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洪断山传 - xp1024.com
《封洪断山传》


第1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一)

洛阳城里,人声繁攘,好一片东都繁华。

人流里,一袭白色身影,缓步而来,她身着白裳,肩上披着白色斗篷,鬓边各梳了两条辫子,合着散发系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缀以彩色珠串为饰,非中原武林人士装扮,煞是惹眼。

“上回我们说到,薛摩使计迫得百草堂不得不迁出岳州,后续进展如何,且听老朽细细道来……”说书先生的话从茶楼里飘了出来,女子便止了步。

她移步至茶楼外,只听得靠门一桌的人道:“他薛摩还真是对得起他的名字了,人家一帮卖草药的,他都不放过!”

旁边有人接话道:“那可不是普通卖草药的!”

“哎呀,他薛摩再怎么名震天下,也不过就是雁回宫的一介走卒!”有人不耐烦道,言语里满是不屑。

“小老儿!”堂中有人呼声乍起,道:“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百草堂都被他薛摩逼进十万大山了,你这里还在岳州呢!”

语毕,满堂哄笑,那说书先生的表情有些尴尬。

女子朝堂中看去,只见那桌人,领口皆绣有竹叶纹……

原来,是灵山派啊……

女子转身离去,身后有声音传来:“看看,还是我们河东灵山派威风呐……”

残阳如血,整个夜行门都被镀了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颜色,瑰丽无比。崖边,两个人静静地并肩站着,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静谧,祥和。

“可是有什么消息,还要你亲自跑一趟?”一个沉稳干脆的男声,声线甚是好听,似是有股能镇定人心的力量。

男子头发全部束在脑后,扎了一个漂亮的马尾,额前和鬓角长长短短地散落了许多头发。他身着一袭黑色紧身衣,裤脚塞在靴子里,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宽袖长袍,袍子背后和边缘处都用金线绣了一些繁复的图案,领子上缀了一层很是稀疏的毛,一身装扮和中原武林人士略有不同。

“岭南的探子来报,郭涉远可能就藏身在扬州惊鸿坊里。”接话的是一个女子,整个人都隐在一个大大的斗篷里,正是之前洛阳街头那人。

“惊鸿坊?”男子一股不可思议的语气。

“嗯。不是以客人的身份,而是以伙计的身份!”女子说道。

“这怎么可能,茶楼酒肆本就是所查之重,若是他一直在那,怎会那么久都查不出来?”男子有些不可置信,扭头问道:“确定没错?”

“不确定,所以来找你。”女子淡淡说道。听罢,男子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旁边的人,女子也不看他,接着说道:“阿琰已经等不及了,要你尽快查出来。”

“他不说我也会做的,随便一算,找了有没有十年了?你说,等真找到了,阿琰会怎么做?是扒其皮,抽其筋呢,还是剔其骨,喝其血呢?”男子摇头晃脑地更像是在打趣,夕阳的光打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倒把轮廓给勾勒得更为刚劲了。

“那是他的事了。”女子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一点起伏,好似并不想讨论此事一般。

“诶,你是不是跟在他身边,跟的时间太久了,怎么连语气性格都越来越像他了?这般冷清,都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子了……”男子嘟囔道,语气里透着埋怨,女子也不和他争辩,只是低垂了眉眼。

男子一看,急道:“柳无言,你和我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么?”

“有啊。”女子抬起头,一双清眸似冰泉凌冽,她启唇:“那惊鸿坊的花照影,确定是薛摩的相好么?”

“也许吧!”男子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谁知道呢,这几年他花名一日盛过一日,保不定又换了也不说准。”

柳无言微微抖了下眉,叮嘱道:“扬州毕竟是薛摩的地盘,你收敛着点,不要一打照面,又打了起来。”

“嗤”男子冷笑了一声:“他的地盘又如何?同门情谊什么的,早已散了多年了,如今,大家各为其主,各凭本事罢了。”

柳无言深深叹了口气,默然转身欲离开,男子一急,拉住她道:“你这便要走了?”

柳无言微微地侧头说道:“鬼骨,多多保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柳无言轻功极好,只是几眨眼的功夫,便已走出好远,只留下那个叫鬼骨的男子呆呆地立在原地。

鬼骨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这么简短的四个字,脸上难掩失落之情,幽幽地叹了口气,唤道:“来人!”话一出,鬼骨眉角眼梢的失落之意瞬间散去,只剩一脸冷峻。

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两个人,一身黑袍,连一点多余的颜色都没有,鬼骨接着说道:“魍、魉你们二人去一趟扬州城,去探一个叫惊鸿坊的地方,不仅是客人,还有里面所有伙计,都给我调查清楚,消息收集好了就回来报,不可打草惊蛇。”

“得令!”魍、魉两人齐齐说完,便退了下去。

鬼骨转身看着这落日余晖下的阳曲山,满眼郁郁葱葱,微芒一罩,似镶了道金边一样,心里不禁感叹,景色真好啊,不似家乡!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天,一颗海棠树下,坐着一个约摸碧玉年华的姑娘,模样娇俏可人,肤若凝脂,眼若点漆,朱唇皓齿,清丽绝伦,硬生生把娇艳欲滴的海棠花都给比了下去,人惹花羞,想来也不过如是。

女子身着一袭蓝纱包边的素白长裙,一个空心蝴蝶形状的发髻挽在脑后,发髻上缀满了珍珠发饰,两条蓝色丝纱合着绸缎般的墨发直垂到腰间。

“顾子赫,你好了没啊?都画了两个小时了,再站下去,我都快站成望夫石了!”女子皱着眉,语气里不胜娇嗔。

“咦,望夫石?这个好,那我们再多画一会。”顾子赫看着眼前的女子笑嘻嘻地说道,眉眼都笑成了弯月的形状,极是好看。

顾子赫身着三层式的书生长袍,白色的里衣,深蓝色的中衣和水蓝绿的外袍,煞是清爽,远远看去倒是一对璧人似在画中,很是般配!

“你!好你个顾子赫,尽拿我逗趣,我不画了!”女子一脸怒意说着动身便要走。

顾子赫赶忙上前拉住她道:“诶……笑鱼,你别生气嘛,你看都快画完了。”说着还指了指画板。

女子按捺不住好奇,走了过去,看到画中的美人,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什么表情都摆在脸上,可嘴上却还说:“哎呀,哪有这么好看呀?乱画!”

顾子赫看她这副样子,简直被逗得大笑了出来,明明心里在说快夸我快夸我,嘴上还非不承认,可一看到她在瞪自己,也只得一脸宠溺地说:“还是人比画美,人也比花美。”

女子一听,眉开眼笑,眼睛都在闪闪发亮,说道:“我都答应你画画了,现在,该你陪我去那个地方了。”

顾子赫一听为难起来,皱着眉道:“这不还没画完呢嘛,再说了你大伯要是知道我把你带出了山庄,而且还是带去了那种地方,我这以后在他面前都……那地方鱼龙混杂,真没啥好玩的,笑鱼,你相信我!”

“相信你个大头鬼!什么叫那种地方,那地方是名满江淮的风雅之地,江湖剑客、文人雅士云集,我又不是去勾栏院!况且,你不说我不说,大伯怎么会知道?!还有呐,都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怕我大伯,他还能吃了你不成!不去就不去,我回房间去了,哼!”池笑鱼一张小嘴叭叭的,顾子赫压根插不进话,说罢,她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只留下顾子赫楞在原地唉声叹气。

顾子赫痴痴地看着未完成的画,喃喃道:“还不是为了给你大伯留下好印象,好让你早日过门啊!”

轻风徐徐吹过,一树落英缤纷,也自此纷乱了两个年轻人今后的路,后来顾子赫经常在梦里梦到这一天,时常会想如果当初他陪她去了,那是不是会有不一样,日子平平淡淡,即便没有波澜壮阔,至少也可图个细水流长。

只是,谈如果,终究是奢侈了。

笑鱼回到房间,左盼右盼终于盼到天擦黑,她拿出准备好的行头,速速换好,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男装,英姿飒爽,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从房间窗户翻了出去,拐过几个回廊,沿着偏僻的墙角,来到后院,在一个小矮洞前停了下来。

笑鱼皱着眉,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狗洞,自言自语道:“哎,幸好养了来福,没它还没这个洞呢!都怪顾子赫这个胆小鬼,要不然我也不用钻这个狗洞了……哎,钻吧,钻吧,钻出去后又是条好汉。”说是这么说,钻的时候笑鱼把顾子赫在心里骂了几百遍啊几百遍。

从洞里出来的时候,笑鱼脸都皱成一团了,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踮脚一望,远处灯火通明,想必很是热闹,连嘈杂声都隐隐飘了过来,一下子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奔着那片灯火就跑了过去。

第2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二)

跑过好几条街,终于在一片热闹里停了下来,这里是扬州城最繁华的地方,扬州本就是大都,东西南北纵横,交通信息都极为发达,文人墨客,江湖侠士,来往不绝,而面前这条端平路,则更是如此。

端平路路面甚宽,路长就更不用提了,一路一家挨着一家的商铺、酒肆、客栈、钱庄、当铺、花楼、赌场鳞次栉比,各式各样的小贩更是摆了一路的流水摊,路的尽头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逐鹿台,一些声名显赫的大家族的招亲大会,频出宝器的试剑大会,还有震慑江湖的武林大会等,若是在江淮一带办,那不出意外大多会在此举行。

扬州不在天子脚下,自然少了些威严拘谨,便多了分浪漫洒脱,比不得皇都,倒也胜似皇都,特别在江湖人之中流传着一句“未到江淮逐鹿,莫言身在武林”,由此可见一斑。

笑鱼顺着端平路,来到一处四层小楼前,眼瞪瞪地看着前面的雕梁画栋,琼楼金阙。

偶尔一次坐马车路过的时候是白天,大门紧闭,窗扉紧掩,除却精致些,也没什么特别的,现在轻纱薄幔,烛火缭绕,整一个云窗雾阁,大门上方赫赫三个大字“月满楼”。笑鱼转身看了看路对面,也是一栋差不多的建筑,名叫“惊鸿坊”,笑鱼心里想着都是花楼,也懒得走去对面了,扯了扯衣摆,清了清嗓子,扇子一摇,前脚就踏了进去。

一进门,香气扑鼻而来,绕过前面用来遮挡的檀木屏风,里面是一个偌大的池子,闲散地放置着一些桌椅,池子两侧设了些雅阁。池子中央有一面很大的鼓,确切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舞台,只不过做成了平放的鼓的形状。二楼至四楼都是游廊厢房,四合围了个“口”的样式,舞台就设在这个“口”的正中央。

此时,那舞台上舞姬腰肢轻盈,似不堪一握,一眼望去,白凌波起,水袖缨络飞,笑鱼心里轻叹,好个翩若游龙,婉若惊鸿。舞姬的姿态甚是撩人,个个媚眼如丝,红袖翻飞,在灯影酒气里就更显影影绰绰了。

丝竹管弦之声如珠落玉盘,只见一双双酥手扫拨着琵琶琴筝,银铃悦耳,在这么一番莺歌燕舞里,好些男人都已经扑到了鼓的面前了,抬着头叫着好,那眼神直勾勾的,狼守猎物也不过如此了。即便是没有上前的男人,也是早已半醉在温柔乡里,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笑鱼就这么站在屏风后半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有人身后推她,还骂骂咧咧,让她快点走,挡着路了,她才反应过来,忙随着人群下了楼梯,走到池子里。

说来,这也不能怪她,她从小就被整个山庄捧在手心里,这去不得那也去不得,虽比不得大家闺秀般知书达理,但所学也是端正,如今看到这里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说,个个鬓云乱洒,春光乍泄,自然也觉得惊奇。

笑鱼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穿过人群朝里走,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但也不免手足无措,在这般流光溢彩里就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自然,笑鱼也没发现,高处,一双狭长的眉眼淡淡地盯着她。

很快,一个穿红着绿的花娘看到穿着颇为讲究的笑鱼,将夜光杯斟满,抬着酒杯就蹭到笑鱼面前,十分熟络道:“哟,哪里来的俊俏公子,我是这里的管事,叫月姨,公子看样子挺面生的,是第一次到我们月满楼来吧?”

笑鱼哪经历过这些啊,顿时只觉得一股甜腻的香气合着酒气扑面而来,月姨殷勤的笑容和毫不避忌的姿态吓得她连连后退,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月姨不禁讪笑,到手的客人怎么能放他跑了呢,反身伸手就把笑鱼拦了下来说道:“小公子,莫要拘谨,莫要慌张,来,喝了这杯酒就好了,酒能壮胆嘛!”边说边抬着酒杯凑到笑鱼嘴边,一副要硬灌的架势,笑鱼拗不过,只得抬头张口。

这一抬头所看到的画面,让她感觉像被人下了药一样,酥了全身,只知道有液体滑过咽喉。

在月满楼第四层游廊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一只腿曲着,没穿鞋的脚放在栏杆上,手就搭在弯曲的膝盖上,这游廊的栏杆是给人手抓的,本来就极细,那人竟能在上面坐得如此稳当!

只见那人穿着红色的袍子,看不清是缎子还是纱,层层叠叠的红就从那人身上沿着栏杆铺泄下来,这种红直到光着的脚背处才停止,正因为那人光着脚,笑鱼才看到那人的另一条腿已经完全在栏杆外面,还晃荡了起来,摇曳起了一片红,煞是妖冶!

这个人的头发很长,其中一小部分头发穿过红色的发冠,形成了一个类似马尾的空心的弧度,最后合着其他头发如墨一样地泼洒到腰下。

这人距离她太远,看不清楚脸,但是光看身姿都如此摄人心魄,笑鱼心想这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不禁喃喃自语道:“她……就是传说中的花魁么?”

月姨看她乖乖地由着她灌酒,还冒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顺着笑鱼的目光转身抬头看去,瞬间就被逗得咯咯地笑个不停。

“花魁?哈哈哈哈……哎唷,那是个男人啊,什么花魁啊,小公子莫要说笑啊!”月姨笑道。

笑鱼顿时觉得像被雷给击中了一般,不可思议道:“男人?男人怎么会穿这种衣服啊,还留那么长的头发?”

“这有何不可?江湖人嘛,本就不拘一格,小公子看来是书香门第出生啊,连江湖上这么大名鼎鼎的薛摩薛老板也不识得,他是我们这月满楼的老板,如假包换的男人!”花娘说道。

“男……男人……”笑鱼给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完全颠覆了她对男人的感观,她见过骁勇粗狂的,也见过文质彬彬的,可眼前这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呢?魅惑?邪气?笑鱼突然就很好奇他的长相,愣愣地抬头再去看那道身影。

只见不知何时,那人身旁站了个女子,远远看去也是风姿卓越,她没有穿外袍,香肩玉臂就这么裸露在外面,两个人语笑晏晏,像是在说着什么。

突然女子两只手搭着那人的肩,顺势整个人就窝在了那人怀里。

笑鱼心里默默念叨,他们不会掉下来吧?因为这种姿势,女人的半个身体都已经横在外面了,就靠双手勾着男人的脖颈,而且在那么细的一根栏杆上!

但是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笑鱼彻底打消了这种念头,男人一手托着女人的肩,一手执起酒壶,酒壶一倾,酒就顺着壶嘴流了出来,直流到女子嘴里,场面简直香艳得令人咋舌。

笑鱼没有见过这些,吓得忙收回了目光,月姨看到笑得更欢了:“小公子,怎得这么青涩啊?害羞得脸都红了呢,呵呵呵呵呵呵……”

笑鱼故作淡定地甩开折扇,给自己扇凉道:“哪有?不过是刚被你灌了酒,这下上脸罢了!”边说边抬头向上看去,这一看才发现栏杆上早已没了那两人踪影,笑鱼原地转了个圈,把四楼游廊看了个遍,也没找到。

月姨看他动作,开口道:“小公子,你莫找了,他俩都进屋去了,那女的是对面惊鸿坊的老板花照影,男的俊女的俏,这**一刻值千金呐!我们也别干站着,去那边坐吧,马上歌舞就开始了呢,我招呼人给你上酒。”

笑鱼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心里怏怏,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让她有点恍惚,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被花娘拽着入了座。

第3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三)

月满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内,烛光摇曳,芙蓉帐暖。

圆榻上,女子趴在男子的胸前,两颊绯红,醉眼迷离,嘴里念道:“薛摩。”

这个叫薛摩的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女子也不接着往下说,继续念道:“薛摩。”

女子念这两个字,尾音拖得极长,甚是好听。

薛摩的嘴角微微扬起继续应她,女子还是没说话,她把脸埋进薛摩结实的胸膛,脸颊摩挲着他胸膛的肌肤,一连串的“薛摩”就从口里蹦了出来,姿态极是娇嗔。

一阵爽朗干脆的笑声就从女子头顶飘过,薛摩接着说:“照影,不要闹!”语气也极是宠溺。

花照影抬头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男子,和女人一样白皙的皮肤,即便说冰肌玉骨那也是不为过的,可是却没有一丝的脂粉气,脸的轮廓似是刀凿一般,下颚弧线锋利,唇瓣微启,口似点朱,齿若编贝,鼻梁英挺,浓眉如剑锋入鬓,双瞳如星子落眼,这双狭长的眼眸映着烛火跳跃,反射出琉璃一般的光彩。

花照影发现自己竟然看得痴了,不由地叹了口气,她平身混迹江湖,又是惊鸿坊的老板,什么男人没见过,可是自打三年前认识了他,就再也没有别的男人可以入得她的眼,饶是晓得作茧自缚是什么感觉了。

薛摩觉察到异样,手指伸过去,抬起花照影的下颚,温柔地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叹起气来了?”

花照影看着薛摩温柔似水的神情,一股不知哪来的勇气顿时涌上心头,一咬牙,脱口道:“薛摩,我们离开扬州吧!去找一个安静秀美的村庄,去过平平静静的生活。什么江湖,什么武林,统统不要管了,我可以把惊鸿坊卖了,这里的一切,我都可以不管,不顾,不要,我们离开吧,好么?薛摩,我们离开吧,好不好?”花照影的语气到最后都透着丝丝哀求了,神情也有股淡淡的悲戚。

薛摩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手,杵着太阳穴,整个人就这么慵懒地靠在榻上,歪着头,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只是看着眼前的空气。

花照影一直看着薛摩,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情绪的变化,可是薛摩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淡淡地看着方桌上的烛台,眼神一如看她般温柔,花照影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地下沉,仿佛要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过了许久,薛摩缓缓道:“近日江湖上盛传,腐骨掌的秘籍有在你惊鸿坊出现,你有听说过么?”

花照影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一阵心凉,喉咙里轻笑道:“还真是看得起我惊鸿坊了,这种消息听听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薛摩点点头,没在继续这个话题,伸手从枕下摸出一枚飞镖,执于眼前细细端详起来,开口道:“那天这个燕尾镖是谁放的,查出来了么?”

花照影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说道:“薛摩,罢手吧,整个涉远镖局都被你杀了个精光,雁回宫该拿到的东西也已经拿到手了,只剩几个丧家之犬而已,到底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这么穷追不舍呢?”

薛摩挑了挑眉,嘴角上翘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我和他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整个江湖,可不止我们雁回宫要找他们,寻他们的人多了去了!还有啊,照影,那局子可不是我杀的,几百人呢,我薛摩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花照影皱眉道:“有差别么?你替雁回宫办事,偷梁换柱,丢了封洪断山刀,涉远镖局就是个死,如今就算有漏网之鱼,你又何苦非要赶尽杀绝?!”

花照影口中的封洪断山其实是两柄刀,一柄封洪刀,一柄断山刀,成双配对。相传是远古大神盘古开天辟地所留,这本来只是个传说,无甚凭据,结果被江湖说书先生添油加醋一讲,民间就流传开来一句话“得封洪断山者,江山永固!”

天子本就迷信,谁不想江山社稷一传万年,这话刚飘到他耳朵里,下一刻密文就流传于天下:若能找到封洪断山,为王者,城池割地,赏,为民者,加官进爵,赏!一下子,整个天下都沸腾了,别说各路王侯,就连江湖各门派,甚至武林四大山庄,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后来,这两柄刀还真被一个外域藩王给找到了,据说封洪刀千年寒铁为柄,千年冰魄为刃,寒光冽冽,断山刀千年火岩为柄,千年红陨为刃,热力灼灼。剑柄通透,隐隐可看到封洪、断山二字,毫无雕刻粘粘痕迹,浑然天成。

藩王怎么得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些不得而知,重要的是当使者把这些告诉天子时,天子深信不疑它们就是封洪断山刀。

朝贡之路,山高水远,押贡一事自然是烫手山芋,谁也不敢接。这时有人向天子举荐涉远镖局,名号居首,当仁不让!涉远镖局也知事情艰险,但是天子一句话,不接也得接,只能将各种情况思虑得万无一失。

结果,你不想发生什么,还偏就发生什么,在一路顺遂一只苍蝇都靠近不得的情况下,在两方使者看着封洪断山刀封匣的情况下,在天子面前,一开封,里面装的却是两把木剑,就这样,发生了当年震惊天下的封洪断山失窃案。

天子勃然大怒,限期十天之内找回真刀,否则一干有关系的人通通提头来见。

这时江湖上很快就有人散布了一种说法,说涉远镖局勾结漠北索国,欲通敌叛国。

官场本就已经噤若寒蝉,这事在他们看来简直查无可查,一路保密、顺利不说,匣子也用障眼法保护得好好的,除了自己人就没人碰过封刀的匣子,根本就没有头绪,现在抓到一点点风声,为求自保,一下子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涉远镖局。

当晚,皇帝暗军悉数出动,已经被控制的涉远镖局满门被屠。

薛摩听她提到封洪断山,一下子眼里温柔的光尽数散尽,花照影吓得从他身上翻了下来站在一边,薛摩起身,合了合身上仅穿着的红色袍子,一步步朝她逼近,花照影只觉得快要被眼前这抹红给吞噬了,吓得连连后退,直到碰到墙壁,退无可退,一抬头就是薛摩那双嗜血的眸子。

薛摩两个指头捏着花照影的下颚,微微抬起,花照影吓得闭上眼睛,她只能感到薛摩粗重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薛摩薄唇轻启幽幽道:“那天晚上,我就在涉远镖局的房梁上,皇帝暗军不愧是皇帝暗军,出手干脆利落,地上、墙上、柱子上,到处都是血,还有血直接溅到我的衣服上,满眼望去都是红色,那场面,可美了!”薛摩说话本来就极慢,花照影觉得简直像过了一个春秋一样。

突然薛摩两个指头一用力,花照影顿时觉得下颚好像要碎掉了一样,疼得闷哼了一声。

薛摩松开了手,嘴唇凑到花照影的耳旁,炙热的气息像蛇一样直往耳朵里钻,花照影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身体直往下滑,薛摩一把揽住她,两个人贴得极紧,耳边气息一阵一阵地痒得花照影十分难受,身体不停地扭动起来,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句话,让她如雷击一般,一动不动。

薛摩一字一字慢慢地说:“若以后你再提到封洪断山这四个字,我会让惊鸿坊也红得很漂亮!”

薛摩放开了花照影,退后了两步,眼神慢慢地恢复了温度,又是柔情似水地看着她,还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像个孩子一样。

花照影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她与他相识三载,本以为即使不了解他的全部,那也是懂得七八分的,如今看来若说三分都怕是多了,她心里第一次觉得眼前站着的人就像是从地狱来的魔鬼一样。

第4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四)

月满楼内,笑鱼被月姨缠得头都有两个大了,本想问问有关刚才看到的那个人的事情,可是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好奇心就像一只猫爪一样,在心里轻轻地挠啊挠,别提多难受了。

笑鱼烦闷地东看看,西瞧瞧,不看还好,这一看一眼就看到王管家带着仆从站在屏风那里,一副找人的样子,当然旁边还站着顾子赫。

“这个该死的臭稻谷,不帮我就算了,竟然还出卖我!”笑鱼一脸气急地脱口而出。

“小公子,你在说什么?”月姨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情况紧急,笑鱼都顾不得回她,往桌上撒了把银子,一把扒开月姨,猫着腰从人群中直往里钻。

大堂里人头涌动,但也没什么藏身之处,笑鱼绕过舞池,走到楼梯口,再往上就都是厢房了,笑鱼蹙眉,回身看到顾子赫正一脸担忧地挨个雅座的找,气就不打一处来,朝他的身影做了个鬼脸,嘟囔道:“还偏就不让你找到了!”说罢转身就上了楼梯。

房间内,花照影和薛摩就这么站着,看着,连空气都安静得有些不寻常,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阵沉默。

门一开,薛摩斜倚着门框,看了来人一眼问道:“什么事?”

来人是惊鸿坊的新来的小厮,平素听到有关薛摩的传闻本就又多又杂,又多有浮夸的成分,这下一看到薛摩,说话都不利索了,支支吾吾地说道:“薛……薛老板,我……我是来找花老板的。”

“怎么了,有何事?”花照影走到门口说道。

小厮见到花照影像看到救星一样,忙道:“花老板,有人到惊鸿坊来找茬,她们让你回去看一下。”话还没说完,花照影便疾步走了出去,小厮一看到连忙想跟上,却被薛摩给拦了下来。

“来的是什么人?”薛摩轻声问道。

“小的……小的也不清楚,我只是来报信的,不关小的的事。”薛摩看他双腿直抖,想来也问不出什么,便点点头让他走了。

薛摩用手捏了捏挂在腰间一颗红色的,类似小水晶球一样的物体,下一秒,一个灰色的身影,就从游廊的栏杆处翻了上来。

此人一袭灰色长袍,洗得几近发白,简单素净,面容却很是灵动,头发很短,刚好齐齐地垂到肩膀,可是却从后脑勺的头发里又编出了三条辫子,辫子非常得细却很长,直直垂到胯部,看来若是头发没剪的话,倒是和薛摩的一样长了,头上戴着一根很细的抹额,抹额上系着一块雕工很精致的银铁片,随着动作左耳上一枚别致的珥轻晃,很是惹人眼,看样子约摸比薛摩小几岁,男子开口道:“师父,有何吩咐?”

“秦英,你跟过去惊鸿坊看看。”薛摩微微蹙着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顿了顿接着道:“保护好花照影。”

这个叫秦英的男子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似有顾忌,薛摩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笑道:“是不是在这花楼呆久了,人都变得优柔寡断了?再不说,你就回去,换秦飒过来,正好,我也有些惦记。”

秦英也笑了笑,说道:“只是觉得是小事,刚有人进月满楼来找人,就不知道是真找人,还是来闹事的。”

薛摩挑了挑眉:“闹事?那你让谷雨去盯着,若真是,让他自行处理,不用回禀。”薛摩边说边转身往回走。

“可是,好像是……”秦英话还未完,就被薛摩给硬生生打断了:“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秦英看着薛摩的背影,撇了撇嘴,转身离开了。

秦英跑到四楼另外个房间,房门敞开着,里面站着一个身着白色袍子,头带逍遥巾的男子,背对着房门,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秦英抱臂倚着门框,开口道:“谷雨,办事了,别再摆弄你那些药草了!”

“哦,什么事?”谷雨转身开口问道,眉眼温和,文质彬彬。

秦英把刚才薛摩安排的事和谷雨说完,转身就要走,谷雨一把拉住他道:“你当心一些!”

秦英点点头道:“嗯,你放心,自家门口谁敢来撒野?!哦,对了,你等下不要去找我师父,他……好像心情不大好,脸臭得要命,刚才又说我!”谷雨看秦英委屈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笑鱼一口气跑到二楼,因为是口字格局的,一眼望去这层厢房的门都是关着的,有的房间隐隐透着光亮,有的则直接黑乎乎的,但看这设计笑鱼知道这楼便是乐师舞姬的起居之处了,可是冒然去敲门,又觉得唐突,笑鱼一跺脚往三楼跑去,正好花照影下楼来,两人擦肩而过,花照影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不免多看了一眼,笑鱼不管不顾冲到三楼,一看傻眼了,心里暗忖,怎么所有厢房就没一间开着门呢?她还不死心地绕着游廊看了一圈,结果还是一样。

笑鱼一边上楼梯,一边想只剩最后一层了,若还是一样,怕是要被捉回去了,心里越想越不甘心,恨恨地自言自语道:“臭稻谷,回去非要好好地跟你算账不可!”

不过,等笑鱼爬到四楼,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啊,就在她对面,一间房间,两扇门大开着,像对她张开了怀抱在说,来吧,朝我来吧。

笑鱼一路跑到那房间门口,也许是太过兴奋,她根本没发现,这一面只有这个房间,这房间占了像二楼三楼那样四五个房间的大小。

笑鱼一抬脚踏了进去,一进门是个茶厅,笑鱼环顾了四周见没人,便蹑手蹑脚地把门关好,走了进去,到里面才发现左右都有偏堂,右边一目了然好像是个书房,笑鱼觉得不大好藏人,便朝左边走去。

掀开厚厚的丝罗帷幔,只见两片红色的纱幕像瀑布一样从房梁上直拖到地上。笑鱼看着这满目的红,不知怎得心跳就加快了起来,她想起了坐在游廊栏杆上的那人,心想那人不会在里面吧?

第5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五)

池笑鱼不自觉地走上前把纱幕拨开,可是没想到一拨开,里面还是这样红色的纱幕……池笑鱼一撇嘴,边走边拨,不知道拨了几层,就在她以为这红色没完没了的时候,一拨拉开,一张硕大的圆形的床榻出现在她眼前。

床上并没有人,笑鱼怔怔地眨了眨眼睛,一撇头,才发现窗边站着一个人,待看清,笑鱼觉得自己的心像被线扯了一下,就这么一动不动屏息凝视着眼前的人。

笑鱼这才看清,他的头发确实很长,直达腰间以下,似绸缎般柔顺,尾端还有些微微的发卷,身影颀长,红衫印着墨发,灼灼其华。

笑鱼正神思恍惚,突然看到眼前的人缓缓地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笑鱼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世间竟然真有这般的人!

后来每当回想起来,笑鱼都懊恼她这一天看起来一定很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一霎那,她真的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窗扉半掩,一阵夜风吹来,薛摩额边的几丝细发,就随风飘了起来,贴着他的脸庞,贴着他的嘴唇,就这么荡在空中,勾魂摄魄。

人间自是有绝色,何须翘首盼仙神!笑鱼根本找不到词语来形容眼前看到的这张脸,只是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薛摩挑了挑眉,一双眉眼玩味地打量着笑鱼,从头扫到脚,再从脚又看上去,眼神有股说不出的意味。

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这么打量,笑鱼的三魂七魄才总算归了位,垂眼想起自己穿的是男装,心神不免定了三分,拱手作揖,正了嗓开口道:“呃,这位兄台,打扰了!”

薛摩本来是倚在窗边,想看看对面惊鸿坊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其实自笑鱼第一脚踏进来时,他就知道了,若放平时,进来的人怕是早被伤了,只是这次,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让他有些好奇是谁敢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他的房间。

薛摩转过身,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说道:“无妨。”两字说完,便再无多话,转过身,继续透过半掩的窗扉,观察对面楼的情况。

笑鱼见这情况,有些局促,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尴尬地站在那。

“小兄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吧?”薛摩背对着她问道。

笑鱼见他肯搭话,一下子也放松了不少,向前走了两步,头点得像捣蒜,说道:“是啊是啊,很是新鲜呢!”转念一想又道:“咦,你怎么知道我第一次来啊?”

薛摩不自知地笑了笑:“我刚才在游廊上看到的,我本来也不想看的,可是有位小兄弟在人群里紧张到不知所措,着实太显眼了,我想不看到都不行呢!”

笑鱼听出他是在挖苦她,要是讲这话的是顾子赫,她早顶嘴了,可是看着眼前这人的背影,别说顶嘴了,连说话她都听得出自己的尾音在颤,还顶什么嘴啊,只得在一边委屈得撇撇嘴。

“说吧,你偷偷摸摸地摸到我房间来,想干什么?”薛摩问道。

听他这么一说,笑鱼才突然想起正事,急忙跑到他面前道:“有人在找我,我不想被他们找到,不过,你放心,他们不敢闯到房间里来的。”笑鱼边说还一边摆摆手,模样甚是娇憨,薛摩看着眼前这双像泉水般通透的眸子,有那么一瞬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恍惚起来……

笑鱼没有注意到薛摩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他们绕一圈若是找不到我,便会走了,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你相信我!”说着抬头去看薛摩,还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薛摩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眉眼淡然如水,可惜下一秒,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让笑鱼简直想抡起拳头揍他。

薛摩说道:“你好聒噪!”

这四个字就像一盆冰水一样,从头灌下,直接浇熄了笑鱼所有的热情。她便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站在薛摩旁边,还不时地偷偷瞟一下他。

谷雨刚下了楼到大堂里,一旁雅座上的人便招手喊道:“谷医师谷医师这里”

谷雨看了眼大堂,眼下暂时无碍,便朝着雅座走去,步履稳妥,白衣翩然,极是文雅清俊。

谷雨站定看着那人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阁下找谷某何事?”

那人急忙道:“我乃扬州宋府的管家,这位,呃,这位是我们家老爷,我们已经前来月满楼求医好几次了,奈何谷医师皆不在楼里,这次终于碰到了,请务必要给我家老爷看看呐!”

谷雨这下才发现座上还有一人,身量不小却极瘦,面容枯槁,精神萎靡,应是被病痛折磨的颇久。

那管家似是怕谷雨不肯诊断,急忙道:“只要能医好我们家老爷出多少银子都没关系,我们已经遍寻了江淮名医,可始终未能断根,请谷医师一定帮忙看看!”说完便拱手鞠了深深一躬。

“症状是什么?”谷雨开口道。

管家大喜过望,忙道:“只是寻常咳嗽,可是却咳了大半年了,怎么治都治不好,现在已是口不能言,食难下腹的地步了!”

谷雨微微瞪了瞪眼,蹲下身一番望闻问切,末了,眉头乍平,从矮几上拈了张纸,提笔蘸墨,写了一张方子。

管家接过那方子,只见那字迹工整娟秀得令人过目难忘,心叹:当真字如其人!

谷雨开口道:“一共十六味药材,其中僵蚕和牛蒡子一克不能多,一克也不能少,每日两剂,服一月。”

管家激动得拿着方子给宋老爷看道:“老爷,这下有救了!有救了!”

宋老爷的眼睛也聚了点神,可紧接着便是一阵绵长的咳嗽,声音极度嘶哑,管家把宋老爷搀扶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大袋银子,准备给谷雨。

谷雨开口道:“不急这一刻,等你家老爷好了,再给也不迟。”那管家连声道谢后,才搀起宋老爷缓缓离开。

杏林圣手,润物谷雨。

谷雨刚要提脚,相邻雅座上的人便高声喊道:“谷雨,谷雨,过来下棋!”

这时,走上来一名白衣护卫开口道:“启禀谷医师,来找人的是妙手书生顾子赫,他还带了一群聚义山庄的人!”

想到正事,谷雨刚上翘的嘴角便耷拉下来了,朝着雅座道:“今日不得空,改日吧!”

谷雨叹了口气,看着白衣护卫,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谷雨拨开人群,走到顾子赫面前,一拱手道:“没想到顾少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呐!”

顾子赫看来人一袭白衣,态度温和,举止儒雅,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药草香味,再瞥到腰间挂着一枚小药壶,知道来人正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回春手,白衣谷雨。

顾子赫边打量着他边道:“乱说什么!我只是来找人的!”

谷雨嘴角挂着浅浅的笑,问道:“男人女人?”

顾子赫脱口而出:“女人!”

谷雨笑道:“那倒来对地方了,我们这环肥燕瘦都有,随便你挑,只不过,怕是明天传闻会有点多呐!顾公子上花楼,这聚义山庄……”

顾子赫一听忙打断道:“不,不,不,找男人!”

谷雨一听,笑容深了起来,说道:“男人?呵呵呵呵……顾公子到这里来找个男人,怕是有惹断袖之嫌吧?”

“你!”顾子赫语塞了起来,此人虽然神情话语都很温和,可是死穴却掐得稳稳的,顾子赫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谷雨冷面说道:“还烦请顾少爷好好看看这两边堂柱上的字,我看阁下带着这一干人等,是来找茬的吧?若是如此,那我们月满楼倒是可以好好配合配合的!”

听罢,顾子赫这才细细端看了一番这大堂的陈设,只见两侧合围大柱上,被人以利器镂刻十字:地窄人还凶,要打出去打。

一旁的王管家一听,觉得此事不妥,在顾子赫耳边轻声道:“顾少爷,此人是薛摩的左膀右臂,月满楼背后又是雁回宫,不好惹!刚才我们已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不如我们先去别处找找,要是还没找到,再过来!”

顾子赫一听觉得以目前的情势,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对着谷雨说了句告辞,便带人出了月满楼。

谷雨看着人走了,一脸的胜利表情,打了个响指,以作庆贺,又折回自己房间开始捣鼓起他的药草来。

第6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一)

笑鱼静静地站在薛摩的旁边,用余光把薛摩的房间扫了个遍,当看到有些褶皱的圆榻时,脸颊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一阵夜风掠过,薛摩的神色突然冷峻下来,屋顶传来一阵极其细碎的动静,薛摩抬眼瞟了一下房梁,下一秒,就揽着笑鱼,以极快的速度,转了两个圈,躲到一面落地紫檀画屏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内。

笑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一秒天旋地转后,她的头重重地砸在了薛摩的胸膛上,一下子疼得她龇牙咧嘴。

一抬头,看到薛摩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笑鱼便乖乖地抿紧嘴巴,刚竖起耳朵,就听到有人从窗户翻进来的声音。

笑鱼紧张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这紧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屏风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实在太窄,两人就快要紧紧地贴在一起了,贴得近了,笑鱼才看到他的左眼下有颗恰到好处的泪痣,好像正是因为这颗痣的关系,他所有的表情便都沾染了惑人之态,哪怕现在局势紧张,亦不例外。

池笑鱼轻轻呼了口气,她能感受到他精健的身体散发出来的灼热温度,寸寸肌理都透着男性特有的味道。

薛摩就穿着一件外袍,没穿中衣,也没着里衣,腰间的锦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这么一折腾,叉口直接开到了胯部,裸露出了大片胸膛,没有一丝赘肉,肌理线条明显得让人血脉偾张。

笑鱼的脸涨得通红,本想别过头去,可还是借着昏暗的烛光扫了一眼。这一扫最后却变成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因为放眼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色泽深浅不一,长的短的,大的小的,像虫子一样爬满了这个精健的胸膛,其中有一道伤疤极深,直接从腹部斜拉到锁骨下方,触目惊心!

薛摩侧耳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到来人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悠哉悠哉,倒似在自己的地盘一样,薛摩冷哼了一声。

“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啊,用得着躲起来?”进来的人黑袍一甩,径自坐到一侧的小榻上,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藏在细碎的刘海下,目光冷冽地盯着眼前的紫檀画屏。

“红衣鬼,你听好了。”说话的人故意顿了顿,那种感觉,放佛是看到了屏后的人一脸的专心致志,才接着道:“我听闻惊鸿坊内出现过腐骨掌的秘籍,我不管你和花照影现在是什么关系,我夜行门要的东西,必然会拿到手,现在惊鸿坊里外都是我的人,今晚,那本书,我要定了。”

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话的人正是夜行门的门主,鬼骨。

薛摩边听,眉头边蹙得越来越紧,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待鬼骨说完,房顶便传来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声音,鬼骨一翻眼瞟了瞟上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薛摩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嘴角淡淡扬起。

笑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薛摩的脸上出现了这么丰富的表情,她只是单纯得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他的每个表情,她都很喜欢看。

鬼骨站起身,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说道:“红衣鬼,你还真是艳福不断啊,才走了旧爱,就另结新欢,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既然这样,那烦请你,切莫插手今晚之事!”鬼骨说罢便提身跃出了窗外。

薛摩垂眸一转头便看到笑鱼小脸通红地傻傻地看着他,薛摩一挑眉,头微抬就对着眼前的人吹了一口气,笑鱼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给搞得晕头转向,忙低下头使劲眨眼睛,这下更好,脸红到耳根了。

见状,薛摩粲然一笑,缓缓抬起两只手在笑鱼头顶,一手捏着发冠,一手捏着发簪,一拆,三千青丝便滑落下来,发香盈鼻。

笑鱼根本没料到这种情况,她对自己的男装可有信心了,半张着小嘴,一脸惊异地看着薛摩。

薛摩苦笑道:“喂,你看够了没?”

笑鱼一把扒拉开他,从缝隙里跑了出来,直跑到窗棂前,两手把窗户推开到最大,她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喘口气。

夜风吹来,她的头发就在风中轻扬了起来,色泽跳跃,丝丝分明,满头未戴一珠一钗,一身雪白男装,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薛摩就这么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薛摩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马上他就能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哪怕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眼里的温柔早已如星河流淌。

笑鱼深吸了口气,回过身杏目圆睁地瞪着薛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但是她就是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薛摩又是一副闲散慵懒的样子,斜靠在小榻上,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把玩着她的发冠,慢悠悠道:“被骗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我都还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笑鱼觉得他说的也蛮在理,抱臂冷哼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薛摩看了她一眼,把发冠凑到鼻前嗅了嗅道:“好香啊!”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笑鱼,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把发冠从薛摩手中夺了过来,居高临下气鼓鼓地瞪着他。

薛摩叹了口气,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明明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夜行门的人就在对面,今晚必定不太平,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心思去逗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究竟在想什么呢?!

“小姑娘回去吧,都过了这么久了,下面都没动静,找你的人应该已经离开了,以后别再来了,大家闺秀的,来这种地方,总不大好。”薛摩又恢复了以往淡淡的语调,听上去没有任何情绪,说完就躺在软榻上,似是闭目养神。

笑鱼听到他已经在下逐客令了,气也消了,眼里的光也淡了,一想到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双眼变得贪婪地看着他,看着他红色的玉制发冠,看着他如画的眉眼,看着他红色的袍子还有那双好看的白皙的脚。

笑鱼走到红色的纱幔处,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回过身问道:“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么?”

“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叫我薛老板,名字,代号而已,不重要。”薛摩说道。

“重要!”笑鱼本是想留个念想,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语气里充满了固执。

“薛摩。”薛摩也不再坚持,开口说道。

笑鱼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姓池,我叫池笑鱼。”说完,扒开红色的纱幔,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薛摩听到这个名字,眼睛唰地一下睁开,笑鱼只听到“咻”地一声,两侧的红色纱幔像被劲风吹过一样鼓了起来,一抬眼就看到薛摩已经挡在了她面前。

两边的纱幔慢慢地飘落了下来,前后都是一模一样的红色纱幔,两人就站在这片妖冶里,静静看着对方。

第7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二)

池笑鱼满眼都是疑问,薛摩开口道:“敢问令尊可是池啸海,池大盟主?”

池笑鱼点点头道:“正是家父。”

薛摩仰天长笑了起来,眼神也变得诡异莫测,道:“薛某还真是有眼无珠,堂堂聚义山庄的大小姐就站在我面前,薛某竟然不识得!”

池笑鱼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害怕起来,说道:“我自幼不得出山庄,你不认识我,这很正常。”

“听闻池大小姐自小便阅尽武林典籍,武学造诣甚至在池盟主之上,是江湖上人人求之的活宝典,今天,你我竟然有缘一见,请不吝赐教!”薛摩说完一掌就朝池笑鱼袭去。

这一掌实打实地拍在池笑鱼胸前,这股浑厚的力量直接就把她推了进去,破开层层红色纱幔,身体狠狠地撞到圆形床榻的边栏上又摔在地上,池笑鱼用手杵着地,刚支起半身,一大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此时,池笑鱼只觉得整个身体火辣辣的疼,她不停地在咳血,地上一片污渍。

薛摩看着伏在地上的池笑鱼,眯起了狭长的双眼,所有的事情开始在他脑海里迅速地串联起来。

聚义山庄如今虽比不得百年前声名赫赫,可是遍藏天下武学典籍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别说庄里那几个老头子,就是那四大护院,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聚义山庄视池笑鱼为掌上明珠,江湖上都传言池啸海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于她,甚至还有私藏的独门绝学,聚义山庄戒备森严,虽然江湖上没人和池笑鱼交过手,但不管怎样,按道理来讲,池笑鱼都必然有一身绝世武功,如此来说,那么,眼前的情况就只有一个解释。

薛摩摊开手掌,一运气,一柄剑便从床榻下飞到他手中,手一挥,剑刃便冷冷地贴着池笑鱼的颈部,薛摩一脸狠厉地说道:“你竟敢骗我?!”

池笑鱼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上一秒的萍水相逢能在下一秒就变成拔剑相向,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名字?即便换一千个名字,难道她就不是她了么?

池笑鱼皱了皱眉,伸手拭去嘴角的血,努力地站了起来,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薛摩看着她倔强又受伤的表情,明显地感到心里某块地方软了下来,一时间倒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池笑鱼一步一步地向外面走去,每走一步,身体就传来强烈的抗议,还没走出几步,脚一软就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池笑鱼知道是他,挣扎着想要挣脱开,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别的,眼眶里一层水雾慢慢升起。

薛摩叹了口气,假装严厉地说道:“别动!”

池笑鱼也没有再挣扎,因为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薛摩一把把池笑鱼给横抱了起来,心里暗叹,可真轻啊,跟抱着一团棉花似得,原来这就叫身似浮云啊!

薛摩把池笑鱼放到一边的小榻上,两人面对面坐好,池笑鱼看到他在运气,知道他要用内力为她疗伤,刚想阻止,却又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撇一撇嘴,乖乖地把手抬了起来。

四掌相对,池笑鱼感受到一股暖流在身体里缓缓流动,她知道这对于她的伤没有丝毫用处,但能让他多费些事,她现在倒挺愿意的!

不一会,薛摩就发现了问题,他的内力像流入一个无底洞一样,而这个无底洞有化一切为虚无的能力,但睁开眼,看到她的脸色还是慢慢红润起来,便也打消了疑虑。

片刻后,薛摩收气,伸手去给她搭脉,这一搭,眉头便皱得老高,心想自己怎么会出了这么狠的手,都已给她疗伤了,竟然还是这么严重?

池笑鱼看到他在看她,嘴一撅,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侧过头不看他。

“你的脉象甚是怪异!”薛摩说道。

池笑鱼也不搭理他,薛摩接着说道:“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池笑鱼?”

“信不信由你,我要回去,我是你打伤的,你得送我回去!”池笑鱼说道。

薛摩看着她本来红润起来的脸又渐渐惨白起来,心里清楚送她离开,这是必然的了。

“不能叫你的随从,不能让他们知道,只能你送我回去。”池笑鱼接着说道,仗着伤,语气蛮横。

“住哪?”薛摩起身问道。

“聚义山庄!”薛摩听到池笑鱼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略微挑了挑眉。

湖堤的风还是沁凉沁凉的,池笑鱼趴在薛摩的背上都还在瑟瑟发抖,薛摩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可是还没走几步,池笑鱼就在他背上闷哼了起来,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唤着疼,薛摩一听又不得不慢了下来。

薛摩本是想背着她,直接用轻功过去,他轻功极好,想来提气几个回合也就到了,可是池笑鱼不肯,说这样的大动作,她的伤肯定会更重了,非要他背着走,现在连走快些,都在哼哼了。

薛摩记挂着她的伤,一脸凝重,问道:“很疼么?走快些我们能早点到,你一直在发抖。”

池笑鱼有气无力地回道:“恩,好疼的,我们慢慢走,我不冷,你身上已经很暖了。我能叫你薛大哥么?好吧,我就叫你薛大哥了。”

薛摩又放慢了脚步,听她在那自问自答的,也是想笑,背后弱弱的声音传来:“薛大哥,你的身体真的好暖和啊,比我接触到的任何人都要来的暖和,要是在冬天,都不需要暖炉了。”

薛摩没有回她,但是嘴角一丝笑意清浅,没想到这具温暖的躯体还是有点别的用处的。

其实池笑鱼撒了谎,身上的伤是挺重的,但是没有重到被人背着用轻功都不行的地步,事实上用轻功早点到家会更好,但是当他背起她的那一刻,这份温暖的接触让她直接有不想再下来的冲动,她留恋这份不算温暖的温暖,哪怕只是片刻也好,想着想着,搭在薛摩肩头的手,又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顺着池笑鱼一路所指的方向,他俩还是很快就到了池笑鱼的“秘密通道”前,池笑鱼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薛摩身上下来。

薛摩退了两步环视着面前的墙,发现并没有门,纳闷道:“就这儿?”

池笑鱼点点头,顺手一指,这下薛摩才发现墙角有个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洞,薛摩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好笑地说道:“原来池大小姐进出聚义山庄都是钻狗洞的啊!”

“你以为我愿意啊!叔伯们不让我出庄子,如果从正门进去,顾子赫免不了又要被大伯骂一顿。”池笑鱼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从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算他们质问起来,我就说我在花园里睡觉,是他们没找到还一惊一乍的!这样,大家谁都没事。”

说罢,池笑鱼左右张望,像在找什么一样,薛摩问道:“在找什么?”

池笑鱼怏怏地说道:“顾子赫肯定还在外面找我,要不然,他一定会在这等我回来的,这样他就能带我飞进去,我也不用钻洞了。”

“怎么,我便不行?”薛摩一脸挑衅地转头看着她。

“不行,外人进庄子很危险的,巡院……”池笑鱼慢条斯理地说道。

“上来。”薛摩短短两个字直接不容置疑地打断了池笑鱼接下来要说的话,池笑鱼转身就看到薛摩已经半蹲了下去,等着背她。

“可是……”池笑鱼一脸迟疑。

“再可是,我可硬来了。”池笑鱼听得薛摩这样说,也不知怎的,就吓得乖乖地趴在他背上,心里嘟囔,怎么那么霸道啊……

其实薛摩的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说话的语速又极慢,不管说什么话,并没有太大情绪上的起伏,但是听上去,却偏偏能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

一路上,顺着池笑鱼所指的方向,两人依仗夜色和隔角避过了好几拨巡院,若是薛摩一个人那还好办,现在背着个拖油瓶,也确实凶险,薛摩不禁暗叹聚义山庄戒备之森严。

在拐过七七八八的回廊,院落,假山后,在一个楼阁前,池笑鱼终于叫停了。

两人从后窗翻了进去,屋子里面灯火通明,不过并没有人。池笑鱼上前去把门窗都关好,薛摩看她表情也知道,这就是她的房间了。

这是一栋三层式的楼阁,装饰得极为别致,他们现在所在的房间在楼阁的第三层。

薛摩扶池笑鱼坐下,伸手给她搭脉,眉头却在一点一点收紧,说道:“我明天会再来给你运功疗伤!”

池笑鱼一听小脸煞白,说道:“不用了,太危险了,你看今晚就知道,今晚已经有大波的巡卫出去找我了,都还那么惊险,如果你明晚来,巡院会比今晚多一倍!”

薛摩站起来淡淡地笑着说道:“那明晚我也没有拖油瓶了呀!”

池笑鱼听他这么一说,直接被气得咳了起来,脸色更显差了,薛摩暗笑着一把把她给抱了起来,平放在床榻上,又替她把鞋脱了,将被褥合上。

这系列的动作温柔得让池笑鱼觉得简直是幻觉,这幻觉似乎还有治愈的力量,连伤都不觉得那么疼了,可是眼前的人却是那么真实,触手可及。

他穿着一套修身的红色镶金纹衣袍,不似在月满楼的曳地红袍,虽然也是红色,但少了分旖旎魅惑,多了些干净利落。

薛摩做这些很自然,他常年混迹江湖,自然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女子,他并不拘泥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所以他自然不会有池笑鱼的那种感觉。

不过,当他不经意看到池笑鱼那双清亮的眸子柔情似水地注视着他时,还是不禁有些愣怔了。

下一秒,薛摩腰间佩戴的红色小水晶球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薛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度阴沉,这一切池笑鱼都看在眼里,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眼前的人就已经消失了……

池笑鱼起身,只看到窗扉在风里摆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而窗外墨黑一片,早已看不见人影。

第8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三)

在还隔着端平路几条街的时候,薛摩就看到空中火光大盛,燃尽夜色,心里不禁一沉,有些恼了。

待靠近了,薛摩才发现情况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整座惊鸿坊都被火海包围,烈焰腾空,火舌四窜,到处都是哭喊声,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声声凄厉刺耳!

很多人都提着水桶来回奔走,希望可以救得万一,但是那一桶桶水浇上去,就像一枚枚铜钱丢进大海一样,连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整条路都是乱糟糟的,受惊的马车到处乱窜,慌不择路逃跑的人群,互相推挤踩踏,各种各样的声音萦绕在薛摩耳边,他看着葬身火海的惊鸿坊,紧闭的双唇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有人从惊鸿坊里嚎叫着跑了出来,火势丈高,全身被烧了个通透,早已面目全非,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滚倒在地上,周围的人都吓得弹了开去。

薛摩轻叹一声,拔剑飞身过去,一剑替那人了结了一切,给他个死得干脆,免得临死还要受这种罪。

已然不能活,那还不如痛快的死!薛摩是这样想的,可周围的人却不这么以为,他们开始地议论起来。

“血……血衣魔头把……把那人给杀啦?!”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

“师父!”秦英突然出现在薛摩面前,抓着他的胳膊,也是一身狼藉,弯着腰,喘着气,模样狼狈。

“到底发生了什么,花照影呢?”薛摩反手抓着他,焦急地问道。

“在……在里面。”秦英看着火海中的惊鸿坊说道。

薛摩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火楼,因为倒影的关系,他双瞳都似在火烧!

薛摩一把揪住秦英的领子:“我叮嘱过你,保护好花照影!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办事的?!”

秦英呲了下嘴,一时也答不上来,就什么都没说,薛摩见状,提步就要往那火海里冲。

秦英一看,忙拖拽住他道:“师父,不要上去,火烧的这么旺,你不要命了?!”

薛摩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想着无论如何要把花照影救出来,便硬是要往里冲。

秦英一抬胳膊,拦住他劝道:“师父!楼都已经快烧没了,你觉得你还能救得了人么?”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哟,为了旧相好,连命都不顾了?”

薛摩一回身就看到夜行门的人乌压压地站在身后。

“鬼骨,你干的好事!”薛摩咬牙切齿地说道。

鬼骨看着他双眼,知道他已是怒极,眼看就要动手了,边后退,边对身边的人说道:“魍、魉,拦着他!”

“要命的就都给我滚开!”薛摩一身戾气地开口喝道。

魍、魉二人面面相觑,一脸迟疑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敢出手,也不能出手,一时间左右为难地杵在那。

鬼骨见状,愤愤地骂道:“吃里扒外的家伙,一群废物!”说完转身就飞入茫茫夜色里,薛摩二话不说,直接跟上。

秦英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这种场面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可还是会在心里感叹:鬼骨这人……怎么就那么头疼呢!

魉一看这境况,向着秦英走来,小声道:“秦护法,这下怎么办?”

“你们惹出来的事情,你们自己善后!”顿了顿,秦英压低了声音道:“还有,魉,以后在外面不要叫我秦护法,你们夜行门是夜行门,我们月满楼是月满楼!我已经随薛摩叛逃那个地方了,哪还司什么护法之职,幸好没有耳目在旁,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罢,秦英连看都没有再看魍一眼,转身就折入了月满楼中。

薛摩追着鬼骨飞了一路,两人轻功相当,鬼骨低头一看,地段已经很是偏僻了。

他回身迎着薛摩,两人在空中就过起招来,一黑一红隐在夜色里,只听到掌风唰唰地声响,两人从空中打到地上,不知道走了多少招,鬼骨一个回旋踢被薛摩低身躲过,薛摩也顺势就一横扫腿,地上的碎石子都被带得飞起来,鬼骨双腿离地,一个后翻身想躲过这个踢腿,哪知薛摩使的招数本就是一个幌子,看到鬼骨翻身,一手使劲一撑地,双腿高高抬起,对着鬼骨的胸膛就是一阵猛踢……

鬼骨被踢得够呛,还没等站稳,一套极快的掌法就迎面袭来,鬼骨只觉得有四只手在和他两只手对打,招架不住,被逼的节节后退,最后,薛摩掐着他的喉颈就直接把他按在了树干上,力道之重,树都被震得抖了三抖,树叶也不堪重负,簌簌而下。

“你又输了。”薛摩收回手,合了合衣襟淡淡地说道。

“嗤!你学了我学不到的东西,我能赢么?!”鬼骨愤愤不平地回击。

薛摩看鬼骨还动怒了,也是心火直冒,一把揪起鬼骨的衣领,一拉,两张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薛摩阴骘的气息直接喷到鬼骨脸上:“所以你为了报复我,就一把火烧了惊鸿坊?!”

鬼骨冷笑一声,似是要故意激怒他,声调提得老高:“不就一个惊鸿坊?”

薛摩无奈地摇着头,微微眯眼:“鬼骨,之前的种种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花照影帮了我三年,为我铺垫了多少,结果郭涉远的事才一有掌握,就落得个这般下场?!”

鬼骨一挥臂就把薛摩揪着他衣领的手给打掉,正了正袍子,面有不善:“嗤!你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花照影知道那么多,等郭涉远的事一解决,第一个要杀她灭口的人,就是你!”

薛摩听得他这么一说,一皱眉,垂眼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鬼骨看他心虚不回话,接着道:“论心狠,谁能比得过你啊!还敢说得那么正义凛然,也不怕闪了舌头!”

薛摩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刚想回击,话到嘴边却又憋了回去,沉默了半晌,面容冷静,淡淡道:“那郭涉远人呢,被你关到哪了?”

“根本就没抓到人。”鬼骨一脸不甘地说道。

“你再给我说一遍?”薛摩一脸惊诧。

“我说没有抓到人,你耳背啊你!”鬼骨放大了声音再说了一遍,几乎是用吼的。

“那你还敢放火烧了惊鸿坊?!”薛摩的声音也陡然变高,语气里满是质问。

鬼骨皱着眉,叹了口气:“我没那么不识大体,我再怎么想要对付你,不会拿阿琰的事情来开玩笑。”

薛摩盯着他的眼睛,在讲到“阿琰”这个名字的时候,满眼诚恳,薛摩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第9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四)

鬼骨接着道:“我在你房间里说的那番话,确实起到了作用,引蛇出洞,蛇也确实出洞了,我跟着在你屋顶上偷听的那厮,见到了一个很可疑的人,在他刚准备从后门逃出去的时候,便被我的人给扣下了。我借着要查腐骨掌秘籍的这个幌子,控制住了在场所有的男人,我让手下将他们挨个地脱了上衣搜,可到了可疑人那里,他却坚决不脱!”

薛摩急道:“他长什么样子?”

鬼骨摊手,悻悻道:“很可惜,不是你们所描绘的郭涉远的样子。但是,你不觉得奇怪么,一个平常男人,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却宁死都不肯脱上衣,这难道还不值得怀疑一下?”

薛摩点点头,以示赞同,追问他:“然后呢?”

“然后,我便故意和他发生了言辞争执,到最后就变成大打出手了,打斗过程中我故意扯开了他的衣服,虽然只是一瞬的时间,但我还是看清楚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鬼骨自问自答道:“我看到那道烙印了!”

薛摩一脸的惊喜,打断他道:“你看到烙印了?白虎的那个烙印,你确定没看错?”

“红衣鬼,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告诉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鬼骨的语气有些微微愠怒。

“好,你接着说。”薛摩道。

“不单单是烙印可以证明,毕竟刚才我和他交手了。”鬼骨蹙眉道:“三年前,秦英在涉远镖局被灭门之前,偷了他们的独门武学秘籍,我们都练过,他一出手,招招套路再清楚不过,所以我敢百分百肯定,他就是郭涉远。”

鬼骨抱臂,摇着头直叹息:“难怪自涉远镖局被灭门后,你和我都知道他没有死,却怎么样都找不到他,他应是遇到了擅长易容术的高人,整个人面貌都变了!”

这下薛摩又不解了,一挑眉道:“你不要告诉我,你都和他交手了,你是因为技不如人,让他跑了?”

“放屁!”鬼骨骂骂咧咧:“小爷这些年来没日没夜的练功,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还能技不如人了?”

薛摩说道:“那你别卖关子啊!”

鬼骨回道:“那你也别插话啊!”

薛摩瞥了鬼骨一眼,开口道:“说!”

鬼骨撇撇嘴,接着说道:“花照影当初在惊鸿坊散布各种消息,希望能引他出来,我们都把注意力放在进出来往的人身上,一开始,我们就都调查错方向了。其实他自刚听到消息时就潜伏在惊鸿坊,当了个打杂的,负责扫洒,我觉得他从一开始就做了计划,所以,连样貌都给改了。”

“嚯,当真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薛摩看着沉沉夜色摇了摇头,语气中却难掩赞赏之意!

鬼骨斜乜了他一眼,要不是知他立场,还以为他又要叛变了呢!

“我和他在打斗的时候,他摸了把斧头,我当时还以为他要来砍我,没想到他抡起斧头,直接朝着地板就劈了下去,那木地板好生劣质,直接豁开了一大个口子,我当时都惊了,我还以为他那么大个男人,还能缩骨穿地?!”鬼骨手舞足蹈,这段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说带你身临其境都不为过!

薛摩叹了口气,扶额:“我不想听你的心理活动,你就直接说重点!”

一盆冷水浇下来,鬼骨话音都低了两个度:“重点就是,他既没缩骨,也没穿地,就是朝着那个口子弹了一截蜡烛进去,我下意识地往后躲,果不其然,瞬间那里,便爆炸了,火焰一下子烧了两米多高,紧接着爆炸声四起,很快,整个惊鸿坊都烧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他在地板下面埋了火药?”薛摩一脸震惊道。

“是的,郭涉远借着火焰作掩护,当时人群乱作一团,我都没看到他从哪个方向跑了,就已经找不到他了。”鬼骨一双鹰眼透着浓浓地不甘,接着说道:“我本想要继续追查,但是到处都是爆炸后的尸体,浓烟滚滚,可视度极低,而且惊鸿坊的火烧得实在是太快了,若我再不脱身,只怕也要落个葬身火海的下场,所以我就只能先出来,和柳无言会合。”

“无言也来了?”薛摩打断他道。

鬼骨不看他也不回他,继续道:“无言告诉我,那些爆炸点应是用引线事先就串联好的,而且每个点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这样当他暴露时,他不仅能以最快的速度逃走,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地围困住前来围攻的人。”

鬼骨叹了口气,分析道:“我之前说过他负责打扫,惊鸿坊前一久翻修过,应该就是那时候下的手吧,这个楼皆为木制结构,绫罗绸缎,蜡烛灯笼到处都是,而且以惊鸿坊的藏酒来说,摆明就是一酒瓮,他心里明白论身手,他并无万全把握,那么若有天事发,只要点燃了火药点,火势将会极其地迅猛,他要趁乱逃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摩边听,眼里的神色边越是深不见底,幽幽感叹:“嚯,看来三年前,涉远镖局被灭满门,还真是教会他不少啊,做事也能想得那么周全了!”

鬼骨白眼一翻,悻悻道:“这下好了!现在把郭涉远放跑了,我可怎么跟阿琰交代啊!”

薛摩嗤笑了一声:“呵你就想着讨好他!”

鬼骨瞅了他一眼,道:“你就一定非要用‘讨好’这么谄媚的词么?”

薛摩好笑道:“你也知道很谄媚啊?”

鬼骨彻底被激怒了,拳头直接摆到了薛摩眼前,薛摩晃身一躲,讨饶道:“诶诶诶!说正经事!说正经事!”

“那接下来该如何?”鬼骨故意戳他痛处:“郭涉远不仅没抓到,你还损失了一名得力的助手,还有!一楼无辜的人,全部陪葬!”

薛摩双手背到身后,拳头捏得死死的,语气却是冷冷疏疏:“大不了重新再查,之前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活着,现下倒坐实了,郭涉远这种鼠辈,还有岭南老怪那个老匹夫,这一生,我有的是时间和他们纠缠!”

鬼骨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好像也别无他法了,当真是一切化作泡影,从头再来啊!

鬼骨突然想起刚才的过招,忙道:“你刚才最后所用的武功就是阿琰教你的那套么?”

薛摩点了点头:“嗯,才练到第二层!”

鬼骨表情夸张地在薛摩眼前比了个“二”,忿忿不平道:“才第二层就这样,哼,阿琰就是偏心!”

鬼骨越想越是怒火中烧:“我就不明白了,你欠阿琰那么多,一辈子可还得清?结果你倒好,说背叛就背叛!在那里,是艰苦了些,比不得雁回宫,比不得你的月满楼,可是……”

薛摩打断他道:“别可是了,我叛都叛逃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我告诉你,郭涉远的事我可以和你联手,等这事圆满了,看我不弄死你!”鬼骨说着手都快指到薛摩鼻子上了。

薛摩也不生气,觉得今天机会难得,看着鬼骨说道:“自你到中原来,都三年多了,各自奔波,每次见面又都在动手,还有雁回宫的人在旁,也没什么机会说话。”

鬼骨听到薛摩的语气变了,一下子有些不习惯,头撇在一边,薛摩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问道:“阿骨,西都呆得可好?”

鬼骨沉默了一会,喉咙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也软了下来,说道:“虽然比不得江淮一带声色犬马,不过,也比家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去。还有,阿骨什么阿骨,以现在你我这种立场,你还好意思叫得出口,唤我大名!”鬼骨平和的语气还说不得一句话,就又变得凌厉起来。

薛摩一语不发,鬼骨见他也不辩解,没来由地问道:“这些年你替雁回宫办了那么多事,淮水一带的江湖势力尽在其掌控,你就那么喜欢雁回宫的那个白容想啊?”

薛摩没有回他,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问道:“依你所言火势如此之大,你没被烧伤?”

“怎么可能,喏……”鬼骨边说边抬起胳膊内侧给薛摩看,“我用胳膊护着脸呢,小爷还得靠这张俊脸去诱惑柳无言呢!”

薛摩借着月光一看,只见胳膊内侧一片血肉模糊,肉和衣服碎屑粘连混合在一起,黑不黑红不红的,在月光下还有点反光,不知是血还是什么。

薛摩摇摇头道:“真是可惜,那么大的火,都烧不死你!”

“你!”鬼骨被他这么一说,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再凝眸,那人已经飞进了茫茫夜色里,顷刻间,便消失无踪了。

鬼骨看着薛摩离开的方向,想到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如今竟走到针尖对麦芒这般田地,心中苦闷,一拳就打在旁边的树干下,树叶再次簌簌而下,一地落黄。

这棵树,有点惨。

第10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五)

顾子赫带着聚义山庄的人几乎把整条端平路都翻了个遍,后来硬是连青楼都不放过了,能找的地方,能闯的房间,几乎没一个拉下的。

那叫一个芙蓉帐暖里面掺着鸡飞狗跳,当真是一个晚上饱览了万千香艳场面,顾子赫觉得等过了今晚,他明天一早铁定要长针眼,奈何,独独就是没有找到池笑鱼。

后来,惊鸿坊遽然失火,他本来已经准备要出端平路了,一看到这情况,吓得直接飞奔到惊鸿坊门口。

可是,惊鸿坊火势燎燎,出的出不来,进的进不去,顾子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不停地念叨,池笑鱼千万不要在里面,俊俏的脸上满是惊惧之色,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此情此景,实在太过煎熬,顾子赫心一横就直接要往里冲啊,吓得王管家,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怎么劝都不撒手,嘴里直念叨:“使不得啊!顾公子,使不得啊……”

王管家也是被吓得够呛,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整个人趴在地上,两腿一蹬,双臂一抱,一张老脸煞白煞白的,怎么看怎么像只半死的青蛙!

倒也是,找不到大小姐不说,若是顾公子再出什么事,他到底还要不要活了?!

还好没几分钟,就有小仆来报信说,大小姐在庄子里呢,顾子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王管家顿时觉得眼前哪是什么黑夜,直接一秒变白天了啊!

薛摩回到月满楼的房间内,此刻,秦英已经等他多时了,一见他进来,便迎上去问道:“出事的时候,你人去哪了?”

薛摩听到这话,眼前一下就浮现起池笑鱼娇俏的脸庞,不禁皱眉摇了摇头,说道:“鬼骨在我房间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叫我不要插手今晚的事,我自是认为他有把握抓出郭涉远,这是在阿琰面前邀功的大事,我自然让他。”

秦英一脸无奈道:“我见到柳无言了,她跟我说了个大概,我知道的,想必刚才鬼骨也都跟你说了。”

“恩,我让你跟着花照影,你肯定看到了所有的情况,依你看来,花照影有没有可能从里面逃出来?”薛摩一脸希冀地望着秦英,眼眸晶亮。

“确实惨不忍言呐!我当时蹲在屋顶,那火直接从一楼烧上来,我瞬时就被一股气焰给喷开,那座楼里有火药啊,里面还有那么多酒……”秦英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整个惊鸿坊,我就没看见一个人跑出来,夜行门在里面的人,除了鬼骨,魍、魉,松左使、竹右使,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逃出来外,其他人也都没能幸免。”

薛摩一听,眼眸星光晦灭,斜身靠在厅柱上,一脸的无可奈何,提手扶额捱了捱太阳穴,问道:“谷雨人呢,发生那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见他?”

“我回来就再没见到他人了,他房间里桌上的药草都被收走了,可能是又去哪个药庄了吧!”秦英答道。

薛摩面容黯然,径自坐到椅子上,前来收酒客尸体的人家,哭天抢地,痛不欲生,那哭喊声,透过雕花的窗棂,像抛物线一样,直直砸到了薛摩面前。

薛摩一转头,望着对面的楼阁,神情里有股淡淡的悲戚。

秦英见状忙上前去把窗户合了,回来劝慰道:“师父你别太自责,这真的也不能怪你。”

“谁说不是我的过失呢?本来可以计划得再仔细严密一些的,我们要抓郭涉远,可与那些无辜的人,又有何干呢,又何至于惨死于此?还有花照影,她的身世本就那般凄惨……”薛摩絮絮着,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懊恼之中。

秦英实不忍心,蹲下身来,仰面望着他:“薛摩!是郭涉远放的火,我们也不知道他竟然会埋火药啊!真不是你的错,还有,就算没有这场火,要是我们抓到了郭涉远,花照影,那也是要对付的啊!”

薛摩望向秦英:“你也觉得,我会对付花照影?”

“会!”秦英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为你有比花照影更重要的人,我和你一起长大,你也许会迷茫,但是到最后你肯定会这样做,对于这点我丝毫不怀疑。”

说罢,秦英面容骤然冷峻:“只是可惜了!我们被人摆了一道,花照影白白牺牲了不说,郭涉远还拉了整整一楼的人来做垫背。”

听到这,薛摩的神情渐渐冷冽下来,眼里寒光湛湛,双手越收越紧,最后一拳捶在旁边的四角桌上,桌面一下裂痕乍起,咯嗒一声,四分五裂,桌脚跪地。

秦英知道,薛摩很少会用砸东西的方法来发泄心中怒气,想来也知道必是心中苦闷至极。

“外面现在有什么说法?”薛摩问道。

“大部分是说那把火是我们放的,因为夜行门是这样散布的,他们把事情全推我们身上了。”秦英眼珠子一转,道:“要不我们就说那把火是郭涉远放的,毕竟从我调查来看,还是死了很多各门各派的江湖人士的,这把火,谁要是认了,那仇恨绝对拉得稳稳的!”

薛摩却摇了摇头,分析道:“江湖人都以为郭涉远已经死了,如果散布是郭涉远放的火,那么夜行门出现的目的,就会让人怀疑,不单单是腐骨掌秘籍那么简单!我们不能让夜行门和郭涉远扯上关系,否则岭南老怪和郭涉远必然会查夜行门的底细,难保不会被查出什么来!”

秦英在堂中来回踱步,不停地搓着手,急道:“那这要怎么办?”

薛摩摇了摇头,嘴角自嘲:“当初散布腐骨掌这个假消息的时候,本是想借着这个幌子,找出郭涉远,以至于让鬼骨一举抓住郭涉远,没想到,到最后……结局竟是死了那么多的人……”

秦英一脸冷静,道:“师父,我知道,这是个很出人意料的结局,可是,现在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给盖棺定论了,否则,这往后,后患无穷!”

薛摩看着秦英的眸子,慢慢稳了心神,他起身,来回踱步,半晌,站定后道:“散布消息出去,就说惊鸿坊不肯交出腐骨掌的秘籍,我借惊鸿坊请君入瓮,欲一举灭了夜行门!”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秦英一脸惊异,狠狠心道:“干脆……干脆管他三七二十八,就说那把火是夜行门放的!”

薛摩噗嗤一声就绷不住笑了出来,反问道:“三七二十八?”

秦英一脸茫然道:“对啊,没毛病啊,三七二十八啊!”

“是三七二十一!我当初怎么会同意你叫我师父的?!”薛摩一脸嫌弃地摆摆手:“不行,不行,这……太丢脸了!”

“哎呀,你听话怎么不听重点呢,重点是后半句!后半句!”秦英不悦地咋咋呼呼。

薛摩摇了摇头道:“算了,就照着我说的办吧。”

“师父,你嫌你名声还不够臭啊,之前鬼骨做的那些事,都推到你身上,他倒落得逍遥,你的仇人啊,都可以排条端平路了。”秦英不满道。

“怕什么!我薛摩还能怕了他们不成!鬼骨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我自然是要保护他……也就当……我欠他的吧。”薛摩说道。

“你欠他什么啊?!他可不会这样想,到处给你惹麻烦。”秦英摇摇头说道。

薛摩听他这么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别这样说他,从小到大就这样,你俩就不能好好的啊?”

秦英看薛摩笑了,也自是松了口气,说道:“罢了,都不合眼缘,毋须强求,更何况各为其主,立场本就不同!”

薛摩长舒了一口气,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说道:“秦英啊,你知道么,未到中原之前,我并不觉得碎叶城的日子有多么苦寒,在黑暗中走得久了,那黑暗也就不能称之为黑暗。可是,偏偏我进了中原,看到了这富庶繁华,火树银花,如此这般,我怎么会愿意再回到那黑暗中去?”

秦英默不作声,却是眸色渐黯。

薛摩感叹道:“当真人之常性呐!秦英,我会不惜一切手段来铺平前面的路,但是,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不允许你们出事,否则,就算真有那天,又还有何意义?花照影的事情我会牢牢记在心里,他日,必叫郭涉远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秦英微微沉吟:“看来你还是把花照影当自己人了啊!”

薛摩没有作答。

秦英便接着道:“柳无言说另外的事,可以开始办了。”

薛摩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回话,就这么靠着椅背,闭着眼睛,秦英看他眉眼皆是累意,喉唇尽染倦色,有那么一瞬间,连看都不忍心了。

第11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一)

聚义山庄也总算宁静下来了,池笑鱼的大伯池沧海安排了十二名护院,团团将池笑鱼的小阁楼围得严实,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顾子赫没有亲眼见到池笑鱼,急得在院门口团团转,直到看到池笑鱼的义姐华浓走了出来,才赶忙上前问道:“她今晚到底跑哪里去了,人没事吧?”

华浓看顾子赫一脸紧张,便宽慰他道:“笑鱼没事,夜深了,已经睡下了,顾少爷也赶紧去休息吧,池庄主大发雷霆,明天免不了要费些心神的。”

顾子赫见她这样说,心里便也安心了不少,没再坚持,转身离开了。

华浓回到房间,看着坐在床榻上发呆的池笑鱼,摇了摇头道:“还在想什么呢,赶紧睡吧,你今晚啊,可把山庄折腾得够呛,好好养足精神,明天才有精力去应付你大伯啊。”

“华浓姐,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好看的人呢!”池笑鱼双臂杵于膝上,捧着脸,目光迷离。

“那是你见的男人太少了,他薛摩也就那样!你啊……真不知该怎么说你,跑到月满楼也就算了,见到薛摩也就算了,你怎么能告诉他你就是池笑鱼呢?”华浓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池笑鱼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嘴角一弯,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他能记住我的名字。”

华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身体一怔,忙问道:“他知不知道你不会武功?”

池笑鱼一脸无辜地点了点头。

华浓一下子泄了气,坐了下来,一脸担忧道:“这些年庄子把你保护得那么好,外面人根本就不知道池盟主的女儿长了个什么样。江湖人都道你阅尽武林秘籍,武功盖世,那些秘籍在池盟主离世时,所有人都知道被一把火烧了陪葬了,所以,有多少人打你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偏偏,你体质特异,又练不了武……”

池笑鱼看她一脸紧张,便安慰道:“不会的,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华浓放佛没听见一般,自言自语道:“这下好了,现在让人知道原来武林里传说的活宝典,一点武功都不会,那他们的忌惮直接就少了一大半!你真是啊……难道你想被人抓到小黑屋里去默写武林秘籍吗?”

“哪有这么夸张,这不还有你们嘛,再说了,我们聚义山庄能怕了谁啊?”池笑鱼笑眯眯地宽慰华浓:“而且我觉得薛大哥也不是坏人啊,你看,他不也没对我怎么样嘛。”。

华浓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脑袋道:“还薛大哥呢!真受不了你!你就好好收收你那颗春闺心吧!长得漂亮就不是坏人啦?明天,你去让顾子赫好好跟你讲讲,他薛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说完华浓就把池笑鱼按在床上,把被子盖好,走了出去,站在走廊上,凉风都吹不走那忧心事,她不住地摇头:“小姑娘家家的,什么都不知道,真以为血衣魔头白叫的啊!”

华浓走后,池笑鱼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不成眠。

次日,聚义山庄主厅内,池沧海高坐于主座之上,旁边还坐着池笑鱼的三叔池老三和五叔池老五,旁边一个家丁手上捧着一节牛皮藤条,顾子赫一身青衣,手持折扇站立在一旁,一脸的不安。

今天池笑鱼梳妆了很久,为了掩盖病容,胭脂抹了一层又一层,一踏进大厅,看到这阵仗,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刚在厅中央站好,池沧海一拍桌子,大喝一声:“跪下!”

池笑鱼双腿一软,“嘭”地一声就直直地跪了下去,那膝盖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听得顾子赫一阵心疼,暗叹道:这跪得也太实诚了!你倒是作作假呀!

“说,昨晚去哪了?”池沧海声音如洪钟般响亮,语气却极是低沉。

池家一共五兄弟,老四失踪多年,池笑鱼的先祖一手创立了聚义山庄,后来池老爷子离世后,把山庄交给了二儿子池啸海管理,池啸海的武功在当年已入登峰造极之境,再加上为人正直,作风正派,便被推举为武林盟主。

后来,这位池盟主离世,整个山庄的担子就落在了池笑鱼的大伯池沧海身上,池沧海待池笑鱼极好,处处思量周到,但是池沧海为人内敛深沉,不苟言笑,动起怒来更是吓人,所以此时此刻,池笑鱼的心里,小鼓打得倍儿响!

“我没有出去啊,我就在后花园里打了个盹。”池笑鱼小声地回道。

池沧海转头看了看顾子赫,说道:“可是子赫说你出去了。”

闻言,池笑鱼转头看着顾子赫,呲了呲牙,心想:臭稻谷怎么连说谎都不会啊,这下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顾子赫看到池笑鱼的眼色,以为让他改口,忙解释道:“她没出去。”

正巧这时候池笑鱼心想也只能承认了,便说道:“我出去了。”

当这两个声音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后,整个大堂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到,一旁的华浓把头扭向一边,简直不忍看。

“放肆!”池沧海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指着他们道:“你们两小娃,是以为我们都老糊涂了吗?现在说谎都脸不红心不跳了啊,顾少爷我管不了,难道你我还管不了了!把家法拿过来!”

顾子赫和华浓看一眼那牛皮藤条,双双走到池沧海面前跪下来求情。

池老五看池笑鱼那小脸都吓白了,站起来劝道:“大哥,莫要生气,不过是小孩子贪玩,反正也平安回来了,为这事动家法,这多伤和气啊。”

说完,池老五又转身对着笑鱼,挤眼道:“你大伯也是为你好,你也知道你自己特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池笑鱼看到五叔替他解围,立马点头保证。

此时,她的脸色已是极差,妆都掩盖不住那颓靡之色,她只觉得她的五脏六腑火烧火辣地疼,难受极了,若是再不退出去,只怕不出片刻就要晕倒,到时候薛摩打伤她的事,想瞒都瞒不住了!

池笑鱼不想给他添麻烦,楚楚可怜地忙跟大伯认错。

池沧海看她一脸惨白拼命认错,心想是不是自己太严苛吓到她了,一下子心就软了来下,但是不罚又不行,遂说道:“我可以不动用家法,从今天起,一个月内不得踏出你的阁楼半步。下去!”

华浓立马上前搀着池笑鱼退了出去,和顾子赫一起回到了她的小阁楼内。

待他们走后,池老五对池沧海说道:“你看看你把孩子吓得!”

池沧海看着池笑鱼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真是让我操碎了心呐!”

池老五看着池沧海老脸都皱成一团了,不禁仰天长笑了起来:“还把家法拿出来,也就充充场面,这要是真打下去,你还不心疼死!哈哈哈哈,逗死我了!”

池沧海白了他一眼:“你也是,老大不小了,还没个正经!”说罢,一甩袍袖,摇了摇头,便走了。

池老三坐在后面看着这一切,目光沉凝,一语不发。

阁楼内,池笑鱼借口昨晚没睡好,便躺到床上去了,华浓也知趣地退了出去。

顾子赫怎么瞧怎么不对劲,问道:“你没事吧,怎么看上去那么疲累?”

“我没事,不过是昨晚闯祸了,睡得不好。臭稻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说你没陪我去也就算了,你还把我给供了出来。”池笑鱼白了他一眼说道。

“谁让你那么背!走也不跟我说一声,估计你刚出去,你大伯就正好来你这找你,我一看你不在,就知道你一个人偷跑出去,我也慌了神。昨晚整个山庄是一寸一寸找的,我怎么说你在庄子里嘛,而且半天也不见回来,我怕你出事,只好带人出去找了。”顾子赫说道。

池笑鱼无奈地撇撇嘴抱怨道:“这样啊,哎,真倒霉!”

顾子赫接着问道:“你昨晚到底跑哪去了?”

池笑鱼也没想瞒他,答道:“月满楼。”

顾子赫一下子被惊得站了起来问道:“那你没出什么事吧?”

池笑鱼不耐烦起来:“这话你都问了好几遍了,要有事我还能好好地趟在这么?”

“那倒也是!”顾子赫乍然想起昨晚那火光冲天的场面,慢条斯理道:“只是昨晚我就在那一片,月满楼出事了,我自然紧张起来。”

池笑鱼一听立马起身,一手抓着顾子赫,一脸紧张地问道:“月满楼出什么事了?”

顾子赫说道:“倒也不是月满楼,是它对面的惊鸿坊,一把火被薛摩给烧了。”

第12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二)

说到这,顾子赫的神情变得不屑起来:“那薛摩还真是心狠手辣啊,常言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倒好,窝边草吃了不说,还把人家整个兔子窝都端了!”

“啥?”池笑鱼没听明白,皱着张脸:“你说的都是些啥呀?”

顾子赫道:“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本秘籍,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言不合,就把人家整座花楼给烧了!你是没见到那场面,别提多惨了!”

池笑鱼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时辰发生的事?”

“亥时,快接近子时了吧”。顾子赫回忆道。

“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啊……”池笑鱼喃喃自语,因为这个时刻薛摩正背她回来,而且就她在薛摩房间里所听到的来说,也不可能是薛摩干的呀。

顾子赫没有看到池笑鱼的表情,听她这么一说,一下子激动起来:“怎么不可能啊!你以为血衣魔头是白叫的啊,当年汴州杨氏,被逼的满门自宫,此外,为了离梦散,举手就灭了百草堂,为了平沙剑谱,血洗了平沙寨,还有三年前,阳曲山上的清源教,一夜之间诸多教众被毒杀,虽然清源教,近些年是没落了,但好歹也是曾经河东最大的江湖势力,那一仗打得昏天暗地,最后连掌门清源真人也不知所踪,清源教的人逃的逃,降的降……”

“等等,现在阳曲山上的不是夜行门的人么?”池笑鱼打断他道。

顾子赫点点头接着说道:“天道好轮回呗,就在薛摩和清源两方打得不可开交时,已经有人在后面虎视眈眈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薛摩一方人很少,虽然最后是赢了,但是薛摩也受了很重的伤,自然无力再和新的敌人对抗,来人占山为王,改名夜行门。在雁回宫的帮助下,薛摩就在扬州开了月满楼,倒也安分了不少。但是,总的来说,这几年江湖不是很太平,所以,你大伯那么紧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池笑鱼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从小出不得庄子,小的事情可能不知道,但是清源教被灭门她还是听说过的,听说场面极其残忍,连那些已经中毒的,求饶的,都没有放过,全被杀了,遍地是血,最后血直接沿着清源教山门的台阶上流下来。

池笑鱼突然觉得胸前的伤剧烈得疼了起来,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她实在没有办法把那张干净的脸和这些事联系起来。

这时,华浓端着汤碗走了进来,对顾子赫说道:“顾少爷,我来给笑鱼喝安神汤,她昨晚没睡好,让她先睡会吧。”

顾子赫本想亲自喂池笑鱼喝,但华浓坚持让他回去,顾子赫也没有办法,便离开了。

“来,喝吧,喝完会好睡些。”华浓把勺子凑到池笑鱼唇前。

“他说的都是真的么?”池笑鱼也没张嘴,一双眼愣愣地看着华浓问道。

华浓叹了口气,把碗放下,点了点头道:“还不止这些呢,你还要听么?”

池笑鱼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总穿一身红衣么?”池笑鱼看着华浓摇了摇头。

华浓道:“听说刚有人认识他的时候,他也不是穿红衣的,后来杀的人太多了,总是一身干净的进去,再一身猩红血污出来,一眼望去太人。于是,他索性把所有的衣服都换成了红色,即便袍中带血,也再看不出来了。从那时起,江湖上也没有人再见过他穿其他的颜色,大家都说,他的衣服是血染的。”

华浓看池笑鱼满脸的惊骇之色,心想吓吓她也好,省得招惹这种人,别人是不是被吓大的,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池笑鱼倒是真的是被吓大的!

华浓清了清嗓,接着道:“其实他本名不叫薛摩,到底叫什么,也没人知道,正因为他一身红衣,江湖上都叫他血衣魔头,他也不反驳,取其中两字谐音,自称名叫薛摩,后来开了月满楼,大家便都叫他薛老板。”

池笑鱼听完,半晌才缓过劲来,喃喃道:“原来名字都是假的啊……”

“笑鱼,你别多想了,那都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即便你们见了一面,想必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就不要再多想了,好吗?”华浓苦口婆心地劝道。

华浓长池笑鱼两岁,自池盟主把她捡回来后便在聚义山庄长大。

当年,她还是个街边讨饭的小乞丐,和另外一个年岁稍长的乞丐一起,互相搭了个伙,在那种风雨飘摇的年代里勉强撑过了几个年头。

后来大乞丐生了很重的病,病的都要死了,正值流年大旱饥荒,所有人都已经饿得快疯了,只要能下肚的,什么都吃,树叶,树皮,树根,甚至是泥土。

后来有个人看到了他们,一个还小,一个快死了的样子,也是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那人趁华浓出去找吃的,就想把那大乞丐搬走,想着好歹能撑些时日,可是才开始搬,华浓也不知怎么的,又折返回来,一看到,立马就明白过来,二话不说,冲上去,抱着那人的腿就是一大口,直接撕下来一块肉,血哗哗地流。

那人没想到眼前这七八岁的小孩竟然这么凶悍,也是杀心立起,抓着块石头就往她头上砸去,华浓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丝凉意顺着脸庞蜿蜒而下。

她心里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若倒下了,那么他们就都是死,迟早变成别人果腹之物,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左躲右闪,攀到那人身上,死死咬着他的耳朵,硬生生地给撕下来……

此时的华浓,就像地狱来的小鬼,一脸的脏污,嘴里叼着一截耳朵,那耳朵还在往下不断滴着血。

那人见硬的不行,便来软的,说大乞丐已经死了,他俩一起把他分了,这样大家都能活。

华浓也不听,一身怒意,她一甩头,把耳朵吐掉,抓起地上的石头,朝着那人的头就是一阵猛砸,那人只能捂着耳朵,仓皇而逃。

这一切正好被经过的池啸海看到,在这样的饥荒里,还有人肯拼尽全力护同伴到最后,况且还是这么小的年纪!当时,池啸海被华浓的忠义大大震撼,后来便把两人都带了回去,虽然大乞丐最后还是不治身亡,但聚义山庄也给了华浓一个名副其实的家,池啸海也把华浓认作义女,赐名赐姓,好生教养。

华浓视池笑鱼为亲生妹妹般看待,在池盟主去世之前,悲从中来,双膝一跪,立下重誓:终身不嫁,永守聚义山庄。

此时,华浓看着池笑鱼,想要琢磨她的心思,遂道:“笑鱼,顾少爷对你情深意重,他……”

池笑鱼一听立即打断她道:“你想到哪去了,想太多了,华浓姐,我困了,我先躺会。”

说完池笑鱼端起碗一口把安神汤给喝了,蒙着被褥装睡。

华浓顾自笑笑,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事实上,池笑鱼隐瞒了很多,比如她被薛摩打伤了,再比如是薛摩送她回来的,华浓以为池笑鱼只是见到了薛摩,只是告诉了薛摩,她就是池笑鱼,这对于华浓来说,并不足为俱,她以及整个聚义山庄自是有能力保护池笑鱼。

在华浓看来,池笑鱼这种情窦初开的年纪,再遇到那样的一个人,出现这样的反应很正常,不过池笑鱼本来也不能出聚义山庄,想来他俩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于是也放下心来。

第13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三)

灵霄洞内,一名身披鹤氅的男子端坐于台上,两鬓皆已斑白,看样子也是年逾半百近花甲之岁,腰杆立得笔直,看上去十分精神,独独面色及手脚皮肤都有些微微发青,又好似得了什么病一般。

洞的两侧放着一些炼炉,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东西,直冒白气,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从外面进来,鼻子一嗅,便直皱眉头,抬手扇了扇眼前的氤氲,显然这股味道并不是很好闻。

鹤氅男子眼都没睁,说道:“涉远,你都开始练这武功了,还不习惯这味道?”

进来的人正是郭涉远,他摇摇头说道:“不是不习惯,是你这实在太浓了!闻着这剔浊草的分量,老怪,你的腐骨掌想来怕是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吧!”

岭南老怪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对着一旁的石墩,往手心一聚气,整只手瞬间乌黑如墨染,一掌而下,那石墩不是碎了,而是像被虫子给嚼碎了又吐出来一般,瞬间化为一滩污水渣,还不时冒两个泡泡。

郭涉远看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了神,岭南老怪一握拳,忿忿道:“恨就恨我当年没有练到这种境界,不然,也不会留下屈侯琰这么大个祸患!”

说罢,岭南老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见那双眼极其可怖,似是没有眼白一般,除了瞳孔还是瞳孔,细细看去不觉让人毛骨悚然。

郭涉远看着岭南老怪这副样子,想找话题岔开,想起来一路上丛峰环峙,景色正好,说道:“青城山终年苍翠,灵霄洞偏僻幽静,老怪,你倒也算选了块洞天福地,我来的时候七拐八弯的,都差点迷了路!”

岭南老怪冷笑道:“洞天福地?呵……一月食素,尚可清体,一年食素,或能静心,可若是十年不知肉味,意如何能平?”

“诶,总比几年前在岭南的苗瑶之地好吧,清苦不说,还得防人走露了消息,引得屈侯琰派人来追杀!”郭涉远摆摆手说道。

岭南老怪看着郭涉远发福了不少,说道:“看来你这两年在惊鸿坊倒是过得不错嘛?”

郭涉远边看炼炉边说道:“确实是个好地方,虽然免不了很多道听途说的事,但收集消息还是极其容易的……”

岭南老怪打断道:“可惜被你一把火给烧了!”

郭涉远一听直叹气,说道:“不易啊不易啊……我在那里吃好喝好的,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就平白无故地冒出这么一档子事!说惊鸿坊藏有腐骨掌秘籍的传闻才在江湖传开不久,我都还来不及做打算,怎么夜行门就直接杀过来了?!”

岭南老怪摇摇头道:“你确实应该早作打算。”

说到夜行门,郭涉远似是有一肚子气,忿忿道:“老怪你想啊,这惊鸿坊对面就是月满楼啊,月满楼背后那是整个雁回宫啊,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么杀过来啊?!也就他夜行门了!”

岭南老怪没接话,旋即问道:“你把这次事情的详细过程说来我听听?”

岭南老怪听完郭涉远的叙述,叹道:“那也没辙了,白虎的烙印肯定不能让人看到,你的身份要紧,哎……也只能是那些人命该绝于此了。”

郭涉远无奈道:“你看吧,我就说这事真不能怪我!夜行门在西都的名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没看到那阵仗,整个惊鸿坊都是夜行门的人,连他们的门主都来了,他还去警告薛摩让他不要插手,这种情况下,我想逃都没地方逃啊!”

岭南老怪叹息道:“只是可惜了惊鸿坊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在那里不管是接头,还是监视秦英都会更方便些。”

郭涉远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道:“虽然没了惊鸿坊,但是,老怪,我们有了一个更强大的同盟了。”

“什么意思?”岭南老怪微微侧了侧头。

郭涉远笑道:“我在那场火里,救了已经昏迷的花照影。”

岭南老怪起身疑道:“你的意思是,她不知道那火是你放的?”

“哈哈哈哈当真是天助我也,鬼骨一进惊鸿坊,花照影就回来了,两人一言不合,鬼骨就把花照影给打晕了,她不但不知道那火是我放的,更有趣的是,薛摩把这些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了,花照影和薛摩这仇是结定了!”郭涉远凑上前接着道:“花照影跟了薛摩三年,你说,我们是不是有了一个更强大的同盟了?”

岭南老怪难得弯了弯嘴角,笑道:“那她人呢?”

郭涉远道:“你放心,我已经安置妥当,她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没醒呢。”

岭南老怪却忽地蹙了眉,问道:“咦,涉远,不对啊,薛摩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呢?”

郭涉远道:“虽然鬼骨无恙,但是这次夜行门死伤损失相当的大,江湖上有传闻,说是薛摩是拿这个事情向雁回宫邀功了。”

岭南老怪听完直咂嘴道:“这招借花献佛,也着实不简单啊,对于薛摩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郭涉远说道:“和我之前跟你讲的一样,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雁回宫下达的命令,江湖上传他喜欢雁回宫的白容想,为白容想卖命,确实是雁回宫的杀手无疑,因为我们查到了一个确凿的证据。”

岭南老怪眯起眼问道:“什么?”

郭涉远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向白容想签下了鸿雁契!”

“鸿雁契?!”岭南老怪一听有些疑惑,皱起了眉头好像有点想不通这个事情一般,说道:“这么说来他是十二路鸿雁令上的人了?”

郭涉远点点头,岭南老怪叹道:“嚯,看不出来呐,还是个情种!”

郭涉远接着说道:“其实我们无需花太多的时间在薛摩身上,毕竟我们要对付的是秦英,薛摩说到底只是刚好做了秦英的护盾而已。”

岭南老怪深思了良久说道:“话虽不错,可是这种过去一片空白,什么都查不到,还身负一身绝学的人,说到底总是危险的!涉远,能不能想办法把薛摩的鸿雁契给弄到手?”

郭涉远一听有些为难,说道:“我们跟雁回宫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况且薛摩近几年替雁回宫出生入死,几乎把淮南江南一带的江湖派系给治得服服帖帖,这么一员猛将,雁回宫不会放手的!”

岭南老怪摇摇头说道:“也罢也罢,不要本末倒置了,最重要的还是屈侯琰的九曲**。这几年来,屈侯琰寻不着我,而我也寻不着他,难得寻着个秦英……秦英这边,旁敲侧击,探了那么久,都不能从他口中得知屈侯琰的下落,以前都是些小打小闹,这次便来点大的吧!”

郭涉远一听凑上前去,岭南老怪在他耳旁交待了一番,郭涉远听得连连点头,一番筹谋后,郭涉远正准备离开时,岭南老怪叫住他道:“秦英那边为大,至于薛摩那边行得通就行,行不通也切莫露了形,此外,聚义山庄的事,让那个人抓紧时间,还有,你让吴舵主去调查一下夜行门门主鬼骨的来历,鬼骨在进惊鸿坊之前,警告过薛摩,我怎么觉得怪怪的,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猫腻!”

郭涉远一听皱眉道:“这应该不可能吧,薛摩去灭清源教的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薛摩本意是想居阳曲山的,没想到最后被鬼骨带人给截了,薛摩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建了月满楼,江湖上都知道他们为这事结了梁子,况且这两年间,夜行门同月满楼只要碰面,基本都是大打出手,你说他俩之间会有什么猫腻,这我不信!”

岭南老怪低首思量了一番,说道:“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你要记着,小心使得万年船!”

郭涉远没有再回话,点点头也算是答应了,转身便出了洞口。

下了青城山,郭涉远向心腹把事情一件一件地安排了下去,当说到要调查鬼骨时,郭涉远问道:“丐帮的吴舵主现在可回扬州了?”

心腹答道:“尚还在长安。”

郭涉远扶额思虑了片刻,说道:“算了,不用通知他了,我还是觉得此事有些多此一举,罢了,不用查了!”

第14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四)

雁荡山上雁回宫中,冯克整个人窝在太师椅里,旁边还坐着几个他的江湖朋友,冯克往桌上撒了一把碎银子,一下子就围上来几个雁回宫的侍从,冯克神色轻蔑:“来,给我去拿坛上好的罗浮春来。”

几个人笑眯眯地把桌上的钱一扫,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这个叫冯克的人,是当地大商贾的儿子,不说别的,单看看身上那蚕丝绸缎,宝石玉冠,出手阔绰,谈吐倨傲,自是一股富贵之气呼之欲出。

他面若玉盘,肤质极佳,生的俊俏,可眉眼间的那股傲然嚣张,硬生生得把那俊俏都压下三分去。

薛摩和秦英骑马到雁回宫前,一眼就看到了马厩中的踏尘马,秦英一脸厌恶道:“师父……”

薛摩轻轻一抬手,秦英知道他也看到了,便也不再说下去。

薛摩道:“把马栓好了,就进来吧。”说完便直接朝大厅走去。

“冯公子,你下的告令,请恕萧游之,不能苟同!”堂中这个自称萧游之的人,面色愠红,似是有些恼了。

“不能苟同?”冯克撇了一眼堂中人,冷笑道:“雁回宫明令,下属派系就花红赏金三七分成,萧游之,当初我们扶你执掌平沙寨时,你可是签过字,画过押的,你现在来和我说,不能苟同?”

萧游之忙解释道:“当初我揭下山南悬赏榜时,本事出意外,我已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回雁回宫……”

“那信呢?”冯克打断道。

“哪知我事情都办完了,才知那人失足坠于山崖下!”萧游之一脸无奈:“这我能怎么办嘛?”

“那不就结了。”冯克看了眼身边的侍从,厉声道:“你!念给他听!”

那侍从从怀里掏出一圈卷轴,一拉,亮声道:“雁回宫令,第八条,凡是雁回宫下属派系,未知会雁回宫,私自揭下江湖悬赏榜者,按赏金双倍上贡。”

冯克把玩着手里的玛瑙手串道:“你说你派人送信了,那我还说你私吞赏金呢!空口白话,无凭无据,还敢质疑我的告令?”

冯克起身,踱步到萧游之的身边,眼神轻蔑,道:“我能灭你姑父的平沙寨,就能灭你的,我们雁回宫扶谁不是扶,萧游之,你给我听好了,平沙寨不一定非要姓萧!”

薛摩站在殿外,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见萧游之面色憋红,拳头紧握,自知以他的脾性,怕是要不好,忙提脚进殿,道:“冯公子。”

“唷,薛老板来了呀,冯某还以为你今天必定很忙呢!看来还是我们容想有魅力啊,出那么大的事,也不妨碍你来看她啊!”冯克一看到薛摩进来,便阴阳怪气地叫了出来。

薛摩向萧游之示了示意,随即淡淡地看向冯克,笑了笑道:“容想在么?”

冯克也不回他,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使劲一搂,就搂到几个访友面前,说道:“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介绍,大名鼎鼎的薛摩,月满楼薛老板。”

薛摩瞥了一眼搭在他肩头的手,转而朝那几个人笑了笑,那几个江湖人忌惮薛摩,便也只能笑笑。

冯克拍了拍薛摩的胸膛道:“多狠呐,为了本腐骨掌,为了铲平夜行门,就把人家整个楼全烧了,你说这以后兄弟们找乐子,这不又少了个去处嘛!”说完,几个人就哄堂大笑起来。

秦英进门前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时觉得这些笑声,刺耳极了,就像听到尖锐的指甲划过墙壁的那种感觉,让他的每个细胞都极度不舒服,但是一进门看到薛摩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突然觉得连发泄都找不到出口了,一下子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英直接打断他们,开口道:“师父,白宫主不在么?”

秦英口中的白宫主,全名叫白容想,是雁回宫的现任宫主,也是江湖上所传言的天下第一美人。

雁回宫是江湖上第二大势力,门人众多,遍布各地,特别是在江南淮南一带更是名气大盛,无人可与之抗衡。

雁回宫的武学极杂,什么流派的都有,而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就是,他们有着江湖上最庞大的杀手组织,有些事情,当明着不能来的时候,那便暗着干,比如武学秘籍!而至于杀手为什么肯替他们卖命,很简单,为了钱,雁回宫自百年前创立时,便是从商起道,有着盘根错节的商贾关系,雁回宫是当今江湖上最有钱的门派,没有之一。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即便在刀光剑影的江湖里也还是没有错的。

而这个杀手组织中,最利的一把剑就叫薛摩,奈何薛摩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大到江湖上已不再用一个杀手来概括他。

冯家和雁回宫有百年之交,冯克和白容想也是青梅竹马,自打薛摩出现的第一天,冯克便打心眼里的讨厌这个人。

冯克一看到秦英进来,直接端起酒杯,就朝着他来的方向,往地面上一泼,还好秦英缩得快,才没让酒泼到衣鞋上。

“你!”秦英怒目圆瞪地看着冯克,连手都按在剑柄上了,可是看到薛摩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又硬生生地把所有的怒气都往肚里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冯公子这是何必,那么好的酒,就这样洒了多可惜。”

冯克也不搭理他,向着薛摩抬手道:“腐骨掌秘籍拿来。”

“没有拿到。”薛摩的话音刚落,冯克一拳就照着薛摩的脸抡下去,薛摩只觉得脑袋一震,唾沫星子里就都是血的味道。

秦英大惊失色,立即上前扶住薛摩,薛摩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秦英便也不发作,只是一语不发地盯着地板。

萧游之看在眼里,双瞳似火烧。

旁边那几个人直接看呆了,在他们看来薛摩是什么人啊,结果被人打了,连话都不敢说一句,一时之间也傻傻地愣在那看着。

冯克倒是心里觉得爽极了,没想到对着这张令人厌恶至极的脸,一拳砸下去的感觉竟然那么好,一股要怒吼的快感,简直压都快压不住了。

“你觉得我要是拿到了腐骨掌的秘籍,我还会回来?还不忙着去练?”薛摩边说,血就从口齿处流了下来,薛摩的皮肤本就很白,现在嘴角沾了血,更显白得不像正常的人了。

“噢,那倒也是,那你干嘛烧了惊鸿坊?算了,我也不关心。”说着冯克折回去又窝到太师椅里。

秦英瞥了他一眼,觉得他自言自语的样子,像极了痴呆傻子。

冯克倚着椅子,懒懒道:“容想不在这里,去东灵山了,人家去灵山派找沈扬清沈少侠了。”

冯克说着眼里也是难掩失落之色,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啊,容想要选,也就在你我之中选,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沈扬清来,嗤,人算不如天算!”

听罢,薛摩缓了缓神,说道:“那薛某这便告辞了,改日再来。”

冯克看薛摩神色便知有事,遂道:“怎么,你有事便不能和我说?别忘了,你在外面再怎样,也不过只是我们雁回宫雇来的杀手,按理我还是你半个主子呢!”

冯克看薛摩的神色极尽轻蔑,秦英喘着粗气,若眼神能杀死人,那么冯克已经被秦英杀了几百次了。

薛摩看了看冯克那趾高气扬的神情,淡然道:“那么,冯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冯克看了薛摩一眼,起身便往内堂走去,薛摩也跟了上来。

“说吧。”冯克站定道。

“我们找到落霜剑了,但是这事很难办,剑在端平郡主府上。”薛摩说道。

冯克一听嗤笑道:“这有什么难办的,一个过世郡王的遗孤?”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公然对抗官府?”薛摩挑眉道。

冯克笑笑,手里把玩着一件玉饰,在堂内来回踱步,说道:“那就是你们的事了,过程我不管,我只看结果。落霜剑之于容想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也很清楚。她现在被沈扬清迷得七荤八素的,倘若你能把落霜剑带回来,兴许能扳回一城也说不定。你不是很喜欢白容想么,就不想有点表示,嗯?”

薛摩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冯克,脸上没有其他神色,说道:“那是当然。”

冯克正欲走,薛摩开口道:“萧家的事情,事出有因,可否……”

“无规矩,不成方圆。”冯克打断道:“即便你告到容想那,我也不惧!山南的赏金是五百两,平沙寨是你的下属派系,你去告诉萧游之,让他备一千两来见。”

薛摩撇了撇嘴,没有再做争辩,转身便出了内室,带着萧游之和秦英一同离开了雁回宫。

第15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五)

冯克走了出来,看着薛摩离开的背影,耳边传来那几位江湖友人啧啧称道的声音,说没想到江湖上人人畏惧的血衣魔头在他面前竟然那么听话!

冯克冷哼一声,一脸的鄙夷,对着这几个江湖友人说道:“他不过是我们雁回宫养的一条会咬人的狗而已,以后几位若是遇见他,也毋需客气,报我的名字,他连你们一根汗毛都不敢碰!”

这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声附和。

冯克恨极了薛摩,这番恨意,他丝毫没加一丝掩饰,**裸地摊开在薛摩面前。

本来在薛摩还没有出现前,他和白容想是两人行,但是,自白容想认识了薛摩后,就变成了三人行,而且那人还偏偏长了一张容色聊胜于他的脸。

自此,冯克便把薛摩放在心头上了,日日问候,明地暗里做了很多对付他的事,也确实给薛摩造成了很多麻烦。

可惜,事情到最后,朝着一个谁也完全想不到的方向,如大河奔流般扑去,那就是,在白容想认识了沈扬清一个月后,这个天下第一美人彻底被沈扬清征服了。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你以为只有左右两个出口,可是站远了才发现那四通八达,都是路,你看不清只不过是因为你站在其中一个路口而已。

雁荡山上盘山的路蜿蜒而下,三匹白色骏马缓缓并辔而行,一侧绿意盎然,放眼望去全是青翠,另一侧则是断崖,一眼看去,没有一丝多余阻隔视线,广袤辽阔的大好河山净收眼底,太阳柔和的光笼罩在他们身上,倒生出几丝悠闲来。

“游之,等回了扬州,我就让秦英准备一千两,你拿去呈给雁回宫。”薛摩道。

萧游之听罢,忿忿道:“我不要,我也不交!”

秦英见状,抬手戳了戳萧游之,示以眼色,萧游之自知语气不善,接着道:“冯家富可敌国,岂会在意区区那点赏金,他不过是看我们不顺眼,找个由头罢了,有这一次,那必有下一次!还有!他还动手打你!他算哪根葱啊!”

萧游之越说越是气愤,到最后竟不觉破口大骂起来。

“怎么,你心疼我啊?”薛摩面色不改,戏谑道。

“你还有心情打趣?!”萧游之气不打一出来,道:“我是替你那一身武艺,满腹谋略,感到憋屈!”

“哎呀,我不从这路走了,我走这边。”萧游之指了指旁边的岔路道。

薛摩挑了挑眉,惊道:“怎么,气到不想同路啦?”

萧游之摆摆手,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去山南,还有一堆后续的事没处理完,等完事了,我来找你喝酒。”

萧游之都没等薛摩回话,一挥马鞭,便冲了出去,薛摩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道:“这性子急的……”

薛摩撇头看了看秦英,秦英看见薛摩那脸色,心头一阵哀嚎,果不其然……

薛摩训道:“游之我管不了他,你说你,替雁回宫办事都几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毛躁!”

“我又不是你!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当年,我们在沙漠,在狼谷,都没有怕过什么,如今却要屈身于这种人。”秦英愤愤地说道。

“都忍他这么久了,再忍一时又会怎样?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欣赏白容想么?”薛摩看了一眼秦英接着说道:“她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秦英一下子语调高了起来说道:“三句不离白容想啊!怎么,你彻底爱上她了?”

“你猜?”薛摩边说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接着说道:“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见我武功很好,非要和我比武,我把她打倒在地之后就走,她不服,待我走了一段,她又追上来,又打,她又输,我把她打趴下了很多次,她一路追着我,边打边停,边停边打,直接从雁荡山上,打到雁荡山下,我当时直接就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薛摩看着这满眼的绿色,就想起了那抹绿色的身影,一下子陷入到了回忆里。

白容想非常爱穿绿色,就像这雁荡山的颜色一样,那天白容想也是穿了一袭绿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让阅尽繁花的薛摩也为之眼前一亮,心叹出水芙蓉不及其万一,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倒也当得。

当薛摩在雁荡山下最后一次把白容想打倒在地时,也微微有些不忍心,遂略带轻浮地调戏她道:“白姑娘这么穷追不舍,莫非,是看上在下了?”

“哼,滚!废物!”白容想伏在地上,直接就骂了出来。

薛摩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此话怎讲?白姑娘可看好了,现在是你躺着,我站着。你骂我废物?”

白容想秀眉一挑站了起来,说道:“就是骂你废物!我后面次次都下了杀手,你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放过我,我今日打不过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朝一日,你必在我之下。”

薛摩一听就笑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么个倾国倾城的人儿,即便她起了杀心,可他又怎么忍心下杀手呢,心叹这副美貌给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女子,还真是可惜啊!

于是,薛摩轻轻凑到她耳前,悠悠说道:“在下不介意在你之下,特别不介意被压在你之下。”白容想听到他语气里挑逗之意,眉头一皱,当下就又打了一架。

后来白容想倒也还真做到了,让薛摩心甘情愿地为雁回宫卖命。

秦英听着薛摩叙述的语气,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讲白容想的口气就好像那种三四月里思春的野猫一样,讲得人心烦!”

薛摩突然就像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仰天大笑了起来,一下子林子里就惊腾起了一片飞鸟,笑的动作牵动了嘴角的伤口,沁出了一丝血,薛摩抬起手用修长的中指轻轻一点,垂眼看了看手上那抹猩红,再回过头看着雁荡山顶,雁回宫如神殿般地屹立在那,薛摩的眼里光彩熠熠。

“师父,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想不想听?”秦英嘴角露出一丝狡诘的笑说道。

薛摩点了点头,一拉马缰,两匹马都停了下来,秦英忍住笑,说道:“我刚才给冯克的踏尘下了足量的番泻叶和巴豆。”

“幼稚!”薛摩一口责备的语气说道,可是嘴角还是不自觉地笑了开来,扯动到伤口还“哎哟”了一下,秦英见他笑得那么有趣,接着说道:“不能对付他,对付他的马总行了吧。他不是很宝贝他那匹踏尘么,我是定然要出这口恶气的,不然简直要憋出内伤!”

薛摩摇了摇头,对秦英说道:“走吧。”说完轻笑一声一甩马鞭,马如离弦之箭,奔腾了出去,风把薛摩猩红的袍子鼓动地猎猎作响。

第16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一)

两人回到月满楼薛摩房间内,刚进门便看到谷雨一个人坐在桌前,手执棋子,一脸苦闷,半天落不下去,薛摩走上前看了看,夺过他手中的黑子,啪地一声放了下去,谷雨凝神一看,发现棋解开了,一脸的惊喜之情。

薛摩看着谷雨的眼神,笑道:“你别这么崇拜地看着我,你这八岁小孩都下不过的棋艺,就和外面那些花拳绣腿一样,还没开打,就自己先抽筋崴了脚!”

谷雨一听心堵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惦着掌心里还剩下的黑子,反手就全抛棋盒里!心里直道:这十年如一日的棋艺,绝对娘胎祖传,绝非人力所能改!

秦英看薛摩话那么毒,捂着嘴就在旁边笑了起来,薛摩扭头一看,一脸嫌弃道:“你还好意思笑他,你连六岁小孩都下不过!”

谷雨一听对着秦英得意地比了个胜利的响指,秦英皱了皱鼻头,岔开话题道:“谈正事,谈正事!”

三个人落座,谷雨便问道:“怎么样,今天去雁回宫还顺利么?”

一提起雁回宫,秦英一拍桌子,忿忿道:“别提了,白容想不在也就算了,还遇到冯克那孙子!”

谷雨看了眼薛摩,问道:“他又为难你们了?”

秦英点了点头,把今天在雁回宫的事和谷雨讲了一遍,谷雨听完后皱眉骂道:“那天煞克星!”

谷雨太过温文尔雅,整个人书生气甚浓,连骂人听上去都不怎么像骂人了,要不都说文人骂人,不带脏字。

薛摩摆摆手说道:“这些不提了,谷雨,你派探子去把端平郡主府的详细地图绘制出来。”

谷雨一听就准备要动身,站起来伸出手背,对着薛摩和秦英示了示意,秦英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搭在谷雨的手背上,薛摩看着谷雨一脸嫌弃地说道:“又不是小娃儿家家的,每次要办事都要这样!”

幼稚!跟秦英如出一辙的幼稚!

虽然这样说,虽然这样想,薛摩还是把手放到秦英的手背上,叠了起来。

谷雨撇撇嘴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又保平安,又打气的!”

礼毕,谷雨称心如意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折头说道:“阿摩,你等我回来下棋哟,记得哟!”

薛摩一脸无奈地笑笑,对着他比了个手势,谷雨一看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秦英看着薛摩比出的手势,啧啧说道:“军师级棋手通宵大战八岁孩童!”

薛摩一听笑了出来,斥道:“就你爱耍嘴皮子,说正事!”

秦英也收了收心神,正色问道:“这次要怎么办,肯定不能明着来,我可不想和官府作对,用拿封洪断山刀的办法来拿落霜剑,可行?”

薛摩思量了一番摇了摇头,说道:“这不一样啊,封洪断山被封在匣子里,有的是时间让吐木虫起作用,落霜都已经在郡主府了,只要郡主在这段时间里去看过剑,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搞不好还让他们看出之前封洪断山丢失的端倪,得不偿失,万万不可这么做。”

秦英一听无奈道:“那不是以后都不能再用吐木虫了?”

薛摩道:“事关重大,那东西肯定也不会再让用了。”

秦英可惜道:“这可是秦飒废了好大的功夫,做了多少次试验才培养出来的东西,这说不能用就不能用了,好可惜!”

说到吐木虫,它本是是一种可吐“丝”的普通昆虫,在秦飒手上,却养成了一种奇虫。

养成功的虫,所吐出来的“丝”只会附着于铁之上,“丝”就这么把封洪断山包裹其中,随着时间推移,这一条一条的“丝”慢慢凝合在一起会变成木头的样子,而且极其坚硬,需要特殊的液体才能融化。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封洪断山是被偷龙转凤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其实那两柄木剑就是封洪断山,只不过披了层伪装而已。封匣前,混进去的细作没办法接触到封洪断山,可是装封洪断山的匣子还是能摸到的,关匣前虫放进去,事情便完成了一半,而到最后事发之后,细作要拿到两柄被皇帝丢弃的木剑,还是很容易的。

秦飒是当今江湖里一等一的驯虫高手,可是为了这种虫,还是耗费了好几年的时间,如今只用了一次便不能再用,秦英作为秦飒的哥哥,自然为妹妹惋惜。

兴许是提到了秦飒,薛摩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眼神也柔和了许多,说道:“我的火蛊快用完了,什么时候让秦飒过来一趟吧。”

说着,薛摩脑海里就浮现出秦飒那双修长却满是伤口的手,因为长期接触各种蛇虫鸟兽的原因,被咬到就不用说了,更可怖的是,很多蛇虫都有剧毒,即便最后毒解,被咬到的伤口因为毒素积聚,就呈现出各种各样的颜色,紫的,蓝的,黑的,黄的,一块一块遍布在那双白皙的手上,只要是见过的人,不管是因为震惊或是害怕,都将一眼难忘。

不知怎的,想着想着,秦飒的脸便和另一张脸重合起来,薛摩有些心烦意乱,皱着眉端起茶杯就一饮而尽。

提到秦飒,秦英看他表情,便知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了?”

薛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秦英想起点端倪,眉一挑,接着问道:“惊鸿坊出事的时候,你究竟人去哪了?”

薛摩瞥了秦英一眼,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真细心起来,倒也挺绝,遂打趣道:“哪有师父还给徒弟报备的?”

秦英嘴角上扬,起身道:“不肯说就不肯说呗,还搬出什么师父徒弟的来压我,真不害臊!”说罢秦英大摇大摆地就走出了房间。

薛摩心头暗淬一声,直道秦英这厮真是不要脸,放佛当初是自己求着他,要收他做徒弟一样……

秦英自小便和薛摩一起长大,自打秦英看到薛摩的第一眼起,秦英便觉得莫名的熟悉。

薛摩虚长秦英两岁,秦英的武功除了他自己练就的独门绝学外,其他的基本都是薛摩教的,所以秦英一直都称薛摩作师父,刚开始薛摩不肯,说兄弟间太见外,可秦英执意要这样叫,说什么薛摩的兄弟太多,不要被概括,独他一人称薛摩作师父,独一无二,后来,薛摩便也不阻止了。

两个人,小时候,摸爬滚打时在一起,长大了,刀光剑影里在一起,并肩走过太多的路,对方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猜个八分,当一起走了太远太久时,便会发现什么称谓都不足以概括了。

第17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二)

聚义山庄内,池笑鱼已经睡了一天了,其间华浓给她送了两次水和粥,不过都没用多少,她一直是个半睡半醒的状况。

其实,池笑鱼整个人基本上是已经昏沉沉的了,但是她强迫自己时不时地清醒过来,因为薛摩答应过她,今晚还会过来。

朦胧中池笑鱼看到天色已晚,挣扎着起身梳洗,她不想自己这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出现在薛摩面前,可惜,刚在镜台前坐下,便感到头疼欲裂,一阵徒劳挣扎后,终是直直地倒了下去。

昏迷中,池笑鱼做了一个梦,梦中薛摩过来看她,而她也打扮得颇为俏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薛摩面前,池笑鱼想要伸手去拉他,可是却怎么样也触不到,一爪子一爪子上去全都抓了个空,最后,池笑鱼成功地被她自己给惊醒了。

薛摩站在一边,看着眼前扑在镜台上的人,她闭着眼,一会笑,一会皱眉,一会撅嘴,最后还像被噩梦吓到一样,打了个激灵,神态万千,薛摩不自觉地也笑了笑。

池笑鱼使劲抬了几下眼皮,才勉强睁开,突然从眼睛两条缝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红色,一抬头,就看到薛摩双手环抱在胸前,淡淡地看着她。

“薛大哥,你来怎么也不出个声?外面好多守卫,没被发现吧?”池笑鱼勉强地站起来说道。

薛摩看她站都站不稳,忙伸手去扶,手一搭上去,心里暗道“坏了”,池笑鱼的身体烫得不成样子。

薛摩有些想不明白,不管怎样,他昨晚给她传了那么多内力,即便不致于伤愈,那也不应该恶化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摩皱着眉,把身上的暗红色的披风解下,给池笑鱼披上,一下子一股温暖便把池笑鱼包围其中,两人站得近了,池笑鱼就看到薛摩嘴角的伤,惊讶道:“你怎么受伤了!”

池笑鱼边说边伸出手指想要触摸,薛摩警觉地往后一退,池笑鱼也觉得自己太突兀了,尴尬地笑笑。

薛摩笑了一下,企图缓解这尴尬,可是好似并无用处,忙直奔主题道:“坐下吧,我再给你疗伤。”

池笑鱼点点头,乖巧地坐下,两人面对面坐好,薛摩刚开始运气,一股强大的气流便破门而入,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薛摩掌心一按地,便高高跃起,双腿勾在房顶的横梁上,来了个倒挂金钩,进来的人掌风扑了个空,一抬头,只见顶上那人一掌就盖下来,死死地扣住了她的天灵盖。

进来的人正是华浓,华浓感受到头顶手掌的力量,半分也不敢妄动,此时薛摩已落地,只是手掌依旧扣着华浓的脑袋,一双眼冷冷地盯着她。

这一切来得太快,尘埃落定后,池笑鱼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去拉薛摩的手臂,让他放开华浓。

薛摩看了看池笑鱼的神情,心知应无大碍,便松手了。

华浓一阵心悸,忙把池笑鱼拉到身后,道:“聚义山庄与阁下素来毫无瓜葛,不知阁下今日前来拜访,所为何事?”

其实今日池笑鱼的异常,一切都落在华浓眼里,但是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暗中观察,不看还好,当看到那抹红色的身影翻窗而入时,华浓眼睛都瞪得有铜铃那么大。

“我来给她疗伤的。”薛摩看了一眼池笑鱼道。

华浓一听这话,眉头挑的老高,转身急切道:“笑鱼,你受伤了?”

“呃……”池笑鱼看华浓一脸担忧的神色,说道:“呃……就是……那个……恩,我摔了一跤。”

薛摩看池笑鱼睁眼尽说瞎话,斩钉截铁道:“她被我打伤了。”

话音刚落,池笑鱼冷吸了一口气,瞪了薛摩一眼,朝着华浓尴尬地笑笑。

华浓一听这话,直接就要上去找薛摩拼命,池笑鱼一把拽住她,连连说道:“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

华浓不可思议地看着池笑鱼,一只手指着薛摩,责备道:“你竟然帮他说话,你知不知道他薛摩……”华浓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池笑鱼一点点地滑下去,华浓赶忙扶住她。

池笑鱼扯出一丝苍白的笑,说道:“你们……别争了,我现在……身体真的特别特别难受……”话还没说完,池笑鱼便晕了过去。

薛摩赶紧上前,皱眉道:“你让开,我给她疗伤。”

华浓一手拦住他道:“没用的,你给她输多少内力都没用的。”

薛摩一脸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华浓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她不会武功,你就没有好奇过,前武林盟主的女儿为什么不会武功?”

其实薛摩刚开始并不相信她就是池笑鱼,如今倒也坐实了,淡淡地望向池笑鱼,也没有接话。

华浓接着说道:“这事让你知道也无妨,不知薛老板可曾听说过八逆脉?”

“八逆脉?”薛摩在脑海里寻思了一遍,并无头绪,说道:“在下只听闻过三阳绝脉,或是三阴绝脉,至于八逆脉,闻所未闻。”

华浓说道:“也无怪乎,为了这个病,义父曾遍访名医也毫无所得,根本没人见过这种脉象。笑鱼自出生之日,义父便觉有所差异,而后请来孙神医一看,孙神医说笑鱼八脉相逆。正常人的脉络,任脉主血,督脉主气,可是笑鱼的脉络刚好相反,同理带脉和冲脉也是相逆,她全身的脉络和正常人都不一样。”

薛摩一听亦甚为震惊,常言道三阴绝脉难过十七,也就是说患有三阴绝脉之人,自小便是体弱多病,勉强可活到及笄之年,绝不会活过十七岁,而如今池笑鱼竟然奇经八脉相逆,那会是个何种境况,这样的人竟还能活着?假的吧?

华浓看薛摩惊奇的神色便知他所想,接着说道:“我们刚开始也以为笑鱼活不过几年,可是,情况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很健康,一点体弱多病的症状都没有,她的脉络行气就好像只适用于她一个人一样,自成一派。”

薛摩听出点眉目,猜测道:“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不可练武对不对?确切来说,她的体内无法聚集内力。”

薛摩回想起他第一次用内力给池笑鱼疗伤时的情形,他的内力就像进入了一个无底洞一样,瞬间消散,无影无踪。他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还以为是他掌法特异的缘故,导致被他用掌打伤的人,疗起伤来会比较吃力,竟没料到……

华浓点点头道:“当今不管何种武学的内功心法,都是居于正常人的奇经八脉来行进,自然不适用于她,后来,义父去世前硬性将全身的内力强行灌入她的体内,当时笑鱼差点就走火入魔,后来她昏睡了一个月,最后还是少林寺的大还丹才保住了她一命。”

华浓警告似地看着薛摩,郑重道:“这些我本也不想透露于你,但是,如今这个情况,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用内力替她疗伤,有百害而无一益。”

薛摩这才心下了然,明白了为何用内力替池笑鱼疗伤后,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了,遂说道:“那便是得药疗了,薛某明白了,先行告辞!”

华浓立即拦住了他,说道:“药,我们聚义山庄有的是,我们不会追究薛老板误伤之事,也万望阁下切莫再插手此事。”

“如果我偏不呢?”薛摩和华浓对视着,四道目光里,战意沸腾,薛摩无意要和她过手,语气平和地说道:“她是我打伤的,什么药最有效,我比你清楚,我会带冰莲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治好她后,我便也不再来了。”

华浓听得他这样说,便道:“听闻薛老板红颜知己颇多,皆是倾国之色,想来也惦记不上我们小姐这等姿色,还望阁下说到做到。”

薛摩听到这番话,挑眉笑了笑,打量了华浓几眼,心叹好忠心的义姐啊,转身翻出窗户消失在夜色里。

第18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三)

薛摩回到月满楼内,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池笑鱼那个伤除了至寒之物可解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那么除了冰莲外,其他的至寒之物……

是有比冰莲更好的,可是,太远了,要么天山,要么昆仑山……来回一趟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薛摩摇了摇头,最后站定一转身,刚要出门,一把银光湛湛的剑就挡在他面前,薛摩撇头一看,挡他的人正是秦英。

秦英也不看他,问道:“要去找药?”

薛摩神色一凛,惊道:“你跟踪我?”

薛摩心里暗暗揣摩,这小子的轻功真是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被跟踪了,自己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么一想,竟然有点后怕。

“聚义山庄与我们素无瓜葛,你为什么非要去趟这个浑水?”秦英正色问道。

秦英为人活波跳脱,他极少这样严肃,特别现下一双眼冷冷盯着他,薛摩竟生出了一种被抓奸的错觉。

薛摩按事实陈述:“我打伤的人,我给她找药这……”

秦英直接打断他道:“薛摩!被你打伤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你给他们找药?”

薛摩哑口无言,瞪圆了眼睛,看上去有几分无辜。

秦英见状,终于软了神色,幽幽道:“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秦飒,我说的,对不对?”

在秦英眼里,薛摩每做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他不会在无缘无故的事情上,耗费一丁点的精力,而聚义山庄不在他们的计划内,惊鸿坊的事,即便鬼骨不让他插手,他也不会全然不在场,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薛摩今晚一出门,秦英便跟随其后,当他透过窗户看到池笑鱼那张脸时,便明白了一二。

薛摩听他提到秦飒,低垂着眉眼,一语不发,秦英看薛摩也不反驳,接着问道:“你要去找什么药?”

“冰莲。”薛摩恹恹道。

秦英一脸疑问,惊道:“对付那么一个丫头片子,你还用焱火掌法了?”

“如果我用了焱火掌,她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谁能想到池盟主的女儿,竟没有一丁点内力护体?!”

说罢,薛摩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因为体内有火蛊的关系,我现在连普通的掌法里,都开始带着焦灼之力,今晚我过去的时候,她全身发烫,五脏六腑都有蛊火在灼烧,虽也不是很严重,但她毫无内力护体,个中煎熬我自是再清楚不过。”

秦英一垂眼,悠悠说道:“我替你跑这趟吧,冰莲在衙门里,只能用偷的,论偷,谁能比得过我?!”秦英说完也不等薛摩回话,直接转身便下了楼去。

确实,秦英的独门绝学就是偷,他的轻功,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其右,一套独创的踏叶无痕步,只问其声,不见其人,江湖人送外号踏叶行!也许世间也有这样的奇人,但至少到现在,这样的奇人,薛摩还没见到过。

偷,就讲究一个快字,薛摩亲眼目睹过训练的过程,秦英的手法,轻功都是在极其残忍的情况下一天一天练就的。

秦英其实也长得颇为俊逸,小麦色的肌肤,整个人灵气十足,爽朗清举,他有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眸,薛摩这个人,面色惨白,有时候看上去甚至会觉得有些病态,再加上杀伐之气太重,所以他那种带有侵略性的美,也着实阴诡,而秦英,却是大大不同,一眼望去,那真是满满的少年意气自风发!

所以,即便是站在薛摩旁边,那也是各有千秋。唯独有一处缺憾,那就是秦英的手,他的手指上有着很多的疤痕,特别是指尖的地方,凹凸不平,与肤色相异,甚是丑陋……

当然了,这跟他的训练有关。

在那条十几米长的虿道里,上千上万的蛇缠绕蠕动,每当要训练时,便有人往下丢兔子,秦英要做的就是,在兔子脱手后,他轻功飞身出去,在蛇扑咬到兔子之前,把兔子救上来。

没看见过的人,无法想象,当蛇看到兔子时,那挺立摆动的躯干,那滴着毒液的獠牙,那殷红似血的信子,这是在和兽比身法,比手速,蛇的攻击速度极快,那个场面,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虎口夺食,而且还是只饿虎。

刚开始,只要救一只,后来每隔几米便站一人往下丢,不仅要救,还要穿越这长长的虿道,躲避那突然窜起的蛇口……

同一本武功秘籍,内力深厚不同的人练来,那自是大相径庭,而同一本轻功秘籍,身法快慢不同的人练来,那也是天差地别!

万事都逃不开一个勤字,轻功也不例外,当你不断地突破了身体的极限时,哪怕同一本武功秘籍下,你,就是天下第一。

秦英始终相信天道酬勤,他是立志要做这天下轻功第一人的!

像那种在沸水锅里丢一枚铜钱,徒手把铜钱捡上来的训练,就更是多得不用说了,刚开始烫伤,是在所难免的,后来为了不让手烫伤,秦英的手速已经练到,你只是看到一阵影飘过,那铜钱就已经在他手上了,再后来,他已经可以徒手把炭盆中烧得火红的炭火拿出来放到地上,而丝毫不被烫伤。

那时候除了练武,秦英基本上一天都呆在蛇房或者碳房里,其中凶险与辛酸,无法向外人言说,不过自此让他偷的东西,没有一次失手的。

冰莲严格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上佳珍品,不过对于体外烧伤,体内灼热来说,确实也算得好药了,之前扬州官府得到后,便想拿到上头献给皇帝,表忠心,求富贵。

六扇门的库房秦英少说也光顾了好几次了,那些巡役对他来说简直形同虚设,即便库房上的狴犴锁,他也能在不破坏的情况下,把它给开了。

没办法,行家嘛!

秦英蹑手蹑脚地走进库房,轻轻地把门关好,小心地取出火折子,一吹,借着这丝光亮开始寻找起来。

翻了不一会,他就在一个小盒子里看到了冰莲,瓣瓣晶莹剔透,薄有寒气。

第19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四)

其实,冰莲与莲花无甚关系,最早是百草堂的药师在剑南绒古冰川发现了一种鸟,当地人叫它冰燕,此鸟羽毛雪白,寒气深重。

后来,药师发现这种鸟下的蛋,通体清透,几乎可以透过它来视物,药师觉得甚是惊奇,便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当把蛋弄碎后,他发现,里面的液体不一会便会冻结凝固,像冰晶一样晶莹剔透,却不随温度的升高而融化,药师更是发现将此物研磨后,用于灼伤,甚有奇效!

百草堂药师的智慧那也还真是无穷尽,本来此物可称妙物,称不得奇物,结果那药师在蛋液彻底凝固之前,把它捏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那可就不一样了……

天山雪莲那可也是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

自此,此物在江湖上名声大振,越传越玄乎,到最后,竟然传成了可以增长内力的奇珍异宝!

江湖中人纷纷携重金登门求之,那药师心一横,批量生产,硬是赚了个金盆满钵!

临死前,可能是良心发现,才道出了冰莲的秘密,说它就是一可以治烫伤的妙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功效!

江湖哗然!骂声沸沸!都说那药师你还不如不说呢,干脆把这秘密带进鬼门关去算了,临死了还来膈应人!

呵呵,没准人家就是故意的呢?!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么一闹腾,这冰莲便也就不值什么钱了,只不过百草堂现在影遁中原,物以稀为贵,是以,这种东西才渐渐名贵起来。

秦英把冰莲拿了出来,小心地用布包好,揣在兜里,待锁好库房门后,心想大功告成了,刚准备走,一个干脆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站住”两个字吐得铿锵有力。

若说在平时,秦英肯定是不管不顾地,先逃离了此地再说,可是,此次,鬼使神差地,他站住了,不仅站住了,他还转身向后看了。

待秦英借着月光,看到来人的那张脸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心里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心心相印这种事情说起来玄乎,可若是你经历过,就会明白,玄乎不代表不存在!

有那么一瞬间,秦英差点就把蒙面扯下,冲到那人面前说,是我啊!可是那人接下来的动作,彻底让秦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见那女子没有一丝犹豫,一把蛇影弓在手,一只雕翎箭已搭上,一拉,满弓,破风一道寒光直直地朝着秦英射来,秦英转身想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右后肩一阵吃痛,秦英没再耽搁一秒,一提气轻功飞了出去。

那女子也不罢休,轻功追了上来,不过追了一段后,那女子就彻底放弃了,来人的轻功太好,不是她能追上的。

薛摩陪着谷雨在房间内,下了一夜的棋,谷雨执着棋子,看着棋盘,开口道:“阿摩,你今晚有些心不在焉啊!”

“不知怎么的,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棘手的事要发生一般,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薛摩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唉我没什么关系,我就担心你和秦英出点什么事!”

谷雨听完薛摩的话,抬起眼看着他,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劝慰道:“秦英也不是第一次去六扇门办事,以他的手法,不会出事的,至于我嘛,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一个悬壶济世的小药师,能出什么事?说到底,还是你,什么事都放在心上,阿摩,你不用操劳这么多的,真的!”

谷雨这番话说得恳切,薛摩看着他脸上那抹温润的笑,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味,好像真的有股镇定人心的力量一样,也跟着舒心地笑了起来。

秦英在黑夜里急速穿行,想着刚才的情形,又不知道对方的功底,怕被尾随,硬是带伤绕了很多路,在完全确定没人跟着后,才回去月满楼,此时天边已翻鱼肚白。

薛摩的房间内,秦英趴在圆榻上,箭头已经被谷雨挖了出来,丢在地上,谷雨正在小心地朝伤口上抖药,每抖一下,秦英的身体便也跟着颤一下。

薛摩站在一旁,看着秦英冒了一身的汗,捏着放有冰莲盒子的手也不自觉地发了力,其实薛摩有些埋怨自己,这本是节外生枝的事,如今还因为这事让秦英受了伤,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谷雨用绷带把伤口缠好,扶起秦英,端着碗喂他吃着药。

薛摩看了一眼,问道:“谷雨,他情况怎么样?”

谷雨说道:“还好箭头上没有上毒,现下已无大碍,这伤口十日之内便可愈合,我会好好调理,其间切莫动武便可。”

薛摩颇为欣慰地点点头,转而看着疼得一脸惨白的秦英说道:“算我欠你的。”

秦英笑着摇了摇头,调侃道:“乱说什么大实话呢!”

谷雨一听笑得持勺子的手一直在抖,秦英皱着眉头不满道:“喂,你把我的药都给抖没了!”

谷雨深吸了两口气,压下笑意,不解地问道:“嘿,你怎么回事,莫不是遇到什么武林高手了?”

是啊,以秦英的轻功,他能被箭射中,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又是什么?难道六扇门新来了什么人物?薛摩也好奇起来。

秦英想起昨晚的遭遇,一下子竟然陷入深思中,一语不发。薛摩和谷雨对视了一眼,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薛摩让谷雨留下来照顾秦英,便走了出去,一开门,一名白衣护卫一脸慌张道:“楼主,不好了,六扇门的人来了!”

薛摩点点头,思量了几秒,听到身后动静,转身就看到,秦英掀着红色的纱幔站在那,一脸紧张地问道:“是不是有个女的?”

这问题一出,所有人都满脸疑问,秦英不担心来人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不担心来人是不是来抓他,却在问里面有没有个女的?

护卫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木讷地说道:“没,没有,来的都是捕役,都是男的。”

秦英好像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一样,舒了口气,薛摩看到他神情,料想事情不一般,皱眉说道:“秦英,你先离开这里,我下去看看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没我的命令,不准回来!”

继而转头吩咐谷雨:“你务必护他离开,用绑的都给我绑走!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谷雨一脸为难地看了看秦英,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薛摩颇不放心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径自下楼去了。

秦英的思维在飞速旋转,虽然他不晓得昨晚她到底认没认出他来,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不能让薛摩见到那个女人,否则这些年不就白费了?

秦英咻地一下转身,急道:“我后肩的伤口能不能现在就让它消失掉?”

谷雨被秦英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愣一愣地望着他。

第20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五)

薛摩看了看带头的捕役,头戴软脚幞头,一身黑色劲装,胯间佩刀,脚蹬长靴,一回身披袍一抖,自是威风,不用看他的腰牌,薛摩也认得,来人是高海晏,江淮赫赫有名的捕头。

剑眉紧蹙,薛摩心上疑惑,只是个冰莲而已,不至于劳驾到高海晏吧?

说起这高捕头,听闻好多江洋大盗,绿林宵小都栽在他的手里,名气直传到天子耳朵里,皇帝本想把他调任到皇都大理寺任职,奈何此人执意要留守江淮,一篇陈情表写得是情真意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誓要保江淮王法浩荡,天理昭彰。

皇帝一看,感其忠良,觉得守哪不是守呢,也就随他去了。

薛摩上前,左掌右拳恭敬地行礼道:“各位捕役大哥驾临贱地,不知有何贵干?”

高海晏开口道:“昨夜有人夜盗库房。”

“哦?所盗何物?”薛摩说道,眼神直直地逼视着高海晏,一点都没闪躲的意思。

“冰莲!”高海晏道。

薛摩笑着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抿了一口说道:“呵,薛某还道是何物,冰莲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况且那东西也是贵衙抄了那犯事狗官的家搜出来的,现在被偷了,也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已,天子珍宝无数,冰莲怕是绝决看不上的,还是想想从别的道拍马屁的好。”

后面几个捕役听得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就想上前,可惜被高海晏给拦了下来,也只得作罢。

高海晏一笑,上前道:“那薛老板这是承认了?”

“嗤,承认什么?难道当今世道连让人评断几句都不可了?”薛摩仰头说道。

“当然可以,如你所言,冰莲而已,不足为道。”高海晏说着俯下身来,凑到薛摩耳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道:“可是,他不仅偷了冰莲,还偷了准备献给圣上的丹真心经。”

薛摩听罢,整个脑袋轰得一声空白了,“咻”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高海晏也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道:“把踏叶行交出来吧,不然,莫怪我不客气了。”

薛摩一转身反问道:“你怎么就能断定是秦英偷的,即便他神偷之名在外,难道你们凭这个就来抓人了?莫忘了,凡事还是要讲证据的。”

“证据?我见到他了,自有证据,把秦英给我交出来!”高海晏的声调狠厉起来,一股官威不可藐视的凌厉呼之欲出。

这个情况大大地出乎了薛摩的意料,他知道这群人不是为了冰莲而来的,而是为了丹真心经。

但是,秦英为什么要偷丹真心经呢,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知晓,官府手里有丹真心经,难道是秦英在偷冰莲的时候,机缘巧合看到了,所以顺手拿走了?那他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一系列的为什么迅速在薛摩脑海里铺展开了,让他怔愣了几秒。

“哟,这么多人啊,干嘛呢这是,师父,这……大白天的也做生意了?哎唷,好多官爷啊!”所有人看着秦英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窜到人群中间,大咧咧地说道。

薛摩满脸疑问地望向一边的谷雨,谷雨眉头紧锁,摇了摇头,薛摩一看便明白了,定是谷雨拗不过他。

薛摩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看来秦英太过于逞强,逞强,是可以让人达到常人所不能及之处,可是在这江湖里,有时候太过于逞强也无异于去送死!

“给我拿下!”高海晏一声令下,几名捕役就直接冲了上去,刀也应声出鞘,但是,就在快到秦英面前时,“唰”地一声,秦英已经退离了他们十几米远,在场的人都被这样快的轻功给震惊到了。

那几名捕役面面相觑,相互使了个眼色,就分散开来去追。

这舞池里面有很多的桌椅,秦英像阵风一样在桌椅间一通乱绕,去追他的捕役,被桌子挡住的,被椅子绊倒的,四仰八叉,各种姿势都有,有空中乱飞的,有地上乱滑的,还有人直接爬到桌子上追,场面是又混乱又好笑,连心事重重的薛摩都被逗地笑了出来,笑的时候脸上会有两道括弧。

你这是当猴耍呢?

高海晏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跟头直接翻到秦英面前,一掌就袭来,薛摩几乎也在同时一翻跟头,落地时右手把秦英一把拽到了身后,左手顺势一掌就迎了上去,一下子周围气息翻腾,桌椅都被震地飞了出去,掌心相对,对方内力几何基本也探出了个大概,一用力,两人都被对方给震得后撤了几步。

高海晏低头看了看掌心,神色一冷,道:“薛老板是个聪明人,难道真要和官府作对不成?”

“民不与官斗,薛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是,还是那句话,你要带走秦英,证据拿来。”薛摩不卑不亢地说道。

就刚才那一对掌,高海晏心里明白若是要硬带走秦英回去调查,必然会有伤亡,于是对薛摩说道:“让秦英把衣服脱了,我要看他后背,昨晚偷盗之人受过伤,他可不可疑,一看便知。”

薛摩看着秦英,心里暗骂了一声,这兔崽子叫他走,他偏不走,这下可好!

秦英好像看懂了薛摩所想一样,一挑眉,对着高海晏正气凛然地说道:“脱就脱,反正又不是我偷的,我有什么好忌讳的!”

那口气,那眼神,义正言辞得让薛摩都有那么一恍惚觉得不是他偷的,要不是他知道,他绝对会以为根本不关他事。

衣服一褪下,那道白色的绷带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高海晏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秦英也看着他笑笑,薛摩站在秦英身后,看着右后肩绷带上透出来的血,一下子紧张起来,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倒是一旁的谷雨淡定地将绷带一圈一圈地绕开,当薛摩看到那个伤口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秦英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面对面看着薛摩,还颇为挑衅地挑眉仰点了一下头,对着他眨了下眼睛。

当秦英完全转过身去,把后背一览无遗地呈现在高海晏的眼前时,高海晏的脸色瞬间铁绿了。

第21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六)

只见秦英的右肩蝴蝶骨上,一大片被烧伤的痕迹,整个血肉模糊,皮肤因高温烫灼,已经皱在一起,整块往下陷了下去,直接就是一个血窟窿,什么箭伤,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谷雨看着那伤口,血流肉烂,还是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只是个大夫,又不是神医,就算神医也不可能让箭伤的伤口瞬间消失,既然不能缩小,那就只能扩大了。

当谷雨看着秦英抱起酒坛,咕咚咕咚几大口下肚,随便扯了块衣布塞进嘴里,呲牙道,“割!”的时候,谷雨执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谷雨唯一庆幸的就是幸好伤口不深,否则真割起来,怕是不死,半条命也要没了,每割一块肉,伤口便扩大一分,到最后已然没有箭伤的痕迹,赫然一个血窟窿。

秦英起身的时候,他趴过的地方全然湿透,谷雨以为,这样便也算完了,只是万万没料到……

当谷雨用钳子夹着那块烧得通红的炭时,连嘴唇都在颤抖,秦英还不以为意地开玩笑说,让他千万别烫偏了,免得自己受两次罪。

谷雨待秦英本就好,医者仁心,见他要受这样的罪,深呼吸了好几次都没下得去手,愤愤地说道:“非要这样么,咱们又不是打不过,干脆出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秦英打趣道:“说得什么胡话呢,你想和官府缠缠绵绵到皇帝跟前啊?!”

秦英一直在催,最后谷雨也没有办法,闭着眼睛下了手。那炭一上去,呲得就开始冒白气,秦英疼得说话都哆嗦了,还在叫他使劲往里按……

直到谷雨拿了绷带想要重新去缠秦英的伤口时,众人才回过神来,高海晏的脸色极其难看,问道:“怎么伤的?”

秦英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昨天晚上和我的美人在厨房里亲热,一个不小心就亲热到炭盆里去了。”

“”秦英叹了口气,竟有几分装腔卖弄,模样十分讨打:“幸好是我,要是是我的小美人,那细皮嫩肉的,我可不得心疼死……”

高海晏阴冷冷地说了句:“真是好巧。”

秦英穿上衣服,神情陡然冷冽:“阁下之意,未能尽明。”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薛摩吩咐谷雨带秦英上楼去休养,高海晏也没有去拦,其实除了知道偷盗之人轻功极其了得和受了箭伤外,他们根本没有其他的线索,来人太过谨慎,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给他们留下。

如今,秦英背上的伤口又是烫伤,月满楼高手颇多,再僵持下去也无益,高海晏丢下句告辞,便带着人齐齐离开了月满楼。

薛摩回到房间内,让谷雨把冰莲取一半给秦英用,自己靠在软榻上,手杵着头,一语不发,偶尔看着秦英的目光也是颇为复杂。

秦英看薛摩举止如此奇怪,问道:“怎么了,莫不是被小徒的壮举给深深感动了?”

薛摩笑了笑,看着秦英苍白的脸颊,之前一路的同甘共苦便像画一样在他眼前闪现出来,两个人情同手足,虽说曾经秦英也确实有事情欺瞒于他,可那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可以理解,那么,这次呢,他为什么偷了丹真心经而不告诉自己呢?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如果连自己兄弟都不可信,那这世道还有什么是可信的?薛摩几次差点就脱口问出了,可是一想到丹真心经,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提醒自己,不可莽撞,一时间脸上也是聚集了万般神情。

说到这丹真心经,其实江湖上都已经快把它给遗忘了,更确切地说,是放弃了。

这事还得追溯到百年前,有个西域来的番僧,他潜心修习大乘佛法,想给中原人讲解《华严经》,奈何语言不通,讲解经文时不能让大众明白其中奥妙,他懊恼以为是自己修行不深,于是隐居于九华山莲花峰中,天天面壁思过,不断诵读《心经》。

后来有天夜里,莲花峰金光大盛,次日,人们就看到这位番僧启程远行,都颇为奇怪,几年后,番僧归来,再讲解佛法时,人人都能明了其中佛法深意。所以大家都传说,金光大盛的那天夜里,这位番僧见到了菩萨真身,并且留下了一本丹真心经。

这丹真心经是个什么样,其实谁也没有见过,但是却传的越来越玄乎,有人说其实就是本佛法,但是因为这个番僧几十年样貌都没有变化,于是又有人说是长生诀,后来竟引得各种各样的人前来九华山的小寺庙里求得一见,其中不乏各路武林高手。

一下子小寺庙变得热闹起来,江湖人士一言不合便动手这实属正常,更何况这不是少林寺,没有德高望重的方丈,没有十八铜人,也没有罗汉阵,是以,这帮不速之客都有些嚣张起来。

这时,走出来一个平时只管撞钟的和尚,他往山门那一坐,让其他人回去,江湖人一看,就他一人,愣是往他面前冲,然而在接近那和尚十步之内,所有人都像没了骨头一样软了下去,原来,所有人的内力都直接被他震散了,而实际上那个和尚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那打坐。

练功之人没有内力那就是一绣花枕头,一下子后面的人都被震住了,心叹此人内力竟然如此高深。大伙转念一想,一个撞钟的和尚都如此了得,那其他和尚还不……于是,所有人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下山去。

此一役在江湖直接就炸开了,所有人都道丹真心经根本就是武学内力的至高宝典!

后来小寺庙的所有和尚,为了躲避江湖纷争,在一夜之间全都离开了。

有人实在好奇,就去那小寺庙看了一看,只见一座钟楼的沉钟边,地上,赫赫然一个人影子的坑,那个撞钟和尚每天都在这打坐,太阳照射着他,而他的影子竟然日复一日在地上印出了一个完完全全人形的坑。

至此也不用再多说了,丹真心经就成了每个江湖人心中的梦,有了它,一统武林那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随着那些和尚的离开,这个梦不仅是个梦,也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题,尘封在江湖里。

所以,也就不难想象此刻薛摩心里的焦灼,和那股复杂的情绪,以及几番欲言又止的犹豫,若真有了丹真心经,那便是天下无敌,人心终究隔肚皮。

薛摩觉得此事还是需从长计议,吩咐谷雨带秦英回他房间休息,要用什么药都用最好的。

待两人一出去,薛摩便也不再遮掩,愁色立即爬上了眉梢,思量了片刻后,起身写了个字条,让信鸽飞了出去。

第22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一)

聚义山庄里,池笑鱼抱着薛摩那件暗红色的披风,坐在阁楼的栏杆上,极目远眺。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什么的不适合她,她从小就被困在这四方天地里,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聚义山庄的白墙青瓦,谈何天涯?

没有文人的落寞,没有武客的惆怅,池笑鱼现在的表情可以概括为四个字,欢欣雀跃,是的,她在一脸兴奋地盼着太阳赶紧落山。

昨晚当她昏过去后,就不省人事了,醒来时,早已没了薛摩的身影,连薛摩披在她身上的披风都不见了!

她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华浓,三寸巧舌不停地在华浓耳边碎碎念叨,然后还威胁起来,说不告诉她,她就不吃药,那叫一个软硬兼施,最后华浓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只得告诉她,薛摩帮她去找药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还会来的。

自此,这小妮子才安静下来,一个人坐在栏杆边乖乖地等。

顾子赫从楼下上来,在看到池笑鱼的那瞬间,神色有些黯然,所有的事情,华浓都已经告诉他了。

顾子赫坐到池笑鱼旁边,关切道:“进去吧,天色已经晚了,进屋去等,外面风大。”

哪知池笑鱼摇了摇头,一脸固执:“进去我也坐不住,就在这吧。”

顾子赫心底的那股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语气也有些严厉:“池笑鱼!你就为了那种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你傻啊你?”

池笑鱼一听顾子赫竟然在骂她,本想争辩,可是一肚子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毫无力量的“你才傻呢!”

顾子赫瞬间就泄了气,池笑鱼接触到的人太少,她连和人争辩都显得那么没有力量,而薛摩呢,那是在江湖里走了好几遭的人啊,光是想想,顾子赫都觉得一阵寒颤。

“之前我和你说的,有关于薛摩的事情,你是不是全忘了,那要我从头到尾再说一遍给你听么?”顾子赫说道。

池笑鱼想起之前顾子赫和华浓跟她讲的那些话,眼神有些黯淡下来,可是几秒后立马又恢复了神采,道:“我不相信我听到的,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顾子赫看着那双熠熠光彩的眸子,感觉胸口某个地方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和她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谊竟然被这匆匆几面给比了下去?!

池笑鱼见顾子赫脸色骤变,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拉着他的袖子,歉疚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不相信那些流言而已。”

顾子赫微微颔首,表情有些失落,池笑鱼看到,便使劲逗他,又做鬼脸,又去挠他痒痒,顾子赫最怕被人挠痒痒,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一直求饶,池笑鱼也不停,两人就打闹了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夜色里门边一双眼睛淡淡地看着他们。

顾子赫被挠的不行,起身就往房间里跑,一到门口,看到来人,就站住了,池笑鱼刹不住,直接一头撞在顾子赫身上。

池笑鱼揉着脑门嘟囔着,一错开身,看到面前站着的人,眼睛都亮了一下。

后来顾子赫就被无情地挡在了门外,美名曰把风,华浓上楼来,看到门前站了一玉树临风的公子,再定睛一看是顾子赫,知道大概是那人来了,也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

薛摩还是一袭红衣,袖口领边绣了些黑色的花纹,衣服很是修身,把他颀长的身形勾勒得很是好看。池笑鱼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红色玉冠束起来的一小缕马尾,随着走动,上下一闪一闪的,有那么一瞬间池笑鱼差点就伸手去抓了,可惜,她胆太小。

薛摩走到桌前,坐了下来,说道:“你自己的病你自己知道么?”

池笑鱼眼珠一转,点点头道:“知道啊,我就是因为这病习不得武,所以出不得庄子,要是不知道原因,然后莫名其妙被困在这十七年,那我还不得郁闷死啊。”

池笑鱼没有注意到,她在说到被困了十七年时,薛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薛摩一手把玩着茶杯,一边说道:“你之前就从来没有出去过?”

“每年会去庙里上香一次,自己偷跑出去过三次,第一次见到了彩色的泥人,第二次见到了杂耍的猴子,第三次见到了你。”池笑鱼杵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薛摩。

薛摩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他和泥人、猴子并列在一起,觉得新鲜,也笑了笑。

也许是烛光摇曳的关系,眼前池笑鱼的脸开始和另外一张脸不停地重合、分开、再重合,薛摩的眼眸里透出了一股难以道尽的神色。

池笑鱼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再想到听说的,关于他的那些事情,身体便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薛摩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也怕我……”

池笑鱼怯怯地说道:“我不怕你,只是……你刚才的眼神……有些让人害怕。”

“你是不是从他们嘴里听说了很多关于我的事?”薛摩问道。

池笑鱼先是点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是好人,就像惊鸿坊的事,我当时就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薛摩听罢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说完把装有冰莲的盒子放下,起身便要离开。

池笑鱼一急,想喊他名字又觉得那是假名,喊着拗口,一下子就急得冲上前去,双手拽着他的胳膊。

薛摩回身望着她,池笑鱼小脸憋得通红,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喂,你还会再来么?”

“喂什么喂?”薛摩有些好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池笑鱼一撅嘴,低头小声嘀咕道:“名字又不是真的!”

薛摩笑得更深了,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池笑鱼面前笑得格外轻松。想想自己,想想之前答应过华浓的话,想想门外的那个人,妙手书生顾子赫,他其实也听过顾子赫颇多事情,今日一见,俊眉修眼,顾盼神飞,也确实是一良人,和眼前这小丫头倒也般配。

薛摩轻轻掰开池笑鱼的手,温柔地说道:“我……不会再来了。”

池笑鱼一脸期待的神色,立马变得楚楚可怜起来,她不是不知道,若运功疗伤会让她更加难受,但是她并没有阻止,要不是被华浓发现了,她可能会一直隐瞒下去,因为这样,薛摩会一直过来给她运功疗伤,她便能一直见到他,而现在,这个人,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他不会再来了,而她,将日复一日地困在这白墙青瓦之内。

薛摩看着眼前人的神情,心没由来地紧缩了一下,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他忽略了,他笑笑说道:“前两回都没见到你穿女装,今天倒是好好打扮了一番。”

池笑鱼一听就像献宝一样,拎着裙摆在薛摩面前转了一圈,素裙环佩琳琅响,锦绣碧丝和风扬。

薛摩眸光极暗沉,好像要把这一幕印刻在眼瞳里一样,他点点头夸赞道:“恩,很好看。”

池笑鱼一听薛摩夸她,便乐呵呵地低下头审视自己一番,等一抬头,眼前空空如也,她立刻扑到窗前去看,外面夜色浓如墨,确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第23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二)

接下来的几日里,池笑鱼有时候看起来呆呆的,有时候在书桌前写画些什么,聚义山庄的巡院越来越仔细了,连什么边边角角都不会再放过了。

顾子赫和华浓看池笑鱼这么安静,也就安静地陪着她,华浓觉得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而顾子赫觉得他这一生总会娶池笑鱼为妻的。

这样的日子看上去有些云淡风轻,可是有时候,暴风雨来临之前也很云淡风轻。

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太阳晒得大地上所有东西都蔫蔫的,薛摩躺在圆榻上小憩,穿堂风把那几层红色的纱幔吹得飘了起来,倒像一些女子在跳舞般,水蛇扭动。

胡桃木色的地板衬着这翩然而缥缈的红纱,层层叠叠,如坠云雾仙境一般。

风里传来一阵似有还无的味道,薛摩缓缓地睁开眼,起身,宽大的袖子用力一挥,那些红色纱幔便向两边分开,来人一扭头看到薛摩,便疾步到他面前,刚要下跪行礼,便被薛摩止住了,来人便也作罢。

此人和夜行门的魍、魉的装扮很是相像,只是魍魉是黑衣,而这人是一身雪白衣袍,头发全部束了起来,很是简要干练,他开口问道:“你唤我来,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薛摩点点头,起身赤脚走到那人面前道:“魑,我要你和魅去帮我查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替我查出洛阳官府库房里是不是真的出现过丹真心经,第二件事是,如果第一件是真的,那么……我要你们全天跟踪秦英。”

魑的神色在听到第一件时还算镇定,但在听到第二件时,便是一脸的震惊,他半晌没有说话,但他也没有去问为什么,只是皱皱眉道:“属下听令。”

薛摩叹了口气:“不用再自称属下了,你和魅……如今也不是我的属下了。”

魑笑说:“从前叫了那么多年,怕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薛摩看只有他一人,遂问道:“魅没和你一起来么?还有,秦飒人呢?”

魑回答道:“一起来的,魅在楼下讨酒喝呢。至于秦飒,她是秦英的妹妹,自当要避讳,她并不知道我和魅要来这里的事。”

薛摩点点头,魑一拱手说了句属下先行告辞,便出门去了,走到楼梯口,就撞到要上来的魅。

魑挡住他说道:“事情说完了,不用上去了。”

“啊!这么快就说完了?我就喝了两口酒而已。”说着魅把一壶酒递给魑道:“哥!来尝尝,这酒可香了!”

魑无心品酒,紧抿着唇摇了摇头,魅一看便知有事,问道:“要去办什么事?”

魑道:“跟踪秦英。”

“跟踪秦英……跟踪秦英……”魅小声地把这几个字重复了几遍,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般,皱着眉头问道:“等等,你再说一遍,跟踪谁”

魑叹口气,也不理他,魅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知道自己没听错,自言自语道:“我滴个乖乖,弄错了吧,他俩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能是秦英呢?”魅一脸迷惑地挠了挠头,随即又收敛了神色,嚷嚷着道:“好久不见薛摩了,我要去和他说几句话。”

魑摇摇头,一拍他脑袋说道:“得了吧你,你话那么多,别去烦他了!”说完直接拽着他就往楼下走。

薛摩坐下来,回味着刚才魑听说要跟踪秦英时的神情,他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搞错调查的方向了,顿时,一阵心烦意乱……

他起身踱步到秦英房间去看了看他的伤势,又问了问谷雨情况,最后直接吩咐落霜剑的事情,一个月之后再做商榷,必须等秦英完全康复,再做安排。

秦英受伤了,谷雨便日日陪着他,连宋老爷前来登门致谢,送了满满一盒子的金银珠宝,他都没露面,每天都在秦英房间内试各种各样的草药,有时候甚至自己服下,来亲测疗效,希望能最大程度地替秦英减轻背后伤口的痛楚。

秦英看谷雨这么紧张,倒是不以为意,笑道:“小伤而已,都不足挂齿的,你不用那么费心!”

谷雨瞥了他一眼道:“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都不需要有大夫这个行当了!”

“好吧,好吧,为了满足你被人需要的感觉,我就勉为其难让你随便医医吧!”秦英嘴贱得让谷雨直接想下毒毒死他得了!

秦英看谷雨一脸愤懑,笑道:“谷雨,晚上陪我下棋吧!”

谷雨摇头道:“不行,你晚上必须得睡觉,这样伤才好得快!”

秦英看这么嗜棋成痴的一个人竟然拒绝了他的邀约,不禁叹道:“哎哟,今日水往高处流了啊,你竟然不买账?!”

谷雨撇撇嘴问道:“阿英,你为什么也这么喜欢下棋呢?”

被这么一问,秦英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就凝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半晌后说道:“因为,那是我小时候唯一乐呵的事情了,是我爹教会我下棋的,我还有个小我几个月的弟弟,他也很爱下,小时候我们三个人老凑在一起下棋,输了的人就站旁边看着……我这辈子最宏伟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赢他薛摩一盘,给他来个下马威!”

谷雨微笑道:“之前都没听你说,我还以为你只有个妹妹呢,没想到还有个弟弟啊?”

秦英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谷雨小心翼翼道:“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没,只是他……去世很多年了……他人很好,我也挺想他的,可是任我怎么想,他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连样子都不大记得起了……”秦英摆了摆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道:唉哟,不提这些,谷雨,你倒是加把劲哈,我们来比比谁先赢过我师父!”

谷雨看着秦英萧瑟的神态,知道自己问到伤心处了,垂眼道:“我没你那么壮志凌云的想法,我就希望我们三个一直这样,不会分开。”

“那还用说嘛!这是一定确定及肯定的啊!外面人还说我们是月满楼三大花魁呢,哈哈哈哈……”秦英边说边笑得前俯后仰,谷雨看秦英那么高兴,也是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第24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三)

过了几日,秦英伤未愈,薛摩便一人去了趟雁荡山,在马槽栓马时,听到马夫在议论冯克的爱马死得怎么怎么惨,便上去细细询问,问过后才知,冯克的爱马十几日前下泻不止,得了泻痢,全身发烫,四肢发软,站都站不起来,什么药都没用,三日之后便归西了。

薛摩核对了下时间便知是秦英下的药造成的,可是,不是说只下了巴豆和番泻叶么,怎么直接就要了命了?!

薛摩心下骇然,若是被查出,和冯克这梁子可算是结扎实了,他又岂是那种会轻易善罢甘休之人?

薛摩一进大门,冯克便笑着道:“薛兄来了,来,随便坐吧,来人上茶”

薛摩看着冯克这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就知道白容想肯定回来了。

果不其然,身后一道绿色的身影闪到他面前,拽着他就坐到一边,从背后拿出一个圆形的绣绷,伸到薛摩面前,说道:“薛摩,看看,本姑娘绣得怎么样?”

冯克在一旁,看到白容想和薛摩那么亲密,一下子气得青筋都立了起来,瞪着薛摩的眼神就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可是白容想在,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凑上前去。

当看到白容想绣绷上的图案时,冯克差点没笑出声来,但是为了逗白容想开心,还是硬着头皮道:“咱们容想绣的,哪有不好的啊,这绣工,这配色,拿出去说是天下第一美人绣的,还不抢破头啊,薛兄你说是不是?”

薛摩倒没听进去,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皱着眉仔细地辨认那绣绷上的图案,半晌后问道:“容想,你这是绣了两只猴子在互相找跳蚤?”

白容想一听,啪地一声拍桌而起,怒道:“什么两只猴子找跳蚤,这明明是两只鸳鸯在戏水!”

旁边的冯克一听真的已经快要憋不住了,眼看就要笑出声来,只得咳嗽两声来加以掩饰。

薛摩瞪着大眼睛抬头看看白容想,又再低头看看案上的绣绷,他觉得他的世界都颠覆了,眼前这两只猴子,怎么就能和鸳鸯联系到一起呢?!是他没见过鸳鸯,还是白容想没见过鸳鸯啊?

薛摩看白容想一脸愤怒地瞪着他,支支吾吾地道:“额……不是,这个……额……”支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出口,问道:“容想,你不是很讨厌女红么,你绣这个干嘛?”

白容想听后,有些泄气,坐下耸耸肩道:“可是扬清喜欢啊,他说姑娘家的不能老是耍刀舞剑的,我一点女红都不会,他说都不像个姑娘了,他说他喜欢那种能绣得一手好绣的姑娘。”

薛摩和冯克相视了一眼,也许只有在提到沈扬清的时候,他们才会显得好像有那么丁点儿默契。

薛摩看着眼前的白容想,闷闷地说道:“像不像姑娘,我不好说,不过,容想,你知道不,你现在都不像白容想了!”

在薛摩眼里白容想一直都是个很自我,很骄傲的人,倔强得对任何人都不认输,不妥协,就像一匹难于征服的野马,将整块土地都倨傲地踏在脚下。

白容想听后郁郁寡欢地反问道:“真的么?”

薛摩没再说话,倒是冯克在一边使劲点头。

白容想把绣绷拿起来,皱着眉掂了掂,最后直接就像扔回旋镖一样,扔了出去,撞到墙壁又弹了回来到她手里。

这样玩耍几次,白容想笑笑,秀眉一挑便把绣绷往案几上一扔,说道:“回旋镖都比这破东西有意思!也是,白天就拿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吧,不喜欢的就留到晚上吧。薛摩,走,陪我去武场练剑,天,不黑不休!”

薛摩点了点头就跟着白容想往外走,冯克不甘心也跟了上来,白容想一个回身,食指抵着冯克的胸口道:“你就别来了,就你那点武功,白耍给我看,我还看不上呢!你去帮我找最好的绣娘来,我就不信一个女红还能难倒我白容想了!”说完一个转身就往外走。

冯克愣愣地呆在原地,看着白容想的背影,刚才那个转身太干净利落,长长的头发都甩了起来,一个人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好像自带光圈一样,总是迷人的。

冯克见多了撒娇讨好、妩媚顺从的女人,他喜欢这样的白容想,骄傲得目空一切的白容想。

武场上一红一绿两抹身影,一重一轻两柄长剑,两人从烈日高照比试到夕阳西斜,汗水从白容想的脸颊,沿着脖颈,直接流到锁骨之下,薛摩的背也打湿了,最后白容想终于吃不消了,直接累得躺在了地上,薛摩也陪她躺了下来,两人就躺在还有余温的地板上,摆了两个“大”字。

白容想看着天上偶尔飘过的火烧云,一脸满足地说道:“和你比试,就是过瘾,全身的细胞都好像通透了!话说回来,你为雁回宫办事都那么多年了,我都没问过你,你这身武功是谁教的啊?就没门没派?”

薛摩淡淡说道:“嗯,没门没派。至于是谁教的,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连我都不能说?”白容想反问道。

“嗯,不能说。”薛摩回答道。

白容想一撅嘴道:“不说就不说,搞什么神秘,我还不稀罕呢!”

薛摩心说不稀罕你还老拉着我陪你练,不过他也并不想激她,说道:“你真的是很喜欢练武啊!你是第二个可以陪我打那么久的女人。”

白容想好奇道:“那第一个是谁?你把她带来,我要见她,我觉得我和她肯定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薛摩一闭上眼仿佛就看到,五年前十七岁的自己和十五岁的秦飒,在漫天黄沙里,从持刀持剑到徒手相搏,打了一天一夜,最后两个人都严重脱水昏死过去,还是被人抬回去的。

薛摩笑笑道:“她啊,你怕是没机会见到她了……其实你若真要练,还是不要用剑的好。”

白容想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薛摩道:“不管是剑,是刀,还是任何一种兵器也好,兵器终究只是兵器而已,需要内力来驾驭,与其用内力来驾驭一身外之物,还不如用内力来驾驭自己的掌法,更何况你们雁回宫的落雁掌法出神入化,你应该多加练习才是。”

“落雁掌……”白容想轻轻呢喃。

薛摩接着道:“武功修为高深的人,即便没有兵器也能横扫群雄,武功修为浅薄的人即便给他兵器,他也未必能赢。这世间,也许有人能练到人剑合一这般境界,但是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想来也应该非常人所能承受。”

“江湖里真的有人可以做到真正的人剑合一么?”白容想起身一脸希冀地问道。

薛摩摇摇头道:“剑是剑,人是人,所谓人剑合一也不过是个比喻,真正人和剑合一啊,那就不是武学问题了,这已经上升到玄学了。”

第25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四)

白容想也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问题,兀自笑笑,提到剑,脑海中突然有光一闪,遂道:“冯克告诉我,你已经查到落霜剑的下落了?”

薛摩点点头道:“查是查到了,安排这件事需要时间,我想等秦英伤愈后,再做打算。”

白容想的眼里蓦然露出了一股狠绝之色,冷声道:“无妨,我都等了那么久了,不介意再多等那么几天。”

薛摩看着白容想,觉得这句话好像是自己不久前才说过的啊……看来,白容想的性子,和自己还真是很像啊……

薛摩说道:“那柄剑的事情和我说说吧,这都要进龙巢虎穴了,我对于那柄剑还一无所知呢!”

“那不是一柄剑,是一对剑。”白容想纠正道。

薛摩无奈了:“怎么又是两柄啊!”

白容想眉头一皱:“什么叫又是两柄啊?”

薛摩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笑着摇了摇头。

白容想看薛摩不想提,也懒得追问,接着说道:“落霜,其实是取‘落地成双’之意,所以落霜剑是两柄。你在这小住一段时间吧,原来的房间都给你打扫出来了,今天太累了,那些事不想提了,改天说与你听。”白容想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薛摩继续躺着,抬眼看着夜幕将临,身体突然一阵寒凉难耐,想起了封洪断山,感叹这世间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地出现啊,封洪断山刀是这样子,现在连落霜剑也是这样子,刀剑尚且如此,低头看看自己,孑然一身,活得倒是连刀剑都不如了,薛摩自嘲地笑了笑。

薛摩在雁回宫住了几日,白天的时候会陪白容想练练剑,晚上就想见都见不到了,白容想在一边学刺绣,冯克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若挨上去,冯克就阴阳怪气地,句句话都带刺儿,薛摩也受不了,就干脆也不去了。

冯克这个人,若是白容想在,就巴不得和薛摩同穿一条裤子一样,若是白容想不在,就简直是要把薛摩生吞活剥了一样,有时候,薛摩都觉得再这样下去,保不定哪天冯克就精神错乱了。

半夜里,秋风乍起,薛摩被冷得醒了过来,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刚夏末初秋,他都会被冻醒了,一摸身体其实很热乎,可是他就是觉得很冷,像在寒冬腊月里一般,心想火蛊的作用越来越明显了,也好,冬天来了,他会难受,那么,那个人就不会难受了。

无心睡眠,薛摩穿好衣服,披了个暗红色的毛绒披风,内里都是动物皮毛做的,披上倒温暖了许多,便走了出去。

雁回宫是一个典型的宫宇样式建筑,若白天从正门看去,六角飞檐琉璃瓦,白玉石柱楠木门,拾阶而上,举目看去,自是巍峨华丽。

后院是休息的地方,倒是净素得多,碧墙青砖,吊顶极高,两边都是榉木柱,回廊建得极其的宽。

薛摩曾问过白容想这后院的回廊怎么建得如此宽,白容想说是她先祖爷爷希望若临时想耍剑时,不必走到武场,在回廊里也可练剑。

武痴如此,白家能立足江湖这么多年,依旧不倒,就也不意外了。

如今,夜色朦胧,月光清淡,薛摩一个人走在这又宽又长的青色回廊里,风只能微微掀起他厚重的披风,倒是他长长的头发在风里轻轻飘扬起来,隐隐地,倒有几分仙家落凡之感。

走了几段,薛摩发现白容想的房间里有光渗出来,推门进去,就看到白容想扑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绣花针,面前一堆的针线绸缎还有绣绷。

薛摩拿起一个绣绷看了看,他突然觉得其实绣得也还不错,看来她这段时间真的是练了很久,是下过功夫的。

白天的时候白容想和他练了一天的剑,晚上还挑灯学刺绣,看着白容想疲倦的睡容,薛摩觉得有些心疼,心想看来她是真的爱上沈扬清了,也是真的变得不像以前的白容想了。

爱情,把一个人彻头彻尾地给改造了。

薛摩在白容想身边坐下,越想越觉得心里闷闷的,伸手想把她手里的针给拿出来,但很不幸,这个动作成功地把白容想吵醒了。

白容想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人,迷迷糊糊地说道:“薛摩……你长得……真好看。”

薛摩挑眉问道:“有沈扬清好看么?”

