩着手抱怨道,不一会儿小丫头就一路小跑取来了烫伤膏药,丁府的丫头弓弓赶紧接过来替她涂上。

“大家想必都饿了,咱们就动筷子吧,左右都是相熟的姐妹,也无须多礼,随意就是。”长安执了银筷,笑道。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孙芷最先夹了一筷子的肉炒芦蒿,细细嚼完,不住地赞好:“这芦蒿是从何处得来的?我叫我家厨娘也去做点,当真是鲜嫩得很。”

“这却不是买的,是我身边一个叫玉芽的小丫头。她自家种的,如今刚刚出了嫩苗,她便带了回来要给我尝尝鲜。”长安笑道。

一时间。几人纷纷举箸,开始品评起桌上的菜肴来了。唯有封蝉一人,虽然也拿起了筷子,却并不见有什么动作,脸上全是心不在焉的表情,频频扭头往花厅的方向张望。

韦双宜见了她这样,心中疑惑不解。按理来说。封家母女方才丢了那么大个面子,就该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将今日混了过去才是,但封蝉的表现实在不像是要守规矩的样子。

她拿眼去看长安。却见她言笑晏晏地正指着一道“雪地飞狐”向众人解释做法,仿若是全没有注意到封蝉的样子。

“韦姐姐,你见多识广,长安方才说的可对?”韦双宜听得长安唤她。才敷衍地连道几声“不错”。只是心中仍是存了疑虑,只觉今日的筵席倒有几分鸿门宴的感觉,只不过谁是项庄谁是刘邦,却不好说了。

再说花厅之中,柳明月随意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来。颜氏眼角扫到她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不去问她。只顾着同身旁坐着的夫人们说话。

柳明月只以为颜氏会为了维持面子,好歹动问几声。谁知dào

她瞧也不瞧自己。又往斜前方看了看赵夫人,她依旧是板着脸,不笑也不怒的样子。

柳明月心中暗暗着急,她今日将赵夫人邀到柳府,就是想借着高朋满座之时,将封蝉的亲事给定下来。这也是先前在赵府就有了共识的事情,赵家也想借着这个机会与柳晏攀点关系。

柳明月一进门就对长安发难,封蝉也咄咄相逼,也是想叫赵夫人悄悄封蝉的气势是当得起一府主母的位置的。

谁曾想,偏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迟迟不见赵夫人开口,难道她心生悔意?

柳明月暗暗咬了咬牙。她到京已有数月,虽然封友嘉差了人快马赶到将他所书亲笔信和休书交给了柳晏,但此事目今也只得柳晏一人知dào

,她必须要在此事传扬出来之前将封蝉的亲事定下来。

以她对封友嘉的了解,这几个月的时间是看在柳晏的份上留给柳明月的,只怕就在近日,封友嘉就会暗地里将此事传到京城来。而赵府,实在是柳明月所能抱住的最大的一棵大树了。

思及此,柳明月把心一横,扬声笑道:“嫂子,我今儿还有件事要求你,你怎么也得答yīng

了我才是。”

她语气无比的亲昵,在场的人都是一愣,京中没脸没皮的人虽也不少,但像柳明月这般前脚诬陷后脚就腆着脸贴上来的人,倒真是不多。

“何事?”颜氏收了笑容,淡淡地问道。

柳明月拿眼瞟了瞟赵夫人,示意她开口,偏对方就像木雕泥塑一样浑然不解,她只好自己开口道:“今日是长宗和长安的好日子,我要替我家蝉儿也沾沾喜气,这不,今日赵夫人向我提亲,我想着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性格也合得来,便应承了下来。”

“是吗?”颜氏挑着眉似笑非笑道:“那当真是要恭喜小姑了,既然你已经应承了下来,不知还要求我什么?”

“嫂子,瞧你说的,何必明知故问呢……”柳明月笑着娇嗔,“我多年不曾回京了,这京中如何操办定亲事宜,该何时换文书,何时纳吉纳征,都要你帮衬着点,好歹蝉儿也是你嫡亲的外甥女,可要劳你多费点心啊。”

她话音落下,在座的人都往赵夫人处看去,却见她仍旧是稳如泰山,面不改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全没有柳明月那样的欣喜之情。

对比之下,柳明月嫁女的急切之意昭然若揭,诸人不禁都在心中揣测起来。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封蝉再怎么不济也是一州知州的嫡女,外祖父又是朝中重臣,怎会如此急切地要嫁到三品官员之家?

“赵夫人。”颜氏见赵夫人不言不语,也不由地皱起了眉,沉声道。她虽是极不待见柳明月,且经过今日之事,更是看清了柳明月的狼子野心。但只要柳晏没发话,柳明月就还算得是半个柳家人,这赵夫人当众落柳明月的脸,无疑就是不给柳府面子。

赵夫人这才微微点头道:“不错,我确实是有要和封家小姐结亲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我要面见了柳老太傅才能定的下来。”

颜氏听她话里话外全不将自己当做一回事,冷道:“赵夫人说话好没道理,自古以来儿女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不曾听过哪家小姐结婚要与外祖父商量的。封蝉姓封,这嫁娶之事,赵夫人理该与封家人商量。若是不知如何操办,要求助咱们柳府,那也只管问我好了,左右这柳府的内务都是我在管着。父亲年事已高,事务繁忙,可没那个闲工夫来和赵夫人商量小儿小女的婚嫁之事。”

柳明月听颜氏这样说,心中不由地松了口气。

她生怕赵夫人执意要去见柳晏,又怕以柳晏的性子一口将人回了,或者是将自己被休的事情抖出来,匆忙接口道:“可不是嘛,咱们将事情大致都定下来了,再去通报给父亲知晓,他想必也是喜欢的。”

赵夫人深深看了柳明月一眼,复又垂下眼去。

“小姐,夫人那里差了人来,唤表小姐前去呢。”小花园中,长安正吃得开怀,翠羽登上亭子俯身对她道。

翠羽的声音没有特意压低,封蝉早已竖着耳朵听见了,激动地猛地站起身来。

“表姐?姑母找你何事?不如咱们吃完了一同过去罢。”长安一脸的无邪,歪着头道。

“不!”封蝉厉声道,愣了片刻勉强笑了起来,试图将声音变柔和一点:“不劳动表妹了,我有东西落在母亲那了,我去取回来。”说着就要往外走。

“着些许的小事哪还劳动表姐亲自去一趟?”长安支使翠羽道:“你便跑一趟,将表姐的东西取来。”

“是。”翠羽福了福身子:“奴婢快去快回,绝不耽误表小姐的事。”

“不不,我自己去,自己去。”封蝉压抑住语气中的欣喜之意,快步走了出去。

史娉婷好奇道:“丢了什么东西,她这般着急?”

长安道:“谁知dào

呢?咱们吃咱们的就是了。”

几人又谈谈笑笑,将盘中的菜吃得只剩下三四成才住了手。

钟柯琴捂着肚子道:“长安,我今日可是舍命陪君子了,往日可从不曾吃得这许多,如今肚子撑得很。”

“你是自己贪鲜,停不了嘴,倒还好意思倒打一耙。”丁翎容拿手在面前扇了扇,一副瞧不上钟柯琴的样子。

“就你话多。”钟柯琴笑着将手帕折成一团砸到丁翎容头上。丁翎容自然不依,便要挠她的痒痒肉。

“行了行了,仔细闹得肚子疼。”余下的人看着两人发笑,只有长安止了笑提醒道,“咱们就在这园中逛会子,权当消消食。如今梅花卸了,菊花未开,倒有片海棠值得一观。”

几位小姐确实是吃得多了,便三三两两地聚到海棠花旁边评论起这朵颜色如何,那朵姿态如何了。

长安故yì

落后了几步,微微扭头示意,翠羽急忙跟上,用压的极低的声音禀报:“青纹姐姐方才来过了,说是老太爷和老爷处倒是平静的很,桂嬷嬷抱了小少爷到前厅给诸位老爷请安呢。夫人那里,倒真叫小姐猜中了,确实是在提亲,只不过先提出来的并非是男方。”

“哦?”长安挑了挑眉,示意她继xù

说。

“绿衣已经跟着表小姐去花厅了,至于微然那里,玉芽也已经去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发难

长安微微点头,翠羽却有些不安,问道:“玉芽心思太纯,又不够机灵,小姐让她去接近微然,奴婢总觉得不够妥当……”

“无妨的,此事别人去反倒不妥当……”长安瞧见路边有一株孤零零绽放的海棠,踮起脚尖轻轻嗅了下。

“自古来海棠无香可谓是文人雅客的一大憾事,怎么妹妹竟然不知嘛?”身后一声挑衅的声音传来,原来是韦双宜抛了众人来寻长安。

翠羽一惊,低下头去,生怕方才的话被她听了去。长安倒是淡然微笑地问:“姐姐怎么不去观花,可是柳府的这些寻常花木入不了你的眼?”

“观花之事,须得三五知己,徐徐步行,作诗为赞才有乐趣,可不是一群人叽叽喳喳你追我打。”韦双宜往翎容一行人那边瞄了眼,隐隐有几分不屑,转而又笑道:“我知妹妹也是不耐烦的,特特地来寻你,谁知一来就见到‘嗅海棠’的奇景。”

长安听她言语之中不屑与丁翎容等人为伍,时时以才女自居,有心要刺她一刺:“所谓海棠无香,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又或者是见识狭窄,海棠若是无香,怎会有粉蝶环绕之象?只不过海棠之香,确是似有似无,须得心无旁骛方能嗅到。”

说着便指着身旁的海棠树道:“姐姐何不过来闻上一闻?这棵海棠的香味很是不同,清雅有如金桂,柔和又如茉莉。又带着丝丝紫檀般的香味。”

韦双宜见她神情不似作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嗅了几下。却是什么气味都没有,正打算驳斥长安。

“韦姐姐,你难道什么都没闻到吗?”长安却先一步讶然道,脸上的表情似乎是难以相信,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失望:“似姐姐这般清雅的人,长安还以为必然和别的俗人不同呢。”

韦双宜向来不愿在旁人面前露怯,于是道:“我自然是闻到了。这乃是菩提花的香味,妹妹不知,故而才当作是多种香味混在一起。”

长安满面笑意道:“我倒是受教了。”

韦双宜一扬下巴。高傲地扭头就走。偏此时长安将手在背后一挥,翠羽立时疑惑道:“小姐,这树不是花匠从那片海棠里面移过来的吗?哪是什么老太爷寻来的?”

“可不是嘛,我刚才是和韦姐姐说笑呢。倒不曾想到原来这棵树竟有着菩提花的香味。”

韦双宜听到长安的话。哪还不明白这是被长安戏耍了,便转头怒视着长安。

长安收了笑容,从她身旁走过,径直走到丁翎容等人的身边。

丁翎容正眉飞色舞地给几人描述塞外风光:“我听我大哥说,白水关西面有一种沙漠海棠,生长在烈日风沙之中,花瓣都是褶皱起来的,异香扑鼻。且有剧毒。”

孙芷皱着鼻子道:“沙漠海棠?我可不信,你自己都不曾见过。”

丁翎容道:“我虽不曾见过真花。但却见过图像。这花因着环境恶劣,能够真zhèng

坚持到开花的时候是很少的。听大哥说,此花的毒性很强,一旦误食,再也救不了了,只是发作的时辰倒不像砒霜是见血封喉的,需yào

过上一日才会暴毙而亡。”

她说的正式,身边几人也听得入神。若是换成了旁人,只怕早已叫起来,毕竟这样的话题绝非大家闺秀所该提及的。

只是在场的几人,孙芷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史娉婷最爱听些志怪故事,钟柯琴时时都想着增广见闻,故而人人专注,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孙芷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幸而这花只在西戎地界才有,若是传了进来,只怕这家宅之中不知要多添多少亡魂呢。”

长安回头,见韦双宜黑着脸朝这里走过来了,于是打断了几人的谈话,笑道:“今日你们难得来此,我特特求了母亲的允肯,温了几盅桃花蜜。“

于是几人又挪步回了亭中饮酒取乐。

初春的午后,一切都是和煦而温暖的,但花厅中的气氛却带着冷意。

桂嬷嬷已经抱着阿修回房中去午睡了,桌上的菜肴也已经被撤了下去,丫头们端上了漱口的香茗。颜氏面色不虞,轻轻地用茶杯的盖子碰着杯沿。

封蝉扭着帕子,心中万分的不安。她只当是亲事已经说定,把她叫过来不过是知会一声,也让自己在众夫人面前表现一下。

谁知dào

来了之后才发xiàn

,赵夫人还在迟疑,开口提出亲事的居然是柳明月。

颜氏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声音已经冷冰冰的:“此事容后再议,封夫人和封小姐先回院子歇息去罢。”

她如今是见到柳明月母女就烦心。赵夫人一副勉强随意的姿态,柳明月但凡有点眼色就该把这话题岔开,否则就算是将封蝉硬塞给赵家,过了门也是没地位的。

柳明月倒好,非但不将这事撇清,还借了自己的由头去把封蝉给叫了过来,说什么”早晚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当真是把自己的颜面踩在脚底下。

柳明月面色一僵,她何尝不知dào

自己这番是半点颜面都不剩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绝不可能空手而回。

“嫂嫂体恤我身子不好,要我休息,明月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她僵硬地笑着道:“只是这事没定,我哪有心思去休息?”又用力把封蝉往前推:“左右你侄女也在这儿了,嫂嫂今日不将蝉儿的亲事给定下来,我可是不依的。”

封蝉羞得满脸通红,颜氏也是错愕不已,谁能想到柳明月竟这般没羞没臊地使横耍赖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在满桌的人都被柳明月的没羞没臊所震惊的时候,罗心却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竟溢出泪珠来。

唐夫人本是专注在柳明月身上,此时听到笑声才猛然醒悟,赶紧去拉罗心,又伸手去捂罗心的嘴,却是慢了一步,罗心已经站起来指着柳明月厉声道:“柳明月,你当初为了嫁给封友嘉,机关算尽地陷害于我,最终是如愿以偿了。怎么,如今你女儿的婚事,也要这样强买强卖才有人要吗?”

此话一出,满座的夫人都是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多年以前柳明月和罗心一个得了如意郎君,一个匆匆低嫁,远走他方,这其中的缘由,听罗心话里的意思,只怕是柳明月使了什么腌臜的手段。

“卓夫人,你说话可要三思而后行啊,你出嫁多年,如今也是知州夫人,可万万不要自毁名节啊。”柳明月当年为了如愿嫁给封友嘉,施计陷害了当时对她毫无防备,心无城府的罗心,使罗心与卓天岚先有了夫妻之实,只能匆匆嫁了。她量着罗心不敢将此事说出来,故而有恃无恐:“我却是不知我怎样陷害与你了,不如你说说看,也提点我一二?”

罗心冷笑一声:“诸位夫人,我是粗人,不懂什么弯弯绕,今天来这里本该是给柳夫人道喜的,若是一直和和乐乐的,我也不想提什么扫兴的事。只是有些人,一直将柳夫人的宽容当作是软弱可欺,就像当年对待我一样,所以我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当年我和柳明月算得上是闺中好友,她看上了封大人之后,百般地献殷勤,只可惜,封大人当时早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对她不假辞色。柳明月为了达成自己的心愿,不惜对封大人下药,自荐枕席!这才逼得封家不得不把她抬进门。”罗心的话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锅里头,在座的人都变了脸色。

“你胡说!!”柳明月拍案而起,浑身发抖,面色苍白。她只当是罗心没胆子说出当年的事,所以有持无恐,谁料罗心竟将话反着说,给她扣上了”婚前失德”的罪名。

“我胡说?”罗心笑道:”若是胡说,你又何必这么大的反应呢?各位,当年我正是因为知dào

了这个秘密,所以柳明月数番地想要置我于死地,家父为了保护我,这才匆匆将我嫁了。”

柳明月见诸人都流露出“原来如此”的目光,心中焦急,知dào

今日若是无法澄清,她这“失德”的罪名就算是坐实了,流言如刀,到时候她再难在京城立足。

于是嘶吼道:“分明是你,你和卓天岚被捉奸在床,你父亲就是这样被你气病的,不得已才将你嫁给了卓天岚!你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来攀咬我?”

罗心不怒反笑:“你也不必往我身上泼脏水。若是你没使手段,是光明正大嫁进封家的,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被封家待见?我夫家正巧有人在长州做买卖,知州封大人与正妻不合之事,只怕是街头巷尾无人不知了。”

柳明月冷哼一声:“街头传闻,怎能相信?”

罗心展颜笑道:“不错不错,这是传闻。那封大人新添了个宝贝儿子,且大办酒席,扬言要将三姨娘给扶正的事,封夫人可知dào

?哦,瞧我这记性,现在可不能叫封夫人了,毕竟封大人的休书已经下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宴毕

柳明月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万万没想到今日会有人将此事揭破。

罗心继xù

道:“宠妾灭妻,本不应该,不过我听说,封大人休妻的理由乃是‘戕害子嗣’……”

一时之间,满座哗然,射向柳明月母女的目光都变成了不屑。为正室者,就是打杀了姬妾也不算什么,但若是谋害子嗣,那便是难以宽恕的罪恶了。

封蝉朝罗心怒吼道:“你胡说,我父亲岂会为了那几只狐狸精休了我母亲,我母亲可是柳家的嫡女,我外祖父可是帝师,就是当今圣上也要敬他三分的……”

“啪!”她话没说完,柳明月便扬手给了她一巴掌,用力之猛将封蝉打得扑倒在地。

“母亲……”封蝉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柳明月。

柳明月面色阴沉,颜氏也是怒极,斥道:“没教养的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就敢口出狂言,你虽是柳府的客人,却也容不得如此的放肆!”

封蝉口不择言,竟然脱口说出对圣上不敬的话,这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又是一桩事端。

罗心轻蔑一笑:“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些话,只怕都是封夫人,哦,不,是柳明月平日里教的吧。”

“卓夫人,请你慎言。你话中所指的,可是我们柳府的客人,不知可否给我三分薄面,暂熄怒气呢?”颜氏面上带着微笑,眼里却泛着冷光,定定地看着罗心。

罗心被她眼神一扫。本来还有满口的话要挤兑柳明月,却一时愣在那里,忘了接下去要说些什么。

“柳夫人。我府上方才来了人禀报,说是家中有点急事,我只怕是要告辞了。”唐夫人站起身来,笑得勉强。

“即是家中有事,我也不便相留了,唐夫人就请自便罢。”颜氏带着客套的笑容道。

唐夫人心知因着表妹罗心的原因,将柳家嫡子的满月酒搅得一团乱。颜氏自然不会待见自己,于是尴尬地笑着,强拉着罗心告辞出府。

回唐府的马车上。唐夫人越想越气,偏偏罗心自上了马车便一语不发。

“怎么,现在知dào

装哑巴了?啊?!”唐夫人压低了声音喝道:“方才不是很能说嘛,一句一句的逼得柳明月哑口无言。是不是心中大畅啊?”

罗心挺直了背理直气壮地答:“不错。这口气我压在心里十多年了,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扬眉吐气?”唐夫人怒极反笑,“你的扬眉吐气就是给我们唐家惹下这样的麻烦?”

“表姐……”

“你还知dào

我是你表姐?你此次进京说是来看我,原来早有准bèi

,且半句话都不透露给我,真是好啊,真是好啊……”唐夫人缓了缓气息,半晌才问:“你的性子我最是清楚不过。直来直去从不懂的拐弯,你老实告sù

我。是谁在后头指使你的?”

罗心微微耸了一下肩膀,小声道:“哪有什么人指使我?我不过是一时想到了……”

“你还不说实话?!”唐夫人抬高了声音道:“难道真是想害死我家老爷吗?”

“确实没有什么人指使我……”罗心见唐夫人真的动了怒,这才道:“我进京的途中路过一个道观,当地人都说里面住了一位仙姑,能知过去能判未来,我一时心动,便进了道观算了一卦。谁知那仙姑当真是无所不知,竟将我和柳明月之间的恩怨算得清清楚楚……”

“仙姑?就是个道姑了?”

罗心点头:“那仙姑算出今年柳明月的气数耗尽,被夫所休,被父所弃,是报仇雪恨最好的时间,我本来也不相信的,只是过了两日又听从长州那边来的客商说到封友嘉要将什么梅姨娘的给扶为正室,这才相信了……”

“我看你是被表妹夫护着太久了,竟然连这样的雕虫小技都识不穿,”唐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就不曾想过,世上哪有那般凑巧的事,又是料事如神的仙姑,又是从长州来的客商这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圈套,你竟也就不管不顾地往里钻……”

罗心道:“哪就那么严重了,我瞧着今日的情景,柳明月在柳府中并不受人待见,说不准我收拾了柳明月,柳夫人还在心中感激我呢。”

唐夫人咬牙道:“自作聪明,柳夫人再看不惯柳明月,面子上总归是要过得去的。你今日在众人面前打了柳明月的脸,还当众揭破了柳明月被休弃之事,你想没想过,这也是落了柳家的面子?”

“这……”罗心确实不曾想这么多,她只顾着看柳明月死灰般的面色,哪还想到的其他?

唐夫人叹气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益。过几日等此事淡了,你再与我一道来柳府登门请罪罢。”

“表姐,你说有人故yì

引我上钩,那会是谁呢?”

“知dào

你与柳明月的往事,又能利用你的性子安排人来引你上钩……”唐夫人沉吟道:”此人想必不是冲着咱们唐府来的,多半是柳家的对头,想借着你的口说出柳明月的不堪。“

罗心冷静下来,担忧道:“我不会给你们惹上什么麻烦吧……”

“谢天谢地,你还记得如今是在京城,还记得你是借宿在唐府,还知dào

你的所作所为都和我们唐府分不开……”唐夫人似笑非笑地道。

“表姐,你是知dào

的,我这犟脾气,有时候自己都控zhì

不住……”

“柳夫人是聪明人,她虽然是凉州那个荒凉之地出生,但这些年来在京中也是长袖善舞,从不与人结怨,更不见与谁来往过密。”唐夫人道:“她心中定然是有芥蒂的,只是想来也看得出你被人当枪使的,倒不至于就此与我翻脸。毕竟,化干戈为玉帛,让我们唐府欠柳家一个人情,比撕破脸要有益的多。”

……

“唐夫人走后,又有三位夫人寻了借口各自告辞,夫人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了。”绿衣从花厅匆匆赶到长安身边小声禀报:“封小姐已经被婆子押着回了客院,封夫人也坐不住,灰着脸告退了。”

长安执了一盏桃花蜜,倚在栏杆上浅笑。

这个罗心,实在是意wài

之喜啊。

她自从央了长石子,得了封家里里外外的消息,又知dào

了柳明月的往事,心中便一直在盘算。左思右想,只觉得柳明月当年的闺中好友是个十分关键的人物。

也是天从人愿,长石子竟然与河东州知州卓天岚,也就是罗心的夫婿,有些来往。

据长石子所言,卓天岚为人豪爽大气,好结交朋友,只有一点,最是怕老婆。

“难道他妻子是河东狮不成?“长安睁大眼睛问道。

长石子绿捋着胡须道:”河东狮倒也谈不上,他妻子是个直肠子,性子冲动的狠。最要紧的一点,眼里揉不得沙子,故而卓天岚从不敢瞒着妻子做什么坏事。“

“师傅交游广阔,长安又要劳动您一二了呢。”长安给长石子捏捏肩膀敲敲背:”不知dào

有没有什么方法,让卓夫人进京一趟?”

她当时只想着要促成罗心回京的事情,却不想老天也帮她,罗心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剩下的,便是长安略施小计,就让罗心起了报复之心……

幸好罗心是个冲动易怒的人,否则这全盘的计划,还真是推进不了呢!

“小姐,您还笑……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绿衣急道:“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搅了小少爷的满月酒,只怕还要连累小姐的名声。”

“名声?”长安悠哉地饮酒,半点儿都不担心的样子:“不怕,名声值得什么?”

绿衣急得跺脚,对长安这样事不关己的表情恨得不成,正要开口的时候,却见翠羽领着青纹来了。

青纹向来冷静的表情也有了一丝裂纹,她一直都在前厅侍候,此时匆匆来寻长安,深深施了一礼,语气中夹杂了些不安:”小姐,您料得不错,那微然之母卢氏,竟然坐在柳府门前台阶上又哭又闹的。胡大总管已经叫人将她架了下去,幸好不曾惊动前厅的客人们。”

长安吐了口气,仰头望了望湛蓝的天,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今日该来的人,总算是都来齐了。

前世里改变柳府的两个人,柳微然和卢二娘,终于又一次走进了柳府。这一次,长安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谁也别想在柳府登堂入室!

“父亲母亲那边的宴席也该散了罢。”长安出声问道。

翠羽瞧了瞧天色,道:“应该快了,再不散,就误了午休的点了。”

长安几步走到丁翎容等人身旁,笑道:”承几位姐姐不弃,接了长安的帖子都来赴宴了,长安心中感激,眼瞅着正午已过,几位姐姐想来是要回府去休憩的。长安就在此敬几位一杯。”

说则便将手中的桃花蜜一饮而尽。

“好端端的倒说起文邹邹的话来了,”丁翎容也一干而尽,伸手捏了捏长安的脸:”我倒是忘了,今日还不曾祝你生辰快乐呢,虽你正经的生日已经过了,还是要收下我的祝福。柳长安,希望你八岁之后,事事顺心。”(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审问(一)

事事顺心……长安见丁翎容豪迈地斟满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心中只觉温暖又酸楚。

上一次听到这四个字是什么时候?仿佛还是前一世翎容没出事之前。每年的生辰,那些假意前来恭贺的,哪个不是趁了机会卖弄文采,做了诗词当众诵读。就是身边的丫头们,也会说些与众不同的吉祥话儿。

唯有丁翎容,年年都祝她“事事顺心”。长安不乐意,怪她不肯花心思。

丁翎容却仰头明媚一笑道:“你哪里知dào

,这‘事事顺心’几个字是最难做到的,虽然极简,却胜过世间其他花言巧语许多。”

后来,长安才发xiàn

,这四个字竟是自己毕生所求,只是可惜,事情从来就不会顺着人的心意来。

……

柳府宴毕,来赴宴的老爷夫人并小姐们纷纷告辞。

长安赶到花厅,陪在颜氏身边送客。

因着今日柳明月闹的一出又一出的好戏,将好好的满月酒搅得一团糟,颜氏心中不快,神情都带着一股子冷意,虽然面上在笑,但笑意却没达到眼底。

那位与柳明月同来的赵夫人倒是磨蹭到最后才施施然地站起来,不冷不热地要求见柳晏。

颜氏脸上的假笑都收了起来:“夫人还是请回吧,父亲向来不见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赵夫人冷哼一声:”我劝柳夫人还是替我通报给柳太傅知dào

的好,毕竟此事关系着封小姐的终身。只怕柳夫人是做不了主的。”

颜氏正欲开口,身后却有道苍劲沉稳的声音传来。

“咱们柳家的事情,就不劳外人操心了。”柳晏负着手跨进花厅之中。柳温明面有不安地跟在后头。

赵夫人一见到来人的通神气派,便知是柳晏到了,立时恭恭敬敬起来:“柳老太傅,我这次前来,是为了和您商量商量您的外孙女封蝉和我家大公子的婚事……”

柳晏不容她说完,便扬起手来,转头对胡文道:“送客。”

胡文垂首立到赵夫人面前。抬起一只手做出“恭送”的姿势。赵夫人面色一变,提高声音道:“柳太傅,你这是何意?”又顿了片刻。恢复了无喜无悲的脸色:“柳太傅怕是还不知dào



柳明月已经被封家扫地出门了,如今带着女儿回到京中,想要寻一份体面的亲事。可是不容易的事儿啊。”

柳晏轻轻瞟了她一眼。也不理睬,径直往里头走。

胡文道:”这位夫人,请吧。”

赵夫人恨恨地瞪了颜氏一眼,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长安,你先回去罢,看看你弟弟可睡醒了。“颜氏出声道。

长安知dào

这是不让自己参与之后的事情了,于是平静地施礼准bèi

告退。

“慢着,”柳晏沉声道:“长安就留在这里。”

柳温明急道:“父亲。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让长安听……”

柳晏打断他,声音平稳。目光却十分犀利,紧紧盯在长安身上:“让她听着,这些事瞒不了她。”顿了片刻,又道:“都随我一同到书斋去,长安也同来。”

柳温明皱起眉头不解,却见柳晏态度坚决,也不便反驳,只垂了手跟在柳晏身边。

颜氏看了眼长安,见她倒是不慌不忙,静静站着,似乎是对柳晏留下自己毫不意wài



颜氏心中纳罕,心思转了几转,便想到几日之前,长安曾来她房中问安。

那时宴会的琐事都已准bèi

停当,长安写的帖子也都发到了各府小姐手中。

长安照常逗弄了一会儿阿修,不停地将手指放到阿修面前晃动,引他来咬。待到阿修当真将小嘴张开作势要咬之时,长安又将手放下,让他扑了个空。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颜氏在一旁看的发笑,见到长安对阿修喜爱的样子,心中也觉欣慰。

等到阿修被桂嬷嬷抱着放到木质的小摇床之中,长安才倚到颜氏的床边。

颜氏看着摇床里的阿修,摸着长安的发顶,有些怅然地道:“当初你出生之前,我不知多希望腹中是个男孩,希望他能护着今后的弟弟妹妹。如果你有个哥哥在上头护着……”

长安握着颜氏的手笑道:“如今有个弟弟也是一样,如今是长安保护他,等到今后阿修长大了,便是他护着长安了。”

“说的是,今后他长大了便能护着你了。”颜氏也笑道。

母女两闲话了一会子,长安便将话题引到柳明月母女身上,装作无意地道:“这些日子倒是很少见到姑母同表姐,听丫头说仿佛她们常常早出晚归,也不知是到何处去玩了。”

颜氏不愿长安知dào

的太多,便搪塞道:“许是去你姑母往日的闺中密友家了罢。”

长安托腮忧虑道:“女儿担心到了阿修满月酒那日姑母会闹出什么事来,尤其表姐又是向来不待见我的,到时候满座宾客,若是闹将起来,总是不好。”

颜氏便点着她的额头道:“你从前万事不理,整日埋头在自己房中,要不就是悄悄溜出去瞎胡闹,我为你忧心不已。如今突然开了关窍,未免又想得太多。你姑母到底也是做了多年当家主母的,轻重缓急想来是分得清的,不会当众让大家难看。”

当时长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口。颜氏也只当她是初次操办自己的生辰,心中思虑过多,没放在心上。

可是今日发生的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却全都离不开柳明月,颜氏此时再回想起来,不禁生疑。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节与长安有牵连?

不会,颜氏旋即又否了自己的猜疑。长安只不过还是个孩子,能懂得什么?

“说说看罢,今日都闹出了什么好戏?“到了书斋,柳晏坐到案后,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话中却自有一番威严气度在。

颜氏一五一十地将席间发生的种种都说了,说道柳明月被休之事时,她抬眼看了看柳晏,见他面不改色,仿佛是在听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一般。

“这卓夫人我也是初次相见,不清楚她的秉性,若是知dào

是这样一个性口雌黄的人,我定是不放她进府的。”颜氏道:“说什么明月被封家休了,真真是一派胡言,若当真是如此,咱们柳府岂会一丝风声都不知dào

?若果真如此,那封家也未免太不将咱们柳府放在眼中了。”

颜氏口中的话是在句句维护柳明月,实则心中已经信了七八成。

柳明月在京中待了这些个月,一直不提回长州的事情,也迟迟不见有长州送过来的书信,她又火急火燎地为封蝉找婆家,将这些事情连起来一想,似乎只有“有家归不得”这一条解释的通了。

柳晏沉吟许久,用手摩挲着桌上的一方沉香木的镇纸,长长地叹了口气:“此事不假,数月之前我已接到了封家寄过来的书信,内中言明了明月的种种作为,毒害妾室,戕害子嗣……带着嫡女逃出家门,临行之前还不忘将家中库房之中的贵重物什卷走。种种罪状,一纸休书,已算是给足柳府的面子了。”

“叫人去把明月和封蝉都带过来。”柳晏无奈吩咐道。

又转向长安,问她:“听你母亲所言,你今日倒是应对有度,毫不慌张,莫不是早就知dào

会发生什么?”

长安绷直了背答道:“孙女又不是蓬莱神仙,能够未卜先知,哪里就能预料到姑母会这么做?只不过无中生有的事,只要抽丝剥茧,一层层地追究下去,立kè

就能水落石出的。父亲常常教我,为人之道,坦坦荡荡,既然长安不曾做出任何对姑母不敬的事情,又为何要慌张呢?”

柳温明听了长安的话,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他只当往日教给长安的道理,她全都记在了心里。

柳晏挑眉道:“君子之道?你倒是学的不错。”

长安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不再出声。在柳晏的面前,她总是格外的小心,生怕被发xiàn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幸而没过多久,柳明月母女就来了。

她二人一进书斋,柳晏就吩咐紧闭书斋大门,令小厮丫头都退到门外台阶下守着。

“父亲,您要为女儿做主,决不能容封家欺辱于我,封友嘉竟要扶兰姨娘那个贱人做正室,她算个什么东西,也能做封夫人?!”柳明月怒气冲冲道:“父亲,姓封的这般羞辱我,简直是不将您和柳府放在眼里,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忍!还有那个罗心,是存心来找茬的,也不能放过!”

她越说越气,将手里的帕子绞成了麻花,怒容满面。

柳晏却压根不理她,慢悠悠地道:“你现将长安贿赂你身边的丫头给你下药的事情,说说清楚。”

“下药?”柳明月一愣,她满心满脑都是如何报复封家和罗心,那还记得今日自己编的那出闹剧?此时猛地听柳晏提起,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下药的事,都是一场误会,我并不想与小辈计较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审问(二)

“误会?”柳晏语气和缓。

柳明月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可不是误会嘛,我看都是长安身边那个丫头……那丫头存了坏心要挑拨我和嫂子之间的关系,好在如今已经被关起来了,只要施以重刑,不怕她不招供……”

“跪下!”她话未说完,柳晏便厉声打断了她,暴喝道。

柳明月满脸的惊愕,她虽向来不受柳晏的喜爱,但也不曾被柳晏这般怒吼过,何况还是在封蝉和柳长安这两个小辈面前。

柳温明连忙出声打圆场:“父亲,不如让长安和蝉儿先回房去罢。”

“跪下。”柳晏对柳温明的话充耳不闻,仍是双眼盯在柳明月身上:“不愿跪?那现在就收拾包袱回长州去罢。”

柳晏已经恢复了一贯淡然温和的声音,柳明月听到这话却是面如土色,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

“外祖父,父亲欺人太甚,全不将您放在眼里,您不去整治封家,怎么倒要罚母亲?”封蝉不忿道,她今日非但没能成功地羞辱柳长安,,反而在众位夫人面前将脸丢得干干净净,又被柳明月打了一巴掌,心中正是万分窝火。

偏又不敢在柳晏面前撒泼吵闹,只得压着不满,但语气中仍是能听到隐隐的怒气。

柳晏只轻轻扫了一眼封蝉,又开始摩挲那方沉香木镇纸。沉默了片刻,才开声道:“明月,当年你出嫁之时。可记得答yīng

过我什么?”

柳明月浑身颤抖,呐呐不言。

柳晏也不追问,反倒是自己喃喃道:“你说能够嫁给封友嘉。你就算是折寿十年也愿意,就算是嫁到封家之后受苦受难,你也决不抱怨半句。”

柳明月听完这话,伏地痛哭起来:“父亲,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是我看错了人……”

“不。你没看错人。”柳晏道:“封友嘉才智兼备,若不是因为我动了手脚将他外放到长州,如今只怕也是京中的重臣了。更难得的是。他还是个痴情种子,对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念念不忘……”

表妹?长安心中一凛,只觉得柳晏要揭开的是一个藏了多年的秘密。她抬头去看颜氏,却见颜氏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于是又垂下头去尽量装的不存zài



“父亲。您别说了,别说了!”柳明月慌张地去看封蝉,见封蝉脸上既疑惑又有些了然的表情,心里便是一颤。

纵然她在府中对那些妾室用尽了手段,也从不刻意瞒着封蝉,但唯有当年的那件事,柳明月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封蝉知dào



她希望在封蝉的心里,自己和封友嘉是因为两方有情才成亲的。而不是,而不是……

柳晏停了片刻才道:“我从前就告sù

过你。封友嘉其人,才智颇高,心智亦坚,又能忍一时之气以图后报。你心心念念地要嫁进封家,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

柳明月咬牙切齿道:“我在封家这么多年,时时将封家挂在心上,处处为了这个家打算。封友嘉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为了个贱人,就敢下休书……”

“蠢材!”柳晏沉声喝道:“你以为封友嘉当真是为了‘谋害子嗣’才休了你吗?!你那点雕虫小技,也只能瞒一瞒府中的无知女眷,哪还能瞒得过封友嘉?若不是封友嘉有意容忍,你以为自己能次次得手?”

柳明月被这话震得呆若木鸡:“不,不会。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可能放任我打掉那一个又一个的孩子……”

封蝉也早已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她向来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懦弱无知之人,被母亲玩弄于鼓掌之间。如今听到柳晏的话,心中竟是惊涛骇浪一般。

“无知!你当真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封家,所以才能够在封家作威作福?”柳晏继xù

道:“这些年来封家的账本你看过几次?难道你以为拿着一把帐房钥匙就算是拿住了封家的命脉?封府里面又有几个你的心腹之人?”

“我……我……”柳明月额上渗出汗来,她出嫁之时带到封家的陪嫁,如今确实一个都不剩下了。但这些人要么是自己求去,要么是被柳明月赶走,没有一个是封友嘉发落的。

“你这次回京带来的人,只怕你以为都是自己的心腹吧。”柳晏冷笑两声:“这其中,有多少是封友嘉安插的眼线,你怕是想都没想过罢。”

柳明月瘫坐在地上,面色颓败。柳晏所说的话,句句击中要害。

当年她为了封友嘉才貌双全,一心只想着要得此才郎为夫。她得知封友嘉有一个谈婚论嫁的表妹,便在母亲面前哭闹,以死相逼。后来母亲使了手段,封友嘉的表妹唐蝶在进香之时被强人掳走,而后投水而亡。

她又设计了罗心,最终嫁进封家。成亲之后,封友嘉初初以礼相待,柳明月只当他不知dào

唐蝶之死与自己有关,便也心安理得地做起封夫人来了。后来又大包大揽,将账房钥匙和掌家大权都握在手中,满以为自己已经成了封家真zhèng

的主人……

书斋之中一时静得出奇,长安敛声屏气,心中暗暗称奇。封友嘉,这个前世里从未见过的姑父,本以为只是个软弱无能之人,如今听祖父话里的意思,竟是个能屈能伸的。

只是,前世却不曾听闻柳明月被休,封友嘉另立新妻之事。

“父亲救我,父亲救我。”柳明月忽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跪好,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不保的问题了,连连以头叩地。

“救你?”柳晏沉声道:“你年前来京之后没多久,我便接到了封家的书信,我一直隐而不发,让你在柳府住着。谁知dào

你到了京中还不安分,先是设计你兄长,又打死下人企图嫁祸给长安。那次我便重重警告过你,不想你还是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在背地里做些见不得光的动作……事到如今,你便带了封蝉先去庵中静修一段时日吧。”

“静修?!”封蝉叫出声来,“我不去尼庵,也不要静修,赵家不久就要把我迎进门了,我是要去做当家少奶奶的。”

封蝉的声音尖利,倒将长安吓了一跳。

柳温明拧眉不悦道:“长辈在座,怎能如此放肆!”

柳明月一直不错眼地看着柳晏,期望他看在父女之情上能够回心转意,然而柳晏站起身来走到床边,负手而立,并不再说话。

柳明月眼中闪过不甘,恼怒和一抹厉色,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一把将封蝉拉到身后,叫道:“怎么就不能放肆了?!反正这柳府里头根本就没人把我们当做是一家人看待,我们又何必客客气气恭恭敬敬自甘下流?”

“明月,你这话说的可真真是没了良心。”颜氏终于开口,语气不软也不硬,“你回娘家,为嫂可不曾有半分亏待你,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贵客来的。”

“你给我闭嘴,颜善水!”柳明月露出狰狞的表情,像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的野兽:“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一介商户之女,低贱出身,哪有资格嫁进我们柳家?若不是我兄长好骗,你能有今时今日的风光?嫁到柳家十年只生了个赔钱货,早该把你休了的……”

“啪!”柳明月还未嘶吼完,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她震惊地扭头看去:“兄……兄长……”

柳温明居然在柳晏面前动手掌掴了柳明月?别说是柳明月难以置信,就是长安也大吃一惊。

“长嫂为尊,你是出嫁太久将尊卑礼仪全忘干净了吗?”柳温明显是当真动了怒,脸涨得通红,双眉皱的紧紧的。

“尊卑?!”柳明月提高了声音尖叫道:“颜善水就是个卑贱的商户之女,你是中了什么迷魂术了?咱们柳家的身份,一个商户之女来做当家主母,也不知要被多少人在身后指指点点!你不在乎自己的脸,也不嫌丢柳家的脸面吗?”

“你!”柳温明气结,他从不曾面对过妇人撒泼的局面,虽然心中气急,到底不能像柳明月一般扯开了嗓子嘶吼。

“夫君,”颜氏浅笑着拉了拉柳温明的衣袖,柔声道:“明月对我有些误会,你又何必非要与她争个高低呢,左右大家还是一家人。”

柳明月冷哼一声:“谁和你是一家人?少在这惺惺作态叫人恶心!”

柳温明怒气更盛,右手又高高地扬了起来。颜氏赶紧拦住,低声道:“别吓坏了长安。”

柳温明这才狠狠瞪了柳明月一眼,走到长安身前将她挡住。

“你说得倒也不错,咱们如今还是不是一家人,确实有待商榷。”颜氏勾起嘴角笑道:“你被封家一纸休书赶了出来,自然是不再算作封家之人了,但你出嫁之后名字也早从家谱之上划去,你早已不算做是柳家人了。”

柳明月梗着脖子,气息急促:“这么说,你们是打算把我扫地出门了?哈哈,哈哈哈……这也不是不成,我前脚出门后脚就要在京中散布柳府不仁,见死不救,将孤儿寡母扫地出门的消息。父亲,这样的流言蜚语传扬开来,只怕你也要头疼的罢。”(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驱逐

柳明月的脸上带着一股决然之意,两边脸颊因为牙关咬得太紧都突了出来。

她两眼死死盯着柳晏的背影,片刻也不挪开。

偏偏柳晏像是沉醉在窗外的景色中一样,动也不动。柳温明几次想要开口叫他,都被颜氏轻拉衣袖给止住了。

直到“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柳晏才动了动身子,转过头来冷冷道:“进来。”眼睛却是往柳明月身上看去,眼神带着失望,余下的就是长安看不懂的平静了。

进门来的是柳晏身边最得信任的胡文大总管,他进了房内,便转身将书斋门给带上。

胡大总管规规矩矩地向书斋中每个人行完礼,这才躬身对柳晏禀报:“老太爷,您吩咐要的马车已经套好了,拢月庵的主持也差了人来说今日便可将人送到庵内。”

柳晏微微点了点头:“你亲自送了明月和封蝉去庵中,拢月庵的主持惠音师太与我有些交情,想来不会为难你们的……”

他话还没说完,柳明月便忽地冲到柳晏的书案前,将案上的东西全都猛地推到地上。双眼赤红,泛着凶光,肩膀上上下下地抖动。

书案上的砚台镇纸,并书籍笔墨都散落一地,发出一声巨响。

柳温明下意识地伸手将长安拦在身后,呵斥道:“胡闹,你这是做什么?父亲面前这般目无尊长!”

柳晏却只是漠然地看了柳明月一眼,挥了挥手。胡文知趣地躬身退出了书斋。

“目无尊长?”柳明月嗤笑一声:“谁是尊长?”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柳晏,不屑地道:“他吗?”

长安在柳温明身后探出头来,见柳明月已现出癫狂之态。所说的话也是毫无忌惮的。

柳明月指着柳晏的手并不放下来:“他算什么尊长?从小到大,他可曾抱过我一次?可曾关心过我的饮食起居……我见到他的次数还没有见到胡管家的次数多。”说着脸上流露出伤感之情:“若不是有母亲对我嘘寒问暖,只怕我早就因为一场风寒送了命!只可惜,可惜母亲死得早,不然断不会让我受到如此的欺凌!”

柳温明听她提起母亲,一时有些怔愣。

他两人的母亲,长安的祖母。柳晏的发妻,在柳明月出阁之后不久便因病猝死。因而长安自出生便不知dào

自己的祖母是什么样的人。

柳温明与自己的母亲并不亲近,柳母不知何故。对柳明月是百般骄纵,却不是很关心自己唯一的儿子,柳家唯一的子嗣。

柳明月喘着气,面红耳赤地继xù

道:“旁人家的嫡出小姐。哪个不是被千娇万宠着。就是终身大事,也有父兄做依傍,早早地就选定了如意郎君。我呢?我呢?!”

她说着说着又冷笑起来:“父亲官居太子太傅,所接触的青年才俊也不知凡几,就是不曾将女儿的亲事放在心上。兄长根本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文不成武不就,半点也指望不上。这也就罢了,我自己寻着了意中人。自家的父亲非但不帮,还要我收了这份心思。若不是有母亲在。我只怕是要孤老一生了!”

长安见柳明月说道“母亲”之时,满脸都是追忆和与有荣焉的表情。心中既觉得纳罕,又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自从重生之后见到柳明月母女,便一直有一点不解。若说封蝉品性不好是因为柳明月教养无方,那么柳明月的品性又是从何处学来呢?

柳晏向来爱惜羽毛,洁身自好。便是柳明月与他不亲近,自小耳濡目染这种清高之气,也不至于会成为如今这般恶毒有余,手段不足的样子。

如今听来,只怕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自己的祖母了。

柳晏和柳明月话中的意思,当年真zhèng

设计除掉封友嘉表妹,使得柳明月如愿以偿的,正是祖母……

“当年父亲不是没为你操过心,为你选的都是忠厚可靠之人……”柳温明说道。

柳明月闻言,转头怒视着柳温明:“什么忠厚可靠?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之家,人物蠢钝,家无恒产,这样的人家与我哪有半点相配?!我看父亲只是想要将我打发出门,根本不想我嫁到高门大户,不愿我过得好!”

“你怎么会这样想?”颜氏插言道:“你是柳府的小姐,夫君嫡亲的妹子,父亲唯一的女儿。你过得不好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你少在那猫哭耗子假惺惺了,叫人看着恶心,”柳明月已经完全失了理智,对着颜氏就是一通吼:“别以为我不知dào

,你现下心里肯定不知dào

多开心罢。颜善水,我告sù

你,你就是运气比我好点儿,遇上了柳温明这个傻子。不过你也别得yì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的蝉儿,必然比柳长安要嫁得好得多!”

说着便拉了封蝉的手,恨恨道:“咱们走,这里是留不住了。”

封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道:“去哪,去哪儿……”

“你怕什么?”柳明月沉下脸来,“难不成你要被抓去做尼姑不成?走!你的亲事我都已经说定了,咱们去投奔你婆家就是。”

封蝉却像是生了根一般定在当场,不愿挪步。她就是再骄横无知,也知dào

如此无媒无聘就去投奔还没正式定亲的人家,是一件荒天下之大谬的事。

“外祖父!”封蝉思忖片刻,挣开柳明月的手,跪在柳晏面前哀哀哭求:“您当真是如此的铁石心肠吗?蝉儿还小,外祖父您就发发慈悲,救救我们罢。”她面容哀戚,倒真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柳晏觑了她一眼,终于缓缓开口:“去尼庵,或是就此踏出柳府,再不要回来,你们自己选一个罢。”

“父亲……”柳温明终是不忍,见柳晏铁了心,也出声要求情。

长安赶紧在身后捣了捣柳温明,提醒他不要开口。

柳温明本能地住了口,柳晏眼神朝他身后瞥了一眼,又轻轻移开,投向远处。(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审问(三)

柳明月最终还是拉着封蝉随着胡管家走了出去,眼中尽是不忿和怨恨。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看起来柳明月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若是当真与柳家决裂,柳明月便当真是无处可去,身败名裂了。还不如暂且委身在尼庵,慢慢筹谋。

长安虽是垂着头,但却不时地抬眼看柳晏,只见他面色平静,眼神也不见什么波动。

长安不由地思忖,若是自己处在祖父的位置又当如何做呢?

纵然是柳明月行事狠毒,手段不足,与柳晏的感情不深,但柳家是万万不能将她如弃子一般丢掉的。毕竟京中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柳府。

略施计谋,让柳明月回到封家,这于柳晏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回到封家之后被冷落,好歹也能保住封夫人的名头,于柳府的面上也好过一些。

若是柳晏记挂着当年柳明月对柳家不闻不问的事情,心中并不留什么父女亲情,那为着柳家的面子着想,也该对此事稍加修饰,摆出个姿态来,不让人小瞧了去。

再不成,将人软禁在府里,日日夜夜派人守着就是,左右柳府并不差这两双筷子,又能博一个重感情的好名声。

而将人送到尼姑庵里去……这样行事,长安倒是不明白了。

拢月庵虽是京郊一座小小的尼庵,但前世在京中却是大大地有名。前世长安出嫁之后,有一段时日里。京中传言说这座庵堂与皇室秘辛有关。

只不过长安对这些皇室秘闻并不感兴趣,故而听到传言也只是一笑置之,并未记在心里。如今着急去想,却是怎么都想不起传言的内容了。

她也不曾想到,柳晏居然与拢月庵的主持慧音师太也有交情……看起来,祖父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清高自傲,少朋寡友。

“父亲,将明月送到拢月庵怕是不妥罢。”柳温明开口道:“京中只有那些被大户人家打发的小妾才会被扔进庵堂里自生自灭……””那依你之见?“柳晏好整以暇地问道。

柳温明答:“不如就留她在府里住下,待到日后再做打算。”

柳晏沉默半晌,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而后叹息一声,转头问长安:“长安,你来说说,我罚你姑母罚的可对?”

长安两手交叠立好。恭恭敬敬地答道:“长辈之事。孙女不敢妄言,但祖父行事果duàn

……想是早已安排妥当了,也不会害了姑母的。”

柳晏脸上露出微微的满yì

之色。

柳明月是在今日宴席之上才被揭穿,又频频出错。但柳晏已经让胡管家安排了车马,又说同惠音师太打好了招呼,显是早有打算,只不过是今日凑巧碰上了而已。

“长安只有一事不明了,不知祖父可愿解惑。”长安见柳晏不说话。又接着开口道:“姑母被休弃,自然是要投奔柳家的。如今祖父令她在庵中修身养性,也是不错。只是,表姐是封家的嫡女,何以封府不差人来接她回府呢?”

柳晏点点头,语气竟颇为高兴:“你问得好,一语便问到了这件事最关键的地方。如今柳府与封府,唯一的联系便是你表姐封蝉。她既然姓封,回封府也只是早晚的事,婚事也自然是由她父亲做主,哪里轮的到你姑妈擅作主张。”

柳晏竟然心平气和地在答复长安的问,颜氏的心中暗暗纳罕,须知平日里柳晏对待柳温明也不曾这般有耐心。

正想着,却听得柳晏转了话头嘱咐自己:“你先回房去看看长宗,再将客房里的东西打点打点,回头送到拢月庵去。”

颜氏应了声,便想拉了长安一同出去。

谁知柳晏出声道:”长安留下,我还有话要讲。”

颜氏面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松开了长安的手,微微笑道:“如此,那媳妇就先告退了。看时辰,再过不久就是晚膳的点了,若是谈得久了,就差人来告sù

一声,我叫人将饭食送过来。”

说着关切地看了长安一眼,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门外珑绣珑香一直候在阶下,见颜氏开门出来,赶忙迎上来。

“咱们回房去罢。“颜氏叹气道。

珑香朝颜氏身后瞄了瞄,疑惑道:“小姐不同夫人一道回去吗?”

颜氏回头凝视着又被关上的书斋大门,心中说不清是喜是忧,只觉得隐隐的不安,像是有些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颜氏去后,柳晏对长安道:“你可知我留你下来所为何事?”

长安露出疑惑的神色。

“今日宴席将尽,咱们府门前来了个妇人,嚎啕大哭,大吵大闹。人已经被胡管家扣下了,我听说和你房里人有关,“柳晏说着敲了敲书案,”我想着,这事让你来审一审,看看这妇人到底为何而来?“

长安气息一滞。

柳晏将她留下,其实她并不是很意wài

。自重生到如今,几个月内,长安自信在祖父面前的表现足以让他另眼相待了。

如今自己虽然只得七岁,但柳晏向来不拘一格挑人才,否则也不会亲授喻子濯了。况且柳府如今后继无人,父亲性子与世无争,长宗又实在太小。

只要自己表现出足够的能力,祖父定然会有栽培之意。

故而柳晏发话要长安留下,她满以为是要让自己在旁边听边学。

谁知dào

,祖父一开口便是要长安自己来审?!

“怎么,做不到?”柳晏问:“你适才说,无中生有之事,只要一层层追究下去,终究会水落石出……现在却是胆怯了吗?”

“父亲,长安虽然聪明,但总归还是个孩子,这样的事怎好让她来问?”柳温明满脸急色,语气甚是不满,字字都透露出关切之情。

“父亲,”长安接口,展颜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既然是与长安房中的人有关,那么自然是该我来审问了。况且有祖父和父亲在此,长安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如此,把人带上来。”柳晏朝外头吩咐一声,没过多久就有人绑着卢二娘进来了。

架着人进来的婆子将人往地上一扔,不敢抬头,匆匆福了个身就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审问(四)

前一世里,卢二娘在长安生辰那日带着柳微然悄悄混进下人堆里,从后院小门混了进来。在堂前大吵大闹,声泪俱下地哭诉柳温明抛弃她们母女,六年来不闻不问,后来更是触柱而亡。

如此一来,在场诸人莫不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加之柳微然哭得凄凄惨惨的样子,更是博得了不少的同情。

任柳温明如何辩解,如何愤nù

,都被认为是恼羞成怒。

长安那时刚满八岁,根本无法分辨是非,也怨恨起柳温明来。只不过她并不是因着柳温明抛弃卢二娘母女,而是觉得之前他与颜氏的恩爱都是假的,令人作呕。

柳温明在柳微然进府一事上,一反常态,反对的态度十分强硬。只是,后来不知柳晏与柳温明说了什么,最终柳微然还是进了柳府。

而祖父到底在书斋中与父亲说了什么?为什么父亲在谈话之后就松了口,默许了柳微然的存zài

?长安脑子里的地图始终缺了一块……

那卢二娘被扔在地上,嘴里塞了帕子,发出“呜呜”的低嚎声。长安凝了凝心神,上前把她嘴里的帕子抽出来,沉声喝道:“卢二娘,你因何事来我柳府门前大吵大闹?”

卢二娘咽了咽唾沫,见书案后头端坐着一位威严老者,面上半点笑意也无,心中便先自怯了三分,诺诺不敢开口。

长安见她不开口,回头去看柳晏。柳晏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xù

问。

长安皱了皱眉头,声音更冷:“我听微然说。你将我给你的银两都拿去赌了?!这次来府门前吵闹,莫不是想来讹诈更多的银两?”

“不不不,”卢二娘慌忙摇头:“我,我是来……”

“来做什么?!”

卢二娘被长安声声追问,心里不由一慌,更没了底气。但想到那神mì

人所许诺的将来,又想到微然托人给她捎的话。终于把心一横,一下子扑到书案前,对着柳晏道:“这位一定就是柳老太傅是不是?老太傅。您可要给我做主,您是青天大老爷,救救咱们孤儿寡母罢。”

“卢二娘,祖父已经将此事交给我来处置了。你有什么不平对我说就是。”长安放缓了声音道:“左右有祖父在场。也不会屈了你。只是,你若是再像这样泼妇一般地吵闹,我看也不用问了,直接差人架到官府去罢。”

卢二娘赶紧收了声,低下头,像是在纠结什么。

柳温明自卢二娘被架进来之后一直在思忖,此时欣喜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坠马之后。就是你们母女替我回府上报信的。”又问长安:“你母亲说你已经替我致谢过了?”

长安回道:“这是自然的,那日父亲昏迷。母亲身子不便又要忙着照料您,长安便自作主张由桂嬷嬷陪着一同去谢过她们母女了。”

柳温明道:“那便好,咱们是应当知恩图报的。”又和善地问卢二娘:“这位大姐,你有什么难处直说无妨。”

他的神情坦荡,长安心中却疑云顿起。

前世里卢二娘死前说,自己本是京中红香阁里的姑娘,柳温明是她的头一个客人,来光顾过几次之后,便有了柳微然。她为了生下孩子,被鸨母逐出红香阁,几年来几番寻上门来,都被柳温明拒之门外,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后来长安年纪渐长,便对卢二娘死前所言起了疑心,使人去查,却发xiàn

只能查到些零散的消息,而卢二娘所说的,竟然句句都对的上。

长安失望之余,也只能作罢。

如今看来,柳温明竟当真是对卢二娘毫不相识。长安心中的念头转了几转,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如果柳温明当初所说的都是真的呢?他说从未见过卢二娘,前世不曾有柳温明坠马一事,他自然是从未见过卢二娘的。

长安越想越觉得是,这足以解释为何柳温明十余年一直冷待柳微然。她前世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是觉得有祖父坐镇,绝不容发生这等混淆血脉之事。

如今……长安看了看柳晏冷峻的面容,如今看来,一切都说不准了。

卢二娘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有道道泪痕了:“小姐,我是来求您让我将微然给带回去的。咱们不求什么报答,上次小姐赐下的银两我也可以还给您,只求您放了微然。咱们家虽然是穷,但也绝不会卖女为奴的。您是活菩萨转世,就把人还给我罢。”

长安冷冷道:“口口声声像是在控诉我强扣了人一样,你女儿是自己求上门来要进柳府做事的。”

柳温明皱眉道:“长安,这是怎么回事?什么进府做事?”

长安还未及开口,就被卢二娘抢先道:“我那傻孩子,一个多月前说是要到柳府来叩谢小姐赐银之恩,我都和她说了多少遍了,柳小姐不会在乎这个的,她偏是不听,一定要来……到了今日还没回家,只托人捎了个口信说是柳小姐留她在府里帮着做些事情……就看在我们好歹也算是救过柳老爷,让我们母女团聚罢……”

她的用词虽然婉转,但配上那语气和表情,任谁都能联想到是长安硬将人扣了下来。

长安暗暗好笑,这出“强抢民女”的戏码,若是主角换成个纨绔子弟倒还合情合理,只是长安只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又有什么理由去强扣了一个六岁的孩子?

果然,柳温明不解道:“长安为何要扣着这孩子不让她走?”

卢二娘道:“那日小姐看中了我家那孩子,说是要收下做臂膀,本是好事,只是好歹也先知会我一声才是……”

“心腹?”长安笑出声来,“卢二娘,我看你是误会了,你家微然留在我这里是做客的。”

顿了顿,长安看向祖父:“一则,我从不曾与你或者是微然签订什么契文。二则,这些日子以来,我对她是处处优待,完全是因着你们母女曾经救过我父亲。若说是帮工……”长安冷笑道:“我从未指派她做什么事,唯一一次让她替我去送一枚簪子,倒还送出个大问题来,这样的‘心腹’,我是万万不敢要的。”

“簪子?”卢二娘愣住,她今日前来是挑准了日子的,打算趁着柳府开宴而大闹一场。所说的话也都是设计好的,要先给长安扣上一个“逼良为奴”的帽子,再说出后头的话。

且微然也多次带信给她,说是今日有好戏在前,等到柳长安失了信誉,到时候再趁虚而入,必能够事半功倍。

却没料到今日这等变故,事情完全是向反方向发展去的,非但没能陷害到长安,反将自己搭了进去。

卢二娘不明所以,只能呆在原地。

长安继xù

道:“原是留了人在府上做客,想着好好款待几日,也尽尽我的心。倒是我考lǜ

的不周全了,想着微然定是和你商量好了的,故而也没派人去知会一声。”

“只是,”长安沉下脸来,“如今这人……你可带不走了。她与旁人勾结,企图陷我于不义之中,幸而被我发xiàn

了破绽,否则,只怕我已经背上了‘谋害长辈’的罪名。”

卢二娘听傻了眼,她哪里知dào

这其中还有这关节,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呼起冤来:“我那丫头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冤枉啊,小姐可不能这样随意将屎盆子扣在咱们头上……”说着又朝柳晏和柳温明磕头。

方才颜氏在书斋中将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事略略道来,并未曾言明其中的两个丫头是何人。故而此时柳温明听了长安的话,才领悟过来,原来这卢二娘之女就是那个去送簪子的小丫头。

柳温明素来最不喜挑拨离间的小人,何况陷害的又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登时便起了厌恶之情。

此时见卢二娘朝自己直磕头,也不心软,面无表情道:“这事既是小姐房中的事,你只管去求小姐。”

卢二娘见柳长安的目光如同冰柱一般,简直要将自己冻住,哪还敢去开口叫冤。

“祖父,父亲,此事要想断的清楚明白,只怕还是要将微然给带上来细细问清楚。”

柳晏颔首,长安便支了翠羽前去,将人给带来。

柳微然自从在厅上被颜氏叫人架了下去,便给扔在柴房之中,双手被绑在一起,心中急躁不已。

她今年六岁,也吃了六年的苦楚,早早就明白了世间的疾苦。

那日来柳府报信,是她头一次见到如此的高堂阔宇,府中的丫头也比她要穿的体面光鲜,使人好不向往。

故而,当那华衣美服的神mì

人出现在自己简陋的家中,问她想不想从此不再低人一等,要不要帮他做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答yīng

了。

进柳府之前,她便打定了主意,要抓住一切的机会在府中露脸。谁知dào

长安只是好吃好喝地待着她,虽不交代任何事,但也从不亲近。

后来,柳明月暗暗地找到她,有意拉拢。柳微然便动了心思,虽然这招不一定能完全毁了柳长安,但于她的名声也是大大有损的。

谁知dào

,柳长安早有防备,反当厅将了柳明月一军。而自己,也被关在柴房之中,前途未卜。(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审问(五)

柳微然被扔在柴房没多久,玉芽便悄悄溜了进来。

“玉芽姐姐……你,你怎么来了?”柳微然惊讶道。

“嘘,嘘……”玉芽感觉伸出食指放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谨慎地看了看外头,见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声点儿,我是来给你送饭的。”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露出两个包子来。

玉芽松了口气,笑着把包子递给柳微然:“还好还好,没被我压坏……你快吃罢,还不知要给关多久呢。”

“这……”柳微然神色谨慎,狐疑道:“你不知dào

我是被夫人下令关起来的吗?做什么来给我送吃的?”

玉芽理所当然道:“我自然是知dào

的,虽不清楚夫人为何罚你,但你总归是咱们院子里的人,难道还能将你撇开了不管吗?”

柳微然还是不相信,警惕地盯着她。她在柳府这段日子,冷眼瞧着,这个玉芽是柳长安身边四人中最没用的一个,既不聪明也不机谨。若是换了自己,早将玉芽给打发了,偏柳长安不知着了什么魔,非但不换掉她,还格外的偏疼。

柳微然年纪虽小,疑心却大,此时见玉芽特特地来给她送吃的,心中反倒生了疑云。盘算着这丫头既然是柳长安的心腹,会不会是在装傻?此时来此,是不是来套自己的话的?

这般一想,连忙挤出几滴泪来。啜泣道:“玉芽姐姐,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坏心的。你好歹和小姐说说,让她救救我……”

“你哭什么?”玉芽见她猛然变了脸色,流起泪来,倒被吓了一跳,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得将手里的包子又往前递了递:“你快先别哭了,吃点儿垫垫肚子。上次我被夫人罚关在小黑屋里头,许久不曾吃饭,可是饿得受不了呢。”

柳微然颤颤巍巍地接了。玉芽又道:“你也不要担心,小姐是最心慈的,上次我被关起来,也是小姐千求万求才求得夫人将我放了出来。”

柳微然听了这话。心中不松反紧。今日在花厅,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柳长安全然看破了,她又怎么会像就玉芽一样为自己求情?

“我……我进府又没多少时日,小姐对我也不亲近,”柳微然边说边哭:“玉芽姐姐跟了小姐那么久,我,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姐哪里会记得我,替我开脱?”

“谁说的。小姐向来是一视同仁的,”玉芽悄悄道:“我也不瞒你。就是小姐吩咐我来这里看你的。”

柳微然一惊,哭声顿止。

玉芽笑道:“你现在可信了吧。小姐还特特嘱咐了,要我来给你送些吃的,这样也好捱得下去,还要我对你传话,叫你千万别有轻生之意。”

柳微然咽了咽口水,忐忑问道:“小姐是亲口对你说的吗?”

“不是,是翠羽姐姐告sù

我的。”玉芽摸了摸鼻头,不大好意思地道:“本该是翠羽姐姐来的,但小姐那里事情多,离不开翠羽。恰巧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揽了这活,也算是有点事情做。”

见柳微然面色一变,玉芽又赶紧解释道:“不过你别担心,小姐那句话我记下来了的,绝不会漏一个字。她说,‘事情尚未结束,叫她老老实实呆着,别起什么其他的心思,轻生的念头也是万万不能有的’。”

柳微然听完却只觉得浑身发冷,手心冒汗。

玉芽说的轻柔,但柳明月这话分明是警告之意,想来之后必有重责。她如今被困在柴房,之前又差了人去联系卢二娘,约定今日大闹柳府……

不成,不成,富贵荣华就在眼前,她怎甘心就此功亏一篑?必然要想个办法死中求活,反败为胜。柳微然捏紧了拳头,暗暗想。

眼光落到眼前的玉芽身上,柳微然心念一动。柳长安本是差了翠羽来此警告自己,却没想到最终来的却是玉芽这个蠢丫头。听她言谈之中并不知dào

自己被责罚的原因,何不在她身上套出些消息来?

……

等到翠羽来到柴房要将人带走的时候,柳微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并不显慌乱,安安静静地跟在翠羽身后。

路上小声地问翠羽:“姐姐,小姐叫我去有何吩咐?”

翠羽本就不待见她,经过今日之事更是对她不齿,啐了一口冷笑道:“我们家小姐哪敢吩咐你啊?是你的那个好娘亲来了,要接你回去呢!”

柳微然便闭了口不敢再说话。

到了书斋,翠羽将人带进去,便躬了躬身退出来。

柳微然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卢二娘见了她,嘴里叫着“我的心肝”就要扑过来,被柳微然暗暗一个眼色给止住了。

长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一直想不通,柳微然机敏异常,心机深沉,她的母亲卢二娘怎会如此蠢笨?

“微然,你可知你娘今日在府门前大哭大闹,说什么我们柳家强扣了你,我柳长安逼你为奴,你来说说,可有此事?”

柳微然瑟缩了一下肩膀,垂着头不敢抬起来,细声细气地辩解:“小姐宽恕,这都是因为奴婢的娘太思念女儿的缘故,您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她罢。”

长安听到这蚊子般细小的声音,便知柳微然又开始在装可怜了,只怕这可怜的样子是做给祖父和父亲看的,期望着能勾起两人的恻隐之心。

“我让你来解释事情的始末,你顾左右而言他是何意?”长安沉着脸喝道:“怎么?你给我戴完‘谋害亲长’的帽子,又要给我安上一个‘心地狭窄,斤斤计较’的名头吗?!”

“小姐别发怒,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柳微然如同受惊般的小鸟,瑟缩了一下肩膀,朝长安磕头道。

她对长安表现出一种老鼠见到猫一般的畏惧,只是为了给柳晏和柳温明留下胆小如鼠,绝不会诬陷主子的印象。

偏柳晏想来不吃这一套,见她一直不愿说到正头上,便开口道:“长安,我看也不用问了,左右你也不曾与这母女钱什么契文。她既不是你手下的人,那这便不是家事,就将人送到官衙里面细细审问吧。”

长安点头称是,谁料柳微然听了这话,噌地一下子跳了起来:“且慢,谁说这不是家事?”(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露陷

“谁说这不是家事?”柳微然噌地跳将起来,大声喊出这句话,在场诸人被这声一惊,都驻了足。

长安双手一紧,捏成了拳头,紧紧盯着柳微然。只见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背脊绷得笔直,头高高扬起。

柳晏本已经站起身来打算了结此事,此刻听了柳微然的话,眯起眼来道:“你说说看,这事为何是我柳府的家事?”

柳微然目光闪烁,神情变幻,听了柳晏的问话几次要张口都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她虽然天生机敏过人,又自小便饱览世情险恶,比起同龄人来不知成熟了多少倍,但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从到柳府报信开始,之后的一切都是那神mì

人一件件教给她的。

如今她要说的话,本该是由卢二娘来哭诉。但事已至此,卢二娘又是个不顶用的,只知dào

瑟瑟发抖,少不得得由自己来说了。

她定了定心神,正要开口,却听到长安先一步说道:“微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既然并非是我们柳府的丫头,那自然与我们没有什么干系,便也算不得家事。难不成,你还与咱们沾亲带故不成?”

柳微然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被长安这一搅合,又紧张起来,本能地就开口回驳:”自然不是……”

才说完这四个字,长安拍了拍胸口道:“既然不是,我就放心了,这年月,乱攀亲戚的可是不少呢。”

柳微然涨红了脸:“谁乱攀亲戚了?我本就是货真价实的柳家人。”她低头看了看还伏在地上的卢二娘。咬了咬牙,抬头望向柳温明:“柳老爷就是我爹!”

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柳温明显然是还不曾反应过来。愣愣地说道:“我是你爹?”

柳微然猛地跪到柳温明面前,抱住他的腿,泪眼婆娑:“爹,爹,我是您的女儿啊。”

她神色哀戚,柳温明见了却丝毫不心软,抬起脚利索地将人踢开。语气严厉:“这位小姑娘,你虽是救过我,于我有恩。但也不能这般胡言乱语。”

“我,我没有胡言乱语,”柳微然用袖子擦干眼泪,急道:“您不记得了?七年前。在葵花巷里您和我娘亲相遇的。我就是您的女儿啊。”

“葵花巷?”柳温明紧紧皱起眉头:“我从未去过这个地方。”

“爹,爹,您怎么能不认我呢,我为了找您吃了多少苦啊。”柳微然越哭越大声。

“你说,我爹七年前就认识你母亲了?”长安打断了哭声,高声问道:“那为何你们一直不上门来寻亲?你们母女二人在救我父亲的时候又为何不说?看起来,你母亲倒像是完全不认识我父亲一般。”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伏在地上的卢二娘一眼。

卢二娘本就是将脸藏在手肘之间,不敢抬头。听了长安的话,不禁瑟缩了一下。

“姐姐。你不知dào

,卢二娘,她并不是我的生母,她只是我娘生前的好友,”开口的还是柳微然:“我娘,我娘几年前就死了。不过她死前把什么都告sù

我了,柳老爷真的就是我爹。”

早前那神mì

人找到卢二娘母女,面授机宜,便教了两套说辞给她们。柳微然如今所说的正是第二套说辞,也难为她年纪小小,将这些话都七七八八记了个差不离,否则以卢二娘胆小怕事的性子,只怕是早已被柳府的人架到府衙里头去了。

柳温明听到柳微然口口声声叫着爹,心中也不禁怒火渐生,脸上已显出八分的不耐来,回头对柳晏道:“父亲,咱们不必再问下去了,这两人分明是觉得咱们顾忌着柳府的颜面,不敢将人送官究办,这才胡言乱语起来。”

“父亲,您怎的如此狠心?”柳微然又跪着爬到柳晏的案前,叩头道:“祖父,您德高望重,看在我母亲因着思念父亲郁郁而终的份上就认下我把,我从懂事开始就在找亲人,在府里干了一个多月的杂役也是为了能够认祖归宗啊!”

长安闻言笑道:“干了一个多月的杂役?做什么说的这般凄惨,我可是好吃好喝地待着,没让你受一点儿委屈的,倒是有些人,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竟栽赃陷害我。”

“我……姐姐,我年纪小,这府里的规矩我又不懂,被人利用了来害你,我真是该死,”说着就自己掌了自己两下嘴巴,低眉顺眼地道:“姐姐,你可怜可怜我,我只是想和亲人们团聚,哪怕是让我给你做丫鬟做一辈子,我也愿意的,只要让我留在府里头就好……”

长安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你说你娘是因为思念我父亲才郁郁而终的?”

“正是,我娘亲生前一直不敢来打扰父亲的生活,只是痴痴在家里等,等到临终了才将一切都告sù

我。”柳微然垂泪道。

“不知dào

你娘每日都是如何思念我父亲的呢?”长安饶有兴致地问道。

“长安,”柳温明沉下脸来:“你问的都是什么话?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快回房去。这对母女为父自然会送到官府里头去。”

“父亲,正如姑母在厅前冤枉我一样,所有的无中生有之事只要一层层地追究下去,总会有破绽的。再说,此时若是将人送到官府里头去,丢了柳家的面子还罢了,毕竟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长安顿了顿道:“只怕是这事情宣扬开来,让母亲给知dào

了,她产后虚弱还没调理过来,万万不能受气啊。”

柳温明沉默不语。

“你说啊,你母亲是如何思念,如何郁郁成疾的?”

“我娘她每日都对着窗口的一盆君子兰垂泪,说那是父亲最爱的花。虽然她不肯告sù

我您的身份,但却将关于您的一点一滴都细细讲给我听,盼着我有朝一日能够到您身边来承欢膝下。”柳微然目露出怀念之色:“您最爱吃的是鲫鱼汤里头的鱼皮,最喜欢喝的茶是碧螺春,用墨只用休宁墨……”

“呵呵,”长安击掌道:“你娘亲可真是深情啊,这种小事都记得清楚。不过,只怕是年代久远,记得有些岔了。我来告sù

你吧,我父亲呢,生平最不喜的食物便是鱼皮,每次用膳都要我母亲挑了鱼皮才肯吃鱼。最讨厌的茶就是碧螺春,至于休宁墨,确实是物美价廉,但父亲嫌他墨质太软,从不肯用。你瞧瞧,你娘亲可当真是不用心啊……”(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信物

被柳长安耍了!柳微然脑子嗡地一声,身子一软,面色发白,瘫在地上。

原来……原来自己还是算错了,玉芽这个丫头,果然还是柳长安专门派来对付自己的。柳微然有些木然地回想着,她只当玉芽什么都不懂,必然没有防备,便想着要套些消息出来。

偏那蠢丫头平日接触不到什么大事,只能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柳温明的喜好就是玉芽说给她听的。

柳微然全然不曾想到,柳长安竟挖了个坑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事实上,玉芽其实并没有说谎,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长安几日前告诉她的。

前一世里,柳微然进了柳府之后,就四处打听柳温明和颜氏的喜好,变着法子投其所好。长安了解她,虽然是被绑在柴房等待发落,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翻身的机会的。

这才安排了玉芽去探她。

因着玉芽天真烂漫,最不善撒谎骗人,长安也不叫她去骗柳微然,而是直接编造了柳温明的喜好告诉她。如此一来,玉芽便不会露出任何的破绽来了。

“祖父,您看?”长安问道。

柳晏微微一笑,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到这罢,你也累了一天了,回房去休息罢。”又扬声要门口伺候的人进来将人拖下去。

“不,不,是我记错了……”柳微然慌乱起来,神色紧张,口中连连否着,挣扎着要起身:“我记错了。记错了……”

“好了,”柳晏不悦道,他声音不大,却似挟着雷霆之势一般,比在场任何人的呵斥都要管用:“有什么话。留到衙门里慢慢说罢。”

柳微然和卢二娘已经被人将两手反剪在背后往外拖,卢二娘认命一般地耸拉着脑袋,柳微然却仍自挣扎不休。

“……倘若你们两人太过无能,到了最后也不能打进柳府,那就将此物给柳老太爷看,兴许能够救你们一命。切记。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轻易动用……”

柳微然脑子里猛地闪现出这句话来,当即就叫喊起来:“我有信物,我有信物!”

只是柳晏、柳温明同柳长安三人都不再理会她,她只能不甘心地继续挣扎。

挣扎之间,一个小物件从她怀里掉落出来。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柳微然急着叫道:“这就是信物,你们看啊,这就是信物……”话还没说完,便被拖着出了门。

长安定睛一看,竟然是个通体漆黑的葫芦形挂件,一根黄绳从葫芦的中心穿过,在底下结了个粗糙的绳结。

这是什么?好像在何处见过一样……

再抬头时。却看到柳晏微微变了脸色,凝视着地上的葫芦挂件,久久不曾开口。

长安心头一跳。便觉得有什么脱离了掌控。

果然,柳晏回过神来,面色有些颓然,看了看长安,又看了看柳温明,长叹一声:“长安。你先下去罢,我与你父亲有些话要谈。”

“祖父。我……”

“下去罢。”柳晏挥挥手不让她说下去。

长安不敢造次,行了礼退下。门前早有翠羽和玉芽两人在候着,见长安出来,忙不迭上前给她披上锦绸的外披。

长安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心中全是方才那个葫芦形状的挂件,以及柳晏见到此物时的表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地抓不住。

翠羽同玉芽两人一左一右地搀着长安,生怕她一个不慎磕着碰着了,倒是谁也不敢开口打扰长安。

三人一路行来,默默无语,唯有玉芽腰间的一串颜色形状都参差不齐的珠子在她行动之间发出轻微的响声。

长安蓦地站住脚,低头看着这串珠子一动也不动。

“小姐,可是这声音扰着您了?”玉芽被她盯得不安,便要去解这珠子。

长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喃喃道:“不妨事的,并不是你的错。”她被这珠子的声音一提醒,已经想起了在何处见到过那葫芦挂件。

前世卢二娘找上门来之后,柳微然便一直缩在一角委委屈屈地待着。;直到卢二娘触柱而亡,她才奔过来抚尸痛哭,而后就是颜氏晕厥,现场一片混乱。

就是在这间隙之间,长安匆匆一瞥,曾经见到柳微然腰间挂的饰物,正是今日所见的葫芦挂件。

因着没过多久柳微然就被人领了下去,长安也不曾把这东西放在心上,故而在计算今日之事时,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到这一桩。

如今细细想去,当年祖父留了父亲在书斋详谈,必定也是与这个葫芦挂件有关系,只是,这挂件究竟是何人所有呢?为何祖父见到此物竟会心绪不宁?

“小姐,小姐?”翠羽轻轻摇了摇长安的胳臂,长安缓过神来,见翠羽一脸的忧色,原来自己过于用力,已经将玉芽的手腕捏得发红了。

长安赶紧松手:“都是我想得太入神,你怎么也不出声?”她皱着眉头轻揉着玉芽的手腕。

“没什么大不了的,奴婢是怕惊扰了小姐,乱了小姐的思绪。”玉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傻丫头,”长安心中又是发酸又是想笑,点了点玉芽的额头:“你今日做得很好,小姐有赏。”

玉芽眼神发亮:“奴婢不要什么奖赏,只想着能和翠羽绿衣一样,帮得上小姐的忙就好。”

翠羽从旁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可不许你来与我抢功劳。”

长安知道这两人乃是有意要开解自己,虽心中有事,却也端起笑脸来与两人说说笑笑地回了阁水居。

书斋中,柳晏已经捡起了地上的挂件。这葫芦乃是一块纯黑的石头所刻,雕工并不细致,捏在手里还觉得硌手,柳晏却小心翼翼地捧着,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父亲,您识得此物?”

“何止是识得?这玩意儿,就是出自我手,若是算起来……还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柳晏背对着柳温明笑道,笑意中还参杂着些怀念和苦涩。(未完待续)

...

(天津)

第六十三章 生变

长安万万想不到长石子这般举动,挣了几下跳到一旁,狐疑道:“您将自己的棋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却是不信。我年纪虽然小,倒也听说过当世几个名手,南有武圣通,北有陈介。……这,长石子这名号倒是从未听过。”

“那两个东西算得什么?”长石子见长安瞧不上他,气得胡须直颤,“我根本不放在眼中。”

“既然您自称当世已无dí

手,那为何不寻一个有根基的棋师做徒弟?我年纪小,又是女子,日日束缚在闺阁之中,又怎能将您的‘登云术’发扬光大?”长安再问道。

长石子却不想再回答:“拜师礼行过,你就是我徒儿了,问这般多的问题做什么?”说完一撩袍子,转身就走。

长安一头雾水,她摸不清这长石子的底细,不能肯定他与前世的楚云有何关系,又见他行为古怪,也不知这“拜师”一事到底是真还是玩笑。

虽则是满腹的疑云,她却没有多思,左右是祖父的挚友,想来不会有什么歹意。

长安便将拜长石子为师一事暂放一旁,继xù

思考着如何将喻子濯引入柳府的事。

回了院子便得了丁翎容传来的口信,自她提点了封蝉,柳明月便如同嗅到蜜的蜇人蜂一样,有事没事便去丁府寻丁夫人,言语之中将封蝉夸得绝世无双。又与韦家夫人针锋相对,将个丁府闹得不得安宁。

长安听了暗笑,只怕丁翎容当时恨不能拿棒子将这两对母女赶出府去吧。

丁敬武昨日启程去了白水关,临行前丢下话来,说丁戟还需在军营中磨砺一番,婚姻之事不用着急,过两年再做定夺。

“我家小姐说,多承柳小姐推波助澜,她这两日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如今好容易清净了,要在家多休养休养,就不过来寻您了。”来传话的小丫头说完这句话,自己也绷不住笑了开来。

长安仿佛能见到翎容哀怨的表情,也笑起来:“回去告sù

你家小姐,若不是得我相助,她现下只怕还坐困愁城呢。”

夜间就寝之时,翠羽为她掖好被子,悄悄道:“奴婢今个儿去客院那边瞅了瞅,果然和您料的一样,今日封夫人封小姐不曾出府,在房中闷坐了一天。”

长安闭了眼点头,竹篮打水一场空,柳明月和封蝉只怕是要恼羞成怒了。

“青纹不在,你这几日多盯着那边一些,万不可松懈大意。”

翠羽吹熄了烛光,应声道:“奴婢省得的。”

长安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没能入睡,心中只觉得突突直跳,仿佛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她伸手摸到床沿中塞着的那本小册子,这里面有她这段日子以来断断续续地记下前世之事。

长安摩挲了一会,她记得清楚,再过两个月又十八天,便是她的生辰之日,也就在那日,柳微然就会来到柳府。那日的情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往事重现,她有信心能够力挽狂澜。

模模糊糊睡了过去,梦里是她八岁生辰的宴会,一时梦见她与丁翎容等一班闺中好友在小厅中嬉戏,一时又梦到庭中一个妇人撞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一时又见到颜氏捂住肚子昏厥过去……

即使是在梦中重现这些场景,长安也吓得冷汗涔涔,双手攥着被角不肯松开。

“小姐,小姐,醒醒……”玉芽担忧地轻摇长安。

长安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见窗外天色已经发白:“什么时辰了。”

“寅时快过了,”玉芽面色发白,扶着她坐起身,倒了杯热水给她:“小姐怕是魇着了,一直睡得不安稳。”

长安满身的冷汗,饮了两口热水,方觉得好了一些。又听到院外乱哄哄的一片嘈杂,问道:“如今天色还早,外头怎么这样吵?”