白容想听到沈扬清的名字,脸上的神色就开始迷离起来说道:“不一样的,不过如果没有沈扬清的话,我说不定哪天也就喜欢上你了。”

薛摩撇撇嘴道:“呵……这样的喜欢我要来干嘛?”

白容想也精神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除了我,你就没有别的喜欢的姑娘了?”

“没有了。”薛摩看着她说道,末了加了句:“我没有喜欢的姑娘了。”

白容想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可惜道:“哎,那可怎么办呢?反正我是肯定跟定沈扬清了,等你把落霜剑弄到手,一柄给他,一柄给我,落霜剑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这样才圆满。”

“那落霜剑怎么会出现在端平郡王府呢”薛摩听到她提起落霜剑,遂问道。

白容想的神色一下子阴鸷起来,啐道:“哼,那贱人最后倒混得不错,没想到竟然嫁给了郡王!当年要不是她勾引我爹,我娘又怎会含恨而终!”

薛摩一听挑了挑眉,想来还是些陈年纠葛啊!这江湖里,兵器比人有故事得多!

白容想皱了皱眉说道:“我带你去剑室看样东西。”

雁回宫的剑室,几年里薛摩从没来过,他对剑不挑,所以也无意窥探究竟藏了些什么剑。

如今一踏进来,还是被震惊了一下,两边三排剑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剑,有的剑保存得颇为完好,有的剑,剑鞘已经没有了,不过剑身泛着寒光,还有的锈迹斑斑,倒有几分像是古剑。

薛摩心想看来这雁回宫的老爷子爱剑成痴说得一点都不为过啊,这剑室俨然就是一座名剑收藏阁啊!

白容想走到一个剑架前,对薛摩示意道:“这柄,便是落霜里的雄剑。”

第26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五)

薛摩看着眼前的剑,剑鞘放在一边,他把剑拿起,对着剑身微微弹指,声涤剑体,声音清澈响亮,韧度极好,虽然是柄雄剑,却是一点也不重,剑刃一看便知可达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之利。

白容想看薛摩看得这般仔细,面上有得意,骄傲道:“薛老板,怎么样?”

薛摩听她叫他薛老板,还一股神气得不得了的口吻,便也不拂她的意,称赞道:“薄如纸,声如謦,温如玉,明如镜,自是柄好剑!”

“它的剑柄上刻着凤,另一柄雌剑上刻着凰,凤求凰,是当初我先祖爷爷给我先祖奶奶的定情之物,后来传给了我祖父和祖母,可惜到我爹娘这一代,两柄剑就分开了。”白容想说着,眼里掩饰不住失落之意。

“当年我娘倾心于我爹,后来我爹也被她的赤诚所感动,就在两人准备喜结连理的时候,我爹认识了一个叫婉娘的人。哼,那个贱人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魅妖术把我爹迷得是晕头转向!”

“后来,我爹来找我娘解除婚约,可是那时候我娘已经怀上了我,这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我爹还是和我娘拜了堂,成了亲。”

“可是,自打成亲以后,我爹却开始天天往外头跑,我娘知书达理,我祖父母很是喜欢我娘,看到我娘嫁过来受尽委屈,天天以泪洗面,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便想了个主意。”

“当时,我祖父手底下已经有很多一流的杀手,他暗下命令,派人暗中刺杀婉娘。可是……刺杀并没有成功,婉娘失踪了,带着我爹送她的落霜雌剑,一起失踪了。”

“事情败露后,我爹以为是我娘暗中告密,便每日对她冷言相向,百般刁难,我娘性情本就温婉,又不善言辞,受了委屈全都往肚里咽,时间一长,便致使我娘心结难解,抑郁咳血而亡!”白容想刚开始还能平静地叙述,说到这里却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一脸的愤怒之色,眼睛都像要喷火一般,灼红灼红的。

薛摩拍着她的肩,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自己年少所经历种种,自己都无法安慰自己,现在还要安慰别人,一下子实在找不到语言,只淡淡说道:“世间本就多荒唐,非你我之力可以改变!”

“呵!我偏要改变,这个公道我势必要讨回来!谁要是敢赐我一剑,我,白容想,定要她全身窟窿来相见!”白容想咬牙切齿地说道,娇俏的脸因为愤怒都显得有些扭曲了。

薛摩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自幼便无父母照拂,我能感同身受,可是端平郡王夫妇都已经离世了。”

白容想冷笑了一声,说道:“先拿到落霜剑再说。”

薛摩看着落霜雄剑问道:“另一柄剑是不是和这把差不多?”

白容想点点头道:“恩,一模一样,除了那柄剑的剑柄上雕的是凰,图案不同。”薛摩点点头,心下已经有了盘算。

一声突兀的鸡鸣提醒两人,天已经快亮了,两人出了剑室,看天边已是泛白,便各自回房间补眠去了。

秦英在月满楼里休息了十多日,他虽然是跳脱之人,但是在重要的事情上还是极有耐性,就比如现在,他其实每天都心痒难耐,但是现在官衙风声甚紧,自己的伤又还未痊愈,于是他不得不强迫自己耐心地等待。

不过,这样倒是苦了魑、魅二人,要知道秦英的轻功极好,要全天监视一个武功高手而不被发现,这需要百分百的全神贯注,两人已经确定六扇门的库房内,确实出现过丹真心经,也确实被偷了,他们已经观察了快半个月了,若秦英再无行动,两人怕是都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魑思索需不需要增派人手做长期斗争之时,秦英终于有行动了,谷雨照顾得尽心竭力,才半个多月秦英后肩的伤便已经对他的行动毫无影响了。

而秦英伤愈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扬州六扇门,而且是接连去了好几次,每次去,他也不惊动旁人,仅仅是偷听些什么,而这一切全都落在魑、魅的眼里。

夜色里,魑和魅躺在扬州地耳湖湖心的一艘兰舟里,这里就是他俩这半个月来的落脚处,地耳湖极大,船在这里既隐蔽又安静,绝佳的藏身之处。

湖面平如镜,船内透出莹莹烛光,魅说道:“没想到真的是秦英,他好大的胆子啊!要是我得到了丹真心经,就是借我十个胆,我还是会恭恭敬敬地呈到上头去!”

也许是四周太过安静,魅说话的声音就显得极其敞亮,不过在湖心,除了他俩和鱼儿也没第三个人能听到了,所以并不忌讳。

魑皱着眉说道:“你说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我宁愿相信泉水逆流,朝阳西升,也没法去相信秦英会背叛薛摩!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薛摩要叛逃,整个碎叶城的弟兄,任你往日再手足情深,除了秦英,没一个人敢站出来护他,我……我实在无法相信当下这个状况!”

魑的思绪一下子便被扯回了五年前,那一年,碎叶城极其地不安定,薛摩叛逃了两次,第一次,薛摩被屈候琰抓了回去,毒打了一顿,一个月未能下床。

第二次,薛摩依旧被抓了回来,可是破天荒的,屈候琰却允了,他的脸上带着嘲弄的笑,说出的话,魑到如今都记忆犹新!

他说,好,我让你走,但是你不能带走碎叶城的一分一毫,我会让你明白,你,离了碎叶城什么都不是!

薛摩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身欲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随你一起!

魑记得他瞪圆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秦英走出了人群,走到了薛摩身边,那般虔诚的神情,在告诉着所有人:他不是在说笑!

屈候琰终于怒了,他额上暴起的血管让他看起来分外狰狞,他疾行到秦英面前,单手掐着他的喉颈,便把他提离了地面,一时间,琉璃殿外的人全部跪下了,魑回想了想,对,没人敢说求情的话,所有人就这么跪着,安安静静。

屈候琰说,秦英,我给你个机会,你再重新说一遍!

秦英的脸涨得通红,已经是气若游丝,他还是说,我要随他一起!

屈候琰冷笑着问,你的血海深仇,不报了?

秦英当时有没有犹豫,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他记得,他听到的三个字是:不报了!

屈候琰一挥手把秦英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咬牙切齿地,就说了一个字:滚!

秦英匍匐在地上,一直咳血,和薛摩说了什么话,没人听见,只记得薛摩背起秦英,就像丧家之犬一般,三步一踉跄地逃出了碎叶城……

第27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六)

“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魅不满地摇了摇魑,魑才恍然回过神来,一脸茫然道:“你刚说了什么?”

“我刚说,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如果他只是偷了冰莲,冰莲已经被用了,他何苦再三番五次地去六扇门探查消息,这明显是他还从六扇门里带出来别的东西,但是可能还有什么疑问,所以,他不得不这么做。”

魅继续道:“再说了,小的时候受过多少苦难,现在就能养出多大的野心!秦英受过的罪,虽然比不得城主,比不得瑾,但那也是用命换来的今天。当初瑾能叛逃城主,现在秦英为什么不可以背叛瑾?你别忘了,秦英现在手上还有丹真心经!”

魑严肃道:“别瑾啊瑾的,他现在叫薛摩,上头不准再称呼他叫瑾,肯定是有原因的,被别人听到,罚不死你个小崽子!”

魅撇撇嘴道:“这不只有你和我嘛,又在湖心,精神一放松,顺口就说了嘛。”

魑说道:“以后别再这样了,即便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城主能放薛摩一马,不代表也能放我们一马。”

魅叹口气道:“城主对他就是好啊,连叛逃都能既往不咎,这也就算了,一封信来,就立即派我俩出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魑、魅、魍、魉四兄弟也能受此厚待啊!”

魑摇摇头说道:“城主估计也是看在丹真心经的份上,算了,别揣测这些有的没的,既然事情已经有点眉目了,你赶紧修书一封,传到雁回宫去给薛摩,这事情也不算小事,怕得赶紧处理。”

魅二话不说地起身照做,烛光轻摇,舟子轻晃,一轮弯月轻挂,更深露重。

次日,薛摩便收到魑和魅的飞鸽传书,他反复地看着信上的字,最后双眼一闭,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指和掌心一搓揉,再摊开手心便只余下些灰烬,灰烬很快就消失在风里。

薛摩跟白容想匆匆告别后,便纵马出了雁回宫,一路上,他和秦英的过往排山倒海地在眼前铺展开来。

七岁时,秦英和他说,我已经学会了所有基本入门的武学,现在,你可以教我武功了么?

九岁时,秦英和他说,逃到这里的人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被逮到,搞不好就少胳膊断腿了,你还要教我武功呢!你要什么,我去给你偷!

十一岁时,秦英和他说,你武功都已经那么好了,这蛇房就我去吧,等我练成了绝世轻功,替你偷什么都不会再失手!

十三岁时,秦英和他说,去他娘的破规定,什么叫做必须单枪匹马闯万狼谷!你都这样了,我不会让你死在里面,屈侯琰要罚,就让他冲我来!

十五岁时,秦英和他说,从今天起,我便尊称你声师父吧!你若要叛离出逃,咱们师徒一心,我自当跟你一起!

如今秦英,刚满二十,他偷了丹真心经,却没有再和他说。

这世界上最深不可测的东西,不是万丈深渊,不是烟波浩淼,只是三寸人心么?

薛摩觉得双眼有些难受,他想这雁荡山的风沙实在太大了。

突然山路上出现一个人,此人拦住了薛摩的马,来人一身村民的装扮,薛摩看了看他,皱眉问道:“何事?”

村民说道:“刚才有个人给了我大把银子,让我带你去见他,请薛老板随我走一趟。那个人说薛老板看见这枚物品,便会跟我走的。”村民边说边把一枚东西放到薛摩的手心里。

薛摩摊开掌心一看,赫赫然一枚燕尾镖,这是涉远镖局的独门暗器,薛摩一下子神情紧张起来,忙道:“烦请带路!”

薛摩跟着这村民在雁荡山上,九曲十八弯地绕了半天,打听之下发现这个村民确实是在此地务农的,对于燕尾镖的事一丁点都不知晓,只是那人给的钱太多,所以他便帮忙跑这个腿,而给钱的人长了什么样子,这个村民也未能见到。

两人走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山洞前停了下来,村民见完事了,便离开了。

薛摩站在洞口,没有进去,怕里面有机关,正在犹豫时,突然洞内传出个声音:“我躲在惊鸿坊的这两年,听闻薛老板一直在查我?”

薛摩一听,知道真是郭涉远,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朝里面走了两步说道:“你三番五次地想抓小徒,我不得不查。”

“确实,薛老板也着实再三再四地坏我大事,那敢问阁下,可知道我为何要抓秦英,可知道秦英又是何人?”郭涉远问道。

“已亡景教青龙法王之子。”薛摩答道。

郭涉远讶异道:“你竟然知道这些,那你肯定知道几十年前,景教凭借九曲**独步武林,威震江湖,而如今青龙法王之子就在你身边,你竟然一点都没起异心?!”

薛摩笑道:“景教已亡多年,况且江湖人都知道九曲**只传教主的继承人,会九曲**的是景教教主之子,又不是他,况且我薛摩心系雁回宫,其他的我一概不管!你们要动我徒弟,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薛摩边说又边向里走了一段,心里琢磨着看能不能借此机会抓到郭涉远,但是洞内太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薛摩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郭涉远一听笑了起来,说道:“都说薛老板是个聪明人,看来也不尽然!”

“你为雁回宫卖命奔波,到头来,能得到什么?我不妨告诉你,景教教主之子还活着,九曲**也还尚存于世,不如,和我们合作,你交出秦英,待得到九曲**,我们共同享用,同时,我们还会帮你得到雁回宫,得到白容想,到时候中原江湖,尽在囊中,岂不快哉?!”郭涉远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薛摩听完挑了挑眉,发现对方竟然是来劝服自己的,一时间彻底哑然失笑了,暗忖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诚不诓我!

薛摩笑道:“郭镖头还真是了解我,诚然,你说的很有吸引力,但是,我薛摩为人,想要的,我会自己去取,绝不假手他人,同样,阁下想要的,也请自己来拿,切莫借我之手。”薛摩边说又边向声源方向靠了靠。

郭涉远怒道:“冥顽不灵!”

薛摩一听觉得距离差不多了,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袭去,郭涉远见薛摩竟要抓他,身体往身后的洞里一缩,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摩追了一段,发现郭涉远对此洞极其熟悉,而此洞岔路极多,再找下去,怕是人未找到,自己倒先迷了路!

薛摩暗暗叹了口气,暗忖郭涉远心机如此之深,竟会选在这种地方见面,还真是进可攻,退可撤的不二之选,薛摩没料到见都见到了,竟然也抓不到人,含恨地捶了一下石壁,退了出去。

第28章 久别离,青梅竹马始相见(一)

回到扬州时已是日薄西山,薛摩让马走得很慢,怕撞到路上的行人,到月满楼门口时,眼前出现的一抹身影,让薛摩拉紧了缰绳。

眼前的人穿着灰色的粗布男袍,袖管卷了起来,很是利落,手上带着手套,把手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带着大大的带帘斗笠,看不见脸,她就站在月满楼的门口左顾右盼,也不进去。

薛摩深吸了一口气,下马径直朝她走去,那人大概是感受到身后有风,一转身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来人嘴角轻扬,在薛摩耳边轻轻唤道:“薛摩”

“我有点想你。”薛摩轻声喟叹。

“只是一点吗?”难得听到她声音俏皮,薛摩笑了。

“我很想你……”薛摩把整张脸全部埋在斗笠的罩纱上,他觉得这个斗笠有些碍事!

“你是不是瘦了?”薛摩说完,抱着的手又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全然不在乎街上行人诧异的眼神。

两人来到薛摩房间里,来人把斗笠取下,斗笠下是一张清丽净素的鹅蛋脸,因为长时间赶路,稍显疲惫,长长的头发就用两根木制筷子随意地挽在脑后,鬓边耷拉着些碎发,眼睛里有一种超乎其年龄的淡然和冷静。

薛摩看着她的手套,一脸的不高兴:“秦飒,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要带手套!”

薛摩说着就去抽秦飒手上的手套,秦飒按着不给,解释道:“哎呀,这里又不是家乡,我这双手被别人看到,会吓到人家的。”

薛摩一听,瞪着眼睛道:“那又怎样,谁要敢有闲话,我就把他舌头给剁了!”

“你!你怎么那么凶啊,乱说什么呢!”秦飒笑着把薛摩的手拍掉。

夜幕降临,楼下丝竹之声顿起,秦飒走出房间,扶着栏杆向下看去,一片姹紫嫣红,莺歌燕舞,看着这满目洋洋洒洒的红妆,秦飒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羡慕之意。

秦飒自记事以来,从来没有穿过女装,她看着这眼前的景象,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很久远的画面。

一个小小的女孩对秦英说道:“哥哥,我想穿花裙子!”

结果却遭来一顿训斥,同样还小的秦英严肃地说道:“你要时时刻刻记住你是男孩子,别给我生出些小女娃的娇气来!”

秦飒委屈地指着一旁熟睡的小女孩问道:“那为什么她可以穿呢?”

秦英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说道:“她和你不一样,她不会在这里生活的,而你是要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秦飒的手轻轻摸着熟睡小女孩的裙子,一脸地羡慕,两只大眼睛泪汪汪地眨巴眨巴,那时她还小,她根本不懂秦英那句话的意思。

秦英看她这番表现,一下子急得扶着她的肩头,正色道:“把眼泪擦掉,听我说,想要在这里活下去,你必须要坚强,要勇敢,哥哥需要你的帮忙,你会帮哥哥的,对不对?”

秦飒小手把眼泪一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并不知道,她当时没有争取,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小时候是秦英不让她穿,她没穿,长大后,即便面前摆着一套女裙,她也不会再碰了,因为确实很麻烦,那样的衣服肯定不如男装穿着练武来的方便。

薛摩看到秦飒脸上的神色,吩咐了一声,立刻红的蓝的黄的青的紫的,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女装在她面前摆了开来,旁边还站着几个娇俏的丫头,薛摩把秦飒向她们一推,吩咐道:“去,好好给她打扮一番,怎么美就怎么来!办得好了,统统重重有赏!”

“谢谢薛老板!”丫头们齐声甜甜道谢。

秦飒不肯,薛摩就一直把她推进房间,秦飒不想扫了薛摩的兴,半推半就地进去了。

门是关上了,可结果,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啪得一声,门就被人从内向外给撞开了,几个丫头倒了一地,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着疼。

秦飒站在门里,头发已经披散了下来,还做着推掌的动作,一脸委屈道:“我不是有意要打她们的,是她们要来脱我的衣服!”

薛摩看着这人仰马翻的场景,极其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伙计把丫头们带下去疗伤吃药,他看着秦飒手足无措的表情,一瞬间沉默了,靠着柱子倚着栏杆,愣愣地看着楼下大厅里攒动的人群。

秦飒把头发重新挽好,以为薛摩生气了,走到他面前说了句对不起,薛摩勉强笑笑道:“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算了,不穿就不穿吧,反正你怎么样,在我心里都是好的。走吧,你送你去你房间,梳洗下就休息吧。看你,一脸疲惫。”秦飒笑笑点点头。

夜深了,薛摩回到自己房间,拨开重重红色纱幔,走进内室说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魑就从窗棂外翻了进来,站定问道:“秦虫师已经休息了?”

薛摩点点头,问道:“除了你们信上说的,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发现?”

魑摇摇头道:“我们搜过秦英所住的房间,没有任何发现,秦英除了天天会去官衙外,也不见去其他特别的地方。”

魑见薛摩坐在长榻上,皱着眉一语不发,沉思了一番,说道:“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背叛城主,还有现在这件事,你又为何要回头寻求城主帮忙?若是你心存歉疚,想把丹真心经献给城主,你大可以私下处理完这件事,再献给他。”

薛摩打断他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没有时间去全天监视秦英,而我现在身边的人,再没有比秦英武功好的了。”

薛摩突然明白了魑的话外之意,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是不是阿琰下什么命令了?”

魑往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薛摩说道:“今天魍奉城主之命,送来了万虱散。”

这万虱散其实是一种毒药,服用过后身体里的骨头会奇痒无比,服用之人需要抓破皮肤,挠烂血肉,直到抓到骨头上才会有点点舒心之感,活不成死不了的,逼供的至上之选。

薛摩冷嗤一声,吩咐道:“你们继续跟踪秦英,不得对他有任何举动,阿琰若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

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薛摩彻夜无眠。

第29章 久别离,青梅竹马始相见(二)

次日,一大早,谷雨刚从薛摩房间出来,就碰到了急匆匆上楼来的秦英。秦英知道那么大一早肯定是有什么要事,一把抓住谷雨问道:“可是师父安排了什么事?”

谷雨看着秦英,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可是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

秦英撇撇嘴心想,不说就不说,我自己问我师父去,反正他会告诉我。

秦英二话不说地就冲到了内室,薛摩见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训他道:“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秦英道:“还不是因为有急事啊!师父,我探到一个天大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薛摩好笑道:“你来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么”

秦英觉得薛摩实在无趣,也就直截了当地说道:“池笑鱼失踪了!”

薛摩神色一凛:“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英估摸着道:“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应该失踪至少五天以上了,就是你人还在雁回宫的时候发生的事情,看样子聚义山庄也是束手无策了,这个事情江湖人应该都还不知晓,我也是在官衙偷听到的。”

秦英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神色陡然白了,薛摩觉得这是个机会便问道:“你还去官衙干什么?”

秦英强作镇定道:“不过是路过,看到捕役们进进出出的,就留心了下。”

薛摩心头一冷,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妹妹昨晚到了,你知道的吧?”

“恩,知道,昨晚我回来时她已经休息了,我等会过去看她。”想起早晨的事,秦英道:“对了,你一大早的让谷雨出去办什么事情了?你可以让我去的啊,反正我也闲着没事。”

薛摩在榻上盘腿开始练功,闭眼说道:“小事而已。”

秦英没有料到薛摩会这么说,一下子笑容就僵在了嘴边,平时就是再小的事,只要他问,薛摩都会告知与他,怎么这次……

秦英一时间愣愣地看着薛摩,模样有些无辜,但是他已经开始练功,秦英也不好多问,就退了出去。

待秦英出去后,薛摩慢慢睁开眼睛,掏出怀中的万虱散,看着手里精致的小瓶子,萧萧然叹了口气。

秦飒来到秦英房间,本是想找他哥哥,可是一闻到房间中的气味,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是虫师,对气味极其敏感,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只有屈侯琰和魑魅魍魉四人的身上才会有,屈侯琰自然不可能来这里,那么,他的亲信来哥哥的房间干什么呢?

正当秦飒心中疑虑之时,秦英便一脸烦闷地走了进来,看到秦飒也只是闷闷地寒暄了几句,兴致不高的样子。

秦飒开口道:“哥,你这是怎么了,不高兴?”

秦英无奈地摇摇头道:“师父……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最近,他好像有心疏远我。况且连谷雨都这样,谷雨平时什么都跟我说,这次去办事也是一个字都不透露,肯定是师父事先知会过他。”

“怎么会呢,你和他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手足。”秦飒安慰道,随即又试探性地问他:“这段时间,有城主的人来过么?”

秦英有些讶异:“没有啊,我们都已经出来五年了,怎么会还和城主的人扯上关系呢?小飒,你怎么会有如此疑问,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我……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嘴上虽然如此说,但是秦飒心里的疑问便更重了。

秦英看着秦飒苍白的脸,知道这是常年和毒虫接触的结果,再看看她本是碧玉好年华却一身灰色粗布衣衫,心下内疚道:“这些年你在那里过的还好么?你三年前来,师父还没有开这月满楼,等下叫个丫头带你去库房转转,什么珠玉花簪,绫罗绸缎的,这里应有尽有,都是新的,为你存的,整整几库房呢,等下让人带你去挑。”

“为我存的?”秦飒惊道。

秦英笑道:“那可不是!这江淮的绫罗衣裳、胭脂水粉铺,只要一上新货,必向月满楼递拜帖啊,我师父就会拉着我,一样一样的问,‘这个小飒穿会不会好看,这个小飒戴会不会好看',哎呀,我都快被他烦死了,我就跟他说,都好看,都好看,让他全买了,这不,都存了好几库房了!”

“啊……”秦飒想着薛摩当时的神情,必定十分有趣,不禁莞尔,却是一低头看到自己一身男装,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我这样那么多年了,都习惯了,想改也改不了了,城主待我不错,我过得挺好的。”

五年前,薛摩和秦英叛逃的时候,秦飒已经是屈侯琰培养出来的顶级的驭虫师,甚为重要,当时根本不可能带走她。

秦英面带愧色道:“我欠你这么多,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这个花楼是师父专门为你开的,就是想你来的时候,想穿什么红妆就有什么红妆,如今听你这么讲,怕是也派不上用场了。”

秦飒突然明白了昨晚薛摩那一霎那间的沉默了,莞尔道:“哥,你别这样说,路是我自己选的,于你无关。”

两人闲聊了一会,秦英有事便离开了,秦飒留了个心眼,暗中跟着,不跟还好,这一跟她便发现了,魑魅二人一直在跟踪秦英。

这两个人来到扬州,薛摩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是薛摩授意让他俩跟踪秦英的。

这个发现让秦飒震惊到难于置信,她跟了半天,最后,决定当面去问薛摩。

薛摩这一天练功,练得极其得不安稳,气息乱得一塌糊涂,他虽然答应过华浓不再和池笑鱼见面,但是池笑鱼失踪了这件事还是入了他的心,再加上各种心事太多,练功倒是连气息都调不稳了,最后只得作罢,去找秦飒,结果秦飒也不知去哪了。

薛摩看天色将晚,心里盘算了一番,便出门去。

刚踏出月满楼大门就看到风风火火往回赶的秦飒,秦飒一把拽住薛摩,把他拉到偏僻的地方,一脸紧张地问道:“阿摩,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派人调查我哥?”

薛摩知道秦飒十分细心,这事迟早会被她发现,但是他还是没料到,才来到扬州的第二天秦飒就发现了。

薛摩一脸淡定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要对付秦英,你站在我这边,还是他那边?”

秦飒听完这句话,惊讶地半张着嘴,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薛摩。

第30章 久别离,青梅竹马始相见(三)

这时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厮,毕恭毕敬地说道:“薛老板,我们顾少爷有请!是有关池小姐的事情,务必请薛老板跟我走一趟。”

薛摩点点头跟上,秦飒一听也跟了上去,小厮转身道:“顾少爷说只让薛老板一人过去。”

秦飒尴尬地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薛摩就道:“要么她和我一起去,要么我和她一起不去,你自己选!”

小厮一听苦了张脸,但是没有办法,是一定要把薛摩带过去的,所以也就没加阻拦。

秦飒转头看了看薛摩坚毅的神情,虽已是入秋,心窝却是暖得跟四月天似的。

三人一直走到地耳湖畔镜平亭边,顾子赫看到除了薛摩外,还有他人,也是一脸意外之色,薛摩直接道:“但说无妨。”

顾子赫黯然道:“你走后,她每天都很思念你,有时候抱着你给她的披风,一坐就是一整天。”

薛摩极不悦地皱了眉:“你叫我来,如果就是为了说这些,那恕不奉陪!”

顾子赫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惫,说道:“笑鱼失踪了,我知道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当时你人并不在扬州,但是,如果她要出走,除了去找你,我想不出她还能去哪。”

月满楼的人天天在薛摩眼下,他知道池笑鱼肯定不在他那里,薛摩讥讽道:“你们聚义山庄的人像关金丝雀一样,天天关着她,还能把人给弄丢了?”

顾子赫在江湖传言里颇为侠义正直,虽然算不上什么江湖大豪杰,但对于侠义之人,薛摩还是有几分看重的。如今看到顾子赫一脸难过的表情,也无意再责难于他,问道:“你们究竟有没有细细找过?”

顾子赫叹了口气道:“明察暗访什么的都试过了,山庄里也找了无数遍了,她没从正门走,所有墙边也没有翻爬的痕迹,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薛摩皱着眉道:“这消息知道的人多么?”

顾子赫摇摇头道:“不能放出消息,也不敢放出消息,原因你自然也明了,现在最怕的就是她被有心人藏起来了。”

薛摩本来也想去聚义山庄探查消息,没想到顾子赫倒先一步找到他了,看来自然也是十分相信他,薛摩深吸了一口气道:“顾兄这么相信我,笑鱼也算我一小友,此事定会相助,也希望有什么消息,顾兄能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顾子赫郑重地点了点头,薛摩便携秦飒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薛摩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秦飒心头一片月光冰凉,她知道她身边的这个人是不会为他不关心的人事耗费心力的,秦飒在心底轻叹,是啊,他都已经离开五年了,这五年里可以遇到太多太多的人来和自己一起瓜分他心头那三亩地。

回到月满楼后,薛摩在大堂里讨了坛酒就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喝得极凶,好像巴不得下一秒就喝醉一般,有的时候活得太清醒真的不如醉生梦死,薛摩深灌了一口后,用袖口使劲拭过嘴唇,恨恨地想。

秦飒没有陪着他喝,她站在四楼栏杆边,远远地看着这个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满目苍凉。

秦飒第一次见到薛摩时,她刚十岁,可是已经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被关了五年,哥哥每天都来教她很多武功,对她十分严格,可是在那个偌大的青石壁房间里,她除了练武也确实没别的事可做了,所以每次哥哥来检验她所学时都很欣慰。

她问秦英,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呢?秦英一脸为难地告诉她,再等等,再等等,再等几年你或许就可以彻底自由了。

哥哥对她很好,吃穿都很好,只要是自己学到的全都倾囊相授,每天会给她讲故事,讲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的武功都是那个人教的,讲的多了,她也对那个人向往起来……

但是,她不能出这个青石壁房。

那个青石壁房连个门都没有,四面都是青色的石壁,每次秦英来还得穿条小地道,极其隐蔽。

后来秦英发现她在墙壁上打穿了个拇指大的洞,她因为这个事情还被哥哥训斥了,不过,哥哥也没阻止。

然后,她就从这个洞又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看到了阳光,沙子,鸟,雨,还有薛摩。

她第一次见到薛摩时,薛摩才十二岁,但是他已经没了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那种的稚气,行动举止皆透着一股沉着冷静,从早到晚都在那练武,不管什么天气,有的时候夜深了,她困得睡着了,等早上起来一看,发现那个人还在那练,简直就跟不要命了一般。

然后,她就慢慢发现了,她从洞里看到的这个人就是教哥哥武功的人。

后来某一天薛摩竟然跑到她隔壁的房间来练武,隔壁本来是一个巨大的废弃杂物间,后来全被清理了出来,专门供他练武。

此时她和他仅有一墙之隔,幸好这面墙也有一个洞,虽然这个洞实在小,可她还是从这个洞中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她一直觉得哥哥很好看,结果那个人竟然比她的哥哥还要好看,只是眉眼都太淡然,淡然到好像天下万物都和他无关一样,甚至有时候在他练武喘息的间隙,从他双眼中,甚至都能够感受到,好像连他自己都和他无关了。

有时候,他练累了就坐下来靠在墙壁上休息,而他所靠的地方就是那个小洞的下方,这个动作,曾经一度让秦飒以为,他其实是知道她的存在的。

想要认识薛摩的迫切心情,一天一天折磨着秦飒,她问秦英,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秦英告诉她,她出去之时,才是她永失自由之日。

这句话,她不懂,所以,她以为是秦英不让她出去的托词。

后来,上苍垂怜,她终于出了青石壁房,终于像个朋友一样站在薛摩身边,这一站便是多年,可是她也终于明白了,秦英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如今,自他叛逃的那一天起,五年了,她看着薛摩在楼下买醉,却再也猜不到是为了谁……秦飒觉得眼眶热热的,叹息着摇了摇头,便进屋去了。

第31章 久别离,青梅竹马始相见(四)

秦飒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眠,可是打更人都打过几遍更了,她还是不能入睡,一闭上眼都是薛摩给自己灌酒的样子,索性披了个斗篷想出去看看,一走到门口,突然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薛摩一身酒气走了进来,外袍热得已经脱了,他疾步走近秦飒,两只手卡住她的头,秦飒被他的动作惊得连连后退,薛摩步步紧逼,直到秦飒后背撞到窗棂,两人才停了下来。

秦飒看着薛摩迷蒙惺忪的眼神,看着他上下涌动的喉结,他粗重的喘息带着酒气喷在她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会做任何一个普通男人现在应该做的事,特别是此时此刻。

可是,这个念头在这一瞬间后,就被她否决了,秦飒喃喃道:“阿摩,你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人啊!”

薛摩将额头抵着秦飒的,闭着眼,喉咙里闷闷地扬声嗯了一声。

秦飒直接说道:“人活得清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看你,连醉了都还那么清醒!你根本就不会喝醉对不对?”

薛摩听完就笑出声来,微微抬起脸,双手依旧卡着秦飒的头,只是两个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秦飒的脸颊,当手指扫过秦飒的嘴唇时,薛摩轻声问:“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么?”

他一开口,酒气便更重了,秦飒直视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说道:“一定啊,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不管是在你和谁之间,不管你是对是错,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薛摩语调一下子高了起来,皱着眉,声音哽咽:“七年前,就是屈侯琰让你进虫房的前一天,我放你走,你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秦飒眼神有些迷离,放佛在想些什么,口里悠悠说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薛摩重重地把眼睛闭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额边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好像在强烈地压抑着什么,最后整个人像滩烂泥一样靠在了秦飒身上。

秦飒坐了下来,就让薛摩这么靠着她入睡,心里轻叹,酒其实还算是个好东西,起码可换得浮生一刻闲。

第二日醒来时,秦飒发现自己是睡在床上的,而薛摩早已没影了。楼里薛摩不在,秦英也不在,秦飒戴上斗笠出去外面转了一圈,结果发现铺天盖地都是一个消息,江湖人都知道聚义山庄的大小姐池笑鱼失踪了!

秦飒急忙赶到地耳湖镜平亭,果不其然,远远就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

薛摩看着怒气冲冲的顾子赫说道:“你昨晚把事情告知于我,那必然是相信在下,那既然是相信在下,现在又何苦还来质问于我?”

薛摩平静的语气让顾子赫极为懊恼,他恨恨地说道:“我就不该相信你这个臭名昭著的恶人!”

薛摩说道:“你相不相信我,我无所谓。我现在告诉你,第一是谁散播的消息,那么池笑鱼就在谁手上,第二池笑鱼现在很安全,第三不出三天,那人必定会有行动!”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一起绑架勒索,你以其在这里质问我,还不如去查一下消息的源头。”

顾子赫听薛摩如此说,思量了一番,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薛摩看到秦飒便与她一道回了月满楼,薛摩心里其实还有第四点:那就是昨晚顾子赫才刚和自己见了面,今天池笑鱼失踪的事情便传开了,如果不是巧合,那么那人明显想把我牵扯进来,可是究竟为的是什么呢?薛摩想不明白。

薛摩一回房间发现谷雨已经在等他了,谷雨把东西往桌上一摆,薛摩看着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剑,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桌上摆的便是刻了凰的落霜雌剑,只不过是把仿的假剑。

谷雨说道:“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详细地图,内应,人手,还有剑,就等你命令了。”

薛摩笑着点了点头,夸赞道:“谷雨,你办事越来越妥帖了,倒比秦英稳重了不少。”

谷雨一听倒显得有些腼腆,说道:“哪里,好多都是和阿英学的,若你让阿英去办怕是会办得更好。”

薛摩不置可否,幽幽说道:“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薛摩的神情有一瞬迷离起来,而后又立即恢复往常的神色,说道:“此事我亲自去,你等会把所有的准备再细查一遍,记住必须万无一失,还有,此事不要告知秦英。”

“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他么?!”谷雨脱口而出,蹙眉惊讶道:“阿摩,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有些忌讳他。”

薛摩看着谷雨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不要那么惊讶,以后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多,你要习惯。”

谷雨一脸茫然地看着薛摩,好似想不通透一般,他们三人一同出生入死,闯荡江湖,即便从未向天地起誓结义,但那份兄弟情亦是你知我知,可如今……

谷雨缓了半晌后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转身便出去了。

薛摩看着桌上的剑,脸上露出了一丝很是欣慰的笑容。

阳曲山上,鬼骨在给他养的紫鸢尾花浇水,柳无言走了过来看着他满脸孩子气的专注,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鬼骨许久后才发现站在他背后的柳无言,甫一回头,就被吓了一跳,他埋怨道:“越来越神不知鬼不觉的了,来了也不吭一声!”

柳无言有些想笑,因为她都看见他被吓到瞳孔骤然紧缩了,知道他是真被吓到了,遂轻声道:“本是你太专注,倒怪起我来了。”

鬼骨笑着挥挥手,不打算计较,指了指他养的紫鸢尾说道:“好看么?专门为你养的,你不是一直喜欢这种花么,碎叶城养不出来,中原气候好,养它还是蛮容易的,你看,我把它们照料得多好。”

柳无言走了过去蹲下来,轻轻抚摸着紫色的花瓣,眼里盛满了温柔,说道:“恩,特别好看,以前的家里,我母亲种了一院子这样的花,可惜后来到了碎叶城养不出来。”

鬼骨眼神笃定:“以后但凡我呆过的地方,我都会让它开满这样的花。”

柳无言装着样子道:“小女子要在中原长住一段时间,可是无家可归,门主,可以收留下我么?”

鬼骨摇摇头仰天笑了起来,柳无言性子太淡然了,极少会打趣,鬼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忙道:“那是自然!随便住,我人都是你的了,我的地方当然也是你的。”

果然不能给颜色啊,否则,就地起染坊,妥妥的。柳无言摇摇头,严厉道:“不准贫嘴!”

柳无言比鬼骨长四岁,鬼骨很是听她的话,听她这么说,便也乖乖闭嘴了。

柳无言接着道:“秦飒去找阿摩了。”

鬼骨冷嗤一声,面有不屑:“红衣鬼那楼子里,那么多女人,红的来绿的去,他身边的女人也是走马观花地换,他可还记得秦飒?”

柳无言一听就直摇头,数落他道:“在你们这些一起长大的人里,真的就数你最不了解阿摩了。对于一个心上已经是蛮荒的人来说,这个世界再怎么姹紫嫣红,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片荒凉。”

“荒凉?我看他那也不荒凉啊,热闹得很咧!”鬼骨没能意会柳无言话的意思,皱眉道:“那秦飒对他来说,究竟算什么?雨露?阳光?秦飒为他所做的牺牲,可是连我这个七尺男儿都甘拜下风!”

柳无言看着眼前的紫鸢尾,叹了口气道:“不仅不是雨露,秦飒……反而是阿摩的心头火,把那片土地烧得连杂草都不生一根。”

鬼骨听不明白,也无意再追问。

此时进来两个一身黑袍的男子,正是魍、魉二人,魍开口道:“薛摩预计就在这两日会闯郡王府,去盗落霜剑。”

第32章 金屋藏闺秀,武林生闲言(一)

鬼骨讥笑道:“他为了雁回宫倒是鞠躬尽瘁了啊,嗤,他一身本领都是碎叶城教的,怎不见他这样对碎叶城?!吩咐下去,让人在里面制造些麻烦,不让他一身伤出郡王府,怎么能显得壮烈呢!”

魍为难道:“那要是不是薛摩去,而是秦英去呢?”

鬼骨笑得更开心了,说道:“秦英?那不更好,直接让他死在里面好了!”

柳无言一听,阴了脸色:“鬼骨!”

鬼骨对着魍魉摆摆手道:“哎呀,反正你们也知道怎么做,下去吧。”转而看着柳无言一脸怨念:“你着什么急嘛!真是的,你对两个叛徒,都比对我好!”

柳无言摇了摇头:“你还嫌给他们惹得事少啊,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随他们去吧。”

鬼骨皱眉道:“薛摩的事也许还情有可原,我可以不管,但是秦英身为碎叶城护法,却不顾一身血海深仇,追随薛摩叛逃,还有秦英对秦飒做的那些事情,自我知道真相那日起,我就是看不下去,别想我会手软!”说罢一甩袖子就走了进去。

柳无言皱着眉头,心叹,正义感什么的,有时候也未必是件好事啊!

晚上,月满楼内到处都充斥着讨论池笑鱼失踪的声音,一个颇为猥琐的声音道:“要是池笑鱼那小妞落到我手里,先让她伺候大爷一番,再让她把记得的武功秘籍全部写下来,到时候称霸江湖指日可待啊!”

另外一个谄媚声音道:“大哥,到时候可别忘了小弟我啊!”

猥琐的声音道:“女人嘛,你们每人都有份,有福同享嘛。”说着一张桌子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突然一根筷子飞过来直接打在说话的人的嘴上,他低头一吐,血水里,牙齿都被打下两颗来。

一桌子人一抬头,只见薛摩站在大堂屏风后的楼梯上,手里在转着另一根筷子,紧接着这一根筷子咻地一声直接飞插入他们坐的桌子正中央,力道过猛,筷子插进去后,露在桌面上的部分还颤动了几下。

一下子一个大堂都安静下来,薛摩开这楼,只是因为这种地方最好收集和散布消息,是以,这月满楼虽然是薛摩的,但是薛摩几乎不管事,基本都是由管家在做主,有人闹事自有白衣护卫护楼,薛摩是几乎不出面的,不曾想今天……

那桌子人见到这样,也吓了一跳,薛摩冷冷地盯着他们,他们自己人之间使了使眼色,灰溜溜地准备往外跑,在楼梯口处,薛摩伸手拦住他们道:“以后再敢踏进月满楼半步,我就让你们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几个人着张脸卖笑赔罪,点头哈腰的,薛摩才垂了手,让他们离开。

那几个人走后,月满楼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但明显没人再提池笑鱼这三个字了,薛摩环视了大堂一周,从一边往楼梯口走去。

月满楼人太杂,他本来无意生事,前武林盟主的女儿失踪,这在江湖本来就是风口浪尖的事,他也不可能去堵住所有人的嘴,但是在听到那几人的污言秽语时,却还是无法自制地动了怒,薛摩轻轻叹了口气,上了楼去。

秦英怒气冲冲地一路狂奔进月满楼,谷雨紧跟其后,谷雨不停地去拉秦英,都被秦英甩了开去,在楼梯折口处,谷雨倚着楼梯栏杆一个侧翻就挡在秦英面前,说道:“阿英,你冷静一点!”

秦英怒目而视道:“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是兄弟的就别拦着我,我要去找他问清楚!”说着直接把谷雨扒在一边,蹬蹬蹬地就往四楼跑。

薛摩倚着四楼的廊柱,刚才那一幕净收眼底,所以现在秦英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站在他面前,他并不惊讶。

秦英有很多话想要问,可真到了薛摩面前,一时间却又好像话太多,都卡在了喉咙,无从说起,硬是楞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都准备行动了,却什么……都不和我说?”

薛摩淡然地看着他道:“我不想你参与。”

秦英激动道:“为什么?”

薛摩说道:“没有为什么,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就当是为师给你下的命令。”说罢便向谷雨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下楼去了。

下着楼的时候,谷雨几次欲言又止,薛摩皆看在眼里,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谷雨敛眉,语气恳切:“薛摩,你不该怀疑秦英的,这世上,也许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但是秦英,他不会。”

话一毕,薛摩止了步,他回首直勾勾地盯着谷雨,谷雨默然垂首,薛摩眉心一跳,若有所思地回过身来,然下一瞬,他眼里便一扫犹豫,步履决然而去。

秦英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而且显然,薛摩深深忌讳此事。

秦英一转身就去到秦飒房间里,秦飒正在房间内为薛摩准备火蛊,看到秦英急冲冲地冲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秦英就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但是秦飒看他表情,便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说道:“我不知道些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薛摩已经不相信你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秦英一脸茫然不解,摊手苦笑道:“呵,我为了个毫不相干的人,卖命去偷冰莲,然后就这样了,你觉得我做了些什么?”说完秦英就出去了,秦飒跟出去一看,早已没了人影。

其实究竟是什么事情,秦飒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看到秦英那负气又委屈的神情,她心里万分笃定薛摩肯定是弄错了,可惜薛摩人并不在楼里,她只好到大堂里去等,没想到这一等倒是一夜了。

一大早,秦飒便被门外的嘈杂之声给吵醒了,趴在酒桌上睡了一夜,手脚都是麻的,秦飒戴上斗笠,一边捏着胳膊一边去开门,门一开,瞬间就清醒了一大半。

只见门外乌压压全是人,领头的人,已然两鬓斑白,但是身形硬朗,精神矍铄,自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身旁一人也已年过不惑,还有一位已过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秦飒一眼扫过去,待看到了顾子赫,她立刻明白了,来人是聚义山庄的。

领头的人正是如今聚义山庄的庄主池沧海,池沧海上下打量了秦飒几眼,说道:“把薛摩叫出来。”

秦飒一听中气十足,便知此人内力极其深厚,想来也知来者不善,遂道:“他今日不在月满楼中。”

这倒不是什么推脱之词,薛摩是真的不在,否则她也不会在大堂等了。

池沧海一听,冷哼一声说道:“那就莫怪老夫硬闯了!”

第33章 金屋藏闺秀,武林生闲言(二)

边说着,池沧海直接抬手就想推门而入,秦飒一眯眼,直接扣着池沧海的手腕就给按在了门框上!

池沧海怒目嗔视道:“不自量力!”,另一只手反手一掌就劈了过去,秦飒躲过,两人就直接在门口的街上大打出手。

周边围了一圈人,路人是来看戏的,聚义山庄的人也不好再出手,怕落得个以多欺少的口实,毕竟对方就一个人,堂堂庄主在过招还帮忙的话,怕被人笑话了去。

秦飒善使虫蛊,若论武功的话,自然是池沧海更胜一筹,十几招后,秦飒便被一掌拍了出去,摔在地上。

薛摩远远地就看到月满楼门口围了一圈人,心道不妙,两腿一蹬马背就飞到人群中央,看到秦飒被打倒在地,一下子怒气攻心,一扭头恶狠狠地瞪视着池沧海,手上一运气,围观的人都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薛摩刚要上前,就被秦飒拽住,秦飒对着薛摩摇了摇头,薛摩也不管,一心想上前,最后秦飒是又拽又拦才把他挡了下来。

秦飒在薛摩耳边道:“他没有用全力,我没事,阿摩你别莽撞,你先问问看究竟是什么事?”

薛摩看了顾子赫一眼,只见对方眉头紧锁,转而向着池沧海一抱拳,冷声冷气道:“不知池大庄主带着这浩浩荡荡的一干人等,有何贵干?”

池沧海抬手指着薛摩说道:“你还有脸来问我,说,你把笑鱼藏到哪了?”

薛摩被问得摸不着头脑,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一旁的池五爷上前道:“薛老板,我们已经收到了确切的消息,你这时候再装,怕是有点说不过去!”

“确切的消息?池笑鱼在我这?”薛摩反问道,一脸的匪夷所思。

池五爷点点头道:“既然薛老板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那么不介意我们搜楼吧?”

薛摩一抬眼看了看清晨中的月满楼,思虑了片刻,一抬手道:“请!”

聚义山庄的四大护院把门口守牢,不允许人进出,巡院们鱼贯而入,二楼和三楼的厢房一间间全被挨个搜了过去,有些厢房里还有人在休息,整一个鸡飞狗跳,煞是热闹!

很快便只剩下一个房间了,薛摩的房间。

池五爷看了薛摩一眼,对大家说道:“看来今天大家都有幸观摩一番薛老板的小阁了。”

薛摩看他把话都说死了,也不搭话,直接带头走了进去,主厅摆设极简一目了然,一旁的书房也是几眼便看过来,只剩下帷幔紧闭的内室了。

薛摩掀开帷幔走了进去,大家被这一层一层的红色纱幔给震惊到了,没想到主厅到内室竟然这么深!

顾子赫暗自揣测,要不是薛摩仇人太多,就是此人极其谨慎,因为这种布置,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能发现,不仅极好藏身,而且也极好脱身,心下便也没抱什么希望了。

然而,当薛摩掀开最后一道纱幔时,所有人都惊住了,巡院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最后全都低了头下去。

池沧海憋着怒气,脸都涨红了,池三爷紧皱着眉头,池五爷想要说什么,可是因为过度震惊,倒结巴了起来,一个‘这’字说了几遍,都没能说下去。

而眼前的画面是,池笑鱼躺在薛摩的圆榻上,盖着锦被,两只玉臂露在外面,衣服散落了一地。

池笑鱼像是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一般,睡得极不安稳,翻了个身,用手揉了揉眼睛,拥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突然间揉眼睛的手就定住了,因为她从指缝中看到了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仿佛觉得自己看错了一般,池笑鱼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可惜眼前一切都没发生变化,当她意识到自己在薛摩的床上时,她看着薛摩,愣住了。

还是顾子赫先反应过来,立即脱下袍子,走过去给池笑鱼披上,一脸阴郁地盯着薛摩。

薛摩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戏谑地笑了起来,下一秒两把剑就架在薛摩的颈边,秦飒一看不对劲,刚要出手,就被池老五给制住了。

池沧海通红着脸瞪着薛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池笑鱼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咬牙切齿地说道:“薛老板,你作何解释?”

薛摩看了一眼惊慌失措但是完全不在状况中的池笑鱼,迎着池沧海的目光一字一字道:“薛某,无话可说!”

池沧海一把捏住薛摩的脸颊,一用力,薛摩吃痛,嘴便张了开来,池沧海从怀里掏出一颗小药丸,说道:“不肯说没有关系,等你吃了它,就算不想说你都会说的!”

“放了他!”一个清脆的声音乍然响起,只见池笑鱼用匕首抵着颈部,顾子赫根本就没发现她从哪里摸到的匕首,大惊之下就要去抢,池笑鱼往后一缩,刀刃正好薄薄划过,血就顺着颈部流了下来,那鲜红的液体蜿蜒在那雪白的肌肤上,煞是惹眼。

顾子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池笑鱼眼里噙着泪水,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她终于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了,只怕现在江湖里,薛摩挟持了她的消息已经是满天飞了,而如今,她又一丝不挂地躺在薛摩的床上,以叔伯们的脾气血性,只怕是会直接要了薛摩的命,一了百了!

池笑鱼深吸了口气对着池沧海说道:“是我自愿的,是我自愿跟着他的,他没有强迫我,大伯,你要是逼他吃那药,我就把匕首插进我的喉咙!”

话音一落,池沧海手里的药就掉到了地上,这个快逾花甲之年的人几欲要站不稳,还是池老三扶了下他。

池老五开口道:“笑鱼,你胡说什么!你尚未出阁,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你知道么?!叔伯们自会给你撑腰,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帮着这个十恶不赦之人说话!”

池老五望着身边的护卫,命令道:“别听她胡言乱语,直接把薛摩带回聚义山庄!”

“住手!”话音刚落,众人看去只见池笑鱼握着的匕首尖已然插进了皮肤里,鲜血汩汩流成了皮肤上的一条小溪。

池笑鱼一眨眼豆大的泪珠便掉了下来,她瘪瘪嘴笑着说道:“好啊,你们尽管带走他,如果你们不介意再带走一具尸体的话!”

秦飒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她扭头去看薛摩的表情,奈何看不出一丝情绪,薛摩就这么淡然地看着池笑鱼,好像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第34章 金屋藏闺秀,武林生闲言(三)

池老五也怒了,斥道:“好啊,我们聚义山庄竟然养出了你这般的好儿女!我再问一遍,你跟不跟我们走?”

池笑鱼也正色道:“若是你们放了他,我就跟你们走!”

池老五道:“若是不放呢?”

池笑鱼深吸了一口气,坚决道:“不跟!”

池五爷看着往日里天真乖巧的池笑鱼用如此坚决的口吻和他说话,心上不可不谓震颤,他一脸失望道:“笑鱼,你这是在告诉叔叔,我们聚义山庄和他之间,你选他了?”

池笑鱼一听这话,止不住地哽咽出声了,她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叔伯们的眼神表情。

她母亲难产而亡,她的父亲也在她六岁那年遭奸人所害,是她的这些叔伯们将她拉扯大的。

她很爱他们,即便是身染奇病,终身禁足于聚义山庄之内,偶有小不满,可也还是从不违逆叔伯们的意愿,尽量听话,尽量不惹他们生气,也尽量不让他们失望,可是,这次不一样,她若一让步,让出去的那就是薛摩的命!

池笑鱼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选他!”语气无比坚决。

池沧海一下子仰头长笑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到池老爷子红了双眼,笑声里有种难于言明的悲凉,顾子赫赶忙上前扶住他,池笑鱼见此景,两行清泪也是止不住地流,锦被都湿了一大片。

池沧海感慨道:“我们池家的人,在这种时候,竟然会偏向一个外人,好,好,很好,这么多年,我也算不负二弟临终所托,既然你在聚义山庄和他之间,选择了他,那么,聚义山庄自然也不能丢了气节,自此日起,我们聚义山庄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池沧海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池老三拉住他还想说些什么,老爷子一声“走!”喊得震天响,聚义山庄的人都听得出他已是怒极,便也不再多话,都尾随了出去。

顾子赫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池笑鱼,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安抚道:“笑鱼,你别怕,我回去好好劝劝你大伯,一切都会没事的,你等我来接你!”

顾子赫经过薛摩身边时,一把抓住薛摩的领口道:“这件事情我跟你没完,你最好给我好好地看护好她,过几日,我自有办法来接她回聚义山庄!”

一屋子的人都走了以后,突然就变得安静下来,只有池笑鱼轻轻的啜泣声,薛摩想上前去,可是双脚却重得提都提不起来,他发现自己现在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池笑鱼。

薛摩看着秦飒,指了指颈部的地方,秦飒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薛摩再看了一眼池笑鱼,狠狠心转身走了出去。

秦飒替池笑鱼处理好伤口,又拿了套干净的衣服让人给她换了,池笑鱼也不说话双手抱膝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圆榻上,秦飒也就陪着她。

过了许久后,池笑鱼缓缓抬起头看着一旁的秦飒,细看之下,脱口而出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俩长得有点像?”

秦飒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我们真是长得有些相似呢!你……或许我现在不该这样问,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池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池笑鱼摇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房间里被人迷晕了,后来,一连好几天我都被关在一个地方,我被绑着,眼睛被蒙着,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每天都有人来伺候我吃喝,再后来,我又被迷晕了,睡了很久很久,等我醒来后,看到的就是这里了。”

秦飒接着问道:“那你觉得是阿摩做的么?”

池笑鱼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秦飒猜不出她摇头的意思是不是,还是不知道,便也没有再多问,想到早上发生的一切,秦飒迟疑了很久,还是问道:“你……认识阿摩很久了么?”

池笑鱼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连上今天也才见了四面而已。”

秦飒惊讶道:“那你为何……”

才开口秦飒就觉得没有问的必要,四面……有的时候,有些人,也许只一眼,便牢牢印在瞳孔里了,后来,这双眼眸无论再看哪里,都能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秦飒摇了摇头,多想无益,她把安神药递给池笑鱼,池笑鱼喝过后,很快便睡了过去。

就在当天下午,江湖上各式各样的消息开始流传开来,有的人说薛摩挟持了池笑鱼,暗里私下为了聚义山庄的武功秘籍,还有人说池笑鱼已经是薛摩的人了,薛摩要娶池笑鱼,名正言顺为了聚义山庄的武功秘籍……

不管是何种说法,池笑鱼都被死死地钉在婚前失贞的柱子上,到晚上传得越来越不堪入耳!

秦飒在月满楼内一直不见薛摩回来,连秦英都不见了踪影,犹豫再三,派人守住了薛摩的房间后,便出门去找他。

秦飒站在街头,人来人往,她却突然没有了方向,想起了秦英之前说的,嘴边浅浅一笑,就径直朝逐鹿台走去。

走到逐鹿台边,秦飒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参天巨柱,借着月光抬头一看,仿佛看不到顶一般,直插入苍穹。

传闻本来这里是要为天子建一空中楼阁的,远可远眺群山,近可俯瞰扬州,可惜后来才搭好一柱子,便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再继续下去,如今看来,单这一根石柱都这样,秦飒心想还真不如不建,免得劳民伤财!

秦飒摇了摇头,提气便飞了起来,空中蹬了好几次石柱,竟然都还没到头,四周又没有什么可抓之物,眼看气力就要不够用了,刚要往下坠时,突然一股熟悉的气息围着她,拥着她提气往上飞去。

落地后,秦飒惊呼道:“阿摩,原来你真在这!这里可真高啊!”

薛摩淡淡道:“嗯,就是风有点大!”

秦飒走到巨柱边往下看去,万家灯火如萤火虫般散落于脚下,蔚为壮观,似是蹲下身,一出手便能捧一掬。

薛摩看着一身朴质男装的秦飒,此时眉眼间难得流露出少女般欣喜的神情,胸口暗暗抽痛,抬手一运气,秦飒绾头发的两根筷子便落到薛摩手中,一头青丝立刻在风中舞动了起来。

秦飒一皱眉跑过来要抢,薛摩微微一侧身,嘴唇凑到秦飒耳边吹气道:“总有一天,我会还你一身红妆的!”

此话一出,秦飒像被雷给击中一样,一动不动,两朵红云悄悄爬上了两颊。

薛摩看着她笑了笑,蹲下平躺在冰凉的柱面上说道:“秦飒,你躺下,在这里看天上的星星和我们在碎叶城看到的感觉一模一样,似是厚土可为席,星辰可为被。”

秦飒听话地在薛摩身边躺下,一抬眼,繁星璀璨,夜幕极低,好像要一整块压下来一般。

秦飒不自觉地就对着闪烁的星星把手抬了起来,这星星近的,好像你一伸手就真的能抓一把一样。

第35章 金屋藏闺秀,武林生闲言(四)

薛摩接着道:“我刚到扬州的时候,觉得这里的夜空真丑,一点都比不得碎叶城,还好,老天爷不亏待我,让我发现了这里,这里的夜空和在戈壁看到的总算有点点像了。”

秦飒说道:“我哥告诉我,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这里。”

薛摩语气淡然:“哪有什么好与不好之分,只不过胸口闷得慌的时候,来这里,可以透透气!”

秦飒说道:“是因为池姑娘的事么?”

薛摩缓缓闭上眼说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下棋的人,可是后来我发觉你手握棋子的时候又何尝没有被别人手握其中?即便如此,要对付我,直接冲我来就好,何必拖着一个无辜的人,这江湖,说到底,太恶心,包括我自己!”

秦飒一听他这么说,瞬间激动了起来,坐起身说道:“阿摩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薛摩看着秦飒笑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瑾哥哥!”

秦飒一脸为难道:“这里是中原。”

薛摩看着秦飒为难的表情,沉沉笑出声来,仰望星空的眼微微眯了起来,透出一道晶亮的光,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总有一天,不管在哪里,我会让你们毫无顾忌地叫我瑾,这条路就算一步一陷阱,一步一机括,只要是路,它总有尽头的时候,我就是爬,也给它爬完!

秦飒看薛摩的表情那么阴郁,安慰他道:“池姑娘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就像夜幕过后总是有白昼的,说不定到时候还有彩虹呢!”

薛摩坐起身来,直视着秦飒道:“那我等你指给我看,那道彩虹。”

薛摩的眼神太过炙热,一对视后秦飒倒是连看都不敢再看了,忙岔开话题说道:“安西都护府有消息说,皇帝可能会派将军讨伐西突厥!”

薛摩一听整个人都振奋了,立即站起身,举目眺望着西方,幽幽说道:“西域苦寒,碎叶城虽然不是我真正的家,可是我也是在那长大,见过江淮繁华,才能体会到那里百姓的艰辛。戈壁黄沙,天山飞雪,重犯又多是向西流放,流寇悍匪,西域马贼也就不提了,那突厥,马背部族,粗狂骁勇,连年滋扰百姓,民不聊生!我当年年少时,在碎叶城就听闻将军,带二百骑兵,乘雾而行,破东突厥颉利可汗,如今终于轮到西突厥了!”

秦飒看薛摩说得一脸激动,说道:“秦英说你很挂念安西,我本来还不信,没想到还是真的!”

薛摩一听,忙收起神色,狡辩道:“哪有,这里那么好,我干嘛挂念那地方!我才不挂念那里呢!”秦飒看他那种小孩子般口不对心的表情,也是笑了起来。

夜风突然冷了起来,秦飒把池笑鱼告诉她的和薛摩讲了一遍,两人坐了一会,薛摩便让秦飒回月满楼去,待秦飒走后,薛摩直接就去了地耳湖境平亭。

一走进亭子,薛摩就开口道:“等了很久么?”

“没,我也刚到。”顾子赫说道,一脸倦色,掩都掩不住,又道:“你对今天的事有什么看法?”

“怎么,相信我了?”薛摩反问道。

这亭子不是封闭的,另一端也是开口,就像一根木棍穿着个串一样,这亭子就在木棍的中间,几块石墩伸了出去,仅仅比湖平面高一点点。

顾子赫缓缓走了出去,薛摩也跟上,一红一蓝并肩立在石墩尽头,放眼望去湖面平如镜,一轮满月倒映在湖面上,湖里的鱼儿稍微有点动静,湖面上的满月就荡了开来。

人心琐事倒也真是负尽了人间大好时节。

顾子赫道:“刚开始听到消息时,我不相信你,但是当我看到池笑鱼在你榻上时,我便知道,这事跟你无关。”

其实在回聚义山庄的路上,顾子赫就想通透了,薛摩本就已经认识池笑鱼了,若他要出手早就可以动手了,更何况还能让一堆人众目睽睽之下逮个正着,怎么都说不通。

薛摩也不拐弯子直接说道:“池笑鱼说她是在聚义山庄内被迷晕的,第一种可能,那人想借聚义山庄来杀我,第二种可能,那人想把池笑鱼安排在我身边,至于为什么,我猜不到原因。但是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足于说明,你们聚义山庄有奸细!”

顾子赫所想和薛摩差不多,聚义山庄守备甚严,能悄声无息地从聚义山庄把人带走,那必然是对庄子极其熟悉,顾子赫叹息,一脸愤懑道:“好恶毒的手段,笑鱼一生清白全给毁了。”

薛摩一脸紧张道:“我没对她怎样!”

顾子赫叹了口气说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江湖人不知道啊,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所以呢,你便忌讳了?”薛摩反问道。

顾子赫冷哼一声道:“且不说你没对她怎么样,即便真怎样了,我这一生也非池笑鱼不娶!”

薛摩侧头看着顾子赫,感慨道:“江湖都传妙手书生如何如何痴情,看来,所言非虚啊。”

顾子赫反问道:“若真爱一个人,你会在意这些?”

薛摩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看着湖面上的波圈,缓缓说道:“独一无二,即便坏了,脏了,碎了,消失了,亦无可取代。”

顾子赫好像没有料到薛摩会这样说,挑了挑眉,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不过,听到有人能说出自己心中的话,还是颇为欣慰道:“你倒是和江湖所传有些不同呢,以前,我和笑鱼说起你时,笑鱼一直坚持说你是好人。”

薛摩好奇道:“你和她怎么说的?”

顾子赫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道:“我和她说你就是一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大恶棍!”

薛摩听完便大笑了出来,低沉的笑声回荡在这湖面上,惊得湖下的鱼儿四下乱窜,湖面也热闹地挤满了波纹。

月光显得越发温柔,好似特别厚待一般披在两人身上,一人文质彬彬,轻摇折扇,一人潇洒不羁,青丝瀑悬,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真的很特别,也许你从别人口中听过无数次有关他的不好的传言,你把他想象成你最讨厌的样子,可是,等你真正了解过后,你的心底便会有个声音恍然大悟说,原来,是知己啊!

薛摩回到月满楼的时候已是寅时,夜深人静,他去到秦英的房间,发现秦英还是没有回来,薛摩粗略地算了下时间,已经有一整天未见他人影了,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第36章 身脱樊笼,心陷囹圄(一)

池笑鱼的事情还是有点好处的,就是让薛摩想通了丹真心经的疑惑。

怪只怪自己被高海晏的话给先入为主了,要知道官衙库房也不是那么好进的,秦英能做到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做到,若丹真心经不是秦英偷的,而是有人浑水摸鱼,趁着秦英偷了冰莲的那阵混乱里,偷走了书,这也完全说得过去。

那么,谁又会知道秦英要去官衙库房偷冰莲呢?

他只在一个地方说过,那就是池笑鱼的房间内,而现下池笑鱼又出了这等事,联系起来一想,那自是疑窦重重。

如今想来,那天晚上还真是热闹啊,除了他和池笑鱼,华浓躲在屋外,秦英跟踪他到了聚义山庄,也躲在屋外,华浓已经现身了,那自然不是她,看样子还有一个人,当时也躲在屋外,这个人先设计偷了丹真心经,那又为什么要设计池笑鱼呢?两件事情有关联么?是一个人做的,还是池笑鱼的事又是另外的人设计的呢?

一堆的问题在薛摩脑海里,一个接着一个被炸了开来,薛摩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头闷闷地疼!

聚义山庄的奸细,也许是一巡院,也许是一丫鬟,甚至看门扫地的都有可能,现在看来,这聚义山庄内倒也当真是藏龙卧虎啊!

至于秦英,兴许秦英压根就不知道有丹真心经这回事,那秦英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地折回去官衙呢?

是啊,这又是为什么呢?

薛摩坐在秦英的房间内,想了半天也没想通透,看样子,也只有亲口问他了,薛摩轻轻地叹了口气。

池笑鱼这一觉,直接从下午睡到了深夜,即便喝过安神汤,也是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叔伯们的面孔交替出现着,个个都横眉怒目,厉声地斥责她,她想解释,可是无论如何用力都叫不出声音,叔伯们凶神恶煞地指着她,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她吓得拼命往后退,可是后路就像被堵死了一般,怎么走都是在黑暗里原地踏步……

薛摩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想进去又犹豫,想离开又提不起脚,一时间竟在门口踌躇了一刻有余,薛摩在心里暗笑了自己一声,一呼气推门走了进去。

秦飒一直在等薛摩回来,这一幕,正好落在秦飒眼里,就好像一颗沙砾正好飘到眼睑,硌得她,红了双眼。

在秦飒心中,即便薛摩表面再怎么故作冷淡,她还是觉得他的心是柔软的,任何人为了他受的伤,吃的苦,在眼里也许是云淡风轻,在心里怕早已是刀刻凿穿,他记仇,但也念恩,所以,薛摩会去看池笑鱼,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不平常的是,他在门口徘徊了那么久……

薛摩走到榻边,看着眼前睡得极不安稳的人,眉头皱得老高。只见池笑鱼额边都是汗,鬓边的碎发都湿得贴在脸上,秀眉紧蹙,嘴唇轻轻地翕动,像要说些什么。

薛摩弯下腰去检查她颈部的伤口,发现已经上药包扎好了,秦飒的医术他自是信得过,随即又伸手覆上池笑鱼的额头,还好也没发烧,薛摩松了口气,刚把手拿开,突然就被池笑鱼给牢牢抓住,薛摩瞪着眼睛,怔愣了几秒。

睡梦里,池笑鱼无助地困在一片混沌之中,忽然鼻尖飘来了一股清香的气息,空中也闪出了一道光亮,她伸手一抓,这道光亮竟然就被抓住了!

她突然就安心起来,也不再奔走,就在黑暗之中握着那道光蹲了下来,四周空空荡荡,好像只剩她一个人了,一切也好像没那么可怕了,她就静静地蹲着,一动不动。

薛摩愣愣地看着池笑鱼,发现她不安的神色稍有缓和,连眉头都轻轻舒展开来,她的手抓得极紧,像握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薛摩知道她肯定是做噩梦了,心想也罢,便在床边坐了下来,靠着墙闭目养神。

算来,昨夜和谷雨一起去探了郡王府,而今夜刚刚鸡都打鸣了,天怕是也快亮了,两天两夜未合眼,心头事又多,薛摩靠着墙不知不觉竟也睡着了。

天光微亮,池笑鱼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她旁边的人,感受到自己手背上属于他的温度,池笑鱼半张着嘴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往自己脸蛋上一掐,真是清清楚楚地痛!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下一秒池笑鱼就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池笑鱼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薛摩的脸,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池笑鱼越凑越近,越凑越近,近看之下,发现他的皮肤真好,白嫩白嫩的,不知道一口咬下去是什么感觉,池笑鱼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被自己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可是转念一想,他睡得这么熟,就算偷亲一口,他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想到这里,池笑鱼的眼睛都闪着精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池笑鱼抿着嘴在心里斗争了半天,最后色心还是战胜了鼠胆。

池笑鱼跪在床上像做贼一样一点一点地靠近,她听见她的心脏就像面战鼓一样被擂得震天响,就在快要成功的瞬间,薛摩淡定地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扭头斜睨着她……

四目相对,池笑鱼像根弹簧一样地向后弹了出去,这个圆榻后背靠墙摆在正中间,两侧都是空的,池笑鱼这往后一弹,就直接朝圆榻的另一侧给翻滚了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此时秦飒正好和梳洗的仆人进来,看到池笑鱼摔在地上,忙上前去扶。

池笑鱼通红着一张脸,揉着被摔痛的胳膊,头低得就像巴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一般,秦飒见状,皱着眉头质问道:“阿摩,你对人家姑娘干了什么?”

薛摩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正了正衣襟,走到纱幔处回身一挑眉盯着池笑鱼说道:“喏,你问她。”

说完,一转身,一脸的笑意再也憋不住,深深地绽了开来,两道漂亮的唇角边盛满了柔情似水。

经过昨天的事后,整个聚义山庄一下子好像安静了许多,没了池笑鱼,巡院们都突然无所事事了,池沧海回到庄子,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肯见,池三爷平日里就不怎么说话,现在更安静了,只剩下池五爷出来主事。

顾子赫和华浓跟着池五爷后面,嘴皮都快磨破了,池五爷表态说他也没有办法,庄主不点头,谁也不敢放笑鱼进来。想到庄主面前求情就更别提了,他现在连池三爷,池五爷都不肯见,更别说他俩这小辈了!

第37章 身脱樊笼,心陷囹圄(二)

侍女给薛摩送早膳时,薛摩叮嘱道:“给秦姑娘多送些点心瓜果,她太瘦了。”

侍女一脸为难道:“我听人说送给秦姑娘的膳食,她……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薛摩面色一凛,抬着自己的早膳盘,便往秦飒房间走去。

进屋一看,发现秦飒正在专心炼蛊,遂道:“炼蛊又不急于这一时,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秦飒掀起眸来看了薛摩一眼,心上却骤然一疼,她又垂下眸去:“我不饿。”

薛摩觉察到点点不对劲,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身子一斜,头靠着她的肩道:“昨天晚上我只是在床边坐了一宿,我本来是去看看便要走了的,哪不知她迷药还未完全褪尽,大抵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把就紧紧抓着我,我也不好走,坐在床边睡了一宿,腰痛脖子酸的……”

那语气当真是充满了委屈,可怜兮兮……

薛摩身上江湖事务本就繁杂,秦飒突然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愧疚道:“我不是为了这个的,我相信你的,我懂的。”

薛摩笑着起身,端了粥喂她道:“那就要好好吃早膳。”

秦飒一口一口吃得很慢,薛摩垂眸看着她清妍的面庞,由衷道:“秦飒我知道现在江湖传言有些多,我也没法给你承诺什么,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好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前他俩一直都心有灵犀,薛摩从来都不用来和她说这样的话,秦飒突然觉得更内疚了,直点头道:“好,我一定相信你!”

薛摩心满意足地笑了,眸光皎亮,他放下勺子,一脸幸福温存地捏了捏她的下巴颏儿。

用过早膳后,薛摩单独把池笑鱼叫到后院,昨晚和顾子赫谈的时候,他不觉得这话有多难启齿,可是,真到这一刻,池笑鱼真站在面前,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个男人该干的事!

池笑鱼因为早上的事,现在羞得根本连看都不敢看薛摩一眼,薛摩垂眼看着脸红到耳根的池笑鱼,下了狠心开口说道:“我等下送你回聚义山庄去。”

池笑鱼一听这话,大吃一惊道:“回……回去?”

昨天大伯那绝决的话犹还在耳边,她真的今天就可以回去么?

薛摩叹了口气,接着道:“你不能留在这里,薛某乃江湖中人,所处之地,已是极其复杂,若你在这里,怕是早晚要出事情,我不能像聚义山庄那样严密地来保护你。”

池笑鱼听着薛摩那种疏远的语气,瞬间明白了,不是聚义山庄要她回去,而是薛摩要撵她回去,泪意不争气地不断往上涌,池笑鱼低垂着头,绞着手指,诺诺地道:“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能自己保护我自己。”

薛摩一听这话笑了起来:“你一点武功都不会,你告诉我,你怎么保护你自己?”

“可是你们月满楼的人不是武功都很好么?”池笑鱼低着头,不想让薛摩看到自己眼中翻腾的泪水,声音小得几乎都要听不到了。

薛摩狠狠心望向一旁道:“我月满楼从来不收累赘,你又知不知道你的出现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你不要摆出一副你是受害人的样子,你现在要我怎么回去,外面怎么传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好不好!”池笑鱼听他这样说,一下子激动起来,累赘这两个字,于她而言,是种无法言喻的痛。

薛摩直视着她道:“这不关我的事,你心里清楚,不是我绑你来的!”

池笑鱼不可思议地看着薛摩那双冰冷的眼眸,咬了咬嘴唇说道:“你怎么能这样?”

薛摩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话直接通过喉头就嘣了出来:“我就是这样,只是你自以为是得觉得我是好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没有听人说过,还是,池大小姐自愿到我月满楼来招待客人……”

啪得一声脆响,屋檐下鸟儿都惊得飞了起来,薛摩只觉得左脸火辣辣地疼,心想原来被女人甩耳光是这种感觉,也正是这一巴掌才让薛摩意识到自己已经口不择言到了什么地步。

一抬眼,只见池笑鱼笑了笑,满眼的泪水,但是强忍着不让泪落下,转身就走出了月满楼。

薛摩看着池笑鱼离开的背影,舌头顶了顶被打得的脸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心想人家清清白白一姑娘,为了保你,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不惜违逆家中的长辈,以命相胁,结果,到头来,你还把人家给撵了回去,薛摩突然发现这种话他都说得出口,真是巴不得再甩自己两耳刮子。

秦飒从廊柱后绕出来,走到薛摩身边说道:“你要激她回去,也不用说这么重的话嘛!”

“你都没有打过我……她打我……”薛摩一脸郁懑,轻声道:“你还帮她说我……”

秦飒难得看到他那么委屈的神情,竟有点像个无辜的小孩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他白净的脸上那明显的五指印,虽是心疼,却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而,仅此一瞬,薛摩的脸上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拢了拢披风就走了出去,秦飒看了眼那披风,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纳闷,不过才是夏末初秋而已,难道就已经需要穿披风了?

池笑鱼刚出月满楼,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刚刚薛摩说得话,在很久很久之前便已是她的心头刺,太久没人碰触,让她以为这根刺已经被岁月给软化了,如今看来,自欺欺人罢了。

是啊,月满楼没有要保护自己的义务,那聚义山庄呢?这些年投入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来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本来叔伯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更多的事情,本来聚义山庄可以发扬光大而不是没落下去,呵,累赘,本来就是啊,何必不愿意承认呢?

池笑鱼苦笑了一下,抬头看到身边一个父亲背着女儿走了过去,父亲笑着回过头在和女儿说些什么,一脸的宠溺和满足,就好像背上背着的是他的全世界一样。

池笑鱼停了下来,眼前渐渐浮现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幅画面。

第38章 身脱樊笼,心陷囹圄(三)

那一年,在唯一一次进庙里上香的时候,她被人给掳走了,池啸海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给救回来,她腿骨折了,走不了,受了重伤的池啸海就这么背着她,一步步走得极慢。

背上的小人儿看到父亲额边的汗珠,越来越内疚,最后不争气地哭了起来:“都是女儿没用,害了爹,如果不是因为我……爹就不会受伤了……笑鱼是家里的累赘……”

池啸海一听,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竟说傻话,我的闺女怎么会是累赘呢,爹很开心有你这样的宝贝闺女!”

小人儿一听,倔强地把眼泪一擦,满脸稚气地问道:“真的么?”

池啸海接着说道:“那当然是真的了,我女儿又乖巧,又懂事,还长得那么好看!不就是不会武功嘛,有爹给你依靠,而且我相信啊,总有一天我女儿会是万中无一的武林高手……”池啸海的语气里有股掩都掩不住的骄傲。

想到这些,走在繁华的端平路上,池笑鱼就像四下无人一般哭得更凶了,不禁引来了路人的频频侧目。

很快,就有人对着池笑鱼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不时飘进池笑鱼的耳朵里。

“你说,她就是池笑鱼啊?武林盟主的女儿诶!”

“听说她武功非常好啊,要不咱们上去试试?”

“哎呀,还是不要多事的好,血衣魔头的女人!”

“那又怎样,他女人那么多,花照影还不是被他给……”

池笑鱼心想这些人的舌头可真长,扫了一眼这些不怀好意的嘴脸,她抬手一擦泪就疾步往聚义山庄的方向走去。

后面有声音响起说,她怎么哭得那么惨,保不定有什么事,走,跟去看看,江湖这下可有的热闹喽!

众人哄笑。

薛摩一路跟着,什么情况都尽是看在眼里,这个江湖里总有那么一种人,自己乱不了天下,却永远唯恐天下不乱!

不过,从扬州百姓的口中,薛摩也发现,池笑鱼现在确实被传得极其地不堪,说她婚前失贞,人尽可夫,什么龌龊的词都往她头上扣,一想到她可能也听到这些话了,心里不免涩涩的。

池笑鱼到聚义山庄的门口,如她料想,门卫没有大伯的应允,不敢私自放她进去。

薛摩在暗处看到这种境况,不禁皱眉心想,顾子赫究竟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肯定可以劝服老爷子的么?

正思忖着,然后他就看到池笑鱼后退了几步,向着山庄大门直直地跪了下去,门卫吓得赶紧跑过来相扶,池笑鱼一动不动,跪得挺直。

看着那抹倔强的背影,薛摩皱皱眉头直接就朝着庄子飞了进去。

顾子赫自然是已经知道了池笑鱼跪在外面,心急火燎地就往池沧海的住处赶去,在经过一座假山时,倏忽被一只手覆住了鼻口,来人力道极大,直接扳着他就往假山后拖去,他一把抓住来人的手刚要用力,耳边就吹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是我!”

一听声音顾子赫就知道是薛摩,掰开他的手,转身斥道:“这非常时候,白天你也敢进庄,你小子不要命了!”

薛摩听他这么鬼吼鬼叫,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顾子赫这才意识到,过意不去地忙捂住了嘴。

薛摩压低了声音:“你这边怎么回事?”

顾子赫叹了口气道:“她大伯这次是真被她给气到了!从昨天回来到现在就是谁都不肯见!”

薛摩皱眉道:“现在不一样啊,她就跪在外面,再大的气也该消了,你再劝劝去。”

顾子赫瞟了一眼薛摩,说道:“我是要去啊,要不是某人把我拖过来,我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庄主面前了呢。”

薛摩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道:“去!去!去!”

顾子赫一笑便从假山后走了出去,一路上也是心事重重,当下的情况,很显然,薛摩已经被彻底牵扯进池笑鱼的生活了,他知道池笑鱼对薛摩的心思,那扪心自问,若是薛摩也喜欢上了池笑鱼,自己是否要退步成全他们?

不过只一瞬间,这个念头就消失了,若是多一个人来保护池笑鱼,那自然是好,可是,论到守护,除了自己,不做二想!

顾子赫远远就看到华浓跪在池沧海的院前,心下一凉,跑过去扶她,华浓摇了摇头不愿起身,正好池五爷从院里出来,顾子赫一把抓住他问道:“庄主怎么说?”

池五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顾子赫惊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庄主待笑鱼那么好,她现在就跪在庄子外面,她……”

池五爷打断他道:“你以为我没和他说吗?我说了,软的硬的我都说了,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是求他,又是威胁的,我老脸都快没地方搁了!”

顾子赫和华浓对视一眼,巴结道:“五叔也才年方四十而已,正值盛年,不老!不老!”

池五爷摆摆手,继续道:“我说笑鱼身体弱,跪下去也不是办法,结果他直接说,我们聚义山庄从昨天起就已经没有池笑鱼这个人了!真是气煞我也!”

华浓听完一脸震惊,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池五爷,顾子赫皱着眉,也是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聚义山庄门外有棵巍然挺立的香樟树,古木参天,枝叶扶疏,尤为壮观。

薛摩躲在那繁茂浓密的树冠里看着池笑鱼身后集聚了越来越多围观的百姓,其中不乏各门各派的江湖人士,树太高,薛摩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看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议的神情,也知说的必然不是什么好话,可事到如今也只有耐心地等待着。

一炷香的时间后,聚义山庄的大门开了,池五爷走到池笑鱼的面前,面露难色地说道:“笑鱼,先起来吧,五叔让子赫带你先去顾府。”

“大伯,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池笑鱼抬头问道,神色戚戚。

池五爷见状也是心下不忍,叹口气道:“都怪五叔没用,帮你说不上话……”

池笑鱼摇摇头:“不怪五叔!”

顾子赫走过来想要扶池笑鱼,却被池笑鱼给躲开了:“子赫,我不能跟你回顾府,你能明白的吧?”

顾子赫先是一惊,不过瞬间就明白了,如今的池笑鱼在别人眼里已是不洁之身,倘若她此时再和自己走,怕是要就此淹没于悠悠众口之中,这还不是重点,只怕她心中所想的是要保全他顾子赫的名声!

顾子赫坦然一笑道:“我不在乎!”

池笑鱼直视着顾子赫的眼眸道:“可是我在乎,总角之交,断然不行不义之事!”

听着池笑鱼坚决的语气,顾子赫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都已经无路可走了,还在为他的名声着想,顾子赫转身就跑进庄子里,心想就算是闯,他也要见到笑鱼的大伯,池五爷看顾子赫那么莽撞,皱皱眉头也跟了进去。

第39章 身脱樊笼,心陷囹圄(四)

见这情形,池笑鱼苦笑着摇了摇头,心叹还真是给人添麻烦呐!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环视了一圈围观的人,刚要离开,突然从人群中窜出了一队人,带头的一个长得眉眼弯弯的人挡在她面前,开口道:“在下乃灵山派左执事杨玄展,既然池姑娘如今四下无处可去,倒不如跟了在下,回灵山派如何?”

池笑鱼被这人给吓得退了两步,仔细端详下,发现此人一脸的不怀好意,便也不搭理,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杨玄展冷笑一声,一施轻功便又挡在了池笑鱼的面前道:“呵,给了台阶还不下,池姑娘好大的面子啊!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被薛摩赶出来了,聚义山庄又拉不下脸留你,丧家之犬而已。”

池笑鱼冷眼瞪着他,杨玄展看她丝毫不惧怕自己,冷笑着围着池笑鱼打量了两转,在确定从她身上感受不到内力的气息后,说道:“池姑娘长得颇惹人疼啊,我杨玄展那也是懂怜香惜玉之人,不如跟我回去,做个小妾,日日欢好,难道不比你跪在聚义山庄门口强?”

话一闭,他的那几个随从就跟着起哄起来。

薛摩一脸默然地看着树下这一幕,不过扶着树的手指,把树干都给按得凹了下去,薛摩的动作永远都比他脸上的表情来得诚实。

众人一起哄,杨玄展的胆子就肥了起来,看着肤如凝脂的池笑鱼,直接就要上手去摸!

忽地,一道绿色的闪电从池笑鱼眼前飞过,直接插入了杨玄展的掌心中,池笑鱼一惊扭头一看,只见一片绿色的叶子就像刀子一样,直接贯穿了杨玄展的手掌心,血顺着叶子滴答滴答地往下淌。

杨玄展龇牙咧嘴地闷哼了两声,捏着那只手的手腕,点穴止血后,恶狠狠地抬头说道:“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给爷滚下来!”

话音刚落,薛摩就从高高的树冠上缓缓地飞了下来,暗红色的毛绒披风被风给鼓了起来,自是一番英姿卓越。

池笑鱼看清是那人,眼眶又不自觉地沾染上了水汽,抿着嘴,扭头不看他。

“好你个薛摩,下手未免也太狠点了吧!”杨玄展嗔目切齿道。

“保护自己的女人,也不算过分吧,况且以杨执事之能,这点伤,小伤而已。”薛摩淡定地说道。

池笑鱼一听他这话,忽而就晃了神。

杨玄展说道:“哼,谁不知道你都把她给赶出月满楼了,怕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公报私仇吧?抢了白容想的是沈掌门,又不是我,何必拿我开刀!”

杨玄展的话倒是把池笑鱼给点醒了,开口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杨玄展笑了起来,说道:“看吧,人家都说了,和你无关。”

杨玄展看出他俩好像有什么隔阂,眼珠一转,对着池笑鱼道:“池姑娘,不知你愿跟薛老板走还是愿跟杨某回去?”

池笑鱼看着薛摩那张永远都那么沉静的脸,想刺激也好,想试探也罢,不知是出于哪种心理的作祟,开口道:“自然愿意跟杨少侠走。”

杨玄展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心下一得意,看着薛摩露出了一丝挑衅的笑容。

薛摩缓缓转身,定定地看着池笑鱼,慢条斯理道:“你再说一遍,你愿意跟谁走?”

薛摩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一丝的愤怒或者其他情绪,就好象若是池笑鱼再说一遍,她要跟杨玄展走,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让她走一样,池笑鱼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眸子,心上一沉,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自以为是了。

池笑鱼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做法真是愚蠢可笑至极,于是,她默默躲到薛摩背后,薛摩转身看了一眼杨玄展,没有说话,拉起池笑鱼的手便要往外走。

“站住!”杨玄展看他什么都不说就要走,开口喝斥道。

“要打就上!”薛摩也烦躁了起来,侧头向身后说道,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薛摩身上的那股戾气。

杨玄展心下其实也没什么把握,他没和薛摩交过手,也不知深浅,而且这又是在聚义山庄门口,若是山庄里那堆老头子出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看来这口闷气只能囫囵着咽下去。

杨玄展看着薛摩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薛摩……此事我杨玄展誓不罢休!”

一路上,薛摩把池笑鱼的手攥得紧紧的,因为他的关系,路上也少有人再侧目,池笑鱼觉得他现在手心的温度和他冷冰冰的表情真是对比鲜明,不过池笑鱼也学乖了,不希望自己是个麻烦,一路安静地跟着,两人一路同行,两心所思皆异。

秦飒看到薛摩牵着池笑鱼一起回到月满楼,惊异了一瞬后,便也猜到了个大概,让管事的在四楼为池笑鱼收拾了个厢房,待一切张罗完毕过后,一进薛摩的内室,就见他一脸神色凝重地斜靠在小榻上。

薛摩看到秦飒进来,眼里露出了难得的温暖,向她伸出手去,秦飒走过来一把就把他的手拍掉,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薛摩瘪瘪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身子向下滑,把头靠在秦飒的肩膀上,一脸满足的闭目养神。

“几年不见,这习惯还没改啊,我都当了好多年的枕了!”秦飒斜睨着肩头上的脑袋抱怨道。

“闭着眼睛,靠着你,就好像回到了碎叶城一样。”薛摩缓缓道。

秦飒听他这么说,想到他都已经离开碎叶城那么多年了,遂道:“你……想碎叶城了么?”

薛摩幽幽吐出了两个字:“不想!”

秦飒摇摇头,心想,也是,那地方有什么好想的!荒凉的戈壁,凌烈的狂风,飞沙走石的苦寒之地!

“你知道么,池笑鱼那丫头之前被聚义山庄那帮老头子关在那庄子里关了十七年!”薛摩嗤之以鼻道:“真是可笑啊,一堆武林高手,竟然用这种方法来保护一个人!”

秦飒听到这话,身体轻轻抖了一下,问道:“那如果换做是你,你又要怎样来保护她呢?”

薛摩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我要让她敢去普天之下任何一寸土地,不再被所谓命运,囚禁于一方牢笼!”

秦飒一听这话,一下子就激动起来:“那你跟她说去啊,干嘛在我耳边讲?!”

薛摩听她这种语气,挑挑眉,用手支着身子坐了起来,眼带笑意地看着她,其实这话薛摩是说给秦飒听的,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他也不好点明。

秦飒被他看得极不好意思,叹了口气把头扭到另一边。

薛摩又一脸温柔地重新靠到她肩膀上,想到秦英,薛摩一脸忧虑道:“你这两日见过你哥哥没有?”

薛摩遽然发现,已经好几日不见秦英的踪影了。

第40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一)

秦飒回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和他的血灵犀也没用么?”

薛摩把腰间的红色水晶小球一把扯了下来,使劲捏了捏道:“再捏啊,血灵犀里的蛊虫都要被我给捏死了,这臭小子就是不回应我!

这血灵犀又名双生蛊,是岭南虫师的一大杰作。

双生蛊顾名思义自然是两只,只要将两人的血喂养双生蛊,再将双生蛊分开,一人携带一只,那么当你催动你身边的这只时,不管另外一人身在何处,他的蛊虫都会有剧烈反应。

双生灵犀,江湖人便称之为血灵犀。

薛摩重新将血灵犀系上,叹息道:“罢了,罢了,没一个省心的!”

“来人!”薛摩一声令下,便从屋外进来一名白衣护卫,他交代道:“你吩咐下去,散布个消息,就说池笑鱼已经是我的人了,谁要敢动她,先来问过我!”

“属下得令!”

秦飒一听,耸了耸肩,也不管薛摩靠着她,直接就站了起来,薛摩半个身子没了支撑,忽地就往下一沉,薛摩笑着站起身道:“秦飒……”

秦飒摆摆手直接打断他,回眸一笑,便走了出去,薛摩回味着那个笑,嘴角也止不住地往上翘,心道,知我莫若你。

魑和魅看着泗水河的界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是的,自从两天前秦英质问过薛摩后,他就一路不停地走,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吃喝都在路上解决,一刻都不带耽搁的。

魑魅二人也是两天两夜没合眼,任你武功再好的人,不休不歇地走上两天两夜,身体都会吃不消,更何况跟踪本来就极耗心力,又要随时注意着秦英的动静,还要不被察觉,可想而知,魑魅二人被折磨得够呛。

魅扶着一旁的树木,喘着粗气抱怨:“他这是……究竟要干嘛啊?翻下这座山就是苏州了,他若是要去,有马车走官道啊,再不济也有马啊!拎着两条腿,这又翻山又趟水的,究竟要干嘛啊?”

魑皱着眉头,也是一脸疲惫之色,他拍了拍魅的肩道:“若你累了,便就地休息下吧,我跟着,沿路会留记号的。”

魑说完就要往前走,魅一把拉住他道:“还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还是一起吧,互相有个照应。”

秦英眼角余光往后一扫,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本来第一个夜里,他就发现了他俩在跟踪他,不过大家同出身碎叶城,武功也差不了多少,若真要从他们口中问出点什么,一对二也确实没万全的把握,不过,现在可就不一样了,他有心蓄力,而魑、魅怕是早已筋疲力尽了,秦英抬眼看了下前面的拐角,心想也到时候了。

魑和魅小心翼翼地跟着秦英,看着秦英转过拐角,也跟了上去。

魑扶着山壁,探出个头查看,这一看大惊失色,整个人都跑了出去,魅一看就知不对劲,拐过岩壁一看,一条山路笔直向下,可路上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秦英了。

魑向前走了几步,讶异地四下张望,跟踪最忌拐角,一路上拐角也甚多,所以有拐角的地方,他们都会跟得特别仔细,可如今还是在拐角处把人给跟丢了。

“这……人呢?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不会是掉到山崖下面去了吧?”魅说着就往山崖边走去,低头向山崖下查看。

魑刚想上前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背后一阵强劲的力量击中了他的穴道,同时一道灰色的疾风擦肩而过,魅感受到身后风力,一回身,就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掐着脖颈,直接给推了出去。

此时,魅已经完全悬空,两只脚在空中一阵乱蹬,秦英的手掐着他的脖颈,直接就把他整个人拎在崖壁之外,魅喘不上气来,伸手去就扣秦英的手,一张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秦英,你给我放了他!”魑看到秦英竟然出手那么狠,也急红了眼睛,奈何他被秦英点了穴道,整个人不得动弹。

“你确定?我一放手他可就直接掉到山崖下去了。”秦英轻松的口吻陡然一转,厉声喝道:“说!是谁派你们跟踪我的?是不是屈侯琰?”

魑看着魅已经窒息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都开始翻眼白了,急忙说道:“是薛摩,是薛摩让我们跟踪你的!”

秦英满脸的不可思议,放佛听到一个逗趣的笑话般笑了起来:“你是说,我师父?呵呵呵呵……怎么可能……”

然而,转瞬间他就想到之前薛摩对他的态度,想到秦飒那句‘他已经不相信你了’,笑容渐渐淡去,一脸怅然若失的神情。

魑看着秦英已经完全呆愣了,提醒他道:“你是想把魅直接给掐死么?”

秦英才突然回过神来,一甩臂,就把魅给甩在地上,魅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嘴边涎水都流了下来,气回得太急,匐着地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英缓缓走过去把魑的穴道给解了,什么也没说,便要离开。

魑惊道:“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让我们跟踪你么?”

秦英摇摇头道:“仅仅让你们来监视跟踪我,就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终究不是全心信我……我只需要知道我在他心里面究竟是怎样就够了,因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动没动这个念头。”

魑看着秦英失落的神情,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能看着他离开。

魅扶着魑的肩,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道:“敢这样对我们,你就这样让他走啦,好歹摁住揍一顿啊!”

魑一脸嫌弃道:“你怎么那么幼稚!你没看到他刚才那神情啊,薛摩都直接给他一刀了,你还要雪上加霜啊?!”

魅抬头问道:“那你是觉得他是无辜的喽?”

魑没有回他,但就凭他刚才那句话,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他甚至都不在乎因为什么,而只在乎薛摩是怎么想的,看来,这一次是薛摩中计了。

“咦,他刚才不是在我们前面么,怎么窜到我们后面的?”魑疑问道,不过看了看地势也瞬间就明白了,秦英依靠悬崖作掩护又折回到他们后面,这并不难做到,难的是在那么短的一瞬间完成。

魅也看明白了,说道:“啧啧,这小子的轻功,简直练到神出鬼没了嘛!”

魑白了他一眼,说道:“怎么,羡慕啊?那你也可以照着他那套去练啊,我可以去给你丢兔子。”

魅大惊道:“滚蛋,就是八匹高头大马硬拉我去,我都不去,那是人练得么?!”

“所以说,护法不是人人都当得起的!”魑正色道。

“那你说是秦护法武功高些,还是柳护法武功高些,我觉得吧,肯定是柳护法武功高些,你看,我们四兄弟都是柳护法教的,也没见比别人差啊,对吧,再说了,那柳护法的武功又是……”魅开始念叨起来。

魑直接打断他道:“我不知道他们谁武功高些,但是我知道,整个碎叶城,就属你话最多!”说完魑就直接向前走去。

魅听他这么一说,不依不饶地跟上去道:“我哪里话多了,嘴长在人身上不就是拿来说话的么,你看,城主和柳护法有时候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他们不觉得闷么?你不觉得正是因为有了我,碎叶城才显得更有人情味了么?”

也许是因为被秦英发现了,他们倒显得更轻松起来,人一放松魅的话就显得多了起来,拽着魑问道:“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魑无奈地点点头道:“是啊,是啊!”

本以为这样搪塞一番,魅就会乖乖的闭嘴了,没想到魅歪着头道:“不是,我刚才说到哪了,对了,说到柳护法的武功……(此处省略一万字)”

魑一脸苦闷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第41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二)

池笑鱼自打和薛摩回了月满楼后,就变得极其的安静,一直都呆在她的房间里,如果不是自己亲手把她带回来的,薛摩恍惚都会觉得月满楼是没有这个人的。

池笑鱼的房间就在薛摩房间的对面,此时门扉紧闭,屋内隐隐透着光亮。

薛摩坐在栏杆上,看着大堂里笙歌舞起,酒香缓缓上腾,倒是迷离了双眼,看着这些肆意买醉的人,薛摩的心底徒生出些羡慕来。

一抹水蓝绿的身影突然闯进薛摩的视线里,顾子赫环视了大堂一周,突然肩头被什么东西给打了一下,他回身一抓,摊开手掌一看,竟然是枚通宝!

顾子赫凝眉向上看去,便看到坐在高处的薛摩,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还真是酒池肉林,连钱都乱扔的!”

想起正事,顾子赫疾步就往楼梯口跑去,很快便到了四楼,薛摩看他要往自己这边赶,一蹬栏杆,直接从空中就对穿到对面走廊里,拦住顾子赫,指了指旁边的房门。

顾子赫知道他的意思是池笑鱼在里面,急匆匆地就推门而入。池笑鱼一直看着烛台发愣,如今看到顾子赫,也是难得的开心起来。

薛摩一个人站在门前的栏杆边,听着从房间里传出来的笑语,也兀自笑笑,心想住在这里,她应该还是不自在吧,薛摩考虑着池笑鱼的情绪,神色有些寂寥。

过了许久,顾子赫才从池笑鱼的房中出来,看到薛摩提着个酒壶,站在栏杆前,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上说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薛摩摇了摇头,道:“你看需不需要重新安排个小院子给她住,说起来这里毕竟是花楼,虽说只是听曲赏舞的,但于姑娘来说,总是不好的。”

顾子赫又何尝不想,他今晚来,就是来做劝说的,可是就依刚才池笑鱼所讲,怕是哪里最挨着薛摩,哪里便是最好……

顾子赫摇了摇头道:“反正聚义山庄目前是肯定不能回去了,一是老爷子不让回去,二是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但是既然那奸细千方百计把笑鱼弄出庄子,我们再弄进去,怕也于事无补。”

“确实也无他法,人家都请君入瓮了,我不入,岂不是太不卖面子了。”不过薛摩知道顾子赫对池笑鱼的心意,揶揄他道:“我仇人那么多,你就放心?”

顾子赫看着楼下的莺莺燕燕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你武功那么好,名声又那么烂,若真有人打她的主意,估计也得掂量掂量。”

薛摩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笑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顾子赫看了薛摩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池笑鱼在房间里听到两人的笑声,心上忍不住,猫手猫脚地扒着门缝边偷听起来。

开怀过后,顾子赫一脸正经地问道:“我问你个问题,你喜欢笑鱼么?”

薛摩有点诧异,他竟然问得那么直接,不过看他脸上的表情,薛摩也看得出他是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

池笑鱼刚过来偷听就听到这话,一下子给砸蒙了,她很想拔腿就走开,她怕听到他否定的答案,可是她突然乱了的气息和胸膛里的声音都在提醒她,若她这次不听下去,这个答案,怕是很久很久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大堂里,响起了一阵节奏欢快鲜明的乐声,舞姬双袖高举,蓬裾飞转,回雪飘飘,环佩作响,薛摩看着这曲胡旋舞,开口道:“子赫怎么会这么问,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蒹葭之思。”

“并无男女之情,蒹葭之思……”这句话在池笑鱼的脑海里来回地游荡,她觉得这区区十个字就可以把自己击得粉碎。

其实她心里明白,若真是有什么,早上他又怎会对她说那样的话,只是如今听他这么断然地讲出来,到底还是有差别的,就像你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你知道门是关着,但总还希冀有一扇窗,如今,倒连窗都封死了。

顾子赫开口问道:“我听江湖上都在传,你喜欢那个雁回宫的宫主,武林第一美人白容想?”

薛摩闷闷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江湖上的小道消息传的还是挺多的,顾子赫自然也知道,白容想倾心于灵山派的沈扬清,开口说道:“那你还是加把劲吧,可千万不能对笑鱼有什么非分之想!”

薛摩突然就想起了早上池笑鱼想要偷亲他的情景,笑着拍了拍顾子赫的肩说道:“我坦白跟你说,她不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就是好的了!”说完就直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也不管顾子赫指着他的背就开骂。

这一夜池笑鱼睡得很不好,刚过卯时便醒了过来,人和梦都是一样浑浑噩噩的,她草草梳洗了一下,把自己拾掇了一番,看着镜中乌青的眼圈,头无奈地垂下,下巴都擦到两条锁骨了,这下是真的知道什么叫垂头丧气了。

池笑鱼两手拍拍自己的脸,转身走出门去,天还没有亮,不过走廊里有灯笼,倒也不显黑,在昏黄的灯光下,这座平素喧闹的楼阁,夜里显得格外的静谧,自己一袭白衣走在围廊里,倒像个孤魂野鬼了。

池笑鱼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乐了,径直下了楼,走到后院里,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倒是醒脑提神了不少,想起白天薛摩在这里和自己说的话,不免又是一阵垂头丧气。

突然一声轻轻的马嘶声响起,池笑鱼循着声音向前走去,便看到一匹白马被拴在树下。

池笑鱼看到红色的马鞍便知这是薛摩的马,嘟囔道:“什么都用红色的,那怎么不马也来匹红色的!”

池笑鱼抬手轻轻摸了摸马鬃,又顺又滑,在月光的照射下微微反着光,叹道:“马养得真好!”

这匹马就像听懂了一般,得意地抬着头轻轻嘶鸣了一声,池笑鱼笑道:“真乖!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睡不着?你饿不饿?我喂你吃马草吧,再长壮些!”

池笑鱼抓了一把马草就喂了起来,马也很给面子,慢慢地嚼着。

第42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三)

薛摩坐在檐顶上,看着院子里的人一边喂草,一边还跟马聊着天,心底有股说不上来的情绪,只有很孤单的人才会这么做吧,也是,她在这里除了他谁也不认识,若是在聚义山庄,总还有人陪她说说话吧?

薛摩轻功缓缓滑行到她身后,她竟也没有发觉,还在叽里咕噜的和他的马说话,薛摩没想到她那么没有警觉性,有些失笑,对着她吹了口气。

池笑鱼觉得后颈一凉,一转身吓得大叫一声,直往后缩。

薛摩看到她瞳孔都放大了,知道她是真被吓到了,开口道:“以后干任何事不要那么专注,要多留意下四周的动静。”

池笑鱼蹲下身把刚吓掉了的马草捡起来,嘴里闷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手里的草问道:“你怎么起那么早?”

“早么?刚鸡都打鸣了。”薛摩说完,池笑鱼一脸的后知后觉,发现天色都有些泛白了,看来自己真是太专注了,薛摩看着她那么多的小表情,却不说话,接着说道:“我今天要去雁回宫,所以起早些。”

去见白容想么?昨天一天池笑鱼就听到了两次这个名字,她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人的名字。

池笑鱼心底很好奇她长什么样,或者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脱口道:“我能跟你一起去么?”

刚问出口池笑鱼便后悔了,这不是给他添麻烦么,立马改口,自圆其说:“不行也没关系。”

薛摩看她这般小心翼翼,顾虑重重,皱皱眉道:“你骑流星去吧,我重牵一匹,流星平时不喜外人,不过,对你倒好像挺亲近的。”

薛摩说完转身就进了马厩,池笑鱼没想到他会同意,她还以为这里会是第二个禁锢她的聚义山庄,怔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欣喜地拍拍流星道:“原来你叫流星啊,名真好听。”

流星又得意地抬头嘶鸣了一声,以作回应。

从扬州到雁荡山的一路,池笑鱼安静得让薛摩都快要疯了,她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一样安安静静地跟着他。

薛摩想到昨晚顾子赫来的时候,两人有说有笑,心下一黯问道:“你在月满楼是不是住得不开心,我可以让子赫给你重新换个地方。”

池笑鱼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挺喜欢那里。”

“那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太闷了?”薛摩不解道,现在的池笑鱼和当初他认识的池笑鱼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听他这样一问,池笑鱼不自觉地就拉紧了缰绳,流星停了下来,薛摩以为有什么事也停了下来,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也许是薛摩此时的目光太过温柔,池笑鱼心里的防线瞬间就坍塌了,眼眶也红了起来,讷讷道:“你昨天说我是你的累赘。”

薛摩根本就没有料到这句话在她心里印那么深,摇头道:“我昨天说了那么多话,你怎么就偏偏记住了这句呢?”

“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不想吵到你。”其实池笑鱼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说,可是到了嘴边,思过来想过去,硬是一个字都给咽了回去,她怕他会讨厌她。

薛摩看着前面的山路,微微皱眉道:“你不是累赘,此事与我有关,我本该承担,昨天那样说,只是考虑到你的安全,为了让你回聚义山庄去。”

池笑鱼没有想到是这样,心里的疙瘩一解,整个人又活络起来,一路追问是真的吗,薛摩被她缠得哭笑不得,心叹女人变起脸来,是真的比翻书还快!

快到雁回宫时,池笑鱼把琢磨了一宿的话问了出来:“阿摩,你说要是那件事我解释给大家听,能还我俩清白么?”

薛摩听她这样称呼他,打趣说她套近乎倒快,池笑鱼笑着吐了吐舌头,说是自己一时嘴快,以后还是叫他薛大哥,模样甚是可爱。

薛摩心叹聚义山庄的人真是把她困得太死了,连人心险恶的道理都不说与她听,她总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的,谁又能保护谁一辈子呢?

薛摩叹了口气道:“笑鱼,你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测别人,不代表别人也会以最大的善意来揣测你。”

“很多时候,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他们只知道你是前武林盟主的女儿,他们知道你有他们所没有的东西,你高高在上的时候,他们仰望,不是因为崇拜……”

池笑鱼诧然:“真相对他们来说,不重要么?”

“不重要。”薛摩唇角一勾,笑得轻蔑:“这世上有些人,他们仰望你,并非想看你爬的有多高,而是想看你摔得有多惨……”

薛摩看着池笑鱼笑了:“所以,你觉得真相重要么,你觉得解释有用么?”

池笑鱼若有所思地揣摩着薛摩的话,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很快,他们便到了雁回宫,一路上,单是山上的景色都能让池笑鱼惊讶个半天,如今看到巍峨如宫殿般的雁回宫,池笑鱼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这里碰下,那里摸下,嘴里啧啧称奇。

好歹也是世家的大小姐啊,怎么搞得跟隐世的山野村妇一样,看得薛摩直摇头,答应她以后会经常带她出门看看,池笑鱼听着这话,竟有种坠入梦境的不真实感,就好像横渡江河的鸟儿看到一条可供栖息的枝桠,大喜过望。

正殿内,冯克和白容想正在大堂里下棋,看到薛摩和池笑鱼一起进来,白容想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上上下下来回地打量着池笑鱼。

冯克站起来说道:“哟,薛兄来啦,咦,后面这人是……”说着就朝池笑鱼走去,端详一番,对着池笑鱼一拱手道:“池大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呃……公子无须客气!”池笑鱼笑着对冯克点了点头。

白容想拈起枚棋子就朝薛摩射过来,嗔怨道:“薛摩!外面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薛摩一侧身就把棋子给接住道:“这是怎么了,生气了?”

冯克添油加醋道:“可不是嘛,薛兄人都带来了,长得可标致呢,容想,你都有沈少侠了,再说薛兄仪表堂堂,那身边自然是……”

“闭嘴!”白容想直接就把冯克的话给喝断了,冯克撇撇嘴也不敢再讲。

池笑鱼看着座位上的女人,心道这姑娘怎么这么凶?细看之下,发现自是倾国倾城之色,只是她看自己的目光有股说不出来的凌厉,池笑鱼吓得不自觉地朝薛摩身后躲了躲。

第43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四)

白容想站起身来,走到薛摩旁边,看了薛摩一眼,又瞥了池笑鱼一眼,冷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薛摩叹口气对着池笑鱼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跟其他人走,就在这等我,我办完事就回来接你。”

池笑鱼乖巧地点了点头,薛摩出门前看了冯克一眼,以示警告。

待薛摩走后,池笑鱼暗暗想道,这女子应该就是白容想了,难怪薛大哥会喜欢她,长得可真好看呐,就是有点点凶!

薛摩追着白容想,喊了一路,白容想就是不理,直到武场,把剑一挑,直直就朝着薛摩刺了过来。

薛摩知道她心里有气,便也不阻止,好好地陪她打了一场,希望借此消她心头火,哪知打到一半,白容想连打的心思都没有了,一甩手,直接就把剑丢地上了。

薛摩把剑捡起来,问道:“怎么了,这么不高兴?”白容想也不搭理他,把头扭到一边。

“别生气了,生气了就不好看了。”话毕,白容想依旧一脸怒容,薛摩见这招没用,无奈地摇了摇头,柔声说道:“好吧,那你说你要怎样才会开心些,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替你去办。”

“好啊,我现在就有一事,而且你马上就能办到!”白容想的口气让薛摩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让那个女人再也不准出现在你身边!”白容想话音一落,薛摩心叹道果不其然啊,女人,还真是种神奇的存在,白容想明明就不爱他,可是在看到他带着另外一个女人出现在她面前时,还是不可遏制地动了怒。

“容想,不要闹……”薛摩无奈道。

“说什么喜欢我,都是假的,一转眼还不是就有了新欢!”白容想打断他道。

“喂,是四年多,可不是一转眼。”薛摩纠正她道。

白容想听到这话,想到这四年来,薛摩对她的好,替她办过的事,忽地也觉得理亏,便也没有再争辩下去,可是一想还是不自知地难过,撇撇嘴闷闷道:“你和花照影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带她来过雁回宫,和这小丫头片子才传了几日啊,你就带来,薛摩,你是认真的吗?”

薛摩无奈地拍了拍白容想的脑袋,没有再继续争论下去,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好了好了,不闹了。我是来给你再确认一遍的,你看此剑和真正的落霜雌剑相比,可否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如果没问题,其他一切都部署好了,我今夜就行动!”

白容想把剑接过来,轻轻一舞,看到日光在剑刃上游走出刺眼的光芒,惊讶道:“你上哪弄到这么好的剑,简直跟落霜一模一样!”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看看上面雕的凰,可还有破绽?”薛摩盯着剑道。

白容想见薛摩办起正事来,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反手挽着剑,一踮脚,胳膊一抬,双手围着薛摩的颈部,嘴唇凑到他耳边,幽幽吐气道:“你看你,那么好,我怎么会舍得把你让给别人!”

薛摩冷笑一声,扶着白容想的腰道:“再好又怎样,你还不是选择了沈扬清!”

“我知道你做这把剑的目的是想以假换真,让我拿到落霜雌剑,同时又不惊动官府。”白容想在薛摩耳边轻轻说着,那声音轻得像来自雪域之巅般冰冷遥远:“可是,如果我说,我要血洗郡王府呢?”

薛摩把白容想扶开,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容想,郡王和那个叫婉娘的女人都已经离世了,上一辈陈年的情感纠葛,又何必牵扯到他人?!”

白容想看着薛摩的眼睛,便知这事他肯定不会去做,遂调侃道:“不是说你杀人不眨眼么,怎么,转性子了?”

薛摩没有回她,只是摇了摇头。

白容想把剑递给薛摩道:“剑没问题,雕的凰也没问题,不过落霜剑凰的刻痕里有血渍,需要做旧。”

薛摩说这简单,说完拿着剑就往自己手心一划,一握拳,血就滴滴答答流到剑柄上,白容想皱着眉头,看着一脸淡然的薛摩,放佛刚才割的不是他的身体一般……

薛摩告诉白容想他需要借铁匠铺子一用,说完拿着剑便离开了武场。

冯克适才一路跟着他俩,远远看到白容想和薛摩举止亲密,依偎在一起,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沈扬清那是灵山派掌门,灵山派是现今江湖第一大势力,威震八方,那自然也是没有办法,可是他薛摩算什么东西,一个杀手而已,凭什么可得白容想如此器重!

冯克走回前殿,怒气冲冲,也不抬眼看路,一路上撞翻了好几个仆从。

池笑鱼坐在大厅里等薛摩回来,看到冯克进来,刚起身,就发现他脸色不对,只见他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看到棋盘,双手一扫,劈里啪啦一阵响,黑白子跳落了一地。

池笑鱼惯性地向后躲了躲,好心关切道:“你没事吧?”

冯克注意到池笑鱼,一下子怒气全消了,一计划从心底慢慢浮了上来,笑着摇了摇头道:“无碍,看到些脏东西而已,哦,对了,薛兄让我带你去后山,这时候正是秋雁南归,那景色可壮观了!”

池笑鱼一听到大雁,激动起来,她曾经听顾子赫说过,大雁是忠贞之鸟,一生只得一个伴侣,从不独活,若一只死去,另外一只也会自杀或者郁郁而亡,这番死生相随怕是连很多人都尚不能及,如今竟然马上就能看到,也是一脸的喜出望外。

“我还没见过大雁呢,也不知长什么样子……”池笑鱼一脸向往。

冯克嘴角一撇:“大雁啊,那自是好看,好看得很呢!”

池笑鱼道:“薛大哥在那是吗?那就麻烦公子给我引个路。”

冯克没有想到池笑鱼那么轻松地就被他给骗了,两人一路向后山爬去。

一番接触后,冯克发现池笑鱼心思极其单纯,好像从未接触过外人和外面的世界一般,待人也很是真诚,像个邻家妹妹一般,有那么一瞬间倒有些下不了心了,不过,只要一想到薛摩,冯克便恨得牙痒痒,心里暗道,怪就怪你跟谁不好,偏偏跟了个我最恨的人,那也就莫怨在下心狠了!

第44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五)

冯克抬眼看了看前方的路,觉得也差不多了,扯出一条黑色的布带递给池笑鱼说道:“再走一段就到了,薛兄说有个惊喜要给你,让你把眼睛蒙上,我带你上去。”

池笑鱼看着布带有些迟疑,冯克看她犹豫便接着道:“若是你睁着眼睛上去,这一路可就都看到了,可就不算什么惊喜了,池姑娘切莫辜负了薛兄的一番精心安排啊!”

池笑鱼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想扫兴,便乖乖地让冯克把她的眼睛给蒙上了。

冯克把布带系紧,脸上浮现了一抹诡谲莫测的笑,心里暗道,薛摩,我送你一份大礼,你可千万收好!

薛摩把剑重新加工过后,心道这下万无一失了,想起池笑鱼,便往大殿赶去。

一进殿门,便看到仆从正在捡散落了一地的棋子,白容想正在座上喝茶,而殿里早已没了池笑鱼的身影!

薛摩脸上的神色瞬间僵硬起来,他疾步到白容想面前,问她池笑鱼人在哪里。

白容想刚回来时,远远看到池笑鱼和冯克一起走了出去,不过如今看着薛摩这紧张的神情,倒什么都不想说了,冷冷地道:“我哪知道,我回来时她就不在这里了。”

听她这么一说,薛摩一下子就乱了心神,白容想了解薛摩,知道他不是个会自乱阵脚的人,可如今看他这神色,料想那女人在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份量的,思及此,白容想的眼神也渐渐冷冽起来。

很快薛摩的神情就镇定下来,他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转身出了前殿,便向后山奔去。

早在池笑鱼和他一起出门之时,他便在池笑鱼的身上撒下了循迹散,此物是追踪的上品,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薛摩万万没想到,如今倒真派上用场了。

“快到了么,这里风有点大啊。”池笑鱼一只手被冯克扶着,另一只手向前探着,缓缓地往前走。

冯克放开她,嘴角上斜,说道:“这里是风口,是个坡,你再往前走两米就可以睁开眼看了,去吧。”

冯克负手冷笑,放眼望去远处群山连绵,云雾缭绕,近处陡陡深壑,风声萧萧,看着近在咫尺的万丈深渊,冯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只要池笑鱼往前再走两步就会踩空,这么摔下去怕是连尸骨都要找不到了,雁荡山风景如此多娇,能长埋于此倒也不枉来人世走上一遭。

池笑鱼嘴里轻轻喊了一声薛摩的名字,向前走了两步,眼看小半个脚掌都已经在崖壁之外了,薛摩一路飞奔至此,看到眼前惊险之极的画面,大喊道:“停下,池笑鱼!”

池笑鱼听到薛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狐疑之下转身就把黑麻布条一把扯下来,眼睛因为长时间在黑暗之中,一下子突然见到刺眼的阳光,倒什么都看不清了,池笑鱼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同时向后撤了一步,这一步彻底踏空了,池笑鱼整个人向后倒去……

在那一瞬间,池笑鱼看到一道红色的光影迅速窜到她眼前,她双手慌乱地胡抓一通,指尖触到一抹温热。

薛摩抓住了她,但是惯性和力道太大,薛摩整个人也被扯了出去,就在两人即将双双坠崖的瞬间,薛摩另一只手死死地掰住了崖边翘起的石头。

这一系列的动作似乎就像昙花一现一样,还来不及开放,就定格在最后枯萎的画面上,让人反应不及!

一秒后,冯克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风里肆意猖狂。

刚才的动作,让池笑鱼的身体狠狠地撞到崖壁上,额头都被磕破了,眼前的黑影退去,她终于看清当下是个什么境况。

池笑鱼垂眸瞥了一眼,满眼的绿和土黄,就像一幅模糊的抽象画一样铺展在脚下,这里,高得什么都看不清。

冯克朝着薛摩的脸就是一把药粉撒下,薛摩才吸了口气便觉不妙,但是此时要闭气,已是为时已晚,他竟一点内力都用不上了!

竟然是阻隔内力运行的药粉,虽然只是片刻效用,但是也足够要命了,薛摩在心里啐了声,这王八孙子,真该死!

薛摩眉头紧皱,闷哼了一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手心上的重量,让他刚才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裂了开来,钻心刺骨的疼,薛摩暗咒一声,早知道不划手心,划其他地方了!

池笑鱼感到手心湿湿的,抬头一看,薛摩的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血从相握的手心流了出来,顺着自己的手臂,像一条小虫子爬一样,热热痒痒的,一下子就浸红了她的衣袖。

冯克在崖边悠闲地蹲下来,看着薛摩咬紧牙关,拼命支撑的表情,心情前所未有的妙。

薛摩看着冯克说道:“把我们拉上去。”

冯克一愣神后,笑了出来,就像看着个傻子一样,盯着薛摩道:“哈哈哈……拉你上来?我没听错吧?呵呵呵……凭什么?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

薛摩本来也没抱希望,心里冷笑两声,手上用劲死死扣住那块凸起的石头,因为用力的关系,指关节都开始泛白。

薛摩的血已经染了池笑鱼大半个袖子,那殷红的颜色狠狠刺痛了她的双眼,冯克说的话她也听见了,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是个死,池笑鱼抬头看了眼眼前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死,池笑鱼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

池笑鱼平息了下心神,冷静地说道:“你放手,薛大哥,你放手!”

她不能害死他,她知道,没有她,以他的功夫,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翻上去。

薛摩没有理她,但是掌心的力道明显更重了,池笑鱼一下子就急了:“薛大哥,就当我求你,你放手,活一个总比两个都死的强啊!”

冯克看到这一幕,笑道:“还真是感人啊,就让我成全你们做对亡命鸳鸯,同穴而葬吧!”

说罢他一扯衣摆,一脚就跺在薛摩掰着岩壁的手上,力道之大,让薛摩直接惊呼出声来,牙关咬得额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池笑鱼听到薛摩这么突兀地叫出声,就算看不见也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在泪水模糊视线之前,她留恋地看了薛摩一眼,慢慢地手不再用力。

薛摩一手的血,只要池笑鱼不用力了,这片滑腻很快就能让她掉下去。

第45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六)

薛摩感受到手掌上的变化,低头喝道:“你干什么?!”

一低头发现池笑鱼的双眼盛满了泪水,她使劲抬起另一只手,竟想要去掰开他的手指。

薛摩心里气急,开口淡淡说道:“池笑鱼,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松手,下一秒,我就跟你一起跳下去。”

池笑鱼一脸惊骇,听着他这么平静笃定的口吻,再也忍不住,低着头哽咽了出来,手紧紧地握着他的。

薛摩的手背都已经被冯克给碾踩掉了一层皮,隐隐泛红,可是就是一点不见松手,冯克一下子怒了,蹲下来想要掰他的手指。

“你确定不拉我上去?”薛摩抬头看着冯克说道。

冯克看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敢用这般口气和自己说话,急怒攻心,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你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凄厉的惨叫给取代了,冯克惨叫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墩在了地上,右手捂着左眼,血从手缝间流了下来,疼得他在地上直打滚。

原来,就在冯克蹲下身瞪眼的一瞬间,薛摩迅速从嘴里吐出个什么东西,直直地射入冯克的左眼里,血都打了出来,冯克的左眼自此就瞎了。

“冯克,你听好了,那颗珠子里有毒,如果你不把我们拉上去,你就等着给我们陪葬吧!”薛摩使尽力气,向崖边喊道。

冯克一听此话,整个人都被震住了,瞬间觉得眼睛似乎都不那么疼了,命终归还是最重要的。

冯克捂着眼睛,上前几步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你说什么?有毒?!”

“是花照影的百日红,惊鸿坊已经被我烧了,解药只有我有!我手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我给你三秒的时间考虑,快点!”薛摩厉声说道。

“薛摩!你……”局势反转的太快,同时冯克也被薛摩深沉的心机给唬住了,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你快点!”薛摩没给他考虑的时间,又大喊了一声。

冯克看到薛摩的手都在发抖了,一张脸也涨得通红,知道他是真的撑不住了,咒骂了一声,情势所迫,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伸手去拉他……

看着薛摩和池笑鱼毫发无伤地又站在自己面前,而反观自己却伤了一只眼睛,冯克这下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脸都变色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疼得。

冯克一伸手道:“解药拿来!”

薛摩把手上的血往红色的衣袍上一擦,一抬眼看冯克的眼色,让冯克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薛摩微微抬着头一步步朝冯克走去,冯克被他这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有点想后退,但他知道,他现在不能退,只能硬着头皮看着薛摩道:“你待如何?”

薛摩阴冷冷地笑道:“你是白容想的人,哪怕你刚才差点就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但是,你若再敢动她分毫,下次就不是要你一只眼睛这么简单了!”

冯克突然想到白容想的关系,有了些底气,挺胸道:“你敢?”

薛摩淡淡说道:“等你死了,去阴曹地府里面,睁大双眼好好看着,我敢是不敢!”

薛摩把解药拿了出来,接着说道:“至于你的眼睛,我刚才给你两次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莫要怪我。”

冯克一把夺过解药,仰头囫囵吞了下去,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手捂着眼睛,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去。

薛摩回身看着池笑鱼,她一脸煞白看着袖子上的血出神,薛摩走到她面前,说道:“我让你在前殿等我,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为什么要跟他到这里来?!”

池笑鱼听出他语气里的责备之意,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开口道:“在前殿的时候,我看他和你很亲近,我以为他是你的朋友……”

薛摩听到这里直接怒了,双手捏着池笑鱼的肩,厉声道:“池笑鱼,我告诉你,不是站在你身边的,对你笑脸相迎的,那都能叫做朋友!”

池笑鱼整个人都陷在一种难于置信的迷惘里,刚才在前殿,冯克温润的笑脸,他和薛摩勾肩搭背,他一口一个薛兄,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里,差点就要了他俩的命!

池笑鱼一直觉得道听途说的不足为信,可这是她亲眼看到的!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又到底什么才是可以相信的?

薛摩看池笑鱼皱着眉,一脸迷惑,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叹了口气,拉着她就往山下走,心里暗道,长得和秦飒那么像,却没有半分秦飒的性子!

想到秦飒,薛摩一脸的怅然若失,若是当初秦飒没有被留在碎叶城,那是不是也会如池笑鱼这般心思澄澈?

两人下了后山,薛摩直接拉着池笑鱼往马厩走去,池笑鱼看着薛摩手上的绷带都被血浸透了,拉住他想让他在雁回宫包扎后再回去,薛摩回头瞥了一眼雁回宫,冷声道:“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呆了!”

池笑鱼一脸茫然地垂了眸,薛摩细看下发现她的额头被磕破了,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把药粉撒在手上,抬手对着她额上的伤一吹,粉末便沾了上去。

这一下突然让池笑鱼想起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那面紫檀屏风里,他也是对着她抬首就吹了一口气,这个动作让她觉得甚是眩晕,再配着这张清雅俊逸眼角点泪痣的面孔,就像从幽林深处走出来的精怪一样,蛊惑人心……

两人骑行在下山的路上,池笑鱼看着一路的重峦叠嶂,再回想刚才那一幕,有种不真切的隔世之感,袖子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池笑鱼出神地看着那片殷红。

“别看了,肯定洗不掉了,回到扬州重新给你买块料子,做一身吧。”薛摩说道。

“以后,你还是让我呆在月满楼里吧,我……哪里也不去了,不想去了,都不去了。”池笑鱼喃喃道,一脸的自责和落寞。

薛摩听她这话,扬眉道:“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不去看,多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如果你今天出事,那我……”池笑鱼狠下心,如果她的自由是拿他的危险为代价交换的话,那这自由还是算了吧。

第46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七)

薛摩明白刚才的事让池笑鱼很是介怀,她必定认为是她害得他身处险境,可是薛摩不这么认为,哪件事情不是因他而起的呢?

池笑鱼为什么没被放在别人床上,而偏偏是他,显然是冲他来的,冯克为什么要设计池笑鱼,显然也是冲他来的,说到底,池笑鱼才是被连累的那一个!

暂且不谈池笑鱼会不会武功,就冲她这性子,也着实不适合呆在这江湖里,可是自打她出身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她这一生必然会和武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躲,都是躲不掉的。

薛摩笑笑,说道:“不会的,我没那么容易死,我是九条命的猫,想死都死不了,这里不是聚义山庄,我也不会像聚义山庄那样来关着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在你身后,你不用害怕。”

薛摩的这番话,让池笑鱼的心软得快要融化了一样,她壮着胆子,一脸希冀地问道:“薛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薛摩看着池笑鱼眼底的柔情蜜意,低沉沉地笑了起来:“呵,你毋需多想,我不是你的顾子赫,事情说到底是因我而起,那我必然要担起我应该担的责任,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那我薛摩便枉来这江湖走一遭!”

提到顾子赫,薛摩甚觉神清气爽,笑道:“况且,我答应过顾兄要护得你周全,等整件事情了了,自当完璧归赵。”

薛摩那富有磁性的笑声就像利刃一样,在池笑鱼的心口上磨刀霍霍。

原来如此,是啊,到底是自己想的太多!池笑鱼深吸口气,小声地问道:“也就是说,即便今天不是我,换做别人,你也会这样救她?”

薛摩眉眼恬静,悠然地看着远方,轻轻嗯了一声。

池笑鱼低头苦涩地笑笑,不敢再看他,扭头假装欣赏山间美景。

情之一字,古来磨人心。

薛摩一直看着远方,尽量目不斜视,他强迫自己忽略掉池笑鱼现在脸上的所有表情,这张神似秦飒的脸,再做出秦飒不可能出现的表情,于他而言,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杀伤力,既然不敢看,那还不如直接忽略的好。

白容想请来全江淮最好的大夫帮冯克治眼睛,大夫只一看便直摇头,冯克也心知没有希望,他的眼珠都被钢球给击破了,怎能治得好?

白容想一直追问是谁干的,冯克不能说是他要害薛摩,所以被薛摩给打瞎的,白容想很是看重薛摩,要是知道他有这门心思,怕是一切都玩完了。

“你倒是说啊?!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我雁回宫的人下此毒手?”白容想秀眉微蹙,看到冯克原本俊俏的脸,如今却没了只眼睛,也是气急。

冯克看着白容想心急如焚的表情,心下稍稍宽慰,问道:“这仇一定要报,对不对?”

“那是自然,你说,谁干的?我白容想定要剜他两只眼睛来还!”冯克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竹马之交,青梅之意,欺他那便是欺已,自是不必多言。

“我……容想,我能借你的十二路鸿雁令一用么?你也别问我要对付谁,我只是想出这口恶气,不会伤及人命。”冯克说完,白容想微微迟疑了下,但在看到冯克眼上的纱布时,二话不说就把十二路鸿雁令放到了桌上。

之前说到雁回宫有十分庞大的杀手体系,自百年前便不断有人或是为了银子,或是有求于雁回宫而同白老爷子立下盟约,为雁回宫卖命。

这股势力慢慢庞大起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得见白老爷子,后来便出现了鸿雁令作为信物,谁手握鸿雁令那么杀手便听命于谁,替谁办事,同时死守秘密,绝不告知于第二人。刚开始只有一路人马,到白容想执掌雁回宫时已经扩展到十二路人马,所以也叫十二路鸿雁令。

十二路鸿雁令之于雁回宫,就好比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一样,实属命门所在,可是白容想在听到冯克提出要借用十二路鸿雁令时,也只是稍有犹豫,便拿了出来,可想而知,冯克在白容想心目中的地位,自是十分重要!

冯克得了十二路鸿雁令,便下了雁荡山,行至自己宅子前,便见门口一人,来回踱步,探头探脑,此人一袭白袍,领口处一只鸿雁腾翅。

雁回宫的人?

冯克驱马上前,来人一见到他,忙点头哈腰道:“小的见过冯公子。”

“你是?”冯克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小的是马厩的马夫。”

这样一说,冯克倒有些想起来了,睇视着他道:“你找我何事?”

“您的踏尘……”马夫四下一番张望,才上前吞吞吐吐道:“你的踏尘并非死于非命……”

冯克眉峰一挑,阴恻恻道:“说重点!”

马夫紧紧攥着手,神色紧张,他挨近冯克小声道:“您的马出事那日,我正巧在马厩打盹,我看见是……是秦英……是他下了毒……”

冯克牙关紧咬,脸上戾气横生:“好啊!我还以为是我疏忽,没有照看好我的马,原来……好你个秦英!好你个月满楼!这一次,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那还请冯公子不要供出小的,月满楼……小的……真的惹不起……”那马夫一脸的畏畏缩缩,看得冯克心生嫌弃。

冯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他,不屑道:“这我还用你教?”

“是!是!是!”马夫连连打躬作揖,嘴里叨叨:“谢谢冯公子!谢谢冯公子!”

看见冯克左眼上包着纱布,马夫一脸关切道:“冯公子眼睛受伤了?”

冯克听罢坐在马上直接拔了剑,厉声吼道:“滚!”

那马夫吓得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嘴唇打颤:“滚,滚,滚,我这就滚,冯公子您莫动怒。”

看着马夫一溜烟地跑了,冯克从怀里掏出个瓶子,自言自语:“你们不是要去郡王府盗剑么,哼,那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有去无回!”

第47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八)

那马夫跑过一条街,往暗巷处一窜身,一抬眸,脸上的那低三下四的神态一扫而空,他将那锭银子往空中一抛,又抬手接住,冷嗤道:“才一锭银子,什么第一富贾,我呸!”

马夫将银子揣进怀里,往巷子里走去,那巷子深处飘着一面旗,上面赫然一个“赌”字。

料想那日,他本来在马厩里百无聊赖正准备打盹,远远看到秦英走来,面色鬼祟,他一个闪身,便躲进马厩旮旯里。

只见秦英进了马厩,来到踏尘马的马槽前,从怀里掏出包东西,便全抖了进去。

待秦英走后,他抄手把马槽里的料捞出来,摊开一看,秦英要做什么,他便是了然于胸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一计浮上心口,让他暗害冯克的马,那他自然是不敢,可如果有人起了歹心,那顺水推舟推一把,又何尝不可?

踏叶行啊,是你让我有机可乘的,那可就……也怨不得我了!他眼神怜爱地望着踏尘,如是想。

他养马,他自然懂行,秦英下的那点东西,顶多让马闹腾一阵,于是他便加了点料,果不其然,几天后那马就一命呜呼了!

薛摩和池笑鱼回到月满楼时,日头也快落山了,看到他俩都受伤了,好几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池笑鱼一眼就看到华浓,甚是欣喜,不过华浓可就是另一番表情了,她看到薛摩把池笑鱼带了出去,还受了伤回来,一脸不满地盯着薛摩。

秦飒一把抓起薛摩的手,看着染红的绷带,还有凝结变黑的血块,眉头皱得极紧,拉着薛摩道:“走吧,上药去吧。”

薛摩回拉了一下,朝着池笑鱼努了努嘴,示意秦飒先帮她处理,秦飒看了看池笑鱼额头的伤,又垂眼看了下薛摩的手,谁伤的重,一目了然,即便心下十分不情愿,秦飒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带着池笑鱼回房上药。

一边谷雨在给薛摩上药,谷雨看了眼放在案几上的剑,小声说道:“今晚不宜行动!”

薛摩看了眼手上的伤说道:“如果你是担心我的伤,那大可不必。”

谷雨摇了摇头:“不是,今天郡王府的探子来报,郡王府今晚有埋伏,郡王府的万先生调了大批的人各处看护,不仅如此……听说,还惊动六扇门了!”

薛摩惊道:“他们已经知道有人要去盗剑了?”

谷雨摇摇头说道:“郡王府的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有人会夜闯郡王府,但是具体目的是什么他们不清楚。”

“还是走漏风声了!”薛摩叹了口气:“但凡要做什么事,果真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江湖当真遍地是眼线耳目。”

谷雨皱眉道:“不仅如此,夜行门的人还在里面插了一手,那鬼门主他……”

“你别跟我提那厮,一提起他,我整个头都是疼的!”薛摩抬手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算了,此事……另作部署吧。”谷雨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薛摩正在烦闷,一阵清脆的叩门声后,门缓缓被人推开,薛摩看到顾子赫进来,指着他开口就骂道:“你们那座破山庄到底教了她些什么啊?!”

薛摩这么没头没脑的来一句,顾子赫也是懵了,待问清楚今天的事后,也是想想都觉得后怕!

“这……谁料到她会有出得庄子的一天嘛,再说了一庄子男人怎么和她一个小姑娘谈江湖险恶啊!人家在浇花练丹青,你一上去抓着人家要谈人心,起头都不知道怎么起,好吗?!”

顾子赫转念一想,不对啊,遂质问道:“薛摩!不是我说你,你干嘛带她出去呢?”

薛摩瞅了顾子赫一眼道:“怎么,想让我这里变成第二个聚义山庄?”

顾子赫争辩道:“这样起码她不会受伤。”

“你心里清楚,你所说的都是借口。”薛摩看着谷雨给他上药,轻轻说道,语气很是平淡,没有一丝责备或是质问的意思。

顾子赫听到这话,也是一时语塞,这些年,池笑鱼的挣扎,他都看在眼里,谁会愿意被关在一方天地里,四壁而囚?可是,他却没有那个勇气带她冲破那层禁锢,便自我安慰,这样对她便是最好的,全然不顾池笑鱼究竟想要什么。

这样的自己,凭什么说喜欢池笑鱼?顾子赫看着薛摩淡定的表情,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华浓给秦飒打下手,帮池笑鱼处理额头上的伤口,听完池笑鱼的叙述后,倒是对薛摩有所改观。

秦飒一脸疑惑地问道:“你说最后阿摩给冯克吃了颗解药?”池笑鱼点了点头。

秦飒了然于心地摇了摇头道:“那颗钢珠上没有毒,他这样说无非是要逼冯克拉你们上来。”

池笑鱼惊道:“你怎么知道?”

秦飒看了池笑鱼一眼,叹口气道:“他嘴里有两颗银珠,是我亲眼看着他把牙打掉,我亲手给他镶上去的。”

池笑鱼一听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直追问为什么,一旁的华浓也是一脸诧愕。

“很多年前,他出门办事被人给虏了,受了一身的伤,手脚被缚,逃不出来。那些人以他做诱饵,设了陷阱,我们的人去救他时,死伤大半,他很要好的两个同门就死在了里面,我哥哥也因此受了重伤。”

“他回来伤都没顾,第一件事就是把最里面的两颗牙齿弄掉了,让我镶两颗银珠在里面。我刚开始也不明白,可是后来我发现,什么都困不住他了,他能把一颗珠子顶下来,含在嘴里,用牙齿咬压成和刀片一样薄的利器,如果手上的是绳子,那就割绳子,如果手上的是锁,那就找机会割拿着钥匙的人的脖子。”

“你们挂在悬崖上的时候,他根本一点都不担心,他早就想好该怎么做了,那种珠子是实心的,怎么可能会有毒。”

秦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池笑鱼说那么多,说到底也许还是因为薛摩对她有所不同吧,想到这里,秦飒面露茫然。

一听完秦飒的叙述,池笑鱼整个人都走神了,倒是华浓眼眸微眯,盯着秦飒问道:“你们……都是雁回宫的人么?近几年江湖上才有薛摩这号人物,你说的很多年前是多久?”

秦飒这才猛然发现华浓竟如此心细,和池笑鱼完全不同,暗骂自己说的太多了,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第48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一)

池笑鱼突然起身就跑了出去,秦飒和华浓一看便也跟了上去,池笑鱼一口气跑到薛摩房间里,连门都没有敲直冲到薛摩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薛摩。

房间里三个男人都被池笑鱼给惊了一跳,回看着她,薛摩看着顾子赫揶揄道:“嘿,你不是出自书香门第么,怎么连进门前要先叩门也不教教?”

顾子赫给了薛摩个白眼,看池笑鱼莽莽撞撞的,便道:“笑鱼,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池笑鱼看着薛摩问道:“你今天给那人吃的……不是解药,对不对?”

薛摩听她这么一问,错身看了眼站在门边的秦飒,秦飒一触及薛摩的目光,就把头扭了过去。

薛摩刚要说话,突然大堂里哄闹起来,还夹杂着霹里啪啦的鞭炮声,众人均是一愣神,全部走出房间,从栏杆上向下一看,只见几串鞭炮被丢在大堂的中央,黑烟伴着火星,吓得客人尖叫着四处逃窜。

突然,两道白影疾步走了进来,正是魑和魅,魅一抬头看四楼人站了一排人,全在往下看,跟着魑屁股后面念叨:“这月满楼可真热闹!”

待薛摩看清是魑魅二人,与此同时背后空气里似乎有道疾风掠过,薛摩心头一颤,转身就跑进房间里,定睛一看,只见案几上空空如也,假的落霜雌剑已然是不见了……

秦飒和他一起跑进来,就看到敞开着的窗棂在风中抖动……

“秦英!”

“哥哥!”

薛摩和秦飒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其他人也跟了进来,谷雨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只是知道有人进来过又出去了,暗自感叹此人轻功竟如此厉害。

秦飒抓起斗笠动身就想追,被薛摩给拦住了,正颜厉色道:“你不准去,留下来!”

秦飒哪里肯听,也不说话皱着眉头就要硬闯,薛摩抓着她两边的胳膊就把她拎了回来,狠厉地说道:“你听着,我会把他带回来,但是如果你想我分心,你就去!”

秦飒听他这话瞬间失了神,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她很清楚只要不是九死一生之境,薛摩都会让她一同前去,如今他说了这话,那么就已经完全可以断定,此去必定十分凶险!

薛摩看着谷雨说道:“你去准备,按原计划行事!”

谷雨看他一脸果决,便也不再做劝说之想,转身就出了房间。

薛摩走到窗棂前,扶着窗槛,纵身一跃,整个人都已经在屋檐上了,刚要走,身体一顿,迟疑了下,蹙着眉峰回首看了一眼秦飒,一下决心后就飞入了茫茫夜色里。

薛摩这回首的一眼,彻底击碎了秦飒所有的理智,不光是秦飒看到,在场的人,池笑鱼,顾子赫,华浓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瞥里的担心、不舍甚至是惊惶无措!

这一眼对于秦飒来说,就像在诀别一样,她了解薛摩,他不打无准备的仗,可是,如果连他都漏出了那样的神情,就证明他……真的没有把握。

“每次遇到难办的事,我都想把你好好看清楚,因为我怕,这一去,就真的是最后一眼了……”秦飒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茫茫戈壁上,薛摩和她讲过的这一句话。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秦飒戴上斗笠,扶着窗棂一跃也飞了出去。

暗处,两抹身影藏匿在夜色里,一个沉稳的男声道:“何必再来看,烧都烧了,付之一炬,皆成焦土。”

旁边是一个女子,脸上覆着面纱,风一吹,面纱扬起,丑陋的疤痕爬满了小半个脸颊。

旁边的男子看到也是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道:“花老板,你也真是可惜了,明明一副姣好的容貌,却毁在薛摩的那把火里!郭某无能,救得你出来,却也只能把你治疗到这个地步,想要恢复如初怕是无望了。”

这个女子正是之前惊鸿坊的老板花照影,而旁边的男子正是涉远镖局的总镖头郭涉远,当晚火起之时,他于逃走中,看到快要葬身火海的花照影,心思一动,救了她,而等花照影醒来时,薛摩火烧惊鸿坊的事已经在江湖传了个遍。

“容貌嘛,不过一副皮囊而已,毁了也就毁了,可是那座楼……”花照影看着那片狼藉,想起昔日花灯高挂,宾客满座,笙歌鼎沸的景象,脸色变得极度地阴郁!

她喃喃道:“薛摩心可真狠,竟然……这般绝情,为了达到目的,竟然用了玉石俱焚这招,楼里的女子,很多身世都极其悲苦,好不容易有个落脚的地方,却换来个葬身火海的下场!”

说着花照影缓缓地闭上双眼,深深地吐了口气,可惜依旧按捺不住情绪起伏,人也渐渐激动起来,咬牙切齿道:“薛摩,我何其无辜!她们!何其无辜!”

花照影再睁眼时,眸里全是窜动的狠辣火苗。

“我花照影从小就是个孤儿,我曾经把惊鸿坊当做家,结果他一把火,把我的家给烧了!”花照影看着那片烧焦的残骸,放佛是看到了一条不归路一般,喃喃道:“再也回不去了……”

郭涉远看她这般表情,心上窃喜,嘴角一扬,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两人一行来到了扬州城西,巷口墙上钉了块匾,上书“千秋巷”三字。

郭涉远带着花照影进了巷,巷道幽深蜿蜒,蛇行斗折,这么一番七拐八绕的,正值花照影头都快要绕晕的时候,郭涉远终于在一座大宅前停住了,花照影暗叹这隐蔽性做得未免也太好了。

郭涉远上前,轻叩了四声门上的辅首衔环,不多不少,四下,节奏相当,叩完便负手在门口静等,形色从容。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来一个脑袋,那人见到门口是郭涉远,才将门打开,放两人进去。

花照影跟着郭涉远行进,发现这宅子占地甚大,围廊逶迤,这一路上的房间门面一个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花照影咂了下嘴,这下次来要是没人带着她,估计八成是得迷路的。

走了半晌,郭涉远终于停下了。

第49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二)

郭涉远在一个房间前停下,将门推开,回首望了她一眼,示意她进去。

花照影一进门,发现房间里站着个人,身形魁梧,一袭黑袍,戴着大大的黑色垂帘斗笠。

郭涉远朝着那人点了点头,那人才把斗笠摘了下来,待花照影看清那人的面目,一脸震诧地望向郭涉远,不过看郭涉远面色如常,倒也一目了然了。

花照影笑得狡黠,道:“呵,聚义山庄也搀和进来了,岭南老怪的这盘棋下得有点大啊!就不知岭南老怪现人在何处?”

“他不在这里,再说了,即便你说出封洪断山刀的事情,你现在也还没资格见他。”郭涉远的话,说得有些不留情面。

花照影听他这话,直截了当道:“大家现在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就开门见山说了吧,我要知道你们的目的。”

花照影不再虚与委蛇,自报要求:“我的目的很简单,惊鸿坊的仇我必然要报,我要薛摩的命!”

花照影话一毕,见两人神色并未有异样,转而对斗笠男子道:“这一位呢,自然不会和我争,你的目的必然是聚义山庄。”男子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随即也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花照影一笑转而望着郭涉远问道:“那你呢,郭镖头,你现在也知道了,薛摩可是灭了你全镖局的罪魁祸首!”

郭涉远冷笑一声道:“我也不会和你争,抓了薛摩又能怎样,就算把他千刀万剐,死了的人也活不过来了。我要的,是封洪断山刀!”

“哦?!”花照影一听这话,媚眼一垂,感叹道:“到底是不似我,尽陷在这无用的爱恨情仇里,郭镖头,鸿鹄之志啊!”

思虑一番后,花照影接着问道:“那恕我冒昧的问一句,岭南老怪图什么?”

“丹真心经!”郭涉远也不隐瞒,直接告诉了她。

花照影身形一怔,但很快眉眼便软了下来,郭涉远见状对这个同谋心生满意,虽是一介女流,但到底也是见过江湖大风大浪的人!

花照影思虑了一番,眉头轻蹙,一脸不解道:“看来还是天下第一更有吸引力!只是恕我愚昧,丹真心经和薛摩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在他那?”

她可从来没听薛摩提过什么丹真心经!

郭涉远一掀衣摆,坐了下来,先给自己斟了杯茶,才接着道:“不在他那,他恐怕连有没有这本秘籍都不知道,这些也不是现在要谈的事,总之岭南老怪要丹真心经,还有屈侯琰的命!”

“屈侯琰是谁?”花照影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连串的问题里,屈侯……花照影在心里默念了一番,这个姓似乎是听过,可再深思,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郭涉远叹口气道:“是和我们牵连极深的一个人,这些事情牵扯的范围太广,以后会慢慢说与你听,我想问你,你对薛摩究竟了解多少,他从哪来的?秦英为什么会叫他师父,他和秦英又是什么关系”

花照影摇摇头,说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雁回宫的杀手了,他从哪来我也不知道,他从来不提以往的事,至于他和秦英,都说是他在扬州救过秦英,秦英感激于他,便一直追随他,称他做师父!”

花照影补充道:“他当初告诉我封洪断山刀的事,是说封洪断山刀是为了雁回宫偷的,然后让我帮他查郭镖头的事!”

花照影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虽然呆在薛摩身边三年,对他的了解竟然如此之浅,如今想来,也不知是自己了解的不够,还是那人藏得太深?

“封洪断山刀在雁回宫?!”斗笠男子惊叹一声,望着郭涉远道:“郭镖头,你的刀看来不是那么好拿啊!”

郭涉远摆手:“这个我倒不急。”但随即,他皱眉道:“那这没有理由啊?!看样子他和秦英的关系也不是坚不可摧的啊,我提出会帮他拿下雁回宫,他没道理就为了个秦英而拒绝我啊?”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一起出生入死四五年,替雁回宫打下了大半个江淮,这种江湖情义,有时候也不可小觑,否则又哪来那么多的两肋插刀?”斗笠男子说是这样说,但随即眼眸微眯,话锋一转:“郭镖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薛摩也是当初景教的人?”

花照影听到“景教”三个字,身形一怔,醍醐灌顶!

屈侯……她终于想起来了,十多年前的景教教主,复姓屈侯。

郭涉远摇头道:“不可能的,我当年在教内居法王一职,教内的小孩和我都很熟,如果有这么个小孩子,我一定会有印象的,薛摩肯定不是景教的人。”

花照影听出点眉目来了,心道,是啊,郭涉远不单单是江湖第一镖局的主人,他还是景教的白虎法王!

花照影遂急忙问道:“那秦英是?”

“景教青龙法王秦燃之子。”郭涉远答道。

花照影一听倒吸了口气,惊道:“原来你们是为了传说中的九曲**!”

郭涉远说道:“嗯,丹真心经其实我们只找到个引子,能不能凑齐全篇,其实还没有定论,但是九曲**是一定有的,隐迹江湖十多年了,也是到该把这本武林第一秘籍给找出来的时候了。”

花照影连忙问道:“那第一步要怎么做?”

“秦英。”郭涉远道。

“秦英?他功夫太好,和薛摩又太亲近,这要怎么下手?”花照影问道。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斗笠男子难得开口道:“我们已经开始了。”

随后便把他们得知秦英要去六扇门偷冰莲,再把丹真心经被偷推到秦英头上的事情和花照影全盘托出。

花照影听完,整个人都呆若木鸡,说道:“这……你们这未免也太险了,这怎么可能计划得这么周密,那要是不是秦英去偷,而是薛摩亲自去呢?”

栽赃秦英偷了丹真心经,却瞒着薛摩!薛摩此人城府极深,心思狡猾多疑,他自然不会去找秦英求证,只能暗中调查,这样一来,两人势必心生芥蒂,这离间计是好伎俩,可万一,要是薛摩亲自去夜盗库房呢?

第50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三)

郭涉远听罢,胸有成竹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的,踏叶行秦英,当今江湖第一神偷,自从幻影双煞离世,幻影迷踪步已然失传,当今江湖上轻功第一人还真就是他秦英了,就算薛摩不让他去,他都会抢着去的,在偷这件事件上,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薛摩亲自去六扇门这种情况。”

花照影看着眼前的八尺大汉,须髯如戟,竟然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细致入微,好似有颗七窍玲珑心一般,也不禁愕然。

郭涉远说道:“薛摩现在已经不相信秦英了,一本假的丹真心经就足以让他们心生嫌隙!”

“呵高海晏那蠢货,还真以为那是丹真心经,他们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要那真是丹真心经,他们六扇门的门槛不早被踏破了。”说到高海晏,郭涉远面露蔑色。

“做这么多铺垫,无非是想让高海晏去告知薛摩,秦英在偷了冰莲的时候,还顺道偷走了丹真心经,秦英倒也配合,还三番五次地折回去六扇门,薛摩早就怀疑他了,现在两人闹翻是迟早的事情。”

花照影感叹道:“呵两位好深的心机啊,这样一来,要对付秦英可就容易多了。那我和郭镖头刚才看到薛摩追着秦英出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郭涉远捋着唇上两撮小胡子,道:“去替雁回宫办事,本来还以为他们怕是不会去了,没想到……”

“哈哈哈哈”郭涉远忽然一阵长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郡王府收到消息现在严阵以待,探子来报还有其他两股势力的人也是蠢蠢欲动,其中一伙就是夜行门,我就说嘛,岭南老怪生性太多疑,夜行门同月满楼是死对头,江湖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已经是台面上的事了,哪里还用得着调查!”

花照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道:“那郭镖头……”

郭涉远接话道:“我安排了一班人马暗中下手,今晚,我们定要把秦英从郡王府带走!”

“你怎么对他们的动向知道的一清二楚?”花照影不解道。

郭涉远看了她一眼,语出隐晦:“我自有我的办法。”

花照影莞尔一笑:“论城府谋略,两位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小女子要大仇得报,还真得仰仗二位了。”

斗笠男子说道:“花老板谦虚了,今后怕是还有很多事情要靠花老板呢。”

三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正值月中,月如银盘,泻一地霜华,薛摩还是没有追上秦英,等他赶到郡王府的时候,秦英已经进去了。

秦英早已把郡王府的地图记了个烂熟,一道黑影三下五除二就到了藏剑阁的房顶。

一路来秦英就发现巡卫十分的多,佩刀的,戴剑的,甚至还有弓兵,路过马厩时,他还特意看了一眼,发现马厩是空的,心里就明白了,郡王府已经知晓会有人前来盗剑了,而且也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秦英暗骂自己鲁莽,此一役还是应该和薛摩商量过后再行事,可是转念一想,连造假剑薛摩都是让谷雨去的,都不告诉他,盗剑一事又岂会让他参与?

秦英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他不想去质问薛摩为何怀疑自己,他觉得两个人都走到这个份上了,若他再去质问,那就是对他们这十多年来相濡以沫的亵渎。

薛摩不是怀疑自己么?那他就一件事一件事地替薛摩办,办到让薛摩觉得,怀疑他,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

想到这里,秦英心里突然升腾起万丈豪情,觉得今晚纵然是龙潭虎穴,也要捣他个水浑穴翻!

二十岁的少年,仗多情多义,逞血气之勇,心里无所畏惧,自是一往无前。

秦英小心翼翼地匍匐在房顶,身上提着气,不敢把全身的重量都落在瓦片之上,当下的情况从正门进屋已经是妄想,秦英伸手在瓦片上一一拭过,很快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只要有稍微松动的瓦片,一使气力便能把瓦片提起来,可是问题是现在太安静了,若是瓦片弄出声响,那也就前功尽弃了。

秦英摇了摇头,思虑着也没有其他办法,屏息凝神一手握着瓦片……

突然前方郡王府的小树林里一阵惊鸟四起,鸟鸣声大作,秦英一笑,手一提,喀嗒一声,瓦片被拿开了。

秦英知道有人在帮他,四周的守卫听到前方有异动全都赶了过去,秦英一想便知道是谁,暗感欣慰。

他透过屋顶的瓦孔一看,落霜剑端端正正地摆在剑架上,可是四周有四名守卫在把守,秦英仔细一看发现守卫口鼻都覆着湿漉漉的面巾,这显然是为了以防迷香。

秦英暗自感慨这准备做的未免也太充分了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江湖下三流才用迷香,他踏叶行怎么着,也算个上三流吧,他伸手从怀中一抓,四颗圆润的石子置于手中。

此时,秦英整个人已经趴在房顶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从瓦口伸进去,四颗石头在手心中竖排成一排,目光一收紧,大拇指抵着石头一弹,本是一颗一颗弹出去的,但是速度极快,就好像四颗石头同时朝着四个人,向不同的方向射出一样,这样便能保证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被惊动。

下一秒,四个人便齐齐地倒了下去,秦英脸上露出了无比得意的笑容,心上一阵爽快。

秦英从后背上取下四趾鹰爪钩,从瓦口伸了下去,覆住剑后,收紧手上的机括,剑便被钩子死死扣住了,秦英一提,把剑从瓦口拿了出来,又再用同样的方法,把假剑放了进去,待事毕后,秦英大大地呼了口气。

为了确保万一,借着月光,秦英仔细端详了下落霜剑,剑一出鞘,寒光湛湛,他便知无错了,心想事情总算办完了。

秦英把剑包好捆在自己身上,刚想提气离开,脚下一软,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槽糕!中毒了!秦英心里立即反应过来,这症状确是中毒无异,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

秦英心下一片愕然,没内力加持,刚一动身瓦片便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第51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四)

这动静声一响,周边噪杂声四起,秦英站在屋顶上抬眼一看四面八方都有人围聚了过来,一些人手里抬着火把,把周遭的情况照的一清二楚。

大事不妙!

秦英皱着眉,强行提气飞了起来,可没飞出去多远,人就直往下坠,秦英暗咒一声完了,却突然被人揽着提了起来,秦英扭头一看,眼前是薛摩冷峻的脸。

待秦英再回头,铺天盖地的箭雨便朝他们袭来,薛摩立即从腰间抽出长剑,以此同时,秦英也把剑抽了出来,薛摩一个反手,秦英便把自己的剑柄插入了薛摩的剑柄中,此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柄奇长的剑便出现在薛摩手中。

薛摩单手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剑,就像一张急速飞转的单叶风车一样直接把迎面而来的箭给打掉,可是射来的箭太多,薛摩又要承着秦英的重量,又是在空中,也是十分不好应付。

薛摩把手凑到嘴边,一声长哨,谷雨带着人直接飞到空中就去帮薛摩挡箭,一行人白衣飘飘,长剑翻飞,可惜再美好的画面也被这紧张的局势给破坏殆尽。

薛摩心里很清楚,不能落地,一落地想逃出去基本就不可能了,薛摩揽着秦英,双腿踩踏着自己人的肩膀借力提气直往外飞去。

突然,一行黑衣人也不顾箭雨直接飞到空中,拦住了薛摩的去路,双方在空中大打出手,箭雨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架势,不断地有人中箭掉了下去。

秦英一看,心里一凉,在薛摩耳边道:“是死士,师父,你快走!”说完就把装着落霜剑的包袱套在薛摩身上去推他。

薛摩也不理他,一边和黑衣人交手,一边缓缓落地,其他人也回到了地面上,弓手看人都下来了,也停止了射箭。

场面很是焦灼,黑衣人几乎是白衣人的三倍,兵戈碰撞之声绵绵不绝,两方的人身上都挂了彩。

薛摩看到不知何时,旁边站了一堆人,置身事外,看着他们。

人群中有个穿着粉红华服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文雅从容,端庄大方,此时也在看着他,薛摩心下料定这女子必定是端平郡主,因为在她旁边站着六扇门的高海晏。

“高捕头,你这是安排了多少人啊?怎么那么多人?”女子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影和刀光,不解地问道。

高海晏也皱着眉望着前方,他没有安排那么多的人,而这波黑衣人里有的蒙面有的没蒙面,没蒙面的,他看得很清楚,都是自己人,是他安排的,那蒙面的黑衣人是哪来的?

秦英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那帮黑衣人并不耽于和他们缠斗,而是招招都朝着秦英去,剑锋直刺向要害部位,竟是要置他于死地一般。

谷雨和其他人拼命帮薛摩挡招,奈何对方人数太多,薛摩还是不得不以一敌三,但是过了几十招后,对方还是占不得便宜,秦英依旧毫发无伤。

暗处,一名弓手,见此局势,悄悄搭箭,心想,今晚不如就来个一箭双雕吧,对准薛摩,咻地一声,一支箭就射了出去。

眼看着箭就要直入薛摩的后背,突然从暗处飞身一人,对着箭一踢,箭就偏离了原来的方向,直直射入一个黑衣人的胸膛,此人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当场毙命。

薛摩听到身后动静,转身看到,来人竟是秦飒,眉头皱得极高。

“谁准你放箭的?!”高海晏瞪着射箭的弓手,厉声喝斥道。

弓手吓得立即跪了下去,头低得极深,夜色下脸都看不清。

如今的场面极是混乱,自己人和对方缠斗在一起,瞄准便十分困难,此时射箭那就是完全无视自己人的安危,就算他高海晏要捕人,也绝不会以命换命!

高海晏正色说道:“若无我命令,再有私自放箭者,就地正法!”

打斗中秦飒分神看了薛摩一眼,可他一身红衣,也看不出到底受伤没有,不过秦飒看到地上的斑斑血渍,便也明白了。

薛摩本是心想就算一身伤,能直接护着秦英杀出去,那是最好,他本不想走那一步,可是如今秦飒也来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秦飒受伤!

打斗间隙中薛摩在秦飒耳边小声说道:“擒贼擒王!”

秦飒看到薛摩的眼色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一帮人边打边向高海晏的方向慢慢移动,突然秦飒把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摔,一阵白烟腾起,众人都模糊了视线,高海晏心中一凛,忙向身旁探去,一探,大惊失色。

白烟仅维持了几秒的时间,就被风吹散了,众人恢复了视力,定睛一看,薛摩的臂膀环围着郡主,手就掐在郡主的颈上,被白衣人护着站在正中间,外围黑衣人把他们团团围住,一下子倒形成了一白一黑两个圈,场面僵持住了。

高海晏看到这个场面,冷笑一声道:“薛摩,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过尔尔罢了,挟持郡主,这可是大罪!”

刚才那阵白烟一起,郡主就感到自己被一阵强劲的力量给拽走了,其实她会武功而且还不差,在那一瞬间挣扎一下或许她是可以躲过的,不过,鬼使神差地她想看看他究竟想怎么样,或者说她想看看,他为了救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人,究竟会做到何种境地,反倒是一点力都没使了。

“放我们离开,否则我就掐死她!”薛摩说着,掌上也下了力道。

高海晏看着薛摩坚定的目光,知道他不是在诳他,捕人是小,郡主是大,如今看来不松口倒也不行了。

郡主被薛摩掐得生疼,抬眼瞥着面前这张俊俏的面孔,心里埋怨道,怎地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薛摩感受到怀里直射上来的目光,低头一看,发现郡主正一脸怨念地看着他,手上的力道便轻了几分。

“薛摩,你可不要后悔!”高海晏说完,朝着黑衣人摆了摆手,一部分黑衣人便缓缓撤开,剩下的黑衣人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一行人不退反进,剑一抬,直接就朝谷雨那边袭去,而此刻秦英正在谷雨的怀里。

这情况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群人不仅不听高海晏的指挥,甚至也不顾忌郡主的安危,好像一心只想要秦英的命一般。

第52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五)

众人一愣神,在这帮黑衣人的夹击下,秦英很快就要从谷雨手中脱手了,薛摩立刻把郡主塞给秦飒,上前伸手挥剑一挡,就在秦英将要脱手的一瞬间,他也来不及拉他,顺势一脚就把秦英向高海晏的方向踢去!

高海晏接住秦英,向后撤去,大喝一声:“弓箭手!”

弓箭手和护卫立即上前把高海晏护在了身后,弓箭手的箭已经全都满弓上弦,就等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秦飒看到薛摩竟然把秦英向敌人的方向推去,抓着薛摩急切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薛摩摇了摇头把她护在身后,又掐着郡主挡在身前,脸色十分的难看。

高海晏盯着那帮黑衣人,大声质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很显然,这帮黑衣人和他派出的黑衣人根本无关,他们混进郡王府的目的,就是想借此机会要了秦英,甚至是薛摩的命。

高海晏厉声威胁道:“不说,我可就放箭了!”

这帮黑衣人没想到薛摩会这样做,这下倒是真无法行事了,他们无意对抗官府,现在又是这种场面,没有办法,面面相觑后,陆陆续续转身飞入夜色里。

高海晏看那帮人连离开都是朝不同方向,惊讶道:“嚯,薛老板,你这本事不大,仇家倒不少啊!”

秦飒这下是彻底看明白了,心里也是大为意外,不过倒也终于明白薛摩为何会那么做了。

薛摩不能放开郡主,这是他的赌注,若把郡主放了,他连赌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很明显秦英也不能落在黑衣人的手上,否则就是死路一条,既然这样,那就只剩高海晏一条路了。

“不劳高捕头操心,烦请照顾好小徒,否则别怪我心狠!”说完也不做停留,挟持着郡主,一干人等迅速离开了郡王府。

一位鹤骨霜髯的老人气急败坏道:“高捕头,你就放任他们挟持着郡主离开?”

高海晏还来不及答话,这位老人手杵着拐杖,把地敲得笃笃响:“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

高海晏看了一眼秦英,对着老人说道:“万先生莫急,秦英在这里,他们会回来的。归师勿掩,穷寇勿追,到时候把人逼急了,怕会伤到郡主。万先生请放心,高某定会把郡主平安带回来的。”

这位姓万的老人一听觉得也有理,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城西千秋巷的宅子内,郭涉远和斗笠男子坐在八仙桌前,花照影已经不知去处,郭涉远一拍桌子怒道:“全是些不中用的废物!”

斗笠男子看看他也不说话,郭涉远越想越焦躁,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嘴里念叨:“那么多的人,还有不知道是哪的同道中人暗中相助,都抓不到个秦英,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

斗笠男子安慰道:“你也别气,月满楼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这一次不行,还有下次,下下次,我倒是有些担心花照影,她毕竟之前是薛摩的人,如今你拉着她入伙,还告诉她那么多事情,就不怕……”

郭涉远打断他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是没看到我带她去看惊鸿坊残骸时,她脸上那神情……我已经让她相信,为了不错过一举灭了夜行门这大好良机,薛摩不得已玉石俱焚,烧了惊鸿坊,况且惊鸿坊被薛摩烧了的这消息,是薛摩自己放出去的,薛摩都把事情给揽到自己身上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哪怕花照影亲自去追问薛摩,都没得辩了,这已经是死结了!”

斗笠男子一听觉得也对,便也没再多议,说道:“这次,池笑鱼的事,本来想借聚义山庄之手,直接杀了薛摩……”

“呼”斗笠男子长叹了口气:“我倒是没想到池笑鱼竟然不惜反抗她大伯,也要救他!”

“算了,这种人算不如天算的事情我也见得多了。”郭涉远无所谓道:“反正本来也就是做两手准备的,竟然池笑鱼爱上薛摩了,那便走第二路吧!”

斗笠男子问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做?我怕池沧海过几日,想他侄女了,又后悔了,想把池笑鱼接回去,到时候事情便更难办了。”

郭涉远看着窗外的月亮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你容我再想想。”

斗笠男子接着道:“还有聚义山庄的事,是你去找老怪说,还是我去?”

郭涉远来回踱了几步,道:“哎,还是我去吧。”

夜色已深,池笑鱼站在月满楼前,秀眉微蹙,秋水望穿。

华浓在一边苦劝了好久,也不见起作用,看到顾子赫出来,摇摇头说道:“太固执了。”

顾子赫苦涩地笑笑道:“随她去吧。”

说完走到池笑鱼身后刚把披风给她披上,就听她喃喃说道:“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们到底是去干什么了?是很危险的事么?”

池笑鱼说着说着就要往前走,顾子赫一把拉住她道:“我替你等,你进去,好不好?夜里太冷,我们习武之人受点风寒不要紧,你不一样……”

池笑鱼打断他道:“我没有不一样,我也不要紧。”

顾子赫看着这双倔强的眸子,也是没了办法,摇摇头伸手帮她把披风合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头传来,马蹄铁踏在空旷的街道上,在这样静谧的夜里便显得格外的响。

池笑鱼虽是没有看到人,但是听着声音觉得应该是他们回来了,一脸欣喜地翘首往街头看去。

薛摩老远就看到在瑟瑟秋风中的那抹身影,很是意外,眉心一皱,用腿夹了一下马肚子,流星跑得更快了。

马刚停稳,薛摩翻身下马,看了一眼池笑鱼,一脸纳闷地拉过顾子赫小声道:“你自己喜欢的人,你就任由着她站在这里等?!”

顾子赫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怒气,现下看到薛摩更是恨不得拳打脚踢先揍一顿再说,可他为人正直,本也不是那种会拈酸泼醋之人,便也只是一脸无奈道:“她要等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敲晕了抬进去?”

薛摩一时语塞。

第53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六)

池笑鱼看他俩嘀咕,料想是因为自己,忙道:“我没事,你回来了就好,你今天……”

池笑鱼边说边去拉薛摩的胳膊,一碰觉得湿湿的,抬手一看,手指上滑腻腻全是血,骇然道:“你受伤了?”薛摩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后面的马赶了上来,众人望去,待顾子赫看清上面坐着的人时,一脸震惊道:“青青!你怎么会和他……你怎么会被绑着啊?!”

马上的女子笑笑,朝着薛摩努了努嘴。

顾子赫一手将薛摩扳过来面对着他,瞪着眼睛道:“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啊?郡主你也绑?”

薛摩反问道:“你们认识?”

顾子赫愣愣地点了点头。

薛摩朝秦飒使了个眼色,郡主就被带了进去,薛摩一边向前走一边对顾子赫道:“进去说吧。”

薛摩和顾子赫一谈才知道,原来顾家历代都是宫廷画师,所以顾子赫打小就认识这位郡主,而且关系还不错。

薛摩也不兜弯子,对今晚的事直言不讳,他并不想和官府硬碰硬,如果能换个法子把秦英救回来,他也并不介意去求人。

薛摩向顾子赫郑重地行了个礼,道:“薛某恳请顾兄去做回说客,若真能说服郡主把小徒放了,你要什么,只要薛某给得起的,绝无二话!”

顾子赫看薛摩竟然低头求人,也不免诧愕,在他眼里,几番接触下来,薛摩虽然称不上心高气傲,但也确实是傲霜斗雪之人,如今为了雁回宫的事,为了自己徒弟,竟然低首向他开口也不免感叹道:“我真搞不明白你,好好一个人,干嘛非得为雁回宫出生入死的?”

薛摩叹了口气回道:“我签了鸿雁契。”

“你签了鸿雁契!”顾子赫惊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质疑道:“你到底图什么啊?为了得到白容想?脑子傻了的人才去签鸿雁契!也就是说你是十二路鸿雁令上的人了?”

薛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顾子赫啪地一声瘫坐在椅子上,半天缓不过神来,一脸的颓靡之色,叹口气道:“我本来是想,若是笑鱼真的非你不可,那我也只能成人之美,现在一看,你的命压根就不在你自己手上,要是哪天那白容想一个不高兴,把你的鸿雁契毁了,那笑鱼可不就要守……”

“你说到哪去了?!”薛摩听他越扯越远,直接打断道:“你倾心的人,你应该尽心逑之才是!”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倒还推给我呢!

顾子赫怏怏道:“有的时候,不是尽心就能换得个圆满的,罢了罢了,这些以后再说吧,我先去帮你说服青青,我要的就当你先欠着吧,以后再找你讨。”

薛摩笑道:“那我可就不说谢谢了。”

顾子赫笑骂了一句臭小子,起身便出去了。

郡主被关在秦飒的屋子里,由秦飒看守着,秦飒见她小小年纪倒是一脸的淡定,也未有惧色,想来也是见过风浪的人,倒不似养在深闺的掌上明珠,那般娇贵。

门咯吱一响,郡主见到进来的是顾子赫,她的手被合绑在身前,不过脚没绑,她起身跑上前,可惜被秦飒给拦了下来,这郡主也不怒,一脸笑嘻嘻地望着顾子赫,倒给了秦飒一种她不是被挟持而是专门来老友见面的错觉!

郡主直接开口道:“你是来当说客的吧?”

顾子赫一看还没开口就被猜中了,也只能尴尬的笑笑。

郡主接着说道:“其实大可不必这样,事发时,我去藏剑阁看过了,我们的守卫被打晕了,不过剑还在,算不得偷盗,顶多算个私闯府邸,如今倒好,他直接把我给绑来了,这可是重罪了!”

秦飒瞥了郡主一眼,看来她不知道剑已经被调包了。

“青青,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有人要借刀杀人,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嘛,我可以让薛兄现在就把你放了,你也高抬贵手把薛兄的徒弟给放了吧。”顾子赫说道。

郡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行是行,但是……”

说着她抬手对着顾子赫招了招,说道:“子赫,你过来,我有话要悄悄告诉你。”

顾子赫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松口了,不过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郡主把手一合凑在顾子赫的耳边,地说了半天。

秦飒看顾子赫的眼睛越瞪越大,心里不安,眉头都皱了起来。

顾子赫听完好像想不通一样,一脸的莫名其妙,郡主也不管,直把他往外推,嘴里还说着:“去吧,去吧。”

薛摩见顾子赫出来,忙问道:“怎么样?她怎么说?”

顾子赫也不回答他,直勾勾地盯着薛摩这张脸,喃喃自语道:“也不怎么样啊!也就是比我清秀一点啊!这一个二个都怎么了?”

薛摩看他词不达意,急得摇着他,催道:“你在咕嘟咕嘟说什么!我问你!到底怎么样了啊?!”

顾子赫被他这么一摇,回过神来道:“她说她要跟你谈。”

“啊?”薛摩一脸的意外怅惘,顾子赫重复道:“她说她要跟你谈!”

薛摩确认自己没听错后,哦了一声,便要进去,顾子赫一把拉住他道:“她已经同意放秦英了,所以等下她说什么,你也不用一定答应她,但是你要装作不知道她同意放人了。”

薛摩自以为脑子已经够好使的了,被顾子赫这么一说还是给绕晕了,眨着眼睛迷茫地看着顾子赫,顾子赫也不管他,直接把他推了进去。

郡主见到薛摩进来,高扬着下颏,瞥了眼秦飒,开口道:“我要单独和你谈。”

薛摩向秦飒使了个眼色,秦飒意会,出门前秦飒对着薛摩说了句唇语,一说完,薛摩的嘴角就浮起了一丝浅笑。

秦飒的那句唇语是:郡主不知道剑已经被换过了。

得到这个消息后,薛摩心里稍定,今晚确实凶险,秦英也出了岔子,但是至少真正的落霜剑算是到手了!

第54章 鸿雁契约

房间里,只剩下薛摩和端平郡主两人。

郡主端正地坐在敞椅上,薛摩看到她手上捆着麻绳,心里过意不去,走上前蹲下身帮她解开,边解边道:“草民本无意冒犯,今晚多有得罪了!”

郡主垂眼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他的睫毛就像黑凤翎一样,上下翕动,郡主嘴角一弯开口道:“你们今晚闯我府邸,到底为的什么?”

“我早得到了消息,所以,府上珍贵的东西我都有派人把守,除了落霜剑的守卫被打晕了外,并没有丢失任何,连落霜剑都好好的在那,那你们今晚这一遭到底为的是什么?”

薛摩笑着摇了摇头,暗叹小姑娘到底是年纪轻。

他坐下后提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两杯酒道:“夜凉,喝杯酒驱驱寒吧。”

郡主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知道他不会说的,看着他叹口气道:“你的样子和江湖上的传言可真是不合,我还以为杀手都是凶神恶煞的,没想到还有你这种清俊文秀的,看上去,可真不该是个杀手。”

薛摩挑眉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

“你这样的,就该是那种名门家的公子,温文尔雅,风流倜傥。”郡主看了薛摩一眼,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再把这身红衣换了,白衣飒沓!”