玉芽觑了觑长安的脸色,小心道:“是……是老爷……老爷从马上摔下来了,方才才被抬回府来。”

“什么?”长安惊道,几乎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杯。细细问了玉芽,才知dào

柳温明早上策马回府,路上不知何故惊了马,他被摔下马背。他随身未带小厮,路上又少行人,直在原地躺了大半个时辰才被人发xiàn

来柳府报信。

“可请了大夫?母亲可受惊了?祖父可曾回来?”长安手脚并用,麻利地穿起衣裳,又将绿衣叫进来为她梳头,嘴里不停地问着。

“夫人一接到报信就差人去请了李大夫过府来,老太爷并长石子道长今日都被宣进宫去了。”翠羽从她大伯父管家胡文那打听到消息,匆匆回来禀报。

长安心中着急,随意披了件斗篷便带着绿衣翠羽往清潭院赶去。

到了院门口,只见正房的房门半掩着,银翘银环立在门旁。两人也是满脸愁云,见了长安,忙推开房门让她进去。

柳温明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双眼紧闭,嘴唇干裂。李大夫正在替他诊治。

颜氏坐在床边,面色苍白,脸带泪痕,两眼关切地看着柳温明。

长安走过去握住颜氏的手:“母亲不要太忧心,父亲吉星高照,一定没事的。”

颜氏摸了摸长安的头,手都在微微发抖。

“柳老爷是坠马昏厥,又被马蹄踏过,万幸只是皮肉之伤,未曾伤到筋骨。”李大夫收回了搭在柳温明晚上的手,对颜氏拱手道:“只是未曾及时得到救治,又被寒气所侵,致使昏迷不醒。好在尚能施以金针,虽费些功夫,要多花些时日,总归是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再迟上一些功夫,只怕就要落下病根了。”

颜氏听了,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叫了声“阿弥陀佛”,又催促李大夫速速去开药方。

桂嬷嬷也喜道:“小姐说的是,这可不是福星高照吗?若不是有人路过,前来柳府报信,只怕是……”一脸后怕的样子。

“说的是,那前来报信的人呢,定要重重地酬谢才是……”颜氏这才回神,“嬷嬷,我要亲自去道谢。”

“不着急,老奴已经安排她们在花厅等候了。”

长安道:“母亲,我看您又惊又累,还是让我去替您表一表谢意吧。”

颜氏夜里本就没有歇息好,又被这事一闹,确是疲惫异常,况她又放不下柳温明。便准了长安带着桂嬷嬷一同前往。

花厅中燃着暖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局促地站在当中。

长安远远看到这两个身影,便愣了一下。

“小姐,就是这对母女前来报信的。”桂嬷嬷指着厅中两人道。

那对母女闻言转过身来,长安见到两人的面容,心中大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撞到绿衣的身上。

“小姐,您怎么了。”绿衣见她面色突然煞白,眼神又极为凌厉,浑身都在打颤,不由得担忧又疑惑。

长安却没将绿衣的话听进耳里,满心满眼都是厅中那个较矮的身影。

是她,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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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表忠

桂嬷嬷将卢二娘母女送到门口,回来时见长安还坐在厅中,关切道:“小姐可感觉好些?若是不成就让李大夫顺道给您诊诊脉。”

长安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笑道:“无妨的,我许是饿着了,用些点心就好了。”于是辞了桂嬷嬷,回阁水居去用饭。

桂嬷嬷挂着颜氏,也不多问,吩咐了绿衣翠羽好生伺候,若是长安有什么不适即刻来回禀,说完就匆匆回转清潭院去。

因着柳温明坠马一事,柳府上下都被惊动,客院中的柳明月母女自然也得了消息。

柳明月将房中的人都谴了出去,自己坐在床沿思忖,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

“母亲,你笑什么?”封蝉没好气地问道。

她自从进了京之后,只觉得处处不如意。

原先在封家,封蝉仗着自己是唯一的嫡出,全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也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的意思。谁料到母亲做事太过大意,反而被兰姨娘设计了一道,背上了个“残害子嗣”的罪名,父亲一纸休书将两人赶了出来。

本以为仗着外祖父的威名,在京中一样可以过得如鱼得水。谁知dào

外祖父和舅母根本不待见母亲,舅父虽然心软,却是个不管事的。

这段日子以来封蝉过得束手束脚,且婚姻之事也丝毫没有着落,她心中甚是烦躁。此刻见到柳明月还在发笑,更觉不舒服。

“你懂什么?”柳明月用帕子掩住口。“你舅父这一摔,少不得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时间。你祖父在朝上威望甚高,你舅父也为官多年。纵是为着面子。也会有不少大官前来探望,这么多人里面总能挑到一个合适的人家给我女儿。”

封蝉却嗤了一声:“说的好听,只怕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咱们这次不就徒劳无功,只怕还被人暗地里取笑。”

柳明月咬牙道:“咱们是被长安这丫头当枪使了,真是可恨,我定要狠狠给她点颜色瞧瞧。”

她二人在房中商商量,却不防阿容在窗下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边长安回到阁水居中。身上仍觉发冷。

绿衣翠羽不知何故,急得不成,要去请大夫又被长安拦住:“别这样大惊小怪。拿个汤婆子给我暖一暖就成了。”

她脱了外衣,靠在床上,心中仍是惊涛骇浪难以平静。手又摸到床沿里藏着的那本小册子,抽出来翻了两页。里头都是她趁夜半无人摸索着记下的。

只是如今看来。竟没有一件事情是按照原先的轨迹发展的。

长安心中烦躁,只觉得自己已经失了先机,这本册子既然没用,又何必留下来给人抓住把柄?于是一叠声地叫搬一个碳炉进来。

因着天气一日暖似一日,房中的炭盆早已搁置起来不用了。玉芽得了长安的吩咐,虽然不明何意,仍旧去生好了火,将炭盆挪进房中。

这来来去去耽搁了不少的功夫。待到炭盆摆在长安面前,她又怏怏地摆手:“罢了罢了。还是不要了,端出去罢。”

她左思右想,还是下不了狠心将册子毁了。虽然长安的记忆力向来强于常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深的记忆也是会变淡的,这本册子上记载的东西,也许今世能在某个时刻就柳家于水火也未可知。

绿衣将汤婆子弄好,塞给长安,又去到外间烧水煮茶。

翠羽张罗好早膳,一碗粳米粥,一碟子糟鸭掌,一碟子三丝卷,用了小桌子架在床上,又安置好碗筷:“您将就着吃点,今日府中忙乱,也没做什么您爱吃的点心。”

“这就可以了。”长安哪有心思吃饭,不过是用筷子胡乱夹了两下,囫囵喝了点粥,就令撤了下去。

“小姐,您休息一会子罢,醒了再去陪夫人也不迟啊。”玉芽见长安就要下床,劝道。

长安哪里听得进去,必要现下就过去守在柳温明和颜氏身边才肯。

正欲披了外衣往外头走,却见绿衣挑了帘子进来,面有难色:“小姐,封小姐身边那个阿容又来了。”

“她又来作甚?小姐这会子哪得的空见她?”翠羽没好气道。

长安却道:“见见她,此时柳府上下都在忙活,父亲坠马一事她不会不知dào

,此时前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

阿容候在外间,见到长安出来,一言不发,先跪下磕了几个头,才道:“给小姐请安。”

长安今日没有功夫与她打机锋,冷冷地道:“若是有事来报,就快快说来。如果是特来给我请安,那也就免了,我没这功夫。”

阿容见长安说的直白,抬头看了看长安身后的翠羽玉芽两人,面有迟疑。

“这里都是我的心腹,你有事但说无妨。”

阿容一咬牙,将今日听到的柳明月母女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长安听到柳明月为了柳温明的伤而开心不已,心中登时怒火高涨。柳温明再怎样也是她的同胞兄弟,又是柳府最维护她的人。

柳温明几次为柳明月说话,她非但没有一点儿感激之意,如今竟然以兄长的伤势为乐,简直是“非人也”。

长安心中虽然愤nù

,脸上却不现出一丝一毫来。冷淡地问阿容:“你来此就为这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姑母在房中说了些什么,不是我做小辈的该管的事。”说着就要起身。

“小姐慢走。”阿容慌了神,超前膝行两步,拽住了长安的裙裾:“奴婢还有……还有要禀报的。”

“说。”长安停住脚步,有几分不耐。

“奴婢还听到……听到她们二人商量。要在小姐生辰之日坏了小姐的名声。”阿容白着脸道。

长安闻言不怒反笑:“哦?坏了我的名声?我倒想知dào

,我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她想要如何坏了我的名声?”

阿容以头叩地:“奴婢……奴婢不敢讲……”

长安斥道:“说!”

“她们说。要……要……引得夫人早产,再散布谣言说夫人肚子里怀的……怀的是野种!”阿容说完,伏地不起。

玉芽尚未听明白,急道:“这是怎么说话的?夫人肚子里的是咱们小姐的弟弟,柳府未来的主子,哪里来的野种?”

长安被气得脸色煞白,胸膛起伏。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个计谋当真是好,当真是妙,这样的计谋也亏得她想的出来!难道柳明月没想过。这样一来,柳家的名声扫地,她自己也捞不着好处吗?”

阿容伏地不起,听了长安的问话。也不抬头。

长安复又坐了下来。恰巧绿衣端了煮好的茶进来。长安捧了一杯在手上,方觉得身上不那么冷了。

她用杯盖敲了敲杯沿,本是稚嫩的声音被水汽一熏,显得有些沧桑:“你可要打定了主意,到底是要为谁办事?话说一半藏一半,难道是想两面讨好不成?只怕到了最后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阿容这才抬头,眼中含泪:“奴婢不敢讲,奴婢的卖身契还攥在客院那位手中。”

翠羽啐了一声:“要说就说。不说就走,还摆什么谱?”

长安冷笑一声:“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吗?可是看我年纪小。便想拿捏我?”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阿容急急地分辨,“小姐有才有智,奴婢万不敢小瞧了小姐。”

见长安只是不说话,阿容咬了咬牙,道:“不敢瞒小姐,其实,封家已经将那母女二人给扫地出门了,连休书都写了,只是封夫人瞒得严实,至今都无人知晓。她自知这件事是纸包不住火,故而万分着急地要给封小姐找婆家,指望着为自己找个靠山。她们母女商量好了,要在来探望老爷的达官贵人中找个合适的人家,等到定下亲来,这柳家的名声与她干系就不大了。”

“想得到是真美啊。”长安把茶盏放下:“只是这等隐秘之事,你一个丫头,又是常常被封蝉虐打的,怎么知dào

的这样清楚。”

“这……这……”阿容顿了顿才道:“奴婢本来是长洲最大的……最大的花楼,满庭芳中的清倌人。是和秋水一同被买回来的。因着我会写些诗文,封小姐就常把我带在身边,让我替她写些小诗以博得个才名。”

“这么说来,封蝉的那首‘小院地白树栖鸦’也是出自你手了?”

“正是奴婢所做的,”阿容低声道:“那日花灯会上,她带着奴婢也是为了在人前扬名,谁知dào

最后被小姐您抢了风头……”

长安垂目不语,阿容见她不接话,只得继xù

道:“有一日她们母女二人在房中争吵,恰巧奴婢被谴在耳房中作诗,听到了其中关节,这才知晓。”

阿容说完了,又伏在地上,一副哀哀祈求的样子。

“你起来罢,”长安叹道,“你今日来将事情和盘托出,所求为何?”

“奴婢不敢奢求什么,只求小姐搭救,奴婢实在是不堪忍受鞭笞之刑了。”

长安心中透亮,这个阿容,生的这样一张利嘴,怎么会束手不动被封蝉鞭笞。她前来表忠,若不是被柳明月母女指使,就是不甘于受制于人,想要另攀高枝。

而柳长安,就是她看中的踏脚石。(未完待续……)

PS:这张本来应该是十月二十四日的第二更。

但是因为作者作死的电脑又开始傲娇地自动重启再重启,所以拖到此时此刻才发出来。

所以这不算是二十五日的更新哦。

二十五日的更新依然是六点到七点之间。

第六十六章 露才

“你诚心来投,我也有心相帮,只是……”长安面带犹疑道:“现下家中一团乱,我又怎好开口去问姑母要丫头?你且先回客院,让我好生筹谋一番。”

阿容见长安松了口,更加卖力地劝说:“小姐是柳府的主子,要一个丫头算得什么?奴婢精通诗文,并非是那些粗鄙的侍女能相比的,小姐若是让我伺候在侧,从今后万事不用担心,都有奴婢打点妥当。”

翠羽闻言挑眉瞪眼,怒道:“你说谁是粗鄙丫头?”

“这位妹妹,不要多心,自然说的不是你们。”阿容自觉失口,忙摇手解释。

长安扶着翠羽的手站起来,皱眉道:“我既然应承了你,自然会帮你办到。”见阿容仍不肯起身,皱眉道:“怎么,你现下就不肯听我的话了?那我还如何敢收你在身旁。”

阿容这才没办法,出了阁水居往客院去了。

翠羽望着她的背影,不忿道:“真是个不知dào

天高地厚的,若真是将她要过来,只怕咱们这院子也要不得安生了。”

长安心中疲乏,阿容刚才的一番话让她胆战心惊。

柳明月近来甚少出院子,也不去给颜氏添堵,长安还以为她一心都在想着如何将封蝉嫁出去,谁知dào

她心中还打着这样的盘算。

窗外虽然是春回大地,万物正待复苏,长安的心却如同坠进了冰窖。前世的柳微然,今生的柳明月。为何这些人总是顶着柳家的姓,做着伤害柳家的事?

也罢,也罢。长安定了定心,她原想着将柳明月母女赶回长洲也就行了,如今柳明月却怀了这样肮脏的心思。长安若不令她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怎么能回报人家的一片深情厚谊呢?

心思刚定,院外就有人来报,说是老太爷和长石子道长回府了。

“祖父现在可在清潭院之中?”长安系上外披往外走。

绿衣跟在后头,答道:“老太爷和长石子道长去探了一探老爷。现在已经回了书斋了。”

长安于是住了脚,改道往书斋方向走去。

柳晏的书斋向来不要人伺候,只有个胡文管家守在外头。

“祖父可在?有劳胡管家为我通传一声。”长安朝他点头道。

胡文为难道:“小姐来得不巧。老太爷和长石子道长将将进了书斋,吩咐说有要事相商,不让人打搅。小姐不妨去夫人那里走上一遭再回来。”

“我在那边的小间里等候。”长安执意不肯走,指着紧邻书斋正厅的一间小间道。

胡文无法。只得将她引到那小间之中。自己下去为长安泡茶,并准bèi

点心。

长安等他去远了,起身将房间墙壁上的一扇柜子打开,又从桌上拿了个瓷杯钻进柜子中。把杯子紧紧贴在柜子的壁上,凝神细听,果然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耳里。

这方法是前一世里柳微然常用的,她正是靠着这样的方法探听了不少祖父与他人的谈话内容,后来捏造证据的时候才能信手拈来。将祖父平日商谈的内容也写了进去,一半真来一半假。让人根本无从辩白。

书斋之中,柳晏与长石子一坐一立,俱是神情严肃。

“陛下的病……难怪要求仙问道……”长石子开口道,“我离开多年,这朝中的水还是这么浑浊不堪,你心中知dào

的吧,正之今日坠马,绝不是偶然。”

柳晏沉声道:“我毕竟挡了太多人的道,如今陛下身子不济,对群臣的威慑之力稍有减少,他们就按耐不住,开始动作了。”

“你预备如何?此时抽身而退,还可明哲保身。”

“抽身而退,谈何容易?”柳晏摇头:“更何况,我怎能眼看着这江山社稷风雨飘摇?”

长石子急道:“你虽然是三公之列,但是这么多年来不过是靠着陛下的尊崇,和你在举子中的威望才能立稳朝堂。你手中既无兵权,有无实权,倘若陛下有什么……你还能站得稳脚吗?”

柳晏朗笑一声:“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这么多年宦海沉浮,我怎么会一点经营都没有,只不过,如今时机未到,我还不能动用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

长石子见他不欲多说,也不逼问,闷闷地坐到了一旁。

柳晏岔开话题道:“你说要收长安为徒,事情如何了?”

“我要收徒,傻子才会拒绝?告sù

你也无妨,我尚未说完,她就已经开始向我行拜师礼了。”长石子洋洋得yì

道。

“陛下发了旨意,要你为督造,监管长生观的修建。这样一来,你势必要在京都长住了,想必与朝上的那些人多多少少有接触,我不希望长安被卷进这些是是非非之中。”柳晏正色道。

“你只管放心,我只教她棋艺,其他的一概不管。”

长安还要再听,胡文却端着茶水点心回来了,她只得连忙钻出柜子,端坐在椅子上。

又过了片刻,柳晏书斋的门打开了,长安这才进了房中。

长石子一见长安就笑眯眯道:“好徒儿,来此作甚?”

长安朝两人施了礼,单刀直入道:“长安此来是像问一问父亲坠马之事可是偶然?”

柳晏眯起眼道:“不是偶然会是什么?”

“父亲往常上朝,从不骑马,今日怎么会坠马?除非是有什么急事,只有骑马才能赶到。”长安缓缓分析:“永明巷是从宫中回柳府的必经之路,父亲在那里出事,想必是纵马回柳府,可是府中一切平静,无风无浪,更没有什么要他骑马赶回的急事。”

长安抬头看着柳晏:“孙女大胆猜想,是不是有人伪装成柳府之人,用母亲要临盆的假消息勾了父亲往回赶?去抬人的小厮说,永明巷已经不见了马的影子,那马是何处来的?是不是被动了什么手脚?这些都该一一查清楚才是……”

长石子听完长安的话,面有异色:“这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长安点头:“我初初听到父亲出事,心中慌乱,等到大夫说父亲并无大碍,我回过头细想,总觉得不对,心中悬着这件事总也不得安宁,这才来打扰祖父。”

“柳晏啊柳晏,你儿子女儿不争气,倒是养了个聪明的孙女,”长石子笑道:“我也捡了个好徒弟啊。”

柳晏眼中也有笑意,只是并不现在脸上,对长安道:“你能见微知著,很是难得。那依你看,是谁要害你父亲呢?”

“诶,你这么问,她如何会知dào

……”长石子立kè

接口:“就算是再聪明,她七岁的孩童难道还能猜到朝堂上的斗争吗?”

柳晏却是目光灼灼地望着长安。

“这,长安只知dào

应该是个三品之上久居京都的大官。”长安斟酌道。

“哦?为何这么说?”柳晏问。

“原来翎容曾向我抱怨过,说是我朝素有规定,只有三品之上的官员家中才能养马。她爹爹丁敬武是四品的武官,家中不可养马。每次出府要坐马车,都要去官府所涉的养马所租用。”

长安不紧不慢道:“父亲出事的时候,天不过寅时,养马所尚未起栅。只可能是官员家中自己养的马,这样一推,便不难知dào

,马的主人至少是个三品以上的官员。这马摔了父亲之后,便跑得无影无踪,京中地形复杂,想必是头识途老马,那么这官员必定不是新近来京,而是久居京都了。”

长石子瞪大了眼睛,从凳子上蹭地站了起来:“神了,神了,我看长安可以去和那赵家的小子一较高下了。”

柳晏也面露满yì

之色:“你分析的不错。只是漏了一点,这宫中也备有马匹,你如何知dào

这马不是出自宫中呢?”

“这……”长安被稳住,挠了挠头:“是孙女考量不周,还自以为是地夸夸其谈,让祖父您见笑了。”

长石子一挥手,不悦道:“柳老头,你也太过为难长安了,她年纪这么小,思虑却远胜常人,就是正之,只怕也想不到这许多。”

“你也无须惭愧,我不过是提醒你,凡事定要方方面面都考lǜ

到。”柳晏和声对长安道:“这宫中的制度你不了解也属正常,宫中的马厩乃是专为战事所设,若要动用马厩中的良驹,除非是有陛下的口谕,绝不会为了官员的家事而轻易动用的。”

长石子接口道:“所以说,你方才所言,都是对的。”

长安望着柳晏,只见他眼中大有宽慰之情,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今日特地到书斋来,就是为了将她对此事的分析告知祖父,以求得到祖父的青眼相待。

如今看来,这事是成了。

“这事你就无需操心了,我自然会处置的,倒是这府中,你母亲身子沉重不能理事,如今你父亲又坠马受伤。”柳晏沉吟道:“你虽然年纪小,但办事倒有条理,不妨多帮帮你母亲。”

长安应下了。

柳晏又道:“俗务要理,学问也不可丢下,往常我没查验过你的功课,自明日开始,你每日须交三篇习字给我。”

“她是要和我学下棋的,哪有时间去写大字?”长石子急道。

“祖父,师傅,权且放心,长安定然一样不落,件件都做好。”(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得信(补更)

因大夫诊断说至少要卧床静养一月,柳温明告了一月的假在家中修养。

朝中的同僚免不得纷纷前来探望,又有往日与颜氏交好的夫人们来府上慰问。

柳明月借着关心柳温明伤势的由头,赖在清潭院中与这些夫人们套近乎。因着封蝉的婚事还没着落,柳明月还需仰仗着颜氏为她介shào

各家夫人,故而言语之中时时不忘显露出与颜氏的亲昵。

颜氏不过随口敷衍一二句也就罢了。那些夫人有的是在唐府赏梅宴上见过柳明月的,有的虽没见过,多少听到点风声,又见颜氏的态度不冷不热,心中明白,所以竟没一个人接柳明月的话茬。

“真真是没个规矩,夫人们正聊的开心,她不管不顾地就插话。”桂嬷嬷不齿道:“也不知dào

咱们老太爷是怎么想的,哪有嫁出去多年的女儿回娘家住这许久时间的。”

颜氏有意要长安熟悉府中的事务,故而命桂嬷嬷每日来向长安报备府中的大事小事。

长安写下最后一撇,搁下兔毫笔。她连日早起练字,片刻不敢怠慢,待柳晏回府之后就送到书斋之中给祖父批阅。

此时听到桂嬷嬷抱怨,长安只是一笑,转了话头问柳温明和颜氏的情况。

桂嬷嬷笑道:“夫人得知老爷的伤没什么大碍,已经宽了心。又知dào

老太爷亲自指点小姐的功课,心中更是欢喜。嘱咐老奴传话,说近两个月小姐就不用每日去请安了。”

长安点头:“我也正想着和母亲说,那母亲那里就全仗着嬷嬷多费心了。一应的饮食用药都不可松懈。”

“小姐放心,自从那封家的母女进了柳府,夫人那边的药都是珑绣珑香亲自在煎熬了,小厨房送上的东西也都细细查验过。”桂嬷嬷正色道。

颜氏再过不久就将临盆,故而清潭院中伺候的人都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柳府这几日已经将接生婆子请到了府上,以防不时之需。柳温明又告假一月,恰好有时间陪伴颜氏。

待桂嬷嬷走后。长安舒了舒身子,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风景。

玉芽便开始整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摆到先前的位置。几次想要开口,都是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说就是,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玉芽不解问道:“小姐,前几日封小姐身边的那个阿容来这里向您报信。说是封小姐母女要对夫人不利。怎么一点儿都不见您着急?您也不曾把这件事告sù

夫人。”

长安沉默了片刻。望着窗外道:“我还在等。”

“等什么?”玉芽浑然不解。

长安却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她自从前几日听了阿容的告密,心中由初时的惊涛骇浪渐渐平静下来。几次想要把这件事告sù

母亲,但到了清潭院,见到颜氏一心都扑在照顾柳温明之上,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是她前世十年所得到的最大的教xùn



她在等一封信,只是已经过了数日。还没有等到。

过了午时,长安正卧在榻上翻书。玉芽就伏在榻边已经昏昏欲睡。

翠羽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见长安还未睡,便轻声禀报:“小姐,府门前来了个小丫头要见您,奴婢去看了……瞧着好像是卢二娘的女儿,那个叫微然的。”

微然?

长安坐起身来:“她一个人来的?形容如何?”

“是一个人来的,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身上背了一个包袱,看样子是想好了,要到咱们府上做工。”翠羽道:“奴婢已经把人领进来了,就在院子里,小姐要不要见一见?”

长安套了鞋子,披了外衣就往外走。到了院子中,果见当中立着一人,肩膀微缩,身量不高,弱不胜衣,见到长安出来,眼中流出无比的欢喜之意。

“你来了,快快进来。”长安作出一脸热情的样子,上前拉了柳微然的手就往里头走:“怎么不提前托人捎个话,你看我这也没什么准bèi

。”

柳微然低着头很是不安的样子,也不答话,任长安拉着手往里头走。

到了外间,她抬头很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摆设,小心翼翼地回道:“我……我是想,来这里做丫头……”

长安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裳,虽则比她那日来柳府的时候穿的好了些,但质地倒是很薄,不像是件春衫,倒像是夏衫。

柳微然见长安不语,往后退了两步,羞涩道:“这是之前当掉的衣裳,前两日得了小姐的赏赐才去赎了回来。”

“怎么不买一件好的,这衣裳单薄,怎么能够御寒呢?”长安关切道。

柳微然抿紧了嘴唇,一副难以启齿,委委屈屈的样子。

这是她上一世惯用的伎俩,欲擒故纵,赚得了不少的同情怜惜。

偏偏她等了一会子也不见长安追问,只好自己主动开口道:“我娘……我娘把小姐赐下的银子都拿去赌完了,哪里还留了银子给我做衣服?只剩下几个铜板,只够赎得这件衣裳……”

她声音越说越小,神情悲戚,长安心中只觉悚然。

前一世里,卢二娘为了将柳微然送进柳府的大门,不惜以头撞柱,血溅当场。长安后来也悄悄调查过卢二娘,其人虽然好赌,却一直将柳微然当做心尖尖,从不曾短了柳微然的衣食。

而此时的柳微然不过才六岁,居然就能够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将谎话说的如此真实。

长安不由得又想到前世里卢二娘撞死之后,柳微然扑倒她的尸身上嚎啕大哭,使得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如今想来,长安竟不知那哭声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这还得了?”长安假意怒道:“你便在我这里留着,保管饿不着你。我看你比我房中最小的玉芽还要小,身子又这么瘦弱,”说着抬头对翠羽道:“你先带她下去安置了,换身好点的衣裳。”

又安慰柳微然道:“先好好养养,等到身子养壮实了我再给你安排活计做。”

柳微然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就要给长安磕头,却被长安拦住了:“你是我父亲的半个恩人,不用对我行这样的虚礼,只管安心住下就是。”

又差了绿衣去清潭院告sù

了颜氏,颜氏只说让长安自己斟酌着来。暗地里到底还是不放心,着人去细细查访柳微然家中的情况。

没过多久就得了消息,说卢二娘是五年之前带着柳微然在京城郊外安的家。卢二娘好赌成性,但女儿微然却是乖巧伶俐,年纪小小就担起了家中大部分的家务,难得的是又知礼仪,左邻右舍提起她来无不称赞的。

颜氏这才放了心,打发了人要去与卢二娘签下卖身文契,却被长安拦住了。

“母亲不用着急,女儿还想再看看这丫头的品行,何况她人又瘦弱,总得先养上一段时日才好。”长安笑着解释。

颜氏不愿逆了她的意思,也就随她去。

再说长石子受了圣命要督造长生观,成帝本为他安排了寓所,却被他拒了:“出家人闲云野鹤,天地为家,何须再费心思?在京之日,就借居柳太傅府上即可,也可一叙当年同窗之情。”

成帝允了,长石子也就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

长生观的修建尚未开始,但长石子每日都不见踪影。虽然他声声说着要教授长安棋艺,却只扔了一本棋谱给长安,要她自己钻研,先摸索出基础之道。

这日,长安正在房中习字,石山却来了院中求见,说是长石子道长找她。

“怎么是你来通传?”长安笑问道。

自从秋水之事发生之后,柳温明罚石山在柳府中扫地,要他把府中的落叶都清理干净。

石山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道:“老爷说他如今病着,也用不了许多人伺候,府中的叶子也扫得差不多了,就把我派给长石子道长使唤了。”

长石子在小花园中等长安。他看起来换了身道袍,风尘仆仆的样子,负手而立,远远看去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长安没带一个丫头,独自来了小花园:“师傅,您找我?”

长石子面有乏色,神情却是洋洋得yì

,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长安:“这是你要的生辰礼物,总算是没让你失望,为师为了这个可是费了不少心啊。”

长安摸着信封,感到信封颇有些厚度,心中甚喜:“师傅真是及时雨,徒儿正愁着这事,您就给我送来了,这份礼物想必我会十分喜欢才是。”

“想必?”长石子不满道:“我可是托了好几个旧友才得到的这封信,你必须要十分满yì

才是。”

长安学男子作揖给他行礼,一揖到地:“师傅说的是,是长安口误,口误。”

“我这几日不在府中,你的棋书钻研的如何?”长石子这才满yì

,问起长安的棋术来。

“师父放心,长安已经将棋谱全背下来了。”

“背下来?”长石子惊道,“我给你的难道不是一本讲解棋道规则的小书册吗?”

长安一头雾水道:“不是,乃是一本残局。”(未完待续……)

PS:电脑死机,稿子没存这种事,作者真是不想说出来了。

今天编编已经代表广大群众鄙视过我了,作者心中真是满心愧疚。

这是十月二十六日的补更。

今天的更新稍后赶上哦……

第六十八章 安排(初更)

长安在自己房中细细读信,直读到月上中天,玉芽掌了灯放在案头,她才放下信,揉了揉眉心。

这封信里头有八页信纸,每页上头的字迹都不相同,只清一色全是小楷写就。

读完了信,又细细思忖一番,直做到心中记下了信上所写的每一件事,她这才就着案上的灯火点燃了信。

“小姐,这封信就是您一直等着的那封信吗?”玉芽见长安将点燃的书信放在盆中,面上带笑,不由得好奇道。

长安点头:“不错。”

长安再过一月便到了八岁生辰,长石子知晓之后,自诩是长安的师傅,一定要送她一份大礼。

偏偏长安对他所炼制的丹药半点兴趣也没有。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师傅必然帮你办到。”长石子带着丹药来碰了一鼻子灰,心有不甘。

长安歪着头想了片刻,道:“徒儿只想要一则消息,不知dào

师傅有没有办法帮我达成心愿?”

“什么消息?”

“我想要外放长洲的封友嘉封大人家里里外外的消息。”长安坦然道。

“封友嘉?”长石子闻言收了笑容,抚着胡须不言语。

“师傅是不愿?还是不能?”

“你想要查你姑母?”长石子又笑起来:“你可知dào

这是以下犯上,不尊亲长?”

长安沉声道:“长安只知dào

,如今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绝不能再坐以待毙。”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长石子喃喃念道。神色恍惚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久远的事情来,“好,既然你求到我这里来了,为师也不能不帮,你稍待几日,自有消息。”

他虽然归隐二十余年。半步也不曾涉足庙堂,但行走江湖也结识了不少朋友。且江湖朋友之间自有不为外人道的联络方式,因而不过十日。就拿到了记载封友嘉家事的书信一封。

信中从当年柳明月如何设计嫁入封家,到多年来如何飞扬跋扈残害封家子嗣,讲得清清楚楚。其中也提到,阿容和秋水两人都是长洲有名的花魁。秋水因媚而有名。阿容则是靠着吟诗作对得了个“花中状元”的名号。

长安一气读完,想着这信留下总归不成,便就着烛火烧了个干净,在玉芽的伺候下安寝了。

大约是因为心中有了主张,她这觉睡得格外的好,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颜氏临盆在即,柳温明的伤势也尚未好全,长安便不去清潭院中添乱。自己在院中用了饭。

又叫人悄悄地去客院把阿容给唤过来,问她近日来封家母女的情况。

阿容却只是打马虎眼。不肯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小姐既然说了,奴婢还是封家的奴婢,怎能这般的卖主求荣?”

“秋蓉,年十六,挂牌一年,善诗书,解人意,红透长州。后被长州知州封友嘉看中,带回府中,为封夫人柳明月所嫉,毒打致死。”长安一面玩自己的手指,一面将信上的内容缓缓背出来。

她每多说一个字,阿容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真是可惜啊,你说是不是?”长安笑眯眯地问阿容:“听说这个秋容与秋水是好友,但要价却比秋水要贵上一半,你说,她是不是很聪明?”

阿容强自镇定,咽了下喉咙:“奴婢以为,她不愿以色侍人,故而自幼勤习诗书,不是聪明,不过是不甘屈从于命运罢了。”

长安击掌道:“这样的女子,确是比秋水之流要高出许多,虽然红颜薄命,倒也不是件坏事。若是她如今还在,只怕也是难出火坑啊。”她把身子往后靠,睨着阿容道:“你可知dào

,她人虽死了,却至今未脱贱籍?”

阿容闻言一震,双目失神,喃喃道:“不,不可能,明明答yīng

了要帮我去了贱籍的。”

长安静静坐着,就像没听到这句喃喃自语一般不开口。

花魁虽然是名动一方,日入斗金,但仍旧是属于贱籍。唯有从良之时,费上许多银子,花上许多口舌,打点好了,才能去府衙之中消了贱籍,换一个良民的身份。

秋容乃属暴毙,她又无家属在,那些入幕之宾听得她死了,不过是哀叹几句,祭悼一番,哪有人会巴巴地去帮她消了贱籍?

长安虽然不知dào

秋容是怎样能言善辩地说服了柳明月,改名换姓,做了封蝉所倚重的丫头。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秋容被打死的消息传出后没多久,柳明月就带着封蝉匆匆出走,来了京都,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去府衙之中为阿容捏造一个新的身份。

推敲起来,柳明月大概打着利用完秋容就将她弄死的主意,根本不曾为这事费心。她手中攥着秋容的卖身文契,想要拿捏阿容,简直易如反掌。

“小姐,小姐……您帮帮我。”阿容失神的双眼慢慢落到长安身上,一下子绽出光芒来:“您有大神通,远在长州的事您都知dào

,想必……想必……”

长安任她抱住自己的腿,连连叩头,就是不开言。

阿容见她无动于衷,忙道:“小姐想知dào

什么,奴婢无有不答的。”

于是不待长安细问,就将这几日柳明月的动态说了个一清二楚。

柳明月去了清潭院两回,看出颜氏并不待见她,那些与颜氏交好的夫人自然也不搭理她。她便换了方式,只等到来探望的夫人出府之时,装作巧遇的样子,拉住别人硬是要聊上两句。

谁知dào

这方式一换,到真让柳明月碰到一个为了儿子亲事焦头烂额的夫人,两人相谈甚欢。

“赵夫人?”长安皱眉回忆。

柳温明伤后,来探望的并不只有与颜氏相熟的,也有点头之交。譬如韦夫人,唐夫人也都来过。

这赵夫人……长安也一时想不起来是京中的哪家夫人。

“那日封夫人回来格外的高兴,就像是已经说定了亲事一样。”阿容道:“奴婢也暗自奇怪。本想从封小姐口中套出点话来,偏她却难得的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肯透露,奴婢就只知dào

这些了。”

阿容将身子压到最低,伏跪在地上。

长安亲自将人扶起来,帮她掸了掸身上的灰,笑道:“你怕什么?我是一心为了你好,所以特特地打听了长州那边的事,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dào

今后该何去何从罢。”

阿容哽咽着点头:“小姐放心,奴婢必定唯小姐之命是从。”

柳温明的腿脚一日好似一日,颜氏的产期也渐渐近了。

长安早习字,暮学棋,只在午膳的时候去清潭院走一遭,确定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

长石子前次误给了长安一本收录了古时残局的棋谱,长安不懂棋道,却硬将其上的十八盘残局都记了下来。

长石子先是讶异,而后便唉声叹气,也不知是为了误传给长安这本棋谱,还是在叹息长安学棋未走上正途。

“师傅,您上次给徒儿的信,信里头有八种不同的笔迹,您在长州的旧友莫不是擅长书法?”长安状似无意的问道。

她自从看到信封中的笔迹各不相同,语句又简洁明了,心中就一直疑惑。

何以长石子隐居这么多年却仍这么有号召力?仅仅在长州一地就与至少八人相识,十天之内,就能摸清封家里外大小之事。一个道士有这样的能力,长安着实费解。

长石子猛地一拍长安的头:“小丫头,和我说话也这么拐弯抹角的,怎么?你难道还怀疑为师?”

长安本想开口辩解,但看到长石子一脸失望的样子,竟然无言以对。

“长安,”长石子拖长了语气道:“我想要收你为徒,本是看中你小小年纪就心思机敏,见微知著,但有这样天分的人,世间也并非你一个。”

他蹲下来瞧着长安的眼睛:“你祖父书法乃是一绝,我曾经问他,其中有何关节?他总是说,正笔先正心。咱们学下棋也是如此,心怀坦荡,便会棋路开阔。倘若时时刻刻都不忘探究别人,失了本心,那棋路便会局限在一隅,最终会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师傅……”长安心中一震,她自从重生之后,心中怀着万千仇恨,藏着要保护柳家的强烈欲望。她看待身边的人,并非是把他们当做亲人,更多的是把他们当做自己保护的对象。

无论是颜氏,丁翎容,柳温明还是柳晏,长安都没有真zhèng

地真心相待,她所做的一举一动

都是为了将事情掌控在手中。

今日长石子点出,她才惊觉,原来自己对身边的亲人也是用尽心机,时时刻刻想着如何让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下去。

长石子见她呆愣住,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好了,今日就到这里罢,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长安木然地点点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方一回到院里,就见绿衣眼睛红红地迎了上来,哽咽道:“小姐,青纹姐姐回来了,她爹娘,没了。”

“没了?”长安愣愣的,原来还是有些事情,总也改变不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产子

青纹的父母得的乃是肺痨,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当年她父母卖掉了青纹就是为了给她哥哥娶媳妇。

她哥哥本是个老实人,只是娶的嫂子泼辣不仁。

自青纹双亲被诊出是肺痨之后,她嫂子便毫不留情地将两个老人扫地出门了。

还是长安支了银子给青纹租了房子安顿父母,又请医抓药,准了青纹告假。

做了这许多事情,青纹的双亲到底还是没能多熬上一段时日。

“她人呢?”长安进了房,脱了外披,问起青纹的所在。

“青纹姐姐回来了,只是桂嬷嬷不让她回院子。”翠羽也是眼儿红红的样子。

绿衣赶忙接上解释道:“桂嬷嬷怕病气通过青纹传给小姐您,要她单独在后头的小屋子里住上几天,等确定了无事再准她回来伺候。”

长安点头,肺痨是不治之症,且又容易传给旁人,桂嬷嬷这般的谨慎小心自然是不错的。

“她爹娘的灵柩可入土了?”长安追问。

翠羽一脸的不平:“可别提了,青纹姐姐那个嫂子,不肯将灵柩摆在家里,又趁着青纹不在的时候一把火将二老的尸身烧了个干净。”

“原本死于肺痨的人都是要烧了的,但也没有哪家像她嫂嫂那样迫不及待地就动手,半点犹豫也没有。”绿衣道:“可怜青纹姐姐订好了棺木回家,却连尸身都没有见到。”

长安并不喜欢青纹的家人。

青纹的父母。为了儿子可谓是劳心劳力,因为家中贫穷,为了给儿子筹钱成亲。不惜签下了死契卖掉了自己的女儿,就为着死契的价格比活契要高上几两银子。

平日从不上门探望青纹,只有每个月发例银的时候,她的家人才会偷偷摸摸地在后门等着青纹出来送银子。

这样的父母,丝毫没有可敬之处,但却是青纹心心念念的亲人,如今他们去了。青纹的悲伤可想而知。

“你们送些吃食过去给她,把我的话告sù

她,就说近段日子不需yào

她伺候了。让她不用挂记着我这里。”长安忖了忖,又叹息道:“青纹向来都把事情放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在小屋子里呆着也好,是该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几场才是。”

自此。每日照常是早起习字。一笔一划都用心写好。她前世本就研习书法多年,如今又有柳晏指点,将从前参不透的地方都明白了,水平竟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倒是长安生怕柳晏看出什么端倪来,交上去的习字总还故yì

将笔画写拙,便是如此,柳晏也已经十分满yì

了。

初春的时节最是让人舒畅。玉芽将房中的窗都打开,长安本是伏在案上练字。也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外头。

颓废了一冬的花草树木都开始抽出一星半点的绿意来,微微的春风由窗外飘进来,拂到脸上只觉一片融融暖意。

玉芽深吸了一口气,展颜道:“奴婢最喜欢这样的季节了,小姐出生在这时节,难怪性子也这么好。”

长安低头提笔,将手中的狼毫笔在砚里蘸了蘸墨,又在砚沿润了润:“你这样拐弯抹角地奉承,难道是打破了房中的什么物件不成?”

玉芽撅着嘴不依:“小姐,您又打趣我,奴婢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好好好,是真心话,”长安见她一脸的焦急的样子,也不再逗她:“再过半月就是小姐我的生辰了,你打算送些什么?可不许你就拿一句吉祥话来打发我了。”

玉芽正欲开口,门帘却突然被掀开。只见翠羽一脸喜色地在前头引路,后头跟着嘴角上扬的银环。

两人见到长安,双双行了个礼,喜气洋洋地道:“小姐快些去清潭院中,夫人要生了。”

原来,颜氏正和柳温明一道在花园中散步消食,突然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的疼痛,颜氏是生过一胎的,立时感到与往日的疼痛不一样。

赶紧由人搀扶着挪回了院中,又把接生婆都叫过来一看,才知dào

果然是要生了。

“不是应该还有半月吗?怎么日子提前了?”长安了消息,将笔一扔,便一路小碎步冲到了清潭院。

因着男子不可近产房,柳温明只得在外头候着。他腿脚还没完全恢复,拄了拐杖来回的踱步,神色焦虑不安。

长安几步跑到他身边,搀住柳温明的胳臂,安慰道:“父亲不要心急,大夫之前不是说了母亲这胎安得好,生产必定顺当的,咱们耐心候一会就是。”

虽然已经请来了大夫,但大夫也是男子,进不得房,只能在外头候着,由珑绣在两头传话。

柳温明听了长安的话,点了点头,但两眼仍是紧紧盯着房门。

丫头仆妇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一盆盆的热水端进去,却迟迟听不到房内有动静。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柳温明急道:“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长安心中也有些不安,她前世虽然不曾生产,但璃王府中姬妾众多,难免有庶子庶女出生,她也是见过的,无一不是在房中叫喊的声嘶力竭。却从不曾有今日这样不哭不喊的情况。

“大夫,你看这……”长安问满头是汗的大夫。

“老爷小姐不要忧心,夫人许是动了胎气,才会提前了半月生产,所幸胎坐的稳,想来是无妨的。”那大夫抹着汗道:“此时,此时恐怕还没到时候,夫人怕是在养着力qì

呢。”

“快,去客院把你姑母请来,她是过来人,让她进去瞧瞧。”又待了半个时辰,柳温明按捺不住,让长安去请了柳明月来。

长安拦住:“姑母一早就携了表姐出府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想想又道:“不如使人快马去将丁伯母请来,许能帮上什么。”

柳温明立时就差人备了帖子去丁府请人。

派过去的人前脚刚走,后脚颜氏房中就传出了痛苦的呻吟之声。长安听得母亲叫得沙哑的声音,心中既急且忧,柳温明更是变了脸色,不停地催问房外立着的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何以声音这般痛苦。

“老爷您别急,这妇人生产都是如此的啊。”那大夫被柳温明攥住领口,吓得面色发白。

丁夫人是个急性子,接到帖子,自己跨马扬鞭赶往柳府,倒把报信人给丢在丁府。

长安早在门口等候,一见丁夫人驰骋而至,也来不及惊讶,急急地将她引往清潭院里。

丁夫人一进院子就听到颜氏撕心裂肺的嚎啕之声,又见了长安父女忧心如焚的样子,拍着长安的肩道:“放宽心,伯母进去看着,包管你母亲母子平安。”

柳温明朝她长施一礼:“贱内就都拜托给夫人了。”

房中的痛苦喊声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弱了下来,长安父女的心也就一直高高悬着。直到夜幕低垂,产房中终于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喊。

生了!柳温明与长安眼睛一亮,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原地。

不多时,丁夫人笑盈盈地抱着刚刚出世的孩子走了出来,朝直着脖子往里望的两人道:“大喜,是个小小子。”

长安赶紧凑过去就着丁夫人的手看,她的弟弟被包在在襁褓里,小脸还皱在一起,头上几缕胎发稀疏地贴在额上,眼镜微微闭着,嘴唇红艳艳的,微微张着。

这就是她的弟弟啊,她有弟弟了,柳家也有了后继之人,将来再也没有人能够利用她来摆布柳家了。

“父亲,您快抱抱他啊。”长安见柳温明愣愣呆呆的表情,忙推他一下。

柳温明将手里的拐杖扔掉,两手有些发抖,想要接过孩子,刚刚碰到襁褓却又把手收了回来,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

“父亲?”长安疑惑地叫了声。

“噢,为父没事,没事,”柳温明眼眶微红,又问丁夫人:“我夫人可还好?”

丁夫人将手里的襁褓塞进柳温明怀中:“好着呢,就是有些劳累。”

柳温明捧着那小小的婴孩,诚惶诚恐,就犹如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长安见了,心中有点酸涩。

这个孩子,这个能真zhèng

继承柳家的孩子,能将柳这个姓一辈辈地传下去的孩子,想必父亲已经盼望很久了吧。但不管是前世今生,他都从不把这种渴望表现出来,更不曾为了这件事而责备颜氏,冷落长安。

但凡有人提起纳妾续香火的事,柳温明总是笑着道:“子女后嗣,都是天定,不能强求。”

父亲从不肯做一点伤害颜氏和长安的事情,故而长安这么多年来都没能想透,她怎么会有一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庶妹。

“好了好了,我这就先回去了,等到这小子满月酒,我再到府上来讨杯酒喝。”丁夫人见柳温明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捧着襁褓的样子,也不禁忍俊不禁。

“伯母留下来用完饭再走罢。”长安这才回过神来挽留。

柳温明将婴孩轻轻地交给桂嬷嬷,也出言挽留。

丁夫人笑道:“用膳就不必了,我看你们也没这心思招待我,只是还要烦你们套辆马车将我送回去。”

柳温明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客套,立时吩咐下去备马套车,将丁夫人送回丁府。(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取名

送走了丁夫人,柳温明想要进房中看一看颜氏,桂嬷嬷满面笑容地拦住了他:“老爷,这可使不得的,血房不吉,夫人出月子之前您都不能进去。”

柳温明只好止步:“嬷嬷,那你赶紧进去看看善水,问问她饿不饿,渴不渴?”

颜氏七年之前生产长安的时候,柳温明不在京中,等到回府之时,长安已经过了满月。此次是他第一次全程感受到一个生命的诞生,他笨拙急躁的样子引得桂嬷嬷笑得更欢了:“是是是,老奴这就去。”

说着便抱着怀中的襁褓闪身进了屋。

颜氏躺在床上,满脸都是汗水,神色虚弱,脸色苍白,珑香绞了帕子细细给她擦汗。桂嬷嬷抱了孩子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颜氏头边。

经过郭氏的事情,颜氏此次就没有再寻奶妈进府,加之她进京多年,于应酬交际已经是得心应手,府中诸事也处理的娴熟,便早早定了主意要自己抚养孩子。

颜氏本是闭着眼,孩子一放到身边,她就睁开了眼,撑起半边身子,轻轻用手触着孩子的脸庞。

桂嬷嬷接过珑绣手里的帕子,一面给颜氏擦脸,一面笑着说:“小少爷力qì

可大了,您听他出来时那哭声,必定是个健壮的。”

颜氏脸上满是柔情,定定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孩,看着看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总归是有了,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来了……”

“这是大喜的事情。夫人您哭什么,”桂嬷嬷忙给颜氏拭泪,又转了话头道:“你是没见着。老爷在外头急的什么似得,若不是奴婢拦着,他早就冲了进来要看您了。”

颜氏破涕为笑:“是该拦着他,这产房他如何能进得的。”用手轻轻捣了捣孩子的脸颊,又问道:“可把小少爷抱出去给老爷看过了?”

“看了看了,老爷欢喜的傻了,手都不知dào

往哪摆了。”

颜氏眼睛一酸。她哪里不知dào

柳温明盼望这个孩子更甚于她,口里却假意埋怨道:“又不是没抱过,长安小时候他不是日日都抱在怀里……”说着说着还是克制不住。掉下泪来。

“母亲你怎么哭了?”

颜氏赶紧擦干净泪水抬头,原来长安竟不知何时趁人不备溜进了房里。

“胡闹,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跑到这里来呢?”颜氏薄责道。

“我是来看弟弟的。”长安知dào

她并非真的生气。笑着往床边蹭。趴在床沿认真地看着襁褓里面的孩子:“他生的怎么这样小?”

“傻小姐,你当初生下来也是这般小小的。”桂嬷嬷被长安的话逗得哈哈大笑,颜氏也忍俊不禁。

长安是故yì

逗颜氏开心,如今见她果然展颜而笑便放下了心:“母亲,弟弟的名字取了没有?”

“尚未取,你父亲拟定了几个,还需yào

让你祖父过目,再做定夺。”

长安眼珠一转。俏皮道:“咱们先给他取个小名吧,就叫他……叫他阿修怎么样?”

“阿修?”

长安眼睛发亮。拼命地点头。她前世嫁给璃王李耀三年,一无所出。但长安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自己与李耀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会和自己一样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是不是会像李耀一样有常年抿着的刀刻般的薄唇……

长安想过,如果自己有了孩子,她必定要给他所有的宠爱。只是,可惜,这样的梦不过三年,就彻底醒了……

阿修,是她当年心中悄悄给自己的孩子取得小名,里头藏着柳长安所有的幻想。

颜氏瞧着长安无比渴求的目光,愣了片刻,笑着点头:“阿修这个小名倒也不错,希望他将来长大了能修身修学。”

长安见她允了,乐得跳起来,拉着桂嬷嬷的手转圈:“阿修,阿修,我的弟弟叫阿修……”

桂嬷嬷挣脱开来,扶着头摆手:“我的小姐,您就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颜氏和珑绣都是掩嘴而笑。

珑香推门走进来道:“夫人,奴婢让小厨房熬了些粥,您辛苦了一日,先喝点垫垫肚子。”

颜氏这才回过神来,催促着长安回去用膳:“把你父亲也带回去用膳,听丁夫人说你们父女在外头站了整整一日,也不知dào

休息片刻。”她口中虽是埋怨,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满足之意。

长安也觉得饿了,摸着肚子退了下去,又将柳温明拉走,一同到阁水居中用了饭。

颜氏产子,母子平安的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柳府上下,阖府俱是喜气洋洋。

柳明月母女便是在这一片喜气之中回府的。

柳明月那日在小花园中遇上的赵夫人,乃是京中太常寺卿赵无常的夫人。赵无常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赵狄年已二十,却尚未成亲。赵夫人得知柳明月在给封蝉寻觅婆家,自然是一拍即合,几次走动下来,也对封蝉颇为满yì



柳明月得知赵无常是正三品,赵狄又是正房嫡出长子,心中也是满yì

。两下有心,这亲事就算是定了一半下来,只等着赵家遣媒来说亲了。

她们母女在赵家用了晚膳之后才姗姗回府,刚到柳府,就听得颜氏产子的消息。

“颜善水真是好命,居然这么多年之后又蹦出个儿子来。”柳明月和封蝉两人在房内坐着,她越想越不甘心,恨声道:“她身边的人倒是防的严实,里里外外都不给人下手的机会。她一个商户之女,有什么资格生下我们柳家的嫡子。”

封蝉道:“母亲别急,依我看,就让她顺顺利利地生下来也没什么不好。咱们若是动手被舅父发xiàn

了,反倒不美。如今是天赐良机,这孩子自个儿提前蹦出来了,如此一来咱们的计划就更顺利了。”

柳明月点头,阴恻恻地笑起来:“可不是嘛,说什么也不能让这沾满铜臭的血脉融进咱们柳家。你看看那个长安,牙尖嘴利的,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幸好只是个女子,早晚要嫁出去的,也不算柳家人。只是,这柳家下一任的继承人,绝不能是颜善水这个低贱女子肚子里爬出来的。”

封蝉急道:“这事不会影响到我的婚事吧。”

“你就放心,娘一定都打点好,安排的妥妥当当,绝对不让你卷进来。”柳明月和颜悦色地哄她。

正说着,门外一声响动,柳明月蹭地站起来往门边走去,厉声喝道:“外头是谁。”

“是奴婢。”阿容低眉顺眼,不急不忙地推开门跪下。

“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听主子说话,拉下去发卖了。”柳明月眉毛高高挑起,语气不善。

阿容闻言大惊失色,跪着爬到封蝉的脚边:“小姐救我,奴婢不过是得了您的召唤才来的,奴婢不曾偷听主子们谈话啊。”

“母亲,是我让她来的,我想要写几首诗呈给赵夫人看。”封蝉并不低头看阿容,只是随口解释了一下。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叩门,反而在门前鬼鬼祟祟的?”柳明月还是不信。

阿容正要开口辩白,柳明月把手一挥:“行了,既然小姐用得着你,你就留下吧,左右也没说什么。只是这几日你就耳房中呆着,半步不许出门,就罚你这几日半颗米都不准碰,以示薄惩罢。”

阿容只得领罚,不敢分辨。

————

柳晏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回府,得知颜氏生产的消息,倒是不怎么吃惊。

只吩咐柳温明将选好的几个名字呈给他看。

柳温明因着嫡子出生这件喜事,人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得了柳晏的话,片刻也不耽误,就拿起新写好的几个名字赶到了书斋。

柳晏立在窗前,负手在身后,背影有些佝偻。

“父亲,这是我拟好的几个名字,您看看选哪个比较合适?”柳温明将写着名字的纸放到桌上:“本该是按照辈分来排的,只是不知dào

该属什么字辈。”

“咱们柳家没有什么字辈的说法,”柳晏转过身来,扫了一眼桌上的纸,将几个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取朝宗的‘宗’字,再取长安的‘长’字,就叫做‘柳长宗’罢。”

“这……长安是女子,怎么能与兄弟用同样的字呢?”

“女子?我看长安倒是胜过大部分的男子,”柳晏浑不在意:“你不要拘泥于这些小节之中。”又望了望柳温明的腿:“你打算何时销假上朝?”

柳温明为难道:“孩儿的腿脚还没好完全,如此上朝,岂不是有失体面吗?”

柳晏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枯坐在房中想着朝堂上的事。

成帝早年被兄弟陷害,终日提心吊胆,既吃不好也睡不好,身子早就种下了病根。近几年来频频发作,引得朝中之人都对储位之争虎视眈眈。

如今几位皇子之中,唯有六皇子李烨最得圣心。成帝昨夜留下柳晏秉烛长谈,话里话外都是在探问他对几位皇子的看法。

柳晏知dào

,朝堂,又要开始不安定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探望

“你今年生辰,想要我送些什么?”隔了几日,丁翎容随丁夫人来看长安,还未坐下就问道。

跟在她身边的丫头红英笑道:“小姐,您看您,哪有人这么直接地问寿星要什么的?您只管自己送了,柳小姐定然都是欢喜的。”

丁翎容挑着眉头道:“长安可不同,我送给她的礼物必然要合她心意才好,”又扭头对长安道:“你若是有什么平日里想要的,只管告sù

我。”

长安正接了玉芽端上来的茶点,放到丁翎容面前。听得她问,展颜一笑:“你能来陪我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我如今可不缺什么。”

丁翎容拈了一块百花糕放在嘴里,点头道:“这倒是,柳伯母新添了一个小弟弟,我看你真是笑得合不拢嘴,真真是心满yì

足,比收到什么礼物还要开心了。”

“你是知dào

的,我最盼望能有个兄弟了,”长安毫不掩饰自己的欢欣之意:“说起来还多亏了丁伯母,不辞劳苦地赶过来,实在是府中没有个能掌事的长辈。”

“咱们两什么关系,更何况我母亲向来也喜欢你,你是不知dào

的,我娘知dào

你第一个想到她,心里头不知dào

多开心呢。”

长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之前……之前我姑母日日去丁府,没给伯母带来什么不便吧?”

丁翎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多亏了你姑母,她胡搅蛮缠的功夫当真是厉害。连韦夫人都招架不住,我母亲都开口赶人了,她却还能当做没听到。仍旧是端坐在厅上滔滔不绝。若不是我父亲开了口,让大哥再历练几年,原先的亲事也不退,只怕啊,我们丁府的茶都要被你姑母给饮完了。这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赔本的买卖。”

她这番话逗得房中几人都笑了起来。

丁夫人今日带了丁翎容过府。是为了探探颜氏,亦带了不少产后的补品送过来。

颜氏本想着自己产子没几天,还在月子中。不便见客,只令桂嬷嬷在花间接待了。谁知dào

丁夫人必定要进房中看看颜氏。

“你快快躺着,别坐起来。”丁夫人进了房,正见到颜氏在珑香的支撑下坐起身。连声地阻拦道。

颜氏也实在是没有力qì

。略客套了一番,复又躺了下去:“姐姐怎么进来了?这里头气闷得很,偏偏我又吹不得风,只怕你会觉得不舒畅。“

丁夫人也不见外,拉了个杌子在床头坐下:“哪就有那么娇气了?我前几日回府之后心中就一直挂念着,总是怕你这里有什么缺的,你又没有婆母在,长安又小。总是帮不上什么。今日索性就来看看,正巧我家翎容也闹着要见长安。便捎了她一同过来。”

“前几日多亏了姐姐,我已经责过长安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能去丁府劳动你呢?”

丁夫人板起脸来:“你这话我可不爱听,生产之事最是大意不得,几乎是一只脚踏在了鬼门关上。长安信得过我,特特地找了我来,好歹我也有一儿一女,总能压一压场子。翎容和长安好得一个人似的,你还说什么劳动,这就是把我当做外人了。”

颜氏赶忙改口:“并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多心了。”

丁夫人又细细问了这几日的进食如何,珑香替颜氏答道:“夫人这几日总觉没什么胃口,吃的不多。”

丁夫人道:“我带了些产后补气血的食材来,回头让他们做了给你吃,虽则是没什么胃口,但这进补是一定要的,对你也好,对孩子也好。”

京中的贵妇人之间早有默契,尤其是这种生产之事,便是互送贺礼,也绝少会送入口的东西。一则是显不出庄重来,二则也是为了避嫌,毕竟这入口的东西最容易生出祸事来。

丁夫人却一片热心,毫不顾忌,显然是真心实意的关怀。

颜氏笑着应下了,又无限爱怜地看了看在身边熟睡的婴孩。

“这孩子生的好,日后一定是个有福气的,”丁夫人也低头逗弄:“可起了名字了?”

“父亲给取了,就叫长宗,只等满月之日开了祠堂,录进家谱上。倒是长安古灵精怪,给取了个小名,我觉着不错,所以如今都叫他阿修。”

“长安这孩子,真是机灵,我是越看越爱,比起我们家那个丫头强许多。”丁夫人喟叹道。

“不过是有些歪点子罢了,当不得这样的称赞。”颜氏谦辞。

丁夫人又问起长安的生辰之事来:“我们家那丫头,近来日日就是念叨着要送长安生辰礼物,我这才知dào

,原来再过半月就是长安的生辰了。我想着长安八岁生辰,虽不是什么大日子,但好歹也要整治一桌子席面让她请一些相熟的好姐妹来耍一回。只是你尚未出月子,也不知需不需yào

我帮手。”

“原是定了要办两桌的,谁知dào

阿修提前出来了。长安自己提了,说是要把生辰和阿修的满月酒放在一处办。我倒觉得这法子不错,便依了她,她又说要自己做请柬,如今恐怕是每日都在房中写写画画呢。”颜氏掩嘴笑道。

丁夫人也道:“这倒是不错,两件事并为一件事,也省得麻烦。”

又坐了片刻,同颜氏细细地讲了些保养之法,见天色不早,这才打发人去长安处叫了翎容来,一同出府。

长安亲自送到府门外,又再三致谢。

“我的儿,不要这般客气,伯母当你自家人一样,举手之劳也不足称谢。”丁夫人拉着长安的手道:“你好好照顾母亲,等到阿修满月了,我再带着翎容过来。”

丁翎容也从丁夫人身后探出头来:“你生辰的请柬别忘了差人送给我。”

“放心,漏了谁也不会漏了你。”长安巧笑道。

直到目送着丁府的车走得远了,长安这才回转府内。

清潭院中,桂嬷嬷正将丁夫人带来的礼品一一地报给颜氏听,末了道:“这丁夫人倒是个真心的,送的都是补血益气的药材和食材,旁人是沾都不愿沾的。”

“丁大人一家三年前进京的时候,我倒是和丁夫人接触过。那时候丁夫人就是毫无心机,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了她半点都没有改变,”颜氏微微叹了口气:“倒是我,如今变得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桂嬷嬷做出自打嘴巴的样子:“您看老奴这张嘴,倒又勾得夫人伤感起来。”

颜氏笑道:“嬷嬷紧张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叹罢了。”顿了顿又道:“从前只觉得长安不懂事,整日地乱跑闯祸,如今看来,她挑朋友的眼光倒是不差。”

“夫人,那这些药材?”珑香问道。

“先搁着罢。”颜氏露出倦容,“都收到库房内。”

桂嬷嬷见她倦了,便挥手让珑香先将东西收了,自己上前为她掖好被子,颜氏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搭在阿修的身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桂嬷嬷点了一块梅花状的香饼到香炉中,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嬷嬷,善水怎么样?”一出门便见到柳温明立在房门口,他每日都要来看一看颜氏,只是桂嬷嬷一直拦着不让他进房中。

“将将睡下,小少爷也睡着了。”桂嬷嬷压低了声音回道,“小少爷可乖了,每日也不哭闹,夫人一直夸小少爷是个体贴的。”

“那就好,等善水起来,你替我告sù

她,我明日就要复朝了,便不能日日来看她了。”

“老爷放心就是,老奴保管把夫人和小少爷照顾的妥妥帖帖的。”

柳温明又在门前立了一会,才缓步出了清潭院,去了阁水居找长安。

嫡子出生,柳温明本是满心的欢喜不尽,只是昨日柳晏将他叫到了书斋,沉声告sù

他,待到阿修满月之后,便要将长安送进宫里给九公主伴读。

“这是好事,年前我已经问过长安了,她虽然不大情愿,但也知dào

这是百益而无一害的事情。”柳温明垂手立在柳晏的案前。

“你当真觉得这是件‘百益而无一害’的事情?”柳晏双目灼灼地看着他。

“九公主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这次为她延请的都是文华阁的大学士,长安如果有幸能受教一二,必将终生都受用不尽。”

柳晏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沉默了许久,才声音沙哑地道:“朝中局势,你可看得清楚?”

“我……”

柳温明尚未开口,柳晏就打断了他:“我看你是模模糊糊,什么都搞不清楚了……也罢,也罢……我就挑明了和你说,长安这次进宫陪读,便如同质子一般,是陛下对我们柳家的制约。”

他见柳温明面有讶色,叹了口气道:“陛下体力不支,为了防着咱们柳家,才点名要长安去给九公主伴读。虽然也挑了其他大人家的孩子,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我原本满心担忧,但这几月看下来,长安处事倒也有分寸,进了宫想必能够自保,又有长石子时常看顾,我也稍稍放心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回忆

日已西沉,天色渐晚,柳府中各个院子渐渐都掌起灯来。

绿衣搓着手从外间闪进长安房内,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小姐,老爷已经出了院子,由石泉将人接走的,”却见屋内一片暗沉,没有点灯。

她搁下手中的灯,将里头的烛台取出来,作为引子把房内的几支烛火都点燃了,一回头见到长安正在出神,不由问道:“小姐,您发什么呆?不是说今日就要将生辰之日发给各家小姐的帖子给绘好吗?

长安支着脑袋,手肘架在书案上,面前还有一副没有画完的喜鹊登枝图。她听见绿衣的问话,只是无意识地“恩”了一声,脑子里却全是方才柳温明说的话。

去给九公主伴读。这原是年前就已经告知长安的事,柳温明虽没说什么其他的,但他神色沉重,不由长安不多想。

难道此次进宫伴读,有什么不能相告的实情?

长安支着头回忆起关于九公主的事情来。

九公主李万禾,是皇后最小的女儿,今年刚满八岁。

她因为自小体弱多病,分外受到太后和皇后的疼爱。然而即使是常年服药,从不间断,李万禾的身子依旧是十分孱弱,稍稍吹一点风就会病倒。

太后娘娘同皇后娘娘虽然将九公主当做心尖尖,却也无法满足她与正常人一样嬉戏玩耍的愿望,故而在其他方面就格外的纵容她。

多年下来,将九公主李万禾的性子养的无比骄横。宫中没有一人敢逆她的意思。就是成帝,也因着她的病而从不加责罚。

前世长安与李耀初初成亲之时,曾经多次进宫。那时李耀被封了璃王。出宫建府,却十分地不被成帝看重,宫中的奴仆最会捧高踩低,连带着也不把长安放在眼里。

偏她那时心高气傲,又一心都扑在李耀身上,只觉得为了他受什么样的苦都是值得的。

长安与九公主的第一次碰面,是在婚后的一次进宫问安之时。那时候。她已经被祖父柳晏从家谱之上划去了名字,只是尚为她留了些体面,不曾宣之于众罢了。

瞒了旁人。李耀却是知情的,但他并不曾因为柳长安失去了柳家嫡女的身份就对她有所不同,反而是加倍地呵护,无微不至。

长安见他如此。心中只余下无限的柔情。那还会有半点的怀疑?

李耀的生母馨妃是成帝在外巡游之时带回宫的民女,曾经圣宠一时,风光无限,只可惜,生下李耀不久之后就故去了。李耀便交由四妃之一的德妃抚养。

说来奇怪,成帝对馨妃情深意重,对李耀这个儿子却一直不闻不问,十分地冷落。

长安与李耀成亲。成帝由始至终不曾下过一道旨意,仅仅是在两人成亲之后赐下一些不值钱的玩意罢了。

皇子成婚之后的第二日。按理说要携同新人一同入宫向皇上皇后叩头请赏。然而长安和李耀在日头下足足候了两个时辰,从清晨候到正午,才见到皇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帝后无暇接见,让他们自便。

长安做了近二十年的柳家嫡女,哪里受过这般的冷待,当时心中便觉万分的委屈。李耀牵着她的手默默不语地往回走,刚一走出宫门,便回身将长安抱在怀里。

“长安,跟着我,委屈你了。”李耀的声音中藏着无限的愧疚之意。

柳长安只觉得心中的委屈一扫而空,从此之后,每次有命妇朝见,长安从不曾缺席。

那日是盛夏时节,到了长安按规矩入宫的日子,她规规矩矩地在皇后寝宫门前候着,也如往常一样站了一个时辰也没能见到皇后,九公主就是在这时出现在长安面前的。

“她就是那个跟着李耀的傻子?”九公主穿着江南进贡的最上等的蝉丝纱衣,坐在辇上,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声音也是气若游丝。身边跟着一群丫鬟仆婢,路过长安身边,九公主停下车辇,眼睛看着长安,问的却是身边的人。

“回公主,这位正是璃王妃。”

“璃王妃?”李万禾笑了起来,笑声尖刻,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一样,“璃王是哪一个?”

长安本已经被磨平了脾气,却仍然忍不得别人对李耀不敬,于是挺直了背,朗声道:“臣妇的夫君,便是陛下亲封的璃王,也是公主殿下的皇兄。若是论起常理来,公主还应当称我一声七皇嫂。”

“兄长?李耀?哈哈,哈哈哈哈……”九公主笑了一会,面色变得赤红:“李耀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叫他一声‘皇兄’?你又算是个什么玩意儿,敢自称是我‘皇嫂’?”说着就猛烈地咳嗽起来,身边跟着的嬷嬷赶紧劝道:“公主别激动,仔细身子。”

九公主慢慢止了笑,深深吸了几口气,拨开那嬷嬷,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安,眼中带着讥诮之情:“听说你还是柳晏的嫡亲孙女?真是可悲,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别说是上品了,就是连普通的成色都及不上。”

长安摸了摸头上戴着的金饰,她当然知dào

这都是普通的首饰店里的货色,成色样式都只是一般,但她一点儿也不恼,反而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其实长安出嫁之时,母亲悄悄地陪了两箱嫁妆给她,里头不但有贵重的器具首饰,京城里头的两处房契,京郊的地契,就连父亲最中意的那副《醉卧积山图》都放在了里面。只不过为了补贴府中的家用,都被她悄悄换成了银子。

后来李耀发xiàn

了这事,心疼的不得了,当天就去为她买了一套饰品,交到长安手中的时候,面带愧色:“不是什么精致的玩意,你是柳府嫡女,母亲家又是凉州首富,只怕看不上,但多少是我的一片心。”

柳长安当时满心的欢喜,只觉得李耀至情至义,自己此生有靠。她何曾想到李耀将自己的全部嫁妆,包括房契地契,都拿去经营自己的势力了,却用一套低廉劣质的金饰就打发了长安。

“公主生长在宫里,当然是不明白,得‘情’一字,便胜过世间一切的名利。有些人虽然穿金戴银,但终其一生都只能靠这些东西来获得片刻的欢愉,至死都不明白何为‘情’,难道不可悲吗?”长安听到九公主的话,只是淡淡地答道。

九公主瞧着她,好像在瞧什么珍禽异兽一样,脸上嘲讽之意更甚:“得‘情’一字?此时此刻此地,你居然口口声声还念着‘情’字……原来真是个傻子!”

长安扬头道:“公主是金枝玉叶,应当是天下万民的表率,如今对待皇嫂却叫‘傻子’,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贻笑大方吧。”

“贻笑大方的人,可不是我,”李万禾示意抬起辇继xù

走:“你就继xù

在这里候着吧,反正你心中有情,想必不会觉得辛苦。”

长安那个时候不明白,只觉得九公主的性子实在是骄横无礼,如今再细细想去,只怕是九公主已经知dào

李耀同韦双成之间的事,看她就如同看一个笑话一样。

自此之后,九公主每次见到长安都要冷嘲热讽一般,偏她又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长安得罪不起,偶尔回击两句,便会被皇后娘娘变着法儿地整治,后来也只能受着。

如今也不知九公主幼年的性格如何,去给她伴读,也不知dào

是福是祸?

“小姐,小姐……”绿衣见长安没有反应,走到她身边轻轻摇了摇她。

“啊?怎么了?”长安这才回过神来。

绿衣好笑道:“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了,饭菜都已经在外间摆好了。”

长安吐了吐舌头,这才从椅子上跳下来。

桌上摆了一道芙蓉鲜蔬,一碟子胭脂鸭脯,一碗酸笋鸡皮汤,一小碗粳米饭。长安想了会事情,正巧饿了,不过三两下就就着汤将米饭吃得一干二净。

“慢点儿吃,仔细别噎着了。”绿衣斟了杯茶放在一旁,准bèi

稍微凉一点儿给长安漱口。

“今儿的饭格外好吃,这剩下的菜别浪费,你和翠羽、玉芽将它分了罢。”长安吃得急,觉得喉咙有些不畅,也不等茶凉,端起来就猛饮了一大口。

正说着,翠羽和玉芽掀帘走了进来。

长安于是朝两人招手:“你们跑哪去了,今儿有你们两人最爱的酸笋鸡皮汤和胭脂鸭脯,快点趁热用了。”

玉芽笑嘻嘻地上前看了两眼,这才道:“奴婢和翠羽去看青纹姐姐了,告sù

她咱们府中添了个小少爷,她听了不知dào

多高兴呢,再三的要我替她向小姐夫人道喜。”

长安问:“青纹那里可请大夫瞧过了?什么时候能回院子?”

翠羽答道:“说是再呆上三日,倘若无事,就可以回来了。”

“那便好,这个月里我要协同母亲一起操持阿修的满月酒,还有张罗我的生辰席面,她在的话也可以跟着桂嬷嬷,打打下手。”长安点头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送钗(上)

长安的生辰是四月初十,正是春意渐浓,百花竞放的时候。

“如今要就着阿修的满月酒,便将筵席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廿日,女儿昨个儿在房中细细算了,统共要请的小姐妹不过七人罢了,母亲准了我在小花园中整治一桌小席面,让我们好好玩乐一番,不受拘束就是。”长安算好了人数,又赖到颜氏房中撒娇。

颜氏已经恢复了不少,有力qì

坐起身来抱阿修了。此时正将大名柳长宗的阿修抱在怀中轻轻掂着,见长安伏在床沿眼巴巴地望着她,也不由得好笑:“你倒是想得巧,我怎么不知你除了翎容还有什么往来密切的玩伴?”

“虽不像我和翎容一般亲近,倒也在一块玩过,她们生辰也都给我下了帖子,我虽没去,但如今也要请回来才是,所谓‘礼不可缺’嘛,”长安往前凑了凑,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颜氏怀中的小人儿,伸手捣了捣他的脸颊:“弟弟为何一日之中大半时间都在睡觉?”

颜氏低头浅笑,看着阿修的眼神柔的如同一汪春水:“谁知dào

呢,许是他性子就是这样平和罢,整日也不哭闹,醒了就拿那双大眼睛望着你,看得人心都化了。”

长安将眼睛从阿修身上挪到颜氏脸上,见她笑得欢欣,心中只觉得无比舒畅。

“哪像你,从小就不安分,一会子不看着,你就东爬西爬,一刻也不肯闲着。”颜氏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长安的额头一点,嗔道:“那段时日可忙坏了我个桂嬷嬷,后来实在架不住。家中的事情又多,索性给你找了个奶妈。”

桂嬷嬷在旁听到颜氏的话,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颜氏立时住了口。

长安知dào

她两人是怕勾起自己对郭氏的思念之意,只装作不知,也不接话头,倒是撒娇道:“母亲还没准了我的求恳呢。”

“就依你就是。那花园中正是百花绽放的时候,你们小的在里头玩闹倒也能尽兴,只是须得每人带上两个可靠的丫头。”

长安笑眯眯地点头:“孩儿让我房中绿衣。翠羽,青纹,玉芽全都跟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颜氏颇为欣慰地点头:“如今你办事。我倒是有八分放心的。”想了一想。又道:“你要请的小姐,需将名单拟一份出来给我过目,只怕还要多留上一些空位,防着有临时的变化。”

“母亲打算请哪些夫人?长安可都认识?”

“你怎么识得呢?往日我让你随我去别家府上拜访,你总是推三阻四地不肯去,”颜氏假意恼道:“正好趁此机会,你也将这些夫人都认认清楚。”

长安连连点头。

她虽然从小不喜和颜氏一同出府交酬,但前一世里嫁给李耀之后。她为了替李耀多分担一些,没少腆着脸去在那些夫人面前伏低做小。

若是论起来。这京中官位较高的大人之妻,只怕没有长安不认识的,甚至,她还知dào

这些人今后的结局。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颜氏说明白,长安只能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虚心受教。

正说着,阿修忽然睁眼了,他咬着短短的手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颜氏眨也不眨。

桂嬷嬷道:“这只怕是饿了,夫人快些喂少爷吃点。”

颜氏于是打发长安出来,又令桂嬷嬷与她同行,将筵席的安排细细与长安讨论了。

柳府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柳晏是每日早出晚归,从不更改的。柳温明因着腿脚好的差不多了,已经恢复了每日站朝,也不在府中。

长石子自那日借弈棋之道训导了长安一番之后,便日日见不到踪影,只差了石山给长安送了本真zhèng

的初学图册,目前也不知还在不在京中。

唯有客院之中柳明月与封蝉母女,虽也是平静,但长安倒觉得事有反常必为妖。

回了阁水居,长安研墨铺纸,将心中想好的几个人选都一一写到纸上。

丁翎容是必要请的,表姐封蝉也不能漏了,再者就是户部尚书孙科文的嫡孙女孙芷,御史大夫史悠彦之女史娉婷,文华阁大学士钟百里之女钟柯琴。

孙芷和史娉婷都已经十岁,前世一直对长安颇为照顾。钟柯琴九岁,前世翎容故去之后,时常探望长安。

这四人定下之后,长安凝了凝神,将韦双宜和韦双成的名字也添了上去。

写好之后将纸折了一折,交给绿衣让她送到清潭院中给颜氏过目。

“那日叫你安排住下的微然,现在如何了?”长安在房里来回踱步,左思右想又将翠羽唤来问道。

“小姐吩咐,奴婢哪敢怠慢她?”翠羽语气中很是不满:“小姐宽宏,说让她养养身子再干活,可到底也是来做丫头的。我看她这段日子清闲太过,每日只知dào

在府中四处游荡,倒真把自己当做是咱们院子里的第二个主子了。”

“哦?她都做了些什么?”

“奴婢得了小姐的吩咐,好吃好喝地待着她,又特特地去桂嬷嬷那先支了一个月的份例,桂嬷嬷知dào

是她,还拨的是一等丫头的份例。”翠羽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奴婢初时将东西给她,她倒是千恩万谢地收下了。谁知dào

那一日她见到小姐您赐给绿衣的衣裳,心里便动了心思,拉住奴婢问长问短,又问衣裳的质地,又问府中多久添置一次衣裳。奴婢哪有空理她,不过敷衍一番就走了开,谁知dào

晚上再回房,绿衣的那件衣裳莫名其妙地破了个大洞。”

她顿了顿,眼中直冒火:“我看就是她做的好事,偏绿衣这个老好人不愿将这事告sù

小姐,也不去找她质问,自己熬了两晚上将衣裳补好了。只是那洞位置实在明显,就是补好了也没法子穿了。”

“绿衣不去质问,你可去了?”长安追问道,绿衣是外强中干的,看起来厉害,实jì

上心肠最软。翠羽就不同了,心思敏感,绝不肯吃一丁点儿亏。

“奴婢刚刚开口,还没说什么,她便嘤嘤哭起来,倒像是我欺负她一样。”翠羽很恨道:“小姐若是要留她在身边,那便把奴婢调得远远的,我宁愿去园中扫院子,也不要和她一同做事。”

“瞧你说的,你跟着我两年多了,难道我会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而忽视你吗?”长安安抚道:“你暂且忍耐几日,我自有道理。”

又让她将人带来。

长安心中思忖着,柳微然看不上一等丫头的份例也是正常的,她是柳家的庶女,倘若是成功进了柳府的大门,过得可不就是小姐的日子吗?

翠羽动作快,不一会儿就沉着脸带着柳微然过来了。

长安看去,柳微然明显比刚来之时胖了一圈,也白了不少,身上穿着一等丫头才有的桃红色对襟小袄,下头葱绿色的绒裤。只有脸上的神情不曾变过,依旧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抬头觑人都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她正待要给长安施礼,却被长安拦住,一把拉到了身前。

“倒是养好了许多,”长安拉过她的手,和蔼地道:“可还习惯府中的日子?有什么不惯的地方只管告sù

我,你不同于一般的丫头,无须对我行礼的。”

“这可使不得,到底尊卑有别,奴婢不敢有违。”柳微然依旧是细声细气的。

长安假意嗔道:“你是父亲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若论起尊卑来,反而该是我给你行礼了。”

柳微然张了口要说话,长安却不给她机会:“叫你来不为别的,你大概也知dào

,这几日我们柳府新添了个弟弟,我一时忙坏了,没顾得上你,也不知你在我这院里过得可还安心,特意叫你来问问。”

“我也听说了,这是大喜的事,我还没有给小姐道贺呢。”柳微然说着又要跪下。

长安皱眉道:“不是说了你不用给我行礼吗?你若是再不听,我只当你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柳微然这才直了身子立在一旁。

长安转身从自己的梳妆盒中找出一对镂金振翅蝴蝶簪来,将两支簪子都放到柳微然手中。

“小姐,这我不能要。”柳微然一脸受惊的表情。

长安抬手止住她的话:“你听我说,这簪子一支是给你的,就当是我补给你的见面礼。你也不要推辞,我这房中的人刚来之时我都给过见面礼。不信,你只管问翠羽。”

说着转头望向一进房门就退到角落里的翠羽。

翠羽虽不明长安的意思,但仍旧附和地点了头。

“这另一支倒不是给你的,是我今日要求你的一件事,”长安缓缓道:“我想让你跑一趟,去客院把这另一只簪子送给表姐身边的一个叫阿容的丫头。”

见她不解,长安笑着解释:“你是初来,许是不大知dào

。我这个姑母和表姐,对我有些误会,连带着也瞧不上我房里的人。那个阿容,是表姐身边得力的,我有心让她给我说和说和,将这误会化解了,也好安安心心地过生辰。你是个眼生的,去了那边不扎眼。你悄悄去,悄悄回,别让姑母和表姐知dào

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送钗(下)

“小姐,那镂金振翅蝴蝶簪子是今年新做的,您才拿到没几日,怎么转眼就赏给别人了。”柳微然领命去后,翠羽嘟着嘴嘟囔道。

“你这个小心眼的丫头,”长安捏着她的鼻子:“我都没心疼,你倒是急起来了。”

“小姐可不知dào

,您有什么首饰,有多少件衣裳,翠羽记得可清楚着呢。”绿衣捂着嘴走进来,恰巧听到长安和翠羽在说话,立时就接口道:“您有什么不见的,只管问她,她比玉芽可清楚多了。”

翠羽从长安手中挣扎出来,瘪嘴道:“奴婢都是为了小姐好,到时候您生辰之日没个新鲜式样的簪子戴,别人看了岂不是要暗地里嘲笑?”又转头对绿衣啐道:“小姐虽然安排了玉芽在房中收拾衣物,但她年纪小,脑子又迷迷糊糊的,我自然要帮着记点。你倒好,不帮忙,反而来笑我,真真是好没道理。”

绿衣见她恼了,笑着来哄她:“是我错了,不该打趣你。我知dào

你都是为了小姐着想,只是我瞧着小姐定是有自己的主意,咱们何不问问清楚?”

长安神mì

兮兮地笑了笑:“小姐我自有道理,时辰到了再和你们说。”

再说柳微然拿了簪子,出了院子就直接往客院走去,心里头七上八下地想不明白。

自从那日救了柳温明,长安开口希望她到柳府来帮工之后,她在家中细细琢磨了好些日子。这才下定决心来求柳长安。

卖身为奴,对她而言是极不情愿的一件事。

柳微然在家中与卢二娘反复商量了许久,自己算得上是柳温明的恩人。她赌柳长安不会真zhèng

让她做一个丫头。

她临走之前郑重地叮嘱卢二娘:“娘,你平日出门采买或是与街坊闲谈,定要将咱们救了柳太傅家的老爷一事细细地传扬开来,知dào

的人越多越好。如此一来,柳家便站不住脚了,就算我当真入了奴籍,也有机会脱籍的。”

谁知dào

事有凑巧。偏碰上颜氏生产,长安将与她签卖身契的事完全地抛在脑后,这倒正中柳微然的下怀。

至于柳明月母女。柳微然倒是没怎么接触过,但也听府中下人窃窃私语过,说这对母女不是什么善茬……

那个阿容又是何人?

想着想着便到了客院的门口。

客院的门紧闭着,她犹豫了一下。就上前敲门。

“来了来了。”来应门的是个身躯肥胖的嬷嬷,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都被脸上的肉挤得看不见了:“你是什么人?”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柳微然。

“我,我是小姐房中的……”柳微然怯怯地回道。

“小姐房中的?”那嬷嬷狐疑地将门开了一半。

颜氏生产之后,柳明月也去象征性地看了看,说了几句闲话,又借口颜氏院中人手不够,将客院中颜氏安插的人打发了大半回来:“嫂子别怪我先斩后奏,我实在是为了你着想。我知dào

你不好意思开口。便直接将人都给你送回来了。”

颜氏心思不在这些小事上,也懒得和柳明月斗。也就不再追究。

这看门的胖嬷嬷,就是柳明月在封家之时颇为信任的人。

“我家夫人小姐不在院子里,你去回了柳小姐,过会子再来罢。”胖嬷嬷自上而下不屑地看着柳微然。

“我,我不是来找封夫人的,我是来找阿容姐姐的。”柳微然见她就要关门,赶紧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那胖嬷嬷一听阿容的名字,登时将小眼睛眯得更紧了:“你找她干什么?她犯了错,正在被关禁闭。”

“关禁闭?”柳微然露出惊骇的表情:“这个阿容姐姐犯了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了。”胖嬷嬷不耐烦地将她往外推:“没事就出去罢。”

“嬷嬷,嬷嬷等一等,”柳微然双手紧紧扣在门上不放松:“我是新来的,有许多事情还搞不懂,今天小姐让我来给阿容姐姐送东西,若是我没送到的话,回去是要被责罚的。嬷嬷你行行好,帮帮我就是了。”

她脸上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叫人看得心里发软。就是这胖嬷嬷,也被她激出了一丝怜悯之心。

那胖嬷嬷哼了一声,冷声冷气地道:“那个阿容不守规矩,偷听主子说话,如今夫人下了命令,不许她出房门,你有什么东西,交给我我替你带过去。”

“这……”柳微然迟疑。

“不愿就算了。”那嬷嬷说着就要带上门。

“不不不,”柳微然急起来,慌里慌张地从怀中摸出一支蝴蝶簪递给胖嬷嬷:“就是这个,是小姐赐给她的。小姐叮嘱,务必要送到阿容姐姐手上,如今既然不方便,就交给嬷嬷也是一样的。”

胖嬷嬷接过金钗,嘭地一声将门给关了起来。

柳微然在门前驻足了片刻,心中打定主意,只回来向长安禀报说是东西已经送到了阿容手中:“那个姐姐欢喜的什么似的,连声要我回来替她向您致谢。”

长安少不得赞了她一番,说她做事稳当妥帖,又道:“本该是近几日就寻了你娘过来,将卖身契给签了,只是我母亲还在月子中,多有不便,我又没有经验,只得委屈你再等几日了。”

柳微然忙道无事不妨,心中却再乐意不过了。

长安又柔声叫她退下。柳微然一走出她的视线范围之内,长安脸上的笑容立时收了起来。

“去悄悄打听打听客院里头的动静。”她吩咐道。

柳明月母女又是日暮之时才回的柳府。

此次出府去赵家,封蝉特特地让阿容写了好几首诗,找了个机会呈给赵夫人看。

“我瞧着赵夫人对你越来越喜爱了。”柳明月笑容满面,“咱们再努把力,这赵家的大少奶奶之位定然是非你莫属的。”

封蝉满面红云:“母亲说的这样直白……”害羞了一会,红晕渐退,又担忧起来:“女儿至今都没见到过赵大公子,会不会,会不会他有什么不治之症,所以才看中的我?”

“傻孩子,这怎么可能呢?赵家在京中也算是大户人家了,长子若是有什么不对劲,这京中总该有意思风言风语才是。如今这么多日子了,咱们连一句不好的话都没听着,可见是没有问题的。”

“那,怎么不见赵府上门提亲?”封蝉的心刚刚放下又悬了起来。

柳明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和赵夫人都已经商量好了,也已经交换了订亲信物,这件事啊,已经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

两人到了柳府门前,下车卸马,进了客院不久,便有胖嬷嬷来将白日发生的事情一一汇报了,又掏出那支簪子来放在桌上。

封蝉拿过簪子在手中把玩:“这款式成色倒是上品,柳长安真是大方,随随便便地就赏了人了。”

柳明月一拍桌子,满脸怒气:“这个柳长安,无缘无故怎会特特地来给阿容送东西?必定是那个贱人在柳长安面前讨好,也不知dào

说了什么。“

封蝉疑惑道:“阿容不是母亲派过去讨好柳长安的吗?难道她还敢易主不成?”

“有什么不敢的?”柳明月冷哼一声:“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是青楼出生,难道还能有什么气节不成?”