薛摩听完沉沉地笑了起来,自嘲道:“郡主过誉了,可惜薛某没有这个命。”说着抬起酒杯凑到嘴边。

“嗯,马上就会有了,你娶我吧!”郡主一说完,薛摩一口酒就喷了出去,整个人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觉得,这绝对会是他有生之年唯一的一次喝酒失态,薛摩看了一眼酒壶,心想还不如不喝呢!

郡主看他被呛得通红了脸,一脸笑意问道:“怎么样?不行的话,我嫁给你,也可以。”

是谁说的大家闺秀都很端庄矜持的?也不尽然啊,如此跳脱常理的郡主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薛摩心里如斯想到,笑着摇了摇头:“郡主抬爱,薛某一介布衣,自是高攀不起。”

郡主皱着眉,她没想到自己出身也好,长得也俏,竟然被直接拒绝了!

她沉默了几秒,眼珠滴溜滴溜地转,心想竟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故意把脸色一沉,说道:“那如果你不娶我,我就不放你的徒弟呢?”

薛摩的眼神陡然冰凉了起来,嘴角一翘,喉咙里冷哼一声,起身就要走。

郡主一看计不成,忙跑上去拉住他道:“诶,你别走啊,不娶就不娶嘛,这么容易生气!”

薛摩撇过身,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利诱可以,威逼?他不吃这套!

“我放了他就是了,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郡主抬眼直视着薛摩,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一闪一闪,光华璀璨!

薛摩一脸惊诧,不可思议道:“你我才此一面之缘,你告诉我,你喜欢我?”

“今天晚上,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张面孔,可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你了,我知道这便是喜欢了,毋庸置疑。”郡主仰面坚定地说道。

薛摩看她不避不闪,不忸不怩,话说得如此落落大方,不免对眼前年纪轻轻的女子生出几分刮目相看来。

薛摩出门,看到顾子赫总算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了,不过事情也总算是尘埃落定了,就等天一亮去六扇门领人了。

烦劳了大半夜,众人都在薛摩的地盘暂住下来,顾子赫刚准备入寝,池笑鱼就摸了进来。

顾子赫看见池笑鱼有些惊讶,她不是早睡了么?

顾子赫拥着被褥说道:“男未娶,女未嫁的,三更半夜,你怎么能往男人屋里跑?”

池笑鱼现在根本顾不了这些,开口就问道:“鸿雁契是什么东西?”

顾子赫一听便明白了,瞥了一眼池笑鱼道:“现在还学会偷听了?”

池笑鱼在床边坐了下来,没有心思和他拌嘴,一脸凝重地看着顾子赫。

顾子赫叹口气道:“十二路鸿雁令,以吾之血,养吾之命,立誓入契,尽忠竭力。”

“什么意思?”池笑鱼不解道。

“意思就是我把我的命放在你手里,终其一生,受制于人。”顾子赫解释道。

池笑鱼听完直皱眉,使劲拍了顾子赫一下道:“说人话!”

顾子赫正色道:“这是百年前的一种阴邪蛊术,属于白家秘术!”

“当年投靠雁回宫的江湖人士,在得到自己所需之后,其中有些人翻脸不认账,不肯为雁回宫办事,有给有还,这本是江湖道义,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遵守的。”

“可是,那白老爷子是什么人,那是一代枭雄,怎会由得他们这么胡来?”

“后来,再有人有求于雁回宫,就必须立下鸿雁契。一个瓶子里放着一种血蛊,滴入一滴大雁的血,再放入人血,用人血来养这只血蛊,这只血瓶就是鸿雁契。”

池笑鱼听完眼睛瞪得浑圆,想起有关大雁的传说,开始有些明白了,说道:“若人死了,那只血蛊就会死,同样的,若血蛊死了,那么人也会死,而那只血瓶,也就是鸿雁契,在雁回宫的手上……”

顾子赫看池笑鱼一点就通,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嗯,就是这样,所以会去签鸿雁契的人,基本上已经可以算做死士了,因为他们的命根本就不在自己手上,雁回宫要他死,太简单了,把鸿雁契毁了,就算你在天涯海角,也必死无疑。”

池笑鱼整个人都怔愣出神了,脸色惨白惨白的,顾子赫见她这样,心头不忍,抓着池笑鱼的手,说道:“笑鱼,所以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带你走,你不能再跟他有任何牵扯,我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我的心意你也很清楚,只要你点头,我明天就可以迎娶你过门!”

池笑鱼轻轻掰开顾子赫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里喃喃道:“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池笑鱼失魂落魄地从顾子赫房间走出去,一出门正好碰到薛摩和秦飒经过,薛摩看了一眼她憔悴的神色,又看了看房间门,一丝异样从脸上闪过。

池笑鱼看到薛摩的神色,怕他误会,忙解释道:“我只是找子赫……”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薛摩直接打断她,说完就和秦飒走了过去,留下池笑鱼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池笑鱼望着两人进了薛摩的房间,她靠着门框,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55章 移花接木一念间(一)

房间里,薛摩光着上半身,身上有几处剑伤,皮肉外翻,血已经凝固了,他任由着秦飒帮他清洗上药。

秦飒坐下看着这副躯体,大大小小的伤痕像鱼鳞一样,纵横交错,旧伤还未痊愈就又添新伤,秦飒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泪水就漫了上来,手上的动作也有些颤抖。

薛摩伸手在她在眉心上抚过,想把她皱着的眉头抚平,秦飒强忍着泪水,不敢抬头看他,头顶飘来一个声音缓缓道:“你都不像在碎叶城听我话了,不让你去,你还非去……”

薛摩的声音很轻,说得很慢,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话说得软绵绵的。

他接着道:“以后只怕是会更加凶险,今晚连夜行门的人都对秦英出手了,你不能再自作主张了,只有我,我会有一百种脱困的方式,若是还有你,我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秦飒点了点头,想起刚才薛摩看池笑鱼的眼神,缓缓说道:“你对池姑娘有点不一样。”

“其实我对她并没有什么不同……”薛摩说着,轻轻抚了抚秦飒的头发,一脸温柔道:“如果非要究其原因,不过因为,她长得像你……”

秦飒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她没有抬头,所以她没有看到薛摩眼中,那翻江倒海的温柔,能化世间铿锵尽数绵绵的温柔……

秦飒默然,抿着唇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她想让他可以快点去休息,因为鸡又打鸣了。

六扇门的牢房内,因为中毒的关系,秦英没什么力气,只能靠着墙,神智也很模糊,隐约听到好像有人下锁的声音,他使劲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去。

进来一人,身着黑红相间的袍子,身上裹着皮质护甲,配着横刀,肩上垫着皮质护肩,捕快装束,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髻,整个人逆着光,秦英看不清她的脸,不过她背上的蛇影弓轮廓倒是被昏暗的光线给勾了出来。

秦英看到那柄蛇影弓,想起盗冰莲那晚遇到的女人,瞪大了眼想去辨认来人的样貌,来人也很是配合,缓缓走近蹲了下来。

秦英看到这张长得和秦飒一模一样的脸,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一看,脸上又惊又喜,道:“天啊!小飒,真的是你么?哥哥找你找得好辛苦!没想到你……”

女子一把把手腕抽了出来,冷笑道:“怎么,被毒糊涂了,乱认什么亲戚?!”

秦英听她这么一说,完全愣住了,干涸的嘴唇轻轻抖动着,说道:“你不认得我了么?小飒,是我啊!秦英啊!我是你哥哥啊!”

“什么小飒!我叫高河清,高海晏的妹妹,我哥哥那可是江淮名捕!别以为你妹妹、妹妹地喊两声,我就会放你出去。”高河清厉声喝道。

秦英又重新拽住高河清的手腕,仔细辨认后说道:“不会错的,我不会认错的,你和秦飒长得一模一样,手上又有我烙上的印记,肯定不会错的,你不记得我了么?你真的不记得哥哥了么?”说着说着秦英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高河清一把挣脱开道:“谁有你这样的哥哥,那也真是奇耻大辱啊!”

“我平生最讨厌鸡鸣狗盗之事,说!那天晚上是不是你盗走了冰莲还有丹真心经!”高河清挣脱得颇为用力,秦英本就没什么力气,被她这么一推搡,整个人撞在墙上,样子十分狼狈。

秦英皱着眉扬声问道:“丹真心经?”

高河清一把抓起秦英的领子,秦英直接被半提了起来,说道:“你还装什么蒜!有种偷没种认是不是?”

“好!那我就再提醒提醒你,你被我射中的那晚,从六扇门库房偷走了丹真心经还有冰莲!”

高河清一脸的狠厉,浑身上下有一股捕快特有的凌人气势,秦英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熟悉的脸,他实在无法把眼前的人和十年前会跟他赌气撒娇的人联系在一起。

高河清没有顾及秦英脸上的神情,接着说道:“哼,什么烫伤,我根本就不信,这种把戏,我见的多了,欲盖弥彰!进了这里,不怕你不交代!”

秦英脑子混混沌沌的,不过还是把事情在脑海里串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薛摩为什么会怀疑自己了,原来那天晚上有人盗了丹真心经,而这事被栽赃在了他的身上。

秦英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开口道:“你不信也没有办法,这就是事实,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没有证据!”

秦英的嘴硬彻底激怒了高河清,她提拳就要朝秦英的面门打了下去。

“清捕头,薛摩来接他了,高捕头让你把人带出去。”来人的话让高河清的动作僵硬地停在了半空,她一脸错愕地回身看着来传信的人。

秦英被放了,一路上,秦英都在恳求高河清不要出去,不要让薛摩看到她。

是的,确实是恳求,可怜兮兮地恳求。

高河清虽然搞不清楚缘由,但是看秦英这个样子,还是答应了他。

她悄悄躲在暗处,才一探头,便被薛摩身边的女子紧紧吸引住了目光!

那个女子一身男装,头发用筷子简单挽了个髻,而重点是,她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不仅仅是像,而是真真正正的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高河清整个人都惊愕了,她看到高海晏也是一脸的惊讶之色。

秦英被接回了月满楼,高家两兄妹虽然极其不情愿,可是郡主都不追究了,执意要放人,他们再坚持也没什么意义。

秦飒给秦英把过脉后,对着薛摩摇了摇头,说道:“看来六扇门的人也怕他死了,想给他解毒,吃过药,毒没解成,但也未攻心,只是这毒不解不行。”

薛摩一听皱眉道:“凭你的医术也解不了?”

秦飒摇了摇头,薛摩见此情况,直接就把秦英扶起来,坐到他背后,秦飒一看他是要给秦英运功逼毒,阻止道:“不要白费力气了,你能运功逼出来的毒,那我也肯定能解的了。”

薛摩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还是得找到解药。

第56章 移花接木一念间(二)

秦英没有力气人也坐不住,倚靠着薛摩道:“师父,那剑上有毒。”

薛摩皱着眉直接起身,秦英就重重地倒了下去,薛摩垂眼指着他骂道:“我回来一拆开包袱就知道那剑上有毒,你说你,办得事情也不少了,还是这么马虎,有十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你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你怎么还骂得下去呀……”秦英埋怨道,他半垂着眼,眼底一片乌青,脸却通红,像拍了一盒胭脂一样,而嘴唇呢,又微微发紫,怎么看怎么像个跳大神的!

虽然看着好笑,但秦英整个精神头都不在了,有的人中了毒,怕别人担心,会咬牙隐忍,秦英那可就大大不同了,整个人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薛摩想骂也骂不下去了。

那人会在剑上撒毒,很明显是知道他们进郡王府的目的是为了盗剑,然而郡王府的人并不知情,所以这毒显然不是郡王府的人下的。

薛摩想到了夜行门,看着站在一旁的魑魅二人问道:“你们有没有跟鬼骨说过,秦英要去郡王府盗剑?”

“我没有说过。”魑说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一脸询问地看着一旁的魅。

魅吞了吞口水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告诉过鬼骨,但是我……我跟魍魉说了……一点点。”

那魍魉是鬼骨的心腹,这跟他们说不就等于和鬼骨说么!

魑恨铁不成钢地从桌上抓起个苹果就塞在魅嘴里,道:“让你多话!”

薛摩瞅了魅一眼,魅一脸愧疚,吓得直往魑身后躲,魑见薛摩目光咄咄,连忙道:“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教好,我愿去一趟夜行门,将功折罪,还望……还望薛老板应允!”

“不用了,我亲自去!”薛摩起身抓起桁架上的披风,往身上一披就走了出去。

魅一看,把嘴里的苹果拿下来,惊讶道:“这才秋天,他就要穿披风了?还是带毛的?!”

魑、魅齐齐地看着秦飒,秦飒也搞不明白,摇了摇头以作示意,魅接着说道:“真奇怪啊,城主也是,大冬天里,天寒地冻的,就披着一层薄纱,啧啧……”

秦飒蹙着眉,暗道,难不成是蛊虫在他们体内起了什么异变吗?她越想越不安,想着等薛摩回来,一定要问一下。

薛摩骑着马一路直奔到夜行门大厅前,魍、魉看到他,刚要行礼,一想到他现在又不是碎叶城的人了,就又定住了,要行也不是,不行也不是,杵在那里,样子很是滑稽。

薛摩越过他们见鬼骨不在大厅,便向后院绕去,来到鬼骨房门前,也不敲,抬腿就是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鬼骨扭头一看,看清来人,大声呵责道:“你就不能斯文点!”

薛摩没有说话,轻功疾行到鬼骨面前,抬手就是一拳,说道:“够不够斯文?”

鬼骨舌头在嘴里一探,一股子的血腥味,他扭头斜睨着薛摩,直起身拉了拉外袍,道:“哦,来赐教的啊,来啊,接着来啊!”

鬼骨耸了耸肩,撇了撇头,一副应战的架势。

薛摩冷哼一声道:“你昨晚差点害死秦英,你知不知道?”

“呵”鬼骨一双深邃的眼,盯着薛摩道:“那是他活该,死不足惜,我以前还敬他是条汉子,在我知道秦飒的事后,嗤……他还是去死的好!”

“怎么,你以为你做的事能比他高尚的了多少吗?”薛摩反问道。

鬼骨一旋身坐在椅子里,摊手道:“我做的,那都是善恶有报,我可没有他那么自私自利!”

“那我问你,要是你站在秦英的立场,若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若换位想想,你就该知道,他活的也不轻松。”薛摩皱眉道。

“说得好像其他人就很轻松一样,碎叶城哪个不是一样?”

鬼骨不屑地挑眉:“而他呢,竟然为了孝义要两全,去坑害一个那么无辜的人!那是他们兄妹俩的命,那是他们本来就应该要去承担的事情,就和屈侯琰一样,和柳无言一样,这仇不共戴天!”

“结果……”鬼骨冷笑了一声:“他却拉着一个无辜的人来做垫背,移花接木,他的亲生妹妹是人,秦飒就不是人了?碎叶城这种地方,一进来,基本上就相当于搭上命了,这下倒好,本该承担的在外面过着潇洒日子,本不该承担的在里面受尽煎熬!”

听到“受尽煎熬”这四个字,薛摩一下子就红了眼。

“我鬼骨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该我承担的东西,就算被压得断了脊梁骨,也不会让无辜的人,替我来扛!”鬼骨起身,一口气说了出来,因为激动,脸色涨红。

扯到秦飒,薛摩紧紧抿着唇,一时也回不上话,就这么站着愣愣地看着鬼骨……

鬼骨斜乜了他一眼,叹口气道:“你当初要叛逃碎叶城,其实我并不意外,阿琰对你,好是好,倾囊相授,什么武功都教你,但是他对你的严苛和不近人情,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兄弟们私下都说,你迟早会受不了离开的,没想到,一语成谶!”

薛摩听他说话的口气,对他的态度有些意外,说道:“自我出了碎叶城,你就没有这么和我好好说话过。”

鬼骨笑笑,不再那么剑拔弩张,说道:“这几年,我替阿琰在中原做的事情全都算在了你头上,你替我披了一身骂名,我这气,消得也差不多了,柳无言也老劝我,想想也是,摸爬滚打一起长大的,何必呢?”

“这是我对你的态度,但是……”鬼骨语气陡然狠戾:“秦英不同,秦飒的事是其一,他不顾一身血海深仇追随你叛逃碎叶城是其二,这种不忠不义不孝之徒,我鬼骨绝不手软!”

“其实……”薛摩刚想说什么,才到喉头,却又止住了。

鬼骨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倒有些奇怪,他知道薛摩性子内敛,很是隐忍,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薛摩摇摇头,伸手干脆道:“没有,把解药拿出来!”

“什么解药?”鬼骨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薛摩。

第57章 移花接木一念间(三)

薛摩一听,霎时间背脊一阵寒凉,忙道:“不是你在剑上撒的毒么?”

鬼骨心里明白过来,原来是秦英中毒了,难怪他会这么气急败坏地前来找他。

鬼骨摇了摇头道:“当晚不是只有我夜行门的人,我给你看样东西,我的人在郡王府捡到的,想必你应该也很熟悉。”

鬼骨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令牌似的东西,薛摩定睛一看,赫然一块大雁形状的腰牌!

这东西薛摩也有,和十二路鸿雁令是子母令,母令在白容想手上,子令在签了鸿雁契的死士手上,没什么作用,但也算是身份的证明吧,死士出任务的时候,会把腰牌系在腰带上。

这一看薛摩便明白了,落霜剑是白容想要的东西,她自然不会在里面使绊子,很明显有人借用了十二路鸿雁令,调动了死士想借此机会对他们下毒手!

不是白容想,那这人还能是谁呢?

薛摩无奈地一闭眼,喃喃地吐了两个字:“冯克!”

“他中的应该是回光散,我的人还搜到了这个。”鬼骨说着把一只小瓷瓶丢给了薛摩。

薛摩接住一闻,一股奇异的薄荷香,心道难怪逼不出来,原来是回光散。

这回光散是百草堂研制出的奇毒,中毒的人,根据个体差异,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症状,有的全身溃烂,有的浑身发痒,有的男人发出女音,有的女人长出喉结……

总之,各式各样的都有,这样一想,秦英还算幸运的了,只不过变成了一个脸上花里胡哨唱大戏的。

而且这回光散,确实逼不出来,只能用解药来解,时间拖得越长便越危险,等到这种症状突然散去,恢复正常的时候,便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于是便取名回光散。

转念间,薛摩想到鬼骨竟然还留心去做了这些,想必那天晚上,待看到事情有变时,也没真的要和他们出手,而是派人迅速调查了黑衣人的底细。

鬼骨和阿琰的感情颇深,自己都已经叛逃碎叶城多年了,虽然鬼骨也老对付他,但是在看到他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鬼骨还是放下立场,来帮他。

如果不是鬼骨留心,光是猜测秦英中的是什么毒,下毒的又是什么人,怕是都要耗时良久……

想到这些,薛摩心里生出些感怀,鬼骨看到薛摩这么感激地望着他,摆摆手道:“去,去,去,别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我,得慌!”

薛摩在夜行门向月满楼传了个信,便驱马直奔雁荡山而去。

一路上,鬼骨的话在薛摩耳边萦绕不绝,鬼骨这个人,愿锄强扶弱,好打抱不平,一身的浩气凛然,若不是出身如此,被牵连进碎叶城,想必现在,怕也是江湖上人人称赞的一代豪侠了,又何至于和他们一样,身负恶名?!

想到这里薛摩心口有些堵,眼神也有些森然,若有路可走,何至于此,什么天命有归,若是上天真有心在看,于心又何忍?!

薛摩想到鬼骨对秦英的看法,心想这两人的死结怕是解不开了,想到秦飒,很多年前的事就在眼前浮现出来。

当年秦英的轻功在那种严酷的情况下,已经练得很好了,远超同辈的任何人,甚至可以和屈侯琰一较高下,但是后来为了逼出秦英的极限,屈侯琰用的训练方法,残酷得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薛摩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秦英那天的神情,秦英看着自己的妹妹被绑在靶柱上,屈侯琰一手持着弓,一手拈着箭,告诉他,如果他不能赶上一支箭的速度,那么他的妹妹就会被射死。

秦英当场就跪下了,那是薛摩唯一一次见到秦英流泪,秦飒比秦英晚出生几分钟,他极其地疼爱他的这个同胞妹妹,父母惨死,秦飒便是他唯一的血亲!

秦飒在碎叶城像个小公主一般地生活,每天都穿着漂亮的霓裳衣裙,样式都不带重复的,她是个特殊的存在,她不用练武,不用学任何,因为不管怎样,秦英都会帮她挡下来。

秦英最大的愿望,便是她能够平平淡淡地生活,不会落在江湖恩怨里,不会陷在江湖厮杀里,不会像他这样的过活,他觉得,他们兄妹俩人总该有一个,去过平凡正常的日子。

一直以来,屈侯琰也不逼秦英,任由着秦飒在碎叶城里独特着,所以当秦英看到秦飒被绑起来供他练习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都崩溃了。

秦飒惊慌失措的目光,秦英鼻尖的汗水,四周人震惊的眼神,还有屈侯琰手中离弦的箭,那天的画面,在在场每个人的脑海中,不是用笔画下的,是真的用刀凿出来的!

秦英和屈侯琰并肩站在线外,那天屈侯琰也只射了一箭,当然,那支箭在即将触到秦飒的眉心时,被秦英给握住了,惊心动魄。

握着箭的秦英,双腿都站不住了,瘫坐在地上,后背湿透!

第二天依旧如此,只不过射箭的人换成了薛摩,当薛摩看到靶柱上的人那淡定自若的神情时,他知道,秦英已经把人换了。

秦英大概永远都想不到,射箭的这个主意就是薛摩向屈侯琰提议的,当然,薛摩自然也不会让他知道。

薛摩的目的很简单,他要逼秦英把关着的人给放出来。

其实薛摩很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所以在调查了一番后,他换了练功的地方,当他在深夜里潜进那个密室,看到那张熟睡中和秦飒一模一样的脸时,他震惊得完全没有了反应。

薛摩第一次觉得原来莽莽撞撞的秦英也是有如此深沉心机的,心机全用在了他妹妹身上。

薛摩不知道秦英养着这个和秦飒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养了多久,但是他完全明白秦英为何要这么做。

秦英想给自己的妹妹找一个替身,屈侯琰是什么人,他或许会放任你洒脱一时,但绝不会放任你洒脱一世,特别还是秦家的人,后来假的秦飒被屈侯琰安排进虫房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58章 解药险中求(一)

秦英太不了解屈侯琰,但是薛摩不同,薛摩对屈侯琰了如指掌!

薛摩知道秦飒想要置身事外根本就是妄想,所以以其等到屈侯琰开口的那一天,还不如直接逼得秦英把人换过来!

薛摩实在无法忍受,秦英为了和自己妹妹有朝夕相处的机会,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困着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以备不时之需。

至此,薛摩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把那女孩放出来,一刻都不能等。

第一天射箭的夜里,真正的秦飒就被秦英给送出了碎叶城,送到了哪,薛摩没有心思追究,也不想追究。

薛摩虽然理解秦英的苦衷,但是不代表赞同秦英的做法,他的想法和鬼骨一样,何苦拖一个无辜之人下火海。

这些年来,薛摩一直都希望秦英能够亲口和他说出这件事,可是,哪怕到今天,秦英依旧选择隐瞒,秦飒也依旧选择替代,谁都没有和他透露半个字。

也许是薛摩想得太过于入神,以致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路,上雁荡山的人明显要比往日多得多,当他看到雁回宫路碑前,骑马并立的两个人时,有些诧异,来人正是顾子赫和池笑鱼。

“你们……怎么来了?”薛摩一拉缰绳,驱马踱步到他们面前问道。

顾子赫道:“秦飒收到你的飞鸽传书,告诉我们,你要去雁回宫,秦飒要照顾秦英,没办法脱身,便托我来看看。”

顾子赫看了一眼池笑鱼,无奈道:“笑鱼非要来,我没办法,只好带她来了。”

“薛大哥,是我让子赫带我来的,你不要怪他。”

池笑鱼也不避讳,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来这里拿解药,我没办法不担心,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乱子的,子赫的武功很好,他兴许能帮上点忙。”

当信鸽飞到月满楼,秦飒说解药在冯克身上的时候,池笑鱼整个人如坐针毡,上次薛摩弄瞎了冯克一只眼睛,当时的情况历历在目,而如今薛摩要找冯克去拿解药,这不啻于虎口夺食,光是想想就如芒刺在背,她怎敢不来?

薛摩看见池笑鱼眼里的倔强,知道劝也没用,况且那件事她又亲身经历,薛摩点点头道:“罢了,走吧。”

“秦英可还好?”薛摩问道。

顾子赫道:“秦飒姑娘医术了得,倒是一直吊着秦英的命,就是……秦英整个人通体都花里胡哨的……”

“通体?”薛摩惊道。

“呃……”倒也不是顾子赫见识少,秦英现在就像那画家的调色盘一样,真的骇人!

薛摩白眼一翻:“百草堂这帮孙子,真是正经事不干,一整天竟搞这些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

顾子赫劝慰道:“反正也被你赶出中原了嘛。”

薛摩叹息着摇了摇头。

三人驱马向前,薛摩才注意到顾子赫的坐骑,那是一匹通体雪白,黑鬃黑蹄的马,外表英俊神武,四肢修长,体型优美,皮薄毛细,薛摩半张着嘴惊喜交集:“这……顾兄,这可是大宛马?”

顾子赫颇为得意地点点头道:“怎么样?我亲手养大的爱驹,除了家里二老和笑鱼,我最爱的就属他了。”

池笑鱼听他这么说,白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看向一边。

薛摩轻抚了一下顾子赫的马,笑道:“云上有翔龙,地上有腾马,顾兄的马可当得起此赞誉,可有名字?”

如今的江湖人,眼里只有武学秘籍,刀枪剑戟,顾子赫见薛摩双瞳都放光,知道他必定也是爱马之人,笑道:“薛兄真乃顾某知己,我给他取名,惊雷闪!”

“惊雷闪……好名字!顾兄真是文采斐然,相比之下,我给我的马取名流星,可就逊色太多了。”

薛摩刚说完,流星就嘶鸣了一声,停下来不肯走了,好似听懂了一般,三人一看,都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薛摩无奈地拍了拍流星,又俯下身和马说了点什么,流星才又肯再往前走。

三人相视一笑,若不是心上事烦攘,这一路山光鸟语,骏马相伴,还真有些谈笑里风生,人世本自在的感觉。

池笑鱼心细,刚才在等薛摩的时候就发现,这雁荡山和她上次来的时候有些不同,开口道:“薛大哥,你没发现今天上雁荡山的人有些多么?”

薛摩听她这么一说,也反应了过来,平素里雁回宫的访客也不少,但是今天上山的人确实太多了,薛摩还在琢磨,顾子赫就已经御马上前和前头的人探听起来。

一探之下才知,落霜雌剑才刚回雁回宫,白容想就广邀同道中人上山来赏剑。

薛摩听顾子赫这么一说,倒吸了口气,脸颊的肉也陷了下去,更显得毛森骨立,他幽幽道:“还真是迫不及待啊……灵山派也来人了是不是?”

顾子赫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容想会这么做,也无非就是想在沈扬清面前出出风头,其他人嘛,都是些陪衬。落霜双剑重出江湖,武林至宝,她只是想向整个江湖宣告,她白容想是站在武林峰巅的人,除了她,没人可以配得起她那位沈少侠!”薛摩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顾子赫也经常听闻雁回宫的宫主性格骄横跋扈,其实也不难想象,雁回宫的财力和她祖辈在江湖上闯下的名声实在显赫,在这种条件下,染上些骄恣专横的习气倒也正常,不过如今,听薛摩这么说出来倒是更具体点了而已。

池笑鱼也已经知道了薛摩和白容想还有沈扬清之间的事,对这个沈扬清有了几分好奇……

在她心中,薛摩就如皓月当空,很明显白容想放弃了这轮皓月而选择了沈扬清,她不禁开口问道:“那个沈扬清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此问题一出,薛摩和顾子赫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回答她。

池笑鱼有些纳闷,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很平常啊,顾子赫看懂她所想,说道:“到时候你自己看吧,今天你怕是可以开开眼界,见见江湖上很多人了,连你三叔五叔也来了,还有夜行门的门主,丐帮在江淮分舵的舵主……”

顾子赫还没说完,薛摩就策马往峰顶而去,顾子赫一看也有些怨自己话说得不是时候,今天本是来讨解药的,结果倒被他说出些游玩的意味来,两人心照不宣,立即驱马赶上。

三匹白驹一路踏尘而上,飞扬的灰尘在秋日温煦的光线里久久不肯着地。

第59章 解药险中求(二)

雁回宫马厩里面栓满了各种各样的马,薛摩只一眼,便蹙了眉头,三人把马匹交予马童,便向前殿走去。

池笑鱼远远就看到前殿的台阶上站了很多人,其中一个男子被簇拥在中间,分外显眼,不仅仅是样貌衣着,而是浑身散发着一股力量,就好像某种磁力一样,紧紧抓着你的目光,你想移开,却又死死地固定在上面。

池笑鱼发现那人在看着薛摩,便也扭头去看身边的人,只见薛摩一脸漠然地直视着前方疾步快走,根本不和那人有一丝的眼神交汇。

就在薛摩快要和他们擦身而过时,走出来一人,手握着剑鞘,轻轻一抖,剑身便滑了一半出去,泛光的剑刃就这么横在了薛摩胸前,因为韧性的关系,那剑身还抖了两抖。

池笑鱼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之前在聚义山庄门口的那人,他的手掌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灵山派的左执事杨玄展。

“薛老板,你这样会不会显得有些太没有礼数了?我们好歹也是你主人请来的客人,你一声招呼也不打,这就是待客之道?”果不其然,杨玄展上来就是一阵冷嘲热讽。

薛摩觉得这剑迎着阳光,甚是刺眼,抬手扶着剑柄,轻轻把剑推回剑鞘道:“你们一堆人站在这里,倒更像接客的。”

“你!”杨玄展听他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反正现在有灵山派撑腰,伸手就要拔剑,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诶,玄展,你这说的这什么话,和薛老板说话,客气一些。”正中的男子阻止道。

池笑鱼一听这人的声音很是爽朗干脆,不似薛摩说话永远都慢悠悠,软绵绵的,特别他们两个相对话,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男子随即转而看着薛摩道:“薛兄,别来无恙啊?”

“十次有九次都是容想往你那里跑,难得来一次,怎么不在里面陪陪她?”薛摩问道。

“里面闷得慌,出来透透气。”男子的口气听上去有些无奈。

他突然眼前一亮,打量着池笑鱼道:“这位想必就是聚义山庄的大小姐吧,出落得标致,和薛兄倒是般配!”

男子拱手行礼道:“在下灵山派沈扬清,见过池大小姐。”

池笑鱼一听愣了一下,看来自己猜对了,他就是沈扬清,池笑鱼不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橙黄色的发冠束了一个大马尾,刘海只留了一侧,长及下颏,此时没有穿外袍,立领的棕褐色内袍领口开得有些下,露出了一片小麦色的胸膛,白色的袍裤塞在短靴里,腰封一系,身形就被勾勒得恰到好处。

池笑鱼觉得沈扬清给人的感觉,是真的可以用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来形容的,他脸上的线条极其硬朗再配上古铜色的皮肤,和薛摩几乎就是两个极端。

沈扬清见池笑鱼呆呆地看着他,也不搭话,这种情形他见得太多了,连江湖第一美人他都拿下了,还何况这么个小妮子,沈扬清对自己的皮囊极其地自信,他咧嘴一笑,得意地提醒道:“池姑娘?”

沈扬清一出声,池笑鱼便回过神来,朝着他笑着回了个礼,一扭头,看到薛摩看她的目光里,竟然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情绪……

池笑鱼心头暗惊,他刚才眼里出现的是什么,失神,失望抑或是失落?

池笑鱼还来不及细想,薛摩就已经大步流星地朝里走了,前殿并没有人,薛摩穿过前殿欲往后殿去,池笑鱼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伸手去拉他的胳膊道:“薛大哥……”

话还没开始讲,薛摩就直接把手臂从池笑鱼手中给用力挣脱了,薛摩没有一丝停顿,疾步穿过了通道。

但是,池笑鱼定住了,如果说适才,薛摩眼神里的情绪她还没有办法把握的话,那现在,薛摩的动作很明显地告诉了她,他生气了,而且是因为她看沈扬清而生气了,那是不是可以证明,薛摩还是在意她的,至少在这一刻是这样的?

这一切顾子赫都看在眼里,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池笑鱼一脸惊喜地望着顾子赫,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无价之宝一样。

薛摩一进后殿便发现偌大的后殿内,人都上了座,薛摩扫视了一圈,发现还真是来了不少的武林高手,聚义山庄的三爷五爷看见他进来,视而不见的视而不见,嗤之以鼻的嗤之以鼻,也算是表态了。

薛摩往另一个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鬼骨,鬼骨也不看他,兀自在那里往口中丢花生米,倒是自在。

再往他旁边看去,便见着了柳无言,一袭白衣,胸前一条长长的辫子,柳无言看着他笑了笑,薛摩觉得见到久未蒙面的故人,感觉甚好,也笑得特别温厚。

整个后殿内都没有看到冯克和白容想的身影,只有白总务和冯克的爹冯胜,正在忙碌张罗,薛摩快步走到冯胜身后,说道:“冯老爷,可否告知薛某,令郎现在在何处,我找他有要紧事。”

冯胜连身都没转,自然也没有看他,说道:“克儿现在正和容想,准备落霜剑的事,你别过去,有什么事,等赏剑之后再说吧。”

薛摩一脸的焦躁,语气强硬地说道:“迫在眉睫,一刻也不能等。”

“放肆!你这……”冯胜一转身,看到不仅薛摩在身后,沈扬清也在后面,话就也没有说出来。

“薛兄何必这么着急,今天各路好汉都聚集于此,你若乱来,怕是有拂容想薄面啊,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先坐下品杯茶如何?”沈扬清好声好气道。

薛摩不知道沈扬清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的,他回身,瞥了他一眼,道:“阁下好意,薛摩心领了。”

冯胜看薛摩这么冥顽不灵,斥道:“一边待着去,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轮得到你来造次!”说完就朝一边走去。

薛摩站在原地,脸色煞白,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秦英为白容想去盗的剑,却又中了冯克的毒,现在躺在床上,毒拖一分,命就危险一分,而他却不得不呆在这里,听着这帮人溜须拍马、互相吹捧而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薛摩觉得自己恨透了这短短的四个字,不甘于眼前却又无能耐转圜的境况足以把人逼疯!

第60章 解药险中求(三)

顾子赫和池笑鱼来到薛摩跟前,池笑鱼看着薛摩此时的表情,怯怯地喊了句:“薛大哥……”

薛摩听到池笑鱼的声音,回过神来,对着顾子赫向聚义山庄那边颔了颔首,示意他带池笑鱼过去,这是个好机会,不能浪费了。

顾子赫瞬间便明白过来,刚要走又折头拍了拍薛摩的肩,才带着池笑鱼向那边走去。

也可能是顾子赫拍的这两下真的起了点作用,薛摩稍稍镇静下来,看了眼鬼骨。

秦英中毒的事情他都知道,自己不好跟雁回宫开口,可是鬼骨不同,自从他占据了阳曲山,设立了夜行门,很多江湖散人都来投奔于他,而西都一带的其他江湖势力或仗义结盟或利害威逼,基本都握在他的手上,短短两年在江湖上已是声名鹊起,说的话那总会是有些分量的。

薛摩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鬼骨,鬼骨被他盯得避无可避,只能看着他,薛摩趁机向鬼骨使了个眼色。

鬼骨叹了口气,即便现在已经各为其主,互不瓜葛,但是之前十多年的兄弟情分还真不是白来的,薛摩一个眼色,他便知道薛摩想要他干嘛了。

至于秦英,他虽然看不上他,可如若真归西了……

鬼骨拢了拢他的黑袍子,直接就在后殿里炸开了声:“冯老爷,白总务,你们让这一众江湖侠士候那么久,不太好吧?”

鬼骨瞥了眼沈扬清,接着道:“都那么长时间了,那小两口该不是在里面亲热上了吧?”话音刚落,就有人哄笑起来。

“哈,这鬼门主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就是,那白容想可是沈扬清的未婚妻,他竟敢这样说。”

“有意思!有意思!”

杨玄展见自家掌门人平白被欺辱了去,眸光寒肃:“鬼门主,说话当心一点,不要以为还在你的夜行门,可以肆无忌惮,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祸从口出!”

鬼骨刚想辩驳,白总务咳了一声,假装清清嗓,对着一旁的侍女道:“你去请一下容想和冯公子。”

说完,白总务回身剜了鬼骨一眼,那一眼里满是警告,本来还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子赫和池笑鱼走到池三爷、池五爷跟前,池笑鱼从来没有和自己叔叔们分开这么长时间,尽管两位叔叔也不看她,但是池笑鱼还是高兴得红了双眼,试探地问了句:“三叔,五叔,我大伯,他还好么?”

池三爷本不爱说话,但还是看着池笑鱼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被池五爷抢了话头道:“你心里还有你大伯,还有我们这两个老头子么?”

池笑鱼瘪了瘪嘴,一脸歉疚。

池三爷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过去吧,你自个留心自个儿。”

池笑鱼听完也十分无奈,料想大伯是真的不肯原谅她了,和顾子赫对视了一眼,刚要转身往回走,池五爷出了声:“子赫,这段时间,还烦请你照顾好她。”

顾子赫回身朝着池五爷点了点头。

眸光一移,正巧看见池三爷眼里那满是不舍的神情,一时间,也颇为感概。

池三爷本是沉默之人,不似池五爷性情爽快,更何况这些年他一直在都吃斋礼佛,心性就更沉静了,也是难得见到他情绪外露。

顾子赫心头暗叹,带着池笑鱼走开了。

池五爷看着他俩的身影,摇摇头叹口气道:“女大不中留啊!偌大的庄子就剩一堆老头子了……”

池三爷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张,只是最后终是一阵缄默。

鬼骨见人还没出来,不依不饶起来,转头对着沈扬清笑道:“我说,沈掌门,我劝你啊,还是赶紧进去看看的好,别吃了亏去!”

话一闭在场的人都玩味地看着沈扬清。

沈扬清听完鬼骨的话,神色一凛,随即笑道:“不劳门主操心了,你看,冯公子这不出来了么!”

鬼骨一看奏效了,心暗道,在雁回宫,拿沈扬清下手可真有用啊!随即,整个人又斜窝在椅子里,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

薛摩看到冯克从偏厅走了出来,一个箭步上前,堵住他小声道:“解药交出来!”

冯克看到他等了许久的人终于来了,笑道:“呵……那么激动干什么,这落霜双剑重见天日,不先赏赏?”

“那剑,秦英几近用命换的,我已经赏了很久了,毋需再赏!”薛摩看着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声调不可遏制地高了起来,本来看到冯克出来,很多人就往这边看了,现在已经几乎是齐刷刷地看着他们了。

冯克不想让白容想知道他暗害薛摩的事,对着在座宾客拱手笑道:“各位先请自便,在下和薛兄谈点私事,马上出来。”说完就和薛摩一起,拐进了偏厅。

门一合,冯克就环抱着双臂,一副看猎物的姿态睥睨着薛摩道:“如果我不想交出解药呢?”

薛摩凝视着冯克,看着他缠着绷带的左眼,其实薛摩心里也明白,以他那种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心性,又怎能容忍自己瞎了一只眼睛,又怎会咽的下这口气?

冯克会报复,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薛摩不是没有做好心里准备,只是他还在计划,秦英就已经出事了,而且,祸迫眉睫!

薛摩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到桌上白容想留下的绣品,走去过将绣绷上的针摘了下来,放在桌上,转身对着冯克说道:“我还你一只眼睛,随你挑。”

冯克一听,极其轻蔑地啐骂道:“我呸!你薛摩就是雁回宫养的一条狗,你以为我很稀罕你一只狗眼么?”

薛摩一手按着桌子,明显用了力道,手上的关节都凸了起来,指节泛白,他咬牙道:“冯克……你莫要欺人太甚!”

冯克听完,整个人怒发冲冠,他一把提起薛摩的领子道:“欺人太甚?你要了我一只眼睛,秦英要了我踏尘马的命,你说!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薛摩一听,瞬间明白过来,冯克已经知道他的马是被秦英下了药,这已经不单单只是一只眼睛的问题了。

薛摩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问道:“那你究竟要怎么样?”

冯克放开了薛摩,扯了扯衣摆,道:“你的眼睛我不稀罕,秦英的烂命我也不稀罕,秦英中的是回光散,解药我会给你,而且保证是真的。”

薛摩听到这里,一脸狐疑地看着冯克,他心里知道,这事不可能这么轻松,冯克嘴角一扬,脸上戾气横生:“我要的是你身败名裂,在江湖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冯克的神色变得无比得意,薛摩直视着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的觉得冷还是怎的,他突然打了个冷噤。

冯克一看笑了出来,抱臂道:“原来名震江湖的薛老板也会有怕的时候啊,那等下就看你表现了,薛兄!”

等到薛摩和冯克出来的时候,落霜剑早就已经摆好了,顾子赫和池笑鱼看到薛摩一脸惨白地从偏厅走了出来,知道肯定大事不妙,池笑鱼一脸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他肯拿出解药来么?”

薛摩愣愣地看了池笑鱼几秒,随后他把披风解了下来,放到池笑鱼手里说道:“帮我拿一会好么?”

池笑鱼被弄得莫名其妙,还没开口回答,薛摩就转而对顾子赫做了个眼色,道:“顾兄,等下无论出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帮忙。”

顾子赫心头一颤,大感不妙,他的眼神说的不仅是让自己不要插手,同时也在说看住池笑鱼,让她也不要插手。

顾子赫本来想劝,才晃神了两秒,薛摩就已经走开了。

白容想和沈扬清站在后殿中央,抱拳向在座的诸位说着些什么,冯克和薛摩立于两侧,其实究竟说了些什么,薛摩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就入神地,看着冯克。

鬼骨看了看薛摩的神色,眉峰倏地立起,他回身望了眼站在身后的柳无言,发现她的眉头皱得比他还高,很显然,她也发现不对劲了。

突然白总务来和白容想说了些什么,白容想就疾步出了后殿,冯克一看,轻轻笑了一下,心想是时候了。

薛摩心里明白这些都是安排好的,刚抬眼看向冯克,冯克就朝着落霜剑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他上去,两人一齐朝落霜剑走去,上台阶时,薛摩偏头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冯克笑笑,在剑身前站定,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冯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大拇指将塞子一弹,塞子在空中走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在地板上,滚远了。

冯克将瓷瓶凑到薛摩鼻前,薛摩一问那股特殊的薄荷香气,就知道这是回光散的解药,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冯克提醒他道:“这里面可都是液体,又没塞子,你别想抢,一抢可就都洒了!”

薛摩一听即便他有这个打算也犹豫了,下一秒冯克向剑架弹了枚暗器,剑架就被打散了。

座在下面的人,只看到两人在上面,背对着他们嘀嘀咕咕说着话,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然后,忽然就看到剑架不知怎的散了一地,落霜雌剑也掉在了地上,一些好奇的江湖人起身,离了座位,围了过来。

第61章 解药险中求(四)

看着散了一地的木片,有人嚷嚷道:“冯公子,这剑架子怎么散了?”

冯克转身,看着大家面带难色地说道:“哎呀,这架子怎地这么不牢靠,真是让各位见笑了!”

随即扭头对着薛摩道:“落霜剑可是至宝,薛兄不介意先捧下剑,让大家观赏一下吧?”

薛摩没有回他,直接弯腰把剑拾起来,双手捧在胸前,面无表情地当起了人体剑架。

在场的人面面厮觑,沈扬清看不懂这两人唱的什么戏,就环臂带笑地看着。

倒是他旁边的杨玄展来了兴致,要说杨玄展这人啊,年岁不过二十,面相及其讨喜,一笑起来,一双弯如月牙的笑眼,乖巧得简直让人想给他塞糖啊!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便生能养出一肚子坏水翻腾,倒也真是神奇……

杨玄展看出些端倪,便说道:“这不行啊,两边不一样高啊,薛老板可否稍稍蹲下点来。”

冯克听杨玄展直接说出了他的心思,激动得简直想去和他八拜结交啊!

冯克看着薛摩,眼神向地面上扫了扫,薛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看了看地面,只觉得此刻身上一阵阵恶寒,好像连汗毛都立了起来。

冯克见他没有动作,佯装咳嗽了一声,薛摩抬眼就看到冯克在两指间滑转着装解药的瓷瓶,薛摩的脸,苍白得像纸一样……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深深呼了口气,双手捧着剑,膝盖一弯,就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着地碰撞出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惊了一跳,前面刚刚围上去的人,吓得都退了三尺。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

鬼骨半张着嘴,从座椅上缓缓站了起来,那双似是鹰眼般深邃锐利的眼眸里装满了不可思议。

顾子赫倒吸了口凉气,微微把头偏在一边,不忍再看,别的人也许没有注意到,但是他看到了,薛摩这一跪为的就是冯克手里的那支解药。

池笑鱼抿着唇,双手紧紧地抱着薛摩的披风,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整个后殿极其地安静,冯克觉得自己激动得就快要血脉偾张了,最后抑制不住地抚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薛老板还真是思虑周到啊,这下子倒真是一样高了……哈哈哈哈……”

冯克尖锐的笑声打破了后殿的沉寂,四周不断有人哑然失笑,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四起……

“哈!有生之年,我还能轮到血衣魔头跪我啊……”

“爽!下山之后我定是要吹一番的!”

“真是雁回宫的好走狗啊!”

“哎,看来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啊!”

……

四周喧沸,杨玄展上前,眉开眼笑道:“薛老板这又是何必,传出去,贻笑大方啊!”

薛摩深呼吸了一下,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只是此刻他连嘴唇都有些失色发白。

薛摩侧头抬眼,看着冯克问道:“现在,满意了么?”

冯克垂眼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心头无比地过瘾,那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就像已经几日几夜水米未进,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人,突然看到一桌子盛宴,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这快感一模一样,不,不应该这样说,是比那种感觉还要称心如意,就是一桌子菜还都是你最爱的一样。

冯克嘴角一勾,笑的得意,握着药瓶的手一松,药瓶就直直地往下坠,薛摩一看,忙起身去抓,一把握住后,用大拇指死死堵着瓶口。

冯克看他起身抓药瓶,抬腿一脚就跺在薛摩的肩上,背上被一股强横的力量一压,本来单膝跪地的姿势又变成了双膝落地。

冯克一咬牙,褪下又用了三分劲儿,踩得薛摩身子都快匍在地上了,他仰首大笑了起来,笑声猖狂:“哈哈哈哈,大家看看,都看看,什么威慑江湖,不过是我雁回宫卑躬屈膝的一介走卒!”

鬼骨脸色阴沉地就像山雨欲来前的黑云压顶一样,刚要往上冲,却被柳无言紧紧地捏住了胳膊,力道之大,疼得鬼骨龇了牙,转身一看,只见柳无言一双冰窟一样的眼睛,没有一丝情绪,只是手上的力道却一点都没有放轻。

薛摩看解药已经到手,抖动了一下肩膀刚要发作,就看到一个身影扑了上来,动作极快,像狮豹,像猎隼,把冯克整个人都给扑了出去……

冯克毫无预警,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心上怒火升腾,甩手就把人给摁在了地上,这一摁,他才看清,扑上来的人竟然是池笑鱼!

众人震惊!

池笑鱼紧抿着唇,怒目瞪视着冯克,那眼神竟是一点儿也不怕他。

顾子赫大惊,暗骂自己太入神,竟没顾及到一旁的池笑鱼是什么时候窜上去的。

本来池家三爷,五爷一直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观,现在看到池笑鱼被人摁住,双双拍桌而起,池五爷大喝一声:“放肆!”吓得在场的人都浑身一凛。

这聚义山庄毕竟是出过一代武林盟主的主儿,冯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开了。

场面一下子僵冷起来,薛摩看到池笑鱼伏在地上,欲伸手上前,奈何沈扬清已经先他一步,搭手去扶池笑鱼了,薛摩的手在空中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垂了下来。

池笑鱼掀眸,看清来扶她的人是沈扬清,一挥臂就把他的手给甩了开去,自己站了起来。

沈扬清何时在女人面前吃过闭门羹,一时也新奇,挑了挑眉说道:“池姑娘,可知道你像这样,沈某很没面子的啊?”

“又不是我让你来扶我的!”池笑鱼的话明显带着浓浓的怒意,灵山派的人哪忍得了,纷纷上前。

杨玄展喝道:“池笑鱼!你好好看看你在跟谁说话!”

沈扬清伸手拦了下道:“不得无礼!”

杨玄展一看沈扬清护着那小妮子,也只能怏怏不平地带着人退了下去。

沈扬清转而对池笑鱼说道:“我与池姑娘素不相识,可是池姑娘好像对沈某心有芥蒂啊!”

“哼!你的杨左执事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又怎会是好人?”池笑鱼也不避,直视着沈扬清就把话挑明了。

沈扬清一听笑了出来:“哈哈哈哈……池姑娘,好脾气呐!”

池笑鱼搞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白了他一眼望向薛摩,可是目光刚接触,薛摩就直接避开,扒拉开人群,疾步如飞地向殿外走去。

柳无言看薛摩已经出了后殿,抓着鬼骨的手才慢慢松开,鬼骨把袖子挽起来一看,倒吸了口气:“无言,都青了……”

适才,大家的焦点都在薛摩身上,此时才发现白容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后殿内了,眼睛别有深意地看着沈扬清。

柳无言稳步上前,对着白容想一拱手道:“白宫主,请恕在下直言,宫主办这样一个赏剑会,其实毫无意义。”

白容想一听就蹙了眉,一脸不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柳无言接着道:“落霜剑是白家的,这件事全江湖人都知道,哪怕现在雌雄双剑合璧,也无非单纯是来看看样子而已,着实浪费了这两把绝世好剑。”

这句话听着还稍有点理!

白容想终于正眼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她一袭束身白裙,一条长长的大辫子上,缀了些白色绒毛状的装饰,颇是面生,但是在众人面前,却一点也不怯场。

白容想启唇:“阁下是?”

“夜行门的小辈而已,不足挂齿。”柳无言答道。

白容想嗤笑了一声道:“呵那还有什么资格站出来说话?!”

说完,白容想就要往前走去,柳无言提臂一拦,白容想就动了怒,抓着她的胳膊反向一拗,柳无言借力凌空一翻,抓着白容想的手臂顺势一扭,白容想不得不顺着她的力道腾空翻身。

柳无言先松了手,还未落地,一脚就朝白容想劈来,白容想抬起双臂,交叉一挡,力道不及,向后打了个趔趄,这一番交手,白容想才发现此人内力深厚,来了兴趣,上前就切磋了起来。

在场的人,也没想到好好的一个赏剑会,竟能闹出那么多事来,看着两个女人交手,一白一绿,上下翻腾,青丝泼洒,倒是别有一番刚柔相济的美,柔情的是身段,凌厉的是招式。

“女人就是女人,打个架都能打得这么美,不似咱们这帮糙汉子!”沈扬清站在前头说道,其他人一听,也附和着笑笑。

“男人嘛,扛着刀,提着剑就上,哪招劲狠用哪招,总之先制敌在说,那还能管劈腿甩臂,好不好看的。”

“诶,话不能这么说。”灵山派有人反驳道:“我们沈掌门出招也挺好看的!”

杨玄展瞥了那人一眼,开口道:“说到底还是得看人,手长脚长的,出招自然好看,像你这种五短三粗的,给你神仙招式,你也未必能打得好看!”

“杨玄展!你!”

“算了,算了,消消气,消消气。”有人出来当和事佬。

那人虽是消了声,却是心上不服,他自认也没说什么,反倒被这样讥诮一顿,要不是仗着灵山派势盛,他杨玄展又能排老几,什么叫狐假虎威,他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

第62章 解药险中求(五)

冯克站在一旁安安静静,他嘴角挂着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望着白容想,好像生怕他一眨眼,就错过了什么精彩一样。

任周边再嘈杂,他的世界也只剩下一个白容想。

柳无言并不想和白容想打这一场,但是白容想却好似很有兴致,竟不肯收手了,到最后连白家绝学落雁掌法都使出来了!

那掌法看上去极飘,落力点却极重,甚至掌与掌之间也时飘时重,飘时可化绕指柔,重时如沉千斤力,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平素也没几个人敢惹白容想,即便得罪了雁回宫,就凭她的十二路鸿雁令,也着实轮不到她出手,所以在场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落雁掌法,个个激动不已,啧啧称奇。

“落雁掌法!竟然能见识落雁掌法!这一趟来的不亏!不亏!”

“就是!这雁回宫的嫡系武学,好多年都没见有人用了,我还以为失传了呢!”

“哎,这白宫主,长得好,武功也好,连家世都好,哎……要是能看上我……那多好……”说话的人声音里满是艳羡。

“你得了吧你,沈扬清在那边呢,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众人一阵哄笑。

柳无言一边接掌一边后退,她瞟了眼身后的厅柱,翻身往柱子上一蹬,借着力,一套极快的手法向白容想迎去,力道相接,几十招过后,两人都被对方力道给弹了开去。

白容想回想柳无言刚使用的招式,凝眉问道:“夜行疾风手?”

在场的人也认出来了,大部分的掌法都是力道集于掌心,而夜行门的夜行疾风手却反其道而行之,是掌背,掌侧和指关节在发力,力道集于线或点上,若是击中,很是要命。

柳无言看着她点了点头。

白容想一脸赞许之色地看了看柳无言,又再回眸望着鬼骨道:“夜行门果真名不虚传,好俊的功夫,鬼门主教导有方呐!”

鬼骨回了句过奖,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不喜欢白容想这种飞扬跋扈的女人,是以,连话都懒得多答一句。

白容想看向柳无言,抱拳道:“这位姑娘,刚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我白容想只以武会友,听闻姑娘刚才言下之意,你……是有更好的建议喽?”

柳无言见白容想交手过后,态度直接来了个大逆转,不禁心叹江湖所传分毫不差,白容想嗜武成痴,武学造诣差的人,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攀谈了!

这样看来,刚才那场比试,倒是不打都是不行的了。

“白宫主严重了,大家都江湖中人,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柳无言莞尔,接着道:“在下只是觉得区区一个赏剑会,委屈了落霜双剑,不如,来场大的!”

白容想一听扬眉道:“比如?”

“试剑大会!”短短四字,柳无言字字激越。

此四个字一出,在场的人眼波流转,神色各异,大家都没有说话。

试剑大会毋庸置疑,是当今武林任何神器想要名噪一时的首选!

不论你是什么宝器,直白来说,若没有名震武林,那就是一堆废铜烂铁,甚至还不如废铜烂铁,起码废铜烂铁还能拿来熔炼,还不占地方,可偏偏你又是没出头的宝器,这就很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但是试剑大会不是你拿着兵器耍两下就行了,而是能者取之,也就是说,如果雁回宫要办落霜剑的试剑大会,要是赢了,那自然名正言顺地威慑江湖,但是,如果输了,那么落霜剑,就此易主,江湖为证!

白容想一听,面有难色,不是她不想办试剑大会,其实她也很想,但是落霜剑是白家祖传,她不希望在她这代出什么纰漏。

柳无言看她陷入了思虑,开口道:“雁回宫在江湖上声名显耀,白宫主和沈掌门又情意相投,有灵山派的拥持,再加上宝剑在手,想必真要办试剑大会,怕是……也没人敢上前相夺……”

柳无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这个提议也不妙,我就说说而已,白宫主也就听听罢了,毋需多想。”

白容想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再答话。

这一屋子的人,各自揣着各自的心事,各自怀着各自的鬼胎,面上,不露声色。

待鬼骨和柳无言回到夜行门的时候,已经月头高挂,一路无话,策马飞驰,想到今天薛摩的所做作为,一进门厅,鬼骨看什么都不顺眼,随手抡起只花瓶就给砸了。

魍魉二人今天留守夜行门,看鬼骨盛怒之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地刚想上去劝劝,柳无言开口道:“不用劝,让他砸。”

此话一出,那鬼骨更是来了脾气,转眼间一厅的瓷器花盆,叮铃哐啷一阵响,竟全都给砸了,地上到处都是碎片,还有泥土,满目狼藉。

魍魉二人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直接看懵了,魉小声地看着魍说了句:“他等下不会把我俩也砸了吧?”

魍看他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打趣,好笑道:“嗯,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柳无言看着鬼骨站在厅中,喘着粗气,可以砸的也都砸光了,开口道:“气消了没?”

“无言,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薛摩!还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骄傲得目空一切的薛摩么?!”鬼骨挥臂手指在半空中,脸上的肌肉有点抽搐,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

柳无言摇了摇头道:“你明知道他是为了解药救秦英。”

鬼骨激动了起来,在厅内暴躁地来回踱步:“就不能用抢的,就不能用打的?难道他出手了,夜行门不会帮他么,难道他出手了,碎叶城不会帮他么?!”

“夜行门?呵……”柳无言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你十个夜行门都不够和雁回宫还有灵山派抗衡!”

“至于碎叶城?碎叶城远在千万里外,你别忘了,这里,是中原!”柳无言厉声说道。

鬼骨像受了训斥的小孩子一样,站在那里,垂头丧气道:“那……那他来我夜行门也比呆在雁回宫寄人篱下的好啊……”

柳无言叹口气轻声说道:“那是他自己选的路,我们管不着,也管不了。”

看着这满屋一片凌乱,柳无言转身对魍魉说道:“你们等下不准叫人来收拾,他自己砸的,让他自己扫!”

鬼骨一听环视一圈,瞪大了眼睛道:“无言……”

“停!就是这样,你跪着求我都没用,自己扫。”柳无言说完,把大辫子往身后一丢,转身就出了大厅。

鬼骨扶着额一声哀嚎:“啊……这算哪门子的女人啊!”

魍魉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正所谓乐极生悲,鬼骨旋身指着他们道:“你们俩,一起扫!”

魍魉二人一听,笑就僵在了唇边,开口道:“凭什么啊,又不是我们砸的!”

鬼骨双手环胸,义正言辞:“她只说不准叫别人来收拾,正所谓见者有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魍魉彻底无奈了,瞪着眼看着这满地的土啊灰啊的,只能说报应来得太快,真是叫人承受不来啊!

柳无言躲在暗处,看着三个黑咚咚的身影在大厅里忙活,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抬头看到天空星月圆满,想起今天薛摩的事,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薛摩拿到解药,出了雁回宫,骑了流星就马不停蹄地往月满楼赶。

顾子赫和池笑鱼是追着他出来的,不过虽然惊雷闪可以追得上流星,可是池笑鱼的马实在不行,等两人回到月满楼的时候,已经没有薛摩的踪影了。

“我看流星拴在后院里,薛摩他人呢?”顾子赫问秦飒。

秦飒一脸茫然道:“他回来,放下解药,什么都没说,人就走了,我忙着给我哥解毒,等回身时,已经找不见他了。”

顾子赫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儿,紧张道:“秦英的毒解了吗?”

秦飒点了点头:“我哥虽然还在昏迷中,但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顾子赫和池笑鱼相视一眼,松了口气。

华浓站在一旁,看池笑鱼手上揽着个披风,便伸手想接过来,池笑鱼躲了一下摇了摇头。

秦飒一看两人神情不对劲,问道:“是不是阿摩出了什么事?”

两人都默不作声。

池笑鱼越想越担心,转身就跑出房去,顾子赫刚想跟上就被秦飒给拽住了,她一脸焦急道:“你说话啊,是不是薛摩发生了什么事?!”

顾子赫一脸沉重,本来想说却不知道要怎么启齿,皱了皱眉道:“等天亮你就知道了,大街小巷都会传遍的。”

秦飒一脸愕然,秦英昏迷中喃喃着要喝水,秦飒便松了手,回身到床榻前,照顾他哥哥。

池笑鱼跑到后院里,正犯难,突然看到了树下的流星,灵机一动,上前抚摸着它道:“好流星,我现在只能靠你了,你带我去找他好么?”

池笑鱼本没抱什么希望,哪知流星却仰头嘶鸣了一声,好似在回应一般,池笑鱼看它这么配合,又惊又喜,也不顾夜黑风高,只身骑着流星奔弛在扬州空旷的街上。

第63章 篝火映促膝

一路上,池笑鱼强迫自己不去想白天发生的事,可是脑海里只要一浮现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每每还是红了眼眶,待回神后,才发现流星已经跑了很远,眼看就要到城郊了。

流星一头扎进城郊的林子里,黑暗瞬间迎面包裹了过来,一口将池笑鱼吞噬了进去。

池笑鱼相信薛摩,也没来由地相信薛摩的马,她笃定流星一定能带她找到他,深更半夜的,一个人进城郊树林竟也不怕了。

流星跑了一段,渐渐慢了下来,以此同时,池笑鱼也听到了一阵不小的动静,侧耳细听,像风又好像不是风,一阵一阵,哗啦哗啦地。

流星向前走了一段,池笑鱼终于看明白了,那种声音是树冠发出来的。

薛摩像深山老林里的一抹红色精魅,疾风骤雨地穿梭于树木之间,他的身法可堪闪电那般迅捷,也不用武器,就这么徒手一掌一掌地打了过去,每过之处,便发出“哗哗”的声响,漫天的树叶像绿色的精灵一样在空中打着旋儿。

这是一片老林,树干粗壮,可是薛摩一阵携风过,那些像云朵一样的树冠还是剧烈地颤动摇晃起来,树干上一个一个凹进去的手印,比比皆是。

池笑鱼下了马,牵着马缰,看着眼前的这番景象,一瞬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一路上她曾想过无数种见到薛摩应该说的话,可是如今,她却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了。

蓦然间,她看着薛摩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薛摩一掌打在她身边的树干上时,池笑鱼吓得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她就觉得一阵劲风拂面,感觉到鬓边的碎发都被吹了起来。

几秒后池笑鱼缓缓地睁开眼睛,四周都是飘然而下的落叶,薛摩重重地喘息着,两颊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红得骇人,站在月光里,就这么森森然地,看着她……

“薛……薛大哥。”池笑鱼看着薛摩的双眼,一说话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薛摩知道自己的样子吓着她了,轻声道:“回去。”说完也不看看她,转身要走。

池笑鱼下了狠心,一把就拉住薛摩的手,薛摩缓缓转了过来,池笑鱼双手就这么紧紧握着他的,像握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却又分外坚定。

薛摩看着池笑鱼眼里的神情,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不要这么同情地看着我。”边说就边把手抽了出来。

薛摩的手一抽,池笑鱼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惊道:“你的身体怎么那么烫啊!”说着就探了探薛摩的胳膊,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在发抖?”

“这些不用你管。”薛摩摇了摇头就要走。

池笑鱼看他个这样子,也是没来由地生气,拦住他说道:“我偏要管,你有本事,就把时间倒回到我第一次见你的那天,你不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我也可以保证,一定不出现在你面前。”

薛摩一听无奈地摇了摇头,谁又能够扭转得了时间呢?

池笑鱼从马鞍上把薛摩的披风拿来下来,轻轻替他围了上去,边系边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白姑娘,你喜欢你的就是了,不用管我。”

池笑鱼这句话说的极轻松,但是说完,薛摩还是看到了她眼底那抹浅浅的水光。

池笑鱼把薛摩的披风拢拢好,劝慰道:“我们……回去吧!”

薛摩摇了摇头,倚着树缓缓坐了下来:“你骑着流星先回去吧,我……我等天亮了再回去。”

池笑鱼蹲了下来问道:“是因为白天的事么?”

薛摩仰着头靠着树,眼神有些迷离,缓缓说道:“秦飒和秦英肯定会追问我,是怎么拿回解药的,我……真的不想说,还是通过别人的口告诉他们吧。”

池笑鱼听他这么说,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地往上涌,她佯装轻松地拍了拍手说道:“嗯,那……那我留在这里陪你。”

池笑鱼说完就转身去捡枯树枝,他不是冷么,秋意瑟瑟,总该生堆火的。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你不要为我难过,一跪救我兄弟一条命,不管怎么说……还是值得的。”

池笑鱼弯着腰,身体一愣,没想到他还是看出来了,反而还安慰起她来,用这么稀松平常的语气,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她捡树枝的手上。

两人很快就把火给生了起来,薛摩看着跳动的火焰,想起了白天的事,想起了一屋子的人,到最后,竟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池笑鱼,敢冲上去帮他解围……

薛摩扭头看着旁边的人,她一身水蓝长裙,小脸被火光印得通红,一手抱着膝,一手拿着枯枝在添火,薛摩皱了皱眉,觉得她好像有些瘦。

池笑鱼一转头,看到薛摩皱着眉望着她,可怜兮兮道:“你不要再赶我走了……”

薛摩无奈地笑笑:“不了,不赶你走了,这样的夜,有个人肯陪着我,也挺好。”

薛摩抬手去解披风,才发现系带直接被她打了个死结,池笑鱼转头托着下颏,一脸得意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我早有打算的。”

薛摩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池笑鱼:“噢,还真是学聪明了,都能有先见之明了。”

也许是因为薛摩夸自己了,池笑鱼就傻呵呵的笑。

薛摩看了眼在一旁睡觉的流星,心道,其实池笑鱼真的挺聪明的,还知道通过流星来找他。

薛摩心头暗叹,眯着眼睛看着篝火,幽幽道:“就是委屈你了,外面人都道我们在一起了,明天江湖上必定是闲言碎语,蜚短流长,让你和我这种声名狼藉的人牵扯……”

“咳……咳咳!”池笑鱼假装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薛摩扭头看着池笑鱼印着火光的双瞳,四目相视,薛摩也不再说下去了。

池笑鱼看他眼神难得那么温暖柔和,不似平常那般平静淡漠,胆子也大了起来,笑嘻嘻道:“薛大哥,我想看看你的牙齿。”

薛摩一听就知道她想看的是什么,问道:“秦飒告诉你的?”

池笑鱼点点头,薛摩笑着摇摇头道:“呵,真是多嘴,这都跟你说!又不好看,不能给你看。”

池笑鱼看着他的侧脸,问道:“那时候很疼吧?”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就算疼也不记得了。”薛摩的语气,是那样的云淡风轻,好像这样的事情,于他来说,无关痛痒。

池笑鱼知道那两颗牙齿,代表着祭奠两条人命,想来肯定也是刻骨铭心,但是看薛摩说得那么不足轻重,也不禁黯然,究竟他曾经经历了些什么,才会让他养成这么隐忍不发的性子。

“你能和我讲讲你从前的事么?”池笑鱼一脸希冀地说道。

“你应该让你大伯和你讲讲聚义山庄的事情。”薛摩岔开了话头。

“聚义山庄?”池笑鱼一脸疑问。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薛摩自问自答:“莫怪凡心贪尘色,敢叫仙魂动凡心!”

池笑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句话是?”

薛摩笑了:“这是当年江湖上,盛赞你娘美貌的话。”

“我娘?!”池笑鱼坐直了身子,来了兴趣。

“听说当年的美人颇多,皆是色艺双绝之辈,但若你娘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薛摩道:“所有人都说,当得艳绝江湖这四个字!”

“哈啊……”池笑鱼眨着眼睛一脸憧憬,放佛话中之人不是她娘,而只是个陌生人一般。

薛摩疑惑道:“怎么,你们叔伯们都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池笑鱼瘪了嘴:“我娘去世后他们就很少提了,连爹都很少提起,后来,我爹去世了,就更是没人提过了……”

池笑鱼对她娘亲,几乎没有一点印象,在她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她便过世了,从未得到过,所以,即便是失去至亲,也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只是,小的时候,看到别人有温柔的娘亲,会羡慕罢了……

倏忽间,池笑鱼才恍然大悟过来,明明是问薛摩的事,怎么倒扯到她的身上来,这么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

池笑鱼缄口,也不再追问了,心道,总有一天会让你讲与我听的。

即便穿着毛绒披风,点着篝火,薛摩还是打了个寒颤,他不自觉地向前坐了坐,双手抱膝把身体蜷缩了起来,大大的披风笼罩严实,头无力地搭在膝盖上。

池笑鱼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人畜无害的动作,会是由薛摩做出来,但是,她也明显感觉到薛摩的异样,为什么他的身体会奇烫无比,可是他却看起来如此畏寒?

池笑鱼在聚义山庄的时候,看了很多有关武林轶事的书,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问道:“薛大哥,你这么畏寒,是不是你身体里有什么东西?”

薛摩可能没预计到池笑鱼涉猎之广,想来她也不会知道,就没有隐瞒,闷闷地嗯了一声。

池笑鱼一听,瞬间激动起来,刚要说什么,突然身后被人一击,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薛摩一惊,立即揽住池笑鱼,向后看去,只见来人隐在一个大大的白色斗篷里,一条大辫子拖在身前。

第65章 暗流涌动风乍起(一)

提到丹真心经,薛摩敛眉:“这估计只有书它自己知道了!”

“你没得见,我没得见的东西,说到底究竟存不存在都还尚且成疑,还别说在谁的手里了,保不定啊,就是个幌子,目的就是让你我互相猜忌!”

秦英听过薛摩的分析后,连连点头,薛摩接着说道:“还有,我问你,为什么冰莲得手了,你还要三番五次地折回六扇门?”

“呃……没……没有,就是看他们库房里的新鲜玩意有点多,再折回去看看,开开眼界,开开眼界,呵呵呵呵……”秦英干笑着说道,没办法,他只能瞎扯,他怎么能告诉他,他在六扇门见到了他的亲妹妹!

薛摩看他那种支支吾吾的样子,眼睛眯了眯,伸出手一把就揪住秦英的脸颊往上提了起来,问道:“现在说谎都不带脸红的了,嗯?”

秦英吃痛,坐在床上整个上半身都开始往上提,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道:“哎哟喂,你放手,放手呐,哎呀,你轻点,轻点……你别揪了……”

薛摩看他眉毛眼睛都皱一起了,想他身体未愈,便也罢手了,他既然有心隐瞒,薛摩也不想再多问,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便走出了房间。

秦英咧嘴用手揉着被捏得发红的脸,看着薛摩挺得笔直的背影,想到他在雁回宫为拿解药所做的一切,脸上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心里五味陈杂。

薛摩刚出秦英的屋子,就碰到了秦飒,甫一看见,秦飒就红了眼眶,游廊里人多眼杂,薛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人便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我听说了雁回宫的事情了。”门一合上,秦飒便是这句话。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薛摩的面颊,面容沉静,双眼却难掩悲戚,薛摩见状,故作轻松地拉着秦飒在敞椅上坐下,自己斜了身子,紧紧倚着她,道:“没什么的,我不也好好回来了么,没少胳膊没断腿的,你看,秦英毒也解了,挺好的。”

不提也好,秦飒连忙岔开了话题:“阿摩,现在还不冷,你为什么就要穿披风了呢?”

薛摩眉眼一凝,道:“可我自小就畏寒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你也不至于……”秦飒蹙着眉:“阿摩,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我在你体内植入的火蛊有什么异样?”

薛摩忙道:“哪能有什么异样啊,这不助我功力快速提升么,我的焱火掌可厉害了呢,能焚人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呃?秦飒失笑,他这一副小孩子讨夸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薛摩倚着秦飒的肩,听她笑了出来,终是松了一口气,有些事情,他自己承受就够了,不能再让秦飒为他分担了。

窗外有阵风掠过,薛摩不满地皱了皱眉。

顾子赫见池笑鱼平安回来,动身去了趟聚义山庄。

还没进山庄大厅,老远就听到池沧海怒骂的声音:“你说她跟谁不好,啊?非得跟着他!男儿膝下有黄金,薛摩那畜生,为了讨好雁回宫,连脊梁骨都能弯了,他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你别激动,别激动啊,一把老骨头了,当心自个的身子。”

池五爷正劝着,恰巧看到顾子赫走了进来,忙说道:“子赫,你来的正好,你来劝,我是没辙了。”说完抬起了一杯茶喝出了灌酒的气势。

顾子赫一看,才别数日,池沧海就像老了好几岁一样,白发又添几绺,面容也沧桑了许多,坐在太师椅里,一点精神都没有,顾子赫心里百感交集,走上前,蹲下来叫了声:“大伯。”

池沧海看到顾子赫,悲从中来,手颤颤巍巍地摸着顾子赫的玉冠道:“好孩子,都是大伯不好,都怪大伯,没让你们早点成亲……”

“哎,都怪我啊……都是我造的孽啊……”池沧海说着,一手覆着双眼,老泪纵横。

顾子赫一听,没想到池沧海曾经也是动过这般心思的,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道:“不,不怪大伯,这些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你不要难过,笑鱼过得很好……”

池沧海一听打断道:“很好?!现在都这样了,她还是不肯回来,还是要跟着那个畜生么?!”顾子赫被这么一问,也答不上话来,求助地看着池五爷。

池笑鱼在雁回宫护着薛摩的事,池五爷和池三爷都亲眼看到了,但是不敢和池沧海提,便一个字都没说,池五爷望着顾子赫摇了摇头。

一旁坐着的池三爷小声道:“你要是能接受薛摩,估计她就回来了。”

“做梦!我池家百年声誉,岂能让一个杀人如麻,恬不知耻的人给毁于一旦!”池沧海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顾子赫舔了舔嘴唇,深呼吸了口气,说道:“其实,薛摩也不是像大伯想象的那样,他……”

“你别帮他说话,再提他,你以后也别想进山庄!”顾子赫看着怒不可遏的池沧海,后面的话全都一股子咽进了肚子里。

池五爷看着顾子赫,一脸疼惜道:“你这傻孩子是怎么回事,你喜欢笑鱼,哪还有帮着薛摩说话的道理?!”

顾子赫一听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还不是想池笑鱼能两面都顾上,能爱得了所爱之人,能归得了所归之地,如今看这情况,怕是难于上青天啊。

顾子赫出了聚义山庄,走在人潮熙攘的街上,也有些恍惚,心想,怎么事情就发展到了这个份上,控制不住,扭转不了,人力虽渺小,但在世事面前,当真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他所求不多,只希望池笑鱼能开心地活在这个世上,有家可以放心地回,有人可以坦然地爱,他不在乎牺牲自己,可是怎么即便这样,也是这么艰难?!

青城山灵霄洞内,郭涉远把近来的事情和岭南老怪说了一遍,岭南老怪听罢,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郭涉远微微沉吟,话锋一转,道:“确实还有他事,是有关丹真心经的,聚义山庄确实已经查无可查了,除了一方没什么用的盟主印外,当真半点线索都没有!我们不能听着江湖传言说,丹真心经传了历代盟主,便真这样去查呀!”

岭南老怪眉心紧缩,道:“我相信历代丐帮收集线报的能力,吴范也说,丹真心经应在池啸海那。”

“哎呀!你别听吴范那厮胡诌,那叫以讹传讹,九曲**在武林大会上,谁人没见过,可再说说那丹真心经,谁敢摸着心口说,他见过,谁敢?!”

“我猜想啊,保不定就是那白老爷子初定江湖时,用来威慑天下的幌子!”郭涉远几近一口气说完。

岭南老怪似是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郭涉远接着分析道:“小门小教要靠武林盟主来维持生存,大家大派要靠武林盟主来相互制衡,那又不是什么好当的差事,你出生大派又怎样,无一技可震天摄地,谁肯服你?!”

“你的意思是,白家诓了天下人百年之久?!”岭南老怪惊道。

“那有何不可,正逢江湖乱世,你不是也说,骗术那也是权谋的一种么?”郭涉远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你一招借尸还魂不也骗得挺惊世骇俗的么!”

岭南老怪出神地盯着地面,半晌后,摆了摆手道:“不,就算是骗术,我也要搏他一二,照原计划行事便可。”

郭涉远知他心意已决,便也没再多言,一撩衣摆,出了洞口。

雁荡山上,后山湖面磷光耀耀,秋风一过,丛丛芦苇一浪接着一浪,漫天的芦花飞舞,在这般宜人景色中,并肩立于湖边的白容想和沈扬清更显得好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容想,你这里的秋天,山光水色,群雁成翔,当真是美不胜收啊。”沈扬清看着面前的景色感叹道。

白容想看着沈扬清,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温柔:“你若爱看,你常来便是,这样我也能常见到你。我是看多了,看了那么多年,倒也没什么感觉了。”

沈扬清笑笑没有说话,出神地赏着眼前的美景。

白容想沉吟了一瞬,道:“扬清,你看现在落霜双剑也拿到手了,不如你拿雄剑,我拿雌剑,剑一双,人一对,成双成对!”

“不了,到底是雁回宫的东西,你先保存着吧。”沈扬清摇头道。

白容想没想到沈扬清会拒绝,惊道:“可是雁回宫的不就是你的么”

“所以放哪不是一样。”沈扬清的话,白容想一时也没法反驳,但是她还是能感受到某种特殊的意味。

山上风大,一个小丫鬟拿着件披风上山来给白容想披上,披好后,刚要离开却不小心踢到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倒去,沈扬清动作极快地扶住小丫鬟道:“诶,小心!”

小丫鬟受宠若惊地望着沈扬清,只见面前的男人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俊美洒脱,不同凡俗,小丫鬟整个脸都红透了,完全没留意到一旁,脸色铁青的白容想。

第64章 墙倒众人推

待薛摩看清来人的样貌,不禁埋怨道:“你干嘛把她打晕啊!”

“这哪是打,只是点了穴而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说话的人正是柳无言。

薛摩蹙眉看了看怀中的人,确认无恙后,眉峰才舒展开来。

看着薛摩异样的神色,这下倒是轮到柳无言皱眉了,但是她也没多问,说道:“白天……真是辛苦你了!”

“没什么,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既然举夺由人,那就要摆好姿态,这个道理,我懂。”薛摩轻声说道。

柳无言听罢,颇为惊叹地挑了挑眉,随后道:“我来这趟,是想告诉你,我向白容想提出了举办试剑大会的建议,至于她会不会这么做,就不得而知了。”

薛摩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薛摩扬声问道:“鬼骨他?”

“回夜行门闹了顿脾气。”

薛摩失笑:“以他那个脾气,要忍这些,倒是为难他了。”

“更是为难你。”柳无言接话道。

薛摩眸色沉凝,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柳无言看着池笑鱼问道:“倒是这位姑娘,怎地会无端被牵扯了进来?聚义山庄本不在计划之内!”

“她是一个意外,有人想借聚义山庄的手除掉我,可惜那人藏得太深,我们又从未调查过聚义山庄,具体情况暂时不得而知。”柳无言听罢点了点头。

薛摩思虑了一会,刚张开口就又合上了,柳无言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摇了摇头道:“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吧。”

“无言,他……还好么?”薛摩抬眼问道。

柳无言早猜到了他会问什么,轻声道:“屈侯琰他……自你走后,他就搬出了琉璃殿,再也没踏进一步……”

“为何?”薛摩惊异道:“我和他在琉璃殿从小住到大,他不是一直很喜欢那里么?”

柳无言摇摇头道:“琉璃殿终日受日照时间最长,他从小便怕热,又怎会喜欢?”

薛摩恍然想了起来,对啊,他怕热,而自己怕冷……

柳无言接着道:“自打他住进寒魄室后,就变得……不怎么搭理人了。”

“你在的时候还好,可是都过了这么些年了……现在,除了我、鬼骨和秦飒,谁也近不得他的身,整个人冷得跟冰窖似得,脾气越来越古怪,手段也……算了,不说了,你知道的。”柳无言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啊……”薛摩低声喟叹:“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切的。”

柳无言微微莞尔:“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薛摩望着柳无言的身影隐匿进茫茫夜色之中,一垂头,看到池笑鱼,刚想给她解穴,便见她靠着自己睡得正香,就也作罢,反正再过个把时辰,穴便会自动解了,薛摩轻轻拉起披风拢在了池笑鱼的身上。

天光渐亮,待池笑鱼醒转时,才发现自己靠着薛摩睡了一夜,她像个蚂蚱一样地,跳了起来,站到一边,眼角余光看到薛摩不动声色地活动着肩膀,揉着胳膊,莫名地,脸就红了。

薛摩瞥见她的样子,调侃道:“是谁昨夜说要陪我来着,结果自己倒先睡着了。”

池笑鱼努力回忆着昨晚的事,辩解道:“不对……不对,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睡着了呢?我记得我们明明谈到一个很关键的事情,我不可能睡着的呀?!”

“事实胜于雄辩。”薛摩淡定地答道,然后伸手去牵流星,慢慢地向前走,留下池笑鱼跟在身后嘀咕道:“这……我睡着了……怎么会呢?!不应该的啊……哎,竟然睡着了……好不争气,我怎么能睡着呢……”

薛摩听着听着也无声地笑了起来,远眺着晨曦里的扬州城,脸色骤变,想到马上要面对的纷扰,突然间,他留恋起这片刻的安宁来。

“哎哟~哎哟喂~”秦英醒了,在床榻上哼得十分起劲,秦飒端着药碗进来,就看到他这副模样。

“哎哟~我都中毒成这样了,薛摩怎么也不来看看我?”秦英倚着床头,眼眸斜瞟着门口。

秦飒一脸正色道:“你别哼了!你毒都解了!”

“呃……”秦英拍了拍胸口,又低头拽起衣袍来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解了啊……”

他突然坐直了身子,来了精神,一脸好奇道:“怎么解的啊?”

秦飒把药碗放在床头,闻言,双眸潸泫。

秦英见她这般样子,瞬间急了,抓着秦飒,一脸紧张道:“究竟怎么解的?”

秦飒默然,相顾无言。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昨日月满楼薛老板在雁回宫向众人下跪的事,以朝阳升起的速度在扬州城内迅速地扩散了开来……

“那薛摩,我听说,在雁回宫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是说白容想很看重他么,这么一员猛将,怎地这般折辱啊?”

“看重什么啊,那雁回宫要什么样的人没有,真看重,也不至于让冯克这么欺负了去!”

“也是,当众跪了江湖各家啊!”

顾子赫在月满楼门口踱步,就听到了旁边茶肆里,飘出来了这样的话,他捏着折扇的手,差点把扇骨都给摁折了!

待薛摩和池笑鱼回到扬州的时候,果不其然,背后一路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各种各样不堪的话语直往池笑鱼耳朵里钻。

“哎哟,瞧瞧,那是谁,还有脸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端平路上!”

“月满楼这次丢人啊,还真是丢大了,这以后可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呸!当真是雁回宫养的狗!所传不虚!”

“嘿?!池大小姐竟然还跟着他,我要是那池笑鱼,我就找个地洞钻进去,永远躲着不见人!”

四周压迫沉郁的气氛让人简直巴不得就此消失,什么叫众口铄金,什么叫积毁销骨,池笑鱼生平第一次算是见识到了。

她扭头看着薛摩,见他还是一如往常般平静,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一双眼不躲不避地直视着前方,就好像路人所谈论的事,和他丝毫不相干一样!

池笑鱼心中一阵哀恸,一个人要听过多少的诋毁诽谤,看过多少的恶意中伤,才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池笑鱼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她缓缓伸出手,指尖擦着薛摩的指尖,轻轻合了上去。

薛摩感受到掌心的温暖,停了下来,站定扭头凝视着池笑鱼。

也许是薛摩此刻的目光,也许是路人此时的话语,池笑鱼反倒更加笃定了,五指一用力,紧紧地握着薛摩的手。

薛摩看着池笑鱼的眼睛,蓦然,一抹笑就在唇角浮了起来,像个孩子得到糖果一般,笑容明亮,甜腻入心……

池笑鱼轻轻拽了一下他,她牵着薛摩,薛摩牵着流星,缓缓向月满楼走去,十指紧扣。

快到月满楼时,薛摩一眼就望见了站在门口的顾子赫,他松了池笑鱼的手,牵着流星,走上前去。

池笑鱼愣了一瞬,垂眸望着空荡荡的手心,面上怅然若失。

顾子赫看见薛摩,一个箭步冲上前,长吁了口气道:“呼~你们回来了就好!”

薛摩见顾子赫一脸的担忧之色,大大咧咧地朝他胸口上擂了一拳,以表安慰。

薛摩去见秦英的时候,秦英躺在床上,好似还没恢复过来,脸色惨白,一双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的空气,有点像棵晒得蔫仰在地上的麦苗,死气沉沉!

薛摩抱臂斜靠在秦英床边的栏杆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秦英那张生有何欢的脸,缓缓说道:“你现在一副准备寻短见的表情,是想干嘛?”

秦英沉默不语,继续看着空气。

薛摩说道:“你小子是故意的,是不是?”

秦英紧抿着唇,不看他,也不作声,薛摩继续说道:“你不顾安危去盗剑,不就是为了让我心存愧疚么?有你这样的徒弟么?”

秦英憋着气,挣扎着坐起来回道:“有你这样不相信徒弟的师父么?”

薛摩被他这么一呛声,一时间答不上话来,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对不起。”

秦英已经知道薛摩是怎么拿到解药的,一时间,各种情绪蜂拥而上,他的嘴唇有些颤抖:“如果你是因为我受伤而说这句话的话,我不接受,如果你是因为怀疑我而说这句话的话,那我接受。”

薛摩一听无奈地笑了笑,开口道:“秦英,我以后绝不会再对你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了。”

“当真?”秦英扬声问道。

“当真!”薛摩肯定道。

秦英的脸上难得浮起一丝血色,咧嘴笑了笑:“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薛摩接上道,两人颇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秦英想起牢里的事情,仰面问道:“我进了四面墙,才知道你派魑魅二人监视我,是因为丹真心经,对不对?”

薛摩的脸色难看起来,抿着唇点了点头,秦英有些诧异,忙问道:“那该死的破秘籍终于得见天日了?”

薛摩耸耸肩,说道:“鬼知道呢!”

秦英好奇起来,问道:“那……那部秘籍现在究竟在谁手里?”

第66章 暗流涌动风乍起(二)

待小丫鬟走后,白容想一挑眉不高兴道:“你一定要对每个女人都那么好么?昨天对池笑鱼那样也就算了,今天对个小丫鬟也这样!有我陪着你还不够么?”

“你别多想,难道她都要摔倒了,我看到了,不扶一下吗?”沈扬清反问道。

“嗯,不扶,让她摔。”白容想斩钉截铁地说道,空气里弥漫着醋坛子打翻的味道。

沈扬清一听,无奈地摇头笑道:“哎呀,你这脾气,将来怎么做我的掌门夫人啊……”

白容想听他这么一说,难得露出了小女人的羞赧表情,低头莞尔间,还时不时地偷瞄一瞬眼前的人。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下山吧,我也该回东灵山了。”沈扬清笑道。

白容想一听急了:“就不能再多呆两天么?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么快就要走……”我很舍不得,当然了,这句,以白容想的性子她说不出来,但是她眉角眼梢都是眷念,只可惜沈扬清未必留意的到。

沈扬清笑着摇了摇头:“派中还有很多事务,怕是不能再耽搁了,听话,来日方长,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相聚。”

白容想知道沈扬清决定的事情,是劝不来的,也没有办法,她只能闷闷不乐地送灵山派一行人下山,送出去好远她才折返了回来。

白容想一进雁回宫大殿的门,便横眉怒目地朝着刚才那个小丫鬟疾步走去,还未停稳,抬手狠狠一巴掌就扫了下去,下手之重,在大殿里都荡出了回音,小丫鬟当下就吓得跪在了地上,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白容想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卡着小丫鬟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白容想面容狠厉:“仗着有几分姿色,胆子不小呐!啊?当着我的面也敢向扬清献媚啊!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小丫鬟吓得抖得跟筛糠一样,连连叫冤:“宫主,我没有,我真没有,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真的是冯公子让我拿披风上去的,不信宫主可以去问,我真的不敢啊……”

“哦?那是你借此机会故意假装摔倒的喽?”白容想薄唇轻扬,笑得让人不寒而栗,习武之人手上力道极大,小丫鬟疼得两眼水汪汪却不敢哭出声来。

只能带着哭腔说道:“我真的是不小心绊了一下,宫主……我真的没有想到沈掌门会出手相扶……我真的不敢……”说到后面声音全都哽咽在喉咙里,看来也是被吓得不轻。

冯克和白总务有说有笑地走进来,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噤若寒蝉,而白容想弯着腰,剑拔弩张地对着一个跪地的小丫鬟。

两人对视一眼,冯克走上前道:“容想,你这是干嘛呢?这……怎么……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了?”

“是你让她上后山给我送披风的?”白容想问道。

冯克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是啊,你穿这么点,山上风大,我怕你给吹着凉了,怎么,就为了这事啊?”

小丫鬟看到救星,忙求情道:“冯公子,你劝劝宫主,我送披风上去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沈掌门出手扶了我,我……”

“你给我闭嘴!”小丫鬟还没说完,就被白容想给厉声喝断了。

不过,冯克还是听明白了,白容想的性子他太了解了,只要是关于沈扬清的事,哪怕只是轻微的风吹草动,在她这里也能掀起惊涛骇浪。

“诶,先放手吧,她下巴都要给你捏脱臼了,你这样弯着腰不累啊?!”冯克笑劝道。

白容想听他这么一说,手使劲往下一撇,锋利的指甲顺势在小丫鬟的脸上划过,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印子,小丫鬟也顾不上疼,连连跪谢,退了下去。

“你看看你,堂堂雁回宫一宫之主,跟这种下人争风吃醋,也不怕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冯克叹了口气:“容想啊,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嫁给沈扬清的好,否则啊,你这后半辈子都要在醋坛子里过活了!”

冯克知道,沈扬清是出了名的招姑娘喜欢,出生好,武功好,江湖声誉又高,偏偏老天爷偏心不长眼,让他长得又俊俏,那一身风流倜傥的气息掩都掩不住,当然,这些白容想也是知道的。

“你想都不要想,我白容想此生,非他不嫁!”白容想愤愤地说道,语气里有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冯克听她这么一说,脸色有些不好看,白容想正眼看了看冯克,问道:“我这两天一直陪着扬清,没有时间,现在送走了他们,我问你,昨天薛摩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啊,这可不关我的事,我昨天也就和他打了个照面而已,话都没说上几句,不信你问白总务。”冯克边说边看了一眼白总务。

这白总务名唤白正光,是白容想祖父的大弟子,年岁,已过不惑。

白容想因为上一代的情感纠葛,从小就没有父亲在身边,再后来母亲也郁郁而亡,她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白正光带大的。

而白正光这边,一是感念师恩,二是觉得白容想身世,甚是可怜,所以待她格外地好。

白容想在他的身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父爱和亲情,是以,白容想对他像父亲般尊敬,将雁回宫大半事物皆交由他管。

白总务看到冯克的眼色,说道:“确实如此,薛摩他为何会做此行为,我们也着实不明,小姐问我们还不如直接去问他的好。”

白容想一看连他都这么说了,摇摇头道:“罢了,罢了,冯大哥你和我来偏厅一趟,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两人在偏厅还没坐热,白容想一句话就让冯克像弹簧被压缩似得,飞速弹了起来……

白容想一脸镇定地说道:“我要办试剑大会。”

“为何,就凭那不知哪来的黄毛丫头几句话?”冯克讶异道。

“自然不是,是为了扬清。”白容想似是赌着口气。

冯克听到沈扬清的名字,一下子觉得头都嗡嗡作响,问道:“什么意思?”

白容想杵着腮帮子,缓缓说道:“我今天想把落霜雄剑给他带回去,可是,却被他拒绝了,后来我一想,也对,扬清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接受这样的馈赠?”

冯克一听,眉头皱得老高:“这有什么,你俩情投意合,互赠宝剑,这不是很理所应当的事么?”

“不,不,不……扬清不会这么想,况且天下人也未必都会这么想。”

“你想,如果他拿着落霜剑,行走在江湖上,肯定会有人说,他是因为这剑,所以才和我有所牵连,正所谓君子取之有道,不食嗟来之食。”白容想解释道。

冯克听罢,那叫个哭笑不得,要是现在白容想肯把落霜雄剑赠与他,他肯定欣喜若狂地收下……

冯克摇着头,一脸不屑:“狗屁的君子取之有道,无非就是名誉太盛,为声名所累而已,明明想要的不得了,还非得做出一副圣人的样子……”

“冯克!”白容想皱着眉头一拍桌,起身怒喝道。

冯克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吓得耸了一跳,他无奈地掀眸望着白容想,刚才还叫着冯大哥,一说了沈扬清的不好,就直呼大名了……

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一物降一物这个说法啊?

冯克没有办法,挠了挠脑门,叹口气道:“试剑大会也不是不能办,就是怕出什么意外。”

“哼,就凭雁回宫和灵山派在中原江湖的声誉,我还真不信有人敢来抢了!”白容想负手,话说得坚决。

“剑南和岭南早已同我订了盟约,只要我不过嘉陵,不过十万大山,他们便偏安一隅,不与我生事,就算他们来了也甭想从中原带走什么!”

“至于少林,少林寺本就拥持我雁回宫,发了英雄帖,空无方丈顶多会派人前来观战,而至于昆仑派,上善真人潜心修道,白玉京远隔千万里,估计连来都不会来,我有什么好怕的?”冯克听着白容想一连分析了那么多,知道此事在她心里已然是非做不可。

冯克沉默了一会,说道:“既然如此,我和白叔去张罗,以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等等,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白容想凑到冯克的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冯克边听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沉思了一会,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好,这件事先办。”

白容想一听,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靥如花,冯克看着她开心,心里也高兴,如果说从前还有什么期许,自打他眼睛瞎了后,那份期许便也彻彻底底的烟消云散了。

在冯克心里,白容想就像这世上最美味的玉液琼浆,虽然也烈,却有种辣喉烧心的爽,这样的酒自然要用世间最精美的酒器来盛,方才匹配。

冯克觉得残缺的自己配不上这位武林第一美人,既然他爱不到,那就让他爱的人,爱得到吧,这样的圆满也不失为一种圆满,特别是在三个人之间。

第67章 暗流涌动风乍起(三)

灵山派一行人骑行在雁荡山上,杨玄展瞅着沈扬清左看看右瞧瞧,惊讶道:“剑呢?”

“没拿。”沈扬清一脸淡定。

“没……没拿?!”杨玄展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接着说道:“白容想没有给你?”

沈扬清摇摇头道:“她给我了,我没要。”

杨玄展听完,脸都皱成了一团,埋怨道:“你干嘛呢呀,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那把剑么?”

沈扬清笑了起来,说道:“这还得多谢谢昨天夜行门的人,给了我一个极好的提议。”

杨玄展一听,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噢……原来你打得这主意!”

杨玄展再细细一斟酌:“诶?这是个好办法啊,在试剑大会上拿到落霜雄剑,不仅威名远播,而且也不会落人口实,妙!甚妙!”

突然杨玄展一拉马缰:“等等,落霜剑是白家至宝,万一白容想不办这个试剑大会呢?”

沈扬清仰面长笑,胸有成竹道:“她会办的。”

杨玄展看他那么笃定,心中释然,便也不再瞎操这份心。

“哎……”沈扬清突然一声长叹,乍听上去,甚至还能听出一丝哀怨。

杨玄展一脸莫名地望向他:“你这是怎么了?”

沈扬清眼露怅惘,期期艾艾道:“我觉得……池姑娘……长得挺好看的。”

“你都有天下第一美人了,你还想这些作甚?!”杨玄展急忙肯定道:“明明白容想要更好看些!”

“哦。”沈扬清应承的有些漫不经心,两人都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月满楼内,秦飒在喂秦英吃药,看着秦英颓靡的神色,秦飒有些感慨:“这次的毒好凶啊,吃过解药都还是大伤元气。”

薛摩靠在一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地说道:“这个毒叫回光散,取回光返照之意,也幸好他内力深厚,够此毒慢慢吞噬,不然早毒气攻心而亡了。”

薛摩睁眼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魑魅二人,道:“你俩人回去吧,不需要再呆在这里了,魑,你帮我带个信给他,就说……谢谢他,不计前嫌,派你们来帮我,然后……”

薛摩迟疑了一下,走到魑面前,用只有他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告诉他,丹真心经的事我会细查,以报前恩。”

魑听完点点头便要离开,魅一脸不舍地左顾右看,这段时间里他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繁花似锦,歌舞升平,吃到了从未吃过的美味佳肴,醇酒佳酿,如今要走,竟然愣怔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薛摩扭头看着魅说道:“怎么,舍不得走了?”

“不是……”魑刚想辩解,魅就点点头说道:“是的。”

魑无奈地看着薛摩笑笑,就伸手去拽魅,薛摩眯了眯眼睛,说道:“你比我小五岁对吧?”

魅也不说话了,点了点头,薛摩笑道:“呵……还真是不高兴了,平时那么多话的一个人,现下连话都不想说了。哎……回去吧,我答应你,要不了多久我们又会见面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魅一脸喜出望外地问道,那种惊喜的神色让薛摩心里无端地难过起来,他微微眯眼,语出坚决:“真的!”

在魑的心里,薛摩虽然不像城主那般性情怪异,但他那股子内敛淡然,还是让他莫名地忌惮,魑怕魅又招些什么事,抓着魅就往房间外走,魅回头大喊道:“你要记得啊!不要忘记了!”

魅的这句话在薛摩的脑海里不停回荡,薛摩幽幽说道:“我差不多也是他这个年纪,来到这里的,鲜衣美食,良辰美景!在看到这里的一切后,我心里暗自发誓,我再也不会回去那个地方了。”

此话一出,秦家两兄妹的神色都有些异样,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房间里,有些安静。

待魑魅出了月满楼,魅小声问道:“刚刚他和你咬耳朵时,说了什么啊?”

魑斜睨了一眼魅,一副就不告诉你的表情,魅越想心里越痒,哀求道:“你就跟我说说嘛说说嘛……我保证不说出去。”

魑无奈地笑笑道:“好奇心太重会害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况且你的保证根本就不作数嘛。”

魅一听不免垂头丧气起来,魑一想到要和他这副臭脸走那么长的路,转念一想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便说道:“他让我转告城主,他会细查丹真心经的事,若真到手了,会给他。”

魅一听直点头,说道:“虽说叛逃了,但是情分总还是在的……”

魑打断他道:“你是榆木脑袋啊!还情分呢……丹真心经的事,城主已经知道了,秦飒在城主手上,薛摩如若真拿到了,不交也得交,他没得选!”

“苍天啊……我怎么会搭上像你这么傻乎乎的同伙!”魑仰天长叹,愤懑地疾步往前走,留下魅在原地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

吱呀一声开门响,打破了秦英房里的沉默,众人往门口一看,便见池笑鱼和华浓走了进来,薛摩指着池笑鱼嫌弃道:“哎呀,你又不敲门!”

池笑鱼一脸无辜道:“我敲了呀,不是吧,你们都没听到么?”

三个人面面相觑,薛摩笑笑道:“算了,有事么?”

池笑鱼看着一旁的华浓,只见华浓缓缓走到秦英床前,开口说道:“你终于好转过来了,你就是江湖上所传的踏叶行秦英?”

这号名头,华浓自然是听过的,但秦英行踪诡秘,月满楼这种地方,她之前也不屑来,是以这还是华浓第一次见到秦英,和她搭上话。

“踏叶行不敢当,秦英正是在下。”秦英回道。

秦英昏迷的这几天,秦飒就经常看到华浓在秦英房间门口徘徊,如今直接找过来了,秦飒倒也不意外,倒是薛摩和秦英看起来有些迷糊。

秦英问道:“不知姑娘找在下可是有什么事?”

华浓看着他道:“阁下的轻功,那日已经得见,恳请阁下收我为徒!”华浓边说边单膝抱拳跪了下去,除了池笑鱼,在场的人显然都被她的举动给惊到了。

秦英急忙下床将华浓搀扶了起来,甚是难为情道:“姑娘不必行此大礼,看你跟我也差不多大,你这样真是折煞我了,我都还是别人徒弟呢,哪还有收徒之说。”

华浓一听急道:“我也不学别的,我就想跟着你学轻功,万望阁下成全!”

秦英看着华浓娟秀的脸庞也是无奈,姑娘家总是要脸皮薄些,肯低下头跟自己说这些,必然有着她的原因,但是……

秦英瞥了眼薛摩,望着华浓一脸为难道:“不是我吝啬自身本领,本门规矩,不可外传,还望姑娘能体谅在下。”

池笑鱼一眼就洞穿了秦英的表情,立马跑到薛摩旁边坐下,乖巧道:“薛大哥……”

“诶,诶,诶……打住,你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精明了,都会看人眼色了。”薛摩一看就知道池笑鱼想替华浓说情。

薛摩见池笑鱼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叹气道:“这事我管不了,也做不了主,你别看着我了。”池笑鱼一听无奈地看着华浓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没辙了。

秦飒听着薛摩软糯的语气,看着薛摩眼里的宠溺,一时间,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样,闷得难受。

突然,门外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喊着薛摩的名字,薛摩凝神向门口望去,只见郡主在门口探了探脑袋,看到他们,立即钻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正是顾子赫。

郡主跑到薛摩跟前,也不顾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开口问道:“今天江湖上传的是真的么?”

一屋子的人顿时都哑口无言,对于这件事情,大家好似都有股莫名的默契一般,谁都没有再提,但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被无遮无拦地扯了开来。

池笑鱼不高兴地瞪了顾子赫一眼,顾子赫一脸无辜道:“我只是在门口刚好碰到她。”

池笑鱼起身,拉着郡主说道:“青青,别提这个了,看你跑得满头大汗,来,先喝口水。”

池笑鱼显然想把话题岔开,但是薛摩倒好像并不忌讳,看着郡主点了点头,郡主满脸的疑问,喃喃道:“为什么啊?”

薛摩笑笑,靠着椅背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听到的是什么,那便是什么了。”

薛摩打量了郡主几眼,不似上次华服在身,今天打扮得素简,梳了些小辫子,人一动,头上的流苏发饰就轻轻晃了起来,这般年纪,倒也显得轻灵。

薛摩接着说道:“郡主千金之体,万不该来此,还是请回吧。”

“你别叫我郡主,我可是要嫁给你的,你叫我青青!”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一方面是它传递的信息,另一方面是郡主理所当然的语气。

薛摩哑然失笑,斥道:“胡说八道!”

“你见过那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么?”郡主睇视着薛摩,一副不容置喙的语气。

她见薛摩没有辩解,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大方地说道:“我叫李蔻青,大家以后叫我青青就好,不必拘泥。”

第68章 暗流涌动风乍起(四)

秦飒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突然心绪恍惚起来,如果刚才还只是闷的话,现在,她已经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端起药碗就往房间外走去,薛摩一看,二话没说就追了出去,在游廊上拉住她,轻声道:“怎么了?”

秦飒垂着头摇了摇,薛摩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莫名地焦躁,刚要说什么,突然谷雨一脸紧张地从游廊一头跑过来,凑到薛摩耳边小声地耳语了几句,薛摩的神色蓦然冷峻下来,整个气氛,一下子就不对劲了。

薛摩对谷雨说道:“你去把我的披风拿来。”

秦飒知道必定有事,强打起精神来笑了笑,拍了拍薛摩的手背,示意她没事,薛摩一脸欣慰,叮嘱道:“我外出几天,你好好呆在这里,别乱跑。”

说完薛摩从谷雨手里接过披风,除了秦飒,没和任何人打声招呼,两个人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李蔻青见薛摩对秦飒的态度有异,扭头问池笑鱼道:“那个女人就是白容想么?看着……不像啊……”

薛摩对秦飒的态度太过不一般,以至于让李蔻青误会起来,池笑鱼一听也恍然明白过来。

好像是有那么点点不一样,特别是每次临行前,薛摩看秦飒的眼神都特别微妙,而这种微妙是在薛摩看其他人时,都看不到的,哪怕面对白容想,池笑鱼也没见到他露出这种眼神。

顾子赫摇了摇头道:“那是他徒弟的妹妹,青青,我送你回去吧,你这种身份呆在这里,确实不怎么妥当。”

李蔻青一看薛摩也走了,自己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对着池笑鱼说道:“笑鱼,那我就先回去了。”

池笑鱼点点头,说要送她出月满楼,下楼时李蔻青琢磨着池笑鱼和薛摩的关系,缓缓说道:“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你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刚才在房间里,我说的话都是出自肺腑,虽然你我多年朋友,但在感情的事上,我不退也不会让,希望你也是如此。”

池笑鱼听她把话说得那么坦诚,也不胜感慨道:“你啊,还是这直脾气,你的对手不是我,是白容想。”

李蔻青神色一愣,撇撇嘴,一脸坚定道:“不管是谁!”池笑鱼一听无奈地摇头笑笑,目送她离开月满楼。

池笑鱼看着李蔻青的背影,心里有些羡慕,性格使然,同样的心思,她能如此坦率地在薛摩面前说出来,反观自己,怕是万万做不到的。

一路上李蔻青向顾子赫打听了颇多关于薛摩的事,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她一定会从白容想手中把薛摩给夺过来的。

顾子赫也只能笑笑说:“那白容想又不喜欢薛兄,哪用得着‘夺’这个字啊!”

李蔻青一挑眉:“可是薛摩喜欢她啊!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我肯定可以做到的,而且你不是喜欢池笑鱼么,这样啊,你也可以抱得美人归,皆大欢喜!”

“诶,脑海里想的永远都比眼睛里看到的,要美好得多啊,要是真如你所想,我就没这么多困扰了!”顾子赫叹了口气。

“!”李蔻青倒似是并不苟同,她道:“尽力而为嘛,虽然感情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但若是真认准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人可是排在天之前的!”

顾子赫听罢挑了挑眉,没料到她年纪不大,心气倒不小,问道:“不过,薛摩都被江湖人传得那么不堪了,你还喜欢他啊?”

李蔻青听他这么问,一脸的不以为然,说道:“人云亦云,听听也就罢了,不可尽信。况且我已然认识他了,自然有自己的判断。”顾子赫一听,突然觉得好像谁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薛摩一走就走了好些天,秦飒每天晚上都梦到同样的一句话,薛摩斩钉截铁地说,我发誓,我再也不回碎叶城了……

而她自己却被困在那铺天盖地的黄沙里,想找到出去的路,可是却连方向都认不清。

每每到最后,秦飒都惊得一身冷汗醒了过来。

秦飒第一次发现,她无比地想念碎叶城,虽然在碎叶城里,因为屈侯琰的关系,她也不能老和薛摩呆在一起,可是薛摩却常常会借口练武来陪着她,练得累了,就靠着她的肩膀小憩一会。

秦飒觉得虽然在那里他和她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可是,总还是触手可及的,而如今在中原,他和她即便近在咫尺,秦飒却觉得像是隔了红尘万丈般,遥不可期。

正午时分,乌云铺满了整个扬州城的上空,闷雷滚滚在响,沉闷,压抑……

秦飒也不顾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骑了马就朝着最近的山头奔驰而去,待到高处崖边,整个扬州尽收眼底,笼罩在一片烟雾朦胧里,江雨霏霏,美得像幅泼墨山水。

只可惜,这幅山水,秦飒并未多看一眼,她极目远眺着西边,雨水顺着青箬笠缓缓流了下来,不仅打湿了绿蓑衣,也打湿了她望着远方的眼。

自秦飒出了月满楼,秦英便一直尾随着她,如今见她停住了,便驱马上前,并肩而立。

秦英一转头就看到秦飒泪眼朦胧,脸上湿湿的,也不知是泪还是是雨?

秦飒见秦英竟一路跟着她,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哥……我好想念我们在碎叶城的日子……五年了,瑾哥哥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瑾哥哥了……这里……真的有那么好么?”

秦英叹息道:“不好,可是……他不会再回去了,但是,小飒,我可以跟你保证,他还是从前的那个他,并没有变。”

“没有变?在碎叶城的时候,我以为……我在他心里很重要,他走那天,我沿着天山山脉,顺着陇右道,送了他那么长的路,可是直到玉门关,他都没有回心转意,执意要走……”

“两年后,我来到中原,他爱上白容想的消息传得漫天飞……”

“现在,五年了……他为白容想出生入死,他为池笑鱼深夜买醉,你现在告诉我……他没有变?”秦飒终于把心里憋着的话说了出来,她声音颤抖,眼眶红得似血染,秦英听得眉头紧锁,却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那个地方,真正属于我和他的,本来,也只有那里。”秦飒看着远方幽幽道。

“小飒,你真的太像他了,如果你不是这样的性格,如果你不是那么恬退隐忍,当年他走得时候,你若是像现在这样,他……根本就不可能出得了碎叶城。”秦英感慨。

秦飒苦笑着摇了摇头:“哥……如果我不是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忍得了待在密室的那些年?”

“你终于还是怪我了……”秦英释然道。

“不,我不怪你,若是没有你,我早饿死街头了,指不定早被狼叼走果腹了,你至少给了我方寸之地,免我风餐露宿,我又怎会怪你?”秦英听她说着,不禁也红了眼。

当年,才刚满八岁的秦英,在陇右马市上见到了饿得皮包骨头的她,一面之缘,让秦英产生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他要把这个女孩带回去,因为她长了一张和秦飒一模一样的脸,这样一来,他就能偷天换日把他的亲生妹妹从碎叶城里解救出来。

秦英和小女孩达成约定,秦英供她吃穿,但是要她去替代他的亲生妹妹,小女孩想都没多想,像见到救苦救难的神仙一样连连点头。

可是,真到要把秦飒送出碎叶城的时候,秦英犹豫了,不舍了,当时屈侯琰并没有要求秦飒习武,那种放任的态度,最终让秦英放弃了。

但是小女孩怎么办呢?

后来,秦英和小女孩又达成了一个约定,秦英依旧会提供吃住,并且会教她武功,但是唯一一个要求,不可见天日,若到十三岁时,屈侯琰还是没有任何动作的话,他就会放她走,因为十三岁已经过了习武打基础的最佳年龄。

当时外面流寇横行,马贼肆虐,突厥和唐军又经常打仗,小女孩听到有吃有住,还能学武,即便是以自由为代价,还是没多想就答应了。

可惜,就在还有两年一切就可以终结的时候,一次残酷的射箭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小女孩一脸惊喜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从第一天起,她就极度地亲近薛摩,薛摩也非常保护她,当时的情况让秦英有种错觉,她是薛摩的妹妹而不是她的妹妹,但是秦英没有去深想,因为在此之前,薛摩对真正的秦飒也很好。

当时碎叶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很多的伤,和流寇打,和悍匪打,和西域马贼打,甚至还得和万狼谷的狼群打,即便是私下里的同门比试,也都是拼了命,下了狠手的,因为同门里你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而出去外面,命丢了,那便是真真正正的丢了。

但是这个假的秦飒在薛摩和秦英的保护下,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任何危险,甚至任何可能的危险,薛摩都会帮她想到,帮她挡掉,直到屈侯琰要秦飒进虫房,一切美好戛然而止。

第69章 暗流涌动风乍起(五)

秦英看着这烟雨蒙蒙的天气,看着秦飒哭红的双眼,也不免感慨,说道:“看……小飒,这雨多好,碎叶城就不会下这么酣畅淋漓的雨……你知道么……在薛摩刚知道,屈侯琰有要让你进虫房的打算的时候,他做了多少计划,做了多少铺垫,可是你,逃了……竟然又回来……”

秦飒无奈地摇摇头道:“你知道的,当时,我……舍不得。”

秦英笑笑:“那我也告诉你,现在,薛摩也舍不得,小飒,不管他现在看上去是怎么样的,你只需要记得他对你的感情,绝对不比你对他的少,我可以以性命担保。”

秦飒看着秦英,感激道:“哥,你可真会安慰人!”

“不是安慰,这是实话,薛摩他只是隐忍太久了,所以他不善表达,但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天天跟在他身后,我都懂。”

“你是我哥,我当然信你。”

心结一解,兄妹俩相视一笑,下了山,饮着风雨,便往月满楼赶。

虽然薛摩这几日不在,不过池笑鱼倒也有自己的事做,不能练武那做女红总行了吧,这不,池笑鱼坐在后院的游廊木凳上,一脸恬静地缝制着一件毛绒披风,停手间隙,会下意识地看看门口。

庭院里的桂花树开了,绵雨吻秋桂,香透雾里来,池笑鱼仰着脸,狠狠地吸了一口这花香浓郁的空气,沁人心脾,而令人更舒心的是,池笑鱼隐约听到门外有马蹄声传来了。

池笑鱼把手里的活放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马蹄声越来越近,池笑鱼也不顾绵绵细雨,立即冲了过去,门闩一下,一拉开,只见门外的人,鲜衣怒马,英姿飒沓。

马刚停稳,薛摩看见池笑鱼,抬脚跳了下来。

薛摩还没来得及反应,池笑鱼就已经跑上前扑进他怀里,双手牢牢环抱住他了,根本不容池笑鱼多想,在看到他衣服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雨滴时,她只想穿过这绵绵雨帘紧紧地抱住他。

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无非如此。

薛摩的手僵在半空,要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而后,身上湿腻腻的凉还是让他清醒过来,拖着池笑鱼边往里走边说道:“诶,下着雨的,谁让你跑出来的,一个人淋不够,还要两个人一起啊?”

池笑鱼一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人在游廊里站定,薛摩虽然皱着眉,脸上却是挂着笑的,池笑鱼就不用说了,看到薛摩回来开心得不得了。

这一刻,薛摩有些恍惚,好像他俩真如外界所传的一样,郎情妾意,如胶似漆,情郎外出远行回来,而姑娘就在门口痴痴等候……

不过,只一瞬,薛摩便醒觉了过来,心里暗骂自己,想的是什么跟什么啊!

薛摩进了楼去,发现秦飒和秦英都不在,倏地就紧张了起来,刚想动身,就被告知两人从后门回来了。

薛摩连忙朝后院奔去,看到秦飒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浑身湿了个透,一把抓住秦英,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英一脸茫然摇摇头道:“没有啊……没事啊。”

薛摩一听挑眉怒斥道:“没事?没事你带着她出去淋什么雨啊!”

秦英被薛摩给唬懵了,一脸无辜地看着秦飒,秦飒自然是心里暖洋洋的,看着薛摩,笑得很美。

秦飒被薛摩给送回了房间,华浓看到秦英也被淋了个透,自是又准备换洗的衣袍,又是熬姜汤的,忙前忙后地献殷勤,这样一来,池笑鱼有种被遗弃了的错觉,闷闷地站在秦飒的房间门口,不知该干点什么。

片刻后,薛摩从秦飒房间里出来,池笑鱼一看忙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薛摩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去给她煮碗姜汤。”

池笑鱼急忙道:“你湿衣服都还没换呢,我去煮。”

“不用了,我亲自去。”薛摩往身上探了探,笑道:“衣服也被体温给烘得差不多了。”

薛摩说完就往前走,池笑鱼看着他的背影,想到连对秦飒都这么温柔细致,那要是换成白容想,那还不……池笑鱼想到自己,心里叹了口气道,差别还真是大啊……

薛摩走了一段,回身看到池笑鱼垂着头,瘪着嘴,百无聊赖地绞着手指站在那,又折返了回来,说道:“小飒在里面,你要是觉得无事可做,你问问她,如果她不反对,你就进去吧,也可以和她说说话。”

池笑鱼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思来想去还是推门进去了,房间里面花香萦绕,时不时地有一阵轻微的水声,池笑鱼讷讷道:“秦姑娘,我能进来么?”

秦飒声音欣喜:“可以啊,正巧我也无聊。”

池笑鱼绕到屏风后,探出个脑袋刚想打招呼,就看到秦飒的锁骨上,一个极深的牙印突兀地显露在那,那疤痕颇深,一看就知道当时肯定是咬穿了血肉的,池笑鱼光是看着都觉得好疼,竟不觉打了个激灵。

秦飒看到池笑鱼望着自己出了神,问道:“笑鱼,怎么了?”

池笑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秦飒竟看得入神了,也不免尴尬起来,隔着屏风问道:“秦姑娘,你锁骨上的伤……好深呐!”

秦飒垂眼看了一会,思绪慢慢飘忽起来,池笑鱼见她半天没出声,探出头去,只见秦飒摩挲着锁骨上的疤痕,眉眼里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愫,嘴角微微上翘,在水汽氤氲里,美得让人心惊。

秦飒缓缓开口道:“这是阿摩咬的……”

池笑鱼心上一惊。

“有一次他中了暗器,那暗器射得太深,我哥必须要把暗器挖出来……”

“笑鱼,你知道么,那种暗器叫血莲爪,有很多支钩,一拉扯就勾着血肉,他靠在我身上疼得都快要晕死过去了,最后一侧头……他就一口咬了下去。”

池笑鱼听着她说话的语气,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这种感觉太过于熟悉,此刻,池笑鱼也终于明白过来,秦飒对薛摩的心思,想来也不会比她少。

其实秦飒也没向池笑鱼说得完全,薛摩咬这个伤有很重的惩罚意味,因为那个暗器是薛摩替秦飒挡的。

秦飒瞒着他们,答应了屈侯琰去办一件很凶险的事,等薛摩察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都深陷险境,这个暗器就在那个时候替秦飒挡的。

血莲爪剔出来后,薛摩苍白的脸上全是汗,他的嘴唇上,牙齿上殷红一片,全是秦飒被咬破皮肤后流出来的血,薛摩在秦飒耳边说了一句,她永远都不会忘怀的话。

薛摩说,秦飒,我护了你这些年,哪怕满身是伤,我也不会允许别人伤你一丝一毫,执念也好,心魔也罢,现在这个印记是要你记住,你越是瞒我,我只会伤得越重,所以,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千万记得,要告诉我……

秦飒和池笑鱼都陷入了绵密的思绪里,一阵敲门声才把她们惊醒了过来。

池笑鱼见秦飒把衣服穿好后才开了门,薛摩端着碗走了进来,难得见到秦飒披散着头发的样子,他愣了下,秦飒伸手想接薛摩手中的碗,薛摩避开道:“你坐下,我喂你。”

也不知是因为刚沐浴过,还是别的,秦飒的脸红扑扑的,薛摩持着勺,每舀一勺都轻轻吹几口气,那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池笑鱼看得出了神,薛摩就这么一口一口地慢慢喂她,动作熟稔,池笑鱼看着这场景,倏忽回过神来,知趣地退了出去。

薛摩慢慢地给秦飒喂药,他垂眼看着秦飒苍白得不似平常人的皮肤,心上一紧,竟不觉红了眼眶,他突然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十一岁那年,他第一次在密室里见到了熟睡的她,一年后,他使计,让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真的秦飒终于还是被秦英给送走了,他知道,这是意料中的事情。

第二日射箭,绑在石柱上的女孩,虽然有着和秦飒一模一样的脸,可望向他的眼里除了茫茫然无措,还多了几分期盼和欣喜。

正是这种眼神让他持弓的手微微颤了颤。

他起手,省了些力,屈侯琰在一旁,淡淡道,满弓。

他心上一抖,转头看了眼秦英,然后在心里道,秦英啊,你可要快点,快点,再快点啊!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分外凛冽。

他满弓执箭,箭镝指她。

秦飒见薛摩半天没有动作,抬眸看去,只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禁笑道:“阿摩,你发什么楞呢?”

话一出,薛摩回了神,嘴角一翘,一脸得意道:“我的秦飒,真好看!”

薛摩性子内敛,本也说不来甜话,此话一出,倒惹得秦飒两颊似点了胭脂般,酡红地好看。

天色渐晚,月满楼也慢慢热闹起来,池笑鱼怅然若失地看着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思绪似风般飘忽,之于白容想,薛摩为她出生入死,之于秦飒,薛摩和她竹马青梅,那,她自己呢?

第70章 杀身之祸(一)

顾子赫一上楼来,就看到池笑鱼倚着栏杆发愣,忙跑上前逗她,可是池笑鱼慢半拍的反应,让他不得不正经起来。

“怎么了,想什么呢?”顾子赫问道。

池笑鱼秀眉紧蹙,目光迷惑:“子赫,你曾经说感情里没有先来后到这一说,一切全凭缘份?”

顾子赫点点头道:“是啊,无缘无份,天涯陌路不得相识,有缘无份,相望相亲不得相守。”

顾子赫说完,蓦然间自己都开始思考起来,那他和池笑鱼算哪种?若说无缘无份,那自然不是,他和池笑鱼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可若说有缘无份,好像也不全然,池笑鱼并不倾心于他,而他,却是可以单相思,单相守的?

无缘有份?

顾子赫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给逗笑了,他和池笑鱼之间,放佛是一种游离于亲情、爱情、友情之外的一种情愫,想归纳,都格外笼统,无从下手。

池笑鱼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其实我觉得你说的也不尽然,我现在才发现不仅有先来后到,还有先入为主,人的心也就那么大丁点儿,被占了一块,就少了一块了。”

“我觉得人的出场顺序是很重要的,也许,换了一个时间相识,一切便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顾子赫一听打趣道:“哎哟,小鱼干今天是怎么了,还多愁善感起来了?”

“诶,你不要叫我小鱼干,听上去臭臭的。”池笑鱼摆了摆手,倏尔,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顾子赫宽慰道:“行了行了,我们尽力不就好了,至于天意,老天爷他爱咋咋地,人生的路那么窄,如果还自己给自己添堵,那这路还要不要走了!”

“爱咋咋地!”池笑鱼一听,笑着鹦鹉学舌似地学了起来,心上霎时一阵开阔,池笑鱼觉得,江湖人都叫他妙手书生,还真不是白夸他,说起话来那真是一套一套的。

顾子赫左顾右盼,问道:“华浓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

池笑鱼挑挑眉朝着秦英的房间努了努嘴,顾子赫惊道:“嚯,还没死心呢,走,我们去看看。”

秦英见到池笑鱼进来,抱怨道:“你们管管你家这姑娘,都缠了我四天了!”

池笑鱼一听不高兴了,抱臂不屑一顾道:“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呢,要不是你轻功天下无人能及,我华浓姐能……”

华浓扯了扯池笑鱼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池笑鱼看着华浓道:“华浓姐,你笨死了,刚才他沐浴的时候,你把他衣服一抱,逼他不教也得教!”

秦英一听瞪了大眼睛无话可说,薛摩正好在门口听到他们的对话,走进来笑眼看着池笑鱼道:“原来不在我面前,你这么伶牙俐齿的啊!”

池笑鱼一看到薛摩连斗嘴都不会了,又被打回了原形,像只奄奄的小鹌鹑一样,一语不发。

秦英摇摇头,对着华浓说道:“这样吧,华姑娘,明天我们比试一番,我不出全力,你若能追得上我,那我便教你。”

华浓一听,心花怒放道:“秦公子可不许反悔。”

秦英摆摆手道:“大丈夫立于世,说话自当算话,不过华浓姑娘以后不要再秦公子长秦公子短的了,直呼我秦英就好。”

华浓点点头道:“那你也叫我华浓就好。”

其他人看着他俩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脸上都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突然,谷雨探了进来,神色紧张,还没开口,薛摩就拉着他说道:“去我房间说。”

几天前两人一起出去的,可却不是一起回来的,秦英看着谷雨的神色,知道肯定是薛摩又另外安排了别的事情给他,感慨道:“哎,我师父现在真是越来越器重他了。”

谷雨跟着薛摩进了内室,都没落座,谷雨便道:“正如你所想,白容想要对郡王府下手了,他们挑了一匹鸿雁令上顶尖的死士,其中一些人专司刺杀。”

薛摩一听重重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前方红色纱幔随风缭绕,他叹息道:“自打你告诉我雁回宫要办试剑大会,我就猜到了,其实办不办试剑大会,她都会对郡王府下手,只不过为了沈扬清,她还是把这个事情给提前了。”

薛摩坐下继续道:“雁回宫想要办试剑大会,那么落霜雌雄双剑势必都要面世,而落霜雌剑是雁回宫从郡王府盗出来的,要想大张旗鼓,那势必要先解决了眼前这个麻烦,更何况还有上辈子的私人恩怨在里面……”

其实薛摩在这几天里,抽过时间上了趟雁荡山,他本是想劝白容想的,回想起在雁回宫的事情,薛摩不自知地叹了口气。

薛摩去雁回宫的时候,白容想依旧在专心地练刺绣,看到薛摩来,才舍得起身走走,扶着腰转着脖颈,用手捏着眉心揉着眼眶。

薛摩看她这番动作,知道她必是在绣台前坐了许久,摇摇头开口问道:“刺绣是为他而学,试剑大会是为他而办,我都没说错吧?”

“薛摩你真了解我,我什么都还没跟你讲,你便知道了。”白容想笑道。

薛摩看着她那疲惫的神色,不禁怒道:“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需要把自己变得那么面目全非么?你好好想想,你姓白!你祖辈若是知道,堂堂白家的后代为了这么个男人如此委曲求全,他们可得心安?!”

从来没人敢这么和白容想说话,白容想听薛摩把她祖辈都搬出来了,心火直冒,道:“投其所好,何错之有?!还有,我告诉你,薛摩,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说扬清不是,免得我看你不起!”

“呵……看不起我?”薛摩冷笑:“也好,今天就让我来好好骂醒你这个蠢女人!”

“如若沈扬清爱你,不管你是何种模样,不管你是爱女红还是爱刀枪,他都会爱你,不会需要你为他做一丁点儿改变,不会需要你为他筹谋如此之多,更不会次次都是你北上而不是他南下!”

“怎么,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好玩么,嗯?”薛摩逼视着白容想,语气森冷。

白容想知道薛摩喜欢自己,薛摩也一直都很宠惯她,如今听到他说这种话,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提手就向薛摩劈去,薛摩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说道:“你们白家世代峥嵘,你祖父,铮铮铁骨,你先祖父,一代枭雄,你白容想活着的姿态,不应该是像个乞丐一样,去讨一个男人的欢心!”

“我认识的白容想,是那个骄傲得目空一切的白容想,而不是眼前这个为了爱情,连一点点尊严都不要了的可怜女人!”

两个人都因为怒气而憋红了脸,就这么咫尺间,瞠目怒视着对方,半晌,白容想终于平息了过来,一把挣脱了她的手腕,背过身一语不发。

薛摩也没想到,在这事上自己竟然说了这么多,想起还有正事,便说道:“我听说你要对郡王府下手,容想,上一辈的纠葛,何必要波及那么深,况且因情而起,亦不是什么血海深恨,那女人都已经死了,就随他们去吧!”

白容想背对着薛摩,冷哼了一声说道:“不是什么血海深恨?!你说我变得不像白容想了,那么我便做回白容想给你看看!”

她回身,望着薛摩,语出狠戾:“我告诉你,那贱人的女儿我杀定了!我白容想自出生之日父母双全,却不得父母之关爱,上天太仁慈,把那负心汉和那贱人就这么给收走了,我不甘心,我怎会甘心,我自要她泉下,也难安生!”

白容想的这一句话,彻底让薛摩断了念头,最后,薛摩一个字都没劝就直接下山了。

思及此,薛摩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想起雁荡山上的情形,看了看谷雨,幽幽说道:“白容想,她永远都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个道理。”

谷雨点点头:“行事确实乖张,若说暴戾恣睢也不为过!”

谷雨顿了顿看了眼薛摩,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还喜欢她呢?”

薛摩淡淡地笑了笑,问道:“谷雨,你知道征服欲这个东西么?喜欢也无非就是三种,有的人会激起你的保护欲,有的人会激起你的占有欲,而有的人会激起你的征服欲,而白容想就是第三种人。”

谷雨没想到薛摩会说得这么直白,他没经历过情事,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薛摩扭头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行动?”

“明天晚上。”谷雨答道。

薛摩一听皱了皱眉,问道:“依你看,我们是该出手救,还是不该出手救?”

谷雨脱口而出说道:“上次秦英盗剑出事,也多亏那郡主帮忙,还是应该出手相救,更何况若是秦英出马,他轻功那么好,有我去作掩护,要想把郡主带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薛摩一听沉沉地笑了出来:“呵呵呵呵……谷雨,还是你心善啊……不过,我们不去救,白容想要杀,那便让她杀吧!”

第71章 杀身之祸(二)

薛摩的话大大出乎了谷雨意料,他皱着眉头一脸的震惊之色,当下无言,两人都沉默了起来,谷雨顿觉尴尬便打算退了出去。

薛摩看着他的背影,叫住他说道:“谷雨,你在我身边也三年多了,在这里……你过得还舒心么?”

谷雨好像没想到薛摩会这么问,愣了愣说道:“你和秦英教了我很多东西,虽然每每处境也很艰险,但想来,没有比这个更快活的了!”

薛摩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你也救过我和秦英的命,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这个兄弟,秦英亦是如此。”

谷雨笑道:“是不是秋天来了,怎么大家都有点多愁善感的。”

薛摩也看着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谷雨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夜薛摩睡得极浅,他梦见阳关又是大雪纷飞天,他梦见玉门关又跑死了几匹战马,他梦见那些骁勇的突厥人又来滋扰,梦里的碎叶城,连羌笛声都掩不住不知哪来的啜泣,薛摩就在这种低沉的啜泣里,混混噩噩地睡到了天亮……

醒来后,他久久不能回神,刚到中原的时候还好,现在他已经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碎叶城,梦到安西都护府。

秦飒进来看到他发愣,佯装咳嗽了一声,薛摩回过神来,笑笑问道:“你来的时候带着羌笛么?”

秦飒一听摇摇头道:“不敢带那东西,怕被有心之人查出我们的落脚之处。”

薛摩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帮我去弄一个来吧,我贴身私藏着,不会让人看到。”

“怎么,想碎叶城了?”秦飒一听挑眉笑问道。

薛摩掬了一捧水拍在脸上,道:“不想,谁去想那种鬼地方!只是琵琶琴筝听得多了,想换换口味。”

秦飒看他口是心非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被人揉得有些皱巴巴的纸,看着上面,缓缓念道:“月是扬州月,酒是扬州酒,日日扬州坐,夜夜梦西丘。呃……我捡的这张纸,这字迹嘛……”

薛摩一把夺过纸来,薄有窘意,道:“你就别取笑我了。”

秦飒莞尔也不再多说,薛摩把纸折好,塞进了怀里,忽而面色一沉,叮嘱道:“那件事情一定不能有纰漏,务必要办好了。”秦飒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华浓刚梳洗完毕,就去找秦英,秦英说过只要今天比试赢了,他就会教她轻功。

秦英见着华浓,一惊一乍道:“哦啊,一夜不见,你怎么就变熊猫了?”

闻言,华浓有些窘迫,也不回嘴,只是抬手揉了揉眼睛,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秦英没再好意思打趣她,干笑了两声,看着华浓那乌青的眼圈,心知她昨夜必定为这事没有睡好,也不免心生愧疚。

其实比试那话,他就是为了躲避她纠缠,随口说的,其实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不教她的,只是如今看着面前的姑娘,不知怎地,竟也生出些怜惜来,一时间,军心动摇,倒拿不定主意了……

两人来到城郊树林,齐齐飞身上了一颗老树的枝干,秦英蹲了下来,指着前面的一圈树说道:“看到这圈树没有?你先轻功绕其一圈,我看看你身法如何?”

华浓二话不说,提气起身,一蹬树干便在树丛间穿梭起来,她抿着唇,用尽了全力,拿出了平生最快的身法绕了一圈,回到秦英的身边。

秦英看罢,顿时心生疑虑,问道:“你的轻功并不差,亦是达到了登萍渡水的境界,为何还要如此执着于斯?”

秦英不解,她和他不一样啊,她一不偷二不抢的,要那么极限的轻功功法来干嘛?

华浓低着头没有回答,过了一会闷闷地说道:“就是想学而已。”

秦英看她好像并不想透露,便也不再追问,抬手指着前方道:“就以这圈树为准吧,你先起身,我来追你,若能让我追不到,我便教你。”

华浓一听,暗下了心,沉了沉气,提身便飞了出去,秦英在心里默数了三秒后,像离弦之箭一样追了上去,华浓感到有一股劲风自身旁掠过,定睛看去只见一道灰影,就好似精魅一般,连身形都看不真实!

华浓第一次感觉自己见识到了风的形状,秦英,就是那一阵灰色疾风!

心忽地往下一沉,华浓自知如此快的速度,根本不是她所能企及的,不再白费力气,她落在一棵高高的树杈上停了下来。

很快,秦英便绕树林一周,来到华浓所停的树旁,他揽着树干绕了一圈,停在了华浓身旁。

因为惯性的关系,停住时秦英及肩的头发被带了起来又缓缓落下,华浓看得恍惚了一瞬,随后说道:“我输了,以后……不会再纠缠你教我轻功了。”

华浓说完便要下树去,秦英一把抓住她道:“你们女人可真是较真,我都带你来这里了,本就做好要教你的打算了,不论输赢。”

秦英自己都没搞清楚,这句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放佛不受大脑控制一样,这些字它就这么一个一个蹦出来了……

唉秦英心头哀叹,难怪自古有言,英雄难过美人关,看着她那失落的眼神,他是真的很不忍心。

华浓一听,一脸的意外之情,秦英接着说道:“不过,你不能叫我做师父,否则我师父那不是要当人师祖了,我怕折煞了他!”

华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点头。

两人在树枝上坐了下来,秦英仔细地和华浓解说心法,起身演练时,秦英“咻”地一声便飞了出去,华浓紧跟其后,秦英回头向华浓提点着些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前方,华浓惊恐地瞪着眼睛,还来不及开口,秦英便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个满怀,抱着一起滚落到了地上。

秦英起身一看,没想到撞到的正是谷雨,两个人龇牙咧嘴地起身揉着头,秦英埋怨道:“你打哪儿冒出来的呀?你看我头,都被你撞了一个大包!”

谷雨闷闷地道:“我就是路过啊,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

秦英见自己理亏,看到一旁的药篓子问道:“又去采药啊?”

谷雨看了华浓一眼,拍了拍秦英的肩头,调侃道:“是啊,命苦着呢,哪像你,还有美人相伴!”

此话一出,华浓咻地就涨红了脸,秦英刚想辩解,谷雨抢先道:“不妨碍你们了。”说完提着他的药篓子,几步就走远了,倒是剩下秦英和华浓略显不自在地杵在原地。

他俩一直练到天色渐晚,直到秦英身上的血灵犀剧烈地抖动了起来,料想是薛摩有急事要找他,才和华浓一起回了月满楼。

一进薛摩房间,薛摩看着秦英神采奕奕,便打趣道:“唷,终于开窍啦?这些年也不见你对哪个女人上心过,这次倒不一样了?”

秦英一听忙辩解道:“师父,你别乱说,我就是看她挺执着的……不教人家一点,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薛摩不置可否地笑笑,随后正经道:“把夜行衣准备一下,你也收敛收敛心神,今晚子时随我一起去趟郡王府。”

秦英一听凑上前小声道:“雁回宫真要对郡王府下手了?”

薛摩点点头道:“今晚一切看我眼色行事,我没出声你不可出声,我没行动你不可行动,不管到时候看到什么,皆是如此。”

秦英看薛摩郑重的神色,知道事关重大,连连点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秦英躺在床上假寐,锦被之下早已不是那套洗得发白的灰衫,而是一袭黑色束身夜行衣,他闭着眼,竖耳听着一遍一遍的打更声。

子时一过,腰间的血灵犀便震动起来,秦英摸黑翻身下床,刚打开窗户一抹黑影便翻了进来,秦英借着夜色一辨认,发现竟然是夜行门的魍,有些吃惊。

魍在秦英耳边轻声说道:“我来顶替你在这里,魉在薛摩房间顶替薛摩,我知道你很意外,但什么都不要问,今夜就会有答案了。”

说完,魍便上了秦英的床,被褥一盖,只留了半个头,秦英见这状况,二话不说,翻身就跃出了窗户。

上次盗剑薛摩和秦英对郡王府已是了如指掌,现在,两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丝毫不费力地避过了各种巡卫,穿梭自由。

秦英跟着薛摩来到郡主寝室前,一开窗户,两人便翻了进去,屋内漆黑一片,十分安静,薛摩往檐梁上指了指,两人心领神会,飞身各占一角。

躲在房屋的檐梁上,整个身体都隐匿在黑暗里,这种蹲守的姿势,让秦英觉得自己像只不会鸣叫的猫头鹰一般,其实不止此刻,从月满楼出来,两人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一般,一句话都没有说。

秦英很喜欢这种感觉,默契到只用眼神便能完全交流,之于薛摩,秦英永远都是即便我心里有疑问,我也会毫不好犹豫地跟着你的步伐,我相信你的一切决策,信赖你的所有谋断!

上阵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第72章 杀身之祸(三)

突然门外面响起了一些轻微的动静,秦英一听便知,那是刀刃快速划过皮肤的声音,闯荡江湖久了,这种声音,听起来竟然都有些麻木了,秦英知道门口的巡卫已经被杀了。

薛摩和秦英都不约而同地屏息往角落里再靠了靠,下一秒,门被人轻轻推了开来,居高临下,借着这抹光线,秦英看见了床榻上李蔻青安宁的睡姿。

三个黑衣人缓步走了进来,月光投射下,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道非常吊诡的形状。

他们步伐极轻,秦英知道他们必是提着气的,因为秦英听不到一丁点走路的声音,秦英心知,来人武功不弱,恐怕等下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黑衣人手上的刀还沾着血,反射出清冷的光芒,三人在床榻前停住,秦英看着李蔻青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睡得很是安稳,好似一点都没有察觉危险已在逼近,也不自觉地手心汗涔涔一片。

秦英看到黑衣人已经缓缓提起了刀,他只觉得心都快要蹦到嗓子眼了,他是绝对不希望李蔻青死的,虽然他与她只见过几面还不算相熟,但是毕竟是她向六扇门松口,六扇门才放他出来的。

此时的秦英心急如焚,他扭头看了看薛摩,光线不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他能感受到薛摩身上那股紧绷的气息,虽然如此,奈何薛摩却是一点动作都没有,好似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三个黑衣人一般。

秦英急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他用手捏了捏血灵犀,发现薛摩还是没有动静!

恍惚中,秦英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了两瓣,一边有个声音在催促:赶紧下去,她怎么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啊!可与此同时,又有另外的声音在警告:薛摩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要信他!

秦英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在这番心理斗争中,他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手起刀落……

秦英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本以为会是刺上一刀,没想到黑衣人是直接朝着头颅砍下去的,瞬间身首异处,刀起落间,帘帐上,床被上,到处都是猩红的血!

秦英瞪着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李蔻青死了?

这个疑问在脑海里回荡,放佛连大脑都不愿意相信一般,空白了几秒,才告诉秦英:是的!李蔻青死了!还是在你眼皮底下被人杀死的!

秦英的拳头捏得死死的,心绪起伏不定,他勉强忍住想要呐喊的冲动,不禁想问,他们不就是为了救郡主而来的么,如今这样,究竟是要做什么?!

完成任务,三个黑衣人相视一眼,便飞快地撤了出去,秦英扭头去看薛摩,见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秦英眉头都挤出一个小疙瘩来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薛摩是不是在梁上睡着了?

但是,瞬间他就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给否决了,这是绝决不可能发生的,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秦英很想冲过去,问个明白,但是他心里牢牢地记着薛摩那句:不管看到什么,我不行动,你也不能行动。

他深呼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静静地呆上面,只是不忍再往床榻上看去。

突然,吱呀一声,门又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来人也是一袭夜行衣,秦英立马打起了精神,定睛看去,只见此人左顾右看,显然和刚才的人不是一伙的。

秦英看到此人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枚小小的东西放在床榻边,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拿得是什么。

秦英扭头看了眼薛摩,发现他身体稍稍往前倾了倾,秦英一下子明白过来,薛摩此行的目的应该是他,只是,这个人又是谁呢?

此人很快便退了出去,不一会,薛摩动了动身体,从檐上飞身而下,弯腰将那人在床榻上放的东西捡了起来,只一眼,薛摩的双眸里便是凶光湛湛。

秦英看薛摩行动了,立即飞身下去,不过因为蹲得太久了,还没站稳眼前便是黑影阵阵,薛摩扶住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英缓了几秒问道:“师父,我们不是来救郡主的么?”

薛摩没有说话,把在床榻上捡的东西递到秦英眼前,秦英一看,大惊失色,立即伸手去摸自己的左耳,一探空空如也,他整个人都懵了,抓着薛摩刚要说话,被薛摩给制止了:“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

薛摩说完转身就走,秦英刚欲跟上,又不自觉地看了眼李蔻青,甚觉惋惜,沉沉叹了口气,追了出去。

两人很快便回到了月满楼,薛摩看着圆榻上的人说道:“起来吧,我们回来了,不用装了。”

魉一听是薛摩的声音,一骨碌就翻身起来,急忙道:“你猜的不错,确实有人来探过,不过那人不敢进房间,只是开了窗户,应该是从窗户向里面看了看,我不敢转身,所以没能看到来人的样貌。”

薛摩摆摆手道:“无妨,穿着夜行衣的,你即便转身了也未必能认出他的样貌。多谢你们过来,你去叫上魍,回去吧,替我像你们门主道声谢。”魉点点头,便翻窗走人了。

薛摩把窗棂合上,将一旁的烛台点燃,温和的光跳跃在秦英满是疑问的脸上。

薛摩瞥了他一眼,道:“不算白跟我那么久,今晚这么大的事,终于学会不动声色了。”

秦英白他一眼道:“我只是一门心思地相信你而已,你倒好,尽瞒着我!”

“呵”薛摩笑得有些歉疚,知道现在秦英肯定有一肚子疑问,对着他挑挑眉,示意他问。

秦英脑海里的问题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从哪开口了,半天才道:“前面的人是雁回宫的杀手,我知道,那后面进来的那个人是谁?我的银环珥怎么会在他手上?他这是要栽赃我杀了端平郡主么?”

“废话,只要是见过你的人,谁没见过这枚珥,这摆明了是要栽赃的!”薛摩说道。

当初他们在西域时,受塞外影响也都戴珥,但是薛摩自进了玉门关后就不再戴着了,本来也不准秦英戴,可是秦英死活不肯。

这银环珥对于秦英有独特的意义,原是一对,是他母亲留给他们兄妹俩的,他父亲还在银环里刻了字,一只刻了个“英”字,一只刻了个“飒”字,后来在他送真的秦飒逃出碎叶城的时候,他们兄妹俩一人拿了一只。

这些事情薛摩并不清楚,虽然他不知道这珥背后的意义,不过当时看秦英那么坚持,他也只好作罢。

是以,只要在江淮走动过的人,对秦英的这枚银环珥,都应该是十分的熟悉。

秦英诧然:“那……那我的珥为何会在那人手上?!”

“我问你,你今天都见了些什么人?”薛摩正色问道。

秦英歪着脑袋开始在脑海里细细搜寻起来,半天后说道:“呃……没见什么特别的人啊……也就是往日见的这几个……况且他还要从我身上拿走我的珥,这……”

这难度未免也太大了,从他踏叶行的身上偷东西?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竟然还成功了,啊……做贼的被贼偷了,这丢人丢的,思及此,秦英瞬间脸色窘迫。

薛摩看他那么纠结,问道:“你可有见到谷雨?”

“谷雨……谷雨……倒是有见……”秦英说着说着就顿住了,白天两人在空中相撞滚到地上的画面让秦英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就这么半张着。

秦英的武功极好,珥又是重要的贴身之物,想要拿到手难如登天,可是如果是亲近的人再加上剧烈的碰撞,要顺手拿走倒也很简单。

薛摩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必是想到了什么,遂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夜行门的魍、魉过来乔装了么?”

薛摩自问自答道:“我们月满楼,有奸细。”

“何以见得?”秦英蹙眉,神色有些焦灼,不为别的,只为月满楼的所有人出生入死一路偕行,几近心腹,几近兄弟。

薛摩叹了口气道:“夜闯郡王府本没有定时间,被你这么一闹,可以说完全是临时起意,可各方势力竟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闻风而至……”

薛摩还没说完,秦英心中便已然明了了,想到他提了谷雨,忙摇头道:“不,不会,不可能,不会是谷雨!”

“我亦从未想过,若不是鬼骨……”薛摩垂眸道。

“鬼骨?!关他什么事?”秦英急道。

那日去夜行门替秦英找解药的事,赫然眼前,薛摩要走时,鬼骨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你们楼里那谷雨武功造诣怎么样?”

“可比肩秦英。”薛摩道。

“那和魍魉相比呢?”鬼骨挑了挑眉。

薛摩不解:“那自然是要在魍魉之上的。”

鬼骨听罢,仰面而笑,随即起身要走,经过薛摩时,不咸不淡地来了句,“郡王府那天晚上,他可是连魍魉的手下都打不过呢。”

秦英听完薛摩所言,便愣在了原地,半晌没有缓过神来,鬼骨的意思已然再简单不过了

第73章 杀身之祸(四)

薛摩瞥了一眼秦英接着道:“要不是鬼骨提醒,我本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可一细想,便是疑点重重,在我去郡王府救你的那晚,我以为各方势力只有三拨,现在想来,是我大意了,那天晚上应该是有四拨!”

薛摩拈起纸笔,一一分析起来:“高海晏安排了六扇门的人做埋伏,他们只着了夜行衣,都没带面巾,这是第一波。”

“鬼骨的人看情况有变,后来就没怎么出手了,我认出了魍、魉,他们都带着面巾,这是第二拨。”

薛摩扬眉:“可是秦英你记不记得,当时还有一拨人,是既戴着面巾又戴着头套的?”

秦英脱口而出:“那一拨不是冯克派去的么?”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你中毒了。”薛摩摇了摇头:“可一细想,便是漏洞百出!”

“冯克的本意是想折辱你我,他根本不想要你的命,再者,他派去的人既然已经下毒成功了,那就大功告成了,再把你从我手上抢过去,这个逻辑说得通吗?”

秦英醍醐灌顶:“说不通!”

薛摩抱臂:“所以,肯本就不是有三拨,而是有四拨人,而最后这拨人,才是真正冲着你来的!”

“当郡主被我挟持之时,正是这第四拨人冲你下的手,谷雨的武功虽然表面上,不及你我,但在我看来,当时的情况却足以护你,可是,很快你差点就要从他手中脱手!”薛摩回想了一下那晚的情景,道:“当时,我是在极度无奈的情形下,将你推给高海晏的!”

秦英有点不敢相信当下这推测,木讷地说道:“他曾经多次救过我,灭清源教的时候,他还救过你!他虽然不是跟着我们从碎叶城来的,可是这三年也是朝夕相处,过命交情,他懂医术,你我身上一半的伤,可都是他治的!”

薛摩望着烛台叹了口气:“我比你更不希望是他,这几年,我待他亲如手足!可是当我问他,郡主我们要不要救的时候,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让你去救!”

“我的问题是郡主要不要救?哪怕要救,他的第一反应也应该是让我去救,怎么会脱口而出让你去救呢?!”

秦英恍然明白过来,是啊,这又不是去偷个什么东西,这是要在鸿雁令死士的手下救出郡主,一般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薛摩出马啊,怎么会轮到他秦英呢!

薛摩知道秦英反应过来了,摇头笑道:“呵大抵是又想故伎重施吧……这么凶险的事情,即便我想让你去救,也必然是要深思熟虑一番,而他,竟然说得如此迫不及待!”

秦英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推测道:“所以你和他说我们不救,而他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偷了我的珥,想嫁祸于我?”

是了,如此一来,便能完美地绕过薛摩,秦英惊诧:“他们是想通过六扇门的手来抓我!”

薛摩轻轻点了点头,秦英终于明白他们今晚进郡王府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原来是为了引出内奸!

回忆起今夜发生的事,秦英不禁为郡主的死有些惋惜,叹道:“真是可怜了端平郡主,想救都不能出手……”

“那谷雨背后的人是谁?”秦英刚问出来,心里便有了答案。

薛摩冷嗤道:“还能是谁,是谁这么三番五次地想活捉你?”

秦英一脸愤懑:“郭涉远这狗贼!还有岭南老怪!”

“既然敌在暗,我在明,也是到引蛇出洞的时候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很想见见这位老朋友!”薛摩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把珥放到桌子上。

秦英一听摩拳擦掌起来:“我去当先锋!冲锋陷阵的活我最爱干了!”

薛摩看他两眼放光,笑着揶揄道:“安西都护府和西突厥在打仗呢,怎么不见你去冲锋陷阵?”

秦英也笑了起来,说道:“我自己的家都还在贼人手里呢,哪还管得了别人死活!再说,在碎叶城的时候,我可没少为将军士兵出力。”

薛摩笑着摇了摇头,秦英一把抓起桌上的珥,说道:“将计就计,我现在就跑这一趟。”

薛摩拉住他道:“再等等,我还要再计划一下,谷雨的事情也多是猜测,并无实据,我……不想冤枉一个我视其为兄弟的人。”

秦英看着薛摩注视着面前的空气,手指一下一下地轮敲着桌面,感叹道:“师父,你心思如此细腻,耗费这么多心气,会不会未老先衰啊?”

薛摩没想到他竟然会关注这个,好笑道:“不如你细,就比如你说的这个,我就从没想过。”

隐隐传来公鸡的打鸣声,两人抬眼一看,月落复星沉,又是一宿劳顿夜。

日上三竿,扬州城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同时还有一个破天荒的消息在人们口中不胫而走,昨夜端平郡主在府邸内遇刺身亡,死相极为惨烈,已经惊动了刺史和官衙。

池笑鱼和华浓一路疾跑回到月满楼,因为太急了,池笑鱼上楼梯的时候被自己绊了好几下,所幸都被华浓给扶住了。

她敲秦飒的房间半天都没人应,进去一看人不在,华浓跑回来告诉池笑鱼,秦英也不在,两人跑到谷雨的房间前,一敲门也是没人应,推开一看果然还是没有人,池笑鱼一脸紧张地看着华浓道:“人呢!他们都到哪去了?”

池笑鱼看着最里面薛摩的房间,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薛摩会在月满楼的概率几乎为零,但是池笑鱼还是拔腿就绕了圈游廊,直冲进去,边跑边掀那些碍事的红色纱幔,当池笑鱼掀开最后一层,看到盘腿坐在小榻上的薛摩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薛摩睁开眼,看她跑得气喘吁吁,嘴角扬起道:“你怎么又不敲门?!”

池笑鱼看到所有人都不在,吓得半死,以为他们都被六扇门给带走了,心急如焚,况且她根本没想到薛摩竟然会在房间里,一时语塞:“呃……我……我不是……我是……”

薛摩看着池笑鱼一脸无辜,语无伦次地手足无措,笑着摇了摇头。

华浓跟了进来,终于看到个活人了,急忙问道:“秦英人呢,他不会又被六扇门带走了吧?”

薛摩看着华浓秀眉紧锁,那股子紧张劲自是不用多说,反问道:“为什么六扇门要带走他?”

华浓一听放下心来,拍着胸口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这下倒是轮到池笑鱼和薛摩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华浓倏忽反应过来,一脸的窘迫,忙找借口退了出去。

薛摩看了眼华浓的背影,转而对池笑鱼说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那么急,你看你,这么大清早的跑得满头是汗。”

池笑鱼突然想起正事,忙说道:“青青死了,你知道么?郡王府不让外人进入,我去找顾子赫,可是顾子赫也没了人影。”

池笑鱼看着薛摩气定神闲的样子,忽而反应过来,问道:“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薛摩点了点头,池笑鱼看着薛摩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喃喃道:“你!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是她救了秦英,而且,她还很喜欢你……她现在死了,你一点都不在意的么?”

薛摩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眼睛像平静的湖面一样,没有一丝波澜。

这一刻,池笑鱼有些难过,她觉得自己的悲伤和激动,在薛摩面前显得分外滑稽,薛摩那种与他何干的淡漠,让池笑鱼的背脊都透着阵阵凉意。

薛摩看她一脸的不可思议,缓缓说道:“秦英的事是她自愿不去追究,也是她说的她喜欢我,我和她无非泛泛之交,她一不是我媳妇,二不是我相好,那你觉得我应该要有什么反应?”

薛摩那一身的江湖痞气,让池笑鱼哑口无言,不能说薛摩说得不对,但是她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

好冷血的人啊!池笑鱼突然觉得自己和青青又有何异呢,那是不是若是哪天她死了,他也会是这般冷漠神情?

池笑鱼恨恨地看了薛摩一眼,紧抿着嘴唇,二话不说一掀纱幔就跑了出去,一身的怒意。

薛摩看着池笑鱼那种失望的眼神,突然间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一口一个薛大哥叫他的人,这就是那个在流言蜚语中紧握住他手的人,薛摩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得极为苍白。

池笑鱼冲回自己的房间,再也忍不住,眼泪便落了下来,华浓一看吓了一跳,从池笑鱼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总算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华浓劝慰道:“我早和你说过,你想想他是什么人,当今江湖第一杀手啊……杀手有几个不冷血的啊?每天都活在杀戮中,死亡必是看得很淡很淡的,所以笑鱼,你要明白,顾少爷才是真正的良人。”

池笑鱼也不说话,就是一直掉眼泪,她自己都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块自己喜欢得不得了的无瑕白玉,突然无由地生出黑斑来,那种茫然无助和自我否定的感觉,让人十分难受。

第74章 引蛇出洞(一)

秦英回到月满楼,来到薛摩房间,看到他望着眼前的烛台在发愣,眼神里有种难得一见的颓废,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进来一样,秦英歪着头,在他眼前晃了晃五指,试探道:“你没事吧?”

薛摩看到秦英回来,眼神立即精神了起来,倒让秦英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

薛摩焦急地问道:“郡王府那边怎么样?”

“仵作已经验过了,郡主也已经入棺了,除了郡主,还八具尸体,皆是郡王府的守卫,官衙一点线索都没查出来,现下急得是焦头烂额。”薛摩听秦英这么一说,神色淡定下来。

秦英接着道:“谷雨和我一起去的,发现放的珥不见了,他的神色确实有些异样,他没和我一起回来,说是要去采办药材,我让秦飒跟着他。”

薛摩点点头,重新斜靠在小榻上,闭目凝神,忙活了大半天,秦英也终于得喘口气,回想起昨夜郡主惨死的事情,秦英虽然没有鬼骨那种有恩必要报,有债必要偿的性格,但如今安静下来,秋风徐徐,也不免有些伤感,半晌开口道:“师父,若无内贼,你会救她么?”

薛摩眼都没睁道:“四面皆敌,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便只做我能做到的。”

秦英刚想说什么,就被薛摩给打断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数落我了,我已经被人数落过一顿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秦英好奇道:“谁啊?”

薛摩撇了撇嘴:“除了那涉世不深的小丫头,还能有谁啊?”

秦英听罢知道是池笑鱼来过了,笑道:“看来你在她心里还真是冰壶秋月一身洁啊!”

薛摩看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揶揄他,抓起一只鞋子就朝他打了过去,秦英笑着躲开,也不回自己房间了,盘腿坐到对面的小榻上,开始调息运气,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

秦飒在近傍晚才回来,薛摩听完秦飒的话,一抡手就把桌上的酒壶给重重地砸在了墙上,水渍合着酒香在房间里蔓延开来,秦飒和秦英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秦飒知道薛摩会生气,一是谷雨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二是谷雨那伙人极其小心,所有信息传递都是以暗号进行,在熙攘的街上,秦飒根本没法辨别,暗号传给了谁,或者谁又向谷雨传递了暗号。

秦英说道:“小飒已经是很细心的人了,连她都看不出来,事实说明,我们想通过跟踪,查出谷雨背后的人,这是条死路。”

秦飒看到薛摩望着秦英的眼神很是复杂,充满了犹豫和担心,秦飒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秦英说道:“走第二路吧,我做鱼饵,钓鱼上钩。”

薛摩紧抿着唇,双手成拳抵在桌面上,脑袋耷拉着摇了摇,鬓边几缕散发随着动作,轻轻抖动了两下,秦英走到薛摩身边干笑道:“今天六扇门没来抓我,他们必然很是惊异,今晚势必会再去郡王府查探一番,若是这次机会错过了,不知道下次凶险,会在何时何地等着我们,所以这一次我们一定不能放过。”

秦飒一听终于明白过来,薛摩会盛怒,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选,却还是不得不往下走的境地。

秦飒看到薛摩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摸出秦英的珥轻轻放到了桌上。

秦英刚伸手去拿,就被秦飒拦住道:“不行!阿摩,不能因为要引出他们,就牺牲我哥!”

秦英看到秦飒这么维护自己,也是一下就红了眼眶,话说得十分大义凛然:“你放心吧,他们要从我口中套出消息,不会让我死的,无非也就是受些皮肉之苦,我皮糙肉厚的,不怕疼。”

薛摩转身拿了盒东西递到秦英手里,说道:“就按我之前安排的行事,至于这个,你把它撒到郡主床榻前的地上,我要亲眼看着是他,我才安心,不然怎么对得起他这三年来的深藏不露,又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三年来的倾心相付。”

秦英知道谷雨的事已是必然,看着薛摩倔强的眼神,知道虽然他表面没什么,心底怕是已经很难过了,拍了拍他的肩,疾步走了出去。

秦飒看着秦英的背影,也不知道他此一去,等着他的又会是怎样的凶险,唇一抿,眼泪就掉了下来。

薛摩很少见到秦飒落泪,一下子慌了神,一把将秦飒搂在怀里,下颏抵着秦飒的头顶,缓缓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答应你,你哥一定会平安回来,你看,我从来没食言过,对不对?”

秦飒哽咽着嗯了一声,薛摩低头见秦飒满脸的泪水,胸口似被人重击般地疼,灵光的脑袋都不管用了,一肚子安慰的话,到嘴边都变成了单调的“没事的”三个字,薛摩听到窗外有阵疾风掠过,面上露出了一丝嫌恶,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紧紧抱着的手一点都没有要放松的意思。

月头高挂,城西千秋巷的宅子内,郭涉远看着朗朗明月说道:“刚才收到的消息,他说他找到那枚珥了,说是掉在了床榻的夹层里。”

旁边还是那个一身考究黑袍,戴着带帘斗笠的男子,斗笠男子说道:“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六扇门办事也不是不顾细枝末节之人,人命关天的案子,没道理就搜不到这枚珥。”

“!这可不一定,我们知道是枚珥,当然会往这个方向找,六扇门无头无绪的,什么都得查,况且那小东西又掉到夹层里,今天没找到,也在常理之中。”郭涉远解释道。

斗笠男子一听,觉得也说得过去,说道:“嗯,但愿是我想多了,我就怕是我们操之过急了……六扇门那边的人安排的怎么样了?”

“妥妥帖帖,你就安心吧,说真的,我还真是有点迫不及待了,哈哈哈哈……”郭涉远说着就抚掌大笑了起来,一副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第75章 引蛇出洞(二)

秦飒喝过安神汤后,终于入睡了,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薛摩看在眼里那真叫一个不是滋味,心里竟然开始怨怼起自己无能,要不是腰间的血灵犀动了,他怕是就要溺死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情绪里。

薛摩走出秦飒的房间,正巧就碰到秦英,秦英忙道:“都办好了,幸好没耽搁,早那人一程,我刚出来,那人就进去了。”

秦英拍着胸脯,一脸的惊魂未定,实际情况比他这短短的一句话要惊险得多,确切来说,他都还没出来,那人就进去了。

他刚把那枚银环珥丢进床榻夹层,从怀里掏出薛摩给的那盒东西,才洒了一半,就听到院里有轻微的脚步声,出去已然来不及了,他提气就飞身上了檐梁,躲了起来。

进来的人依旧一身黑色夜行衣,行止十分镇定,动静极轻,最后在秦英的注视下,他终于在床榻夹层里找到了那枚银环珥。

他退后了两步,观察了一下床榻的结构,最后选了一处看似不起眼,却又绝不会被遗漏的床隙间,将那枚珥又重新放了进去。

秦英蹲在高处,他很想能通过肉眼辨别出,来人是不是谷雨,只可惜,黑灯瞎火,黑衣黑面的,这个想法显然天真。

薛摩听完秦英的话,秦英本以为他会高兴,可是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黯淡如灰掩,他倚着廊柱,望着大堂里传杯换盏,恹恹说道:“会不会太铤而走险了……会不会我计算得不够完满……会不会……”

秦英推搡了他一把,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婆婆妈妈了?”

薛摩看秦英还和他说笑,一嘴的苦涩,郑重道:“秦英,若是棋差一招,接下来要的……便是你的命。”

“!不要说这些丧气话,我现在已经是搭上弓的箭,你见过满弓还有回头箭的?总要有人做饵的嘛,咱们又不是姜太公,甩着个空钩子,郭涉远就能巴巴地咬上来,况且我相信你,你也从没让我失望过,这次,我知道,也不会例外!”秦英笃定无畏的话语,让薛摩的眼里总算漏出了点点光亮。

突然,薛摩颓靡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冷峻,秦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大堂里,谷雨走了进来。

谷雨上到四楼,看到他俩都站在外面,笑道:“这么晚了,你俩像两尊门神一样,杵在这干嘛呢?”

秦英也被他逗乐了,回道:“这不等你呢嘛,外面都说我们是月满楼的三大花魁,少了你,多没劲。”

谷雨笑了起来对着薛摩说道:“阿摩,你看他多贫!改天我要研究一种治贫嘴的药,然后让他天天喝。”

薛摩笑着连声说好,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的难受,看他背着药篓,问道:“干嘛去了?”

谷雨抖了抖肩上的药篓:“我还能干嘛呀,采药去了呗!”

薛摩挑眉:“你不要告诉我,你采药采到这个时辰?!”

谷雨摇了摇头道:“没有,我还和蒋医师约好了,他给我上课。”

薛摩愣了一下,叹道:“这么辛苦啊……”

谷雨一抱臂,瞅着他俩道:“你们动不动就受伤中毒的,我知道的东西越多,便越能帮到你们,想到这里,便不觉得辛苦了。”

此话一出薛摩都明显感到,秦英的身体怔了一怔,薛摩笑笑道:“那定是很累了,休息去吧,我和秦英正打算喝酒呢。”

谷雨一听睁大眼睛提议道:“下棋吧,下棋多好,干嘛非要喝酒。”

秦英听罢伸手擂了一下谷雨的胸膛道:“刚出的桂花酒,香着呢,怎么样,来一坛?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谷雨连忙摇着双手道:“放过我吧,酒我真不行,我还是去睡觉算了!”说完他一溜烟地就要跑,走了一半却还不忘回头叮嘱他们,不要喝得太多。

待谷雨进屋,薛摩和秦英都缄默了,竟不知要不要夸上他一句演技精湛?!

回想起从前,秦英有些迷惑,毕竟谷雨待他那是真好,有时候受了点小伤,谷雨比他自己都要紧张,像是恨不得那伤是在他身上一样……

这样的人,会是奸细吗?会要害他吗?还是说人可以伪装到何种程度,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半晌后,秦英也没得出答案,他缓缓启口:“我还是喜欢这个他,多文质彬彬啊,老是背着他那个药篓子,这采采,那挖挖的……”说着说着秦英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薛摩长吁了一声,道:“再等两个时辰,你便下手吧。”

若说平时,区区两个时辰眨眼便也过了,而今夜却是颇为难熬,薛摩觉着自己似是等了半宿,才终于见到秦英出来了。

薛摩看了看秦英手里拿着的鞋子,眉心微敛,道:“秦英,撒药!”

秦英从怀中掏出一只瓶子,朝着鞋子的鞋底洒了上去,白色的液体在碰到那鞋子的鞋底后,显出了一种淡淡的绿色,不一会,这种绿色就消失了,但是薛摩和秦英还是看得明明白白。

谷雨的鞋底上沾了秦英撒在郡主床榻前的粉末,而这种粉末在碰到特定的液体后,原本白色的液体就会显出颜色来。

秦英不可置信地望着鞋面,冷笑道:“被兄弟打脸,可真疼啊!”

薛摩一直不愿去承认,如今证据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薛摩无奈地笑笑,一手扶上额头,使劲地按着太阳穴,缓缓说道:“我曾经就和他说过,他有一个最坏的习惯,换夜行衣,从来不换鞋,到今天了,还是没改啊……”

秦英看到薛摩抓着栏杆的手越收越紧,青筋暴起,栏杆都发出了轻微的咔呲声,他走到楼梯口拎了两小坛酒出来,一坛自己抱着,一坛丢给薛摩,豪爽道:“来,今天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就当为过往饯行!”

薛摩把盖布一掀,提着酒坛就汩汩地往嘴里灌,灌得太凶,酒瞬间濡湿了大片前襟。

秦英喝着喝着眼前就浮现起,三年前,月满楼开张时候的场景……

引蛇出洞(三)

那天晚上,三个人都分外高兴,谷雨本是滴酒不沾的,奈何实在拗不过他们俩,被灌了个酩酊……

结果谁能想到这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醉了酒后,那叫一个狂野不羁,放飞自我!

谷雨就像从深山里面跑出来的野人一样,嘴里说着一口谁都听不懂的语言,嗷呜嗷呜地叫着,狂笑着踏着桌椅,上下翻腾,桌上的盘碟酒器一件一件踢得到处乱飞,不仅如此,他还抢了人家琴师的琴,弹得那叫一个魔音灌耳,再配上他那嗷呜的歌声,场面一度失控……

秦英追着他,拽牛的劲都使出来了,硬是拉都拉不住,在场的客人,目瞪口呆,抱头鼠窜,最后全都给吓跑了,薛摩提着酒壶坐在阑干上看着,被逗得捧腹不止,笑得前扑后仰,差点就从阑干上翻了下来……

回忆戛然而止,秦英不愿再继续想下去了。

“谷雨,若是你还记得那天,那你如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迟疑?”秦英很想去问他这句话,可是他知道,没有机会了,他俩就这么边喝边站着阑干前,等待着朝阳升起,等待着黎明将至,秦英觉得有点像在等待末日审判的味道。

第二天一大早,该来的,如期而至。

高海晏带了相当数量的衙役,直接把月满楼给团围了,外围全是不明所以的老百姓,都在垫脚朝里面看。

高海晏把银环珥一亮,对着秦英道:“踏叶行,我没认错的话,这东西是你的吧?”

秦英瞥了一眼,笑嘻嘻地说道:“没错,没错,是我的!”

“啊……原来被高捕头给捡到了,你派个人来和我说一声不就得了嘛,还让你亲自送来,这多过意不去啊!”秦英边说还边着脸伸手去拿,高海晏一笑闪了过去。

六扇门摆了这么大阵仗,池笑鱼和华浓一看就知道不对头,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事,紧张得不得了,池笑鱼看了看薛摩,他也眉头紧皱。

“呵呵呵呵……踏叶行你可真会说笑啊!你知道我在哪捡到的么?郡王府端平郡主榻前!所以,还得委屈你和我走一趟了。”

“给我拿下!”高海晏一声喝令,几名捕役就上前动手。

秦英忙道:“你别血口喷人哦,我没去过什么端平郡王府,更不知道为何我的珥会出现在那!”

“官老爷,我真是冤枉的啊!”秦英那贱兮兮的表情,看得高海晏直想动手,但他还是忍住道:“是不是冤枉的,进了六扇门,一审不就知道了,来人!带走!”

几名捕役上前就抓着秦英的胳膊,秦英一甩手道:“哎呀,男人和男人之间不要拉拉扯扯的!不就是配合调查嘛,我自己会走!”

薛摩上前刚要说话,高海晏便直接道:“薛老板,正如你所言,如今证据已在我手,万望阁下莫要妨碍公务!况且就今天这阵仗,真动起手来,你,也讨不了便宜!”

薛摩冷面厉声道:“审,可以,但是,如若你敢对他上刑,薛某绝不善罢甘休!”

高海晏冷笑道:“该怎么审,那是我的事了,着实轮不着薛老板来指手画脚!”

薛摩一听眉峰一凛,刚要上前就被秦英给拉住了,秦英看着他摇了摇头,而后对着高海晏道:“还不走?”

过程比高海晏想象中要顺遂得多,他本以为此行应是直接见不着秦英的,没料到他竟会束手就擒。

一行人刚要往外走,华浓直接冲过来拦住秦英道:“你不能跟他们去,就算不是你做的,进了里面难保不会屈打成招,你想过没有?!”

秦英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有人为自己挺身而出,心里似暖风拂过,热乎乎的。

秦英看华浓脸都急得煞白了,扶着她的肩头安慰道:“不要担心,我会回来的,该教你的轻功不是还没教完么,你安安心心地等着我就是了,我……”

话还没说完,高海晏在秦英身后蛮横地推了一把,秦英也说不下去了,看了华浓一眼,就往外走。

日头高照,秦英杀害了端平郡主的说法在扬州城传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有种说法讲得头头是道,说是因为郡王府霸占了雁回宫的落霜剑,于是,雁回宫让薛摩派人刺杀了端平郡主。

池笑鱼想起了上次去雁回宫的情形,两把落霜剑确实都已经在雁回宫了,这个说法真实得让池笑鱼不敢深想,再联想到薛摩对于郡主死讯的漠不关心,池笑鱼整个人愕然了,华浓曾经说过的话在她耳边不停地回荡。

“你不要以为他对你和颜悦色的,你就忘了他的真实身份,雁回宫的杀手啊!当今中原武林第一杀手啊!”

一整个下午,薛摩谁都肯不见,池笑鱼也不管直接就推门闯了进去,薛摩看到她,念叨道:“你怎么又不敲门?”

池笑鱼开门见山道:“郡主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薛摩听到池笑鱼这么强硬的口气,挑眉道:“有关又怎样,无关又怎样,难道在你心里薛摩便不是薛摩了?”

池笑鱼听着他这种几近默认的语气,觉得心里的那块白璧无瑕的玉,彻底碎了,满地的碎渣子硌得心生疼,薛摩看着池笑鱼紧蹙的眉,飘着水雾的眼,还有她那震惊失望的神情,一时不忍,可刚要说什么,池笑鱼已经转身跑出去了。

高海晏审秦英审到傍晚才结束,高河清看到哥哥回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他招了没有?”

高海晏摇摇头道:“问来问去,他都说那枚珥是他知道郡主被杀后,昨夜进去查探的时候掉在里面的!都怪我们白天查得不仔细,让他钻了这么个空子!”

高河清一听怒道:“哥,你就是心太软,你和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晚上,我去审,我就不信他不招!”

高海晏一听摇摇头道:“不行不行,你别去乱来。”

高河清立马甜甜笑道:“哥,我不会乱来的,我就去会他一会!”

第77章 知卿心难似我心

谷雨和秦英都不在身旁,薛摩觉得月满楼有些冷清,他很不习惯,到酒窖讨了坛酒,就又坐在阑干上浑浑噩噩地喝了起来。

池笑鱼提着一篮子东西出了房间,一抬头,就看到薛摩坐在楼梯口不远的地方,她愣了一下,池笑鱼不想从那走,可这楼只有那一座楼梯,她总不能跳下去吧,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池笑鱼在经过薛摩身边时,他开口了。

池笑鱼没应声也没看他,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薛摩看着她那股子倔强劲,莫名来了气,起身像道疾风一样挡在了池笑鱼面前。

池笑鱼看薛摩提着酒坛,身体还有些轻微的晃荡,想来喝得不少,薛摩接着说道:“你要去哪,让华浓陪着你去,你不要一个人出去。”

薛摩一开口池笑鱼的鼻尖全是酒气萦绕,池笑鱼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侧身避过他,便下了楼梯。

薛摩长吁了一口气,旋身靠着门边,想着刚才池笑鱼疏离的眼神,咧嘴笑了笑,把酒坛一放,跟了出去。

池笑鱼本来也想叫上华浓一起,可是她为了打听秦英的事情,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池笑鱼叹了口气,青青死了,顾子赫也不知跑哪去了,月满楼的人又牵连极深,她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说说这件事情。

池笑鱼觉得心里凉飕飕的,她沿着河边走了一阵,在河埠头前蹲了下来,她从竹篮里将一盏盏做好的水灯拿了出来,点亮后顺着河流轻轻推了出去,喃喃道:“郡王府我是去不了了,青青,我便以此为祭吧,愿它能为你照亮前路,早登长生极乐……”

薛摩倚着河埂边的树干,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听着池笑鱼对着河灯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池笑鱼蹲在水边,看着河灯越飘越远,从光圈变成光斑再变成光点,最后隐入了黑暗里,再也辨认不出来,就好像一个人一样,平日里一袭粉裙鲜动活泼,如今却静静地躺在黝黑厚重的棺椁里,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生气,甚至……极有可能是被她曾经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人给杀了……

想到这些,池笑鱼觉得心里闷地难受,站起身来,腿有些麻,眼前阵阵黑晕。

薛摩看到她身形晃荡,立即上前伸手将她扶住,池笑鱼一扭头看到来人,皱了下眉头,使劲一扯就把手臂给扯了出来。

薛摩看了看空空的手心,抬头愣愣地望着池笑鱼,池笑鱼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无辜,但此时此刻她真的不想和他牵扯些什么。

池笑鱼绕过薛摩提脚往前走,可下一秒薛摩就又挡在了她的面前,池笑鱼生气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薛摩回道:“是应该我问你,你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池笑鱼也不回他,一声不吭地想从他旁边绕过去,可是刚提脚就被薛摩给扯着臂膀扯了回来,池笑鱼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一看,自己早已双脚离地,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薛摩揽着她蹬着树杈疾行,城里的房屋在眼前渐渐缩小,池笑鱼这才发现薛摩一直在往高处走,他的脸色阴霾得可怕,池笑鱼推搡道:“你要带我去哪?放我下去!”

薛摩也不管,蹬着石柱一直往上飞,池笑鱼惊恐地瞪着眼睛,总算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飞檐走壁了,她再也不敢低头往下看,紧紧地缩在薛摩怀里,牢牢抓着他,因为这里实在太高了!

到石柱顶端薛摩终于停了下来,池笑鱼走到台子边缘放眼一看,不禁倒吸了口气,万家灯火似碎星一般,洒在地面上,没想到这里竟然这么高!

身后,薛摩的声音冷冷响起:“你再走啊,再躲啊!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不行吗!”

池笑鱼转身走到薛摩面前,目光平静:“我没有什么想法,你送我下去。”

薛摩逼视着池笑鱼的双眸,一动也不动,池笑鱼看他什么反应也没有,生气吼道:“我说了,让你送我下去!”

薛摩从来没见过她这般神情,秀眉紧绞,面色嫌恶,眼神抵触而充满警告,站在石柱台上,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头腰身都弓起来的小兽一样。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薛摩觉得自己全身越来越难受,他显得十分手足无措。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池笑鱼冷笑着自问自答:“好!我告诉你,那就是我一刻都不想和你这种冷血的人呆在一起!”

池笑鱼摇摇头:“不,你不止是冷血,还很残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薛摩一听,眼神迷离了起来,他愣在原地,似乎在脑海里反应了好几遍池笑鱼所说的话,蓦然间,薛摩仰面笑了起来,点着头道:“很好……很好……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般样子的,池大小姐当初救我,现在可后悔了?”

池笑鱼愤愤道:“我只恨当初自己眼蒙了雾,不能看得明白!空穴不来风,你的事,坊间传得沸沸扬扬,我竟然选择塞耳不听!”

“所以,你是信了?”薛摩挑眉问道。

池笑鱼也不避,直视着薛摩道:“事实就摆在眼前,我为什么不信呢?”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风把薛摩的头发吹得高高扬起,像面黑色的旗帜,迎风而动。

池笑鱼面上装得无比坚决而冷漠,她强迫自己忽略内心那酸涩的感受,她不想把这样的伤口,再晾在这样的薛摩面前,她不想把自己弄得这般难堪。

薛摩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极其自嘲的笑,这块地方在薛摩心中有着特殊的意味,因为这里的天空最像碎叶城的,所以他才会带池笑鱼来这,本来他是要来告诉她真相的,没想到却知道了,原来自己在她心中,不过尔尔。

是她说相信他的,是她说他是好人的,那个有温暖篝火的夜晚,似是就在昨天……薛摩杵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第78章 二进宫

池笑鱼见薛摩没有动静,一步一步退到石柱台边缘,说道:“是不是非要这样你才会送我下去?”

池笑鱼一直在往后退,眼看就要掉下去了,薛摩的眼神变得无比得阴沉,倏忽间池笑鱼只觉得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拉了回来,什么都没看清,就又被重重地按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池笑鱼气一下不顺,咳了起来,可是池笑鱼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薛摩虽然把她拉摁在地上,可却一手垫着她的头,一手垫着她的背,池笑鱼心头酸楚,可却依旧一脸倔强,使劲忍着不让泪水上涌。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会送你下去,你不用做这样的举动。”薛摩扯出一抹极其迷人的笑,道:“我……只是要把你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不然,要我怎么相信,这,就是当初那个,肯舍命救我的池笑鱼!”

这个动作两人靠得极近,薛摩额前的两丝长发就这么耷拉在池笑鱼的脸上,薛摩的话带着微醺的酒香,轻声软语,若是不去深究内容,就似夜风在对着星空呢喃爱意,缱绻缠绵。

池笑鱼看到薛摩的眼里闪着破碎的光,声音也哽咽起来,颤抖着说道:“你就是白容想的一只傀儡,她要你去杀谁,你便去杀谁,今天是青青,那明天呢,明天是谁?”

“我池笑鱼,不会去爱一只傀儡……”

池笑鱼看到破碎的光越来越多,只是恍惚间不知道究竟是薛摩眼睛里的,还是她自己眼睛里的,薛摩笑着点头道:“说得好,说得真好!”

下一秒,薛摩揽着她就飞下了石柱,待站定,薛摩背过身一字一句道:“明天一早你便离开,回到你的顾子赫身边去!”

薛摩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池笑鱼看着他的背影瞬间就消失在视线里,再也忍不住,泪水潸潸如泉涌。

池笑鱼回到月满楼时,华浓一看到她,立即松了口气,拉着她道:“你总算回来了,可把我给担心坏了!”

池笑鱼看到华浓再也忍不住,扑在她身上就哭了出来,华浓看着她哭得这般伤心,心里也知道是为了谁,说道:“我当初就和你说过,爱上薛摩,那就是条不归路,不让你走,你还非要走。”

池笑鱼抬起头来争辩道:“谁说我爱上他了……我才没有爱上他呢……他那个样子……混账!”

池笑鱼边说边抽泣,很多话都吐得含糊不清,华浓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真如你所言,那你何必为他这么难过呢?”

华浓看到池笑鱼的眼睛都哭肿了,轻轻执起她的手说道:“你啊,说到底,还是没懂,你会这么难过,是因为他和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有了偏差,笑鱼,你要明白,你自己爱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他说得并没有错,不管郡主的事与他有没有关系,他便是他,如果你爱的是薛摩,那么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就他一个,可是,如果你爱的是你心目中重塑的一个锄强扶弱的侠,那么这个世上千千万,你无需执着于他。”

华浓说完后,池笑鱼一脸懵懂地看着她,华浓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懂,毕竟以她刚过十六七的年纪来说,这些太过笼统,不过谁又能解万丈红尘之冥冥呢,情之一字,自己都看不破,又如何说与池笑鱼!

池笑鱼想得入了神,直到华浓准备出房间,才反应过来,她此刻的装束有别于往常,一身劲装,很是简洁,长发都绾了起来,池笑鱼一把抓住她道:“这么晚了,你这身装扮,还带着佩剑,你要去哪?”

华浓干脆道:“我要去救秦英,我才不管他杀没杀那郡主,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给救出来!”

池笑鱼一听愣住了,华浓趁此间隙抽手匆匆离开,池笑鱼知道是劝不住的,适才华浓的眼神出奇地坚毅,这六扇门她是非去不可的。

正值亥时,月朗星疏,秦英在牢房内,打坐调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番静谧,秦英睁眼一看,发现是衙役,不禁皱眉,心道不是白天才审过么,这么有兴致啊,大晚上的还来?

秦英刚想发问,就被一块布给蛮横地塞住了嘴,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架住秦英就往前走。

他娘的!这布怎么臭臭的,该不会是擦脚布吧?!秦英想出声抗议,可一开口,嘴里呜呜呜地,连个正常的音都发不出来,秦英识趣地闭了嘴,决定省些力气。

眼珠子一转,秦英发现自己又被带出了地牢,院落的甬道尽头单独辟出了一个房间,秦英心道,难道是我犯的罪太重,豪华单间伺候?

正想着,两个衙役就把他拽进门去,拿着麻绳一顿捆绑,秦英就被绑死在十字木桩上,动弹不得。

秦英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看到墙上挂着的,地上摆着的,空中吊着的,满目望去各种各样的刑具,不禁汗毛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英瞪着眼一件一件地挨个看了过去,这下心里更没底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想着这次要是老天不眷顾,这些个玩意要是来一圈,怕是真的就得交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了!秦英想着想着觉得如果真是这样死了,那还真是亏大了!

秦英看得太入神,等他回神时,高河清已经环抱着双臂,像是打量猎物一样地在打量着他了,她身后那柄蛇影弓,昏黄的光线一照,泛着微绿的光芒,显得有些诡异。

这是他们兄妹俩第三次见面,说来可笑,见了三次,竟是有两次在大牢里,秦英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哥哥说,你白天不肯承认,也对,你上次不也没有承认么,鸡鸣狗盗你不敢承认,如今行凶杀人那自是更不敢承认了!”高河清一开口,就是一阵冷嘲热讽。

秦英看着面前这个让自己牵肠挂肚了这么些年的人,有种黄粱一梦的错觉,他曾想过无数种兄妹相见的情景,却独独没有料想过这种。

第79章 严刑逼供

高河清可没有秦英这番感慨,她缓缓走到碳桶面前,幽幽说道:“听我哥哥说,上次你在我射箭的伤口上烫了一个很重的伤……那滋味,如何?”

秦英嘴里塞着布,根本没法说话,高河清好似也没打算要他说话,接着说道:“我很好奇,你当时怎么会有如此想法,用炭烫伤?!正常人就算是想到了,怕也下不去这个手吧?

“所以,我琢磨着……”高河清笑得阴狠:“你必定很是喜欢烫伤的滋味呐!”

秦英看到她边说,边带起手套从碳桶里拿起一块烙铁,那烙铁有一只手掌那么大,被烧得通体泛红,发着亮光。

秦英看到她的动作,身体一颤,就好像那块烙铁已经烫在身上了一样,偷冰莲那次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是他怕若是再纠缠下去,薛摩会发现高河清的存在,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薛摩必然会有想法,所以当初那块碳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高河清烫的,而如今似是宿命般的,这个人竟同样拿着块烙铁,站在了他的面前……

高河清看到秦英的眼睛微微湿润了,伸出手一把将他嘴里的布给扯掉,讽刺道:“怎么,害怕了?呵,现在还有机会,说!是不是你杀了端平郡主?”

秦英贪婪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俄顷后,冷静道:“我没有杀她,不管你们来问多少遍,我都是这句话,我没有杀她!”

高河清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语气森冷道:“冥顽不灵!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嘴硬,我看你今夜能嚣张到几时!”

话语一闭,高河清持着烙铁就狠狠地按在了秦英的胸膛上,秦英仰着头忍不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那喊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荡出阵阵回音,交叠相融,听上去更是凄厉无比。

那烙铁一接触,阵阵白烟伴着声直往上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秦英真的觉得很疼,特别地疼,上次也疼,可是不如这次来得生不如死。

烙铁一拿掉,薄薄的里衣已经被烫空了一块,露出来的血肉粘着烫焦的衣料,一片模糊,秦英急速地在喘息,以期能减轻点疼痛,高河清双眸泛着冷光,道:“你说是不说?”

秦英低垂着头,无奈地扯出抹苦笑,道:“说……我说……说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好妹妹……不枉哥哥当初这么疼你一场……”

高河清一听,整个人都怒了,喝道:“你给我闭嘴!谁是你妹妹!倒是我低估你了,看来你这小毛贼的骨头还真是硬啊!”

秦英一听,似是有些不乐意了,声音微弱地辩驳道:“我不是毛贼……我是神偷!”

高河清一脸不屑地冷笑,抬着一碗热气腾腾,却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说道:“那这位神偷,希望等下你还能有这般骨气!”

说完,她手腕一抖,那碗东西便直接朝着秦英的伤口泼了上去。

秦英“嘶”地倒抽了口气,他紧皱着眉头,嘴里发出的声音,已经断断续续连不起来了,脸色苍白如纸,汗一阵冷一阵热地往外冒,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颊上。

秦英闻到浓重的姜的味道,知道刚才泼的,是煮沸的姜水,烧烫的伤口碰上辛辣刺激的热姜水,这种痛已经不在秦英所能想象的范围内,他的身体出现了轻微的痉挛,伤口上的血肉开始像发酵一样,起泡破裂,起泡破裂,有红不红黄不黄的液体顺着那块流了出来,衣服很快被染得污迹斑斑!

“怎么样,还是不说?”高河清卡着秦英的下颏,一把抬起他的头问道。

秦英闭着眼喘着气,四肢百骸的反应似乎都只集中于胸前的那块地方,高河清的话,秦英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舔了舔嘴唇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没有见过我的珥么?我知道……你也有一个,银环珥,里面刻着个小小的“飒”字……”

秦英疼得脸都皱成一团了,再也说不下去,不过他知道起作用了,因为高河清顿了一下,一把扯下颈部所带的东西,走到亮处仔细地辨认了起来。

“是我……送你离开时,亲手……给你带上的。”秦英费力地支起脑袋,望着那抹身影说道。

高河清站在光下一脸的惊讶,她回身急切道:“你的那枚呢?哥哥……在我哥哥那里。”还没等秦英回答高河清便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秦英垂着头,重重地喘着气,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涣散,好半天后,他才发现面前早已站了一个人。

待秦英看清来人的面容,惊讶道:“鬼骨……你……你怎么进来的?”

鬼骨嗤笑了一声,有些幸灾乐祸:“看看!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妹妹,这就是你瞒天欺地换过来的好妹妹!”

鬼骨看了看秦英的伤口,说是酷刑真不为过,啐了一口道:“小王八羔子,心肠歹毒得跟蛇蝎似的!”

秦英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惊道:“你刚刚全听到了的?!”

“哼,我不屑偷听这档子事,你移花接木的事,我和柳无言早就知道了!”秦英听到鬼骨的话,惊得眼睛瞪得足足大了一圈,被绑住的身体使劲向前倾着,问道:“你有没有告诉过屈侯琰?有没有告诉过我师父?”

“啧啧,事到如今了,你还如此袒护着她!”鬼骨摇了摇头。

“我是很想告诉他们,可是无言一直不让我说,我听她的。我本来以为老天爷是真不长眼,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被自己的同胞妹妹如此折磨,滋味,可好受?”秦英听到鬼骨这么说,松了口气,低垂着脑袋无力地摇了摇。

鬼骨一把捏住秦英的下颚,把他的头抬了起来,逼视着他道:“秦英,我告诉你,这就叫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你自找的!”

鬼骨顿了顿,凑到秦英的耳边小声道:“作为兄弟,我送你两个字:活该!”

鬼骨说得那叫一个痛快,秦英也无力辩驳,待他再抬眼时,面前早已没有了鬼骨的踪影。

第80章 请君入瓮(一)

秦飒刚才透过牢门的缝隙看了眼秦英,如今趴在屋脊上远远看着那栋房子,满眼尽是不忍不舍的泪,鬼骨回来,在她身边趴下,瞅了她一眼低声道:“为他,有什么好伤心的!”

秦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忽然鬼骨眼神一凛,指着暗处挪动的身影道:“来了?”

秦飒顺着鬼骨手指的方向看去,诧异道:“怎么是她?”

鬼骨一脸不明所以地望着秦飒,秦飒皱眉道:“糟糕!要坏事!”

来人正是华浓,而在秦飒说话的间隙,华浓已然翻进了关着秦英的房间。

“不行,我得把她带出来,否则怕是要坏了全盘计划!”秦飒刚准备下去,鬼骨一把拦住她,低声道:“已经来不及了。”

秦飒顺着鬼骨的眼神看去,发现暗处一行人穿着夜行衣,行动谨慎入微,犹如在暗夜中行进的一列影子,秦飒秀眉紧蹙,只得和鬼骨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秦飒知道秦英被带出地牢,关在刑房里,这是救人的最佳时机,在地牢里根本没有机会下手,他们所知道的,谷雨幕后的人必然也知道。

所以,鬼骨刚才还下去事先帮他们解决了门口的衙役,好让那帮人能够顺利带走秦英,其实这种做法有点多余,但是鬼骨实在不想错过,这么个打击秦英的好机会,所以不顾秦飒的劝阻,进了刑房和秦英说了那番话。

可是眼下,秦飒没想到的是,华浓竟然对秦英动了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敢闯六扇门?!

本来已然明朗的局势,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秦飒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是今晚真出什么岔子……秦飒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华浓一进刑房就看到秦英那渗人至极的伤口,只一眼便忍不住打了个冷噤,秦英听到脚步声还以为该来的总算来了,没想到一抬头,映入双眸的竟然是华浓那纤瘦的身影。

华浓疾步走上前,近看那被烫得溃烂的伤口,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心头隐隐作痛,喃喃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怎能对你下此毒手?!”

华浓看到秦英苍白的脸上全是错愕之色,问道:“怎么,没想到我会到这里来救你?”

秦英回过神来,急忙道:“华浓,你赶紧离开,我不需要你救,这里……”话还没说完,一把锃亮匕首已然从华浓身后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华浓身体一僵,竖起耳,听到身后交错的喘气声,知道来的不止一人,惊诧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人低声说道:“老大,趁着高河清还没回来,速速带走秦英才是当务之急,此刻不宜多生枝节,这女人直接杀了便是!”

秦英一听,怛然失色,持剑的人刚想下手,秦英急忙说道:“你们的目标是我,等下我一失踪,高海晏必然会派兵追踪,她夜闯六扇门,你们应该把她留下来做替罪羊,以作缓兵之计。”

说时迟那时快,秦英这番话,完全是急中生智,他脱口而出时,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秦英双拳紧握,心急如火燎,华浓不顾自身安危前来救他,他万万不能让她死在这道坎上。

华浓这才发现,事情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领头的人看着秦英笑道:“看不出踏叶行还有这番柔情呐,呵,也罢,反正你也活不过明日了。”

说完他高高提起手,朝着华浓的后颈猛地一砍,华浓顿觉一阵眩晕,眼中秦英的样子立刻模糊起来,她使劲地朝着秦英抬起手,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可是只喊出个秦字,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再无知觉。

秦英看着华浓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倒了下去,而自己却被绑在木柱上束手无策,怒气一股一股地往上冒,瞠目瞪视着刚才动手的人。

领头人面无惧色地走到秦英面前,开口道:“别瞪了,好好珍惜你最后活着的时光吧!”

秦飒和鬼骨看到黑衣人背着个麻袋疾步出了刑房,两人便开始分头行动,走之前,秦飒拉住鬼骨什么都还没说,鬼骨便直接道:“你且放心去,只要我命还在,你哥和红衣鬼就不会出事!”

说完鬼骨便提气朝着那行人的方向跟了上去,鬼骨回想起刚刚秦飒恳求的眼神,也不禁叹息着摇了摇头,心想要是我有这么个妹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那也必是骨肉至亲!

本来秦飒是要和鬼骨一起行动的,奈何突然出了这么个小插曲,刚才黑衣人出来的时候,华浓并没有跟出来,也不知道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甚至是……她还活着没有?

秦飒了解秦英的心思,这种情况下,是不论如何也不想华浓出事的,更不想让她落在官衙手里,秦英现在不可能分身,那么这些事只有她这个妹妹来替哥哥做了。

当秦飒一进刑房,看见倒在地上的华浓时,心上大惊,赶忙上前一探,脉搏还在动,才敢舒了口气。

她从怀中掏出个瓶子在她鼻前绕了绕,用力一掐人中,华浓便醒转了过来,待看清面前的人是秦飒时,华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甚是急切:“秦英被人带走了!”

秦飒利落道:“此事出去再说,我们先走!”

两人一出刑房,衙役便从四面八方赶来,倏忽间,她俩便被团团围住了,四周火把上火舌此起彼伏,借着火光秦飒看到不远处弓箭手已全然就绪。

华浓手刚摸上剑鞘,就被秦飒给拦住了,秦飒看着华浓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白费力气了,这么多的人,单凭她二人之力想从这里逃出去已是妄想。

“报报告高捕头,秦英已不知去向!”一名捕役急奔到高海晏面前说道。

高海晏走到秦飒跟前,看着这张和高河清一模一样的脸,一时有些恍惚,半晌才回过神,问道:“秦英人呢?!”

“我们来到这的时候,就已经空无一人了!不然,我们没有必要不走还等着你来抓。”秦飒说道。

第81章 请君入瓮(二)

高海晏一想,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如若是她们来劫走秦英的,大可以和秦英一起离开,她们没有必要还待在这里,不过,出现在刑房,那便洗脱不了嫌疑。

高海晏开口道:“来人,将其二人押下,容后再议!”

华浓叹了口气道:“秦姑娘,都是我连累了你!”

秦飒笑着摇了摇头道:“还是我哥连累了你呢!”

说完后秦飒的目光一直看着高河清,高河清也直视着她,这种像在照镜子一般,自己看着自己的感觉,在两人心头都有些诡异,直到秦飒被扭送走,高河清才收回了目光,手里两枚珥捏得生紧。

秦英的意识慢慢在疼痛的撕扯中渐渐恢复过来,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又被捆绑在一根柱子上,秦英吁了口气,今年大概跟柱子犯冲。

地上放着刚才套他的麻袋,抬眼看去,四周都插着火把,秦英辨认出这应该是一座宅子的大厅,厅极大,约莫面宽四间,进深三间,放眼望去,除了六根堂柱外,也没有安置什么家具,看上去就更为空旷了,如此大的厅想必这座屋宅的规模应该也不小。

秦英想到华浓,眉峰骤立,心里也忐忑起来,他知道秦飒不会放任她不管,只是不知道两人逃出去没有?

秦英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路就像擦着峭壁的边缘走过来一样,不是万事小心翼翼,就能安然无恙的,譬如高河清,譬如华浓,不论你想不想,愿不愿,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半点不由人。

秦英还在感怀,突然厅门被人“吱呀”一声给推开了,秦英凝神去看走进来的人,来人步履稳健缓缓踱步到秦英面前,秦英看着眼前的人,目光越收越紧,辨认了半晌,最后哑然失笑道:“郭叔叔,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郭涉远没有回他,看了看秦英胸前的伤口,摇着头说道:“都传高海晏如何如何深明大义、宽仁大度,看来也不尽然呐,啊?”

他捋着须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酷刑用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啊!哈哈哈哈……”

秦英低垂着头有力无气道:“你看着一个受了如此重伤的人笑得这么开怀,未免也太没公德心了吧!”

郭涉远眼神一冷道:“小侄,我抓你抓得可真辛苦啊!这些年你们都躲到哪去了?要不是几年前你在扬州出现,我还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呢!”

“呵”秦英回道:“郭叔叔,我也很盼着见你呢!”

“好了,莫拉家常了,聊点正事吧。”郭涉远一脸阴郁,边说边把手搭在秦英肩上道:“说吧,屈侯琰人躲到哪去了?你们这些年都躲到哪去了?”

“说!”

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让秦英的眉都快绞成一团了,他紧咬着牙关道:“我五年前,就已经叛逃了,这五年来和他没有一点联络,屈侯琰在哪,我真的不知道。你若调查过,你就该知道,我现在已然是雁回宫的人了!”

“叛逃?”郭涉远一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冷笑道:“呵小侄是想告诉我,堂堂青龙法王秦燃的儿子是个背信弃义,不顾血海深仇之辈?”

秦英嗤道:“郭叔叔身为白虎法王,不也为了九曲**,勾结外派背叛了教主么,我一没倒打一耙,二没恩将仇报,只是叛逃,有何不可?雁回宫财力雄厚,谁不想醉生梦死逍遥快活一世,我只是选我所选而已!”

秦英顿了顿,眼睛微眯,双瞳里满是不屑,阴恻恻道:“还有,像你这种吃里扒外、背信弃义的小人,不配提我爹的名姓!”

“少跟我耍嘴皮子!鬼话连篇,岭南老怪只不过废了他一只手,那几年屈侯琰什么样的暗杀方式没有用过?好几次岭南老怪险些丧命,这才逼得他不得不躲起来,暗无天日!你叛逃,屈侯琰能绕得了你?!你还能逍逍遥遥地活到现在?!”郭涉远厉声说道,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秦英都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秦英深吸口气借此以缓痛楚,大声道:“那是以封洪和断山刀为代价换的!”

郭涉远一听,面上有几分意外之色,手也松了开来,秦英见状接着道:“我来扬州遇上了我师父,后来屈侯琰派人来抓我,我师父同他交涉,是他换走了封洪断山刀,献给了屈侯琰,所以他才不追究的,你现在相信了吧!”

郭涉远思量了一会,花照影告诉过他,确实是薛摩调换走了封洪断山刀,可不是说是给雁回宫了么?

“封洪断山刀没在雁回宫手上?”郭涉远有些疑惑。

秦英摇头道:“以白容想的性子,如若这两把刀真在雁回宫的手上,江湖还能这么风平浪静?”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此话一出,郭涉远便相信了刚才秦英的说辞。

这么说,那封洪断山刀现在都在屈侯琰手上?

郭涉远忙问道:“薛摩见到过屈侯琰了?”

“怎么可能呢?!他躲了这么些年,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见到他?刀是被阿琰的两位长老拿走的。”秦英有气无力道。

郭涉远顿了顿说道:“好,我且信你,那你告诉我,四年前你叛逃的时候,屈侯琰人在哪?”

郭涉远见秦英愣愣地看着他,也不说话,接着说道:“你现在落在我手里,你知道的,岭南老怪善虫毒,就算你不想说,我们也有的是办法让你说,而且只会比高海晏阴辣百倍,千倍,如果你想一样一样地尝……”

“在剑南!”秦英大声地打断道。

郭涉远一听眉头紧皱了起来,不过很快便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抹阴鸷的笑,一拳就朝着秦英的腮帮子狠狠地砸了下去,秦英垂着头血合着唾液流了出来。

“剑南?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剑南?呵呵呵呵……”郭涉远笑得脸都扭曲了,接着说道:“你以为你随便胡诌一个地名出来就完事了?剑南……岭南老怪人就在剑南,你现在告诉我屈侯琰也在剑南?!”

秦英一听,灰暗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原来,岭南老怪果真藏身剑南!

第82章 请君入瓮(三)

郭涉远见秦英死鸭子嘴硬,边点头边道:“行,真行啊,和你爹一样倔,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啊!好,我们今晚有的是时间,我可以和你慢慢耗,耗到你吐出来为止!”

郭涉远一脸的胸有成竹,在秦英面前,背着手来回地踱步,突然开口道:“贤侄呐,听我一劝,既然都已经叛逃了,又何须受这皮肉之苦,掐指算算,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鬼头都长大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英儿,你还有个妹妹,对吧?”

“郭!涉!远!”秦英咬牙切齿道,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可是绑得太紧,这样的反抗基本没有什么杀伤力,反倒是因为扭动得太过用力,麻绳摩擦到胸前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秦英一阵痉挛后,再次晕了过去。

郭涉远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得意地笑了起来,麻绳上已经浸染了血,郭涉远一手抬起秦英的头,一手捋着唇边的胡须自言自语道:“贤侄呐,你心里清楚,除了乖乖配合,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郭涉远还没说完,突然外面兵戈声顿起,一名黑衣人疾步跑了进来,道:“郭镖头,不好了,好像薛摩跟过来了!”

郭涉远一听震惊得好一会没缓过神来,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他跟过来了……他怎么知道我们会从六扇门劫走秦英?!”

郭涉远没有深想,看了一眼晕过去的秦英,对着黑衣人正色道:“你先看着他,我出去看一下。”说完郭涉远就疾步走了出去。

前院内两拨人打得不可开交,郭涉远匆匆一瞥,却并没有发现薛摩的身影,暗道:“不好,调虎离山!”

待郭涉远重新回到大厅,厅前的守卫倒得横七竖八,面色涨红,郭涉远一看就知道是薛摩的焱火掌,暗骂自己太过大意,疾步上前,一推厅门,就看到薛摩刚把秦英用麻袋装了起来,正在封口。

郭涉远二话不说,蹬脚提掌就向着薛摩袭去,薛摩没有接招而是向后躲了过去,趁此机会,薛摩把装着秦英的麻袋用麻绳牢牢地捆在了背上。

薛摩还没站稳,郭涉远往手心一聚气,嘴角向上一挑,说道:“也好,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薛摩一听,抬眼就看到郭涉远向他袭来的掌风里带着轻微的黑气,薛摩心下明白了五分,背着秦英拼命闪躲,郭涉远掌掌都擦着薛摩贴身而过,薛摩趁此机会出手,捏着郭涉远的五指扳平一看,只见掌心中央一片乌黑,大惊道:“腐骨掌?!”

薛摩心中大骇,迅速与郭涉远拉开距离,郭涉远笑道:“小子还算有点见识!”

说完郭涉远一蹬后脚,飞身朝薛摩袭来,薛摩一看立即朝柱子后躲去,两人隔着柱子过招,因为有柱子作掩护,郭涉远的掌法都扑了空,一下子心里愤懑至极,一掌就拍在了柱子上。

浑厚的内力合着泛黑的掌风,那柱身上一下就凹进去一个深深的手掌印,接着以掌印为中心四周开始迅速绵软腐化,就像一下子被万千小虫吞噬了一般,需要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堂柱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薛摩在堂柱的另一侧,看着眼前出现的这个窟窿,半张着嘴,惊讶万分,心道本以为自己所练就已经够邪门歪道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更阴诡的!

当然,目前确实不是大开眼界、啧啧称奇的时候,两人再一番折腾,这柱子中间直接空出一段来,上下从中间直接断开了,想再依靠它作掩护已是妄想。

薛摩立即往手心蓄气,提脚直接朝着郭涉远袭去,两人正面交起手来。

腐骨掌,掌掌腐骨,薛摩知道不能被掌打到,但是同时薛摩心里也明白,凭躲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还背着个秦英,若是有个万一,那还不如正面交锋的好。

两人的内力都太过刚劲雄厚,手和手都还没碰上,就被对方的内力给震了开来,几番交手下来,倒是谁也没占得便宜,对峙了起来。

郭涉远感受到薛摩掌风里的灼热,眼神有些疑惑,说道:“之前听闻薛老板的焱火掌如何如何霸道,在下还以为是危言耸听了,如今交手看来薛老板的焱火掌和我的腐骨掌系出同源呐,竟然薛老板会练这种破敌一万自损三千的武功,那必然是胸有大志之辈,我等强强联手,荡平天下,指日可待,薛老板又为何苦苦不肯答应呢?!”

薛摩一听,挑了挑眉讳莫如深地笑了起来,缓缓说道:“我曾听秦英说过,景教白虎法王为人奸同鬼蜮,行若狐鼠。”话虽然讲得难听,但是郭涉远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薛摩眼神一冷,遥指他喝道:“在下虽然恶名在身,亦不屑与尔等鼠辈,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郭涉远一听,凶相毕露,身体里气血翻腾,手上一运气,阴森森地说道:“那你便去死吧!”一说完,朝着薛摩的每一掌都劲道十足。

薛摩见识过腐骨掌的厉害,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付,郭涉远一看薛摩的注意力全都被他的掌法给吸引了过去,心里暗笑,袖口一抖,一把轻巧的匕首,便藏于掌下。

电光石火间,郭涉远的手臂朝着捆绑在薛摩身上的麻绳一挥,匕首直接就把绳子给割断了,薛摩感受到背上的重量渐渐滑了下去,下意识地刚要回身去看,郭涉远一掌就劈了过来,薛摩不得不旋身躲过,这一旋身,秦英就往相反的方向甩去。

郭涉远趁此机会飞身就格挡在了薛摩和秦英中间,一把揽过秦英,和薛摩拉开了距离。

待站定,郭涉远看薛摩一脸的意外之情,双拳紧握,脸都给吓白了,得意道:“后生就是后生,使几个幌子,就上当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想和你打,你也不想想,我的目标是秦英,和你打有什么意义?!”

第83章 请君入瓮(四)

薛摩缓了缓神,正色说道:“那你怎么也不想想,我们打了那么长时间,你的人竟然一个也未能进来帮你?”

郭涉远这才反应过来,眉峰一皱,想来门外应是已经被月满楼的人给控制住了,不过,秦英在他手里,他何惧之有?

郭涉远启口:“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跟我合作?”

“呵呵呵呵……小人就是小人,哪怕我是你整个涉远镖局的灭门仇人,你竟然还是三番五次来劝说与我,可笑之极!”薛摩讥笑道,语气里满满都是轻蔑。

涉远镖局灭门一事于郭涉远来说,本来就是如鲠在喉,他想拉拢薛摩,也只是权宜之计,迟早是会要他的命,如今薛摩这么直白白地说出来,三年前涉远镖局尸横血淌的景象,毫无预计地就在郭涉远脑海里跳了出来,顿时,郭涉远发指眦裂,眼睛瞪得似铜铃般大,像是恨不得把薛摩生吞活剥了一般!

薛摩面无惧色,迎着郭涉远的目光,一步一步逼近他,下颏微扬,道:“你放了他,我留你全尸!”

“呸!做梦去吧!”郭涉远说完,拎起装着秦英的麻袋,往背上一甩就要往外走,薛摩自然是不让,两人又交起手来,奈何郭涉远实在太狡猾,每每薛摩的掌风一到,郭涉远就把麻袋转到胸前来挡,薛摩一看,又不得不收手,这样提气收气几回合,薛摩顾忌太多,反倒有些落了下风。

郭涉远就这样一点一点边打边向门边靠,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当下的情形,知道自己单个要逃出去,也许还有些希望,可这种情况下还要强行带秦英走,怕是办不到了!

郭涉远看到薛摩这么紧张秦英,想起自己满门血淋淋的惨状,一百多人,一夜之间,全部死绝!

恨意汹汹,郭涉远转念一想,反正秦飒也出现了,没了秦英,不是还有个秦飒么,兄妹俩逮谁不是个逮啊?

郭涉远暗暗打定了主意,在靠近门口时,往掌上一聚气,薛摩看到郭涉远眼中藏凶纳恶,知道他心中杀机已起,顿时胸口凉了半截。

郭涉远一掌把薛摩震开,开口道:“还你!”

紧接着,他另一只手一掌就打在麻袋之上,麻袋立即朝薛摩飞去,力道之大,薛摩接住麻袋后,都还朝后面退了两米才站定,郭涉远趁机溜了出去。

薛摩愣愣地抱着麻袋站在原地,双眼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地空洞,他分明看到刚才郭涉远打在麻袋上的那一掌,掌心泛着浓浓黑气,蓄了狠劲。

这样一掌腐骨掌打下去,是个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饶是以他的内力都是抗不住的,那么……

薛摩眸一垂,看着麻袋,容色悲戚。

几秒后,郭涉远从外面的黑暗中又缓缓退了回来,一左一右两把长剑交叉,架在郭涉远的脖颈两边,持剑之人往前走,郭涉远便被逼得亦步亦趋往后退。

厅内的光慢慢流转到持剑之人的身上,两人的轮廓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正是夜行门的鬼骨和柳无言。

郭涉远看到是夜行门的人,而且还是夜行门的门主,脑袋里轰地一声完全没了想法,他一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帮他?!你们不是死对头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骨嘴角上挑,笑道:“怎么,难道我和他是敌人,就表明我和你要是朋友么?”

鬼骨深吸了口气:“在这江湖里,敌人的敌人也有可能,同样是敌人!”

郭涉远琢磨着鬼骨的话,开始在脑海里细细搜寻,可依旧毫无印象,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甚至我们都没打过几次照面,何来敌人之说?!”

鬼骨一听笑了起来,一双深邃的眼睛发出铄亮的光芒:“哈哈哈哈……无冤无仇,好一个无冤无仇……呵呵呵呵……我可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呐!”

两人把郭涉远押到薛摩面前,郭涉远弄不清夜行门到底为何要对付他,不过扭头看到薛摩跟丢了魂似得,揽着麻袋的手不停地在发抖,眼睫上都盈染了泪意……

郭涉远心上一阵痛快,放肆地笑了起来,袍袖一挥,道:“哈哈哈……也不错,有秦燃的儿子给我陪葬,也够本了!”

薛摩一听,看向郭涉远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恨有怜,有怒有怨,说不清,道不明。

“郭叔叔,你就这么想要我死么?”门外幽幽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怎地如此熟悉?郭涉远身形一晃,探头朝着门边看去,当来人扶着门框一点一点显露出来时,郭涉远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使劲眨着眼睛,不禁抬手指着他,结巴道:“你,你……”

秦英慢慢走了进来,因为伤势的关系,一脸的萎靡之色。

郭涉远心头大骇,转身望向薛摩,那麻袋里的人又是谁?

薛摩的神色已恢复如常,看着郭涉远笑得阴冷,他将麻袋放平,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匕首在掌心一转,用刀尖在麻袋上划了一道口子,薛摩手拉住两侧呼哧一扯,麻袋便被撕开了,里面的人骨碌一下滚了出来。

待郭涉远看清滚在地上的人的模样时,他身体踉跄了一下,站都站不稳,几欲要倒了下去,而麻袋里装的人正是谷雨。

当时调虎离山郭涉远再返回时,他是看到了薛摩在系麻袋,于是,他想当然的以为麻袋里装的人肯定是秦英,殊不知,薛摩早已狸猫换太子,设下了幌子。

郭涉远横眉怒目地逼视着薛摩,蓄掌正要上前,鬼骨提前朝着他腿弯狠狠一踢,郭涉远便单膝跪在了地上,两柄剑往他肩上一压他是半点动弹不得。

“啊”郭涉远大吼一声,左手推开柳无言的剑柄,右手一把握住鬼骨架在他脖颈上的剑身,空手接白刃,也不顾剑刃割破了手心,拽着剑就要朝薛摩那边刺去,鬼骨一看,自然也用力稳住,血顺着郭涉远的指间间隙,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第84章 自食恶果(一)

郭涉远瞪视着薛摩声嘶力竭地喊道:“杀了你,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

柳无言一看,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凶光,执着剑“唰唰唰唰”,手腕一阵翻动,剑尖深深地划过郭涉远的双手双脚。

一番动作后,郭涉远立刻摔倒在地,手脚筋尽断,他匍匐在地上,面目狰狞,双眼死死地盯着躺在地板上的谷雨,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般全身抽搐着。

薛摩走到郭涉远跟前,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睇视着他道:“你如果不是那么居心歹毒,连逃走都想要杀死秦英,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样子……郭涉远,自己亲手杀了自己儿子的感觉,如何?”

此话一出,倒是秦英和柳无言一脸震惊地望向薛摩,两人脸色一下子“唰”地寡白,秦英跑上前一把抓住薛摩,一脸的不可置信,蹙着眉放佛自己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慌张道:“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薛摩一脸茫然地回望秦英,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激动,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秦英连伤势都不顾了,直扑到奄奄一息的谷雨面前,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了起来,声音颤抖着问道:“涉风?是你么?”

涉风?涉风是谁?薛摩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紧蹙着眉,一脸迟疑地望向两人。

谷雨灰败的脸上没有一丝挣扎的神色,好似是很满意如今的战况,嘴角还是挂着那抹温润的笑,他缓缓抬起手从颈部扯下一枚玉制的棋子,秦英一看到,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就涌了上来。

柳无言看到谷雨手里拿着的东西,不可思议地摇着头,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不敢再看。

“对不起……阿英,我本以为可以一直……一直拖下去的,没想到才三年,就走到尽头了,时间好短啊……害你受这么多苦……对不起……”谷雨费劲提着口气,话说得艰难。

郭涉远一听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当年要安排细作到秦英身边时,本来可以有无数的人选,可是谷雨却执意要自己去;为什么这三年来,本来有很多机会都是可以一击致命的,可是每每到了最后,都被秦英给侥幸躲了过去,原来……

秦英捏着那枚玉制的棋子轻声说道:“涉风,你先护住心脉,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

秦英转头朝着薛摩说道:“师父,你救他!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救他,你救他!”

薛摩看着秦英一脸恳求的表情,因激动而似血染的眼眶,一脸疑惑道:“救他?我为什么要救一个奸细?”

秦英看薛摩这副态度,一下子急得双眼噙满了泪水:“我后面再慢慢跟你说,你先救他!”

谷雨靠在秦英身上,看着面前这道永远都挺得笔直的身影,问道:“阿摩,你知道……我是细作,之前……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这样多费神……”

薛摩缓缓地闭上眼,无奈道:“我虽知道你是细作,可我也从没想过要你死,我薛摩不杀自己的兄弟!”

谷雨一听,欣慰地笑了起来,皱着眉使劲地向薛摩那边探了探身子,伸出手扯了扯薛摩的衣角,艰难地说道:“我都原谅你三年前杀了我一镖局的人了,现在……你也原谅我,我们扯平了,好么?”

秦英一听,抬起手臂使劲往眼睛上擦过,扭头看薛摩却毫无动静,心里气急,厉声喊道:“薛摩!”

薛摩深吸了一口气,睁眼看到谷雨一脸乌青,还是不可遏制地红了眼眶,谷雨见薛摩终于软了神色,眼神里的光渐渐黯了下去,神色开始迷蒙起来。

秦英心头一惊,只觉得手臂上湿湿的,把垫在谷雨后背的手抽出来一看全是黑色的液体,秦英嘴唇颤抖起来,把手往亮处抬了抬,喃喃道:“薛摩”

薛摩立即蹲下身来,一边扶住谷雨,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试一下……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我试一下,要是那个人在的话……”

谷雨一把反握住薛摩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用……这样是最好……我夹在你们和我爹中间……这一路太辛苦了……我累了……”

谷雨撇过头望了一眼老泪纵横的郭涉远,面有难色:“求你们……放过我爹……不要折磨他……”

谷雨说着说着头就缓缓地靠在了秦英肩上,秦英心中大恸,一把覆住谷雨的手,谷雨闭着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把薛摩的手拉了盖在秦英的手上,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我们……三个……去下棋吧……”

薛摩愣愣地看着三个人叠在一起的手,喉结不停地上下涌动,他一次又一次地往下压着情绪,脸憋得通红。

秦英知道身上的人已经完全没了气息,眼泪簌簌地往下落,身体止不住地抖动。

鬼骨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奸细吗,可为什么秦英看起来如此伤心?他转头看了看柳无言,发现她也是一脸的悲戚。

郭涉远看着谷雨倒在秦英的身上一动不动,拼命地想朝他们的方向爬去,可惜手脚筋尽断,一点劲都使不上,他嘴里呜呜地吼着:“儿子!儿子!涉远!薛摩!你们还我儿子!”

郭涉远的吼声终于把秦英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他双眼里是浇都浇不息的怒火!

秦英把谷雨轻轻地放在地上,跑过去一把拎住郭涉远的领子,便把他半提了起来,他一拳就朝着郭涉远的面门揍了下去,恶狠狠地说道:“他不是你儿子!自打他出生那天起,你为了你的镖局,你为了你的称霸江湖,就把他丢给我爹来养,你现在有什么脸面来叫他儿子!”

秦英朝着郭涉远就是一顿胡打蛮揍,也没用什么内力,也没有什么章法可言,就是一通提拳乱打。

他满脸都是泪水,喉咙里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因为动作的关系,胸前的伤口因撕扯不断流出血来,整件衣衫被染得血迹斑斑,十分人。

第85章 自食恶果(二)

薛摩蹲在谷雨身边,冷眼旁观,也不去劝,柳无言一看,上前一把拉住秦英,劝道:“好了好了,别打了,你忘了涉风临死前说的话了么,况且你胸口的伤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了,别打了!”

柳无言边说边把秦英给架开,秦英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倚着柳无言泣不成声:“我曾经……我曾经以为涉风已经死了……如今他真的死了……”

柳无言叹了口气,拍着秦英的背,柔声安慰道:“人各有命,以他的身份,这样也未尝不是种解脱,好了,好了,没事了,阿英,不哭了,堂堂八尺男儿的,哭成这样……”

柳无言说着向鬼骨使了个眼色,鬼骨一击掌,魍、魉便从门外走了进来,鬼骨眼神瞥了瞥郭涉远,吩咐道:“把他带走,准备一下,我们即刻返回夜行门。”

薛摩一听,站起身来,从柳无言手中接过秦英,说道:“你们去吧,这边我会处理。”柳无言应了一声,临走前看了看秦英的样子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柳无言和鬼骨连夜回了夜行门,鬼骨一回去,连茶水都还没忙得及喝上一口,大步流星直往书房而去,一落座,便开始提笔写信,柳无言见状走过去,轻轻按住了鬼骨疾书的笔。

鬼骨一脸疑惑地抬眸望向柳无言道:“怎么了?”

“你在做什么?”

鬼骨觉得柳无言这话问得有些稀奇,理所当然道:“既已抓到郭涉远了,这么重要的事,我自然是要给阿琰飞鸽传书啊!”

柳无言盯着纸砚,目光空洞,好半晌才轻声道:“不告诉他。”

“什……什么?!”鬼骨惊得说话都结巴起来:“不告诉他?”

柳无言点了点头,鬼骨忙道:“你别吓我,你这是要干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要步薛摩后尘,也学他叛……”

“乱说什么呢!”柳无言一听,他这说的都不着边了,忙开口打断了鬼骨的话,接着说道:“阿琰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把郭涉远交给他,必然是要被折磨得活不成死不了的。”

“涉风临终唯一的遗愿,便是不要折磨他爹。”柳无言叹息着摇头:“哎,罢了!罢了!”

原来如此,可鬼骨转念一想,便觉不妥:“今晚动静这么大,即便我们几个不禀报,阿琰他的眼线那么多,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你这不是欺他山高皇帝远么?以他的脾气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来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就写,在四方围攻中,郭涉远不敌,深受重伤,不治身亡。”柳无言顿了顿,琢磨了一番,望着鬼骨道:“落款就写我的名字。”

鬼骨听罢蹙了下眉,默不作声地低头磨墨,纸一铺,笔一挥,墨一下,字字遒劲,发生种种,跃然纸上,柳无言在一旁静静看着,对他行文甚是满意,可是当看到最后的署名赫然是鬼骨两个字的时候,柳无言皱眉不悦道:“又自作主张,重新写。”

“不,就这样!”鬼骨一脸倔强地将笔放回到笔架上,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会再改了。

柳无言顿时觉得头大了起来,假装严肃道:“我年岁比你大,你该听我的。”

“那又怎么样,我是男人,哪有让女人挡在前头的道理!”鬼骨眉一挑就把柳无言的话给驳了回去,他边说边把信折好,柳无言看着鬼骨刚毅的侧脸,心绪突然恍惚起来,要是是那个人对我说这样的话,那该有多好……

鬼骨看到柳无言神色默然,辩解道:“我不是想逞强些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阿琰发现了,对着你大发雷霆,你肯定会很难过的。”

柳无言心软了下来,反问道:“难道他对着你大发雷霆,你就不难过了?”

鬼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主动请缨入中原,这些年帮了他多少?!他要是好意思,就让他来吼我好了!”

鬼骨小声嘀咕:“反正我难过总比让你难过的好……”

蜡油一封,印章一盖,信封好后,鬼骨走到门口把信递给魍,低声交待着什么,柳无言出神地看着鬼骨的背影,心窝子里暖洋洋的,抚着大辫子自言自语道:“我当年真是捡了件小棉袄……”

是的,鬼骨是柳无言捡回碎叶城的,当年她外出执行任务,过雪岭的时候,见到前方树下乌漆漆的一小团,她还以为是野狼,走近后才发现竟然是个人,八岁左右的孩子,被冻得快要死了,柳无言心上不忍,便顺手把他给捡走了。

待魍走后,鬼骨回到柳无言身边,一脸好奇,开口问道:“昨晚死的那个人,叫涉风的那个,你们认识么,他是谁啊?”

柳无言解释道:“涉风全名郭涉风,他是郭涉远的儿子,而郭涉远是景教的白虎法王,你说,我能不认识他么?”

“哦”鬼骨一脸恍然大悟地点着头。

提到郭涉远,柳无言神色冷凝起来,说道:“也是时候相认了,走吧,我们去地牢看看他吧。”

地牢甬道里,两侧墙壁上新点的烛火台把廊道照得通透,不过终归是地下,湿气很重,隐隐还有一股霉味,这地牢几年前就已修好,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两人走到最尽头的一个牢房前,鬼骨下了锁,柳无言推门而入,垂眼看着手脚皆上了锁链的郭涉远,一时间,心头百般滋味。

郭涉远使劲坐起身子,看到来人,恶狠狠地说道:“你竟然都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一了百了?!”

“你以为我不想么?!”柳无言忿然出声:“要不是念在和涉风那几年竹马之谊的份上,你现在估计已经在屈侯琰的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郭涉远一听,身体明显僵住了:“你认识屈侯琰?”

郭涉远这才反应了过来,为什么不是秦英带走他,而是夜行门带走他,他喃喃道:“原来夜行门才是屈侯琰派来抓我的……”

第86章 自食恶果(三)

郭涉远上半身匍在地上,此刻痛心疾首到使劲用额头撞击着地面,岭南老怪曾经要调查夜行门的,是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秦英身上,是他嫌岭南老怪多此一举,否则只要有人盯着夜行门,他也不至于沦为阶下囚……

再捶胸顿足,然为时晚矣,郭涉远勉强平复住心绪,突然想到她说了句竹马之谊?

郭涉远猛然抬头,像只鹅一样长伸着脖颈,使劲辨认着柳无言的样貌,而后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口问道:“你姓什么?莫不是姓柳?”

柳无言冷笑了一声:“郭叔叔终于认出小侄了吗?”

“原来如此……我以为当年只有屈侯琰和秦英逃了出去,没想到你也还活着。”郭涉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是朱雀法王的女儿,当真女大十八变啊,你不说,我是真的认不出来了呢……”

柳无言面无表情地说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景教被屠的那一天?青龙法王被乱刀砍死,玄武法王和他怀有身孕的妻子被活活烧死,而我爹娘,便是在我眼前被郭叔叔亲手挑断了手筋脚筋……”

“是么?”郭涉远闭目,面上无一丝愧色:“人老了……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可是记得清楚得很!日日夜夜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时不时便跳出来,警醒着我!”柳无言挑眉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挑断你的手脚筋吗?我爹娘当年所尝的,郭叔叔便也再来尝一遍吧,这样,才算对得起当年江湖上所传的景教四王法,情比金坚!”

“情比金坚?哈哈哈哈……当真笑话……哈哈哈哈,情比金坚……”郭涉远突然仰面狂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手腕上的铐链都扯得哗啦作响。

笑声戛然而止,郭涉远一掀眸,瞪着柳无言咧嘴道:“我当年怎么待教主的,教主当年又是怎么待我的,你们这些小辈又怎会知道?!”

柳无言怒目吼道:“难道教主当年待你还不够宽厚吗?!”

“宽厚?!”郭涉远挑眉道:“你当时虽还年少,可你肯定听过,那时教中一半以上的事物皆由我在打理,涉风之母难产之日,我都远在南疆!我连我妻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为了替景教搭连官商两道,我一手创立了涉远镖局,劳心劳力,鞠躬尽瘁,连涉风都是寄养在秦燃膝下的,而教主呢,教主又是怎么对我的?!”

“他知我想学九曲**,我也知九曲**只传嫡系,可到最后他却把九曲**传给了秦燃!凭什么,究竟凭什么,我是哪一点不如秦燃了,教主如此偏心,你叫我怎能不恨?!”

柳无言静静地看着郭涉远目眦尽裂的样子,末了泪目叹息道:“九曲**……你竟然以为教主把九曲**传给了秦叔叔……呵……他们死的好生不值啊!”

“难道不是吗?”郭涉远亦眼含老泪笑着问道。

其实,直到此刻他们一番对话,鬼骨心中才算有了个大概,自他被带到碎叶城起,便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城主和秦、柳两位护法都是身负血海深仇之人,但是具体是个什么事,在碎叶城中并不允许被提起。

屈侯琰这些年派人四处寻找涉远镖局的镖头郭涉远,鬼骨只知道这人是碎叶城找了十多年的仇人,但是个中详细并不清楚,如今一听,没想到这郭涉远竟然和他们是同门中人!

郭涉远见柳无言不说话,在脑海里琢磨起来,当年柳无言和屈侯琰很是亲近,基本上柳无言是可以代表屈侯琰的,那么薛摩既然认识柳无言,那必然也肯定认识屈侯琰,郭涉远一想大惊道:“薛摩和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柳无言听到他问这个问题莫名地笑了起来:“你终于想起问问他了啊?”

柳无言幽怨地叹了口气:“哎我们从前还真是一伙的,只可惜,现在不是了……”

“从前?”郭涉远一脸意外,连忙分析起来:“你说的从前是多久前?教主只有屈侯琰一个儿子,朱雀有个女儿,青龙一儿一女,玄武没有子嗣,那薛摩是什么人?”

郭涉远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便漏了最重要的一环,可他们不是没有查过薛摩的,奈何一个向雁回宫签了鸿雁契的死士,命都不在自己手上,怎么可能和屈侯琰有所关联?!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薛摩是谁,我就告诉你岭南老怪在哪!”郭涉远脱口而出,一脸紧张,不惜用岭南老怪的行踪还换取信息,因为他遽然察觉他似乎发现了整件事情的关窍所在了。

柳无言一听笑出声来:“呵郭涉远,你还想再出卖一次你的同盟啊?岭南老怪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自己会去抓,而至于薛摩嘛……”

柳无言缓缓走近郭涉远,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极轻的声音说道:“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他是谁了!”

柳无言站起身来,拍了拍裙角的灰,郭涉远半张着嘴,看着柳无言眼中的森森寒意,如冰锥刺骨,待郭涉远缓过神来,柳无言和鬼骨已经锁上了地牢门,往外走去。

“回来!你给我回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郭涉远苍凉的喊声一遍一遍地回荡在这空旷的地牢里,似有回音,更无回音。

阳曲山上,雾气蒙蒙,今天乌云蔽日,看不见太阳,整片天空低垂,压抑得紧,鬼骨陪柳无言来到峰顶的观星台。

视野辽阔,一览无余,柳无言一直凝视着东边,目光沉沉,一语不发。

鬼骨也不敢多问,就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半晌后,“咚”地一声,柳无言双膝一弯,直直地跪了下去,听得鬼骨心上一紧。

只见柳无言双手撑地,向着东方,往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念道屈侯叔叔,又重重地磕了第二个响头,念道秦叔叔,再重重地磕了第三个响头,念道陆叔叔,最后重重地磕了第四个响头,念道爹……

第87章 前尘尽空付

鬼骨看着柳无言每一下都是下了实劲的,那额头一下就红肿了起来,心疼地倒吸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是好。

柳无言双眼噙满了泪水,背立得挺直,缓缓说道:“十二年了,郭涉远终于……我也很想手刃仇人,可是,涉风死了……请原谅我……”

柳无言说着就又朝地上重重地磕了下去,鬼骨实在看不下去了,扶着柳无言,开口道:“就以郭涉远现在这个样子,怕是比死还要煎熬,也算大仇得报了,他们不会怪你的,无言,你起来吧。”

待鬼骨把柳无言扶起来,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鬼骨叹口气才刚伸出手,柳无言就向后退了一步,避了开来,转过身抬袖把泪拭干,鬼骨自嘲地笑了笑,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柳无言看到鬼骨失落的神情,心有不忍,开口道:“你之前不是一直缠着问我和阿琰从前的事么,我现在讲与你听,可好?”

鬼骨一听,连连点头,表情甚是委屈,道:“十多年啊,我替他征南伐北的,我除了知道他是景教唯一血脉,和涉远镖局有不共戴天之仇外,当真是再无所知了,你说,这天底下有这么不知根不知底的心腹嘛?”

柳无言苦笑了下,摇了摇头,抬眼看着远方乌云遮天蔽日,缓缓说道:“屈侯琰是景教教主之子,景教当年凭借九曲**一时风光无二,教主座下有四**王,分别以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居之,威震江湖。”

“那时候圣光教刚进入中原,因其武学路数十分诡秘,并不为中原所接受,惨遭排挤和虐杀,屈侯教主与圣光教教主过从甚密,多次出手相帮,再加上景教的武功本也阴诡,很快便被江湖人冠以邪教之名。”

鬼骨歪着头回忆起来,说道:“我当时还小,但是,我印象中有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好像是谁被杀了。”

柳无言点点头道:“嗯,当时的武林盟主池啸海被杀了,无人主局,江湖瞬间大乱。”

柳无言秀眉微蹙,眼含薄怒,道:“江湖上根本没有证据,却开始纷纷造谣说是景教所为,哼,真是笑话,我秦燃叔叔顶天立地和池啸海八拜之交,聚义山庄的人都心知肚明绝非景教所为。可笑的是,在聚义山庄都不追究了的情况下,江湖上的各门各派以此为借口,暗中勾结上郭涉远,用其极卑劣的手段,血洗了景教!”

“这……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如若聚义山庄都不追究了的话,他们完全没有立场啊!”鬼骨疑问道。

“鬼骨,有的时候,人,不看立场,只认利益!”

柳无言闭上眼,叹息道:“郭涉远这个狗贼,毒死了教主夫妇,挑断了我爹娘的手筋脚筋,秦燃叔叔在身重剧毒的情况下,把秦英、秦飒,我,还有阿琰,都一一安排着送了出去,可是涉风不见了,秦燃叔叔回去找他,就再也没能出来。”

“当时秦英哭着喊着要和他爹一起回去找涉风,最后还是打晕了,才带走的。”

“陆叔叔负责管整个景教的武学典籍,他们逼他交出九曲**,最后陆叔叔和姨娘在万卷阁里,一把火,把一切都给烧了!”柳无言眺望着远方,双拳死握,脸色阴沉得可怕。

鬼骨叹口气说道:“原来还是为了九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古人所云,真的不是没有道理。仅仅因为当年在武林大会上,教主以半招的优势险胜了池盟主,九曲**就彻底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人心不古,谁都想不到,好好的一个门派,最后竟毁在了义结金兰之人的手上!”

柳无言说着,神情里有种难于言状的悲戚,她倏尔笑道:“呵朱雀展翅起,玄武镇山落,青龙踏云腾,白虎哮林过,这句话是当年那些江湖人盛赞景教四法王的,到头来……都空付笑谈罢了……都付笑谈……”

鬼骨听着也不胜唏嘘,缓缓说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阿琰为何会是那种性子,冰冷,阴狠,仰不求于天,俯不信于人……”

鬼骨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那昨晚那人又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见秦英这么伤心……”

柳无言一听,慢慢坐了下来,抱着双膝,把脸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鬼骨看着眼前清瘦的背影,把外袍脱下,轻轻披在柳无言身上,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柳无言回首看了看肩头,说道:“我不冷……”

鬼骨一听,立即打断道:“我又没说你冷,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看起来,胖些!”

柳无言一听就被逗乐了,伸手拍了鬼骨一下,笑道:“讨打!”。

鬼骨看到柳无言笑了,心里稍稍宽慰了些,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她继续讲下去。

也许是因为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柳无言脸上的神色稍稍鲜活起来,说道:“郭涉风比秦英晚出生两个月,他母亲因难产而死,郭涉远当时即身居白虎法王一职,又要打理涉远镖局,无暇顾及,所以涉风出生不久就被郭涉远送到秦叔叔处养着,两人连奶水都是争着吃的,涉风和秦英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吃一口饭,穿一条裤长大的。”

“原来如此,那他们关系想必很好?”鬼骨说道

柳无言点点头道:“比亲兄弟还亲。那时候秦叔叔非常痴迷于下棋,可是他的棋艺真的是……”

“我每次见他端着棋盘去找教主,教主一看见他就装病,简单来说就是连教内的小门童都不屑于和他下,他跑去和池啸海下,每次都被杀得片甲不留回来,他没事就往聚义山庄跑,可是池啸海身为武林盟主,本就忙得不得了,闲着还好,人家忙了自然是把他给撵了回来。”

鬼骨一听笑了起来,说道:“噢……我算是明白秦英那小子的棋艺是怎么回事了,敢情是祖传的啊!”

第88章 造化皆弄人

柳无言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说道:“然后秦叔叔就开始打起两个小鬼头的主意,开始教他们下棋,好笑的是,三个人居然还真的热火朝天地下上了,特别是涉风,迷棋迷得不得了……”

“后来,教主偶然得到了一枚上好的昆山玉制棋子,视如珍宝,收藏了起来,涉风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作为小辈,也就眼馋馋,哪敢去讨要,可是这一切都被秦英看在了眼里。”

“刚开始秦英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去向教主讨要那枚棋子,后来从我爹嘴里知道那枚棋子对于教主有特殊意义,要想拿到是妄想了……”

“所以他就用特殊手段?”鬼骨听到这里,基本也猜到了个大概。

柳无言揶揄道:“说什么你们俩互相看不顺眼,阿骨,你还是蛮了解他的嘛!”鬼骨一听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脸色有些难看。

柳无言兀自笑笑,接着说道:“秦英把那颗棋子送给了涉风,那时他才七岁啊,他第一次偷东西就是为了涉风……当然这事也没能给瞒住,教主大发雷霆,秦叔叔更是气得哆嗦,说他这一生光明磊落,怎么教了个儿子偷鸡摸狗的!”

“这样一来,秦英便被关了禁闭,后来,涉风当着全教人的面,站出来说那枚棋子是他偷的,把个中细节交代得一清二楚,最后还把棋子从脖颈上扯了下来……这样一来,秦英倒是被放出来了,涉风被罚了跪在回头崖,三天三夜,差点双腿都给跪废了……”

鬼骨听着听着,不知道怎地打了个冷噤,柳无言回忆着,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那段时光也许才能真正称作时光,两个小鬼头天天跟在我和阿琰屁股后面,山中岁月好,最美亦美不过年少……只可惜,不多久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在两位长老的护送下,长途漫漫,一路西行,躲避追杀,最后停在了碎叶城。”

“你说过当时涉风不见了,他没有和你们一起?”鬼骨问道。

柳无言点头道:“我们都没有放弃探查涉风的消息,当时最好的想法是,郭涉远找到了他,带走了他,可是后来探子告诉我们,在万卷阁被彻底烧毁后,在里面找到了一具孩童的尸体,确认是涉风。”

柳无言望向鬼骨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秦英要从头发里留三条那么长的辫子么,一条代表他父亲,一条代表他母亲,还有一条便是代表涉风,我们都以为他真的死了,谁能想到……”

鬼骨叹了口气,说道:“那红衣鬼这……他竟然都知道谷雨是郭涉远的儿子了,干嘛还布这样的局啊?”

柳无言叹息道:“哎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是天意造化,百般弄人!薛摩比你都还晚才来到碎叶城,他哪知道这些旧事,况且因为怕再惹秦英伤心,涉风的名字是提都不让提的,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结局……”

“郭!涉!远!秦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他当时竟然都下得去手?!”想起郭涉远的所作所为,柳无言咬牙切齿地说道。

鬼骨看到柳无言秀眉紧蹙,一脸冷若冰霜,劝慰道:“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呵,也算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了,你也别太多想了,也不知道红衣鬼那边怎么样了,秦英总不会怪他的吧?”

柳无言没有接话,沉默地看着远方山顶乌云滚滚,鬼骨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发现阳曲山还阴着,前面的山头,下雨了。

终于抓着郭涉远了,可是这一夜,柳无言还是做噩梦了,梦里依旧是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

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她趴在死人堆里,身上都是别人的血,他们没有发现她这条漏网之鱼,于是她捡回了一条命。

她以前不知道血的味道,原来是那么腥的,就萦绕在她鼻尖,就黏着在她嘴上,整个身下湿漉漉的,别人的血……

以至于这么些年,每当她闻道浓重的血腥味,她的胃里就翻江倒海,忍不住想吐!

然后她就看到了她的父母被捆了过来,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郭涉远挑断了手脚筋,他们拒不服从,最后,硬是成了江湖众人的刀下亡魂。

柳无言本以为抓着了郭涉远,便可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她也可以结束这日复一复,犹如恶灵缠身般的梦境,却不料……

柳无言紧缩在墙角,深深叹了口气,她抱着双膝,将脸埋在了膝盖里。

城西千秋巷宅子内,斗笠男子看着跪了一排的下属,一脸不甘地拍桌而起,道:“雁回宫要杀李蔻青,我们设计让六扇门抓了秦英,再从六扇门的手上,劫走秦英,月满楼的注意力应该全都在怎么为秦英洗脱嫌疑上,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可能被识破?!”

领头的回道:“就以薛摩赶来的速度和阵仗来看,他们应是知晓谁是内奸了,此役本是一个计中计,将计就计,我们中计了!”

“那郭家父子呢?”斗笠男子问道。

“当时在院里我们的人全部被杀了,薛摩派了人层层把守,宅子里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并不清楚,我们一直在外面候着,后来有一辆马车出来,我便派了人去跟踪,那车往西都方向走的,到阳曲山的地界,就突然失踪了!”

“还有,秦英出来的时候,抱着一具尸体,如若我没猜错,郭涉风……已经死了……是属下无能,我等甘愿领罚!”领头的说道。

花照影摇了摇头道:“其实你们别看那些个月满楼的白衣护卫,整天在扬州城好似无所事事是的,薛摩的手下虽不多,却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就凭着这些人拿下了清源教,拿下了江南淮南的一众派系,你们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斗笠男子道:“花老板,你可有什么对策?”

花照影回道:“对策自然有,但是,我要见岭南老怪!”

第89章 杨氏秘闻

斗笠男子闻言身形微微一怔,迟疑了半晌,道:“并非我等谨小慎微,确实兹事体大,要见岭南老怪可以,但是事先……我还要查证一个事情。”

“愿闻其详。”花照影道。

斗笠男子在堂内徘徊了一阵,最后才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汴州杨氏的惨案,花老板应该不陌生吧?”

花照影闻言,秀眉微挑。

当年案发也算是一时轰动了江淮,正当所有人都忿忿不平要为杨家讨回公道时,尘封多年的秘辛却突然被人大肆宣扬,公诸于众。

原来杨家会遭此横祸,完全是因为当年汴州杨氏的家主杨环曾收养了一个孤女,可未过多久,杨环便将这个孤女卖进了江淮最大的勾栏院醉红楼里,几年后醉红楼被薛摩带人直接给端了,再紧接着汴州杨氏就发生了那般惨案,人们都说那是孤女在复仇,而花照影在未开惊鸿坊之前,便是出身醉红楼。

“三年前,你刚与薛摩相识,薛摩便出手对付了汴州杨氏,时机太过于恰好,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才是这起事件的幕后主谋,又或者说,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斗笠男子话说得极慢,他仔仔细细的观察着花照影的每一个表情,特别是提到汴州杨氏的时候,然而,斗笠男子也看得清楚,花照影的眼中,一丝精光都未闪过。

“呵原来你们调查的这么清楚,我就知道嘛,你们终归还是不相信我……”花照影点点头道:“也对,江湖上都道,我便是当年的那个孤女,若真是这般,那薛摩于我,便是恩重如山,你们不相信我,倒也说得过去。”

斗笠男子笑道:“花老板真是明白人,如若你真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那我们便要好好考虑考虑,你是真心想和我们站队,抑或是……只是想帮着薛摩反咬我们一口?”

花照影一脸无畏,不屑地笑了一声道:“嗤,我不否认,我本出生风尘,所以江湖便传,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孤女,其实并不然,你以为当年薛摩为何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出手对付醉红楼?”

“为什么?”斗笠男子突然心上一阵挠痒好奇。

“两箱银锭子!”花照影强调道:“不是铜钱,是整整两箱银锭子!”

“这就是一起买凶杀人,醉红楼的老鸨,管事,伙计,打手全部都被杀了!哎”花照影叹了口气:“你觉得我花照影像是出得起这个价钱的人吗?”

“那这是?”斗笠男子有些惊讶。

花照影道:“当年被卖进醉红楼的那个孤女,几年后搭上了皇亲,如今已是长安显贵的宠妾,三年前人家又一箱银子直接从长安运到了薛摩手上,作为汴州杨氏的酬金!”

斗笠男子听得津津有味:“那这些事情为何江湖没有一点消息?”

“呵”花照影笑出声来:“人家姑娘苦了半生,好不容易觅得个良人,远走长安改头换面重新生活,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说出来,要不是我和她是好姐妹,我也是不会知道一个字的!”

花照影看了一眼斗笠男子,继续道:“这些你们都可以去查,凭你们聚义山庄的关系,要查清这些,小事一桩,只是,不要打搅了她。”

说到底是自己有疑在先,斗笠男子见花照影一点都没有怪罪的意思,一拱手行礼道:“花老板好涵养,在下若有得罪,先行赔礼了,你且给我几天时间,待查清一切,我自会安排。”

花照影咧嘴一笑,抬手杵着下颏,目无焦距,似是在思量什么一般。

山上雾霭流岚,云层厚得就像快要压下来一样,整个天空笼统一体,不分不割,远处一群鸽子就在云层和山峦间的那丝缝隙里不停地绕圈打转,把原本就已经死气沉沉的天地衬得更是萧萧瑟瑟,就如同此时秦英的脸。

秦英靠着树坐着,旁边是一个简易的冢,秦英灰白的衣服上不是血渍就是泥沙,脸上的泪痕干了,一道一道,花里胡哨,薛摩看着他消沉的神色,几欲开口,都没说出话去。

倒是秦英想到了什么,先开口了,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谷雨时候的情景么?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笑着说他姓谷名雨,呵当我们傻子呢,那天正好是谷雨节气,编都不编个走心的……结果我还真就叫那个名字,叫了三年……师父,现在好像立秋都过了吧?”

薛摩垂眼点了点头,秦英摩挲着那枚玉制棋子叹道:“时间是不是过得太快了些……”

薛摩打断他说道:“就像你说的,时间不候人,你已经在他墓前坐了一天一夜了,起来,和我回去!”

薛摩边说边俯身去拉秦英,结果秦英像滩烂泥一样,提都提不起,薛摩一下子心火顿起,踹了他一脚,忿然道:“我告诉你,秦英,你不要给我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你有种,可以陪他去死啊!就从这个崖头跳下去,陪他一起去死!”

秦英抬眸一脸诧异地望着薛摩,大抵是没见过这么安慰人的吧,噢,对了,这种话怎么看也不算安慰。

“怎么,做不到啊?”薛摩高挑了一下眉,伸出手道:“既然做不到,你现在就站起来跟我走!”

秦英一听也是直冒无名火,站起身一甩臂就把薛摩的手给打了下去,怒道:“我宣泄一下,不行么?!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藏得那么深,什么都不讲!什么都不说!”

在秦英心里,薛摩有谋略有才华,武学卓绝,忠肝义胆,自打秦英认识薛摩那天起,就一直都很敬重他,所以,薛摩看到此刻秦英的反应,也有些讶异,半晌后才反问道:“你在怪我?!”

秦英看到薛摩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他本就不知道自己儿时和涉风的事,况且真心相待的兄弟,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处心积虑的细作,这种事摊谁头上,都不好受!

第90章 对镜两相望

秦英看着薛摩无辜的眼,也是十分不忍,继而喃喃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你这脾气得改一改,什么都闷着,我老觉得迟早要吃亏!”

薛摩有些无语,皱眉道:“这二十多年来,都没人跟我说过,我的脾气要改一改,你现在这么来一句,怎么改啊?!从哪改啊?!”

秦英一时也答不上来,愣愣地眨巴着眼睛,薛摩摇了摇头,问道:“之前看你那么难过,我也不好开口,现在我问你,秦飒人呢?她和鬼骨一起去的六扇门,怎么没一起跟过来?”

秦英一听,这才想起来,大惊道:“糟糕!华浓!”

一阵铁链曳地的哐哐声在牢房里回荡,秦飒抬眼看着华浓,见她也不嫌脚上的镣铐沉重,就这么拖着走过来走过去的。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琢磨着今天怕是快要天黑了吧,你确定秦英不会有事么?若是真如你所言,按道理来说,现在也该有消息了呀?”华浓扭头看着秦飒问道。

秦飒皱着眉,心里也是没底,事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哥哥救到了没?郭涉远抓到了没?为什么迟迟还是没有消息?秦飒心里明白,若是薛摩知道她们被抓了,必然会有行动,可是这都快一天一夜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想到薛摩临行前的话,秦飒不再妄自揣测,见华浓一脸焦急,安慰道:“再等等,可能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吧,我相信阿摩,他说不会让我哥出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华浓看着秦飒的神情,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薛摩?”

秦飒一听眸光立即黯淡了下去,缄默不语。

华浓心下了然,叹道:“唉果然被我猜个**不离十,和笑鱼一样,不过呐,我们家那丫头连自己的心思都还理不清……”

“那你可理得清,你……是不是看上我哥哥了?”秦飒挑眉问道,因为华浓这一行着实令她甚为震惊。

对于华浓敢单枪匹马闯六扇门救秦英,秦飒虽然不赞同,但是还是很钦佩她的行径,这需要义无反顾的勇气,更需要淡看生死的决心。

华浓一听紧张地拖着脚镣在牢房里走得更快了,嘴上狡辩道:“哪有……你别乱说……我哪有看上他了……我看上他的轻功倒是真的!”

秦飒看她紧张成这样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华姑娘,你别走来走去的了,再这样下去,镣铐会把你的脚踝给硌伤的。”

华浓干笑了两声,正巧眼角余光扫到秦飒手上的手套,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带着手套啊,从来都没见你脱下来过,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秦飒眉眼无奈地看了看手上的手套,刚想说话,大牢里其他牢房的犯人开始喧哗起来,两人探身从铁栏缝隙一看,原来是捕役走了进来。

秦飒看到领头的人,心里咯噔了一下,猜到了几分,果不其然,捕役在她们的牢房前停住,下锁。

待华浓看清来人的样貌,她瞪着眼睛,一脸震惊地回望向秦飒,来人正是高河清。

华浓看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这么对望着,觉得有些离奇,刚要说话,高河清开口道:“你就是秦英的妹妹?”

秦飒点了点头,高河清嘴角往上一挑,说道:“我是高海晏的妹妹,我叫高河清,来带你出去问点事情。”

一说完,捕役便上前去押秦飒,才刚伸出手,臂膀就被华浓用手铐间锁链缠了一圈,动弹不得,捕役一看,提脚就向华浓踢来,华浓缩腹弓腰躲过,两手握住捕役的臂膀为支点,一阵旋身,捕役的手臂被抱捏住,也不得不跟上华浓的动作,一番旋身后,华浓直接用臂膀抵住了捕役的咽喉,给摁在了墙上。

高河清一看,负手挑眉笑道:“呵华浓姑娘又何必做无谓的抵抗,这里是衙门,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那又怎样,我就是不准你们带走她!”华浓冷嗤了一声,愤然道:“哼,可以对秦英施那般无道酷刑,还不知道等下你们会对她怎么样呢!”。

秦飒心上感激,可一看这情形,反抗显然也是行不通的,她走上前刚要相劝,华浓抢先开口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进了这里,况且你又是秦英的妹妹,若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有脸见他!”

高河清一听开口说道:“放心吧,我怎么会对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下手呢?我只是有点事情,想私下询问一番秦姑娘!”

秦飒扯了扯华浓说道:“先放手吧,没事的,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想问问她。”

华浓狐疑地把手缓缓放开,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华浓确实能感受到她俩之间有一些不寻常。

秦飒出了牢房,跟在高河清的身后,她细细打量着她的背影,她头发高高挽了个髻,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后颈,一身黑色男式劲装,皮质护肩护腕,腰上还配了一把长刀!

她并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那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是,如若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的话,她不应该是这般性格,这般装束啊?!

秦飒被带到了刑房,衙役走出去刚把门合上,高河清就把一对珥摊放在桌上,问道:“这东西你见过么?”

秦飒看着桌上的东西,脸上露出了一种特别释然的表情,她抬眸望着高河清惊喜道:“原来他三番五次地折回六扇门,是为了你,呵他终于找到你了,秦飒!”

“你叫我秦飒?!”高河清一脸惊讶地抓着秦飒:“你!你真的不是他的亲生妹妹?!”。

秦飒一听也愕然了,说道:“我当然不是他的亲生妹妹啊!我是代替你的啊,十年前我们调换了,这是我们三个人都知道的事啊!”

秦飒疑惑地抓起桌上的银环珥道:“这枚珥是他送走你的时候,亲手给你带上的,你难道不记得了么,你怎么会反过来问我?!”

第91章 为谁弃霓裳

高河清听罢整个人摇摇欲坠,晃了两晃,最后还是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嘴里喃喃自语道:“我不记得了……我生了场大病……”

“不,不,不……”高河清突然又激动起来:“我哥哥是江淮名捕!不是他!我平生最讨厌……不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到最后高河清已经近乎呢喃了,声音微细,但是秦飒还是听出了个大概,见她失魂落魄就要朝门口走,秦飒一把拽住她反问道:“什么意思?你不认秦英?!你知道这些年他为了找你耗费了多少心力吗?!”

高河清一把甩开秦飒的手,吼道:“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在我眼里,我是兵,他是贼,水火不相容,我见他一次,抓他一次,没有二话!”

秦飒看着高河清那双盛气凌人的眼,实在无法把眼前的人,和十多年前那个穿着裙子会娇滴滴依偎在秦英怀里撒娇的小女孩联系起来,她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来人!”高河清对着门口一喊,一名捕役便走了进来,高河清做了个眼色,秦飒便又被押了回去。

高河清扶着桌面,使劲回想她在高府之前的事,可是一点头目都还没想起来,太阳穴便开始突突抽痛起来,高河清倒吸了一口凉气,扶着额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她扶着桌子的手一抬,正好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回身一看,发现是那个装过姜汤的碗,心口无端一抽,皱着眉头,抬手就把那碗使劲地砸在炭桶壁上,摔了个粉碎!

门口的衙役听到里面的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全都破门而入,严阵以待地看着高河清。

高河清看到他们,颤抖的手指着满屋子的刑具说道:“这些……这些……还有这些,能烧的全都给我烧了,不能烧的全给我扔了,一样都不准留!”

衙役们见惯了高河清风行雷厉的行事作风,也不敢多问多言,低头就开始收拾,待高河清走远后,有人小声嘟囔道:“清捕头平时不是很喜欢摆弄她收集的这些个玩意么,今儿个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人接话道:“诶,别嚼舌根子了,上头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就是了,别多话!”

待秦飒回到牢房,华浓紧绷的身体才总算放松下来,拉着她一番察看,发现没有受伤才舒了口气,不过华浓还是注意到秦飒的神色不太对劲。

秦飒靠着墙坐着,眼神木愣愣地看着前方,手脚有些发凉,当年秦英将真的秦飒送到了陇右的一户平民人家寄养,那时候秦英还会时不时地趁着出任务去看一看她,可一年后,那户人家却凭空消失了,任秦英怎么找都是找不到了……

当年,秦飒也是去寄养人家看过她的,她那时候绫罗青纱,还会抱着秦英娇滴滴地说想哥哥了……秦飒万万想不到,她和她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她想起高河清那一身男式捕役装束,头发亦是不戴珠钗就挽了个髻在头顶,终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哥哥,哥哥,这碎花布可真好看呐,我也可以像她那样打扮么?”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一脸稚气地问秦英。

秦英看着面前和自己亲生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儿,无奈道:“只有女孩儿家才戴珠花,穿裙子的。”

“可是……我明明也是女孩儿啊?”小女孩不解道。

年少的秦英摇摇头,说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女孩来养,也从来不是把你当做女孩来教,从今天起,你记住,你和我一样,是男儿身,来吧,今天师父又教了我些武功,我现在教你吧!”

小女孩有些委屈地说道:“还练啊,可是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练了一天了,我……有些累了……”

“嘿,别这样,打起精神来,你可是要和我并肩作战的呐……”小小的秦英老成的话语在秦飒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荡……

当年真正的秦飒飞扬的裙裾,飘散的长发在秦飒眼前不停地闪现……

秦飒悲从中来,一手覆上双眼,两行清泪,簌簌而下,我头不戴珠钗,肩不披霓裳,身在风沙里,手置兵戈上,我本亦是红颜,却是为了成全你的温柔岁月,唱了一出须眉戏,一晃十年而过,事到如今,你终于出现了,却是一身飒沓更胜于我,那么,这些年深埋在大漠黄沙下的涩哑,遮掩在飞沙走石里的煎熬,究竟……是为了什么?!

华浓看到秦飒脸上浮现了如此悲戚的神情,心里思量了一番,什么都没问,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安安静静。

薛摩和秦英才刚进洛阳城,便有人来报信,说秦飒和华浓被官衙给扣押住了,秦英一听扬手就要甩马鞭,薛摩一把捏住他的手腕说道:“先回月满楼!”

秦英看薛摩一脸的镇定自若,惊道:“这……你这是什么反应?!不止有华浓,还有小飒啊,小飒也被抓进去了!”

薛摩挑眉反问他:“那你现在冲到六扇门就能救她们了?”

被薛摩这么一问,秦英执着马鞭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心道,对啊,官衙还在抓我呢,我这一去,不仅救不了她们,这不还自投罗网了么?

薛摩跟报信的人吩咐了两句,驱马就朝着端平路的方向而去,秦英一看也只能跟上。策马同行,秦英扭头看了看薛摩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神情,不自觉地打了个冷噤。

一进月满楼的后院,小厮便上前说道:“薛老板,孙神医已经在你的房间等你了。”

薛摩把马缰递给小厮,拽着秦英就往楼上去,到了四楼经过池笑鱼的房间时,薛摩顿了一下,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秦英察觉到异样,试探性地问了声怎么了,薛摩也没回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一进薛摩的房间,秦英便看到一位鹤发童颜的长者,双手杵着拐杖,端坐于厅上。

第92章 暗度陈仓(一)

薛摩见到孙神医面露喜色,随后合拳躬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孙伯伯,秦英受了很重的伤,不然,也不敢劳烦尊驾!”

孙神医慈眉善目地扶起薛摩,拍拍他的手背说道:“无须多礼,无须多礼!正好路过扬州,我也是过来看看你。”

待孙神医看到秦英胸前的伤时,也颇为震动,惊道:“是何人下此毒手,这同雪上加霜,火上浇油又有何异?心肠好生歹毒!”

秦英想起高河清,垂眼一阵缄默,瘪着嘴,看着都快要哭了,薛摩不知晓内情,以为他是疼成这般模样,也是只得摇了摇头,求着孙神医赶紧帮忙看看。

之前因为谷雨的死分散了秦英太多心神,靠那股精神头撑着,所以他并不觉得胸口的伤有多么疼痛难忍,如今,静下心来,一上药,那般滋味,刻肌凿骨,怕是永世难忘了,其间疼得秦英好几次都湿了双眼,薛摩看在眼里,也是咬碎了一口银牙!

待完事,薛摩送孙神医出了后院,孙神医捋着胡须,笑呵呵地说道:“我听刚才那小娃都叫你师父了,待过段时日西行,定要告诉上善那老头子,他都当祖师爷了,呵呵呵呵”

薛摩一听,一脸的难为情,双手搀着孙神医说道:“他是我兄弟手足,师父什么的,叫着玩儿,我这点皮毛能教谁?孙伯伯,你可千万别跟我师父说……”

孙神医看着薛摩那羞赧的神情,笑得更欢了,拍着薛摩的手道:“好,好,好,不说不说,瑾儿都长了大,我这次来江淮,可是听到你不少传言呐……”

薛摩一听神色有些紧张,说道:“好多事……我……都不是……”

薛摩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是没能说下去,孙神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瑾儿本心善,奈何……哎,不说了不说了,你曾经说过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如今此间种种,可还是你所向往之,你自己也掂量掂量吧……”

薛摩看他转身要走,不舍道:“孙伯,才见面你就又要走,江淮繁华,就不能在江淮安家么?”

孙神医一听笑了起来,声音浑厚通透,说道:“瑾儿,老夫云游惯了,以天为盖,无不覆也,以地为庐,无不居也,四时为马,无不使也,阴阳为御,无不备也,四海皆家,四海皆家……”

薛摩看着孙神医远走的背影,嘴里喃喃重复着:“四海皆家……四海皆家……”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想起秦英还在楼上,忙折了回去。

秦英重新换了套灰袍,还是洗得发白的那种,看到薛摩回来,惨白着一张脸凑上去问道:“师父,刚才那老头子是谁啊?好高超的医术啊!”

薛摩一听,抡起手朝着秦英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呵斥道:“你懂不懂什么是尊老爱幼啊!什么老头子,叫孙伯!”

秦英委屈地双手捂着脑袋,喊道:“你干嘛打我头啊?!打傻了怎么办呐!”

秦英本来就疼得脸上都是汗,被薛摩这么一拍,顺柔的头发就黏在了脸上,衬着那张苍白的脸,倒不似平常刚毅,生出几分楚楚可怜来,薛摩啧啧说道:“拍傻了也不错啊,以尔等姿色,还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秦英一听半张着嘴,瞪着眼无辜地看着薛摩,薛摩走到楼梯口,回身看到秦英那种神色也是觉得好笑,难道他还能真卖了他不成?薛摩头朝楼下一撇,开口道:“愣那干嘛,走了,办正经事!”

秦英笑着挠挠后脑勺急忙跟上,在每层楼梯的折角处,因为旋身的关系,秦英从上往下看去,薛摩暗红色的披风都会在空中划出很漂亮的圆弧,秦英想起薛摩一回到月满楼便是找他的披风穿上,开口道:“这才立秋,你……就已经很冷了么?”

薛摩边下楼梯边说道:“别提了,一年比一年恶寒,不管走到哪,跟走在冰窖里一样,今年冬天……哎,罢了,不提这些。”

秦英看着薛摩大步流星的背影,神色有些无奈。

池笑鱼自打华浓走后,半天不见她回来,便知道出事了,奈何月满楼的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全都消失了,管家和伙计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一夜未合眼,第二天一大早打听过后,才得知秦英被人从官衙劫走了,池笑鱼找不见薛摩,急得六神无主,生怕他有个什么万一。

多方打听后才知,华浓夜闯官衙,被六扇门给扣押了,池笑鱼找不到顾子赫,只得回了趟聚义山庄,不敢进庄子,在门口徘徊了良久,还好被门童看到了,门童悄悄告诉池笑鱼,庄主已经知晓了,会想办法把人从官衙给救出来的。

听罢,池笑鱼的心才算落了一半,可是,薛摩呢?是他劫走了秦英吗?那他现在人在哪?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出事?

池笑鱼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扬州繁华的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马辇,心神难安,路人飘忽的声音时不时地传到池笑鱼耳中,倏忽听到“薛摩”两个字,池笑鱼站定凝神去听,当那人说到,薛摩出现在端平路时,池笑鱼松了口气,反身拨开人群就往回跑。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池笑鱼恍惚有些明白华浓那番话的意思了,放眼望去,路人千百,我不心系什么九州游侠,亦不挂心什么八荒英豪,所闻所见,唯你名字,能猎我心神,唯你行踪,可乱我步伐。

薛摩在后院门口,刚从小厮手中接过流星的缰绳,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薛摩听声音知道是池笑鱼,没有转身,把头撇向另一边,替流星理了理鬃毛。

池笑鱼看到眼前的人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手才刚搭上薛摩的胳膊,就被薛摩给别扭地甩开了,秦英看到薛摩这么粗暴的动作,还是对一个姑娘家,也是愣住了。

池笑鱼知道薛摩是在为那晚自己所说的话生气,怯怯地开口道:“薛大哥……”

第93章 暗度陈仓(二)

池笑鱼才说了三个字就被薛摩给硬生生地打断了,薛摩看着小厮说道:“你去通知管事,让他派人帮池姑娘收拾东西,送池姑娘去顾府!”

小厮看着薛摩那阴沉的脸色,不敢多话,连连点头,薛摩一刻不耽搁地脚一蹬马镫,上马就要走,池笑鱼一看忙走上前,才刚贴近薛摩身侧,薛摩持缰绳的手一抖,腿一蹭马肚子,绝尘而去。

马一起身,吓得池笑鱼退了两步,池笑鱼看着薛摩的背影,无奈地红了眼睛,她本想解释可是薛摩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又能如何?

秦英满脸都写满了问号,这是个什么情况?在秦英眼里薛摩很难被真正地激怒,就算有气也都闷在心里,不发作,可是如今不仅发作了,还是对……一个姑娘家?!

秦英看了一眼池笑鱼那憔悴的样子,没说什么,驱马离开,待赶上薛摩后,秦英犹豫再三,开口道:“你对池姑娘……”

“我对她没有什么不同,不要多说!”薛摩目不斜视直接打断了秦英的话。

秦英皱了皱眉,好笑道:“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薛摩看着秦英那副你急着狡辩个啥的欠揍表情,“吁”了一声把马勒停了,他上下颚错开,一双眼阴冷冷地斜睇着秦英。

秦英最怕薛摩做这个表情,有种说不出的狡诈,上次薛摩露出这种神情时,林家大小姐的肚兜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他袍子里掉出来,害他惹了一身腥,再上次,在碎叶城,薛摩往他的亵裤上涂了辛辣之物,那般滋味,简直天地间什么都没了,说想死都有点轻了,反正他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个猛子扎进了还飘着薄冰的河里,半天都没浮上去,那一天他硬是缓了好久都没缓过劲来……

所以,此刻,秦英一看,连忙摆手说道:“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随即秦英眼珠子一转岔开话题道:“这不是去官衙的路,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薛摩的神色严肃起来,看着前方说道:“总之是正经事,赶紧赶路吧!我带你去个地方。”秦英还想问是什么事情这么神秘,但看薛摩已经动身了,便也作罢。

两人骑马沿着地耳湖走了很远,又是蜿蜒小道,又是崎岖山路,七拐八弯的,突然前方出现了一大片竹林,郁郁葱葱,颇有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两人一头就扎了进去,曲径通幽,道路两旁的竹子长势喜人,竹尖都被坠得弯了下来,倒是在小路上形成了一道拱形,阳光三三两两地穿透了竹林间的薄雾照下来,让人产生一种穿梭仙境般的错觉。

秦英垂眸一看,这青石板路十分干净,看着就知道鲜少有人至,可是这路定然是人为,否则就应该是土路,而不会是石板路了!这里应当是有人居住的,这么一想,秦英愈发好奇起来,

曲径的尽头出现了一座竹制牌楼,上头挂匾,匾上刻了三个字“竹窥居”,薛摩脚轻手快地把马拴在篱笆栏上,倒是秦英驾着马绕着篱笆缓缓走着。

秦英打量着这清新别致的院落,似乎对其十分满意,骑在马上入神地瞧着,还时不时地点点头。

突然秦英看到一抹熟悉的水蓝绿身影从竹楼里走了出来,倒是和四周的景色相得益彰,如坠画中,然,第二眼,秦英便认出来那人是顾子赫,正纳闷他为何会在这时,就看到顾子赫身后闪现出来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袭粉裙,明艳动人。

秦英的嘴巴张得快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李……李蔻青?!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我见鬼了?秦英死死地瞪着眼睛,吓得勒住了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眨眼睛,自己就错过了什么。

顾子赫疾步上前,看着薛摩问道:“一切都盖棺定论了?”

薛摩笑着点了点头,顾子赫一拳捶在薛摩的胸膛上,松了口气,终是笑了出来。

郡主看见薛摩,倒是十分激动,一把扯住他,厉声问道:“你竟然知道有人会来杀我,你竟然能做如此安排,你事先为什么不告诉我?!”

薛摩看到郡主过了这么些天,依旧这般忿忿,料想顾子赫这段时光怕是也不好过,望着郡主,劝慰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告诉你又能怎样?就算你们设下陷阱,抓住了那些人,可是,他们是死士,立即就会服毒自尽,你以为,你能拿得到证据?”

郡主也不是性格柔和之人,一听激动道:“我不管,我要回去,我一定会抓住刺客,让他们把雁回宫给供出来!”

郡主说完就要往前走,薛摩一把抓住她,面色一沉,道:“李蔻青,我明明白白告诉你,白容想杀你杀定了,如果你想日日夜夜活在随时会被刺杀的恐惧里,那你去,我不拦你!”

郡主一听愣住了,秦英更是骑在马上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完全不在状况内。

顾子赫见状,劝道:“青青,薛兄说得没有错,派出的都是十二路鸿雁令上的人,那些人的命都在白容想手上,你根本不会有逼供的机会的。”

顾子赫瞟了一眼薛摩,接着道:“薛兄为了救你的命,下了许多功夫,费了不少心血,不要都已经逃出来了,还回去白白送死,你想一下,如若白容想知道你还活着,一次暗杀不成,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你扪心自问,你能躲过去几次?”

郡主一听,低下头没有再说话,薛摩见状便也松了手朝屋里走去,顾子赫和郡主也紧跟其后,秦英这才后知后觉地跳下马跑进屋去。

一进屋,秦英便凑到郡主面前仔细端详起来,最后竟然伸手去扯郡主耳后的皮肤,郡主吃痛,一巴掌就把秦英的手给拍掉,赏了他个大白眼。

一扯过后,秦英就知道她没有被施易容术,她是如假包换的真正的郡主,秦英一脸震惊,扳过薛摩问道:“真正的郡主在这里,那死的那个人是谁啊?”

第94章 暗度陈仓(三)

“一个卖了命的死士。”薛摩的回答波澜不惊。

顾子赫拍了拍秦英的肩头,说道:“你妹妹的手法简直出神入化,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惟妙惟肖的易容术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我踏叶行的妹子能逊色么?她的名号在我家乡那可是响当当的!”薛摩看着秦英那股子得意的神色白了他一眼。

“诶?”秦英突然心生疑窦,道:“不对,再厉害的易容术,怕是也瞒不过仵作吧?”

仵作一尸检,不可能看不出易容的痕迹的,再巧夺天工,也不可能达到这般境界啊?

顾子赫继续答疑:“那是因为我们买通了仵作。”

秦英见顾子赫连这个都知道,白眼一翻,立即埋怨起来:“师父,你怎么能这样!真是瞒得我好苦啊!你连顾兄都告诉了,竟然不告诉我?!”

薛摩一听,好笑道:“你是不是猪脑袋!子赫简直比你可靠了不知道多少!”

秦英这才反应了过来,内奸就在月满楼,日日和自己相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自己一个疏忽大意露了马脚,又如何能把内奸引出来?可是即便如此,秦英看着顾子赫轻摇折扇的那股子文人酸劲,再被薛摩这么一衬托比较,心里还是十分郁愤!

一旁的郡主看着薛摩道:“刚才青青想不通透,莽撞了,多有唐突,薛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她忽地两手相合,行了个大礼道:“薛大哥此番救命之恩,李蔻青没齿难忘!”

薛摩笑道:“郡主言重了,你之前未提任何要求,就帮我放了秦英,就当我还你这个恩情。”

李蔻青百感交集,心里只叹自己眼光好,没有看错人,一脸狡黠地假装叹息道:“我哪里没有提要求,只不过提了有人不答应而已。”

薛摩想起那晚的事,笑着直摇头,李蔻青接着说道:“既然如此,这郡主的名头是不能叫了,你们都叫我青青好了,切莫再郡主郡主地说漏了嘴。”

薛摩一听喃喃道:“青青……秦青。”转而对秦英说道:“你再认个妹妹吧!”

顾子赫一听连连叫好,秦英也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因为事出突然,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薛摩为何用了个“再”字。

李蔻青想到正事,便将秦英和顾子赫给撵了出去,薛摩一看就知道她有事要单独问她,果不其然李蔻青开口道:“薛大哥,我有事要问你,我想知道白容想是怎么和你说的,她就这么非要杀我不可?”

薛摩把他知道的前仇旧怨全都和李蔻青说了出来,李蔻青听完后,倒是沉默了,面色有些阴郁。

薛摩问道:“这些前尘旧事,你知道吗,你母亲有和你说过吗?”

“知道一些吧,但不是从我母亲口中。”李蔻青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后来改嫁给我了爹,他俩十分默契,对于之前的事情,都绝口不提,我也是后来他们故去后,从万先生口中才得知了一二。”

“我母亲生前很少笑,得了空就对着落霜剑发愣,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我那时候还以为她是在思念我爹呢,敢情想的是前夫啊!诶倒是苦了我那木讷的爹了!”李蔻青的语气里对谁都并无责备之意,通达的有些不似是她这个年纪应该说出来的话。

但是,她面色忽而一沉:“倒是白容想,她不该来杀我的!”

“确实不应该波及无辜!”薛摩接着道:“青青,此番虽说是特殊手段,可也算薛大哥救了你一命,现在我有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希望你能帮我。”

“你跟我客气什么呀,直说便是!”薛摩看她言语里皆是直率坦荡,便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是秦英,他因为你的死,身染嫌疑,被官衙悬赏缉拿,此外他的妹妹,还有另外一个女子也被牵连其中,现在还在六扇门的大牢里呢,我希望你能让郡王府的人出面和官衙解决这个事情。”

“事因我起,自然由我来解,具体要怎么做,容我思量片刻。”李蔻青突然意味深长地望向薛摩,犹豫了下,问道:“薛大哥,江湖里传言你非常喜欢白容想,你这样做不怕她不高兴么?”

提到白容想,薛摩叹了口气,道:“反正她又不会知道,就是要先委屈下你了,先深居简出蛰伏段时日,再寻个恰当时机把身份给换了吧。”

李蔻青见薛摩神色讪讪,问道:“怎么说起白容想,你看上去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薛摩无奈地笑笑:“要是你认识容想,了解她那性子,你就明白了。”

“认识她?”李蔻青高挑着眉:“嗤,她都要杀我了,我最好这辈子都别认识她!”

薛摩无奈地耸了耸肩,只能点头附和。

门外,秦英倚着檐柱斜眼瞅了一眼顾子赫,那袭水蓝袍子是蚕丝绸缎质地,用料铺张,做工精良,连那束发的发冠都是青玉质地,秦英怎么看,都觉着和那雁回宫的冯克是一丘之貉,情不自禁地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顾子赫一合折扇走到秦英面前,好整以暇道:“秦兄是不是对顾某有些偏见呐?”

秦英冷笑了一声回道:“说哪的话,怎敢啊!只是觉得穿蚕丝绸缎,戴玉质发冠的人,怎么看都有点像衣冠装禽兽呐!”

秦英的话,摆明了是在骂人了,顾子赫也不生气,干笑两声,问道:“我好几日未见到笑鱼,不知她可还好?”

“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不知你要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秦英眼珠一转,打起了哑谜。

顾子赫开口道:“坏消息。”

秦英回忆了下,咂嘴道:“我今天见到她,说实话,有点憔悴。”

顾子赫听罢,眉头皱了起来,急忙道:“好消息呢?”

秦英背靠着廊柱,仰首望天:“好消息就是我师父让她今天打包去你府上,想来,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顾子赫先是眸光一亮,忽而又黯了下去,看着前方竹林,幽幽说道:“你说的这两个消息,于我而言,都是坏的!”

第95章 暗度陈仓(四)

秦英听不明白,这样不是好消息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啊!秦英当然不会意识到池笑鱼和顾子赫已经近水楼台很多年了,他扭头看到顾子赫的脸色有些难看,刚要说话,突然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薛摩从屋内走出来,看到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怪异,问道:“你们在谈什么?”

顾子赫瞟了一眼秦英,大声说道:“你徒弟说,穿蚕丝绸缎,戴玉质发冠的,都是衣冠禽兽!”

话一毕,薛摩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暗红色的绸缎劲装,李蔻青抬头一看薛摩的发冠,嗯,红色的,玉制!

秦英看到薛摩的动作,瞠目怒视着顾子赫,一副看我怎么收拾你的表情,薛摩直接走上去,隔断了秦英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秦英一下子结巴起来:“我没说……不不不,我说了……不不不,也不对……”

薛摩笑了起来,一脸嫌弃道:“连话都说不清楚!明天给你照这样也置办一身,我看你还会不会这么含沙射影地骂人!”秦英心里苦闷气急,找不到话反驳,一时就愣在了那。

顾子赫拍了拍薛摩的肩头,朝竹林指了指,径自走了过去,薛摩知道顾子赫有话要单独和他说,便也跟上。

待站定,顾子赫凝眉看着薛摩问道:“我听秦英说,你让笑鱼到我的府上?”

“是啊,怎么了,这不于你挺好的么?”薛摩低头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

顾子赫凝眉道:“那是她自愿的,还是你赶她走的?”

薛摩幽幽叹了口气,缓缓倾身,背靠在一竿竹子上,原本就已经有些弯曲的竹子,被他这么一靠,直接弓了起来,薛摩干脆腿一蹬,把整个身体都搭了上去,他用轻功吊着气,在细细的一根竹身上趟得十分稳当。

薛摩仰面看着被葱葱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缓缓说道:“子赫,你带她走吧,回聚义山庄也好,去顾府也好,或者找个像竹窥居这样的地方藏起来也好,总之,带她走吧……”

顾子赫听着薛摩这般无助的语气,心里彻底没了底,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害怕些什么?”

薛摩没有回答他,闭上眼,抬起两手从眉心处使劲拭下,过了片刻都没有再说话,倒像是睡着了一般,眉梢眼角是藏都藏不住的倦意,一张脸苍白得都几近透明了一般。

秦英远远看到薛摩趟在一根竹子上一动不动,这么诡异的动作,秦英怕他出什么事,提气一阵风过,便轻功疾行到顾子赫身边。

顾子赫凑到秦英耳边问道:“他多久没休息了?”

秦英小声道:“从郡主出事的那夜到现在。”

顾子赫叹口气道:“青青出事前,他来找我部署了两天,也没休息过。”两人无声相视一眼,垂眸再无话。

一阵风起,竹林里竹香四荡,一片细长的竹叶像个绿色的精灵一样,从高处慢悠慢悠地浮荡下来,就在快要贴近薛摩的脸颊时,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穿风而过,两指轻轻一拈,竹叶便被拿开了。

秦英和顾子赫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李蔻青已经站在一边了,一双丹凤眼定定地看着薛摩,眼里的心疼和不忍,一目了然。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马还在奔驰,那人一蹬马背就飞到薛摩面前抱拳说道:“属下有事禀报!”

来人动作太快,秦英和顾子赫本想拦住,不过还是晚了,薛摩被成功吵醒了,秦英对着来人埋怨道:“你就不能先看看情况,或者和我说啊!”

薛摩站起身捏了捏眉心,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什么事?”

“白宫主这两日会从西都回雁荡山,让您先去雁荡山候着,说有要事相商!”薛摩听罢点了点头,秦英倒有些不乐意了,嚷嚷道:“不就是要办试剑大会么,不就是要我师父保驾护航么,有什么好商量的,办就办呗,事真多!”

薛摩拢手在来人耳边交代了几句,那人说了句属下遵命,便离开了,薛摩扯了扯秦英背后的小辫子,说道:“好了,好了,不发牢骚了!”

薛摩看着顾子赫说道:“我已经安排了一批丫鬟,护卫过来,再晚些可能郡王府的万先生也会过来,这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要不你跟我先一起回扬州城吧。”

秦英听到顾子赫要和他们一起走,冷哼一声就把头撇一边,顾子赫好笑地点了点头。

薛摩旋身看着李蔻青还没开口,李蔻青便道:“薛大哥,你们放心去吧,不需要挂心我,至于另外的那件事,你放心,一定会很快办好的!”薛摩听罢,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

李蔻青的目光一刻都没从薛摩的身上移开过,她看着他走到篱笆栏前,解下缰绳,拍了拍马,就在薛摩准备上马的这一瞬间,李蔻青突然觉得千般不舍,跑上前,拉住薛摩的胳膊。

她本是想告诉他要多来看看她,可是当薛摩一回身,李蔻青看到他那双布满了血丝通红的眼时,她愣怔住了,只是默默凝视着他缓缓道:“薛大哥凡事要多加小心!”

薛摩笑着点了点头,飞身上马,很快这抹红色的身影就消失在竹林的尽头,李蔻青站在原地,半天都没进屋去。

三人回到城里时,天刚擦黑,池笑鱼自然不肯去顾府,执意要等薛摩回来,奈何薛摩回到月满楼的时候直接就像没看到她这个人一般,从池笑鱼身侧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池笑鱼失落地看着薛摩的背影,直到他和秦英进了屋,都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池笑鱼想着薛摩的事,都没有注意到顾子赫已经站在她身后好一会了。

顾子赫无奈地摇了摇头,佯装咳嗽了一声,池笑鱼吓得一哆嗦,旋身看到是顾子赫,又惊又喜,拉着他埋怨道:“臭稻谷,你这些日子死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发生了好多事,我有多担心!青青她……还有华浓,华浓她……”

第96章 悔不当初

顾子赫知道池笑鱼是真被急坏了,说话都词不达意了,双眼雾蒙蒙的,顾子赫心口一紧,轻轻揽住池笑鱼细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先回屋,我慢慢说给你听。”

薛摩从窗缝看到顾子赫和池笑鱼都进屋去了,呵了口气,五天五夜没合眼,这下事情一落定,薛摩才发现全身酸痛得不行,整个人头重脚轻的,走路跟踏在棉花上一样无力,薛摩平摊开双手,背向着他那张暗红色的圆榻就狠狠地倒了进去,才刚贴到床,四肢百骸就都失去了知觉,人也开始慢慢没有了意识。

秦英想起高河清刑房里那堆子玩意,担心秦飒和华浓受皮肉之苦,自己是男儿身不打紧,可是姑娘家细皮嫩肉的,秦英犹豫了下,轻声说道:“我担心六扇门对她们用刑,要不,我……”

薛摩闭着眼睛,看上去疲惫至极,声音几不可闻:“我派了人在那,有情况会报的,你去休息,让人来守着我的房间,谁都不让进,特别是池笑鱼……”

薛摩后面的话全都没在了喉咙里,听不真切,秦英看薛摩累成这样,心上暗骂了自己一顿,他那么细心,自己能想到的,他肯定早就做了,哪还用得着问?恨只恨自己不能替他多担一分!

池笑鱼的房间里,摇晃的烛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打在了窗花上,池笑鱼静静地听着顾子赫叙述,当她得知薛摩不仅没有杀郡主,反而救了她一命时,先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后整个人懊恼到坐立不宁,在堂里焦躁地走过来走过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顾子赫有些看不明白,问道:“什么怎么办,青青还活着,这不很好么,你这是怎么了?”

池笑鱼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薛摩在得知李蔻青死讯的消息时会那么气定神闲,还有那天晚上薛摩肯定是想告诉她这件事的,不料,自己却说了那么伤人的一番话!

池笑鱼越想越懊悔,被自己给气得憋红了脸,看到堂柱,抱着堂柱就把脑袋往上面磕了一下,磕痛了又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

顾子赫被她这举动给吓坏了,拉着她在桌前坐下,急道:“你别吓唬我,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池笑鱼也不知道怎么跟顾子赫解释这个事情,悔之莫及地诶呀了一声就把脸埋在臂弯里,桌下的脚直跺碎步,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我怎么能说那些混账话呢……我明明信他的呀……我,诶……这可怎么办呐……”

池笑鱼在房间里抱着脑袋苦思冥想了半晌,最后咬咬嘴唇,鼓起勇气,跑了出去,一出房门便看到对面薛摩的房间门口站了两个人在把守,这种情况从来没出现过,池笑鱼一脸疑惑地看向顾子赫,问道:“他这是……在防我么?”

顾子赫想起薛摩的话,叹了口气,把池笑鱼拉回房间里,语重心长地说道:“笑鱼,只要你肯离开,我会有办法说服你大伯,我们回聚义山庄吧,好么?”

池笑鱼看向顾子赫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空洞,片刻后她抿了抿嘴,说道:“我想呆在这里,在这里,连空气都像是空气了。”

“怎么,聚义山庄的空气就不是空气了?”顾子赫柔声反问道。

“不一样,那里不能自由呼吸。”池笑鱼垂眸想了想,继续说道:“子赫,我喜欢薛摩,喜欢这里,不单单只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他带我感受到了一种味道,一种我从来都没尝过的味道,自由的味道。”

顾子赫一听整个人都沉默了,他突然间好像明白自己究竟输给薛摩什么了,呆怔了片刻,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想赶我走……”池笑鱼一抬眼,双眸有些泛红,说道:“我知道是他让你来跟我这么说的,等我和他碰面了,我会亲口问他,若他真的想让我走,那我便回去吧,我会和大伯承诺再也不见他,再也不出聚义山庄,若是如此,大伯应当会原谅我的。”

池笑鱼想,无论如何,她是应该向薛摩当面道个歉的。

顾子赫看着池笑鱼这个样子,亦是揪心,刚想开口,池笑鱼便问道:“子赫,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我们看过一本岭南蛊书,上面好像讲过一种古老的蛊虫,这种蛊虫会存于人体之内,然后好像会使人极度恶寒什么的,具体我也记不清了,书上好像是这么说的,你还记得么?”

顾子赫听罢,一脸的迷茫,说道:“你天生记忆力极佳,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连你都记不清的书,我怎么可能记得呢?!”

池笑鱼懊恼道:“唉,都怪那书实在是太艰深晦涩了,好多地方都用古语,还有一些岭南当地的语言,读都读不通,不然我肯定记得的!”

顾子赫问道:“这和我们有关系么,你问这个干嘛?”

池笑鱼想起那晚她和薛摩的对话,薛摩这么恶寒,他说过他体内有东西的,池笑鱼越想越觉得肯定和那本书里所讲的有关,她一把抓住顾子赫,眼露贼光道:“子赫,今天夜里,我们偷偷回趟聚义山庄吧,我要去无书阁找那本书!”

“啊?”顾子赫一脸懵懂,池笑鱼蹙眉道:“啊什么啊呀,华浓姐不在,我不会武功,只能靠你了,你可别说你不帮我!”

顾子赫连连点头道:“自然帮你,这样,你先休息,我也先回趟家,好几日没回去,再不见人,家里老头子估计要大发雷霆了,然后我再合计一番,寅时一到,我会来月满楼接你。”

池笑鱼一脸的心满意足,抬起手掌摊开道:“一言为定!”

顾子赫笑着顺势一接掌道:“一言为定!”

寅时,顾子赫带着池笑鱼在聚义山庄内七拐八弯九绕的,这毕竟是池笑鱼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哪里的砖凸了,哪里的瓦碎了,她都一清二楚,两个人穿梭于夜色中,就犹如两尾泥鳅游滑在水里,得心应手。

第97章 岭南古书(一)

待两人进了无书阁,门一合,火折子一照,池笑鱼才算松了口气,看着手上微弱的火光,池笑鱼有一瞬的恍惚,这里本是自己的家,结果却要以这样偷偷摸摸的方式回来,世事千回百转得让人恍觉如梦如幻。

不过池笑鱼也没有时间感慨,这无书阁占地颇大,藏书也十分之多,要在这么黑灯瞎火里找一本,想想都不容易,还是得抓紧才行。

顾子赫边帮池笑鱼找书边琢磨,今晚他俩进聚义山庄未免也有些进得太容易了……

“报告庄主,他俩现在已经在无书阁里面了。”说话的是聚义山庄的四大护卫之一,名唤银枪,池沧海闷闷地嗯了一声,一摆手银枪便退出去了。

池沧海双眼盯着地面,脸上虽平静,可是那不停转动手上扳指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些什么。

池老五看着他这般动作,笑道:“怎么,那么久没见她,不去看看么?”

池沧海一吹胡子,往敞椅里面又再挪了挪,说道:“不去,老夫为何要去!”

池老五一听也是觉得好笑,说道:“你把无书阁附近的护院巡卫都撤了,不就是为了去看看她么?”

池沧海没做表示,大半夜的就这么干坐着,池老五说道:“最后问你一遍,真不去?”

池沧海缓缓摇了摇头,池老五一挑眉说道:“不去也罢,我自个去!”

池老五才刚转身,就听到身后有动静了,池沧海从他身边越过,正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回身道:“走啊,你不是要去么,我可以陪你去!”

池老五一听跟在后面笑得接不上气,心里直叹,真是冷面一张,刀子嘴豆腐心。

无书阁里,两个人翻了两柱香有余的时间才找到那本书,池笑鱼用两根手指尖拈着它,一脸嫌弃,别说落灰了,这本书上都已经结网了!

池笑鱼望着那蜘蛛网啧啧出声,可见这本书到底有多不被问津了,她感叹道:“真不容易呐,再找下去,怕是鸡都要打鸣了!”

顾子赫把书接过来,用手帕拭了拭,说道:“也是,那我们赶紧离开吧。”池笑鱼点点头,两人刚动身,顾子赫便看到窗棂上有人影一闪而过,心下终于明白为何他们能如此从容地进出聚义山庄了。

两人出了无书阁,沿着长长的阶梯拾级而下,顾子赫早有预感,果真一回头便看到池沧海和池五爷侧立于廊柱之后,两双眼紧紧地追随着池笑鱼的背影,看着池沧海那种无奈又心酸的神色,顾子赫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池笑鱼听到身后的动静,一回身就看到顾子赫没有跟上来,而是一脸怅然地站在上方,池笑鱼又折了回去,顺着他的目光左顾右看却什么都没看到,小声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我们被人发现了么?”

顾子赫看着满脸疑问的池笑鱼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拉着她便往下走。

池笑鱼已经走了良久,台阶上也已经没有那抹水白蓝衫的纤瘦身影,可是池沧海依旧立于原地,注视着台阶,久久不肯离去,池五爷劝了几番,也知没有用,摇摇头,独自离开了。

门嘎吱一声被一双苍老的手给推开了,这是一间灵堂,两侧皆是烛台,把房间照得通亮,满满三阶牌位立于灵堂正中,香案上有烟袅袅而起。

池沧海走到长明灯前,挑了挑烛心,缓缓说道:“二弟,让笑鱼这么流落在外,你怕是要怪我了吧?啸海……如若你还活着,你……会怎么做?或者你告诉我,我现在又应该要怎么做?”

池沧海抬头看着其中一面牌位,满眼期待,像是真的会有人答复他一般,可惜,回复他的,只有长夜漫漫里烛花燃爆的声。

池沧海重重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我默认了薛摩,要是我把笑鱼给接了回来,二弟,你于九泉之下,帮我和爹、和祖辈说说情,让他们莫要责怪于我。”

池沧海的眼神往旁边的牌位上一挪,目光瞬间变得温柔了起来,她嘴角挂着浅笑,娓娓而谈:“静儿,我以前还觉得,笑鱼太听话,脾性不随你,如今看来,你女儿和你当年一样倔强,那股子劲真是一点也不输你!你们长得好看,生的女儿也是出落得标致,这些年老觉着自己把你的女儿照顾得不好,若你也觉着不好,看在我也老了的份上,不要往心里去……”

“她不会往心里去的,他们也不会怪你的。”池沧海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回过身就看到池三爷走了进来,他手上挂着一串佛珠,池三爷接着说道:“你担着这些事,担着聚义山庄这些年,谁都不会怪你的,笑鱼的事,你顺心意而为就好!”

池沧海听罢笑了笑,问道:“大半夜的,你……”

池沧海还没说完,便被池三爷打断了,说道:“睡不着,起来抄会佛经。”

池沧海见他往一旁的案台走去,将硬黄纸拿了出来,神色淡然,一语不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走了出去。

满月高挂,月色正粘稠,薛摩睡得很沉,梦里,碎叶城像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千军万马的马踏声在北风凛冽里被吹得有些模糊,但兵戈延绵不绝的杀伐声却是越来越清楚……

他看见自己身着白衣立于城墙之上,风很大,将他的袍子鼓动得像海浪起伏,他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发丝四散……突然,背后一阵胡笳声起,他回头一看,就看到一身白衣、眉眼温润的谷雨,他惊道:“你一个中原人,怎么会吹这个东西?”

谷雨只是看着他,脸上挂着浅笑,没有说话,于是他便接着说道:“这里就是我和秦英长大的地方,我一直想带你过来看看……”

慢慢地,开始下雪了,周围的景色开始不断变浅,变浅……城墙、房屋都似在后退,隐进了这片白茫茫里,到最后漫天都是鹅毛大雪,谷雨的声音十分微弱,他说,我姓谷名雨,呵,不要这样看着我,就是你们想的那个谷雨……

第98章 岭南古书(二)

梦里的自己想说话,却发现无论怎样也出不了声,然后他看到了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一身红衣,用一块湿布从谷雨背后使劲掩住了他的口鼻,可是谷雨竟然一点都不挣扎,好像就在等着这一刻一般,谷雨的眉眼依旧如此温文,平静得似星河流淌……

梦中,他吓坏了,他想喊,他拼命想上前阻止,可是身体却像陷在雪地里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他看到谷雨的手轻轻地覆到那人的手上,可也不掰开,就任由他这么捂着,然后他看见谷雨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一点一点地下沉……

梦里,薛摩不管怎么用劲却依旧无力,他死死地瞪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人暗红色的披风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被风被高高扬起,猎猎作响,最后那人看着他露出了一抹阴森诡异的笑……

一阵劲风把薛摩的窗户“嘭”地一声给推开了,这动静把薛摩从梦魇中给解救了出来,像是条件反射一般,薛摩一下子立身坐起,嘴里一直念叨着一个“不”字,额上鼻尖全是一层细密密的汗水,胸口在剧烈起伏。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薛摩才慢慢从梦魇中回过神来,那是梦,不,也不全是梦……薛摩一直低垂着头,等再抬起时,眼里有光在闪。

薛摩起身走出了房间,夜正深,楼里很静,薛摩暗红色的披风在这种昏暗的光线里彻底变成了黑色,对面,谷雨的房间里透出了鹅黄色的暖洋洋的光。

薛摩缓缓走了过去,整个房间药香扑鼻,窗前摆了一些晾干的药草还没来得及收,秦英坐在棋盘前,棋盘上黑白子错落,秦英执着黑子,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轻轻说了句:“到你了。”

薛摩站在门边听到这句话,泪狠狠地往上涌,深吸了两口气才硬生生地给压了下去,他提脚走了进去。

秦英扭头一看到薛摩,终究是忍不住,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往下砸,一脸悲戚,薛摩才刚在秦英面前站定,秦英挥手把棋一扫,终是放肆地哭了起来。

薛摩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拍着秦英的背说道:“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你好不好意思啊?!”

秦英双手覆面,喉咙里边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薛摩也听不清他讲了些什么,目光干涩地落在棋盘上,喉头喑哑,薛摩有些羡慕秦英能如此这般大哭一场,不似他。

没有手帕,秦英抓着薛摩的披风就往脸上擦,薛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披风被秦英扯来扯去的,假怒道:“喂!秦英!别把你那眼泪鼻涕都往我身上擦啊!”

秦英一听起身就往薛摩的胸口上捶了一拳,叱道:“你怎么那么小气啊,脏了我给你洗还不行嘛!”

薛摩看这么一来,秦英的注意力被分散得差不多了,笑着连连点头道:“行啊,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不能反悔!”秦英一听气得直鼓腮帮子!

薛摩坐了下来,两人秉烛夜谈了一番,秦英的情绪终于有些好转,薛摩突然发现自己要是耐心起来,在劝慰人这方面还真是挺有天赋,无师自通,秦英最后竟然被他说得开始打起了哈欠。

秦英终于困了,决定回自己房间补眠,“阿英”,临走时薛摩喊住他道:“再有难过的时候,拍拍自己的胸脯,告诉自己,我是个男孩子,要坚强。”

秦英那双澄澈的眸子依旧盛着泪水,他回身看着薛摩,拍了拍胸脯,咧嘴一笑后,提脚走了出去。

待秦英回房间后,薛摩把谷雨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下,窗栓全都被扣成了死的,他把房锁给翻了出来,因为从来不用,那锁明光锃亮。

薛摩才走出房间,就碰到了夜归的池笑鱼,池笑鱼看到薛摩从谷雨房里出来,有些意外,愣愣地看着他,薛摩看池笑鱼这么大半夜的从外面回来,也有些讶异,不过,只是轻扫了她一眼,他便转身把谷雨的房门合上。

池笑鱼看着他上锁,有些纳闷,月满楼四楼房间的门是从来不锁的,因为也没人敢闯上来,如今,这是为何?

“你……为什么要给谷医师的房间上锁啊?”池笑鱼问道,薛摩也不回她,满目落寞地看着手中的钥匙,而后走到游廊栏杆前,将钥匙不停地掂起又握住,在游廊昏黄的光下,钥匙在薛摩手中掂出了不同的弧线。

池笑鱼抬头看到薛摩眼里的虚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刚毅,下一瞬,薛摩提臂使劲一挥,那枚钥匙像离弦之箭一样,竟然牢牢地插进了屋顶的梁木里。

薛摩提脚便要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池笑鱼一看急忙拦住他,郑重地问道:“是你让子赫游说我回去的,是么?是你想要我走的,是这样么?”

薛摩本意是想点头的,可是一垂眸,两人眼波流转间,薛摩犹豫了,昏暗的灯光下池笑鱼越发得和秦飒相像了,薛摩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这世上前不得进后不得退的境况不止是悬崖,还有一种叫沉默。

池笑鱼觉得头疼极了,她没有办法,一路跟在薛摩后面,开始絮叨:“我知道你是在为那天晚上的事情生气,我知道是我误会了你,其实你回来之前,我就已经想明白了,可是你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薛摩打断了她:“所以说,还怪我喽?”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池笑鱼皱着张脸,感觉快要被急哭了。

“池笑鱼,你相信过我吗?”薛摩忽然回过身来,他逼视着她:“不因为其他任何,只是因为我是你认识的这个薛摩,你有无条件相信过我吗?!”

池笑鱼愣住了,薛摩的语气里已经有了答案,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流言蜚语和他这个人之间,她相信了前者。

“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只是那个篝火的夜晚,让我产生了这种幻觉,嗤……”薛摩自嘲地笑了一声,拔腿就走。

池笑鱼急忙跟上,声音里有几分哭腔:“我知道错了,薛大哥,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对不起……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了呢?”

薛摩听罢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池笑鱼看他停下了,一脸期待地看着薛摩,薛摩见她这般紧张,心上不忍,挑眉半戏谑半认真道:“你把脸换了!”

第99章 岭南古书(三)

“啥?”池笑鱼一脸的莫名其妙,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焦急地看着薛摩希望他能再说一遍,或者多说点别的什么也好。

薛摩看着池笑鱼那种急切的神色,嘴一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站在昏黄的灯笼下的原因,他刚才的冷冽悉数不见,池笑鱼竟然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委屈,虽然是稍纵即逝的那种。

薛摩缓缓道:“你那天晚说的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池笑鱼看到薛摩那种无辜的表情,总算知道心头酸楚是种什么感觉了,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滋味,池笑鱼望向他双眼,一脸恳切:“那都是些混账话,我以后都会相信你的,一定会相信你的!”

就这么一句话,薛摩就信了。

心结一解,他的眉头缓缓舒展了开来,看到池笑鱼手中拿着本书,问道:“你出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会三更半夜的回来?”说罢,伸手便想去抽那本书,池笑鱼心中一惊,忙背起手,把书藏在身后。

“你!哼!”薛摩还没舒展尽的眉峰,倏地一下又立了起来,他气鼓鼓地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池笑鱼看自己又把他给惹怒了,忙跟上道:“薛大哥……薛……”还没喊完,嘭地一声,门一关,池笑鱼的鼻尖差点就撞到门了,剩下的话也吓得全都咽了回去。

池笑鱼看着紧闭的门,又看了看手中的书,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又生气了……”

薛摩背靠着门,黑暗里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次日,郡王府派人来月满楼传了消息,薛摩和秦英就急匆匆地往官衙赶去,李蔻青那边成效极快,昨夜便有人到官衙自首,六扇门也不得不放人。

高海晏见到薛摩,不甘心全都写在了脸上,他凑到薛摩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那人不是凶手,你告诉我,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能够让郡王府万先生都出面替秦英洗脱嫌疑?”

“因为他们清楚,秦英不是凶手,至于你想知道的,恕难奉告!”薛摩微微扭头直视着高海晏说道:“自古常言严刑酷吏!秦英进六扇门,就一天,便受那般刑戮,幸得他沉冤得雪,换做别人怕是没有这般好运,折磨一番,招与不招皆是死路一条!常闻高捕头清德,薛某是恶人,自知好名声来之不易,万望阁下,好自为之!”薛摩说完便同秦英带着秦飒和华浓离开了官衙。

高海晏看着薛摩的背影,向手下冷声吩咐道:“把清捕头叫出来!”

高河清出来的时候眼底一片乌青,形色枯悴,闷声问道:“哥找我?”

高海晏瞥了她一眼,厉声斥道:“谁让你对秦英动刑的?!”

高河清的反应让高海晏有些意外,以她那脾气,要在平时必定是会跟自己对呛的,然而此时,她就沉默不语地站在那,好半天才闷闷说道:“不会用了,以后……都不会用了。”

高海晏发现她有些不对劲,扬声问道:“你这两日是怎么回事,是发生了什么吗?”高河清什么也不说,就是直摇头,高海晏没有办法也只得随她去了。

顾子赫一大清早就陪着池笑鱼走了好几家书馆,好不容易终于寻得一位看得懂古苗语的先生,先生就着池笑鱼所指的地方细看过后说道:“正如姑娘所言,上面所讲的这种蛊虫确实可以寄存于人体之内,这个字是火的意思,这个字是冰的意思,这个字是尸的意思,后面还有几种被污掉了,看不实,不过这样看来,这些应该出自同系。”

中原不擅巫虫蛊术,顾子赫听着也晦涩的很,疑问道:“先生,你再细细看看,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先生看了半天,捋着花白白的山羊胡子说道:“这后面的用处全部被污花了,看不太清,不过就上面所写的这些来看,怕是这害处要更大一些吧!”

池笑鱼一听紧张起来,忙催着先生说下去,先生指着书说道:“你们看这里,就拿这种火蛊来说,若将它植于体内,人的身体温度会随之升高,时时刻刻犹如火烧火燎一般,须予内力压制才不至于爆体而亡。”

“火蛊喜热,喜欢贴近所有灼热的东西,因它影响,人的身体会开始变得极度畏寒,也就是说人的知觉被撕裂成了两个极端,一方面你的身体犹如葬于火海般灼热难忍,而另一方面你的意识却还嫌这种热不够,还要再添油加炭……”

池笑鱼听着听着想起她每次触碰到薛摩的肌肤时,都觉得他的身体十分热乎,根本就不是常人的那种体温,而且最主要的一点,薛摩极其怕冷!薛摩的情况跟这书里说的几近无二,池笑鱼忙道:“先生,那长此以往会怎么样呢?”

“折寿!”先生正色道:“其实,我不说你们应该也可以想到,即便有深厚的内力护持,但哪个人的身体又能够承受呢?当五脏六腑到达极限了那便也走到头了!”

顾子赫听得玄乎,他也搞不明白池笑鱼来问这些是要干嘛,但是他隐隐约约觉得多半和薛摩有关,先生接着说道:“这些都是古虫古法,况且需要有精通此门道的驭虫师来饲养,即便在苗瑶之地,像这一类也应该是被视为邪术禁法的,不知你们来问这个是何用意?”

池笑鱼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像丢了魂一般,先生看了看池笑鱼惨白的脸,捋着他的山羊胡子笑道:“小娃儿,万物皆有其理,强行篡动,难得善终!这书中所讲皆行禁术诡道,我也是平生仅见!虽然不知二位是何用意,但万望听老朽一劝,不管是出于何种动机,此间种种皆是弊大于利,切莫做悖驳常理,倒行逆施之举!”

池笑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顾子赫放了几枚通宝,两人便向外走去,池笑鱼整个人都已经是魂不守舍了,出门的时候还险些被门槛绊倒,顾子赫扶住她问道:“这上面的东西是不是和薛摩有关?”

第100章 岭南古书(四)

池笑鱼整个人十分恍惚,似是没听到顾子赫的问话一般,一直在自言自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啊?”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倒是说清楚啊!”顾子赫急了。

池笑鱼这才缓过神来,把自己的推测同顾子赫统统说了出来,顾子赫听完,脑海里便有了决断,脱口而出:“焱火掌!”

薛摩的焱火掌顾子赫虽然没有领教过,但是早已在江湖里听得滚瓜烂熟,他笃定道:“肯定是焱火掌,一般人哪怕内力再深,一掌下去也无非就骨碎筋断,哪像他,一掌下去,被打之人五脏六腑俱焚,施救都回天乏术,正常人掌内哪来的这般邪火之力?!”

“为什么啊,子赫,你刚才也听那人说了,煎熬就不提了,这是会折寿的啊,难道就真的值得用命去换一套掌法吗?!”池笑鱼已经完全想不明白了,她根本就不在乎薛摩是不是本领高强,武功盖世,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不过,顾子赫倒是了然于胸,摇摇头道:“一个会去和雁回宫签鸿雁契的人,他做什么我都不觉得意外了……还真是一个称职的江湖杀手呐,这厮,当真把命不当做命了!”

池笑鱼被顾子赫的话一提醒,心中恍然升起了一个念头,那要是他不再是十二路鸿雁令上的人,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不再需要去走南闯北,不再需要去完成那些危险的任务,这样一来,也就不再需要有如此绝顶的武功以傍身了!

秦飒和华浓回到月满楼,秦英看华浓走路一瘸一拐的,心头大惊,忙上前搀扶着问道:“该不是那丫头对你也用刑了吧?”

秦英的手一搭上,华浓就红了脸,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连忙低头摇了摇。

秦飒笑道:“没有,不过是有人担心某人的安危,脚上坠着那么重的铁链,还拖着在牢房里走来走去的。”

华浓一听大睁着眼,笑嗔道:“秦飒,你别乱说,我才没有呢!”说罢也不顾疼,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往楼上跑。

薛摩一看,笑着一把搂住秦英的肩头,说道:“啧啧啧,这么好的机会,别说我没提点你,去你妹妹房间里拿瓶药,该做什么,不需要再说明了吧?”

秦英皱眉道:“师父你乱说什么呢!人家是为了我才被逮进去的,我总不能没点表示吧!”薛摩不置一词地撇了撇嘴,虽然说是这么说,不过秦英走的方向还当真是朝着秦飒的房间去的。

一炷香后,薛摩的房间内飘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沐浴过后的秦飒,头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薛摩拿了块布便开始替她擦拭那一头湿漉漉的秀发,边擦边埋怨道:“秦英这厮也真是,自己沾花惹草也就算了,还害得你去蹲大牢!”

秦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是我哥哥啊!”

“那又怎样!”薛摩俊眉一挑:“只要牵涉到你就都讨厌!”

秦飒无奈地笑了,薛摩接着道:“明天,我要去趟雁荡山,去替白容想筹谋试剑大会的事情。”薛摩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注意到他提到白容想时,秦飒脸上一闪而过的凝滞。

“可能会去个三五日吧,我会尽量拖延施火蛊的时间,让你在这里多留些时日……”忽而,薛摩紧张道:“不过,你答应我,就待在月满楼,你不能再露面了,秦英告诉我,郭涉远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我怕岭南老怪对你会有什么动作,另外……”

薛摩闷闷道:“你被抓进六扇门的事,估计阿琰已经知道了,要是你在这里再出个什么岔子,阿琰恐怕即刻便会召你回去,所以……”

“嗯,都听你的便是。”薛摩还没分析完,秦飒便打断了他的话,薛摩看着镜中人清水出芙蓉的脸,眸光一点点沉静来下,如月曜般澄亮!

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的,我不再是那个身不由己的人,而你也不再是那个身困囹圄的人!会有那么一天,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秦飒一抬眼看到镜中薛摩那双炽烈的双眸,也不知怎地,泪雾就弥漫了开来,四目相对,薛摩叹了口气再也忍不住,慢慢弯下腰,环臂将眼前人抱了个满怀,薛摩在秦飒耳边轻轻说道:“快了……再等等我,一切都很快了……”

秦飒其实听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他很快会回碎叶城的意思么?可是秦飒并没有开口追问,她向来懂事,薛摩一身都是谜,他不说那便是时候未到而已,她明白的。

窗外有阵疾风而过,薛摩微微侧耳,眼神变得森然,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赶紧放开手,可是身体却半分动作都做不出来,他希望时间就此停止,抑或就此沧海桑田。

秦飒显然也听到了,她担忧地喊了声:“阿摩……”

薛摩一偏头,凑着秦飒的耳边,声音软糯:“你叫我声瑾哥哥吧,好久好久没听到了,我有些想听。”

耳边温热的气息撩得人痒痒的,秦飒抿了抿嘴唇,还是喊了声‘瑾哥哥’,声音怯懦。

瑾哥哥……

这个声音不断地在薛摩心头回响,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真的秦飒便是这么唤他,于是第二次射箭后,小姑娘便走到他面前,怯怯地喊了一声,瑾哥哥。

他知道肯定是秦英教她这么喊的,她喊得很是生涩,可他却觉得她的吐字很是好听,比真的秦飒喊他都要好听。

她终于变成秦飒,站在他身边了,有时候会很亲密,而有时候却又是忌讳什么般地若即若离……

他有些苦恼,于是,他便跑去问秦飒,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以前我们可是很亲昵呢,可现在你都不似从前那般黏我了?

小小的秦飒,似是心头大石落下一样,释然地笑了,她本意是怕太亲近了让他看出什么端倪,发现她和从前的秦飒不一样。这番问话后,秦飒的心结彻底解开了,自此以后,他的身边便时时站着一个女扮男装的人儿,如影随形。

第101章 情愫始暗生

其实,事实的真相是,真的秦飒和他并不亲密,他保护她,她尊敬他,可他们之间连熟络都谈不上,更别说亲昵了!

薛摩不禁笑了起来,心想,小姑娘,就是好骗。

秦飒看见镜中薛摩唇角轻勾,笑得煞是好看,也不知他想起了些什么,她也不打断叨扰,只是静静凝视着他

池笑鱼和顾子赫刚回到月满楼,便被告知华浓从六扇门回来了,池笑鱼一听撒腿就往华浓的房间跑,一进房间便看到她似是刚洗浴过,一身白裳,斜靠在床榻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那一双芊芊细足就摆在秦英的腿上,而秦英正低头小心翼翼地往她的脚上擦些什么。

顾子赫此时的表情并不比池笑鱼镇定多少,亦是呆若木鸡,不过他旋即就反应过来,忙拉着池笑鱼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垂下来的头发有些遮着光线,秦英抬手小拇指一勾,便将那柔顺的头发卡于耳后,这样一来,秦英清俊的侧脸就映入了华浓的眼瞳,他神情温润,眉眼亮泽,手上擦药的动作小心翼翼,华浓的脸酡红得似夕阳将隐时的漫天云霞。

这世间最是温柔融人心,自打华浓进了聚义山庄,所挂所念皆是山庄和池笑鱼,特别在池盟主离世后,重誓一立,更是再不花半分心思在自己身上,亦很少再接触异性,她本早到出阁的年纪,池沧海替她筹谋了好几桩亲事,皆被她一一推脱了过去,可如今看着秦英这么温柔细心的动作,说心不起涟漪,那是假的。

秦英一边给华浓上药,一边说道:“你一个姑娘家万万不该独闯六扇门,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叫我如何担待得起?”

华浓黯然道:“是我莽撞了,未曾了解清楚便贸然行事,差点还连累了秦姑娘,所幸大家都相安无事,要不然,我真是……”

秦英见华浓如此识得大体,再三犹豫下,终于还是开口道:“华浓,以后你想学的轻功心法我都会教你,包括踏叶无痕步,之前未同你提任何要求,现在……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华浓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自己又有什么可让他来求的呢?

秦英看她一脸不解,接着问道:“你在官衙大牢里的时候,是不是有见过一个和秦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华浓经他一提醒,瞪着眼睛惊诧道:“对啊,我和你说,那高海晏的妹妹长得和秦飒姑娘一模一样!你说这神不神奇?”

秦英叹了口气,面有难色:“你能替我保守这个事情,不和任何人说么?是任何人,包括池笑鱼!”

华浓一听秀眉紧蹙,在她看来这算不得一件要紧事,可是她见秦英不仅没有惊异之色,反倒还透着一丝丝紧张,为了不让她说出去,甚至连他的独门绝学都肯相授!

华浓料想此事肯定不如表面那般简单,势必非同寻常,思及此,她也不再多问,开口道:“虽然来龙去脉我不甚了解,但即便你不教我轻功,你肯开口于我,那必然是相信我的为人,我自当守口如瓶,以酬君之重信!”

秦英听后,神色终于安稳沉静了许多,心叹道不愧是池啸海教出来的女儿,两人相视,双双莞尔。

池笑鱼和顾子赫像做贼一样地远离了华浓的房间,池笑鱼往阑干上一靠,只觉得莫名其妙全身酥麻,心里也有些好笑,脚踝盈盈在握的人又不是自己,害臊个什么劲!

顾子赫清了清嗓,作势感慨:“!这……人家教个轻功都能有如此效果,唉,我就是命苦呐!”

顾子赫边说还边瞟了池笑鱼一眼,池笑鱼知道顾子赫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伸手想揪他,顾子赫灵巧一闪侧身躲过了,池笑鱼不服,嘴里直念叨臭稻谷,两人在游廊上嬉闹了起来。

薛摩一打开房间门,便看到对面这么闹腾的画面,也不禁浅笑,和秦飒一起走了过去,刚想进华浓的房间便被顾子赫给拦了下来,一脸的神秘莫测道:“想找你徒弟啊?过会再来吧,别打扰了人家!”

薛摩一听这话,俊眉高挑,点点头,和秦飒相视,两人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薛摩倚着廊柱向楼下看了看,大堂里零零散散地有一些身着白衣,手握佩剑的人,薛摩转了转手中一枚通宝,朝着一个白衣人便弹了上去,那人抬首仰望,薛摩朝他招了招手,那人几次借力便直接轻功从大堂飞了上来,双手握住栏杆,站于栏杆外缘道:“楼主有何吩咐?”

薛摩说道:“你去告诉管事的,让他把楼里所有的棋盘都收了,以后月满楼不允许下棋,无论是谁!”那人说了句属下遵命便又飞下去了。

顾子赫一把搂过薛摩肩头向里走,避开池笑鱼和秦飒,问道:“不准下棋……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谷雨死了。”薛摩也不隐瞒,直接跟顾子赫说了。

顾子赫瞬时愣在了原地,他转头看向谷雨的房间,一看便也心知肚明了,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月满楼见到谷雨时的情景,也不免有些惋惜,顾子赫心里明白肯定是和李蔻青那事有些关联的,只是薛摩不说,他也不好多问,事到如今,想来安慰的话也不用多说了,顾子赫抿抿嘴,搭着薛摩肩头的手兀自拍了拍,权当慰藉。

薛摩看着顾子赫笑笑,说道:“我会离开几日,笑鱼这边……”

顾子赫直接打断道:“我的心上人,我自己会照顾,不劳薛兄操心!”

薛摩给了顾子赫一个大白眼,说道:“你的心上人那你倒是带回去啊!”

顾子赫无奈地干笑了两声:“那薛兄传授点心得法宝?”

“嗤,我自己的事都还搞不定呢!”薛摩倏地敛了神色:“不是,说正经的,你没事多往聚义山庄跑跑,我老觉得要出什么乱子,心里有个模糊的预感,但是具体我也说不上来,聚义山庄那细作一日不揪出来,便一日犹如芒刺在背,我不说你心里也明白。”顾子赫点点头陷入了沉思,以聚义山庄如今这半道中落的势力,怎么就值得有人如此大费周章了?

第102章 人间烟火,怎达天听?(一)

池笑鱼看着两个人嘀嘀咕咕,勾肩搭背地绕着游廊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还以为顾子赫是在和薛摩说他们发现岭南蛊书的事,不料一问才知道不是,池笑鱼眼睛滴溜一转,走到薛摩面前,一脸乖巧:“薛大哥,今天正好是中元节,现在天都暗了,刚回来的时候便有好多人拿着孔明灯出去了,你也陪我出去放天灯好么?”

薛摩一回身,看着秦飒,眸光澄亮:“我们一起去放孔明灯好不好?”

秦飒刚想回话,就看到池笑鱼对她做了个眼色,连连摇头,秦飒一看便知池笑鱼有事要和薛摩说,便道:“正是过节,人多眼杂,我怕是不便露面吧,白天还能戴个带帘斗笠,这大晚上的戴与不戴怕是都不太妥吧,我还是就在楼里陪陪我哥哥好了。”

秦飒的回话让薛摩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为什么他放在心尖上小心翼翼捧着的人,要承受这般禁锢,从前在碎叶城因为屈侯琰,是如此,而如今到了中原,因为忌惮岭南老怪,还是如此!

汹涌而来的无力感,似海浪瞬间就吞没了薛摩,好像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无能,可是他真的已经耗尽所有力气,费尽全部心力去谋划了,薛摩唇瓣嗫喏:“是我不好……”

“哪有!你胡说什么呢!”秦飒急忙出声打断,一脸认真道:“薛摩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薛摩的眼中稍稍闪过一丝慰藉,就像天边一闪而过的流星,稍纵即逝,却也粲然美丽。

“我要去找我哥哥了。”秦飒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在薛摩看不见的地方,她眼眸低垂,不自知地叹了一口气。

薛摩转头去看顾子赫,结果显而易见,他看着池笑鱼那恳求的眼神,即便真想去也变成不想去了,想来,还不如在楼里讨口酒喝来得痛快!

所以,到最后,拗不过池笑鱼,薛摩便也只能同她去了,两人顺着端平路往前走,即便还距逐鹿台相去甚远,便已经看到空中一片热闹,繁光点点,摇曳在夜空里,美轮美奂!

一路上人潮涌动,弦歌四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燃尽烛火的关系,池笑鱼觉得今夜的端平路像披了一层薄纱一般,迷迷蒙蒙,似梦还真。

池笑鱼平生第一次在过节的夜晚走在这种车水马龙的街道,那种兴奋和激动难于言说,池笑鱼一直在一蹦一跳地往前头跑,每走一段,薛摩都不得不把她给拽了回来,生怕被人群给冲散了,池笑鱼的脸上满是洋溢着孩童才会出现的惊喜之情,一双眼眸晶亮得让烟火都有些失色,薛摩看在眼里,也只得唏嘘轻叹。

偌大的逐鹿台上已经站了许多人,今夜天公作美,风不急云不慌,天高地广,若放孔明灯自是再好不过,薛摩看着这些人仰望天空时脸上出现的那种虔诚安详的神情,不觉有些晃神,好像现世真的如眼下这般宁静一样,可是薛摩知道几天后同样的这块地方,就将上演另一番腥风血雨,薛摩缓缓闭上眼睛,心叹终究是痴人妄想罢了!

在睁眼,薛摩看到池笑鱼已经开始捣鼓她的孔明灯,那种发自心底的笑容,暖得让薛摩觉得身体都不再发寒了,像被一抹橘色的光束给围绕了一般,这种从来不曾出现的感觉,让薛摩看着池笑鱼舒心地笑了起来。

池笑鱼一抬头,整个人都愣住了,薛摩脸颊上那湾深深的笑弧直接就把她整个人给漩了进去,她第一次见到薛摩露出这样的笑容,干净,温暖,纯良得让人根本想象不到,这个人就是江湖上恶名远播的血衣魔头。

薛摩清了清嗓,池笑鱼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薛摩笑着撇了撇嘴,说道:“我还以为,你只有看着沈扬清的时候才会发愣呢?”

“哪有!我哪有看着他发愣?!”池笑鱼一听急了,薛摩也不揶揄她了,拿出火折子问道:“你要许什么愿?”

池笑鱼抬头看着满天漂浮的许愿灯,缓缓说道:“我祈求上苍和我的父亲,让他们保佑你岁岁平安,常得喜乐!”

薛摩一听直皱眉头,说道:“这一年就一个愿望,不准许给我,许给你自己!”

“薛大哥,你看到了么?”池笑鱼抬起双臂,仰望着天空转了个圈,神情肆意而洒脱:“这么美好的光景,都是你送给我的,我的愿望自然也是要许给你的!”

薛摩看着池笑鱼眼里坚定的光芒,也不再作劝说之想,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干脆道:“既然如此,那薛大哥理应送你一个配得上那愿望的风景。”

说罢,薛摩揽起池笑鱼便向逐鹿台旁的那座高耸入云的石柱上飞去,和上次不同,上次心有扰攘,而这回池笑鱼垂眸看着逐鹿台上熙熙融融的人群渐渐缩小,像是变成了一群乌压压的蚂蚁,十分有趣。

一抬眼,四周都是不断升起的孔明灯,池笑鱼一脸欣喜,而这对于薛摩却是一大麻烦,薛摩连连叹着气,避开这些空中的精灵,向石柱借力轻功往上飞去。

薛摩一直揽着池笑鱼左闪右避的,池笑鱼看着他脸上那无奈的神情,单手搂住薛摩的脖颈,在他怀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到了石柱顶端,薛摩深深地喘了口气,叹道:“嚯,差点还真上不来了呢!”

池笑鱼看到薛摩鬓边都起了一层薄汗,知道他是真的闪避得够呛,打趣道:“啧啧,还说什么轻功可登萍渡水呢!假的诶……”

薛摩走到石柱台边,向下看了看,说道:“登萍渡水那也要有东西可蹬呐,我总不能去蹬他们的孔明灯吧!”

池笑鱼这才明白薛摩是这般心思,孔明灯是百姓问天许愿的圣物,他不希望自己亵渎了这份心意,所以宁愿多花些力气。

孔明灯从四周缓缓升了上来,发出嫩黄色的光芒,漂浮在天地间,让人萌生出置身于苍穹之中的感觉,周遭似是繁星点点,伸手可触,如落星海,这和在下面看的感觉完全不同,俯仰皆是此情此景,如梦似幻。

第103章 人间烟火,怎达天听?(二)

两人显然都被这景色给震撼到了,呆愣愣地看着周遭,一语不发,薛摩莫名地笑了起来,他觉得他总算找到了比碎叶城还要美的夜空了!

池笑鱼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她的孔明灯托了起来,看着薛摩朝灯努了努嘴,薛摩便扯开火折子,对着烛心一点,慢慢地池笑鱼觉得手中的重量越来越轻,最后孔明灯便脱手向上浮去。池笑鱼一看成功了,嘴角含笑,双手一合,闭上眼便开始在心中默念起来。

不断地有孔明灯从石柱四侧浮了起来,荧荧光亮跳动在池笑鱼此刻恬静虔诚的脸上,美好得让薛摩觉得时光都好似停滞了一般……池笑鱼睁开眼看到薛摩用那般深邃的目光看着她,调皮地眨了下眼,薛摩立刻把头别开,眼神零乱,再没了章法。

池笑鱼走到薛摩跟前,说道:“这里的夜空这么漂亮,这么难得,天神说不定都会多看几眼,薛大哥,你也来许一个愿望吧,说不定真的就实现了呢!”

薛摩听罢,抬头看了看无边茫夜,眼神慢慢变得淡然,他缓缓道:“想要什么就凭自己的能耐去拿,想得到什么就凭自己的双手去取,天意从来凉薄,上苍亦不宽宏,我,不信这些!”

薛摩的话和当下的气氛极其得格格不入,在这般万家灯火里,他的话显得十分冷冽而没有温度,池笑鱼觉得心头有些讷涩,半晌说不出话来,薛摩说道:“我知道子赫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地单独让你和我出来,必是有事,那便说吧。”

“我知道你为何会这么恶寒了,我也知道你曾经和我提过的你体内有的东西是什么了,名唤火蛊对不对?”池笑鱼凝眉问道。

薛摩一听挑眉看着池笑鱼,有些诧异,这东西在中原,上一辈的人都未必能知,她怎会查得到?

池笑鱼看到薛摩的表情,便知已经毋须再猜测了:“果然如此……薛大哥,你为何要这么做?我才只是知道有这种虫蛊,便已然知道它的害处了,你都施用了,我相信你肯定比我了解得更清楚,是为了焱火掌么?”

薛摩皱眉看着池笑鱼,也不答话,池笑鱼看他这般默认的样子,心里气急,上前一把抓着他的臂膀说道:“薛大哥,你把蛊逼出来,好不好?!这根本不值得你用如此代价!”

薛摩一脸释然:“笑鱼,世间万物,皆是有舍才能有得,也许你觉得不值得的东西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

池笑鱼完全不明白了,求之不得什么?焱火掌?天下第一?还是白容想?想着想着,池笑鱼直摇头:“可是你武功明明已经如此厉害了啊,就算没有焱火掌,你也照样……”

“照样怎样?”薛摩打断道:“笑鱼,你见的世面太少,天高地阔,江湖浩淼,哪处不是龙盘虎卧?”

池笑鱼疏忽间反应过来,他是什么身份?雁回宫的杀手!虎口前过,狼穴里走,那自然是技多不压身,否则如若一时失手,那便是有去无回!

“可是,那位先生告诉我,这是岭南禁法,本就是倒行逆施之举,如若……”池笑鱼的声音越说越小,想到薛摩所受的煎熬,到最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薛摩倒是坦然笑之,往前走了几步,眺望着西方,悠悠说道:“我只为活我现在,不问以后,如若有朝一日,不得善终,那也是天道循环,不悔自己,不怨他人。”

池笑鱼听后狠狠地叹了口气,怨道:“我知道我没有白姑娘那种分量,若是她来劝你,怕就会不一样了!”薛摩回头看了看池笑鱼气鼓鼓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身看向西边的目光如暗夜般深邃。

世间诸事欲成,皆需天时地利人和,就比如今天,顾子赫觉得当真天赐良时,中元节,引人悼想,勾人哀思,思虑起薛摩方才和他说过的话,择日不如撞日,顾子赫决定走一趟聚义山庄。当顾子赫看到池沧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池家的灵堂里时,他知道自己来对了。

“大伯……”顾子赫走上前在池沧海身边坐了下来,他看着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一脸的倾颓之色,连叫他都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迟钝迷惘的神情,引得顾子赫心头一阵发酸。

“子赫……来啦……”池沧海喃喃边说,边转身朝门口看了一眼,门外茫夜无边,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池沧海的眼里难掩失望之色,他叹了口气回过身来。

顾子赫看出池沧海的所思所想,起身将门关好,说道:“大伯,你忘了么?你不准她进山庄的,没你点头,她光明正大地,进不来……”

池沧海听罢又兀自叹了口气,顾子赫毕恭毕敬地行礼后,将三炷香插在香炉内,回身坐到蒲团上,开口道:“我知道您视笑鱼为己出,昨夜她进山庄的时候,您便一直暗中看着她,您这般挂念她,为什么就不肯让她回来呢?”

“唉……子赫啊,你如若出身江湖世家,如若也活到我这把岁数,你或许能明白于我,聚义山庄百年清誉,江湖上何人不称道,何人不褒赞,是老夫无能呐……不似二弟可以把聚义山庄继续发扬光大……”

“可即便如此,担子已经落在我身上了,我总不能为了笑鱼把聚义山庄往污水里拽吧?笑鱼一天不和薛摩撇清关系,我如何能让她回来,我如何担得动‘聚英纳才,义薄云天’这八个字,我又如何对得起这堂上的列祖列宗?”池沧海抬头看着案台上的牌位,满屋的烛火都照不亮那双已经苍老的眼眸。

顾子赫轻声道:“其实……薛摩并不是那么得十恶不赦,他的为人并不似江湖里传得那般不堪,就拿江湖上所传,他为了聚义山庄的武学秘籍,对笑鱼行污秽之事,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大伯,您也知道,这事疑点颇多,而如今就以我对他的了解来看,我可以用性命作保,他和笑鱼都被人设计了!”

第104章 人间烟火,怎达天听?(三)

顾子赫说完,池沧海闭目端坐,以往只要提起薛摩他就会勃然大怒,如今虽未动怒,可顾子赫看他神色也不晓得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半晌,池沧海开口道:“接着说下去。”

顾子赫一听瞬间来了精神,知道此事怕是可解了,将他和薛摩分析的种种皆说于池沧海听,池沧海愈听面色便愈加苍白。

待顾子赫说完,池沧海沉思了一刻,开口道:“子赫,天色不早了,你先回顾府吧,至于你说的事,让我再想想。”

待到顾子赫离开,池沧海抬头看着池啸海的牌位,眉峰耸立,思虑间喃喃道:“奸细……”

秦英房间内,药香甚浓,秦飒拆开秦英胸口的绷带,再次看到那令人无法直视的伤口时,还是不由得倒吸了口气,问道:“是那个女人烫伤你的?”

秦英一看秦飒的眼神心里便也明白了个大概,问道:“你见到她了?”

秦飒默不作声,点了点头,秦英靠着椅背无声地笑笑,说道:“她不认我这个哥哥,不,不,不,不应该这样说,她是直接就看不起我这个人!”

秦飒看到秦英笑得这般苍白无力,想到他之前为了保他这个妹妹所受的种种苦楚,也不甚唏嘘,出言安慰道:“哥,她不是不认你,她只是不记得你了。我在里面的时候,她来找过我,她有提到过她生了场病,小时候的事情她不记得了。”

秦英一听,整个人立马精神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一把抓着秦飒,面容急切:“那她是肯承认我了么?”

秦飒想起在官衙里,高河清那如冰棱般凌厉的态度,咬着嘴唇默默低下头去,秦英一看便也明白了,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频频点头说道:“鬼骨说的没错,说的没错,是我自作自受,自作自受,是我罪有应得……”

秦飒拍拍秦英的手,笑道:“哥,你别这么说,等她想起来啊,我保证,她肯定后悔得要死,然后第一时间就冲到你面前,牢牢地抱着你,连声叫你哥哥!”

秦英知道秦飒的话是在安慰自己,可是仅仅只是听上去,秦英都觉得无比得向往,那个画面,在他脑海里活灵活现地上演了一遍,他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神采。

秦飒摊开手掌,两枚精致的珥躺于其中:“这东西是秦家的家传之物,我从她那讨了回来,哥,你还是先收着吧,毕竟重要,等有朝一日兄妹相认,你再亲自给她吧。”

秦英接了过来,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小飒!”

秦飒笑着摇摇头,转念说道:“原先阿摩一直搞不懂你为何要三番五次地往六扇门跑,原来……是为了她。”

倏忽,秦英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站起身扶着秦飒的肩头,郑重地说道:“小飒,这事你不能和任何人透露半个字,特别是我师父和阿琰!”

秦飒笑道:“哥,这么多年我都帮你隐瞒过来了,这个关口,你觉得我会说出去么?”

秦英如释重负,狠狠舒了口气,脸上写尽感激,他道:“这辈子也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来还你这深恩,如若不成,下辈子定当做牛做马,黄雀衔环!”

秦飒一听,笑着直摇头道:“瞎说什么呢!我下辈子可还想见些新面孔呢,老见你们这几个人有啥意思,你可别再来缠着我!”秦英听罢,也跟着笑了起来,屋内一片欢声。

次日,薛摩便和秦英离开了扬州城,前往雁回宫,月满楼里增派了很多白衣守卫,池笑鱼觉着这些人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与日俱增,除此之外,月满楼内各式各色的江湖人物也一天一天多了起来,池笑鱼虽然不懂江湖事,可是也隐隐能感受到风平浪静下的那股暗流涌动……

上青城山尚可,但到灵霄洞,就不得不停了马改脚程了,斗笠男子看了看身旁的花照影,面有愧色道:“之前多有误会了,我派去长安的人证实了,你并不是当年的那个孤女。”

花照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斗笠男子摇头道:“我就不懂了,你既然不是,这江湖上竟还能传的如此绘声绘色,搞得像他们亲眼看到似的,也是荒唐!”

花照影笑道:“平民百姓有饭后谈资即可,在有些人眼里,谈资精彩远比谈资真实,来得重要!”

两人一路闲谈,一路走过了七七八八的弯弯绕绕才看到洞口,花照影有些感慨,虽说岭南老怪修习岭南秘术,确实十分神秘,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之辈,但也没必要藏得如此之深吧?

两人一进灵霄洞,花照影就捂了鼻子,小脸一皱道:“这是什么味道?”

斗笠男子回道:“剔浊草。”

花照影眼睛滴溜一转,道:“我知道了,是因为腐骨掌,练腐骨掌需要将尸蛊植入体内,然而尸蛊毒性太过强大,为免遭反噬,需要剔浊草来加以平衡。”

斗笠男子一脸讶异,内洞里传来声音道:“花老板当真见多识广,连这个,你都知道!”

花照影听到声音,立即加快了步伐,朝内洞走去,本以为就能见到人了,却只看到一个穿着宽大鹤氅的人的背影,她曾听闻岭南老怪能不动声色杀人于数尺之内,花照影未敢再向前,遂道:“当年我尚且年少,都能听闻腐骨掌如何如何霸道,阁下的大名如雷贯耳,倒未曾想你销声匿迹了这么些年,我竟然有朝一日,能得一见!”

岭南老怪睁开眼道:“还有更令你惊喜的呢!”

岭南老怪边说边缓缓转过身来,他看见花照影的双眼越瞪越大,那种惊恐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虽然花照影为了遮掩脸上的伤疤,戴着面纱,但是岭南老怪能想象出她此刻僵在嘴边的笑容,必定很是滑稽!

花照影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她一把抓住旁边的斗笠男子才得以稳住,花照影动了动有些发僵的嘴唇,木愣愣地问道:“你怎么可能是岭南老怪,你怎么会是岭南老怪?!”

第105章 惊天一问

端坐于石台上的人并没有回答,花照影摇了摇头,不可思议道:“况且你不是已经死了么?而且……竟然……竟然你还活着,你为什么隐匿这么些年,以你的名望,如今的江湖……那便是你说了算呐!”

斗笠男子冷笑了一声,开口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尽!”

花照影想起之前提到的景教,瞬间便明白了些什么,岭南老怪起身道:“景教余孽躲起来是为了躲避江湖追杀,我躲起来是为了躲避九曲**,屈侯琰巴不得分分钟食我骨血,这一役只得暗对暗,谁先暴露了,谁就是个死字。”

岭南老怪一句话,便让花照影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岭南老怪接着道:“我们竟然让你见到了我的真面目,你便应该清楚,兹事体大!对于郭涉远的事,我想问问,花老板有何高见?”

兹事体大!确实是兹事体大!

花照影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她真的有些懵了,半晌才勉强稳住心神道:“通过六扇门捉秦英,这招借刀杀人确实是妙计,可是,你们还是低估薛摩了,能在短短五年之内,盗封洪断山刀,摆平江南淮南各大派系,此等深不可测之人,你们不觉得比秦英更可怕吗?”

斗笠男子道:“薛摩我们不是没有查,是确实查不到他的任何过往,他就像一道惊雷凭空出现在扬州一样,他的武功没有路数,个个派系的影子都有,除了他向雁回宫签下鸿雁契之外,我们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花照影挑了挑眉,提醒道:“探子说有一辆马车从宅子出来,往西都方向,消失在阳曲山。”

“阳曲山”岭南老怪眼睛倏地闪过一道光,冷冷道:“夜行门!”

花照影负手踱步,思虑道:“几年前,薛摩攻打清源教那一战,你们不觉得甚是诡异吗?”

斗笠男子回道:“当时雁回宫给的说辞是,他们想要西都地界,薛摩想在那里建分支,那一役让雁回宫在江湖上颇受微词,奈何雁回宫当时风头太劲,并没有人敢替清源教说话。”

花照影冷笑一声道:“古人都讲个‘远交近攻’,那时的雁回宫连整个江淮都还没摆平,他们怎么会跳跃那么大跨度,去打一个西都?薛摩要建分支,首选,应当在江南!”

岭南老怪眉峰骤起,指着花照影道:“你接着说!”

“我们再换个角度想,如若雁回宫真的要打西都,以他们当时的人力物力财力,薛摩都已经攻下阳曲山了,又怎么可能让夜行门黄雀在后,夜行门就真这么有能耐?!”

“我不否认夜行门确实崛起的十分迅速,但我绝不认为他有能和雁回宫相抗衡的本事!”花照影说完,岭南老怪和斗笠男子互视了一眼。

花照影顿了顿接着道:“分析到这儿,那就只有一个说法说得过去,便是,白容想根本就不知道薛摩要带人攻打清源教,是薛摩先斩后奏的,既如此,那我们不妨再来一个大胆的设想……”说到这,其实,三人基本已经想到一块去了,花照影把那个答案抛了出来。

“换句话来说,就是西都本就是薛摩攻打下来,拱手送给夜行门的!”

花照影眉眼间闪过一道冷光,掷地有声道:“不论郭涉远是死是活,他多半就在那马车上,那马车也多半就是夜行门的,竟然薛摩调查不到,那我们不妨从夜行门下手!”

岭南老怪身形一怔,看着斗笠男子,疑惑道:“我之前不是让涉远去调查过鬼骨的底细吗?”

“呃……”斗笠男子面有难色,颔首道:“之前涉远觉得多此一举,再加上吴范还没回江淮,他便没有让丐帮去查。”

岭南老怪叹了口气,郭涉远啊郭涉远,你不被设计,谁被设计?!

他摇了摇头,半晌,抬眸,眼神矍铄,冷声道:“吩咐吴范把夜行门的底细给我查个底朝天!”

鬼骨负手立于崖边,斜睨了一眼魍手里呈上来的那张烫金的英雄帖,这是雁回宫的英雄帖,鬼骨嗤笑了一声,没有任何动作,柳无言走上前来,从魍手里把帖子接了过来,轻轻点了点头,魍便退了下去。

鬼骨看了一眼柳无言,问道:“阿琰对落霜剑有没有兴趣?有的话,这次试剑大会,我替他去取!”

柳无言看着鬼骨这般迫不及待的样子,提示道:“那是雁回宫的东西!”

鬼骨俊眉倨傲一挑:“那又怎样?他们都敢办试剑大会了,那早应该做好落霜剑会随时易主的准备,待到那日,群雄落座,难道还有反悔的余地?”

柳无言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真以为那是试剑大会啊,那不过是白容想送给沈扬清的加冕礼而已,事关江湖上南北两大势力,到那日没人敢造次,况且薛摩会替白容想把关!”

“嗤,那叛徒!这里是中原,况且众目睽睽之下,岭南老怪一日没抓到手,阿琰教他的九曲**他就一日不敢用,没有九曲**,我自论武功也不比他差多少!你只要告诉我,阿琰想不想要就是了。”鬼骨说着,那双像鹰眼一样的眸子,炯炯有神。

但凡是屈侯琰想要的东西,只要屈侯琰开口,哪怕刀山火海,鬼骨都会奋不顾身地去替他取来,关于这点,柳无言丝毫不予怀疑,鬼骨对于屈侯琰有一种死心塌地到让人莫名其妙的忠诚!

柳无言摇摇头反问道:“阿琰怎么会稀罕那把落霜剑呢?!刀者,兵器谱榜首也,封洪断山刀在手,天下神兵皆失色,他要落霜剑来作甚?”

鬼骨一想倒也是,想到自己没有施展的机会了,不免有些怏怏,柳无言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好笑,说道:“到时候你若真想上前比试一番,倒也不是不可,只要不做夺剑之想,见机行事吧,江湖上也很久没有办这样的大会了,想来到时候必定好戏连连,作壁上观方是最好,阿骨,我们今晚便出发前往江淮!”

第106章 尘土中蝼蚁,鞭下可怜人

天色微露薄光时,薛摩从美梦中被拉扯着醒了过来,他双眼愣愣地看着床梁,今天便是试剑大会了,他是应该清醒的,可是他的脑海里却只容得下梦里的片段,其余的竟是一点儿也挤不进来。

他又做梦了,做了一个不愿醒来的梦,梦里又是碎叶城……

他在城墙下坐着乘凉,他看见一个身影,飒飒如风朝他奔跑而来,她在他身边坐下,身上带着风沙的味道,他嗅了嗅,在她身上,就算是风沙亦是清冽凉爽。

他看着少女坐下说:“瑾哥哥,这阳光当真是烈啊,喏,你看,我这皮肤都快赶上你这般黑了。”

他看着少女小麦色的脸,乐呵呵地说:“这颜色多好,多健康啊!”

少女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见她如花般年纪却是一身灰白简素男袍,心口酸涩难当,启唇道:“小飒,从明天起,你别练武了吧,我们去市集,我给你买珠钗霓裳,从明天起,你做女孩子吧。”

“别练武了?”少女有些诧异:“那若是出任务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他嘴唇嗫喏,目光无比坚毅:“不要怕,有我在,不管什么境况,我定护着你!”

少女愣了一瞬,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狡黠,她眨着扑闪的大眼睛,问:“这是承诺么?”

“这是誓言!”他答得飞快,没有丝毫犹豫。

一说完,少女便笑了,他觉得,那笑容就像这大漠上的炎炎烈阳,照黄沙万顷,灼灼于心。

他一直盯着她看,少女便羞了,低垂着头讷讷道:“瑾哥哥,你在看什么?”

他回过头,放眼望着广袤戈壁,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世上千千万万的脸庞,却只有小飒于我,生来最是相配,注定……天生一对……”

然后,梦到这里,便断了……

薛摩坐起身,耷拉着脑袋,面容呆滞,半晌,嘴里喃喃道:“天生一对……天生一对……”亦不过才十来日不见,这思念当真颓我心神呐!薛摩如是想。

正逢此时,雁荡山的钟声响了,薛摩舒了口气,试剑大会这一日,到底是来了。

薛摩叫上秦英,决定先到牌坊处等着,此番雁回宫的阵仗必然会很大,等下势必会闹哄得很,薛摩决定先下阶来,图个安静。

快到最下面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哭声,哭声尚还稚嫩,是个孩子,薛摩和秦英站在石阶上齐齐往声源望去……

“不是我!冯老爷、冯公子,你们说的那东西真不是我偷的,呜”孩子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擦了一袖,他面前站的正是冯胜和冯克父子。

薛摩蹙着眉,喃喃出声:“是马厩的马童。”

冯胜嫌恶的声音传来:“小小年纪就学人偷鸡摸狗的,这种下等人怎么也能招进雁回宫来?”

雁回宫的侍者连忙上前解释道:“这小娃母亲患了重病,怕自己死了,孩子活不了,便想把他卖到雁回宫来当个马童,管事的听闻后觉得挺可怜的,便应允了。”

“难怪如此,没教养的小崽子!”冯胜冷嗤道:“既然没人管教,那我来管教!”

“来人!给我打!”冯胜根本不管面前不过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童,他严栗道:“什么时候他讲真话了,什么时候停!”

说罢,侍者执着马鞭就上前,一鞭子下去,那马童直接被抽倒在地,他翻滚着呜呜咽咽去躲那如闪雷一般挥下的鞭子,鞋子也已被蹭掉了,看上去甚是可怜。

薛摩刚想上前,秦英一把抓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两人便见,不知从哪直冲上来一人,护住马童道:“冯老爷,稚子可怜,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是马厩的马夫。”秦英脱口而出。

那马夫道:“不知小童犯了什么错,让冯老爷和冯公子生这么大的气。”

冯克指着马童道:“这小贼偷了我爹放在马袋里的羊脂玉佩!”

“我没有!”马童紧紧抓着马夫道:“旦哥,我真没有拿,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动冯老爷的东西的,我真没有,你相信我。”

“没拿?”冯克道:“从我们来,到现在准备走,经手这马的可都只有你一个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那马夫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浑身哆嗦道:“小童来到雁回宫当马童已经两年了,其间都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我知道这孩子的为人,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会不会是那玉佩你们根本就没有放在马袋里?”

“放肆!”冯克一脚勾踹在马夫的胸膛上,那马夫直接被踹得腾空翻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秦英见那马夫身子单薄,哪经得起这般重踹,果然,下一瞬,他一口血就吐在地上。

“呜呜旦哥”马童抱着马夫哭得稀里哗啦,被吓得不轻。

“孩子,不哭了。”那马夫低垂着头,擦拭了唇边的血,道:“既然放在了马袋里,冯老爷,如此贵重的东西,你是不是应该随身携带,就放在马袋里,谁都有可能拿走的,不是吗?”

“你的意思,还是怪我喽?”冯胜一听气得直吹胡子,厉声呼喝道:“打!给我打!往死里打!”

侍者害怕殃及自己,执着马鞭,忙上前抽打了起来,一下一下皆是用了狠力,那马夫见势急忙把马童护在了身下。

薛摩欲上前,秦英忙拽住他道:“冯克他这么恨你,你不去,他们也许还能保住条命,你要是去了,他们就真的得死了!”

薛摩眼珠子一转,丢下句:“我去找白容想。”说完转身就向雁回宫大殿奔去。

后来白容想确实制止住了这场戕害,今天是她办试剑大会的重要日子,她不想一大清早的就闹得鸡飞狗跳,人心不宁。

但是白容想赶到时,薛摩往地上一看,只见那马夫被打得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真真正正只是还吊着一口气,薛摩心上不忍,开口命人将他抬了下去,那小童跟在后面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十分可怜。

第107章 试剑大会(一)

待马夫被抬走后,白容想望向冯克,问道:“为了什么?”

冯克显然气还未消,蹙着眉道:“他们偷了我爹的羊脂玉佩,路上王老板送的,我爹随手就给丢马袋里了。”

白容想身形一愣,问道:“什么样子的?”

“烈火图案的。”

白容想倒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摊开道:“这个?”

冯家父子俩都愣了一瞬,白容想道:“有人捡到的,交给了我。”

冯克一时间有些难堪,他抬手把玉佩接了过来,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哎呀,反正打都打了,我是不可能去和一个马夫认错的。”

说完后,冯克反应过来,薛摩、秦英还有其他雁回宫的侍者都在场看着,遂道:“今天的事你们一个都不准说出去,听到没有?!”

众人互望一眼,齐齐道:“属下不敢!”

白容想开口道:“此事,就不要再多说了,一个马夫而已,打残了就打残了,贱命一条,不足挂齿。轿辇都备好了,你们准备一下,可以出发了。”

话毕,众人便都随着白容想离开了马厩,薛摩站在原地,望着地上的鲜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油然而生,他默然长吁了一口气。

秦英知他所想,便道:“师父,你也不要太感怀了。”

“也不是感怀……”薛摩接上话,面上有些迷茫:“我也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这世道弱肉强食,恃强凌弱,古来皆如此,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还是觉得……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最后幽幽空余一声长叹。

薛摩这边一大早就热闹,而另一边池笑鱼左等右碍,终于等到办试剑大会这一天了,其实也不过寥寥数日未见,池笑鱼觉得跟过了半生一样难捱!

日还未中天,月满楼外的嘈杂声就越来越盛,池笑鱼连忙放下手中还未完工的连绒披风,她跑到二楼露天台榭上向下望去,华浓和顾子赫连忙一左一右护持着她,像是生怕她探身狠了,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一般。

端平路的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难得见一次江湖盛会,都好奇地伸着脖颈张望着,三排高头大马在前面开路,顾子赫指着为首的那个人说道:“这个人是雁回宫前掌门,也就是白容想她爷爷的高徒,他现在是雁回宫的总务,名叫白正光,现在雁回宫大半的事物都在他和冯克的手里,你看看他那得意样,好像雁回宫是他的一样!”

池笑鱼顺着顾子赫指的方向一看,见那人身披白色大氅,上面鸿雁振翅,虽已年过不惑,但确实是气度不凡,威风凛凛!

长长的马队后面一顶十六人大轿渐入眼帘,那轿辇之大简直令人瞠目,轿座上铺着动物毛皮,那花纹一眼便能看出是老虎皮毛,轿子四首挂着如雾薄幔,随着轿夫走动便轻晃了起来。

两座剑架摆于轿座之前,落霜雌雄双剑分别置于其上,白容想端坐于轿座之上,依旧是一袭绿衣,不过池笑鱼还是看得出她是精心装扮过的,牡丹亦不及其美人妆,那五彩的抹额,那发上的坠饰,搭配得精妙绝伦,愈发把她整个人衬得明**人,倾城国色。

池笑鱼忍不住轻叹:“白姑娘真的是好美呐!”

华浓附和道:“我见犹怜之姿!天下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顾子赫无所谓地耸耸肩,甩开折扇轻摇,启唇:“美则美矣,心如蛇蝎!”