封蝉于是连声叫将阿容领进来。

“慢着慢着,”柳明月阻止了封蝉,诡异一笑:“柳长安想用这只金钗来收买我身边的人,我何妨装成不知dào

的样子?等到关键时刻再拆穿她,到时候这金钗就是证据,‘买通下人企图暗害姑母’的罪名,谅她也跑不了。”

————

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到了阿修满月的时候,颜氏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嬷嬷你瞧,他翻身了。”一大清早起床,长安就往清潭院里头钻,却见阿修被放在床上,四脚朝天慢慢地翻了个跟头,喜得她连忙拉住了桂嬷嬷的衣袖晃荡。

颜氏坐在梳妆台前,珑香用木梳将她的头发细细梳通。听了长安惊喜的叫声,也不禁笑起来:“你今日可是小寿星,怎么这般的大惊小怪的?”

长安挪到颜氏身边,替她捶捶腰捏捏肩膀:“我才不是寿星呢,我的生辰半月前就已经结束了啊。今日的主角该是您和阿修才是,”又凑上前去闻了一闻:“母亲近日美极了,长安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颜氏嗔道:“瞧你嘴甜的。”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神色。

长安的话却是不假。自从颜氏有孕之后,气质愈发的温婉起来,如今再稍加打扮,更是容光焕发,便如同一支刚刚绽放的花蕾一般。

“孩儿可不是嘴甜,这确实是真心话,只怕那些夫人见到您是要大吃一惊了。”长安蹲在颜氏身边撒娇。

颜氏的手被她拉住,只得附和着笑,又道:“今日是个大日子,你祖父和父亲都告了假,要将你弟弟的名字录到家谱之中。”

长安笑容可掬:“录到家谱之中可不就是真zhèng

真zhèng

地成为咱们家的人了吗?”(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入谱

“可不是嘛,写到家谱上头,就没人敢动小少爷的主意了。”正在给颜氏梳妆的珑香笑盈盈接口道。

颜氏听着两人一答一合却不说话,眼神无限温柔地看着阿修。

等到发髻梳好,妆也上好,颜氏低头朝长安温柔一笑,拉起她的手缓步走了出去,桂嬷嬷抱着阿修跟在后头。

还没踏出门槛,就见到柳温明正候在院门口,负着手背对着院子。

听到身后的开门声,这才缓缓转过身子来,朝颜氏和长安飒然一笑,大步迎了上来。

春日温暖的日光徐徐洒下,将天地都染成和煦的暖色。院里的花草在微风之下扭着腰肢,迫不及待地想要舒展开身子。

柳长安牢牢牵着颜氏的手,看着柳温明在一片光明中大步走来,身后桂嬷嬷怀中的阿修瞪大了眼睛吮吸着手指……

这样的景象,是她前世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向往的景象……长安捏紧了母亲的手,生怕自己突然醒过来,发xiàn

又是一场梦。

柳温明走到颜氏面前停下,用手轻轻触了触颜氏的脸庞,微皱起眉头:“脸怎么这样谅?可觉得冷?你才出月子,可大意不得。”

正说着,珑绣就急急地赶了出来,手中搭着一件厚缎斗篷。柳温明接过,亲自给颜氏披上。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颜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咱们快些走,别误了阿修入家谱的吉时。”

“傻站着做什么。你祖父已经在祠堂那边等着咱们了。”见长安住了脚,傻傻站着,柳温明笑着催促道。

柳家的祠堂乃是家祠。里头供奉的只是五代以内的祖先。京中的达官贵人,凡事自别地升迁至京都的,家中都设有家祠。

家祠与宗祠不同,宗祠乃是同姓宗族共同祭拜祖先的地方,家祠是各人府中所设的小祠堂,不过是一间单独的屋子罢了。

宗祠往往设在宗族故土,倘若是升迁来京。往返不便,不能常常回乡祭祀,只好在府中设下家祠作为祭祖之地。

柳温明携着颜氏。长安到祠堂的时候,祠堂的两扇大门都已经完全打开。

长安记忆里,上一次重开家谱,是她哭着闹着要嫁给李耀的时候。也是柳晏主持。用朱笔将她从家谱之上划去。

她还记得那时的祖父,佝偻着背,提着笔的手已经有些颤抖,却仍然坚定地将“柳长安”三字划掉:“从此之后,咱们柳家就再也没有嫡女柳长安这个人了。”

那日的一切都是黑沉沉的,母亲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父亲沉重的咳嗽声,还有柳微然假意的啜泣……柳长安重重地叩了三个头。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走出了祠堂,走出了柳府……

“柳氏祖先在上。柳氏第十三代子弟柳晏携子孙叩首。”柳晏拈了三支清香,朗声念道。

胡文大管家低眉顺目,地接过这三支香,恭敬地插入牌位神龛之前的香炉之中。

柳晏撩起衣摆跪了下来,长安排在最末,连忙跟着柳温明和颜氏一同下拜,身旁的桂嬷嬷抱着阿修也跪了下来。

柳晏叩了头,再道:“先祖英灵不远,恩远流长。晏才疏学浅,幸得庇荫,忝居高位,常忧后继之无人。今得护佑,天赐麟子,香烟有继,门庭可传。特开祠堂,告先祖,将十五代子孙柳氏长宗之名录于家谱之中。”

家谱被悬在正中的牌匾上,柳晏使人取了下来。笔墨早已备下,他郑重提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柳长宗”三字。

长安站得远,看不清楚,只依稀看到柳长宗的名字就写在柳长安之下。

柳家的女儿也上家谱,这点与其他的人家都不一样。别家的女儿自出生就不上家谱的,除非是得了个极尊贵的夫家,光宗耀祖,这才会恭恭敬敬地将此女的名字添上。

柳家的女儿却和儿子一样,到了满月定下名字,便写上家谱之中。不仅是柳长安,便是柳明月,也是写在了家谱上的。

这一点不同,长安一直不曾搞清楚原因。前世她不在乎这些,从不曾想过这问题,如今却是事事留心,越思越想越不对劲。

柳晏虽说是布衣出身,但是却属于青河柳氏这一大姓的旁支。

按理说柳晏贵为帝师,扬名四海,该是柳氏一族的荣耀才是,偏长安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柳氏本家的人来京。

且不说女子上家谱这件事,只说阿修出生这件大事,合该有族中长辈作见证,先上了家谱,再报到族中的宗谱之上。然而,长安却不曾见到任何一个柳氏本家的人来道贺,也不曾有书信过来。

这于情于理都难说通……

不待她细想,柳晏已经放下了笔,将家谱摊开放在神龛前,自己垂手而立。过了片刻,墨迹已干,柳晏便慎重地合上那本已经泛黄的本子,再令人放回牌匾之后。

“长宗自此就是咱们柳家的人了。”柳晏注视着家谱被悬放在牌匾之后,眼中也露出欣慰之情。

嘱咐颜氏道:“今日府中来客多,你先回去休整准bèi

一下。”

恰巧阿修也有些饿了,一直咬着自己白嫩的小胖手,颜氏急着回房去给阿修喂奶,便也不加推辞,匆匆地回了自己房中。

宴席的时辰定在中午,但回房没一会儿,就有夫人已经到了,颜氏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应付。

桂嬷嬷将人领进房里,颜氏已经喂好了奶,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阿修。

“这孩子长得真好,方鼻阔目的,将来必定是个有福气的。”来的是吏部侍郎唐钰的夫人,她坐在床边,见阿修睡的安详,一个劲地称赞到:“不哭不闹倒是有几分大家的气质,哪像我家那个皮猴儿。”

“这般小小的婴孩,若说是有什么大家气质,那倒是虚话了,我瞅着不过是懒了一点。”和唐夫人一同来的夫人凉凉地道。

颜氏本是笑容满面,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沉下脸来。

唐夫人赶紧打圆场:“什么懒不懒的,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吃饱睡好了,才长得快。”又向颜氏陪笑道:“这是我表妹,河东州知州卓天岚的夫人,这次是专程过来探我的,你许是没见过。她年纪轻,又没生养过,哪里懂得孩子的事?”

卓夫人听到这话,脸色一僵,只是不好发作,只能按捺住。

颜氏见她这样说了,也不好多追究,便敷衍了两句,让桂嬷嬷先带着人先去花厅坐好。

因着是柳长宗的满月酒,又是柳长安补过八岁生辰,柳府热热闹闹地开了几席。

柳晏、柳温明与一班来道贺的朝中大臣在正厅饮宴,颜氏与众家夫人在花厅中摆酒。

长安所请的小姐则在小花园里面整治了一桌席面。

唐夫人与卓夫人随着桂嬷嬷到了花厅,之间当中一张红衫木的圆桌,桌上已经放好了碗碟餐具。

“两位夫人稍坐片刻,老奴这还要去迎接其他的客人。”桂嬷嬷躬身道。

“嬷嬷自便就是。”

待桂嬷嬷出了花厅,唐夫人确定了两侧无人,这才板起脸,对着卓夫人呵斥道:“你临行之前怎样答yīng

我的,怎得一到这里就对柳夫人出言不逊?”

“我,我实在是忍不住,见到姓柳的就生气。”卓夫人低了头玩着自己的手绢”忍不住就别在这里呆着了,

现在就给我出府去。”唐夫人怒气冲冲:”你吵着闹着要来见一见柳明月,怎么,十多年都熬过去了,如今连一两个时辰都等不得了吗?“

卓夫人垂头,两手死死地绞着帕子,恨声道:“柳明月一肚子的坏水,十多年前就处心积虑,为了嫁给封友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一点儿大家闺房的样子也没有。这次我万万要揭开这人的真面目。”

唐夫人沉着脸道:”今日咱们来此最主要的目的是恭贺柳府添丁,别的你想都别想。“

卓夫人依旧是垂着头,不语,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个弧度。

再说长安从祠堂出来之后,就赶紧回了阁水居,把四个丫头都叫到身前来细细吩咐。

“可听明白了?”长安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每人要做的事情都说明白。

青纹,绿衣,翠羽,玉芽四个丫头齐齐点头:“小姐放心,我们都记下了。”

不多时丁翎容就来了,与她同到的还有孙芷。

“没想到你还给我发了帖子,我接到的时候激动的什么一样。”孙芷容长脸蛋上的两条剑眉微微挑起,表情看起来又是

孙芷比长安和翎容都大上几岁,今年应当是十一岁。

她的父亲孙道然虽然在家中排行老大,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又爱眠花宿柳。孙芷是长房嫡孙女,她母亲是孙道然的发妻,但为人实在是软弱可欺。

孙芷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她父亲纳的一群姬妾,又要护着自己无能的娘,渐渐地也将这些姬妾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只不过她的脾气也变得十分火爆,像鞭炮一样,一点就着。”(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生辰(上)

长安假意啐道:“你倒有脸来说我?我且问你,我在丁府摔倒的事翎容没说给你知dào

吗?怎么这么多日都不见你来探我?若不是我使人下帖子给你,只怕你连我的生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倒好,还在我面前拿起架子来了。”

孙芷红了脸不说话。

翎容笑道:“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dào

,阿芷姐姐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已经够她操心了。你再要她为你烦心,于心何忍。”

孙芷道:“我爹养的那群狐狸精把家里搅得乌烟瘴气的,我今日来这里,难得能透口气,你就别和我计较了。”

长安也知dào

孙家的情况,孙芷的母亲身子孱弱,性子也软弱,若非有孙芷在撑着,只怕早被家中那帮子妾室给治死了,因此也并不因着阿芷没来看她而生气。

当下便笑道:“不过是同你玩笑罢了,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只一点,你之前不来看我,今日给我的贺礼可轻不得。”

“你只管放心,我去了琳琅阁给你选的礼,保管你喜欢。”孙芷拍着胸脯保证,又催促身边的丫头去将自己的礼物取来给长安看。

丁翎容拦住插言道:“我和阿芷姐姐的礼物都交给你身边的丫头了,你晚上得了空再细细看就是。”

今日长安生辰,长宗满月,来道贺的宾客自然不会空手而来,颜氏那边就由珑绣负责收礼并记录,长安这里便派了青纹专管这事。

因着并不是什么大的生辰。所邀的小姐又不多,青纹稳重,料理的倒也紧紧有条。来贺的夫人虽也有礼相送。但俱是些精巧的玩意儿,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长安倒也不担心。

三人又在屋中闲谈了一会子,孙芷滔滔不绝地描述她家中妾室之间你争我夺的情景。长安倒还罢了,毕竟前世这样的事看的多了。倒是翎容,听得一愣一愣,不敢相信这些妾室竟然这样没脸没皮。

“怎的还不见娉婷和阿琴?”孙芷说的渴了。喝了一大口茶,这才发xiàn

除了她和翎容,别人还没到。

孙府和丁府相距不远。因着孙芷母亲病弱,不能出府,故而翎容央了丁夫人,将孙芷一同载了过来。

“史小姐和钟小姐是随着两位夫人前来。先一步去了花厅见我家夫人。”绿衣在旁含笑道。又转头对长安道:“适才夫人房中的金砂姐姐来通禀,说是韦夫人韦小姐也到了,现下人都在花厅,让小姐您陪着孙小姐,丁小姐也去花厅与各位夫人见礼。”

丁翎容扶额叹道:“我正是不愿去与那些夫人虚情假意地客套,这才带了阿芷姐姐躲到你这来,谁知dào

还是没躲过去。”

“这如何躲得过去?”长安好笑道:“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没得被人说成不知礼数。”

于是三人结伴往花厅去。一路上说说笑笑,

不多时就走到了。

颜氏在花厅中与一帮夫人们说说笑笑。桂嬷嬷抱了阿修站在当中。那些见到阿修眨着眼,不哭不闹,满脸的好奇,都心生喜爱。

“你瞧这眼睛,与柳大人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不是吗,这眉眼俊的,长大了还不知要怎样的玉树临风呢。”

“最难得,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偏又不像寻常的婴孩那么磨人,瞧他不哭不闹,只拿眼瞅着咱们,我这心都被他瞧软了。”

颜氏听到这些话,掩口笑道:“他年纪小,哪当得起这样的赞赏,只怕会折了福。”

唐夫人接口嗔道:“只有将丑的硬说成是美的,老天看不过去了,才会折福。咱们说的都是大实话,该是得福才是。”

“你这张利嘴啊,我是说不过你了。”颜氏展眼瞧到长安三人到了花厅前,朗声唤她们进来。

“长安给母亲请安,给各位夫人请安。”长安落落大方地施了个礼,抬眼迅速地环顾四周,将厅中的人略略扫了一遍。

史娉婷和钟柯琴都规规矩矩地立在自己母亲身后,丁夫人坐在颜氏右手边。

韦夫人也来了,不过只带了韦双宜一个。

“你们大约不怎么见过,这是长安。”颜氏拉着长安的手向在座的夫人道,“咱们柳家的长女。”

说罢静静地看着长安,眼中充满着鼓励的意味。

长安心中明白,她从前不愿和颜氏一同出门,此次算是长安第一次在京中的夫人面前亮相。于是回给颜氏一笑,开口朗声道:“今日是舍弟满月,又是长安补过八岁生辰的家宴,蒙诸位夫人赏光,莅临寒舍,长安不胜感激,先在此谢过了。”

在座的夫人们看到颜氏这般郑重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要将长安推出来?又听了长安的话,心中俱是讶异。

她们都听闻柳府嫡长女柳长安性子怪癖的很,还只当是个爱使性子的骄横小姐。谁知说出话来却大方得体,更隐隐流露出一种主事者的气度,全不似个只得七岁的孩子。

“多日不见,长安比起元宵之时又俊俏了不少,瞧这通身的气度,不愧是柳老太傅嫡亲的孙女,到底比旁人不同。”韦夫人亲亲热热地道。

长安心中暗笑,韦夫人这话说的隐晦,但她还是听出来这是在讽刺封蝉,想来是柳明月在丁府将她气得不轻。

韦夫人又道:“自从上次一别,你韦姐姐常常就问我何时才能再和你一见,说是你们两人分外投缘,今日有了这个机缘,你们姐妹可要好好地叙一叙。”

韦双宜闻言,立即就从韦夫人身后走出来,挽住长安的胳臂,道:“可不是吗,我第一次见到长安妹妹就觉得投缘。难得这次长安妹妹亲自给我下了帖子,我可高兴坏了。”

长安只觉得被她挽着的手臂都变得僵硬,浑身不舒畅,偏脸上还要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姐姐能来,长安也是欢喜不尽。”说着又朝她身后望了望,疑惑道:“怎的就只有姐姐一个人来了?”

韦夫人笑道:“这两日天气转暖,我家中的那两个丫头贪凉,不小心吹了风染了风寒,我拘着她们不许出来。”

长安脸上露出憾色:“这真是不巧,上次听韦姐姐说起韦家另一位姐姐是当世的才女,长安不知多想一见。”

韦夫人正要开口,厅外就传来一句包含着不屑的话:“当世之才女?!如今这世道,会背几首诗念几句词就自称才女了。”

众人往外看去,只见柳明月打扮的富丽堂皇,由封蝉扶着,昂着下巴走进花厅来。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个面生的夫人,面容刻板,戴着老气的首饰。

“明月来了,快过来坐下,今日一直不见你的影子,我还当是你不在府中呢。”颜氏笑意盈盈地招呼道。

柳明月却不领情,斜睨了她一眼,含酸道:“我是一直都在府中的,只不过人家当我是灰尘,根本看不到。我是嫁出去的女儿,连祠堂都进不了的,何必要凑上去自讨没趣。”

“你说的什么话?”颜氏就像一个爱hù

小姑子的嫂子一般,亲昵地嗔道:“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你呆在柳府也已经好些时日了,这进进出出来访的宾客,谁不把你当成是柳家的人?若是府中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怠慢了你,你只管告sù

嫂子,看我怎么整治她。”

长安接道:“母亲说的是,咱们府中下人多,难免有些管束不到的地方。有些人不知轻重,不分场合,不长眼色,平日就喜欢乱嚼舌根子,这样的人就该逐出府去,没得乱了咱们柳府的规矩。”

柳明月听她一口一个“不知轻重”“不长眼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明知dào

长安在指桑骂槐,却又不能对号入座,只能咽下这口气来。

她压了压胸中闷气,挤出笑来,指着身边的那位夫人道:“这是太常寺卿赵无常大人的夫人,原也是来探望过嫂子的。她今日来府上寻我,这才知dào

今日是侄子的满月酒,我便擅自做了主张,留她一同用膳。”

颜氏这一月来虽不怎么管着柳明月院子里的事,但她平日里隔三差五就套了马车往外跑这事,颜氏还是知dào

的。

又有桂嬷嬷并珑香珑绣的禀报,便知dào

柳明月已将这赵家当做了到嘴的肥肉,准bèi

紧紧抓住不放了。

这赵夫人平素与颜氏往来不多,故而不曾得了柳府的帖子。

如今柳明月擅自做主,将人留了下来,颜氏心中自是有些不快,但碍于情面又不好发作。

“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改了姓连家教都丢了,长嫂不发话竟敢自作主张,倒叫我涨了见识。”颜氏不能发作,席中另一个人却忍不住,连嘲带讽地开口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夫人的表妹,河东州知州卓天岚的妻子罗心。

罗心缓缓站起身来,柳明月看清她的脸,惊得往后一退。

她两眼直视着柳明月,嘴角带笑:“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否?”(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生辰(中)

在长石子之前交给长安的信中,曾经提到过柳明月当年与封友嘉成亲之前的事情。

柳明月与她当时的一个好友俱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时候,两人一同邂逅的封友嘉,都对他青眼有加。

后来,柳明月如愿以偿地嫁进了封家,她的闺中好友却匆匆低嫁给了京中一个七品小官,这其中的缘由,无人得知。

这位柳明月昔日的闺中密友,正是罗心。

“快坐下,你这成何体统?”唐夫人不防罗心突然站起来,心中一突,面上的笑意僵了僵,一面用劲将罗心往下拽,一面对在座的诸位解释道:“这位是我的表妹,这次是进京探我的。她与封夫人是十多年前的至交好友,今日猛然见了,难免有些失态,还望诸位包含。”

然而罗心并不领情,一把将唐夫人的手甩开,几步走到柳明月的面前,似笑非笑地说:“你大概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做梦也没想到咱们会在这重逢吧?”

柳明月缓了一会子,发白的面色渐渐转了回来,挤出一丝笑容:“可不是嘛,哪里想到今日会再次重逢?自从你前往河东州,我去往长州,天南地北的,哪敢奢望再见……今日可真好,借着这样的机缘咱们又再见了……”

罗心声音冷淡:“你何必装模作样,惺惺作态?我来找你为了什么事你心中一清二楚,十八年前你做下的事。我可是没有一日敢忘记!”

“你……”柳明月往后退了一步。

“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大家就快快入座罢。”颜氏笑着打断两人的对话,又似怨似嗔地道:“你们两姐妹多年不见,有许多私房话要讲,那也得等到吃过了宴席之后才成。今日的正角可是我家长宗,你们可不许抢了风头。”

这话显然是在为柳明月解围了。

颜氏并不知dào

罗心此人的存zài

,但听她言语,也明白是与柳明月有过节的。这事若是放在别日里。颜氏自是乐见其成的,但今日是柳长宗满月,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此时此地,怎么也不能叫这两人搅了局。

唐夫人起身把罗心往回拉:“可不是嘛,你们有话缓缓再说。”

柳明月听得这话,也赶紧接口道:“不错不错。咱们可不能喧宾夺主。今日是我小侄子满月的大日子。我还不曾为嫂子道喜呢。”

顿了顿又道:“恭贺嫂子苦尽甘来,如今总算是扬眉吐气了,咱们柳家也不会再被别人指指点点。”

颜氏皱眉,心生不悦,她没想到柳明月竟如此不识大体,,当着众人的面偏要刺她两句才罢休。

“指指点点?”长安歪着头疑惑道:“旁人为何要对我们指指点点?”又凑到封蝉面前仰头问:“表姐,你说呢?是不是因为长安愚笨的缘故?表姐这样聪颖。想必没人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了?”

封蝉被她问的一愣,却又不知dào

该怎么答。她与长安的处境相似。柳明月与颜氏一样,只得了一个女儿就再无所出。如今颜氏又生了个儿子,柳明月却是被夫家休弃,灰溜溜地溜回娘家。若论起来,合该是笑柳明月和封蝉的人更多。

“你这丫头,哪有什么人对你指指点点?你姑母和你玩笑呢。”颜氏再一次岔开话头:“你也别在这杵着了,不是说已经在小花园里头设下了席面吗?快带着小姐们都到园里耍去罢。”

韦夫人接口道:“长安心思真是巧,咱们家三个丫头接了帖子得知要在花园里单开一席,都赞这主意好。”

众位夫人也都连连夸赞,口中道着:“柳夫人儿女双全,又都这样懂事,真真是个有福气的。”

一时间桌上的氛围热络起来,终于打破了之前因着柳明月和罗心两人而沉默的气氛。

长安于是两手拉了史娉婷和钟柯琴,又招呼韦双宜,就要告退。

“慢着。”几人举步要走,却听得柳明月高声道。

她带着封蝉并没有落座,直挺挺地杵在当中,连带着与她同来的赵夫人也没有坐下。

“侄女不要急着走,我还有件事想要问问你。”柳明月已经完全忘了片刻之前的惊惶,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柔声对长安道。

“姑母有事直说无妨。”

柳明月给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默默从袖管里掏出一枚金簪。

“这支金簪你可认识?”柳明月将簪子捏在指间,走到长安面前问。

长安做出细细端详的样子,并不急着答话。

“这簪子我倒是见过,是表妹今年新得的簪子,振翅蝴蝶,她爱的什么似得。”封蝉生怕长安否认,急忙开口道。

“不错,是我的簪子。”

柳明月听到长安承认,登时沉下脸来,将簪子往地上一砸,呵斥道:“你竟敢妄图收买我身边的丫头,想要加害于我,你心中可还有长幼尊卑之分。”

她这句话惊得满桌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

“明月!”颜氏也坐不住了,斥道:“你怎能胡编乱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污蔑长安?”

“嫂子的意思,是要等诸位夫人散了,咱们关起门来说说这件事?”柳明月笑起来:“也罢也罢,看在今日是长宗满月,是咱们柳府的大日子的份上,我姑且就忍耐片刻,改日再议。”

她先声夺人,正是要在座的夫人们都记住这句话,借由夫人之口,将这话传遍京城,至于话中的真假,又有谁会在乎?

长安稳稳地向前跨了一步,扬声道:“不必改日,今日就将话说得清楚明白。”她转身朝席上诸人福了福身子:“诸位伯母,家丑本不应外扬,但此事事关长安的清白,长安想要叨扰,请诸位伯母做个见证。”

“长安……”颜氏低低地唤了声,眼中涌现出担忧之情。

长安朝她微微笑了笑,便扬头对柳明月道:“姑母,何不将事情说个清楚?”

柳明月没料到长安不但不将此事遮掩过去,反而落落大方地要她说清楚,愣了一会,才道:“口说无凭,我就将人带上来与你对质。”

不多时,阿容就被带了上来,一进厅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柳长安居高临下,问道:“几日前,可是有个小丫头带了这簪子来咱们院中找你?”

“是。”

“那丫头是哪一房的?”

“是柳小姐房中的。”

“这簪子这样贵重,柳小姐为何要差人送给你?”

阿容瑟瑟发抖道:“这……这……柳小姐是要收买奴婢,要奴婢将夫人小姐的行踪报给她知dào

,还有……”

“还有什么?”柳明月厉声问道:“还不快说,还有什么?”

“还让奴婢在夫人的饭菜中下药……”阿容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叩头。

柳明月朝颜氏叹道:“嫂子,今日是个好日子,我原也不想将此事闹开的,只是长安做的实在是过分,若是不加以管束,只怕会误了她的终身。”

长安接口道:“姑母何必急着下结论?难道单凭这丫头的几句话,就要定长安的罪吗?”说着走到阿容的面前,蹲下身子问:“你说是我身边的丫头去送给你的,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丫头是我身边青绿翠玉之中的哪一个?”

“你做的是腌臜之事,唯恐被他人发xiàn

,哪里会派身边的贴身丫头来?”封蝉似笑非笑道。

“真是好笑,这种大事,难道不派信得过的丫头,反而随便抓个洒扫丫头去送簪子吗?”丁翎容出言讥讽道。

她与孙芷两人自进了花厅,行过礼,就一直不吭声,努力地装作不存zài

的样子。只是此时听到封蝉拿话挤兑长安,终于没忍住,一脸不屑地开了口。

柳明月不急不躁,声音平稳:“侄女问的是,也是机缘巧合,这个来送信的丫头,我已经找到了。”

长安闻言皱了皱眉,她身边的绿衣面色也是一紧。

柳明月见她两人脸色微变,心中得yì

,喜盈盈地拍了拍手,门外转进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正是柳微然。

今日的柳微然显然是特特打扮过的,身上穿着天青色比甲,下着月白色的褶裙。虽然只是府中一等丫头的份例,但她用了心思,裙裾上绣了青竹翠兰,行动之间颇显风致。

她进了花厅,小声给各位夫人请了安,才缓缓跪下身子来。

柳明月指着柳微然问阿容道:“可是这个丫头来送簪子的?”

阿容快速抬头看了一眼,点头道是。

柳明月走到柳微然面前,以脚点地:“你不要害pà

,就将全部事情和盘托出就是。有我在此,绝不人加害于你。”

柳微然沉默不语。

柳明月又道:“你是个忠心的,须知将此事说出来才是帮你主子,总不能见她越陷越深罢。”

柳微然这才抬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先朝长安磕了三个响头,才开口道:“奴婢确实是奉了小姐的命令,将簪子送给客院的阿容姐姐,再传几句话给她听。”(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生辰(下)

“传的是什么话?”柳明月追问道。

柳微然怯怯地抬头,咬了下唇轻声道:“小姐道,阿容姐姐是封小姐身边得力的人,所以特特地赠了簪子给她……又说封夫人的身子不好,须得阿容姐姐多照料着点,该用的药半点儿都不能少了……”

“这话可是奇了,”柳明月挑起眉梢,脸上一副得胜者的表情,“我的身子不好,怎么我自己都不知dào

?”

柳微然垂了首道:“奴婢只负责传话,别的一概就不知了,这是奴婢进府以来小姐第一次委派任务,奴婢生怕做错了什么,半句话都不敢漏了。”

封蝉几步迈到长安面前,咄咄逼人:“说什么我母亲身子不好,实是心存不轨,想要收买了那贱丫头谋害我母亲。表妹,纵是我母亲平日里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咱们也好歹是骨肉至亲,你但凡念着一点儿亲情,也不该下这般的狠手啊。”

长安抬眼往席上看去,桌上诸人,反应不一。丁夫人是一脸急色,唐夫人只顾着看着罗心,生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韦夫人是面不改色。颜氏满眼的担忧,几次想要开口,都被长安拿眼神劝住了。

余下的夫人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兴奋与好奇。这样的事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府内,她们还是十分乐在其中的。

长安收回眼神,笑道:“表姐息怒,这事情还没问清楚。你可不要冤了长安。”

“还不够清楚吗?”柳明月满脸的惋惜之色:“我看不如就此打住罢,长安是年纪小,不懂事。身边的人又不知dào

劝阻,这才一时迷了心窍……”

“姑母,”长安见她一个劲的想将罪名坐死,将此事揭过,不由的提高了声音:“今日非同往时,诸位夫人俱为见证,此事若是就此糊弄过去。只怕各位夫人心中,长安就成了心肠歹毒的不孝之人了。姑母向来是疼惜长安的,想必也不愿如此罢?”

柳明月猛然之间被长安截了话头。又听到长安给她戴了顶“爱hù

侄女”的大帽子,唯有不自然地笑起来:“这是自然的。”

“长安听到如今,倒有一件事不明白。”长安笑道:“既然姑母认定是我借送簪之名来买通下人给您下药,那么。这药……又在何处?”

“药?”柳明月似是不曾想到长安问起这话。顿了顿不讲话。

“母亲,既然她毫无悔改之心,咱们又何必给她留体面?”封蝉气势汹汹,语带讥诮:“适才有人夸你心思巧,我瞧着一点儿也不错,你这药藏得隐蔽,寻常难以发xiàn

。”说着伸手捡起地上那支振翅蝴蝶金簪,用力一拔。就将簪头上的蝴蝶拔了下来,露出里头中空的部分:“你瞧。这药,如今可不是正在里头吗?”

封蝉说完这话,就将手中的簪子倒转过来,果见一股子粉末如同细沙一般流了下来:“母亲已经找人验过了,这可是见血封喉的,砒霜!”

“呀……”桌上已经有夫人掩了嘴惊呼,一脸骇然地看着长安,似乎是对长安如此机关算尽而感到惧怕。

封蝉见大半的人都信了这话,心中得yì

,微微仰着头斜睨着长安道:“如何,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绿衣也是惊骇,小姐前段日子看中了琳琅阁中外域来的簪子,偏又嫌那簪子样式粗苯,便央了夫人仿照那形式重新打造了两根,便是如今的证物,那振翅蝴蝶簪。

这簪子看起来普通,但当中镂空,比起寻常的实心金簪来要轻得多。

长安却盯着那簪子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缓缓笑开道:“这簪子不是我的。”

柳明月沉下脸来:“胡说,你方才已经认了,现在又改口,怎容得你这般的反复无常?”

“姑母不必动怒,”长安眯起眼睛笑道:“适才你拿出簪子来,因着样式一样,长安一时没有分辨出来,如今表姐打开其中的机关,我才肯定这并非是我的那根簪子。”

她顿了顿,继xù

道:“我的簪子只是寻常的实心金簪罢了,哪有这般复杂的关窍?”

见柳明月打算开口,长安先一步截道:“姑母若是不信,长安当时打了两支一般模样的簪子,我将另一支取来,您一观便知。”

说着转到微然面前,和颜悦色地问道:“我上次给你两支金簪,一支让你送给阿容,另一支给了你,如今那金簪何在?”

柳微然抬起头来,面上挂满了泪痕,神情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怯怯回道:“什么金簪?小姐只交给奴婢一支,奴婢早就交给客院的人了。”

“只有一支?”长安语气依旧和缓,“你可想清楚了?”

柳明月不悦道:“侄女何苦要逼她,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罢了。”

“六岁?姑母倒是知dào

的清楚。”长安冷笑道:“姑母大概忘了,长安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而已。”

柳明月被她的话噎住,一时开不了口。

“母亲,女儿明明将簪子给了微然,她却说没有。少不得要劳动母亲差几个姐姐去微然房中搜寻一遍了。”长安向颜氏道:“为了以示公允,还要烦请诸位夫人派上一两个身边的人随同前往。”

颜氏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珑绣珑香,你们两跑一趟,务必要仔仔细细地搜。”

唐夫人道:“姐姐若是不嫌弃,就将我身边的木香也带上。”

丁夫人也差了红英同去,史娉婷之母,钟柯琴之母被女儿恳求,也自派了个丫头出来。

余下的人并不想搀和到柳府的家事中来,生怕自己沾上什么,故而并不出声。

长安又问柳明月:“姑母可要派一位姐姐同往?可不要说其中有长安在装神弄鬼。”

柳明月看到跪伏在地上的柳微然虽然是滚了满脸的泪,但细观神色并不见半分惊惶害pà

之意,便将心放了下来:“侄女只管去查就是,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一行人统共六个丫头便往阁水居走去。

厅上一时之间寂寂无声,丁翎容悄悄地拉了拉长安的衣袖,担忧道:“你这姑母是有备而来,你可有对策?”

长安拍拍她的手,安抚地一笑,翎容知dào

她心中已有主意,这才松了口气。

孙芷低声道:“我只当你们柳府人口简单,家中也没什么勾心斗角,杂七杂八的事。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你这个姑母不知存的是什么心,这样的事什么时候不能说,偏要赶在今日。”

长安心中冷笑,只怕今日是柳明月盼了许久才盼到的“好日子”呢。

过了约半柱香的样子,六个丫头回来了。

颜氏有些焦急地问:“如何,可有发xiàn

?”

珑绣伸出双手,手上捧着一枚金钗,正是振翅蝴蝶的样式:“回夫人的话,奴婢们翻查了好一会儿,才在包袱最下头找到这枚金钗。”

柳微然见到那簪子,面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长安走到她面前:“你不是说我不曾赐下簪子给你吗?那如今这金簪……难道是你从我房中偷的不成?”

柳微然仔细看长安的神色,心中一凉,知dào

自己与柳明月勾结之事早被长安发觉。她一下子抱住长安的腿,哀求道:“小姐,小姐……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dào

啊,这……这必定是有人陷害我。”

绿衣走上来一脚踹在她的肩上,将柳微然踹翻在地,又啐道:“下作的东西,离小姐远点。”

颜氏拿起那支金簪,手中暗暗用力,竟当真拔不开,她心中讶异,面上却是笑着:“诸位,你们不妨亲自验证一番,看看这簪子是不是镂空的。”

于是将簪子在桌上传了一圈。

“这哪有什么机关?沉甸甸的,分量可足着呢。柳夫人,你这簪子在何处打的,回头我也去给我家丫头做幅头面。”丁夫人叫嚷起来。

柳明月的脸上已不见了方才的得yì

洋洋:“便是没有镂空,又能说明什么?谁知dào

这簪子是不是原来的那一根?”

那金簪正巧传到唐夫人手中,她看得仔细,惊奇道:“你们可瞧到了?这蝴蝶的身上还刻了个‘安’字呢,可不正是长安的名讳吗?”

长安笑道:“唐伯母眼力真尖,这是侄女突发奇想,让工匠凿上去的,谁知dào

今日却能救我于危难之中。”

珑香笑盈盈地走到封蝉身边,客客气气地道:“封小姐,可否将你手上的簪子交给奴婢?”

封蝉却紧紧捏着不肯放手,在座的诸人看了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长安做出担忧的样子提醒她:“表姐可万万要小心,那簪子里头放的可是砒霜呢,万一要是沾上些,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封蝉怒道:“你不要得yì

,就算药不是你放的,你无缘无故地差人来给阿容送簪子,怎么可能全无所图?”

长安委屈道:“我确实是有求于阿容,我知dào

她素来是你身边得力的,又想着姑母和表姐对长安有些误会,一直不愿和平共处,便想给她个簪子,求她为我在表姐面前说和说和,谁知dào

……”说着也流下泪来。(未完待续……)

PS:昨天忘记请假了,今天补上

第七十九章 开席

长安从头至尾都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叫人全然忘了她不过是个将将满八岁的孩子。此时她红着眼,流泪哽咽,语气中全是委屈的意思,众人反倒觉得该是如此。

颜氏将长安揽入怀中,心疼道:“这都怪母亲,这些日子怀着你弟弟,一时不察,竟出了一帮子跳梁小丑,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来坑害你。”

柳明月听颜氏指桑骂槐地说她是“跳梁小丑”,自然是满心的怒火,偏又发作不得。那日她得了柳微然送来的簪子,立时就将阿容给叫来鞭笞审问,阿容招架不住,将长安如何暗示她传递消息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传递消息的罪名可大可小,颜氏只要稍稍用些手段就能将此事抹掉。但若是柳长安有心谋害自己,这犯上之罪她就是担上十年只怕也抹不掉了。

柳明月定了主意,便积极筹谋起来,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发xiàn

了柳微然是个不甘屈居人下,有心一飞冲天的人。她稍加引诱,两人一拍即合,定下了今日的计策。

谁知dào

,到最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颜氏安抚了长安,严词厉色道:“此事绝不能姑息,”指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柳微然说:“这蹄子竟敢偷换主子的东西,又胡编乱造一通,这簪子里面的砒霜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珑绣,你带几个有力qì

的婆子。将人拖下去给我看好了,待我稍后处置。”

珑绣应了,往外头唤了一声。立时就进来两个壮实的婆子,架起柳微然就往外走。那柳微然瞪圆了眼睛,似乎是还有话要说,长安朝绿衣使了个眼色,绿衣快步上前将自己的手绢卷作一团塞到她的嘴里。

两个婆子架着柳微然下去了,珑绣也跟随前往。

柳明月僵硬地笑了笑:“嫂子,你看……我倒是真没想到。这小小年纪的丫头能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我真是该打,该打。嫂子福大量大。可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啊。”

“她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颜氏冷笑道:“话可别说得太早,我已说了,此事留待今日之后,我定然会细细查问。”

“这个丫头。”颜氏指着仍然跪伏在地上的阿容。淡淡道:“既是你房中的人,我给你几分面子,你先领了回去,好生看着。”

阿容本是将头紧紧埋在腿上的,听了颜氏这话,猛地抬头,跪着往前走,膝盖与地面撞击发出“砰砰”的声音。她跪到颜氏的面前。就开始不停地磕头:“夫人,您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您救救奴婢吧,求您救救奴婢吧。”

“真是没规矩,还不退下去?”珑香生怕她惊着颜氏,挡在颜氏面前斥道。

阿容还是磕头不停:“求求夫人,您救救我罢,您若是不救,奴婢就要被打死了……您救救我,就当是为小少爷积点福罢……”

“啐,”珑香黑着脸道:“夫人仁慈饶了你在你主子身边思过,你竟黑着良心拿小少爷做由头,下贱的东西。”

说着也唤了两个婆子进来要将阿容架走,谁料这阿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力qì

却是不小,死命挣扎着不肯走,嘴里一刻不停地呼号着。

推推搡搡之间,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衣袖也被其中一个婆子撕扯下来一块。

诸人看去,心中俱是一惊,只见阿容露出来的那条胳臂上面满是鞭痕,有的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痂,显然是时日已久。

阿容不顾自己的头磕在地上变得红肿,复又跪着爬到颜氏脚下哀求。

颜氏拿眼去看柳明月,只见她满脸错愕和慌张之情,怒道:“我们柳府向来宽待下人,若非大错,从不曾施以刑罚,你从何处学来的这样残暴手段?!”

柳明月既惊又怒,朝阿容嘶吼道:“我下手何曾有这样重,你这贱蹄子,也不知dào

去哪个主子哪里被打得一身伤回来了,如今竟想着朝我身上泼脏水。你做梦!”

她心中明白这是着了阿容的道了,自己虽时常责罚鞭打下人,但为了怕旁人看到,挑的都是衣裳能遮盖的地方下手,且绝不会留下这样骇人的痕迹。

只是经过方才之事,人人都认定她是栽赃嫁祸给一个八岁孩子的恶毒之人,便也对她鞭笞下人的事深信不疑了。

纵然她百般解释,也是徒劳。

颜氏见柳明月已经不顾仪态开始声嘶力竭,皱起了眉头,吩咐道:“现将这丫头带下去上点药,待我发落。”

阿容知dào

这是不把她送回去的意思了,立时止了眼泪磕起头来:“谢夫人,谢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绝不敢忘……”这才跟了两个婆子走出去。

柳明月连失两局,气得七窍生烟,欲进不能进,欲退,她又还有事没说,只能僵在原地。

颜氏叹了口气,呷了口茶,这才笑道着向诸位夫人道:“不懂事的孩子闹了这一场,倒叫各位看了场笑话,当真是过意不去。”

丁夫人听了,爽然笑道:“这样也好,你有段日子没清理房子了,今日就有几只大老鼠自己跳出来,也省得以后再一只只去找了。”

丁夫人的话虽说得不雅,但听着也十分之有趣,钟柯琴之母钟夫人掩嘴笑起来道:“丁夫人真是个妙人,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说点儿妙语给咱们乐乐。”

“她从前顾着家中的老老小小不肯出门,如今既识得我了,想要逃掉可就没那么简单了,”颜氏接口道:“今后小聚,我管保将她带出来。”

众人忙着打趣丁夫人,一时也忘了方才的尴尬,也没人去管柳明月是站着还是坐着了。

长安,翎容,孙芷,史娉婷,钟柯琴并韦双宜几人行了礼告退,一同往小花园走去。封蝉僵着脸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定定地站在柳明月身边。

“你这丫头,害羞什么,还不快和你表妹一道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柳明月故yì

高声道,一面又将封蝉往外推,只是厅上聊得正欢的诸位夫人,厅外越走越远的长安一行,都装作没有听到。

封蝉尴尬了一会,最终还是黑着脸跟上了长安,柳明月也装作没事的样子找了只空位坐下来。

“你表姐跟上来了。”孙芷回头望了一眼,嫌弃地对长安说。

“她倒是有脸,”丁翎容悄悄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最瞧不上这样在暗地里搞事的人了。如今被揭穿了,竟还不死心地跟上来。”

长安笑道:“我还以为她上你家闹了那么久,你好歹也该知dào

些这对母女的秉性呢。这两人哪是肯吃亏的人?如今低三下四,腆着脸凑上来,指定是还有什么未尽之语,你们就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孙芷拍拍长安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我原先只当你这个柳家唯一的孩子必定是过得无比舒心畅快,今日见了方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过得也不容易啊。”

长安被她逗得咯咯笑起来,封蝉在后头听到隐约的笑声,心中更是愤恨,原指望着今日给柳长安致命一击,让今日成为她的噩梦,谁料到会出现这许多变故。

小花园里头的梅花已经谢完了,只留下遒劲的枝桠。菊花还是一片凋败的样子,只有海棠已经打起了花骨朵,迎风摆动,仪态万方。

长安将人带到小路尽头的一座亭子中,亭子四面垂着厚纱,当中一张石桌已经铺好了大红底绣金色如意吉祥纹的桌布,桌边六张石凳也都铺上了厚实的垫子,因着怕人数多了,又搬了几张木椅摆在亭中。

长安使人将木椅撤了,只留下一张便足够。

大家依次坐了,封蝉一人坐在了木椅上,余下几人都各自挑了石凳落座。

长安面有愧色道:“方才叫你们看了笑话,害得大家误了用膳的时辰,真是过意不去。我这就让厨房上菜,咱们吃饱了再耍。”

韦双宜环顾四周,笑道:“长安妹妹的帖子做得精致,这亭子又布置得雅致,我只当是要吟联作诗,唱和酬应呢,谁知dào

竟一坐下就要开吃了。”又叹道:“亏得妹妹不曾来,否则也不知要失望成什么样子呢。”

长安抿嘴一笑:“我哪有韦姐姐那般风雅,什么帖子,布置不过都是东施效颦罢了,我原不过想着用膳的时候看着舒心,哪就有那么多讲究了?”