池笑鱼听罢,反驳道:“凶是凶了些,但是也没你说得那么……”池笑鱼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似木偶般地呆住了,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像一尊蜡塑的雕像。

顾子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白容想的轿辇之后,两顶八人大轿,齐步而行,一顶坐着的是冯克,而另一顶便是薛摩了。

薛摩的轿辇旁边,秦英鲜衣怒马,清俊非凡,阳光照在秦英麦色的肌肤上,如雕如凿,风轻轻把秦英及肩的柔顺的头发给吹了起来,两枚珥,银光澄澄。

秦英一抬头,便在月满楼的台榭上看到了华浓,朝着她浅浅笑了起来,华浓看着秦英的面庞,恍惚中明白了过来,原来数日以来,自己盼的便是这一刻。

薛摩整个人斜躺在轿榻里,一只手杵着头,他双目紧闭,似是在养神,他依旧一身红衣,身上半盖着暗红毛绒披风,披风在脖颈处加了一层厚厚的狐狸皮毛,看着甚是暖和,薛摩的轿榻里铺的全是白色的毛皮,这满目的雪白越发映照得他全身红得妖冶!

池笑鱼像被摄了心魄般,朝着薛摩缓缓伸出手,嘴里呢喃道:“薛大哥……”

顾子赫摇摇头,把池笑鱼的手按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枚通宝道:“之前他用这个唤我,现在便换我用这个来唤他。”

说罢,顾子赫食指和中指夹住通宝,手劲一抖,这枚通宝便直直地朝着薛摩飞去,就在距薛摩的眼睛还不到一尺的距离时,薛摩眼都没睁,抬起右手轮着通宝的边缘一划,那枚通宝便逆了方向,甩着劲风地朝顾子赫飞去,顾子赫心头一惊,舞起折扇在空中涮了一圈,通宝便被夹在扇面的褶皱中。

顾子赫抬眼看向薛摩,此时薛摩才缓缓睁开眼,依旧斜倚在榻里,手杵着太阳穴,看着顾子赫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了一抹挑衅的笑容,天地失色……

顾子赫看得心惊肉跳,环臂于胸前,直视着薛摩,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妖孽!”

很快薛摩的轿子便从他们眼下而过,顾子赫看着后面的门人穿着皆是讲究,不禁感叹道:“雁回宫不愧是雁回宫,怪不得什么三教九流都要往雁回宫跑,连门人穿得都比……”

顾子赫还没说完,池笑鱼转身便夺门而出,顾子赫连忙跟上拽住她道:“你别急嘛,逐鹿台现在人山人海的,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你这样跑过去啊,估计整场都只能看到众人的后脑勺!”

第108章 试剑大会(二)

池笑鱼一听懵了,眼神有些迷茫,华浓白了顾子赫一眼道:“这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笑鱼,你别听他瞎说,他早安排好了的,顾少爷,请带路吧!”顾子赫无奈地耸耸肩,心道还真是逃不过华浓的眼啊!

池笑鱼和华浓换了一身男装跟着顾子赫混在聚义山庄的队仗里,逐鹿台的正前方自然是雁回宫的人,两侧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当家主事均已落座,后面各种首徒、长老、门人、弟子站了一片。

池笑鱼在高门大院里关得久了,平生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兴奋和激动之情自是无须多说,整个人也不顾顾子赫拉拽,使劲往前挤,聚义山庄的人一看是大小姐,那自然是纷纷让开,这样一来,池笑鱼一下子就钻到四大护院跟前了,再往前那便是整襟危坐的池庄主和池五爷了。

顾子赫向四大护院使了个眼色,四人便向两边挪开,于是,池笑鱼便完全站到他大伯身后了,池笑鱼垂眸看着许久未见的大伯,黑白发依旧参差交错,有别于前的是,一眼望去白发竟是占了大半,想起从前一步一呵护的种种,想起月满楼那日相违逆的情形,池笑鱼再也忍不住双眸染上了水色。

顾子赫拍了拍池笑鱼的肩头,眼神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一招甚是管用,池笑鱼的注意力马上便被在座的形形色色的人给吸引了过去,顾子赫见她不再沉湎伤怀也幽幽松了口气。

除了雁回宫,今日来人最多的当属灵山派,沈扬清气定神闲地靠坐在敞椅里,两侧左右执事按剑而立,身后乌压压的一片,气派得很!

池笑鱼看见杨玄展那副卖乖的嘴脸,就莫名地讨厌,微微皱起了眉,顾子赫看她表情,便欣然当起解说来:“沈扬清和杨玄展你都已经见过了,沈扬清右手边那位是现在灵山派的右执事,也是灵山派前任掌门沈天行的哥哥沈厉的儿子,也就是沈扬清的表哥,江湖人称逍遥剑沈放,现在灵山派很多事务都是他在打理。”

“逍遥剑?我听长辈们提起过,那不是已故的大豪侠吗?”池笑鱼疑惑道。

顾子赫点头:“嗯,没错,沈放就是逍遥剑亲点的逍遥山庄继承人!”

“哇!”池笑鱼惊呼出声,面露敬佩之色,她细细看去,发现沈扬清旁边还置了把椅子,座上之人已是银发苍苍,遂问道:“那位老人又是谁啊?”

顾子赫顺着池笑鱼的目光看去,道:“噢,那人名叫沈霄,灵山派元老级的人物了,曾扶持过灵山派三届掌门人,本来已经隐退了,沈天行去世后,传位给了沈扬清,沈天行的弟弟沈厉便出面帮衬着他的这个侄子,哪不知没几年后沈厉也去世了,沈扬清处事尚还稚嫩,于是沈霄便又老骥伏枥,出山辅佐了。”

呼……这门派内关系还真是绕得慌,池笑鱼听得是头晕目眩,她叹了口气,真是家家都有本难练的经!

顾子赫继续道:”灵山派旁边的是夜行门,上次我们去雁回宫的时候,他们也在,匆匆一面,不知你可还有印象?”

池笑鱼听到夜行门这三个字,突然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薛摩的时候,在薛摩房间里所发生的事,问道:“他和薛大哥……”

顾子赫打断道:“积怨已久!”

池笑鱼听罢倒吸了口冷气,细细端详起座中之人,一身黑袍绣金纹,头发高束了个马尾,鬓边额前细碎的刘海亦掩不住那一脸冷峻的气息,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深邃似寒潭,让人不寒而栗。

顾子赫接着说道:“夜行门旁边那一堆脏兮兮的是丐帮,座中三人,卧坐在地上的那一个是当今丐帮的帮主碗中仙林笑,座上右边的那位是东都河洛一带的分舵主莫由方。”

“没有房?!”池笑鱼掀起惊诧的眸子,抬头望着顾子赫,怎么还有人取这种名字啊?!

顾子赫笑了:“名字好记吧?他除了是一舵之主外,还是丐帮最德高望重的长老,现在专心在辅佐林笑,江湖人都敬他一声莫长老。”

顾子赫继续道:“座上左边那位是江淮一带的分舵主吴范。”

午饭?无饭?这都是些什么名字啊……池笑鱼抚了抚额头,心道,不愧是混丐帮的,命中注定啊!

感慨完后,池笑鱼细细看去,那吴范舵主八尺之躯,虽是穿着邋遢,亦不掩他仪表堂堂,看面相应是刚过而立之年,稍微有点发福,而再看那莫长老虽是四五十岁的模样,却是精瘦有神的很!

再看帮主……嗯?!池笑鱼定睛一瞧,那帮主看样子还没有她年岁大,活脱脱就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池笑鱼想不通道:“这帮主怎么比舵主还年少啊?”

顾子赫说道:“江湖如今会这么动荡,也是因为正值更新换代,你看一眼在坐的,年轻的还真不少,正所谓英雄出少年嘛,上一辈的传说怕是真要变成传说了!不过如今的丐帮,表面似是无风无浪,内里波云诡谲,暗斗不断,当当真真棘手的很!”

池笑鱼听罢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那躺卧在地上年岁尚轻的少年,顾子赫接着说道:“至于那丐帮旁边的……”

池笑鱼摆摆手打断道:“这不就是洛阳对面少室山下的那帮大和尚嘛,我知道我知道,十三棍僧相助天可汗的事情,我大伯和我讲了好多遍了!”

池沧海不动声色地听着池笑鱼在他背后叽叽喳喳,那莫名理直气壮还微带自豪的语气,让池沧海难得地笑了起来。

顾子赫介绍完了对面的,刚想接着说这一侧的,逐鹿台上鼓声擂毕,白正光步履从容地从主台上缓步而下,在台中立定后,抱拳说道:“承蒙各位江湖同道中人不弃,略施薄面,应英雄帖之邀,远道而来,于江淮扬州,共襄盛举,白某在此感激不尽!”

“雁回宫创立至今已有百年之久,后辈不肖,时至今日,才使得落霜双剑重新珠联璧合,完璧归赵!应英雄帖之言,于逐鹿台举办此届试剑大会,落霜出鞘,鬼哭神嚎,宝剑自当配英雄,落霜欲成谁囊中之物,今日便见分晓!”话一闭,围观的人群便起哄起来,人声鼎沸,大家都翘首以待宝剑出鞘,等着看一场好戏。

第109章 试剑大会(三)

白容想手持落霜雄剑,上前说道:“今日,谁能从逐鹿台上夺走此剑,那么那人便是落霜雄剑的新主,我白容想以雁回宫百年声誉作保,绝不食言!”

正在众人眼波传讯之际,从人群中飞身上前一壮汉,身高九尺有余,体格强健,块头硕大,往那逐鹿台上一站,跟面前横了一座小山似得!

只见他抡着两把沉斧,劈头盖脸地就朝白容想砍来,白容想闪身躲过,那斧子一落,直接就把地给震裂了!

满座皆惊,顾子赫一看,此人也没什么浑厚内力可言,全凭一身蛮力,心叹道,这是哪里来的莽汉呐,当真天生神力!

白容想扫了一眼此人,嗤笑道:“一介草寇而已,也敢登大雅之堂?!”

莽汉仰天笑了起来,笑声震天响,他提起斧头指着白容想,出言不逊:“在座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一届冠冕堂皇的试剑大会而已,老子凭何就不能上前了?”

话一出,在场皆惊,鬼骨倒是觉得终于有人站出来说了句人话,大笑着拍手连连称好,众人皆纷纷侧目!

莽汉一看还有人附和他,更是来了精神头,提着斧头气势汹汹地就朝白容想挥去。

白容想剑都没出鞘,提起剑身,朝着迎面而来的两柄巨斧抬手一挡,哐当一声,两人僵持住了,莽汉面红耳赤地按着斧头往下压,白容想嘴角一翘,冷声道:“找死!”

白容想身形一移,握住剑柄,就把落霜剑抽了出来,刺眼的光芒在剑刃上划过,剑鞘随即掉在地上,众人往那剑鞘上一看,即便被利斧砍过,竟是丝毫痕迹都没有留下,啧啧称奇之声不绝于耳。

白容想旋身站定后,单手舞着剑便朝莽汉挥去,莽汉亦挥斧相向,白容想的剑耍得极快,破风唰唰唰地响,只见落霜剑剑刃才触到斧身,便入铁而过,似削木头一样,铁屑四溅,好好的斧头几眨眼间便被削没了,颇有砍瓜切菜之感。

莽汉给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动作,呆愣愣地握着斧柄站在那,众人亦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看着这削铁如泥的好戏,连声称赞落霜不亏为当世神兵。

不过,白容想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剑甩出了非常好看的剑花,眼看就要割到莽汉的手了,可是莽汉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立在那,连闪避的反应都没有。

四周一片倒吸气声,似是都替莽汉捏了把汗,突然,一阵黑影掠风过,莽汉像被人拉拽了一般,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出去好几米远,直接摔在了地上。

来人一只手探到到剑身根部,食指和中指弯曲成勾形,两指指节夹住剑身,顺着剑尖方向一拉,甩着剑花的剑才被捋直了,因为外力干预的关系,剑尖左右抖动打着颤儿,反射出的寒光晃荡在那人的脸上,愈发衬得一双鹰眼透骨寒。

待白容想看清了来人样貌,说道:“鬼门主,等我收拾了他,再请赐教!”

鬼骨笑道:“正如你所言,一介草寇而已,何须白宫主大动干戈,直接上正戏吧!”鬼骨说罢,两指扯着剑身便向沈扬清刺去,白容想想收手,可是鬼骨下了狠劲,沈扬清提剑一挡,自然便被卷了进来,鬼骨一看知趣地退出了局,走到莽汉跟前,一把拎着他的衣领便把他提了起来,莽汉浑浑噩噩地跟着鬼骨走,鬼骨看着他那惊魂未定的样子,揶揄道:“你的斧子是萝卜做的吧?”

莽汉难为情地笑着挠了挠头,一脸憨厚。

“大块头,你叫什么名字?”

“赫虎!”

“以后愿跟着本门主么?”

那赫虎一听,抱拳道:“门主大人救我一命,自此往后,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鬼骨旋身坐到椅子上,道:“我身后站着吧。”

“好!”声音洪亮明澈,柳无言瞥了一眼身边的庞然大物,她站在他面前,就似那鱼虾碰到巨鲸一般。

秦英抱臂看着鬼骨的所作所为,小声说道:“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爱管闲事呐!”

薛摩斜倚在轿榻里,长长的头发直垂到榻上,堆了起来,他眉眼含笑,喃喃道:“不要更改,最好一辈子都这样!这样,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鬼骨!”

反观场上,局势一下子变得温煦起来,白容想的剑招使得那叫一个情意绵绵,当真半点杀机都不带的,在场的人亦都看得明白。

池笑鱼看到白容想看沈扬清的那种依依眷恋的眼神,心里明白必已是情到深处,不自觉地朝薛摩望去,只见他目光一直跟着那抹绿色的身影游走,不免微微叹了口气。

“沈掌门,当真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呐!”旁边亦不知是何门何派的娇俏女子叹道,话语中难掩仰慕之情,另一名女子冷声道:“别妄想了,论容貌论家世,谁能比得上那白容想?”娇俏女子听罢一脸郁闷,也不再开口说话。

池笑鱼往场上看去,今天的沈扬清一身白,白靴,白裤,白袍,白手套,就连束马尾的发带亦是白色的,发带上的白色装饰合着高马尾而下,和池笑鱼上次见到的时候一样,还是没有穿外袍,大立领的中衣把他的身材勾勒得极好,俊朗非凡。

就在池笑鱼打量的这个当口,落霜剑已从白容想手中脱手,被沈扬清挑到了空中,沈扬清轻功提气一个翻身将剑夺下,反手拿着剑于胸前而过,眼神灼灼,寸寸扫过剑身,一垂手,手腕灵巧前后一转,剑耍得极称手。

沈扬清反手握着剑柄,拱手道:“胜之不武,刚才多有得罪,还望白宫主海涵!”

白容想一双水眸含情脉脉地看着沈扬清说道:“剑乃万兵中君子,宝剑自当配英雄,我亦算替它寻了一良主,沈掌门善待便是!”

鬼骨抚掌而笑,道:“白宫主打得这么柔情蜜意,处处留情的,别说沈掌门了,哪怕是我门中的一介新徒,要想拿下落霜,亦不在话下!”

薛摩看着鬼骨那狂放不羁,一副要挑事的样子,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第110章 试剑大会(四)

杨玄展上前瞥了一眼鬼骨说道:“风凉话谁都会说,你行,你上啊!”

沈扬清手握落霜立于场中央,面带微笑地看着鬼骨,似是在相邀一般,他亦不想赢得不光明磊落,落人口实。

鬼骨听罢手便按在了剑柄上,柳无言立于鬼骨身后,见这情形,提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动作虽然看似随意轻巧,可是指上却是下了力的,鬼骨眼神向后一瞄,按着剑柄的手渐渐松了开来,又重新置于膝上。

杨玄展冷笑着转身往灵山派的方向走,边走边道:“嗤,无名小卒,也就耍耍嘴皮子的能耐!”

柳无言一听,心中惊道:“糟糕!”与此同时,手掌下的肩头往前一挣脱,伴随着宝剑出鞘的声音,再抬眼时,场上一黑一白两抹身影便已交错在一起了。

兵戈相撞之声,牢牢地抓住了在场人的眼球,白容想坐在轿辇内,一脸紧张,凝眉看去,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不分伯仲!

冯克一看劝慰道:“容想,你放心,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白容想听冯克这么一说,扭头看薛摩亦是一脸神色淡定,想到他们于江湖各门各派都打点过,况且谁又敢夺灵山派和雁回宫的东西?这么一想,旋即安下心来,软了身子,靠着椅背说道:“扬清的武功,我自是信得过的。”

池五爷看着缠斗的两人,说道:“难怪这两年夜行门崛起得如此之快,有这样张扬的门主,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池沧海点点头说道:“灵山派和雁回宫一北一南,在中原根基稳如磐石,虽说此举不免有些以卵击石,倒也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呐!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敢于站出来的年轻人了,甚好!甚好呐!”

鬼骨和沈扬清交手了几十招,亦是难分高下,鬼骨既夺不下落霜,沈扬清也击退不了鬼骨,柳无言看着场上两人所使用的招式,慢慢地皱起了眉头,扭头朝薛摩看去,正巧薛摩也在看她,两人相视一眼,便又重新专注于场上的情况。

打了半晌,鬼骨觉得也是差不多了,一个旋身,见好就收,挽起剑拱手道:“灵山剑法,精妙绝伦,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沈扬清反手将落霜挽于身后,微微点头,道:“门主过誉了!”

秦英见他们打完了,也是技痒难耐,能和江湖第一势力的掌门人切磋,机会也着实难得,秦英未知会薛摩,直接提剑飞身而起……

鬼骨听到身后风响,便知趣避开,旋身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待看清上场的人是谁后,他喉咙里冷嗤了一声。

沈扬清剑术本就精湛,当下又有宝剑在手,而秦英的出剑虽是极快,反观剑法却不过尔尔,是以两人过了十多招后,秦英明显占了下风。

沈扬清的剑尖朝着秦英的胸前一挑,秦英来不及提剑去挡,然而此时沈扬清收剑已是不可能,剑尖极快地由下往上挑过,划开了秦英胸前的衣服,似是碰到了什么硬物,那东西直直地被挑得抛上了半空中。

秦英心头哀嚎了一声,我的妈呀!然而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抛到空中的是一本册子,那册子被挑得哗啦啦地,一张接一张地被扯了开来,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众人皆定睛朝那册子看去,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后私语声、嬉笑声、怒骂声如山洪一般地爆发开来……

只见那册子烫金封面,纸质甚佳,纸上绘有图画,一幅一幅,竟可连起来看,而上面绘的皆是巫山**的男女欢合之图,下笔生动,栩栩如生,好一派芙蓉帐暖的鱼水之欢像!

鬼骨爆出了爽朗的笑声,直在那拍手叫好!

顾子赫恍然反应过来,伸手去遮池笑鱼的眼,嘴里念叨:“诶诶诶,你别看!你别看!”

然而,并没什么用,池笑鱼和华浓的脸都红到耳根了!

连一直斜靠在榻上的薛摩都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子,他双肘横杵在膝上,半身前倾,嘴里喃喃道:“我的秦英,你当真是厉害了!”

四周沸杂得紧,秦英回过神来,手上一运气,那册子便重新聚回到他手上,他尴尬地往怀里一塞,看着眼睛都看呆了的沈扬清,佯嗔道:“你……还有你的剑……可真下流……人家不打了!”

沈扬清回过神来,又怒又惊,看着秦英的背影,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下流?!秦英,你……你……岂有……岂有此理?!”

秦英回到薛摩身边,一派泰然,薛摩抬眼扫了一圈,嘴里“嘶”地一声倒吸了口气,在场的人全把目光投向了他,眼神玩味,薛摩心道,得,下流痞子这一条又要站稳了!

气氛尴尬,白正光起身摆手道:“继续,继续!试剑大会现在继续!”这下大家才被拉回了思绪,议论着要不要上场比划比划。

薛摩从榻上起身,站到秦英身边,感慨道:“秦英,这次你可真给我长脸了啊!”

秦英搔头摸耳,嘿嘿直笑:“师父,回去我就借给你看,不然,你想,你这多吃亏啊,他们肯定都认定是你教我的!”

薛摩无奈道:“这种书你放月满楼也就算了,你带身上作何?”

秦英拍了拍胸脯,理直气壮道:“这是我刚拿到的,我房间里还有一柜子呢!”

“一……一柜子?!”薛摩一脸的不可置信,见他面不改色,揶揄道:“你个小兔崽子还挺骄傲啊!”

秦英那似城墙还厚的脸皮,难得透出点红晕来,讷讷道:“慢慢看嘛!”

薛摩重新斜倚在榻上,好笑道:“虚不死你!”

薛摩看向逐鹿台上,只见沈扬清环视了在场的人一周,说道:“不知在座的各位,还有谁想上前赐教的,沈某却之不恭!”

在场的人都明白落霜剑非沈扬清莫属,不过,既然已经有人打破了这种界定,率先在场上开了个头,那么比试一番倒也并无不妥,毕竟这种场面和机会也是不多见的。

第111章 不速之客(一)

“在下丐帮江淮分舵舵主吴范,前来向沈掌门讨教讨教!”吴范说罢提剑便向沈扬清袭去,几十招过后,落霜依旧在沈扬清手中,在吴范之后,还有两名江湖人士上前讨教,自然皆是点到为止而已。

围观的人,难得见识到各处当家的比武切磋,自是看得津津有味,连连称好,声浪一阵盖过一阵,热闹之极。

华浓见这么多人上前,竟都空手而归,惊道:“常听闻灵山派武学正宗,今日一见,所传不虚呐!”

顾子赫摇摇头道:“当今江湖,哪来的正不正宗之说,当得天下第一,那便是武学泰斗,败下阵来的,即便是正宗那也为不正宗,江湖纷争,自是实力说话。”

“况且,以当今雁回宫和灵山派的实力而言,即便有人有能耐从沈扬清手中夺走落霜,也不会有人真的这样去做,因为没人敢冒被中原追杀的风险去做这众矢之的!”华浓听顾子赫这么一分析才恍然明白过来。

耳旁的声音虽嘈杂,但池笑鱼细细听去,全是一片赞扬之声,一旁的娇俏女子满眼爱意地看着沈扬清,不禁脱口而出:“真是羡慕白姑娘啊!”

不得不说,这场试剑大会当真是让沈扬清出尽了风头,池笑鱼看着场上意气风发、众人称道的沈扬清,再看看轿榻上闲散慵懒、一身流言的薛摩,突然间,她好像完全明白过来,白容想为什么会选择沈扬清而不是薛摩了,若说薛摩是皓月当空,那么沈扬清就是众星捧月,也许本质是一样的,可是一眼望去你就能明白那种不同。

引人注目,卓越不群的,总是需要热闹来陪衬的。

池笑鱼听着周围女子的反应,恍惚中有些暗自庆幸,庆幸自己不是这些情愫暗结的女子,因为毕竟已然没有了可能,但更庆幸自己不是白容想,女子说到底终归是敏感的,随便料想一番都知道往后该是如何的患得患失,哪怕泼辣任性如白容想!

那么自己和薛摩呢?池笑鱼想着想着不禁抬头朝薛摩看去,这一抬眼便是四目相接,池笑鱼方才走神了,也不知道薛摩是何时看向她的,那眼神极其复杂,似揣摩,似考量,似思虑,似问询,池笑鱼浑身一颤,也说不上是种什么感受,但她知道不能闪避,她也不想闪避,迎着薛摩的目光看了过去,还附送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薛摩看罢,一挑眉,低下头,嘴角便勾了起来,笑得令人一阵眩晕。

白容想看着场上那抹白影力压群雄,幽幽松了口气,喃喃道:“这样便是最好!”

沈扬清手持落霜,环视了在场的人一周,见半晌没人敢再上前,开口道:“既然如此,承蒙在座各位谦让,那么,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这落霜剑……”

沈扬清话还没说完,不知从哪个方向腾空飞起一人,手持长枪,直直地朝沈扬清刺去,动作如闪雷般迅猛,沈扬清用剑一挡,勉强躲过。

此人长枪使得极好,功力极深,五尺长枪耍得沈扬清根本无法近身,只得用剑去挡那枪头。

白容想一看情势有变,一拍扶手就站了起来,秀眉紧蹙,扭头问冯克道:“这厮是谁?”

冯克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定睛朝那人看去,只见此人约莫刚过而立之年,一身紫袍,头发束在头顶,束了一个四方髻,从头到脚,非常简洁,不是很修边幅,也没有多余的装饰。

冯克摇摇头道:“没有见过,看他这身装扮也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

紫衣男子枪枪劲道,刚被剑身压下去的枪头借力往上一挑,枪尖几乎擦着沈扬清的鼻尖往上甩去,沈扬清惊得头向后仰,人也往后撤去。

紫衣男子趁此机会,又重新把枪压下,枪尖直插入地里,他扶着枪杆,横身而起,腿一曲,直接朝沈扬清胸口就是几脚,沈扬清被踢得够呛,人也踉跄着往后倒,还没站稳呢,一套枪法直接朝着沈扬清握着落霜的手刺去,枪背带着浑厚力道往沈扬清的手腕上一拨,落霜剑就直接被甩到了天上去。

紫衣男子拔地而起,腾空将落霜剑拿下,拾起地上的剑鞘一套,从怀中掏出块布,把落霜剑一包,就直接给捆在了背后,动作平常得好似这件东西本就是他的一样。

他此番动作十分之迅捷,在座的人,均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年头还真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的!

顾子赫目瞪口呆:“这是哪里来的煞星啊,还要不要命了?!”

池沧海看了一眼池五爷,叹道:“此人功力极其深厚,不输你我!”

沈扬清亦是好一会没缓过神来,还真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如此难堪!

全场静得离谱,白容想回过神来,绝不能让落霜雄剑落入他人之手,扭头看向另一侧,道:“薛摩!”

话音刚毕,薛摩抬手将胸前披风的系带一扯,双手从轿座下抽出两把弯刀,一阵红色的光影而起,披风应势落于榻上,紫衣男子感受到身后气息流动,端着长枪便回身刺了上去,薛摩两手持刀抵着长枪的枪杆而过,刀刃和枪杆之间摩擦出了点点火星,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场上一紫一红的两人就已经交起手来了。

薛摩的身法太快,紧紧地黏着紫衣男子,导致他手持长兵却不得不近身而战,池笑鱼看清是薛摩,紧张得握了一手心的汗,两人动作都太快,看都看不实,只听见兵器相撞“哐哐哐”的声音。

紫衣男子的枪杆围着腰急速地平转了两圈,想同薛摩拉开距离,可是一出枪还是被薛摩给躲了过去,不仅如此,薛摩双刀一交叉直接卡住了枪头,紫衣男子想往后拽,薛摩又往前使劲,两人僵持了一瞬。

薛摩一抬腿踩住枪头,一手持刀往紫衣男子的腹部挥去,紫衣男子一看以枪撑地,腾空高高跃起,飞到了薛摩身后。

第112章 不速之客(二)

两人相隔数米远僵持起来,薛摩转身笑道:“这位兄台,别说我没给你机会,现在把落霜剑放下还来得及!”

紫衣男子一听,挑眉冷笑道:“大庭广众之下向一干人等俯首下跪之辈,没有资格,同我说话!”

顾子赫和池笑鱼相视一眼,四周隐隐有倒吸气的声音,细碎之声不绝于耳,秦英双拳捏得骨头咯咯作响,薛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目露凶光,嘴角一挑,直接脱手一把刀就抡了上去,紫衣男子提枪一挡,刀直接朝天上飞去,与此同时,薛摩一阵疾行上前,一蹬枪杆向空中高高跃起一手握住下落的刀柄,反身便朝着紫衣男子砍去,紫衣男子向后两个翻身躲过。

薛摩一秒也不耽搁,上前在空中一个回旋踢,一脚踢在枪杆上,一脚踢在那人胸膛上,力道厚实,紫衣男子向后踉跄了几步。

薛摩立即挥刀跟上,紫衣男子抬枪刺去,薛摩一晃身,枪就擦着薛摩的腰间而过,薛摩旋身一抬腿直接把枪杆夹在小腿和大腿之间,抽都都不动。

薛摩右手将弯刀直接向紫衣男子平抡了过去,刀急速打着旋儿朝着紫衣男子的面门而来,距离太短,速度太快,紫衣男子几乎都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放手向后弯腰去躲。

薛摩趁机把枪高高挑起,飞身在空中朝着枪根,旋身一脚,枪就像离弦的箭的一样,咻地一声飞了出去,枪尖直直插入白容想那顶十六人大轿的篷盖上。

沈放看着场上的局势,挑眉惊叹道:“薛摩这身功夫,当真了得啊!”

沈放身边一随从,俯身道:“好是好,可是如若老大你上场打,他也未必能占得了便宜!”

沈放笑着摇了摇头,叹道:“王起,你这嘴啊……”

冯克一看场上局势,薛摩占尽上风,不用想也知不过多时必然可夺回落霜剑,这不白白让薛摩独占了风头么?岂有此理!

冯克心思一动,上前拢手和白容想耳语道:“容想,你别忘了你办此届试剑大会的初衷,你让薛摩上前夺剑,你想,就算薛摩真把剑夺回来了,可是剑是从沈掌门手中被夺走的,你觉得谁最难堪?还有,你觉得沈掌门还会收那把落霜剑么?”

白容想一听,整个人都愣住了,思绪翻腾,是啊,冯克说的没错,他本意就是想让沈扬清在众多江湖人面前风风光光地拿下落霜剑,传为一段佳话,可是此番一来,即便薛摩夺下了剑,亦还是免不了一场尴尬。

白容想往场上看去,此时沈扬清站在一边,而场中一红一紫两人皆丢了兵器,徒手相搏,薛摩的掌法内力白容想心知那自是更胜刀法一筹的,不禁急道:“那现在怎么办,攻不可,不攻亦不可,总不能放那人带着落霜剑走吧?”

冯克劝慰道:“你先别急,我现在有一法,可暂行缓兵之计!”

秦英扭头,看到冯克和白容想在咬耳朵,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再看场上,战意激烈,围观中人的喝彩声,山呼海啸,震耳欲聋!

“阿弥陀佛,空澄,你看薛摩此人功力如何?”说话的正是达摩院首座空玄大师,而他旁边坐的便是罗汉堂首座空澄大师,少林此次应雁回宫之邀前来观战,也算替江湖做个见证,少林昆仑,武林泰斗,虽说此次昆仑并没有前来,但是二者只要有其一在,便是向江湖佐证,此届大会定不会有失公允。

“内力几何,看不大实,不过身法着实诡异,急如狂风,快如闪电,真乃后生可畏。”空玄听完空澄的分析,点点头道:“自是一身好本领,切莫堕了邪门歪道才好!”

坐在一旁的吴范听罢,斜身问道:“我臭乞丐一个,见的不多,就想问问两位高僧,这血衣魔头的招式套路到底出自哪门哪派的?”

空玄说道:“阿弥陀佛,吴舵主自谦了。至于他的招式,并没有完整的套路,各门各派的都有,连少林的招式都有,贫僧亦是看不通透,看样子更像是信手拈来随意组合而成的。”

吴范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朝场中看去,只见薛摩双掌微红,而紫衣男子已经是很明显的避而不接掌了,吴范惊诧道:“焱火掌都使出来了……”

顾子赫看池笑鱼紧张得不停在绞手指,叹口气道:“你不用担心,哪怕不赢,就现在这样,他也输不了。”

池笑鱼幽幽说道:“只要他不受伤,输赢都没什么所谓的……”

顾子赫心中一凉,看着那两颗晶莹剔透似琉璃球般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薛摩的身影,有些神伤。

一旁的娇俏女子瞅了一眼薛摩,埋怨道:“嗤,谁要看这恶贼打啊,上场都嫌脏了逐鹿台的台面,换沈掌门打啦!真不要脸,抢沈掌门风头……”

池笑鱼使劲逼着自己不去听,可还是被聒噪得头疼,像站在一树闹哄哄的麻雀下一般,忍无可忍,池笑鱼清了清嗓,提醒道:“这位姑娘,刚才落霜剑可正是从你心心念念的沈掌门手中被夺走的,你还想让沈掌门打?”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池笑鱼,见他一身聚义山庄小厮装扮,蹙眉道:“你是谁啊?当真是奇了怪了,这年头还有向着血衣魔头说话的!”

池笑鱼笑道:“我没有向着谁,只是觉得你实在太吵!”

女子一听直接怒了,喝道:“你一个小伙计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么?”

池笑鱼一听这飞扬跋扈的语气,想来还是个有头有脸的啊,池笑鱼将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头一撇,眼一翻,看着天空出声:“不知道!”

“你!我……”女子被气得够呛,话还没出口,旁边的姑娘拽了她一下,小声道:“璇儿,你什么眼神啊,没看到旁边的顾子赫么,他是池笑鱼!”

这名叫璇儿的女子一脸恍然大悟地上下扫了池笑鱼几遍,道:“我说呢……难怪……原来是薛摩的新欢啊!”

第113章 不速之客(三)

璇儿掸了掸袖口,继续道:“小妹妹,别说我没提醒你,他那上一任相好可是被他烧死的,你们聚义山庄珍藏了那么多武功秘籍,劝你仔细琢磨琢磨你的下场会不会比那花照影还要惨!我说你……唔……唔……”

璇儿话还没说完,池笑鱼就看见不知打哪飞来一茶杯直接罩在了她的嘴上,她瞪着眼睛使劲用手去拔,却没能拔下来,喉咙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周围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都投了目光过来,璇儿立即低下头去,面红耳赤地拔了好几下,终于把茶杯给拔了下来,可她一抬头,只见嘴角一圈都是暗红的印子,众人皆哄堂大笑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女儿家哪受得了这般屈辱,反身捂着嘴,拨开人群便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座前一位年近半百的男子皱着眉站起身,向着后面的门人弟子使了个眼色,便一下子追出去好几个人,男子重新入座后,扭头看着池沧海,一脸威严道:“池庄主未免下手也太重了吧?!”

池沧海转着手上的茶杯盖说道:“老夫只是觉得令嫒太过于活泼,需要约束而已。”

男子刚想说些什么,一旁不知哪派的当家开口道:“王掌门,你们一直居于河洛,江淮的事情想必不清楚,你应多谢谢池老,不然再由令嫒这么喧哗下去,别说出江淮了,扬州城你们都出不去!”

王掌门愣了一下,那当家的看了眼场上,补充道:“我指的,还是在月满楼不出手的情况下。”

身后有人凑到王掌门耳边悄声道:“师父,他也并非夸大其辞,江淮这一带,近七成的派系,皆甚是敬重薛摩,我们旧居河洛,江淮事知之甚少,现在远到是客,确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掌门思虑了一瞬,冷眼睇了池沧海一眼,并没有再争辩下去,一是时不与我,二是两个岁数加起来都超一百岁的人,也确实没有必要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池五爷听完池沧海的话,别有深意地向后朝池笑鱼看了一眼,池笑鱼听到两人的对话,才晓得刚才的茶杯是她大伯扔的,一时间满心欢喜,这说明了什么自是无需多言。

池笑鱼征询地看了顾子赫一眼,顾子赫亦是一双笑眼肯定地看着她,池笑鱼咬着嘴唇使劲压着情绪,要不是场合不允许,怕是早就喜极而泣了,大伯终于肯原谅她了,而且还是在接纳薛摩的情况之下。

四周一片倒吸气声打断了池笑鱼的思路,她一抬头,只见紫衣男子踉跄了一下,薛摩疾行上前一掌便要拍下,就在快要触到紫衣男子胸膛的时候,薛摩停住了,确切地来说,是被人抓着手腕给按住了,来人正是冯克。

紫衣男子垂眸看着距离自己咫尺之差的手掌,全身的毛孔都能感受到那股炎炎热力,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抬眸恶狠狠地瞪着薛摩。

薛摩看了眼抓着他手腕的手,挑眉小声问道:“怎么,落霜剑不打算要了?”

冯克把薛摩的手给压下道:“容想的意思,不打了。”

“不打了?”薛摩看了眼站在远处的白容想,耸耸肩,看着冯克边后退边摊手道:“请便!”

围观的人看得正津津有味,突然就这么戛然而止,别提有多扫兴了,看到薛摩转身往轿榻走,纷纷起哄起来。

“就这样就不打了么?还血衣魔头呢!你怕什么啊,打啊!”

“薛老板,上啊,一掌烧了他啊,打啊!”

“薛摩,是男人就分出胜负再下去啊,接着打啊!”

……

四周声浪喧腾,听得清的,听不清的,交织在一起,一时间沸天震地如山倒,秦英拿起轿榻上的披风上前替薛摩披上,杨玄展高声笑道:“如此百依百顺,唯命是从,好一个雁回宫的孝顺女啊,哈哈哈哈哈……”

灵山派的人皆一阵哄笑,秦英看着杨玄展那副嘴脸,恨得牙痒痒,拳一握便欲上前,可下一瞬,薛摩提手就握住了他的胳膊,四目相对,秦英看着薛摩那严栗的眼神,拳头缓缓松了开来。

顾子赫看着薛摩似是事不关己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轿榻上,一脸闲散,顾子赫手中折扇一收笑道:“是小人,欢喜君子犯过,唯恐天下不乱也;是君子,耻听小人之恶,不忍世间纷争也,他倒好,如落方外,万物皆空冥也。”

池笑鱼看这种境况下,顾子赫还能之乎者也,心道当真不愧是饱读诗书的人!她扯了他一把问道:“你看场上,冯克和那紫衣人在说什么呢?”

顾子赫朝场上看去,那场面有些诡秘,只见冯克低头和紫衣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四周声浪震天,而两人全然不顾一直在交谈,顾子赫喃喃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顾子赫话还没说完,就见紫衣男子把背上的落霜剑解下,大步朝沈扬清走过去,单膝跪地,双手把落霜剑高高抬起,呈给了沈扬清。

全场慢慢静了下来,沈扬清虽然面有疑虑,但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还是一手拿起剑,一手将紫衣男子扶了起来,顿时,以灵山派为首,欢呼声山崩海啸而至,无限荣光。

“哈哈哈”杨玄展笑得猖狂:“我就说嘛,我们灵山派的东西,谁敢来抢啊?!到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呈了上来!”

秦英看着灵山派的嚣张样子,颇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怨愤道:“这次试剑大会就应该在河洛凌绝顶办,来我们江淮耍什么威风嘛!”

“人家在河洛本来就只手遮天,再在河洛办有什么意思?”薛摩斜窝在敞椅里,一脸的无所谓。

池五爷看着这场面,恍似一如往昔,喃喃道:“与二哥当年一般无二,这沈扬清当真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呐!”

池沧海叹道:“二弟当年自是众望所归,至于沈掌门,年岁轻轻,享这般尊荣,是祸是福,犹未可知,不过,就今日一观,这江湖倒也当真是年轻人的了!”

第114章 泠泠琴瑟(一)

今日的扬州,注定将迎来一个歌舞升平不眠夜,雁回宫一连包下了端平路上十多家客栈酒楼,专供各路江湖人士下榻所用,试剑大会一毕,便宴请各门各派的江湖豪侠,酒池肉林靡靡地,笙歌舞起温柔乡,热闹至极!

薛摩陪着白容想坐主桌,这个当家来走一杯,那个掌门来敬一盏,他是当真喝得不少,正准备起身方便一下,便又有一人端着酒杯前来敬酒。

薛摩抬眸看了眼这酒杯的主人,发现还真是推辞不了,笑道:“薛摩见过冯大公子。”

来人是冯克的表哥,名唤冯子骄,冯克一见他,便道:“表哥,我说怎么不见你,来,就坐这桌!”

冯子骄笑道:“这桌都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哪轮得到我坐啊!”他这话说得倒也对,这桌坐的都是各大门派的掌门和江湖上极具影响力之人。

冯克不乐意了,嚷嚷道:“我们冯家人谁敢说坐不得,我说坐得那就是坐得!”

话毕,没人敢驳面,满桌人堆笑,薛摩正想溜走,被冯子骄给逮住道:“诶薛老板你这就不给面子了,我可是故意过来敬你的。”

被逮个正着,薛摩讪笑着端起酒盏,道:“好说!好说!”

“不是我说你,我们攻无不克赌坊在扬州开了那么长时间,薛老板怎么也不赏个脸过来玩几把呢?”冯子骄还没开口,薛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攻无不克赌坊是冯家的赌坊,这冯子骄就是这赌坊的庄家,他曾给薛摩发过好几次请柬,都被薛摩给推脱了去。

“不是……冯公子,我身家薄,你们那销金窟我是真撑不住!”薛摩讪讪道。

冯子骄不依不饶:“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那酒肆可也是扬州三大销金窟之一啊,一直想请薛老板过来一趟,给我带点人气,哪知薛老板就是不肯给面子。”

薛摩一脸为难道:“我对赌是真没兴趣,这样,我先自罚一杯。”说完,薛摩一仰首一杯酒饮了个精光。

冯克见势,起身道:“这样,下次我带着他过去,表哥,你过来,过来我们喝一杯!”

薛摩趁着冯子骄被冯克叫走的这个当口,终于得以脱身,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秦英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早跑不见了。

至于秦英,以他的性子实在忍不了同冯克和杨玄展那帮整场冷嘲热讽的人同桌举杯,连座都没有入,便溜回了月满楼,一进楼里就看到顾子赫在那摇头晃脑地听着小曲。

秦英上前一拉椅子,坐下道:“烂扇子,你都快成我们这楼子的常客了!”

自打薛摩在竹窥居夸了顾子赫一顿后,秦英便歹毒地给他取了“烂扇子”这么个名号,顾子赫心胸开阔倒也从来不计较,看了眼一旁的池笑鱼叹道:“身不由己呐!”

池笑鱼一身男装还没来得及换,看到秦英回来,忙向门外张望,秦英一脸幸灾乐祸道:“别看了,他还在陪着白容想宴客呢,不会这么早回来。”

华浓道:“那你怎么跑回来了?”

秦英闷闷道:“他是神仙!我可没他那么高的境界!”

众人皆一头雾水,没有明白秦英的意思,秦英倒也没有想解释的想法,抬手给自己斟了杯酒,嘴巴咂吧了两下,皱眉道:“这酒怎么淡得跟水一样,连点酒味都没有?!”

三个人都噗嗤笑出了声,异口同声道:“本来就是水啊!”

一股被戏弄的感觉扑面而来,秦英忍不了,一拍桌子道:“混账!你们……”

顾子赫站起身把秦英给按了坐下,劝道:“不是要捉弄你,我们才没那功夫呢,是她俩不会喝酒。”秦英听了这才勉强作罢。

一阵妙音响起,顾子赫看着鼓台转移话题道:“你们台上那弹筝的姑娘甚好,长得俊俏,筝弹得更是俊俏!”

秦英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道:“噢,楼里的姑娘我都不怎么认识,怕是帮不了你了。”

华浓一听惊道:“不认识?!坊间不是传你师父和楼里的姑娘都有染么?”

秦英听罢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原来这都编出来了……你还真以为他睡了整个楼里的姑娘啊……哎哟不行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等他回来,我定要告诉他,他在外人眼里可威猛呢,哈哈哈哈……”华浓一下子就被秦英的话给说得红了脸。

秦英边笑边朝一边招了招手,过来一位的花娘,毕恭毕敬地行了个万福礼道:“秦公子有何吩咐?”

秦英指着台上那女子道:“月姨,他们看上那姑娘了,你给他们介绍介绍。我是笑得喘不上气了,得去提壶酒。”

秦英一走,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三个人,秦英这话说的,什么叫看上那姑娘了?!顾子赫连连摆手,还没说话,月姨开口道:“她叫琴瑟,擅琵琶、古筝,是此届江淮的花魁,仅仅卖艺,讨口饭吃,你们要是有什么想听的曲,尽管点。”

华浓看了眼池笑鱼,她倒还真希望传言是真的,这样也能挫一挫池笑鱼那一往情深的少女心思,她将信将疑地凑到月姨耳边,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月姨听罢摇头笑道:“姑娘当真说笑了,这楼是薛老板的,这没错,可他基本不管楼里的营生,这里的姑娘都是自由身,皆凭卖艺为生,自给自足,各凭本事。”

“别说有染了,薛老板江湖事务那么繁忙,人又凶得很,好些姑娘倾慕薛老板已久,但求一夜良宵呢,这不是没辙呢嘛!”月姨说话倒是直白得很。

“啊?!”华浓诧异地看着月姨,一脸的不可置信。

月姨笑道:“看来你们不是常客啊,月满楼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楼里的姑娘不得主动同薛老板说话或者有身体接触,否则就得自行离开,不能再留在月满楼里了。”

“这……还有这种说法?!这又是为何?”华浓问道,池笑鱼也好奇起来,杵着腮帮子,身子往前探了探。

第115章 泠泠琴瑟(二)

月姨接着道:“薛老板替雁回宫杀了这么多人,寻仇的一拨接着一拨,单单是已故的花老板,和他在一起这两三年,明地暗里受了多少算计,数都数不清,好几次都是从鬼门关里把命给捞回来的!”

提到花照影,月姨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他这种刀尖上走的人,顾忌总是要多些的,但凡来喝过几次酒听过几次曲的客人,这个事都知道,所以不管薛老板在外面又得罪了谁,楼里的姑娘总会是安全的,因为她们和薛老板本就是陌生人而已。”

“其实这样对姑娘们也好,她们手无缚鸡之力的,要是和薛老板牵扯上,被江湖仇家盯上了,不丢条命,也得脱层皮!”月姨说着眼里难得露了一丝凶光。

顾子赫不解道:“那要是有人直接绑了你们的乐伶,以此相挟呢?”

“哈”月姨笑着摇头道:“要挟?以薛老板如此狠辣凶戾的名声,那些人怎么会蠢到绑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来要挟?!再说了,这月满楼的乐伶舞伎那都是名满江淮的,在江淮,没人敢冒这个险的!”

华浓一听无奈了:“这怎么和说好的都不一样呢!”

池笑鱼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样看着华浓,不过回想起月姨的话,心里暗道明明也没有很凶嘛,薛摩还是挺好相处的啊……

秦英拎着一坛酒回来,把两只碗一放,斟满,端上,看着顾子赫道:“烂扇子,来,干!”

顾子赫亦不推阻,两人仰首就是一口干,顾子赫抬袖一拭,问道:“你们三个大男人的,当初怎么就会想到要开花楼啊?”

秦英一听叹了口气,坐下道:“几年前本来是要在西都阳曲山的,也是机缘巧合吧,有次我们在醉红楼,正巧碰到一帮人带走一名歌姬,那女子一丝挣扎都没有,但是还是明显能感受到她看我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当时我们没管……”

秦英摇了摇头:“后来,再来扬州的时候,便在街上听到有人遭毒打,我们过去看的时候,那人已经死了,死状极其惨烈,非常得瘦,四肢被扳成了十分扭曲的形状,浑身是血,满地的秽物!到那里我们才知道,原来死了的人就是当初的那名歌姬,我记得我师父当场就吐了起来,把苦水都吐出来了……”

三个人听得都愣神了,秦英接着道:“烂扇子,你是投生的好,生于一官宦世家,你身边自然都是富家子弟,确实,像你这样出生好的人很多,但是像她那样出生不好的人,更多。”

秦英抿了口酒:“我从没听我师父后悔过什么,独独这件事,本是举手之劳,可偏偏选了视而不见,反正后来他二话没说就开了这楼,收留过往孤女,他那烂得见鬼的名头一挂,自然也没人敢闹事。”

顾子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咦,那姑娘被人拉下去了诶……”池笑鱼一脸紧张地指着台上说道,三人仰首看去,只见两男子架着琴瑟姑娘就按到了座椅上,秦英远远看去,发现那桌的人都是灵山派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在下灵山派剑术执教谢康,见过琴瑟姑娘,姑娘芳名远扬,今日有幸,特来拜会。”座上这位叫谢康的男子满脸堆笑地看着坐在一旁的琴瑟说道,很明显刚才那两人就是受他指使上台押人的。

琴瑟冷面道:“谢公子想听曲,自可让花娘告知于我,不必如此,台上曲未完先断,不免扫了众人的雅兴。”

旁边一男子听她语气不善,拍桌而起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们谢执教由得你一介伶人来指摘?!”

谢康把男子拉入座道:“龙义,你这么凶神恶煞得干嘛,别吓着了人家姑娘。”

谢康斟了杯酒,笑道:“谢某这就替他赔个不是,还望姑娘笑纳!”谢康仰首一饮而尽,把另一杯斟满的酒推到了琴瑟面前。

琴瑟看着桌上美酒,叹息道:“琴瑟靠这喉嗓卖艺为生,歌舞琴书都可赠与公子,只是这酒,是万万不能沾的,还望谢公子海涵。”

谢康的随从一听,气得鼻孔直冒气,他们在河东一带哪吃过这种闭门羹?谢康冷下脸来,道:“谢某一介粗人,不懂那些,就想喝酒!”

琴瑟笑道:“这好办,楼里酒量好的姑娘甚多,我去让花娘给你寻一美人来。”琴瑟说完刚起身就被谢康给按了下来,伸手捏住她的下颚,端着酒杯就要硬灌。

整个大堂的人都起身望着,毕竟这地盘已经很久没见人前来闹事了,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一旁一名白衣护卫见状,上前伸手挡住了酒杯,谢康一看横眉道:“薛摩尚且要让我三分薄面,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一旁的随从附和道:“就是,等雁回宫嫁过来,你们还得由我们做主呢!”

秦英远远看着那白衣护卫迟疑的神色,道:“我倒要去会会这帮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名门正派!”说罢,把碗里的酒闷口干了,碗往桌子上一丢,就朝着那桌人走了过去。

白衣护卫看到秦英走了过来,稍稍松了口气,急道:“二楼主,他们……”

秦英拍了拍他的肩,看着谢康道:“阁下是?”

谢康上下扫了一遍秦英,亮声道:“灵山派剑术执教谢康!”

秦英看着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有些想笑,灵山派历任掌门为人都严谨恭肃,至于沈扬清,即便为人高调了些,待人倒也还谦和,怎么座下这些倒全都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了?

秦英边点头边一个字一个字道:“剑,术,执,教。”说完,秦英提气似光影在人群中一阵穿梭,灵山派的人大惊忙伸手去拔佩剑,一探之下,才发现徒握着剑鞘,而剑早已不翼而飞了。

秦英站定,冷笑着双臂从背后缓缓展开,像个“大”字一样,拎着四把剑柄道:“连剑都护不住还剑术执教呢!”

第116章 泠泠琴瑟(三)

酒客、姑娘、护卫,满堂人都翘首看着,谢康哪忍得了这般羞辱,恶狠狠道:“你秦英算老几!这笔账我记下了,今天,老子还非就要带这贱人走了!”

谢康粗暴地拽着琴瑟就要往前走,琴瑟吓得尖叫了起来,秦英也怒了,闪身上前挡住道:“是不是你们当真以为四海皆是灵山派啊?!你们在河东怎么作威作福我管不着,但是现在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这里,江淮,扬州,月满楼!”

谢康仰天笑道:“月满楼又怎样,待灵山派和雁回宫一联盟,老子第一个就带人来剿了你月满楼!”

谢康眼神往后一看,正巧看到走过来的薛摩,谢康挑眉道:“薛摩你来得正好。”

秦英听到谢康的话,一回头就看到薛摩那张醺醺然的脸,众人都太专注,都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薛摩一把搭上秦英的肩头道:“你和他废话那么多干嘛……”

谢康没好气道:“我说,薛摩,这女人……啊……”薛摩左手一把捏住谢康的手腕,他吃痛得话都没说完,琴瑟自然就被放开了。

薛摩右手一运气,朝着他胸口就是狠狠一掌,谢康一下子被震飞了出去,道上的桌椅都没能挡住,被向两边挤散了,最后谢康的后背重重地撞到鼓台的侧面,他面色泛红,双目圆瞪,大口鲜血喷出,人面朝下直直地倒了下去。

鼓台上本来就已经受惊的姑娘们,此时更是吓得尖叫连连往后缩去,谢康的随从好似根本没想到薛摩会下手一般,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上前去看一看他们的剑术执教。

薛摩明显喝高了,走路有些深一脚浅一脚的,他一路晃晃荡荡走上前,拎起谢康的后领,提着就朝门口走,满堂围观的人都知道薛摩那一掌焱火掌是聚了狠力的,如今再看谢康,头首垂着,双腿塌拉在地上拖着,真像是死透了一般。

灵山派那三个人提着剑鞘防在身前,样子有些滑稽,秦英提脚绊了一下,其中一人绊翻在地,在寂静的大堂内兀自弄出了声响,薛摩醉眸一抬,那人当下就吓得屁滚尿流夺门而逃。

一阵慌乱,待到门口时,只剩下刚才那个叫龙义的人了,薛摩手上一使劲像丢一袋面粉一样,将谢康往月满楼门口的空地上一丢,向着龙义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人,就说,过来收尸。”

龙义木愣愣地看了看地上谢康的尸体,抬手指着薛摩道:“你……你给我等着!”

琴瑟看那人反身拨开人群就跑了,跟落水狗一样仓惶,心中得出口气,也不免欣然,扭头看了看身旁一身红衣的人,才一瞬便是两颊绯红。

琴瑟双手轻轻扶上薛摩的胳膊,细声道:“薛老板……”

话还没说完,薛摩朝月姨招了招手,道:“这姑娘明天就让她出月满楼。”

琴瑟一听愣了几秒,下一瞬眼泪马上就上来了,楚楚可怜地看着月姨,月姨刚想跟薛摩开口,薛摩一把搂过顾子赫道:“顾兄,走,喝酒去!”

月姨看着薛摩的背影直摇头,对着琴瑟埋怨起来:“楼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懂,你何必就非要去摸他碰他呢!”

琴瑟急道:“我只是真的很感激他,我没有要怎样,月姨我求求你,你去帮我求求情,我离开了这里,去外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不能离开这里……真的不能离开这里……”

月姨叹息道:“薛老板说一不二,这……我怎么劝得动啊!”

琴瑟哭得梨花带雨,摇着月姨不停道:“求求你……月姨,求求你了……”

池笑鱼和华浓相视一眼,看她哭得那么可怜,心有不忍,池笑鱼上前说道:“琴瑟姑娘,你别哭了,我去帮你劝。”

琴瑟像看到救星一样,眨着泪汪汪的大眼睛道:“你好像是二楼主和顾少爷的朋友?”

池笑鱼没想到自己的男装竟然能这么成功,竟能不被认出来,笑着道:“我是池笑鱼。”

琴瑟眼睛一亮,抓着池笑鱼的手道:“池姑娘,我真的只是想谢谢他,我在这里还能无忧无地卖唱,保我清白之身,可去了别处,我……”

池笑鱼拍拍她的手道:“嗯,我懂你的意思,你放心吧,你明天不会离开这里的。”

语罢,池笑鱼转身往里走,华浓边走边道:“你就这么有把握啊,要是劝不住怎么办?”

池笑鱼眉一皱道:“我就死缠烂打,我就死磨硬泡,我就耍无赖!”

酒过三杯,顾子赫凑到薛摩的耳边道:“今夜,镜平亭相候。”

薛摩皱眉道:“你现在就要走?去哪?”

顾子赫道:“去趟聚义山庄。”

薛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顾子赫一走,薛摩转身就往楼梯去,秦英跟上道:“镜平亭……我也要去!”

薛摩笑着揶揄他:“你去干嘛,看你的春宫图去。”

秦英斜瞅了薛摩一眼,忿忿道:“嗤,不去就不去,我还不稀罕去呢!”

薛摩正色问道:“你回来这么久了,去看了你妹妹没有?”

秦英一听立马定住了,眼一瞪,嘴一张,愣愣道:“我……我忘了!”

薛摩听罢食指直接指到了秦英的鼻子上,可又拿他没辙,犹豫了两下,狠狠一握拳,转身便欲上楼。

正巧此时池笑鱼追了上来,拉住薛摩还没开口,薛摩便问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秦飒怎么样?”

池笑鱼被薛摩焦急的神色给震住了,华浓开口道:“秦姑娘刚开始那几日我们去找她,她都不肯出房间,后面这几日就都没见着她了。”薛摩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飞一样地往楼上而去。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薛摩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倏忽之间,各种各样可能发生的状况,各种各样可能预见的画面,全一口气地堵在了脑海里,想都不敢再想下去,挤得他脑袋生疼。

薛摩一口气奔到秦飒房门前,一把就把门给推开了,屋里氤氲薄雾弥漫,闻到这种味道,薛摩垂首狠狠舒了口气。

第117章 少年久情深,情深不可解

秦飒盘腿坐在堂中地上,面前摆着一个小型兽炉,冷焰飘忽,水汽缓腾,秦飒睁眼看到薛摩立于身前,站起身,莞尔道:“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的感觉真是很好。”

“呼你没事就好,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薛摩静静地凝视着眼前人,兴许四周有水汽的关系,更是衬得那双眼温柔得似熙风秋月,薛摩想起华浓的话,开口道:“我听华浓说,我不在的这几日你都足不出户的?”

秦飒点点头道:“你不是说不能再露面了么,这样自然是最好。”

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怎样,薛摩的身体微微晃荡了一下,他紧蹙着眉道:“我只是说不要出月满楼,也不是让你不要出房间,我只是……”

薛摩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就没音了,双眸低垂,心叹是啊,出不出得房间和出不出得月满楼,有差别么?留是留不得,走是舍不得,究竟应该如何是好?

秦飒看着他迷茫失意的神色,轻声道:“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薛摩嘴角一撇,一把搂过秦飒按在了怀里,像是要把她按进骨血里一样地用力,秦飒感受到他背部的肌肉都紧贲了起来,双臂圈着她,似铜墙铁壁般安稳。

池笑鱼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薛摩抱着秦飒站在一片朦胧里,如幻如梦,似画似影,竟有丝丝看不真切之感。

窗棂外,一阵熟悉的风过之声,薛摩眉峰骤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神透着阵阵寒凉,他放开秦飒,急冲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恶狠狠道:“进来啊!要看有种进来看啊!给我回去告诉呜……呜……”

秦飒趴在窗前皱着眉用手使劲捂着薛摩的嘴,导致他后面要说的话,全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断音,秦英亦是一阵轻功冲到薛摩面前,一把正过他的身,双眼惊恐地看着他。

薛摩看到秦英满眼的惊慌失措,不禁懊悔起来,自己刚才着实冲动了,步行至此,就如渡海浮囊,不得有一针一缝之罅隙,稍有不慎,便是入坠深渊之境,求出无期!

薛摩将秦飒的手轻轻拿开,他依旧喘着粗气,显然怒意并没有消,手正好碰到秦飒手上的手套,双瞳似火烧透,拽住秦飒的手,粗暴地将两只手套给扯了下来,揉捏在手里,一双手套瞬间化为了一堆废布,薛摩怒道:“我说了多少遍了,叫你不要戴这破玩意儿!”

窗户一开,稀薄水汽尽散,池笑鱼和华浓在门外看着都震住了,池笑鱼惊讶的是薛摩竟然为这么点事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而华浓惊讶的是手套扯掉后,秦飒那双伤痕满布,肤色不一的手。

“如果我的到来,就是让你这么乱发脾气的话,那么我们今晚就施术,我明早就走。”秦飒的话说得极其冷静,双眼直视着薛摩,薛摩看着秦飒那双倔强的眸子,纵然心头千千火,亦是压尽,他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眼光闪烁,手足无措……

“不行……不行……你不要走……”薛摩呢喃着伸手轻轻拥住秦飒,下颚抵在她的头顶,眼眶红得骇人:“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向你发脾气的,是我不好……”

秦英见状走了出去,看到华浓和池笑鱼这么呆愣愣地看着,像她们做了个手势,反身将门合上,在门合上的那一瞬,池笑鱼看到薛摩眼底隐约有水光在闪。

池笑鱼回到自己房间,抱着她为薛摩做好的披风直走神,她有一点搞不清楚当下的情形,如若薛摩抱着的人是白容想,那自是不用想都通透,可是现在他抱的人明明是秦英的妹妹,更何况,薛摩那表情,那眼神……

池笑鱼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华浓姐,你说……薛大哥是不是……喜欢秦姑娘?”

“连你都看出来了?!”华浓愈发肯定了:“以我瞧着,不仅仅是喜欢,他那眼神里比喜欢多了太多太多东西。”

池笑鱼不解道:“多了什么?”

华浓秀眉紧蹙琢磨道:“同情,感恩,不舍,爱意,以及……无能为力……我觉着他们两个之间有些不寻常,你没有看到秦飒那双手么?”

被华浓这么一提醒,池笑鱼才恍然惊道:“对啊,华浓姐,她的手为何会一块一种颜色,这般诡异?”

华浓抬起自己的手,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思虑着究竟怎么样才会让手受这种伤,正巧一只飞蛾扑光而过,华浓遽然醒悟道:“虫毒!对,没错,肯定是这样,只有经年累月碰触毒虫的人才能落下这般的伤!”

“这么说来……”华浓一脸震惊:“难道她是……驭虫师?!”

池笑鱼一听到“虫”字,想起那本书上所说的虫蛊,一下子就来了精神,问道:“驭虫师是什么?”

华浓皱眉道:“在南荒沼泽瘴气之地,蛇虫鼠蚁甚多,便衍生出很多养虫人,但是驭虫师同养虫人不同,他们会将虫进行各种各样的试法,甚至以身试毒,目的就是为了培养出能特定使用的虫蛊。”

“以其说是驭虫师,不如说是虫奴,整天和毒虫打交道个中惊险,想不可想,因为经常被咬,即使治愈,体内亦会留有残毒,慢慢的,便会并发各种不适症状,所以做这个的寿命都不长,多半死于非命,而且死相非常凄烈恐悚!”

“我曾听传有人在岭南亲眼见到毒虫从体内咬破驭虫师肚皮,点点黑色,密密麻麻,从腑脏内蜂拥而出!场面极其可怖,那种虫穿肤而入后,竟然直接在人体内筑巢,直至最后爆发!”

池笑鱼听得倒真是有些身体不适,直想发恶心,自己拼命死死压着,华浓重重叹了口气道:“好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要去受这种罪呢?!虫蛊这种邪术,兵行诡道,中原人向来鄙夷,南荒人也自是不屑,她……为什么会去做驭虫师呢?”

第118章 怒发冲冠处,还见浩然气(一)

华浓想不明白叹息道:“唉……当当真真没有想到,这种只有在剑南和岭南才会出现的人,竟然活脱脱地出现在我们身边了!”

池笑鱼问道:“华浓姐,会不会是有人逼她的啊,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华浓摇摇头道:“驭虫师没有一个不是自愿的,因为亲自用虫做各种各样的试验,这本就已经如酷刑,她若不肯,没人逼得了她……”

“我现在奇怪的是,这种等同自残自虐的行径,为何薛摩和秦英都没有阻止呢?!”两人怔怔相视一眼,没有答案,默默无言,楼外喧闹依旧,窗棂又进来一只飞蛾,不管不顾,迎火而拥,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杨执事,杨执事……不好了,呜……咳咳咳咳……”谢康的随从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头就栽跪到了杨玄展面前,话都还没说清,就又哭又咳的,引得满堂的人皆行注目礼。

桌上杯盘狼藉,杨玄展酒过三巡,同冯克和紫衣男子喝得正酣畅,见他哭丧着张脸,喝道:“给老子滚!别在这里让冯兄和欧阳兄笑话了去。”

谢康的随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牙齿打着颤儿地说道:“谢……谢执教……谢执教死了……”

杨玄展抬手掏了掏耳朵,像是自己听错了般,不耐烦道:“你说谁死了?你给我大声点,跟只蚊子一样,嗡嗡嗡的,谁听得见?!”

“谢执教死了!”随从憋着气大声得喊了出来,杨玄展身体一晃,一把拎起地上人的领子,厉声问道:“你说什么,谢康死了?!”杨玄展阴鸷的眼吓得随从不停哆嗦,牙齿直磕碰没能说出话来。

正好这时,杨玄展抬眼看到谢康的首徒走了进来,此人就是留在月满楼门口的那人,杨玄展问道:“龙义,什么情况,他说你师父死了?”

龙义直点头道:“杨执事,我师父真的死了,尸体现在还在月满口的门口呢!薛摩说让你们去收尸!”

话一出口,举座皆惊,堂中的人手里的酒碗都忘了放下,纷纷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龙义。

杨玄展将手上的酒碗使劲向地上一摔,“嘭”得一声砸的四分五散,旁桌的人纷纷看了过来,杨玄展目眦尽裂,一把抓过龙义恨声问道:“薛摩干的?”

龙义点头如捣蒜,说道:“我亲眼看见的,就在月满楼大庭广众之下,死于薛摩的焱火掌。”

冯克和紫衣男子相视一眼,嘴角皆轻挂上了笑,杨玄展酒醒了大半,满脸敛恨道:“那狗娘养的,敢在天王老子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冯克摇头叹息道:“我同薛摩在雁回宫共事四五年之久,他平素行事向来强硬蛮横,不把我放在眼里倒也罢了,没想到如今倒连灵山派都不放在眼里了!”

杨玄展一听更是火冒三丈,看着手掌上结痂的伤口,冷哼一声道:“太嚣张了!真当我们怕了他不成,正好旧怨新仇一起算,等我回禀了沈掌门,看我不带人掀了他那月满楼!”

紫衣男子冷笑道:“杨兄,算上我一个!”

冯克看着杨玄展那恨之入骨的神情,知道摆明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心头暗笑道,薛摩啊薛摩,天堂有门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倒还非要闯进来,呵

正巧,沈扬清同白容想、鬼骨、林笑等一行掌门人从二楼下来,杨玄展看到沈扬清疾步上前,说道:“禀告掌门,谢执教在月满楼被薛摩给一掌打死了!恳请掌门做主!”

此时全场极静,杨玄展的话说得铿锵有力,满堂满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下一瞬,惊呼声,愤愤声,窃语声,哄哄四起!

鬼骨皱着眉目光越过杨玄展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柳无言,想征询得一二,奈何柳无言一脸的平静,当真什么都看不出来。

“嗤,薛摩哪会这么无缘无故地杀人!谢康好色成性,多半怕是他淫心起,又按捺不住,非要在月满楼里浪,那能有好下场么?!”白容想也不避忌,当着众人的面,维护起薛摩来。

冯克完全没有想到白容想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会替薛摩说话,这可是在沈扬清的面前呐,杀的可是沈扬清的人呐,冯克这么一想,拳头捏得死紧,满腔怒气沉沉却无处可发。

杨玄展阴笑一声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死的不是你们雁回宫的人,你当然可以在这里说风凉话!”

白容想直视着杨玄展道:“薛摩在我手下多年,他的性格我自然清楚,烦请杨执事去了解了解实情,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风凉的实话!”

“你!”杨玄展说着就要上前,沈扬清一看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忙伸手挡在中间,道:“不得对白宫主无礼!”

杨玄展见此情况,向周围灵山派的兄弟们使了个眼色,一下子,以杨玄展为首,满堂灵山派的人乌压压地跪下去了一大片,齐声道:“恳请沈掌门替谢执教报仇雪恨,以震我灵山赫斯之威!”

白容想环抱着双臂,垂眸冷睇着杨玄展,一脸跋扈之态,笑道:“杨执事,你这番行径,不可不说无逼宫之嫌呐!”

“嗤,日月可明,天地可鉴,我杨玄展对灵山派一片赤诚,倒是白宫主顾念私情,想要徇私包庇薛摩吧?”杨玄展抬头说道。

雁回宫和灵山派本就交好,白容想看他这么针锋相对,拳捏得死紧,刚要上前,沈扬清就横在了白容想和杨玄展面前。

逐鹿台上落霜剑的事也算不得完满,现下喝了酒,又摊上这档子事,沈扬清心下烦躁得紧,冷声道:“都少说一句行不行!”

满堂的人见沈扬清动怒也都噤了声,沈扬清环视了众人一圈,看着沈放开口道:“师兄,你带人去月满楼了解下当时情况,顺便把谢康的后事给处理了。”

杨玄展一听扭头看了沈放一眼,两人在灵山派都居执事之位,平起平坐,沈放看着杨玄展那别有用意的眼神,垂眸一拱手对着沈扬清道:“属下遵命!”

第119章 怒发冲冠处,还见浩然气(二)

沈放一走,沈霄便在沈扬清耳边轻声道:“为何要派沈放去?扬清,你不要给沈放太多的实权。”

沈扬清蹙着眉,一脸不满低语道:“我已经没给了,他的簇拥都是他自己挣来的,连杨玄展那种武功平平之人都能爬到他头上,你还要怎么样啊?”

“那你何必还派他去?”沈霄不满道。

“他去,会比杨玄展去好得多!”沈扬清抬手制止,似是不愿再就此事继续谈论下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跪了一地的人,高声道:“都起来吧,大家该喝酒的去喝酒,该猜拳的去猜拳,我们江湖人勘破生死,快意恩仇,今天群英满座,不要为这事,扫了各路豪杰的兴!”

灵山派下跪的一干人等看掌门都这么说了,纷纷起身,重新入座,其他门派的人见沈扬清如此磊落豁达,颇具豪侠风范,称道之声不绝于耳。

白容想听着那些赞扬的话,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沈扬清看了她一眼,道:“容想,陪我出去走走吧,酒气熏天的,我们出去吹吹风。”

两人缓步走在扬州繁攘的街道上,白容想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番凌厉的架势,嘴角眉梢净是温婉之色,沈扬清看到她眼底的温柔,叹道:“我还真没想到,即便是与我灵山派起冲突,你依旧会选择保全薛摩。”

白容想眼里闪过一抹坚定的光芒,说道:“薛摩之于我,是军师,是虎将,亦是挚友,他效命于我已经快五年了,在这五年里,我亲眼看着他一路过关涉险,替我拿下江淮寸寸江湖,没有他,雁回宫便不是今日的雁回宫,我身为一派之主,若不能保全麾下之人,当属奇耻大辱!”

沈扬清挑眉道:“即便是之于我?”

白容想直视着沈扬清,眼神笃定:“即便是之于你。”

沈扬清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开口道:“容想,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白容想一听笑了起来,在沈扬清面前她一直伪装得很好,知道他喜欢温婉之人,便将自己的锋芒全数收敛,投其所好,博其欢心。

白容想有些感慨道:“应该说是变得一样了……”她想起薛摩之前和她说过的话,接着道:“大概是被人调教了一顿,开窍了吧!”沈扬清笑笑不再说话,抬眼满目皆是江淮繁华。

沈放带着灵山派的人还没到月满楼,一路上各种各样的流言就传得沸沸扬扬,单是随便竖耳听听,就可以了解个大概。

沈放开口问道:“龙义,我也算听了个半斤八两,事情就这样?”

龙义愤愤道:“不就是喝个酒嘛,我师父好这口,没想到倒把命给搭进去了!哼,当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那女人蹬鼻子上脸,我师父看得上她,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薛摩那恶贼趁我师父不备,明着不敢来就暗地里偷袭!简直可恶!仗着有雁回宫撑腰,根本不把我们灵山派放在眼里!沈执事,你可一定要替我师父讨个公道!”

“呵……什么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师父倒是亲为表率了啊!”龙义听着沈放这挖苦的语气,一时语塞,只得尴尬地笑道:“灵山派的执教被人杀了,不管怎么说,这丢的总也是灵山派的脸嘛!”

龙义看到沈放的脸色一沉,知道这话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还来不及暗喜,沈放就已经加快步伐往月满楼去了。

薛摩背依梁柱坐在阑干之上,手上握着一小坛酒,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月满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秦英陪在一旁,见他还在不停喝酒,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陪着白容想喝了那么久,还没喝够啊,别喝了!”

薛摩笑抬醉眸道:“怕什么,反正也喝不醉,不是么?”

秦英一听莫名难过起来,叹息道:“总归是伤身体的啊……”

薛摩好似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低头笑了起来,秦英看着面前这张看了十多年的脸,惚恍如梦寐。

突然薛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秦英顺着他的眼神往大堂里看去,正好看到沈放带着灵山派的人走了进来,秦英笑道:“竟然是沈放……呵……我还以为会是杨玄展来呢!”

薛摩眼眸微眯,接着道:“如若真是杨玄展来,我倒还能看得起他沈扬清了,呵……当真是灵山派的好掌门呐,好一个以大局为重!”

秦英蹙眉道:“可是如果沈放在这件事上,也不明事理,大闹一场的话,我们不就可以借机……”

薛摩摇头笑道:“不可能的,逍遥剑沈放很早就侠名在外了,今晚的事谁错谁对一目了然,这种扬名江湖的大豪侠怎么可能会包庇他手下的无耻之辈?”

薛摩一双眼打量着沈放,略有感慨道:“现下灵山派的事物很多皆是他打理的,如若不是他太过愚忠,今日沈扬清所享的这些殊荣,本该归他……”

池笑鱼又把岭南蛊书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愈看背脊便愈是发冷,心烦意乱地刚打开房门,就看到对面那两人的身影,池笑鱼想起琴瑟的事才是当务之急,若是今晚劝不下来,那明天……思及此,池笑鱼回身看了看桌上的披风,灵机一动,拿上便疾步向薛摩走去。

秦英看到池笑鱼过来,说道:“看来池姑娘找你有事,我先去下面盯着,有什么不妥,我叫你。”说罢,一把夺过薛摩的小酒坛,仰头就是咕咚咕咚好大几口,秦英抬袖把唇边的酒渍一擦,手上一掂,又把酒坛还给了薛摩,二话不说就下楼去了。

薛摩拿起酒坛,一反手,酒滴连滴都滴不下来,被秦英喝了个干净,薛摩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臭小子!”

池笑鱼走过来,看到薛摩在笑,心里又长了几分底气,把手中的毛绒披风递给他,开口道:“薛大哥,这是亲手给你做的,你看看可还合适?”

薛摩一听,挑眉看了看手中枣红色的披风,开口道:“何必这么麻烦,隔壁就有绣庄,况且……我也不缺这东西。”

第120章 珠落玉盘处,一见钟情时(一)

池笑鱼听着薛摩这疏远的语气,本来还有几分把握的事情,一下子倒全没底了,池笑鱼不自觉地双手背到身后,摩挲着被针扎过的手指,她本是池家的掌上明珠,双手难拈针和线,今始为君十指尝尽针尖苦,偏偏到头来,还换来个不以为意。

薛摩看着池笑鱼脸上的那落寞和委屈的神情,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说道:“这回我便收下了,下次不要再给我做了,要做也给子赫做吧。”

池笑鱼一鼓气,直视着薛摩道:“不是白给你做的,我是有要求的!”

“要求?哦……那我便不收了,你拿回去吧。”薛摩那淡然的口吻气得池笑鱼直接想把他从阑干上推下去,以泄心头之愤!奈何狗馋于食需摇尾,有求于人要低头,这个道理池笑鱼还是明白的,更何况她是答应了琴瑟的,就算是坑蒙拐骗混,这个事情也得办下来!

“你怎么这样啊……”池笑鱼心一横,装出了她能装的最可怜兮兮的表情,低声说道:“薛大哥,你已经说了要收下的,不可以说话不算话的……”

只一眼,薛摩心便软了下来,他扭头看着大堂无奈摇首道:“说吧,什么事?”

池笑鱼一听,委屈之色顿扫,眉开眼笑道:“不要赶琴瑟走了,让她留下来吧,好不好?”薛摩没想到竟是为的这事,看着池笑鱼那副欢喜雀跃的样子,才恍然大悟敢情刚才的可怜巴巴都是装的啊?这小妮子就仗着长得像秦飒,尽欺负他心软!

薛摩一阵腹诽,才缓缓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自建楼之日起便是如此,月满楼从来都不是什么安逸避难所,这是江湖风口浪尖之地,她们要在这里讨生活,便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但若是主动同我说话,或是有身体接触,那就只能离开,这个没得商量!”

池笑鱼听完薛摩的话,气不打一处来,犟嘴道:“你是金子做的啊?!摸都摸不得!”

个中厉害关系说来话长,薛摩便只得撇了撇嘴道:“就是摸不得!”

池笑鱼看着他那副骄傲的样子,气得不行,心一横,牙一咬,伸出手去一把就捏住了薛摩的两颊,一用力,他的嘴唇就被捏得嘟了起来。

这么一来,两个人倒是都怔住了,他本已是微醺,脸颊泛红,被池笑鱼手一捏,模样甚是嗔俏,池笑鱼从来没见过看上去那么好欺负的薛摩,觉得新奇,愣住了,而薛摩是从来没人敢对他做这样的动作,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僵持了几秒,薛摩回过神来,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池笑鱼吓得连忙放开了手,眼神闪烁,手停在半空中,为了缓解尴尬,她对着空气捏把了两下,讷讷道:“额……这个……手感不错”

“池笑鱼!我是不是对你太宽纵了些?!”薛摩话一出口,池笑鱼再不敢看他,脸颊涨得绯红,也不回话,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终是败下阵来。

突然,鼓台上琴筝声戛然而止,连大堂里都渐渐安静下来,池笑鱼倾身往下一看,只见琴瑟换掉了一身华裳,身着一袭素衣抱着琵琶,缓步走到台中,环视了一圈堂中众人,行了个礼,开口道:“自打琴瑟进了月满楼,深受大家照拂,小女子感激不尽,在此谢过了,之前若是有什么得罪违逆之处,也万望海涵,今此送上一首秋棠调,权当酬谢和赔罪罢。”

话一闭,满堂喧腾,掌声,窃笑声,吆喝声,口哨声,一声摁过一声,听得人心惊肉跳,琴瑟要被赶出月满楼的事,自谢康一死,便在扬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即便这里刚刚才闹出了人命,依旧免不了一拨一拨的人比肩接踵而来,来看看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

这两年来,像谢康这样直接发难的人不多,但是她琴瑟得罪的人也着实不少,看着台下那一张张不怀好意的面孔,琴瑟搂了搂怀里的琵琶,才勉强稳住了这具不停哆嗦的身体,她垂眸漠然一笑,回身对着姐妹们使了个眼色,鼓点一起,一曲合奏便如雨打汀洲,娓娓而来。

“事情就是因她而起,哼,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没了雁回宫和薛摩做靠山,我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像刚才那般猖狂!”龙义盯着琴瑟恶狠狠地说道。

沈放看着台上低眉顺眼,背脊却挺得笔直的女子,倏忽间出了神,她纤指灵巧翻飞,放佛不是在拨弦弄琵琶,而是在他心上狠狠弹了一道,叫人无端心疼。

“你怕是说错了吧,究竟是人姑娘猖狂,还是你们猖狂?”沈放眉眼刚毅,自是一脸正气,他反问道:“龙义,此事究竟是因她而起,还是因谢康的淫心色胆而起,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了吧?”

龙义一听沈放的语气,心里暗道不妙,争辩道:“沈执事,是她勾引我师父在先……”

“出去!”沈放皱眉冷声喝断道,龙义见沈放动了怒,知道这事是没什么指望了,沈放见他呆愣在座上没有动作,一挑眉面有不满:“难道还要我送你出去不成?!”

“嘿嘿……”龙义讪讪笑着:“沈执事说得哪儿的话,不用,不用,我这就走,这就走……”

龙义怏怏出了月满楼,虽然同处一派,但龙义知道沈放一直都看不惯谢康的为人行事,所以自打沈扬清让沈放来处理此事,龙义就知道希望不大,如今……

龙义叹了口气,在脑海里寻思了一番,觉得这事还是得找杨执事商量,方有出路!

沈放看了眼台上手执琵琶的女子,把花娘招了过来,问了个仔细,才知道原来薛摩是真要赶她出去,不禁叹了口气道:“还真是被灵山派给连累了……”

花娘并不知道沈放就是灵山派的人,一脸愤懑道:“可不就是!还自诩什么名门正派呢,我呸!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就这么给毁了!”

沈放讶异道:“毁了……这……没这么严重吧,不就是不能再在月满楼卖艺么?”

第121章 珠落玉盘处,一见钟情时(二)

花娘听罢摇头道:“听公子这么说,就知道公子必定不是本地人……琴瑟色艺双绝,乃江淮头号花魁,有薛老板庇佑,虽是磕磕碰碰倒也相安无事过来了,如今,薛老板要赶她走,刚才的情形公子也看到了,也毋需奴家多言,更何况灵山派那人是因她而死的,她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一出月满楼,天晓得活不活得过三日!嗤!狗屁灵山派!尽作孽!”

沈放一听终于看懂了台上琴瑟那副眉眼淡然,视死如归的神情,看着看着,胸口竟然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沈放看着花娘问道:“待琴瑟姑娘这曲演奏完,不知可否让她到我这里小坐一会?”

花娘听罢还在犹豫,秦英便从沈放身后摸出来,说道:“当然可以,灵山派沈执事大驾光临,必然是为了谢康之死,她被牵连其中,自然应该前来相迎。”

花娘一听惊得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座中之人,没想到他竟然是逍遥剑沈放?!花娘半晌没说出话来,回想起自己刚才数落灵山派的种种不是,真是恨不得把舌头给咬掉半截,沈放看了秦英一眼,转而对花娘说道:“那便有劳姑娘了。”花娘只得讪讪赔笑,点点头退了下去。

鼓台上一曲停罢,满堂喝彩连连,嘈杂至极,池笑鱼虽然听不清酒客们说的内容,但看着台上琴瑟那抹瑟瑟的身影,施妆粉黛的脸惨白如纸,也知必然没说什么好话,池笑鱼开始莫名替她紧张起来,手心都起了一层薄汗,她一把抓住薛摩的臂膀,激动道:“你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继续再帮帮她又能怎样?”

薛摩没有看她,他垂眸望见琴瑟向沈放走去,不急不缓道:“你真的觉得和我扯上关系就万无一失了?你忘了是谁差点就从雁荡山崖上掉下去,险些尸骨无存的么?如若我这次因她破了月满楼的规定,把她留了下来,从明天起,她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做一根不是软肋的软肋,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池笑鱼据理力争道:“那次是意外,是我不懂事,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地站在这里么?”

薛摩摇头笑道:“你和她不一样啊,你是池盟主的女儿,你背后不单单有我,还有顾子赫,还有聚义山庄!”

池笑鱼一听急得双眼蒙雾,声音都有些发抖,说道:“薛大哥,她现在难道不是死路一条么?本已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现在若是把她赶出月满楼去,谢康手底下那帮人会放过她吗,她从前得罪过的人会放过她吗?既然横竖都是死路,你再帮她一把,又有何妨?”

薛摩看着面前人那红红的眼眶,皱眉道:“唉……别人的事情……怎地那么上心!”

“我只是觉得,如若有一天,我同样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我也会希望,有人肯站出来帮帮我……”薛摩看着池笑鱼望向琴瑟时那抹悲戚的神色,心上虽动容,却依旧冷言道:“女人就是麻烦!”说罢,薛摩双手将披风往身上一罩,身体往阑干外一翻,直接轻功飞到了大堂里。

池笑鱼呆呆地看着薛摩飘然而下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他这是……答应了?”

秦飒轻轻把窗缝合上,一转身思绪里全是刚才薛摩看着池笑鱼时,那种温暖的眼神,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闭上眼,这些年来薛摩各种各样的表情在她的脑海里一一划过,有挣扎,有无奈,有萧索,有肃杀,却始终难得暖意……

秦飒一阵心灰,薛摩,我的出现,可曾温暖过你的双眼?

我真的希望我可以做一个温暖你而不是让你受尽苦痛的人,哪怕我连我自己都温暖不了,我也希望把整个世界的光都留给你。

想到这里,秦飒紧紧抿着唇,身体开始慢慢疼痛起来,一寸一寸,似搅似捣,贝齿在唇瓣上咬出了深深的印痕,秦飒满脸惶恐地扑到药箱前,双手胡乱地翻腾起来,找到一个药瓶,扯开木塞,直接仰头就往嘴里灌,黑色的药丸一下子就塞得满嘴都是……

她跌跌撞撞地爬到床上,蜷成一团,睁着空洞的眼,忍耐着,等待着……地上那个药瓶孤零零地滚到一边,黑色的药丸撒了一地……

沈放还在和琴瑟说着话,抬头就看到薛摩朝他走来,沈放站起身,抬起酒杯,嘴角含笑道:“沈某见过薛老板。”

沈放的随从看他这般谦谦之意,不免都有些意外,以灵山派今日之势,也着实无须给谁脸面,薛摩挑了挑眉,笑着将酒杯斟满道:“逍遥剑客气了,你远来是客,应是薛某先干为敬!”说罢,两人仰首就是一口干,琴瑟看两人都入座了,倒是显得自己有些不合时宜,遂道:“那……琴瑟这便先退下了。”

“不用,你就坐这吧。”沈放话一出,薛摩掀眸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沈放见琴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接着道:“没什么是要避讳你的,再说了,这事都到这份上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害怕么?”

琴瑟听到最后这四个字,一双黯淡的眼,瞬间就染上了水灵灵的光芒,楚楚动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甚至还闹出了人命,她招惹上了当今江湖势力最大的门派,没人问过她怕不怕,也没人在意过她怕不怕……

不管她表现得多么落落大方,淡定自若,沈放简单的这一句“不害怕么?”就可以尽数击碎她所有的伪装!怎么会不害怕呢?人渺小如蜉蝣,江湖浩淼如沧海,沉浮一日,便多提醒你一日,在这沧海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究竟是怎般脆弱!

秦英双臂环胸背靠堂柱,听到这话,抬眸看了两人一眼,心下便有了个大概。

薛摩心底一番感叹,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所言不虚啊,他心上虽感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地问沈放:“那依沈执事的意思是?”

第122章 珠落玉盘处,一见钟情时(三)

“发生了什么,基本上我也了解得一清二楚了,我会据实和沈掌门禀报,在我这里自然是谢康有错在先,想必在他那里也走差不了多少,迟早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为了这些琐碎伤了和气。”沈放说罢,薛摩笑道:“有沈兄这句话,薛某那倒是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沈放笑着摇摇头道:“薛老板过谦了,刚才和琴瑟姑娘闲聊,本想和她博弈一局,怎奈听说月满楼有不得下棋一说?”

秦英听罢身体一僵,猛地一回想,好像自谷雨出事后,确实在月满楼再没见过有人下棋,秦英心头一恸,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薛摩,薛摩感受到头顶秦英射来的目光,也不去看他,说道:“确实如此。”

沈放不解道:“风月之地,这规矩未免有失雅兴?”

“也不尽然,此地我居,此楼我建,那这规矩,自然应由我来定。”薛摩边说边提起酒壶给沈放斟了杯酒,沈放耸了耸肩:“你我虽相识已久,倒也并未深交,常听人说你脾性怪异,倒是真所言不虚。”

“不提也罢,并非我独异于人,皆是无奈之举。”薛摩说着瞟了秦英一眼,见到他那茫然若失的神色,叹息着摇了摇头。

几番推杯换盏后,沈放起身便欲离开,琴瑟满腔心思都在思虑自己明日的去处,见沈放动身了,才后知后觉地起身行礼。

沈放看她那般惶然无措的样子,正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见面礼,道:“琴瑟姑娘,琴艺精湛,实属平生难见,愿改日在下前来时,还可得此一闻。”

琴瑟一脸的受宠若惊,局促地站在原地,连回礼都忘了,沈放转身便向门口走去,薛摩看了琴瑟一眼,将沈放送到月满楼门口,开口道:“沈兄刚才那句话怕是说给我听的吧?”

沈放笑道:“薛老板当真聪明人,瞒不过你,说不定以后还真会常往这里跑了,还望薛兄能给我这个机会!”

薛摩见沈放真的认真起来,微微眯眼问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沈放直视着薛摩说道,两人对视了一瞬,谁都没有再多说什么,沈放抱拳丢下告辞两个字便带着灵山派一行人离开了。

出了月满楼,沈放的随从王起探上前道:“老大,你就真不追究了?”

沈放双眼含笑看着他道:“追究?你要怎么追究?”

“可是,毕竟是死了灵山派的人啊!”王起皱眉道。

沈放笑了起来,他的眼睛生得十分好看,湛如星辰,可惜他不常笑,如今一笑起来,那双灵动的眸子便更是光彩璀璨,他道:“怎么,难道就因为死了人,错的就能变成对的,对的就应该要受罚了么?”

王起被说得愣了一瞬,沈放接着道:“谢康是遇到了薛摩,所以吃了亏,可是如果谢康遇到的只是些平民百姓呢,那又要有多少人无辜遭殃呢?”

王起一脸恍然大悟,沈放看着端平路上人潮涌动,眸光严栗:“灵山派,人很多,不缺一个剑术执教,更不缺一个无德的剑术执教!”

“多谢老大指点,可是沈掌门和杨执事那边,你又要如何交代啊?”王起又皱眉问道,他有些担心沈放的处境。

沈放摇摇头道:“你啊,就是太年轻了,不经世事啊……”

“若如我师弟会追究,他就不会是派我来,而是派杨玄展来,既然派我来了,那就证明他也不想追究,而至于杨玄展嘛,呵……”沈放眸露轻蔑,冷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王起有点挫败:“你老是说我年轻,我本来也才十五岁嘛,你刚才说的那些,现在我都懂了!”

沈放有些宠溺地揉了揉王起的脑袋,道:“也是,怪我了,呵呵呵……”

薛摩重新回到楼里,刚在秦英身旁坐下,月姨便走了过来,刚要开口,薛摩抢先道:“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晚上的,三个人来给她求情,就暂且让她留下来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月姨听罢,乐呵呵地连连点头称是。

待月姨走后,秦英转着酒杯思虑了良久,问道:“那规矩,为我定的?”

“不然呢?你这么愚钝,除了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其实,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来安慰你了。”薛摩说罢看了看秦英,若放在平时他必然是要和他对呛两句的,扯上谷雨了,倒是就又缄口不言了。

薛摩也颇是无奈,想来这种疑难杂症也就只能交给时间了,秦英见薛摩眉头紧皱的,开口道:“其实也不用这样,我……”

薛摩打断道:“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让我一晚上,改口两次不成!”

秦英一听又缄默了,薛摩看他这幅优柔寡断的样子,起身拢了拢披风就往后院走,秦英连忙跟上问道:“师父,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不是和子赫说好的么,我先去地耳湖候他,今晚喝了这么多酒,去湖边吹吹风也好。”薛摩说罢顺了顺了流星的鬃毛。

秦英雀跃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薛摩一听笑了起来,揶揄他:“刚才是谁说的不稀罕去的?”

秦英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翻了个白眼赌气道:“本来就不稀罕去,你自己去,我不去了!”说完立即一个旋身就飞到了月满楼的檐瓦上,隔着重重夜色一下子便看不见人影了。

沈扬清房间内,沈放话还没说完,杨玄展拍桌而起,喝道:“沈放!你是被薛摩下了**汤还是勾了心窍啊,啊?!他都杀了我们的人了,你帮着那狗娘养的说话?!”

沈放瞥了杨玄展一眼,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嘬了一口,不急不躁地说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就我和他交涉来看,他不是什么大奸之人,当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对于薛摩,我觉着,要不然你有能耐把他给招致麾下,要不然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给解决了,要是这些都做不到,那就只能认栽,反正就是不能正面交锋!”

第123章 执事之争

“诶?!这怎么就不能正面交锋啦?!”杨玄展一脸不服:“谢康是我的手下,不是你的手下,你就这种态度?”

沈放一听杨玄展这话,一手就把茶杯给摁在了桌上,茶水都了出来,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的手下就不算是灵山派的人了么?!”

沈扬清见两人都动了怒,站起身看着沈放说道:“师兄,你先去休息吧,他想不通透,我来和他说。”沈放斜睨了杨玄展一眼,一甩袍袖转身就出了房间。

沈扬清叹了口气,拿起落霜剑细细端详起来,他眼神有些落寞,比月色都还要清冷几分,半晌才开口问道:“玄展,你知道我并不喜欢白容想么?”

杨玄展愣了一瞬,点头道:“知道。”

沈扬清接着问他:“那你知道我为何还是想要娶她么?”

杨玄展看着面前的人,一瞬间倒是真的哑口无言了,玉树临风如他,举世无双,倒连娶一个自己爱的女人的权利都没有了。

沈扬清把落霜剑拔出了剑鞘,剑刃泛出了清冷刺眼的光,他一寸一寸边打量边说道:“在未当掌门之前,并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只是觉得身为灵山派的人,好似说话都要比别人高上那么一截,谁都信服你,谁都尊崇你,无限荣光……”

“可是如今,我终于才明白,那些荣光都是脚下利剑,于是,我便只能向上,每日每日就像有条鞭子在抽着我往上爬一样,攀得太高了,玄展,我已经下不来了……”

“这是自然,你是掌门,自然应该扛起这份重担,师兄弟们亦会替你分担,况且以当今灵山派之势,一统中原是迟早的事,对于薛摩,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忍气吞声!”杨玄展激动道。

沈扬清摇了摇头,笑道:“一统中原,首当其冲便是拿下江淮,确实,薛摩我们是可以对付,那么,我问你,雁回宫呢?”

“怎么?难不成对付个薛摩,白容想就能跟你翻脸了?!别忘了,她爱的人可是你,不是他薛摩!”杨玄展辩驳道。

“你不了解容想……”说到这里沈扬清蹙着眉,似是在思虑些什么,他在想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把白容想描述出来,半晌后他摇了摇头放弃了:“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她……”

“不过今天还是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白家的后人,在一众江湖豪杰面前,她就能和你唇枪舌战来保全薛摩,这其实就已经表明她的心迹了,所以我派的是沈师兄前去月满楼而不是你,这是其一,其二,在我和她单独相处时,我已经探过她的口风,明白和你说了吧,薛摩,她保定了,哪怕是与灵山派大动干戈为代价!”

杨玄展听完,整个人倒坐在靠椅里,一脸的满不甘心,咬牙切齿道:“别人打了我一巴掌,我却不能还回去,真他爷爷的,咽不下这口气!”

沈扬清把落霜剑重新放好,开口道:“玄展,再等等吧,等十二路鸿雁令到手,等雁回宫大权到手,你想怎么报仇,都行!”

沈扬清的话说得有力,可是眼底嘴角却尽是无心,杨玄展看他面露疲色,低头道:“一切听掌门的便是,时辰也不早了,若你累了,便早早歇着吧。”

待杨玄展走后,沈扬清看了落霜剑一眼,窗外闹腾得紧,他起身轻轻推开窗棂,往外望去……

街上流浪汉喝得醉兮兮得,走路都东倒西歪,小贩赶着最后的热闹卖力地吆喝着,书生拥着如花美眷站在花楼门口,几番欲走还留,看着看着沈扬清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风月无边,灯火缱绻,只是窗前的这抹身影,别人看着孤单,自己觉着也寂寞。

沈扬清黯然一叹,自古高处不胜寒!

冯克在房间内来来回回地踱步,看样子颇是焦躁,紫衣男子笑道:“坐下吧,不用想了,沈放都回来那么久了,也不见动静,便可知灵山派那帮人是不会拿薛摩怎么样的!”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堂堂江湖第一大门派,有仇不报,欧阳兄,你说,如此一来,他们谈何立足之地?!”冯克脸都气得铁青了,本是天赐良机,欲借刀杀人,没想到这刀竟然挥不下去。

说起这紫衣男子,他复姓欧阳,名以烈,自逐鹿台上一番交涉,逐鹿台下一番觥筹后,冯克颇有相见恨晚之感,直接称兄道弟起来。

欧阳以烈笑道:“还不是你们雁回宫脸面太大,在白宫主没有嫁过去之前,沈扬清不会拿她手下的人开刀,更何况,还是薛摩……”

“那依欧阳兄的意思是,需等到雁回宫和灵山派结盟后,沈扬清才会对付薛摩?”冯克坐下凝眉问道。

欧阳以烈摇头道:“不,不,不,只要你那位青梅竹马的大小姐在,沈扬清都没办法对付薛摩!刚才的情形,你也是亲眼所见,在白宫主心里,薛摩同你等同重要!你换位想想,如若你杀了灵山派的人,白宫主可会对付你?”

话一毕,椅子都还没坐热,冯克唰地一声就又站起来愤愤道:“那自然不会,但是,我是谁?!他薛摩又是谁?!凭何我就和条雁回宫的狗平起平坐了?!”

欧阳以烈点头道:“是,是,是,你和白宫主是总角之交,但是,你扪心自问,薛摩为她做的就少么?这江淮一带的江湖势力是月满楼出面替雁回宫收拢的,这落霜雌剑也是月满楼替雁回宫拿回来的,这人心总归也不是顽石嘛!”

冯克听他说得句句在理,无言以答,沉默中,门“嘭”地一声被人给撞开了,来人一进来抱着酒坛子就大灌了两口,进来的正是杨玄展。两人见杨玄展一身怒气冲冲,也知道是什么结果,无需多问。

杨玄展把酒坛一摁,就是一顿破口大骂,脸涨得通红,看来也是憋得够呛,杨玄展看着冯克和欧阳以烈摊手道:“你们说说,啊,我算哪门子的灵山派左执事,啊?手下被人杀了,我要去讨个公道都不可,真是窝囊透了!”

第124章 逐鹿合谋

“,杨兄息怒息怒……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以灵山派之能,以后有的是机会嘛!”欧阳以烈好生劝慰道。

“以后……嗤,老子巴不得现在就把那厮,碎尸万段!”欧阳以烈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杨玄展身上那股狠绝的气息,倒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冷噤。

冯克抬手摸着半边脸上的银铁面具,面具下那只被薛摩射瞎的眼,早已不痛不痒,但是银铁的寒凉一日一日穿肤而过,既铭心又刻骨。

冯克幽幽开口道:“若是真想下手,天大的障碍也都是借口,容想不肯,沈扬清不允,明着不能来,难道暗里地就不行了?!”

杨玄展眸中精光一闪,倾身问道:“那以冯兄的意思是?”

“你我皆不方便出面,可是,我们这不是还有第三个人么?”冯克一说完,杨玄展便看向一旁的欧阳以烈,冯克接着道:“欧阳兄,我们虽然相识不久,但就从刚才的言谈来看,你与薛摩似是积怨颇深,不知可否说与我们一听。”

欧阳以烈也不迂回,直接道:“不知道作为清源真人的关门弟子这个理由可足够说服二位?”

冯克听罢身体一震,和杨玄展面面相觑,两人显然都没想到几年前被月满楼所屠的清源教竟然还有漏网之鱼,那是一场屠戮,真真正正的屠戮,不管你低不低头,求不求饶,皆杀!

欧阳以烈的眼神慢慢变得萧肃,双拳紧握地指节都开始泛白,杨玄展用胳膊肘顶了顶冯克,眼神一示意,冯克才反应过来,开口道:“呃……欧阳兄,不是雁回宫要撇清责任,只是……当年阳曲山上的事,确实和雁回宫无关,并没有人下令让薛摩去对付清源教。”

欧阳以烈目无焦距地盯着桌上的烛台道:“这个我自然早已调查清楚了,不然,我又如何会心平气和地和你共处一室?!不知,冯兄你可知道当年薛摩为何要对清源教下此狠手?!”

冯克凝眉道:“因为薛摩要选根据地。但是,当年事情发生的毫无预兆,正光叔还为了此事大发雷霆,事后,容想曾质问过薛摩,他的说法是他看上了清源教的武功和阳曲山的风景,没有多余的解释,他说就是这么简单!”

话一说完,就是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欧阳以烈忿恨道:“大仇不报,誓不为人!”

杨玄展看到欧阳以烈徒手将茶杯捏了个粉碎,抬眸看了冯克一眼,冯克心领神会道:“以烈,自个身体要紧,血海深仇找他讨来便是,我们齐心所向,还怕对付不了一个薛摩?!”

欧阳以烈嘴角一勾道:“所言甚是,我一个人自然难于成事。”

杨玄展眼珠子滴溜一转,细眼微眯问道:“我若没猜错的话,今日欧阳兄逐鹿台之举,为的便是潜入雁回宫?”

欧阳以烈点头道:“杨兄心细,自是如此。”

冯克一听大惊道:“你这也太冒险了,今天要不是我出手,你就枉死在薛摩的焱火掌之下了!”

欧阳以烈无所谓地看着冯克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欧阳以烈要报仇,就不会畏畏缩缩,贪生怕死!再说了你和薛摩之间,外界流言颇多,是敌是友并不能看得通透,我岂能贸然前来找你?如今虽能肯定你们为仇,借问冯兄,我又要如何无后顾之忧?”

冯克听罢心中大喜,这年头什么都不怕,就怕这种不要命的,冯克拍着胸脯保证道:“之前在逐鹿台上答应你的事,必然作数,我会开始让你慢慢熟悉雁回宫的大小事物,只要在雁回宫有权在手,谁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哪怕是容想!”

“有冯兄这句话,我便把心放到肚子里了!至于薛摩,今日便做商量?”欧阳以烈问道。

杨玄展摆摆手道:“,不急不急,今日喝得这么醉醺醺的,也商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继续把酒言欢,以贺我们三人同船之谊!我去叫我徒弟再提几坛酒来!”

杨玄展边说边朝门口走去,一出房门,杨玄展把手拢到门口人的耳边说道:“龙清,去,派人去查一下清源真人有没有个关门弟子叫欧阳以烈的,我要这个人的详细底细!”

聚义山庄内,四大护院齐排排地站在池沧海身前,池沧海紧蹙着眉头,不停地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开口问道:“当真什么都查不出来?”

四个人你瞟瞟我,我瞟瞟你,然后一副属下无能的表情,齐刷刷地低下了头,池沧海长吁一声,靠坐在太师椅里,满面阴郁。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小厮探进头来说道:“池庄主,顾公子来了。”

池沧海点头道:“让他进来。”说罢朝着四大护院摆了摆手,顾子赫一进厅门就碰到他们出去,心下立即有了计较。

池沧海看到顾子赫,露出了难有的喜色,问道:“今天扬州热闹,你怎地不去陪着那小妮子,倒回来陪我这老头子?”

顾子赫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池沧海看着顾子赫那落寞的神色,也颇是揪心,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生得仪表堂堂不说,品性又端正,却是偏偏……

池沧海不胜唏嘘道:“哎……本是段天赐良缘,没料到笑鱼像被鬼魅迷了心窍一样,弄出这些烂摊子,好孩子,是我们池家亏欠了你啊,笑鱼如今这名声,唉……大伯也不想连累了你,如若你有看对眼的姑娘……”

池沧海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子赫打断道:“诶,大伯,这说的哪的话!笑鱼是什么人,我难道还不清楚么?她和薛兄之间是怎么样,我亦明白,岂能为着片片碎语,便轻负初心?”

“一个个都倔得跟头牛一样,老朽,劝不住啊……”池沧海想起刚才顾子赫对薛摩的称呼,问道:“子赫,你和那薛摩现在很熟?怎么倒还称兄道弟起来了?!”

顾子赫看到池沧海每每提起薛摩,神态一次比一次平和,心底狠狠地舒了口气,有些努力,总会有聚水成海,堆沙成山的一天,他对此深信不疑。

第125章 月白风清邀客,纸黄墨香陈情(一)

顾子赫笑道:“说了,大伯可别撵我出去!”池沧海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顾子赫正色道:“颇有相逢恨晚之感,闻名尚如露入心,共语即醍醐灌顶,同行似如沐春风,为友当三生有幸!”

池沧海听罢,怔愣了半晌,顾子赫在江湖里颇得侠义之名,能得他如此盛赞之人,即便不为豪侠,也断然绝非恶徒!

顾子赫见池沧海并未动怒,接着道:“今日见大伯肯替笑鱼解围,想必在心里也已经是原谅她了,那便让她回来吧!否则,再在薛兄那楼里多住几日,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要把她给抢回来,可就当真没指望了!”

池沧海看着顾子赫那万般委屈的神色,抚掌笑道:“敢情这才是你三番五次来劝我的目的啊!”

顾子赫笑道:“目的是真,话也是真,对于薛摩,我并无半分偏袒或是妄语。”

“也罢,也罢,我老了,也经不起折腾了,难不成还真为了个薛摩,为了一方仁义之名,拒自家闺女于门外么?自二弟离世后,笑鱼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视如己出,她这么一闹,我才发现山庄是真的有些冷清了。”池沧海说着说着眼底难掩萧索,任平生如何名动如雷,叱咤如风,待到日薄西山之际,想来最悲凉也不过踽踽独行!

顾子赫看着也于心不忍,幽幽道:“大伯……”

池沧海兀自叹了口气道:“可是子赫啊,现在还不是时候,确实如你所言,山庄里面有奸细,笑鱼的失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庄子里有人铲迹销声,竟查不得一点蛛丝马迹!”

顾子赫听罢,压低声音道:“大伯,你不觉得让笑鱼回来,引蛇出洞会更容易露出马脚么?”

池沧海听罢脸色一变,问道:“薛摩出的主意?”

“是我和他共同的主意,不瞒大伯,自事发那日起,我便一直在暗中追查,奈何竟查不到一丝头绪,薛兄本是打算以静制动,怎料过了那么久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人的警戒心总是有限的,再这样耗下去,难保不会疏忽,与其选择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顾子赫低声分析道。

池沧海缄默良久,开口道:“就怕终是难得两全……罢了,子赫,此事暂且让我想想,天色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去,顾老爷怕是又要上门来找我唠叨了!”

池沧海边说还真起身撵着顾子赫往外走,虽是用撵得,可他还是把顾子赫送到了小院门口,顾子赫执意不让再送了,池沧海才勉强作罢。

两人一番作别后,顾子赫转身远远看到池沧海愈发佝偻的背影,僵了一瞬,恍惚间有种感觉,这苍老不是在细水流长里堆叠而成,而是在白驹过隙间一蹴而就的,让人连反应都显得有些迟钝。

月朗,星稀,云高,风不急,薛摩出了扬州,一路向东去,本已是入夜,四周安静得紧,只听到马踏落叶的声音,清脆作响。

眼看前面就是地耳湖了,薛摩轻勒辔绳,流星停了下来,四周便愈发静谧了,薛摩清了清嗓道:“咳咳……出来吧,别躲了,前面就是镜平亭了,你再跟,都快没地方藏身了!”

话刚说完,一旁的树冠上,一阵,薛摩抬头看去,只见秦英落落沓沓,御风而下,待秦英站定见薛摩眉眼含笑睇视着他,连忙辩解道:“我真没打算跟着你,恰巧撞见而已!”

“嗯,我也觉得……真的是……很巧。”薛摩频频点头,顺道觉得秦英一本正经胡诌的功夫,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秦英听出薛摩话里的意思,双手环胸,一语不发。

薛摩挑眉问道:“没骑马来么,要不要我载你?”

秦英得意地看着流星道:“哪用得着?你们骑马能追得上我的轻功就不错了!”

“嚯……好大的口气啊,来,较量较量!”薛摩话一毕,流星似是早已按捺不住,频踏前蹄,两人相视一眼,秦英一提气,薛摩提辔纵马,双双追风而去!

顾子赫站在境平亭里放眼望去,一轮满月似破江而起,星月皎洁,远远地有马蹄声传来,顾子赫一转身便见,长长的湖堤上,红衣白马,犹如疾风掣电而过,半空中,一道灰白的光影悬空而行,并驾齐驱,远远看去,马鬃迎风而起,两人的衣袍都被风给灌满,鼓鼓而扬,有那么一恍惚,顾子赫觉得自己似是置身画中一样。

最后终归是秦英先到一步,秦英一脸得意地掸了掸袖子上的灰,薛摩把流星往边上一赶,慢条斯理地说道:“行吧,行吧,你赢了,你也就这点能赢赢我了!”秦英听罢颇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

两人走过长长的石墩进了亭,秦英一把拽过顾子赫开口问道:“烂扇子,你约我师父来干嘛呢?”

“喏,喝酒写字呐!”顾子赫边说边用下颚指了指石桌上的笔墨纸砚,秦英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桌上的东西,疑问得都结巴了:“喝酒……写……写字?!”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来干嘛?”薛摩好笑道。

秦英彻底懵了,一手拍着脑门道:“哦哟,我还以为你们来商量什么大事呢,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费那么大劲跟来了!”

薛摩摊手道:“我早说了让你看你的图去,若真是有事,我能不叫上你?结果,你非要眼巴巴地跟来,怪我咯?”

秦英一脸愤懑地坐在一旁,小声嘀咕道:“谁叫你上次要瞒着我!”

薛摩没有听清他说的话,眯着眼,身体往前倾了倾,问道:“你刚说了什么?”

“没,没,没,没说什么,好兄弟,来,喝酒喝酒!”秦英边说边拉着顾子赫坐下,薛摩看着也就笑笑,三人举杯,把酒言欢。

月白风清,有客有酒,好景易得,良夜难求。

几巡推杯换盏后,秦英热得直接跑出亭子,到镜平亭另一端的石墩尽头,整个人一个“大”字就直接躺了下去,看上去真是人生快意,惬怀得很!

第126章 月白风清邀客,纸黄墨香陈情(二)

四周湖面波光粼粼地跳跃在他的周围,秦英抬起醉眸,看着天上那轮玉盘温润地笼罩着他,嘴角慢慢越扬越深,醉语道:“其实……这样也不错,我们……又何必……”

薛摩一边研墨一边开口问道:“子赫,聚义山庄奸细的事,池庄主那边有没有什么头绪?”

“他倒是没有和我说起这些,但是,他会让笑鱼回去,这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了,虽然她大伯没有明确答应我,但是想来也就这段时间了吧。”顾子赫说道。

薛摩看着提到池笑鱼,顾子赫脸上那种温柔的神情,心下也不免轻叹,说道:“这样最好,省得她在我那里,也不是个事儿!”

顾子赫听罢提笔蘸了蘸墨,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薛摩低头细细看去,墨香清浅,笔墨挥毫下,四行草书龙飞凤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君不知兮无所惧,最惧君知当不知。

待最后一字笔起墨落,顾子赫抬头满眼征询地看着薛摩说道:“这句话,我是为笑鱼写的,笑鱼的心思,我明了,我知道,你也懂,你上次在竹窥居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对她,动心了?”

薛摩也不回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四行字,恍惚中,他好似看见了池笑鱼那张纯粹的脸,但是,很快,就被另一张苍白的面孔给彻底取代。

顾子赫看着薛摩那种无措的神色,沉沉叹了口气,让步?成全?顾子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知道池笑鱼并不倾心于自己,这么些年来,若她真能生出点点情愫,想必也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可是,在有的时候,在有些事上,你自己都不清楚你在坚持些什么,可是,却偏偏就是想坚持,人,总是固执得可怕的。

顾子赫深吸口气道:“你我兄弟一场,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常言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如若你真对笑鱼上心了,那我……”

“没有的事!”顾子赫还没说完,就被薛摩给强硬地打断了:“我已经有意中人了,至于笑鱼那边,在她离开月满楼之前,我会避嫌的。”

顾子赫蹙眉道:“阿摩,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摩拍了拍顾子赫的肩头,说道:“我明白,我视顾兄为知己,我知道顾兄亦然,兄弟间不需隐晦,儿女情长本就纷乱如麻,若还不明明白白说个清楚,岂不是更理不清了?”

顾子赫低头一阵缄默,薛摩看了看纸上的字,又看了看身边的人,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身为富家子却无纨绔气,玲珑心思,情深意重,对于池笑鱼来说,难道不是一个安稳的好归宿?再反观自己,徒增笑料罢了。

薛摩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慢条斯理道:“笑鱼本就年少,又自幼被关在深宅大院里,见过的世面太少,我之于她,也无非是一时新鲜,子赫,你不同,倘若有朝一日,你不在她身边,你看她,可还能习惯?我今晚说的话,尽出自肺腑,子赫,我真心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顾子赫看着薛摩的眼睛,突然有点怨自己,本该是个好好的酩酊夜,却谈了这么优柔的事情,顾子赫斟了两碗酒,一碗端给薛摩道:“阿摩,今晚怪我了,本是好酒好客,笑鱼的事,不论今后是何种局面,你我二人,此番知己情义,绝不生变!”

薛摩看着顾子赫眼中点点星华,心上一阵恳切,笑着接过碗,一字一字道:“绝不生变!来!干!”薛摩话毕,两人碗一碰,头一仰,酒酬知己!

“来来来,阿摩,轮到你写了!”顾子赫边说边有模有样地起身揽袖帮薛摩轻轻研墨,薛摩心知自己的字定然是不如他的,可见他兴致颇高,也不好扫兴,提笔舔墨,下笔时倒是顿住了,薛摩看了顾子赫一眼,思虑半晌就写出一句话。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有朝身至,誓要九州皆知。

顾子赫看着这句话,虽有点意外,倒也在情理之中,他缓缓道:“以尔之能,却心甘情愿屈居他人之下……自那天在雁荡山上所发生的事情之后,我便知道薛兄绝非池中之物!”

“荣辱本是同根而生,并蒂而落,厌辱又如何求荣!只是……”顾子赫低头细细斟酌着纸上这句话中的豪意,蹙眉道:“薛兄可否告知子赫,你究竟是有何目的?是为了拿下雁回宫,对么?”

“来往来处来,去往去处去,寻个归宿而已。”这句话从薛摩嘴里吐出来,轻飘飘地好似没有任何分量,薛摩接着说道:“子赫,欲成美玉,烈火锻之,欲成大事,薄冰履之,古来皆是此理,若我哪天行了掀天揭地之事,你……会如何看我?”

顾子赫看他说得如此隐晦,也知个中缘由不便再细问,兀自琢磨了一番道:“一世逍遥不见得就逊于名扬天下,可若是你真有此心……”

顾子赫笃定道:“薛摩,他日你若有难,我定来救你,他日你若为祸于天下,我也定……不放过你!”

“呵呵呵呵……”薛摩低沉沉地笑道:“哪能有你说的那般严重,你且放宽心吧!”

顾子赫也笑了起来,摇头叹道:“血衣魔头……呵,与魔为伍,这颗心怕是放不下来了!”

薛摩边倒酒边说道:“子赫要是反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顾子赫接过薛摩的酒碗,嘴角一扬道:“那便……悬着吧!”

星月不肯沉,两人轮番提笔,篇篇锦绣,字字珠玑,这一夜酒香合着墨香,经久不散,虽是无关风月,却是熏得万物都似微醺了。

天光乍破,顾子赫把纸墨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收进书箱,扭头远远看到薛摩将覆在秦英身上的披风拎起来披回身上,而秦英就躺在石墩上,借着酒意睡了一宿,睡得四仰八叉,好生香甜,东方既白,都不见醒转。

第127章 月白风清邀客,纸黄墨香陈情(三)

顾子赫走上前,俯下身,用手推搡了几下秦英,轻声唤道:“秦英,起来了,天都亮了,回去了。”

秦英睡得正酣甜,隐隐感到有人在推他,不耐烦地一挥手就把顾子赫的手给打了开去,嘟囔着翻个身又继续睡。

薛摩见秦英这番动作,垂眸白了他一眼,眉头微蹙,用脚轻轻踢了踢秦英的背脊,一脸嫌弃道:“秦英,起来了,走了!”

顾子赫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儿,莫名地笑了起来,薛摩环抱着双臂,嘴唇抿得紧紧的,眉峰一点一点,越蹙越高,倏忽,一道狡黠的光自他眼中一闪而过,眉峰一松,嘴角一扬,薛摩提脚朝着秦英的背脊就是猛地一踹。

“噗通”一声,飘着金色光芒的湖面顿时炸开了花,顾子赫心中大惊瞪楞着双眼道:“阿摩,你……”本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秦英从湖里扑腾着探出头来,湿哒哒的头发粘在脸颊上,咳嗽着喷了一口水,一脸状况之外的样子,看上去甚是无辜。

顾子赫心软,俯下身伸出手,说道:“秦英,来,我拉你上来。”

秦英的那一片惺忪睡意,在这深秋清晨寒凉的湖水里,瞬间,烟消云散。

薛摩眸中带笑一脸得意地把顾子赫挡开,居高临下挑眉道:“这下终于醒了?怎么样,提不提神,醒不醒脑?嗯?”

秦英回过神来,一脸的气急败坏,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愤愤道:“薛摩,你这太不够意思了啊!”

薛摩一听他都直呼大名了,连师父都不叫了,越发得意起来,笑道:“怎么,我只是用了比较管用的办法而已,你难道不觉得,卓有成效么?”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你实在是太可恶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秦英的脸都铁青了,嘴里直叫唤,可是又没有办法,双手直在扑腾那湖水,溅起一片水花,倒是显得越发气急了!

薛摩对待秦英倒真算不上温柔,特别在这么斯文的顾子赫面前,一对比这种感觉便更强烈了,薛摩看着他那无能为力的样子,别提多乐呵了,扶着顾子赫笑得直接弯下了腰,秦英看他们笑得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们知道这水多凉么!简直可恶!可恶至极!”

秦英哪里气得过,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双臂拍着水就往站在石墩上的两人身上泼去,两人笑着往后退了退,背过身,别过脸。薛摩提臂用披风挡了一挡,秦英看见薛摩这动作,原本恼羞成怒的眉眼瞬间染上了一股大计得逞的奸色,脚一蹬,手一拍,整个人破水而出。

薛摩听到背后动静,神色一凛,暗道不妙,两人刚一回头,只见一道光影扑面而来,秦英张开两臂,一边压着顾子赫,一边压着薛摩,使劲往后一带……

顾子赫只觉得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在他完全失去平衡之前,目光在鱼肚白的天空中割开一道弧线后,“噗通”一声,所有的意识彻底坠入了冰凉的一片混沌之中,一时间,湖面上水花大作。

一沾上湖水,寒意瞬间走通了薛摩的四肢百骸,秦英按着两人直直下沉,三个人的头发在清澈的湖水里一丝一丝散了开来,隐隐生出几分枉死水鬼的味道。

薛摩看着近在尺咫秦英那张得意的脸,此情此景,薛摩想把秦英捏碎的心都有了,秦英也不惧,反倒笑了起来,豁都豁出去了,反正他目的也达到了,何惧之有?秦英笑着,手臂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开来,三人相视一眼,踏水往湖面上游去。

三人几乎同时破水而出,秦英扫了一把脸上的水,仰天长笑道:“哈哈哈哈……这才对嘛,这才算是我的好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连落水都一起落!不亏!不亏!哈哈哈哈……”

难得算计到他俩,秦英得意得整个人都有些忘乎所以了,既没注意到薛摩脸上不甘的神色,也没留心到薛摩和顾子赫眼神已经交汇好几轮了。

待秦英回神时,只见顾子赫一脸不怀好意地向他游了过来,秦英一边划水后退,一边紧张道:“诶诶,烂扇子,你待如何?够了啊,大家扯平了啊,别乱来啊……”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顾子赫哪听,不过秦英倒也不慌不忙地慢慢后退,三十六计走为上,双拳难敌四手,实在不成,跑总行了吧,论轻功,他秦英可是有万全的把握的!

才刚思及此,只见顾子赫身形一动,秦英心道不妙,立即脱水而出,两人几乎同时高高跃起,秦英转身就想跑,然而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薛摩一跃而起,他身上的披风早已脱下拿在了手中,他旋身将披风拿在手中似长枪一般,朝着湖面使劲一挑,一道水墙,数丈余高,秦英眼前一幕晶莹水帘,剔透得方向都辨不清了。

只是一个晃神空隙,薛摩穿帘而过,再下一秒,薛摩似笑非笑的脸就已经出现在秦英眼前了,咫尺之距!薛摩一把按住了秦英的肩头,笑道:“还想跑?”

秦英一看这势头不对,连连服软道:“师父,我错了,我错了……”话才刚出口,后面顾子赫也赶了上来,按住了秦英另一边肩头,薛摩向顾子赫使了个眼色,两人手上一用力,直按着秦英往下坠,秦英忙道:“哎呀,子赫,别,我的妈呀……唔……”

最后,秦英求饶的话全变成气泡湮没在湖水里,只要他一上浮出头,就又被两人给联手按了下去,此一番,倒是让秦英深刻地感受了一遍那种水侵入肺中的窒息滋味。

一顿折腾后,顾子赫心底不忍,见秦英难受,便也罢手了,拽着秦英就往岸上带,秦英脚刚着地,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水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脸憋得通红,整个人湿哒哒的,别提多狼狈了!

顾子赫有些过意不去,一直在帮秦英拍着背,但看着他般可怜样子,又忍不住偷笑。

第128章 月白风清邀客,纸黄墨香陈情(四)

薛摩上岸后,边拎披风上的水,边笑道:“还是子赫君子,你这么拖他下水,还护着你!”

秦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薛摩骂道:“你还有脸说!我和你十几年的交情,你下那么重的手!”

薛摩看着秦英这么愤懑不平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好笑:“呵呵呵呵……落汤鸡一只……落汤鸡……哈哈哈哈哈……”

秦英看两人笑得欢,甩了甩头发,嗤道:“说得好像你们不是一样,明明就是三只!”两人一听,笑得更是欢了,秦英看他们高兴,即便自己被整得够呛,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愉悦,低头笑出了声来。

这一个深秋寒凉的清晨,笑,燃了整个地耳湖,吾愿博君一笑,亦愿陪君长笑,笑看兄弟情长,长逾地老天荒。

待三人进了扬州城,顾子赫便作别,朝顾府而去,剩下薛摩和秦英慢悠悠地走在扬州尚未完全醒觉的道路上,秦英开口问道:“你们昨晚都谈了些啥?后来喝得高了,我当真是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

“还不是笑鱼……”薛摩幽幽吐了口气,接着道:“都是些儿女情长的事,子赫也当真是长情之人!”

“那你呢?”秦英停了下来,一脸正经八百地看着薛摩说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干涉你,但是,做为秦飒的哥哥,我不得不多问一句,那你呢?”

“你怎么会这么问我?”薛摩满脸意外,看着他这么紧张的神情,有些失笑,牵着流星,边走边道:“谁都可以来问我,独独你不行,我对秦飒的心意,这么些年来,你看得不是最明白的么,你怎么会这么问我?”

秦英想起秦飒那天在山头上说过的话,黯然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她,可是我知道有什么用?!你要和她说啊,你要告诉她你的心意啊!”

“都这个关头了,说什么?许她同携手?许她共白头?!”提到秦飒,薛摩的语气温软了许多,可是话语间的那股苍凉,让秦英半晌答不上来。

薛摩接着道:“我俩这样的身份谈何白头到老?!即便撇开她不论,你也知道,我现在过的这日子,刀光里来,剑影里去的,会不会哪天就身首异处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就这种情况,不给承诺怕就是最好的承诺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不正在做嘛,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哪件不是为了她?”

秦英急道:“那你的心意你要去和她说,你所做的事你也要去和她说,这样,她才知道啊!”

薛摩胸有成竹道:“我爱的人,我不需要去和她说,因为总有一天我会用行动让她知道,我要做的事,我也不需要去和她说,因为个中曲折只需要让我知道。”

“不,不,不,薛摩,不是这样的……”秦英皱着眉,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薛摩笑着拍上秦英的肩膀道:“从不见你对男女之事上心,你自己都还没心上人呢,倒还好意思教我了,我和秦飒自是心有灵犀,你都看得出来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放心吧,她会懂我的。”

秦英心底暗叹,若是真懂,那天就不会哭得那般伤心了……秦英这下终于意识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认识间出现了很严重的偏差,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薛摩笃定却不说,秦飒怀疑却不讲,长此以往……

“想来……也快了吧……”薛摩微微颔首道,他的话打断了秦英的思绪。

秦英见薛摩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疑虑道:“你说什么快了吧?”

薛摩笑着一把搂过秦英的肩,叮嘱道:“以后啊,凡事要多思虑考量,再行决断,拿不准的事可以去问柳无言,无言办事,我总是信得过的,还有和鬼骨不要老是剑拔弩张的,说到底,兄弟一场,还有……”

秦英越听心里越的慌,忙打断道:“等等,等等,你这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是在干嘛?”

薛摩站定,细细地凝视着秦英,替他捋了捋头发,秦英看着薛摩这般神情,一股不妙的预感在心底升腾而起。

薛摩开口道:“我说的是,离我带着她远走高飞的日子,想来,也快了吧!”

“你说什么?!”秦英一脸的惊惶和不可思议,一把就抓着薛摩的臂膀。

薛摩笑道:“你那么惊讶干嘛?待诸事抵定,我便带着秦飒离开,隐居桃源,结庐山涧,无人声攘,无车马喧,她身上的毒,我身上的蛊,能医便医,不能医也罢,这半生,与天谋,与人谋,若诸事了了,也是该为自己活一遭了!”

“你……竟然是做的这般打算……”秦英听罢有些失魂,喃喃自语着,手兀自垂落下来,倏忽,秦英黯淡的双眸里染了点点光亮,急道:“那也不是非要走啊,到时候兄弟们一起在中原,不好么?”

薛摩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牵着流星,边走边道:“阿英,你怎地还不明白!万中挑一是驭虫师,这些年那么多人进虫房,到如今,剩下几个?秦飒当初是怎么训练的,你我不是没见过,本非常人所能承受,更何况这些年供秦飒所用的奇兽异虫,为她续命所用的奇花异草,哪样不是万金难求之?呵……只要秦飒在一天,阿琰都不会允她离开的,可是如若她不离开,她又还能活几年?”

“说来说去,都是怪我!当初年少时,我就不应该待她那么好,这样,把她送走了,她也不会又为了我,再跑回来,这样,她就不会被屈侯琰送去做虫师,就不用受虫毒之苦!”薛摩越说越激动,嘴角都有些微微颤抖。

“别说了,这些都不怪你……”秦英看上去十分沮丧,话说得单薄又无力。

薛摩扭头看着秦英一脸的黯然,打趣道:“怎么,舍不得我走啊?”

秦英听罢笑得一脸惨白,薛摩一把搂过秦英接着道:“估摸算算,你在我身边都呆了十多年了,怎么,还没呆腻啊?”

第129章 秦晋之好

秦英垂眸,眼眶一热,话就都梗在了喉咙里,半晌秦英摇了摇头,道:“师父,哪怕到我死的时候,我都希望,你会在我身边。”

薛摩笑了:“哈哈哈哈……好啊,我答应你,哪天你大限将至了,我一定出现在你面前,送你,哈哈哈……”

秦英无奈地撇了撇嘴,薛摩拍了拍秦英的肩头,笑道:“傻小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秦英没有说话,所以也没有告诉薛摩,他,听过,但他,不信。

清晨的端平路上才是三五行人而过,月满楼就开始热闹起来,白容想端坐在前厅中央,身后清一色雁回宫的侍从,池笑鱼蓦然觉得眼前的美人和沈扬清着实般配,这种来时众星拱明月,去时前簇又后拥的阵仗,想来也就他们两人了。

白容想杵着腮帮子,一双美目直勾勾地仰盯着池笑鱼,池笑鱼被她看得心里发麻,尴尬道:“薛大哥这一夜未归,也不知几时能回来,不如,白姑娘上楼暂作歇息,可好?”

话刚毕,白容想就笑了起来,讥诮道:“池大小姐俨然一副月满楼女主人的架势啊!”

华浓一听,一脸的寒意凌冽,手就按在了剑柄上,池笑鱼难堪地笑笑,伸手轻轻把华浓拉到了身后。

薛摩把流星交给马童,一进厅门,就看到池笑鱼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再回看白容想,也就知了七八分,心下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白容想看到薛摩回来,起身上前就挽住了他的胳膊,姿态甚是亲昵,薛摩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池笑鱼,只见池笑鱼早已别过头去,目视别处。

“容想,这一大清早你就跑来月满楼,怎么,为了谢康的事,来兴师问罪的?”薛摩问道。

“你还有脸说……”白容想一脸剑拔弩张,刚要数落,又环视了一圈厅内的人道:“借个地说话,这儿闲杂人等太多了。”

薛摩笑着摇头道:“那便到我房间吧。”

两人边说着边向楼梯口走去,池笑鱼木讷地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背影,即便泪水已经开始上腾,她还是清晰地看到白容想回身那一抹似挑衅,似炫耀的倾国倾城的笑。

一合上房门,薛摩便淡然道:“人,我已经杀了,事,我也已经挑了,你看着办吧。”

白容想秀眉高蹙,一把扳过薛摩,直视着他道:“薛摩啊!你明明就知道我喜欢沈扬清,你还去给我挑这种事!你知道当时我有多难办么?!”

“哦?听你意思,你把事……压下去了?”薛摩挑眉问道。

白容想旋身坐在了太师椅里,叹了口气道:“你是我的人,我不护你,难道去护谢康那厮?”

薛摩听罢,心底一阵感慨,喃喃道:“容想……”

白容想打断道:“以后,你怕是得唤我沈夫人了!”此话一出,同一房檐下,白容想脸上娇媚的笑和薛摩此时惊异的神情,有些格格不入。

“怎么,不应该为我高兴?”白容想见薛摩不应她,便自顾自地说着:“他昨晚告诉我,待白露一过,秋分未满,他便以重礼上雁回宫,向我提亲。”

薛摩眉心微拢,白容想满目憧憬莞尔一笑地说着:“你知道么,我等这一天,都有些等不及了。”

“容想,为什么,为什么就非要是沈扬清不可呢?”白容想看着薛摩憔悴的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慢慢飘忽起来,缓缓道:“其实我也搞不清,爱,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也许就是那一天阳光正好,风也正轻,我正好看到他,而他,也刚好看到我。”

白容想抬起头,泪眼迷蒙,却闪着异样晶莹的光彩:“我想给他这个江湖最盛大的荣耀,最显赫的声誉,最尊贵的名望,哪怕牺牲我所有,甚至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薛摩木愣愣地看着白容想那双喜极而泣的眼,倏忽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一个病人,无术可治,无药可医,病入膏肓,行将就木。

白容想看着薛摩那张愈发苍白的脸,缓缓起身,轻轻拥住了他,脸偎着薛摩的胸膛,幽幽道:“薛摩,你不要娶别的女人了,好不好,就一直留在雁回宫,一直陪着我。”

薛摩无奈笑道:“容想,在你大喜临门的时候,来和我提这种要求,过分了啊。”

“是,我是有沈扬清了,可是我一点都不打算放你走……我……想你一直都喜欢着我。”薛摩听完白容想的话,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还有谁能任性如白容想呢?

薛摩轻轻揽着白容想的肩,想到往后之事,眼角眉梢全是悲戚之色,浓得化都化不开。

倏忽之间,门被人嘭地一声给撞开了,来人跑得气喘吁吁,一脸的惊喜之色在看到眼前的境况时,遽然,烟消云散。

进来的人,是秦飒。

薛摩一回身看到是她,放开白容想便朝她走来,仅仅几步的距离,待秦飒再抬起头时,看着薛摩的眼,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一如往常。

秦飒欣喜道:“阿摩,裴大哥来看你了!”

“真的?!他人在哪?快带我去!”薛摩的眼里满是惊异道。

白容想见状知趣道:“既然你有贵客上门,那我便也不多做逗留了,我这就启程回雁荡山了。”

薛摩微微颔首以作回应,白容想出门时,盯着秦飒看了个仔细,也不知怎的,虽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可是白容想心里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好似自己会和他牵涉极深一样,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让白容想怔愣了一路。

待白容想走后,薛摩备热酒以待客,秦飒看两人落了座,轻轻把房门带上,站在门口,摸了摸中衣里私藏的羌笛,嘴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还无的笑。

薛摩将碗斟满道:“来,裴大哥,在下先干为敬!”

座中男子近不惑之年,看上去颇是老成稳重,见薛摩一口干了碗里的酒,也不示弱,一抬头便喝了个精光,咂了咂嘴,道:“到底是边塞浊酒喝惯了,现下来喝这美酒醇酿,倒是没味了,哈哈哈哈哈……”

第130章 有朋自远方来

薛摩见他笑得爽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裴姓男子接着道:“小友啊,自陇右一别,五年不见,你可还好?”

“好,我一切都很好。”薛摩说着,因为激动,眼眶有些微红。

裴姓男子摇了摇头,咂嘴道:“诶……还是一样的嘴硬啊,我虽然不是什么武林中人,但是江湖上的事也是略知一二的,你啊,说到底,太固执了,参不透,看不破啊!”

薛摩边斟酒边岔开了话题:“别光说我了,我听闻安西和西突厥已经在打仗了,将军他可还好?”

裴姓男子叹了口气道:“两军恶战数回合,均未分出个胜负,将士死伤遍野,关外是个什么情形我不说你也知道!”

薛摩年少时便听老兵讲过很多故事,纵是从年岁韶华战至霜雪满头,亦是身难归,人难还,个中艰辛和凄苦,每每言之,皆是老泪纵横,唏嘘不已。

薛摩听罢心愤难平,回忆道:“我之前还听闻,将军他五百破阵,直捣敌营,大败敌军,突厥军丢盔弃甲,战马死伤无数,怎地会这样?”

裴姓男子叹息道:“副大总管嫉妒恩师功劳,本应乘胜追击,深入西突厥腹地,结果却下令人马皆披甲列阵,以待敌军,每日人马披甲,补给山高水远,战马大多瘦死,士兵亦是身心疲倦,毫无军心可言,恩师心急火燎,每每劝说大总管,皆被否决了……”

薛摩听罢,怒气攻心,一拍座,起身愤愤道:“简直视我安西为儿戏!”

裴姓男子见他这般愤慨,笑道:“小友其实还是拿安西当家了啊!”

薛摩缄默了半晌,开口道:“陇右非我故里,只是我流浪了十多年的地方。”

“这有何不同?”裴姓男子喝了口酒,豪情满怀道:“无国何以保万千小家,有国四海何处不可为家?当年你进玉门关的时候,恩师曾和我说,你是一个特别固执的人,所言……不虚啊!”

“有些事的存在,犹如刺在肉里,梗在喉里,不连根拔除,总是难捱的,当年,两位将军一番提点,犹在耳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晚辈……想来是做不到了。”薛摩黯然道。

“有些事,是人各有命,有些事,是人各有志,小友虽然看似双足深陷泥潭,但论你心志,你即便不说,裴某亦懂。”裴姓男子把盏,言笑晏晏地看着薛摩,薛摩心上恳切,两人一番酒酣耳热,言谈畅然。

自秦英随薛摩从地耳湖回来,华浓便发现秦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以他的性格,怎么也会在月满楼絮叨两声,可是事实上,自秦英一踏进月满楼的大门,他连看都没看雁回宫的人,便兀自上楼去了。

待雁回宫的人走后,华浓在秦英房门前犹豫了半晌,心头实在放心不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叩了门,奈何屋内竟没有一点动静,她心一沉,索性径自推开了门。

屋内静得紧,只见秦英坐在他的黄花梨翘头案几前,低垂着头,整个人有种难于言表的阴郁。华浓轻步上前,待凑得近了,才发现他只是一下一下地慢慢摩挲着他右手的手指,好似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一样。

华浓自第一次见到秦英时,就见过他手上的伤,只是每每并没有机会可以看得仔细,如今细细看来,竟不觉地胸口有种窒息的闷。

“阿英……”华浓开口轻声唤道。

秦英听到声响,讷然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华浓,华浓看着他那双满是彷徨的眼,试探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看起来……非常的不好……”

秦英苦笑着摇首道:“没事,就是闷得慌……自我随师父去雁荡山替雁回宫办事,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也没有好好教你轻功,我们这便去城外练吧。”

秦英说罢便起身出门,即便神色一如往常,可华浓还是明显感受到他身上的落寞,不安道:“阿英,我也不急于一时,我看你精神不大好,要不我们改日再练也不迟。”

“无妨,我也正好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筋骨。”秦英说罢不待华浓回话,便已经踏出了房门。

酒酣梦醒后的端平路,靡然之色尽褪,日头照着车马喧嚣,多了几分市井气,华浓和秦英讲着昨夜酒醉后,各门各派人的糗事,一路上,秦英从眉头微皱到嘴角上扬,整个人也渐渐暖和多话了起来。

“你们听说没有,沈扬清要娶白容想了!”露天茶肆里,几个江湖人士正聊得尽兴,仅此一句话,秦英便驻了脚。

“那可不是,这下啊,江湖上可有好戏看了!到时候这南北一统,中原江湖便是一家了!”有人附和道。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秦英走上前去,手很自然地就搭在了说话人的肩上。

那人转头待看清来人,惊道:“嚯!踏叶行……这……呃……这也不是我说的,昨天夜里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扬州城了,按理说你们月满楼不是应该最先知道的么?”

秦英听罢,眉头皱得极深,手上的力道也在不自觉地收拢,那人疼得呲了牙,向着在座的人使了个眼色,一桌人起身道:“我们师兄弟还有要事在身,踏叶行若没有别的事情,我等便先行告辞了!”

秦英闷闷地嗯了一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几人走远后,回身忿忿地看着秦英的背影,啐道:“哼,等灵山派和雁回宫一结盟,我倒要看看他们月满楼是怎么个死法!”

华浓看着秦英一脸凝重,担忧道:“阿英,你没事吧?”

秦英摇了摇头,问道:“他们说的,可都当真?”

华浓颔首道:“你们昨夜都不在城里,也难怪会不知晓,这个消息……昨晚便已传得满城飞了。”

秦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他应该也知道了。”

“你是说薛摩么?白容想既然来过,想必他也已经知道了。”华浓见秦英脸色不佳,试探道:“阿英,要不,我们今天就先不练了,你先……”

秦英嘴角一勾,打断道:“去,为什么不去?哼,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况且,这江湖……到最后究竟是谁只手遮天,犹未可知!”

华浓听罢不自觉地皱了眉,秦英平时玩劣,而今看到他如此凌冽的表情,让华浓有些愣怔。

第131章 同病相怜

扬州城外,橡木林中,秦英御风而行,那般明处如疾风,暗时似精魅的身法,即便华浓已经领教过,可还是心下暗自惊叹!

秦英缓缓落在华浓身边,斑驳的树影披在他身上,整个人愈发显得清俊非凡,秦英开口道:“心法口诀我都已教过你,你按着我的路数来练,我会在旁指点一二。”

华浓本就有底子,练起来,并不需要秦英做太多指导,她练得极为用心,一练几个时辰都未曾言休息,华浓脸上较劲的表情,让秦英恍惚中想起了碎叶城那条长长的虿盆,想起了那些手拈火炭的日子,亦想起了薛摩无时无刻都在披着披风的背影……

华浓看到秦英出了神,缓行到他身边,开口道:“怎么,还在想今早的事?”

秦英摇摇头,苦笑道:“没有,只是想起些陈年旧事而已。”

华浓喘着气点了点头,晶莹的汗珠便从鬓边滑了下来,秦英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帕子,伸出手替她一一拭了去。

华浓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眉眼含笑,温暖得连阳光都开始斑斓……

秦英凝眉,开口道:“我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华浓干脆道。

“华姑娘亦是江湖中人,嗜武之性,秦某亦懂,但是,论武功,我师父自然更胜我一筹,你为何执意要我来教你呢?”秦英问道。

“可是论轻功,你可谓是举世无双呐!”华浓顿了顿,随即蹙眉问道:“你轻功造诣如此高深,不知可曾听说过幻影迷踪步?”

秦英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我想学!”华浓回答得斩钉截铁。

秦英长吁了一口气道:“当年幻影双煞以童男童女练功,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据我所知,十多年前,他们两夫妻,被江湖正派,从洞庭水一路追到了贺兰山,最后在玉门关投缳自尽了,这还不算完,他们一个被鞭尸三百,一个尸穿千窟!”

华浓瞪大了眼,喃喃道:“我只知道他们伏法了,没想到下场竟如此凄惨!”

秦英不屑道:“哼,就以他们的所作所为,罄南山之竹,绝东海之水,难书其恶,死不足惜!所以,华浓,你应该明白,即便幻影迷踪步有幸流传下来,或不屑,或不敢,没人……会再用的!”

华浓怅然道:“从前我便听我义父提过,幻影双煞练功走火入魔,嗜血成性,硬是凭借幻影迷踪步躲避江湖追杀十余载,特别是……”

“特别是尹幻慈,当年身怀六甲,却还是在少林空无方丈的眼下硬生生逃走了!”秦英感叹道:“确实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绝世轻功啊,只可惜……落错了人的手!”

华浓呵了口气道:“我明白了,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这部江湖上最顶尖的轻功绝学……就此失传了……”

秦英闷闷地嗯了一声,倏忽间,眉峰蹙起疑惑道:“你为何会想学这种武功?”

“确切来说,是想学这种轻功。”华浓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想学遍这世上最好的轻功……”

秦英听罢眉头立得更高了,华浓自嘲地笑道:“我在这世上,本来也不是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的……我和你一样有个亲生妹妹。”

说到这里,华浓侧过头看着秦英微微莞尔,阳光打在她还有稀薄汗珠的脸上,隐隐有丝通透,华浓叹口气接着道:“可惜,我把她给弄丢了……我带着她躲在商船的粮仓里,我曾一度觉得自己很聪明,在那里,我们只需要躲避厨工,却不用挨饿,没有捱过饿的人,不会明白我们当时那种能吃一口饱饭的庆幸和感激,可是倘若我知道后来会是如此,哪怕是饿死在扬州的渡头,我也不会带她上船一步!”

秦英能感受到华浓身上那股绷紧的气息,恻然道:“那后来呢,你们被发现了?”

华浓抱着双膝,垂首摇了摇头道:“她生病了,我把她安置在粮仓里,躲好,我上岸去抓药,然后……船提前起锚了……本来酉时才开的船,才刚过申时就起锚了……我丢了药,拼了命地朝渡口跑,就那么点点距离,若我当时,会个一招半式的轻功也不至于……”

后面的话,全部梗在了喉咙里,华浓微微颤抖的双肩,看得秦英眼睛生疼,他恍惚间想到了自己的同胞妹妹,便十分能理解华浓的遗憾和惋惜,同是天涯沦落人,秦英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到句安慰的话,只能开口笃定道:“华浓,今后不论你要学什么轻功,只要我会的,我全教你!”

也许是阳光的关系,秦英看到华浓看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光华璀璨,像琥珀一样美……后面秦英教的格外用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承诺,也许是他在华浓身上看到的自己的影子,实在太过明显。

又是几个时辰穿指而过,汗把华浓的衣服,打得湿透,秦英心里有个隐隐的猜测,待到两人停在树桠上时,秦英问道:“那你……后来找到你妹妹没有?”

华浓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树林,喃喃道:“她死了。”说罢,华浓腿上一用力,便只剩一道光影在树林间穿梭,秦英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身影,心下暗道,这江湖上,不日,怕就有第二个踏叶行了。

天色渐暗,一剪烛火印着柳无言清清冷冷的瞳,倒是衬得她一袭白纱越发出尘了,鬼骨翘腿坐在太师椅里,一双鹰眸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半晌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雁回宫和灵山派要结盟了,阿骨,到时候他们在中原的根基那便是稳如磐石了,愣是再大的风,再大的浪也难掀起一二了……”柳无言平铺直叙的语调里,有丝难于察觉的疲惫。

鬼骨皱了皱眉,道:“郭涉远已经抓到了,派去剑南的探子也来报岭南老怪那边是有些眉目了,我觉得,是时候让阿琰,进玉门关了!”

第132章 孤注一掷

“进关……”柳无言轻喃着,眉心一点一点锁紧。

“对,进关!我就不信倾碎叶城全派之力,我们在中原还争不得一席之地!”鬼骨咬牙道。

柳无言挑了挑烛芯道:“争得了又如何?薛摩的月满楼,威震整个江南道,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也一样处处为人所掣肘?”

“嘁,那是他自找的,背靠大树好乘凉,那自然是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鬼骨冷嗤道。

鬼骨见柳无言没有接话,反倒是脸色越发地苍白了,起身道:“我去找郎中给你号号脉,怎地脸色这么地差?!”

柳无言摇了摇头,连声道不用,只说休息休息便好,鬼骨执拗不过,也只得由了她去,待得鬼骨出了房间,柳无言思虑再三,开了窗棂,一支穿天猴长啸着仰天而去……

半盏茶后,一个白影翻窗而入,待站定,拱手道:“护法有何吩咐?”

柳无言起身道:“魑,你去通知薛摩,待过了子时,逐鹿台柱顶,我要见他一面。”

魑眸光一动,毕恭毕敬道:“属下得令!”说罢,倏忽间,便不见了身影,只剩下柳无言目无焦距地看着窗外苍茫的夜色,空余一声长叹……

月满楼的厨房里,白茫茫一片熏熏腾腾的烟气,如坠云雾间,氤氲得薛摩有丝不真切之感,他熟稔地把药从药壶里逼出来,端了碗勺,便朝秦飒的房间走去。

秦飒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眉目温和地一勺一勺喂她吃药,这样的场景太过和煦,静好得就如同平常百姓家一样,时光慢悠悠,温吞如水。

秦飒轻笑道:“从小到大,但凡我在你身边,便都是你喂我吃药,搞得像我没有手一样。”

薛摩一听也笑了起来,道:“净说胡话!”

待她喝完后,薛摩起身把药碗放好,又折回到小榻上,斜了斜身子,枕在秦飒肩上,轻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我亲手为你煎的药,亲手喂你吃的药,好像……才能更好的解你的虫毒一样……”

“呵……还说我,你不也是净说胡话!”秦飒浅笑盈盈,转而蹙眉道:“我来这里已经好些日子了,不知道城主那里……”

薛摩打断道:“他一日不催你回去,你就一日不要走!”

“可是你身体里的火蛊已经死亡多日了,我怕你的身体……”秦飒紧张地撇了一眼倚在她身上的人。

薛摩直起身,温柔地凝着秦飒道:“不碍事,我这么深厚的内力,即便那小东西死了,再挨个十天半个月的,亦是无妨。”

秦飒听得心头一恸,一双眼,水光潋滟,薛摩淡淡呵了口气,抬手轻轻抚着秦飒的脸庞,秦飒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他手指间的温度,他手掌心上的薄茧,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她的皮肤,虽是粗粝,却是惹得她把脸颊紧窝在他的手心里……

薛摩看着眼前的人,凝眉道:“小飒,待这里的事了了,我就带你离开,南至漓水,东至太湖,西至大雪山,北至大草原,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就我们两个人,不管其他!”

秦飒垂眸,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不管池姑娘了?”

此话一出,薛摩似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下,随即便沉沉笑出声来,抬手刮了一下秦飒的鼻梁,道:“呵呵呵……我的秦飒,吃味了!”

“哪有?!”秦飒嗔道,一双杏目瞪得浑圆,整张脸都写满了狡辩,看到薛摩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又只得恼得咬唇垂了头去,两颊绯红如酒醉,半晌轻声道:“只要有你,在哪都好,连碎叶城,都好。”

薛摩愣愣地看着眼前一身落沓男装的人,脸上那般羞赧的神色,竟隐隐生出几分倾国倾城之姿,待薛摩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之时,他的唇已然落在了秦飒光洁的额头上。

时间,有那么一瞬,像是被凝固了一样……

“小飒,哥哥来……”秦英推门而入,待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的杵在了门口。

薛摩无奈地扭头斜睨着秦英,斥道:“这不敲门的习惯究竟是跟谁学的啊?!”

“唔……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秦英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薛摩起身道:“罢了,你既有事找你妹妹,那也别白跑一趟了,我正好是时候,要出去办点事。”

秦英一听紧张道:“什么事,要紧么?”

薛摩拍了拍秦英的肩头,宽慰道:“小事一桩而已!”说罢回身朝着秦飒灿然一笑,便提衫出了门去。

夜色渐深,邻近子时的扬州城,冷清的紧,秋风肃杀,长啸着灌满了整条端平路,卷了边的枯黄树叶被吹得拖拉在地面上,沙沙作响,寒意袭来,薛摩皱了皱眉,把毛绒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等到薛摩提气翻到逐鹿台柱顶时,只看到一抹清纤身影隐在一个大大的白色斗篷里,柳无言转身看到来人,嘴角微微扬起,道:“阿瑾,可别来无恙?”

薛摩微微颔首道:“自是无恙。”

柳无言拢了拢斗篷,走近道:“我今天来找你,想来,你也知道为的是什么事,我便也直说了,白容想和沈扬清这个亲不能成,雁回宫和灵山派这个盟也不能结!”

“那是自然!”薛摩看了柳无言一眼,垂眸道:“我想说的是……既然白容想这边行不通,那就从沈扬清身上下手,本来当初不也是做的两手准备的么,现在,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柳无言听罢,蹙眉道:“但是谋算人心终归是铤而走险了些,若这次还是没成……”

薛摩打断道:“信,才可安之,阴,才可图之!我蛰伏在雁回宫五年之久,来做这些铺垫,我不会,也不能,功亏一篑!”

柳无言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秋月寒凉的光,罩在他的脸上,像给他裹了一层冰霜一样,冷冽入骨,倒隐隐透着几分碎叶城那人的样子,柳无言有些愣怔……

第133章 传书不知,祸根深种

薛摩自顾自说道:“本是想着以最小的伤亡来换取最大的利益……可是,若是这招还是不凑效……暗夺不行,那就明抢,这种忍辱偷生的日子,我受够了,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柳无言长吁了口气道:“这五年来……是不是很煎熬?”

“不是这五年来……是这十五年来,都很煎熬……”薛摩轻轻地闭上眼睛道:“所以,我一定要亲手了结这一切,来看看,那时的江湖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

柳无言看到薛摩睁开的眼睛里,那朵簇动的光芒,这一瞬,柳无言心里无比笃定。

高处风急,风一阵赛着一阵地寒,薛摩一对剑眉皱得极紧,还没来得及去拢披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薛摩只觉得喉头一阵阵腥咸上涌,压都压不住,手刚移开嘴边,掌心那滩浓烈的红,就钉住了两人的目光。

柳无言从诧异中惊醒过来,一把号上薛摩的脉,震惊道:“秦飒都已经来了这么久了,你们竟然还没施蛊?!”

“是我让她拖着的。”薛摩没有起伏的语气,听得柳无言一阵恶寒,好像这只是件极其微小的事情一样。

柳无言厉声道:“再拖下去,你全身的经脉会被冰裂的,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薛摩嘴角扯了抹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哪有这么严重?”

柳无言凝眉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仅仅为了把她在你身边多留两日?”

“是又如何?”薛摩挑眉看着旁边的人。

柳无言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这样会断送你的命的!你和阿琰都是这样,根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不管看着的人究竟有多担心……”

薛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提到屈侯琰,便戏谑道:“怎么,你想他了?”

“没有!”柳无言斩钉截铁道。

薛摩没有接话,玩味地看了柳无言一眼,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西边的天空,长夜无尽。

自打秦英进了秦飒的房间后,好几次欲言又止,整个人看上去都很萎靡,像被冬日雪霜打了的树一样,蔫蔫的,秦飒担忧道:“哥,你今日是怎么了,哪哪都不对劲!”

秦英背靠着堂柱,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小飒,哥到今天才发现,其实哥是个特别自私的人!”

秦飒笑道:“怎么会呢……哥,你别乱说!”

秦英扯了一抹苦笑,幽幽道:“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怀念碎叶城的日子了……”

“对啊,那些日子本就不错,有哥哥,还有他!”秦飒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兽头炉。

秦英听罢喃喃道:“所以,你不会怪我的……”

秦飒没有听清,仰头问道:“你刚说什么?”

“我说啊……”秦英慢慢走近秦飒,伏到她耳边,把手掌一拢,放开了音量道:“我说我们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多很多天的!”

“啊……哥,耳朵都聋了!”秦飒撇着身体,一边揉着耳边,一边皱眉抱怨道。

秦英看着面前这个难得做鬼脸的女孩儿,心里边五味陈杂,伸手摸上左耳,把那枚银珥取下后,直接戴在了秦飒的左耳上。

秦飒没了动作,半晌才反应过来,惊道:“这个是留给……”

秦英打断她道:“她记不得了,给她也无甚意义!”

“呃……”秦飒也不想拂了哥哥的心意,乖巧道:“那我先暂替她保管,等她想起来了,就原物归还!”

秦英宠溺地拍了拍秦飒的脑袋,便出了房间,倒剩下秦飒有点愣怔地站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笑得有点傻。

柳无言离开逐鹿台的时候,已近卯时,隐隐有早鸡打鸣的声音,整条街道上就她一个人,屋檐下偶尔出现的灯笼,照的街道分外诡异,再加上她那袭白斗篷,和那身飘忽的身法,越发衬得她像个夜行回墓的孤鬼。

忽听得一阵风声而过,柳无言蹙眉驻足,侧着头似是在细听什么一般,下一瞬,便提气而起,直寻着那阵声响而去。

待柳无言在树杈上落定,低头看去,下面的人一黑一白,正是魑和魍。

魑问道:“魅已经把密信带出去了?”

魍点头道:“嗯,我看着他出的扬州城,以他的马速,要不了几日,城主便能收到信了!”

魑点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拍了拍魍的肩头以示感谢,魍回以一笑,转身提气便隐进了夜色里。

魑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刚欲走,便见一抹白影飘然而下,待魑看清来人,抱拳低首道:“属下参见护法!”

柳无言直截了当道:“说吧,什么密信?”

魑一脸为难,剑眉紧蹙道:“呃……这个……属下甘愿领罚!”

柳无言负手,围着魑踱步起来,一双眼却死死地盯着魑的脸,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点所以然来一样,问道:“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魑恭敬道:“那密信以火漆封口,封入竹简中,属下并不知道其中内容。”

柳无言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谁的信?”

“秦英!”魑接道。

“秦英?”柳无言蹙眉道:“秦英要你们传给阿琰的?”

魑点点头道:“是的,并且此事似是极其隐秘,秦英再三叮嘱不能走漏了风声,特别是……薛摩这边。”

此话一出,柳无言心里疑云顿生,半晌才回过神来,让魑回去休息。

待柳无言回到客栈时,几近天光破晓,她就静静地站在窗棂前,看着天边的云彩慢慢被镶上了金边,心头纷乱如麻,连鬼骨进到房来,都没有察觉。

鬼骨开口道:“这边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无言,我们今日便启程回西都吧。”

柳无言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眼鬼骨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鬼骨看着柳无言这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敛眉道:“你昨晚去了哪,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柳无言将遇着魑的事情和鬼骨和盘托出,鬼骨听罢,一双鹰眸寒凉,疑问道:“密信?他们想干嘛?”

第134章 风乍起,云初动(一)

柳无言纠正道:“不是他们,是他!”

鬼骨反应过来,惊道:“你的意思,并非薛摩授意,而是秦英单独向阿琰传了一封密信?”

柳无言点了点头,鬼骨蹙眉,霎时心中疑虑频生,秦英又能有什么事需要单独和屈侯琰说的呢?柳无言道:“这样吧,你和魍魉先回西都,我在扬州再待一段时日,还有,你帮我知会碎叶城的人,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秦英这封密信的详细内容。”

鬼骨喉头里嗯了一声,看着柳无言肩上轻薄,兀自把外袍褪下,披在她身上,也无二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旋身出了房间,彼时,天光刚破云。

青城山灵霄洞内,岭南老怪看了一眼吴范道:“你我本可飞鸽传书的,你亲自来,莫不是有什么大的发现?”

吴范道:“确实,我在夜行门安排的细作来报,那日的马车确实是回了夜行门,鬼骨确实带回去了一个人,但是是男是女,是生是死,夜行门的人嘴紧,查不出来,但是,依那日的情况来看,保不准就是郭镖头,但是没有确凿证据。”

“鬼骨那边可有什么发现?”斗笠男子问道。

吴范道:“除了夜行门声名鹊起后,前来投靠的人外,整个夜行门的主干皆来自玉门关外。”

“玉门关外……”花照影沉思道:“那便是陇右了!”

岭南老怪道:“那夜行门和月满楼之间,有查出什么来么?”

吴范为难道:“细作回道两方却是交恶已久。”

花照影道:“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的表面功夫做的太好,连细作都骗过了,第二他们确实交恶,只是在郭涉远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协议,但是无论怎样,只要那辆马车是夜行门的,那么夜行门和月满楼就绝决脱不了干系!”

吴范点点头道:“花老板机敏,我也正是此意。”

岭南老怪来回踱步道:“吴范,你派出大量的人手去陇右,给我一寸一寸地查。”

吴范有点为难道:“陇右地域广袤,又是流寇悍匪横行之地,估计一时半会难出个结果。”

岭南老怪拍了拍吴范的肩头,宽慰道:“我知道此事难办,我也不急于一时,你尽力便可。”

“那……郭镖头那边怎么办?”斗笠男子问道。

岭南老怪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道:“涉远这么多年来,为我鞍前马后,和我一起东躲西藏了这么些年,虽然吧,人是蠢了些,但救,还是要救的。”

花照影道:“那营救郭镖头之事,便让我来办吧,我们现在也算一条船上的人了,总该出份力不是?”

岭南老怪颔首道:“竟然花老板都这么说了,那就有劳了!”

吴范不放心道:“救郭镖头这么大的事情,就交给花老板一个人……这……”

花照影眼神一凛,道:“此事我自有办法。”

吴范见花照影这般说,知道此事应是已有定论,便也不再争辩。

雁回宫偏殿内,冯克焦急地在堂里踱来踱去,似是等得极其不耐烦,突然闯进一人来,冯克立马上前拉住他道:“怎么样,杨玄展查到了没有?”

“报告主子,杨执事那边已经查清楚了,欧阳以烈确实是已故清源教清源真人的关门弟子,清源教每年都会派一名入室弟子下山历练,三年前正好轮到了他,也正巧让他躲过了那一劫!杨执事说让你放心行事。”来人毕恭毕敬道。

冯克一听,喜上眉梢,抚掌道:“如此甚好,接下来,便好行事多了,走,我们去大厅。”

雁回宫大厅里,白容想一袭绿衫高坐堂上,手里捧着本泛黄的账册,头不仰,目不抬,一眼都没瞧堂上的人。

厅上之人正是欧阳以烈,欧阳以烈见白容想这副爱理不理的架势,抱拳不悦道:“白宫主,鄙人来到贵派已经三日有余了,不知这逐鹿台上的许诺,何时才能兑现?在下可不是来这里混日子,吃白食的!”

白容想嘴角一挑,放下账册,抬首扬眉道:“欧阳先生说得好,我们雁回宫也从不收无能之辈。”

冯克从偏厅里出来,就听得白容想这般语气,急忙走到她身侧,才刚唤了句“容想”就被她一抬手给制止了,这雁回宫毕竟是白家的,这一个手势就让冯克所有规劝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里。

欧阳以烈见状,不满道:“在下的武功白宫主亲眼所见!”

白容想笑了起来,冷眼道:“是,欧阳先生是耍得一手好枪法,但是,我白容想十二路鸿雁令在手,我要什么样的高手没有?我雁回宫,不缺武林高手!”

听罢,欧阳以烈冷笑道:“那白宫主是打算食言了?”

白容想挑眉道:“那倒也不尽然,我白容想说得出,也就给得起,但雁回宫执事一位,关联匪浅,不是你一身俊俏功夫就能担待得起的!”

欧阳以烈抱臂道:“怎么,有谁说过身手好的人头脑就一定不好使么?”

冯克看着欧阳以烈这般不卑不亢的架势,心头笃定自己这次是押对宝了,满脑子盘算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这样一来,对付薛摩便更有重保障了。

“呵,欧阳先生好口才!”白容想将泛黄账簿拿起,走下堂来,道:“我这里有三册账簿和一纸悬赏令,这三册账簿已经困扰我白叔多时了,讨无可讨,而这一纸悬赏令,六扇门也已下达多时,悬赏之人,想必欧阳先生也如雷贯耳,常言道‘快盗踏叶行,奇盗九张机’这九张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悬赏花红之高,江湖无人不眼红,当然,也无人能捉到他,若你能把这三账一令给办了,雁回宫执事之位,我白容想拱手奉上!”

欧阳以烈听罢,眸光一动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必在十日之内,给白宫主答复,也望白宫主一诺千金。”

白容想挑了挑眉,欧阳以烈的答复,让她有些意外,看着他疾步而出的背影,白容想微微皱了皱眉。

第135章 风乍起,云初动(二)

欧阳以烈后脚刚进冯克的房间,冯克前脚便跟进来了,絮叨道:“你是怎么回事,她没限你时日,你怎么还自己给自己限上了?你不知道这三账一令多难办,区区十日,简直夜谭!”

欧阳以烈好整以暇地坐到太师椅里,呷了口茶道:“冯兄,我欧阳以烈做事,向来直接,倘若我不能在此事上让白宫主刮目相看,我如何拿到雁回宫实权,又如何报我恩师血债,又如何偿你冯兄深恩呢?”

欧阳以烈这简短几句,让冯克顿时刮目相看,心中大喜,遂道:“有欧阳兄这番话,我便把心放肚子里去了,我会把这三账一令的详细案底给你找来,你尽可放手去办,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欧阳以烈举杯道。

冯克回以一笑,无意识地摸了摸面上的寒银凉铁,心道和薛摩这笔帐定要算回来,且要大快人心地算回来……

魅一身风尘仆仆地回到碎叶城,便直奔城主房间,这几年来,虽说薛摩和秦英叛离了碎叶城,可是但凡与他们二人相关联之事,似是都极其要紧,是以魅愣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拾阶而上,魅远远便看到门口坐如沉钟的两人,心头稍稍松了口气,上前道:“小辈魅见过钧天长老,见过玄天长老。”

此二人俱是鹤发霜鬓,童颜松姿,虽是盘腿而坐,那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却是呼之欲出,钧天长老抬眼道:“魅儿要找琰儿么,那便进去吧。”

“额……这个……”魅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的为难,开口道:“两位长老,魅只是来给城主送封信,要不你们替我转交了吧,这寒魄室这么的冷,我……我就不进去了。”

玄天长老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钧天开口道:“必是中原送来的信,谁的?”

“噢,秦英写的。”魅说着便把怀里的竹简掏了出来,刚想递给钧天长老,这寒魄室的石门便缓缓打开了,滚滚寒气扑面而来,魅当即就打了个冷颤儿。

“进来说话。”室内之人开了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硬是让人生出一股说不出的舒服,就好似高山上的汩汩山泉,干净,清冽,夹杂着穿松而过的晨光,冷暖皆宜,令人神思。

待石门关了,寒气侵体,魅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已走到寒魄室中央了,陈年寒冰的地面冒着丝丝寒气,四周冰柱上的夜明珠,发出温润的光泽,却也将室内照得通透,室内极简,仅有偏后的一方寒魄床,四匹白纱从天花板的冰层里,如瀑而下,将寒魄床罩了个严实,是以魅并不能看得真切。

以往都有护法或者长老传话,所以魅并没有机会得进这寒魄室,只是常听得这寒魄室酷寒无比,特别是那一方寒魄床,以千年冰魄和寒玉为铸,虽非常人所能承受,却是练功的极佳之地,有事半功倍之效。

魅好奇的紧,本想再往前走几步,可每走一步,那寒气便直逼五脏六腑,内力都护不住,魅皱了皱眉,只得作罢,看见白纱上的倒影一动,魅才恍然回过神来,抱拳道:“属下魅,参见城主。”

“刚才你说,是秦英有信要给我?”白纱里的人开口问道,这声音裹着寒气而来,犹如天籁。

魅恍了下神,从怀里掏出竹简,双手平抬道:“是的,是秦英的密信,请城主过目。”

魅也不垂首,就抬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白纱,只见一枚银铁弯钩拨着纱幔,一点一点撩起……

冰阶上的人,一袭丝质白衫,那衣服轻薄,甚至都能清楚地看到他上半身肌理的轮廓,长长的头发以一枚扇状寒玉束在了脑后,直垂腰下,眉眼似霜砌,寒意凛凛,却是分外好看,只可惜左额眉骨上方有一块似月牙儿的疤痕,颜色虽不深,可还是折了这幅俊逸非凡的容颜!

那人拨着纱幔的手缓缓放下,弯钩划过的光,闪过了魅的双眼,魅恍然回过神来,垂了头去。

莫名地,魅心底有些发怵,那个清冽的声音飘来:“你便是五鬼里,年岁最小的那一个?”

“回城主,正是魅。”魅毕恭毕敬道,一抬头,见冰阶上的人右手一抬,一运气,魅手上一轻,竹简便已到他手中。

魅看着那人左臂银钩在竹简上一划,竹片应声落地,再将火漆一挑,信便拿了出来,动作极顺,并看不出丝毫不便。

魅见他一看信的内容,眉头便蹙了起来,然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如初,嘴角一勾笑道:“呵呵呵呵……秦英这个人,真是有意思……”说罢,便将信平摊在手上,一运气,宣纸上竟裹了一层薄冰,再一用力,魅便只看到了簌簌而下的冰末碎渣。

魅看得几近愣怔了,直到那人走到他身前,才猛然反应过来,那人将手臂搭在魅的肩上,臂上的银铁弯钩,就恰恰好地扣住了魅的肩头,魅恶寒地打了个冷噤。

“你们五鬼,鬼骨和魑我见得比较多,我上一次见你,想来……好像也是七年前了吧?”那人开口道。

“额……回城主,七年前远远地见了您一面,那时我才十岁不到,今日,算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魅边说着,心里像擂战鼓似得响。

“都是自家人,就别城主来城主去的了,我复姓屈候,名琰,你大可直呼我名讳,我不会责备于你,但是……”屈侯琰语气陡然一冷,魅舔了舔嘴唇,身上倏地起了一层薄汗,耳边的声音道:“私看密信,又重制密信,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说罢,一声惨叫在寒魄室内回荡,屈侯琰左臂上的银铁弯钩直直钩进了魅肩头的血肉里,白色的袍子一下便湿了一片,在这满目的雪白里,倒似一片妖娆绽放的寒梅,独添春色。

魅疼得微微弯了腰,连连讨饶道:“属下知错了,城主饶命!”

屈侯琰冷哼了一声,厉色道:“原信拿出来!”

第136章 三账一令

魅立即把原信从怀里拿了出来,递给了屈侯琰,屈侯琰看着这封几近一模一样的原信开口道:“以后想知道什么事情,要么直接来问我,要么就拿出本事,做到滴水不漏,我和秦英自小一块长大,他的笔迹我是再熟悉不过,任你临摹得再像,画皮终难画骨!这件事,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是谁指使你的?”

“是……柳护法。”魅哆嗦着回道。

屈侯琰听罢,半晌没有反应,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倒是魅左肩疼得他额头起了层薄汗,喉咙里难免轻哼了一声,屈侯琰垂眸斜睨了他一眼,开口道:“传我令下去,烦请秦虫师即刻启程,回碎叶城,不得耽误!”

魅恭敬道:“属下得令。”

话音刚落,屈侯琰臂上一用力,银铁弯钩便拔了出来,锋利的钩尖带着血珠串儿,甩到薄起寒气的地面上,瞬间便凝固了,犹如泼洒了一串血红宝石。

魅捂着肩头出了寒魄室,门一关,便龇牙咧嘴直哼哼,疼得眉毛眼睛都皱到了一起,玄天长老起身笑着摇了摇头,替他点穴止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魅道:“魅儿,拿着去敷下,没几天也就好了。”

魅一脸委屈地看着玄天长老,点点头,接过瓶子,哼唧哼唧地走远了……

钧天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玄天长老坐定道:“也就十六岁的年纪,本来也就是个孩子。”

“可琰儿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鬼门关都闯了好几圈了……”钧天长老闭目道,玄天长老听罢微微叹了口气。

寒魄室内,屈侯琰看着那封只有一句话的信,一动不动,过了好一晌,才喃喃道:“瑾啊瑾,收到这封信,我是真的……很遗憾呐……”

十日限期,晃眼而过,冯克包了扬州城里五大酒肆茶馆,大摆了一日的流水宴,欧阳以烈才进厅门,各式各样的雁回宫门人、灵山派,以及一干江湖人等,齐齐起身,拱手道:“恭贺欧阳先生,拜雁回宫执事一职!”

杨玄展边击掌边上前,一把搂住欧阳以烈的肩,盛赞道:“欧阳兄果真好本事啊,这么难办的三纸一令,竟然都给你拿下了,还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当真了不得,了不得啊!”

冯克在主位上招手道:“快快快,欧阳兄,就等你了,快来入座吧!”

待坐定,冯克和杨玄展带头起身举杯,满堂人一看,皆举杯高呼:“恭喜欧阳执事,贺喜欧阳执事……”

欧阳以烈高举着酒碗,环视了满堂一周,然后低头先干为敬,待众人喝罢,欧阳以烈振臂举着空碗高呼道:“雁回灵山,一统江湖!”

霎时间,满堂高呼:“雁回灵山,一统江湖,雁回灵山,一统江湖……”

酒楼老板和小伙计缩在墙角看得目瞪口呆,心叹当当真真是气势非凡呐!

酒足饭饱,冯克拍着桌子问道:“话说欧阳兄,那三纸账簿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可否透露透露?”

欧阳以烈笑道:“其实大家都过誉了,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办,只要是人便都有所图,投其所好,换我所得,何乐而不为呢?”

冯克疑道:“另外两个还好说,可那王泼皮,从前我们可是有用过类似的法子啊,收效甚微,他并不吃这套的啊?”

欧阳以烈点头道:“他例外,我看过你给我的详细备案,我知道这招行不通,我亦知道他不怕死,但是,是人便总有弱点。”

“他孤身一人,亡命之徒,以死相胁都没用,欧阳兄,你此话怎讲?”冯克愈发好奇起来。

“这十天里,我用了七天来跟踪他,头些日子我也很犯愁,此人确实颇为难办,可是后来,我发现了一个他特别微妙的举动。”欧阳以烈停下喝了口酒,满桌的人听得津津有味,频频催促他快点讲,欧阳以烈接着道:“那就是每当他经过东边茶肆的时候,都会假装无意地往里面看几眼,后来,我才查到,他在那个茶肆里……有个女儿……”

“什么!”满桌人惊呼连起,一个个惊得下巴都似要掉下来了。

其实这也难怪,这王泼皮也是个可怜之人,落地之日便患有重大残疾,直接被遗弃在扬州乱葬岗里,后来被个好心的乞丐婆收养了,乞丐婆不嫌他丑怖,待他视如己出,以乞讨为生,含辛茹苦把他养大。

可是,这长大后的王泼皮愈发显得狰狞可怖了,别说靠近了,看都没人想多看他一眼,所以虽然是乞丐,但并没有人敢欺负这王泼皮,然而,那乞丐婆可就不一样了,挨尽了白眼,受尽了欺凌,不是今日胳膊伤了,就是明日腿脚伤了,甚是凄凉!

后来有一日,那下州司马的马车在市集街道上,横冲而过,那乞丐婆已是年迈,腿脚甚不利索,就挡了司马马车的路,那马一个急停,直接把司马给豁了出来,摔了好几个滚儿!

按常理来说,把人撵到一边,斥责几句也就算了,可这黑心官,以妨碍公务为由,直接喊人把乞丐婆给当街打死了……

那一晚,废弃的关公庙后面,便多了座新坟,乌云遮月,王泼皮的哭声极其地凄厉,传闻哭得连出来觅食的狼都吓得驻足不前,退避三舍……

自此之后,这王泼皮便消失了,待他再出现在扬州之时,却是带着雁回宫的杀手,就在下州司马的府邸上把下州司马给杀了……那下州司马的妾亲眼看着王泼皮扑上去,面目狰狞,就着带血的尸体,硬是撕咬下来一块肉,直接就在嘴里嚼了起来……

那女人不经吓,直接给吓成了失心疯,在扬州逮着个人便说那晚王泼皮的事,是以扬州很快便传了个遍……

自此,便更没有人敢靠近那王泼皮了,但是,雁回宫替他出面报仇,他欠雁回宫是真,讨了多年,讨无可讨!所以,当欧阳以烈说出他还有个女儿时,整个酒桌上的人都震惊地呆住了……

第137章 四面楚歌(一)

欧阳以烈开口道:“说到这里,大家差不多也该明白了,他的女儿便是他的弱点,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肯向雁回宫交出七绝书的原因!还有,我相当欣赏这个人的秉性,已经收为我雁回宫所用,我替他改名王还恩,以后大家就别王泼皮,王泼皮地叫了!”

此话一出,满堂倒吸了一口气,冯克皱眉道:“欧阳兄,你要纳人,怎不先知会我一声呢?”

欧阳以烈听罢,冷笑着挑眉道:“依冯兄的意思,难不成我堂堂一雁回宫执事连收纳门人的权利,都没有了?”

杨玄展听着话锋不对,连连向冯克使眼色,冯克转念一想,不就多养了一个人,也着实没这必要,连连摇手说没有,没有……

杨玄展急忙转移话题道:“那欧阳兄,那一令,你又是怎么办到的,九张机这人性情怪癖,软硬不吃的,杨某着实好奇啊!”

欧阳以烈笑道:“他,倒是最简单不过的了,仅凭一句话!”

众人一听大名鼎鼎的九张机,仅仅凭一句话,就被抓进六扇门了,他可是从没被官衙给抓到过的人啊!一时间,煞是好奇,催促着欧阳以烈快点讲。

欧阳以烈不紧不慢道:“那句话,就是,‘快盗踏叶行,奇盗九张机’仅此而已!”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忙问他是什么意思,欧阳以烈大笑道:“哈哈哈哈,三日之后,便见分晓!来来来,诸位兄弟,大家喝起来,今日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满堂抬碗附和道。

冯克和欧阳以烈咬耳朵道:“当下容想在灵山派,为了和沈扬清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她雁回宫的事务已经全部交由白叔掌管,我们要处理月满楼,现在便是最佳的时机!不知,欧阳兄可有何高见?”

欧阳以烈呷了口酒,眯眼思虑了半晌道:“常言,凌云宝树,众木撑之,月满楼之所以能威震整个江南道,不单单靠他月满楼而已,他下属六支派,皆是他一点一点扶持起来的,人才济济,甚是听命于他……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他们明白,不管他们和月满楼的关系怎样,雁回宫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杨玄展一听也来了兴趣,催促道:“接着说!”

“很简单,发召集令,向雁回宫除月满楼外的所有门下支派发召集令,在召集大会上,直接明言雁回宫要除了月满楼,谁要是敢明着暗里帮薛摩,那就是个死!”欧阳以烈的语气甚是凌厉,听得冯克都有些心惊。

冯克皱眉道:“可是,这样一来,江湖上势必传得沸沸扬扬……”

欧阳以烈笑道:“哈哈哈哈,要的便是这般四面楚歌的效果,四面皆敌,孤立无援,那该是多么令人绝望的境地呐!”

杨玄展反应过来,连连称道:“欧阳兄当得军师二字,好一招心理战呐!”

欧阳以烈胸有成竹道:“我且问你们,这样的月满楼,倾雁回宫和灵山派的绝顶高手,多久能打得下来?”

冯克笑颜一展道:“仅一朝一夕,必叫他月满楼,改名换姓!”

欧阳以烈继续喝酒道:“那不就是了,此役速战速决,就算你的白容想回来,也早就木已成舟,她能奈我们何?”

冯克抚掌叹道:“不愧是拿下三账一令的人,冯某着实佩服啊!”

欧阳以烈举杯一饮而尽道:“明天便把召集令发出去,顺便放放口风,我倒要看看这月满楼,从明天起,还会不会有这四海宾客,高朋满座的场景?”

杨玄展直咂嘴道:“啧啧啧,这江湖上有好戏看了啊!”

晨光刚穿薄雾而过,扬州城里便开始热闹起来,月满楼虽是大门紧闭,可是这路过的人无一不侧头想探看个一二,有一脸叹息无奈摇头的,有交头接耳絮絮而谈的,亦有一脸不屑暗自偷笑的……

“当真生动呐!”秦英斜倚在楼顶的飞檐上,看着下面形形色色的路人,因为说话的关系,叼在嘴边的稻草一上一下地抖动,倒生出几分闲适悠然!

“一帮忘恩负义的东西,来人,全都给我拿下!”后院里月姨的声音隐隐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哭天抢地,一下子原本静谧的月满楼瞬间嘈杂了起来。

秦英皱了皱眉头,起身御风而下,众人一看到秦英倒是都噤了声,秦英开口道:“月姨,怎么回事,一大早上的,莫吵了我师父去。”

月姨指着面前被扣押的几人道:“这几人一大早拾掇了包袱便想出逃,要走便也算了,还骗了库房的钥匙,携了好多珠宝,简直狼心狗肺!”

此时这后院已经围满了人,却没人敢做声,静得出奇。秦英目光如炬,扫了那几人一眼,有伶人,有乐师,有厨子,有伙计,五个人一下子吓得低了头去。

秦英看着他们,来回踱步道:“我且问你们,月满楼可曾亏待过你们?”

这五人只是低着头摇头,那伙计小声道:“我们也是无奈之举,昨夜扬州便传开了,冯公子和灵山派要围剿月满楼,我们只是小老百姓,又不似你们有功夫傍身,我们有的上有老,有的下有小,混口饭吃而已,真不想把命搭在里面了啊!秦公子,你就大人有大量,放我们走吧!”

月姨见秦英默默不语,斥道:“你们都是我带进楼的,当初谁身上没背着事,要不是月满楼出面替你们解决了,你们能好活到今天?如今,好处享尽了,大难临头,便想跑?世上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楼梯上一阵声响,秦英回头一看,只见薛摩缓步而下,院里的人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那五人一见是薛摩,吓得都跪了下去,连连求饶,声音都直哆嗦。

薛摩眉眼温和看着月姨道:“这楼里经营都是你管,我本不过问,但是这件事便交给我来处理吧,可好?”

“自然是好。”月姨道。

薛摩拢了拢红色披风,看着跪着的人道:“你们入得月满楼的门,我薛摩便当你们是友,你们把拿了的珠宝放下,我不会报官,亦不会追究。”

第138章 四面楚歌(二)

末了,看向月姨道:“月姨,他们五个人,每个人给他们五十两,且让他们去吧。”

“可是……”月姨迟疑了一瞬,还是点头道:“那听薛老板的便是!”

地上那五人一听,感激涕零地直叩首道:“谢谢薛老板,谢谢薛老板……”月姨上前把钱给了他们,直撵着他们出去。

薛摩扫了一圈院子里的人,除了那些身怀武功的白衣护卫,有伶人,有乐师,有歌姬,有舞娘,有伙计,有厨子,好些面孔都甚是陌生,薛摩自嘲道:“我这个老板,当得甚不称职,连你们人我都识不清。刚才那伙计说的,也确实属实,薛某在此谢过各位,没有你们,就没有琴声悠悠,花香沁沁的月满楼,今天,去留随意,要离去的,自可到月姨那里领一百两,便自寻归处去吧。”

薛摩话一毕,院子里愈发安静了,他看着一院低垂了头的人,有的在皱眉沉思,有的在互使眼色,薛摩依旧没有一点儿的表情,双目温吞如晨曦的光,不冷不热。

琴瑟上前几步淡然道:“今晚的曲子,我才编了一半,琴瑟先行告辞,上楼去了。”

才走了几步,琴瑟便被几名舞姬挽住道:“琴瑟姐姐等等我们,我们舞编好了呢,待会跳给你看看先……”

厨子把汗巾往肩上一甩,吆喝道:“烧火,烧火,都愣着干嘛,给大家准备早饭了!”这一下子人便走得差不多了。

几个小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指着厅堂对薛摩道:“额……薛……薛老板,那我们去收拾了。”

一院子的人瞬间就好像都有很忙的事一样,走了个精光,月姨笑着拍了拍薛摩的背,然后哼着小曲儿上了楼去。

秦英的眼眶有些泛红,眼睫也染了水意,薛摩挑了挑眉,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那一弯笑弧,甜腻入心。

薛摩向着秦英使了个眼色,秦英点点头,转身提气便飞出了院外,不见了踪影,薛摩一回身只见池笑鱼一脸泰然地站在回廊处,一袭水蓝衫,脱俗得紧。

薛摩上前,还没开口,池笑鱼便抢先道:“我不走,你也别想赶我走!”

薛摩看着这张气鼓鼓又一脸倔强的面容,没来由地心头一紧,皱眉道:“这样,我不赶你走,但是,你先离开几天,等我一处理好了,我就去接你回……”

池笑鱼斩钉截铁打断道:“我不走,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薛摩笑着摇头道:“你知不知道,这句话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嘴里说出来是很可笑的?”

“那你便笑好了。”说罢池笑鱼转身便也上了楼,没有赌气的语气,那平淡的口吻听得薛摩有些意外,倒不似平常那个小丫头了。

秦英在城里晃了一圈,整个扬州城的人见了他,跟见了瘟神一样,不管是武林中人还是平民百姓,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当真是风声鹤唳得紧。

秦英回到月满楼时,薛摩正好整以暇地在品茶,秦英进了房门,直接提起茶壶便往嘴里灌,薛摩笑着摇了摇头,问道:“外面现在什么境况?”

秦英抬袖往嘴上一拭道:“昨夜冯克和欧阳以烈便下了召集令,雁回宫下属十六派系全都收到了,当然,除了我们。至于内容嘛,不说你也知道,月满楼这次,确实在风口浪尖上了。”

薛摩轻轻捻着茶杯问道:“多久能传到容想那?”

“白容想现在在灵山派,但是有杨玄展在,如若不做安排,怕是连月满楼没了,这消息都传不到白容想那!”秦英道。

薛摩捻着茶杯转了转,开口道:“之前教容想绣工的那个绣娘,是时候派上用场了,就让她呆在容想身边,等时机成熟。”

秦英点了点头,眉头倒慢慢皱了起来,薛摩斜睨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什么事?”

“师父……呃……那个,现在楼里这么危险,你不打算让池笑鱼离开么?”秦英支支吾吾道。

薛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咧嘴笑道:“你担心的怕不是池笑鱼,而是华浓吧?”

这一下被点破,秦英的脸唰地一下就红到耳根了,窘得连说话都结巴了:“没……没有,你……你说到哪去了,没别的事,我先去……去安排了……”

秦英刚一开门,恰巧顾子赫就站在门口正欲敲门,看到秦英红着脸,匆匆而出,搭都没搭理他,顾子赫愣了一愣,旋即进屋笑着揶揄道:“你俩在房间里干了啥呢,他脸咋红成那样?”

薛摩听罢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顾子赫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道:“你还挺悠闲的嘛,这杨玄展和冯克联起手来要对付你,讲真的,你现在求我,我一定帮你!”

薛摩喉咙里嘁了一声,道:“我不求你,你还不是会帮我。”

顾子赫倒吸了一口气:“啧啧啧,这口气……”

“是谁说的,我若有难,他定救我来着?”薛摩打断道。

此话一毕,两人相视笑出了声,薛摩正色道:“不过,子赫,你先把笑鱼和华浓带出月满楼,等过了这阵子风头再做打算。”

顾子赫叹了口气道:“笑鱼不会走的,华浓……也不会走。”

薛摩皱眉道:“这话怎么说?”

“昨夜我便收到了笑鱼的信,笑鱼修书给她叔伯们了,池家就这么一根独苗,笑鱼不肯回去,你以为聚义山庄真的会让她出事么?这么和你说吧,现在月满楼周围全是聚义山庄的护卫,还有四大护院,必要的时候,她的叔伯们都会出现的……”顾子赫接着道:“阿摩,她想帮你,用她能用的方式。”

薛摩听罢低垂了眉眼,顾子赫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走出了房门,朝着池笑鱼的房间走去。

池笑鱼开门见到是顾子赫,一把把他给拉了进来,忙问道:“我叔伯他们怎么说?”

顾子赫笑道:“你放心,你大伯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在月满楼,一旦有变,聚义山庄必保月满楼!”

第139章 四面楚歌(三)

池笑鱼听罢,露出了难得的笑颜,眼睛都晶亮晶亮地闪,然而下一秒,却又黯淡了下去,低声道:“子赫,我是不是很不懂事,尽给庄里填乱子?”

“怎么会呢?没有的事!”顾子赫眼里的温柔似是都要溢出来一般,倏尔,看到池笑鱼抱着本武学秘籍,皱眉道:“我知道你想帮薛摩,可是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也知道,你看这些是没有用的,你不要再为难你自己了!”

池笑鱼听得出顾子赫语气里的责备和心疼,却也只能默默低垂了头去,半饷,头顶一个声音缓缓道:“笑鱼……你真的……就那么喜欢薛摩吗?”

话一出,池笑鱼愣了一愣,侧着头似是在仔细思考一般,幽幽道:“子赫,回头是岸吧,我……是已经没有岸了,这一生,怕是就会这样一直喜欢下去了,我喜欢那种心脏燃烧,血液沸腾,连体温都骤升的感觉……”

顾子赫使劲压都压不住那翻涌而上的泪意,他红着眼眶道:“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就是我想对你说的,我也没有岸了。”

池笑鱼望着他苦笑道:“那便这样耗下去吧,我和他,你和我,我们之间,时间,总会给个结果的。”

晚膳时分,平日里闹腾的饭堂,今日格外的安静,没有插科打诨,没有娇声笑语,只有偶尔碗筷传来清脆的声响,小厮环视了一周,讷讷道:“月姨啊,今晚……这月满楼还……还演么?”

话一出,这满堂的人都朝月姨看去,似是都在等着答案,月姨慢悠悠地放下碗筷,拿起绢帕在嘴角轻轻拭了拭道:“演呐,为什么不演,哪怕一个客人都没有,咱也照演不误,没有轻歌曼舞的月满楼,那算哪门子的月满楼啊!”

小厮点头附和道:“是是是,月姨说的是。”

琴瑟放下碗筷道:“我吃好了,我先去上妆了。”月姨看着琴瑟那清清冷冷的背影,挑了挑眉,嘴角有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月色渐浓,烛泪渐烫,一位舞姬兴高采烈从前厅跑进梳妆房道:“那沈执事可又来了呢!自打上次出事后,他跑我们这月满楼跑得可勤快了呢!”

另外一名舞姬歪头冥思道:“这风头那么紧,他也不忌讳,莫不是看上奴家了?”

此话一出,满堂嘘声,一屋子的女孩儿都乐了,有人损道:“小五,那沈执事怕是看上你脸颊上的雀斑了,数了几次都没数清楚,所以才又来了呢!”

那叫小五的舞姬,撇撇嘴,嗔道:“你们可真讨厌!”才说罢,那娇憨的模样便又把大家给逗笑了。

一旁正在抹胭脂的琴师道:“你们啊,都别想得美了,依我看啊,他明明是来看琴瑟的。”

此话一出,正在专心描眉的琴瑟,手一抖,把眉,描岔了……

小五不服气道:“你又知道了?”

那琴师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自顾自道:“其他人表演的时候,那沈执事都在品酒,只有琴瑟上台的时候,他才会目不转睛地看着,都这么明显了,你说呢?”

小五贼笑着揶揄道:“你观察的挺认真嘛!”

那琴师回身一笑道:“长得好看的,我观察的都认真!再说了,那沈执事的声音可是我听过的男声里面最好听的了!”

大家正笑得开心,月姨走了进来,俯身在琴瑟耳边说了几句,琴瑟便起身匆匆而出,徒留一屋子人好奇翘首。

后院回廊里,琴瑟借着灯笼幽暗的光,勉强读完了手里的信笺,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人问道:“你哥想劝我离开月满楼,为何不亲自来?”

此人虽是一身小厮打扮,却面如冠玉,举手投足皆是贵气,他开口道:“这不是不方便么?”

琴瑟轻叹了口气,道:“宋小哥,当年我父母在官场上遭逢变故,你们宋府为明哲保身,好像也是这种说辞?”

宋小哥蹙眉道:“当时的情况,你也清楚,我表哥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琴瑟苦笑道:“是啊,人,本来就有很多不得已之事……倒是可惜了那番青梅竹马的情谊……”

“琴瑟姑娘,你就答应我表哥吧,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宋小哥急道。

琴瑟挑眉道:“喜欢?像这封信上这样的喜欢?”

说罢,琴瑟把信折好,放到宋小哥手中,接着道:“你回去告诉宋大公子,要么他就八人大轿,堂堂正正娶我为妻,要么我们就此断了,此生不复往来!”

那宋小哥一听,气得指着琴瑟的手直哆嗦:“你!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官家大小姐么,你都沦落至此了,我表哥不介意,已是你之幸,我们堂堂宋府,怎可娶一介伶人为妻?!”

琴瑟笑了起来,微弱的光照在她薄施粉黛的脸上,便愈发苍白了:“对,你说的很对,同样的,我一介伶人,宁可终生不嫁,亦绝不委身做妾!来人,送客!”

最后的四个字琴瑟说得铿锵有力,说罢转身便走了,只余下两名白衣护卫看着一脸懵了的宋小哥,所以琴瑟并没有看见,拐角处沈放那双含情脉脉的眼。

今晚的月满楼当真清冷,除了沈放坐于堂中外,并无他人,若不是外人皆知一二,倒是有种一掷千金,阔气包场的感觉了。

待到琴瑟上场时,沈放停了手中的酒,琴瑟本擅琵琶,不擅古筝,琵琶婉约,更适合琴瑟的脾性,然而此番古筝之曲,既似千军万马整装而来,又如磅礴大雨瓢沱而至,甚是淋漓……

整支曲子沈放的目光都没从琴瑟身上离开过,琴瑟也不回避,一双美目,坦然相迎,直至曲终收场。

琴瑟才在后院站稳,沈放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琴瑟姑娘今日之曲,颇有意思!”

琴瑟侧身道:“山雨欲来,沈执事不忌不避,仍出现在这里,亦颇有意思!”

沈放笑道:“正如姑娘所言,这月满楼撑不了几天了,我倾慕姑娘才华,不知姑娘可愿随在下离开?在下必保姑娘无虞!”

第140章 四面楚歌(四)

“必保我无虞?”琴瑟惊道。

沈放挑眉道:“怎么,琴瑟姑娘信不过在下?”

琴瑟听罢,福了福身道:“沈执事名满江湖当然有此能耐,只是,琴瑟在此谢过沈执事的美意,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沈放凝眉急道:“你要知道,你在这里并不能帮上他们什么,到最后,你只会是死路一条,难道就为了还月满楼遮掩你罪臣之女身份的恩情?”

琴瑟看向沈放的眼神有些惊讶,他调查过她,不过随即她又平静下来,恳切道:“沈执事说的,并没有错,我只是一介弱女子,我的坚持并不能改变这个江湖什么,但是,人总还是要有点信念的,永远不要因为弱小,而放弃反抗。”

沈放有些愣怔了,眼里盛满了不可思议,半晌开口道:“姑娘心意,沈某明白了,在下着实欣赏姑娘心志,不知沈某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与姑娘为友?”

琴瑟莞尔一笑道:“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么?”沈放心有灵犀,亦笑出声来……

月满楼的曲目一个接着一个的演,与往日一般精彩无二,沈放环视了一眼这空荡荡的厅堂,一时间倒是恍惚起来,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没想到今天晚上,还会来我月满楼的客人,居然是你……”

沈放还没来得及回身,薛摩已然坐在他对面了,薛摩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沈放看着眼前这个江湖谈之色变的人,抿抿嘴道:“看来你这楼子经营的不错,泰山崩于前,他们竟然都没有走。”

“呵……沈兄过奖了,他们无非给我这个老板几分薄面而已。”薛摩笑道。

沈放亦回以一笑道:“可惜你我注定为敌,以后这般把酒而谈的机会,想必也是没有了,这杯酒我先敬你,谢谢你……当初收留了琴瑟。”

薛摩听罢愣了一下,仔细端详起来,眼前的人常年替灵山派奔波在外,肤色虽黝黑,却依旧遮掩不住眉眼间的那份俊美,唇角刚毅,连话语亦是沉稳有力,薛摩会心一笑道:“常言世事无常,瞬息难测,把酒而谈的机会,兴许……还是会有的。”

沈放一口干了杯中的酒,起身道:“那还望薛老板多撑些时日了!”

薛摩起身举杯一饮而尽,以空杯向沈放示了示意,沈放刚要走,薛摩开口道:“可这酒钱,还是要付的,我今天可就只有你一个客人了。”

沈放回身挑了挑眉,放下几钱,大笑着出了门去,薛摩看着沈放背影的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薛摩回了座,他环视了一圈,一抬手那些白衣护卫便悉数撤了,台上舞姬依旧在尽心表演,好似这大堂里依旧满堂宾客,而非只有他薛摩一人,许是酒喝多了,他以臂作枕,匍伏在桌上,眼前竟也开始模糊了……

他站在大厅里,碎叶城琉璃殿的大厅里,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十八岁的少年,已然翩翩,他已经没有少年的青涩之气,浑身开始展露出一种成熟的气韵。

这个人,是屈侯琰。

屈侯琰怀中轻揽着一个少女,他看着屈侯琰唇齿轻启,他说:“想来我真是闭关闭得太久了,没想到秦飒竟出落得这般好看了,甚得我心!”

他脚下一软,几欲站不稳。

匍伏在桌上的薛摩,身体微微抖了抖,却依旧坠在梦里,并未醒来。

他看见秦飒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挣脱了屈侯琰的怀抱,小心翼翼道:“城主莫要拿属下说笑了。”

“说笑?我可是认真得很啊!”他看见屈侯琰一上前,一把揽着秦飒的腰,一用力,两人便紧紧地贴在一起,秦飒吓得忙提臂挡在胸前,然而,似乎并没什么用。

他看着面前的两人,胸膛里憋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昏胀地似要裂开了一般,他的双臂僵硬地垂在腰侧,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只剩下脑海里一个越来越清明的声音在喊:“秦英!你快点来!快点来!快点来啊!”

屈侯琰提臂,那冰凉的银铁弯钩慢慢摩挲着秦飒的脸颊,那般寒凉入骨,引得秦飒打了个冷噤,屈侯琰勾唇一笑,道:“要不然今晚我便要了你,从今往后,任凭是小家碧玉,还是倾国倾城,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你不需要去练武,不需要学任何,就站在我身后,你说,这样可好?”

话,是有待商榷的话,语气,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屈侯琰。”一个清清凉凉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在梦里听来,这声音宛若天籁。

想来是自己太紧张了,以至于柳无言和秦英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都不知道。

屈侯琰在看见柳无言的一瞬间,愣了一愣,在她那冰冰凉凉好似可以洞穿一切的目光下,屈侯琰终是放开了秦飒。

秦英上前把秦飒拉到身后,恭敬道:“你是我的教主,我们秦家曾立过重誓,世世代代愿为景教,粉身碎骨,万死不辞,秦家的归宿,应在战场上,不在温柔乡。”

屈侯琰看看柳无言,又看了看秦英,喃喃道:“你们都不允……”

最后,屈侯琰的目光便直直朝自己射来,那种眼神,似山崩海啸而至,让人只想惊慌逃窜……

薛摩在那种眼神里一顿挣扎,终于,醒了过来,他在黑暗里急促地喘着气,好半晌才清醒过来,楼里一片漆黑,却只在他面前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将他整个人罩在一股鹅黄的光晕里,肩上不知是谁给他披了一张毛绒披风,也许是乐伶舞姬,也许是厨工伙计,不过不论是谁,薛摩都觉得,这当真是,太暖和了……

月已升中天,四周安静得紧,柳无言站在镜平亭的石墩上,静静地看着地耳湖偶尔泛起的圈圈涟漪……

身后一阵风至,秦英落地开口道:“你约我来此,是有何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约在地耳湖吗?”柳无言见秦英不明所以,接着道:“魑刚刚离开。”

第141章 四面楚歌(五)

秦英微微皱了眉头,心下已有计较,柳无言冷冷道:“你传给阿琰的密信,我已经知道了。”

秦英一惊,随即就又恢复了常态,确实,对于碎叶城护法而言,这并非难事。

“待诸事抵定,瑾欲携飒,退隐江湖。”柳无言直视着秦英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几个字,就足以让秦飒堕万劫不复之地!”

秦英蹙眉道:“我只是不想让薛摩离开,这事,哪能有这么严重!”

柳无言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秦英啊,你是真不了解屈侯琰,还是假不了解啊?你扪心自问,屈侯琰会放他走吗?!”

秦英不解道:“当然不会,所以到时候我们全都在中原,这样有什么不好嘛?”

“全都?自阿琰出关后,薛摩不管是在碎叶城还是在扬州,都竭力控制自己,保持好和秦飒的距离,尽量不让阿琰看出一丝端倪,你现在一封信,一切全毁了,全毁了!你知道吗?!”柳无言满面怒意,双拳握得死紧。

“秦英啊!她又不是秦叔叔的亲生女儿,她终归不是秦家的人啊!”柳无言道。

秦英听罢,惊道:“他竟然知道这件事情?!”

柳无言叹了口气道:“我和鬼骨能查到的东西,你以为屈侯琰就查不出来么?”

“那……薛摩知道么?”秦英犹豫道。

柳无言垂眸:“我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本以为他接近池笑鱼,对池笑鱼那么好,是因为她和秦飒面相上有几分神似,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池笑鱼不得出聚义山庄半步,你囚禁了秦飒数年,聚义山庄囚禁了池笑鱼十数年,有没有觉得有点像呢?”

秦英几欲站不稳,嘴里喃喃道:“原来……他知道……”

柳无言微微点了点头以作回应,倏忽,秦英似是猛然回过神来,急道:“那秦飒这次绝不能回碎叶城,我日日跟在薛摩身边,他对我妹妹什么心思,我再清楚不过,秦飒绝不能出一丁点事,不然薛摩他……”

到这时候,秦英才终于发现,因为他的自私,他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柳无言见他一脸内疚,皱眉道:“一时半会碎叶城那边也还不会那么快有消息传来,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你也先不要着急,也许事情还没到那么糟糕的田地。”秦英默默地嗯了一声,可是皱起的眉头,却没有一点松开的痕迹。

夜已深透,秦飒睡得颇不安稳,不停地在呓语,甚至会在喃喃薛摩的名字,额上也起了一层薄汗,薛摩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眼前的人,双眸里是浓得化都化不开的心疼。

薛摩拿帕子想替秦飒把额头的汗珠给拭了,不过这微小的举动,还是把秦飒给惊醒了,秦飒张皇无措地瞪着双眼,待看清床边的人时,才微微缓过神来,直起身道:“阿摩,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薛摩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道:“我都来了两个时辰了,某人睡得那么死,又流口水又打鼾的,我怎么好意思叫啊……”

秦飒一听忙用手抹嘴角,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怎么会……不会吧……”

薛摩看秦飒紧张地脸都红了,嘴角一勾,伸手便把秦飒抱到了膝上,双臂轻轻环着她。

下一瞬,秦飒才反应过来,紧张道:“阿摩……”

“别动,让我抱一会……”秦飒话还没说完,便被薛摩打断了,薛摩把脸颊轻轻搭在秦飒的头顶,幽幽道:“没事的,夜已深了,谁还真能这么无时无刻的盯着我们……”

秦飒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虽然薛摩穿戴整齐,但这么依偎在薛摩的怀里,还是让她红了脸,薛摩垂眸笑道:“你看你,害羞了呢。”

“哪有,是你身上太热了而已。”秦飒白了他一眼,辩解道。

薛摩假装为难道:“这可怎么办啊,这么容易害羞,可我们以后还有好多亲密的事要做呢。”

这样一说,秦飒的脸都红到耳根了,嗔道:“真是没个正经!”

薛摩沉沉笑出声来,手掌摩挲着秦飒的一头秀发道:“我喜欢你长发的样子。”

秦飒听罢,紧张地直起身道:“那你不喜欢我男装喽?”

看着秦飒认真的表情,薛摩心头一恸,重新把她搂到怀里道:“更喜欢!”

秦飒一脸满足地贴着薛摩的胸膛,倏忽间,秦飒微微起身,侧耳辨认了半天,不确定道:“好像有人在后院……舞剑?”

“舞剑?”薛摩疑道,薛摩什么都没听到,但秦飒是驭虫师,耳力极好,他自是相信的,两人起身,秦飒把窗户轻轻推开,待借着月光看清院里的人时,薛摩微微皱了眉。

院中的人正是池笑鱼,她一会看下书,一会又拿起剑开始比划,她舞剑的一招一式都没有错,奈何浑身一丝内力全无,是以她的招式并没有任何威力可言。

秦飒知道池笑鱼对薛摩的心思,她做这些也无非是希望真到大难临头时,可以帮到他,秦飒看了眼身边的人,说道:“要不……你下楼和池姑娘说一下吧?”

薛摩看着池笑鱼的身影,面无表情道:“不了,随她去吧,我扶你去休息吧,现在还早,再睡一会。”

说罢,薛摩径自关上了窗户,待秦飒躺下,薛摩就坐在床边,也不走,秦飒道:“你回房去休息吧。”

薛摩摇了摇头,握着秦飒的手道:“我就在这里陪你,反正也没几个时辰,天就亮了,我小憩一会就好。”

秦飒也不再规劝,轻轻闭上了眼,两人就这么一个床上,一个床边地睡着,虽未同枕,却始终十指紧扣。

天色微朗,月姨下楼就看到,薛摩和秦英在后院里谈着事,非常时期,月姨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薛老板,今天……月满楼还是一切如旧么?”

薛摩回身,点了点头,又道:“月姨,待会熬一锅鱼汤,给小飒送一碗上去,还有……给笑鱼也送一碗,笑鱼那边……你就说是子赫让送的。”

月姨点点头道:“老奴明白,请薛老板放心。”交代完,薛摩像秦英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起出了院门。

第142章 赤血丹心剖肝胆

还不过午时,雁回宫的大殿上已是宾客满座,江湖上几近有点声望门派都派了人过来,雁回宫下属十五派系的当家皆已到齐,此外少林的空无方丈,丐帮在江淮分舵的舵主吴范,灵山派的沈放和杨玄展皆坐于前列,堂上的正是雁回宫的总务白正光,冯克和欧阳以烈。

一名门人上前禀道:“报告白总务,报告冯公子和欧阳执事,召集令所下的所有人员都已到齐。”

白正光向冯克使了个眼色,冯克上前抱拳行礼道:“在座的各位,个个都是英雄豪杰,皆是江湖定海,武林顶梁,能应我们一纸召集令便聚集于此,实属给我们雁回宫几分薄面,冯克在此谢过各位。”

空无方丈起身道:“阿弥陀佛,冯施主多礼了。”

“贤弟毋需多礼了,雁回宫乃江湖半壁江山,既发召集令,那必有大事,我们岂有不来之理,你且说罢!”吴范起身摆摆手道。

冯克推了推脸上的银铁面具,冷冷道:“所商之事,想必大家也已有耳闻,我便也直说了,你们所听到的传言都是真的,雁回宫要自断一臂,除了月满楼!”

“为什么?!”冯克话一毕,座下一褐布衣裳的男子便起身质问道,语气亦甚是强硬,这人便是萧游之。

满堂皆是窃窃私语之声,虽说江湖已是风声传遍,但是现在从雁回宫的人嘴里说出来,那种感觉亦还是不同,听命于月满楼的下属六个派系的当家皆是皱了眉,面色各异。

冯克挑眉道:“怎么,萧大寨主,你有异议?”

萧游之抱拳恭敬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想知道原因。”

一旁的杨玄展不屑一笑,起身摊手道:“原因很简单,薛摩此人狼子野心,想夺雁回宫大权!”此话一出,坐在他身旁的沈放斜睨了他一眼。

“夺雁回宫大权?!”萧游之急道:“证据呢,怎可凭你灵山派一句话,就定薛摩的罪名?!”

白正光拍案而起,厉声道:“证据?!萧游之,你听好了,冯克说的话,就是证据!”

此话一出,满堂鸦雀无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着实不用点破,一青衣男子起身拉了拉萧游之的衣袖,低声道:“哥,不要冲动,我们私下里再从长计议。”

萧游之冷笑了一声,一甩衣袖道:“看不到证据,恕萧游之难以从命!”沈放看着萧游之这剑拔弩张的气势,眉头越皱越高。

“放肆!你究竟是我雁回宫的人,还是他薛摩的人?!”冯克指着萧游之斥道,因为怒气,脸色憋得通红。

萧游之直视着冯克道:“我是雁回宫的人,但是试问,一个替雁回宫出生入死摆平江南六派,和一个高坐于堂只需指点江山的人来说,大家更应该相信谁呢?”

“你!”冯克频频点头问道:“好,好,好你个萧游之,我现在就把话这了,我们明天便会攻打月满楼,你去,还是不去?”

话一出,满堂静得离奇,每个人都似提着一口气般,不敢发出别的声响,所有人都看着萧游之,很多人的眼神里都有劝阻之意,然而萧游之目不斜视,眼神直盯盯地看着冯克一字一字道:“我平沙寨不会参与其中,属下就此告辞!”

话毕,萧游之转身就走,决然地没有一丝犹豫,冯克看了白正光一眼,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轻轻一抛,白正光运气朝剑柄使劲一推,那短剑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不偏不倚直直插入了萧游之的后背,穿心而过。

在场的人全都愣怔了,直到萧游之的身体向后重重地倒在地板上,众人的脸上才开始有了反应,沈放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白正光,连一直静坐的欧阳以烈都缓缓起了身,那名青衣男子踉跄着扑上前,将萧游之扶在怀里,浑身抖得厉害,那一声声“哥”叫得撕心裂肺,在场的人不由得都起了颤栗……

半晌,青衣男子缓缓地把萧游之的尸体放平,一双眼已是哭得血丝满布,红得骇人,猛然一回眸恨恨地瞪着堂上的人,咬牙切齿道:“白正光!冯克!我要你们的命!”

青衣男子飞身而起,下一瞬,剑已出鞘,直朝着堂上的人刺去,然而剑还未递到冯克面前,便被沈放半途给截了去,两人就在雁回宫大殿上,大打出手。

趁着招式间隙,沈放小声道:“萧行之,快走!”

那名叫萧行之的青衣男子并没有听进去,青筋都暴了起来,吼道:“逍遥剑,让开!”

沈放眼神一凛,亦不再收敛招式,每剑都直逼萧行之要害,萧行之敌不过,节节败退,眼看就要退到殿门口了,沈放小声道:“死一个还不够么,难道要把两个人都赔进去?”

萧行之看着沈放凌厉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喃喃道:“逍遥剑……”

“相信我,快走!”沈放话一毕,一剑刺出,萧行之顺势假装躲不过,剑锋划着萧行之的臂膀而过,瞬间见红,他人也整个儿摔在了殿门外,未等其他人反应,萧行之反身便轻功逃走了。

沈放收剑疾步回到殿中,脸色已是极其难看,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沉声道:“来人,把萧游之的尸体抬出去!”

“慢着……”欧阳以烈缓缓抬手道。

沈放提剑抱臂直视着欧阳以烈道:“怎么?欧阳执事,你不嫌碍眼,我还嫌渗人呢!”

欧阳以烈皮笑肉不笑道:“呵呵……逍遥剑此话言重了,你纵横江湖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岂会区区渗一具尸体?!”

说罢,冯克和欧阳以烈对视了一眼,冯克上前道:“我要在座的各位看好了,月满楼,我们除定了!谁要敢在这个当口明着暗里帮他薛摩,我不管你是雁回宫下属,还是江湖的什么门派,地上的就是你最后的下场。”

杨玄展品了口茶道:“即是雁回宫家事,自当由雁回宫处理,我们灵山派绝不暗加干预,相信各大门派掌门人,亦皆是同理吧。”

第143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杨玄展此话一出,其间深意,已是明了,大家都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

雁回宫下属十五派系的当家见在座的江湖掌门人皆已默许,相互一番眼神交流后,皆陆续起身,抱拳齐道:“属下遵命!”

冯克和杨玄展对视了一眼,嘴角皆勾起了志得意满的笑,杨玄展心里默叹,明天以后,这江湖里就没有月满楼这个名号了……

沈放看着这些人,心头越来越堵得慌,厉声喝道:“来人,抬走!”话一毕便上来四个灵山派的侍从,将萧游之的尸体抬了出去,沈放直视着冯克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也未等冯克回话,沈放便旋身大步流星地走去殿去。

冯克冷哼一声道:“杨兄,你们逍遥剑,好大的脾气啊!”

杨玄展上台,附在冯克耳边小声道:“行了,你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就别说了。”

冯克眯了眯眼睛道:“我只怕他坏了我们的事呐!”

“不可能,谢康的死,沈放即便不出手帮我们,他亦绝不会出手帮薛摩,放一百个心吧!”杨玄展斩钉截铁道。

空无方丈起身捋了捋胡须,缓缓道:“阿弥陀佛,少年人,做事留余地与人,亦是留余地与己,祸生非无本,福至亦有因,望阁下好自为之,贫僧告辞。”

冯克看着空无杵着禅杖,缓缓出殿的背影,嗤道:“嘁,老秃驴!”

沈放出了雁回宫,便看到王起已牵了自己的马在阶前等着了,沈放上前接过马缰,愤愤道:“真是搞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连自己的下属都能下如此狠手!”

王起撇了撇嘴道:“属下还以为,你……已经看习惯了。”一抬眼,见沈放一脸怒气地斜睨着他,忙岔开道:“额……萧游之的尸体,是不是直接送回平沙寨?”

沈放喉咙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倏忽又急道:“告诉行之,待这边的事一处理完,我便上平沙寨去祭奠,此期间让他切莫鲁莽行事,不可行以卵击石之举!”

王起领命刚要走,便又被沈放拎着胳膊甩了回来,问道:“月满楼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我已安排了半数的人过去,这事,你放心!”王起边说边扶着有点晕的脑壳。

沈放沉思了片刻,道:“再安排三成人过去。”

王起一听,皱眉道:“我们的人足以护琴瑟姑娘安全,你安排那么多人过去,莫不是想……”

“你想多了,我不在乎月满楼是存是亡,我也不在乎薛摩是生是死,但就刚才的情况来看,月满楼此次决绝是凶多吉少,琴瑟……我不止要她安全,我要她万全!”沈放斩钉截铁道。

刚过午时,月满楼内外便多了好些个白衣护卫,秦英点了点人数,凑到薛摩跟前担忧道:“只把扬州的人调来,会不会太少了点,如若……”

“无妨。”薛摩倚着廊柱看着大堂内零零散散的白衣护卫问道:“容想那边安排好了么?”

秦英道:“皆已妥当。”

薛摩拍了拍秦英的肩道:“那便安心地等着吧。”

阳光明媚,白容想看着花园里一双蝶,互相嬉戏,蝶舞翩跹,嘴角便也荡出了一抹温柔的笑,一旁的侍女道:“看来宫主今天心情甚好!”

“这样静谧的日子想不好也难了。”白容想点头道。

侍女看了看四周叹道:“不过,这两日,确实是好像少了很多人呐,整个灵山派都空空荡荡的。”

白容想听罢才恍觉异常,她的喜服她一直坚持要自己亲手缝制,工程量颇大,除了沈扬清,倒也未曾有心去过问外面的事,如今一看,倒确实有几分不对劲。白容想开口问道:“扬清在么?”

侍女道:“在的,在正殿书房,宫主,我们要过去么?”

“不用了,他在足矣。”白容想歪头不乐道:“这绣娘,让她去买金线,怎地去了那么长时间还未回来?”

侍女眼尖,远远地便看到绣娘的身影,待绣娘走近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呐,宫主可都等急了。”

绣娘朝着白容想福了福身道:“路上遇到些事情,耽搁了,宫主莫怪!”

白容想侧耳道:“什么事情?”

绣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一旁的侍女急道:“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有什么就说呗!”

绣娘小声道:“额……好像雁回宫向江湖下了召集令,可是我一想,宫主,明明没有……”

“召集令?!”白容想打断道,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绣娘点了点头,白容想急道:“谁发的,为的什么事情?”

那绣娘为难了一瞬,皱眉道:“是……是冯公子发的……我出去听说……听说冯公子召集了雁回宫下属十五派系,要……要对付月满楼!”

白容想听罢,一把抓过绣娘的领子,震惊道:“你说什么?!”

被白容想这么一拧,绣娘整张脸都吓得惨白,话也说不清楚了,白容想放手道:“把你听到的全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准漏!”

绣娘赶紧把在一路听到的传闻都和白容想说了,白容想听罢拳头攥得死紧,不悦道:“萧游之再怎么说也是雁回宫一寨之主,他说杀就杀了,我一不在,他这是要翻天啊!”

侍女一边安抚白容想,一边问道:“你确定你这消息无误,冯公子和薛摩可一直都不像有嫌隙啊?”

绣娘垂眸,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白容想眯眼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有告诉我?”

绣娘叹了口气,道:“其实……其实冯公子的眼睛……是……是薛楼主射瞎的。”

“你说什么?!”白容想和侍女几近异口同声道。

绣娘接着道:“就是薛楼主带池家小姐来雁回宫的那天,说来也巧,我那天刚好在后山,冯公子设计想让薛楼主和池姑娘从悬崖上掉下去,薛楼主万般无奈下,射瞎了冯公子的眼睛,逼他把他们拉上去……其实,他们二人早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在雁回宫赏剑大会上,薛楼主心甘情愿下跪,便是后续了。”

无题

白容想开始细细回忆起过往,倏忽间,很多不能想明白的事情,瞬间便通透了,怪只怪自己分了太多心在沈扬清身上,以至于事情竟发展到这般田地,白容想叹了口气,厉声道:“吩咐各大驿站备快马,我要去趟扬州城!还有,我离开的这件事,除了你们二人,不准告诉任何人,若有人来找,你们自己想办法应付!”

侍女和绣娘齐声道:“属下遵命!”

城西千秋巷大宅内,斗笠男子将屋内烛火点燃,看向吴范道:“你今天去参加了雁回宫的召集会,江湖上传言可当真?”

吴范坐下将花照影斟的茶一饮而尽道:“当真!当真!月满楼这次怕是要大祸临头了,咳咳咳……”

因为茶急语快,吴范被噎得咳了起来,花照影劝道:“吴舵主你慢一些。”

吴范接着道:“所以花老板,你那个计划,怕是得暂时拖一拖,如若明天月满楼就没了的话,你也不必要废此心机了,咱们完全可以作壁上观,享渔翁之利。”

花照影捋着肩前的头发,冷笑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斗笠男子将一封信置于桌上道:“这是池笑鱼给她大伯写的求救信。”

两人看完,吴范笑道:“想必阁下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吧。”

斗笠男子轻嗤道:“放心,我已经都打点好了,我聚义山庄会送他月满楼一程的。”

天为铺,云为帘,秋月半掩,当真大好时节,不过秦英并没有心思去赏这些,他疾步一进月满楼,便直冲薛摩房间。薛摩的房门大开,那层层红幔皆已两边束起,内室里窗扉全都开着,薛摩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窗前,看着眼下偌大的扬州城,万家灯火正在慢慢一盏一盏暗去……

秦英走上前,不知为何,看着薛摩的背影,秦英突然没来由地觉着难受,站了半晌才开口道:“师父……萧游之……死了……”

“我已经知道了。”薛摩没有回身看他,一直定定看着窗外,倒是声音有些喑哑,说话的语速极慢:“我下属六个派系,其中便属游之性情最为刚烈,我本以为,今日会有争执,这并不意外,只是我没想到,这争执便要了他的命了,当真,只是我以为……”

秦英冷笑了一声,忿忿道:“嗤,这六个派系,皆是我们一点一滴扶持起来的,即便不谈大恩,亦有大惠,平时倒是尊崇有加,怎地大难领头了,除了平沙寨,就全变成些见风使舵之辈了?!”

薛摩垂了眸,淡淡道:“秦英啊,人这一辈子,要遇到一个肯用性命站在你这边的人,是何其的妄求,可是,我们竟然都能遇到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秦英不甘心道:“可是……这样的江湖……”

“很失望吧?”薛摩侧过头看着秦英道,此时,秦英才发现薛摩的双眼隐隐有些发红。

薛摩伸手把秦英拉到他身边,看着窗前的景色道:“秦英你过来,从这高楼看扬州城,真的挺美的!”

秦英撇了撇嘴道:“是啊,既热闹,又安详。”

“但是明天,这里便是兵临城下,人满为患的另一番景象了。”薛摩的语气兀地强硬起来,掷地有声道:“秦英,我要你好好看看,这,才是所谓江湖,有事不关己之辈,也有临阵倒戈之流,但是,只要还有一个人站在你的身后,那么,你就要挺直脊梁,抬头直视着眼前的千军万马,毫无畏惧。”

秦英愣愣地看着身旁的人,轻声道:“我明白了。”彼时,秦英再看向窗外的眼神亦是坚定有力。

门口一阵清脆的叩门声,随即月姨道:“薛老板,有贵客到。”

薛摩和秦英齐齐走到门口,一看,月姨身后的人,整个隐在一个大黑斗篷里,那人缓缓抬起头看着薛摩,来人正是白容想。

薛摩闭了门窗,下了红幔,白容想斗篷都还没来得及脱,便厉声质问道:“你还打算瞒我到几时,你和冯克都已经闹到这般田地了,你居然只字未提!”

薛摩给白容想拉了拉凳子道:“提了,又能怎样,你是会帮冯克对付我,还是会帮我对付冯克?”

“你!”白容想才刚坐下,便被薛摩气得一拍桌子又站了起来,即便薛摩说的话是如此在理。

薛摩也起身道:“容想,我不想你为难。”

薛摩眼里的真挚,看得白容想难受极了,她叹口气道:“那你至少应该让我知道,特别是现在,整个雁回宫除了我,便是听冯克的话,白叔亦是偏帮于他,你的处境……”

白容想一时间有些说不下去了,话便梗在了喉里,眼眶亦微微红了,薛摩轻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我不是也好好地活过这些年了嘛。”

白容想冷哼道:“嘁,那是你能忍!”

话毕,薛摩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白容想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物什摆在桌上道:“明天的事情,我是来不及阻止了,这个,从今往后,便交予你了!”

薛摩看着摆在桌上的东西,那般似曾相似的轮廓,使得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了一个图形,薛摩挑眉道:“这个是?”

白容想答道:“十二路鸿雁令。”

“十二路鸿雁令?!容想……”薛摩定睛看着那个小物什,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眼睛都瞪圆了,似是自己看错了一般。

白容想坐下道:“我嫁于扬清,便是嫁于灵山派,这雁回宫明面上的势力皆归白叔和冯克掌管,我若不给你十二路鸿雁令,你又如何自保?”

薛摩惊道:“可这是雁回宫命脉,你就不怕我……”

“我有什么好怕的,你的鸿雁契还在我手上呢!”白容想抬头看着薛摩,眼神骄傲依旧,道:“你即便只动用这鸿雁令上一半的势力,便足以和冯克制衡,只是,薛摩,你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再伤他,他性情确是嚣张跋扈了些,可毕竟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自幼便没有双亲,如若不是有他陪伴,那些年……”

第146章 博弈(三)

冯克好似恍然大悟道:“噢……我忘了,你们武功很好,薛摩,以你的武功,以秦英的轻功,你们可以轻松从这里离开,那么,就走啊!”

冯克摆了摆手,月满楼门口就让出了一条道儿,秦英摸不透冯克的意思,眉头蹙得极紧,冯克踱步上前,薛摩便跨了一步,把秦英隔在了身后。

两人对峙了几秒,冯克推了推面上的银铁面具道:“我一直想不明白,这都兵临城下了,你月满楼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为什么就不逃?”

见薛摩不说话,冯克挑了挑眉,继续道:“虽然,他们逃了也没用!”

此话一出,薛摩脸上淡然地神色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冯克看得心头大爽,一拍掌道:“把人抬上来!”

五具盖着白布的担架一抬上来,薛摩便倒吸了一口气,侧过头,闭上了眼睛,白布一掀开,秦英定睛一看,正是昨日准备从月满楼偷跑的那几个人,一下子怒从心头起,蹿上前一把抓住冯克的衣领,吼道:“冯克!”

冯克笑眯眯地打掉秦英的手,整理整理了衣服,悠悠道:“哎哟,害我这两日部署了那么多人,却……就杀了这么几个!踏叶行你是不知道,这很费周章的……”秦英看着冯克这副卖乖的样子,心头已是怒极,额上青筋暴起,眼看便要动手时,被薛摩给止住了。

冯克抬了抬手,那五具尸体便被抬了下去,白正光沉声道:“听老夫句劝,你们最好束手就擒,否则,里面的人,都得死!”

冯克和薛摩对视了几秒后,厉声下令道:“给我拿下!”

池笑鱼站在阁楼的围栏边,看着楼下的情况,紧张地小脸煞白,华浓不知何时,竟也捏了一手汗。

池笑鱼伸手推了推身边的顾子赫道:“子赫,去,让聚义山庄的人准备出手!”

顾子赫握着手里的折扇,翻了好几个滚儿,蹙眉道:“再等一下,他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聚义山庄已经全部都安排好了,可是这一声令下,就真的无法回头了,若打起来,死伤在所难免!”

客栈客房里,王起看了身边的沈放一眼,开口道:“主人,要不我现在就下令照原计划行事,把琴瑟姑娘给弄出来。”

沈放眯了眯眼,道:“再等等,反正我是不相信,血衣魔头会就这样束手就擒的!”

话一毕,几个雁回宫门人便提着链铐上前,薛摩瞥了一眼那铁链铐,再抬眼看着那门人,那人蹙眉低垂着头小声地说了句:“属下得罪了。”

“哈哈哈哈……”薛摩仰天大笑起来,笑声肆意狂放,满眼绝决戾气,一抬袖指着冯克,一字一字道:“冯克,我的人可以死,你的人也必须死!”

薛摩虽然恶名在外,但是雁回宫的门人见他,每每皆是隐忍温润之貌,此番恃其意气,发狠而峙,还是让他们后背一阵恶寒。

欧阳以烈冷哼一声道:“怎么,想玉石俱焚?”

冯克听罢,旋即笑道:“哈哈哈哈,当真笑话!薛摩!你睁大眼,好好看看,这么多武林高手在此,你以为你真的能硬拼出条活路来?”

薛摩摊手道:“我当然不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你这些日子练功运气就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冯克微微后撤了一步,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薛摩面露狡黠,笑道:“你现在通鸠尾、膻中,运气走到玉堂穴,看看就知道了。”

冯克想到一连多日练功皆运气不顺,心头隐约有个想法,暗道不妙,皱眉提气运走经脉,气息才刚触及玉堂穴,便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四下一片哗然……

“你!”冯克弯着腰,抬眼瞪着薛摩。

欧阳以烈一脸不明所以,急道:“这是怎么了?”

白正光一把号上冯克的脉,沉声道:“糟糕,克儿,你中毒了。”

“我当然知道我中毒了……”冯克一脸不甘道:“薛摩,原来你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薛摩拢了拢披风道:“不然呢?我的人可以死,你的人也必须死,你的命多值钱啊,抵得了我整个月满楼。”

“我中的什么毒?”冯克拭了拭嘴角,勉强直起了身子问道。

“你已经心知肚明了,何必再向我求证。”薛摩回道。

冯克撸起袖子一看,手臂肌肤已呈点点红斑之状,密密麻麻,看上去十分人,他扬眉问道:“百日红?”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脸惊诧,薛摩上前道:“没错,天下四大奇毒之一,百草堂首毒百日红,百草堂已经被我赶出了中原,他们远遁南疆,行踪难觅,那解药,这世上,只有我有了,如若你想尝肌肤溢血之苦,我整个月满楼的命,拱手奉上!”

听罢,冯克脸上的表情百般交错,十分精彩,因为愤怒和不甘,嘴唇微微有些抖动,他故作沉声道:“我什么时候中的毒?”

“你我也站了颇久了,冯大公子,不妨到我楼内细谈吧。”薛摩边说边侧身做了个手势,模样甚是恭谦。

冯克虽是堵了一肚子的气,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冷面吩咐道:“你们全都在外面候着。”

月满楼大门一关,便是两个世界了,门外的焦灼等待,门内的运筹盘算,大家都翘首等着这一场偌大的雁回宫风波,要如何雨过。

私室内,待坐定,冯克便问道:“说吧,我什么时候中的毒,我平素甚是谨慎,饮食亦皆有人亲验,你怎么会有机会?”

薛摩没有看冯克,兀自拨弄着茶杯,缓缓道:“你应该记得那天在雁荡山后崖,你欲置我和池笑鱼死地,我射瞎了你的眼睛,曾给过你一颗解药。”

“你!”冯克气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案而起。

薛摩不急不慢道:“我先入为主的告诉你钢珠有毒,你当时目盲,气血上涌,气息自然紊乱,你便想当然的以为你确实中毒了,事实是,你当时并没有中毒,我给你的那颗解药,便是百日红。”

第147章 博弈(四)

“你!”冯克指着薛摩道:当时情况如此紧急,你怎会想到我日后会有今天这番动静?”

薛摩抬眼直视着冯克道:“就在我要掉下雁荡山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今天这样的场面迟早会来的,无非是时机的问题,我怎能不为自己留条后路?”

冯克似回味似思量地缓缓坐下,道:“薛摩……你好深的城府啊……”

“多谢夸奖!”薛摩微微挑眉,将一只药瓶置于桌上,接着道:“这是百日红的解药,要求很简单,我要你,兵退月满楼”

冯克咧了咧嘴道:“呵,你就不怕我这次一撤,待十日后百日红一解,我便又再卷土重来么?”

薛摩道:“你没有机会了,你也不会这么做的。”

“哦?”冯克挑眉看着薛摩,似是在等待一个完美的答复。

薛摩轻抿了一口茶,道:“此次事情已然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最迟到日落,不管你把容想隔离得多好,她终究会知道的,这次若是你成功了,胜者为王,你可以肆意编纂证据,把罪名按扣在我的头上,篡夺雁回宫大权,这么大的罪名,哪怕你先斩后奏,把我给弄死了,容想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可惜,这次你没有成功,容想必然知道,你和我已经闹到水火不容的境地了,容想虽然不爱我,但我在她心中的份量,你是知道的,以她的脾气,我知道,你是不会冒着她和你绝交的风险,来除掉我的。”

虽然冯克也知道,他现在若想对薛摩下手已是难上加难,可是听他把其中关窍分析得如此透彻,还是不免一阵心惊,只得喃喃道:“好!真好!”

薛摩皱眉道:“冯克,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沈扬清和我在你心里应当都是对立面的,为何你能接纳沈扬清,却不能接纳我?”

冯克笑着摇了摇头道:“薛摩,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灵山派沈掌门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东西!”

薛摩似是恍然大悟道:“哦……是啊,有世家,有头衔的,终究是要尊贵一些。”

薛摩起身道:“冯大公子,你我的事,如今已是搬到台面上来了,我视容想为知己,我不想让她为难,从今往后,万事我皆可让你三分,也望冯大公子,高抬贵手,莫要处处相逼。”

冯克起身,掸了掸袖子,一把拿起桌上的解药,瞥了薛摩一眼道:“那就要看你如何表现了!”说罢,冯克便走出了私室,但他话中的意思还是让薛摩皱了眉。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可是门外的人却是等得甚是焦灼,门一开,全都翘首望着,冯克跨出门槛,望着这乌压压的人群,想到这些日子的部署,还是隐隐叹了口气,白正光见冯克脸色不对,上前道:“克儿?”

冯克回过神来,一挥袖道:“听我令,全部撤了!”

话一出,满场皆惊,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一场大戏,白正光急道:“不是,克儿,这……”

冯克厉声道:“我说撤便撤!”

池笑鱼抓着栏杆,一脸不可思议道:“子赫,他竟然……竟然兵不血刃就让雁回宫撤了!”

“呼,这下我总算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顾子赫长叹了一口气,笑着直摇头。

另一间客栈里,王起瞟了眼沈放道:“主人,雁回宫撤了。”

“啧啧啧啧,血衣魔头,果真名不虚传啊,看来,我真是早该来结识一二了。”王起见沈放难得面露赞许之色,不免多看了薛摩两眼。

杨玄展和欧阳以烈对视了一眼,皆暗暗憋了口气,杨玄展一抬手,隐于暗处的灵山派弟子便悉数撤了。

冯克走到辇车前,越想越来气,脸色都给憋青了,瞥了一眼辇车,嘴角倒微微扬起来了,开口道:“来人,把这两匹马下了,我们雁回宫的马皆是宝驹,拉着这辇车从雁荡山一路而来,风尘仆仆,甚是劳累,让它们在扬州城歇息两日,再送回雁荡山吧。”

“可是,这……”马夫上前,心中猜不透冯克心思,犹豫着道:“额……好的,属下这就去扬州马场重新牵两匹来。”

冯克回身别有深意道:“何必这么麻烦。”

沈放看着楼下的情形,眉峰慢慢蹙起,拢起手在王起耳边絮絮吩咐了几句,王起立刻点头道:“是的,老大。”

冯克走到薛摩面前道:“薛老板一声绝学,身骨想必甚是精健,不知可不可以来替我拉一路这辇车?”

“岂有此理!冯克你!”秦英刚要上前便被薛摩提臂挡在了身后。

冯克挑眉道:“是谁刚才说的万事皆可让我三分?”

薛摩淡淡道:“可以,我的命都是雁回宫的,拉个辇车而已,有何不可?”

“哈哈哈哈……”冯克终于身心痛快了,他大笑着走回辇车,找了个安逸的姿势坐好,一脸满足。

秦英急道:“师父,我替你去!”

薛摩摇了摇头,轻叹道:“他被我摆了这一道,总归是要找个出口发泄的,不是我,不行!”

秦英一听双拳攥得死紧,薛摩抬手把披风的系带一解,便将披风递到秦英手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向辇车走去,秦英看着薛摩那依旧挺得笔直的背影,一下子,就热了眼眶。

上一秒还欣喜若狂的池笑鱼,这一秒便是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顾子赫摇了摇头感叹道:“如此没有容人之量,这雁回宫在冯克手上,能显赫到今天,也真是一桩奇事了!”

华浓看着池笑鱼道:“笑鱼,进屋去吧,想必,他也不想让你看到这种场面。”

池笑鱼泪眼婆娑地看着楼下那道暗红的身影,一闭眼一狠心,转身回屋了,顾子赫看着她脸上那般心疼的神情,有一瞬,觉得甚是窒息。

薛摩走到辇车前,看着冯克,正色道:“今日,这辇车,不是替你拉的,是替容想拉的。”说罢,也不等冯克回话,便径直上前将缰绳套在了肩上。

第148章 一鞭初结交

雁回宫的人知道其中门道,而路人皆图看个热闹,一时间哗然议论声四起,冯克的辇车紫檀木为架,华盖镶珠玉,看着就极重,薛摩拉的也极慢,冯克一回身,看到好些雁回宫支派的当家皆下了马,不骑马而行,而改牵马而走,不是畏之,便是敬之,一下子怒从中来,越想越是不服气,顺手摸到马鞭,抬手一鞭子便抽到了薛摩背上……

“啪”的一声,凭空一道惊响,喧嚷声戛然而止,街上挤挤挨挨全是人,却是静得可怕,好像那一鞭子把时光都抽得静止了一样,生生扼住了所有的气息……

秦英率先反应过来,他大吼了一声冯克的名字,提气便欲向冯克袭去,然而才刚动身,薛摩鞋下一跺,一颗石子飞速袭来,正中秦英的穴道,他就被定在了原地,一张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立现,眦目怒视着冯克,那般凶神恶煞的模样,说是要把冯克这厮生吞活剥了都不为过。

杨玄展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他离秦英极近,他完全能感受到秦英那喷薄而出的怒意,若不是薛摩点了他的穴,以秦英的速度,冯克此时想必已是一具尸体。欧阳以烈安坐于马上,定定地看着冯克抬起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冯克见薛摩制止了秦英,心头便越发无所顾忌了,薛摩到底是能忍啊,冯克突然好奇起来,竟想一探到底,看他究竟能忍到何种境地?

冯克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手起鞭落,眼看这鞭子便要抽到薛摩背上了,却被从天而降的另一根长鞭给缠住了,那人站定长鞭一用力直接把马鞭给甩在了地上,扬起了一地的尘灰。

马鞭从手中急速抽脱,那股力道刷疼了冯克的手,他低头一看掌心泛红,疼得呲了牙。

杨玄展看着马车前的人,皱了眉,急道:“沈放,你这是干什么?”

沈放长鞭一抖,鞭子便收回到手中,他也不看杨玄展,直视着冯克道:“呵……冯大公子,照薛摩这速度,你们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等,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雁荡山?”

沈放根本就不等冯克应答,直接喝道:“王起!”

“小的来了,小的来了,老大。”王起拨开人群,挤了进来,身后赫然两匹黝黑骏马。

沈放开口道:“既然冯大公子爱惜雁回宫的宝驹,不妨用我这两匹养在扬州马场的千里马,皆是我灵山派的良驹啊,定能让冯大公子少许多舟车劳顿之苦。”

“逍遥剑,你……”冯克完全没有想到这出,一时语塞,半天接不下话。

沈放嘴角一扬道:“不说话那我便当你答应了,冯公子也毋需客气,君子自当有成人之美!”

说罢他牵着马转身走向薛摩,两人四目相对,薛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不堪,没有意外,亦没有感激,没有欣然,沈放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地伸手将薛摩肩上的缰绳拿开,扭头看着马夫道:“怎么,难不成还要我动手备马不成?”

马夫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接过马缰,一脸惶恐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四周终于打破了沉寂,开始有絮絮称誉之声,冯克侧眸见白正光和杨玄展皆摇了摇头,便没有发作,一挥手,车辇缓缓启行,月满楼这一场身限阎罗的江湖风波,戛然而止。

琴瑟立于阁楼上,在人山人海里,远远看着沈放的背影,眼神清亮,而秦飒则死死盯着地上的马鞭,目光决然,她手里的纸条慢慢越攥越紧,上面的署名,赫然一个“琰”字。

薛摩刚走到秦英面前时,他便已自行冲破了穴道,因为反噬,喘息的厉害,整个人面红耳赤的,喘着粗气恨恨道:“薛摩,我要杀了他!”

薛摩拍了拍秦英的肩膀,嘴里坚定地吐出来“不行”两个字,他也不管秦英惊诧的目光,耸耸肩道:“阿英,我有点冷。”

秦英看着手上的披风,才恍然反应过来,立马提起一抖,顺势披在薛摩的肩上,薛摩侧头看着秦英那一脸委屈的神情,大笑着揽过秦英的肩头,爽朗道:“走吧,好兄弟。”

两人一跨进月满楼厅门,月姨便携一众人等,齐齐福了福身,薛摩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月姨道:“那五人的后事和家眷皆由你来安排,务必安排妥当了!”

月姨福身道:“薛老板尽可放心,定不负所托!”

薛摩抬起头眼神在四楼栏杆边寻了一圈,皆没有看到秦飒的身影,一蹙眉,转身便向楼梯口疾去。

薛摩才刚在秦飒房门口站定,门便嘎吱一声开了,薛摩看秦飒安然,心头松了口气,刚想说话,秦飒便上前紧紧抱住了他,脸紧贴着他的胸口,是以他并不能看到秦飒此时的表情,不过腰间那箍得甚紧的双臂,还是让薛摩能感知一二。

秦飒一向内掩自己的感情,从不宣露于大庭广众之下,更别说如此亲密举动,薛摩以为她是在心疼自己,可惜,他并不知道,秦飒已经收到了碎叶城传来的密信,那密信上只有一句话:烦请秦虫师速回碎叶城琰。

池笑鱼站在栏杆边,看着对面的情形,哪怕那两人都进屋了,她依旧傻愣愣地望着,顾子赫看不下去了,假装清了清嗓,池笑鱼才怅然若失地回过神来。

顾子赫见她眼底乌青一片,叹息道:“你回屋睡一会吧,那四大护院还在月满楼附近待命呢,我先去处理一下。”

池笑鱼点了点头,回了屋,身上绷紧的弦一放松,面上便是难掩的憔悴,从前她想走近薛摩一些,于是她便用尽她能用的所有办法,可是现在她开始明白,不管她和薛摩某个时刻看上去有多亲密,他和她之前终是隔着些什么,薛摩不肯靠近,她也摸索无门……

池笑鱼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房间,她浑浑噩噩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她从窗外看着这个偌大的扬州城,倏忽间,眼神一凛,她的唇角撇出了一个无奈的弧度,她终于开始明白,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是什么了,那是整个江湖啊……

第149章 片刻温存争不得

秦飒的房间里,药香沁心,秦飒一边解薛摩的披风,一边道:“你把袍子也脱了,我给你上药。”

薛摩挑眉笑道:“用不着,就他那劲道,还用上药?”

秦飒抬眼直视着薛摩,郑重道:“你照我说的做。”

薛摩看着秦飒的表情,喉咙里本已要脱口而出的‘不用了’,硬生生变成了‘好嘛’。

秦飒抬着药盅,看着薛摩背上的那道红痕,这伤相比起他身上的其他伤疤来说,着实无足轻重,可是,秦飒还是红了眼。

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经历这些,她不愿意!

待药上好了,薛摩便和衣,挪了挪身体,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秦飒的肩头上,药香扑鼻,秦飒垂眸望着他,他好似一点都不在意他刚经历过什么,他的眼睫慢慢一翕一合,长长的睫毛一颤一抖,好像随时都能睡着一样。

薛摩咂了咂嘴道:“小飒,我好想吃我们以前在碎叶城时,陈二婆做的饼啊!”

秦飒听着他这般孩童样的语气,所有的烦恼顿时烟消云散,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薛摩一听她在嘲笑他,倒是不乐意了,半支起身子,佯装怒道:“秦飒!”

秦飒看罢立即卖乖道:“其实我也很想吃的,我在你这里的时候还偷跑出去买过几家的,可惜啊扬州城的都做不出二婆的那个味道。”薛摩听罢,重新倚在了秦飒身上,双眼微眯,似是在思量什么一般。

提到碎叶城,信上的内容忽地跃然眼前,秦飒眸里的光渐渐淡去,她轻轻唤道:“阿摩……”

薛摩回道:“嗯?”

“待三天后,我把火蛊准备好,我们便施蛊吧……”秦飒才开了个头,薛摩便强硬道:“不要!我身体挨得住!”

“你扛得住?!”秦飒陡然提高了声调:“你也不想想那火蛊要是再没有寄体,它也是会死的呀!”

薛摩听出秦飒语气里的怒意,立马坐起了身,轻声试探道:“生气啦?”

秦飒白了他一眼,微微别过了头,腰身坐得笔直,一脸气鼓鼓的样子,薛摩撇了撇嘴,探身上前,轻声道:“好啦好啦,都听你的就是了,小飒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生气啦。”

这话温柔得掐的出水,秦飒垂眼斜睨着眼前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所有的不舍涨在心口,挤得人心疼,害怕惹他难过,秦飒勉强敛住情绪,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飒表现得很好,薛摩并没有察觉出来,他嘴角扬了扬,重新顺势倚在了秦飒肩上,闭着眼,嘴里哼着些听不实的调子,秦飒听着听着也不禁莞尔,就好像不管外面再怎么风卷云涌,至少在这一刻,他和她在一起,他是惬意的。

秦飒瞥了一眼薛摩腰间的血灵犀,唤道:“阿摩。”

“嗯?”薛摩回道。

秦飒轻声道:“你的血灵犀在抖。”

薛摩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无所谓道:“我知道,不管他。”

秦飒一听急了,皱眉道:“我哥找你肯定有事的!”

薛摩直起身,暴躁地一把扯下腰间的血灵犀,不耐烦道:“这小子怎么尽挑这种时候啊!”

秦飒有些失笑,推搡着薛摩道:“好啦好啦,快去吧,别让我哥等久了。”

薛摩上一瞬还一脸的不情不愿,下一秒便眉一挑,侧面朝着秦飒凑过去,敲了敲脸颊道:“诺……”

“呃……”秦飒一时语塞。

薛摩一脸坏笑,双臂一展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不客气道:“不然,我就不走了。”

“你!”秦飒愣神地看着一脸痞气的薛摩,半晌,起身抿嘴轻笑道:“你爱去不去,反正是你和我哥之间的事,你不走,那我走了。”

薛摩见秦飒动身了,急得立马起身挡在了她面前,一脸失望的嘟囔道:“你怎么这样啊,算了,你的房间你呆着吧,我去就是了。”

薛摩刚要转身,秦飒便扶着他的双臂,掂起脚尖……薛摩只觉得脸颊一触温热,还不如蜻蜓点水般的时间,却还是荡漾了两人流转的眼波,秦飒羞赧得低了头,薛摩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飒沓男装却红了脸的女子,即便明知不妥,还是一狠心把她拥入了怀中。

怀里传来秦飒隐隐担忧的声音:“阿摩,若是被城主知道……”

“不会的。”薛摩打断道,随即又微微蹙了眉,疑道:“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两日倒是没人暗中监视着我俩了。”

此话一出,秦飒的身体瞬间便僵硬了,那句密信上的话,再次浮现,不知为何,秦飒心上隐约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薛摩去找秦英的时候,他正坐在桌前,一个劲地摇着血灵犀,薛摩清了清嗓,不悦道:“你小子真是越来越会挑时间了!”

秦英听出点端倪,问道:“你刚才和小飒在一起?”

“你说呢?”薛摩微微提高了音调,语气里全是不满,秦英讪笑着抓了抓后脑勺,面上微露歉意。

薛摩坐下道:“说吧,什么事?”

秦英瞬时一脸严肃:“这种日子,我受够了,我不想再掩在你身后,让你承受这些了,既然十二路鸿雁令到手了,便让阿琰进中原吧。”

话一出,秦英见薛摩虽是皱了眉,却是一副垂眼沉思的样子,他知道薛摩也是动了心思的,立即趁热打铁道:“冯克那干人等,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平沙寨这事一出,你手下的那些派系要么察觉到厉害自己反叛,要么被雁回宫逼到反叛,这是迟早的事,既已如此,不如让阿琰进关,十二路鸿雁令在手,连上碎叶城和夜行门,我就不信翻不了中原的天!”

秦英说的甚是激昂,薛摩却是越发紧张了,他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坐立不安道:“等等,等等,让我再想想……”

秦英想到冯克今天的行径,一握拳,咬牙切齿道:“还有,冯克那厮,我定要亲手宰了他!”

“不可!”薛摩脱口而出道。

秦英疑道:“为何不可?”

薛摩直接道:“我答应过容想,我不取冯克性命。”

第150章 满山白皤飘

秦英一听,直接拍案而起,惊道:“你!薛摩!你和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你以为白容想给你十二路鸿雁令就单单只是为你而已吗?灵山派和雁回宫要结盟是不错,可是,究竟是灵山派吞并雁回宫,还是雁回宫吞并灵山派,这可是天壤地别的!”

“现在白正光和冯克一方独大,你以为白正光会甘心让雁回宫归属灵山派?白容想需要你去牵制,她需要一个两方制衡的局面,好让她将雁回宫无波无澜地交到沈扬清手里!”

薛摩微微挑了眉,他没料到秦英也能想到这些层面,确实,是为了他,但更是为了沈扬清,薛摩思虑了半晌,开口道:“我不管白容想的初衷是什么,可十二路鸿雁令是雁回宫的命脉,她终究给我了,不是么?”

结局确实如此,容不得秦英反驳,可是他的脸上写满了坚持,薛摩知道秦英并不赞成自己的看法,薛摩深吸了口气,沉声断言道:“我答应她不杀,便是不杀!”

秦英微微皱了眉,终是吐露了心声:“你我相携一路而来,却让你无故蒙受这般屈辱,冯克的性命不取,我心不甘!”

薛摩一听知道秦英的这番打算竟不是从大局着想,而是夹杂了如此私心,不禁怒从中来,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要享来日翻手**的荣光,就该挨着眼下寄人篱下的屈枉,特别是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

秦英知道薛摩动了怒,心虚道:“我刚才态度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薛摩嘴角一扯:“没事啊,你帮我洗一个月的衣服就行。”

秦英一翻白眼,小声咕哝道:“洗就洗,不就是把衣服抱下楼给扫洒的大娘嘛。”

薛摩无奈地摇了摇头,手里拿着十二路鸿雁令翻来覆去仔细斟酌了半晌,一起身便拿起桁架上的毛绒披风笼在了身上,秦英看他动作,问道:“你这是要打算去哪?”

薛摩回道:“先去一个重要的地方。”

薛摩见秦英一脸疑问,直接道:“走吧,平沙寨。”秦英听罢眉一皱,抓起桌上的剑,便随薛摩一起出了月满楼。

两人至平沙寨时,已是天色渐晚,石阶两旁白蟠高悬,随风轻荡,在夜色中像极了整装以待的亡灵,两人栓了马,便拾阶而上,向寨门走去。

薛摩抬眼一望,寨门两旁的雪白灯笼,将匾额上平沙寨这三个字印得有些森冷,薛摩微微呵了口气。

一名小厮捧着白色的丧服上前道:“属下见过薛楼主。”

“无须多礼。”薛摩温声道,随即褪下身上的披风和袍子,穿上了小厮递上的丧服,秦英一上身,便觉衣服单薄,想到薛摩的体质,不禁担忧道:“要不让他准备件白色的披风吧?”

薛摩褪下了红色的玉制发冠,一头青丝便直及腰下,回道:“不打紧,我们进去吧。”

大堂前,跪了满满一院子的平沙寨弟子,这一眼望去的白色,晃得人眼睛生疼,薛摩不忍再看第二眼,绕过回廊,在堂前停住,平沙寨的大堂已然被布置成了灵堂,正前方正是萧游之的灵柩。

堂内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低泣,薛摩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有些迈不出步子,萧行之听到门口动静,回身一看,见到来人,依旧和气道:“薛楼主,请进来吧。”

跪着的女人一听到这话,猛然回身,面容甚是憔悴,却在看到薛摩的一瞬间,双眼掠过了一丝精神,女人起身,风一般地跑到薛摩面前,两手抓着薛摩的衣服,声泪俱下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嫂……嫂夫人……”薛摩双唇艰难地开合,却只说出这么几个字,秦英在一旁看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女人摇了摇头,眼泪便簌簌而下,道:“你不要叫我嫂夫人……薛摩!你还我夫君命来!”

萧行之上前劝道:“嫂子,别这样,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我们不能怪他。”

女人一拳一拳无力地打在薛摩身上,满面泪痕,哽咽道:“待我孩儿出生……你要我……怎么跟他描述……他来不及谋面的父亲?”

此话一出,薛摩一脸诧异地看向萧行之,萧行之点点头道:“嗯,嫂子,刚查出来有两个月的身孕。”

本来还能压制的愧疚瞬间喷薄而出,他是经历过少时双亲不在身边的人,那种缺失是弥补不了的,身无分文可以赚,武艺不精可以练,可是,父母不在了,那就是不在了,你知道那里就缺了一块,不能缝,不能补,到死都缺着一块!

想到这里,薛摩终是泪溢上了眼眶,怕她伤了身体,只能搀着女人劝慰道:“嫂夫人,你现在不能动气,身子要紧,那可是游之唯一的血脉了。”

秦英也上前搀扶道:“是啊,嫂夫人,请务必节哀,保重身体呐!”

萧行之向门口吩咐道:“来人,把夫人扶下去休息,另外通知医师过来。”

薛摩回过身,环视了一圈大堂才发现,堂内原来还有一人,此人正是沈放。

沈放走上前,道:“行之,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吧,待夫人情况稳定了,我再过来。”萧行之点了点头,沈放瞥了薛摩一眼,便随萧行之出了大殿。

一时间,大殿便清净了下来了,只有偶尔炸几下烛花的声音,薛摩走上前,看着萧游之的灵牌,心头百般滋味,喉头滚动了几下,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英轻叹了口气,抽了几根细香,对着烛火点了,一吹熄,香气便袅袅而上,秦英递给薛摩道:“别这样,别让他在那边,还不得个心安。”

薛摩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接过香,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将香插入香炉内,眼眶虽依旧湿润,却已不见颓靡之色,薛摩正色道:“游之,你此番情谊,我月满楼定一生铭记!我知道你最挂念什么,兄弟,相信我,只要我活着,我定会替你守护好他们。”

第151章 杯酒祭英魂,堂下探虚实(一)

薛摩将腰间的酒壶扯下,边斟酒边道:“黄泉想必路冷,今夜,我送你这最后一程,来的匆忙,游之,不要嫌弃,空有美酒却无二两肉。”

薛摩将酒碗抬起道:“来,你随意,薛某先干为敬。”

这一来二去的,酒壶就空了,秦英见状,不知从哪拎来坛酒,放在薛摩面前,薛摩笑道:“来,秦英,一起。”

秦英摇了摇头道:“我就不了,让他陪你一起吧,我在这多给他烧些纸钱,我们江湖人,到下面可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薛摩听罢,干笑了两声,抬起一碗酒,一口便下了肚。

月已中天时,萧夫人才睡着,待萧行之送走郎中后,沈放道:“夫人无大碍吧?”

萧行之摇了摇头道:“无碍,嫂嫂是聪慧之人,即便悲痛,也会保重好自己,她也知道,毕竟不再是她一个人了。”

沈放点了点头,萧行之道:“沈兄,走吧,去大殿吧,一回来就忙着我哥的丧事,一直没有致谢,那天在雁回宫,行之多谢沈兄提点!”

沈放边走边道:“行之客气了,你还小的时候,我便认识你哥哥了,只可惜……”沈放顿了顿,接着道:“我本以为,你会苛责于他。”

萧行之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苛责于谁,也不会苛责于他啊。”

“什么意思?据我所知,前几年,不正是月满楼血洗了平沙寨吗?”沈放不解道。

萧行之摇摇头道:“也是,你不是雁回宫的人,你自然不知道,当年是他设计甘做恶人,从我姑父手中,助我们兄弟夺下平沙寨的,我姑父当年声名如此之盛,江湖大势又皆是帮强不帮弱,若不是他暗中出手,我们兄弟俩坟头草怕是都有两尺高了吧。”

沈放听完微微愣了神:“原来是这样,江湖上一直不明白为何月满楼血洗了平沙寨,而平沙寨竟还诚心归附,原来是这样!”

沈放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急道:“你们当初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你以为我们没去么?我哥去找过你,但是当时你不在派内,我哥把信交给了杨执事。”萧行之看了沈放一眼,接着道:“我知道了,看来,杨执事并没有把信交给你。”

沈放咬牙切齿道:“杨!玄!展!”

萧行之拍了拍沈放的肩头,言语豁达:“这你也不能怪他,本来就是徒惹一身腥,还得不到个好处的事,杨执事也是为你们灵山派着想。”

沈放蹙眉闷闷道:“声誉怎么能和命相比,幸好你们没事,不然,你父亲和我师父交情甚密,我怎么跟地下的那些老头子交代啊!”

“是啊,幸好我们没事,薛摩,是我们萧家的大恩人,当初我们兄弟便下过重誓,无论江湖时局如何变幻,我们平沙寨一定站在月满楼这一边。”萧行之平静的脸渐渐阴沉下来,接着道:“只是,我们萧家兄弟可以牺牲,但是应该是在江湖热血的战场上,而非在雁回宫冰冷的大殿上!”

沈放摇了摇头道:“不,行之,你不明白,那天的雁回宫大殿才是真正硝烟弥漫的战场,而你哥哥是唯一一个宝剑出鞘的勇士。”萧行之停了下来,似懂非懂地看着沈放,沈放接着道:“你年岁尚轻,但过不了多久,你会明白的。”

话一毕,两人竟不觉走到大殿门口了,萧行之看到薛摩笔直地跪在蒲团上,忙上前道:“薛楼主,其实你毋需行此大礼,我哥承受不起啊。”

薛摩摇了摇头道:“游之,自是受的起……对了,嫂夫人无恙吧?”见萧行之点头,薛摩接着道:“行之,你带秦英去你书房,把最近寨内的事务都和他顺一遍,以后这平沙寨,便是你当家了。”

待萧行之和秦英走后,沈放上前两步在旁边的蒲团上也跪了下来,沈放看着眼前这一溜串的酒碗,道:“都说薛老板千杯不醉,此言不虚啊,可是游之那小子嘛……估摸着到这里也就不行了。”

薛摩看到沈放指着这一排酒碗的三分之二处,不禁笑了起来,道:“听说沈兄的酒量在河东也是出了名的,找个时候,来会会?”

沈放失笑道:“是该会会,是该会会,来日方长,总会有个酩酊夜,来一较高下的。”

薛摩正了正身,郑重道:“白天的事情,薛某铭感五内,在此谢过沈兄了!”

沈放掸了掸衣服,一脸随意道:“本就小事,举手之劳而已。”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去做这样的举手之劳的。”薛摩正色道,他和沈放并不算相熟,是以这般处境下还能站出来拉他一把的人,薛摩是记在心里的。

沈放看了薛摩一眼,缓缓道:“江湖乃强者居之,规矩乃强者定之,我沈放并无异议,但是对错正邪,我心自会辩之,我既然继承了逍遥剑的衣钵,虽不能及前辈之万一,但也不会折了那份心气,其实,你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你,而是为不辱这手中三尺青锋而已。”

薛摩挑了挑眉,豁然笑了起来,似感慨,似叹息:“灵山派能有你,当真是灵山派的福气啊。”

沈放笑笑,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薛摩道:“劳烦薛老板把此信交给琴瑟姑娘。”

薛摩接过信,垂眸一看,信封上仅写四字“琴瑟亲启”,笔力遒劲,倒是很合沈放这人,他了然道:“我一定亲手转交给她。”

沈放有些诧异道:“我本是灵山派的人,谢康的事在前,我还以为你会有所顾忌。”

薛摩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月满楼大敌当前,你都能派七成的兵力去护她,自是把她放心尖上,我又岂有不撮合之理?”

沈放道:“接下来忙于筹备我师弟的婚事,大概没什么时间到月满楼去看她,我担心……谢康的侍从可能会暗害于她,谢康那一脉行事凶狠,虽然我已经派了人手暗中看护,但是,还是希望薛老板能多照料一二。”

薛摩心上一怔,自觉琴瑟这姑娘倒是真因祸得福了,逍遥剑自是难得的良人。

第152章 杯酒祭英魂,堂下探虚实(二)

“你且安心。”薛摩说完再无话,偌大的平沙寨大殿,白皤冷烛,烟香暗绕,衬得两个一身丧服的人有些诡谲,薛摩微微眯眼,道:“我有一疑问,不知沈兄可有解?”

“愿闻其详。”沈放挑眉道。

薛摩直视着正前方萧游之的灵位道:“阁下龙戏浅滩,就从未想过,要做灵山派的掌门么?”

此话一出,沈放身形一震,扭头凝了薛摩一瞬,反问道:“那阁下虎困平阳,就从未想过,要夺雁回宫的大权么?”

下一秒薛摩的笑声就在殿里回荡起来,在这般场景之下,就显得极其阴森可怖,薛摩看向沈放,面色讳莫如深:“看来我这疑问是无解了?”

这问题有反骨,那这问问题的人呢?沈放了然于胸,旋即厉色道:“当然有解,此间种种,不是大义即是大奸,我沈放是前者,敢问薛老板,你,又是哪种?”

薛摩看了沈放一眼,并没有回答,他嘴角勾笑,有些阴魅,夜色浓如墨,丧烛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的颀长。

后殿书房内,秦英将账册放下道:“行之,看来你哥把你教的不错啊,年纪轻轻,又遭逢如此变故,平沙寨的所有事务皆还能如此有条不紊,我这个做哥哥的都自愧不如啊!”

萧行之不耐烦道:“得了,得了,虚长我两岁就尽欺负我,秦英,你就别和我说这些官话了,你就告诉我,薛摩杀不杀冯克?”

秦英倒吸了口凉气,一把搂过萧行之,似玩笑似认真道:“哎哟,说话别那么直接嘛!”

萧行之一把就把秦英的手打掉,忿忿道:“我能不直接吗?死的是我哥,亲哥!”

秦英耸耸肩,正色道:“我这么和你说吧,你想要杀冯克,怕是有点难度,我师父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冯克的!”

“为什么?!”萧行之激动起来。

秦英摊手道:“因为白容想。”

萧行之蹙眉道:“这什么屁话!雁回宫如此亏待于他,他为何还要这般死心塌地?”

秦英幽幽叹了口气,缓缓道:“因为他分得很清,亏对于他的是冯克,而并非白容想,你哥哥之于他是义,白容想之于他也是义,而我师父又恰巧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他不会让冯克好过,但是他也不会要冯克死。”

萧行之急道:“那……照你的意思,我哥,就白白牺牲了?!”

秦英冷笑一声,幽幽道:“那当然不会。”

萧行之一脸狐疑地看向秦英,秦英嘴角一扬,冷冷道:“因为,我想要冯克死!”

萧行之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

秦英压低了声音道:“我来铺垫,你来出手,我有的是创造条件的机会,到时候由你亲手杀了冯克,木已成舟,我师父也只能由着去了,他不忍心怪你,自然无怨尤。”

萧行之一脸惊喜,忙道:“秦英,你可别到时候又反悔改主意啊!”

秦英冷嗤道:“他三番四次折辱于我师父,他的命,我秦英,要定了!”萧行之看着秦英眼中的锋芒,心绪大定。

朝阳刚破地平线,雁回宫的晨钟便惊起一阵鸟翔,而此时雁回宫的大殿里已经乌压压地站满了人,白正光、冯克、欧阳以烈皆高坐于堂上,白正光起身道:“昨日之事,叨扰了各派当家了,今日……”

白正光话还没说完,便被门口一声‘属下参见白宫主’给打断了,殿内之人纷纷回身,只见白容想疾步而入,一袭绿衫应风起,殿内的人立马向两边移开,一时间‘属下参见白宫主’之声,此起彼伏,白容想走上堂,回身看着一屋子行礼的人,开口道:“都起来吧。”

冯克一脸惊喜,凑上前笑道:“容想,你怎么回来了?”

白容想冷面道:“这雁回宫都变天了,我能不回来?”

冯克一时间哑口无言,白容想看向白正光道:“白叔,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下召集令对付薛摩?”

平素白容想对白正光也颇为尊敬,如今在这种场面上如此诘问自己,白正光也愣了神,冯克忙道:“是薛摩他要夺……”

“你闭嘴!”白容想怒目斥道,冯克立刻噤了声,殿里本来还抬头看戏的人,一下子全都垂了头去,任谁都听得出来,白容想确实动了气。

白正光皱了皱眉,规劝道:“容想,这次的事情是个什么情况,想必你也清楚,也许现在没有,但是,薛摩这个人,心思难捉摸,城府又深,待他羽翼丰满,他未必不会有此般想法,容想,此人不得不防!”

白容想冷哼一声道:“这江湖本就是强者的天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白容想既然能掌这么大的雁回宫,我就既不怕他笼络人心,更不惧他功高盖主!”

站在一旁的欧阳以烈抬头看了白容想一眼,眸中皆是惊叹,一介女流,能有此般气魄,着实令人叹服!

白容想接着道:“倒是你们,瞒天过海,动我一楼主,杀我一寨主,白叔,你告诉我,这雁回宫究竟谁做主?”

白正光听罢,行礼道:“属下知罪,甘愿受罚!”

白容想看得他两鬓又添了些许斑白,一时间心有不忍,软声道:“白叔,你先起来吧。”说罢,转而看了欧阳以烈一眼,负手道:“我今日在回来的途中,听闻了一个大消息,现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想必大家也皆有所耳闻,九张机从六扇门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话毕堂下皆是交头接耳之声,白容想看向欧阳以烈道:“欧阳执事,此事出自你手吧?”

欧阳以烈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白容想接着道:“好一个‘快盗踏叶行,奇盗九张机’,既然本事都震惊江湖,那为何不能是‘奇盗九张机,快盗踏叶行’,他九张机为何就要屈居于踏叶行之后,不就是秦英三番五次出入六扇门而得全身而退么,贼盗到兵头上,秦英是第一人,所以江湖名气更盛,欧阳执事,你是这么和九张机说的,对吧?”

第153章 高处不胜寒

欧阳以烈颔首道:“瞒不过宫主慧眼。”

白容想道:“九张机本就是乖张顽劣,自命不凡之人,他相信他要逃出六扇门,只是时间的问题,经你一教唆,他当然心有不甘,所以他任由你押着到六扇门领了赏钱,然后再一手造了这样的惊天大案,你完成了三账一令,他涨了江湖名气,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此番话毕,堂下已是议论声、惊叹声不绝于耳,白容想直视着欧阳以烈道:“我佩服阁下神思敏捷,敢问,薛摩的事,也是出自你手吧?”

欧阳以烈被白容想逼视得心跳漏了一拍,单膝跪地抱拳道:“请宫主降罪,我欧阳以烈甘心认罚!”

白容想厉色道:“以阁下的才华,在我雁回宫,必得重用,但绝不是用来谋划这种祸起萧墙之事的,惩罚之事,容后再议,你先起来吧。”

欧阳以烈起身,静静地看着眼前这抹绿色纤瘦的背影,竟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白容想环视了一圈堂下,整个大殿便安静下来了,道:“待会凡是雁回宫执事以上职位的,皆随我去平沙寨登门致歉,各支派当家也辛苦了,路途迢迢赶来扬州城,所有派系皆加酒加肉加赏钱!”

话毕,一殿的人皆屈膝行礼道:“属下谢过白宫主!”

白容想微微叹了口气,道:“所有人都下去吧,我有话,单独和冯公子讲。”

刚才冯克便在一旁,从头到尾,一脸不悦,一语不发,如今人都支走了,冯克皱眉道:“为了个薛摩,你犯得着和大家发那么大脾气么?”

白容想抬头看着堂上那块“百世流芳”的金字匾额,眼里难得流露出一股极其寂索的神情,那种感觉就像独立于高山崖顶的一株翠碧,静静地看着崖下层叠万仞,飞流瀑悬,劲树弱草,繁花乱蝶,泥土静谧的香,和飞鸟喧闹的语,和自己皆没有一点关系,举目,有天,有地,还有自己,可是天地不能寝之,不能食之,不能语之,不能伴之,于是,便还是只有自己……

冯克从来没见过白容想那般空洞的眼神,心下一急,唤道:“容想?”

白容想回过神来,坐下道:“我小的时候,母亲缠绵病榻,父亲流连在外,你我青梅竹马,若不是有你的陪伴,有白叔的扶持,我自小从祖父手上接过这重担,即便有百年基业,我白容想和雁回宫也不会有今天这般光彩,冯大哥,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不知为何,冯克觉得眼眶有些热,白容想接着道:“可是,这不是你们可以为所欲为对付薛摩的筹码!”

提气薛摩,冯克一下子变了脸色,啐道:“狗娘养的,我就是看不惯他,我就是见不得他那种目空一切的态度!”

“那是他有目空一切的资本,这五年来,他为雁回宫花的心血,不比你少!”白容想道。

冯克冷笑道:“薛摩……薛摩,他在我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他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比?”

白容想摇了摇头道:“抛却武功不说,论胆识,论谋略,论气度,他皆是人中龙凤,我白容想视他为友,如若你们再打薛摩注意,莫怪我不念往日旧情!”

白容想说罢起身而出,留下冯克一个人,一殿寂然,冯克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是自己的东西被偷了吗?可好像那又不是自己的……是自己的位置被占了吗?可好像那位置又只有他能站得……

冯克紧紧握了握有些木然的双手,然而这个动作除了指甲陷进肉里外,似乎也并没什么实质作用,身体里的血液依旧如一滩死水一般,淹得他气都似快要喘不过来了。

白容想出了殿门,看了门口的白正光一眼,道:“白叔,去找最好的解毒师,再配合薛摩给的解药,冯克体内的百日红,一丁点儿都不准剩!”

白正光恭敬道:“属下遵命!”

自打出了平沙寨的门,薛摩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秦英勒了勒马缰,马便走得更慢了,和流星齐头并进,像是悠闲的饭后散步一般,秦英看了薛摩一眼,试探的问道:“师父,你在想什么?”

薛摩一脸困惑的道:“行之……他竟然没有和我提要报仇的事情!他们兄弟俩感情如此深厚,这……有点不合常理了……”

秦英心口跳的急,心道,坏了,竟忘了这种细节!

薛摩接着自言自语道:“他不提,那我只好和他说,我日后定会想办法对付冯克,但不是现在,可是……他,他竟然就答应了?!”

薛摩眉心紧锁,一脸的不可思议,秦英眼珠子一转,忙道:“师父,行之本性本就不似他哥那般刚烈,况且即便除去我们,当今的雁回宫,依旧强大,如若现在报仇,也确实是以卵击石之举,他是那种谋定而后动的人,自然懂得从长计议的嘛!”

说罢,秦英心头狠狠地舒了口气,竟不觉为自己能想出这般说辞而微觉自喜起来!

薛摩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不知道为何,我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

秦英一挑眉,连忙转移话题道:“别想这个了,话说你和沈放这大整夜的,都谈了些啥啊?”

“他爱上琴瑟了。”薛摩微微吐了口气,接着道:“但是忌惮灵山派的一些势力,只能先让琴瑟呆在我这,让我多注意一二。”

秦英一听乐了,笑呵呵道:“哈哈哈哈……顾子赫把池笑鱼放你这,沈放把琴瑟放你这,他们倒也放心?!”

“可是我却不能把秦飒留在身边……”薛摩的脸色忽地便冷了下来。

秦英一看,暗骂自己说错话了,忙安慰道:“这……你看,他们不也没有嘛!”

薛摩一听,眉头立得老高,一脸懊恼,恨恨道:“一个个的,都无能!”

秦英听他把自己都给骂了,实在想笑,没能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一扭头见薛摩正一脸阴鸷地看着他,大惊失色,抬手一甩马鞭,马便嘶鸣着冲了出去,扬起了一路轻尘……

第154章 雁荡陵

薛摩无奈地摇了摇头,双腿夹了下马肚子,流星便也绝尘而去,薛摩朝着前方大喊道:“秦英,别走错路了,去雁荡陵!”

两人一路疾行,薛摩看着前方三石门牌坊上赫然雕刻的楷书三字‘雁荡陵’,提缰勒了马,薛摩下马道:“把马就栓在外面吧,你我走进去。”

秦英知道这是以示对亡人的尊重,便也应声示意,两人缓步在雁荡陵内,秦英好奇地左右张望着,兴奋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雁荡陵呢!”

举目望去,满眼苍翠,风景秀丽,清幽寂静,能在这里安寝,倒也算得圆满。

薛摩喉咙里应了声道:“我知道。”

秦英四下探看了一番,疑道:“咦,这里怎么连个守陵人都没有?”

“这里不需要有守陵人。”薛摩说罢加快了步伐。

走了一阵,秦英总算知道薛摩为何走得那么快了,这树列排得像个迷宫一样,都走了一炷香了,连个墓的影子都没见着!

秦英后悔了,刚才就不应该把狗剩拴在外面,就应该带它进来见见世面,顺便自己也省省脚程。

对了,狗剩是秦英的爱驹,和流星一起买回来的,膘肥体壮,毛光水滑,在马中那也算得是英俊威武,仪表堂堂,估摸着要是它能懂人语,取名的时候怕是就直接撂挑子跑了吧!

薛摩看他走得气喘吁吁,好笑道:“你体很虚啊?”

“哪有!你别瞎说!”怕毁了自己一世英名,秦英立即挺直腰杆,抬头挺胸,走得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薛摩愈发想笑了:“我早跟你说过,那些书少看一点,于你这个年纪没多大好处的。”

“去去去!别拿我开涮!”秦英白了薛摩一眼,却见他愣在了原地,目视前方。

秦英顺着薛摩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以山为体,似是掏空而设,隐隐已能看到石门的轮廓,秦英小跑上前,一抬头,一块‘百世流芳匾’赫然高挂于巨大的石门之上。

秦英仔细端详着匾额,道:“这块匾和雁回宫流芳殿上的那块好像是一样的。”

薛摩微微颔首,秦英笑道:“这白老爷子对白家后辈还真是期许颇高啊!”说罢,秦英上前对着石壁就是一阵乱敲,边敲边道:“里面空间颇大,只是这石门……等等,让我找找,一定有机关!”

薛摩面无表情地双手环抱于胸前,看着秦英对着石门上下其手,这按按,那摸摸的,半晌问道:“你想找到机关啊?”

“恩啊,不然我们怎么进去。”秦英头都没回,继续研究。

薛摩挑了挑眉,按捺住笑意,一本正经道:“机关老鬼造的墓,你想找到机关啊?”

秦英一下子回首,蹙眉道:“机关老鬼?咦……这名字好生耳熟,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啊?”

薛摩垂眸,撇了撇嘴角,提醒道:“九张机的祖师爷啊!”

秦英恍然大悟过来,惊得半张着嘴,木愣愣道:“你瞎编的吧?”

薛摩笑着摊了摊手,秦英抬头看着这巨大的石门,后退了几步,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完了,那我们根本进不去嘛!”

秦英退回到薛摩身边,疑道:“那我们还来这里干嘛呀?又进不去。”

“因为……我有钥匙啊。”薛摩笑着向石门走去。

秦英愣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朝着眼前的背影怒道:“薛摩!逗我很好玩嘛?!”

薛摩回身笑着道:“直呼为师名讳可是大不敬哦!”

秦英气急败坏的刚想回击,就看到薛摩将十二路鸿雁令卡到石门上的凹槽里,下一瞬,地底似是发出雷动般的轰鸣声,紧接着巨大的石门开始一点一点打开,门上方的石缝里,细沙簌簌而下,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后撤了几步。

秦英惊喜道:“原来十二路鸿雁令竟是把……钥匙啊?我一直以为那就是个令牌呢!”

“不然呢,你以为单凭一个令牌就能号令几近半个江湖?”薛摩回道。

秦英一想也对啊,恍然大悟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摩回道:“走吧,先进去,我再慢慢和你说。”

说罢,薛摩上前拿下十二路鸿雁令,石门便开始缓缓相合,两人一看,一闪身形,便已进入石门内,门内的光线随着石门的闭合开始一丝一丝黯淡下来,然而就在石门闭合的那一霎那,石壁两边的烛火,次第而亮,将一条极深的甬道照得明晃。

薛摩挑了挑眉,赞道:“先人当真好手法!”

秦英倒是并不关心陵内的设计,急着追问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容想手握我的鸿雁契,我岂能不查?”薛摩慢条斯理接着道:“十二路鸿雁令,竟然有那么多人签下了鸿雁契,那么,存放鸿雁契的地方必然小不了,我曾经以为那地方应该在雁回宫的某个地宫之内,但是我探查了三年之久都未能查到。”

“然后呢?”秦英急道。

薛摩道:“然后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某一天,白正光突然提到了雁荡陵,真是灵光一闪,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想法,那些鸿雁契会不会安置于雁荡陵内?此后,我便开始暗中调查雁荡陵,紧接着,我便查到雁荡陵是机关老鬼所造,根本没法进去,之后我便也认命了,直到……”

秦英打断道:“直到白容想把十二路鸿雁令给你!”

薛摩点头道:“我当时一看到十二路鸿雁令,我便想到了雁荡陵石门上的凹槽,呵,果不其然!”

秦英后撤了一步,倒吸口气道:“我一直跟在你身边,竟然都没发现你调查过自己的鸿雁契!薛摩啊,我发现……你当真是有点可怕啊!”

秦英皱着张脸,斜睨着薛摩,却突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对,恍然大悟道:“你调查雁荡陵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薛摩嘴角一扯,笑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是能穿墙而过啊,还是能钻地打洞啊?”

秦英被薛摩这一句话给噎得脸都青了,手抖着指着薛摩,刚要发作,薛摩一把揽过秦英道:“走吧,傻小子!”

秦英边走边不悦嘟囔道:“什么语气嘛,明明也就比我大两岁而已!”

第155章 百世流芳

薛摩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双眼机警地打量着甬道的墙壁,两人走得极慢,走了好久,甬道的尽头终于看见了一扇石门,秦英皱眉疑道:“不是吧,机关老鬼造的墓,怎么里面连一个机关都没有?”

薛摩也有同样的疑惑,抬手轻轻触上石门道:“说不定就在这门后面了。”说罢,薛摩手上一使劲,这石门竟然就开了,两人皆是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撤了几步。

微弱的烛光随着石门的打开,一点点明亮了起来,只见室内极其宽敞,进深十余米不止,薛摩的瞳孔骤然紧缩起来,就在正对面偌大的石壁上,从上至下,每隔一尺便有一个凹槽,笼笼统统望过去竟有数百个之多,而每个凹槽内都置放着一只血瓶……

秦英两眼都放光,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鸿雁契!师父,果真在这里!”

薛摩也微微松了口气,面露欣慰笑意,两人进入石室内,秦英目光似巡礼,不可思议道:“竟然有那么多的鸿雁契?!”

秦英激动得几欲按捺不住,紧盯着那面墙就要跑过去,才刚有动作就被薛摩给拽住道:“你给我回来!”

秦英不悦道:“干嘛啊?!”

薛摩看向石室的一侧道:“先给白老爷子磕个头。”

秦英这下才注意到,石室的右侧确实是放着一个人的牌位的,只是隔得太远,并不能看得真切,秦英眼珠子一转,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朝那牌位走去,薛摩一看,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斥道:“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啊,你当你做贼呢?”

秦英回身不悦道:“什么贼啊贼的,本小爷是神偷!神偷懂吗!”说罢,似是赌气般地掸了掸衣袖,大摇大摆地就朝着那牌位走去,薛摩一看,实在没能绷住,竟笑出了声来。

两人愣愣地站在牌位前,面面相觑,秦英盯着牌位,讶异道:“原来……流芳殿,百世流芳匾是……是取自一个人的名字啊!”

眼前的灵牌,镶字极为简约,上面写着‘白氏流芳之灵位’,秦英压低了声音道:“原来,白老爷子原名叫……白流芳啊?”

薛摩回过神道:“我曾听闻白老爷子在世时从来不肯透露其真名,现在的江湖人又皆是晚辈,都是叫的‘白老爷子’,大概这便是他真名了吧。”

秦英小声道:“白流芳……怪不得他不愿透露,白老爷子这名儿,有点像姑娘的……”

“秦英!不得无礼!”秦英还没说完,便被薛摩给喝住了。

薛摩上前抽了两根香,点燃后回身递给秦英一根,下跪道:“晚辈薛摩,后面的,是小徒秦英,我二人见过白老爷子,此番唐突,白老爷子若要怪罪,我薛摩愿一人承担!”

秦英一听,忙接上道:“两人承担,两人承担……”

待香上毕,秦英见薛摩竟看着白老爷子的灵位出了神,用肩头撞了撞他道:“喂,你在想什么呢?”

“就是在想,我要是能早出生个百年,便能亲眼目睹,白老爷子当年一统江湖的盛况了。”说罢薛摩的脸上有一丝希冀。

秦英抱臂,笑得贱兮兮:“师父,你别拍马屁了,白老爷子入土多年,他听不到的!”

薛摩抬手朝着秦英的后脑勺便拍了下去,一脸嫌弃道:“你这什么鬼德行!”说罢就留下秦英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径直朝着放鸿雁契的那面墙走了过去。

秦英一边揉着头,一边跟上道:“这么多鸿雁契,不上千,也成百了,哪个是你的啊?”

薛摩扫视了一圈,道:“我的鸿雁契与我血脉相连,我若受伤,它必定有同样的痛感,秦英你看,现在整面墙上鸿雁契里的蛊虫都安静地沉于瓶底,待到我受伤,哪只鸿雁契里的蛊虫开始上下翻窜,那么,那只便是我的鸿雁契。”

秦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又为难道:“那……我要打你啊?”

要打伤他吗?这……这有点下不去手啊……秦英这么想着,一脸为难。

薛摩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心里暗道是不是自己老打秦英的脑袋,把他给打傻了啊……薛摩笑着摇摇头道:“我逆行经脉即可。”

秦英瞬间反应过来,一副松了口气的好玩模样,他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鸿雁契,薛摩盘腿而坐,才开始运功便煞白了脸颊,秦英来回扫视着墙上的动静,然而却并无任何异样,秦英急道:“你运气再逆行几个穴道!”

薛摩蹙眉看了看墙面,随即又闭眼运功,然而下一瞬,喉头一动,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秦英立马上前相扶,急道:“你都逆行出内伤了,你怎么不说啊?!”

薛摩单手支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鸿雁契,满面不甘,秦英瞬间明白过来,犹豫道:“难道说……”

“我的鸿雁契,不在这里。”薛摩突然想起白容想之前和他说的话,接着道:“容想把我的鸿雁契,单独放起来了。”

“她!哦,她倒好!要给十二路鸿雁令的是她,要藏鸿雁契的也是她!”秦英愤愤道。

薛摩缓缓起身道:“这也没什么好埋怨的,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我能掣肘冯克白正光,她能掣肘我!”

秦英撸撸袖子,气急败坏道:“她们白家这是……”

“算了!”秦英话还没说完,便被薛摩给止住了,薛摩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鸿雁契,还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最后,他沉声道:“撤吧。”

秦英一侧首,看见薛摩看墙壁的眼神里,尽是不甘。

月满楼内,华浓刚上四楼,便和月姨擦肩而过,只听月姨嘴里嘟囔道:“莫不是生病了?”

华浓留了个心眼,拉住月姨道:“月姨啊,你说谁生病了?”

月姨这才注意到华浓,行了行礼道:“华姑娘,是这样,我给秦姑娘送饭,她昨天便没吃,今天也这样,我见她神色异常,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要真是,等楼主回来,要责怪奴家照顾不周了!”

第156章 施术(一)

华浓思虑了一瞬,便道:“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送一道,如若真是生病了,也好早点找大夫。”

月姨点了点头,两人在秦飒门口敲了半晌,屋内才有动静,这门一开,华浓便立觉不对劲,屋内热力灼灼,雾气腾腾,再看秦飒额头上皆是细密的汗珠,神色疲倦……

秦飒一脸疑问地看着两人,华浓忙道:“我听月姨说你昨天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我让月姨去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秦飒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毋需担心,只是在练功而已。”

“哦,没事便好,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华浓说着便携月姨离开了,秦飒关上门,走进内室看着地上的炼蛊炉,微微叹了口气。

华浓推门进了池笑鱼的房间,只见她半趴在桌上,全神贯注地在看着什么书,头也没抬,好似连自己进门了,她都没有发现。

华浓走上前,待看到书上那些奇怪的字体时,不禁皱了皱眉,一桌子摆的全是岭南古苗语的书,华浓有些心疼,怏怏道:“若是看不懂,就别为难自己了。”

话毕,池笑鱼才反应过来华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眼前了,她一脸满足道:“华浓姐,我看懂了,我全都看懂了,原来那火蛊是会死亡的,如若还想在体内保持那般邪火之力,需要再植入新的火蛊,这火蛊极其难练,而且还需要技法高超的驭虫师驭蛊。”

池笑鱼起身边走边分析道:“只要薛大哥体内的火蛊死了,他就不用再受那般烈火焚五脏之苦!”

华浓叹了口气道:“他体内的火蛊应该已经死了。”

池笑鱼眉开眼笑,一把抓住华浓的双臂,惊喜道:“华浓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很快,薛摩就会再植入新的火蛊。”华浓道。

“什么?!”池笑鱼惊道:“可是那需要技法高超的虫……”话还未完,池笑鱼的脑海里像被一道光束划过一样,下一秒,便瞪大了眼睛,愣愣道:“秦飒!”

华浓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刚才我无意间,见了秦飒一面,只见她房间内,雾气腾腾,还有一股极其怪异的热力,她满头皆是汗珠,人亦很疲惫,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火蛊已经备好,只等薛摩回来施蛊了。”

池笑鱼不可思议道:“为什么啊!以秦姑娘和薛大哥的关系,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她难道不知道,施蛊过程何其凶险,稍有差池,不是心脉断裂而死,便是五脏俱焚而亡,她怎么能置薛大哥于那般危险的境地呢,还有什么东西能比他的命还重要啊?!”

华浓看池笑鱼急得泪眼汪汪,却条理清晰,说得头头是道,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啊,我听都没听过,你是从哪看来的啊?”

池笑鱼撇了撇嘴,道:“自那日起,我便找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古苗语书来对照,它上面写的,每个字,我都读懂了。”

华浓有些惊愕,讶异的不是她竟读懂了一本古苗语书,而是她对薛摩用情之深,竟已是到了这般地步。

池笑鱼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思虑了半晌,一咬牙道:“不行,以他二人的关系,我不相信秦姑娘舍得如此对待薛大哥,我去劝劝她,她必然是会动摇的!”

池笑鱼说罢就欲夺门而出,华浓立马拦住道:“刚才的事也是我的猜测,做不了数,你冒然前去找秦姑娘,可万一那火蛊压根就不是秦姑娘施的呢?”

“这……”池笑鱼一时心急,也没能想到这么多,被华浓这么一说,倒犹豫起来了,蹙眉问道:“那……这该怎么办?”

华浓道:“我们需要证明,秦姑娘屋里确实有火蛊,可是,谁也没见过那火蛊长什么样……”

池笑鱼忙道:“我知道,那书上有描述,可是……大明大白的去秦姑娘的房间,如若真是有,怕是也查不出来吧?”

“所以,我们得悄悄地去,不能让人察觉,等确定那是火蛊了,你再劝说于秦姑娘,方可行。”华浓道。

池笑鱼却皱了眉头,一脸为难道:“她几乎很少出门,我们怎么悄悄进去啊?”

华浓胸有成竹,笑道:“我有办法!”

屋内,秦飒坐在炼蛊炉前,定定地看着已备好的火蛊,眉眼有笑意,忽地,屋外游廊上闹腾起来,似是有人跑得很急,秦飒侧耳听去,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他们都回来了,可是听说,两人都受伤了,薛摩伤得尤其严重……”

好像是……华浓?她说阿摩什么?受伤了?!

秦飒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的,疾步而出房间,便向楼下奔去,门都没来得及关。

池笑鱼透过窗户看到此般动静,便更是心生疑窦了,她这般关心薛摩,又怎会去做伤害他的事呢?不过池笑鱼也来不及细想,她一路小跑到秦飒门口,一闪身便轻轻把门合上了。

进了屋,池笑鱼皱眉抬手挥了挥眼前的空气,确实,这屋内烟水气甚重,且有股诡异的热力夹杂于水气之中,池笑鱼更是坚定了华浓的想法,寻着这热力向内室走去……

后院,薛摩才刚把流星拴好,回身便见秦飒飞奔着穿过游廊,直扑到自己面前,一脸紧张地左右探看,嘴里还喃喃道:“阿摩,你哪里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薛摩扶着秦飒的臂膀,正了正,笑道:“胡说什么呢,你看我,像受伤了的样子?”薛摩说罢,还在秦飒面前转了个圈,一摊手,一挑眉,便笑醇了庭院里的桂花树。

秦飒一看,薛摩确实无恙,不禁扭头看向华浓,华浓虽未看向秦飒,却也感受到了旁边直视的目光,一脸紧张地盯着秦英道:“刚才有个小厮来报,说你们俩都受了很重的伤,吓到我了,还好,还好,都没事!”

秦英嘴角一翘,看着薛摩不正经道:“哎哟,师父,我平生第一次觉得我命还是挺重要的嘛!这被美人记挂的滋味还真挺不错的!”

第157章 施术(二)

“你!”被秦英这么一说,华浓脸都红到耳根了,反身就往楼上跑,秦英看着华浓的身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笑得有多宠溺。

薛摩心下明白了三分,笑眼看向秦飒,道:“我们上楼去吧。”

当池笑鱼开了炼蛊炉见到里面的蛊虫时,她眼睛都瞪圆了,只见那条蛊虫通体晶莹,泛出红色的光泽,就像红玉一般通透,池笑鱼轻轻把手靠近,那股灼热便是越发得厉害了……

华浓跑到秦飒房门口,轻唤了两声,却不见里面有人应答,楼梯上传来声响,是薛摩和秦飒上来了,华浓一皱眉,没做逗留,便直奔池笑鱼的房间,然而一进屋却没见池笑鱼的身影,华浓心里暗骂一声糟糕,回身一看,只见那二人已然朝着秦飒的房间走去。

池笑鱼无奈地看了炼蛊炉一眼,起身刚准备走,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几乎是同时,池笑鱼旋身就躲在了书桌后面,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门一开,薛摩见这满室的灼热雾气,便明白了秦飒执意要他来她房间的原因,双眸忽地就失了色,秦飒合上门,往内室边走边道:“我们今日便施蛊吧。”

“就……就不能再拖几天么?”薛摩软糯糯的声音让池笑鱼恍惚有种错觉,这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薛大哥,因为她从没听过他这般委屈和恳求的语气。

秦飒斩钉截铁道:“不行!”

薛摩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不想施蛊,也不是害怕施蛊,只是这蛊一施,你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秦飒嘴角扯了一抹苦笑,幽幽道:“可是,该来的,终归会来的,不是吗?”

薛摩没有辩解,而秦飒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屈候琰催她回碎叶城的事。

池笑鱼的鼻尖开始渗出了汗水,她还没来得及劝说秦飒不要施火蛊,而现在他们就要在她面前这般做了,池笑鱼轻轻动了动,才觉身上黏湿湿的,原来竟已湿透了衣裳。

薛摩和秦飒盘腿席地而坐,秦飒轻轻执起薛摩的手,摊开一摸,垂首一看,就不禁皱了眉,嘟囔道:“你看看你,连手掌上都是伤!”

那道伤口是为了盗剑,在雁回宫留下的,就像一条丑陋的虫子匍匐在手心一样,薛摩嘴一撇,怏怏道:“你嫌弃我了,是不是?!”

秦飒瞪圆了眼,急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下一瞬,薛摩便眉开眼笑,抬手胡乱揉了揉了秦飒的头发,乐道:“我逗你的!”

薛摩那假嗔还喜的神态,看得池笑鱼完全怔忪了,没有与敌而峙的果决,没有与友而谈的温吞,就像个孩童一般,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薛摩,池笑鱼只觉得脑海里越来越清明,什么白容想,都是假的,原来他真正爱的,是秦飒!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秦飒竟要这般对他,那是火蛊啊,岭南蛊四大禁术之一,连岭南蛊师都不会去用的啊,她怎么舍得如此待他?

秦飒叹了口气,把匕首递给薛摩,道:“我手划开了,你的你自己来吧,我下不去手。”

薛摩拿过刀,灵巧地在手心一抹,掌心便聚了一汪血,他双掌摊开置于膝上,闭目运气,动作一气呵成,两人指尖相接,秦飒一运气,左手指节在掌心血窝一划,一道血路便沿着两人的中指铺成,秦飒轻轻将火蛊拿起,置于手掌血路之上……

池笑鱼看着两人的动作,心知那正是古苗语书上所说的血引之法,她看着火蛊在血路上缓缓地爬着,也许是火蛊出炉的原因,屋里越发地热了起来,水汽亦越发浓重……

池笑鱼静静地看着氤氲中,薛摩的侧颜,那般苍白的肤色在水雾中便更显单薄,若隐若现似是随时都会消失一般,就像镜中花水中月般的飘渺,一切亦像梦境一般的不真切……

房间里水汽一层层上升,就像湖面上涟漪一圈圈荡开,而薛摩就坐在这涟漪的中心,一荡一模糊,竟像随时就会湮灭一样……那古苗语书上的字眼,一句一句跃然眼前,池笑鱼的双拳捏得死紧,攥出了一手汗,眼前的景象就好似下一秒书上的事便会应验一样,池笑鱼微微摇了摇头,一咬牙,便冲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相接的手便被推了开去,火蛊就在快脱手落地的一刹那间,被秦飒一个滚翻,又重新收回掌中,秦飒看向池笑鱼,在面露惊异之后,倏忽,整张脸一片寡白。

薛摩眉头耸得极高,不可思议道:“笑鱼?你怎么会在这里?!”

池笑鱼惊惶无措地站在两人中间,摇着头,嘴里喃喃道:“不要,不要施蛊,你们不要再施蛊了……”

“你!”薛摩瞪着池笑鱼,还想再说什么,却猛然看见池笑鱼身后,秦飒匍匐在地上,浑身颤抖。

薛摩一个箭步而上,扶起秦飒,见她脸色惨白,瞬间心里有了三分数,急忙摊开她手一看,并没有火蛊,只余一道血色的伤口绽于掌上,薛摩急道:“小飒……火蛊呢?”

薛摩的声音有些抖,身形就像张绷开的弓一样,紧张而凌厉,池笑鱼看着眼前的状况,紧张得攥了一手汗,虽然薛摩没有施上火蛊,但是看这情况,池笑鱼亦心知:大事不妙!

秦飒微微直起身,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知道定是施蛊过程被强行打断,火蛊受惊了,秦飒喃喃道:“它……它钻进我的身体了……”

薛摩听罢,面色铁青,扶着秦飒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收紧,秦飒刚想说什么,喉头一动,一口鲜血便溅在了地上……池笑鱼见状,立马上前半蹲下身,蹙眉喃喃道:“秦姑娘……”

池笑鱼刚伸手想扶一把秦飒,然而薛摩一见池笑鱼,一下子一股血气涌上心间,厉声喝道:“别碰她!”几欲同时抬手扯着池笑鱼的胳膊便把她甩了出去,力道之大,池笑鱼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摆手一杵,只听见小指‘咯嗒’一声,一阵酥麻游遍全身,然而身体上的痛楚和此时像被人抓着心脏狠狠捏了一把的感觉相比,前者似乎就太过风轻了……

第158章 施术(三)

池笑鱼强压着泪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月满楼的这段时间,薛摩温煦的态度曾一度让她产生了无数的希冀和幻想,可是,就在此刻,都毋需话语,仅仅是那浑身紧张的气息便已彻底击碎了她心底那个绮丽的梦!

没有,不存在的,什么都不存在的,一切的一切,只是自以为是的自我陶醉罢了。

池笑鱼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她知道不管是何种结果,她都必须说出来,她定定地看着秦飒,道:“秦姑娘,薛大哥这般倾心相对于你,你却不该置他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施火蛊本就是倒行逆施,违背常理之举,轻则受火燎之苦,重则有丧命之虞……”

自池笑鱼开口,薛摩的眉头便越拢越高,当说到有丧命之虞时,一阵风起,几近眨眼的时间,薛摩卡着池笑鱼的颈部,一阵疾行,直到池笑鱼的后背重重地砸到墙壁上才戛然而止。

秦飒杵着地,一脸茫然地看着池笑鱼,就好像她刚才所言,她从未听过一般。

池笑鱼背脊上那阵刺辣辣地痛感,瞬间就冰冻了全身温热的血液,她蹙眉渐染水色的眼眸微合,一时间竟分不清这种痛感究竟是来自背后还是胸口?

她抬眼看向薛摩,只见他额上青筋毕现,胸脯剧烈起伏,想必已是怒极,薛摩粗气厉声道:“你给我闭嘴!池笑鱼,要是秦飒出了什么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池笑鱼的唇角扯出了一抹极其无奈的笑,毫无血色的嘴唇一翕一合道:“好啊,那你动手啊,她本已伤了,不是吗?”

池笑鱼挑衅的语气,听得薛摩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池笑鱼憋红了脸,她觉得也许下一秒她就会被扭断脖子,薛摩看着眼前这双晶亮的眸子,想尽量平复自己的心绪,可惜……皆是枉然,薛摩一甩手,恨恨道:“滚!”

薛摩没有再看池笑鱼一眼,反身便把地上的秦飒扶在怀里,伸手去给他搭脉,池笑鱼看着缭绕水汽中的两人,嘴角竟扯出了一抹弧度,那一弯笑,极尽凄美,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回想起薛摩凌厉的话,池笑鱼终于夺门而出,也终于再也忍不住,泪若雨落……

华浓透过窗户,看到眨眼间,池笑鱼便哭着跑下楼去,一下子惊得跑到秦飒房门口,才进门,便见秦飒极其虚弱地靠在薛摩怀里,还嘴角带血,心知不妙,转身便寻池笑鱼而去,然而待到后院却早已不见池笑鱼的身影,流星亦不在桂花树下,只剩门扉似是张皇失措般敞开着……

房间里,秦飒的脸色愈发惨白起来,整个人不停地在哆嗦,她一个劲地往薛摩怀里挤,唇齿间皆是颤音:“阿摩……好冷,我好冷……这蛊怎么会这样?”

薛摩用披风裹住秦飒,将她抱个满怀,虽是红了眼眶,却依旧斩钉截铁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秦飒喃喃道:“好难受……我怎么觉得……我的五脏六腑都在被火烧,可是……我却好冷,连血液……都好像是冰的……”

薛摩微微坐直身道:“小飒,你别动,我帮你把蛊逼出来!”

秦飒似是猛然了悟了什么一般,抓着薛摩的衣襟,急道:“池笑鱼说的都是真的,是不是?这个蛊就是这样的,是不是?不是我的问题……是蛊本身进入身体就会这样,是不是?”

秦飒见薛摩垂眸不答,瞬间便红了眼,眼泪似珍珠断了串般地往下掉,哽咽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我也是愚蠢……你在中原这几年,一年比一年畏寒,我竟然……没有察觉……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不管用什么方法,就算拼了命,我也不会点头去练这种蛊!”

心疼,懊恼,自责一股脑地充斥在秦飒胸口,她几近泣不成声,喉咙里只剩一些听不真切的音节,秦飒猛然看到自己带着手套的手,就是这双手将如此邪恶的东西施到自己最爱的人的身体里,灼烧着他的五脏,吸食着他的六脉,想到这些,秦飒似是疯了般地握拳就往地上砸,一连好几下后,薛摩才恍然反应过来,一把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安抚道:“不是你的错,都怪我,秦飒,我没事的,真的!”

薛摩蹙眉看着秦飒泪湿的衣襟,蓦然间,眼眶也热了起来,他知他这般样子若是被秦飒看到,怕是她会愈发伤心了,硬是狠狠压着上涌的泪意,平心静气地一遍一遍安抚着秦飒……

秦飒抬手,轻轻抚上薛摩那苍白的脸颊,这是她多年尊重的、敬佩的、倾慕的人呐,秦飒摇着头,慢慢闭上双眼,叹息道:“我怎么会让你去受这种折磨……”

倏忽间,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秦飒双眸猛然睁开,厉色道:“屈侯琰他骗我!他说这种蛊只会让你的身体适应断山刀,他没有告诉我竟会有这般反噬,他骗我……他怎么能拿这种来骗我!他怎能这么狠心,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薛摩牢牢抱住眼前挣扎的人,柔声安慰道:“别这样,秦飒,别这样,我已经习惯了,我没事的,你看,我功力那么深厚,区区一火蛊对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真的,我不会觉得体内很热,也不会觉得体外很冷。你冷静些,你别乱动,我帮你把蛊逼出来。”

秦飒苦笑:“你不要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么,从小到大,不管受了什么伤,挨了什么罪,你都自己扛着不说!这次,我不要,既然你受着这份折磨,我陪你一起!”

薛摩一听,急了,喝道:“胡闹!这说的什么胡话,你不要任性好不好?”

“你见过我何时任性过?”秦飒话一出,薛摩竟一时间无言以对,他了解秦飒的性子,如今的情况,终归是……

薛摩明白,秦飒可以意气用事,但他不行,他需要保持清醒,薛摩紧紧地拥着秦飒,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依你,都依你,那就这样吧。”

秦飒以为薛摩是答应了,亦安静下来,忽地,背上一阵力道,秦飒猛然起身,才刚说了一个‘不’字,意识便开始涣散,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薛摩噙满泪水的眼……

第159章 措手不及(一)

秦英正在房间专心写着踏叶无痕步的心法要领,忽然,腰间的血灵犀却激烈抖动起来……待秦英站在薛摩面前看着眼前的境况时,他二丈摸不着头脑,房间里水雾弥漫,炼蛊炉在旁,应是在施蛊不错,可是秦飒却是昏迷在薛摩怀里……

还未等秦英开口,薛摩便道:“小飒什么都知道了,刚才施蛊过程出了差错,火蛊进入她的身体了……”

“你说什么?!”秦英惊道。

薛摩接着道:“无碍,火蛊我已经逼出来了,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

“什……什么?!”薛摩给的惊吓就跟海浪一样,一波还未缓过神了,一波便又闷头砸来,秦英结巴道:“你……你自己给自己施的?!”

“你毋需惊慌,其实自两年前那次施蛊后,我便已可自行施蛊了。”秦英听得眼睛都瞪得浑圆,薛摩接着道:“我谁都没有告诉,我想给秦飒找一个从陇右来中原的借口。”

秦英不禁暗叹这得需要多浑厚的内力啊,却又一下子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惊叹的时候,忙开口道:“我去给你们找医师来!”

“慢着!”秦英还没提脚,薛摩便止住道:“你先去找池笑鱼。”

“池笑鱼?”秦英满脸疑窦,这又关她什么事?

薛摩微微叹了口气,道:“此事与她有关,说来话长,我刚吼了她,小姑娘一气之下便哭着跑了,我答应过子赫,在月满楼的这段时间,我会保池笑鱼无恙,我不能食言。”

秦英明白过来:“你放心,我定把池笑鱼给找回来!”说罢,他看了秦飒一眼,旋身便出了门。

薛摩垂首看着怀里的人,嘴角的血渍,把她整个人衬得有些倾颓,少了平素的英气,薛摩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她唇边的猩红拭去,只可惜并没有什么好转,她看上去依旧苍白……薛摩蹙眉,抬臂将怀里的人越搂越紧,低头轻轻蹭着秦飒的脸颊,眼中的泪水迷茫了眼前的景象……

秦英跑到后院,才欲进马厩,便觉哪里不对,一回身,庭院里的桂花树下空空落落,流星不在了?秦英眼珠子一转,扣指在嘴边一声哨响,一匹赤色骏马便从马厩内跑了出来,秦英抚了抚马鬃,指着桂花树道:“狗剩,去找流星,这次可全靠你了!”

马儿似听懂了一般,一声嘶鸣,秦英笑了笑,跨上马背,便绝尘而去。

入夜的街道,极其冷清,马蹄撞击在石板上,竟似隐隐有回音,秦英看着狗剩跑的方向,暗惊道:“莫不是……出城了?”

突然前面踌躇不前的身影吸引了秦英的目光,定睛一看,秦英暗道:“华浓?”秦英驱马上前,华浓听到身后马蹄声,一回身便见秦英策马而来,头发被秋风扬起,银色的珥在月光下便更显锃亮。

“阿英,你是?”华浓开口道。

秦英自是知道她的来意,回道:“你也是出来找池笑鱼的?”

华浓蹙眉道:“我跟到这里,流星速度太快,我跟丢了。”

秦英胸有成竹道:“交给我吧,狗剩能找到流星。”

“狗……狗剩?!”华浓话才出,狗剩便仰头一声嘶鸣,华浓讪讪,有些抱不平:“你那么骏的马,你给它取那么土气的名字?”

“土气?我觉得挺亲切的啊,我狗子可是匹货真价实的千里马!”秦英的语气里透着丝丝骄傲,华浓一时语塞,没有再说什么,只能笑着点了点头,秦英这才注意到她衣着单薄,柔声道:“夜深露重,天气太凉了,你看你,就穿这么点儿,也不知道披件斗篷,这样,你先回月满楼去,我一定把池笑鱼给你带回来,你等我消息。”

华浓紧张道:“不,我和你一起去,阿英,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了……”

华浓的话,没来由地让秦英心头一紧,他打心底的能感同身受,秦英点点头随即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还没等华浓反应过来,秦英已然系好了结,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不算保暖,但……聊胜于无吧。”

华浓笑得温润,在月华下,甚是好看,秦英慌乱地收回目光,拍了拍狗剩道:“狗子,去找流星。”狗剩一声嘶鸣,两人便骑马出了城。

一路纵马驰骋,大抵是流星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它步伐渐渐慢了下来,池笑鱼抬袖使劲擦了擦眼里的泪水,才看清原来这是上次她和薛摩呆了一夜的地方,树干上的掌印都还清晰可辨,猝不及防地回想起过往,池笑鱼的双眼便又是泪水涟涟,越擦越多,似是不会干了一般!

池笑鱼哽咽得难受,想离开这个地方,可是驱马,流星却不肯走了,池笑鱼没办法只得下马来,牵了流星,慢慢走着。

这片树林枝繁叶茂,只漏得几丝月光下来,四周黑黝黝地还不时冒出几声拖长音的鸟叫和猫头鹰的咕咕声,夜黑风高,很快,害怕便占了上风,她自小就出不得庄子,更别说深更半夜一个人在这种荒山野岭里晃荡了,池笑鱼紧张地瞟了眼四周,缩了缩身子,紧紧地挨着流星,走得小心翼翼。

走着走着,池笑鱼总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想抬眼又不敢,低头低得后颈都酸了,可是那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拗不过好奇,池笑鱼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待看清那些倒挂了满树的东西后,池笑鱼脚一软,直接摔坐在地上,一声尖叫平地起,霎时间树林里鸟兽声大作……

“刚才是什么声音?”白容想撩起帘子问道。

侍从毕恭毕敬道:“回宫主,好像就在前面,是一个姑娘的叫声,惊动了林子里的动物。”

白容想迟疑了一瞬,随即点点头道:“接着赶路,回雁回宫吧。”

“属下遵命!”侍从说罢,马队便又重新上路了,白容想靠在宽敞的软榻里,手杵着头,眼睛滴溜转了两圈,皱了皱眉,又起身掀开帘子,往窗户外看去。

第160章 措手不及(二)

待马队走得近了,白容想瞥了一眼,不禁皱了眉头,心里暗疑,流星怎么会在这里?再定睛看去,只见流星旁边,一个女子蹲在地上,抱头缩成了一小团,像只水蓝色的动物一样,白容想脑海里闪过水蓝色这三个字时,不禁惊出了声:“池笑鱼?!”

“停车!”白容想下令,侍从下马问道:“宫主有何吩咐?”

白容想指着池笑鱼道:“去把她给我带过来。”

当池笑鱼挣扎着被押到马车前,看到一掀门帘探出头来的是白容想时,竟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一激动便抓着白容想的手臂,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多么怕她。

白容想一脸嫌弃地拍掉池笑鱼的手,半蹲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来已经是一脸泪水了,如今撇着嘴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白容想有些想笑。

“我说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跑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干什么?”白容想顿了顿,随即试探道:“莫不是,薛摩把你赶出来了?”

话一出,池笑鱼那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坠,那副梨花带雨的神情,看得白容想都不由得心生怜惜,挑眉道:“哟,还真被我给猜中了?!”

池笑鱼抬手使劲擦了擦双眼,收起泪意道:“你想笑那就笑吧。”

白容想本来有一肚子嘲笑的话,可看着她脸上的倔强,倒一时间又说不出口了,撇撇嘴道:“被月满楼赶出来,聚义山庄又回不去,这世上应该找不到第二个比你还凄惨的大小姐了吧?”

池笑鱼勉强稳住的心绪,又被白容想这一句话给惹得红了眼,眼看着泪水就要决堤而出,白容想不耐烦道:“得了,得了,别就知道哭,跟姐姐回雁回宫吧!”

池笑鱼一听,吓着了,张嘴便道:“我不去!”

“我白容想说出的话,从没有收回的道理,小丫头一个,还由得着你选了?”白容想厉声接着道:“来人,带走!”

话一毕池笑鱼便被雁回宫的侍从给扣押住了,白容想手一放,帘子垂了下来,她便又重新坐回软榻里,道:“后面冯克的马车是空的,让她坐里面去!”

侍从一声遵命,便押着池笑鱼往后面走,池笑鱼急了,挣扎着大喊道:“白容想,你押我去雁回宫干什么!我不去!我不要去雁回宫,你快放了我,白容……”

白容想一听轿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便知定是侍从点了她哑穴了,抿嘴一笑。

窗户外传来侍从的声音:“宫主,流星怎么办,一起带走么?”

白容想微微蹙了眉,随即道:“流星不用管,它自己会回月满楼的,要是把流星带走了,薛摩该跟我急了。”话毕一行车队便浩浩荡荡地往雁荡山的方向去了。

池笑鱼坐在马车里,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倒也安静下来,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但是细细琢磨间,她却开始发现薛摩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池笑鱼暗忖,什么喜欢白容想,全都是骗人的,他喜欢的明明是秦飒!可是……那又为什么要昭告天下,他喜欢白容想呢,而且还这般死心塌地?难道是因为鸿雁契,不对……那又为什么要去签下鸿雁契呢?

几欲是一声惊雷闪过池笑鱼的脑海,冯克信誓旦旦地说,薛摩欲夺雁回宫大权!池笑鱼愣了几秒,她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因为在这个前提下,一切便都说得过去了,那便是,薛摩真的欲夺雁回宫!

这个想法让池笑鱼自己都震惊了,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惊骇地睁着双眼……

秦英眼尖,远远便看到林子里的流星,拍了拍狗剩道:“狗子,流星在那!”说罢,两匹马便跑得更欢了,然而,待离得近了,两人的神情却不约而同地凝重起来,因为他们没有看到池笑鱼。

华浓紧张地四下探看,周遭静得出奇,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她回身见秦英正蹲在地上查看着什么,忙上前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秦英道:“有一路车队经过这里,按这并排的马蹄印来看,皆是大辇,而且随从甚多,他们没有走我们来的路,那便是没进扬州城,从平沙寨的方向来没进扬州城,又如此大排场的,那应是雁回宫无误了。”

华浓倒吸了一口气,反身就要上马去追,秦英忙拉住道:“华浓,你先别急,此事我们最好回去,让我师父出面。”

华浓急道:“可是就白容想那脾气,我怕笑鱼她……”

秦英双手扶住华浓的肩头,郑重道:“白容想虽然嚣张跋扈了些,但是她是很有大局观的,她不会,也没那个必要去惹聚义山庄,虽然我也不懂她为什么要带走池笑鱼,但是,我敢保证,池笑鱼会是安全的。”

华浓蹙眉一双杏眼看向雁回宫的方向,不管她现在有多么心急火燎,不得不承认秦英说的没有错,华浓叹了口气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找薛摩!”

秦英点点头,跃身上马,一声口哨,流星便跟上,三匹马风驰而行,惊醒了大片深林夜鸟。

秦飒房间里的光渐渐暗下来了,薛摩瞥了眼烛台,从腰间摸出一枚飞镖,手指间一抖,飞镖便朝着烛芯而去,划芯而过,直插入对面的墙壁里,烛火便又重新亮了起来,薛摩垂首看了眼怀中人,他又可以看清她的脸庞了,薛摩扯了扯嘴角,笑得无比空洞。

秦英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看了秦飒一眼,小声道:“池笑鱼被白容想带走了。”

薛摩先是皱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了,轻轻道:“容想带走她,便不会让她出事,待秦飒醒来,我们上一趟雁荡山便是。”

秦英点了点头,当下的场景亦不适宜再多话,他便退了出去。

门外,还没等华浓开口,秦英便道:“等我妹妹醒来,我便和我师父上一趟雁荡山,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华浓满脸歉意道:“那……秦姑娘的身体?”

第161章 措手不及(三)

“虽有损耗,但已无大碍。”秦英边说边推着华浓道:“夜已深了,你别多想,赶紧去休息。”

华浓直直被推到自己的房门前,刚要进门,还是叹了口气反身道:“秦姑娘的事情,我和笑鱼很抱歉,对不起……”

秦英无奈地歪头一笑,拍了拍华浓的肩膀道:“我都懂!”

待到雁回宫,池笑鱼像个小跟班一样地跟着白容想,一进流芳殿,便有小丫鬟把茶盏端了上来,白容想旋身坐在太师椅里,呷了口茶。

池笑鱼虽然害怕白容想,但还是走上前,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指了指嘴巴,白容想看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虽有些想笑,却也还是起身给她解了哑穴,解后,池笑鱼退了两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雁回宫呐?”

白容想靠坐在椅里,冷不丁来句:“我心疼你嘛!”

“嗤,你哪会有这么好心!”池笑鱼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白容想转着茶杯盖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被薛摩赶出来啊?”

被白容想这么一点,月满楼的一幕幕便又跃然眼前,泪水不受控制地决眶而出,被池笑鱼胡乱擦一通,眼睛又红肿起来。

“诶诶诶,你怎么说哭就哭啊!”白容想放下茶杯怒目道。

白容想看着池笑鱼那哽咽的样子,一脸嫌弃道:“跟你这种发育都还不成熟的小女孩谈话真没劲,就你这性子,薛摩能喜欢你了,那才奇了怪了!”

池笑鱼一听,倒止住了哭,争辩道:“他怎么就不能喜欢我了,他对我很好的,他明天一早肯定会来雁回宫接我的。”

白容想突然来了兴趣,狡黠道:“那要不我们来打个赌,你信不信我让他不要带你走,他便不会带你走。”

“你胡说!”池笑鱼怒目道。

白容想嫣然一笑道:“是不是胡说明早不就知道了。”

池笑鱼道:“好,我和你赌,我若赢了,你都要成亲了,你不准缠着我薛大哥。”

白容想冷面抬眸道:“那你若输了呢?”

池笑鱼刚想出口,瞬间像想到什么一样,戛然止住了,坐在马车里想到的事情一下子在脑海里翻腾了一遍,鸿雁契这几个字,跃然脑海里,池笑鱼稳了稳心神,道:“我给你做贴身丫鬟。”

白容想身体明显愣怔了一下,随即挑眉笑道:“哈哈哈哈,一江湖名门的大小姐给我做丫鬟,这赌太够本了,池笑鱼,你伺候我,伺候定了!”

“哼!”池笑鱼抱臂,头一扭嘴一噘嘴,模样甚是娇憨。

白容想看着池笑鱼那种自己永远不可能有的神情,竟有些恍惚起来,想来她俩皆出身江湖名门,然而性子却这般迥异,白容想苦笑着摇了摇头,心叹,到底也是命!她突然发现若是单独处下来,自己还蛮喜欢眼前这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白容想轻声道:“我叫人安排个房间给你先住下。”

池笑鱼低头绞着手指,脸颊绯红,吞吐起来:“呃……白宫主,我……我能不能住在薛大哥的房间啊?”

虽声如蚊呐,白容想却还是听出来了,突然间,眼前的画面回到了她上灵山派的那天,她笑眼问沈扬清,我能住在你的房间吗?沈扬清并没有应允。

其实当时的她,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她也只是想看看他起居的地方,她想更多的了解他,她想知道他的被褥是什么颜色的,他的衣袍是如何摆放的,他的屏风是镂草木还是江川……可惜,到最后她也没能去亲眼看上一看……

池笑鱼看白容想脸色渐差,正思虑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怎料白容想却道:“跟我来。”她的回答干脆得让池笑鱼倍感意外。

雁回宫后殿,薛摩的房间即便并没有人住,亦每天都会有人打扫,纤尘不染。池笑鱼一双眼骨碌骨碌地到处看,这个房间不似月满楼的华丽堂皇、阴魅妖娆,它从格局到摆设都透着一股子朴质,简洁,雅致,干净,一吸鼻,有股木头醇厚的香气,让人生出种道不明的心旷神怡。

白容想上前,看了眼床榻,道:“薛摩怕冷,所以他的床榻很厚,我怕你睡不习惯。”

“没事的,没事的,我习惯,我习惯。”池笑鱼已经高兴地七荤八素了,哪还管得了这些,她无意识地想用手抓住床边的栏杆,却一阵颤栗走遍全身,她皱眉尖叫道:“啊!好痛!”

白容想奇怪道:“怎么了?”

扭头却见池笑鱼捧着手放在嘴边追着气,小指被撇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白容想又惊又疑道:“薛摩把你手指打断了?!”

池笑鱼忙道:“不不不,不是,是我不小心杵在地上,杵……杵断了。”

“哈?”白容想有点莫名其妙,若不是有蛮力,再怎么样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刚想追问,看池笑鱼煞白着脸,抿着嘴,眼眶渐红,白容想突然就明白了,比起手上的伤而言,她更想维护薛摩。

白容想微叹了口气道:“我帮你接回来,有点疼,你忍着点。”

“嗯嗯,好。”池笑鱼点头如捣蒜,捧着一只手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白容想轻嗤道:“一脸傻相!”

池笑鱼咧嘴赔了个笑,不过比哭还难看,呐呐道:“白宫主,那……那麻烦你了。”

白容想没有再废话,直接上手就是一顺,池笑鱼一声惊叫:“啊!痛,痛,痛,痛……”额上瞬间就起了一层薄汗,脸色寡白得跟白纸似的,捧着手猫着腰顿了两秒,一屁股就墩在床榻边,张着嘴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嚎啕大哭的那种。

白容想给吓得后退了两步,缓了缓神后,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的人,哪知她竟然没有要停的意思,白容想被哭烦了,指着池笑鱼厉声道:“再哭,再哭,再哭!再哭就拖出去喂狗!”

声音像被硬生生切断一般,戛然而止,池笑鱼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白容想,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却连吸气都不敢出声音了,白容想忍俊不禁地敛眉莞尔……

第162章 措手不及(四)

月光如练,夜风几翩跹,夜色极尽缠绵。

兴许是因为怀里人儿的关系,薛摩虽是靠床头坐着,却也是睡着了,只是皱着眉,睡得颇不安稳……

边塞风向来很大,耳边一直都是衣袍猎猎作响的声音,像某种慷慨奏歌,听得多了,薛摩的梦里便都会是这种声音,循环往复……

大漠的风沙声有点像蛇吐信子一般,嘶嘶地,刮在脸上还有些粗粝粝地疼,但这并不妨碍少年聚精会神地练刀法……

他听到身后有声音远远而来,他微微蹙了眉,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瑾哥哥……”身后少女声如蚊呐,她说,“瑾哥哥,为何最近你都不去找我了,我……”

少年收刀背身而立,神情淡漠,打断道:“没什么,只是腻了。”

身后是长久的静默,只余风沙回旋之声,细细的沙粒打在靴子上,沙沙作响,半晌后,身后的人小心翼翼道:“是因为城主吗?是因为城主说喜欢我吗?”

少年回过身来,嘴角有一丝嘲讽之意:“与他何干?腻了便是腻了,不喜欢,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少女愣了一瞬,脸上有丝难堪,她低着头死死绞着手指,好似憋足了勇气,才抬头面带微笑道:“瑾哥哥,你说过你和我生来一对,你说过这是誓言,你说过……”

“我骗你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话:“我骗着你玩的。”

话还没说完,少女两行清泪便滚滚而下,滴在沙里,瞬间蒸发,少年知道他不能再逗留了,拔腿便走,耳边是少女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咬牙切齿两个字:“骗子!”

心上隐隐抽痛,薛摩慢慢地睁开了眼,他已然分不清这究竟是回忆还是他的梦,只能怔愣地看着天色渐明。

窗外早起的鸟儿,吵得紧,秦飒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慢慢清醒过来,一睁眼,下意识地便要寻他,只是,他不在床边,秦飒微微合眼……

有人推门而入,有碗勺碰撞的声音,是他吗?秦飒支着身体缓缓坐了起来,当看到那人的身姿时,秦飒的嘴角微微扬了扬。

“我把你吵醒了?”薛摩边把药碗放桌上边道。

浑身绵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秦飒一掀被,便直扑向薛摩,薛摩眉眼含笑,张臂便将来人抱了个满怀,秦飒紧紧地勾着薛摩的脖颈,仰头轻声道:“你还是把蛊逼出来了?”

薛摩失笑,贴着秦飒耳边道:“傻秦飒,不然呢?”秦飒的眼眶瞬间便红了,只好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薛摩突然瞥见床榻边的布鞋,忙拉开点距离,看到秦飒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手往下一滑,便将秦飒打横抱了起来,道:“啊,不穿鞋,地上那么凉……”

薛摩在桌前坐了下来,便将秦飒置于膝上,两人姿态甚是亲昵,薛摩腾手拿了药碗,轻叹了口气道:“来吧,又要喝药了。”

秦飒拿了药碗直接一口气饮下,那么苦的药,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薛摩看在眼里,黯然道:“自从你来到我身边,便好似日日都在吃药。”

秦飒把头深埋在薛摩胸前,道:“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尝遍天下药石也无妨。”

薛摩摇了摇头,将身上的披风拉罩在秦飒身上,秦飒突然间想到昨晚的事,抬头忙道:“对了,池姑娘她?”

“她被白容想给带回雁回宫了”薛摩面无表情道。

“哈?”很显然秦飒没有预料到这种状况。

薛摩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道:“所以待会我得和秦英上趟雁荡山,子赫的心上人,我不能让她在我这里出事。”

秦飒点了点头,半晌,幽幽道:“阿摩,我今日便要回碎叶城了。”

薛摩身体一怔,惊道:“为什么,即便蛊施了,再多呆几日也无妨啊?”

秦飒咬了咬下唇,一脸为难道:“是我没有告诉你,城主已经连下三道密令了,道道催我回碎叶城……想必碎叶城出岔子了,我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所以,我今天就走,不能再拖了。”

秦飒没说,那便是信上也没说究竟有什么事,可如果他连下三道密令,那事情必也小不了,薛摩在心头盘算着,半晌道:“等我从雁回宫回来,你再走。”

秦飒撇了撇嘴角,道“我不喜欢离别的场面。”

“那当年是谁送我千里的?”薛摩皱眉反问道。

秦飒小声争辩:“那不一样……”

“等我回来!”薛摩厉声道,口气里不容一丝质疑,薛摩说话向来温吞,语速又极慢,可真强硬起来时,那还真不是一般的霸道,秦飒缄口,只能心上暂作一番计较。

池笑鱼本以为睡在薛摩的房间,再怎么说,也会好梦连连,可惜,事实却是截然相反,她大半宿都没有睡着,薛摩和鸿雁契的事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的过,池笑鱼看着镜中精神萎靡的自己,抬手使劲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池笑鱼被侍女引进饭厅,白容想一抬头就看到她眼底的乌青,问道:“怎么,昨夜没睡好?”

“认床。”池笑鱼随便想了个借口搪塞道。

哪知白容想一听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揶揄道:“认床?!当真是闺中大小姐啊!不似我,走南闯北,皮糙肉厚的。”

池笑鱼抬眼看着白容想那娇艳欲滴的模样,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在她对桌坐下,这下,池笑鱼才注意到硕大的圆桌上摆满了菜,却只有她们两个人,不禁觉得有些浪费。

一抬头,只见一个白花花的包子朝她飞来,池笑鱼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白容想道:“赶紧吃吧,多吃一些,一桌子的菜,随便拣。”

池笑鱼也确实是饿了,五脏庙闹腾得紧,吞了吞口水,不吃白不吃,执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白容想咬了口馒头道:“再过一会,你挂在心口上的薛大哥就要来了,我这有一番话,你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也罢。”

第163章 措手不及(五)

池笑鱼囫囵道:“你讲!”

白容想斩钉截铁道:“你不合适薛摩,你在岸边而居,而他注定是要在江湖里浮沉的人,这次打赌你若输了,便不要再缠着薛摩了,于你于他,都没有好处,回你的聚义山庄,顾子赫才是你应该选择的。”

夹到一半的虾就在唇边定住了,池笑鱼放下碗筷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是应该或不应该的。”

白容想挑了挑眉,她瞬间觉得池笑鱼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般柔弱,没有主见,池笑鱼接着道:“你刚刚说的话,不单单是为了我吧?”

白容想轻笑,承认得倒也大方:“没错,我需要薛摩留在我身边,我需要他坐镇雁回宫,这年头小兵易招,将军难找啊,我可不认为我有那个运气,可以再遇到第二个薛摩。”

饭厅里,静得出奇,倒是门口的小厮打破了这份静谧:“启禀白宫主,薛楼主已经到殿外了。”

白容想起身,理了理衣裳,道:“走吧,你的薛大哥来了。”池笑鱼放下碗筷,预想到马上会发生的事,眼神有些黯然。

白容想没有等池笑鱼,大步地一个人走在前面,进了大殿,便见殿中玉树临风站着的人,薛摩见着白容想便道:“容想,听说池笑鱼昨夜被你带回来了?”

池笑鱼走到屏风处,正好听到薛摩的声音,不知怎地,她忽然紧张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后,才从屏风处绕了出来。

白容想朝着池笑鱼努了努嘴道:“喏,你急什么,我帮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没有掉一丝肉。”

两人四目相对,薛摩看到池笑鱼好好的,心头微微松了口气,池笑鱼却突然把头撇向一边,薛摩又气又好笑,心里嘀咕:哟,还生起气来了?!

白容想跑上前,挽住薛摩的胳膊道:“薛摩,我跟你商量个事,我挺喜欢这小丫头的,你让她留在雁回宫多陪我几日呗。”

“啊?”薛摩显然没想到,他不知道白容想打的什么如意算盘,皱眉道:“这……不大好吧?”

“嗯?”白容想一脸疑问。

薛摩道:“我是指冯公子,你也知道,我和他……我怕他对笑鱼不利。”

白容想打包票道:“这你放心,池大小姐是我请来的客人,整个雁回宫,没有一人敢对她不敬。”

薛摩不甚放心,满面迟疑道:“可是……”

“你不相信我?”白容想反问道。

“也不是……”薛摩摇了摇头,眉头紧蹙,似是在思索什么一般,突然,他回身看着池笑鱼,道:“昨夜的事情,你知错了没?”

薛摩本以为池笑鱼会认错,想来她那么怕白容想,肯定会说要和他回去,这样一来,白容想也不能强留人,哪知她一扫脸上的倦意,提高了声调道:“我没错!我一心为你,哪来的错!”

薛摩心上一咯噔,皱了皱眉,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鲁莽行径,你害她险些丧命!”

池笑鱼一脸不以为意道:“那她死了吗?并没有,不是吗?”

薛摩的心头火一下子烧丈高,面色阴鸷,瞠目厉声道:“池笑鱼!”

池笑鱼瞬间煞白了脸,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薛摩动怒了,她不是不怕,只是……现如今,她也只能如此了。

薛摩转身看向白容想道:“容想,竟然你想留她在雁回宫做客,那便留下吧,待差不多了,你修书于我,我会让顾子赫来接她回去。”

白容想欣喜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那无他事,我就先回月满楼了。”待白容想点头,薛摩看都没看池笑鱼一眼,头都不回地大步就朝流芳殿外走去。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他终于走了……池笑鱼知道本该是这样的,可还是抑制不住地难过起来,她瘪着嘴,紧盯着薛摩的背影,竟不觉一路小跑着追出了流芳殿,她站在流芳殿外的石柱后,双眼贪婪地看着薛摩的身影,他高高束起如瀑般而泄的长发,他走路的步调姿态,他被风微微掀起的披风……一样一样,竟似要狠狠烙刻进眼瞳里。

白容想跨出流芳殿道:“你在月满楼这些天,难道都没发现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吗?”

“就你知道的多!”池笑鱼回嘴道。

白容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挑眉开心道:“我的池大小姐,你的赌,打输了!”

马厩旁,秦英远远看到薛摩一个人回来,不禁又朝他身后多看了几眼,待走近了,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不是白容想不肯放人吧?”

“不是。”薛摩斩钉截铁道:“哼,真是不知好歹,秦英,我们走,以后让子赫来接她。”

秦英虽心中有疑,但也没有多问,两人驱马便准备下雁荡山。

因为心里急着回去送秦飒,薛摩马走得飞快,待近了扬州,两人却看到前面道上围了很多人,似是在看什么热闹一般,两人微微慢了马。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只是看背影穿着着实寒酸,说衣衫褴褛亦不为过,头上包着纱巾,连个侧脸都看不见。

“还说你不是故意的!我媳妇有孕在身,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老子不宰了你!”那男人一脸凶相,边说边还上手了,旁边一妇人听罢捧着肚子就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那男人一听,下手更狠了,一下接着一下直往那女乞丐身上打,那女乞丐抱着头想躲,奈何却无处可藏,周围指指点点,私语声四起,围了里外三圈人,却没人敢上前劝说一二。

薛摩冷眼看着眼前所见,秦英开口道:“要我上去阻止么?”

薛摩没有说话,秦英接着道:“再不回扬州,你就怕要赶不上送小飒了。”

薛摩还是没有说话,秦英便也识趣的不再多言了,女乞丐苦苦哀求的声音传来:“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没有撞到她,我只是肩膀擦了她一下,我都没有撞到她,她不可能有事的。”

第164章 故友重逢

那男人凶神恶煞地拉着女乞丐道:“哦,你说没事就没事啊,带着我媳妇去看大夫,我们要做检查。”说罢便拽着女乞丐往外拖,那乞丐本已被打倒在地了,这一拖行便拉出了一道沙印。

因为拉拽的关系,乞丐的面纱被拽了下来,周围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微微往后退了两步,那男人亦被吓得直起了身,微微怔了怔,面露诧异,秦英心想那女人长得必定丑陋无比,他坐在马上勾头想看,奈何那乞丐背对着他们,并不能看到正脸。

那男人又准备上手,秦英一侧头,只见薛摩一把反曲弓在手,另一只手从箭囊里抽了一支雕翎箭,拉满,没有一丝犹豫,只是秦英一个转头的瞬间,箭已割风而过,直直的贯穿了那男人的臂膀。

男人惨叫一声,捧着手臂,滚倒在地上,周围的人皆吃了一惊,纷纷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人群中乍然一声惊呼道:“薛摩!是薛摩!”

虽然这里并不是扬州地界,但很显然这些百姓对薛摩亦是有所见闻,薛摩才下马,人群便自动让开条路了,但并没有人走开,很显然即便他们害怕这个江湖恶贯满盈的大魔头,但是也没人想要错过这个看好戏的机会。

薛摩走上前,蹲下身来,看着匍匐在地的男人,慢条斯理道:“难道没人教过你,既然带了把儿,就不该对女人动手吗?哪怕对方是个乞丐!”

那怀了孕的女人这下才回过神来,连忙去拉地上的男人,边拉边小声道:“不管了,不管了,我们赶紧走,赶紧走。”

那男人看着还在滴血的手臂不甘道:“那女乞丐撞了我媳妇,我媳妇怀有身孕,你看她,脸色都白了,她理应赔钱!你要想帮她也可以,你把钱留下,你们再走!”

“是吗?”薛摩挑了挑眉,看了那女人一眼,随即站起身掸了掸袍子,抱臂直视着男人道:“这样吧,你们随我去扬州,我给你们找最好的大夫,倘若有恙,百金千金,我薛摩承担,倘若无恙,你听好了,我要卸你两条手臂!”

那男人一听不知怎地竟有些发抖,女人瘫坐在地上几秒后,眼珠骨碌一转,立即搀扶起男人道:“我没事,我没事,不用劳烦大驾了,我们这就走,我们这就走……”

男人还想再说什么,被女人一个眼神就给唬住了,她小声私语道:“你还没认出来啊,他是月满楼的老板啊!”男人脸色瞬就变了,嘴里一直喃喃道走走走,两人抓着个人群缝隙便张皇失措地跑了。

秦英环视一周,看着围了那么多人,眼见有人被欺凌,却没人敢上前制止,也是颇为恼火,故作凶狠地摆手吓唬道:“全都散了,全都散了,再敢看,再敢看全部抓去扬州!”

人群瞬间作鸟兽散,一个小童边走边频频回首,他年轻的娘亲看到便道:“孩子,你在看什么?”

“娘,我以后也会成为像他们那样的英雄的!”孩童的声音依旧很稚气。

“英雄?”女人微微笑了笑:“薛摩吗?”

孩童闷闷地嗯了一声,女人笑得温婉,她也没有去争辩,无论在坊间有多少可怕的传闻,至少此时此刻也确实如此,不是吗?女人在心里反问自己,转而嘴角一扬道:“那你可是要学好多本领在身的,会很辛苦的!”

“我不怕苦,我一定会努力的!”孩童的眼神极其地坚定。

薛摩看着那乞丐消瘦的背影道:“你没事吧?”

那乞丐连忙抓起地上的面纱戴在脸上,从地上爬起来,却依旧背对着他们,小声道:“谢谢二位相助!”说完便似要张腿就跑。

薛摩和秦英对视了一眼,薛摩从秦英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异,这乞丐的声音实在是太似曾相识了!

“站住!”薛摩回过神来,一声喝令,那女乞丐便吓得钉在了原地。

薛摩快步走到女乞丐面前,奈何她头上包着纱巾,脸上带着面纱,头又垂得极低,薛摩辨认了半天无果,便道:“你抬起头来!”

话一出,那女乞丐把头低得更低了,秦英好笑道:“喂,你话听反了!”

见那女乞丐依旧低着头,薛摩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抬手卡着她的下巴便把她头抬了起来,虽然她的额头灰扑扑的,但看着那双水蒙蒙的大眼睛,薛摩竟发自内心的笑了。

薛摩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揭那女乞丐的面纱,却被她给止住了,道:“不要,我怕我会吓到你。”

“那尽管试试!”薛摩的声音有点哑,随着手指轻拈,面纱一点一点滑落下来,从脖颈处蜿蜒而上的伤疤爬满了她的右脸颊……

惊鸿坊的那场火好似瞬间就在秦英眼前烧了起来,他喃喃道:“原来真的是你……花老板……”

“照影……”花照影看到薛摩的眼睛微微红了,然后他抬手把自己拥进怀里,亦不顾自己满身脏污,耳边一个声音传来:“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那种语气里隐都隐藏不住的欣喜,还是让花照影双睫染上了泪意,然而她只是心软了那么一瞬间,惊鸿坊那冲天的火焰,刺耳的惨叫便跃然眼前耳边,久久不能褪去……

花照影微微推了推薛摩,从他怀里出来,又重新将面纱带起,薛摩道:“竟然你还活着你为何不去月满楼找我?”

花照影苦笑道:“我都变成这般摸样了,我不想自己在你面前出丑,我希望你的回忆中,我,还是之前的那个花照影。”

“你助我良多,我早已将你当自己人看待了,又岂会在意区区一副皮囊?!”薛摩语重心长的话语,却只惹得花照影心底一阵冷笑。

薛摩道:“你现在就随我回月满楼!”

“此话当真?”花照影挑眉问道,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的眼里有光,薛摩以为那是希冀,便郑重道:“那还能有假,你等下骑秦英的马跟我走。”

第165章 难辨吉凶

秦英瞬间从放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拉着薛摩结巴道:“诶诶诶,那……那我呢?”

“你轻功飞回去!”薛摩冷不丁地丢了这么一句话。

“哈???”秦英的嘴张得可以塞个鸡蛋了:“你说啥?轻功……飞……飞回去?”

花照影有些想笑,但嘴上还是道:“其实不用劳烦……”

话还没说完,就被薛摩给打断了:“秦英,我这句真不是说笑的,你有意见吗?”

秦英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咂咂嘴道:“没意见,没意见,你们先去,你们先去。”

秦英傻愣愣地看着薛摩把花照影扶上了他的狗剩,然后他骑上了流星,再然后两人就这么就走了,临走前狗剩还回身看了看自己,而薛摩呢,直接头都没回地就走了!秦英越想越气,就着地上的石块就朝着两人走的方向踢了过去,然而,并没什么用。

此地距扬州,其实还相去甚远,秦英都不知道自己轻功了多少路,到后来连走都没啥力气了,更别说提气用轻功了,幸好在这荒山野岭里遇到了赶牛车的车夫,他出了点碎银子,车夫便也愿意载他一程。

牛车一晃一晃的,秦英躺在车后面的草垛上,翘起了二郎腿,眼前是像清湖水一样的天,其实天气是不错的,秦英心想,随手从草垛里抽了根草,便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车夫嘴里唱着咿咿呀呀的歌,秦英嫌他唱的难听,便打断道:“老大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车夫道:“哦,是这样的,我出来打草回去喂猪。”

秦英瞥了眼咬在嘴里的草,呸的一声便吐了出去,想到薛摩,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拢手便朝着天空大喊道:“薛摩,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大混蛋”回音在山涧树林里来回撞荡,虽是忿忿,倒也清越……

薛摩他们才到月满楼后院门口,月姨便已经等在那了,薛摩心知不妙,马还没站稳便道:“秦飒她……”

月姨急忙打断道:“你后脚才出了月满楼,秦飒姑娘便已经收拾好行囊出门了,我等是拦都拦不住啊!”

果不其然,薛摩心下一沉,提缰便要去追,月姨急道:“她已走了好些时辰了,你追不到她的。”

“给照影安排住处,我去去就回。”薛摩丢下一句话,便策马而去了。

月姨此时才注意到薛摩带回来一个似是女乞丐一样的人,花照影下了马,月姨辨认出来,颇有些激动道:“花老板,你没有死,真的是……真的是太好了!”

花照影微微莞尔,夕阳斜斜照来,她眉目笼了层光,眸间是欣喜还是感怀,并不能看得真切。

进了月满楼,花照影扫视了一圈,这栋楼依旧是以前的旧模样,然而人的心境却是大大不同了……花照影并没有过多的感慨,月姨和薛摩刚才的对话已然挑起了她的神经,边上楼梯,花照影边道:“月姨,你刚说的秦飒姑娘我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月姨道:“噢,她是秦英的妹妹。”

花照影秀眉微蹙,笑道:“呵,原来踏叶行还有个妹妹啊?”

月姨道:“是啊,是个很特别的人呢,一直着男装,不说她是秦英的妹妹,我还不知道她是个女孩儿呢,一直足不出户的,我也没能见上几面,你看这不,她一回去,她的样貌我竟然都有些模糊了呢!”

“回去?回哪去了?”花照影警觉道。

问题一出,月姨犯难了:“额,这我就不清楚了。”

到了四楼,月姨道:“西厢还有间房,我这就收拾出来,给花老板住。”

花照影拉住月姨道:“惊鸿坊都没了,还叫我什么花老板,以后月姨便叫我照影吧,依我看,也不用重新准备间屋子了,秦英的妹妹不是走了嘛,那我住她的房间就好了。”

月姨迟疑道:“这样不太好吧,我怕怠慢了你,薛老板要嫌我办事不周到了。”

“怎么会,你放心,我和他说,这样大家不都省事嘛。”花照影拍了拍月姨的肩头,月姨便也没有再坚持。

花照影进了秦飒的房间,笑脸把月姨支走后,眼角的笑意便骤然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她开始翻箱倒柜,想从秦飒的身上找到些蛛丝马迹,回去?回哪去?她回去的地方不出意料,便是景教余孽的藏身之地,花照影有些懊恼没有早点实施计划,要不然,一切应该会更简单。

桌柜收拾得很干净,并未留下任何线索,花照影在床榻边坐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幽幽叹了口气,手往榻边一杵,花照影的眉便轻轻挑了挑,榻下有什么东西硌到了她的手。

花照影掀起床榻,只见一枚羌笛置于榻下,她慢慢把羌笛拿起来,在眼前细细端详,嘴角有抹似有还无的笑,岭南老怪追查的方向果然是对的,景教余孽逃到了陇右,而鬼骨出生于陇右,巧合吗?花照影思量着,眉头越蹙越紧……

任流星的马蹄再快,理所当然的,薛摩并没能追上秦飒,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城外西行的路,那般眼神,仿佛在望着自己前世今生的情人一般,落日的余晖打在他脸上,将那落寞都照得金光灿灿。

薛摩回到月满楼时,月已悬檐上,他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花照影,逮着秦英便道:“照影她人呢?”

秦英一翻眼,抬手指了指屋顶,薛摩刚要走,秦英便拉住他道:“你真要把她留在月满楼?我也知道,她助我们良多,可是,你别忘了,她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的啊,更何况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薛摩摇摇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惊鸿坊的那场火,虽不是我们放的,但终究与我们有脱不了的干系,我有分寸,你且放心。”

秦英见薛摩这么说,即便心里不认同,也只能作罢,随他去了。

花照影在屋顶,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她定定地看着对面从前惊鸿坊的那块地方,那里已经开始重新修葺,没有一丝被焚烧过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人们会忘记那里曾经笙歌曼舞,也会忘记那里曾经火光连天,只有她花照影会记得,只会有她一人记得……

第166章 各怀鬼胎(一)

花照影想得入了神,都没注意到薛摩已经轻功至她身后了,薛摩想了想,终究开口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想问我吧?”

花照影回头看了看来人,幽幽道:“我只想知道,那晚,惊鸿坊那场火是不是你放的?”

“不是!”薛摩的回答,干脆得让人不忍心怀疑。

花照影道:“那天晚上平白来了许多夜行门的人,那是夜行门的人放的?”

“也不是!”薛摩道。

花照影轻笑一声,站起身道:“好,竟然都不是,那你告诉我那场火究竟是谁放的?”

薛摩道:“如果我说是郭涉远放的,你会信么?”

“郭涉远?!”花照影极力掩盖语气里的嘲讽之意,平复了一瞬,兀地提高了音调,质问道:“竟然如此,既然你说是郭涉远放的,那当初,你为何要昭告天下,说惊鸿坊的火是你放的呢?”

“因为……”薛摩才起了个头便噤声了,他当然不能昭告天下说是郭涉远放的,否则他又要如何保住鬼骨,又如何保住夜行门?

所有事情在薛摩脑海里打马观花地过,半晌,薛摩摇了摇头,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道:“我无从解释……倘若你仍然心存芥蒂,不愿留在月满楼,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银子,让你离开,但是,如若你愿相信我,愿意留下来,我薛摩,求之不得!”

花照影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道:“我需要捋一捋我的思绪,明早给你答复,可好?”

薛摩喉咙里嗯了一声,没再做逗留,便下了屋顶,因为他看见一抹水蓝的身影,慌慌张张地从端平路头赶了过来。

来的人正是顾子赫,月满楼的雅座内,薛摩叫人上了一坛上好的罗浮春来,但是顾子赫显然没有心情品酒,当他在顾府听说池笑鱼被白容想带上雁回宫时,当即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紧赶慢赶地来月满楼,现下额头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反观薛摩,倒是轻裘缓带,甚是闲适,他一边品酒,一边将事情始末说与顾子赫听,顾子赫听得两条眉毛都快绞在一起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一大早去接她,她反而还跟我怄气,不肯回来了!”薛摩轻哼了一声,接着道:“到底是世家的千金啊,终归还是有些大小姐脾气的。”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笑鱼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去唐突了别人,她怎么可能会说这么不知轻重的话呢?”顾子赫连忙出声辩解,好似生怕薛摩误会了池笑鱼一星半点儿。

薛摩撇了撇嘴,一歪头道:“事实胜于雄辩。”

顾子赫明白薛摩没必要说谎,但他还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他打定主意明早要上一趟雁荡山,便作别薛摩,匆匆忙忙离开了月满楼,薛摩看着顾子赫桌前的那杯罗浮春,幽幽叹了口气,从他进来到离开,自始至终,未曾有闲饮过一口。

云霭一层挤着一层,遮天蔽日,衬得雁荡山的天空极低,惊雷闪在山林间呼啸而过,若是九天之上有仙神,那急促的蹄音,怕是也会扰了他们的好梦。

顾子赫在流芳殿内已经等了足足有两炷香的时间了,他来的太早,白容想都还没起床梳妆呢,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显得颇是局促。

白容想在屏风后看到顾子赫那惴惴不安的样子,一时间竟有些想笑,她从屏风后绕出来,道:“妙手书生这么一大早上我雁回宫,不知,有何贵干?”

顾子赫听到声音,旋身见白容想已高坐堂上,心头一松,抱拳道:“在下顾子赫,这厢有礼了,听说白宫主把笑鱼留在了雁回宫,多有叨扰,我这是来带她回去的。”

白容想见堂中人,面容清朗,一袭水蓝装,竟让人心生神清气爽之感,轻笑道:“此言差矣,不是我要把她留在这里,而是她自愿留下的。”

顾子赫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既然如此,可否让在下见一见笑鱼。”

白容想见他礼数周全,不愧是出自书香世家,心上一计,便道:“我听闻妙手书生,画工江湖一绝,不知可愿为我描摹一幅?”

白容想刚刚梳妆完毕,整个人艳丽到让人不敢直视,顾子赫心叹,这人怎地美得这般凌厉?!

顾子赫摇了摇头道:“白宫主着实过誉了,阁下沉鱼落雁之姿,岂是我清墨素笔能勾勒一二的,白宫主切莫为难了在下。”

白容想见他连拒绝的话都能说得那么动听,竟一点都不会让人生厌,便调侃道:“怕是……只肯给池大小姐画吧?”

顾子赫见她一眼识破自己心思,也笑了起来:“呵……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没有意见。”

“她在后山溪水边,你自己去找她吧。”白容想眉眼间皆是笑意,她心情不错,正准备放顾子赫走,突然像想起什么一般,急道:“等等,把这个带去给她。”

顾子赫接住白容想丢来的东西,再一细看,竟是一盒药膏,不免愁上眉头,急急忙忙出了流芳殿。

白容想看着顾子赫奔走的身影,轻声感慨道:“唉还是妙手书生和那小丫头更般配一些。”

后山上,错落的参天古木,终年不凋敝,犹自吐翠,而有一些却是萧索得紧,光秃秃的树干上偶有几片枯叶挣扎着不肯坠地,今日不见天光,便更觉肃杀了,当真天凉好个秋啊!顾子赫微微感慨,便朝着溪水声走去。

顾子赫顺着溪流走了一段,然而并没有看见池笑鱼的身影,正当他犯愁时,却瞅见前方有个穿布裙戴头巾的浣衣女,顾子赫心想,还是上前询问一番好了。

他走到浣衣女身后,才听到她嘴里在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欢快调子,顾子赫微微一笑,假装清了清嗓,道:“咳,咳!这位姑娘,不知有没有……池……池笑鱼?!”

池笑鱼一回身,就看到了顾子赫半张着嘴,一脸惊愕的样子,池笑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想来也确实吓到他了,没有绫罗绸缎,只是一身粗布麻衣,没有金钗珠,只是一条大麻花辫子,当真是寒碜了些。

第167章 各怀鬼胎(二)

“你……你在干嘛?!”顾子赫怔愣了半晌后,终于开口道。

池笑鱼看了看地上的木盆,脑海里冒出句,洗衣服这么简单的事,他不至于看不出来吧?她抬头见顾子赫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双手抬起手中的衣服,一歪头道:“洗衣服啊。”

顾子赫一脸寒意,道:“我知道你在洗衣服,我是问……算了,我们去找白容想!”

顾子赫说罢,拉起池笑鱼就要走,池笑鱼这下才反应过来,忙拽住道:“这不关白宫主的事,这是我自愿的。”

“……啊?!”顾子赫显然没有料到。

池笑鱼慢悠悠地解释道:“我和白宫主打赌,结果我输了,赌注便是我自愿当她一段时间的贴身侍女。”

“那怎么行!她雁回宫在江湖上财大势大,可我们聚义山庄那也不是小门小户,打赌输了,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让她这样折辱于你,却是妄想!”顾子赫脸色越发得难看了,拉起池笑鱼便要走。

池笑鱼硬是拖住,微微沉吟,小声道:“子赫……我……我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是故意的?”顾子赫一脸茫然。

池笑鱼看看顾子赫,又垂头沉思,半晌,似是下了很大的勇气,确定四下无人,才低声道:“我是故意打赌输给白宫主的,我也是故意留在雁回宫的。”

顾子赫眉心一抖,他心底的猜测让他越发不安起来,池笑鱼一脸恳求地看着他道:“子赫,你能否帮我这次?”

心底的不安愈演愈烈,但顾子赫还是微微弯下腰去,准备侧耳倾听,待池笑鱼在他耳边絮絮说完后,顾子赫整张脸都铁青了,他沉声道:“不行,我不同意你这么做,这般危险的事情,你怎能不同任何人商议,只身策夺?!我是不会帮你的!”

池笑鱼早已料到顾子赫会是这般说辞,故作可怜兮兮道:“既然你不肯帮我,那我便找其他人,你心里知道,你肯定是最稳妥的,可你却袖手旁观,到时候我出了什么偏差,你可要记得来给我收尸啊!”

顾子赫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待再睁开时,眼底那层水光,似是把漫山干爽的秋都蘸上了湿气,他不住地摇头,末了喃喃道:“笑鱼啊笑鱼,你这是何苦啊……”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不管我的。”池笑鱼知道激将法会起作用的,她双眸晶亮,嘴角慢慢上翘,那笑容就似这阴霾天里的一道暖阳,流光灿灿。

“一月为期,不可逞强,若是办不到,那便弃了,回来吧。”顾子赫有一堆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此时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只得郁郁道:“你姐和聚义山庄那边我会处理的,你不用分心……还有,这个药膏,是给你的。”顾子赫说着便把那个精致的盒子递给了池笑鱼。

“药膏?”池笑鱼莫名其妙接过来打开一闻,不禁笑道:“这哪是什么药膏啊,这明明就是一盒雪花膏嘛!子赫,你……你怎么会拿这个上来啊?”