“长安你不要谦虚了,上次你灯会夺魁,可是一鸣惊人呢。我回府说给妹妹听,她不知多想和你交个朋友,切磋诗文。”

长安摆手:“岂敢岂敢,上次不过是歪打正着,被我碰上罢了。听韦姐姐说令妹是本朝第一才女,长安哪敢相比。”

韦双宜见长安不接话茬,只感到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头,手上有力使不出来。

恰巧此时翠羽青纹两人端了菜上来,长安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菜色上。(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提亲

时已正午,柳府之中三处筵席——前厅柳晏所请各位大人,花厅颜氏所请众位夫人,还有小花园中长安与几位小姐,俱已开席。

小花园中,翠羽和绿衣将一道道菜从小丫头手中接过端到桌上,小心地解开盖子便躬身退下。

丁翎容伸手碰了碰其中一个黄铜餐盘,刚一触到便猛地缩回了手放在嘴边吹气:“这真是奇了,难道你们家的厨房就设在这花园里头?怎么菜端上来就像是刚出炉一样,难不成是算着咱们开席的时间做的?”

长安回头嘱咐外头的小丫头去拿一盒烫伤药来,无奈道:“你怎的如此鲁莽?你瞧这热气也该知dào

不能拿手去碰啊……这几道菜做好了有段时间了,只是放在烧炭的炉子里头,周围都注满水,再盖上盖子,能保持好长一段时间不冷掉呢。”

“就你们附上花样多……”翎容甩着手抱怨道,不一会儿小丫头就一路小跑取来了烫伤膏药,丁府的丫头弓弓赶紧接过来替她涂上。

“大家想必都饿了,咱们就动筷子吧,左右都是相熟的姐妹,也无须多礼,随意就是。”长安执了银筷,笑道。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孙芷最先夹了一筷子的肉炒芦蒿,细细嚼完,不住地赞好:“这芦蒿是从何处得来的?我叫我家厨娘也去做点,当真是鲜嫩得很。”

“这却不是买的,是我身边一个叫玉芽的小丫头。她自家种的,如今刚刚出了嫩苗,她便带了回来要给我尝尝鲜。”长安笑道。

一时间。几人纷纷举箸,开始品评起桌上的菜肴来了。唯有封蝉一人,虽然也拿起了筷子,却并不见有什么动作,脸上全是心不在焉的表情,频频扭头往花厅的方向张望。

韦双宜见了她这样,心中疑惑不解。按理来说。封家母女方才丢了那么大个面子,就该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将今日混了过去才是,但封蝉的表现实在不像是要守规矩的样子。

她拿眼去看长安。却见她言笑晏晏地正指着一道“雪地飞狐”向众人解释做法,仿若是全没有注意到封蝉的样子。

“韦姐姐,你见多识广,长安方才说的可对?”韦双宜听得长安唤她。才敷衍地连道几声“不错”。只是心中仍是存了疑虑,只觉今日的筵席倒有几分鸿门宴的感觉,只不过谁是项庄谁是刘邦,却不好说了。

再说花厅之中,柳明月随意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来。颜氏眼角扫到她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不去问她。只顾着同身旁坐着的夫人们说话。

柳明月只以为颜氏会为了维持面子,好歹动问几声。谁知dào

她瞧也不瞧自己。又往斜前方看了看赵夫人,她依旧是板着脸,不笑也不怒的样子。

柳明月心中暗暗着急,她今日将赵夫人邀到柳府,就是想借着高朋满座之时,将封蝉的亲事给定下来。这也是先前在赵府就有了共识的事情,赵家也想借着这个机会与柳晏攀点关系。

柳明月一进门就对长安发难,封蝉也咄咄相逼,也是想叫赵夫人悄悄封蝉的气势是当得起一府主母的位置的。

谁曾想,偏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迟迟不见赵夫人开口,难道她心生悔意?

柳明月暗暗咬了咬牙。她到京已有数月,虽然封友嘉差了人快马赶到将他所书亲笔信和休书交给了柳晏,但此事目今也只得柳晏一人知dào

,她必须要在此事传扬出来之前将封蝉的亲事定下来。

以她对封友嘉的了解,这几个月的时间是看在柳晏的份上留给柳明月的,只怕就在近日,封友嘉就会暗地里将此事传到京城来。而赵府,实在是柳明月所能抱住的最大的一棵大树了。

思及此,柳明月把心一横,扬声笑道:“嫂子,我今儿还有件事要求你,你怎么也得答yīng

了我才是。”

她语气无比的亲昵,在场的人都是一愣,京中没脸没皮的人虽也不少,但像柳明月这般前脚诬陷后脚就腆着脸贴上来的人,倒真是不多。

“何事?”颜氏收了笑容,淡淡地问道。

柳明月拿眼瞟了瞟赵夫人,示意她开口,偏对方就像木雕泥塑一样浑然不解,她只好自己开口道:“今日是长宗和长安的好日子,我要替我家蝉儿也沾沾喜气,这不,今日赵夫人向我提亲,我想着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性格也合得来,便应承了下来。”

“是吗?”颜氏挑着眉似笑非笑道:“那当真是要恭喜小姑了,既然你已经应承了下来,不知还要求我什么?”

“嫂子,瞧你说的,何必明知故问呢……”柳明月笑着娇嗔,“我多年不曾回京了,这京中如何操办定亲事宜,该何时换文书,何时纳吉纳征,都要你帮衬着点,好歹蝉儿也是你嫡亲的外甥女,可要劳你多费点心啊。”

她话音落下,在座的人都往赵夫人处看去,却见她仍旧是稳如泰山,面不改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全没有柳明月那样的欣喜之情。

对比之下,柳明月嫁女的急切之意昭然若揭,诸人不禁都在心中揣测起来。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封蝉再怎么不济也是一州知州的嫡女,外祖父又是朝中重臣,怎会如此急切地要嫁到三品官员之家?

“赵夫人。”颜氏见赵夫人不言不语,也不由地皱起了眉,沉声道。她虽是极不待见柳明月,且经过今日之事,更是看清了柳明月的狼子野心。但只要柳晏没发话,柳明月就还算得是半个柳家人,这赵夫人当众落柳明月的脸,无疑就是不给柳府面子。

赵夫人这才微微点头道:“不错,我确实是有要和封家小姐结亲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我要面见了柳老太傅才能定的下来。”

颜氏听她话里话外全不将自己当做一回事,冷道:“赵夫人说话好没道理,自古以来儿女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不曾听过哪家小姐结婚要与外祖父商量的。封蝉姓封,这嫁娶之事,赵夫人理该与封家人商量。若是不知如何操办,要求助咱们柳府,那也只管问我好了,左右这柳府的内务都是我在管着。父亲年事已高,事务繁忙,可没那个闲工夫来和赵夫人商量小儿小女的婚嫁之事。”

柳明月听颜氏这样说,心中不由地松了口气。

她生怕赵夫人执意要去见柳晏,又怕以柳晏的性子一口将人回了,或者是将自己被休的事情抖出来,匆忙接口道:“可不是嘛,咱们将事情大致都定下来了,再去通报给父亲知晓,他想必也是喜欢的。”

赵夫人深深看了柳明月一眼,复又垂下眼去。

“小姐,夫人那里差了人来,唤表小姐前去呢。”小花园中,长安正吃得开怀,翠羽登上亭子俯身对她道。

翠羽的声音没有特意压低,封蝉早已竖着耳朵听见了,激动地猛地站起身来。

“表姐?姑母找你何事?不如咱们吃完了一同过去罢。”长安一脸的无邪,歪着头道。

“不!”封蝉厉声道,愣了片刻勉强笑了起来,试图将声音变柔和一点:“不劳动表妹了,我有东西落在母亲那了,我去取回来。”说着就要往外走。

“着些许的小事哪还劳动表姐亲自去一趟?”长安支使翠羽道:“你便跑一趟,将表姐的东西取来。”

“是。”翠羽福了福身子:“奴婢快去快回,绝不耽误表小姐的事。”

“不不,我自己去,自己去。”封蝉压抑住语气中的欣喜之意,快步走了出去。

史娉婷好奇道:“丢了什么东西,她这般着急?”

长安道:“谁知dào

呢?咱们吃咱们的就是了。”

几人又谈谈笑笑,将盘中的菜吃得只剩下三四成才住了手。

钟柯琴捂着肚子道:“长安,我今日可是舍命陪君子了,往日可从不曾吃得这许多,如今肚子撑得很。”

“你是自己贪鲜,停不了嘴,倒还好意思倒打一耙。”丁翎容拿手在面前扇了扇,一副瞧不上钟柯琴的样子。

“就你话多。”钟柯琴笑着将手帕折成一团砸到丁翎容头上。丁翎容自然不依,便要挠她的痒痒肉。

“行了行了,仔细闹得肚子疼。”余下的人看着两人发笑,只有长安止了笑提醒道,“咱们就在这园中逛会子,权当消消食。如今梅花卸了,菊花未开,倒有片海棠值得一观。”

几位小姐确实是吃得多了,便三三两两地聚到海棠花旁边评论起这朵颜色如何,那朵姿态如何了。

长安故yì

落后了几步,微微扭头示意,翠羽急忙跟上,用压的极低的声音禀报:“青纹姐姐方才来过了,说是老太爷和老爷处倒是平静的很,桂嬷嬷抱了小少爷到前厅给诸位老爷请安呢。夫人那里,倒真叫小姐猜中了,确实是在提亲,只不过先提出来的并非是男方。”

“哦?”长安挑了挑眉,示意她继xù

说。

“绿衣已经跟着表小姐去花厅了,至于微然那里,玉芽也已经去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发难

长安微微点头,翠羽却有些不安,问道:“玉芽心思太纯,又不够机灵,小姐让她去接近微然,奴婢总觉得不够妥当……”

“无妨的,此事别人去反倒不妥当……”长安瞧见路边有一株孤零零绽放的海棠,踮起脚尖轻轻嗅了下。

“自古来海棠无香可谓是文人雅客的一大憾事,怎么妹妹竟然不知嘛?”身后一声挑衅的声音传来,原来是韦双宜抛了众人来寻长安。

翠羽一惊,低下头去,生怕方才的话被她听了去。长安倒是淡然微笑地问:“姐姐怎么不去观花,可是柳府的这些寻常花木入不了你的眼?”

“观花之事,须得三五知己,徐徐步行,作诗为赞才有乐趣,可不是一群人叽叽喳喳你追我打。”韦双宜往翎容一行人那边瞄了眼,隐隐有几分不屑,转而又笑道:“我知妹妹也是不耐烦的,特特地来寻你,谁知一来就见到‘嗅海棠’的奇景。”

长安听她言语之中不屑与丁翎容等人为伍,时时以才女自居,有心要刺她一刺:“所谓海棠无香,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又或者是见识狭窄,海棠若是无香,怎会有粉蝶环绕之象?只不过海棠之香,确是似有似无,须得心无旁骛方能嗅到。”

说着便指着身旁的海棠树道:“姐姐何不过来闻上一闻?这棵海棠的香味很是不同,清雅有如金桂,柔和又如茉莉。又带着丝丝紫檀般的香味。”

韦双宜见她神情不似作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嗅了几下。却是什么气味都没有,正打算驳斥长安。

“韦姐姐,你难道什么都没闻到吗?”长安却先一步讶然道,脸上的表情似乎是难以相信,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失望:“似姐姐这般清雅的人,长安还以为必然和别的俗人不同呢。”

韦双宜向来不愿在旁人面前露怯,于是道:“我自然是闻到了。这乃是菩提花的香味,妹妹不知,故而才当作是多种香味混在一起。”

长安满面笑意道:“我倒是受教了。”

韦双宜一扬下巴。高傲地扭头就走。偏此时长安将手在背后一挥,翠羽立时疑惑道:“小姐,这树不是花匠从那片海棠里面移过来的吗?哪是什么老太爷寻来的?”

“可不是嘛,我刚才是和韦姐姐说笑呢。倒不曾想到原来这棵树竟有着菩提花的香味。”

韦双宜听到长安的话。哪还不明白这是被长安戏耍了,便转头怒视着长安。

长安收了笑容,从她身旁走过,径直走到丁翎容等人的身边。

丁翎容正眉飞色舞地给几人描述塞外风光:“我听我大哥说,白水关西面有一种沙漠海棠,生长在烈日风沙之中,花瓣都是褶皱起来的,异香扑鼻。且有剧毒。”

孙芷皱着鼻子道:“沙漠海棠?我可不信,你自己都不曾见过。”

丁翎容道:“我虽不曾见过真花。但却见过图像。这花因着环境恶劣,能够真zhèng

坚持到开花的时候是很少的。听大哥说,此花的毒性很强,一旦误食,再也救不了了,只是发作的时辰倒不像砒霜是见血封喉的,需yào

过上一日才会暴毙而亡。”

她说的正式,身边几人也听得入神。若是换成了旁人,只怕早已叫起来,毕竟这样的话题绝非大家闺秀所该提及的。

只是在场的几人,孙芷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史娉婷最爱听些志怪故事,钟柯琴时时都想着增广见闻,故而人人专注,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孙芷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幸而这花只在西戎地界才有,若是传了进来,只怕这家宅之中不知要多添多少亡魂呢。”

长安回头,见韦双宜黑着脸朝这里走过来了,于是打断了几人的谈话,笑道:“今日你们难得来此,我特特求了母亲的允肯,温了几盅桃花蜜。“

于是几人又挪步回了亭中饮酒取乐。

初春的午后,一切都是和煦而温暖的,但花厅中的气氛却带着冷意。

桂嬷嬷已经抱着阿修回房中去午睡了,桌上的菜肴也已经被撤了下去,丫头们端上了漱口的香茗。颜氏面色不虞,轻轻地用茶杯的盖子碰着杯沿。

封蝉扭着帕子,心中万分的不安。她只当是亲事已经说定,把她叫过来不过是知会一声,也让自己在众夫人面前表现一下。

谁知dào

来了之后才发xiàn

,赵夫人还在迟疑,开口提出亲事的居然是柳明月。

颜氏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声音已经冷冰冰的:“此事容后再议,封夫人和封小姐先回院子歇息去罢。”

她如今是见到柳明月母女就烦心。赵夫人一副勉强随意的姿态,柳明月但凡有点眼色就该把这话题岔开,否则就算是将封蝉硬塞给赵家,过了门也是没地位的。

柳明月倒好,非但不将这事撇清,还借了自己的由头去把封蝉给叫了过来,说什么”早晚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当真是把自己的颜面踩在脚底下。

柳明月面色一僵,她何尝不知dào

自己这番是半点颜面都不剩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绝不可能空手而回。

“嫂嫂体恤我身子不好,要我休息,明月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她僵硬地笑着道:“只是这事没定,我哪有心思去休息?”又用力把封蝉往前推:“左右你侄女也在这儿了,嫂嫂今日不将蝉儿的亲事给定下来,我可是不依的。”

封蝉羞得满脸通红,颜氏也是错愕不已,谁能想到柳明月竟这般没羞没臊地使横耍赖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在满桌的人都被柳明月的没羞没臊所震惊的时候,罗心却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竟溢出泪珠来。

唐夫人本是专注在柳明月身上,此时听到笑声才猛然醒悟,赶紧去拉罗心,又伸手去捂罗心的嘴,却是慢了一步,罗心已经站起来指着柳明月厉声道:“柳明月,你当初为了嫁给封友嘉,机关算尽地陷害于我,最终是如愿以偿了。怎么,如今你女儿的婚事,也要这样强买强卖才有人要吗?”

此话一出,满座的夫人都是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多年以前柳明月和罗心一个得了如意郎君,一个匆匆低嫁,远走他方,这其中的缘由,听罗心话里的意思,只怕是柳明月使了什么腌臜的手段。

“卓夫人,你说话可要三思而后行啊,你出嫁多年,如今也是知州夫人,可万万不要自毁名节啊。”柳明月当年为了如愿嫁给封友嘉,施计陷害了当时对她毫无防备,心无城府的罗心,使罗心与卓天岚先有了夫妻之实,只能匆匆嫁了。她量着罗心不敢将此事说出来,故而有恃无恐:“我却是不知我怎样陷害与你了,不如你说说看,也提点我一二?”

罗心冷笑一声:“诸位夫人,我是粗人,不懂什么弯弯绕,今天来这里本该是给柳夫人道喜的,若是一直和和乐乐的,我也不想提什么扫兴的事。只是有些人,一直将柳夫人的宽容当作是软弱可欺,就像当年对待我一样,所以我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当年我和柳明月算得上是闺中好友,她看上了封大人之后,百般地献殷勤,只可惜,封大人当时早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对她不假辞色。柳明月为了达成自己的心愿,不惜对封大人下药,自荐枕席!这才逼得封家不得不把她抬进门。”罗心的话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锅里头,在座的人都变了脸色。

“你胡说!!”柳明月拍案而起,浑身发抖,面色苍白。她只当是罗心没胆子说出当年的事,所以有持无恐,谁料罗心竟将话反着说,给她扣上了”婚前失德”的罪名。

“我胡说?”罗心笑道:”若是胡说,你又何必这么大的反应呢?各位,当年我正是因为知dào

了这个秘密,所以柳明月数番地想要置我于死地,家父为了保护我,这才匆匆将我嫁了。”

柳明月见诸人都流露出“原来如此”的目光,心中焦急,知dào

今日若是无法澄清,她这“失德”的罪名就算是坐实了,流言如刀,到时候她再难在京城立足。

于是嘶吼道:“分明是你,你和卓天岚被捉奸在床,你父亲就是这样被你气病的,不得已才将你嫁给了卓天岚!你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来攀咬我?”

罗心不怒反笑:“你也不必往我身上泼脏水。若是你没使手段,是光明正大嫁进封家的,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被封家待见?我夫家正巧有人在长州做买卖,知州封大人与正妻不合之事,只怕是街头巷尾无人不知了。”

柳明月冷哼一声:“街头传闻,怎能相信?”

罗心展颜笑道:“不错不错,这是传闻。那封大人新添了个宝贝儿子,且大办酒席,扬言要将三姨娘给扶正的事,封夫人可知dào

?哦,瞧我这记性,现在可不能叫封夫人了,毕竟封大人的休书已经下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宴毕

柳明月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万万没想到今日会有人将此事揭破。

罗心继xù

道:“宠妾灭妻,本不应该,不过我听说,封大人休妻的理由乃是‘戕害子嗣’……”

一时之间,满座哗然,射向柳明月母女的目光都变成了不屑。为正室者,就是打杀了姬妾也不算什么,但若是谋害子嗣,那便是难以宽恕的罪恶了。

封蝉朝罗心怒吼道:“你胡说,我父亲岂会为了那几只狐狸精休了我母亲,我母亲可是柳家的嫡女,我外祖父可是帝师,就是当今圣上也要敬他三分的……”

“啪!”她话没说完,柳明月便扬手给了她一巴掌,用力之猛将封蝉打得扑倒在地。

“母亲……”封蝉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柳明月。

柳明月面色阴沉,颜氏也是怒极,斥道:“没教养的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就敢口出狂言,你虽是柳府的客人,却也容不得如此的放肆!”

封蝉口不择言,竟然脱口说出对圣上不敬的话,这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又是一桩事端。

罗心轻蔑一笑:“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些话,只怕都是封夫人,哦,不,是柳明月平日里教的吧。”

“卓夫人,请你慎言。你话中所指的,可是我们柳府的客人,不知可否给我三分薄面,暂熄怒气呢?”颜氏面上带着微笑,眼里却泛着冷光,定定地看着罗心。

罗心被她眼神一扫。本来还有满口的话要挤兑柳明月,却一时愣在那里,忘了接下去要说些什么。

“柳夫人。我府上方才来了人禀报,说是家中有点急事,我只怕是要告辞了。”唐夫人站起身来,笑得勉强。

“即是家中有事,我也不便相留了,唐夫人就请自便罢。”颜氏带着客套的笑容道。

唐夫人心知因着表妹罗心的原因,将柳家嫡子的满月酒搅得一团乱。颜氏自然不会待见自己,于是尴尬地笑着,强拉着罗心告辞出府。

回唐府的马车上。唐夫人越想越气,偏偏罗心自上了马车便一语不发。

“怎么,现在知dào

装哑巴了?啊?!”唐夫人压低了声音喝道:“方才不是很能说嘛,一句一句的逼得柳明月哑口无言。是不是心中大畅啊?”

罗心挺直了背理直气壮地答:“不错。这口气我压在心里十多年了,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扬眉吐气?”唐夫人怒极反笑,“你的扬眉吐气就是给我们唐家惹下这样的麻烦?”

“表姐……”

“你还知dào

我是你表姐?你此次进京说是来看我,原来早有准bèi

,且半句话都不透露给我,真是好啊,真是好啊……”唐夫人缓了缓气息,半晌才问:“你的性子我最是清楚不过。直来直去从不懂的拐弯,你老实告sù

我。是谁在后头指使你的?”

罗心微微耸了一下肩膀,小声道:“哪有什么人指使我?我不过是一时想到了……”

“你还不说实话?!”唐夫人抬高了声音道:“难道真是想害死我家老爷吗?”

“确实没有什么人指使我……”罗心见唐夫人真的动了怒,这才道:“我进京的途中路过一个道观,当地人都说里面住了一位仙姑,能知过去能判未来,我一时心动,便进了道观算了一卦。谁知那仙姑当真是无所不知,竟将我和柳明月之间的恩怨算得清清楚楚……”

“仙姑?就是个道姑了?”

罗心点头:“那仙姑算出今年柳明月的气数耗尽,被夫所休,被父所弃,是报仇雪恨最好的时间,我本来也不相信的,只是过了两日又听从长州那边来的客商说到封友嘉要将什么梅姨娘的给扶为正室,这才相信了……”

“我看你是被表妹夫护着太久了,竟然连这样的雕虫小技都识不穿,”唐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就不曾想过,世上哪有那般凑巧的事,又是料事如神的仙姑,又是从长州来的客商这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圈套,你竟也就不管不顾地往里钻……”

罗心道:“哪就那么严重了,我瞧着今日的情景,柳明月在柳府中并不受人待见,说不准我收拾了柳明月,柳夫人还在心中感激我呢。”

唐夫人咬牙道:“自作聪明,柳夫人再看不惯柳明月,面子上总归是要过得去的。你今日在众人面前打了柳明月的脸,还当众揭破了柳明月被休弃之事,你想没想过,这也是落了柳家的面子?”

“这……”罗心确实不曾想这么多,她只顾着看柳明月死灰般的面色,哪还想到的其他?

唐夫人叹气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益。过几日等此事淡了,你再与我一道来柳府登门请罪罢。”

“表姐,你说有人故yì

引我上钩,那会是谁呢?”

“知dào

你与柳明月的往事,又能利用你的性子安排人来引你上钩……”唐夫人沉吟道:”此人想必不是冲着咱们唐府来的,多半是柳家的对头,想借着你的口说出柳明月的不堪。“

罗心冷静下来,担忧道:“我不会给你们惹上什么麻烦吧……”

“谢天谢地,你还记得如今是在京城,还记得你是借宿在唐府,还知dào

你的所作所为都和我们唐府分不开……”唐夫人似笑非笑地道。

“表姐,你是知dào

的,我这犟脾气,有时候自己都控zhì

不住……”

“柳夫人是聪明人,她虽然是凉州那个荒凉之地出生,但这些年来在京中也是长袖善舞,从不与人结怨,更不见与谁来往过密。”唐夫人道:“她心中定然是有芥蒂的,只是想来也看得出你被人当枪使的,倒不至于就此与我翻脸。毕竟,化干戈为玉帛,让我们唐府欠柳家一个人情,比撕破脸要有益的多。”

……

“唐夫人走后,又有三位夫人寻了借口各自告辞,夫人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了。”绿衣从花厅匆匆赶到长安身边小声禀报:“封小姐已经被婆子押着回了客院,封夫人也坐不住,灰着脸告退了。”

长安执了一盏桃花蜜,倚在栏杆上浅笑。

这个罗心,实在是意wài

之喜啊。

她自从央了长石子,得了封家里里外外的消息,又知dào

了柳明月的往事,心中便一直在盘算。左思右想,只觉得柳明月当年的闺中好友是个十分关键的人物。

也是天从人愿,长石子竟然与河东州知州卓天岚,也就是罗心的夫婿,有些来往。

据长石子所言,卓天岚为人豪爽大气,好结交朋友,只有一点,最是怕老婆。

“难道他妻子是河东狮不成?“长安睁大眼睛问道。

长石子绿捋着胡须道:”河东狮倒也谈不上,他妻子是个直肠子,性子冲动的狠。最要紧的一点,眼里揉不得沙子,故而卓天岚从不敢瞒着妻子做什么坏事。“

“师傅交游广阔,长安又要劳动您一二了呢。”长安给长石子捏捏肩膀敲敲背:”不知dào

有没有什么方法,让卓夫人进京一趟?”

她当时只想着要促成罗心回京的事情,却不想老天也帮她,罗心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剩下的,便是长安略施小计,就让罗心起了报复之心……

幸好罗心是个冲动易怒的人,否则这全盘的计划,还真是推进不了呢!

“小姐,您还笑……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绿衣急道:“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搅了小少爷的满月酒,只怕还要连累小姐的名声。”

“名声?”长安悠哉地饮酒,半点儿都不担心的样子:“不怕,名声值得什么?”

绿衣急得跺脚,对长安这样事不关己的表情恨得不成,正要开口的时候,却见翠羽领着青纹来了。

青纹向来冷静的表情也有了一丝裂纹,她一直都在前厅侍候,此时匆匆来寻长安,深深施了一礼,语气中夹杂了些不安:”小姐,您料得不错,那微然之母卢氏,竟然坐在柳府门前台阶上又哭又闹的。胡大总管已经叫人将她架了下去,幸好不曾惊动前厅的客人们。”

长安吐了口气,仰头望了望湛蓝的天,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今日该来的人,总算是都来齐了。

前世里改变柳府的两个人,柳微然和卢二娘,终于又一次走进了柳府。这一次,长安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谁也别想在柳府登堂入室!

“父亲母亲那边的宴席也该散了罢。”长安出声问道。

翠羽瞧了瞧天色,道:“应该快了,再不散,就误了午休的点了。”

长安几步走到丁翎容等人身旁,笑道:”承几位姐姐不弃,接了长安的帖子都来赴宴了,长安心中感激,眼瞅着正午已过,几位姐姐想来是要回府去休憩的。长安就在此敬几位一杯。”

说则便将手中的桃花蜜一饮而尽。

“好端端的倒说起文邹邹的话来了,”丁翎容也一干而尽,伸手捏了捏长安的脸:”我倒是忘了,今日还不曾祝你生辰快乐呢,虽你正经的生日已经过了,还是要收下我的祝福。柳长安,希望你八岁之后,事事顺心。”(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审问(一)

事事顺心……长安见丁翎容豪迈地斟满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心中只觉温暖又酸楚。

上一次听到这四个字是什么时候?仿佛还是前一世翎容没出事之前。每年的生辰,那些假意前来恭贺的,哪个不是趁了机会卖弄文采,做了诗词当众诵读。就是身边的丫头们,也会说些与众不同的吉祥话儿。

唯有丁翎容,年年都祝她“事事顺心”。长安不乐意,怪她不肯花心思。

丁翎容却仰头明媚一笑道:“你哪里知dào

,这‘事事顺心’几个字是最难做到的,虽然极简,却胜过世间其他花言巧语许多。”

后来,长安才发xiàn

,这四个字竟是自己毕生所求,只是可惜,事情从来就不会顺着人的心意来。

……

柳府宴毕,来赴宴的老爷夫人并小姐们纷纷告辞。

长安赶到花厅,陪在颜氏身边送客。

因着今日柳明月闹的一出又一出的好戏,将好好的满月酒搅得一团糟,颜氏心中不快,神情都带着一股子冷意,虽然面上在笑,但笑意却没达到眼底。

那位与柳明月同来的赵夫人倒是磨蹭到最后才施施然地站起来,不冷不热地要求见柳晏。

颜氏脸上的假笑都收了起来:“夫人还是请回吧,父亲向来不见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赵夫人冷哼一声:”我劝柳夫人还是替我通报给柳太傅知dào

的好,毕竟此事关系着封小姐的终身。只怕柳夫人是做不了主的。”

颜氏正欲开口,身后却有道苍劲沉稳的声音传来。

“咱们柳家的事情,就不劳外人操心了。”柳晏负着手跨进花厅之中。柳温明面有不安地跟在后头。

赵夫人一见到来人的通神气派,便知是柳晏到了,立时恭恭敬敬起来:“柳老太傅,我这次前来,是为了和您商量商量您的外孙女封蝉和我家大公子的婚事……”

柳晏不容她说完,便扬起手来,转头对胡文道:“送客。”

胡文垂首立到赵夫人面前。抬起一只手做出“恭送”的姿势。赵夫人面色一变,提高声音道:“柳太傅,你这是何意?”又顿了片刻。恢复了无喜无悲的脸色:“柳太傅怕是还不知dào



柳明月已经被封家扫地出门了,如今带着女儿回到京中,想要寻一份体面的亲事。可是不容易的事儿啊。”

柳晏轻轻瞟了她一眼。也不理睬,径直往里头走。

胡文道:”这位夫人,请吧。”

赵夫人恨恨地瞪了颜氏一眼,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长安,你先回去罢,看看你弟弟可睡醒了。“颜氏出声道。

长安知dào

这是不让自己参与之后的事情了,于是平静地施礼准bèi

告退。

“慢着,”柳晏沉声道:“长安就留在这里。”

柳温明急道:“父亲。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让长安听……”

柳晏打断他,声音平稳。目光却十分犀利,紧紧盯在长安身上:“让她听着,这些事瞒不了她。”顿了片刻,又道:“都随我一同到书斋去,长安也同来。”

柳温明皱起眉头不解,却见柳晏态度坚决,也不便反驳,只垂了手跟在柳晏身边。

颜氏看了眼长安,见她倒是不慌不忙,静静站着,似乎是对柳晏留下自己毫不意wài



颜氏心中纳罕,心思转了几转,便想到几日之前,长安曾来她房中问安。

那时宴会的琐事都已准bèi

停当,长安写的帖子也都发到了各府小姐手中。

长安照常逗弄了一会儿阿修,不停地将手指放到阿修面前晃动,引他来咬。待到阿修当真将小嘴张开作势要咬之时,长安又将手放下,让他扑了个空。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颜氏在一旁看的发笑,见到长安对阿修喜爱的样子,心中也觉欣慰。

等到阿修被桂嬷嬷抱着放到木质的小摇床之中,长安才倚到颜氏的床边。

颜氏看着摇床里的阿修,摸着长安的发顶,有些怅然地道:“当初你出生之前,我不知多希望腹中是个男孩,希望他能护着今后的弟弟妹妹。如果你有个哥哥在上头护着……”

长安握着颜氏的手笑道:“如今有个弟弟也是一样,如今是长安保护他,等到今后阿修长大了,便是他护着长安了。”

“说的是,今后他长大了便能护着你了。”颜氏也笑道。

母女两闲话了一会子,长安便将话题引到柳明月母女身上,装作无意地道:“这些日子倒是很少见到姑母同表姐,听丫头说仿佛她们常常早出晚归,也不知是到何处去玩了。”

颜氏不愿长安知dào

的太多,便搪塞道:“许是去你姑母往日的闺中密友家了罢。”

长安托腮忧虑道:“女儿担心到了阿修满月酒那日姑母会闹出什么事来,尤其表姐又是向来不待见我的,到时候满座宾客,若是闹将起来,总是不好。”

颜氏便点着她的额头道:“你从前万事不理,整日埋头在自己房中,要不就是悄悄溜出去瞎胡闹,我为你忧心不已。如今突然开了关窍,未免又想得太多。你姑母到底也是做了多年当家主母的,轻重缓急想来是分得清的,不会当众让大家难看。”

当时长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口。颜氏也只当她是初次操办自己的生辰,心中思虑过多,没放在心上。

可是今日发生的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却全都离不开柳明月,颜氏此时再回想起来,不禁生疑。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节与长安有牵连?

不会,颜氏旋即又否了自己的猜疑。长安只不过还是个孩子,能懂得什么?

“说说看罢,今日都闹出了什么好戏?“到了书斋,柳晏坐到案后,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话中却自有一番威严气度在。

颜氏一五一十地将席间发生的种种都说了,说道柳明月被休之事时,她抬眼看了看柳晏,见他面不改色,仿佛是在听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一般。

“这卓夫人我也是初次相见,不清楚她的秉性,若是知dào

是这样一个性口雌黄的人,我定是不放她进府的。”颜氏道:“说什么明月被封家休了,真真是一派胡言,若当真是如此,咱们柳府岂会一丝风声都不知dào

?若果真如此,那封家也未免太不将咱们柳府放在眼中了。”

颜氏口中的话是在句句维护柳明月,实则心中已经信了七八成。

柳明月在京中待了这些个月,一直不提回长州的事情,也迟迟不见有长州送过来的书信,她又火急火燎地为封蝉找婆家,将这些事情连起来一想,似乎只有“有家归不得”这一条解释的通了。

柳晏沉吟许久,用手摩挲着桌上的一方沉香木的镇纸,长长地叹了口气:“此事不假,数月之前我已接到了封家寄过来的书信,内中言明了明月的种种作为,毒害妾室,戕害子嗣……带着嫡女逃出家门,临行之前还不忘将家中库房之中的贵重物什卷走。种种罪状,一纸休书,已算是给足柳府的面子了。”

“叫人去把明月和封蝉都带过来。”柳晏无奈吩咐道。

又转向长安,问她:“听你母亲所言,你今日倒是应对有度,毫不慌张,莫不是早就知dào

会发生什么?”

长安绷直了背答道:“孙女又不是蓬莱神仙,能够未卜先知,哪里就能预料到姑母会这么做?只不过无中生有的事,只要抽丝剥茧,一层层地追究下去,立kè

就能水落石出的。父亲常常教我,为人之道,坦坦荡荡,既然长安不曾做出任何对姑母不敬的事情,又为何要慌张呢?”

柳温明听了长安的话,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他只当往日教给长安的道理,她全都记在了心里。

柳晏挑眉道:“君子之道?你倒是学的不错。”

长安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不再出声。在柳晏的面前,她总是格外的小心,生怕被发xiàn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幸而没过多久,柳明月母女就来了。

她二人一进书斋,柳晏就吩咐紧闭书斋大门,令小厮丫头都退到门外台阶下守着。

“父亲,您要为女儿做主,决不能容封家欺辱于我,封友嘉竟要扶兰姨娘那个贱人做正室,她算个什么东西,也能做封夫人?!”柳明月怒气冲冲道:“父亲,姓封的这般羞辱我,简直是不将您和柳府放在眼里,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忍!还有那个罗心,是存心来找茬的,也不能放过!”

她越说越气,将手里的帕子绞成了麻花,怒容满面。

柳晏却压根不理她,慢悠悠地道:“你现将长安贿赂你身边的丫头给你下药的事情,说说清楚。”

“下药?”柳明月一愣,她满心满脑都是如何报复封家和罗心,那还记得今日自己编的那出闹剧?此时猛地听柳晏提起,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下药的事,都是一场误会,我并不想与小辈计较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审问(二)

“误会?”柳晏语气和缓。

柳明月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可不是误会嘛,我看都是长安身边那个丫头……那丫头存了坏心要挑拨我和嫂子之间的关系,好在如今已经被关起来了,只要施以重刑,不怕她不招供……”

“跪下!”她话未说完,柳晏便厉声打断了她,暴喝道。

柳明月满脸的惊愕,她虽向来不受柳晏的喜爱,但也不曾被柳晏这般怒吼过,何况还是在封蝉和柳长安这两个小辈面前。

柳温明连忙出声打圆场:“父亲,不如让长安和蝉儿先回房去罢。”

“跪下。”柳晏对柳温明的话充耳不闻,仍是双眼盯在柳明月身上:“不愿跪?那现在就收拾包袱回长州去罢。”

柳晏已经恢复了一贯淡然温和的声音,柳明月听到这话却是面如土色,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

“外祖父,父亲欺人太甚,全不将您放在眼里,您不去整治封家,怎么倒要罚母亲?”封蝉不忿道,她今日非但没能成功地羞辱柳长安,,反而在众位夫人面前将脸丢得干干净净,又被柳明月打了一巴掌,心中正是万分窝火。

偏又不敢在柳晏面前撒泼吵闹,只得压着不满,但语气中仍是能听到隐隐的怒气。

柳晏只轻轻扫了一眼封蝉,又开始摩挲那方沉香木镇纸。沉默了片刻,才开声道:“明月,当年你出嫁之时。可记得答yīng

过我什么?”

柳明月浑身颤抖,呐呐不言。

柳晏也不追问,反倒是自己喃喃道:“你说能够嫁给封友嘉。你就算是折寿十年也愿意,就算是嫁到封家之后受苦受难,你也决不抱怨半句。”

柳明月听完这话,伏地痛哭起来:“父亲,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是我看错了人……”

“不。你没看错人。”柳晏道:“封友嘉才智兼备,若不是因为我动了手脚将他外放到长州,如今只怕也是京中的重臣了。更难得的是。他还是个痴情种子,对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念念不忘……”

表妹?长安心中一凛,只觉得柳晏要揭开的是一个藏了多年的秘密。她抬头去看颜氏,却见颜氏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于是又垂下头去尽量装的不存zài



“父亲。您别说了,别说了!”柳明月慌张地去看封蝉,见封蝉脸上既疑惑又有些了然的表情,心里便是一颤。

纵然她在府中对那些妾室用尽了手段,也从不刻意瞒着封蝉,但唯有当年的那件事,柳明月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封蝉知dào



她希望在封蝉的心里,自己和封友嘉是因为两方有情才成亲的。而不是,而不是……

柳晏停了片刻才道:“我从前就告sù

过你。封友嘉其人,才智颇高,心智亦坚,又能忍一时之气以图后报。你心心念念地要嫁进封家,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

柳明月咬牙切齿道:“我在封家这么多年,时时将封家挂在心上,处处为了这个家打算。封友嘉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为了个贱人,就敢下休书……”

“蠢材!”柳晏沉声喝道:“你以为封友嘉当真是为了‘谋害子嗣’才休了你吗?!你那点雕虫小技,也只能瞒一瞒府中的无知女眷,哪还能瞒得过封友嘉?若不是封友嘉有意容忍,你以为自己能次次得手?”

柳明月被这话震得呆若木鸡:“不,不会。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可能放任我打掉那一个又一个的孩子……”

封蝉也早已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她向来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懦弱无知之人,被母亲玩弄于鼓掌之间。如今听到柳晏的话,心中竟是惊涛骇浪一般。

“无知!你当真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封家,所以才能够在封家作威作福?”柳晏继xù

道:“这些年来封家的账本你看过几次?难道你以为拿着一把帐房钥匙就算是拿住了封家的命脉?封府里面又有几个你的心腹之人?”

“我……我……”柳明月额上渗出汗来,她出嫁之时带到封家的陪嫁,如今确实一个都不剩下了。但这些人要么是自己求去,要么是被柳明月赶走,没有一个是封友嘉发落的。

“你这次回京带来的人,只怕你以为都是自己的心腹吧。”柳晏冷笑两声:“这其中,有多少是封友嘉安插的眼线,你怕是想都没想过罢。”

柳明月瘫坐在地上,面色颓败。柳晏所说的话,句句击中要害。

当年她为了封友嘉才貌双全,一心只想着要得此才郎为夫。她得知封友嘉有一个谈婚论嫁的表妹,便在母亲面前哭闹,以死相逼。后来母亲使了手段,封友嘉的表妹唐蝶在进香之时被强人掳走,而后投水而亡。

她又设计了罗心,最终嫁进封家。成亲之后,封友嘉初初以礼相待,柳明月只当他不知dào

唐蝶之死与自己有关,便也心安理得地做起封夫人来了。后来又大包大揽,将账房钥匙和掌家大权都握在手中,满以为自己已经成了封家真zhèng

的主人……

书斋之中一时静得出奇,长安敛声屏气,心中暗暗称奇。封友嘉,这个前世里从未见过的姑父,本以为只是个软弱无能之人,如今听祖父话里的意思,竟是个能屈能伸的。

只是,前世却不曾听闻柳明月被休,封友嘉另立新妻之事。

“父亲救我,父亲救我。”柳明月忽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跪好,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不保的问题了,连连以头叩地。

“救你?”柳晏沉声道:“你年前来京之后没多久,我便接到了封家的书信,我一直隐而不发,让你在柳府住着。谁知dào

你到了京中还不安分,先是设计你兄长,又打死下人企图嫁祸给长安。那次我便重重警告过你,不想你还是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在背地里做些见不得光的动作……事到如今,你便带了封蝉先去庵中静修一段时日吧。”

“静修?!”封蝉叫出声来,“我不去尼庵,也不要静修,赵家不久就要把我迎进门了,我是要去做当家少奶奶的。”

封蝉的声音尖利,倒将长安吓了一跳。

柳温明拧眉不悦道:“长辈在座,怎能如此放肆!”

柳明月一直不错眼地看着柳晏,期望他看在父女之情上能够回心转意,然而柳晏站起身来走到床边,负手而立,并不再说话。

柳明月眼中闪过不甘,恼怒和一抹厉色,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一把将封蝉拉到身后,叫道:“怎么就不能放肆了?!反正这柳府里头根本就没人把我们当做是一家人看待,我们又何必客客气气恭恭敬敬自甘下流?”