顾子赫辩解道:“哦,是白容想让我拿给你的。”

“她?”池笑鱼皱了皱眉,随即又笑了起来,顺手装进了腰间的小囊里。

顾子赫已经准备要下山去了,可心中挂念的紧,硬是一步三回头,池笑鱼重新蹲下身洗着手里的衣物,顾子赫远远看着,旁边一棵老树上的枯叶终于坠下来了,飘到了池笑鱼的头巾上,他看到她伸手把枯叶拿了下来,在眼前端详了一番,便垂手让枯叶顺着溪流飘走了……

顾子赫正欲转身离开,突然一阵清歌传来:“吾立寒枝春秋尽,何甘零落碾成泥,枯木槁心了无意,愿随溪流奔江渠……”后面的歌声太轻了,顾子赫听不实,他转身看了看池笑鱼的背影,一狠心,快步下了雁荡山。

月满楼内,花照影坐在镜台前,她一拈指,面纱便落了下来,虽然丑陋的疤痕爬满了半个脸颊,可依旧能窥见其妍丽,早上的事情在她脑海里盘旋,她说她愿意相信薛摩,她说她愿意留在月满楼,薛摩当时的神情是什么样的呢?

花照影开始一遍一遍的回想,她敢笃定,薛摩……是打心底高兴的!那种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花照影重新把面纱带上,她下楼找月姨讨了些切好的瓜果,待到薛摩房门前,刚欲抬手敲门,却又在半空中凝住了,她垂眸顿了一瞬,不畏畏缩缩,径直把门推开了。

薛摩就坐在厅内,闻声,在抬眼的一瞬间,把刚才放在掌心细细摩挲的东西揣进了怀里。

这动作落在花照影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涟漪。

薛摩不悦道:“照影,你素来知礼。”

花照影回身看了看大开的门扉,一脸窘意,恍然道:“呃……呃……方才来的路上不禁想到了以往的事情,想得入了神,竟忘了要敲门……是我不好……”

花照影抬着果盘站在那里,有种进退不知所以的窘迫,薛摩起身道:“过去的事情就别多想了,你且安心住下来便是,还有……这些事情你也不需要去做,月满楼还是有钱请得起侍从的。”

薛摩的话让花照影自在了些,她欣然道:“我是早间看着厨子买来的瓜果甚是新鲜,便想着早点端上来让你尝尝。”

花照影说着便把果盘放到厅几上,一回身,两人相顾无言,从前他俩假做戏倒也还亲昵默契,如今毋需作假了,一时间竟有种道不明的尴尬,花照影做了别,便逃似的疾步出了薛摩的房间。

随着一阵鼓点声落,琴筝邀月起,晚上的月满楼当真是江湖好去处,买醉的买醉,划拳的划拳,听曲的听曲,赏舞的赏舞,除了再不能博弈斗棋,也还是不失一片升平。

花照影倚着四楼的栏柱旁,垂眼看着大堂里的人进进出出,一如从前的惊鸿坊一样,热闹至极!

可是愈是热闹非凡,在花照影眼里便愈是格格不入,她的瞳孔骤然锁紧,面上如覆阴云,她咂了咂嘴,心道:我好久没喝酒了。

第168章 各怀鬼胎(三)

花照影款步而下,一袭红装翩然,左眼角下的痣,衬得她媚眼如丝,步履交错间,仪态万千,引得雅座大堂的人纷纷注目,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啧啧啧,还是很美啊!”

“我的天,我还以为是传言呢,原来她真的跟薛摩回来了?!我还以为她和薛摩怕是要不共戴天了呢!”

“嗤,这江湖这么乱,她再怎么样,也就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四周嘈杂,花照影恍若未闻,在大厅内随意找了张空桌子,便坐了下来,月姨见了,上前道:“花老板,要不给你换个雅座吧?”

花照影摇了摇头,道:“月姨不必麻烦了,就这儿吧,给我上两坛酒,要最烈的。”

月姨还想再说什么,但是顿了一瞬,还是缓缓点了头,一招手,两坛酒,一只酒碗就摆在了花照影面前,她兀自给自己斟了一碗,一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一旁雅座上,沈放和琴瑟对桌而坐,沈放见花照影酒一碗一碗地下肚,面上却无半丝红晕,不禁感慨道:“那花照影,酒量颇好!”

琴瑟随着他目光看去,幽幽叹了口气,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沈放颔首道:“惊鸿坊着实无辜了些。”

“不单单是如此!”琴瑟摇了摇头道。

沈放微微挑了眉道:“此话怎讲?”

琴瑟微微沉吟了半晌,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讲,末了,轻声道:“沈大哥出身于河东,也难怪会不知道,此事也算是轰动,在整个江淮一带,上至江湖泰斗,下至寻常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知沈大哥可有听过汴州杨氏,满门自宫的事情?”

沈放睁大了眼睛,道:“略有耳闻,只是不知事出起因,莫不是和花照影有关?”

琴瑟先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从前有个流浪儿,她十岁的时候流浪到了汴州,有人一连十天都给她送馒头吃,第十一天时那人便把她骗到了家里,他凌辱了她,待囚了她两年后,第三年那人便把她卖到了扬州最大的勾栏院醉红楼里,那一年她才十三岁,却卖出了扬州城前所未有的价钱!花照影在未开惊鸿坊之前,便是出身醉红楼,坊间皆道,那个流浪儿便是如今的花照影。”

沈放看了眼如今亦是纱巾覆面的花照影,叹道:“她从前一定很美!”

“大概美丽有罪吧!”琴瑟的脸上满是嘲讽,垂眸接着道:“她十六岁时,已然名满江淮,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替醉红楼近一半的姑娘赎了身,紧接着就发生了那般骇人听闻的事情,汴州杨氏,上至老弱,下至稚子,满门自宫!”

沈放的眉心微微抽了抽,道:“替她们赎身的人便是薛摩,对不对?因为我当年听闻,汴州杨氏是薛摩下的手。”

琴瑟摇了摇头道:“是薛老板担下来的不错,但一手策划,一手了结的,都不是薛老板本人,当年骗了流浪儿的那个人,便是汴州杨氏的家主杨环。不过,事到如今,对于流浪儿这个事情,花照影既不承认是她,亦不反驳是她,呵……倒是个迷了。”

沈放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那双明亮的眸子,都似蒙了尘,道:“这手段不可不谓毒辣,要报仇,找杨环便是,又何必牵连他人呢!”

琴瑟脱口道:“我倒是觉着甚好!”

沈放微微沉了声:“琴瑟!”

自打两人认识以来,沈放便从未对琴瑟说过重话,是以,琴瑟垂了眸,嘴也不自觉地抿了起来,看起来竟有些委屈。

沈放心头一软,细声道:“她确实可怜,可是,祸不及妻儿,怒不迁他人,这才谓正道,否则对于那些无辜的人而言,花照影之于他们,又和杨环之于花照影有何不同呢?是以,虽,情有可原,然,罪无可恕!”

琴瑟听罢怔忪了好一会,忽地一双眸子如星辰明亮,看向沈放的目光里,皆是敬慕之色,她感叹道:“江湖里皆道沈大哥可担武林之大义,所言不虚呐!刚才琴瑟混话,多谢沈大哥点醒!”

沈放摇摇头道:“我还怕你嫌我迂腐呢!”

琴瑟刚想搭话,眼前突然冒出一张雀斑小脸,乐呵道:“长得好看的,就是迂腐起来也好看,琴姐姐你说是不是?”

琴瑟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嗔道:“小五,你讨打!”

小五一下子窜到沈放身后,隔着沈放,琴瑟抬着的手就又放了下来,她突然眼光一愣,惊诧道:“小五,你身上怎么有血迹啊?”

沈放立即回身一看,确实,她水蓝的罗裙上血迹斑斑。

小五低头一看,嘴角一垂,见自己的新裙子染了血迹有些怏怏,她道:“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在街上救了一个人,那人被打得浑身是伤,他的手指被人给砍了两根,大抵是我给他包扎的时候染上的吧。”

沈放出声道:“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是什么人,反正挺可怜的,他另一只手也只有三根手指。”小五说着抬起自己的爪子晃荡道:“现在两只手只有六根手指了,真挺可怜的。”

“咦!话题怎么转到我身上了!”小五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逍遥剑经常这么老远跑我们楼里来听曲,也不嫌累,要不,你把我琴姐姐给娶了吧,让她在家里天天弹给你听。”

“小五!你!”可惜琴瑟话还没出口,小五就已经蹦开老远跑走了,只传来一个得逞的笑声道:“嘻嘻,我要去换裙子了。”

这样一来,琴瑟的脸直红到耳根了,头垂得极低,拼命在喝茶,以作掩饰。

沈放笑意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开口道:“其实,这提议甚好!”

琴瑟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沈放,刚想说些什么,沈放的眼神一凝,朝着琴瑟身后的楼梯看去,琴瑟回头一看,只见月姨和薛摩疾步从楼上而下。

琴瑟立马朝着花照影看去,果真,她面前已摆了四坛酒了,坐都坐不稳,已然是醉了。

第169章 各怀鬼胎(四)

琴瑟见月姨和薛摩说了什么,薛摩竟停了下来,朝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琴瑟扭头看向沈放,只见他提壶兀自斟了一杯酒,举杯遥遥地向薛摩微微点头,薛摩也就近向面前酒桌的人讨了杯酒,抬酒向沈放一示意,两人便仰首一干而净。

随后薛摩便朝着花照影走去,没有再看他们,琴瑟回头见沈放从容地放下酒杯,忽地明白过来,为什么学武之人皆对广袤江湖这般神思向往,也只不过是遥相举杯这种小举动,纵是江湖浅交,亦绽万般风华!

花照影喝成了一滩烂泥,酒坛已然是拿不稳了,她倒了半天没倒出一滴酒,不耐烦地刚要转身喊人,便见薛摩站在自己身后。

她起身眉开眼笑地道:“薛摩~让小二再去拿一坛酒,我们一起喝。”

她本想拉着薛摩坐下,可她一起身,便软得站都站不住了,更别说手上使力去拉薛摩了。

薛摩摇摇头扶住她道:“照影,你醉了,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咱们不喝了。”

花照影醉面酡红,眸泛水波,柳眉一皱,摇头摆手道:“不醉……不醉的……我才喝了三坛,怎么会醉?”

花照影似是发现哪里不对,依偎着薛摩的身子往前扯了扯,一双酥手撑在桌前,数数点点道:“不对不对,是四坛,呵呵呵呵……”

花照影笑得娇媚,虽是带着面纱,眉眼间仍是美艳不可方物,堂里的人几乎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却见花照影突然皱起了眉,摇摇头道:“不对,不对,是五坛,桌上是五坛!”

薛摩看着桌上四个空坛子,柔声道:“明明就醉了!”

“不醉!不醉的!我明明就……”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薛摩听不清楚,可他还是听出花照影语气里的怒意了。

薛摩心头自嘲道,也是,自己跟喝醉了的女人较什么真啊?

“好,好,好,不醉,不醉,那我们回房间喝好不好?”薛摩好声道。

花照影一听,心花怒放地抬臂环住薛摩的后颈,一个劲地直点头。

薛摩顺势手往下一滑,便把花照影抱了起来,对月姨道:“提壶酒上来。”

花照影依偎着薛摩的胸膛,一脸的心满意足,薛摩经过先前讨酒的那张桌子时,对月姨小声道:“这张桌子的单免了,我请客。”

月姨点了点头,有道是练武之人,耳力甚佳,薛摩说的极轻,却还是被听了去,那桌领头的人,起身扯着嗓门道:“薛老板,多谢了啊!”

薛摩微微一惊,回身笑道:“好说,好说。”随后便抱着花照影上了楼去。

几乎整个堂里的人,或明或暗都盯着他俩的身影看,絮絮之声四起。

“嗤,血衣魔头这艳福还真是不浅啊!”

“哼,装什么好人啊!毁了人家惊鸿坊,再在这里给颗糖,和当年那杨环一般恶心!”

“就是,花照影现在又毁了容,残花败柳一个,那薛摩能看得上?保不定哪日便被弄死了!

“七日,我赌七日!”

“七日?以薛摩那般雷霆手段,三日,我赌三日!”

“来来来,赌就赌,下注,下注,都下注!”

……

“有本事当着人薛摩的面说呀!”这道声音响起,显得有些突兀,竟是之前薛摩讨酒那桌的人。

“嘴长在老子身上,老子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轮的到你来管我?!”这边的人叫嚣了起来,一副剑拔之势。

“算了,算了,我们和薛摩也不熟,犯不着,犯不着。”有人起身劝了劝那领头人,这下两边才稍稍缓和。

沈放蹙眉斜目看了眼旁边热火朝天就开赌的那桌,那双清明的眸子一转,便招手叫来一伙计,道:“给那桌人上一壶最好的酒,就说是我请的。”

伙计刚准备走,沈放拉住他咬耳朵说了句什么话,那伙计脸色大变,沈放拍拍他的肩,笑道:“放心吧,有我呢!”

伙计走后,琴瑟好奇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沈放诡秘一笑,道:“等下,你便知道了。”

琴瑟转头去看,只见那伙计已然端着酒坛到那桌人前,那伙计一说清来意,一桌人气焰顿时更高了……

逍遥剑侠名在这个江湖里早已是如雷贯耳,较之沈扬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以能得逍遥剑赠酒,那桌人个个都顿觉脸面有光,一个个起身向沈放抱拳以示谢意。

沈放面带微笑,轻轻点了点头,以做回礼。

“来来来,上好的酒,都满上满上,来,干了!”说话间,那桌人的酒碗皆已倒满。

一桌人,一起身,一碰杯,一仰头,还未一饮而尽,便面红耳赤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横流,好生狼狈!

一个大堂的人皆向他们看了过去,窃笑私语声顿时四起。

之前薛摩讨酒的那桌人拍桌狂笑,笑得前俯后仰,有人边抽气边道:“我就说嘛……逍遥剑会……会赠他们酒?哈哈哈哈……”

那桌人也顾不得脸面了,抢了别桌人的茶便来解辣,然而杯水车薪,满堂的人看着他们鸡飞狗跳、丑态百出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

“沈放,你!”好一会儿,那桌人才稍稍缓和过来,提剑怒视着沈放。

“我待如何?”沈放亦提剑起身,居高临下冷睇着他们。

两相对峙,终归是无名之辈,有逞口舌之能,却无造次之勇,一桌人还是灰溜溜地赶紧离开了月满楼。

在满堂叫好之声里,沈放看着那帮人的背影,悠悠吐了四个字:“一帮杂碎!”

琴瑟没有起身,她就这么定定地抬头看着沈放的侧颜,那种如同神祗降世般的威严,看得她满眼璀璨流光!

进了薛摩的房间,薛摩才刚把花照影放下,花照影脚下一软,便扒拉在薛摩身上。

“薛摩,我好热……”花照影紧紧贴着薛摩的胸口,便开始一件一件脱那层层叠叠的霓裳。

薛摩不自觉地后退,花照影便贴着他紧依,一退一进,两人破开那层层坠地红纱幔,纱幔飘出了极其妖娆的弧度。

第170章 各怀鬼胎(五)

等破开最后一层红幔,看见薛摩那张圆形床榻时,花照影的身上只剩肚兜亵裤了,她勾着薛摩的后颈,凹凸有致的曲线就这么紧紧贴着他。

薛摩的呼吸也愈发粗重了,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当然知道花照影想干什么,还未等他有动作,花照影便开始拨拉他的衣服了。

薛摩伸手擒住了她的皓腕,沉声道:“花照影!”

花照影身体一僵,醉眼迷离地抬头看着薛摩,脸上的神色却极其悲切,戚戚道:“你都有反应了,却还是不肯要我?!从前你把我当幌子,逢场作戏时,你便不肯,现在我的脸毁了,你更不会要我了,是不是?!”

薛摩怔住了,他从来没见过花照影这般神情,他一直觉得她是个极其坚强的人,即便年少误堕风尘,却一点也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一个弱女子那些年一天一天地捱着,却从未放过一丝一毫可以脱身的机会!

那么多年,就她一个人……

终于遇到自己了,醉红楼的那些可怜女子是救出来了,她却是徒惹了一身杀身之祸,却偏偏能自己解决的,从不开口求助,硬是四次三番从阎罗手里把命给夺了回来,这才换的惊鸿坊如今的太平与声望。

是以,花照影的话,自己从来都只敢信三分,而现在,她的悲切与无助,但凡有心,都是能感受十分的。

花照影见薛摩面露怜意地怔怔看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便更坚定了,薛摩的腰带滑落在地上,花照影一拨拉他的中衣,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待花照影看清掉出来的东西后,心口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她几乎要惊呼出声!

十二路鸿雁令!

可是除了醉眯的眸缝中闪过一道精光外,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除了醺醺然之外多余的表情。

薛摩终于回过了神,他连忙把令牌捡起来,揣在怀里,这令牌一掉,终于让薛摩清醒了过来!

花照影依旧醉得一塌糊涂地挂在他身上,嘴里喃喃道:“刚才那是什么呀?藏的那么快,肯定是……好东西,给我看看嘛~”

花照影伸手想去摸,可脚下一滑,又站不稳了,薛摩一把搂住她的腰,眸色渐暗。

恰巧月姨提着壶酒走了进来,见到这幅温香软玉,风流旖旎的画面,也是面不改色,道:“薛老板,酒我提来了,是直接放桌上还是……”

话还没说完,薛摩就拎过酒坛,把花照影推到月姨身上,道:“扶照影回房休息。”

花照影倚在月姨身上就开始饶有兴致地玩起了她的头发,抓起头发就在手指上绕圈,月姨见她醉的七荤八素的,柔声哄道:“花老板,我们去别的房间喝酒去,好不好?”

“别的房间?那……薛摩呢,我不……我要和薛摩一起,我……”花照影说着便挣扎着又要回到薛摩身边去。

月姨好不容易才扶住这具绵软的身体,看了薛摩一眼,道:“薛老板马上就过来,在这里喝酒会弄脏他房间的不是?他会不高兴的!”

“啊?”花照影似是听不懂般,瞪着杏眼,一脸茫然地看着薛摩。

薛摩软声道:“我一会便去找你喝酒,你先过去,照影,听话~”

薛摩的话显然作用更甚,花照影媚眼一弯,直点头,薛摩向月姨使了个眼色,月姨便扶着花照影走了出去。

人走楼空,乍然安静下来,薛摩把酒坛一放,怏郁地坐在桌前,腰带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他也懒得去捡,他的心底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那是种从前被嘲弄、被误解、被践踏、被鄙夷,都从未有过的情绪。

是厌倦吗?

薛摩没想到答案,他起身一推窗户,一股冷风就直砸脸上,倒让他清醒了许多,连身体的躁热都压了下去。

可那股风却吹不散心上绵绵思绪,他想秦飒了,明明她才离开没多久,他想到连眼睛都湿润了,亦不自知……

月姨扶着花照影回了房,才一沾床,她便倒头大睡起来,月姨摇了摇头,替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被褥,便轻声出了门去。

待门锁定,花照影杏眼半睁,笑容冷淡却诡异,唇瓣轻启:“薛摩到底是薛摩啊,连十二路鸿雁令都能到手,真是能耐呐!呵呵呵呵……”

池笑鱼到雁回宫也好几日了,虽说是做白容想的侍女,但白容想也没有召见她,她呢,就在厨房打打杂,再洗些被褥衣裳什么的。

池笑鱼坐在厨房的长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正寻思着要怎么办,就看见白容想的贴身侍女芊芊急步而来。

池笑鱼见她拿了茶盘,眼珠一转,试探道:“芊芊姐姐要泡茶?”芊芊闷闷回了一声,算是应了。

池笑鱼立马上前殷勤道:“我来吧,我刚好烧了水,芊芊姐姐,你就坐着休息休息。”

芊芊见能偷得半刻闲,想来也不过一盏茶,并无大碍,便就随她去了。

侧殿内,案桌一侧摆了一捆密封竹筒信,而案桌上铺陈着一张黄纸,上面字迹密密匝匝,白容想坐于桌前眉头紧锁地盯着信的内容。

芊芊一进殿,看到白容想的表情,心里有些忐忑,雁回宫下属江湖派系众多,小的,下面自然都能解决,可是,但凡能呈到白容想面前的,那必然是相当棘手的。

芊芊心里想,赶紧把茶呈上去,就到殿外候着好了,当下这殿内是万万呆不得的。

有时候,你避着什么还就偏来什么,芊芊心里设想的,前半段还好好的,到后半段就轰然塌了……白容想声音冷然乍起:“这茶不是你泡的”

芊芊腿一抖,立马就跪下来,匍匐在地,垂首道:“属下这就再给宫主去泡一杯。”

“我有叫你再泡一杯么,听不懂话?”白容想蹙了眉。

芊芊忙道:“这茶是池大小姐给您泡的。”

白容想身形一愣,满脸意外,开口道:“她现在人在哪?”

“她现下应还在厨房。”芊芊回道。

第171章 下厨

芊芊听到白容想起身的声音,很快她的视线里便看到了白容想白色的绣鞋,于是,她把头垂得更低了,只听得白容想冷嗤一声道:“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泡的茶都比你用心,也不怪的,这辈子也就做侍从的命了!”

白容想出了大殿许久了,芊芊依旧跪在大殿上,她嘴角微微抽了抽,她虽然不敢抬头,没有看到白容想的神情,但能想象她嘴角的讥诮和轻蔑,定如九天之云俯视尘泥那般……

雁回宫饭厅内,座上之人抬着碗大口大口地喝着汤,碗底朝外,那碗口都快罩在脸上了,那样子颇是豪放,而当碗放下时,不合时宜地,却是白容想那张明媚的脸!

这画面极其的不协调,看得池笑鱼小脸都皱起来了!

白容想咂着嘴眼冒精光,抱怨道:“再来一碗,你煮这么点,我根本就吃不饱!”

“再……再来一碗?!”池笑鱼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白容想期待地看着池笑鱼道:“对对对,再来一碗,我这肚子就跟没吃一样。”

池笑鱼语塞地看着她,自己平日吃的少,所以她就按照自己的份量煮的,她见白容想纤细,想来吃的也不多,可哪知吃相狼吞虎咽也就算了,竟还嫌少?

“你这是什么眼神?”白容想见池笑鱼嫌弃地睇视着自己,不悦道。

池笑鱼见她薄有怒意,立马改了神色道:“没有,没有,我这就去做。”

白容想眼珠子一转,急道:“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走在廊下,池笑鱼试探道:“白宫主,我煮的面是不是很好吃啊?”

白容想眨眨眼,一脸狡黠道:“还不错,但比起我们家厨娘来说,还是差了点……”白容想似是想到什么,眉头一皱转了话锋:“等等,你堂堂一个大小姐,怎么会下厨?”

池笑鱼眼色一暗,道:“我自小出生于武学世家,却不能习武,你是不知道,日日困于方寸之地,那是何等的无趣,我要再不找点其他事学学,那还不……哎,不提了!”

白容想眸光一闪,喜道:“那你除了做面,岂不是会各种各样的菜式?”

池笑鱼木讷地点点头道:“差不多吧。”

白容想喜上眉梢,拉起池笑鱼就在回廊里,飞奔起来,嘴里振振有词道:“快快快,我都要等不及了!”

池笑鱼不懂武,被白容想这么拉拽狂奔,就好似要飞起来一样,路上差点撞到了好些侍从,嘴里直喊“慢点”,然而并不起什么作用。

两个抬着茶盏的侍从路过,见这场景,碎碎聊了起来。

“自打池大小姐一来,宫主似是开心了许多!”

“那可不是,宫主……说起来是威风,可仔细想想,也是可怜,年幼时便没了双亲照顾,八岁便担起这偌大的雁回宫,要换其他孩子,怕是还在玩泥巴呢!”

“那倒也是,还好有冯公子相伴。”

“冯公子终归是男儿身,很多女孩家的事情,还是女孩儿才能懂!”

“那倒也是,希望这池家大小姐能多待些时日,这样啊,宫主脾气也好,我们也能少挨些训斥!”

“谁知道呢,但愿吧……”

厨房门前,厨娘们看见白容想都愣住了,要知道,想在武场上看见白容想容易,可要在厨房里看见她,却是比登天还难!

白容想负手,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都出去吧,无我召唤,不得擅入。”

话毕,厨娘们鱼贯而出,白容想看着弯着腰拍着心口大声喘着气儿的池笑鱼,道:“你给我多做几个菜,拿手什么做什么。”

“我……没力气了……我还是……教你做面算了。”池笑鱼断断续续道。

白容想本是不依,想让她做一桌大菜,但想到日后池笑鱼回去了,自己便吃不到那么美味的面条了,心上一阵可惜,转念一想自己学学其实也不错,便也就作罢了。

单单是教这舞刀弄枪的宫主擀面条便已是过去了一个时辰,厨房里一阵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池笑鱼看着,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笑鱼,你来看看,这样可以了不?”白容想道。

池笑鱼回身看了看她擀出的面条,点了点头,也算勉强过关,一抬头,便见她一脸斑驳的面粉,模样娇憨,池笑鱼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白容想横眉一怒,提起擀面杖便指着池笑鱼。

池笑鱼见她像提剑般提着擀面杖怒对自己,那副强悍模样吓得池笑鱼连连摆手说没有。

“你去把锅放上,我帮你起火。”池笑鱼连忙转移话题道。

白容想冷哼一声,便转身去找锅,池笑鱼吓得吐了吐舌头,随即蹲下身子,开始添柴煽火。

半晌,池笑鱼见火势渐旺,头也不抬,问道:“锅热了没有?”

白容想眨眨眼睛看着眼前这口锅,心道,这究竟算热了还是没有啊?本想问,却又不想被池笑鱼再嘲笑了去!池笑鱼见她不答,又问了一遍,白容想看着滋滋地冒着热气的锅,肯定道:“热了!”

“那把面条放进去,能吃多少便放多少。”池笑鱼边煽火边道。

白容想嗯了一声,丢了一半面条进去,看了看,又觉不够,一甩手直接把所有面条都丢了进去,她还执起筷子,像模像样地拌了两下,白汽直冒,滋滋声大作。

池笑鱼听着这声响,还来不及去细想哪里不对,便一股糊焦味扑面而来!

难不成她……不好!池笑鱼把扇子一丢,一起身看到的场面,让她终身难忘,以至于都呆愣在原地,半天忘了反应。

只见那口锅里,没有一滴水,只有一堆面条挤在里面,噗嗤噗嗤地响……

“咳……咳咳……好呛啊……咳咳……”白容想一咳终于把池笑鱼的神给拉了回来。

池笑鱼一回神,便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煮面……不加水……哈哈哈哈……”

白容想见她笑得扶着灶台,站都站不直了,知她在笑自己,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池笑鱼,怒道:“你……你放肆!你……咳……咳咳……”

第172章 机关算尽

糊焦味越来越重,厨房里都是烟气,池笑鱼一边笑一边咳,眼泪都出来了,白容想拽着池笑鱼道:“你别笑了!现在……咳咳……要怎么办?”

池笑鱼深憋了一口气,两手把锅往灶边一扔,拽起白容想便跑出了厨房,两人跑到厨房前的空地上,池笑鱼再也憋不住,大笑着蹲在了地上,白容想虽是冷哼了一声,可眉梢眼角却亦是笑意盈盈……

夜黑风高,城西千秋巷内,烛火缭绕……

“怎地还不来?”斗笠男子等得有些焦躁,倒是吴范静静坐在桌前,竟是极有耐心的样子。

“你和涉远交情深厚,竟连性子也这般相仿地沉不住气。”吴范开口道。

“诶,你……”斗笠男子刚欲发难,门吱呀一声便被人推开了,花照影款款而入,冷声道:“两个老头子有什么好口角的!”

两人瞬间脸都青了,他们也不过三十有四,正当春秋鼎盛之际,怎么到她口中便是老头子了?!

吴范刚欲争辩,话到口边又收了回去,为这么点事,和一女子喋喋不休,确实非大丈夫所为。

斗笠男子讲起了正事:“你召我们来,莫不是有郭镖头的消息了?”

花照影坐下道:“那倒不是,但是我有个更大的消息。”

吴范和斗笠男子相视一眼,双双都竖起了耳朵,花照影一字一字道:“薛摩拿到十二路鸿雁令了!”

“什么?!”两人震惊得同时站了起来。

斗笠男子道:“我还以为之前是冯克嫉恨于他,原来……他真有心要夺雁回宫!”

吴范道:“这已经不是有心不有心的问题了,十二路鸿雁令在手,雁回宫易主只是时间的问题,到时候……”

花照影接上道:“到时候我们想再对付薛摩,活捉秦英,那就真是妄想了!”

宅子里一阵沉默,斗笠男子继而道:“诶?!其实也简单,我们直接把消息告诉白容想不就得了。”

吴范嗤道:“你是不是傻?当今江湖,无论是谁,任他有通天的本事,试问谁能在白容想不情愿的情况下得到十二路鸿雁令?!”

斗笠男子哑然道:“你的意思是……是白容想心甘情愿给他的?”

两人都没回答他的问题,吴范蹙着眉,捋袖在纸上落了四字:“声东击西”。

斗笠男子瞬间明白了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以薛摩之能,他本能策反他手下至少五派倒戈,而他却什么都没做,故意营造出这种独木难支的局面,他真正的意图,本就是十二路鸿雁令!”

三人面色一凝,他们终于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斗笠男子看向花照影问道:“那花老板可有良策?”

花照影胸有成竹道:“其实也简单,把这消息捅到冯克白正光那里,即可!”

吴范眉毛一挑,赞道:“妙!甚妙!好一招借刀杀人!”

斗笠男子道:“吴舵主人脉甚广,那此事就有劳阁下了。”

吴范拍了拍胸脯,张嘴道:“就包在吴某身上了。”

花照影面纱下的唇角微微翘了翘,眼底狠辣道:“机关老鬼当真高瞻远瞩好手段呐,一把破钥匙都能让白老爷子的后代在几百年后亦掌半个江湖!”

室内一片死寂,只余吴范来回踱步的声音,他敛着眉,抿着唇,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要紧的东西,他的步子越走越快,自言自语道:“钥匙……十二路鸿雁令……钥匙……钥匙……”

花照影和斗笠男子看得一脸不明所以,但谁也没有打断他。

吴范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花照影道:“我问你,十二路鸿雁令是谁造的?”

这不明知故问嘛,是个江湖人都知道那是谁造的啊!花照影蹙了眉,却也还是答道:“机关老鬼啊。”

吴范接着道:“那我问你,盟主印是谁造的?”

斗笠男子和花照影似是一下子被人提住了头顶弦一般,坐直了身子,花照影喃喃道:“机关老鬼……”

“那么,十二路鸿雁令是把钥匙,如果……盟主印也是把钥匙……”吴范缓缓地说出了三个人几乎同时想到的事情:“那丹真心经……说不定……真的在聚义山庄……”

三人眸光一凝,夜风来的急,瞬间便灭了台上烛光。

是夜,池笑鱼将龛中菩萨神像手中的净瓶转回原位,她身后的机关门便缓缓合上了,黑暗中她微微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十一个她发现的密室了,不说珍宝,连遗世的武学秘籍都让她找到了两本,然而却依旧找不到那样东西。

池笑鱼叹了口气,静静地走在雁回宫宽敞的回廊里,夜风徐徐,她有些庆幸,哪怕自己不会武功,却能出生于武林世家,若不是从小到大看过太多的武林典籍,对于机关密室早已谙熟于心,否则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么多的密室,却也是妄想了!

只是,白容想到底会把那东西藏到哪里呢?

池笑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夜风无语,她摇了摇头,只得恹恹回了房去。

秋高气爽天,薛摩房间里的红幔全都束了起来,屋里便更显空旷了。

薛摩和秦英在房间两边,对榻而坐,皆是盘腿闭目之姿,额上小有薄汗,应是已经运功许久了。

薛摩闭目开口道:“顾子赫还是没有消息么?”

秦英幽幽道:“烂扇子该不会也被白容想给扣在了雁回宫吧?”

“不可能,她哪有那么闲!”薛摩睁了眼,挺直身子,轻轻吐了一口气,似是不打算再练下去了。

“嘁,怎么就不可能了,白容想脾性这么古怪,她能扣个池笑鱼,就不能再扣个烂扇子啊!”秦英睁眼忿忿道,随即也停了经脉走息。

“属下有事禀告!”门外一声乍起,薛摩和秦英对视了一眼,道:“进来。”

来人进屋,疾步走到薛摩面前,道:“回禀楼主,顾少爷确实去过雁回宫,可是他并没有带走池姑娘,属下探到是池姑娘不愿随顾少爷离开,自愿留在雁回宫的。”

第173章 祸从口出

薛摩起身蹙眉道:“这小丫头又是闹的哪出?!那子赫这些日子人呢?”

白衣护卫道:“顾少爷离开雁回宫,便出了江淮,去向不知。”

“好了,好了,你下去吧。”秦英把白衣护卫支走,随即不耐烦道:“烂扇子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走丢了不成!”

薛摩瞥了秦英一眼,摇了摇头,回身坐回榻上,闭目细想,顿觉此事颇为蹊跷,却又毫无头绪……

这秋日的阳光,倒真是洒得恰到好处,泼在身上,不清冷不躁热,舒服得躺在小榻上的池笑鱼,即便是醒了,都舍不得睁开眼动荡一下,生怕一动便把这温热给抖散了。

她轻轻抬手拭了拭唇边,眼睫微颤,眼缝里一个人正拈针穿线。

噢……原来她还在绣啊……

慢慢地,这个念头,在池笑鱼混沌沌的脑海里渐渐清明起来……

什么?!她竟然还在绣?!

池笑鱼似弹跳一般地直起身来,倒把一边专心致志的白容想给吓了一跳,两人呆愣愣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倒是白容想先开口了:“你做恶梦吓着了?”

“没……没……”池笑鱼象征性地捋了捋头发,试探道:“你……你从吃了早饭就绣到现在啦?”

“嗯。”白容想语毕,微微叹了口气。

池笑鱼赶紧下了榻,脚往鞋子里面一套,鞋都没拉上,就趿拉着蹭到白容想身后,这一看,她总算明白,她为何叹气了。

现下已是日薄西山了,她绣了个大半天,竟然就绣了那么丁点儿,池笑鱼看着,对这叱咤江湖的大美人,竟也有些不忍了。

“这绣法难,你绣技又不娴熟,以雁回宫这般财力,你又何必受这个罪呢!”池笑鱼规劝道。

白容想抬头瞟了一眼池笑鱼,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是我大婚之日的嫁衣,这一生就这一次,我定要一针一线,亲手缝制!”

“原来……你真的这么喜欢沈扬清啊……”对于他俩,在江湖里,池笑鱼早已听闻颇多,如今这么形象生动地展现在眼前,她不免脱口而出。

白容想停手插了针,轻笑了两声,笑得无比坦然,幽幽道:“非君不嫁,这句话,我不是说说而已的。”

池笑鱼的心脏,像被人擂了一下般,回音久久不能平息,她在心底开始重新审视白容想这个人,这个指点江湖的年轻女子。

白容想刚欲拈针再绣,池笑鱼回过神来,抢过她手中的针道:“你都绣了大半天了,再这样下去,眼睛会不行的,我们出门吹吹风去。”

犹豫再三,最后白容想还是起身和池笑鱼出了院门,池笑鱼走到回廊里才发现自己鞋子都没提上,单脚一蹦两跳地拉鞋跟,白容想看得直摇头,笑骂道:“还世家名门的大小姐呢!呵呵呵呵……”

白容想笑声还未毕,池笑鱼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她那三位叔伯,这十多年来惨无人道的严厉管教,白容想听着新鲜,竟还就一路听下去了,直到拐角处两位侍女的碎碎之语传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我们宫主这……”一位侍女压低了声音道。

“我表哥就在灵山派做事,他说,沈掌门根本就不喜欢宫主,说这事,半个灵山派都知道,岂能有假?”另一个侍女道。

白容想和池笑鱼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池笑鱼深吸了口气,转头瞟了白容想一眼,只见她已是秀眉轻蹙,面无血色。

“那……那为何还要结这亲事啊?”侍女惊呼道。

“哎呀,你真笨,江湖利益呗,要是我是那沈掌门,我也不喜欢,宫主她娇蛮又凶悍,哪个男人会喜欢嘛!”侍女道。

池笑鱼听不下去了,刚想走出拐角,手腕上便传来一阵霸道之力,池笑鱼疼得龇了牙,却不敢漏半声,再看白容想,她已然,脸色铁青。

“这话你都敢说啊?”侍女低声道。

“这有什么不敢的,她白容想不就是会投胎么!有着那么强硬的祖辈势力,有这点成绩,这不很正常么,换做是我,保不定做的比她还好呢!”另一个侍女兀自高了音调。

池笑鱼听不下去了,刚欲提脚,便觉手腕上一松,接着白容想便已走出了拐角,咬牙道:“小贱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人听到声音,惊骇地乍然起身,置于膝上的篮子便翻了下来,滚了一地枣儿……

两人愣愣地看着白容想,唇上血色尽失,竟似丢了魂一样,一名侍女反应过来,连忙拽了拽旁边的人,‘扑通’一声,两人直直地跪了下去,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抖得声音都在打颤:“宫主……饶命……宫主饶命……”

白容想清冷的声音自她们头顶响起:“拿着我的赏银,嚼着我的舌根,很能耐嘛!”

“宫主……小的再也不敢了,宫主饶我们这一次,宫主饶命……宫主饶命……”两人忙不迭地直磕头。

池笑鱼听她们声音都带哭腔了,想来,是被吓得够呛,一时,微有不忍。

白容想伸手抓着那出言不逊的侍女的头发,便把她给拽了起来,那侍女疼得嗷嗷直叫,却不敢抬眼看白容想一眼。

白容想冷笑着道:“呵……竟然这次投胎投得不好,那还活着干嘛,早死,赶下一趟好了!”

话毕,白容想一出手便捏着她的喉管,出手之狠,感觉稍一用力,便能拧断!

那侍女一张脸涨得通红,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坠,想说求情的话,却全部咕哝在嗓眼里,情急之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池笑鱼,眼神乞怜。

池笑鱼后背一阵凉意,转眼看了看白容想,舔舔嘴唇,呐呐道:“容想啊……她确实可恶,可终究罪不至死,你这都快大婚了,手上沾血,总归……不好的嘛。”

池笑鱼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还撇了撇嘴,心里叫苦不迭,她也怕白容想的嘛!

“那你说要怎么办?”白容想扭头问道,手上的力道也明显轻了。

第174章 挑拨离间

咦?!她听进去了?!

池笑鱼意外地抓了抓鼻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把她放了,命她以后不许再出现在雁回宫地界……你觉得可以不?”

白容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手,那侍女忙下跪,连连道谢。

白容想一脸不甘,挑眉道:“自己把舌头割了,我放你走!”

那侍女听罢,骇然地抬着头,惊恐地睁大着双眼,没有看白容想,反而看着池笑鱼,连跪带爬地到池笑鱼面前,疯了样地磕头,嘴里直道:“求池大小姐再求求情,求池大小姐……”

呵呵,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啊!池笑鱼心里闷闷道。

池笑鱼绞着手指,奄奄地呵呵干笑了两声,看了身边的白容想一眼,谨小慎微道:“这……割了舌头,不……不也见血了嘛……”

白容想皱眉扭头看向池笑鱼,池笑鱼吓得立马就垂了头去,下一瞬,却听白容想道:“今日,看在池大小姐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你立刻滚出雁回宫,日后若敢再踏进江淮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那侍女连连道是,一起身一溜烟就跑了,跑得飞快,好似生怕跑慢了,命就没了一般。

白容想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另一个侍女,道:“把这里收拾干净,去做自己的事情去吧。”

白容想看着池笑鱼,道:“这风,不吹也罢,回去吧。”

侍女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脸茫然,不觉脱口而出道:“这就……放过我了?!”

天色渐晚,月满楼灯已点上,顾子赫一身风尘仆仆,踏星光而来,却不巧碰到薛摩外出办事,只好一个人在大厅喝点闲茶。

这一幕落在花照影的眼里,她提了酒壶,唇角带笑,便坐到了顾子赫的对面。

顾子赫一抬头,看见对面坐了一美人,微微颔首,落落大方道:“顾某见过花老板。”

“看顾公子的样子,似是舟车劳顿了一番。”花照影抿了口酒道。

顾子赫讪讪道:“瞒不过花老板慧眼,顾某失礼了,以茶代酒,花老板莫怪。”

花照影轻笑,眯眼道:“不怪,不怪!想必是为了池姑娘的事吧?”

“确是如此,让你见笑了。”顾子赫道。

花照影媚眼一弯,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可见笑的,只是……若不是遇着薛摩,想来,你们也应该早已成亲了吧?”

一针见血,一语道破,顾子赫脸色煞白,看上去便更显疲惫了,花照影知道她一语戳到了顾子赫的痛处,眼神一暗,试探道:“顾公子,你就没有想过,若是没有薛摩,说不定池大小姐便爱上你了。”

顾子赫身形一怔,挑眉抬眼直勾勾地盯着花照影,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端倪,然而,并无所得,花照影坦然得就像在说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一般。

顾子赫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抬手轻抿了一口茶,自嘲道:“在我陪伴笑鱼的那十多年的时光里,可没有薛摩!”

杯一放,顾子赫起身,彬彬有礼道:“既然薛摩不在,那我也不再等了,顾某这便告辞了。”

花照影起身,颔首道:“顾公子请便!”

看着顾子赫的背影,花照影唇边的笑全数淡尽,只是清冷地吐了几个字:“好一个君子通透!”

说来也是巧,顾子赫还没走多远,便见端平路那头薛摩御马而来。

“你这几日去哪了?为什么笑鱼不跟你回来?我一肚子话想问你,究竟出了什么事?”薛摩还没下马,问题倒先劈头盖脸而来。

顾子赫见他神情关切,拍了拍他肩头道:“我没事,至于笑鱼那边,你也无需过问了,她爱呆在白容想那,便让她呆着吧。”

“这……这是什么话?”薛摩有些讶异。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顾子赫说得隐晦,薛摩本能地察觉,肯定与自己有关,可他不挑明,薛摩也心有灵犀地未再追问下去,只道:“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顾子赫抬手拍了拍薛摩的手臂,以示作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似顾虑重重,又止住了。

薛摩眼尖,见他欲言又止,开口道:“话憋在心里,可是会寝食难安的。”

顾子赫叹了口气道:“虽然此举不免小人了,但我还是要说,阿摩,当心花照影!”

薛摩神色一凛,伸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郑重道:“这话,我听进去了。”

顾子赫听罢,笑得欣慰,做了别,便往顾府方向而去,薛摩远远看着灯火辉煌的月满楼,脸上,没有表情。

薄云遮残月,凄风撩白幡,夜已深透,一抹黑色的灵巧身影在平沙寨的廊柱间小心游走……

烛火点上,光照亮了屋里的人,白正光和冯克皆是合衣而坐,显然刚从睡梦中醒来,倒是欧阳以烈,一身紫衣,衣冠整齐地站在一旁。

“兹事体大,你所言,可句句属实?”白正光压低了声音道。

黑衣人道:“如你所言,兹事体大,若无实锤,我怎敢跑此一趟?白总务,我也是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才冒此险,你们宫主确实把十二路鸿雁令交给薛摩了!”

欧阳以烈盯着黑衣人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黑衣人低声道:“欧阳执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天下也没有丐帮探不到的消息!”

冯克咬牙切齿道:“我只是要灭月满楼,容想便将保命符给他,这条狗,就真的这般重要么?!”

白正光起身来回踱步,思虑了半晌,眸色一沉,坚定道:“这般制衡的局面,应是容想想要的,她要求个儿女情长,我可以不管,但绝不会这般便宜了灵山派,祖辈基业绝不能断送在我等手上,中原江湖,必须姓白!”

“薛摩也必须死!”烛台摇曳的光,晃在冯克脸上,忽明忽暗,有些可怖:“欧阳执事,你可有良策?”

欧阳以烈眉心紧蹙,回道:“事发突然,具体的办法我还没有想到,但显然不能再明来了,那往暗处想,这江湖最好用的一招当数,借刀杀人。”

第175章 交心

白正光道:“如何个借法?”

欧阳以烈冷笑了一声道:“若成江湖公敌,天下皆不能容之,那他便只剩死路一条了!当今天下最有名望之人,众目睽睽,死于焱火掌之下,如何?”

黑衣人赞许地看了欧阳以烈一眼,道:“阁下凭借三账一令,一时间江湖名声大噪,如今一见,倒也当得此誉!”

“兄台过奖了!”欧阳以烈抱拳谦虚道。

白正光却凝了眉,道:“那这有名望之人,又该选谁?”

话毕,冯克却阴森森地笑了起来,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人选。”

“谁?”三人几近异口同声而出。

然而冯克却调转了话锋,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雁荡山。”

欧阳以烈提醒道:“宫主说,我等要在平沙寨吊唁够七七四十九天。”

“厚葬也厚葬了,还欲如何?!”冯克明显动了怒,随即冷哼一声道:“要不是看在容想的面子上,他萧游之也配这一众江湖人物前来凭吊?!”

“克儿无需动怒,容想那边我来解释,夜已深了,大家各自休息去吧,明日我们便回雁回宫。”白正光缓缓道,终究是年纪摆在那,遇事沉稳不惊。

欧阳以烈出了冯克的房间,被夜风当头一吹,睡意全无,抬眼望去一片白色,心想,这平沙寨的白幡不知何时才肯撤?

欧阳以烈想起自己刚才的提议,意识到大概又有人命在去阎王殿的路上了,他看着这被风撩起的一院白色,叹了口气道:“这也怨不得我,谁都知道,江湖处处,皆埋白骨……”

朝阳的光一丝一丝刺透了窗花,池笑鱼皱了皱眉头,不禁想,这早晨的光未免也忒强了些!

光一下一下地在眼前闪,池笑鱼终于忍受不了了,混沌中半眯了眼,诶,这光怎么是银色的?!

池笑鱼正欲细看,下一秒却忽地骨碌一滚,顺势蜷缩在床角,提着被褥挡在身前,一脸惊恐道:“容想!你这是要干什么?!”

白容想持银剑二话不说便直刺下来,池笑鱼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嘴里不住道:“宫主,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别废话,提剑来挡!”白容想看着方桌上的剑,示意道。

池笑鱼看见桌上的剑,一把抓了起来,白容想以为她会拔剑来挡,哪知别说挡了,她一溜烟儿就夺门而出,逃命似地在回廊里跑了起来。

白容想懵了一瞬,看着她那狼狈样皱了皱眉头,飞身而起,越过廊院,扶着廊柱一个旋身,便挡在了池笑鱼的前面,下一瞬,疾步提剑逼近,池笑鱼尖叫着握剑相抵,气急败坏道:“白容想!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啊!我这些日子还煮面给你吃呢!白容想!”

可白容想哪管这些,一剑刺得比一剑快,池笑鱼在聚义山庄时,曾阅过不少剑术秘籍,然而无内力做加持,徒具一副空壳而已,勉强接下几招后,白容想的剑挽着剑花一挑,她手中的剑便脱手而出,插在了廊柱上。

池笑鱼尖叫一声,吓得抱头蹲在地上,闭紧了眼,可是竖耳半天,却不见任何动静,池笑鱼一阵狐疑,随即慢慢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只见白容想剑尖指地,一双眼似怜似叹地看着她。

“原来你竟真的一丁点儿内力都没有……”白容想戚戚道。

原来是想探自己的武功,池笑鱼悠悠松了口气,起身道:“这种事情,还能骗你不成,我天生聚不了内力。”

“那武功不行,总该寻别的出路,机关也好,毒物也好,虫蛊也好,总要有一技以傍身呐!”白容想这句话不知怎地竟说出了苦口婆心之感。

池笑鱼声音小的几不可闻:“我身后有聚义山庄。”

“那终有一日,你的叔伯们会不在的啊!”白容想道。

池笑鱼不是不明白,所以她自小便在聚义山庄的无书阁里遍览武学典籍,哪怕很多书籍枯燥乏味,艰涩深奥,她也都坚持背了下来,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池笑鱼的脸上浮现了一股茫茫然的无助感,但随即便又消逝了,她想到白容想的良苦用意,咧嘴一笑道:“容想,其实你人还是很好的嘛!就是……再温柔一些就更好了!”

白容想眼睛一瞥,道:“你也觉得我嚣张跋扈,蛮横无理,是不是?”

池笑鱼圆了眼睛,无辜道:“这是不争的事实啊……”

白容想将剑收回剑鞘,看着满院开的娇艳花朵,冷冷道:“难道我不想眼波流转,楚楚可怜么?难道打天下难,守天下就不难了么?我白容想八岁学着接管雁回宫,我身后五城七派十六寨,我若不眼神坚定,如何保他们江湖风平?”

池笑鱼怔愣愣地看着白容想,那般眼神,太过熟识,她的父亲,也曾有过。

白容想幽幽叹了口气,道:“只是,能早点认识你,便好了,很多话,也就有人说了,冯克那臭小子虽好,可终究是男孩子,说不了知心话。”

池笑鱼摇摇头道:“你雁回宫这么多侍女,你若不是这般骄傲,能语者,早有一二。”

“她们也配?”白容想不屑道。

池笑鱼肯定道:“众生皆平等!”

“平等?哼,我白容想出生名门,生来尊贵,她们若无过人之处,凭何入的我眼?”白容想浑身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气,呼之欲出,看得人只想退避三舍。

池笑鱼刚想争辩,却忽来一侍从,报:“启禀宫主,白总务冯公子等人已回雁回宫。”

“什么?”白容想估摸算了下时间,心下一计较,遂道:“去大殿。”

白容想一起步,那侍从便连忙跟上,她似想到什么,回头看着池笑鱼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池笑鱼,你可是武林盟主的女儿!”

池笑鱼似被人击中般,身体微微一抖,半晌,那句话依旧在耳边,风吹不去,池笑鱼跟着喃喃起来:“你可是武林盟主的女儿……武林盟主的女儿……”

第176章 借刀杀人

白容想疾步而入,一掀衣摆,端坐于殿上,模样虽年轻,但眉宇间的威严却是令人不容小视,欧阳以烈稍稍低了头,只听得白容想道:“是你们直接说呢,还是要我一个一个的问?”

冯克和白正光对视了一眼,上前道:“容想,不是我们不愿留在平沙寨,确实是事出有因,少林来贴,邀雁回宫参加他们方丈的继任大典。”

白容想起身惊道:“继任大典?什么情况,莫不是空无方丈圆寂了?”

冯克忙摇手道:“不,不,不,是空无方丈已决意云游天下,遂将住持一职传于他的师弟空玄大师。”

白正光接着道:“本来此事亦可安排其他人去操办,但是我和克儿担心下面人处理不妥,所以还是赶了回来,容想,你若心中已有计较,我们也可当下再赶回平沙寨,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容想心中一阵暗叹,这事完全可以一封信差雁回宫的人去办,到底不是真心悔过啊……她想起自己和萧行之的谈话,萧行之对冯克可谓是不满之极,想来歉意礼数皆已齐当,若真呆上四十九日,两看生恨,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白容想道:“那便都不用回平沙寨了,少林的继任大典,白叔,你着手处理吧。”

白正光回了个“属下遵命”,一使眼色,便和冯克、欧阳以烈退出了大殿。

“终于不用去那破寨子了!”冯克一进自己的寝殿,便大呼出声。

待侍女上了茶,白正光一挥手,殿门便合了起来,他急忙问道:“你之前所说的合适人选,到底是谁?”

冯克眼角闪过一丝笑意,道:“你刚才在大殿上不是已经说出他的名字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在彼此的眼中望见一丝深意,冯克眼眸一黯,道:“不是每个出家人,都能成佛的!”

欧阳以烈和白正光对视了一眼,道:“你是指……空无方丈?”

冯克没有接话,只是嘴角噙笑,欧阳以烈心中了然,却也不解道:“冯公子……为何要选他呢?少林……可是一直加持雁回宫啊……”

冯克嗤地一下笑出声来,似是没想到欧阳以烈会这么问一般,讪笑道:“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一个享誉江湖的掌门,一场众目睽睽的大典,万事皆备,不选他选谁?”

“况且……”冯克顿了顿,目光渐露阴冷,咬牙道:“我冯克行事,向来自有主张,除了双亲,怎容他一个老和尚来指摘?!”

想必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了,欧阳以烈明白过来,随即又想到,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空无方丈开罪了冯克的?

回想片刻,只有萧游之出事的召集大会上似是有个模糊印象,欧阳以烈心中大骇,想来自己以后在冯克面前说话,需得仔细斟酌斟酌了!

冯克开口道:“欧阳执事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

欧阳以烈回过神道:“哦……只是觉得冯公子着实神思敏捷,空无方丈确是不二之选!只是……这五脏俱焚之事……除了薛摩,又该如何办到?”

白正光胸有成竹道:“难道在出现薛摩这个人之前,就没有五脏俱焚之人了?”

欧阳以烈身形一怔,悠悠启口:“百草堂……凤凰草……”

冯克嘴角一弯,道:“虽然百草堂已经被赶出中原了,但怎么说从前也是我雁回宫下属,这凤凰草,我有。”

欧阳以烈挑眉道:“那还真是万事具备了!”

白正光点点头道:“以烈,你现在便着手去调查少林继任大典的具体细节,克儿,你带我去你的密室,我要亲眼看看那凤凰草。”

欧阳以烈回了个礼便离开了,冯克本还有疑惑,但见白正光使了个眼色便也就什么都没说。

密室内,冯克把凤凰草端端正正地摆好,可白正光却只是潦草扫了一眼,道:“我把他支开是要说更要紧的事的。”

冯克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虽说这凤凰草已江湖绝迹,但白叔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就知道,肯定有事!”

白正光拍了拍冯克的肩头,道:“我觉得是时候把薛摩的鸿雁契从容想手上拿过来了。”

“到底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冯克笑了起来,满意地直点头,但随即又正色道:“那这事也不必瞒着欧阳兄嘛……”

白正光迟疑了半晌,开口道:“我知道是不必,也不知是我多疑还是怎地,我觉得近来……以烈看容想的眼神……有些不同了……”

“你!你什么意思?”冯克听出白正光的话外之意,兀自高了音调:“你是说……他爱上容想了?”

“那倒也不尽然,但很多时候,他看容想的眼神确实有点儿……说不清楚……我直觉此事,瞒着他为好!”白正光蹙眉道。

冯克叹了口气直摇头,表情自嘲:“难兄难弟啊,和我一样,也就个全心辅佐的命了!”

白正光苦口道:“克儿,以你这等财势,要什么绝色寻不到?!也别整天就盯着那小丫头,未嗅天下花色尽,焉论牡丹压群芳?”

冯克倒是笑得释然,道:“殊不知不是阅尽满园春色,犹看牡丹呐!白叔也别替我操心了,能看容想一日,便得乐一日,我自心甘!”

白正光神情微微一愣,倒也没料到冯克能痴情至此,他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谈正紧事吧,容想给了薛摩十二路鸿雁令,那么,薛摩的鸿雁契必然不会在雁荡陵,如此说来,应该是在雁回宫某个地方,我们应尽快找出来才是。”

冯克接着道:“走吧,去我寝殿,是时候让芊芊那丫头派上用场了。”

冯克正坐于殿上,一手拄膝,身子稍稍前倾,一脸错愕地盯着堂中的侍女,道:“你是容想的侍女,你却告诉我这段日子不是你侍奉左右?芊芊,我没理解错你的意思吧?”

芊芊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纤细的身子一抖看上去就更单薄了:“冯公子,不是我等不去侍奉宫主,她一回来就领了一个人伺候着,宫主现在……根本就不要我等近身……”

第177章 单骑闯关(一)

冯克看了眼一旁的白正光,见他也是一脸讶异,想来定不是他安排的人,遂道:“你把新伺候容想的人给我带来!”

芊芊直起身,迟疑道:“可是……可是……那个人是……”

冯克不耐烦地打断道:“叫你去你就去,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么?!现在!马上!”

芊芊见堂上人动了怒,嘴边的话应是咽了回去,一起身便匆匆出了殿门。

芊芊带着人疾步走在去厨房的路上,她现在心头只有一个想法,此去一路,不遇上白容想,当是最好。

厨房里,池笑鱼看着砧板上的鱼,有些犯难……

她是喜欢吃清蒸呢,还是红烧啊?

池笑鱼犹豫了半晌都没拿定主意,缓缓吐了口气,忽地却眸光一闪,高兴道:“啊……我怎么那么笨啊,我可以给她一半做成清蒸,一半红烧啊!”

池笑鱼喜笑颜开,倒是砧板上那条死鱼,瞪着个死鱼眼,毫无生气,还有些无辜。

池笑鱼刚捋起袖子,一抬头便见池笑鱼的旧侍女芊芊带着一串人儿,鱼贯而入。

芊芊一摆手道:“把她给我押下!”

须臾间,池笑鱼就被钳制住了,她讶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印象中,她今天好像没有得罪过白容想啊?

芊芊一拱手客气道:“我等得罪了,望池大小姐见谅,冯公子已回雁回宫,他指明了,要见你。”

“冯克?!”池笑鱼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快就回来了,而且一回来便要见自己,不过转念一想,该来的,也总是要来的,她肩头往后一推搡道:“我自己会走,我又不是犯人,不就是见个冯克嘛,我还能怕了他不成?!”

侍从愣了愣,竟呆呆地松了手,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意外,池笑鱼向来软糯,一时强硬起来,倒让人有些无措……

怔愣了的,包括池笑鱼,她想了一路,最后总结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段日子一直和白容想在一起,受她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池笑鱼站在阶下,一抬头,逆着光,殿内昏暗的很,远远望去,那殿门竟似一张漆黑的口,一张某种怪物的漆黑的口,吞活物,吐死骨……

并没有风,池笑鱼却不自禁地打了个冷噤,她提脚踏上阶梯,狂风顿起,阶梯两旁旗杆上的旗帜应风而歌,呼啦作响,那旗帜是红色的,和薛摩身上的颜色一样,炙热,纯粹,永远浓烈地像要滴下来一样……

池笑鱼如是想,不觉间,脸上竟有了笑容,她拾阶而上,步履坚定。

门口人影晃动,冯克抬眼一瞥,哪知来人逆光,竟一时看不清楚,冯克静静地看着光在领头人的身上缓缓掠过,他的眼睛从微眯到圆睁,他从坐着到站了起来,一脸震惊!

殿上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可怖,好似空气都凝滞了……

“来人,把她给我用锁链拷起来!”白正光厉声喝道。

“谁敢?我是你们白宫主带来的,谁敢动我?”池笑鱼怒视着眼前手执铁链的侍从,眼中竟无半分惧怕之色,倒是这几名侍从一听白容想的名字,当下犹豫了起来。

冯克疾步上前,一把推开那几名侍从,居高临下地冷睇着池笑鱼,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被白容想抓来的,我打赌输了,自愿给她做侍女,这雁回宫应该还是白容想作主吧?”池笑鱼振振有词道。

“……哈哈哈哈……”冯克抚掌大笑起来,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笑声在空旷的殿内来回撞荡,激起了池笑鱼一身疙瘩。

“哈哈哈哈……打赌?做侍女?呵呵呵呵……放狗屁!你以为你说这些我能信?”冯克笑声一收,厉声道。

池笑鱼冷笑一声,道:“你若不信,你大可随便找个雁回宫的侍从,问问我说的,是与不是。”

冯克嘴角一翘,抬起食指摇了摇,道:“不不不,我问的可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真正的目的。”

“做侍女?笑死人了……”冯克阴森道:“薛摩刚得到十二路鸿雁令,你就出现在雁回宫,说吧,你究竟是来干嘛的?”

池笑鱼把头撇向一边,道:“那可能要令冯公子大失所望了。”

“是么?说真的,我现在真是越来越服气薛摩了,利用起人来,当真……毫不手软!”冯克慢慢地围着池笑鱼踱步道:“男的女的,会武的不会武的,他都能找到……呃,那么点点,可用之处……”

“就比如你……”冯克说着便把手搭在池笑鱼肩上,用着老友叙旧般的口吻缓缓道:“我曾想杀你,而他竟然敢让你孤身在雁回宫这么多天……噢……这么一想来……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人,我都心疼!”

冯克说话的语气让池笑鱼一阵恶寒,他双手扶着池笑鱼的肩,微微弯下身子,目光直视着池笑鱼的双眼,笑道:“来,你现在有没有想说点什么了?”

池笑鱼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会长着一张这般圆润讨喜的脸?

冯克见她出了神,掌下力道加重,池笑鱼疼得清明过来,张嘴道:“没有。”

冯克挑了挑眉,直起身,一合掌,叹道:“啊……我没看出来,池大小姐,你和从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呢!”

“那我们也不用怜香惜玉那一套了!”冯克抬手探上遮住左眼的银铁眼罩,池笑鱼吓得立即低了头去,死死紧闭着双眼。

“啊!”一声惊叫破殿顶而去,却是冯克捏着池笑鱼的下颚,逼她抬起头来,池笑鱼听得自己骨头似都在咯咯作响,一睁眼,便是冯克眉毛下那只可怖的窟窿,她吓得尖叫一声,浑身瘫软。

眼前整只眼球皆已不在,只见一堆暗红的血肉,那么近,她几乎可以看到眼窝了,眼眶周围的肉皆已皱起,围着那只暗红的窟窿……

冯克冷声道:“给我抬头好好看着,薛摩的杰作!”

池笑鱼的目光在他两眼间轮转,那个血肉窟窿竟似有右眼的两倍大,并排在一起,不协调至极,冯克依旧卡着池笑鱼的下颚,可是疼痛神经竟似断了一般,池笑鱼竟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痛,可是她的胃里却在翻江倒海,她很想吐。

第178章 单骑闯关(二)

冯克另一只手拿起那片形状如叶子般的银铁眼罩,轻轻罩在池笑鱼的左眼上,池笑鱼的身体微微哆嗦了一下,冯克嘴角一挑:“很凉吧?你想不想……也感受感受……那种空荡荡的凉?”

因为被冯克卡着下颏,池笑鱼似个提线木偶般高仰着脸,她的眼睛不停地眨着,泪水已然涌上了眼眶,因为姿势的关系,还未决堤,但显然,她害怕了。

冯克道:“我给你三秒时间,我数到三,你若还是不肯说,我便把这块银铁,按进你的眼睛……”

“一~”冯克故意拖长了尾音。

“你这样做,容想不会同意的。”池笑鱼的声音抖得厉害。

冯克干笑了两声:“呵呵……先斩后奏的事,我又不是没做过。”

“二~”他继续数道。

池笑鱼急道:“你就不怕得罪聚义山庄吗?”

“哈哈哈哈……”冯克仰面而笑,笑得有些猖狂,道:“你以为我雁回宫会怕你一个没有武林盟主的聚义山庄?”

话毕,冯克便用了力,池笑鱼明显感到眼眶周围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甚至觉得下一秒,兴许,眼球便会蹦了出来。

冯克眼中凶光乍现,道:“我要数最后一声了……”

“我说!我说!我说!”池笑鱼急忙打断道,因为冯克眼中的神色清楚地在讲述一个事实,只要数到三,他一定会按下去,不留一丝余地。

冯克见她松了口,将银铁带上,撇嘴一笑,用特别宠溺的口吻说了声“乖~”,池笑鱼听在耳里,不自觉地打了个冷噤。

池笑鱼看了看远远站在一边的白正光和侍从,轻声道:“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冯克自然不惧,凑上前去,池笑鱼深吸口气,用极轻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要……拿薛摩的鸿雁契。”

冯克眉峰微微一抖,他缓缓直起身,用近乎看傻子般的目光看着池笑鱼,随后,一阵低沉的笑声乍起,冯克笑得弯了腰,边笑边道:“凭什么啊?啊?呵呵呵呵……你究竟凭什么啊?”

池笑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直到冯克的手掐上了她的咽喉,他似乎笑够了,冷冷道:“不自量力是要付出代价的,就比如,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一瞬间,池笑鱼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就到此为止了吗?

“冯克!你给我松手!”白容想的声音骤然响起,冯克一错身,只见门口人影憧憧,白容想走在最前面。

冯克手劲一松,池笑鱼立即挣脱了,反身就跑,只余冯克喃喃道:“容想?”

池笑鱼跑到那抹绿色身边,低垂着头,似是受了无尽委屈,白容想软声道:“你没事吧?”

池笑鱼低垂着的头似拨浪鼓摇了摇,白容想一伸手便把她推至身后,池笑鱼心口一松,却恍然想到,白容想来这一趟,可真是救命,这么刚好,是有人报信还是纯属偶然?

池笑鱼抬头看了看两旁的侍从,她们皆低着头,并无异样,突然,似是背后有谁的目光,池笑鱼一回头正巧和绣娘四目相接,然而下一瞬,绣娘便轻轻垂下头去,一切似是再自然不过。

是绣娘吗?池笑鱼在心中问自己,奈何,并没有答案。

冯克上前道:“容想,你之前不是很讨厌她的么?”

“我现在不讨厌了。”白容想语气平淡。

冯克一脸的不明所以,他开始觉得世人道女人无常,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白容想接着道:“笑鱼是我请来的客人,她又是聚义山庄未来的主人,你应该懂这分寸的!”

冯克轻轻笑了起来,眉眼自弯,道:“如是这般,我自然懂,可是……她刚才亲口告诉我,她是来找薛摩的鸿雁契的!”

白容想神情一凛,扭头直勾勾地盯着池笑鱼,池笑鱼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愣愣道:“什……什么……是鸿雁契啊?”

冯克见状,怒火中烧,吼道:“放屁!你刚才亲口告诉我的,你现在竟然给老子装傻?”

“我……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啊,容想,我……我真的什么也没说啊,不信你可以问殿上的侍从啊!”池笑鱼一脸无辜。

白容想看了看殿里的四名侍从,召道:“你们都过来!”

下一刻,那四名侍从便整整齐齐地跪在了白容想面前,白容想扫了他们一眼,那四人吓得齐齐低了头去,白容想道:“说!刚才他们说的事,你们有没有听到?你们谁要是敢诓我,我便剁了他的舌头去喂狗!”

四个人都快抖成筛子了,也不敢互看,直到其中一人小声地说了句,没有,其他人才附和道:“没有……”

池笑鱼微微松了口气,而冯克也终于明白池笑鱼只说给他一个人听的原因了,冯克银牙咬碎,那看池笑鱼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看出个窟窿……

“我听见了。”一直安静不语的白正光道:“我听见池大小姐说了,她说她要拿薛摩的鸿雁契!”

池笑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白正光,以当时的音量,池笑鱼笃定白正光是不可能听到的,池笑鱼霎时明白过来,其实无关乎听没听到,他和冯克本就是一路人。

在这一刻,池笑鱼突然就不害怕了,她把心一横,上前指着白正光道:“你在说谎!你们一向和薛大哥不和,世人皆知,冯克说什么,你当然会附和什么!”

“你!”白正光一时哑然。

池笑鱼转身看向白容想,见她已然皱了眉,便接着道:“容想,你带我回雁回宫是临时起意,我阴差阳错变成侍女是无意之举,我怎么可能是谋划着要夺什么鸿雁契,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冯克心中骇然,看着池笑鱼冷冷道:“小丫头,不愧是薛摩的相好啊,倒是跟着他,学了三分去,来日,怕是要做一番大事了!”

池笑鱼冷哼一声,撇过头,不去看他,模样一如从前般娇憨可人。

白容想看了看两人,道:“人,我先带走了,此事容后再议。”

第179章 单骑闯关(三)

最后,池笑鱼终究是跟着白容想回了流芳殿,白正光见此情形,面有担忧,道:“这……”

反倒是冯克撇嘴一笑,道:“白叔不急,事情还没完呢……”

入夜,池笑鱼静静地趴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等待着什么,她知道,白天这么一闹,总会有动静的!

月色凉如水,静静洒在院落里,池笑鱼守得浑身酸疼,心中暗自叫苦,却还是没有作罢,只是垂手轻轻捏了捏有些发胀的腿……

忽地,厚重的院门缓缓开了个缝,池笑鱼生怕自己看岔了一般,一动不动,慢慢地,那缝隙越拉越大,有人缓缓滑了进来,月光射在他的身上,在一片漆黑中,他脸上的银铁便更显锃亮了。

冯克,你终于来了!

池笑鱼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直到远远看着他进了白容想的房间,才敢稍稍挪步,哪知才走了一步,一股麻意,游贯全身,她险些没跪了下去!

没敢多做耽搁,池笑鱼以极轻的动作开了门,不敢走回廊,便蹑手蹑脚从花园直穿到白容想房下。

左侧的窗户会常年支起,透风甚佳,白容想从不放下,今夜亦然,池笑鱼游走到窗户边,背靠着墙,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探出头去……

“容想,在你眼里,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是不是还就真能被这些日子给代替?”冯克声音虽低,可依旧能听出隐隐怒气。

池笑鱼见白容想披着大大的斗篷坐在桌边,烛火微光,衬得她面色有些憔悴,池笑鱼心头一阵不忍。

白容想恳切道:“冯克,你我一起长大,你在我心中分量,你应当知晓,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那你为何不肯信我?”冯克语气里无不难过。

“因为你本欲灭月满楼……”白容想面带微笑,娓娓而道:“我与池笑鱼相谈投机,她生性淳良,不懂武且毫无心机,你要我怎么相信,她竟敢只身来夺薛摩的鸿雁契?!”

池笑鱼眼眶一热,撇了撇嘴,如若不是这种境遇,她想,她一定会大哭一场,只是如今,她竟不能弄出一点声响。

冯克一时哑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半晌,讷讷道:“那薛摩的鸿雁契呢?也是被你一起放在那地方么?”

终于谈到重点了!池笑鱼心上一紧,这段日子她苦找薛摩的鸿雁契,却一无所获,本来正犯愁不知从何下手,怎料冯克却找上门来了,于是便有了白天那一幕……

“没有。”白容想顿了顿道:“薛摩的鸿雁契放在哪,大概连你也猜不到。”

冯克焦急道:“那你赶紧带我去看看,保不定已经不在了!”

“不可能的。”白容想摇了摇头。

冯克一脸疑问,白容想垂眸微微拉了拉领口,随即用手指拈着一根红线,把挂在颈部的东西慢慢扯了出来,那只小小的瓶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白容想掌心里。

池笑鱼几欲是屏息凝视,她望眼欲穿地看着白容想手中的鸿雁契,天知道,她有多想把它拿在手里!

“你竟然把薛摩的鸿雁契当项链挂在身上!”冯克的惊呼微微惊醒了窗边的池笑鱼,她把身子往黑暗里轻轻挪了挪。

白容想道:“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么?”

“确实……如此,除非你身死,不然真的没人可以拿到了……”冯克舒了口气,语气有些低沉:“大概这是除了十二路鸿雁令,你唯一一个会贴身带着的东西了吧?”

白容想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冯克是故意提起十二路鸿雁令的,他希望,他期待,容想也许会和他透露些什么,会告诉他十二路鸿雁令已经在薛摩手上了,然而,这希望,这期待,就如同这浓重夜色,光都不透。

“所以,你毋需忧心,薛摩的这个鸿雁契不可能落他人之手。”白容想边说边把鸿雁契又塞进了里衣里。

冯克无奈地苦笑了两声,道:“既然你都这般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池笑鱼听罢,觉得是时候离开了,以极轻的步伐慢慢向后撤去,她的动作慢而小心,来去皆未惊动夜色,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白容想的房间里一阵死寂,下一瞬,冯克和白容想几欲同时扭头,看着那唯一一扇开着的窗户,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你现在相信了?”冯克不满的语气里,更多地掺杂着难过。

“她那么单纯的一个人……”白容想美眸一垂,面上看不出喜怒,话里亦听不出喜怒。

“有人单纯,但不会有人一直单纯!”冯克看着白容想平静的脸庞,凝眉不解道:“她欺骗了你,可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生气。”

“哼!刚开始的时候,她多怕我啊!”白容想冷哼一声,随即却面有不忍,道:“她一个大小姐,一点武功都不会,为了薛摩,却能有这般勇气,想到这里,便不怎么生气了。”

白容想也说不清楚,她对池笑鱼为何会如此宽容,大抵是太过相似,她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一往情深的影子。

冯克凝视着眼前的人,那目光似是从未认识过一样,半晌,他喃喃道:“容想,你竟是……优柔了许多……从前那个桀骜,跋扈,不可一世的白容想,似是快要不见了……”

白容想却笑了,那绝色的笑里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柔:“你知道吗,冯克,若我不掌这个权,我本该是那样。”

那是种从灵魂深处溢出的温柔,合着白容想笑意晏晏的脸,倾国倾城,冯克看得有些呆了,他就静静望着她,似是要把这一刻,摁进骨血。

“那你打算如何?”冯克半晌后才道。

白容想耸耸肩道:“她若想要,那便给她好了。”

“容想,雁回宫为重!”冯克蹙眉道。

白容想起身拍了拍冯克的肩膀,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雁回宫为重!”

池笑鱼悄悄摸摸地回了自己房间,上床了又起来,起来了又躺下,如此这般,反反复复……

沐浴?!

然而这想法才一蹦出,便被池笑鱼否决了,因为白容想沐浴,从不让人在旁服侍!

我该如何,才能拿到薛大哥的鸿雁契?黑暗里,池笑鱼无声地问自己,想到朝阳几欲破云而出,亦无所答。

第180章 单骑闯关(四)

一大清早,白正光便见冯克安之若素地在殿内品茶,遂道:“看你这悠闲样子,容想是相信你了?”

“容不得她不信,不是我夸大,就池笑鱼那种小丫头,一个引子就能让她露出破绽。”冯克呷了一口茶,接着道:“而且,她还帮了我一个大忙呐!”

“此话怎讲?”白正光问道。

冯克给白正光泡了一杯茶,慢慢道:“我们不是正愁,芊芊也没探到薛摩的鸿雁契究竟放在哪么?”

“结果,被池笑鱼这么一闹,容想自然要检查薛摩的鸿雁契是否安然无恙……”

“所以她便自己拿出来了?!”白正光惊诧地出声打断道。

冯克微微颔首,面露喜色,白正光一时哑然,半晌道:“说是天意饶不过他薛摩,亦不为过啊……”

冯克悠然品茶,笑而不语。

真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啊,白容想用过午膳后,便去午休了,所以池笑鱼收拾完,便彻底闲了下来,只好找了个藤架阴凉处,稍作歇息。

“池大小姐,小心!”侍女一声惊叫,倒让池笑鱼顿时提了神。

她转头去看出声的侍女,只见她已然跑近了,一把把自己拉出藤架道:“池大小姐,小心头上。”

池笑鱼一脸茫然,抬头看了看,那藤架上枝叶尚密,乘凉自是再好不过,却不知是要小心什么?

池笑鱼疑惑地看着眼前人,那侍女笑笑道:“池大小姐不妨再仔细看看。”

池笑鱼定睛细细看去,才发现藤架上竟密密爬了许多毛毛虫,层层匝匝,乍一看去,不易发现,这一细看,倒是让池笑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为何会有这么多虫子?”池笑鱼惊得退了好几尺。

侍女倒是见怪不怪道:“那就要怪旁边这颗杨树了,一入秋,便会长虫。”

池笑鱼一抬头发现这乘凉地儿正好建在了这棵大杨树下,虫子掉到藤架上,就也难怪了。

“本来前段时间喷过药已经见好了,怎么,哎……”侍女叹了口气,道:“宫主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这毛茸茸的虫子,上次不小心沾到了,应是泡澡洗了个大半日,我们自然日子也不好过……”

“泡澡……”池笑鱼喃喃道。

“可不是嘛,人仰马翻的,所以池大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带宫主到这边来,我马上安排人来驱虫。”侍女絮絮叨叨地说着,却见池笑鱼看着藤架看得出神,似是没听见她的嘱咐一般,遂伸手摇了摇道:“池大小姐?”

池笑鱼回过神来,木然道:“哦……呃……好的。”

池笑鱼在回大殿的路上,脑袋瓜子在飞速地转着,冯克已经知晓她的目的了,纵然有白容想做保,处境亦然危险,所以,势必得速战速决……

沐浴……平常沐浴不行,可若是在慌乱和匆忙的情况下呢?

池笑鱼低垂着头,越想越出神,连路都不看,直到撞上了人,才惊觉过来,一抬眼却是白容想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白……白宫主……”池笑鱼心虚地结巴起来,紧张地一出口连称呼都改了。

白容想瞥了她一眼,道:“正好不用去找你了,陪我散散步吧。”

白容想说罢便径直朝前走了,池笑鱼反应了一瞬才快步跟了上去。

“你刚在想什么,那般出神?”白容想开口道。

池笑鱼垂头不答,样子看上去竟有些沮丧,白容想挑了挑眉,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到池笑鱼眼前,道:“这个,我专门留给你的。”

池笑鱼眼前一亮,小小的盒盖上缕着两朵芙蓉,栩栩如生,工艺甚是精湛,定不是出自一般人之手!旋着芙蓉花瓣一转,盒子便打开了,池笑鱼一声惊叹,道:“这胭脂的颜色,好生漂亮!”

白容想笑笑道:“送给你了。”

“哈?”池笑鱼瞪着圆圆的眼睛看向白容想,白容想接着道:“我喜绿衫,这胭脂颜色粉嫩,我用不太合适,我想你经常一身水蓝装,用这个,定是很好看。”

“呃……这……”这样温润的话从白容想嘴里说出来,让池笑鱼一时茫茫然无所适从。

白容想却以为她是看不上那东西,薄怒道:“你看不上?这是冯克带回来的,他天下奇玩什么没见过,一般之物还入不了他的眼,我也觉着好,才特地留给你的!”

池笑鱼听得心上一阵唏嘘,眼眶都热了起来,她眨巴了两下,故意逗趣,左拳右掌一弓身,道:“我也没说不收呀,那便多谢白大宫主了,容想,你也别恼了……”

白容想看池笑鱼故意逗自己开心,不禁展眉莞尔,心情大好。

池笑鱼见白容想言笑晏晏的样子,心头好不容易砌好的墙,彻底坍塌了,她心如明镜似的,清楚地知道,一切也就这样了……

池笑鱼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路,道:“容想,走这边吧,我们去跃龙门喂鱼去!”

白容想看了一眼池笑鱼,道:“不去!那边没有树荫,我今日不想晒太阳,就走这条路就好了。”

白容想的一口回绝大大出乎了池笑鱼的意料,等她回过神来时,白容想已走出了一大段,眼看就站在那茂盛的大杨树下……

“容想!别再往前走了!”池笑鱼边跑边疾呼道。

这一瞬间,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她看见白容想站在那杨树下,一回身,巧笑倩兮……当然,她还看见有东西自杨树上,簌簌落下……

白容想一声尖叫破空而去,此后便是大大出乎了池笑鱼预料的急乱,正如那个侍女所言的,整个雁回宫,人仰马翻,手忙脚乱……

池笑鱼靠着门柱,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房门,白容想就在里面,不着一丝一缕泡在池里,当然亦不会挂着鸿雁契,那么鸿雁契就会和换下的衣服放在一起……

耳边是如此嘈杂的声音,修树的花匠,奔跑的侍女,四处张罗的侍从……可是池笑鱼的脑海却越来越清明,她第一时间通知了薛摩上雁荡山,她看着紧闭的房门,目光果决,竟然白容想走到那杨树下了,理应将计就计,池笑鱼心里很清楚,错过这次机会,便没有下次了!

第181章 单骑闯关(五)

一名侍女端着换洗的衣服从走廊一端疾步而来,看见池笑鱼似是看见救星一般,喜笑颜开道:“池大小姐,你还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就……能不能……麻烦池大小姐帮我把换洗的衣物送进去?”

池笑鱼还没开口,那侍女似是害怕池笑鱼不肯答应般,急忙解释道:“白宫主发了那么大脾气,现在气还没消,看到谁肯定罚了谁去,我们宫主很是喜欢池大小姐,你送进去她肯定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人那么好,你就帮帮我吧。”

池笑鱼二话不说便接过了托盘,这世上很多事情,你的避之不及却是我的求之不得。

池笑鱼站在门前,出神了好一阵,才抬手推门而入,屋内水汽氤氲,参差升腾……房间内本是闷热,可是池笑鱼抬着托盘的手,却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是笑鱼么,进来吧。”内室里白容想声音乍起。

池笑鱼打了个激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内室走去,只见一扇偌大的镶珐琅围屏便将池子围了个大半,热气更甚些了,可池笑鱼却觉得连手指都僵冷了。

“笑鱼?”白容想没听见声音,疑道。

“噢……呃……是我。”池笑鱼正了正音调,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正常些:“我来给你送换洗衣物的,你看看你,一生气连你的侍女都不敢给你送衣物的!”

“哼,一帮废物!”白容想冷哼一声,字字不屑,随即又软了声音道:“围屏外有个柜子,你放那就好了。”

池笑鱼一扭头,果然见一四角柜子立于墙角,她的眼瞳骤然收紧,白容想换下的衣物就摆在那,说不定……

池笑鱼疾步走过去,在看清的那一瞬间,心如战鼓擂,因为,都不需要翻找,一只血色的小瓶子竟然就这么放在衣服的最上面!

薛大哥的……鸿雁契!

池笑鱼激动地几欲要忍不住呼出声来,身后的池子里水声轻响,池笑鱼回过神来,忙放下托盘,从怀里将顾子赫替她制作的假的鸿雁契拿出来放好,再小心翼翼地捻起真的鸿雁契塞进衣服里……

整个过程,她的手指,抖得厉害。

“哗啦~”一声,水声乍起,池笑鱼骇然转身,只见那花梨围屏已合了半扇,白容想如出水芙蓉一般,浮起了大半个身子,就在池中央定定地看着她。

池面上飘满了玫瑰花瓣,白容想抬起挥围屏的手臂上,也是沾了些许,火焰般的红衬得她肤白似藕芯,青丝有些湿漉漉地蜿蜒在胸前,有些如海藻浮在池面上,胸前的春光似泄还无……

池笑鱼微张着嘴,看着池中的人儿,呆若木鸡,她所有的神经似被人用线拎起来一般,好像随时都能轻而易举的扯断!

白容想看看愣怔了的池笑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嘴角一弯道:“你怎地这般看着我?”

原来,她没有发现!

池笑鱼松了口气,一下子回过神来,顿觉失礼至极,撇过头,一张脸涨红得似池中花瓣一般。

白容想划到池边,双臂杵着池沿,细细地打量着池笑鱼,调笑道:“倒也是,你那胸前跟茶杯盖似的,你这么盯着我看,本宫主也是不会怪你的。”

“你……你……你……”白容想话一出,池笑鱼窘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气急地喝了一声“白容想!”便跑出了房间。

即便是出了房间,池笑鱼依旧慌乱地手足无措,怀里的鸿雁契并不能让她安心半分,三魂丢了七魄想来也不过是如此了!

池笑鱼一走,白容想的面容在这水汽里,显得有些淡漠,她提臂掌心一运气,'咻'地一声,衣服上的那只鸿雁契便已然是握在掌中了。

白容想用手指轻轻捻起红线,她微微仰着头,把鸿雁契拎到眼前,细细凝视着,那眼神似是要把那只血瓶看穿了一般,半晌后,她的手臂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浸没在玫瑰花池中,水雾里,响起了一声叹息,满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一名侍女远远看见池笑鱼,立刻跑到她跟前道:“池大小姐,薛老板已在后山等你。”

池笑鱼听罢瞬间便抖擞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直往雁回宫后山而去。

远远地,池笑鱼便见薛摩负手立于山林中,他那一身腥红于一片翠绿里,分外醒目。

看着那人的背影,池笑鱼嘴一撇,竟是红了眼,这段时间她刻意不去想他,可真到见着他时,她才终于明白,这思念是如何地如影随形,其实也不过短短数日啊,怎么就能这样?

池笑鱼止步定了定心绪,只道定是那抹红色,晃了眼。

薛摩听到身后的声响,回身便见一身棕色粗布衣裳的池笑鱼急匆匆地向他赶来。

那身宽大的衣服罩着她纤瘦的身体,再加上她急急赶来的动作,样子有些莫名的滑稽,秦英蹲在高高的树干上,看着便不自觉地笑出声来,而薛摩看着却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薛……薛大哥……”池笑鱼跑到薛摩面前,讷讷道。

“我收到口信了,你急急唤我来做甚?”薛摩冷冷道。

薛摩冷漠的语气,比这瑟瑟秋风还要冷上三分,池笑鱼心中一阵酸楚,低声道:“我……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语罢,薛摩只见池笑鱼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什,待在掌中摊平,薛摩一脸讶异,不可思议道:“鸿雁契?!”

闻言,秦英一个旋身便从树上急速而下,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池笑鱼手中那只小血瓶。

池笑鱼接着道:“我从白容想那里得来的,我听到她和冯克说,这是你的,你快看看是还是不是?”

薛摩看了看池笑鱼急切而又期待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那只殷红的瓶子,这一连串的事情他忽然就想明白了,脱口道:“我那日接你回去,你不肯,为的便是这个了?!”

池笑鱼见他完全没听进去重点,急得直跺脚:“这些不重要啊!薛大哥,你快看看,是与不是?”

第182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一)

池笑鱼低头转了转手中的瓶子,自言自语道:“这鸿雁契无名无姓的,要怎么才能认定它就是你的呢……”

秦英抢了话道:“这不难,只要我师父逆行经脉,血蛊动了,那便是他的!”

池笑鱼眼神倏尔晶亮,望着薛摩高兴道:“那……那你快试试!”

薛摩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头思绪如浪涌,原来他所以为的任性妄为,他所以为的世家脾气,背后竟然是这样?!

她就这样一袭粗布麻裙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放下身份心甘情愿去侍候白容想,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孤身一人在陌生之地谋划了如此之多……

此刻的薛摩无比希望池笑鱼不要那么懂事,她堂堂江湖世家之女,她应该嚣张,她应该跋扈,她应该为所欲为,而不应该让人,竟然心疼?

秦英见薛摩一直看着鸿雁契发愣,用胳膊肘子轻轻顶了顶他,薛摩回过神来,从池笑鱼手中接过血瓶……

池笑鱼和秦英聚精会神地盯着血瓶中的蛊虫,生怕错过了它一丁点儿动静。

薛摩看了眼手中的鸿雁契,微微挑了挑眉,他眼一闭,一运气……

“动了!动了!它动了!”池笑鱼的惊叫声乍然而起,秦英眉开眼笑地从薛摩手中接过那只血瓶,小心翼翼地端详起来……

池笑鱼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明媚起来,欣喜道:“薛大哥,这真是你的鸿雁契!太好了,你再也无须受制于人了!”

薛摩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池笑鱼,她后面还说了很多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有些表情,过于生动,注定了是要铭记一生的。

山下有人在喊池笑鱼的名字,池笑鱼回身一看,隐约可见似是白容想的侍女,料想定是白容想在找自己了。

“容想在找我,我要回去了,薛大哥你也快下山吧。”池笑鱼说完,两人却都没有动,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对方,池笑鱼低了头,缓缓道:“秦姑娘……她没事吧?”

“嗯,已经没事了。”薛摩回道。

池笑鱼微微吐了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眶虽微红却亦坚定,道:“秦姑娘受伤这件事情,确实非我所愿,薛大哥,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所以你永远都不会理解,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我做这些不是想改变些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无功……但我亦无过。”

池笑鱼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只留下愣怔在原地的薛摩。

我无功,但我亦无过……

薛摩突然开始没来由地心疼起来,他甚至开始在想,如果没有秦飒,他是不是也会爱上这个小姑娘?

“你在发什么愣?”秦英扯着薛摩便往另一个方向走,急道:“既然你的鸿雁契已到手,我们赶紧离开雁荡山。”

薛摩就这样任秦英拽着走,似具稻草人一般,半晌,秦英才发现薛摩的异样,秦英回身看着薛摩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蹙眉道:“你怎么了?”

薛摩呆滞滞地看向秦英,轻声道:“秦英,你告诉我,我薛摩,究竟何德何能,能让她如此待我?”

秦英看着薛摩微红的眼眶,突然间,有些明白过来,脱口道:“薛摩,你明白告诉我,如果没有秦飒,你是不是就爱上她了?”

薛摩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可是没有如果,该存在的,她就是存在了,这世间本就有先来后到这回事。”

秦英想到秦飒为了薛摩所经历种种,竟心有薄怒,严肃道:“那你告诉我,你还爱秦飒么?”

一提到秦飒,薛摩的眼眶就湿了,似是想起了陈年旧事,脸上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他自言自语道:“我记得那一年,在碎叶城,因为屈候琰出关了,我一直都不敢和秦飒亲近,她呢,就想尽各种办法来接近我,她让我继续教她武功,我告诉她,她不用学,她便缠着我教她,我急了,我就说,我不喜欢她,所以不想教她。她一下就哭了,哭得特别伤心,一脸的泪水,那次,是我第一次知道,心疼是种什么感觉。”

“然后呢,她就去缠着陆师兄,两人整天黏在一块,你从她旁边过,她都不带搭理你一眼的。”秦英一脸调侃补充道。

薛摩无奈地苦笑起来:“然后我就慌了,我怕陆师兄把她给抢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真是特别特别的慌,然后我又生气,我气她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怎么转眼,就不喜欢了!”

秦英笑了起来,道:“我记得那些日子你气得饭都吃不下了,后来绷不住,就去坦白了。”

薛摩一脸怅然,道:“也许我当时就不该那么做,如果这样,把她送出碎叶城,她就不会再留恋,不会再回来,待我进中原了,再用些非常手段把她留在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时得相见!”

秦英挠了挠头,略带歉意道:“那个问题,是我不该问。”

“我知你重情,既然池笑鱼帮你拿到了鸿雁契,我们就当欠她一个人情好了,以后寻了机会还她便是。”秦英接着道。

薛摩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的那只小血瓶,叹了口气道:“这不是我的鸿雁契。”

“你说什么?!”秦英惊得声音都兀地高了起来,道:“刚才你运气的时候,蛊虫明明动了啊?”

薛摩摇摇头道:“我逆行经脉时,蛊虫并没有动,后来,我用内力,让蛊虫动的。”

“你!”秦英一脸讶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薛摩皱眉道:“池笑鱼孤身犯险,就是为了帮我拿鸿雁契,她那么期待,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

话毕,两人面色一凝,似是同时想到了什么一般,异口同声道:“糟糕!”

薛摩道:“他们既然可以调换鸿雁契,那必然是知道池笑鱼的目的了,她留在雁回宫有危险,我现在就去带她出来。”

薛摩才刚转身便猝然停下了,秦英疑道:“怎么了?”

第183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二)

薛摩沉吟了一番,道:“我还是不出面的好,你飞鸽传书给子赫,让他赶紧上雁荡山接池笑鱼回去。”

秦英自然是明白薛摩的用意,也不耽搁,速速便去办了,待到顾子赫来接池笑鱼时,已是傍晚时分了,白容想一点儿也没阻拦,直接应允了,现在这个当口,有冯克在,池笑鱼也确实不宜久留。

白容想和池笑鱼徐徐踱步到房门口,白容想勾头朝房间里看了看,只见顾子赫有条不紊地在帮池笑鱼收拾行装,一袭水蓝绿背对着她们,不知怎地,白容想觉着顾子赫此刻散发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母性光辉……

两人没有进去,就站在花园里,白容想看着弯腰撩花的池笑鱼,叹息道:“薛摩究竟是给你下了什么蛊啊?!池笑鱼啊,那么好的顾子赫,你怎么就看不到呢?”

池笑鱼身形怔了怔,起身坦然道:“我看到了,所以,他是我一辈子的挚友!”

“多伤人呐。”白容想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番,她想告诉她,薛摩着实不适合她,可是,又突然不想劝了,白容想知道,深陷其中和置身事外,看问题,完全是两码事的。

我们看到一条路,那条路上狭窄不容人过,荆棘密布,狂风骤雨,甚至我们看到,那就是条死路,可是在他们眼里,那条路上宽阔没有边际,道路平坦,鸟语花香,甚至他们看到那里,藏着桃源……

这种差别,光靠劝,是劝不回来的。

池笑鱼终于是和顾子赫离开了,白容想骑马直接把他们送到了雁荡山脚下,回到流芳殿时,冯克的不高兴全都写在脸上了,白容想不知道要怎么跟冯克解释她这种高高在上连个朋友都没有的人,对池笑鱼那种惺惺相惜的情谊,她自己跟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白容想没有再看冯克,回身,眼神尖锐,道:“来人!传我令到江湖各大驿站,从今天起,池笑鱼便是我白容想的挚友,谁要是敢动她,便是和我雁回宫为敌,我白容想绝不善罢甘休!”

冯克铁青着张脸,离开了流芳殿,回到住处,见着白正光,再也憋不住,大吐苦水,忿忿道:“白叔,你说说看,既然已经知道她的目的,哪怕不要了那小丫头的命,又怎么能放她走呢?!”

白正光咂了下嘴,看上去也是不同意白容想的做法,但还是劝慰道:“容想自小目中无人惯了,难得有个可以入得她眼的朋友,也就随了她去吧,再说了,即便没有武林盟主,那聚义山庄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反正池笑鱼拿走的鸿雁契是个假的,我们也不必要去多生这些枝节,说回来,赶紧把薛摩的鸿雁契弄到手才是大事。”

冯克诡异地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血瓶,道:“你猜猜这是什么?”

“莫不是?”白正光瞪着眼睛,一脸的讶异。

冯克接上话道:“这才是薛摩的鸿雁契!”

白正光道:“芊芊竟然那么快就拿到了?”

“先前我们并不知道容想把薛摩的鸿雁契放哪了,自然查不到,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她一个容想的贴身侍女,要拿这个,太简单了!”冯克解释道。

白正光负手来回踱步道:“那既然薛摩的鸿雁契已经到手了,少林继任大典的事是不是就可以……”

“照原计划行事!”冯克斩钉截铁道:“胁迫他有什么意思,我就喜欢看他整个月满楼,身败名裂!”

白正光的眉心微微抖了抖,虽是默许,却也暗自揣摩,这冯克行事是越来越狠辣了……

薛摩回到月满楼,习惯性的去推秦飒的房门,当门一推开,一股子甜腻的脂粉气飘来时,薛摩整个人彻底清醒了,秦飒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薛摩回了自己房间,倒头就睡,自秦飒走后,也不知怎地,薛摩整个人变得特别嗜睡……

混混沌沌中,碧空如洗,碧空下大漠黄沙万顷,黄沙上一青稚少年,举目眺望。

日头越发毒辣了,似是都在嘲笑,在这片浩浩荡荡里,人是如此渺小,不值一提。

少年小心翼翼地取下腰间的壶,想喝水,可倒了半天,竟是一滴也没能流出来,少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壶别回腰间,继续朝着戈壁走去……

“回来了!回来了!阿瑾回来了!”一群少年在门口咋呼起,只见站在最前头的一人,像离弦之箭一样飞奔了出去,那个飞奔的身影,便是才刚年满十四的秦英。

楼台上,两位鹤发老者眼露赞许,叹道:“瑾儿的资质,当真是万里挑一!”

“阿瑾,阿瑾,你还好吗?”秦英搀着有些踉跄的少年的,急道。

“我无碍……只是……有些脱水了。”阿瑾说完,险些站不稳,就在快要倒下去的一瞬间,秦英担住了他,把他往背上一移,便往城里跑。

“阿瑾,你真是太厉害了!”

“对啊,对啊,你究竟怎么做到的啊!”

到门口时,少年们叽叽喳喳,一通猛夸,阿瑾虽已无力搭话,可看着他们鲜活的脸庞,还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他扫视了一圈门口的人,在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身影后,原本翘起的嘴角便又耷拉了下去。

“诶诶诶,都让让,都让让,没看他都这样了嘛,让我先背他回琉璃殿去。”

秦英边嚷边急冲冲地往里面走。

“嗤,有什么了不起,等明年,我也一样可以!”说话的少年一双鹰眸,眼神尖锐。

旁边一清秀少女,淡淡道:“阿骨,不可妄言!”

名唤阿骨的少年,面有委屈,“哼”了一声,便走开了,只余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秦英在廊间快步走着,阿瑾双眸翕动间,忽然看见了那一抹自己寻找的身影,她一袭男装,英姿飒爽,正在和师兄讨论着什么……

阿瑾干涸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停一下。”

秦英听话地停了下来,低垂着头,一脸不明所以,他以为是他背他的姿势让他不舒服了,所以秦英又重新把他往肩上耸了耸。

第184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三)

阿瑾远远地看到她笑了,他们手握剑柄,似是谈到了什么,她笑得特别开心,特别甜……

阿瑾看到她向自己看了过来,轻描淡写一眼,就过了,再没看他。

阿瑾抿了抿嘴,把头歪向了另外一边,轻声道:“走吧。”

秦英又加快了步伐,一路小跑着,背着他回琉璃殿。

这里的天气,特别诡异,白天还艳阳高照的,晚上竟又下起了漂泊大雨。

雨中,一个少年把剑舞得唰啦唰啦响,剑风一过,似是他身边的雨丝都带起了凌厉的架势,他早已浑身湿透,却是全然不顾,剑也越耍越快,可下一瞬,他却猛然戛然而止了,低垂着头,立在雨中,剑尖指地,雨水顺着剑刃汩汩而下……

他遽然一抬臂,一使劲,剑尖便插入了土地里,剑柄兀自左右晃荡着,昭示这无处可宣泄的怒意,少年走到檐下,坐在台阶上,愣愣地看着这漫天如泣如诉的瓢泼大雨……

秦英看在眼里摇了摇头,从拐角处走出,坐在了他旁边,转头一看,一脸的惊诧,随即便笑道:“阿瑾,你在偷偷躲着哭啊?”

阿瑾这才反应过来秦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他旁边了,他微微侧头,抬起袖子就在脸上抹了一把,道:“不过是雨水而已。”

秦英憋着笑,假装感慨道:“原来,还有只下两行的雨啊……”

阿瑾转头怒视着秦英,可是抿着嘴,眼眶却红了,泪意瞬间把那怒气都冲淡了,秦英从来没见他这样,知道他是真难过了,也不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正经道:“为了我妹妹吧?”

阿瑾听罢,一直在深吸气,似是憋着什么,憋得辛苦,一瞬后,也憋不住了,低垂了头,泪水便大颗大颗地砸在手背上,秦英见状,略有埋怨道:“那日你对小飒说那样的话,你就该想到,会是今日这样的结果啊!”

“有屈候琰在,我又能怎样?”阿瑾蹙眉道:“她今天和陆师兄笑得好开心,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她可以笑得那么灿烂……为什么啊……明明她之前还说喜欢我的,秦英,为什么啊?女孩子……都是那么善变的吗?”

阿瑾的语气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秦英猛然起身,拍了拍袍子,道:“我去把小飒叫来。”

“诶!你别去!秦英!”阿瑾连忙起身想叫住,然而他的话并没什么用,秦英一阵烟般地早没了踪影。

阿瑾低头看了看自己,袍子已湿透,上面还擦了些泥巴污渍,整个人都是脏兮兮的,下一瞬间,他轻功起身便向琉璃殿飞去。

等到秦英带着秦飒过来时,秦英愣在了原地,大张着嘴,眼睛瞪得浑圆,都不眨巴一下地看着眼前那人。

只见他,哪有什么雨渍污泥,一身月白衣袍穿戴得那叫一个整齐,头发似是也刚梳理过,临风而立,直叫人问这是谁家少年?

这么短的时间,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啊?!!!秦英在心头高呼。

阿瑾假装清了清嗓,秦英才恍然回过神来,呐呐道:“呃……那个……我去院外守着。”

秦飒看了看忽地跑远了的秦英,回头皱了皱眉,道:“不知瑾哥哥找我何事?”

阿瑾听着秦飒这清清淡淡的话语,本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就去了大半,他深深看了秦飒一眼,头便垂了下去,脸色红扑扑的,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瑾哥哥若是无事,那我便先走了。”秦飒作势便要离开,阿瑾一心急忙上前拦住了她,秦飒一脸疑问地,头一歪,怔怔地看着他。

她本是一身男装,但是此时,她脸上的表情,让阿瑾觉得世间万千不及其一二……

少年的嘴一张一翕,他终于鼓起勇气说了些什么,可是画面却越来越混沌,薛摩听不到那两个年轻人的对话,慢慢地,甚至连面容都模糊起来,薛摩开始心急起来,他就想这么看着他们,看到天荒地老也没有关系,他爱看,可是一切却如雾气般开始消散……

薛摩心一急,猛然翻身而起,梦终于还是醒了……

薛摩用手杵着脑袋,眼前满目的殷红,提醒着他,他已不是睡梦中那个稚嫩的少年了,而这里,也不是碎叶城了……

我是睡了多久?薛摩无声地问,他起身轻轻推了推窗户,月正中天,他懒懒披了外袍,从桁架上拿了披风,便出了房间。

薛摩站在房门口,看着黑暗中这幢陪自己历经无数风雨的小楼,空荡荡的胸口里开始有了点点暖意……

黑暗里,任何一点微弱的光,都显得明亮。

那是……池笑鱼的房间?薛摩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他没进屋,走到窗边一看,只见桌上烛光昏黄,将池笑鱼榻前顾子赫的身影,温柔地笼了层纱。

只见顾子赫小心翼翼地往池笑鱼的双手上抹着什么膏体,动作细致而温柔,和脸上的悲戚格格不入,涂抹好后,他轻轻将池笑鱼的手放进棉被里,他也没走,就坐在榻前愣愣地看着池笑鱼安稳的睡颜,却倏忽间,一颗泪珠乍然砸下,在那暖黄的烛光里,就像颗颗琥珀……

薛摩默不作声地缓缓下了楼,后院里月光如烟雾般缱绻于人侧,满院都是桂花的沁人香气,风一吹,细碎花瓣便簌簌而下,一不小心,便披了一身……

薛摩抬头去看,一轮满月,不减丝毫,圆满得像种幻觉……

不知秦飒如今身在何地,回陇右了没有,会不会也午夜梦回,一抬首,便是看到这般圆满的月亮?

薛摩想着想着,嘴唇微微张合,却只得一句。

秦飒,我想你了。

这世间最苦,究竟是求而不得,还是得而不相守?

薛摩这么一想,竟是想到天光乍破了,“吱呀”一声,院门轻轻被人推开,断了薛摩的思绪,两人愣愣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进来的人正是秦英,两人都有些意外,秦英先开口道:“大清早的,你站院子里作甚?”

“大清早的,你去外面作甚?”薛摩反问道。

第185章 君子二字,自当如是

秦英忙反应过来手上提着的东西,遂藏到身后道:“无事,无事,我先上楼回房去了。”

“慢着。”薛摩喊住秦英,想了想或许他能解,便问道:“秦英,我且问你,江湖上都道我倾心白容想,于是冯克百般刁难于我,可江湖上也道池笑鱼倾心于我,却为何子赫,这般赤诚待我?”

秦英发现他的关注点没在自己身上,暗自松了口气,几乎没怎么细想,张口就道:“那顾家府邸藏书阁三座,而那冯克的雁回宫藏剑室三殿!”

秦英摆摆手,一脸这种问题还需要问的表情道:“哎呀,比不了!比不了!”

秦英这一摆手才发现,他把带回来的东西全呈在了薛摩眼前,急忙揣进了怀里,一溜烟地跑上了楼。

八宝斋的桂花糕?五六十里路啊!薛摩惊讶地眼睛都瞪圆了,随即想了想,谁喜欢吃桂花糕来着?

华浓?!

薛摩先是一惊,随即便笑了开来,嘴里喃喃道:“这傻小子……”

薛摩刚欲上楼去,便见顾子赫下得楼来,顾子赫打招呼道:“阿摩怎地起的这般早?”

薛摩没回,而是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回家一趟吧,笑鱼没事,我便也心安了,我是独子,家事也总不能让二老担着。”顾子赫道。

顾子赫拍了拍薛摩的肩膀,刚走没两步,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你为何要帮池笑鱼做这样的事?我知道,单凭她一人,要拿鸿雁契,是决绝不行的。”

顾子赫停了脚步,脸庞隐在树荫里,显得有些阴郁,身后道:“你心里当明白,我拿到鸿雁契那一刻,心里不可不谓撼动的!”

“我不是磐石,我亦有心,我也会感动,你又何苦……”身后那人没有再说下去。

顾子赫心头酸涩难当,他当真是应该恨的,他应该不顾一切去阻挠,去破坏,去毁灭,然而他攥紧了拳,他红了眼睛,他咬碎银牙,却在他抬起眼睫的那一瞬间……

那双通透清明的眼眸里,铮铮然,全是正气……

那当真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双眼睛……

顾子赫缓缓叹了口气,转身看着眼前这个他都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情来对待的人,一阵风过,淡黄色的桂花在空中徐徐而下,顾子赫开口道:“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

薛摩微微侧了侧头,顾子赫便继续道:“其实我为她做那么多,并不是想因此她能爱上我,她值得我爱,所以,我要为这份值得,用尽全力,哪怕最后她依旧不会爱我,但我希望我想起她时,我是觉着高兴,而不是觉着遗憾!”

薛摩突然就明白了,明白了顾子赫那种为了我爱的人,我能做的,可以做的,我都做了,哪怕到最后不能得偿所愿,我亦不遗憾的心情!

正是因为明白了,薛摩瞬间看懂了顾子赫表情里的难过,这飘飘洒洒的一树桂花似是下不完一样,愈飘愈烈了,薛摩穿过这香气四溢的漫天花雨,走到顾子赫身前,缓缓抬起手臂,轻轻拥住了他,道:“见子赫,知君子,这世上若有君子,当是子赫的样子。”

顾子赫轻轻拍了拍薛摩的背,笑容纯良,道:“阿摩,过誉了……”

秦英在游廊上等了半晌才等到华浓起床梳洗完毕,本来是左盼右盼总算盼到华浓出了房门,结果他却假装不经意经过般叫住华浓道:“前几日有人来拜访,送了一盒桂花糕,这楼子里也没人爱吃甜食,想到你爱吃,便拿来给你了。”

“八宝斋的啊!”华浓乍一看到,本来极是高兴,琢磨了一番秦英的话,眼里的光又兀自灭了下去,礼数俱全地道了谢。

秦英看着华浓娟丽的面庞,直怨自己不会说话,挠了挠头正准备说点好听的,华浓便抬头道:“正好笑鱼也该起床了,我拿去和她一起吃好了。”

秦英听罢一阵心疼,这可是他大半夜便马不停蹄去买的啊!!!

华浓刚要走,秦英忙道:“呃……那个……那你多吃一点啊,待会练轻功,很费力气的。”

华浓点了点头,便折过游廊,进了池笑鱼的房间,只剩秦英楞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池笑鱼正巧打点整齐,看到华浓进门,甜甜唤道:“华浓姐。”

华浓拉着池笑鱼细看了一番,才道:“你的事情我全知道了,秦英全部告诉我了。”

池笑鱼眉梢一动,一脸俏皮道:“啊……什么时候我的事情你都是通过秦英知道了,我竟不知晓,你们竟这般亲密了?”

一瞬间,华浓脸上两朵红云乍现,嗔道:“你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这嘴变得这般不饶人了!”

池笑鱼也不回话,只是眯了眼,傻呵呵地笑着,华浓执了她的手,在掌心微微摩挲,一时间感慨万千,道:“我们笑鱼,自打出了那青瓦高墙,当真是长大了许多,那可是雁回宫啊,换了我,想来也未必敢!”

“不笑话我傻么?”池笑鱼本来已经准备好挨训了,没料到华浓竟是夸赞与她,不禁脱口道。

华浓摇了摇头,薄唇轻启:“那不是傻,是勇敢……”

华浓拉着池笑鱼在桌前坐下,问:“你当时就不害怕么?”

“当然怕呀!”池笑鱼瞪大了眼睛,随即又微微莞尔:“可是……只要一想到薛大哥,下一瞬间就不怕了……”

华浓看着池笑鱼那种似是粉身碎骨都无惧的神情,心头一个声音暗自喟叹:薛摩啊薛摩,你看看你都造的什么孽啊!

兴许是提起了雁回宫,池笑鱼突然一脸振奋,紧抓着华浓的胳膊,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般道:“华浓姐,我和你说,其实容想,人很好的……”

可池笑鱼所意想的惊讶的神情并未在华浓脸上显现,反而,她极其淡定道:“我知道,你们相处的,应该会很好!”

咦?这不对啊?以外界所传白容想的性子,华浓姐应是很担心我俩水火不容才对啊?

第186章 梦

华浓看出她的疑窦,解释道:“昨天晚上,雁回宫的告令就已传遍了江湖各大驿站,白容想向天下昭告,谁要是敢动你,便是和她雁回宫为敌,她说,她当你为友。”

话还没说完,池笑鱼的眼睛便已然湿润了,瘪着嘴,看着就差嚎啕大哭了,憋了半天,吐了几个字:“到底是……我小人了……”

华浓刚欲宽慰几句,一阵叩门声乍起,开了门,来人竟是月姨,两人皆有些诧异,月姨道:“池姑娘,请随老身走一趟,薛老板在后院等你,特让老身来请。”

池笑鱼心上似有闷雷滚过,她一直去忽视心头那股如雾气般缭绕不散的预感,而今……

终于怕是要不好了。

池笑鱼微一撤步,她不想去,她不愿去,她……怎么敢去……

然而她的不想、不愿、不敢并没什么用,当她远远看到伫候在桂花树下的那人的身影时,她心上有个深刻的念头,她池笑鱼这一生,完了!

池笑鱼缓步接近他,待到近了,才看到他暗红的毛绒披风上已然是披了一层星星点点的暖黄,想来定是站得久了,池笑鱼伸出手去,才刚从他披风上摘下一朵花蕊,他便回身来看,眉眼晶亮,霎时间,天色都似无光……

斯人院中立,桂黄披满身。

薛摩,你好看的,有点过分了!池笑鱼如是想。

薛摩转过身来,淡淡一笑,道:“你来了,我有事想和你说说。”

“呃……也不急这一时嘛……”池笑鱼佯装开怀道:“我跟你说,我刚路过厨房,厨子做的早饭可香了,薛大哥和我一起去吃啊。”

池笑鱼一说完转身拔腿便想走,然这一瞬,手臂却被身后的人硬生生地拽住了,池笑鱼闭了眼,眉间一抹凄恻。

连逃,都逃不过了么?

池笑鱼心上一叹,回身垂眸看着满地落黄,竟有一种天旋地转之感。

“你竟然敢去拿我的鸿雁契,想必已然知晓,我不爱白容想。”薛摩说得无比坦荡,他知道,面对池笑鱼他已经无需再隐瞒。

薛摩轻声道:“那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池笑鱼不禁抬起了头,怔怔看着他,他的声音,太过温柔,是不是只要触及那个人,他都是这样明月清风般地温柔?

池笑鱼哑声道:“是秦姑娘,对吗?”

薛摩嘴角噙笑,颔首道:“是啊,就是秦飒。”

“我见到她的时候,我刚满十一岁,第二年,我用了点办法,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站在了我面前。”薛摩唇边挂着浅浅的笑,他似是整个人都浸在回忆里,紧接着,那笑却一点一点散尽,只剩一脸怅然:“十年了……竟也过了十年了……”

薛摩微微弯腰倚在了身后的桂花树干上,他说的并不多,可不知为何,池笑鱼却感受到了他身上那铺天盖地的疲惫……

“这时间实在太漫长了……这十年里我仿佛走在了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而那路仿佛没有尽头……”薛摩的嘴角微微抽了抽:“然后……秦飒出现了,她的出现,就像一道光,她就在那,就在路的出口,从此以后,我知道,她秦飒,便是我薛摩的出路。”

她秦飒便是我薛摩的出路!

这话重重地砸了在池笑鱼的心上,一遍一遍地回响,砸到她泪水簌簌而下,亦不肯罢手。

薛摩轻轻推了推树干,不再倚着了,而站直了身子,眉眼收敛,郑重道:“我这一生,只想要她一个人。”

池笑鱼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他那么郑重,郑重到仿佛在宣誓一般,她从来没见过他这般表情,池笑鱼有些想笑,便真的努力扯着嘴笑了出来。

薛摩看着池笑鱼这又哭又笑的样子,觉得当真是滑稽,却又滑稽到他心上凄恻,他强压着心头不断上涌的酸涩,缓缓道:“你所有的心思,我全都懂,我全都明白,我第一次注意到你,亦是因为你与秦飒长得太过神似了,秦飒久不能在我身边,我便时时思念,如果我看你时,某个眼神,某个表情,某个动作,让你误会了,那都是薛大哥的错,我向你道歉……”

“不要说了!”池笑鱼终是出声打断了他,用一种近似乞求般的语调。

原来……长久以来,竟都是因为相像么,那些稍纵即逝的柔情,那些模棱两可的温存,到头来……竟是因为相像么?

池笑鱼无声,泪水一串一串地往下坠,这一切印在薛摩的眼里,他觉着这个本是干爽的清晨,因为池笑鱼,竟是湿润得开始冷冽起来。

眼前,薛摩的样子,模糊了又再清晰,清晰了又再模糊,她是应该决绝的,可是此刻,池笑鱼绝望地意识到……

哪怕这样,她都想呆在他的身边!

这种念头蹦出来的那一瞬间,池笑鱼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出声了……

薛摩看着她上前,看着她额头抵在自己的胸前,看着她双手紧紧攥着他枣红色的毛绒披风,看着她哭到不停颤抖……

薛摩的手臂垂得直直的,他想起来顾子赫通透的眼,他想起来秦飒苍白的脸,他双拳紧握,捏到指节作响,他都没有抱她一下。

渐渐地,池笑鱼终于是安静下来了,半晌后,胸前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哪怕我无功亦无过,却终究……亦是留不得了,是么?”

“我已和你叔伯谈妥,他们过了午时便遣轿辇来接你回聚义山庄。”薛摩柔声道:“笑鱼,你可以回家了。”

紧攥着她裹身披风的手,终于还是松开了,池笑鱼直起了身,脸上虽依旧还是泪痕斑驳,可双眼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要把他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重笔描摹,再狠狠地刻入心头,不然,又如何耐得高墙内岁月冗长。

她的眼神,看得薛摩心上一阵荒凉,薛摩扯了抹笑,道:“笑鱼……其实……真的挺勇敢的……”

话刚毕,池笑鱼嘴一瘪,泪水便又蓄满了眼眶,霎时决了堤,滚滚而下……

薛摩无奈地笑了笑,道:“怎地这般爱哭,早知道,便不夸你了。”

池笑鱼破涕而笑,抬袖在双眼上,狠狠拭过,终于是明白了。

我心上有你,当是所向无敌,然我眼中有你,却是溃不成军。

第187章 奸细

“你去收拾下东西吧,待聚义山庄的马车来了。”薛摩顿了顿道:“我送送你。”

“我不要你送我。”池笑鱼低垂了眉眼:“我怕,你一送我,我便,不愿走了。”

说罢,池笑鱼没有再做一丝停留,越过薛摩,径直上楼去了,只留下他一人,怔怔地立于庭院里。

一阵风过,又是一阵桂花落,花香馥郁。

时刻刚到,池五爷领车辇来接,四大护卫于辇后相护,车队浩荡,池笑鱼未回头一眼,薛摩未出门一步,一切,既不拖泥,亦不带水。

池笑鱼终是回了聚义山庄,待池五爷替她打点好一切,她才发现她三叔整日独坐于佛堂,来者皆不见,而她大伯闭关于静室,不允一声叨扰。

整个聚义山庄,静如死水。

池笑鱼强压着汹涌而来的愧疚,她想让聚义山庄变回从前的样子,便提着神努力地和护卫侍从们嬉闹玩笑,她组织护卫们玩蹴鞠,组织侍女们比四艺,她极力地想维持住那个虽是荣光不在,却也无忧欢闹的聚义山庄,于她而言,聚义山庄不是什么江湖泰斗,那只是家。

可是有些东西,不在了那便是不在了,再怎么热闹非凡,也终是流于表面。

华浓懂,华浓知道池笑鱼也懂,所以,她才会在数个午夜梦回后,坐在阁楼上,静静看着夜色中偌大的聚义山庄,直至天亮。

今夜亦不列外。

华浓和顾子赫对视了一眼,华浓朝着顾子赫点了点头,顾子赫便朝着那个日渐瘦弱的背影走去。

“笑鱼……”顾子赫语气喟叹。

池笑鱼身形微怔,木讷地转过头,一双呆滞的眼楞愣地看着顾子赫,半晌后,那双眸子因噙满泪水才开始有了丝丝光亮,她终于没有办法再伪装下去,在顾子赫怜惜的注视下,她似被剥光了所有的壳,只剩脆弱不堪的躯体。

池笑鱼起身,一头栽进了顾子赫的怀里,她放声痛哭,哭得歇斯底里:“子赫,他们不肯原谅我!他们不肯……原谅我……子赫,我也不肯原谅我……我是聚义山庄的罪人……罪人啊……”

这一瞬间,顾子赫有种心被揉碎的错觉,他知道真正不肯原谅她的,只是她自己。

“我们去问你大伯,我们去问问他,他是不是不肯原谅你?”顾子赫拉着池笑鱼便要走。

池笑鱼迟疑道:“大伯他在闭关。”

顾子赫坚定道:“那我们便在门口问他。”

顾子赫几乎没有给池笑鱼推脱的机会,拽着她疾步而行,待她情怯时,她已然站在了静堂的门口。

当日在月满楼内,与叔伯们决裂的情形,在这一刻变得分外清晰,诚然,她是无悔的,但她也是有羞有愧的,池笑鱼刚欲开口,声音却哑在了嗓,没有发出来,此时她才自觉,原来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悲从中来,池笑鱼双膝乍然触地,一声“大伯!”喊得无不令人动容。

“大伯!”池笑鱼跪走至门边,扶着门泣不成声:“大伯……是我不好,是我不听话……笑鱼回来了,你出来见见笑鱼可好?”

门内并无任何应答,池笑鱼撇了撇嘴,便把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顾子赫惊得立马上前制止,池笑鱼挥臂拦开了他,头朝地上便又是重重一下,额头瞬间见红,字字泣血:“不孝女恳请大伯原谅!”

天色渐变,一道一道的白光蛮横地撕开了夜幕,闷雷滚滚似从苍穹的缝隙而下……

顾子赫长吁一声,终是没有再拦下去,只是看着她一磕一求,额头从红变紫,从紫见血,顾子赫红着眼睛,指骨几欲握碎……

“傻孩子,你这般,让我如何安心练功?”门内有声音传来,沉闷而嘶哑。

池笑鱼喜极而泣,伏在门边急道:“大伯……大伯……是笑鱼不好……大伯,你原谅我,好不好?”

门内一声轻叹:“哎……傻孩子啊,你打小便是我带大的,如我亲生,我又怎会真的怪你?”

“大伯……”池笑鱼轻声抽泣着。

“我不怪你,整个聚义山庄都不怪你……咳咳咳咳……”一阵绵长的咳嗽声自门内传来。

池笑鱼急道:“大伯,你怎么了?让笑鱼见见你好不好?”

门内道:“无碍无碍,老毛病了,静心闭关练功月余便好。”

“可是……”池笑鱼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被打断了。

门内郑重道:“子赫,老夫闭关这段时日,烦请你替我照顾下笑鱼。”

“大伯放心,必不辱命!”顾子赫垂头看了眼池笑鱼道。

“有劳了,好孩子。”门内说完这句便再也无声了,任池笑鱼如何喊‘大伯’亦是只闻风雨声了。

雨借风势,漂泊而来,池笑鱼跪在门口,任顾子赫怎么劝就是不肯走,顾子赫正为难时,转身便见池五爷持伞而来,一时间,心上大石顿落。

“笑鱼……”池五爷蹲下,还未来得及说下话,池笑鱼便转身扑在她五叔怀里嚎啕痛哭起来。

池五爷眉心微动,面上闪过一丝恻然,语重心长道:“你是二哥的孩子,聚义山庄永远都不会责怪于你,但你也要明白,你,便是聚义山庄的将来!”

池笑鱼依旧痛哭不止,池五爷笑着摇了摇头,朝着她身上一点,池笑鱼便安静下来,睡了过去。

池五爷命人将池笑鱼送回了阁楼,他静静立于静室前,风雨滂沱,打湿了他的黑袍衣摆,他掸了掸袍子,转身进了静室。

屋内光线暗蔽,远远可见一人颓然地坐于坐榻上,双臂垂于膝前,头颅耷拉着,姿势说不出的诡异。

池五爷走上前,手随意在他身上一点,他才身形微动,头艰难地抬了起来……

华发又添几绺,面色又苍几分,池五爷长叹了一口气:“大哥真是苍老了许多,再不复当年了……”

“你……你什么时候学的我的声音?”池沧海气若游丝,看着这个年岁最小的弟弟,有些恍惚,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还是说,哪怕团结一心如聚义山庄却也依旧逃脱不了江湖那种同室操戈的命理?

第188章 盟主印

“这很重要么?我日日与你同进同出,要学你的声音,着实简单。”这问题无趣了些,池五爷哑然失笑。

池沧海提了提声音:“当然重要,我倒要看看,尔等贼人是何时叛了聚义山庄?!”

质问的语气,即便虚弱如他,倒连弱也弱得有些威严,若在小时候必定是怕的,可是现在……

“叛了聚义山庄……叛了聚义山庄!叛了聚义山庄?哈哈哈哈哈,荒谬!真正叛了聚义山庄的是你们!”池五爷遽然愤怒起来,他疾步地来回旋走,黑袍亦带了起来,到底是谁叛了聚义山庄,到底是谁置聚义山庄于这般风雨飘摇的境地?

不是我!是你们!

池五爷猛然停步,抬臂直指池沧海,道:“要不是你与池啸海只顾着儿女情长,堂堂江湖百年世家,会落得如今的模样?别说是灵山派和雁回宫了,就连偏安一隅,称霸一方的岭南巫蛊族和剑南机关世家,我们都比不了,你告诉我,这就是出了一代武林盟主的聚义山庄?!”

池沧海答不上话来,徒余眉宇间一片萎靡之色,他想起三十年前,池啸海被推举为武林盟主时的无上荣光,逐鹿台下万人齐呼,八方来贺,身为江湖人,理应如此,不是吗?

可是……

“我本以为你会重振聚义山庄的,可你看看你后来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池五爷愤怒得脸都有些扭曲了,他身嘶力竭道:“我知道你爱池笑鱼她娘,你便只把精力全部放在怎么保护池笑鱼身上,灵山派和雁回宫迟早要一统江湖的,到时候你要聚义山庄卑膝称臣吗?!”

此番话,池沧海不是听不出劝慰之音,毕竟是他自小最疼爱的五弟啊,可是,如若要与江湖争一二,那作为一个不会武功的盟主之女,当是怎般险境啊?

最开始池沧海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聚义山庄的软肋就犹如绳缚手脚,能求个明哲保身已然不易,枉论其他?

江湖代代英雄辈出,时不我与。

池沧海摇了摇头,语气里满含亏欠:“是我比不了二弟,身处龙潭虎穴,却无权谋之计。”

池五爷眸色忽暗,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他么?有时候盛极一时,就是轰然倒塌的开始。”

池沧海蹙了蹙眉,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到了此刻,池沧海有些心惊,急忙道:“五弟,如若名扬天下是要以自家人性命来做赌的话,那我宁愿默默无闻,享我们的太平日子。”

他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们,可是池五爷觉得这个“我们”听上去分外刺耳,他的眼眸彻底阴晦了下来,透出来的光如这湛湛寒夜般暗沉,他启口:“看吧,大哥,我就说,叛了聚义山庄的……是你们!”

池五爷绕着静室,无声地走着,他的手指拂过墙壁,拂过窗栏,拂过庭柱,原本是冰冷的物什,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一件一件,一样一样,都是那般滚烫……

他启口,声音极轻,却如从地底深渊而来,绕廊不绝:“不知道深埋在这片土地的血液,听到你这样的话,他们,作何感想?”

并无责备之意,却是满含唏嘘。

“百年基业,一人命,何足惜?!”字字掷地,声声泣血,池五爷立于池沧海身前,逆光,是以他的眉目缩在了光后,但池沧海还是看到了他眼中有星华闪烁,只听得他道:“大哥,你若安于檐下燕雀之地,那便恕五弟,不奉陪了!”

池五爷从怀中掏出了那方盟主印,问道:“大哥,当年装盟主印的匣子在哪?”

“你!你欲以何为?”池沧海又惊又怒,原本灰暗的面庞倒有些红润起来。

池五爷一派心平静气,缓缓道来:“丐帮线报,丹真心经传了历代武林盟主,历代所传便只有一方盟主印,以机关老鬼的手法,这印……当是一枚钥匙。”

池沧海脑中一声惊雷闪过,池啸海临死前交代的事情,本已覆尘不可视,现如今却因为池五爷的几句话,如狂风卷沙而过,瞬间清晰起来。

是了,是交代过什么……难道丹真心经真的?!

池沧海明白了过来,背脊僵得直直的,他故作厉色道:“荒谬!聚义山庄有没有丹真心经,你从小呆到大,你难道不清楚?当年比武,若二弟会那什么丹真心经,又何至于输屈侯教主半式?”

此话直击了池五爷心坎,也是让他犹豫至今才站队的原因,是啊,若真有丹真心经,那么这些年怎会不见丝毫影踪?

池沧海从他稍纵即逝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丝丝犹豫,急忙道:“五弟,你放了我……你若再执意查下去,只会置聚义山庄于风雨飘摇之境!”

然而“聚义山庄”这四个字还是把他给震醒了,池五爷紧紧了拳,开口道:“看来大哥还是不愿意告知于我了?”

“你!”池沧海心底寒凉如九天银月,他知道,一切已经没有回旋了!

似是两相看破般,池五爷神色亦安然:“其实大哥心里明白,如今的聚义山庄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可就算是死,轰轰烈烈亦要强过无声消弭,大哥,便继续休息吧。”

池沧海看着池五爷的手指在他身上轻轻点过,瞬间如万虫过身,吃掉了一身气力,再也坐不住,颓然倒了下去,不能动,不能言,只剩神思清明。

他心头暗惊,这岭南的虫蛊,当真是已入登峰造极之境了!

池五爷双臂一展,开了门,从池沧海的视角看过去,一道白闪划破天际,风雨飘摇,天地萧肃中,立于门前的池五爷便只剩一幅黑色剪影,说不出的萧杀。

“我定会让聚义山庄这四个字重新立于武林之巅的!”话语含着天雷,滚滚砸下,那轰隆之声,似慷慨,似愤怒,只当各解其意了。

自此夜后,池五爷便对聚义山庄进行了寸土寸瓦式的搜查,大到机关密室,小到夹层暗格,均无所获,可是越是这样,便越是说明,当年放盟主印的匣子,确有问题!

第189章 丹真心经

池五爷开始旁敲侧击地寻问池笑鱼,可池笑鱼说她连那匣子长啥样都记不得了,更别说其他了。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池笑鱼顾忌到什么,故而没有说真话,可当他在静室借着池沧海的口去问时,池笑鱼依然是那般答案,他才笃定,池笑鱼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事情就这么断在了这个当口,池五爷焦心地嘴里都起了泡,池笑鱼亲自煎了药去,看到他五叔这般,也是心疼,宽慰道:“五叔,找不到,便不找了,好不好?”

池五爷看着那浓稠的药汁,喃喃道:“若是很重要呢?”

“有多重要?”池笑鱼问的急,眼睛瞪得大大的,煞是天真。

池五爷垂眼看着蹲在自己腿边的人儿,眼里意味复杂,到最后还是如长辈一般抚了抚她的后脑勺,轻轻道:“像聚义山庄那么重要!”

池笑鱼彷徨了一瞬,可随即便坚定道:“如是这样,爹肯定会交代于我们的,他没交代,便是不重要,五叔便不要再找了,你身子要紧,大伯……已经这样了,三叔又整日在吃斋念佛,人都见不着,五叔……笑鱼也只有你了……”

话还没说完,池笑鱼的眼泪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池五爷看侄女这样了,便连连应道:“好好好,五叔不找了便是。”

池笑鱼见他应了,心里很是欢喜,像个小孩子一样,拽着池五爷的袍袖蹦,池五爷一脸慈爱,光在池笑鱼的身上晃动,池五爷眼睛一眯,似是被什么给晃了眼。

他蹙了眉,抬手便把像尾鲤鱼一样乱跳的池笑鱼给摁住了,他手指一拈,执起池笑鱼颈前的物什,好奇道:“这是什么?晃得我眼睛疼……”

池笑鱼看着颈前的挂坠,眉眼一弯,道:“这是小时候我爹送我的,我可宝贝了,便一直随身带着。”

池五爷身形一楞,似是脑中有根弦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眯了眯眼,目光矍然……

戴在身上……是了,最重要的东西,理应,带在身上!

城西千秋巷的宅子前,池五爷推门的手顿了顿,他垂了眉眼,缓缓叹了口气,极是不甘的样子,踌躇二三,最后却也还是只得推门而入了……

小室内,花照影和吴范对桌而坐,看到池五爷进来,目光便齐齐望向了他。

“你约我们到此,所为何事?”吴范开口道。

“我找到装盟主印的匣子了。”池五爷的语气不咸不淡的,说到底是件大好事,可他却并无雀跃之情,花照影眸光一闪,便道:“在哪找到的?”

池五爷淡定道:“池啸海的棺材里。”

那语气凉薄得似是在说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一般,花照影和吴范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神里,他们看到了相同的意味:掘坟,掘了自家二哥的坟!

到底都是江湖人,下一瞬,便又都神色如常了,花照影的食指不停地点着桌面,很显然,她在思虑,手指方停,她便开口道:“这样说来,那里面的东西必然重要,你必然已经拿在手里了,结果你却发现这东西有问题,你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不得不拿出来共同商讨。”

短短一句话,就把池五爷本想独吞的心思给道了出来,池五爷看着眼前媚眼如丝的女人,冷声道:“花老板,心思太灵巧,也未必见得好。”

花照影笑了开来,那笑声似银铃般叮叮当当响,她边笑边道:“倒也不是我心思巧,若我得了,也是这般做法。”

一说完,花照影便又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清脆悦耳的笑声瞬间提醒了座上两位: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啊?!

然而,事实是,她就是。

池五爷回了神,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没有人使过丹真心经?

乍一提到秘籍,吴范惊道:“那里面装的真是丹真心经?!”

池五爷鼻腔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从怀中掏出羊皮卷,丢在桌上,道:“你们看吧。”

两人立马把羊皮卷捋平,一张一张看了下来,却是越看眉头皱得越高……

池五爷道:“这羊皮卷里的内功心法,写得极乱,当今世人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这种行经脉的走向,你们只用走三个穴,便能发现,气息根本走不通!”

还未等池五爷说完,花照影就已经开始驭走气息,才走三穴,花照影的眼色便完全阴鸷下来……

吴范一直在研究着羊皮卷上的字,并未见花照影的动作,待看了半天,吴范恨恨道:“而且,这见鬼的破经还不全!”

池五爷的心沉了下去,吴范见多识广却也得出这个结论,看来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闷闷道:“是了,不全,只有半卷。”

三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想必心里皆是把江湖先人全问候了一遍!

你要传就传,不传就一把火烧了,整个什么半篇半篇的,竟是些弯弯绕绕,老不痛快了!

虽是这般想,可都已经找到半卷了,快到手的东西,自然也没有放弃的道理,吴范平了平心气,道:“那另外半卷呢?”

屋内沉默了半晌,花照影看向吴范道:“你们丐帮收集线报江湖一流,吴舵主自是比我等更见多识广,此事,想来你心中应有计较,不妨说出来听听。”

被这么当众一夸,吴范也不谦虚,“嘿嘿嘿嘿”地直乐,这吴范说起来城府亦是颇深,否则也不会将江淮各个分舵皆捏在手里,但是到底是丐帮出身,为人终是要更豪爽些,张口便道:“以此来看,丹真心经就是传了历代盟主,依我看,传得必然是一部完整的丹真心经,否则池啸海没必要带到棺材里,再者,以常理来断,一件东西,一分为二,实不可能另外再弄一件信物。”

花照影眼眸晶亮,接着吴范的话头道:“一件东西,如若特别重要,重要到要一分为二,那么……当是一实一虚,虚实相合,实的置于身侧,那虚的……”

“当是含于口中了!”吴范见花照影迟疑地看向他,便把话接了上去,吴范心里暗惊,这花照影着实聪慧,一点即通也不过如此。

第190章 千里求亲

池五爷听完他们分析,也明白了其中意思,却也还是不敢肯定:“你们的意思是……”

“池啸海临死前,把另外半卷说给人听了”吴范把话点明了,用的肯定的语气。

瞬间,十多年前,池啸海临死前的场景挟风裹雨而来……

池啸海不顾众人劝阻,突发奇想,硬是要将一身内力灌入池笑鱼体内,此其一。

池啸海恐旁人在场分心生变,于是室内便只有他们父女二人,此其二。

事并未成,当他们发现有异时,池笑鱼体内气息极乱,毫无章法,便道是走火入魔,寻了少林大还丹来救,此其三。

当真是疑点重重!

池五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轻轻闭上了眼,紧紧抿着嘴唇。

花照影紧紧地盯着池五爷,这个面容清秀的中年男子,他的神情从初生疑窦到尘埃落定,她知道他已经了然于胸了。

花照影挑眉:“池笑鱼?”

“池笑鱼。”

吴范和花照影对视了一眼,他看到花照影的食指又开始轻轻敲击着桌面了……

是日,黄道吉日,宜嫁娶。

端平路一头,那媒人穿得喜气洋洋,活脱脱一只红灯笼一样,脸上的笑都似要滴下来一般,她扭动着腰肢,小碎步迈得极快,于是每走一段便不得不停下来招呼后面的人赶紧跟上。

而她身后,那是相当的蔚为壮观!

为首的两名小厮,抬着托盘,一只上呈着鹿皮,一只上呈着狐皮,而后每两人一组抬着红色礼箱,共十六组,三十二名小厮,再往后便是两串儿的江湖人士,衣袍精致,领口绣竹叶纹

扬州城霎时炸开了锅

“我的天啊,三十二人的纳征队伍诶,好大的派头呀!”

“我长那么大,还头一次见这般多彩礼的呢!也不知是哪家高门大户?”

“竹叶纹!灵山派,是灵山派的诶!”

“灵山派?!”

“是沈掌门要娶白宫主了么?”

“不对不对,娶白宫主怎地会往扬州城来嘛!”

“诶?诶!诶!在月满楼停下了,在月满楼停下了!”

端平路两侧皆是些看热闹的百姓,还有些活波好事的便直接跟着队伍的最后,一路的酒楼、客栈、伶馆、妓院、赌坊上了楼层的窗前露台上亦是站满了人,一眼望去,真可谓形色各异,姿态万千,好一个甚嚣尘上,当真是好生热闹!

“不是沈扬清啊……那……那!那可不就是逍遥剑了嘛?!”此话一起,瞬间人群便乱糟糟的了,说是怨声载道那都不为过,好些姑娘话语间都带着哭腔了……

“沈放要成亲了?!”

“他……他真看上那个伶人啦?”

“不可能,逍遥剑那样的人……一介伶人怎地配他?”

“就是!那样的豪侠,他是整个江湖的!”

“我不信!”

“我也不信!”

“走走走,快点跟上看看去呀!”

这队伍最后姑娘、侠女的,便又跟了好些,说到底都是些春闺女儿心事,本就是美妙年华,心底自然是恋慕英雄的,如今英雄有属了,就好似自己藏着掖着的宝被硬生生抢走了一般,光想想,心头都是颤巍巍的。

可是,英雄也总是要成亲的。

白天的月满楼既不提供饭食,也不表演歌舞,以前还下下棋,现在连棋盘都收了,便只提供茶水,供来往客人暂作歇息,是以,纳征队伍这一来,原本清清静静的月满楼大堂倒是和晚间一般热闹了。

月姨得了消息,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后面跟了一溜串姑娘,那些个姑娘看到这阵仗,再看看灵山派的护卫,瞬间便都心知肚明了:灵山派有人来求亲!

姑娘们个个都兴高采烈的,都是些豆蔻年华的女孩儿,看着这般排场,喜庆、隆重、昭告天下、万众瞩目!

热闹这回事,谁又会真的不喜欢呢?

不表演姑娘们也并未施粉黛,却因着这良辰良景,粉颊晕酡红,眉梢染羞色,煞是好看了。

可这些林林总总看在薛摩眼里,却是这般的不是滋味。

他忽而想到了秦飒,他想,待他和秦飒成亲之时,想必已是结庐隐居多日,无媒妁之言,无亲朋之贺,空有两根红烛,一方喜帕,不知她可会觉得寂寥,可会觉得欢喜?

仅是这么随便一想,他都觉着心疼,面上阴云笼罩,双眼空落落的,尽是惆怅,自然没有注意到那媒人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了。

有人顺着媒人的目光瞧去,便见站在楼梯上的薛摩,也不知他几时下来到那里,连忙轻声道:“薛老板。”

薛摩终是回过了神,扫了堂里众人一眼,才缓步下了楼来。

媒人怔愣地看着这个一步一步走近的红衣男子,她久居河洛,本没见过薛摩,只是血衣魔头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刚开始她接下这桩喜事,也是有些害怕的,耐不住给的银子实在太多,便硬着头皮来了,这下见着了,她这心底竟有几分荒谬的暗自庆幸。

这人长得着实好看呐,比我说媒的任何一家公子少爷都要长得俊呐!媒人在心底空自暗叹,叹了半晌才发现薛摩面色不善地皱了眉,是她失态了,便急忙道:“薛老板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呐!”

旁边有人“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媒人撇过头去看,就见一俏生生的姑娘,长得是好看的,就是一脸的小雀斑,巧笑倩兮,倒也可爱。

月姨见手下人无理了,冷声训道:“小五!”那小五立马敛了神色,怯生生地直往琴瑟身后躲。

月姨上前福了福身道:“我们姑娘失礼了,还望媒人莫怪。”

这月满楼竟是这般好相与的?!

媒人面上虽诧异,却也还是连忙道:“不碍事,不碍事。”

“不知媒人前来,是为哪家来说亲的?”月姨问道。

媒人嘴角一翘,道:“灵山派,逍遥剑,沈放。”

“求得是?”

“贵楼,琴瑟姑娘。”

霎时,门口处一片哗然,絮絮然之间,不乏忿忿之声……

第191章 郎情妾意

薛摩眉心抖了抖,若有所思地看向琴瑟,琴瑟似是心有所感般蓦然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便撞了个满怀,琴瑟又惊又羞,慌忙垂了头,本已是涨红的脸现下已然红到耳根了。

昏昏然之间,便听到身后小五那满含赞誉的话,她说:“那逍遥剑果真是个实在的!”

是啊,这般天纵英才,这般八方豪侠,这般……妾心良人……琴瑟心底喟叹,可那谢康因我而死,灵山派又要如何容我?!

薛摩收回了目光,他想他和琴瑟应该是想到一块去了,遂看向了媒人,泠然道:“沈放现下身在何处?”

薛摩这一开口周围便全静了,媒人忙道:“逍遥剑他晚几日便到。”

薛摩点了点头,看向月姨道:“你去把端平路头的迎客来整座都包下了,然后带着诸位先去下榻休息吧。”

月姨应了一声,便张罗开了,薛摩回身越过后堂,便进了后院里,一切的喧嚣便都隔在院外了。

秋日天凉,跟着他身后的白衣护卫,手上一抖便把毛皮大氅披在了他肩上,薛摩开口道:“秦英呢?”

白衣护卫嘴角一翘,笑道:“怕是又去聚义山庄了吧。”

薛摩止了步,看着这满院开得如火如荼的桂花树,长吁了一口气道:“这不还没到春天呢吗?”

白衣护卫闻言,浅笑了开来,也不答话,就静静陪着眼前人站在这片秋高气爽里……

那景象,远远看去,就似一幅画,出自名家手笔。

聚义山庄里,华浓端了一尾鱼才刚出房门,便眼见着一朵花飘了下来,落在她端的鱼缸里,她莞尔,一抬头,便见那人蹲在房梁上,不是秦英,还能是谁。

华浓笑道:“你看看你,不是在树枝上,就是在房梁上,你是猴子变的吗?”

秦英本是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口整齐白牙,很是好看,可听得这话,瞬间笑意荡然无存,他旋身而下,掸了掸袍子道:“嘁,我好不容易来看看你,你倒说我像猴子,走了!”

说罢,便回身大步而去,华浓一看,急了,忙道:“秦英,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回来!”

本来华浓以为,他应是会生气走远的,没想到下一秒他便疾行到她身边,一歪头,咧嘴笑道:“回来啦!”

华浓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秦英眉开眼笑,说道:“我秦英什么人呐,哪会跟姑娘家置气。”

说到“姑娘家”的时候,秦英还用食指撩了一把华浓的下颚,华浓又惊又怒,一般人再怎样也还是遵礼法的,可他秦英……

华浓气鼓鼓地直瞪着秦英,脸也是憋得通红,秦英好笑道:“没手出气呀?”他边说边将华浓手里的鱼缸接了过来,顺道脸凑了上去,道:“来来来!”

说到底,华浓也没能下得去手,只得无奈扶额,暗叹,什么清朗爽举的少年气呀,那都是不熟,骗人的,等你混熟了,那活脱脱浑身都是轻浮跳脱的痞子气!

“走啦。”秦英催她,她便也收了思绪,快步跟上,秦英低头看着手里端的这尾鱼,挑眉道:“你端着一尾鲤鱼要去干嘛,炖了吃?”

华浓被他给噎得够呛,哭笑不得地指着前面的池塘道:“我要把它放到池里去。”

秦英丢下句“好嘞”,便飞身而出,几近擦着池面,横身一个回旋,那尾鱼便滑进了池里,动静之小,除了池面泛了几圈涟漪外,连鱼儿都未四下逃窜,他足尖蜻蜓点水朝池面一落,眨眼前人已然回到青石板上了。

秦英走到华浓面前,本想着她会夸自己几句,却不料,她一开口便道:“其实你来的也正好,我正要和你说说最近聚义山庄的事。”

秦英一皱眉,一撇嘴,一脸不悦,可也由不得他愿不愿意,已然被华浓拽着往阁楼去了……

那桂花院子里,薛摩只是站了片刻,便有人轻叩门环,一身水蓝青衣而入,正是顾子赫,薛摩启唇:“你来了。”

顾子赫莞尔,手中的扇子翻了两个滚,可以瞥见他心底的不安,薛摩也不墨迹,直接道:“你信中所言聚义山庄的事,你再详细同我讲讲。”

顾子赫叹了口气,道:“之前还不觉有异,连日来却越来越不对劲了,五爷他三番四次旁敲侧击地问笑鱼,他爹临死前,可有交代过些什么。”

“他在找东西。”薛摩断定道:“那……笑鱼怎么说?”

“我也问过笑鱼,她甚至把她父亲临死前的话同我讲了一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顾子赫面色有些苦恼,接着道:“你猜前几日怎么了,连一直闭关不出的大伯,都开始询问笑鱼了,而且,他问的,更直接!”

“怎么说?”薛摩微微蹙了眉。

顾子赫抬眼看了看四周,随即凑到薛摩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他大伯问她,她爹临死前,可有把丹真心经交与她?”

听到丹真心经这四个字,薛摩的神经绷了那么一瞬,思虑了半晌,道:“应是她叔伯们得到了什么消息,类似于池盟主临死前,把丹真心经传于了自家人吧。”

“可是并没有啊!”顾子赫急道。

也无怪乎顾子赫这么焦急,池笑鱼的叔伯竟然敢这么问,那这消息必然是有些真实性的,可这种消息传在聚义山庄还好,若是传了点去江湖上,那池笑鱼乃至整个聚义山庄便皆是要被人架在火架上烤了!

这世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先莫慌,她叔伯那般疼她,又本是聚义山庄的人,断不会坑了聚义山庄去。”薛摩安抚道。

顾子赫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我总觉着哪里不对,可……可我又说不上来,你说究竟是谁把消息透露给她叔伯的呢,那人什么来路,可不可靠,图的又是什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来,薛摩抱臂凝眉,是啊,是什么人能让池家人都笃定丹真心经就在聚义山庄呢?那人又是求得什么?有求有得,那便是桩交易,可如今的聚义山庄还有什么值得拿丹真心经的消息去交易的?

说不通呀!薛摩越想眉头蹙得越紧。

第192章 一意孤行

看着薛摩的表情,顾子赫便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想到同一个坎那,路便死了!

顾子赫只觉后背一紧,周身沁凉,连薛摩都琢磨不通透的事情,那于聚义山庄是福是祸,于池笑鱼是吉是凶,怕都是后者要占得多了!

薛摩无法,不忍见顾子赫焦虑,也只得先劝慰了去,说他定会想办法查到那人,许是江湖把薛摩传得太过神通,顾子赫竟也就信了,临走时,虽也还是心事重重,但倒也不那么火急火燎的了。

待顾子赫走了,薛摩站在庭院里,有片刻失神,他那空落落的眼神里,却还是存着几丝温暖,许是因顾子赫,许是因池笑鱼,许是因他们那份满腔热血的信赖,相信他通天彻地,相信他无所不能。

可是。

薛摩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人,**凡胎的……一个人。

山林里,那林间小道看上去乍有还无,想来是有人想抄近路,硬踩出来的,此时此刻两匹马在上面跑得欢腾。

前面的那人,身背逍遥剑,腰挎虎尾鞭,正是沈放,身后便是他那小跟班,王起。

王起年纪尚轻,面容清隽,单看上去清清秀秀,有丝文气,好似任谁都能欺负了去,可跟在逍遥剑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便也沾了几分刚正果敢之意。

王起有些庆幸自己跟的是逍遥剑,他凝眸看着前面人的背影,满眼倾敬,思绪飘忽,他想起了几日前,在灵山派的大殿上……

那场面若是个一般门人,怕是都哆嗦得走不到殿中央,而沈放硬是步伐不急不缓,身正影直往堂中一站,纵然是灵山派将德高望重的四大长老请了出来,他亦是面无骇色。

“我们四个辅佐了灵山派三代掌门人,如今年岁已高,既已避世,自是相信你们师兄弟定能壮我灵山之威,你二人之间,于情一字,我等本是担心扬清多一些,怎么事到临头了,反倒是你沈放了?!”说话的人是灵山派辈分极高的长老,姓沈,单名一个“霄”字。

殿两侧黑压压地皆是人,却是静的仿佛黑压压得皆是些假人,王起抬眸看了眼堂上,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沈扬清的脸颊似是抽了抽。

牙,一定咬得很紧吧!王起如是想。

“放儿,你素来识大体,他们月满楼杀了我们一剑术执教,你要娶那伶人,这怎可行?!”

“确实如此,放儿,玄展和我说,就因为那女人,谢康的仇便一直没报,你如今要娶她,那你把灵山派的颜面又至于何地?!”

王起撇过头,只见杨玄展立于长老座侧,薄唇紧抿,唇角上噙了一抹似有还无的笑,王起不自觉地打了个冷噤,忙去看沈放。

只见沈放扫了眼堂上众人,便垂下头去,随后他轻“呵”了一声,王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紧接着,便听他掷地有声道:“可能你们都有所误会了,我今日来,不是来与你们商量的,我只是,来通知你们一声的。”

满堂皆静,可闻倒吸气声,王起忙向堂上看去,不出所料皆是意外愤怒之色,就连掌门人……咦,沈扬清的眼中怎会是露诧异敬佩之色?!

沈放转身抬步刚欲走,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下严声道:“我会在洛阳铺十里红妆,迎娶琴瑟,进我沈家!”

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放肆!给我拦下!”沈霄气急起身喝道。

霎时,沈放身前,七人剑阵已然排开,几欲在同时沈放取下腰间虎尾鞭,长鞭往前一甩,空气都被打响了,七人往两侧一躲,剑阵还未成型,便被破了。

沈放手腕一动,朝着持剑人手臂袭去,没两下剑便脱手了,长鞭挽着剑柄一甩,剑便飞叉入殿内堂柱上了,剩余六人一涌而上,只听剑风、鞭风交替作响,过了三十余招后,长剑一柄接着一柄地被鞭子甩入堂柱上,七柄剑整齐一列,煞是惹眼。

两侧的灵山派门人皆是大开了眼,这鞭法是逍遥剑前辈独传于沈放的,沈放常年在外,若不是他身边人,这真是不常得见的。

沈霄抽出腰中佩剑,冷嗤一声道:“沈厉去的早,今日,我便来替他,好好管一管这儿子!”

王起一听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心想,完了,完了,他活那么大,还没见有谁能惹得沈家老前辈拔剑出鞘的!怎料,沈扬清起身道:“够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师兄,你随我来后院一趟,其余人,全部散了!”

掌门人终究是掌门人,即便还有人有异议,倒也没人吱声了,到最后,沈扬清和沈放究竟谈了些什么,王起当然也不能知晓,反正到最后灵山派是放人了,所以才有现在的他和沈放一路纵马狂奔,前往江淮。

待送走了顾子赫,薛摩便在房间里闭目运气走息,直到额上小有薄汗时,秦英才回来,秦英一回来便直冲到薛摩面前,把华浓说的话一股脑儿全跟薛摩讲了。

薛摩也没有打断,全部听下来,发现和顾子赫说得大致无二,并没有什么特别,心上一空,便抱臂在堂中踱起步来。

秦英发现薛摩并不惊讶,便问道:“你已经事先知道了?”

“子赫今天来过。”薛摩接着道:“秦英,以你看如今的聚义山庄,有什么可图?”

“图无所图。”秦英几乎是脱口而出。

薛摩停了下来,问道:“那若是得到了丹真心经的聚义山庄呢?”

“那还用讲,那必是丹真心经啦!”秦英挠了挠后脑勺接着道:“所以这个事情说不通,难道放消息的那人还指望池家人找到丹真心经后给他不成?!”

两人面面相觑,竟不觉都微微叹了口气,秦英一个旋身,像只猴儿一样地跳起来蹲在了窗棂上,看着端平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幽幽道:“除非啊,把整个池家都给他绑了!”

“绑了?!”薛摩惊道。

秦英见他似是当真了,忙道:“诶!我说着玩儿的啊,这怎么可能,那池家三兄弟和那四大护卫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若如要下手,那动静应是相当大的,整个江淮都会知道,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的!”

第193章 初现端倪

“那如若是自己人呢?”薛摩说罢,秦英一挑眉便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薛摩接着道:“我且不论动机,我问你,如果是自己人下手,可行不可行?”

秦英把聚义山庄的人挨个思虑了一遍,正色道:“皆可行!”

随即秦英便如释重负般笑了出来,乐呵呵道:“那不就是聚义山庄的人自己要找丹真心经么,那这便无大碍了呀,他们自己人总不至于害了自己人去嘛!”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找,偏偏这个时候找?”薛摩的话说得极快。

秦英答得也快,几近脱口而出:“那肯定是得到了可靠消息呀。”

薛摩接上道:“谁给得消息?”

秦英顿时哑口无声,又回到了问题最初的开始。

薛摩走到窗前,见天边红云斑斓,已近傍晚,幽幽道:“是时候,夜探聚义山庄了。”

月黑风高夜,薛摩和秦英穿着夜行衣游走在聚义山庄,两人身法极高,行动起来便似鬼魅般飘渺……

两人分头行动,不一会儿,也查了个七七八八,交换了下眼色,正准备离开时,恰巧经过了池笑鱼的阁楼,月已中天,那阁楼上却是烛光煌煌。

薛摩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眼神示意秦英先躲起来,自己一个飞身便上了阁楼,薛摩站在窗边探头一看,只见池笑鱼手握着笔,伏在案几上,呼吸清浅,竟是睡着了……

薛摩微微蹙了眉,闪身而入,走近那案几一看,旁边摆了一摞发黄的书,乍看两行,便能发现这些皆是武功心法秘籍。

原来她在誊抄……发现这个,薛摩便不自禁地难过起来,一个无法集聚内力的人,纵然背完了这世间所有武功的内功心法,又有何用呢?

梦里,一股清冽的气息迎面而来,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池笑鱼乍然惊起,回看四周,空无一人。

原来是梦。

下一刻,她便又瘫软地坐在了椅子上,眼眶一酸,泪水便漫了上来……

可是,空气氤氲……

他来过,不是幻觉,不是梦,他来过,他真的来过……

池笑鱼咬了咬嘴唇,‘噌’地一声便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她下了阁楼,夺门而出,一头融进了茫茫黑夜里,她就这么沿廊跑着,夜风很急,风把她层层叠叠的袍裙撩摆起来,白纱招展,如坠云雾……

她一边跑一边四下张望,却不敢叫喊出声,怕惊动了叔伯,她不敢叫喊出那个日日夜夜镌刻于心头的名字。

四下皆寂,池笑鱼倏然停步,她低着头,狠狠地喘息着,慢慢地,便也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

他既来了,既不肯露面,又怎会让我轻而易举地寻着他?她在心里这么反问自己,待想明白这点后,池笑鱼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颓然蹲了下去,脸埋在臂弯里,削弱的肩头轻轻颤了起来……

这一切皆被蹲在高处屋檐上的两人看在眼里,距离甚远,按道理薛摩是不可能听到池笑鱼哭泣的声音,可薛摩扶额晃了晃脑袋,那低泣却似就在耳边一般!

薛摩刚欲起身,便被秦英拽住了,秦英的双眼里写的什么,任谁看一眼便能懂,薛摩渐渐清明过来,双眼渐见寒冽。

“走!”冷冷一字后,两个黑影,转身便融入了黑夜里。

待二人回到月满楼时,顾子赫已然在薛摩房间里,等待多时了,他们才站定,顾子赫便开口问道:“可有什么异样?”

薛摩扯下面巾,道:“我这里该探的地方并没什么异样,噢,对了,池笑鱼她大伯为何闭关?”

顾子赫黯然道:“都是些陈年旧疾了,每年入冬前皆需闭关静养。”

“那她五叔和她大伯是不是关系要更好一些?”薛摩问道。

“倒是自小要更亲厚一些。”顾子赫诧异道:“你怎么会问这些?”

薛摩笑道:“这都夜深了,他们兄弟俩还在静室内闲话了些家常。”

秦英兀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道:“那看来,我探到的消息,怕还要更值得掂量掂量。”

“别卖关子了,快说!”薛摩急道。

秦英正色望向顾子赫道:“烂扇子,你们家那三叔有点问题啊!我听闻他已多年不管聚义山庄的事,只是一门心思地礼佛?”

顾子赫点点头:“嗯,是这样的。”

“那便说不过去了。”秦英蹙眉道:“我去过佛室看过,那些个佛经甚是崭新,并不像被人常年捧读过,同理,那佛珠亦然,真正的礼佛人,那佛珠应是被磨得极其润滑,可他二者皆不占,而且,他房间的被褥并未动过,这夜深露重的,他应是不在聚义山庄。”

三人交换了下眼色,薛摩道:“之前池笑鱼出现在我床上的事,我们便道是聚义山庄的奸细所为,如若这奸细是……”

薛摩见顾子赫神色渐变,所以并没有直接点明,但还是道:“我并不想妄下这定论,但祸起萧墙这种事,这天底下,不是没有的。”

话一毕,秦英的脸色‘唰’地一下就铁青了,他身上背的,那也是祸起萧墙的血海深仇啊!

三人都不说话,这一时间,气氛便有些尴尬,薛摩看了看这默不作声的两人,起身执起酒壶,斟了三杯酒,道:“天气寒凉,我是真有些冷了,来来来,喝点酒,暖暖身子。”

酒还未过三巡,秦英便话多了起来,一个劲地调侃顾子赫,顾子赫也不歇着,秦英说一句,他便回一句,这一斗嘴,倒也热闹了起来。

薛摩就这么看着他们,若不是年岁相当,那目光可以说是相当慈爱了。

忽而,秦英一撇头,冷不丁地看向薛摩,从头到脚看了半晌,薛摩被他盯得一脸茫然,愣愣笑道:“怎么了?”

秦英大咧咧道:“你现在这身装扮,头发全部梳个髻,道是挺像个道士的,换身白袍,搭个拂尘,往那昆仑山一站,活脱脱一得道仙人!”

顾子赫听得不明就里,就问:“此话怎讲啊?”

第194章 甚嚣尘上

“烂扇子是自己人,也不怕告诉你,我家师父啊……”秦英顿了顿,身子往顾子赫那边倾了倾,才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身穿道袍,头戴逍遥巾,臂上搭拂尘,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长得可好看了,就跟那什么仙人座下童子一样!”

“道袍?!”顾子赫一脸讶异,看向薛摩道:“阿摩,你出身道家?”

还没等薛摩回话,秦英便接上道:“本来吧,人家是要得道修仙的,可惜了,硬生生被我等给拽进红尘了!”

秦英一喝酒,这话也忒多了,薛摩想罢,抬手一巴掌就打在秦英脑壳上:“你大爷的,喝酒都堵不住你这张嘴啊!”

这一打下去,秦英更不依了,硬是用轻功躲着,都要把薛摩那些个年少糗事全给抖了出来,结果,你一句我一句,三人基本上都托了个老底,煞是热闹了,等早晨月姨来叫醒的时候,才发现三人四仰八叉地就着地板便睡了一宿。

花照影步履倦怠,推开宅门一看,那二人皆已在堂中等她,懒懒道:“我近日练功,甚是疲惫,你们这一大早的便传我过来,所为何事啊?”

池五爷和吴范对视了一眼,道:“昨夜薛摩和秦英夜探了聚义山庄。”

花照影楞了一下,随即面上倦意一扫而空,忿忿道:“真他娘的多管闲事!”

池五爷接着道:“辛亏昨夜报信及时,我早有准备,倒也没被他们发现些什么,可是,时间一长,以他们那身轻功,池沧海被囚一事迟早会被查出来的。”

花照影坐在桌边,揉着太阳穴,眯了眯眼,嘴角一翘冷声道:“哼!查?竟然他那么爱这浑水,那便请他踩进来吧。”

吴范双眼一亮道:“此主意甚好!”

“散布消息出去,就说,薛摩从池笑鱼那,得了丹真心经,所以才放池笑鱼回聚义山庄了!”花照影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从明日起,他可还有时间去查什么聚义山庄?!”

池五爷倒吸了口气:“你这样一来,笑鱼不就危险了嘛?!”

“我的池五叔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别指望从你那侄女嘴里套出什么丹真心经的下半卷了!”花照影手指点桌:“交给江湖,交给雁回宫,交给薛摩,这样,怕还快一点!”

池五爷垂目一寻思,觉得甚是有理,也不失为一近道,便也不再多言。

吴范笑笑道:“这样一来,这江湖就该全乱了。”

花照影用手指绞着头发玩儿,面纱下声音带笑:“又何妨这乱世更乱一点呐,我倒想看看,笑到最后,谁是英雄?”

三人一番合计,待花照影离开后,吴范不禁暗叹:“也难怪岭南老怪连腐骨掌都肯教她,倒也是个厉害人物了!”

是日,薛摩已得丹真心经的消息便迅速在扬州一带传了开来,似滚雪球一般,越传越大,越传越快……

顾子赫知道定是薛摩他们夜探聚义山庄的事被发现了,便有人从中作梗,造谣生事。这样一来,顾子赫便完全笃定,聚义山庄确实出事了,只是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他查来查去,竟查不出一点头目。

秦英火急火燎地进了薛摩房间,见他站在窗前,小跑过去道:“这下怎么办?”

薛摩没有回话,但秦英能感受到他浑身紧绷的气息,便道:“要不这样,我把江淮一带的人,全都调过来吧。”

薛摩幽幽呼了口气,眉心紧拢,道:“吩咐下去,把山南、河洛一带的人全部调进江淮,把江淮的人全部调进扬州!”

“竟要这么大阵仗?!”秦英惊呼道。

“此一役不同上次冯克发难,敌暗我明,棘手得多,又摊上一本见鬼的经!”提到丹真心经薛摩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就要把动静弄大一点,我要告诉这江湖的各门各派,我薛摩还是传闻里的那个薛摩!”

以恶名以慑江湖吗?秦英扪心自问,他踏叶行什么世面没见过,他自然是不惧的,但是他也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被人给算计了!

“那……那这样一来,不是向整个江湖宣告我们就是得了丹真心经嘛!”秦英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薛摩叹了口气,双手搭在秦英肩上,道:“我的秦英啊,现在这种情况,这消息是真是假,你觉得还会有人静下心来细细分析吗?”

是了,是真是假,已经无关紧要了。

短短三天内,扬州地界开始出现了穿着各种各样门派服饰的人,或单枪匹马,或三五成群,路上遇见了,也互相拱手寒暄,嘴上虽不提,面下却皆是心知肚明,各自来意。

东灵山上,杨玄展疾步而行,终于逮着沈扬清的贴身小厮,急道:“扬清人呢,怎么哪都找不到他?”

小厮道:“掌门他……应是在后花园,我这便带你过去看看。”

“他在后花园干什么?”杨玄展步履极快,那小厮几近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他气喘道:“近几日掌门时不时地便会去后花园,也不干什么,就是在那一待便是大半天。”

杨玄展一听一脸莫名,只是那步伐却是越发快了,倒是苦了身后那小厮去了。

果不其然,一进后花园远远便能看到立于亭中的沈扬清,一身月白光华,英气逼人……

杨玄展几近是跑过去的,沈扬清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急?”

“江湖传闻,薛摩从池笑鱼那得了丹真心经了!”杨玄展说话向来干脆利落。

沈扬清眉峰抖了一下,但脸色很快便平复了下来,不急不缓道:“这丹真心经传了也近百年了,却从来没见人使过,等哪日真有人用了那般功法,再夺不迟。”

沈扬清的回答大大出乎了杨玄展的意料,但是他又无法说出到底哪里不妥,思来想去想到小厮刚刚说的话,便道:“你一个人在花园里作甚?”

“看看风景。”沈扬清回答得简单,甚至有驱人之嫌。

杨玄展脸一垮,有些不高兴了,忿忿道:“门派内还有诸多事务,掌门人若赏够了景,还望早些回大殿去,属下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先行离开了。”

第195章 各怀心事

杨玄展一拂袖便扬长而去,他并没有发现沈扬清的异样,确切来说,整个灵山派都没有发现沈扬清的异样,没有发现他迷蒙的眼神,没有发现他疑惑的表情,没有发现,他爽朗中偶尔带出的优柔之举。

如若他们再细心一些,可以想到当日就是在这里,沈扬清允了沈放去江淮。

然而,谁都没有发现,所以那日沈放和沈扬清的谈话只能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被覆盖了过去。

那日,后花园里,沈扬清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当真要娶那女子?”

沈放没有直接回答,嘴角一直翘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煞是好看,他说,“我沈放来世一遭,多经悲苦,年幼丧母,少时丧父,得幸可以拜逍遥剑为师,不曾想出师之日,师父便也离我而去,身为灵山派右执事,常年奔走在外,我沈放,并不惧刀光剑影,可是,人生种种,回首看去……皆是寂寥……”

‘皆是寂寥’这四个字仿若一记闷锤一样打在了沈扬清的心上,沈放接着说,“师弟,你与我同根同源,想必这一路上的心境,你定也是能感同身受的,你也知晓,我沈放并不是贪慕美色之人,可琴瑟,我是真的喜欢她……”

‘喜欢’?沈扬清默默地在心里琢磨着这两个字,不知怎地,竟突然有些鼻酸,人生这漫漫二十余年里,他竟然想不出一个人,可以放上这两个字,喜欢……

忽然之间,他茫然了,茫茫然中他看见沈放的眼中有光在闪,那是在自己眼中从来不曾出现的东西。

沈扬清扪心自叹,这个在西北中了十二道剑伤亦不曾留一滴泪的汉子,此刻,眼中,有光在闪……

沈扬清的心头彻底空白了,半晌,他开口问了句话,他问,“师兄,真心的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沈放真的想找一个美妙无比的词来形容给沈扬清听,可他读书不多,想了半天硬是没想出一个好听的,最后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抬手用剑柄轻轻搭在沈扬清心脏的位置,道:“这里,满当当的。”

最后,沈扬清终于还是让沈放走了,他一个人站在偌大的花园里,恍惚了……

他记得沈放临走时的笑,日月失光!所以他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爱可以让一个人连苦笑都使天地失色。

待沈放走了一炷香后,他问了自己一句话,他问,“这里,不会满了吧?”没人能给得了他回答。

薛摩这事一出,江湖处处都是暗流涌动,反倒是雁回宫平静得很,冯克等了几日,白容想皆没下令,他急得那叫一个坐立难安,只得去找白容想,才刚踏进她房间,便急道:“容想,薛摩的事情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他和我说了,那是江湖下套,他没有得到丹真心经。”白容想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看着河洛一带送上来的信笺。

冯克霎时气不打一处来,忿忿道:“他说没有,你就信他?”

白容想蹙了蹙眉,抬眸,厉色道:“他说没有,我就信他!”

呼之欲出的,皆是威严!冯克能看出他的大美人已经有些不悦了,便也没做他想,郁郁赶紧撤了出来,上次因为设计薛摩的事情,已经让他和她之间薄有嫌隙,他实在不愿她疏远了自己去,只得作罢。

当沈放出现在月满楼的时候,扬州又沸腾了一次,若是之前还有些希冀的话,那这次是真的不知碎了多少春闺少女心了,她们心中的大英雄,原来,是真的要成亲了。

“你竟然真的来了?”能这么快就见着沈放,薛摩还是有些吃惊的,虽然他没有亲眼所见,但在他看来沈放与灵山派的拉锯,应是极耗时日的。

沈放笑笑:“这还能有假?”

薛摩一脸了然问:“你能来,想必谢康的事定然解决了?”

“那是当然。”听到沈放肯定的语气,薛摩也算是定了定心,整个人便也轻松下来,带着沈放入了一旁的雅座,给他斟了杯茶,道:“如若成亲,是在东灵山,还是?”

沈放轻轻抿了一口,忙道:“我长居洛阳,属下也皆在洛阳,成亲自然在洛阳。”

沈放口中那雀跃之情自是几杯淡茶无法掩去的,薛摩本是和他交情不深,可不知怎地,即便不是身处同一江湖势力,竟也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想来,惺惺相惜也不过如此了。

“就是不知,琴瑟会不会答应,有点怕,是白高兴一场。”沈放长吁了一口气,想到这里,竟面露紧张,他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抬头见薛摩眼带笑意,忙道:“呼,让薛兄见笑了。”

薛摩笑着摇了摇头:“哪儿的话,我当年不比你好多少。”

话音刚落,便听得媒人急急下楼的声音,手舞足蹈地嚷嚷着:“成了!成了!琴瑟姑娘将聘礼都收下了!成了!成了!”

沈放听罢一激动,“噌”地一声便站了起来,薛摩笑着慢条斯理起身,拱手道:“恭喜沈兄,得偿所愿!”

沈放那张刚毅的俊脸上,难得出现了害羞之意,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半晌才道:“额……我……我能上去看看她么?”

“自然可以。”薛摩笑着点头道。

三楼房间里,琴瑟坐于铜镜前,月姨立于她身侧,琴瑟看着镜中的自己,似是自言自语道:“上苍待我不薄,曾有人和我说过,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好事发生的,他诚不诓我。”

月姨敛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个他,便是薛老板么?”

沈放准备叩门的手,就这么定在了半空中……

琴瑟神色飘忽,似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缓缓道:“那年我在我爹娘的计划下难得逃过了一劫,官府开始通缉我,我东躲西臧,却也还是被他们给逼到绝路了,前有关卡,后有追兵,呵,我不想把命交给任何人,于是,我看着我眼前的树,想到了自尽,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第196章 伏笔初埋(一)

沈放的身子不自觉地僵了一瞬,他听到琴瑟娓娓道:“就在我已经气息将尽时,我看到一人身着红衣,骑着骏马,朝我而来,就像地狱索命的鬼,却偏偏,救了我一命。”

“不是从哪个方向而来,那一刻,他真的是从天而降的。”琴瑟的话一笔一划地烙在了沈放心上,疼得他有那么一瞬竟有些喘不过气。

“琴瑟,你爱薛老板么?”一个稍显年长的声音传来,沈放垂眸,没有多想,提步便离开了,没有再听下去。

琴瑟眉心微动,她没有想到月姨会这般问,更没有想到她会问得这般直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娓娓道:“爱情,都是自私的,在我心里,不曾想着占有的感情,那都不是爱,若我爱他,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留在我身边的。”

月姨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琴瑟接着道:“他之于我,是一种区别于爱情的存在,牢牢扎根在那个位置上,既雷打不动,亦无法替代,而我呢,既不会想拥有,也不可能会忘记。”

琴瑟笑了笑道:“月姨,我是一个很清楚的人,我知道,感恩不是爱情,信仰更不是爱情。”

月姨听罢,面露敬色,感叹道:“我本还以为你愿意嫁给沈放,是因为薛老板的关系,如今看来,倒是我等浅薄了,像姑娘这种自重自爱之人,怎么可能会应允嫁于不爱之人呢。”

琴瑟低眉垂眸,两颊红云翻飞,低喃道:“沈大哥,乃我所愿。”

沈放下了阁楼,见薛摩已然不在刚才雅座上了,找了人一问,得知他在后院,便到后院寻他,转过围廊,便见一人红衣,正在马厩前刷马。

想起刚才琴瑟说过的话,心头涩涩,沈放轻叹了口气,朝他走去,薛摩听到身后动静,回身便见沈放一脸郁郁之色,在那一身黑袍的衬托下,便更显深沉,薛摩便道:“怎么,没有见到琴瑟?”

“噢……嗯,没有。”沈放开口,声音有些喑哑,倏忽间,他似是想到什么一般,抬臂抱拳,弯腰垂首行礼,薛摩一愣,忙抬着他的手臂道:“沈兄这是何故,我薛摩怎担得起啊!”

“这一拜,你受得起,多谢薛兄当年救了琴瑟一命。”沈放道。

薛摩遽然反应过来,忙让沈放直身,只道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可不是每个人都会做这种举手之劳的。”沈放话一毕,薛摩觉得此话甚是熟悉,两人几乎同时想起了平沙寨的那一晚,相视一笑,甚是灵犀。

“明日一早,便让琴瑟同你回河洛吧,被那经书一折腾,这江淮一带,算是都不安逸了。”薛摩言语颇有无奈。

沈放拍了拍薛摩的肩头,以示宽慰,两人闲聊了几句后,沈放便也就离开了。

稍不留意,夜色便翩然而至,薛摩这个偌大的房间里,灯都是彻夜点的,桌上的烛光轻跳,薛摩的睡颜便忽明忽暗,光影流动下,就好似随时都会醒来一般……

梦里,他梦见了他离开碎叶城的那天,秦飒沿路送他,三番五次劝她回去,她都不肯,执意要送,那一路,于他来说,仿若凌迟。

从寒风凛冽送到春风拂面,从冰山雪岭送到一马平川,在玉门关外也终于送无可送了,那日真正走的时候,他不敢回头看,可梦总归是梦,所以,梦里,他回头了。

本是如沐春风的时节,可他却回头看到了秦飒站在天山下的大雪纷飞里,白得几近透明,那鹅毛般的大雪竟是一片也落不到她身上,可是她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飘渺,竟似要和天山的雪融为一体了般……

薛摩蜷缩的身体,颤了一瞬,几近本能地,下一秒他翻身而起,顺手从枕下抽出一柄长剑立于床前,手中剑正指堂中人。

堂中一人,夜行衣装扮,在那微弱的烛光下,什么都辩不出来,薛摩沉声道:“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丹真心经交出来!”来人压低了声音。

薛摩冷笑了一声:“嗤,我没有丹真心经。”

“诳谁?!”话一毕,那黑衣人便遽然逼近,他身形飞快地左移右挪,迅速地避开了薛摩迎面而来的剑招,他起手一套看似软绵的掌法,直击薛摩握着剑柄的手,下一瞬,长剑便脱手而出,飞插入堂柱里。

“少林散花掌?!”薛摩大惊,来者身手绝对算得上江湖一流,而如今竟又使出少林绝学,薛摩不可置信道:“少林般若堂的人?!”