“明月,你这话说的可真真是没了良心。”颜氏终于开口,语气不软也不硬,“你回娘家,为嫂可不曾有半分亏待你,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贵客来的。”

“你给我闭嘴,颜善水!”柳明月露出狰狞的表情,像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的野兽:“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一介商户之女,低贱出身,哪有资格嫁进我们柳家?若不是我兄长好骗,你能有今时今日的风光?嫁到柳家十年只生了个赔钱货,早该把你休了的……”

“啪!”柳明月还未嘶吼完,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她震惊地扭头看去:“兄……兄长……”

柳温明居然在柳晏面前动手掌掴了柳明月?别说是柳明月难以置信,就是长安也大吃一惊。

“长嫂为尊,你是出嫁太久将尊卑礼仪全忘干净了吗?”柳温明显是当真动了怒,脸涨得通红,双眉皱的紧紧的。

“尊卑?!”柳明月提高了声音尖叫道:“颜善水就是个卑贱的商户之女,你是中了什么迷魂术了?咱们柳家的身份,一个商户之女来做当家主母,也不知要被多少人在身后指指点点!你不在乎自己的脸,也不嫌丢柳家的脸面吗?”

“你!”柳温明气结,他从不曾面对过妇人撒泼的局面,虽然心中气急,到底不能像柳明月一般扯开了嗓子嘶吼。

“夫君,”颜氏浅笑着拉了拉柳温明的衣袖,柔声道:“明月对我有些误会,你又何必非要与她争个高低呢,左右大家还是一家人。”

柳明月冷哼一声:“谁和你是一家人?少在这惺惺作态叫人恶心!”

柳温明怒气更盛,右手又高高地扬了起来。颜氏赶紧拦住,低声道:“别吓坏了长安。”

柳温明这才狠狠瞪了柳明月一眼,走到长安身前将她挡住。

“你说得倒也不错,咱们如今还是不是一家人,确实有待商榷。”颜氏勾起嘴角笑道:“你被封家一纸休书赶了出来,自然是不再算作封家之人了,但你出嫁之后名字也早从家谱之上划去,你早已不算做是柳家人了。”

柳明月梗着脖子,气息急促:“这么说,你们是打算把我扫地出门了?哈哈,哈哈哈……这也不是不成,我前脚出门后脚就要在京中散布柳府不仁,见死不救,将孤儿寡母扫地出门的消息。父亲,这样的流言蜚语传扬开来,只怕你也要头疼的罢。”(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驱逐

柳明月的脸上带着一股决然之意,两边脸颊因为牙关咬得太紧都突了出来。

她两眼死死盯着柳晏的背影,片刻也不挪开。

偏偏柳晏像是沉醉在窗外的景色中一样,动也不动。柳温明几次想要开口叫他,都被颜氏轻拉衣袖给止住了。

直到“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柳晏才动了动身子,转过头来冷冷道:“进来。”眼睛却是往柳明月身上看去,眼神带着失望,余下的就是长安看不懂的平静了。

进门来的是柳晏身边最得信任的胡文大总管,他进了房内,便转身将书斋门给带上。

胡大总管规规矩矩地向书斋中每个人行完礼,这才躬身对柳晏禀报:“老太爷,您吩咐要的马车已经套好了,拢月庵的主持也差了人来说今日便可将人送到庵内。”

柳晏微微点了点头:“你亲自送了明月和封蝉去庵中,拢月庵的主持惠音师太与我有些交情,想来不会为难你们的……”

他话还没说完,柳明月便忽地冲到柳晏的书案前,将案上的东西全都猛地推到地上。双眼赤红,泛着凶光,肩膀上上下下地抖动。

书案上的砚台镇纸,并书籍笔墨都散落一地,发出一声巨响。

柳温明下意识地伸手将长安拦在身后,呵斥道:“胡闹,你这是做什么?父亲面前这般目无尊长!”

柳晏却只是漠然地看了柳明月一眼,挥了挥手。胡文知趣地躬身退出了书斋。

“目无尊长?”柳明月嗤笑一声:“谁是尊长?”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柳晏,不屑地道:“他吗?”

长安在柳温明身后探出头来,见柳明月已现出癫狂之态。所说的话也是毫无忌惮的。

柳明月指着柳晏的手并不放下来:“他算什么尊长?从小到大,他可曾抱过我一次?可曾关心过我的饮食起居……我见到他的次数还没有见到胡管家的次数多。”说着脸上流露出伤感之情:“若不是有母亲对我嘘寒问暖,只怕我早就因为一场风寒送了命!只可惜,可惜母亲死得早,不然断不会让我受到如此的欺凌!”

柳温明听她提起母亲,一时有些怔愣。

他两人的母亲,长安的祖母。柳晏的发妻,在柳明月出阁之后不久便因病猝死。因而长安自出生便不知dào

自己的祖母是什么样的人。

柳温明与自己的母亲并不亲近,柳母不知何故。对柳明月是百般骄纵,却不是很关心自己唯一的儿子,柳家唯一的子嗣。

柳明月喘着气,面红耳赤地继xù

道:“旁人家的嫡出小姐。哪个不是被千娇万宠着。就是终身大事,也有父兄做依傍,早早地就选定了如意郎君。我呢?我呢?!”

她说着说着又冷笑起来:“父亲官居太子太傅,所接触的青年才俊也不知凡几,就是不曾将女儿的亲事放在心上。兄长根本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文不成武不就,半点也指望不上。这也就罢了,我自己寻着了意中人。自家的父亲非但不帮,还要我收了这份心思。若不是有母亲在。我只怕是要孤老一生了!”

长安见柳明月说道“母亲”之时,满脸都是追忆和与有荣焉的表情。心中既觉得纳罕,又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自从重生之后见到柳明月母女,便一直有一点不解。若说封蝉品性不好是因为柳明月教养无方,那么柳明月的品性又是从何处学来呢?

柳晏向来爱惜羽毛,洁身自好。便是柳明月与他不亲近,自小耳濡目染这种清高之气,也不至于会成为如今这般恶毒有余,手段不足的样子。

如今听来,只怕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自己的祖母了。

柳晏和柳明月话中的意思,当年真zhèng

设计除掉封友嘉表妹,使得柳明月如愿以偿的,正是祖母……

“当年父亲不是没为你操过心,为你选的都是忠厚可靠之人……”柳温明说道。

柳明月闻言,转头怒视着柳温明:“什么忠厚可靠?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之家,人物蠢钝,家无恒产,这样的人家与我哪有半点相配?!我看父亲只是想要将我打发出门,根本不想我嫁到高门大户,不愿我过得好!”

“你怎么会这样想?”颜氏插言道:“你是柳府的小姐,夫君嫡亲的妹子,父亲唯一的女儿。你过得不好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你少在那猫哭耗子假惺惺了,叫人看着恶心,”柳明月已经完全失了理智,对着颜氏就是一通吼:“别以为我不知dào

,你现下心里肯定不知dào

多开心罢。颜善水,我告sù

你,你就是运气比我好点儿,遇上了柳温明这个傻子。不过你也别得yì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的蝉儿,必然比柳长安要嫁得好得多!”

说着便拉了封蝉的手,恨恨道:“咱们走,这里是留不住了。”

封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道:“去哪,去哪儿……”

“你怕什么?”柳明月沉下脸来,“难不成你要被抓去做尼姑不成?走!你的亲事我都已经说定了,咱们去投奔你婆家就是。”

封蝉却像是生了根一般定在当场,不愿挪步。她就是再骄横无知,也知dào

如此无媒无聘就去投奔还没正式定亲的人家,是一件荒天下之大谬的事。

“外祖父!”封蝉思忖片刻,挣开柳明月的手,跪在柳晏面前哀哀哭求:“您当真是如此的铁石心肠吗?蝉儿还小,外祖父您就发发慈悲,救救我们罢。”她面容哀戚,倒真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柳晏觑了她一眼,终于缓缓开口:“去尼庵,或是就此踏出柳府,再不要回来,你们自己选一个罢。”

“父亲……”柳温明终是不忍,见柳晏铁了心,也出声要求情。

长安赶紧在身后捣了捣柳温明,提醒他不要开口。

柳温明本能地住了口,柳晏眼神朝他身后瞥了一眼,又轻轻移开,投向远处。(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审问(三)

柳明月最终还是拉着封蝉随着胡管家走了出去,眼中尽是不忿和怨恨。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看起来柳明月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若是当真与柳家决裂,柳明月便当真是无处可去,身败名裂了。还不如暂且委身在尼庵,慢慢筹谋。

长安虽是垂着头,但却不时地抬眼看柳晏,只见他面色平静,眼神也不见什么波动。

长安不由地思忖,若是自己处在祖父的位置又当如何做呢?

纵然是柳明月行事狠毒,手段不足,与柳晏的感情不深,但柳家是万万不能将她如弃子一般丢掉的。毕竟京中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柳府。

略施计谋,让柳明月回到封家,这于柳晏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回到封家之后被冷落,好歹也能保住封夫人的名头,于柳府的面上也好过一些。

若是柳晏记挂着当年柳明月对柳家不闻不问的事情,心中并不留什么父女亲情,那为着柳家的面子着想,也该对此事稍加修饰,摆出个姿态来,不让人小瞧了去。

再不成,将人软禁在府里,日日夜夜派人守着就是,左右柳府并不差这两双筷子,又能博一个重感情的好名声。

而将人送到尼姑庵里去……这样行事,长安倒是不明白了。

拢月庵虽是京郊一座小小的尼庵,但前世在京中却是大大地有名。前世长安出嫁之后,有一段时日里。京中传言说这座庵堂与皇室秘辛有关。

只不过长安对这些皇室秘闻并不感兴趣,故而听到传言也只是一笑置之,并未记在心里。如今着急去想,却是怎么都想不起传言的内容了。

她也不曾想到,柳晏居然与拢月庵的主持慧音师太也有交情……看起来,祖父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清高自傲,少朋寡友。

“父亲,将明月送到拢月庵怕是不妥罢。”柳温明开口道:“京中只有那些被大户人家打发的小妾才会被扔进庵堂里自生自灭……””那依你之见?“柳晏好整以暇地问道。

柳温明答:“不如就留她在府里住下,待到日后再做打算。”

柳晏沉默半晌,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而后叹息一声,转头问长安:“长安,你来说说,我罚你姑母罚的可对?”

长安两手交叠立好。恭恭敬敬地答道:“长辈之事。孙女不敢妄言,但祖父行事果duàn

……想是早已安排妥当了,也不会害了姑母的。”

柳晏脸上露出微微的满yì

之色。

柳明月是在今日宴席之上才被揭穿,又频频出错。但柳晏已经让胡管家安排了车马,又说同惠音师太打好了招呼,显是早有打算,只不过是今日凑巧碰上了而已。

“长安只有一事不明了,不知祖父可愿解惑。”长安见柳晏不说话。又接着开口道:“姑母被休弃,自然是要投奔柳家的。如今祖父令她在庵中修身养性,也是不错。只是,表姐是封家的嫡女,何以封府不差人来接她回府呢?”

柳晏点点头,语气竟颇为高兴:“你问得好,一语便问到了这件事最关键的地方。如今柳府与封府,唯一的联系便是你表姐封蝉。她既然姓封,回封府也只是早晚的事,婚事也自然是由她父亲做主,哪里轮的到你姑妈擅作主张。”

柳晏竟然心平气和地在答复长安的问,颜氏的心中暗暗纳罕,须知平日里柳晏对待柳温明也不曾这般有耐心。

正想着,却听得柳晏转了话头嘱咐自己:“你先回房去看看长宗,再将客房里的东西打点打点,回头送到拢月庵去。”

颜氏应了声,便想拉了长安一同出去。

谁知柳晏出声道:”长安留下,我还有话要讲。”

颜氏面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松开了长安的手,微微笑道:“如此,那媳妇就先告退了。看时辰,再过不久就是晚膳的点了,若是谈得久了,就差人来告sù

一声,我叫人将饭食送过来。”

说着关切地看了长安一眼,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门外珑绣珑香一直候在阶下,见颜氏开门出来,赶忙迎上来。

“咱们回房去罢。“颜氏叹气道。

珑香朝颜氏身后瞄了瞄,疑惑道:“小姐不同夫人一道回去吗?”

颜氏回头凝视着又被关上的书斋大门,心中说不清是喜是忧,只觉得隐隐的不安,像是有些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颜氏去后,柳晏对长安道:“你可知我留你下来所为何事?”

长安露出疑惑的神色。

“今日宴席将尽,咱们府门前来了个妇人,嚎啕大哭,大吵大闹。人已经被胡管家扣下了,我听说和你房里人有关,“柳晏说着敲了敲书案,”我想着,这事让你来审一审,看看这妇人到底为何而来?“

长安气息一滞。

柳晏将她留下,其实她并不是很意wài

。自重生到如今,几个月内,长安自信在祖父面前的表现足以让他另眼相待了。

如今自己虽然只得七岁,但柳晏向来不拘一格挑人才,否则也不会亲授喻子濯了。况且柳府如今后继无人,父亲性子与世无争,长宗又实在太小。

只要自己表现出足够的能力,祖父定然会有栽培之意。

故而柳晏发话要长安留下,她满以为是要让自己在旁边听边学。

谁知dào

,祖父一开口便是要长安自己来审?!

“怎么,做不到?”柳晏问:“你适才说,无中生有之事,只要一层层追究下去,终究会水落石出……现在却是胆怯了吗?”

“父亲,长安虽然聪明,但总归还是个孩子,这样的事怎好让她来问?”柳温明满脸急色,语气甚是不满,字字都透露出关切之情。

“父亲,”长安接口,展颜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既然是与长安房中的人有关,那么自然是该我来审问了。况且有祖父和父亲在此,长安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如此,把人带上来。”柳晏朝外头吩咐一声,没过多久就有人绑着卢二娘进来了。

架着人进来的婆子将人往地上一扔,不敢抬头,匆匆福了个身就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审问(四)

前一世里,卢二娘在长安生辰那日带着柳微然悄悄混进下人堆里,从后院小门混了进来。在堂前大吵大闹,声泪俱下地哭诉柳温明抛弃她们母女,六年来不闻不问,后来更是触柱而亡。

如此一来,在场诸人莫不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加之柳微然哭得凄凄惨惨的样子,更是博得了不少的同情。

任柳温明如何辩解,如何愤nù

,都被认为是恼羞成怒。

长安那时刚满八岁,根本无法分辨是非,也怨恨起柳温明来。只不过她并不是因着柳温明抛弃卢二娘母女,而是觉得之前他与颜氏的恩爱都是假的,令人作呕。

柳温明在柳微然进府一事上,一反常态,反对的态度十分强硬。只是,后来不知柳晏与柳温明说了什么,最终柳微然还是进了柳府。

而祖父到底在书斋中与父亲说了什么?为什么父亲在谈话之后就松了口,默许了柳微然的存zài

?长安脑子里的地图始终缺了一块……

那卢二娘被扔在地上,嘴里塞了帕子,发出“呜呜”的低嚎声。长安凝了凝心神,上前把她嘴里的帕子抽出来,沉声喝道:“卢二娘,你因何事来我柳府门前大吵大闹?”

卢二娘咽了咽唾沫,见书案后头端坐着一位威严老者,面上半点笑意也无,心中便先自怯了三分,诺诺不敢开口。

长安见她不开口,回头去看柳晏。柳晏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xù

问。

长安皱了皱眉头,声音更冷:“我听微然说。你将我给你的银两都拿去赌了?!这次来府门前吵闹,莫不是想来讹诈更多的银两?”

“不不不,”卢二娘慌忙摇头:“我,我是来……”

“来做什么?!”

卢二娘被长安声声追问,心里不由一慌,更没了底气。但想到那神mì

人所许诺的将来,又想到微然托人给她捎的话。终于把心一横,一下子扑到书案前,对着柳晏道:“这位一定就是柳老太傅是不是?老太傅。您可要给我做主,您是青天大老爷,救救咱们孤儿寡母罢。”

“卢二娘,祖父已经将此事交给我来处置了。你有什么不平对我说就是。”长安放缓了声音道:“左右有祖父在场。也不会屈了你。只是,你若是再像这样泼妇一般地吵闹,我看也不用问了,直接差人架到官府去罢。”

卢二娘赶紧收了声,低下头,像是在纠结什么。

柳温明自卢二娘被架进来之后一直在思忖,此时欣喜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坠马之后。就是你们母女替我回府上报信的。”又问长安:“你母亲说你已经替我致谢过了?”

长安回道:“这是自然的,那日父亲昏迷。母亲身子不便又要忙着照料您,长安便自作主张由桂嬷嬷陪着一同去谢过她们母女了。”

柳温明道:“那便好,咱们是应当知恩图报的。”又和善地问卢二娘:“这位大姐,你有什么难处直说无妨。”

他的神情坦荡,长安心中却疑云顿起。

前世里卢二娘死前说,自己本是京中红香阁里的姑娘,柳温明是她的头一个客人,来光顾过几次之后,便有了柳微然。她为了生下孩子,被鸨母逐出红香阁,几年来几番寻上门来,都被柳温明拒之门外,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后来长安年纪渐长,便对卢二娘死前所言起了疑心,使人去查,却发xiàn

只能查到些零散的消息,而卢二娘所说的,竟然句句都对的上。

长安失望之余,也只能作罢。

如今看来,柳温明竟当真是对卢二娘毫不相识。长安心中的念头转了几转,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如果柳温明当初所说的都是真的呢?他说从未见过卢二娘,前世不曾有柳温明坠马一事,他自然是从未见过卢二娘的。

长安越想越觉得是,这足以解释为何柳温明十余年一直冷待柳微然。她前世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是觉得有祖父坐镇,绝不容发生这等混淆血脉之事。

如今……长安看了看柳晏冷峻的面容,如今看来,一切都说不准了。

卢二娘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有道道泪痕了:“小姐,我是来求您让我将微然给带回去的。咱们不求什么报答,上次小姐赐下的银两我也可以还给您,只求您放了微然。咱们家虽然是穷,但也绝不会卖女为奴的。您是活菩萨转世,就把人还给我罢。”

长安冷冷道:“口口声声像是在控诉我强扣了人一样,你女儿是自己求上门来要进柳府做事的。”

柳温明皱眉道:“长安,这是怎么回事?什么进府做事?”

长安还未及开口,就被卢二娘抢先道:“我那傻孩子,一个多月前说是要到柳府来叩谢小姐赐银之恩,我都和她说了多少遍了,柳小姐不会在乎这个的,她偏是不听,一定要来……到了今日还没回家,只托人捎了个口信说是柳小姐留她在府里帮着做些事情……就看在我们好歹也算是救过柳老爷,让我们母女团聚罢……”

她的用词虽然婉转,但配上那语气和表情,任谁都能联想到是长安硬将人扣了下来。

长安暗暗好笑,这出“强抢民女”的戏码,若是主角换成个纨绔子弟倒还合情合理,只是长安只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又有什么理由去强扣了一个六岁的孩子?

果然,柳温明不解道:“长安为何要扣着这孩子不让她走?”

卢二娘道:“那日小姐看中了我家那孩子,说是要收下做臂膀,本是好事,只是好歹也先知会我一声才是……”

“心腹?”长安笑出声来,“卢二娘,我看你是误会了,你家微然留在我这里是做客的。”

顿了顿,长安看向祖父:“一则,我从不曾与你或者是微然签订什么契文。二则,这些日子以来,我对她是处处优待,完全是因着你们母女曾经救过我父亲。若说是帮工……”长安冷笑道:“我从未指派她做什么事,唯一一次让她替我去送一枚簪子,倒还送出个大问题来,这样的‘心腹’,我是万万不敢要的。”

“簪子?”卢二娘愣住,她今日前来是挑准了日子的,打算趁着柳府开宴而大闹一场。所说的话也都是设计好的,要先给长安扣上一个“逼良为奴”的帽子,再说出后头的话。

且微然也多次带信给她,说是今日有好戏在前,等到柳长安失了信誉,到时候再趁虚而入,必能够事半功倍。

却没料到今日这等变故,事情完全是向反方向发展去的,非但没能陷害到长安,反将自己搭了进去。

卢二娘不明所以,只能呆在原地。

长安继xù

道:“原是留了人在府上做客,想着好好款待几日,也尽尽我的心。倒是我考lǜ

的不周全了,想着微然定是和你商量好了的,故而也没派人去知会一声。”

“只是,”长安沉下脸来,“如今这人……你可带不走了。她与旁人勾结,企图陷我于不义之中,幸而被我发xiàn

了破绽,否则,只怕我已经背上了‘谋害长辈’的罪名。”

卢二娘听傻了眼,她哪里知dào

这其中还有这关节,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呼起冤来:“我那丫头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冤枉啊,小姐可不能这样随意将屎盆子扣在咱们头上……”说着又朝柳晏和柳温明磕头。

方才颜氏在书斋中将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事略略道来,并未曾言明其中的两个丫头是何人。故而此时柳温明听了长安的话,才领悟过来,原来这卢二娘之女就是那个去送簪子的小丫头。

柳温明素来最不喜挑拨离间的小人,何况陷害的又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登时便起了厌恶之情。

此时见卢二娘朝自己直磕头,也不心软,面无表情道:“这事既是小姐房中的事,你只管去求小姐。”

卢二娘见柳长安的目光如同冰柱一般,简直要将自己冻住,哪还敢去开口叫冤。

“祖父,父亲,此事要想断的清楚明白,只怕还是要将微然给带上来细细问清楚。”

柳晏颔首,长安便支了翠羽前去,将人给带来。

柳微然自从在厅上被颜氏叫人架了下去,便给扔在柴房之中,双手被绑在一起,心中急躁不已。

她今年六岁,也吃了六年的苦楚,早早就明白了世间的疾苦。

那日来柳府报信,是她头一次见到如此的高堂阔宇,府中的丫头也比她要穿的体面光鲜,使人好不向往。

故而,当那华衣美服的神mì

人出现在自己简陋的家中,问她想不想从此不再低人一等,要不要帮他做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答yīng

了。

进柳府之前,她便打定了主意,要抓住一切的机会在府中露脸。谁知dào

长安只是好吃好喝地待着她,虽不交代任何事,但也从不亲近。

后来,柳明月暗暗地找到她,有意拉拢。柳微然便动了心思,虽然这招不一定能完全毁了柳长安,但于她的名声也是大大有损的。

谁知dào

,柳长安早有防备,反当厅将了柳明月一军。而自己,也被关在柴房之中,前途未卜。(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审问(五)

柳微然被扔在柴房没多久,玉芽便悄悄溜了进来。

“玉芽姐姐……你,你怎么来了?”柳微然惊讶道。

“嘘,嘘……”玉芽感觉伸出食指放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谨慎地看了看外头,见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声点儿,我是来给你送饭的。”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露出两个包子来。

玉芽松了口气,笑着把包子递给柳微然:“还好还好,没被我压坏……你快吃罢,还不知要给关多久呢。”

“这……”柳微然神色谨慎,狐疑道:“你不知dào

我是被夫人下令关起来的吗?做什么来给我送吃的?”

玉芽理所当然道:“我自然是知dào

的,虽不清楚夫人为何罚你,但你总归是咱们院子里的人,难道还能将你撇开了不管吗?”

柳微然还是不相信,警惕地盯着她。她在柳府这段日子,冷眼瞧着,这个玉芽是柳长安身边四人中最没用的一个,既不聪明也不机谨。若是换了自己,早将玉芽给打发了,偏柳长安不知着了什么魔,非但不换掉她,还格外的偏疼。

柳微然年纪虽小,疑心却大,此时见玉芽特特地来给她送吃的,心中反倒生了疑云。盘算着这丫头既然是柳长安的心腹,会不会是在装傻?此时来此,是不是来套自己的话的?

这般一想,连忙挤出几滴泪来。啜泣道:“玉芽姐姐,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坏心的。你好歹和小姐说说,让她救救我……”

“你哭什么?”玉芽见她猛然变了脸色,流起泪来,倒被吓了一跳,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得将手里的包子又往前递了递:“你快先别哭了,吃点儿垫垫肚子。上次我被夫人罚关在小黑屋里头,许久不曾吃饭,可是饿得受不了呢。”

柳微然颤颤巍巍地接了。玉芽又道:“你也不要担心,小姐是最心慈的,上次我被关起来,也是小姐千求万求才求得夫人将我放了出来。”

柳微然听了这话。心中不松反紧。今日在花厅,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柳长安全然看破了,她又怎么会像就玉芽一样为自己求情?

“我……我进府又没多少时日,小姐对我也不亲近,”柳微然边说边哭:“玉芽姐姐跟了小姐那么久,我,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姐哪里会记得我,替我开脱?”

“谁说的。小姐向来是一视同仁的,”玉芽悄悄道:“我也不瞒你。就是小姐吩咐我来这里看你的。”

柳微然一惊,哭声顿止。

玉芽笑道:“你现在可信了吧。小姐还特特嘱咐了,要我来给你送些吃的,这样也好捱得下去,还要我对你传话,叫你千万别有轻生之意。”

柳微然咽了咽口水,忐忑问道:“小姐是亲口对你说的吗?”

“不是,是翠羽姐姐告sù

我的。”玉芽摸了摸鼻头,不大好意思地道:“本该是翠羽姐姐来的,但小姐那里事情多,离不开翠羽。恰巧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揽了这活,也算是有点事情做。”

见柳微然面色一变,玉芽又赶紧解释道:“不过你别担心,小姐那句话我记下来了的,绝不会漏一个字。她说,‘事情尚未结束,叫她老老实实呆着,别起什么其他的心思,轻生的念头也是万万不能有的’。”

柳微然听完却只觉得浑身发冷,手心冒汗。

玉芽说的轻柔,但柳明月这话分明是警告之意,想来之后必有重责。她如今被困在柴房,之前又差了人去联系卢二娘,约定今日大闹柳府……

不成,不成,富贵荣华就在眼前,她怎甘心就此功亏一篑?必然要想个办法死中求活,反败为胜。柳微然捏紧了拳头,暗暗想。

眼光落到眼前的玉芽身上,柳微然心念一动。柳长安本是差了翠羽来此警告自己,却没想到最终来的却是玉芽这个蠢丫头。听她言谈之中并不知dào

自己被责罚的原因,何不在她身上套出些消息来?

……

等到翠羽来到柴房要将人带走的时候,柳微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并不显慌乱,安安静静地跟在翠羽身后。

路上小声地问翠羽:“姐姐,小姐叫我去有何吩咐?”

翠羽本就不待见她,经过今日之事更是对她不齿,啐了一口冷笑道:“我们家小姐哪敢吩咐你啊?是你的那个好娘亲来了,要接你回去呢!”

柳微然便闭了口不敢再说话。

到了书斋,翠羽将人带进去,便躬了躬身退出来。

柳微然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卢二娘见了她,嘴里叫着“我的心肝”就要扑过来,被柳微然暗暗一个眼色给止住了。

长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一直想不通,柳微然机敏异常,心机深沉,她的母亲卢二娘怎会如此蠢笨?

“微然,你可知你娘今日在府门前大哭大闹,说什么我们柳家强扣了你,我柳长安逼你为奴,你来说说,可有此事?”

柳微然瑟缩了一下肩膀,垂着头不敢抬起来,细声细气地辩解:“小姐宽恕,这都是因为奴婢的娘太思念女儿的缘故,您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她罢。”

长安听到这蚊子般细小的声音,便知柳微然又开始在装可怜了,只怕这可怜的样子是做给祖父和父亲看的,期望着能勾起两人的恻隐之心。

“我让你来解释事情的始末,你顾左右而言他是何意?”长安沉着脸喝道:“怎么?你给我戴完‘谋害亲长’的帽子,又要给我安上一个‘心地狭窄,斤斤计较’的名头吗?!”

“小姐别发怒,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柳微然如同受惊般的小鸟,瑟缩了一下肩膀,朝长安磕头道。

她对长安表现出一种老鼠见到猫一般的畏惧,只是为了给柳晏和柳温明留下胆小如鼠,绝不会诬陷主子的印象。

偏柳晏想来不吃这一套,见她一直不愿说到正头上,便开口道:“长安,我看也不用问了,左右你也不曾与这母女钱什么契文。她既不是你手下的人,那这便不是家事,就将人送到官衙里面细细审问吧。”

长安点头称是,谁料柳微然听了这话,噌地一下子跳了起来:“且慢,谁说这不是家事?”(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露陷

“谁说这不是家事?”柳微然噌地跳将起来,大声喊出这句话,在场诸人被这声一惊,都驻了足。

长安双手一紧,捏成了拳头,紧紧盯着柳微然。只见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背脊绷得笔直,头高高扬起。

柳晏本已经站起身来打算了结此事,此刻听了柳微然的话,眯起眼来道:“你说说看,这事为何是我柳府的家事?”

柳微然目光闪烁,神情变幻,听了柳晏的问话几次要张口都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她虽然天生机敏过人,又自小便饱览世情险恶,比起同龄人来不知成熟了多少倍,但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从到柳府报信开始,之后的一切都是那神mì

人一件件教给她的。

如今她要说的话,本该是由卢二娘来哭诉。但事已至此,卢二娘又是个不顶用的,只知dào

瑟瑟发抖,少不得得由自己来说了。

她定了定心神,正要开口,却听到长安先一步说道:“微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既然并非是我们柳府的丫头,那自然与我们没有什么干系,便也算不得家事。难不成,你还与咱们沾亲带故不成?”

柳微然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被长安这一搅合,又紧张起来,本能地就开口回驳:”自然不是……”

才说完这四个字,长安拍了拍胸口道:“既然不是,我就放心了,这年月,乱攀亲戚的可是不少呢。”

柳微然涨红了脸:“谁乱攀亲戚了?我本就是货真价实的柳家人。”她低头看了看还伏在地上的卢二娘。咬了咬牙,抬头望向柳温明:“柳老爷就是我爹!”

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柳温明显然是还不曾反应过来。愣愣地说道:“我是你爹?”

柳微然猛地跪到柳温明面前,抱住他的腿,泪眼婆娑:“爹,爹,我是您的女儿啊。”

她神色哀戚,柳温明见了却丝毫不心软,抬起脚利索地将人踢开。语气严厉:“这位小姑娘,你虽是救过我,于我有恩。但也不能这般胡言乱语。”

“我,我没有胡言乱语,”柳微然用袖子擦干眼泪,急道:“您不记得了?七年前。在葵花巷里您和我娘亲相遇的。我就是您的女儿啊。”

“葵花巷?”柳温明紧紧皱起眉头:“我从未去过这个地方。”

“爹,爹,您怎么能不认我呢,我为了找您吃了多少苦啊。”柳微然越哭越大声。

“你说,我爹七年前就认识你母亲了?”长安打断了哭声,高声问道:“那为何你们一直不上门来寻亲?你们母女二人在救我父亲的时候又为何不说?看起来,你母亲倒像是完全不认识我父亲一般。”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伏在地上的卢二娘一眼。

卢二娘本就是将脸藏在手肘之间,不敢抬头。听了长安的话,不禁瑟缩了一下。

“姐姐。你不知dào

,卢二娘,她并不是我的生母,她只是我娘生前的好友,”开口的还是柳微然:“我娘,我娘几年前就死了。不过她死前把什么都告sù

我了,柳老爷真的就是我爹。”

早前那神mì

人找到卢二娘母女,面授机宜,便教了两套说辞给她们。柳微然如今所说的正是第二套说辞,也难为她年纪小小,将这些话都七七八八记了个差不离,否则以卢二娘胆小怕事的性子,只怕是早已被柳府的人架到府衙里头去了。

柳温明听到柳微然口口声声叫着爹,心中也不禁怒火渐生,脸上已显出八分的不耐来,回头对柳晏道:“父亲,咱们不必再问下去了,这两人分明是觉得咱们顾忌着柳府的颜面,不敢将人送官究办,这才胡言乱语起来。”

“父亲,您怎的如此狠心?”柳微然又跪着爬到柳晏的案前,叩头道:“祖父,您德高望重,看在我母亲因着思念父亲郁郁而终的份上就认下我把,我从懂事开始就在找亲人,在府里干了一个多月的杂役也是为了能够认祖归宗啊!”

长安闻言笑道:“干了一个多月的杂役?做什么说的这般凄惨,我可是好吃好喝地待着,没让你受一点儿委屈的,倒是有些人,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竟栽赃陷害我。”

“我……姐姐,我年纪小,这府里的规矩我又不懂,被人利用了来害你,我真是该死,”说着就自己掌了自己两下嘴巴,低眉顺眼地道:“姐姐,你可怜可怜我,我只是想和亲人们团聚,哪怕是让我给你做丫鬟做一辈子,我也愿意的,只要让我留在府里头就好……”

长安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你说你娘是因为思念我父亲才郁郁而终的?”

“正是,我娘亲生前一直不敢来打扰父亲的生活,只是痴痴在家里等,等到临终了才将一切都告sù

我。”柳微然垂泪道。

“不知dào

你娘每日都是如何思念我父亲的呢?”长安饶有兴致地问道。

“长安,”柳温明沉下脸来:“你问的都是什么话?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快回房去。这对母女为父自然会送到官府里头去。”

“父亲,正如姑母在厅前冤枉我一样,所有的无中生有之事只要一层层地追究下去,总会有破绽的。再说,此时若是将人送到官府里头去,丢了柳家的面子还罢了,毕竟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长安顿了顿道:“只怕是这事情宣扬开来,让母亲给知dào

了,她产后虚弱还没调理过来,万万不能受气啊。”

柳温明沉默不语。

“你说啊,你母亲是如何思念,如何郁郁成疾的?”

“我娘她每日都对着窗口的一盆君子兰垂泪,说那是父亲最爱的花。虽然她不肯告sù

我您的身份,但却将关于您的一点一滴都细细讲给我听,盼着我有朝一日能够到您身边来承欢膝下。”柳微然目露出怀念之色:“您最爱吃的是鲫鱼汤里头的鱼皮,最喜欢喝的茶是碧螺春,用墨只用休宁墨……”

“呵呵,”长安击掌道:“你娘亲可真是深情啊,这种小事都记得清楚。不过,只怕是年代久远,记得有些岔了。我来告sù

你吧,我父亲呢,生平最不喜的食物便是鱼皮,每次用膳都要我母亲挑了鱼皮才肯吃鱼。最讨厌的茶就是碧螺春,至于休宁墨,确实是物美价廉,但父亲嫌他墨质太软,从不肯用。你瞧瞧,你娘亲可当真是不用心啊……”(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信物

被柳长安耍了!柳微然脑子嗡地一声,身子一软,面色发白,瘫在地上。

原来……原来自己还是算错了,玉芽这个丫头,果然还是柳长安专门派来对付自己的。柳微然有些木然地回想着,她只当玉芽什么都不懂,必然没有防备,便想着要套些消息出来。

偏那蠢丫头平日接触不到什么大事,只能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柳温明的喜好就是玉芽说给她听的。

柳微然全然不曾想到,柳长安竟挖了个坑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事实上,玉芽其实并没有说谎,她所知dào

的一切,都是长安几日前告sù

她的。

前一世里,柳微然进了柳府之后,就四处打听柳温明和颜氏的喜好,变着法子投其所好。长安了解她,虽然是被绑在柴房等待发落,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翻身的机会的。

这才安排了玉芽去探她。

因着玉芽天真烂漫,最不善撒谎骗人,长安也不叫她去骗柳微然,而是直接编造了柳温明的喜好告sù

她。如此一来,玉芽便不会露出任何的破绽来了。

“祖父,您看?”长安问道。

柳晏微微一笑,甚是满yì

地点了点头:“就到这罢,你也累了一天了,回房去休息罢。”又扬声要门口伺候的人进来将人拖下去。

“不,不,是我记错了……”柳微然慌乱起来,神色紧张。口中连连否着,挣扎着要起身:“我记错了,记错了……”

“好了。”柳晏不悦道,他声音不大,却似挟着雷霆之势一般,比在场任何人的呵斥都要管用:“有什么话,留到衙门里慢慢说罢。”

柳微然和卢二娘已经被人将两手反剪在背后往外拖,卢二娘认命一般地耸拉着脑袋,柳微然却仍自挣扎不休。

“……倘若你们两人太过无能。到了最后也不能打进柳府,那就将此物给柳老太爷看,兴许能够救你们一命。切记。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轻易动用……”

柳微然脑子里猛地闪现出这句话来,当即就叫喊起来:“我有信物,我有信物!”

只是柳晏、柳温明同柳长安三人都不再理会她,她只能不甘心地继xù

挣扎。

挣扎之间。一个小物件从她怀里掉落出来。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柳微然急着叫道:“这就是信物,你们看啊,这就是信物……”话还没说完,便被拖着出了门。

长安定睛一看,竟然是个通体漆黑的葫芦形挂件,一根黄绳从葫芦的中心穿过,在底下结了个粗糙的绳结。

这是什么?好像在何处见过一样……

再抬头时。却看到柳晏微微变了脸色,凝视着地上的葫芦挂件。久久不曾开口。

长安心头一跳,便觉得有什么脱离了掌控。

果然,柳晏回过神来,面色有些颓然,看了看长安,又看了看柳温明,长叹一声:“长安,你先下去罢,我与你父亲有些话要谈。”

“祖父,我……”

“下去罢。”柳晏挥挥手不让她说下去。

长安不敢造次,行了礼退下,门前早有翠羽和玉芽两人在候着,见长安出来,忙不迭上前给她披上锦绸的外披。

长安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心中全是方才那个葫芦形状的挂件,以及柳晏见到此物时的表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地抓不住。

翠羽同玉芽两人一左一右地搀着长安,生怕她一个不慎磕着碰着了,倒是谁也不敢开口打扰长安。

三人一路行来,默默无语,唯有玉芽腰间的一串颜色形状都参差不齐的珠子在她行动之间发出轻微的响声。

长安蓦地站住脚,低头看着这串珠子一动也不动。

“小姐,可是这声音扰着您了?”玉芽被她盯得不安,便要去解这珠子。

长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喃喃道:“不妨事的,并不是你的错。”她被这珠子的声音一提醒,已经想起了在何处见到过那葫芦挂件。

前世卢二娘找上门来之后,柳微然便一直缩在一角委委屈屈地待着。;直到卢二娘触柱而亡,她才奔过来抚尸痛哭,而后就是颜氏晕厥,现场一片混乱。

就是在这间隙之间,长安匆匆一瞥,曾经见到柳微然腰间挂的饰物,正是今日所见的葫芦挂件。

因着没过多久柳微然就被人领了下去,长安也不曾把这东西放在心上,故而在计算今日之事时,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到这一桩。

如今细细想去,当年祖父留了父亲在书斋详谈,必定也是与这个葫芦挂件有关系,只是,这挂件究竟是何人所有呢?为何祖父见到此物竟会心绪不宁?

“小姐,小姐?”翠羽轻轻摇了摇长安的胳臂,长安缓过神来,见翠羽一脸的忧色,原来自己过于用力,已经将玉芽的手腕捏得发红了。

长安赶紧松手:“都是我想得太入神,你怎么也不出声?”她皱着眉头轻揉着玉芽的手腕。

“没什么大不了的,奴婢是怕惊扰了小姐,乱了小姐的思绪。”玉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傻丫头,”长安心中又是发酸又是想笑,点了点玉芽的额头:“你今日做得很好,小姐有赏。”

玉芽眼神发亮:“奴婢不要什么奖赏,只想着能和翠羽绿衣一样,帮得上小姐的忙就好。”

翠羽从旁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可不许你来与我抢功劳。”

长安知dào

这两人乃是有意要开解自己,虽心中有事,却也端起笑脸来与两人说说笑笑地回了阁水居。

书斋中,柳晏已经捡起了地上的挂件。这葫芦乃是一块纯黑的石头所刻,雕工并不细致,捏在手里还觉得硌手,柳晏却小心翼翼地捧着,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父亲,您识得此物?”

“何止是识得?这玩意儿,就是出自我手,若是算起来……还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柳晏背对着柳温明笑道,笑意中还参杂着些怀念和苦涩。(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落定

“这么多年了,我万没有想到,还会有再见到它的一天……”柳晏走到窗前坐下,两手撑在膝上,脸上不复往日的威严与冷静。

半晌,颓然地叹了口气:“那孩子,就饶了她罢,咱们再照拂照拂……”

“父亲,”柳温明不赞同地皱起眉头,急着开口道:“这对母女品行不端,心地更是不堪,怎能轻饶……”

柳晏抬眼看着他:“你从小就温厚宽容,最不愿意同旁人计较,便是有人得罪了你,你也是能忍就忍……今日倒是很不同……”说着轻轻笑起来:“是为了善水吗?”

柳温明低声道:“这朝中一双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柳家,我虽不能完全看透,但也知dào

,今次这对母女,绝非是偶然。若不送官揪办,怎么能敲山震虎?”顿了一下又道:“父亲,旁人不知dào

,您却是知dào

的。善水当年为了我,吃了多少苦,任何伤害她的人和事,我都不愿放过。”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很坚定。

柳晏疲惫的脸上泛出一丝光彩:“既然你保护她的念头这样坚定,那就该拼尽全力才是。何况如今你尚有一儿一女,都需yào

你的庇佑……”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黑色葫芦,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挥了挥手:“你先回去罢,此事,我自有定夺。”

柳温明犹豫了片刻,终究没再开口,默默走了出去。

胡文回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书斋的门半掩着,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动静。

他轻手轻脚推门进去。只见到柳晏在月光中朦胧的身影,像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老太爷。“胡文轻声道:“封夫人与封小姐已经安顿好了。”

柳晏“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胡文等了片刻,正要躬身退出去,柳晏却说话了。

“胡文,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从老太爷初登官场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了。”

“已经这么久了吗?”柳晏低声道:“我记得。当初你来跟随我的时候,我应承过你,至多不过二十年。就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让你安享余年……。”

“壮士死知己,从您救下小人之日起,小人便立下誓言。愿意终身追随。”胡文平静地道。

“你是一柄锋利的刀。如今却只能在这柳府里面当个不管事的管家……”柳晏苦笑一声:“你还记得你的旧主人吗?”

胡文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惊,猛地抬头。

柳晏摩挲着手里的葫芦,继xù

道:“今日那对母女,身上带着当初我亲手刻下的葫芦。”

“老太爷……”

“胡文啊,只怕如今这片刻的安宁也快没有了。只是不知dào

,你这柄快刀,还有没有当初的锋利?倘若刀已生锈。我就为你寻个地方安度晚年。”柳晏说的虽是问句,语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似乎知dào

胡文将会怎样回答一般。

胡文沉默片刻,笑了起来:“小人等着快刀出鞘的那天已经等了十余年了。”——

长安并不知dào

书斋之中又发生了什么,只是心中的疑虑一点一点的扩大。

那葫芦到底是什么?

她今日劳累了一天,虽然心中装了事情,但毕竟身体还是个刚满八岁的孩子,哪里架得住这样多的事情。

回到阁水居,倦意便一阵阵地袭上来。勉强吩咐了青纹,翠羽,玉芽,绿衣几人几句,就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再睁眼的时候,已过了亥时。

青纹撩开纱帐,捧了杯热茶给她漱口:“小姐才歇下不久,夫人那里就派了人来请小姐过去用膳,知dào

您已睡了,便吩咐不要打扰。而后夫人遣了银翘姐姐将菜饭送了过来,现下正在炉子上温着,小姐此时可就要用膳?”

长安嘴里含着茶水,鼓着腮帮子使劲儿点头,她午间没怎么用饭,如今倒是真饿的慌。

青纹往外间招呼一声,便自去绞帕子。不多时,就见绿衣捧了雕花木托盘进来,笑吟吟地道:“小姐可算是起来了,不然这菜都要走了味了。”

长安接了帕子细细抹了脸,那边绿衣已经将食盒内的菜一一取了出来。

一碟子炖的烂烂的肉丝,一小盘水晶鸡片,一碗一品豆腐,并一小碗热腾腾白莹莹的米饭。

长安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她虽然饿极,但前世多年的王妃生活和后来的病痛缠身,已经将细嚼慢咽变成了她骨子里的东西。

青纹在一旁用不紧不慢的语速道:“之前小姐先打发奴婢和绿衣回来,咱们已经将诸位夫人小姐送来的贺礼整理妥当,记录下来了。至于小姐问的那个阿容,奴婢打听过了,夫人将她锁在清潭院西南角的小屋子里,金铃和金砂两个姐姐在看着呢,是否要奴婢去将人带过来?”

长安咽下嘴里的饭,摇了摇头:“暂时不用,就让她在那里呆着。父亲母亲如今顾不上她,金铃金砂不会为难她,咱们此时去要人,反不为美。”

绿衣道:“我瞧着那个阿容,当真是个有心计的。掐着今天这个点,让所有人都知dào

姑奶奶虐待她,这下子,咱们柳府不留下她也不成了……”

长安笑道:“可不是嘛,这丫头的心眼多的,你们几个加起来也比不上。”

绿衣嗔道:“小姐,我说正经的呢。”

青纹也道:“小姐,奴婢也觉着,咱们就别管她了。左右一切都是她自己做的,谅她也不敢攀咬小姐。到时候夫人审问完了,给她点银子,打发她走就是了。”

长安默默夹了一片鸡片,并不答话。

阿容,或者应该称呼她为秋容,实在是个聪明的人。早前她向长安投诚之后,便悄悄地设法向长安传递消息。

长安知dào

柳明月母女对颜氏和长宗起了歹意,有心要转移这两人的注意力。便与阿容通了气,让微然去给送簪子。这是长安故yì

留给柳明月母女的把柄,也是为她们设下的圈套。

而阿容,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竟然一举把自己从柳明月身边拔了出来。

这大概和她原先在长州就阅人无数有关,这样的人放在身边,确实是极大的危险。但若是用的好了,也会成为最好的助力。(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柳氏

第二日,天尚未亮透,长安就被从梦中摇醒。

“什么时辰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

“才过寅时,老太爷差了胡文大管家来,说是让小姐现在就过去书斋。”玉芽捧着衣服立在床边。

翠羽走过来给她一件件穿上衣裳,小声抱怨:“也不知老太爷找您做什么,就算是考校功课,也不能这样早啊,小姐这才睡了多久?”

长安抹了脸,稍微精神了些。

青纹张罗着摆下早饭,她胡乱喝了几口粥,便匆匆走了出去。

刚出院子,就见到胡文大管家笔直地立在门前。他背对着长安,在清晨朦胧的薄雾之中,竟隐隐流露出一种肃杀之气。

“胡管家,我准bèi

好了,咱们走吧。”长安举步向前,青纹翠羽跟在身后。

“小姐,”胡文拦住她,“老太爷想和您单独说说话,老奴陪着您过去,就不要带随从了。”

长安略一踌躇,吩咐青纹翠羽留在院内,又道:“不知dào

祖父要与我谈多久,你们守好院子,若是老爷夫人唤我,就说我被老太爷找去,稍后就到。”

几人点头应了。

早春时节,处处都弥漫着一种生机勃勃的微香,混着淡淡的薄雾,沁人心脾。

胡管家似乎是故yì

放慢了脚步,与长安并肩而行。

“老奴跟随着老太爷已经将近四十年了,”没走多久。胡文突然开口道:“小姐可知dào

,四十年意味着什么吗?”

长安没接话。

她并不感到讶异,适才胡管家要求她不带随从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就算是祖父有话要单独同她讲,只要让跟随的人在外头守着就是,何必要早早就将青纹翠羽撇下?

她便猜到是胡文自己有话要同她说。

“那时候,老太爷初登官场,步步惊心……沉沉浮浮了这几十年,才有今日之安稳……”胡文似是有未尽之言,却住了口。

长安心思转了起来。胡文是祖父年轻时的贴身小厮,在柳家呆了足足有三四十年。他虽然挂着大管家的名头,但其实什么事都不管。前世里。长安完全没有将这个胡管家放在心上,只隐约记得在出嫁之前一段时间,祖父赐了他良田,让他回家乡安享天年。

“胡管家有什么话要对长安说。直说便是。”长安笑道:“您跟随祖父几十年,实是值得长安尊敬的长辈。”

胡文方正的脸上露出笑意:“这些年,老奴冷眼看着,柳府虽然平静,但老太爷却没时常忧心,直到……直到小姐您病了一场之后。”

长安心中一动。

胡文继xù

道:“老奴也不知dào

这些话同小姐说应不应该,但小姐病好之后,行事作风。倒有几分老太爷当年年轻时的气度。老奴想问小姐一句话,您可知dào

这个‘柳’字有多沉重?”

长安滞住。

胡文摇摇头。笑了:“是老奴忘了,小姐终究还是个孩子。”旋即又收了笑容,正色道:“这个‘柳’字,老太爷一个人扛了四十年,如今,虽然是逼不得已,但却要移到小姐的肩膀上了……”

长安一头雾水,半句也听不明白。但胡文不再说话,长安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就这样沉默着到了柳晏的书斋。

柳晏正在屋内泡茶,长安进去的时候,他正放下手中的紫砂壶。桌上两个茶杯里已经倒上了八分满的茶水,热气袅袅地升起,像一层纱幔一样,长安有些看不清这热气之后祖父的脸了。

“长安来了,”柳晏见到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试试这杯茶。”

“孙女不会品茶。”长安小心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好苦。”

柳晏笑道:“这叫‘皋卢’,是极苦的一种茶,常人都觉得难以入口,我喝却觉得刚好,大概是因为已经喝习惯了罢。“

长安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低头看里面的茶水,明明颜色清凉澄澈,喝到嘴里却是苦不堪言。

“昨日那对母女,你父亲本是要送官揪办,但我做主,让她们留在柳府。”

“祖父!”长安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柳晏,一脸的震惊:“这如何使得!”

柳晏抬手制止她继xù

说下去:“我知dào

这两个人品行不端,但我却有不得不留下她们的理由。”

“什么理由?”长安从凳子上跳起来,“不管是什么理由,这两个人都不能留在咱们身边。”

她心中既气且急,她费了那么多周章,就是为了能早早地将柳微然毁了,决不让她踏入柳府半步。本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怎么会又生了变故?

“祖父,您不会看不出来,那个微然,根本与咱们柳府没有半分血缘关系,”长安压住心头的焦躁之意:“说什么是父亲的私生女,根本是鬼话连篇,祖父到底因何要留下她?!”

“记住,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失去冷静,”柳晏皱了眉头:“一旦失了方寸,便会被人寻到破绽,而你的破绽,就会成为对手的机会。”

“祖父……”长安不解。

柳晏把手中的的茶水慢慢喝完,站起身来,对长安伸出手:“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

这是长安前世今生第一次拉住祖父的手。这位经lì

了宦海沉浮的老人,有着一双历经沧桑的手。与他的脚步和声音一样,这双手也坚定有力。

柳晏牵着长安,一路沉默不语,在微微的晨曦之中走到了祠堂。

祠堂的窗门紧闭,柳晏推开门走进去,又将几扇窗都打开,丝丝缕缕的亮光射进来,照在几排灵位上。

长安规规矩矩地对牌位行了个礼,见柳晏凝视着牌位出神,便道:“祖父,长安有个问题想问?”

“你说。”

“祖父可知dào

‘柳’这个字的份量?”

柳晏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表情:“是胡文对你说了什么吗?”

“胡总管问了孙女这个问题,孙女不知何意,故而请教祖父。”

柳晏半晌不说话。“青河柳氏,你可听过?”

“我听父亲提起过,那是本朝的一大世家,也是咱们柳府的本家。”长安点头道。

“本家?”柳晏微笑着问:“难道你不疑惑,为何咱们和青河柳氏的人从无来往?”

“这……长安不知。”

“人多则势重,本朝所有的世家皆是以此为凭,不断地聚集同宗,繁衍后代,壮大自身的力量,最终成为当地一霸。”柳晏望着窗外,似乎是在回忆:“然而人多则心乱,一个世家很难使得上下同心,而有些弱小的旁支,没有什么作为,又或是只剩下老弱病残,便会被本家看作是多余的枝叶,被清理出去。”

“清理出去?”长安道:“如何清理?是将这一旁支从族谱上划去吗?”

“不,”柳晏摇头,“有些世家会剥夺走属于这一支的财产土地,逼迫他们改名换姓,移居别处,终身不得回到故土,而族谱上这一支的人会被写成‘暴毙’。”

“这……”长安讶异不已。

“这已算是较为仁慈的手段了。”柳晏的声音有些飘渺。

“难道,难道咱们柳府就是当时被青河柳氏剪除的‘枝桠’吗?”长安小心翼翼地问。

柳晏沉默了很久,久到长安以为祖父不会回答自己的话的时候,才缓缓地开口。

“我们这一支,自来就子嗣不旺。到了我这辈,母亲只得我一个孩子。我五岁上的时候,父亲早逝,家中只剩下母亲与我相依为命。所幸祖上留下的产业不少,足够我们二人富足地过活了。”

长安在柳晏身后立着,只觉得祖父的背影僵硬得像尊石像。

“后来本家来人了,要求我们将产业交给本家,改名换姓挪到别的地方生活。”柳晏道:“这也是他们常用的手段,用来对付我们孤儿寡母,又有什么难的?偏偏我母亲是个倔强至极的人,不肯相让半分……”

柳晏的声音越来越低,长安的心也越来越凉。

“终于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只见到连天的大火,烧毁了所有的一切……”柳晏说着,轻轻拿起神台上的一个排位,用衣袖仔细擦了擦。

丝丝阳光射来,轻轻拂过“柳文氏”三个暗金色的字。

长安颤抖着声音问:“是……是青河柳氏的人?”

柳晏点点头,再开口时,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后来我就立下宏愿,有朝一日,定要将青河柳氏连根拔起。”

怪不得,怪不得胡文管家会问她知不知dào

“柳”字的份量……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惨烈的缘由。

长安凝了凝心神,问道:“父亲母亲,可知dào

此事?”

“以你父亲的性子,我能告sù

他吗?”柳晏转过身来:“原本,我已打算将这一切都带到地下去。我穷尽一生都办不了的事,又何必拖累后人呢?人生百年,不如让他们开开心心地过完。”

长安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问道:“那么……祖父为何选在今日告sù

长安这一切?”

柳晏深深一叹:“长安,祖父对不住你。”(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言毕

柳晏的政治主张,长安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自柳晏走上官场,官职越来越高之后,朝中为官的世家子弟越来越少,及至今日,仍旧立于朝堂之上的世家子,十只手指就数得清了。

往日长安不曾细想,今日听了祖父的话,稍加联系,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顺理成章起来。

“这几十余年,我殚精竭虑,一心要废除本朝的世家世袭制度。不但是为了报当年的仇怨,更是因为世家世袭已经成为一块腐肉,不得不拔。”柳晏道:“直到今日,虽然大大削弱了这些世家的势力,但始终无法将他们连根拔起……”

长安不接话,柳晏似乎也并不指望长安说什么,自顾自地继xù

道:“陛下不愿下狠心,世家死灰复燃是早晚的事了……那些世家,早把我柳晏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就连陛下,也对我起了防范之心。”

他转头看着长安:“你年纪这样小,又是个女子,本该在柳府的庇荫之下,平安喜乐地生活。但今日,我却不能不把柳府的这些事情都告sù

你。”

“祖父……”长安道:“既然长安姓柳,理该为了咱们柳府做些什么。只是,长安恐怕并没有能力去实现您的心愿。”

柳晏摇摇手:“告sù

你这些,只是要让你心中有数。皇上的意思,只怕你不日就要进宫去为九公主伴读了。”

“这件事长安知dào

,父亲早就同我说过了。”长安点头:“祖父为何忧心?我听说九公主是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的掌上珠。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想必为九公主延请的也都是饱学之士,孙女能够旁听。也能受益不菲。纵然是九公主身子不好,脾气怪异,只要我忍得一时,顺着她的意思,总能相安无事。”

柳晏拍了拍长安的头:“你倒是想得轻松。”

长安仰头道:“就算是九公主嫌弃长安愚笨,看在祖父您的面子上,也不会诸多为难的。”

柳晏背了手踱开:“陛下疑心渐重。要你入宫也有威慑我的意思。你的平安自是无忧,但难免要受些闲气……“

长安笑道:“祖父今日肯对长安说这么多事情,想必是反复思量之后的决定。难道您以为长安是那种受不得闲气的人吗?”

柳晏被她打断话头。也笑了起来:“不错,你确实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实话对你说,其实这次陛下征召几位重臣的后辈进宫陪读,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圣旨。有好几位大臣都推拒了。我原也是想找个借口推了……”

“祖父若是推了。只怕陛下对您的疑心会更重。何况如今阿修才刚刚出生,若是陛下打起了阿修的主意,只怕更糟……”长安接着柳晏的话说下去。

“我本已经想好了推拒的理由,陛下若是不满,我便告老还乡就是,”柳晏道:“但你病好之后,我就改了主意。”

他看着长安,那双清明睿智的眼放出光来。

“我想。也许我们柳家仍是后继有人的,也许……我不用就这样告老还乡。也许……我还能为这江山社稷多做一点事……”

长安有些怔住,眼前的祖父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严肃的老者好像有些不同。她仿佛在祖父的身上看到了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回想前世,在柳微然进府的时候,祖父也曾经与父亲长谈一次。莫非那次祖父是将这些都告sù

了父亲?他收容柳微然在府里,又有何用意?

“那对母女……祖父留下她们难道是别有深意的?”长安灵光一闪,问道:“莫非,柳微然是青河柳氏本家的人?”

祠堂外的天空已经亮透了,阳光从大开的乌木门倾泻进来。

“我少年时期四处游学,曾经结识了一个至交好友。”柳晏回忆道,“那时候我们都用的是假名,后来我才知dào

他是青河柳氏宗长之子,之后几十年,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葫芦?”长安问:“那葫芦定是您赠给那好友了。”

柳晏点头:“所以,我做主,要这对母女留下了。”

柳晏几句话将此事一笔带过,长安知dào

其中尚有内情,只是祖父并不不打算说给她知dào



“既然您定了主意,孙女想问,不知这对母女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咱们府上?”

“让你父亲收下那孩子做义女,对外便称是故人之后。”柳晏沉声道。

长安此次并没有跳脚,她与柳晏一番长谈之后,心中隐隐明白,将柳微然母女留下必定是个不得已的决定。

“长安,你很聪明,又知进退,懂分寸,这很好,”柳晏缓缓道,“日后到了九公主身边,却要表现得笨一点,有时候不需yào

那么伶俐,你明白吗?”

长安点头:“孙女儿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很好,你去罢,我要同你说的已经全都说完了。”柳晏带着长安出了祠堂,回身将两扇乌木门合上,转身对长安道:“我让胡文送你回去,你好生准bèi

准bèi

,快则数日,慢则半月,你就要动身进宫了。”

长安一回到阁水居,就倒在床上不肯动弹了。

“小姐准是累了,起的这般早,早上又没吃什么……”绿衣忙着帮长安脱鞋脱袜。

翠羽道:“早间金铃姐姐来过了,本是要请小姐过去陪着老爷夫人一同用膳的,知dào

是老太爷叫您过去了,便脚不沾地地又回去了。您既回来了,可要过去用中饭?”

“不过去了,你去母亲那端点饭菜回来罢,”长安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经过巳时了。”

“我眯一会子,到了用饭的时辰再叫我。”长安翻了个身,闭上眼。但其实脑子里乱纷纷的,根本无法入睡。

绕来绕去,她最终还是没能改变柳微然成为柳家小姐的事实,这大概就是天意罢。

前世她在被幽禁的十年里,想法设法地查清了柳微然与璃王李耀勾结的内幕,却从不曾想到去了解一下祖父。

如今想来,自己可算是白活了一世。(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坦怀

一觉醒来,用膳完毕,长安带了绿衣、翠羽两人往清潭院去。

颜氏正在房内逗弄着阿修。

长安脱了罩在外头的彩云绢制的斗篷,珑香递上热帕子给她擦了手。

“阿修今日精神倒好。”长安也凑过去逗弄着床上的婴孩。

“可不是嘛,往日这个时辰,他早都已经睁不开眼了,今日也不知为何折腾到现在也不肯睡。”

柳长宗仰面躺在锦被中,眼睛睁的大大的,乌黑的眼珠转来转去。他把自己粉嫩嫩肉嘟嘟的小手塞在嘴里吮吸,见到长安,咧着嘴笑了起来。

“瞧你弟弟,见到你就这般开心,”颜氏柔声道:“再稍微大些,只怕你身后要多个小尾巴了。”

长安将逗弄阿修的手垂下,默了半晌道:“长安恐怕不能常常陪着阿修玩了。”

“嬷嬷,你先把阿修抱下去,好歹哄得他睡一会儿才是。”颜氏把柳长宗抱起来递到桂嬷嬷怀中,桂嬷嬷便带着珑绣去了。

颜氏又吩咐屋里的丫鬟都散去,只留下珑香伺候,这才脸带忧色地回过身来:“早间你祖父叫你过去,说了什么?”

长安笑道:“并没什么,只不过是将入宫给九公主伴读的事提了一提。”

颜色脸上忧虑更深:“年前你父亲提起这事,我只当是寻常的陪读罢了。后来听说是陛下为了挟制我们柳家,这才点名要你去。你父亲还说。这一去就和入了宫的女官一样,一年也见不到几次,这怎么能行……”颜氏说着说着眼里已经有了泪意:“我思前想后了许久。后宫乃是虎狼之地,你一个孩子,怎么能在那呆着?”

她攥住长安的手:“你不要担心,娘这就去同你祖父商量商量,总有法子拒了的。”

“母亲……”长安愣愣地看着颜氏,见她泫然欲泣,双眉紧锁。脸上全是一片慈母之意。她本来早想好的托词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好孩子,”颜氏将长安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我们并不求什么大富大贵。显赫威荣,娘只要你和长宗好好地呆在我身边,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就好。”

长安鼻头发酸。她想起了前世母亲自缢身亡后。冰凉的身体被随意地放在地上,无论她怎样努力,那僵硬的尸体都无法被挪动分毫。最终,她只能伏在母亲的胸前,无声地痛哭。

“母亲,您还记得长安去年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吗?”长安眨眨眼将泪水逼回去,抬起头笑着对颜氏道。

“自然是记得的。”

“其实长安有些事没告sù

您,我自从摔了一跤之后。脑子里就多了好些东西,常常会闪现一些没见过的人和事。”

“这事如何不早说?大夫说你脑子里有血块。可是那血块没散掉?你如今可觉得头疼?”颜氏抓着长安担忧道。

“母亲不要着急……”长安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初初虽有些惊疑,但日子久了,女儿却发xiàn

,这些人和事,倒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我身边……我想,这可能是上天赐予的福分……”

颜氏听了长安的话,心里竟并不怎么讶异,倒觉得所有的事情有了解释。她本是一直不解为何长安醒来之后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行事作风也稳重机智得多,如今长安这样一说,倒是桩桩件件都合得上了。

“母亲?”长安见颜氏呆住,轻轻摇了摇她的手。

她原本不准bèi

将此事告知颜氏的,但听了母亲适才一番话,又想到长石子对她所说过的话,终于还是决定换个方式说出来。

本朝供奉的是道教,对于鬼神十分之敬畏,长安生怕颜氏觉得自己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又怕她觉得自己是在胡说。

“傻孩子,这话如何能乱说,”颜氏掩了她的嘴,小声道,“你可还同别人说了?”

长安摇摇头。

“这便好,这便好,”颜氏松了口气,放下手来。

“母亲,您不相信吗?”

颜氏摇摇头道:”不管信不信也好,我只知dào

你还是我的长安,还是个刚过完八岁生辰的孩子。”顿了一下,正色道,“只这件事万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

“女儿明白。”长安道,“此次进宫伴读,虽然是陛下之意,但是于我而言,也是个增广见闻的好机会。更重yào

的,若是我进宫能安陛下之心,长宗便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于咱们柳家也是有益的。所以母亲,长安已经拿定主意,决意入宫伴读了。”

“咱们柳家尚未沦落到要任人宰割的地步,更何况我绝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后宫……”

颜氏尚未说完,长安就接口道:“后宫虽然尔虞我诈,但我是呆在九公主的寝宫之内,更何况我是个八岁的孩子,寻常也不会有人来寻我的麻烦,最重yào

的一点,”她环住颜氏的腰:“长安也想为柳家尽一点心力,如果能够守护住我的家人,就算是受一点苦也没什么。”

“你这孩子……”颜氏愣了半晌,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前你不懂事,整日胡闹,我日日担心。如今,却又担心你懂得太多……”

“也罢,也罢,你既定了主意,我也不拦你,”颜氏擦了擦眼角道:“你今日来找我,怕是专程来安慰我的罢,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求我?”

长安笑嘻嘻道:“母亲当真是冰雪聪明,一眼就看穿了长安的小心思。昨日来咱们府上的那对母女,父亲可同您说了?”

颜氏点头,脸上的不屑之意一闪而过。”今日祖父同我说,要父亲将那女孩子收作义女,“长安见颜氏一脸的惊愕,接着道:”母亲听我说,这件事祖父是定了主意的,长安以为此举必有深意,父亲母亲也不必再多说。今日我来,是想向母亲讨要表姐身边的那个丫头,阿容。”

“阿容?”颜氏攒眉想了想,“那丫头我关在偏房中了,金玲金砂验过她身上的伤痕,有一半儿都是自己画上去的。这样的丫头,你要她做什么?”

长安一笑:”自然是有我的用途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赠婢

三日后,丁翎容来了柳府,几步冲进长安的房内:“柳长安,你要进宫给九公主伴读了?!”

长安正在收检行装,几只檀木箱子放在屋里,玉芽与绿衣正在长安的指挥下将东西一件件放进去。

“瞧你急的,这头上都出汗了,快些坐下,”长安冲着外间唤:“翠羽,方才煮好的茶给丁小姐斟一杯来。”

丁翎容身边的小丫头弓弓正努力要替她脱掉斗篷,偏丁翎容一挥手将她挡开,一脸的急色:“喝什么茶?你快些把事情说清楚?这么大的事,若不是我娘和我提,我竟一点儿也不知dào

。”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该早些告sù

你的,”长安走上前,笑着替她脱了斗篷,递到弓弓手里:“这件事我虽是早就知dào

了,但是真zhèng

定下来也不过这几天的事儿,我又一直忙着收拾箱笼,竟忘了让人去告sù

你。”

翠羽捧了托盘进来,上头摆着一把白底青莲缠枝的瓷壶并一个小杯子,斟了八分满的一杯茶送到丁翎容面前:“丁小姐尝尝,这是今年新进贡的雪茶,宫中赐了些给咱们府上,您来得巧,今日小姐恰好让我煎了一壶。”

丁翎容哪在意什么进贡的雪茶,“你知不知dào

,这九公主可是所有公主里面最难伺候的一个。孙芷姐姐曾经进宫,见过这个九公主。听说她身子不好,脾气又差,身边的宫女换了一茬又一茬。你进宫给她伴读,那可真是……真是。伴君如伴虎了。”

长安笑道:“你又乱说话,什么伴君如伴虎。我这次去伴读,咱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你的言谈举止,务必要小心一点,万不要着了别人的道。”

“你倒担心起我来了,我要是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行不动裙笑不露齿,那可真真要把我憋屈死”翎容瞪她:“倒是你,你这几年都要被困在那个笼子里,早晚都会闷出病来。”

长安心头一暖。翎容与别人都不同,关心的只是她被关在那个方寸之地,闷出病来。

“也只有你。才会觉得那里是个笼子,”她掩嘴而笑,“今日既来了,好歹要在我这里用了饭才走。”

“你不说我也是这般打算的。”

看到她一脸的“理当如此”。长安虽然一笑。心里却浮上一丝忧虑,就像晴空里飘来的一片乌云,覆在心上挥之不去。前一世丁翎容于十七岁上香消玉殒,这其中与柳微然也脱不开关系。

原本她想着细细筹谋,慢慢化解,叫翎容在不知不觉中度过此劫。如今一切却都像脱了缰的马车,朝着她不知dào

的方向奔去。

她既不能阻止柳微然入府,又不确定前世翎容十七岁的事情会不会提前发生。心中纠结万分,却又不好流露出什么。

到了午间用膳的时辰。颜氏知dào

丁翎容来了,早已差人将饭菜备下,送到阁水居来。

两人在屋内边吃边聊,丁翎容又问起柳明月母女的情况:“那日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亏得你当场揭穿了她们的阴谋,否则如今身败名裂的就是你了。”

长安笑道:“祖父已经将姑妈和表姐送到庵里去修身养性了,希望晨钟暮鼓能让她们磨磨性子。”

“这法子秒极了,”丁翎容拍着手道:“我还以为柳老大人也是个古板的老学究,没想到这整人的手段竟这般高明。”

两人正说笑着,青纹走了进来,朝着两人福了福身子,然后才向着长安道:“小姐,阿容在外头求见,您看?”

长安尚未发话,翎容倒来了精神,“这个阿容,不就是那日帮着你姑妈作证的丫头吗?她怎么在你这?”

长安道:“你不觉得这个丫头很聪明吗?”

“聪明是聪明,但聪明的不是地方,这样的丫头放在身边,还不得累死,”丁翎容皱着鼻子道,“还是像弓弓一样就好。”

“我也不是要把她留在身边,而是为我妹妹找的丫头。”

“妹妹?”丁翎容惊异道,“你糊涂了?阿修可是个小子。”

长安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待会再解释给你听。”于是吩咐把阿容带进来。

三日前,长安从颜氏那里将阿容领了回来,便一直叫青纹看着她。

此时,阿容换了新的衣裳,头发齐齐整整地盘在脑后,眉目之间有一种压不住的喜悦之情,一进门就拜倒在地:“多谢小姐相救,阿容必定尽心侍奉小姐。”

长安见翎容早已放了筷子,兴致勃勃地准bèi

看戏,便吩咐着将余下的菜饭撤了。

等到桌上收拾干净了,翠羽又倒了两杯茶来,长安这才开口道:“你的伤可养好了?”

阿容扣头道:“小姐心明如镜,阿容的事情瞒不过你,如今身上的旧伤也已经痊愈了。”

她早知身上的伤瞒不了太久,索性也不装出娇弱的样子,但话里又点出自己确实是被虐打过的。

“你出来三日,想必也知dào

姑妈和表姐去了尼庵修养。”

阿容点头道:“这是姑奶奶和表小姐的福分。”

长安笑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福分,阿容可知dào

你的福分是什么?”

“我的福分是小姐给的。”阿容伏在地上。

丁翎容饮着茶,眼珠转来转去,看看长安,又看看跪着的阿容,一脸的疑惑。

“你今年十六,寻常人家的丫头到了这个年纪,配婚的配婚,发出府去的也不少,”长安道,“你又有什么打算?”

阿容连连扣头:“只求在小姐身边伺候,不不敢做什么妄想。”

“这也不是什么妄想,你瞧,我已经给你备下了一份礼物。”长安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木匣子递给阿容。

阿容小心地接过打开,里头是三张薄纸。一张是长州名妓秋蓉死后的销户文书,一张是阿容的户籍证明,还有一张是阿容自愿卖身为奴的卖身契。

“这,这……”阿容颤抖着声音。

秋蓉的销户文书,是三日前颜氏交给长安的。早在秋水被鞭笞致死之后,颜氏为绝后患,就已经将秋水秋蓉两人的户籍文书都弄到手里了。

而阿容的户籍文书和卖身契,则是长安央了柳晏弄来的。

长安将木盒取回,交给青纹,不慌不忙地问:“这份礼物,你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阿容眼里含着泪,叩头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婢子一定万死不辞。”

“我要你去伺候一个新主子。”长安眯起眼望向前方:“务必要小心伺候,若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要及时地告sù

青纹。”

阿容是从青楼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出来的,长安虽说的隐晦,她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要她去作探子,为长安打探消息。

她抬头,看了眼青纹怀中抱着的木匣子,那里头的三张文书,可以帮zhù

她今后清清白白,光明正大地做人。

“小姐所命,婢子自当遵从。”半晌后阿容终于下定了决心。

长安笑道:“这样很好,到了新主子那,定要殷勤伺候,你这样聪明,我想不用我教你怎么做了罢。”

阿容点头:“婢子懂得。”

待阿容去后,翎容放下杯子道:“这事儿可真真奇了,你快给我说道说道。”

长安并不打算瞒她,便将卢二娘与柳微然大闹柳府,柳晏欲让柳温明将其收作义女的事说了出来。“这个‘妹妹’品性太成问题,我又将要入宫,不知何日才能回来,心里总是不放心。思前想后,将阿容送给她,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样的人,远远地打发了才是,柳老大人怎么反而……”丁翎容半是不忿半是不解地道。

“祖父行事,自然有章法。”长安轻描淡写地带过,又正色道:“我有件事要求你。”

“你说就是。”

“我入宫之后,你便不要再来我们府上了,若是以后在外面见到我那个‘妹妹’,也远远地避开。”长安紧紧抓着翎容的手道。

“做什么这么紧张,她难道还能把我吃了不成……”丁翎容有些好笑,但见长安脸上担忧焦虑的表情却不是做出来的,一时倒怔住了。

“好了好了,我答yīng

你就是,你都不在柳府了,我还来这里干什么?”丁翎容翻了个白眼道。

长安舒了一口气:“你可是个女中豪杰,日后要做女将军的,一言既出,决不能反悔啊。”

“神神mì

秘的,也不知dào

是不是中邪了。”翎容嘟囔道。长安得了她的保证,也不去计较丁翎容的抱怨。

及至傍晚,晚霞烧红了整片天空,长安亲自将翎容送到柳府门前:“这怕是进宫前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往后要像这样常来常往就难了。你务必要珍重,我知dào

你不是个能忍耐的人,但遇事也要掂量掂量,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切都要以你自己的安全为优先考量才是。”

“你今日怎么这般啰嗦,”丁翎容睨着她:“我在自己家中,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你,进了宫只怕是又闷又险。不过你放心,每年命妇进宫参拜两宫娘娘的时候,我和阿芷姐姐会去看你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入宫

威德五年,成帝为爱女李万禾在宫中设童子堂,延请文华阁大学士钟百里,赵清,涂朗坤为讲师。

并召当朝太傅柳晏之孙女柳长安,大学士钟百里孙女钟柯琴,九门提督蒋成之女蒋晴,光禄大夫白明光之女白咏絮四人为公主伴读。

五月初一,清晨,柳府门前已经停了宫内出来接人的马车,柳晏、柳温明并颜氏携着长安的手走出府来。此时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长安穿着新裁的撒花烟罗衫,下穿一条镂金挑线纱裙,一头乌黑的头发盘成朝云随香髻,上插一支如意祥云簪,两缕发丝垂在脸旁。

颜氏拉着长安的手,几次要开口,却不知dào

从哪句话开始。她看着亭亭站在马车前的女儿,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泛酸。喜的是长安不仅眉目越发地清婉起来,性子也稳重得多,如今更是懂得为了亲人,为了柳家做出牺牲。忧的是柳家的前途未卜,长安此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长安拜别祖父,父亲,母亲,”长安向面前的三人郑重地行了一礼,“此去经年,长安不能日日侍奉于膝下,祖父和父亲母亲定要擅自珍重。”

柳晏点点头:“家中的事你无需担心,到了宫里要谨言慎行,你师父长石子如今被陛下留在宫中,你若是有甚难处,不妨去寻他。”

长安轻轻一笑,眉目之间竟是舒朗的意味:“师父教我弈棋之道,今后几年的这盘棋。长安一定会细细琢磨的。”

柳温明抬手准bèi

拍拍长安的头,却被那朝云随香髻挡了手,便改为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我和你母亲在家中等你回来。你是咱们柳府的嫡女,这点,永不会变。”

长安知dào

这话是在说柳微然了。柳温明方正的性子,自然是接受不了柳微然,但柳晏的话又不能不听。长安至此才完全明白,前世的柳温明为何一直对柳微然不冷不热。

“父亲且耐心等着长安,待到长安归来。自会有不一样的天地。”

长安再拜一礼,由青纹和玉芽搀着上了车。

马车缓缓起步,达达的马蹄声伴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着。

长安这次带了玉芽与绿衣两人入宫,青纹稳重,翠羽机敏,便将两人留在柳府内守着。

“小姐。我有些害pà

。”马车中。玉芽绞着手指,怯怯道。她本就胆小,如今更是要去这天底下最威严庄重的地方,心里七上八下地忐忑异常,生怕一进去就做错什么,自己倒霉也就算了,只怕是要连累小姐。

长安冲着她安抚地一笑:“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龙潭虎穴。你还是跟在我的身边啊。”

“小姐应该带青纹姐姐来的。”玉芽低头嘟囔着。

带哪个丫头进宫,这事长安是仔细思量过的。这四个丫头不同于她。都是实打实的孩子,一团稚气未脱。尤其是玉芽,年纪小,胆子也小,长安再三考lǜ

,仍是决定将她带在身边才放心。

“你们也不用担心,”长安笑道,“我不过是去作伴读,并不像宫女或是女官,你们只消跟着宫里的嬷嬷学几日礼仪,能应付应付就成了。左右我们平日并不出去走动,余下的慢慢再学就是。”

马车到了宫门前停下,玉芽绿衣先一步下了车,拿了小杌子放在马车边,这才扶着长安下来。

长安仰首看着这王朝最壮丽辉煌的门楼,日头已经渐渐升起,从层层叠叠的云后发出一丝一缕的光芒,射到宫墙上明黄的琉璃瓦上,整座城楼像镀了一层黄金一般,让人不能直视。

“长安,长安……”钟柯琴的马车也到了,她掀起马车的帘子,朝长安挥手。

“钟姐姐,你也到了。”

钟柯琴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兴奋之情:“这宫中的藏书阁里头有古往今来的藏书共计三万六千本,长安,咱们若是有幸能窥得一二,那是终生受用不尽的。”

钟柯琴的祖父钟百里是个终生醉心于书籍的饱学之士,她自幼耳濡目染,对于古籍珍品极为上心,故而得知要进宫作伴读,她一心都在那万卷藏书之上了,庞的一概没想。

“藏书阁的书,那是你能觊觎的吗?”

长安正要开口,却被一道稚嫩尖细的声音抢了先。两人回头一看,另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宫门前,而说话的,正是从车上下来的白家小姐白咏絮。

“咱们进宫是为了给九公主作伴,逗乐子给她看,你还以为真的是来读书认字的不成?可笑。”白咏絮斜睨了钟柯琴一眼,似是带着不屑之意。

长安上下打量着白咏絮,她明明已有十一岁,身量却只和长安差不多,穿着时兴的月白色双蝶云纹千水裙。长安记得,白咏絮的父亲白明光官居光禄大夫,掌朝中议论。白明光为自己的女儿取名白咏絮,用心已经十分明显,是期望女儿能成为一代才女。

只是可惜,白咏絮空顶了这样一个才女的名字,偏偏是半点才情都没有,为人又是庸俗肤浅。奇怪的是,前世里白咏絮却是韦双成的密友之一。

虽然在长安看来,韦双成不过是利用白咏絮的无知来衬托自己的出尘高雅,但白咏絮却浑然不觉。

“你……”钟柯琴骨子里是读书人的清高,哪能容得了别人说她是去“逗乐子”的,当下就要和白咏絮分辨清楚。

长安拉住她的袖子,向远处点了点头。钟柯琴看去,只见半开的宫门中依次抬出三顶小轿来。每顶轿子都由四个内侍抬着,走在前面打头的那人,面白无须,看不出年纪来,满面的笑意盈盈,手中执一柄拂尘。

这人走到长安、钟柯琴、白咏絮面前,躬身行礼,笑眯眯地道:“三位小姐久候了,奴才是皇后娘娘殿前的梁内侍,奉了娘娘之命来迎接三位小姐的。”

“不是说还有位蒋晴吗?怎么没见到人?”白咏絮问道。

“蒋小姐的母亲仙逝了,陛下准她在家守孝,不用进宫了。”那梁内侍仍旧是笑眯眯的,引着三人上了轿,不疾不徐地往内宫行去。

长安在轿内悄悄掀起一角窗帘往外看,一路行去都是青石铺就的甬道,朱红色的高耸的宫墙,像是要把那一碧如洗的天空分成两半一样。(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皇皇后

三乘小轿行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方稳稳地落下。

长安下了轿,眼前八级白玉石阶通往皇后所在的寝宫——丽正殿,三人跟着梁内侍轻轻拾阶而上。

长安在脑中回想着皇后娘娘的样貌秉性,她前世虽为璃王妃,但李耀不得帝后的欢心,故而长安并不曾与皇后娘娘,这位她名义上的婆婆有什么深厚感情。

皇后娘娘是蒋家的人,二十年前,成帝的发妻,当时的太子妃病故。

彼时成帝急需兵权,便向当时的大都督蒋万流之女蒋萧潇提亲。同年,十八岁的蒋氏,便以女主人的身份走进了太子府。自此之后,她陪伴着成帝几经沉浮,直至登凌绝顶。她与成帝是患难夫妻,因而皇帝对她极为敬重,二十年来,成帝新欢不断,但从未有人敢对皇后无礼。

皇后娘娘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李炜,年十二;次子李炫,年十岁。最小的女儿即为九公主李万禾,年八岁。

梁内侍引着三人行至殿门前,向门前立着的两位侍女道:“弯弯姐姐,苗苗姐姐,娘娘可用过膳了,为九公主伴读的三位小姐已经到了。”

其中一个侍女眉眼弯弯,想来就是梁内侍口中的弯弯,笑道:“来的倒巧,方才明珠姐姐才出来问过呢,你快些领着三位小姐进去罢。”又朝着玉芽绿衣等一众丫鬟道:“你们随我来,去偏殿候着你们主子出来。”

绿衣拉着玉芽的手去了,长安、钟柯琴、白咏絮随着梁内侍一起走进殿内。

长安倒还罢了。前世毕竟出入过几次宫廷,心中并不忐忑。然而,钟柯琴与白咏絮是生平第一次进宫。又是年纪尚幼,虽则已经在家中习过礼仪,但此时仍旧是紧张不安极了。

钟柯琴鼻尖渗出了细细的汗水,白咏絮也收敛了初见之时嚣张的态度,不安地将手帕在手里绞来绞去。

长安用眼角的余光轻轻将殿里的摆设扫了一遍,殿分三间,长安进的这间是居中的正殿。云檀木为柱,南海珍珠为帘,角落里摆着一人高的红珊瑚柱。墙上点缀着色泽清亮欲滴的玉璧。颜色都是素雅清淡的,但随意挑出一件都是世间难寻的珍品。

皇上对皇后重视可见一斑。

左边暖阁的门掩着,一阵阵清幽的香气从门内飘出。梁内侍冲着门内恭敬地行礼,扬声道:“启禀娘娘。柳小姐。钟小姐,白小姐已到了。”

“快让她们进来。”里头一个含笑的声音传出来。

梁内侍应了,将门轻轻推开,示意三人走进去,他自己便留在门外守着。

这间暖阁比之正堂要小些,但也足有柳府正厅那样大了。暖阁内烧着地龙,且燃着香,长安只觉得阵阵热气从脚底窜上来。混着那幽幽的香气,不消片刻就有些昏沉。额上也溢出了汗水来。

皇后蒋萧潇一身明黄色的锦衣罗裙,外罩一件鲛罗纱衣,发髻松松挽就,斜插一支九凤朝阳垂苏簪。因着没着宫装,与长安前世印象中的威严皇后倒有不少差别,多了几分可亲的味道。

蒋皇后半卧在一张黑檀木制的美人榻上,手中执了本书,抬眸笑看着长安三人。

“总算是来了。”见到长安三人进来,她支起身子,将手中的书随意搁在榻上。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万福金安。”长安,钟柯琴,白咏絮一齐下拜道。

“免礼,明珠,快快赐座。”

长安进了暖阁就已经看清,这间殿内只得两个丫头伺候。此时其中一个容长脸蛋,细长眉毛,肤色极白的丫头便挪了三只圆凳来。

长安和钟柯琴俱告了座,倒是白咏絮,甜甜地道了声:“多谢明珠姐姐。”说完觑了眼蒋皇后,见她并没什么异色,不禁大为失望。

“本宫身子不怎么好,虽然已经是入了春,仍旧还是要烧着地龙才舒坦。你们年纪小,也不知受不受得住这热气。”皇后见到她们三人脸上都冒出了汗,便道:“明玉,你去将今年贡上来的雪莲茶倒几杯来给她们。”

长安正待起身谢恩,却又被白咏絮抢了先:“这点热气算不得什么,有幸与娘娘同甘苦,这是我们的无上荣幸才是。”

“哦?”皇后的声音拖了老长,“你们二人呢,也不需yào

?”

长安赶紧答:“皇后娘娘明鉴,臣女确实是有些热了。”钟柯琴也附和。

“如此,”皇后娘娘笑道,“那就拿两杯来罢。”

明玉手脚快,片刻就端了茶来,长安两人谢过,便小口小口地饮了起来。

白咏絮盯着两人手里的茶,脸色一白,她急于表现自己,却没想到皇后为后宫之主,十多年来什么人没见过,便是重生了的长安,也不敢没话找话。更何况她为爱女挑选伴读,自然是希望挑几个品性好的。

“你们都知dào

,陛下在宫中设了童子堂,为着那些不能进圣贤院读书的王孙子弟多条进学的道路。本宫想着,你们三人恰巧与九儿年纪相仿,不若就住在宫里,平日读书也有个伴,互为助力,岂不是好事?这才求了陛下,让你们进宫来。”皇后由明珠扶着坐起身来,“原本蒋大人的女儿也是要来的,但昨日她母亲突然仙逝了,陛下便准她在家守孝。”

蒋晴与蒋皇后算起来当是姑侄。成帝登基之后,居功至伟的大都督蒋万流拒绝了一切封赏,解甲归田,而其子蒋成封九门提督。

但奇怪的是,蒋皇后与蒋成并不亲近。

皇后继xù

道,“你们就住到九公主的公主院里,那里不像内宫拘束多,你们就当成自己家一样便是。”想了想,又笑道,“倒是有一点要嘱咐你们,九公主身子弱,又是被本宫惯坏了的,性子难免有些急躁,凡事你们多担待些。”

长安、钟柯琴、白咏絮赶紧起身回“不敢不敢”。

“行了,瞧你们紧张的,本宫也不多说了,你们随明玉去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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