黑衣人缄口不言,一套掌法下来薛摩以焱火掌相接,两人内力几近相当,谁都沾不得便宜,那黑衣人眼色一变,他是来速战速决的,可不是来比武切磋的,紧接着一套刚劲的般若禅掌迎面呼来,薛摩面色一凝,心头一沉,出掌相接,却是短短几招后便漏接了一掌,那一掌实打实地拍在了薛摩心口,他后撤了几步,一顿,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般若禅掌使出来那一瞬间,薛摩便心知肚明,这不是一般的少林和尚,这是般若堂的得道高僧。

也是了,一般的人又怎敢夜闯他月满楼?

薛摩擦了擦嘴角的血,语气薄有不屑:“你们出家人就是这般无欲无求的?”

“少给我废话!”黑衣人一身戾气,话毕,便直直袭来。

薛摩旋身一躲,厉然道:“那我,便也不客气了。”

混沌沌的黑夜里传来了一声冷笑,很显然,以刚才的交手来看,他并不惧薛摩。

下一瞬,两人乍然交手,薛摩的身法开始变得诡异无比,在黑衣人眼中甚至出现了幻影,正当他疲于应付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了一道光:这套功法,他曾见过!

就在他晃神的这一瞬间,薛摩乍然出现在他身后,一掌下去,他向前踉跄了两步,回身骇然道:“九曲**!你怎么会九曲**?!”

薛摩眼眸一暗,正欲发难,那黑衣人从腰间取下长长的藤鞭,破空擦着薛摩的脸颊甩了过去,一道血痕赫然绽放,再抬睫时,薛摩的眼中怒意汹涌……

第197章 伏笔初埋(二)

那黑衣人鞭法虽妙,但对上九曲**却依旧不免是落了下风,十几招后,薛摩从腰间摸出两把匕首,伏地而过,洞穿了黑衣人的脚背直直插进了地板中,在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里,薛摩拽住藤鞭缚住了黑衣人的双手,纵身扯着鞭子自他头顶翻身过,那黑衣人的手臂瞬间就直直地竖在了头顶。

薛摩嘴角一弯,笑得邪气,乍松手一抬腿,压着藤鞭的另一头,“刷”地一声便踩在了地板上,以此同时“咯嗒咯嗒”的骨头错位声听得人毛骨悚然,那黑衣人的手臂几近被逆向旋转了一周,他整个身子也因为疼痛而弯成了一个诡异的拱形。

“你!你放了我!”黑衣人的头巾有光泽泛出,已然汗湿,可话语间却依旧威严不减。

“太晚了。”薛摩一运气,原先插入厅柱的剑便收回了手中,他居高临下冷睇着他道:“敢夜刺我月满楼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嗤,我可是少林般若堂……”黑衣人话还没说完,耳边便是他颈部血管被划破的声音,眼见一串血珠飞溅在那红色的纱幔上,瞬间消失,他如同轰然倒塌的桥,瘫在了地上

薛摩冷眼看着地上抽搐的人,泠然道:“天王老子都不行!”

待秦英和花照影听到动静,冲进薛摩的房间,破幔而入时,看到的便是一地的鲜血,和倒在血泊中黑衣人的尸体,薛摩持剑而立,半张左脸鲜血淋漓……

这场面一看毋需问,任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花照影提着裙子上前,弯腰把黑衣人的头巾面纱一揭,愣了一瞬,待起身,三人面面相觑,花照影秀眉一蹙开口道:“少林般若堂……首座。”

屋内一片死寂。

当车水马龙时,薛摩拖着一具尸体抛在月满楼的门口,他另一只手一扬,红色的纱幔就盖住了黑衣人大半个身体,围观者哗然。

不久,有少林的僧人赶来收尸,出言忿忿。

再不久,江湖甚嚣尘上,纷说般若堂首座被薛摩以利器洞穿了双脚,双臂被硬生生撇断了,割喉虐杀。

最后,江淮竟似又安静了下来,那些个为了丹真心经而涌动的暗流短短一日内竟全数撤出了扬州。

死了个德高望重的前辈,那些个利欲熏心的人,似是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薛摩杀了般若堂首座都敢当众抛尸,没道理他得了丹真心经,反而不敢承认?!

今日本来是琴瑟离开月满楼的日子,染了血,自然是走不了了,薛摩去“迎客来”给沈放赔了好几个不是,沈放倒也大气,笑笑说,往后挪一日也就好了。

冯克在雁回宫,倒是整个人乐得不行,就差舞狮来祝了,本来他们还在犯愁,他们可以在继任大典上做出薛摩杀害空无方丈的假象,可是,动机呢?如今,般若堂这事一出,当真是天赐良机。

“诶诶诶,我跟你说,昨夜还真有人去抢丹真心经了!”

“丹真心经?!去哪抢?”

“你这不废话嘛,我们这没出事,那当然是月满楼了!”

聚义山庄里,两个小护卫谈得起劲,并没有注意到池边的舟子晃了一晃。

“那……那抢到了?”

“怎么可能,被薛摩给杀了,我去迟了,没亲眼看到,听说是少林般若堂首座,死得可惨了,听人说薛摩也受伤了,他……”

“薛大哥他怎么了?”池笑鱼“咻”地一声一掀帘从舟子里窜了出去,吓得两名小护卫往后连缩了好几步,楞怔怔地看着她。

池笑鱼看他们呆住了,急得直跺脚:“你们说啊,薛大哥他到底怎么了?”

那小护卫忙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说薛摩拖着尸体出来的时候,脸脸上全是血……”

池笑鱼听到这背脊一僵,茫茫然道:“子赫呢,顾子赫人在哪?”

“顾少爷当下应在顾府。”小护卫话还没说完,池笑鱼拎着裙摆撒腿就跑。

她这一跑,就直接跑出了聚义山庄,等她都跑出一条街了,置身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时,她才诧然反应过来,聚义山庄的门卫竟然没有拦她,就让她出来了?!

池笑鱼一回身,便看到了不远处跟着她的四大护卫,她顿了顿,想到薛摩,也没再犹豫,直直往顾府而去。

“昨夜月满楼的事情,你听说了没?”虽然池笑鱼还没开口顾子赫便知道她这么急匆匆赶来是为了谁,但乍然听到,也还是不免黯然神伤。

“我已经去看过了。”顾子赫一副知无不言的慷慨表情。

“那……嗯……那薛大哥他……”池笑鱼低垂着头,绞着手指,吞吞吐吐。

顾子赫满眼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头顶,笑着道:“如果他毁容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了?”

池笑鱼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哈?毁……毁容了?!”

顾子赫指着自己的左脸,比划着:“从这里到这里,被藤鞭给伤着了,那鞭上有刺。”

“哦,这样啊……人没事,就好了……”池笑鱼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不要去看看他吗?”身后顾子赫的话音刚落,池笑鱼忙转身摇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先回山庄去了。”

自那日薛摩坦白了心意,池笑鱼离开了月满楼后,人前,池笑鱼虽不提薛摩半字,可人后,顾子赫知道是怎样的。

她时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阁楼上,趴在栏前,托腮愣愣地看着月满楼的方向,有时候一看便是一大半宿。

她想他,但她不敢见他。

这些,顾子赫都是知道的。

这一夜,也不例外,顾子赫斜靠在柱边,远远地看着她,本以为也是风平浪静的一宿,却见她骤然起身,疾步跑下楼,跑出了聚义山庄,直奔着端平路而去,顾子赫苦笑了一下,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只见她穿过胡同,跑到月满楼的后门就站住了,没有一点想去敲门的迹象,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那。

第198章 伏笔初埋(三)

池笑鱼抬头看着这偌大的楼宇,站在这可以看见后院里的那颗桂花树,鼻尖是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有时候,他的身上也会有这股味道,池笑鱼如是想。

站了半晌刚转身要走,就看见顾子赫站在不远处,池笑鱼扯了一个无比尴尬的笑,顾子赫走近道:“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

池笑鱼忙拉着顾子赫调头走,道:“不用了,我们回去啦。”

“你怕他知道你来看他?”顾子赫像座石佛一样落在原地,反正池笑鱼拉不动,他撇嘴一笑:“其实吧,你根本毋需有这种顾虑。”

池笑鱼一脸疑问地看向他,顾子赫不怀好意道:“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然后,我给他点了炷香。”

“你?!”池笑鱼诧然道:“你给他点迷香了?!”

池笑鱼话刚毕,顾子赫便揽着她的腰,足尖一点,一阵风过后,池笑鱼已然站在月满楼院内了。

池笑鱼一脸骇然地看着这周遭熟悉的景和物,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揍顾子赫一顿时,那厮却早已飞出院外了。

顾子赫斜靠着墙,愣愣地看着这栋楼宇,眼瞳渐暗。

池笑鱼在院中站了半晌才敢提步,这一提步,就听到“噗”的一声,吓得她立马抱头蹲在了地上,耳边依旧静悄悄的,池笑鱼抬头一看周围并没有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撇头,果真,是马厩里的流星睁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看着她。

池笑鱼走了过去,轻轻抚了抚马鬃,近似耳语道:“你说,我上去看看他,这样好不好?”

本来池笑鱼只是想给自己打点气,哪知,流星却像听懂了一般,轻轻点了点头,池笑鱼好笑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就成精了!”

池笑鱼上了楼去,站在薛摩的房门前,几经犹豫,想到顾子赫那句‘点了香’也终于还是推开了房门。

等一层层撩开那红霞般的纱幔后,她终于见着了那个在梦里已经见了无数次的人,仿佛阴灵般阴魂不散,萦绕心头,是的,没错,就是阴灵,否则,怎么会这般磨人?!

池笑鱼恨恨地想,可是,眼光却是温煦如寒日暖阳。

桌上烛火静静燃着,池笑鱼一步步走近,走到床边轻轻蹲了下来,昏黄的光洒在他脸上,便把那份苍白给掩了下去,池笑鱼喜欢这样的颜色,不似往日,每每都苍白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透明到消失了一般。

他睡得极其安稳,池笑鱼想,这迷香,顾子赫下得份量应是很足了。

池笑鱼凑近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又深又长,虽是涂了药,但是并未结痂,所以伤口甚是明显。

池笑鱼叹了口气,面色怏怏,有些无奈道:“你看看,你都毁容了,我怎么还是那么喜欢你啊?”

自然不会有回答,外面打更声又敲了一阵,池笑鱼起身,深深看了床上人一眼,提步便离开了。

待纱幔一落下,薛摩便睁了眼,他缓缓坐起了身子,手杵的地方刚刚池笑鱼趴过,便还有她的体温,薛摩的手指轻轻抚过,甚暖,他抬头,愣愣地看着那红色的纱幔,一动不动。

回去的一路上,顾子赫见池笑鱼心情甚好,便试探着问道:“心情这么好啊?你刚去见他,他醒了?”

池笑鱼一脸奇怪,道:“你给他下了迷香,他怎么可能会醒嘛!我就是太久没见着他,这下见了,心里高兴……”

池笑鱼还在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走,并没有注意到顾子赫已经愣在了原地,其实顾子赫并没有点什么迷香,别说池笑鱼进薛摩房间了,就是进后院,顾子赫清楚以薛摩的功夫,他都是知道的,而薛摩佯装睡着,只是为了……

这一刻,顾子赫恍然了悟了,他想成全池笑鱼,而薛摩,想成全他。、

次日一早,沈放来接亲,月满楼张灯结彩,红烛红绸,那一众表演的姑娘们都盛装打扮,往那月满楼门口一站,简直赏心悦目。

月姨带着琴瑟出来,她凤冠霞帔,美得不可方物,月姨看着她,笑道:“你这一走,我上哪去找像你这样,琴弹得这般好的姑娘?”

琴瑟也不说话,只是笑,笑着笑着泪便出来了,半晌才道:“这不还有她们嘛!”

月姨往两边一看,只见她们个个皆是梨花带雨,佯装不高兴道:“今日这般好日子,你们哭什么呀,都给我憋回去。”

琴瑟走过去与她们一一道别后,媒人便搀着琴瑟下了阶梯,月姨忽而上前凑到琴瑟耳边道:“薛老板要我转告你,在灵山派如若受了什么委屈,定和他说,我们月满楼给你撑腰。”

百感交集都不足以形容而今琴瑟的心情,薛摩并没有出面,她怔愣了一会,抬头看着烫金匾额上“月满楼”那三个大字,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她对着这栋雕楼画阁深深福了福身,最后一掀轿帘,坐了进去。

那轿帘一放,从此便是在热闹声中别了扬州,别了江淮,别了故土,远走他乡,远走千里之外。

少林的继任大典一日一日邻近了,聚义山庄也是收了拜帖的,顾子赫想着池笑鱼日日呆在那方圆之地内,怕她生闷,想带她出去走走,便兴冲冲地来找她,怎料她却道,也没啥好看的,不想去。

后来顾子赫讲,薛摩也会去,那小妮子便立即改口说,应该也挺精彩的,还是去看看好了。

这番转变,听得顾子赫无奈得直唏嘘摇头。

待得那一日了,这去往少室山的路上便开始热闹起来,就连路边都有村人给你临时搭出个小酒肆来。

最是勤劳,村民农妇。

此时小酒肆里刚坐下了几桌人,那村妇一边招呼着一边上了几个小菜,桌上一人一边斟酒一边向着对面人道:“妹妹,来给哥哥夹块肉,要大的。”

对面那小姑娘,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动了筷,肉是夹了,就是递到半空中就定住了,随后筷一松,那一大块肉“噗通”一声就掉在了酒杯里,酒都溅得到处都是。

第199章 少林风波(一)

那哥哥嘴一咂,不高兴了,抬头却见他妹妹两眼放光地看向前方,嘴一张一翕道:“这人生得……好生俊呐!”

哥哥一脸疑问地回身看去,只见那林间路上,停了一溜马队,领头那人一身红色镶黑纹束身衣袍,头发以红色玉制发冠全部束起,青丝瀑悬至腰下,白马红装立于光下,英姿焕发,如天将下界,教人不敢瞪目正视。

这哥哥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薛……薛摩?!”

邻桌的人乍一听,忙起身凑过来看,有人惊喜道:“妈耶,还真是薛摩啊?!”

“他!他怎么还敢来少林呐?!”

“咦,他们启程了。”

“快快快,我们也跟上,这下有好戏看了。”

“可老大,我们这肉还没吃呢?”

“哎呀,还吃啥肉啊,保不准还能见着丹真心经呢,赶紧走,赶紧走!”

一群人放下了酒肉钱,火急火燎地便往山上赶去。

待到山门下,树林边已然栓了许多马匹,薛摩扫了一眼,单看看那马鞍装饰,便知来的江湖门派着实不少。

薛摩和秦英对视了一眼,两人下了马,把流星和狗剩一栓,便带着人拾阶而上。

那山门四柱而立,柱中连匾,柱顶立祥瑞,青石灰的眼色,十分肃穆,便衬得台阶上那一青一白的身影分外醒目,薛摩抬首看着,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臭稻谷,我先到的,你打赌输了,你怎么能耍赖呢!”虽是一身男装,但是池笑鱼的声音没错了。

“嘿嘿,就不背你,就不背你!”顾子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平台,池笑鱼就在后面追,才刚上平台,突然她“哎呀”一声,一个趔趄就蹲在了地上,顾子赫听罢忙回头朝她奔来,一脸焦急,完全没有注意到池笑鱼嘴角那不怀好意的笑。

顾子赫刚蹲下来查看,池笑鱼立即起身,一个蛙跳就扒拉在了顾子赫背上,嘴里叫嚷着:“叫你耍赖,叫你耍赖……”

池笑鱼在笑,顾子赫在背着她转……当真是生动啊!薛摩如是想,那双漂亮的眸子,晦暗如夜。

就在这旋转的间隙,眼前飞快地掠过一抹红,池笑鱼一个激灵,撇头去看,不禁喃喃道:“薛……薛大哥?!”

顾子赫自然也听到了,回身就见阶梯下,默然站立的人,静静地看着他们。

池笑鱼拍了拍顾子赫的背:“臭稻谷,你快放我下来。”顾子赫自然照做了,他撇了撇嘴,放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池笑鱼看着他一步步登临,太久不见,只此一眼,便觉世间颜色,皆如尘土。

“还真来啊?没关系吧?”顾子赫的话,言语中不难听出关心。

薛摩拍了拍他的肩,一脸豁达:“放宽心,况且,这种场面,还是该来的。”

池笑鱼几度张口,眼见薛摩就要走了,才鼓起勇气喊了句:“薛大哥……”

“嗯?”薛摩转身看着她,一脸和煦。

“我……我……”池笑鱼知道是要说些什么的,可是一对上他的眼,便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半晌见池笑鱼没有反应,薛摩便笑了,看着顾子赫笑言:“呵……你家小鱼干什么时候变成小结巴了。”

话一毕,顾子赫和池笑鱼便愣住了,薛摩也没等他们回话,自顾自地带着人往大殿而去。

“他……他什么意思呀,什么叫你家的啊?!”池笑鱼一脸懊恼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语带哭腔:“全江湖都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他怎么还能这么说呢……”

池笑鱼也没有什么办法,抱怨归抱怨,一跺脚还是只能一路小跑地朝着那个背影追去,只剩顾子赫一个人呆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英斜睨了一眼旁边的人,正色道:“师父,你刚才的表情,难看极了。”

“我不喜欢她穿男装!和秦飒……太像了!”秦英听得出薛摩语气里的不悦,没再多说,只是挑了挑眉。

寺院前两位守门僧,当远远看到来者何人时,两人急忙交换了下眼色,其中一人忙跑进去通报了。

“大胆狂徒,我师叔尸骨未寒,你竟然还敢上我少室山!”薛摩一行人才刚在院门口停步,那守门僧便当头喝来。

秦英嬉皮笑脸道:“你这小和尚,我且问你,少林继任大典的帖子上可有写明月满楼不可来参礼?”

“我佛无量,自然没有写。”守门僧答道。

秦英越发眉开眼笑道:“既然没有写,我等又如何不能来了呢?”

那守门僧见秦英这般轻浮之态,握棍而立,忿忿道:“佛门重地,岂容尔等在此撒野!”

那守门僧刚欲发难,之前进去通报的和尚窜出来道:“几位施主,我师祖请你们进去。”

“师兄,这……”那守门僧一脸疑惑,他师兄也并未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薛摩留下句“劳烦了”便带人进了院门,待到大殿广场前,前来参礼的人纷纷回首来看,一时之间,议声如沸。

“薛摩!!!”

“我没看错吧,月满楼他也敢来?!”

“哦哟哟,厉害了!厉害了!”

……

冯克向白正光和欧阳以烈使了使眼色,欧阳以烈低声道:“放心吧,已然全数安排好了。”

白正光道:“他来了也好,就地正法总比还去扬州抓要来的妥当。”

“呵呵呵……这次就叫他看看什么叫有来无回。”冯克说完便缓步走到薛摩面前,勾肩搭背道:“薛兄真是艺高人胆大啊,这地儿都敢来,真是让我忍不住想夸你啊!”

薛摩面色如常,淡淡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也该有个了结了,再说,我月满楼也不想树敌太多,总要看看还有没有重修旧好的机会嘛。”

冯克笑道:“薛兄说得倒也在理。”

白正光道:“都是雁回宫的,咱们便都站一处吧,马上这继任大典就要开始了。”

聚义山庄的人就在雁回宫的对面,领头的人是顾子赫,池笑鱼一声月白男装藏在随行小厮里,她一露头正巧看见了冯克双眼含笑直勾勾地看着薛摩,便不自觉地打了几个冷噤。

第120章 少林风波(二)

池笑鱼往殿中一看,一座释迦摩尼像结跏趺坐于大雄宝殿中央,眉目慈祥而庄严地看着这芸芸大千,殿四周十八罗汉像依次而立,形态各异,池笑鱼看着嘴角便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殿中蒲团上,和尚正在诵经,殿前空玄大师一身青衣而立,目光宁静而超脱,池笑鱼觉得,那种目光,确是得道高僧才会有的,空玄大师身后,两名小和尚,一人手捧衣钵,一人手持禅杖,应是等着空无方丈来,便可以开始继任仪式了。

池笑鱼躲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薛摩,倒也无所谓时光缓急,然而其他人却是开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空玄大师轻声道:“道形,你师弟去了那么久也不见回来,你再去禅房看看,若方丈师兄……”

话还没说完,便被大殿外那急促的脚步声给踩断了,众人向殿门口看去,进来的小和尚跑得气喘吁吁,一脸的慌张之色,他几欲站不住,脚一软便跪在了空玄大师身前,吞吞吐吐道:“师父……方丈……方丈……他……他圆寂了!”

秦英一脸震惊地扯了扯薛摩的袖子,结巴道:“他……他说谁圆寂了?”

薛摩自然没有搭理他,倒是冯克的嘴角不经意地翘了一下,在静了那么一瞬后,满堂哗然,不知是哪家当家的说了句“怎么会这么巧,这个时候圆寂了?”

“圆寂了!这怎么可能?!”

“我昨日还和空无方丈彻夜畅谈,他康健的很!”说话的人,正是灵山派那位辈分极高的长老,沈霄。

空玄大师似是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未留只字片语,疾步而出大殿,这一众僧人来客便只能蜂拥跟上,浩浩荡荡往少林禅房而去。

秦英一边跟着薛摩身后走,一边小声道:“师父呀,我怎么眼皮一直跳呀,这后背也凉飕飕的,要不……要不咱们走吧,本来人家也不乐意咱们来观礼的,直接走吧。”

薛摩还未来得及搭话,便被冯克抢了话头道:“这时候,走了,怕是不太好吧。”

薛摩停了下来,蹙眉望着冯克,正准备说话,便被身后白正光推了一把道:“走吧,墨迹些啥!”

薛摩看了一眼身后,他带的人本就不多,完全被雁回宫的门人堵住了退路,他面不改色地跟着人群继续往前走,没人能感受到,此时,他袍袖里双拳捏得有多紧。

禅房外有棍僧把守,便只有少林的人进去了,两堂三院的首座,除却身死未寒的般若堂首座外,皆在室内,而其余人便只能在禅房外的空地上候着了。

空玄大师一进禅房见着空无方丈的坐姿,心便凉了半截,他两指往方丈的颈部一探,眉目一垂,不禁叹了口气。

空澄大师见此情形,也知不妙,疑惑道:“怎么会这么突然了?!”

空玄往方丈的手腕处一号脉,一脸异色地看向空澄,空澄见他神色异常,便是一脸茫然地伸手去探,指一搭上,瞬间面上一扫无措之色,横眉目切齿道:“师兄断的是何?!”

“我断……焱火掌!”空玄话一落,空澄大喝一声,取下颈上硕大的佛串往门外一甩,六七颗佛珠似离弦之箭呼啸而出……

饶是有点内力的人皆能听到那强劲的破风之声,众人本是翘首向里面张望,哪知一眨眼的功夫,那几颗佛珠夺门而出,向人群射来……

所有人都看到那佛珠飞的方向是指着月满楼的人而去的,本也伤不到自己,却也还是下意识地后撤了好些步。

“全部后撤!”薛摩说罢上前两步取下肩上披风,往空中螺旋几转,那几粒佛珠便被包裹在披风中……

身后阵阵惊呼响起,因为所有都看到那几粒佛珠并未就此停止,似是互相借力般顶着薛摩向前,薛摩心上一震,使劲转动着手臂,在双方的力道下,那披风都快被悬成一根长棍了!

薛摩蹙了下眉,心一横,看了眼旁边的空地,手腕上一甩,那成棍儿的披风便向那空地飞了出去。

少了薛摩力道的干预,那披风飞出去后瞬间就展了开来,那几颗珠子直直地砸向了地面,“轰”地一声,地都给砸裂了开来!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迎风招展还未飘落地的披风,那上面赫然一串的洞!

沈霄不自觉地摇着头,好像哪怕是亲眼所见,他也难以相信,这两人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池笑鱼撇了嘴,一副哭相嘟囔道:“那是我给他做的披风……”

顾子赫讶异地回身看着池笑鱼,想到那破破烂烂的披风,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补了句:“唉,是有点惨。”

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池笑鱼咬着下唇,眼看分分钟就要哭出来了。

还好,后面的珠子从门内一颗接一颗地应声而至,池笑鱼马上就被分散了心神,顾子赫长舒了一口气。

那硕大的珠子急速地朝着薛摩接踵而至,他张开双臂,一只手接了一颗,那力道直接把他往后推了两步,手掌上的珠子还没掉下去,下一颗便遽然杀出,若是方向是朝着月满楼来的还好,也许是空澄出手太快,到后面便已然乱了方向,那颗珠子直冲冲地向着一户小门小派而去,当头的便是之前在少室山下要吃肉的那厮。

似是被某种力量给摄住了一般,他竟然连抬手去挡的动作都没有做,四周一片倒吸气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扫动了他的头发,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到,不知何时薛摩已然闪现至他的身前,确切来说,身子都来不及到他身前,只能单手横着手臂屈指挡着那飞速旋转的佛珠,薛摩的手背就正正地横在他的眼前,他都能听到骨骼发出的异响。

这颗还未解决,下一颗就已然行至薛摩面门了,薛摩反掌掌心向下一按,旋身一个回旋踢,霎时,一颗打入了地里,一颗镶进了柱里,然而就在薛摩脚掌还未落地的瞬间,从门内飞出的最后一颗,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胸前……

第201章 少林风波(三)

那么多人,却是静得出奇,只有那颗佛珠直直掉在地上滚动的声音,薛摩垂着头看着自己胸前,他皱出褶子的眉头却忽然平了,他茫茫然地抬起头,下一瞬,一口鲜血,喷然而出……

“师父!”

“薛大哥!”

秦英和池笑鱼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出去的,两人一左一右想把半跪着的薛摩给搀起来。

“你不该冲出来的。”薛摩一说话,嘴里的血便直直流了下来,池笑鱼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也不说话,只是手忙脚乱地拿帕子给薛摩擦拭。

她哪里还能顾忌得了那些?!

“池笑鱼!是池笑鱼!”

“嚯!行走的丹真心经!”

四周絮絮声刚四起,顾子赫一摆手,聚义山庄的人已然将池笑鱼围在了中间,生怕出什么不测。

“铛铛铛”少林戒严的钟声扶摇直上,响彻着整个少室山,林中有惊鸟成群划云而过,少林棍僧从四面而来,将禅房前广场上的人全都给团团围住了。

空玄大师和四位首座刚从禅房内出来,挡在薛摩身前那一排的月满楼守卫便全数剑出了鞘,战意凛然。

秦英气愤难当,指着空澄便骂道:“老秃驴,暗箭伤人,算什么名门正派?!”

“阿弥陀佛。”空玄大师面色凝重,口诵佛号。

空澄瞥了秦英一眼,望向薛摩道:“薛摩!我空知师弟固然有错在先,但也已然赔了命了,而今,你竟敢暗害我方丈师兄,简直欺我少林,寺中无人!”

“什……什么?!”

“这什么情况?!”

“薛摩暗害了少林方丈?!”

四下议论之声沸起,似是听明白了,又似是没听明白。

“你!你信口雌黄!”秦英急得小有结巴,面色涨红,硬是憋着胸中翻涌不止的怒气。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师兄弟几人皆已确认过,我方丈师兄确实死于焱火掌之下,薛施主,这天底下会使焱火掌的,可就只有你了。”空玄大师声沉而稳,偌大的广场,话毕都尚有回音,好些小辈已然面色苍白,小有不适,只道是这空玄的大狮子吼功怕是已练到极境。

“薛摩杀了少林方丈?!”

……

众人似是恍然明白过来,又惊又怒,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冯克和欧阳以烈对视了一眼,两人皆露出了胸有成竹地笑容。

“薛摩!”沈霄一声怒吼,全场屏息竖耳,江湖人都知道他和空无是数十年的旧交,薛摩按着胸口回身迎上他的目光,眼里,无怒无惧,无波无澜。

正当所有人以为两人要大打出手时,沈霄不满道:“白正光,你们雁回宫简直猖狂!”

说罢,他冷睇向雁回宫的人,白正光站出来,一脸为难道:“沈兄莫急,雁回宫向来与少林交好,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我们……实不知情啊。”

冯克上前帮腔道:“就是呀,沈老莫怪错人了,月满楼本事那么大,他们行事我雁回宫本也管不了。”

白正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哎,说到底也是容想惯的,越发无法无天了,我们雁回宫也有责任,今日,月满楼便全凭少林处置,我等绝无二话,事后,也绝不追究。”

“你们!”秦英怒极而笑,嘴角带嘲:“好一个过河拆桥啊!”

冯克直勾勾地看着秦英,冷嗤了一声,面上满是不屑,倒也没有和他争,反而是笑眼看向薛摩道:“薛兄,你这事已然惹江湖众怒,我们实属有心无力,你也莫怪我等不念同门之谊。”

薛摩面色阴冷,双眼似鹰盯猎物般地看着冯克,看得冯克后脊一阵发麻,往日薛摩看自己,不论什么境地都还是能读出几分忍让的,而今,那目光里竟有种斩尽杀绝的苍凉……

冯克自然也不能输了气势,目光倒也不躲不避,但其中的色厉内荏倒也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了。

“谁和你同门?”薛摩轻描淡写了一句,便回身看向台阶上的一众少林僧人郑重道:“我没有杀害少林方丈。”

“事实在此,你还敢狡辩?!”空澄喝道。

“呵……我薛摩虽然一身恶名,倒也自认坦荡,若是我下的手,我倒还真不惧,再背一条杀害少林方丈的罪名。”薛摩话一毕四周就炸了锅,有惊有叹,有褒有贬,然议声如潮,却也皆在身后了。

“狂妄至极!”眼看空澄就要出手了,但还是被空玄大师给拦住了:“那我师兄死于焱火掌,薛施主又作何解释?”

空玄一说话,满场瞬间静了下来,这随便讲句话都带着狮吼,论起内力来,着实太可怕了!

“请大师允许晚辈进禅房查看一番,焱火掌是个什么症状,我想在场的各位,没人比我更清楚了。”薛摩拱拳作揖,态度卑谦而诚恳。

空玄大师思虑了一瞬,便道:“你随我来。”

只有空玄和薛摩进了禅房,其余人皆在外面候着,已过一炷香的时间,两人都还没有出来,大家便都交头接耳起来,看上去等得也着实焦心。

欧阳以烈凑近冯克轻声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冯克敛着眉,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低声道:“那和尚确实死了么?”

“确实死了,那小和尚亲眼看他喝下去的,而后我进去探过,也确实没了脉息。”欧阳以烈回道。

冯克呼了口气,眉目舒展,道:“那便等着就是了。”

话音刚落,空玄和薛摩就从禅房里走了出来,众人皆翘首看去。

空澄急道:“师兄,怎么说?”

空玄和薛摩相视了一眼,空玄大师示意薛摩先说,薛摩看向其余四院首座,道:“你们断定方丈为我所杀,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死于体内灼伤,我说的是与不是?”

“那自是如此,天底下有此诡异功力的人,可就只有你一个。”空澄回道。

薛摩负手,扫了一眼场下众人,道:“被我焱火掌打伤的人,五脏六腑皆会有一定程度的灼伤,在场和我交过手的也不少,各位也清楚,心脉亦不例外。”

第202章 少林风波(四)

在场的人唧唧咕咕,窃窃私议起来,倒也不乏附和之声,交过手的自然明白,那些个没交过手的,当初谢康之死,江湖传的沸沸扬扬,五脏六腑俱焚!

冯克双眼眯了起来,和白正光小声嘀咕道:“他这是要干嘛?我就不信了,这……他也能辩得过去?!”

薛摩嘴角一翘,看了空玄一眼,道:“可是……空无方丈他只是灼伤了脏腑,他的心脉,可是完好无损的,敢问几位大师,是与不是?”

几位首座似是一下猛然被点醒,紧蹙着眉头,两两相望,看上去便像是正好佐证了薛摩的说法。

冯克面色忽地白作纸,一旁欧阳以烈低声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冯克紧紧地攥着拳,所有的细节开始在脑海里一一跳过,他摇了摇头,对的,这不可能,空无已经死了,凤凰草本就是五脏俱焚,包括心脉!

空澄乍然开口道:“对啊,方丈师兄他心脉确实无一点灼伤的痕迹!既然这样,那这么说……”

“这不可能!空无他必是五脏俱焚的!”冯克站出来脱口而出这句话时,白正光闻言色变,但已然来不及劝阻……

这一瞬,空气仿佛都凝止了,凝在了薛摩微微勾起的唇尖上……

“给我拿下!”空玄遥指着冯克,一声狮吼,声震九天妖魔。

当众人还在怔忪时,菩提院和戒律院的首座已然一左一右叉着冯克来到了空玄的面前,而雁回宫的门人也被少林棍僧给团团围住了。

欧阳以烈和白正光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空玄道:“冯公子,你并未看过我方丈师兄,却何以如此肯定?”

“这……这不是……掌力能伤腹脏,那必然是要伤心脉的,这天底下还没出现过内力伤腹脏而不伤心脉的事。”冯克也知自己露破绽了,但他却还是很快便镇定下来。

他双眼冷飕飕地盯着薛摩,缓缓道:“空玄方丈本就死于非命,还望各位大师慎重才是。”

“谁告诉你本座死了。”一道浑厚的声音从房内炸出,似一道急雷,劈得在场的人都定住了。

空玄大师一闪身,一道疾风便停在了冯克身前,赤色的袈裟因风而胀开,两人几近面贴面而站,风擦着冯克的脸颊而过,痒剌剌的,“阿弥陀佛。”那人一声佛号而出,震得冯克天灵盖都似在嗡嗡作响。

冯克扶额,后撤了两步,摇着头迷迷糊糊道:“你……你……你不是喝了……怎么会……还活着?”

“喝了什么,凤凰草么?”那人启唇,白眉白须,正是少林空无方丈。

“什么?!”

“凤凰草?百草堂的凤凰草?”

“我刚没听错吧,凤凰草?!”

“对啊,那奇药也是灼烧五脏六腑之像!”

“等等,百草堂不正是被雁回宫灭的么?”

……

场中一片哗然。

“大事不妙……”欧阳以烈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白正光,白正光才惶然从遽变中惊醒过来,轻声道:“你去准备。”

“带出来!”台上空玄大师一声令下,一名少林弟子便被押着从禅房内走了出来。

空玄大师从弟子手中接过了一个碗,望向众人道:“这个碗里的便是凤凰草煮的水。”

空无方丈看向被押着的弟子,启口道:“空业,在你心里,你是空知的弟子,还是我少林寺的弟子?”

方丈的目光威严而惋惜,有种轻而易取便能洞穿人心的力量,那个叫空业的弟子,只是看了一眼,便不敢再与之对视,只闻“噗通”一声,已然双膝着地。

他匍匐着,姿势虔诚,声腔有些颤抖:“空业鬼迷心窍,竟做出这般欺师灭祖之事,愧为我少林寺弟子,愿求一死,恳请方丈成全!”

“我且问你,谁给你的凤凰草?”方丈话毕,只见空业缓缓抬起头来,地上已然濡湿了一片,他涕泪横流,在顿了一瞬后,目光便直勾勾地看向了冯克。

“孽障!”空玄大师一声怒吼,上前就要捉冯克,冯克后撤了两步,“小心!”几乎是和薛摩喊出声的同时,冯克一挥臂白色的粉末就向空玄撒了出去。

众人皆后撤撇身,掩口捂鼻,就在此时,四角的黑衣人悉数出动,转瞬间就劫走了冯克,雁回宫门人和少林棍僧大打出手,霎时,整个广场上乱作了一团,就在这兵荒马乱中,冯克已然没有了身影。

薛摩看了场上一眼,两指扣环,含在唇边,一声长啸,场中月满楼的人闻声,皆飞身而起,踏人肩以借行,都往同一个方向,看上去皆是要离开少林寺了,而薛摩更是飞身屋顶,踏着砖瓦,疾走而行……

正当要离开时,薛摩似是恍然间想起了什么,蹲下身,往广场回望去,只见池笑鱼使劲拨拉着乱成粥的人群,想朝他这边走来,打斗声如沸,他虽听不见,但他知道她在喊自己的名字,看见一旁护着她的顾子赫和四大护卫,薛摩抿了抿唇,一个旋身,再无影踪。

一列马队疾风电驰般地沿着小路下少室山,冯克边纵马边长舒了一口气道:“以烈,还好有你。”

在他旁边的,一声紫衣,整齐肃静,自然是欧阳以烈,他道:“冯公子,切莫客气,我自然是要救你出去的,定不会让你,落在少林的手里。”

冯克摇了摇头,戚戚道:“这次,莫说是少林了,怕是大半个江湖,都等着给我收尸呢!”

欧阳以烈怏怏然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悄然间,一行人的马速又快了些。

今天少林寺里来的江湖门派多且杂,好些已经开始借着少林的场地,打斗以泄私愤了,一时间局面便脱离了掌控。

有一人一剑刺出,倒被他的对手躲了过去,他来不及收剑,剑便擦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胸前滑过,那人提手,两指捏住了剑身,他收不回剑,顿生恼怒,刚准备发作,一抬头,一双凛冽至极的美目瞪视着他……

第203章 少林风波(五)

他心头一颤,吓得急忙松了手,剑应声落地,他结结巴巴道:“白白……白容想……”

话音刚落,来者绿衣翻动旋身一脚便把那人给踢飞进了人群,附近的人听到动静,便都住了手,望了过来。

“白……白容想?!”

“雁回宫来人了!”

“白宫主……”

白容想看向身后的人,言简意赅道:“把场面给我控制住!”

那些人兵分四路,几近是眨眼间,乱糟糟的局面便已然摁下,白容想飞身而起,直直落到空无方丈面前,广场上的人群翘首一见是白容想,纵是再妄为者,亦不敢再造次了。

“阿弥陀佛,白施主。”方丈轻喃道。

“空无前辈,是我没有管束好下属,让您受惊了,容想在此向你赔罪。”说罢,白容想便单膝触地,拱拳行了个大礼。

“白施主,父作不善,子不代受,子作不善,父不代受,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于你,贫僧无怨尤,快快请起。”空无方丈弯腰抬着白容想的臂肘,把她搀了起来。

白容想幽幽叹了口气,道:“冯克此举……着实胆大包天,但他终归是我雁回宫的人,我雁回宫不能不管,我白容想定会给少林、给江湖一个满意的交代!空无前辈、几位大师,这里不是谈话之地,可否借禅房一叙?”

空无方丈颔首摆臂道:“白施主,这边请。”

这几人一进禅房,广场上便躁动了起来,不时,便被少林僧人给引到大殿稍作歇息,倒也没人先行离开,来的人与少林皆有善缘,想来,也是要等个结果的。

冯克一行人很快便下了少室山,当他远远地看到雁回宫的仪仗时,冯克心头,一声哀嚎,他驱马上前,看着领头人,问道:“这是……容想的轿辇?”

那人行礼后,毕恭毕敬道:“回冯公子,白宫主问讯赶来,现今,人应已在少林了。”

冯克听罢脸色骤变,调马就要往少室山上去,欧阳以烈一看,急忙替他勒住马缰,不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我不能让容想去挡着,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尽管冲我来好了,我不惧他少林那帮秃驴!”冯克一脸准备英勇就义的表情,看得欧阳以烈有些恍然,这有点不像他印象中的冯公子。

他应该是真的很喜欢他那位青梅竹马。欧阳以烈这样想,但是他也明白,他不能让冯克回去,不然,一切不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欧阳以烈叹了口气,循循道:“倘若你回去,那些个人定是不会放过你,那么,你觉得白宫主她真的会袖手旁观么?”

此话一出,冯克便愣住了。

“哪怕与少林决裂,哪怕动用整个雁回宫的势力,我想,她也必定是要救你性命的,倘若到那时,你不是把她推到更加风口浪尖的位置上去了么?”

冯克紧蹙着眉头,显然他也是听进去了,欧阳以烈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且放心,有白总务在,他断然不会让宫主吃了什么亏去,当务之急,是你不会落在外人的手上!”

冯克沉思了片刻,不得不承认,欧阳以烈说得并没有错,他抬头遥看着少室山顶,面色愧疚而不忍,未几,还是点头,带了人跟着欧阳以烈抄小路而去。

一行人,沿着林荫小路,策马疾奔,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林间那微小的动静。

“噌”的一声,绊绳起得恰到好处,霎时间,人仰马翻。

冯克一行人狼狈起身,他看了下四周,那个“谁?!”还没问出来,便看见薛摩从高处御风而下……

树林两侧的人也悉数露了面,秦英从草堆里走了出来,嘴里叼着根草,咧嘴一笑,那笑容当真是塞满了不屑。

“薛摩!你和我的事,等我回了雁回宫,我们再议!”冯克叫嚣完,正准备去牵马,忽闻身后一声轻笑,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回身,便见那抹笑还留在薛摩的唇边。

冯克眯了眯眼,他觉得此刻的薛摩与往日多有不同,他负手而立,眼神睥睨,表情倨傲,连笑里亦带张狂之意,已全然不复往昔那种多有谦让的姿态。

竟会觉得……陌生?!是的,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一种感觉,冯克心里一咯噔。

薛摩笑得一阵阴寒,道:“冯公子,雁回宫,怕是回不去了。”

冯克皱了皱眉,然,还未等他想明白薛摩话中之意,后颈便一阵剧痛传来,霎时眼前万物天旋地转,他脚一软,颓然地倒在了地上,双眼一闭,再没有了意识。

天高风急,风把树叶刮得哗哗作响,这天,怕是又凉了一些了。

不知过了多久,于混混沌沌中,冯克觉着脚下一稀软,刚要倒下去,手腕上一股霸道的力量硬生生地把他给拽住了,一股寒凉的疼沿着手腕似虫爬一般游走遍全身……

他不可思议地摇了摇手臂,那叮铃哐啷的声响,让他又清醒了几分,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这……这里是哪儿?”冯克几近喃喃自语,因为没有恢复体力,他看上去羸弱的很。

前面桌上摆着一盏极弱的灯火,那光充其量就能照亮他脚下那一方地,借着这光,他才发现他手脚皆拴着镣铐,四周似是青石壁的样子,阴冷得很……

这是地下?冯克无声自问,那阴寒的气息再次袭来时,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噤。

“呵”一声轻笑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一般,冯克一个激灵,环望四周,可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在笑?

我没有听错!当冯克在心底几番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他瞪大了眼睛,使劲往前探着身子,想从前方那片黑暗里看出点什么来。

“谁?谁在那?”冯克肯定那里有个人,虽然那里黑洞洞的,连个人的轮廓都看不到,但是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个人。

“咻!咻!”两声轻响,是利物划破空气的声音,墙上有两盏烛被点着了,昏黄的光线似水墨一样,一点一点晕染开来,也晕在了黑暗里那人的身上。

第204章 死期将至(一)

从几不可见,至小有阴影,到最后,那个人明晃晃地印在了冯克的瞳仁里。

他一身红衣,翘腿而坐,整个人斜窝在垫有白色皮毛的敞椅里,单手置于膝上,手指似是还在捻着什么细物,显然,刚才那火是他点的。

“薛摩?!”冯克的瞳孔骤然收紧,也不知是急是怒,吼出来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你放开我!听见没有!你快放开我!”

薛摩一动没动,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冯克心里彻底没了底,饶是以前,他是真的没把薛摩放在眼里,一个鸿雁契都抵给了雁回宫的杀手,自然他也不惧,可是,现在,看着他,竟莫名地从心底透出来一股凉飕飕的感觉。

“呃……”薛摩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这让冯克有些后怕,他软了声音道:“这样,这次是我做的过了些,你放了我,以后,我绝不再为难于你!”

薛摩的脸上终于给了个表情,他挑了挑眉,声音低沉得紧:“现在来讲和,未免,也太迟了,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的。”

“什么意思?”冯克问道。

薛摩笑了一下,道:“刚来少林的时候,我就说过,总要看看还有没有重修旧好的机会嘛。”

冯克愕然。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也该有个了结了,再说,我月满楼也不想树敌太多,总要看看还有没有重修旧好的机会嘛。”也不知道是不是到关键时候了,薛摩的话竟然在冯克脑海里,一字不差地来了一遍,甚为清晰。

薛摩接着道:“我记得当时你说……我说的在理,呵,你既然说我说得在理,那你……又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那话,你是说给我听的?!”冯克一脸讶异。

“不然,你以为呢?少林么?”薛摩笑了起来,笑声低沉而诡异:“呵呵呵呵江湖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少林夜袭在先,我杀他一首座,又能如何?!”

冯克摇着头,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嘴里念念叨叨:“少林……少林……不,不对,你这般恶名昭著,少林怎会和你合谋?!”

“呼”薛摩长长地出了口气,他蹙了眉,面上满是不耐,似乎对冯克会提出这样问题,感到不可思议!

他起身,声调陡然高了几度,几近一口气道:“堂堂江湖泰斗武林名门,出现一介利欲熏心鸡鸣狗盗之辈,难道还不值得少林方丈前来找我商讨么?!”

“所以……你们便是借此时机合谋……”冯克眉头皱得极紧,似是刚想明白又坠入云雾,摇着头道:“不对啊,即便如此,那你们怎么会知道我要用凤凰草杀害空无……”

“重点不是杀害空无吧?”薛摩自问自答道:“而是借杀他来除掉我,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残杀少林方丈,此等逆天大罪,雁回宫也自然保不住我,我将如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不得安生,每天战战兢兢地躲避着各个江湖门派的追杀,到最后,就像当年的幻影双煞一样,在某个穷山恶水之地,剥皮抽筋,尸骨无存。”

冯克瞪着眼睛看着薛摩一脸笑意地说出自己心中的盘算,这一下子说话都有些咬到舌头:“你……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呵”薛摩又笑了,光影打在他的红衣上,把他衬得分外阴森,他轻轻启口:“因为,这主意,是我出的呀。”

“你……你说什么?!”冯克摇了摇头,仿佛自己幻听了一般,惊诧之余,他开始回想:这主意……这主意明明是欧阳以烈出的!

有门轻开的声音,有人从暗处走了进来,那人装束干练,着紫衣,欧阳以烈开口道:“冯公子。”

冯克觉着脑海里一声闷雷,他心里已然明白了,却也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得小心翼翼:“欧阳以烈,你!你和他是一伙的?!”

“我本不姓欧阳,我姓陆,我本名陆以烈。”

“陆……以烈?”冯克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这名字陌生得紧,他不记得他得罪过什么姓陆的人。

陆以烈面色晦暗,他沉声道:“我的名字不足挂齿,想来没几个人听过,不过,我有个亲哥哥,他叫……陆以照。”

冯克一个腿软,还好被镣铐给拽住了,这名字已然多年无人提起,然而当年真正是响彻了大江南北,冯克望向眼前人,似是求证道:“玄……玄武法王……陆……以照?!”

“正是家兄。”陆以烈点头道。

“你是景教的人!那……那薛摩他……”冯克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而看向薛摩。

薛摩倒也不吞吐,回道:“我和他系出同门,我唤他一声陆师兄。”

冯克接着道:“那你也是景教的人么?你本也不叫薛摩,你……你究竟是谁?”

薛摩摇了摇头道:“我是谁?这个,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景教……”冯克嘴里含糊了一句,他开始使劲回想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他还小,一门心思扑在白容想身上,是以那年此事虽然极为轰动,他也依稀只记得父辈们谈起时说,当年景教一枝独秀,后来因为杀害了武林盟主,在洛阳遭到了众多江湖门派的围剿,来不及逃命的景教门人,几近被迫害殆尽,林林总总加起来万人有余……

冯克一脸疑惑,问道:“你们,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薛摩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他一解袍带,外袍合着里衣往后一抖,上半身便坦然相见。

冯克一看,忍不住打了个冷噤,表情瞬间僵硬……

“冯公子,细皮嫩肉,位高无忧的,想来,没见过这么多伤吧?”薛摩合上衣,缓缓走近,笑着道:“那你觉得我要干什么?”

冯克似是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怔怔然,哑声半张着嘴。

“冯克!”薛摩一把捏住了冯克的下颚,表情阴冷,他吐息道:“你是真小人,我也不是真君子,你以为,我这几年来,挨着你的明枪暗箭,受着你的冷嘲热讽,五年呐,整整五年,你以为,我为的是什么?”

第205章 死期将至(二)

“你想夺雁回宫?”冯克的眼里难得透出了一丝恐惧。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薛摩松了手,笑得肆意而张狂,笑声在这石室内来回激荡,说不出得骇人,他转身,一挥袖,语气凶狠:“雁回宫!区区一介雁回宫!”

冯克心头一沉,转念,他突然想到了当年和景教有牵扯的门派,清源教已然荡然无存了,几年前说什么看重阳曲山的风景,全是屁话,是报仇!是在雁回宫站稳了脚,借雁回宫去报仇!

那接下来……冯克恍若醍醐灌顶,惊叫了出来:“灵山派!你的目的是,灵山派!”

薛摩笑了一下,像是奖励他终于明白过来一样,轻声道:“再过不了多久,这个江湖就会跟着我的姓,署上我的命,只可惜,你没有机会看到了。”

“你要杀了我?”冯克挑眉道。

薛摩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杀你,我答应过容想,哪怕万不得已,我亦不伤你,我会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就在这,面壁思过一辈子吧。”

“过?我何过有之?是,此役我是输了,我只是输在不似你那般心机深沉,到处笼络人心!”冯克直勾勾地盯着薛摩的双眼,薛摩也不避忌,回望去的眼神里,却是百味陈杂……

他轻轻启口:“冯大公子,江湖是你雁回宫的不错,你和你的访客在雁回宫听曲赏舞,指点江山的时候,我和我的弟兄们正在外面出生入死,你每喝一杯酒,也许我们就正死一个人,而你,可曾对他们存过半分敬重之心?”

“我是主,你们是仆,你们替雁回宫卖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冯克愤然的气息喷在薛摩脸上,薛摩颓颓然地叹了口气,回过身边走边道:“是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不然,也不会杀了游之了。”

冯克见薛摩这就要走了,急道:“你等等!”

薛摩于明暗交界处回身,脸上表情并不能看得清楚,冯克一撇嘴,笑了笑,道:“薛摩,你以为这就完了么?”

“呵呵呵呵”冯克乍然笑出声来:“薛摩,千算万算,你还是漏算了一步。”

“看看这是什么。”冯克戴着镣铐的手腕轻轻转了个向,他一摊开,一只血瓶赫然掌中,冯克几近咬牙切齿道:“鸿雁契!你的鸿雁契!到头来,你的命还不是在我手上!”

“这?!”陆以烈一急,忙搭手抓着薛摩的手臂。

“池笑鱼那个蠢货,她还以为她拿到了你的鸿雁契,哈哈哈哈……简直笑话……我早就调包了,真正的鸿雁契,在这!”在冯克的笑声里,薛摩一步步缓缓走向他,他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眼神狠绝,面上杀意翻涌,一身血红衣裳,饶是地狱厉鬼见了,怕也是要绕路而行的……

薛摩的反应有些出乎冯克的意料,他不禁有些后怕,看着一点点逼近的人,喝道:“你要干嘛?你……你别过来,你再往前走,我就直接捏碎了!”

话音刚落,薛摩已然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挥手一拳照着冯克的面门就捶了下去,压低了声音道:“你再敢说池笑鱼一句试试!”

冯克的脑袋嗡嗡作响,他还没理清思绪,就听得耳边有个声音道:“捏啊,你怎么不捏了?”

冯克的身体有些不自觉地在抖,他启唇想要说点什么,被薛摩给抢先道:“我来帮你一把吧。”

话毕,冯克猛然抬头,他看到薛摩的手覆上他的掌背,一用力,空气中弥漫着骨头和瓶身破碎的声音……

冯克一声惨叫乍起,待回过了神,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那满手血污,好一会似是才反应过来怕沾染上什么一般,开始使劲甩手,这一甩,手上的血便溅到了薛摩脸上,薛摩也不避,直挺挺地站在那。

冯克愣了一下,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薛摩,不解道:“你!你怎么会……还能活着?”

“怎么,只能你调包,便不能我调了?”薛摩挑了挑眉接着道:“在你调包之前,我已经先你一步了,说到这里,还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设计笑鱼,我找了那么久,还真找不到我的鸿雁契究竟在哪里了?”

“谁做的?”冯克哑声道。

薛摩倒也直接:“容想身边的,那个绣娘。”

“薛摩!”冯克大吼了出来,之前嘴里的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身子使劲前倾着,“哐啷”一声,手脚的铁链都绷得直直的,他额头青筋突起,愤愤道:“容想她这般相信你,视你为友,连十二路鸿雁令都可以给你,你怎么能这样算计她?!你怎么能这样做?!”

听见白容想的名字,薛摩的神情终是变了,开始变得迷茫,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紧蹙着眉,自打进这石室以来,这是冯克第一次见薛摩面色犹豫,他似抓到棵救命稻草般,忙道:“我一直不回去,容想定是要找我的,到时候必定是要把你给牵连出来,你觉得到那步,你还能利用雁回宫去对付灵山派么?”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怎么样。”薛摩正色道:“少林会和雁回宫交涉自此你不得再出现在中原一步,而后,雁回宫会将你远送剑南,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岭南,但这都不重要了,反正你将会远在千里之外,我会命人摹你字迹,月月书信一封,最后,时机一到,我会造个你死于意外的假象,而你,将会如活死人一样,日日囚于此,为你曾经杀了游之赎罪!”

“噢……对了。”薛摩粲然一笑:“忘了告诉你,景教的易容术,天下无双!”

薛摩说着,那些话便瞬间像有了生命一般,似图画一样在冯克脑海里一张一张地划过,当他听完时,脚下颓然一软,他感到绝望铺天盖地压来,不单单是因为自己五次三番设计薛摩,而是因为一个最不争的事实,那便是:萧游之,已经死了!

第206章 死期将至(三)

当想通透自己再不能出去这一点时,冯克的脸上开始浮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他双手前挥,想去拉薛摩,但显然,全是徒劳,薛摩本以为他是害怕,却不料,他开口道:“薛摩,你不能让雁回宫去对付灵山派,你听我说,看在容想的份上,你不要这么做!”

薛摩以为他担心雁回宫的安危,遂打断道:“我不会让雁回宫有丝毫损失,我会还一个一统江湖给容想,她将会是新一任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冯克急忙摇头道:“如若灵山派破,沈扬清作为灵山派掌门,他定是要拼死抵抗的,他若死了,容想她活不成的……”

……

石室外,两个年轻人交换了下眼色,其中一人一柄长剑悄然出鞘。

电光火石间,那人几近使出了毕生最快的身法,他知道,他如若不一击而中,往后便再没有机会了,当他听到剑刃穿进身体的声音时,他露出了如释重负的一抹笑。

薛摩和冯克几乎同时低头看着那柄还在湛着寒光的剑,它穿心而过,镶进了冯克的身体。

薛摩恍惚中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可那道寒光却也依旧凌厉……

他顺着剑柄看回去,便见着了一张还略有稚气的脸庞,那是萧行之。

一股莫名的怒气在薛摩胸腔里遽然腾起,他回身一脚就踹在了萧行之的身上,萧行之的手死死地握着剑柄,于是剑又从冯克的身体里抽了出来,血,溅得甚远……

“咳咳……”冯克吐了两口血,腿上一软,已然是使不上力气了,薛摩连忙上前替他点穴止血,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道:“来,冯克,你把这颗药吃了,能救的,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不能让你死在我手上,我答应过容想,我绝不取你性命,你不能死在这里,听见没有?!”

“没用的……”冯克已然气若游丝了,其实一剑直穿心脉,在场的人都知道,救不了了,冯克紧紧抓着薛摩,表情十分得紧张:“你听我说……我不管你要怎么做……沈……沈扬清不能死,他要是死了,容想……我了解她……她活不了的……”

“咳咳咳咳……”似是呼吸不过来,冯克又是一阵绵长的咳嗽:“薛摩……我求你了,我这一生,没有求过任何人……你答应我,一定让沈扬清活着……”

“好好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动沈扬清的。”得到了薛摩的承诺,冯克提着的气,一下子全部泄了下来,他面色灰败,使劲仰着头看着壁上的烛火,火光中,他看到一袭绿衣的女子,举手投足皆是干脆利落,眉目一展蔑尽世间风华……

冯克轻轻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他双膝缓缓向下滑,却在一半时,因为手臂上吊有铁链而停住了,他的手臂被坠得笔直,头向后无力地仰去,眼睛瞪得很大,嘴角还有抹浅笑,极尽诡异……

薛摩伸出手去,在探到他颈部已经没有脉息时,霎时间,心头一涩,有种道不明的难受,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薛摩伸出手去,轻轻合上了冯克的眼。

“你怎么进来的?”薛摩背着身,声音沉沉响起,听上去无波无澜的,却是分外骇人。

没人回答,甚至连一丁点儿动静都没人发出,陆以烈看了看门口方向,微微蹙了蹙眉。

薛摩猛然一转身,疾行上前,一把抓住了萧行之的领子,直接就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薛摩几近吼道:“我问你!你怎么进来的?!”

萧行之,不过刚满十七的少年,被薛摩这么一摄,便只能红着眼,呆呆地望着他,姿态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薛摩松了手,瞥了一眼门口,喝道:“秦英!”

秦英吊着口气,舔了舔嘴唇,好半天才从暗处走到光下来,他都不敢抬眼看薛摩,在场的人都明白,若不是有人一路做标记,若不是有人开门,萧行之怎么可能进来得了这里。

秦英和萧家弟弟本就亲近,是以……

薛摩拳头捏得死紧,但是才刚有动静,便被陆以烈给拦住了,萧行之也急忙跑过去挡在秦英面前,生怕薛摩一拳就下去了。

“那可是秦英啊,犯不着……”陆以烈在薛摩耳边轻声道。

萧行之见秦英低垂着头,连看都不敢看薛摩,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前忿忿道:“不关秦英的事,你要打,就冲我来!”

“在你心里,是不是白容想就是朋友,我们都是下属?!”秦英本想拉住萧行之,可哪里管用,萧行之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的都说了出来。

“冯克他是罪有应得,可难道把他囚在这里一生一世,还不够么?!”薛摩反问道。

“死的不是你哥哥,你当然如此觉得了,你想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么?”萧行之冷笑了一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死!”

薛摩被他一句话给噎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啊,‘死的又不是你哥哥’,你又怎么可以大言不惭地来替他裁决?

薛摩颓颓然回身,看着冯克已然僵冷的尸体,白容想的面容竟蓦然闪现,他舔了舔早已干涸的嘴唇,双眼不禁蒙雾……

他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但他亦不觉得萧行之做的有错,可即便如此,那迷惘和彷徨还是排山倒海压来,几近扼人鼻息……

冯克欲暗害少林方丈的事,已然是传得江湖上人尽皆知,最后与白容想交涉后,以冯克不得再踏入中原武林半步而告终,本有有心人想挑拨少林和雁回宫的关系,奈何两方立场坚定,倒也没再惹起什么水花。

少林禅房内,空无方丈遣走了所有的人,却独独留下了空澄大师,空无方丈手捻佛珠,道:“空澄,本就是做个样子,你怎地还使出全身内力了?”

“啊……师兄看出来了啊……嘿嘿嘿嘿……”空澄五大三粗,长得敦实,这一被点破,一脸窘意,扎耳挠腮地,颇具喜态:“我就……想和他切磋切磋。”

第207章 山高水远,有去无回(一)

“阿弥陀佛,那也不用挑这个时候啊。”空无方丈摇了摇头道。

空澄激动道:“还不挑呢,这叫机会难得,我堂堂一少林的长辈,我哪里好意思去找晚辈切磋嘛!”

“唉,可这伤?”空无自然知道自己师弟的能耐,话语中便难掩歉意。

空澄摆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我把我私藏的药都给他了。”

“你私自见了薛摩?”空无疑道。

空澄正色道:“他被我佛珠打的那个伤,本是不用受的,要不是为了救那厮,也不至于,不过师兄也别觉过意不去,一颗佛珠的伤换了一颗少林大还丹,他还是赚的。”

空无方丈也是没辙,只得叹息着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总觉得,这江湖安宁不得几日了。”

空澄一脸赞同地望向空无方丈,大概是江湖前辈独特的嗅觉,空澄亦觉得如今的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的惊涛骇浪怕是还在后面呢,想了想,却也只得轻诵一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秦飒驱飞马,日夜兼程,待到碎叶城时,已是满面风霜。

她将马交予马夫,便疾步拾阶而上,一个长相轻灵的小姑娘拿着披风忙下阶来迎,那披风色泽青灰,是男款。

秦飒看到她,满面笑意,唤道:“瑶歌!”

那个叫瑶歌的小姑娘手一抖,便将披风披在秦飒身上,关切道:“陇右冷得紧,你怎地也不添点衣服。”

秦飒摆摆手示意无碍,问道:“碎叶城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城主这般着急召我回来?”

瑶歌摇摇头道:“属下也不知,城主吩咐你若回来,便请即刻去见他。”

“即刻?!”秦飒微微敛了眉,心道,竟然这么急?!

秦飒正准备往寒魄室的方向去,却被瑶歌给拉住道:“城主已经搬出寒魄室,搬回琉璃殿了。”

“搬回琉璃殿了?”秦飒虽有些意外,可看到瑶歌点头,她还是转了方向,向琉璃殿走去。

琉璃殿内,屈侯琰仔细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这五年来,日日居于寒魄室,勤于修炼,不曾想自己已长成这副样貌了!

倒是比五年前成熟了许多,屈侯琰心想,嗯,也俊郎了许多!

不自觉地,屈侯琰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脸,可当铜镜中映射出那泛着寒光的银钩铁臂时,他原本尚有温度的眸子,陡然如冰铸,他臂一挥,铜镜砸在地上,已是碎尽。

进来的姑娘正巧看到这一幕,吓得肩头耸了一耸,屈侯琰看向她,姑娘战战兢兢道:“流光见过城主,特来替城主束发。”

屈侯琰喉咙里'嗯'了一声,流光便重新搬了面铜镜置于他身前,触到他如缎般柔顺的头发时,流光心下微微感叹了一番!

“城主,你素来怕热,琉璃殿不比寒魄室,我把你的头发全部梳上去,梳个髻,你看怎么样?”流光执着梳子,犹豫了半晌,开口道。

在琉璃殿披发确实不舒服,这鬼天气太热了!屈侯琰心里闷闷地想。流光看他凝了眉,似是在思索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一般,不禁有些愕然,心里纳闷道,这不是很好选的吗?

屈侯琰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想起那次沐浴后,那个人说的话。

“你披发比你束髻好看多了!”

屈侯琰微微叹了口气,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披发吧,把额前鬓边这些用玉扇束住就好。”

流光有些想不明白,城主日益畏热,在寒魄室尚可,可在这?

虽有疑问,可她也没多想,披发便披发吧,梳了这么多年,还不简单!

屈侯琰闭目凝神,任随流光捣鼓,她力道甚好,梳得他舒服极了!

清晨的琉璃殿静谧地连殿外的鸟都不忍心吵闹,忽地'哐当'一声,是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音质清脆,原本一动不动的屈侯琰骤然转身,看着地上碎成两瓣的玉扇卡子,一脸迷茫……

流光微微惊呼出声,她不是故意的,要卡发的时候,手心一滑就……

流光心头的惊,在触到屈侯琰那双裹着暗黑风暴的眼时,瞬间转化为了惧!那双眼似是要把她看出个洞一般的锐利,阴森森的锐利!

“城主,我……我不是有意的,手一滑,它就……”流光话说得结巴,却跪得笔直。

“我……只有这一块,只雕了这一块……”屈侯琰愣愣地看着地上碎了的玉扇,他那语气竟像在叙事一般,听不出喜怒。

流光咽了咽口水,道:“我再买一块,赔给城主可好?”

屈侯琰似是梦中惊醒般,抬眼看着流光,满眼希冀,急切道:“我不要,你……你把它黏好!”

“黏……黏好?!”流光看着这碎玉,一双水眸惊诧睁大,一颗大大的晶莹泪珠子便砸在了琉璃殿的地板上。

屈侯琰一直看着她,似是觉得她真能做到一般,慢慢地,看着流光的表情,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来,嘴角一沉,伸手抓着流光的衣襟,便把她提到了眼前,道:“做不到?”

屈侯琰的脸,就近在咫尺,流光看着那双看过无数个日夜的黑瞳,终于渐渐陌生起来,他身上还是那么冷,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他说,那便以命来抵吧!

瞬间一股寒凉的气流,霸道地贯心而入,应该不会太难受吧,流光边想,意识边开始恍惚……

“城主手下留情!”两道清脆的女声异口同声道。

进来的正是秦飒和瑶歌,两人一进内殿便是这般场景,双双都有些慌了神。

屈侯琰看到秦飒,眉头抖了抖,便松开了手,流光身体一软,便往下坠,屈侯琰伸手揽住了她,她匍匐在屈侯琰的双膝上,那姿势,如胶似漆。

“姐姐……”瑶歌嘴里喃喃着,便要上前,秦飒见状一把拉住了她,她才觉自己失了态,忙低头下跪。

秦飒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秦飒,参见城主。”

屈侯琰定定地看着她,道:“小飒,你还是这般见外啊!”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秦家血脉的关系,从一开始,秦飒对屈侯琰便不似秦英他们那般亲近,更多的是礼数周全。

第208章 山高水远,有去无回(二)

秦飒抬眼看着屈侯琰那双黑乌乌的眸子,道:“不知流光犯了什么错,以至于城主这般生气,竟要取她性命?”

屈侯琰冷冷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地面,秦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面她见过无数次的玉扇卡子就这么破碎地躺在地上。

秦飒心中了然,恳切道:“玉扇碎了,再重新寻块羊脂玉,再雕一面便是,流光侍奉城主这么多年,任劳任怨,从无二心,实在不至于为了这点事,便下此杀手!”

“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屈侯琰冷冷吐字,眉梢一扬,便笑了起来,那笑容犹如雪日晴空,可融冰原,然而秦飒却是一阵心惊胆战。

整个琉璃殿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姿态卑微,甚至连光照进来,都好似瞬间凝结,不敢浮于半空,只敢坠于地面,支离破碎,等候审判……

“竟然小飒这么说,那我饶了她便是。”屈侯琰淡淡道。

瑶歌高兴地直行礼,嘴里一直道“谢谢城主”这四个字,流光恢复了体力,支起身来,软声道:“流光谢谢城主,谢谢秦虫师。”

秦飒想起正事,忙道:“城主这么急得召我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屈侯琰眉头一皱,道:“此事需从长商议,不急这一时,你刚远行归来,先去梳洗一番,用餐过后再说吧,瑶歌你带小飒先下去。”

瑶歌说了句“遵命”,便扶秦飒起身,两人虽往外殿走去,却还是不时回头看看殿内的流光。

屈侯琰把碎在地上的玉扇捡了起来,放在手心轻轻摩挲起来,末了,就紧紧攥在手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把梳子递给流光,道:“重新帮我梳吧。”

流光接过梳子,呐呐道:“可是,要怎么束发呢?”

屈侯琰目光在殿内巡了一圈,最后定在了流光身上,他伸手往流光头饰上一抽,一条雪白缎带便飘然而下,道:“就用这个吧。”

流光面如天边晚霞,眼神闪烁却欣喜,她接过缎带,绕身到屈侯琰身后,嘴角微微翘起,虽是无限羞赧,却是分外动人,只是屈侯琰背对着,并不能看到。

流光边梳,边絮絮讲起市井之事,屈侯琰只是听着,倒也不应,打结的时候,流光皱了皱眉头,打个什么结好呢?

流光愣了一瞬,却兀自嘴角一翘,模样甚是俏皮,手指翻飞,一个漂亮的白色同心结赫然眼前,衬着屈侯琰的墨发,犹如一对白色的蝴蝶翅膀,缎带合发而下,甚是秀美!

待完成后,流光收拾了一下东西,看屈侯琰怔怔地看着铜镜,也不知在想什么,流光犹豫再三,还是启唇道:“城主如若无他事,那流光便先下去了。”

流光才走了两步,便听身后喃喃道:“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杀你。”

流光愣了一愣,回身看向屈侯琰,他神色有些不佳,屈侯琰像是怕她没听清一般,又重复道:“其实,刚刚,我并不是真的想杀你。”

这话是温柔的,流光还来不及高兴,屈侯琰一转头,两人四目相对,她便见屈侯琰的眼神阴鸷下去,那是种如厉鬼在世般的眼神,阴冷,狠毒,哀怨,癫狂,他嘴角往上一翘,似笑非笑道:“但是,秦飒替你求情,便让我十分的,想杀你!”

屈侯琰手指微动,刚才醉了的铜镜的一块极细碎片便凌空而起,流光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竟做不出任何表情,好似光影都凝固了一样。

屈侯琰手指凌空一弹,那枚碎片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流光的心口飞去,穿心而过,最后刺在了琉璃殿的墙壁里,连血都没带出一丝。

流光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眸色灰败,无一丝光彩,她一张小脸全都皱在了一起,手里的篓子滑落在地上,她似一具没有知觉的躯壳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碎片穿过的地方,绽成了一朵刺眼的梅花……

屈侯琰手指捏了捏腰间的血灵犀,进来一着装分外妖娆的女子,她异域打扮,一袭紫色纱裙,长发卷曲,妆容浓烈,她瞥了眼地上躺着的人儿,不咸不淡道:“城主又杀人了。”

屈侯琰也没接她的话,只道:“紫苏,找你的人易容成她的样子,去一趟飞沙丘,然后……”

“不用交代了,我知道该怎么做。”那叫紫苏的女子懒洋洋答道,在路过尸体的时候,一挥袖,一阵粉末洒下,待她走后,尸体已然融成了一滩水渍……

秦飒回房休憩了片刻,敲门声乍起,进来的是瑶歌,她道:“紫苏师父让你过去一趟,她在紫雾林等你”

秦飒点了点头,临走时想起流光,心上不放心,便开口问道:“你姐姐出了琉璃殿没有?”

瑶歌笑着点头道:“秦姐姐放心,城主没把我姐怎样,我刚才看到她带人出城去飞沙丘了。”秦飒听罢颇感欣慰地点了点头,便向紫雾林走去了。

碎叶城本是林树稀疏之地,却有一处别有洞天,那里阴冷可侵人身,藤蔓可遮日月,终日薄雾缭绕,瘴气蒸腾,空气里夹杂着腐尸和异花的气味,极尽诡异,鲜有人敢靠近,而秦飒几乎没有一丝停顿地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秦飒停了下来,头顶的藤蔓架上传来的嘶嘶声,光又暗了几度,她一抬头,绿叶间皆是铺天盖地的蛇纹……

后颈陡然一凉,一股滑腻的触感沿着颈边漫延开来,一条暗紫的蛇在她颈部绕了两圈后,猛然挺直了躯干,朝着秦飒的面门“嘶”地一声,獠牙在目……

秦飒用手轻轻一挡,似是看不上这般的小把戏,摇摇头道:“你是来欢迎我,还是吓唬我?”

那蛇似是对秦飒的反应极不满意,悠悠吐了吐信子,松了身躯,“咻”地一声便窜入那遮天的藤蔓里,没了身影。

秦飒无奈地摇了摇头,向着紫雾林深处的竹楼走去,当她踏上竹阶时,那吱嘎吱嘎的响声让她有片刻恍惚,她想起了月满楼,同样是木制,却是分外敦实,不像这里,踩着的都是些虚无缥缈,让人心里不很踏实。

秦飒苦笑了一下,也许也无关乎这些,无非一个他罢了。

第209章 山高水远,有去无回(三)

等秦飒回神时,她已然进了主室,见堂上紫衣女子笑眼看她,便干脆利落道了声:“不知紫苏师父找我何事?”

紫苏听罢眉心一抖,疑道:“城主没有告诉你,为何急召你回碎叶城?”

秦飒略一回想,只得茫茫然摇了摇头,紫苏面有不屑,嗔道:“嘁,这恶人还是要我来做罢了。”

紫苏叹了口气,掸了掸袍子道:“你知道的,灵山派和雁回宫要结盟了,城主准备从灵山派下手了。”

秦飒面有疑惑,开口道:“之前本也就是做两手打算的,他要下手,吩咐下去不就可以了?”

“出了点岔子。”紫苏起身道:“你随我来吧。”

秦飒跟在紫苏身后,走在这幽霾而潮湿的竹楼廊道里,竹楼地面嘎吱嘎吱的声响,今天听上去,分外诡异,紫苏的裙摆曳地如蛇形,很快水渍便沿着裙边洇开,秦飒低头看着,仿若这一路开了妖娆魅人的有毒的花……

四周万物似是都在宣示着某种预感,黑暗的,抑或窒息的。

这一路直行到竹楼的最深处,待到了一间竹屋前,秦飒看到门边上那密密麻麻的蜘蛛时,便知道,这里面定是关了什么犯了大错的人。

紫苏轻扬了一声口哨,门边的那些蜘蛛便立刻向两边散去,沿着藤蔓隐进了密林里。

门一开,秦飒错身一看,只见角落里侧身蹲了三个人,穿着单薄白裳挤成一团,秦飒一时间并没有辨认出这些是什么人。

待两人进了屋,紫苏轻轻笑了一声,那些人便挤在一起抖得更厉害了。

紫苏叹了口气道:“你们不想看看,是谁来看你们了么?”

秦飒一听这话,眉头便立了起来,那股预感似浓雾升腾,瞬间遮天蔽日,她往前挪了几步……

想来紫苏的话还是起了点作用,其中一人开始慢慢地侧身来看,那人披发覆面,秦飒微微弯了点身,然并不能看得真切,秦飒还在琢磨,忽地,那人身形一怔,几近一弹而起,窜到她面前,跪抱着秦飒的腰,死死不肯松手。

秦飒愕然,刚想把人掰开,那人乍然一仰面,秦飒的瞳孔猛得紧缩,骇然一声惊叫,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只见密密麻麻的孔洞遍布在那人的脸上,有些孔洞尚还干涸,而有些则开始溢出血脓,秦飒的腹部似被重物搅过一般,一阵恶心反胃,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虽然仅一眼便不忍再看,可脑海里却愈渐清明,“怎么能是她们?!”

“秦姐姐,秦姐姐,我是月儿啊,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那自称月儿的女子直向秦飒一阵猛磕头。

兴许是听见了秦飒的名字,角落里另外两个女子亦是乍然回身,忙跑过来跪扑在秦飒面前,一时间屋子里充斥着哀怨而悲恸的哭泣声,呜呜咽咽,凄凄切切……

“秦飒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秦姐姐,你救救我们,求求你了……”

秦飒本想伸手想扶一把,伸出手去才遽然发现,她们手上已然全是孔洞,不禁眼眶一热,颤声道:“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是城主连下三道急令召你回来的原因。”紫苏声音干脆,她抬手揉了揉额头,显然被这哭泣声惹得不悦了。

“什么意思?”秦飒起身,愣愣地看向紫苏。

紫苏垂眸睨视着匐跪着的三人,冷声道:“就在灵山派和雁回宫要结盟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城主便已然决定从沈扬清身上下手了,但是,就在当天晚上,她们三个却贪生怕死,跑了!”

“你们……”秦飒顿时哑口无言。

紫苏轻笑了一声,语尽轻蔑:“别哭哭啼啼装可怜了,自作孽不可活,城主什么人啊,你们从碎叶城得了那么多好处,不办事就想走,赐你们一身虫洞,算是轻的了。”

秦飒摇了摇头,眼露无奈,不解道:“你们训练了这几年,沈扬清的性格,沈扬清的癖好,他的点点滴滴你们都了如指掌,又何至于临阵脱逃?!”

月儿跪到秦飒面前,话音因为害怕有些颤抖:“那时,只是寻思着如若此局输了,城主肯定饶不了我们,可如若此局赢了,那白容想肯定亦饶不了我们,竟然,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

秦飒听罢一脚就把月儿踹开,怒斥道:“那你们当初又何苦要答应色诱沈扬清呢?!”

三人匍匐在地,无言可对,空气死寂。

“嗤,那是她们觉得月满楼一定会成功,棋也一定走不到她们这一步!”紫苏一脸诡异的笑,开口咄咄:“呵呵捡便宜敢捡到碎叶城头上,有什么结果都应该是能够承受的了的吧?”

也许是被人彻底洞穿,三人心堤自此溃塌,连声认错,声声凄凉:“紫苏师父,我们知错了,我们真的知错了,就饶了我们这一次把,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秦飒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竹屋的了,她身形摇晃,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紫雾林松软的土上,一个趔趄,刚要摔倒,就被从藤架上窜出来的一尾蛇缠着手臂吊住了……

脑海中紫苏的话在不断重复:“所以,事已至此,城主那么急召你回来,便是想让你去完成这个任务,毕竟当初她们训练时,全程在场的人也就只有你和我了。”

待秦飒缓缓稳住身形后,那蛇才慢悠悠放开,“小紫,谢谢你。”秦飒谢得有些心不在焉,当然,蛇也没和她计较。

远处竹楼外,紫苏目送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紫雾林,手臂上一阵滑腻,她抬臂,一条美丽的紫色的蛇在吐着信子看着她,紫苏对着它笑了一下,暗紫的唇瓣微启,只道:“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进中原了。”

紫苏给了秦飒三天时间来思虑,三天后,秦飒说,她要见屈侯琰。

这是第一次秦飒去见屈侯琰时没有行礼,没有自称属下,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气氛竟是诡异。

第210章 山高水远,有去无回(四)

“城主应该很恨我吧。”疑问的话语从秦飒嘴里说出来,却是一派笃定的语气。

屈侯琰低头看着手里摩挲的东西,嘴角撇了一下:“不恨,但我讨厌。”

“这么多年,难得你终于说实话了。”秦飒从来谨小慎微,第一次听她语带嘲讽,屈侯琰竟是笑了出来:“呵”

“城主派去盯梢的人,着实不怎么样,还有很多很多缠绵,他们应是没法一一叙述给你听了。”秦飒的话还没完,屈侯琰的笑就卡在了嘴角,僵了那么一瞬,双眼便顿结冰霜,他看向秦飒:“这次任务你究竟去是不去?”

“会死吗?”

“也许吧。”

琉璃殿里一阵死寂,半晌后,秦飒终是打破了这股窒息,幽幽道:“那我先去趟月满楼,我要看看瑾哥哥允不允我去?”

“呵呵呵呵”屈侯琰笑了起来,双拳攥得紧紧的,几近是从唇齿间挤出了两个字:“秦!飒!”

“是城主先施的冰蛊吧?”秦飒看向屈侯琰,只见他眉心微微抖了一抖,没等他回话,秦飒便接着道:“在城主亲身经历后,还能让我把火蛊施进他的身体,他于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语毕,秦飒便出了琉璃殿,屈侯琰一袭薄衫而立,周身寒气沸腾而锋利,好似谁一靠近,便能把谁给彻底割裂了一般,而后他冰冷的眉眼终于开始慢慢恢复了温度,嘴角一勾,薄唇轻启,喃喃:“呵我同一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一方帕子忽然递至眼下,“城主,你流血了。”紫苏看着屈侯琰的手道。

屈侯琰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来,这一动,血便又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他一摊开手掌,紫苏才看到那块碎成两瓣的玉扇倒似躺在血泊里了,想来必定是刚才生气极了,握进肉里,都不自知……

屈侯琰一把扯过帕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就着带血的玉扇擦拭起来,看都没看一眼伤口,紫苏见此情景,抖了抖眉,不自禁地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

“我刚才听秦飒的语气,觉得……城主可以开始考虑进中原的事了,瑾是不论如何也不会应允秦飒去色诱沈扬清的,此一役怕是要硬搏了。”紫苏说话间,只见屈侯琰一运气掌中的伤口便瞬间冰凝。

他走到水盆前,将手心血渍清洗干净,拿帕子擦拭了后,又重新摩挲着那两瓣玉扇,一回身,看向紫苏,笑道:“谁说秦飒可以见到瑾的?”

紫苏愣了一瞬,试探道:“城主,你什么意思?”

屈侯琰招了招手,紫苏走到他面前,一阵耳语后,紫苏的神情都有些僵硬了。

“她会心甘情愿去的。”屈侯琰垂眸淡淡道。

紫苏低着头,似是消化了好一阵刚才的话,片刻后,她笑容诡异地看向屈侯琰道:“城主,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瑾知道了,他是不会原谅你的。”

“那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屈侯琰看着手心的羊脂玉扇喃喃道。

待紫苏出了琉璃殿,回到她的紫雾林时,看着这满目蛇虫,不禁笑叹道:“人呐,真是比你们这些蛇啊虫啊的,有意思多了!”

房间内,秦飒坐在桌前发愣,直到瑶歌把包袱收拾妥当放到她面前时,她才缓过神来。

瑶歌的神色有几分雀跃,道:“秦姐姐,我听闻大家都说,我们要回中原了,是这样的吗?”

秦飒笑了笑,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真的……回得去吗?”瑶歌的语气里难掩担忧。

“回得去的。”秦飒轻轻抚了抚瑶歌的头发,语气温软而笃定:“姐姐出去走走,想再看看碎叶城。”

“嗯,那我帮姐姐再看看还有没有带漏了什么。”瑶歌说完便去忙活了,她年岁尚轻,自然捕捉不到秦飒眼底温柔背后的那份决绝。

是该好好看一眼碎叶城的,这一次,不论走的是哪一条路,碎叶城,都是回不来了,秦飒想罢,提步跨出了门去。

兴许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一路秦飒走得有些艰难,往昔里并不惹眼的一砖一瓦,此时看来,竟似枯骨堆成,难以下脚。

西域之路难走,可当年是近万人的性命才保全了这逼仄的容身之地,所有人的愤怒、挣扎、如坠深渊之境,在今日看来,竟荒谬轻飘得不过是年岁倥偬……

走到武场附近,秦飒突然想起当年秦英藏她的那间密室,秦飒穿过地道进去后,脑海里有片刻的失神……

长年累月没有人来过,虽是摆设依旧,却是空气阴冷而潮湿,夹杂着一股呛人的霉味。

秦飒走到一堵墙的面前,她的手探上冰冷的墙面,她缓缓靠近,当从墙上的孔洞看出去后,她静静莞尔……

她看到了那个十岁的男孩,从日出至日落,日日习武不缀,面容虽是精致温软,可身手却是那般干脆锋利,他的眼睛很美,那是一双极致美丽的眼眸,就应该盛满这世上所有的温柔和爱,可是,她看到的却是他眼底那一望无际的绝望和空洞……

秦飒清晰地感知到胸腔里某个地方在抽搐,她依旧在笑,只是两行清泪静静地砸在了地面上……

次日,秦飒便真的离开了碎叶城。

待送走了秦飒,紫苏便步履款款地进了琉璃殿,到底是不敢贸然行事,人心诡谲,总该确定点什么,来保万无一失。

紫苏见着屈侯琰便道:“城主是男人,敢问城主一句,怎么样才能让一个男人和他不爱的女人有肌肤之亲?”

屈侯琰正在练功,眼睛都没睁,道:“让他觉得那个女人是他爱的那个就可以了。”

紫苏来回踱了两步,一双妙目紧紧盯着眼前人的表情,缓缓道:“给她易容,再给他下药么?”

屈侯琰蹙了眉,一睁眼,顿时屋里便寒了三分,他声音低沉:“你明明就知道要怎么做,为什么还来问我?!”

呵这就生气了?!

紫苏呼了口气道:“我当然不是来询问方式方法的,我只是来确保一下,我那般行事,可会有性命之忧?”

第211章 子午山顶风急云绕(一)

“嗤”屈侯琰冷笑了一声道:“那自然不会。”

“我就等城主这句话呢,那紫苏便告辞了。”紫苏刚转身,背后就传来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我不准弄假成真!”

紫苏听罢挑了挑眉,丢下“遵命”两个字,便出了琉璃殿。

“魑。”紫苏开口道。

魑回了句:“属下在。”

紫苏眺望着远方,幽幽道:“你点人,我等……要进中原了。”

魑愣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外,随即便道:“此去?”

“把聚义山庄的大小姐掳了。”紫苏的话简洁明了,魑显然是不太理解,蹙了蹙眉,然他也没有继续追问,还是回道:“属下这就去准备了。”

紫苏要进中原的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从陇右传到了阳曲山。

这一日柳无言站在庭院里,看着一院的鸢尾花,一呆就是大半天,她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就像这灰蒙蒙的天空一样,表面上是一览无遗,实则却是什么都看不真切。

“你在担心。”鬼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了柳无言身后。

柳无言后知后觉地回身看了鬼骨一眼,没有接话,鬼骨接着道:“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以现在的形式,紫苏师父也确实应该进中原了。”

“我知道,只是……”柳无言舒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在担心这个,我还在想秦英写的那封密函,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压抑得很。”

柳无言看了看鬼骨的脸色,有些无奈道:“我好像不该和你提这些。”

“提什么?那两个叛徒么?”鬼骨耸耸肩,一脸无谓道:“罢了罢了,叛都叛了,城主都不追究了,我还死咬着,无甚意义。”

“要不然……”柳无言没有说下去,倒是鬼骨心有灵犀接着道:“要不然,你去一趟扬州吧。”

柳无言低头莞尔,却似是想到了什么般的,慢慢又敛了笑。

鬼骨豪言道:“你且放心去,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断然不会让西都出任何问题。”

“我不是担心这个。”柳无言摇了摇头,随即又补充道:“阿骨,你,我很放心。”

说罢,柳无言就又沉默了,鬼骨也不说话,就静静地陪着她,侧目看了眼她那清冷的面容,突然间就难过起来。

他心疼她想他。

过了些时日,薛摩一行人总算是回了月满楼了,这段时间不在,本还怕楼里出什么漏子,回来一看,一切安好,薛摩也才暗暗松了口气。

“秦英,这次萧家的事情我不与你计较,但是绝不可再有下次了。”薛摩边走边道。

“知道啦,我都知道了……”秦英跟在薛摩身旁,点头如捣蒜。

薛摩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着实不该瞒我,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很多事情,说出来,都还是可以商量的!”

秦英急得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说了一路,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什么时候这般婆婆妈妈的!”

薛摩停下来,看着秦英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道:“就怕……只是嘴上听进去了……”

薛摩无奈地撇了撇嘴,那模样竟有几分委屈,又是一口长叹,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进屋,秦英连忙狗腿地给薛摩沏茶,一边沏还一边扯开话题道:“怎么样,怎么样,我戏做得不错吧?”

“啊?”薛摩显然没明白秦英的意思,瞪着一双美目,一脸懵懂。

秦英抱臂一脸得意:“诶,我是说,在少林的时候,我演的还不错吧?”

薛摩反应过来,哑然失笑,打趣道:“那要不要给你全江湖张个榜夸一下啊?”

“那多不好意思呀!”秦英笑得一脸狡黠,那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着实有些讨打。

薛摩笑着摇了摇头,下一瞬,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便渐渐严肃起来,道:“子赫带笑鱼回聚义山庄了没有?”

“我的探子来报,自少林一别,池笑鱼似是心情不太好,顾子赫下不了心,便决定带她在外面散散心。”秦英一回完,薛摩的脸色便更凝重了,他起身来回踱步,缓缓道:“会有人因为丹真心经来夜袭我,便会有人因为丹真心经去算计她,子赫……哎,他着实不该心软,早点带她回聚义山庄才是。”

秦英眼珠一转,宽慰道:“聚义山庄的四大护卫都在,还有一众侍从,应是不会出什么事,你也别太操心了,一路劳累,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倒是真的。”

听罢,薛摩便也没再深想,被佛珠打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整个人亦是腰酸腿软,着实是该好好歇息歇息……

客栈里,一个丐帮的弟子刚走进来,花照影便开口道:“他们到哪了?”

丐帮弟子拱手道:“回花老板,快到子午山了。”

“子午山……”花照影重复了一遍,手指敲着桌面,似是在琢磨些什么。

她对桌的吴范吸了口气,探身道:“你确定这次不用通知池五爷?”

花照影愣了一瞬,哑然失笑道:“呵,通知他?吴舵主,你莫不是来说笑的吧?我可是一直觉着吴舵主是个聪明人呢!”

话一毕吴范就吹胡子了,他清了清嗓,望向了别处,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花照影嫣然一笑,道:“吴舵主大人大量,也别和我置气,我来跟你捋捋他池五爷打的是什么主意吧?”

“他必然是已经派人命池笑鱼即刻回聚义山庄,一路上严加护卫,待一回聚义山庄,他便监守自盗,囚了池笑鱼,不管是用池笑鱼威逼池沧海,还是用池沧海来威逼池笑鱼,只要一问出丹真心经,后边就没我们什么事了。”花照影说着,吴范的神色便渐渐塌了下来:“他会独吞丹真心经?”

“能独吞,又何必拿出来共享,是你,你会吗?”

吴范的神色陡然严慎起来,道:“我现在就安排丐帮弟子在子午山埋伏。”

“有劳了。”花照影拄腮,眼神飘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依旧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第212章 子午山顶风急云绕(二)

天清而碧,风凉如洗。

眼前子午山苍苍蔼蔼,当是山清水秀好风景,然,已经是第三拨人来劝说顾子赫即刻带着池笑鱼从官道回聚义山庄了。

顾子赫也不是不体谅池五爷的担忧,可一路游玩,池笑鱼的兴致是有增无减,子午山就在眼前,当下让她折头,她自是死活不愿的。

而且,更要命的是,如若现下折返回聚义山庄,竟是比穿过子午山要绕更多的路,官道又枯燥得很,这么一来,就是一圈人围着劝池笑鱼,池笑鱼都是直摇头的。

最后,顾子赫想着护卫甚多,其中也不乏一等一的高手,过了子午山早点回聚义山庄也未必就是坏事,于是,一行人等还是一头扎进了那郁郁巍峨里。

子午山风景秀美而壮阔,当得是千峰竞秀,万壑峥嵘之像,一路上景致怡人不说,走在山道上时不时便能见着戏耍的猴群和出来觅食的雉鸟,当真是多了许多乐趣,池笑鱼整个人开心得手舞足蹈,顾子赫还是有诸多担忧,但见到她的嫣然笑靥又觉着一切还是值得。

“舵主,你看,他们已经进包围圈了,是不是可以开始动手了?”说话的是丐帮的弟子。

花照影探身看了看四周地形,刚准备抬手,便被吴范给抓住了,花照影蹙眉看向吴范,只见他双眼紧紧地盯着道路前方。

花照影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不禁愣了一下,手一摆,所有人便重新隐进了密丛里。

“她怎么会还活着呀?!”吴范急的眉毛鼻子都凑一起了,眼里有震惊之色。

“你认识这个人?”花照影知道江淮分舵涉猎甚光,可这也太广了吧,来人一看就不是中原的人啊!

见吴范面有难色,吞吞吐吐,花照影好奇起来:“那她是谁啊?”

“!现在不是时候,等完事了和你说,反正这人极不好对付,名头大得很!我们先看看再说。”吴范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尽量让自己淡定下来。

只见前方山道上,缓缓走来一人,她一袭缥缈紫裙招摇如蝴蝶,一头卷曲长发缱绻如海藻,妆容下笔浓烈,这一派异域风情在这中原的山光水色里,极是不相称。

聚义山庄的人自然也是看到了,也许是武林人士特有的预感,即便对方什么都还没做,便是能感觉到满满的来者不善。

池笑鱼被围在了中间,四大护卫已然是剑已出鞘,一派风声鹤唳。

“来者何人?”

紫苏没有答话,一双妙目看着前方的剑拔弩张,倏尔,嘴角缓缓翘起,笑得极是狡黠。

只见她一旋身便浮在了半空,动作之间她手脚上的铃铛叮铃作响,本是清脆悦耳的声音,却是听得人一阵眩晕,她一抖袖,一支紫色苗笛便赫然置于手中……

花照影瞪大了眼,忙压低声音道:“示意他们不论如何不要动!”

吴范听罢连忙向丐帮弟子做了手势,手才刚放下,一阵诡异的笛声便是拔地而起,聚义山庄的人面面相觑,而后,山林里声大作……

吴范一脸嫌恶地看着脚边迅速滑过的东西,那冰冷滑腻的触感惹得他心头一阵恶心,花照影见状一把抓住了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下一瞬,聚义山庄的人便乱了阵脚,因为密密麻麻的蛇从山道两边似流水而泻……

池笑鱼完全被这景象给镇住了,直到顾子赫拉起她,叫她跑,她才遽然回过神来。

然而已经是来不及了,笛声伴着铃铛声一阵烈过一阵,鸟叫声铺天盖地喧嚣在耳边,乌压压地一片从四面八方盖了过来,瞬间便冲散了人群……

借着鸟群的空隙,池笑鱼勉强看到那些蛇似是疯了一般,见人就缠裹,兵器已然是落了一地,好些人在地上打滚,然而却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她还想再看,可是围着她的鸟群却越来越多,几近遮天蔽日,眼前只见鸟抖落的羽毛,什么都看不见了。

池笑鱼使劲喊着顾子赫的名字,可惜她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这沸天震地的鸟鸣声中,正当她茫然四顾时,眼前乍然闪现了一张绝美的冷艳面孔,她紫衣翻飞,一阵异香后,池笑鱼双腿一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几乎就在紫苏消失的下一瞬,本在眼前的鸟兽瞬间幻作云烟散,聚义山庄的人,在地上打滚的,在空中乱挥的,忽而都停下了动作,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四顾皆是一脸茫然。

“糟糕,大小姐被劫走了。”有人乍然惊呼。

顾子赫自是已经发现了,他当机立断道:“应是还走不远,我们分头行动,你们继续往前路找,剩下的人随我来。”

一安排完,聚义山庄的人立刻便兵分两路,并不耽于眼下。

待聚义山庄的人走后,吴范等人才缓缓起身,都在连声感慨:“好厉害的驭虫师呐!”

花照影亦是面露惊叹,迷惑道:“她刚才那一手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的?”

吴范答道:“一般的驭虫师,要使出刚才那一手,也并非登天难事,但她绝就绝在她已然让人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驭虫术了,说是驭人,都不为过!”花照影感叹完不禁眉一挑:“这是岭南还是剑南出的人物?”

此话一出,吴范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像是怕她追问一般,最后干脆背过身去了。

岭南老怪可谓是岭南剑南两地驭虫第一人,而他手下却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女子,那么……她打哪冒出来的?

花照影不禁心头嘀咕,最后一看吴范的神色便瞎猜了个七八分,冷笑了一声道:“呵,此番这江湖可算有点意思了,吴舵主,我们赶紧走吧,等这个味道淡了,我们可就追不到她了。”

说完,花照影一捋袖子,只见一条小花蛇蜷盘在她臂上,她拿了只小瓶子在蛇头前一绕,那蛇瞬间便松了躯体,直往密林里钻,花照影和吴范对视了一眼,便带着丐帮的人迅速跟了上去。

第213章 子午山顶风急云绕(三)

池笑鱼醒来的时候,面色十分不好,也无怪乎,她本来就是被一阵阵干呕给呕醒的。

她坐在轿中,而这轿夫可以说是十分的狂放不羁,她被颠得五脏六腑都似是缠在一起了!

池笑鱼深吸了口气,拍着胸口想压下那翻江倒海的难受,然而,尝试了几次,未果。

“停下!停下!快停下!”轿子里乍然惊呼起,轿夫还真就停了,池笑鱼“哧啦”一声扒开帘子,像尾鱼一样,“咻”地一下就窜到路边,一弯身,“哇哇哇”地就吐了起来……

池笑鱼吐得彻底,胃里的东西似被人伸进去一只手给蛮横地掏出来了一样,难受极了。

好半天后,正当她呕得眼泪横流时,突然一方紫色的帕子递到眼前,池笑鱼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处个什么境地。

她乍然起身就看到那个妖魅的女子,而她身后的人,装扮亦是少见,皆着白袍,袍子连帽,这帽子一戴便掩去了大半个脸,不仅如此,他们还皆戴了蒙面,可谓武装得严实。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池笑鱼在心里暗忖了一番,望向紫苏,怯诺诺道:“不知漂亮姐姐抓我要干嘛呀?”

紫苏一听就笑了,倒觉着小姑娘这试探的语气有些可爱,乐道:“你看我轿子备着的,又不捆又不绑的,断然不会亏待了你去,保不定一觉醒来,你还会满心欢喜地来谢谢姐姐呢!”

池笑鱼听得心里直打鼓,可面上还是装的一脸懵懂,讷讷道:“哈?”

紫苏刚想回话,一旁的人便轻声耳语道:“此地不宜久留。”

紫苏眉眼一冷,看向池笑鱼,命令道:“回轿子里去。”

“可是……”池笑鱼话还没说完,紫苏一抖袖子,一条蛇便迅速窜到了指尖,朝着池笑鱼吐着信子,池笑鱼吓得连忙摆手,道:“诶诶诶,姐姐别这样,姐姐别这样,我进去就是了。”

池笑鱼刚走了两步,前面便闹哄哄地跑来了一群人,衣衫褴褛,面容枯槁,步履仓皇,乍看像乞丐,实则更像难民。

那些白衣侍从刚开始还紧张扣剑,待他们距得近了,并未感觉到内力时,才稍稍放松了几分。

倒是那群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抓着个人就跪地讨要,嘴里碎碎念着:“可怜可怜我们,行行好吧,施舍点吧……”

……

一下子倒似和尚念经之声,絮絮平地而起。

一个小孩童扑在地上直接抱着池笑鱼的腿,凄然欲泣道:“姐姐给点吃的吧,姐姐给点吃的吧……”

池笑鱼现在身上哪能有吃的啊,只能手忙脚乱地想把小孩子赶紧扶起来。

紫苏一脸厌恶地从一双脏兮兮的手中一把拽过自己的裙子,一脚踹在她面前乞丐的肩上,给踹翻了好远,她从怀里掏出个钱袋,高高举起,那些个乞丐一见着,全都朝她围了过来。

紫苏嘴角一挑,冷哼了一声,手一撒,银子便散落了一地。

池笑鱼本以为他们慢慢捡起来就好,哪知这些人却为了抢银子,互相推搡起来,竟隐隐有动手之势!

池笑鱼走到紫苏面前,忿忿道:“你都决定给他们了,就不能一个一个慢慢来吗?”

“我故意的呀。”紫苏转头一脸得意地看向池笑鱼,笑容邪气:“若是如你说的那般,那多没意思呀!”

“你!”池笑鱼直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再垂眸回看,只见那些个老弱妇孺已然被欺凌得不成样子,并不能捡到几个银子。

一个女人才朝着一锭银子扑过去,便被一男人一脚给踹了出去,直接踹到了池笑鱼脚边,池笑鱼连忙弯身去搀她,就在握住她手的一瞬间,池笑鱼瞬间感觉到自己手心被塞了一件物什!

池笑鱼不动声色地向她看去,虽然她穿得破烂,面上围着头巾,可那双美丽的眸子,池笑鱼又怎么会不认得?!

是她,是花照影!

池笑鱼面不改色地看着她道谢,又看着她去抢别的银子,手里的东西却是攥得紧紧的。

也许是紫苏看得腻了,面色略不耐,她横眉呵道:“好狗不挡路,都给我起开!”话一毕,那些白衣侍从全都亮了剑,那帮乞丐一见吓得忙哆嗦着朝两边让了开去。

池笑鱼坐回轿子里,她身子挺得笔直,每根神经都好像琴弦一般紧绷,似是稍一用力,就要断了,手心已经开始慢慢沁出汗水,池笑鱼侧耳听了听轿外并没有什么特殊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心里的纸条。

池笑鱼轻轻舒了口气,她本已一手的汗,还好字迹没花,只见上面一行娟秀小字:第三个路口向左第六棵树下。

这下池笑鱼的心跳得便更乱了,若是聚义山庄的人还说得过去,可为什么会是花照影呢?

难不成……是薛大哥……

那人的名姓才刚在心上划过,泪水便已是悄然沾睫,虽是如此,可池笑鱼瞬间便不害怕了,若放平时,这种里应外合的事,她自然是怵的,可此刻,就好像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竟也不惧了。

因为,她知道,他就在前面等着她。

“让我见见你们薛老板,我有急事要找他。”月满楼外,一名小厮慌慌张张地一个劲地往后院闯,很不幸,还是被月满楼的白衣护卫给拦下了。

“我们楼主在后院练功,说了,不准人打扰。”白衣护卫一脸秉公办事的神色。

小厮急忙道:“我是顾子赫派来的,是真的有急事!”

桂花树下,薛摩缓缓睁开眼,启口道:“让他进来吧。”

小厮一听忙不迭地往后院跑,见薛摩盘腿坐在桂花树下,额上有薄汗,便面有歉色道:“实在是叨扰了,只是事出紧急,我们家少爷请您务必帮帮忙。”

“你且说。”

小厮忙道:“池大小姐在子午山被人给劫走了。”

担心什么还真的就来什么,薛摩叹了口气,问道:“什么人干的?”

小厮一脸为难道:“我们也不知道来者何人,而且……而且……就,就来了一个……”

第214章 子午山顶风急云绕(四)

“呵,你怕不是在跟我开玩笑?!”薛摩虽是笑了,可脸色却是十分不善:“你们聚义山庄那么多人在旁,四大护院在列,敌不过一人?”

小厮有些窘迫,忙道:“来人出手诡谲,是一名技法十分高超的驭虫师,我等着实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她那手法……”

听到‘驭虫师’三字,薛摩就眯了眼,直接打断道:“长什么样子?”

“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紫衣……”

才听到第一句,薛摩的心里便哐当一声闷响,幽幽道:“你们通知了池庄主没有?”

小厮回道:“已经通知了,池庄主身体不便,已经让五爷带人赶往子午山了。”

薛摩点点头道:“你且回吧,我随后便到。”

待小厮走后,秦英便从桂花树上跳了下来,讶异道:“是紫苏师父?”

薛摩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秦英不解道:“屈侯琰竟然允她进中原了?!那……为什么不通知我们?还有,为什么要绑池笑鱼呢?难不成,还真信她有丹真心经啊?”

“不是为了丹真心经,若真是为了丹真心经,他应该先问问我。”薛摩咂了下嘴,自言自语道:“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薛摩没有深想,立即向流星走去,边走边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先行一步,你多点些人,立即前往子午山。”

待薛摩和秦英走后不久,一匹马停在了月满楼的门口,马上之人一袭简约男装,头戴斗笠,斗笠之下,一脸静素,正是秦飒。

秦飒进了月满楼才知道薛摩刚刚离开,一问便只道是聚义山庄出了事,人全往子午山去了。

秦飒心上担心薛摩的安危,也不顾一路风尘仆仆,未做歇息,牵了马,便朝着子午山而去。

子午山一带,池五爷已然带了人寻到山口了,接应的人一见池五爷,忙上前行礼,池五爷急道:“找到人了没有?”

“还没有,顾少爷还在带人找。”

池五爷抬眼望着这绵绵群山,忧心道:“子午山地势甚广,子赫可有圈定范围?”

“圈了,决计是走不出寒山峰的。”

“寒山峰……”池五爷喃喃念叨了一声,这地名有些耳熟。

小厮反应过来,忙解释道:“就是有裂骨潭的那座寒山峰,大小姐正是在寒山峰被劫的。”

池五爷点点头,下令道:“所有人听令,给我封了寒山峰,我要搜山!”

不远处寒山峰顶,云结雾绕,寒气升腾,倒是一派风云变幻,神鬼莫测之像了。

池笑鱼这一吐,那轿子倒也算抬得温柔了些,他假装漫不经心地观察着轿外的地貌,待走了一段,她便发现此地嶙峋怪石遍立,当是躲身逃跑的好地势!

眼见第三个路口就在前面了,池笑鱼心跳得七上八下的,手指绞来绞去,捏了一手汗,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是薛摩设计救自己,那当真是万万不能拖他后腿的。

思及此,池笑鱼拍了拍脸蛋,吐了口气,一掀轿帘,小声滴滴道:“漂亮姐姐,漂亮姐姐。”

紫苏回身一看,见池笑鱼可怜巴巴滴望着自己,勒了马,道:“怎么了?”

池笑鱼捂着肚子,一脸窘意,道:“漂亮姐姐,那个……我想方便一下,我……我肚子疼。”

“紫苏师父别听她瞎扯,这种逃跑的小把戏我见多了!”一护卫无奈道:“反正又跑不掉,还要劳烦我们去追。”

池笑鱼一听,急了,小脸都寡白寡白的,怯懦道:“我又不会武功,哪能跑得了啊,我是真想方便呐,不然弄得轿子里臭烘烘的,这……我……”

池笑鱼这一说,那些个护卫倒也没说话了,也是了,谁都知道池笑鱼没武功,就这种地方,要跑,怕是都不要半盏茶的时间就能给追回来!

想跑,无用功而已。

池笑鱼见紫苏面有迟疑,急忙道:“漂亮姐姐,你技法这般高超,我真没做他想,我是真憋不住了。”

紫苏打量了池笑鱼一阵,嘴角一勾,下了马来,只见她手腕一绕,一只蝴蝶竟是翩然落于指尖。

“抬起手来。”紫苏话音一落,池笑鱼就巴巴地照做了,紫苏的手指在池笑鱼的手背上轻轻一拂,那只蝴蝶便定定地停在了池笑鱼的手背上。

池笑鱼一脸惊奇,她晃了晃手背,别说飞走了,那只蝴蝶竟如扎根一般,纹丝不动!

“方便完,就赶紧回来,也别妄图逃跑什么的,你一走远,我手上的蝴蝶便会有反应了,要寻着你,片刻间的事。”说着紫苏便缓缓抬起手腕来,只见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竟也停了只蝴蝶。

都道岭南驭虫术鬼斧神工,平日里都是听说书先生说的,大多一知半解,现下似拨云揭雾般地展现在眼前,还是足以令人震惊半晌。

“怎么,还不去?”紫苏看着池笑鱼那种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精彩神情,倒是有些逗趣。

池笑鱼的目光终于从手背上的蝴蝶身上挪了回来,忙点头道:“去去去,这就去。”

方一转身,池笑鱼心头便一阵哀嚎,只觉着这一次薛大哥的心思怕都是要落了空,这么一想,池笑鱼竟无端隐隐自责起来。

此地怪石树丛林立,当池笑鱼按照纸条上所写到第六棵树下时,紫苏她们已然是被挡在了层层石壁之外了。

这般灵巧心思到最后竟然掣肘于一只蝴蝶,池笑鱼幽幽叹了口气。

“池大小姐。”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池笑鱼一转身便见花照影站在身后。

池笑鱼忙道:“是薛大哥让你来救我的么?”

花照影笑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了再说。”

池笑鱼摇了摇头,一脸无奈道:“怕是走不了的。”

花照影一听蹙了眉,刚要询问,池笑鱼便抬起手来,只见手背上一只翩然蝴蝶,遇风而不动。

池笑鱼正准备说什么,便见花照影食指贴唇示意她噤声,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个瓶子在蝴蝶周围转了一圈,蝴蝶抖了抖翅膀,并未飞走,花照影的手指在池笑鱼的手背上轻轻一拂,蝴蝶便已然落于她的指尖了。

第215章 龙潭虎穴各走一遭(一)

池笑鱼怔愣住了,心头暗忖,这花照影什么时候也会岭南驭虫术了?!

就在愣神的这个间隙,花照影已然将蝴蝶置于一旁的石壁上了,她回身拉起池笑鱼一声“走!”说得干脆利落,池笑鱼急忙跟上,慌乱中,她回身看了一眼石壁上的蝴蝶,它以一种被禁锢的姿态附于石壁之上,这一霎那间,池笑鱼有些怔忡。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紫苏的人等得略微不耐,似棋子乱洒一般,站得横七竖八,魑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他走到紫苏面前,道:“紫苏师父,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紫苏抬起手来一看,只见那蝴蝶并无任何异样,摆摆手道:“能出什么错?再等等好了。”

又是倏忽半盏茶时间,紫苏本是不疑的,可是这时间确实也是过分得长了,她下了马,和魑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向密林里走去。

当魑看见石壁上那只明晃晃的蝴蝶时,震惊得瞪圆了眼睛,他跟随紫苏多年,并未见她失手过,连忙回身望她,只见她脸上并未出现气急败坏的神情,反倒是惊讶中带了些许惊喜。

紫苏走上前去,看着石壁上的蝴蝶,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她抬臂,两只蝴蝶才刚一碰到,便振翅逃一般地飞走了,她静静看着飞走的蝴蝶,目光晶亮:“呵,这中原,真乃藏龙卧虎之地,倒是我,来得迟了。”

池笑鱼跟着花照影在密丛里一路狂奔,很快,池笑鱼便觉察到了问题,花照影对地势的熟悉程度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预判!

是因为花照影和薛大哥的关系,所以觉着是薛大哥派她来救自己的!

池笑鱼暗忖,这个想法是不是太想当然了?以薛大哥的脾性,他若来了,断不会不露面的,他可是薛摩啊!

可是,薛摩人呢?!

池笑鱼乍然想到这里,立马停了下来,因为动作太过迅捷,倒是把花照影都回扯了一下。

花照影蹙眉回身看着一脸茫然站在原地的池笑鱼,道:“怎么了?”

“呃……这个……我是在想她们会追到我们么?”池笑鱼一边搪塞,一边回味着刚才花照影回身的那个瞬间眼里的不善。

花照影不屑地笑了一声,道:“你身上的虫香我已经解了,她不可能追到我们的。”

池笑鱼嗯呐嗯呐地应着,心头却是一阵不安,她隐约觉得自己怕是才出虎口,就又进狼窝了!

花照影意味深长地看了池笑鱼一眼,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两人刚准备动身,一股奇异的香味袭来,花照影敛眉,紧张道:“这是什么味道?糟糕了,这……”

池笑鱼乍一呼,瞬间一阵头晕目眩,她晃了晃脑袋,急忙掩了口鼻,再转头一看,花照影已然晕倒在地,池笑鱼忙蹲下身摇了摇她:“花老板!醒醒!花……”

然,方一开口,一股酥软便霸道地袭占了她全身经脉,目光所致皆开始虚化,脑海里一片混沌后,池笑鱼终于不省人事地瘫了下去。

下一瞬,花照影一双美目乍启,她冷哼一声,抬臂就把压着她的池笑鱼给掀了开去,待起身一望,发现距离目的地还有段脚程,心里一阵恼火,朝着池笑鱼的背脊便是一脚踢了上去。

但生气归生气,花照影还是把池笑鱼给挪到了肩上,弯着腰,抬眼看着前面那么长的路,也只能怅怅然叹了口气。

当吴范一帮人远远看到花照影背着个人走来时,也是一脸惊诧,忙上前去迎,近了才发现池笑鱼耷拉着脑袋,已然是被迷晕了,疑道:“怎么还没到这里就迷晕了?”

“嘁,你以为我愿意,我可是背着这小妮子走了几里路!”说罢,花照影直接就松了手,可算是敦敦实实地把池笑鱼给丢在了地上,以泄怨气。

“这小妮子,虽是不会武功,倒也有几分机灵,她开始怀疑我了,我怕节外生技,就提前把她迷晕了。”花照影捏了捏有些酸胀的手臂,秀眉紧绞,忿忿道:“让老娘来干脑力活也就算了,这他娘的还有体力活!”

“那接下来……”吴范才开了个口,就被一个报信的小厮给打断了:“报告花老板,聚义山庄那边已经办妥了。”

话一出,丐帮的人一脸茫然地互使了个眼色,吴范瞅着花照影道:“你干啥了?”

花照影掸了掸袖子,理所当然道:“我掳了池沧海。”

“什么?!”众人皆愕然。

吴范近身上前,压低了声音道:“要是被池老五知道,他岂会善罢甘休?”

花照影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两声,道:“调虎离山,他现下正在火急火燎地赶往子午山,池沧海一直昏迷,那暗室除了池老五,聚义山庄也无人敢进,就算他发现池沧海失踪了又能怎样,他能断定是谁干的?保不准他还来寻我等帮忙呢!”

花照影的反复无常,让吴范心里一下没了底,不禁脱口道:“我们一条船上的人,毕竟是同盟呐!”

花照影眉眼一弯,笑了开来:“呵呵呵呵,同盟!真是笑死人了!他想独吞丹真心经时,可有想过,我们,是同盟?!”

吴范一时语塞,只听得耳边花照影道:“有利用价值的那叫同盟,没有利用价值了,他算哪根葱?池家一老一少都在我手里,试问一句,他能奈我何?”

此番话一品下来,当真是滴水不漏,吴范虽觉不妥,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听得耳边花照影道:“此次耽搁得太久了,当务之急,我等速速离开寒山峰。”

吴范回过神来,乍看天色,立即道:“快走!”

话毕一行人速速上了马,抄近路,快马加鞭匆匆往山底而去。

行了一段,花照影远远就看到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待看清那人装扮,她心头暗叫不好。

待离得近了,那人急忙飞身下马,抱拳道:“报告花老板,池五爷已经到了,命人封了寒山峰,正在搜山!”

第216章 龙潭虎穴各走一遭(二)

印证了心头所想,花照影气得一甩马缰,忿忿道:“都怪那紫衣臭贱人,来这么一出,拖延了时间,坏我好事!”

吴范忙道:“可有可能避开出山?”

报信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来的人甚多,再者以寒山峰这种地势,确实不好避开。”

花照影面覆阴云,本来池笑鱼已然上钩了,一招调虎离山,池沧海也是囊中之物,只要他们出了寒山峰,天高地阔,从今往后就没聚义山庄什么事了,岂料半途杀出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驭虫师!

真是该死!

花照影虽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也还是冷静吩咐道:“你寻个地方把暗号放出去,寒山峰外我安排了人,他们看到暗号,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池沧海重新送回暗室。”

“属下遵命!”

待报信人走后,花照影和吴范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多有无奈,但是路确实也就只有一条了,吴范道:“所有人,往寒山峰顶走。”

眼看日渐西沉,可是池笑鱼依旧毫无所踪,顾子赫大汗淋漓,眉头紧锁,一拳就砸在一旁的树干上,他在自责。

他在想,要是他不贪图池笑鱼一时之乐,走官道及时回聚义山庄,本不至于出现如今的境况。

聚义山庄的护卫见着了,走过来,轻声劝慰道:“顾公子不要太过自责,我等一路看过来,这本也不是你能预料之中的。”

“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可是,我却连最基本的大局观都没有,又谈何保护?”顾子赫摇了摇头,放眼看着这万壑千峦,本是锦绣山河多生动,可如今这一草一木却都似在嗤笑,顾子赫深深叹了口气,语尽嘲讽:“到底是我妄言了!”

“顾公子不必太过忧心,池五爷已经带人赶到了,现寒山峰已是封山,我们再仔细找找,定是能找到大小姐的。”一护卫上前道。

话毕,顾子赫的眸子里才稍染晶亮,他眼神决绝,吩咐道:“我们接着往下找。”

吴范一行人才刚转过一个山头,便见路那头疾马行来一人,吴范蹙眉道:“糟糕!”

花照影见吴范形色不对,忙道:“这人是谁?”

“在前面探路的。”吴范话毕,那人已然飞身至身前,抱拳道:“启禀吴舵主,顾子赫带着聚义山庄的人从山上下来了。”

“多久能撞上?”吴范问道。

探子道:“左右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花照影挑了挑眉,摇了摇头道:“当真是行差踏错一步便全乱了,倒落个前有追兵后有堵截的下场。”

“这山是万万下不得,要是让池老五知道是我们绑了池笑鱼,聚义山庄岂会善罢甘休?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我吴范可不干!往上走吧!”吴范吩咐道。

“那我不能露面了,顾子赫肯定认得出我。”花照影道。

吴范疑道:“你扮成这样,他也认得?”

“之前池笑鱼能认得出,他便也一定能认得出。”花照影无奈地耸了耸肩。

吴范道:“这样,这边让我来,待把他们引走后,你再单独行动吧。”

“那到峰顶了,你打算如何?”花照影问道。

吴范吁了口气,闷声道:“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能从池笑鱼口中逼问出丹真心经最好,如若不能,那她便是我最后的保命符了。”

花照影从腰间取下一只葫芦盅递给吴范道:“这盅里的虫有极强的软骨之效,堪比顶级的迷药,且不易被察觉,聚义山庄四大护卫在列,硬碰硬,想必你们也讨不了什么好,如若到时候焦灼,你便把盅盖揭开吧。”

吴范诧异道:“把盖儿揭开就行了?不需要驭虫么?”

花照影叹了口气:“当然需要,可我不能露面,这不也是无奈之举么,有驭虫师的话它能发挥全效,没有的话,也能五成吧,总比没有的好,另外,这是解药。”

“那我便收下了。”说话间吴范便把解药给众人服了。

吴范一行人骑马疾行,果真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和聚义山庄的人打上了照面。

狭路相逢,就在两拨人擦肩那一刻,顾子赫开口了:“敢问阁下马车里,所坐何人?”

“小女染疾,进山求药。”吴范气沉声稳,不见一丝慌张。

“在下顾子赫,聚义山庄走丢了人,现下正在搜山,还请……掀帘一看。”顾子赫边说边靠近,话毕时手已然搭在了车帘上。

电光火石间,一柄寒气袭来,顾子赫旋身一躲,双方的剑全数出鞘,已然是场面混乱,兵戈相向。

顾子赫向四大护卫使了使眼色,只见他们四人一蹬马背高高跃起,袖袍中鹰爪钩如蛇一般精准地拉住了车顶四角,一用力,马车瞬间便是四分五裂炸开……

里面的人,赫然眼前。

“笑鱼!”顾子赫应声喊道,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只是这么大动静,池笑鱼依然是昏睡在马车上,并不见任何苏醒的迹象。

打斗间,吴范对着马匹手指一弹,那马似受到了惊扰,嘶鸣一声,卯足了劲发疯似得朝着山顶奔去。

几近同一时间,吴范的人不缠于斗,即刻纷纷飞身上马,速速跟了上去。

顾子赫见此状况,眉心紧蹙,一护卫道:“他们在引我们上山!”

“我知道,可除了跟上还有别的办法么。”话毕,顾子赫驱马在前,聚义山庄的人见此境况也只能急忙上马跟上。

待到寒山峰顶,远远看去已然看不到马车的踪影,倒是那帮人在崖边站了一排,作翘首以待之姿,顾子赫心头一沉,可那个想法却越来越明晰,此一役,不论何种代价,他定要救下池笑鱼,哪怕以自身性命相搏。

顾子赫飞身下马,眉眼似霜寒,拔剑喝道:“把池笑鱼给我交出来!”

“那就看顾公子有没有这个能耐了。”说罢,一排人渐渐朝两边让开,这一让,眼前的景象让顾子赫倒吸了一口气,他心疼,他气急,才刚要有动作,忽见一人手中飞速地转着飞刀,道:“顾公子,奉劝你一句切莫轻举妄动,不然,我可以让你看看究竟是你快还是我的飞刀快。”

第217章 龙潭虎穴各走一遭(三)

“大小姐!”聚义山庄的人赶了上来,待看清眼前境况,纷纷失声喊了出来。

耳边的嘈杂声,手腕的刺痛感让池笑鱼渐渐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混沌中脚下胡乱一蹬竟是堪堪落了空,池笑鱼猛然惊醒,一睁眼看到的竟是双手被麻绳缚了,吊在崖边树的树枝上,她吞了吞口水,眼神缓缓往下看去,虽是心头早有准备,可当真眼见为实的时候,还是一声尖叫震了空谷。

“笑鱼!”顾子赫见池笑鱼醒转过来,便更是急了。

惊魂未定,池笑鱼循声看见顾子赫,竟一下子就泪雾迷蒙起来,自上次差点掉下雁荡山后,每逢高处她双腿都按捺不住地隐隐发抖,更别说现在悬空看着这万壑深渊了。

“子赫,救救我。”带着哭腔的声音远远传来,顾子赫感觉心似是被人蛮横地撕开了个口子一般,满腔酸胀,他再也管不了其他,二话不说,提剑就是飞身上前!

以此同时一声惊叫破天,只见刚才耍飞刀的那人,飞刀已然坠地,而他的手腕上竟是赫然一柄飞刀入骨,红色的鲜血顺着手肘迅速地滴入了泥土里。

众人顺着看了过去,只见一人缓缓收手,将飞刀别于腰间,冷嗤道:“阁下不会以为整个中原就你会使飞刀吧。”说话的人正是聚义山庄的四大护卫之一,名唤疾刀。

这一见血,双方战意瞬间便被点燃了,看不到是谁先使得眼色,也分不清是谁先动的手,再眨眼两方便已是兵戈焦灼了。

交战间,吴范不禁感叹这四大护卫不亏是江湖里一等一的高手,自己带了的人已是丐帮里的翘楚,竟也并不能讨到点好。

吴范暗忖,如今绝不是恋战的时候,如若不能在池五爷赶到之前逼问出点什么,那此一番便全白费了,思及此,吴范一挥手,便打开了腰间那只葫芦盅的盅盖儿。

然,一番打斗下来,吴范的眉都快凑到一起了,也不知是蛊虫的效用太小,还是在场的人内力都太深的关系,吴范双眼一扫场上局面,发现这聚义山庄的人竟似并未受到蛊虫一丁点儿的影响。

吴范的紧张全数都被远处的花照影看在了眼里,其实,花照影心里也清楚,没有虫师驭蛊,单靠蛊虫本身着实难以成事,可如若现下出去,那……月满楼从今往后起便再也呆不得了!

花照影望向人群里,发现只是一思虑间,聚义山庄便又压了一头,若是放任下去……

花照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声长叹,才刚举步,便被人扶着肩头给摁住了,甫一回身,眸色染紫。

花照影瞪圆了眼睛,一脸骇色下,只见得来人嘴唇一翕一合间,缓缓道:“让姐姐来帮你一把吧。”

来人没等她回话,便已然上前去了,花照影怔愣地看着紫苏的背影,自己也有些意外,怎地莫名地就允了……不过再看如今场上的境况,倒也真是由不得人了,便也只能随她去,以观后况了。

一阵银铃声乍起,顾子赫便是后背一阵寒凉,一回首一袭紫衣银铃翩然而至。

“大家当心!”顾子赫大吼一声,旋身直接提剑迎向了她,紫苏嫣然一笑,闪躲腾挪间,踝上腕间,银铃声大作。

两方的人明的暗里也都见识过了她的厉害,是以,在场的人哪怕相搏激烈亦是不时环顾四周,生怕又钻出什么蛇虫鼠蚁来。

吴范心中疑虑,忽觉腰间葫芦盅内有异动,顿时心上明白了七分,虽然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但矛头不是朝着自己的,那便是好的。

思及此,吴范出手便更是果断了,打斗间只见对方额上已冒汗,腕上乏力,不过十招间,兵器已然脱手,脚下一软,瘫然在地……

顾子赫甩了甩头,只见眼前混沌一片,紫衣翻飞,脑海虽是意识清明,可身上却似是被人凭空抽走了力气,一脚落空,顾子赫颓然倒了下去,凭着掌中的剑才勉强撑住了身子。

顾子赫回身一望,聚义山庄的人已然是倒了个七七八八,顾子赫怒目嗤道:“尔等卑鄙小人尽使阴邪之术,胜之不武!”

吴范和紫苏对视了一眼,知道聚义山庄的人是把他们当成一伙的了,倒谁也没辩驳,紫苏看着顾子赫冷笑一声道:“我只管胜或不胜,哪管他武或不武,倒是尔等江湖名门,迂腐之极,合该落个如此下场!”

“全部给我绑了!”时间紧迫,吴范并不屑于争一时口舌之快,须臾间,聚义山庄的人便被捆缚了手脚,跪了一排。

“你们有什么都冲我来!放了他们!听到没有?!”池笑鱼大声喊道,顾子赫抬头见她已是急红了脸,双脚在空中乱蹬,霎时间急火攻心,一口血就喷在了地上。

“池大小姐别急,自然是要冲你来的。”吴范沉声道。

池笑鱼忙大声应道:“我配合,我都配合,你们不要伤害他们。”

“这样是最好,那么……”吴范顿了一顿,接着道:“我们所求很简单,丹真心经!”

当听到这四字时,池笑鱼心头恨急,为什么所有人都来问她丹真心经?!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有丹真心经?!

紫苏身形一愣,嘴里喃喃道:“丹真心经?”她看了吴范一眼,随即又回头远远望了花照影一眼,嘴角不自觉缓缓勾了起来。

她本不为此而来,却是没曾想……

池笑鱼忿忿道:“浩浩江湖,可以一传十,可以十传百,哪怕传成千,你们以为假的就能变成真的了么?假的就是假的,我没有丹真心经就是没有丹真心经!”

吴范心下一沉,道:“小妮子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嘴硬,你只要说出丹真心经,你能活,他们也能活!”

“你们信错了,没有!聚义山庄真的没有丹真心经!”池笑鱼语尽诚恳。

吴范叹了口气,他已然觉得此一番怕是白忙活了,刚要开口,紫苏冷嗤了一声道:“你们费那么多口舌干嘛?!”

第218章 龙潭虎穴各走一遭(四)

说罢,她抽出腰间短刀,疾步上前,一把揪住了跪着的人的发髻往后一拽,刀刃便抵在了那人的喉结之下,臂上一用劲,短刀舔血,血管被骤然割开,血溅数米……

这一串动作,在她手上如此稀松平常,几乎在眨眼间,一气呵成。

死的是聚义山庄四大护卫之一,银枪。

空气一滞,聚义山庄的人顿时凄声一片,丐帮的人也愣住了,吴范看向紫苏,心头骇然,她平常得放佛杀的是家畜,死的是草木,而不是人!

“池大小姐,还是不愿说么?”紫苏一开口,声音阴冷,她把刀抵在第二个人的颈上,缓缓道:“这刀下去,名满江湖的聚义山庄四大护卫便只剩其二了。”

池笑鱼已然哭花了脸,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你们一个一个自诩老谋深算,却这般轻信以讹传讹之言,妄为在江湖摸爬滚打数年,还不如初生之犊,当真愚蠢至极!”

紫苏不作辩驳,冷笑一声,手起刀落,只见刀下之人颓然倒地,抽搐不止,血瞬间浸染了眼前的土地。

聚义山庄的人已然完全怔住了,从前他们立于武林之巅,哪怕武林盟主已不在,亦是无人敢小觑,四大护卫的名声震慑江湖,无人敢来造次,而如今,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以跪地割喉的方式,而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疯子!疯子!全都是疯子!”池笑鱼看着护她长大的人,就这么死在了眼前,声音沙哑,几近咆哮!

“那池大小姐这一回,可以说出丹真心经了么?”紫苏语气冰凉而冷静,镇定到让所有人都觉得以这种方式逼问出丹真心经,好像,并无不妥。

“没有!”池笑鱼哭着吼了出来,嗓子已然哭哑了,是以听上去分外凄厉,她哽咽着:“没有……聚义山庄真的没有丹真心经……没有……”

已然两条人命,这样一来,丐帮的人倒是心有余悸了,有人给吴范使了使眼色,示意他稍稍劝阻。

吴范看了看眼前的境况,已然是到这般鱼死网破的境地了,如若此次都不能逼问出丹真心经的下落,试问,这样的机会,可还能有二次?!

吴范捏紧了拳,斩钉截铁道:“为了丹真心经,可以杀错,不能放过!”

“看来死的人不甚重要呢!”紫苏笑了笑,往前轻挪了几步,亮出短刀道:“那不如……这位公子如何?”

顾子赫颈上一凉,只觉后背阴气森森,使人不禁毛骨悚然。

“你放了他!这个疯女人,你不准碰她,你听到没有!”池笑鱼的哭喊,虽是声声恻然,却也是越来越微弱,在寒山峰,风云骤变,这么一桩桩,一件件扑面而来,任谁都是疲于应付,池笑鱼哽咽着断断续续道:“算我求你了……不要再杀人了……求求你了……”

“笑鱼不要求她!”顾子赫冷笑道:“嗤,你这女人也是疯魔,要杀便杀,没有就是没有,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再空背几条人命,我奉劝你好好想想,这中原,可还有你立足之地?”

此话一出,紫苏倒是犹豫了一瞬,反观在场的其他人皆是变装过的,捂得严严实实,空留了一双眼睛,日后,聚义山庄想复仇,自然查无可查,可她就不一样了,她本也没想到会遇到丹真心经这一茬,可眼下,已然两条人命在她手里了,虽然她也不惧,可若是屈侯琰怪罪下来……

“报”一声急传道:“池……池……池五爷到了!”

吴范神色一凛,回身一望,只见前方尘土四扬,马蹄声已然越来越响……

紫苏远远眺望了一眼,二话不说,短刀一收,飞身就隐进了深林里。

“撤!”吴范一声令下,丐帮的人纷纷进了深林,随后他向善使飞刀那人一点头,只见那人飞刀在手中旋了两转,一束银光迸出,朝着吊着池笑鱼的树干划了过去。

“呲啦”一声,池笑鱼惊恐地抬头看着手腕上的绳索。

“笑鱼!”此番动作,在场的人皆是看到了,蛊毒暂还未散,顾子赫根本没有力气起身,然,他还是拼劲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崖壁爬去。

那飞刀客回身见池五爷的人已然近在咫尺了,立马旋身躲进了林子里。

“嗒”又是一声,周遭本嘈杂,可万物都似是掩了声响,池笑鱼的耳边都是这绳索即将断裂的声音。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池笑鱼的眼睛不自觉地向下一瞟,这一看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混沌一片,便只剩哭腔呢喃:“救救我……”

“嗒”池笑鱼屏了一口气,扭头往路口看去,可是眼中都是惊恐的泪水,一眼望出去皆是密密麻麻的破碎光影,并看不真切。

“嗒嗒嗒”一声急过一声,池笑鱼闭紧了双眼,就在绳索断裂的瞬间,一声“薛大哥”绝望又尖锐地划破了苍苍山谷。

与此同时,顾子赫感觉身边一阵劲风掠过,一眨眼,一阵红色光影飞扑了出去……

在坠落的这一瞬间,池笑鱼摸到了一阵熟悉的温暖,似朝阳暖日,灼灼光芒,鬓边发丝四散,耳旁疾风呼啸里,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有我在,不要怕。”

池笑鱼微有哽咽,却是瞬间便镇定了下来,紧紧地扑进了这片猩红里,这一刹那间,连耳旁的风都仿若在说,莫说是坠入这万丈深渊,就是坠入了无间地狱,我亦不惧。

风呼喇呼喇地从周身掠过,以从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速度……

寒山峰的悬崖下,便是裂骨潭,薛摩瞟了眼越来越近的潭面,微微皱了眉,他拢紧了披风,护着怀里的人,一闭眼,开始运气,池笑鱼只觉周身热气蒸腾,额头瞬间就起了薄汗。

“噗通”一声,寒凉如期而至,袭遍了全身。

潭水清冽而澄澈,池笑鱼一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还来不及庆幸,便见他一启口,水里便缀上了丝丝红纱……

第219章 心如死灰,前缘断尽(一)

池笑鱼心头一紧,伸手想触薛摩的面庞,手才伸出去,便被薛摩拽着往潭边游去。

池五爷的人已然赶到,纷纷探头往崖下看去,有人担忧道:“这下面可是裂骨潭啊……”

池五爷正色道:“所有人听令,全部沿着峭壁找路进裂骨潭,谁先能找到大小姐,重重有赏。”

密林里,吴范的人早就趁着池笑鱼落崖的乱子里,纷纷寻得间隙下了山去,只有紫苏躲在树干后,目睹了这一切,眼前的事使她大为疑惑,她甚至都来不及思虑要是薛摩坠崖出了事,那屈侯琰会怎样罚她?

因为,薛摩为了救池笑鱼,不顾自身安危,直接飞扑了出去这件事,着实更令人震惊!

然此地确也不适宜久留,微一沉吟,紫苏刚转身欲走,一抬眼,便见一身素装的秦飒立于不远处的树后。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秦飒哭了,以往炼虫蛊再疼再累,亦从未见过她落泪,而今,她站在不远处,阳光透过树隙打在她身上,斑斑驳驳,她目光空洞地看着薛摩坠崖的地方,满面泪痕。

此情此景,让紫苏透彻地领悟到“心如死灰”这四个字,也让她感慨这是什么误打误撞的天赐巧合,此番一来,她已然不用再设计什么虚假的床笫之欢了,她心里明白,她的任务已然完美达成。

薛摩和池笑鱼一上岸便带出了大片水渍,薛摩唇色尽褪,脸色惨白,一副病态之像,池笑鱼一边搀着他,一边紧张道:“薛大哥,你可还好?”

“没事。”薛摩摇了摇头,随即望向池笑鱼道:“你呢,可会觉得身体里骨寒难耐?”

池笑鱼一脸懵懂地看了看身后的池水,疑道:“这潭水确实比一般湖水稍凉一些,但倒也还好,我并未觉得不适呀。”

薛摩扯了扯嘴角,微笑着道:“那便好……咳……咳咳……”然话还未完,薛摩便剧烈咳嗽起来,这大口大口的血便是喷了出来。

“薛大哥!薛大哥你怎么了?!”池笑鱼紧张到手忙脚乱,胡乱地用袖子去擦拭薛摩嘴角的血渍。

“不碍事,笑鱼……你……搀我到一个干燥一些的地方,我……休息一下便好了。”薛摩说的泰然,但他说话都打着颤儿,池笑鱼知道他定是冷极了,他本来就是那么怕冷的人。

刺骨的寒意一阵阵袭来,仿若全身的血液已然被冰冻住了,化成条条冰凌扎着皮肤和血肉,甚至是霸道到似要凿进骨髓里去……

薛摩已然无法动弹了,他只觉得自己似只木偶一般被池笑鱼挪来腾去,意识恍惚间,他感到池笑鱼在脱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本想阻止,却是连睁一下眼皮,抬一下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渐渐混沌,到最后,薛摩终是昏了过去。

薛摩做了一个梦,那梦漫长而冰冷,他像被经年的冰封住了一般,口不能言,目不能见,只觉四周冰天雪地茫茫然一片……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梦里隐约会浮现一个女孩低沉的啜泣声,慢慢地那声音竟也渐渐清晰,“咔哒咔哒”耳边似是有冰块碎落的声音,恍惚间这千里冰封里竟也传来了丝丝暖意……

竟是有火了吗?

热意渐渐地流转了全身,身子也终于不那么僵硬了,只是那啜泣声是越发清晰了……

薛摩用力抬了抬眼皮,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他忙来忙去,四周一环顾,才发现池笑鱼竟是在他身边生了一圈的火堆,薛摩开口想说话,无奈一张嘴却是一阵绵长的咳嗽。

池笑鱼见薛摩醒转过来,又惊又喜,忙拿上瓦片盛好的水递到薛摩嘴边,水一入口,才觉竟是温热的,薛摩不禁眼眶有些热了,忙低垂了眼神。

“薛大哥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池笑鱼边说眼泪便大颗大颗地往下坠。

薛摩下意识地抬手,却又忽地想到了什么,手便颓颓然放了下去,只道:“不哭了,我不是醒过来了么,没事了。”

池笑鱼连连点头,哽咽道:“我知道你怕冷,你看我给你生了那么多火堆,我还拾了很多柴火回来,你一定会没事的。”

薛摩撇了一眼旁边的柴堆,心下黯然,只觉得怕是累到她了,眼神无意一落,便降到了她那满是小伤口的手上,薛摩一下子就蹙了眉。

池笑鱼见他敛眉,忙道:“薛大哥,你怎么了,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薛摩叹了口气,故意打趣道:“你看看你,围着我生了一圈火堆,我印象中,这怕是祭祀死人的吧?”

“这样的么?可是,我怕你冷嘛!”池笑鱼环视了一圈,笃定道:“我也在里面,要死也要一起死!”

“说的什么傻话!”薛摩失笑:“笑鱼定会长命百岁的。”

池笑鱼瘪嘴笑笑,道:“这会儿已经入夜了,薛大哥你再休息一会,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的,你不要怕。”

薛摩笑道:“就是你守着我,我才怕呢。”

“怕什么?”池笑鱼不解道。

“怕你趁我熟睡,占我便宜。”薛摩一脸的不怀好意,池笑鱼一下子就想起当初她想偷亲他的场景,憋红了脸,弹得老远,结巴道:“我……我不会的……不会的。”

薛摩看着她像个懦懦鹌鹑的样子,很是想笑,便勾了勾嘴角,在这荧荧火光里,煞是好看!

奈何薛摩身体太虚弱了,眼睫微合,便又昏睡过去了。

耳边莺啼燕语渐盛,薛摩无意识地捏了捏有些昏涨的额头,手塌了下去碰到坚硬的地面,意识甫一清醒,想起自己身在何方,立马便弹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发现池笑鱼并不在洞内,再看便见地上的火堆已然全部灭了,然火堆尚有热气,想来是刚灭不久。

“难不成被带走了?”薛摩无声自问,垂头看了看覆在自己身上的毛绒披风,便是强撑着站起身来,气息微一走,便又是一阵咳嗽,薛摩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一心想着要先找着她才是。

第220章 心如死灰,前缘断尽(二)

哪知一出洞口,一抬头便见池笑鱼似只猴子一样挂在一棵参天大树上,薛摩一急,厉声喝道:“池笑鱼!”

池笑鱼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哆嗦,脚下一抖,竟是生生踩滑了,一声惊叫刺穿了这静谧的山中清晨,池笑鱼死死地紧闭着双眼,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再睁眼时,近在咫尺的,是薛摩,微怒的脸。

“池笑鱼!你是悬崖没掉够吗?!还敢往高处爬?!”薛摩一身凌厉气息,池笑鱼不禁腹诽,这个人脸沉下来的时候,真是有一点点凶。

池笑鱼瘪瘪嘴,从怀里掏出个果子,凑到薛摩嘴边,小心翼翼道:“给你吃。”

薛摩微微愣了一下,才恍然觉着他俩的姿势太过暧昧,忙弯腰把池笑鱼从怀里放了下来。

薛摩掸了掸袍子,不悦道:“你爬那么高,就为了这个?”

“你身子那么虚弱,我只是想你醒来可以吃点东西。”池笑鱼小声道。

“你看不到它有多高吗?!”薛摩瞥了一眼那棵树,依旧不依不饶。

我都是为了你,你还这样凶我!池笑鱼摩挲着手里的果子,越想越生气,忿忿道:“要不是你突然出声吓了我一大跳,我怎么可能会摔下来嘛?!”

“哦,你还有理了?”被池笑鱼一激,薛摩也兀地高了音调,池笑鱼气闷,哼了一声就背过了身去。

薛摩见她这样,也是气急,刚要说些什么,然气不顺,便急急咳了起来,池笑鱼一听,急忙回身搀着薛摩,一脸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又咳血了。

薛摩一边顺着气一边还想说什么,池笑鱼忙抢了话头,认输道:“好嘛好嘛,我错了嘛。”

薛摩扭头看她,看着她那一脸委屈鼓鼓的样子,便是无声笑了起来,池笑鱼见他笑了,挑了挑眉,竟也莫名舒心起来,池笑鱼心里暗叹自己没用,对着他,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他一笑,似是可以俘虏这红尘百态,又何况一个她?

薛摩抬头看着这陡峭的寒山峰,面色一凝,欢乐终归是白驹过隙,薛摩暗叹了口气,道:“笑鱼,此一番你可知道是何人对你动的手?”

乍然提起,池笑鱼便想起银枪和金戟死时的惨状,直接被人跪地割喉,近似处决!池笑鱼泫然欲泣,道:“我是定会为银枪和金戟哥哥报仇的!”

“他……他们死了?!”薛摩到的时候本已是千钧一发之际,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即将要坠崖的池笑鱼身上,自然没有发现有人已是血溅当场。

“那女人用聚义山庄的人来威胁我,要我说出丹真心经,须臾间便是两条人命!”池笑鱼有些咬牙切齿。

“女人?”薛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池笑鱼下一句话彻底印证了薛摩所想。

“一个穿紫色异族服饰的女人!”池笑鱼说完,薛摩身体有些微微晃动,不敢再看池笑鱼,头撇了过去。

是紫苏!是……自己的人!

池笑鱼没有注意到薛摩的异样,她开始嘀嘀咕咕讲她几番被劫持的过程,当讲到比较重要的点时,发现薛摩竟然没什么反应,一扭头见他蹙眉似是思索着什么,便推了他一下道:“咦,薛大哥,你竟然不讶异诶?”

薛摩回过神来,忙道:“呃……你说到哪了,讶异什么?”

“花老板啊!”池笑鱼有些讪讪道:“我还以为你听到花老板救了我会挺诧异的呢。”

“你说谁?花照影?”薛摩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一般,忙道:“你且细细和我说。”

听罢,薛摩问道:“你是说,是花照影从紫衣女人手中救了你,然后在你第二次被迷昏之后,就再没了踪迹?”

“是啊,只可惜最后我还是落到了紫衣女人的手上,倒是白费了她一番好意。”池笑鱼无奈地耸了耸肩:“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她救我之时,我竟还怀疑过她,还好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薛摩倒吸了口气,按了按眉头,疑团依然没解,这样说来,那花照影又是怎样得知池笑鱼有难,并且在那么急促的时间里安排难民的呢?

除非……除非她密切监视着池笑鱼的一举一动!

思及此,薛摩微眯了双眼,看来今后,花照影是不得不防了!

“大小姐”远处传来阵阵呼喊。

池笑鱼一听开心道:“薛大哥,有人来找我们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说罢,池笑鱼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远处大声道:“我在这”

远远望去,依稀能看清人影了,薛摩望着池笑鱼甚是忧心忡忡,开口道:“笑鱼,你相信我吗?”

池笑鱼咧嘴一笑道:“对于薛大哥,我自是千万个相信的。”

薛摩道:“聚义山庄的奸细一日未揪出来,那聚义山庄便就也是不安全的,此次寒山峰的事个中细枝末节,我希望你不要告知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任何人……你的意思是那我叔伯们和子赫也不能说嘛?”池笑鱼面有诧异道。

“不要说。”池笑鱼虽是不解,但看着薛摩一脸郑重,也知道事情轻重,便点点头道:“嗯,我记得了,除了薛大哥,我不告诉其他人。”

话刚完,聚义山庄的人便一拨一拨赶了过来,小厮们直拿狐裘大氅往两人身上披,把池笑鱼捂得额头都起了薄汗。

池五爷疾步走到池笑鱼面前,二话不说就给她把脉,顾子赫也跟了上来,急急道:“五爷,她怎么样?”

“奇怪……”池五爷一脸疑窦,看向顾子赫道:“奇怪了,掉进裂骨潭怎么……寒气一丁点儿都没有侵体?”

“五叔我没事,你快给薛大哥看一下,他已是咳了好几次血了。”池笑鱼急急道。

池五爷刚向薛摩走进,薛摩便后退道:“薛某无碍,就不劳烦池五爷了。”

池五爷见他似有防备之意,倒也不强求了,刚想道谢,一连串的“师父!”便是从远至近,纷至沓来。

第221章 心如死灰,前缘断尽(三)

众人一回首便见秦英连走带飞,一蹦一跳地就窜到了薛摩面前,甫一见到薛摩,才觉他脸色惨白至极,秦英撇头看着那寒光湛湛的潭水,竟是一阵心惊肉跳!

思及源头,秦英一回身瞠目直视着池笑鱼,忿忿道:“池笑鱼,我警告你,以后离我师父远一点!”

“秦英!”薛摩拉了秦英一把,出声制止,然,才刚出声便又咳了起来。

顾子赫上前道:“秦英,既然你们月满楼也来人了,便快带阿摩回去休息吧,这潭边寒气如此之盛,再逗留无益,待我们回了扬州,定会奉上上好的驱寒之药的。”

秦英虽是有气,但见薛摩这样,也不好再责怪,也只能带着人速速回了月满楼。

待月满楼的人走后,池笑鱼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疑虑了:“子赫,为什么大家看起来都那么紧张?”

按理说虽是掉下了山崖,却也算是完好无伤,怎地见着了他俩,却一个个还是如此面色凝重?

顾子赫叹了口气,道:“若这是一般的潭,大家也断不会如此,只是……笑鱼啊,你入潭时,真的没有感到一点不适嘛?”

池笑鱼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并无不适。”

顾子赫凝眉道:“怎么会呢?这裂骨潭也算是神仙之笔了,这潭底乃是千年寒玉,寒气凛冽刺骨,浑然天成。”

“寒玉?那岂不是练功圣物?”池笑鱼惊道。

顾子赫反问道:“那你可有看到有什么江湖人士来此练功?”

池笑鱼遽然反应过来,这地方杂草灌木丛生,放眼望去确实是人迹罕至之像。

顾子赫接着道:“一方寒玉确实是于练功有益,但若过剩,那便是伤筋裂骨了,非常人所能忍受,是以,这峰为何叫寒山峰,这潭为何叫裂骨潭,便是如此了。”

池笑鱼恍然大悟道:“那薛大哥他?”

“阿摩素来极度畏寒,此番……哎……”顾子赫叹了口气:“我们和月满楼都不是担心你们坠崖,以阿摩的轻功,他必能找到解救之法,我们所担忧的正是这裂骨潭。”

“我知道了。”池笑鱼想起入潭前,她浑身奇怪的燥热,不禁一脸的自责:“是他用内力护住了我,是以他才会伤得如此之重。”

这样一想,池笑鱼便更是坐立难安了,一路上直在催要快点回聚义山庄。

秦英和薛摩同坐一马车内,薛摩一直闭目打坐,秦英倒是难得的话少,只是面色着实难看。

实在太安静了,薛摩反倒有些不适应,睁眼见秦英臭着一张脸,不解道:“你在置什么气?”

秦英冷声:“你不应该去救池笑鱼。”

“我若没出手,她现在已经死了!”薛摩的语气里难掩惊异,想来他是真的没料到秦英会这样说。

秦英一听也是兀自高了音调:“她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你!”薛摩气一下不顺,蹙眉提手按着胸口。

“薛摩,你是体内有火蛊的人,那不是一般的潭,那潭底是寒玉!我刚替你把脉,你可知道,此一番,你已然伤及根本!”秦英虽是不依不饶,却是满面的担忧之色。

薛摩自然知道秦英是关心他,便软了声音道:“秦英,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清楚,真的不碍事的。”

“不碍事?呵……”秦英冷笑了一声,接着道:“还是……你爱上池笑鱼了?我是不是该告诉秦飒,她的瑾哥哥爱上别人了?”

“你!”薛摩不可置信地看着秦英,身体里本来已是稳下去的气血开始急剧翻涌上窜“我没有!”薛摩急急吼出这三个字后,一大口血就喷在了马车上。

“薛摩!”秦英忙凑过去扶住了他,看着一地殷红,有些懊悔。

薛摩软绵绵地靠在秦英身上,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道:“你……你明知道……我救池笑鱼是因为一个“义”字……你……”话还未完,薛摩头一撇彻底晕了过去。

“师父!薛摩!薛摩!”秦英忙伸手探他的脉息,只见他体内本已顺平的气息已是全然大乱,秦英大喊道:“快点!把马车赶快一点!”

一声鞭下,马车快速地朝着扬州飞驰而去。

河边,两匹马并排而立,秦飒看了一眼身旁的紫衣女人,道:“没有想到紫苏师父这么快就进中原了,那看样子,屈侯琰也快了吧?”

紫苏叹了口气道:“其实不论你愿不愿意去灵山派,我们也都是要做准备了,在灵山派和雁回宫结盟前,哪怕是硬攻也是要攻下灵山派的。”

“屈侯琰有几成把握?”

紫苏眯了眯眼:“即便没有把握,那也是势在必行的。”

秦飒看着眼前江川溶溶,流入那未知的远方,以往碎叶城的景象似是搀进了这潺潺江河里,竟是不觉有些悲壮……

十多年来,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风沙里呼啸的隐忍和挣扎,一桩桩,一件件……最后……薛摩……

秦飒无声苦笑了一下,道:“我愿意去灵山派。”

紫苏愣了一下,虽然自寒山峰见到她,紫苏便觉得秦飒会点头的,倒也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轻易。

“你确定不后悔?”紫苏扬眉。

秦飒笑了笑,道:“以其让那么多人的努力到最后功亏一篑,还不如牺牲我一个,这样的买卖,不亏,我岂会后悔?”

紫苏静静地凝视着秦飒的双眸,她的眼睛很漂亮,眼珠子乌溜溜的,像黑葡萄一样,只是自下了寒山峰后,再看不到光彩,不似从前那般晶亮,紫苏启口:“其实你并不是为了所有人,你只是为了薛摩。”

提到薛摩,秦飒的双眸又暗了一个度,紫苏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是我手底下最优秀的虫师,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勤奋、刻苦,甚至为了驭虫,可以连自身安危都不顾,驭虫一术本就为常人所难承受,你这般拼命,我本来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你和他,我便懂了。”

第222章 心如死灰,前缘断尽(四)

“我本来以为你是我所有弟子里面最坚强的那一个。”紫苏自嘲地笑了笑道:“这次倒是我错了,你不坚强,你会做这样的决定,只不过因为……你怕他会爱上池笑鱼。”

被这么乍然点破,秦飒怔怔然红了眼眶,她看了紫苏一眼,笑得无奈,长舒了一口气,坦然道:“是,我怕他会爱上池笑鱼,我想让他念我一辈子,我这个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坚强,我不能承受,我一丁点儿都承受不了,若有朝一日,我失去了他。”

紫苏笑着摇了摇头,放眼望着这河川青山,幽幽道:“此一去,若成功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的吧?”

“我自然知道。”秦飒的目光开始慢慢坚硬,她缓缓道:“我秦飒可以为薛摩做任何事情,哪怕是死,只要可以为他分忧,我不介意用任何一种方式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紫苏面容渐渐冷峻,唇轻启:“那便好,你记住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牺牲就要有牺牲的价值。”

“从前我不知道,如今巧合体验了一回那火蛊的滋味,烈火灼心之痛,极度畏寒之苦,他捱了这么些年,我,又怎么可以失败?”说罢秦飒直视着紫苏的眼睛,紫苏看着那双瞳里的灼灼光芒,知道一切已有定数。

沁心凉爽的风迎面扑来,两匹骏马畅快地奔驰在大草原上,远处雪峰直插青顶,绿毯上炊烟袅袅,牛羊成群……

前面少女的声音,萧爽而来:“瑾哥哥,你看,你追不上我。”

薛摩跟在后面,也没赶鞭,只是笑,在碎叶城能出外这么尽情跑马的日子,其实并不多,是以,从背后看着少女被风鼓起的袍子,哪怕是清灰男装,都是这般明艳动人,薛摩恨不得能记住每道风拂过的痕迹,又怎么会舍得越了她而去呢?

少女并不明白,马倒是越驱越快了,到后来竟是怎么也赶不上,她竟越跑越远了,薛摩急了,想出声叫住她,却发现竟是怎么样也发不出声来……

后背渐渐浸出了汗,挣扎中薛摩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眼前没有苍茫的草原,而是再熟悉不过的陈设。

哦,原来已经回来月满楼了。

薛摩叹了口气,杵着床缓缓坐了起来,一抬眼,映入眼眸的却是夜夜那魂牵梦萦的身影。

秦飒正背对着他,在捣鼓什么东西,薛摩嘴角一翘,开心得笑了出来,那笑容如无邪孩童般纯真甜腻。

薛摩一掀被褥,赤脚便向秦飒疾步走去,秦飒听得身后动静,一回身,便被一股力量给抱了个满怀。

“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会要很久?”耳边薛摩的声音传来,他的身体还是那么温暖,靠着他的胸膛,秦飒鼻子一酸,泪水便漫了上来。

秦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有些赌气埋怨,嗔道:“你看你!受这么重的伤!”

薛摩听着她娇嗔的语气,心像被裹上了丝丝棉花一样软糯糯的,他挑眉看着怀里的人道:“重么?”

还未等秦飒说什么,薛摩微微弯腰,手向下一滑,便把秦飒给抱在了胸前,他笑道:“抱得动你,就不算重。”

秦飒瞬时思绪起伏,眼看是要憋不住了,便只好佯装生气道:“你!你放我下来!”

薛摩倒也觉察出来秦飒情绪有些不对,忙将她放了下来,秦飒头埋得低低的,薛摩俯身去看,只见一片泪水涟涟。

“你怎么哭了?”薛摩有些紧张,不知所措地抬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嘴里轻声喃喃道:“不要哭,秦飒,你不要哭……”

秦飒哭得薛摩心酸极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哄,就一把把秦飒搂进怀里,在她耳边急急道:“我错了,你不要哭,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以自己为重,不再受伤了,秦飒,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哭了。”

薛摩的语气极尽温柔,甚至让秦飒产生了一种错觉,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温柔加起来亦抵不过一个他?

风吹了进来,红纱随风摇曳,一对璧人如坠画中,房间里自是一派道不尽红尘旖旎……

直至有人来报,有贵客来访,薛摩才放了秦飒出去,秦飒出了房间,便在游廊里碰到一包裹得严严实实,身披斗篷面覆纱的女子,待那女子揭了半边面纱,秦飒才认出来人是紫苏。

紫苏见秦飒双眼红肿,想也知道里面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不想事情有变,节外生枝,便提醒道:“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就莫再动摇了。”

秦飒直视着紫苏的双眼,坦然道:“我秦飒不是反复之人。”

紫苏笑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紫苏进了房间,薛摩就坐在堂前,五年不见,紫苏便是细细端详起堂上人来,他离开碎叶城的是时候,尚是少年,模样青稚,如今虽也是清秀如昨,但瞳里眸色深沉,经岁月一番杂糅,他已然是这中原江湖里让人闻之色变的血衣魔头了。

薛摩不悦地微微眯了眯了眼睛,紫苏反应过来,行礼道:“属下见过……”

“闭嘴!”薛摩蛮横地打断了她:“屈侯琰允你入关的?”

紫苏起身道:“自是城主,他不允,属下怎敢私自进中原。”

“谁准你去掳池笑鱼的?”紫苏抬头见薛摩面覆阴云,可自然也不能让他知道,是屈侯琰做的这般打算。

思虑再三,想到还有其他人牵涉其中,一不做二不休,紫苏就直接推诿道:“并不是属下去掳的池笑鱼。我得到消息赶到寒山峰的时候,她已经落入他人之手了,我只是借别人的手想逼她说出丹真心经而已。”

“聚义山庄没有丹真心经!若有,我不会动手吗?轮得着你来越俎代庖!”一提到丹真心经,薛摩显得有些不耐烦,起身挥臂直指紫苏,紫苏见状立马俯了身,这股不怒自威的架势,让紫苏着实意外。

紫苏思忖了一瞬,缓缓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城主也已然下了令,属下自是要查探一番,才好向城主交代呀。”

第223章 心如死灰,前缘断尽(五)

“所以你就杀了聚义山庄四大护卫?”薛摩冷笑道:“聚义山庄两条人命在身,我且问你,如今你又要如何在中原走动?”

紫苏蹙眉道:“当时也是情急,是属下思虑不周。”

薛摩顿了一瞬,现下木已成舟,也不好再责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屈侯琰派你来,那自然就是要向沈扬清下手了,那就先到北边躲一下吧,也正好帮衬一下鬼骨,这边十二路鸿雁令已到手,也差不多了。”

“属下遵命!”说罢紫苏抬头看了薛摩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只可惜薛摩,未曾注意。

待紫苏回到落脚地,下属立即上前禀道:“紫苏师父,柳护法在屋内等候你多时了。”

“柳护法?”紫苏有些吃惊。

紫苏见下属点了点头,微微迟疑后才推门而入。

照了面,柳无言一袭白衣,身披白色斗篷,当真出尘得紧,一双清幽的眼静静看着自己,以她性子,料想也不会先说什么,紫苏便道:“这个关口,柳护法不在西都坐镇,怎地会来这里?”

“你可是要对沈扬清那边下手了?”柳无言不答反问。

紫苏不解道:“我都进中原了,那自是如此了,况且,你不都知道是怎么安排的么?”

“那你带来准备安插在沈扬清身边的人呢?”柳无言直视着紫苏,目光寒凉而疏离。

紫苏愣了一瞬,她没料到她是来追究个中细节的,怕节外生枝,便道:“自然不会跟我呆在一起,已经安排在妥帖的地方了,这点,柳护法还请放心。”

“放心?”柳无言挑了挑眉,笑道:“紫苏师父莫要忘了,我也是碎叶城的人,阿琰连下几道密函催秦飒回去,碎叶城出了什么事,我又岂会不知?”

紫苏拂了拂衣袖,往椅子里一窝,一脸无奈叹道:“哎唷,看来瞒不过你啊。”

“你便告诉我,接下来是怎么安排的吧。”柳无言面有急色。

紫苏看着柳无言这般,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柳护法这般着急,甚至只身前来扬州,其实,你已经猜到了什么,我说的对不对?”

此话一出,柳无言的心瞬间便凉了半截,却还是道:“你直接说出来。”

紫苏叹了口气,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站定道:“城主命秦飒去完成那个任务。”

“他疯了吗?!那是薛摩的心上人!”柳无言几近喊了出来,面有愠色。

看着柳无言少有的失态,紫苏直接道:“这不就是根本原因吗?即便从未点破,你和我,不也是清楚的很吗?”

柳无言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摇着头,嘴里喃喃道:“太荒唐了,这太荒唐了……”

“你对屈侯琰了如指掌,我还以为,你很能理解他。”紫苏笑道。

柳无言看了紫苏一眼,拔腿便走,道:“我要告诉薛摩!”

“慢着!”紫苏厉声道:“秦飒已经同意了,你这个时候告诉薛摩便是坏了全盘计划!”

“你在说什么?!”柳无言回身,一脸的不可思议。

紫苏在絮絮说着话,她的面庞在烛火的光影交错里,时明时暗,偌大的扬州城在烟雾的蒸腾缭绕里,时真时幻,柳无言有些唏嘘,回想过往,一路几经生死,如今才恍然,凶险的从来不是江湖,是人心。

月满楼里,秦飒站在秦英的房门口,踌躇几番,终于还是一咬牙推门走了进去。

“哥哥……”

秦英转身见着来人,一脸嬉笑凑上前道:“嘿嘿嘿,早想去找你了,可你一直在薛摩的房间,我怕去了扰他不高兴。”

“找我么?”

“嗯。”秦英点了点头,围着秦飒打量了个遍,才道:“你这次回碎叶城,他……没为难你吧?”

秦飒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秦英松了口气,碎碎念叨:“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

“我要去灵山派了。”秦飒柔声打断道,她的语气温软如晨曦透出来的第一道光,美好到让人忽略了它是否也会刺眼灼心。

秦英恍惚了几秒,就这么定定看着眼前人,不像回味,不像思考,那直愣愣的目光,就似心智有缺的孩童,痴呆、懵懂。

好一半天,秦英嗫喏:“紫苏带来了几个人?”

“就我一个。”秦飒笑了笑,道:“那些人全部临阵退缩了。”

此话一毕,秦英霎时红了眼眶,他抓着秦飒的手就要往门口走,嘴里念叨:“不去!他要去他自己去!我们去告诉我师父!”

“秦英!”秦飒甩开秦英的手,厉声道:“十年负屈衔冤!万条冤魂荡扬!我以为,你比我更懂!”

秦英定住了半晌,一回身,面上已然是涕泪交零:“就算懂,也不能以你的命去搏吧?”

“哥哥,其实你心里也明白,这样是最好的结局,而且,我心里也清楚,这样,是我想要的结局。”秦飒嘴角含笑,笑得分外坦然。

秦英不说话,只是不住地摇头。

“哥哥,你听我说,这个局,从一开始我便身在其中,现在自然也是逃不出来了。命运无情,你选择了我顶替你的妹妹,还好也不是很无情,让我在那段岁月里,看到了瑾,能陪他走过这十多年的时光,是我一生之幸。”秦英从没见过这么温柔的秦飒,她一脸坚定,软声道:“哥哥,让你选中了我,我很幸运。”

我很幸运!她说,我很幸运!

泪意翻涌,秦英抬起头,无助地看着屋顶,往事似被狂风撕碎了的雪花般,纷至沓来。

幼时在市集上看到衣衫褴褛蜷缩成团的她。

少时在密室里看着漂亮裙子苦苦哀求的她。

众目睽睽之下一脸镇定直视迎面箭镝的她。

如今一身虫毒一袭男衣说要去灵山派的她。

一桩桩一件件如通天雷暴在脑海里轰隆作响,秦英双手扶着秦飒的肩膀,恸切悲泣到几近不能自已。

“哥哥,你不要难过。”秦飒抬手拭了拭秦英脸上的泪,恳切道:“其实,本来我是想和瑾同生共死的,看来,是没有机会了,当初选了那么多死士,到最后还是轮到了自己身上,也是命该如此,权当赎罪了。”

第224章 心如死灰,前缘断尽(六)

见秦英还是哽咽不止,秦飒笑笑道:“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立下的誓言么?”

秦英恍然想起年少时,在碎叶城,石壁青灰灯昏黄,膝盖触碰在寒凉的地面上,却并不会觉得冷,两人抬头看着那一排排的灵位,小拳头攥得死紧,目光晶亮,说出来的话,虽是稚气,却是没有一丝含糊犹豫。

秦英点点头:“记得。”

“我们秦家愿为景教世世代代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天地同证,日月齐鉴。”两人不约而同脱口而出,这缄默的岁月突然间似是和往昔严丝合缝地重叠了,合着年少时那青涩的声音,一起,掷地有声。

屋顶传来细碎的动静,窗棂上有影子划过,速度太快,会让人恍惚觉得大约是幻觉,只是再一眨眼,一袭雪白已然默立在一角,像鬼魂一样缥缈。

秦飒看着她嘴角一弯:“你既然会赶来扬州,想来,也不用我再细说了。”

秦英一转身便见柳无言从阴影里慢慢走了出来,她依旧冷眉冷眼,就像她这一身白不掺一丝杂色,她看了看秦英,他一脸萎靡之色,相比之下,秦飒倒是坦然了太多。

柳无言看着秦飒的双眸,想从中探寻些什么,却也是一无所获,眉心微抖,开口道:“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需要有个结局,就好像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安然到老然后死去。”秦飒无奈笑了一笑:“我其实没有猜到会是今天这种局面,但是现在想来,若能成全他,那这样,也不错。”

“你想清楚了,那便好。”柳无言的眸子里有微光闪过,虽是一纵即逝,但秦飒还是捕捉到了。

“我出来太久了,再呆下去他是怕要起疑心了,我就……出去了。”说完秦飒就离开了,徒留了秦英和柳无言静默在原地。

“是我那封密函害了她么?”秦英郑重地看着柳无言,他希冀以她对屈侯琰的了解,她可以给他一个笃定的答案。

柳无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死士尽数临阵脱逃,与你何干?秦飒如若不是自愿,没人可以强迫得了她,这,又与你何干?”

“可是……”柳无言顿了一下,直视着秦英的眼睛,放佛怕他听不明白一般,一字一字清清楚楚道:“你真的不打算告诉薛摩吗?”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薛摩吗?

这句话重重地砸在秦英胸口上,似有空谷回音一般,在这间并不敞荡的屋子里盘桓不绝。

秦英的面色变得有些痛苦,柳无言知道,那种痛苦不是装的,只是须臾间,便被一股狠绝冷漠慢慢吞噬……

“其实,我一直在想,要不抛了一切,随他走吧,像个忠心耿耿的影子一样,护他和秦飒周全。”秦英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神厉然:“可是,只有我是陪他从最初的地方走到现在,没一起经历过,你根本不能理解,他为这一切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伤,受了多少讥讽,连我这个看着的人都不甘心,他,又怎会甘心?!”

柳无言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有些稀薄,稀薄到有些让人眩晕,身形轻晃,她扶着桌缘缓缓坐了下来,低头讷讷道:“秦飒此一去,万重山外山万重,九曲江头江九曲,再无可能了!”

“我本以为时间已然夺去他良多,没料到,时至今日,依旧不曾慷慨过。”柳无言仰起头,面上是一抹极尽诡异的笑容,她幽幽道:“秦英,你不害怕吗?待他知道,他决绝不会原谅你的。”

“他会原谅我的。”秦英也笑了,倒是笑得有些坦然。

“哦?”柳无言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你就这么有把握?”

“不是我有把握,是我对他有把握。”秦英背了过身去,柳无言无法探知他在说出这一句话来的时候,是用一种什么样的神情,才敢说得如此肯定。

“秦英,我们会入地狱的。”

“我知道,但在我入地狱之前,我会将那些让我犹如活在地狱的人,先送进地狱!”

池笑鱼一回聚义山庄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连顾子赫拿了药要去月满楼,她都无心过问,华浓想来想去,还是有些担心,到最后,也不顾门口池笑鱼还吩咐了人守卫,硬是闯了进去。

一进去,便是一地的纸团映入眼帘,池笑鱼正在桌前奋笔疾书着什么,华浓凑上前,一看便皱了眉。

她画的东西怎么有些眼熟,但……又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池笑鱼没有管华浓,只是咬着笔杆,看着自己下笔所成的东西,皱着眉横看看,竖看看,最后笔一丢,把纸一揉,手腕一用力,那团纸便无辜地滚到了一角。

池笑鱼狠狠地叹了口气,刚执起笔,华浓便道:“给我,我来画。”池笑鱼抬起头眨巴眼看了华浓一瞬,便把笔递到了她手里。

华浓下笔极快,随着滴滴墨落,池笑鱼的眼越瞪越大,眉心也渐渐舒展,至落笔时,池笑鱼一脸释然,抓着华浓急道:“就是这个图案,你怎么知道,还有你画的这是什么?”

华浓也是一脸疑窦,问道:“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你怎么会画它?”

“哎呀,华浓姐,你先回答我。”池笑鱼急得脸都皱成一团了。

华浓顿了一顿,迟疑道:“这是……这是丐帮第六代长老及其以上级别才会有的纹饰。”

“丐帮?!”池笑鱼大惊出声,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怎么会是丐帮?!”

“这纹饰怎么了吗,你到底在哪见过啊?”华浓也是急了。

“华浓姐,你再看一眼,你确定这是丐帮纹饰?”

“我确定,第六代长老,各分舵舵主,还有丐帮帮主皆有此纹饰。”

池笑鱼愣了一瞬,随即拔腿就跑:“我要去见薛大哥。”

华浓一把拽住她,急道:“你还没和我说清楚呢。”

“子午山上,这个纹饰,我见过。”池笑鱼说完一溜烟就跑了,只余华浓一脸惊愕愣在了原地。

第225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秦飒站在游廊上,整座月满楼内金石丝竹之音婉约妩媚,极尽靡靡乱人心,她有些怔愣,刚从西域过来,她还不甚习惯。

一撇头,虽然堂中人影绰绰,她还是一眼便能认出那抹身影,他一袭红装,被一众白衣护卫围在中间,恰似皑皑鹅毛纷飞天,一枝春雪冻梅花……

他那样的人,真碰上了,谁又能躲得过呢?

秦飒无声喟叹,再望去便见桌上摆了一堆东西,而桌的另一头,一袭湖蓝清隽,自然是顾子赫了。

秦飒面色沉凝,桌上的盒子一看便知定是驱寒的名贵药材,寒山峰的那一幕跃然眼前,秦飒无声轻笑,唇角自嘲。

虽在和顾子赫畅谈,可薛摩还是会时不时地瞟向楼上,待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后,薛摩就开始在赶客了,也不管顾子赫絮絮叨叨真情实感地来谢他,就只想赶紧撵他走。

身在局中,诸事繁杂,是以能和秦飒呆在一起的时间,他着实不愿意瓜分给别人。

赶走顾子赫薛摩刚欲上楼,便被告知秦飒已经在后院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后院,月泻清辉里,一抹清瘦的身影独坐在廊下,薛摩走上前,解下身上的毛绒披风,轻轻披在了秦飒身上。

感受到身上的重量,秦飒撇了撇肩膀道:“你本畏寒,你穿。”

薛摩在她身旁坐下,扭头笑眼看她:“有你在,我不冷。”

秦飒脸颊微热,喉咙里闷哼了一声:“在江南待久了,油嘴滑舌。”

“不是在江南呆久了,是和你待久了。”薛摩的话接的十分理所当然。

秦飒眉心一抖,就直愣愣地望着他,目光放肆而贪婪,似是要把他整个人吸进瞳里一般。

薛摩一脸无辜地抹了抹脸,模样天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解道:“干嘛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秦飒收回目光,垂着头轻轻摇了摇,目光散乱间,便见他袖口上的扣子脱了线。

秦飒二话不说就跑去拿了针线,动手缝了起来,薛摩一脸错愕地看着她这一连串动作,半晌才回过神,喃喃道:“不行,不行,我要让子赫帮我把这一幕画下来,来人。”

“别动。”秦飒出声制止了他,怏怏道:“也别叫其他人来,我就想要我们两个在这。”

“不是……这真的很难得诶,我们秦飒竟然还会缝补。”薛摩的口气里有种难以自抑的得意,放佛会这些的是他自己一样。

秦飒抬头白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说完秦飒低头咬断了线,看着自己缝好的地方,莞尔一笑,起身时,秦飒的发梢擦着薛摩的鼻尖滑了过去,痒酥酥的,还有一股似有还无的香味,薛摩的心头一下子软了下来,似有颗蜜糖融化在那,黏稠,浓郁,沿着心脏上的纹路流淌,到最后一滴滴渗进骨血。

这就是幸福吗?

薛摩看着秦飒,慢慢咧嘴笑了开来,那笑容有些傻,这样的薛摩,秦飒不敢多看,便垂了头去,突然肩上一沉,秦飒撇头一看,只见他横转了身子,后脑勺枕着自己的肩头,一手搭在弯曲的膝上,一手向半空抬起,朝着月亮,五指一拢,似是要一把,抓了这月光。

“今晚的夜色真好,这月亮又圆又亮。”薛摩轻叹道。

秦飒无心共赏这月色,只是撇着头,静静看着他,他姿态不拘,神色慵懒,温润的月光镀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如琢如磨,有言道“有匪君子,如圭如璧”,他单名一瑾字,倒真当得。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睫毛浓密似羽扇轻扫,嘴唇饱满弧度诱人,会是什么味道的呢?

这个想法蹦出来的一刹那,才忽觉心跳不稳,脸颊发烫,秦飒倒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再转头看他,只觉那鼻梁弧度优美,如山峦托云低,秦飒伸出手平摊了食指,从他的额头,顺着那英挺的鼻梁滑了出去,然滑到鼻尖的时候,便被薛摩给一把抓住了。

他手心的温暖和她指尖的冰凉,泾渭分明。

薛摩直起身才觉秦飒几近眼都不眨地望着他,目光执着而滚烫,薛摩合握了她的手,歪着头唇角含笑:“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老看我?”

秦飒莞尔,面容坦然,道:“这不马上要去办事了嘛,也许……会很久不见,我……多看你几眼。”

“办事?!又要去哪?”薛摩音调陡然升高,他有些紧张。

秦飒笑得自然,缓缓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要去趟南疆,去辅助我师祖炼制可以中和火蛊和冰蛊的蛊虫,顺道也让他替我解体内的的虫毒。”

薛摩长吁了口气:“呼,那就好,我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事,吓我一跳,这般,我倒是放心的。”

“就是,时间可能会有点久。”秦飒眸中无光。

薛摩展颜笑道:“那无大碍,等你回来,我这边也应该妥了,到时候,天高云阔。”

天高云阔……秦飒在心里细细琢磨起这四个字,我放眼是天,我举目是云,可我何曾见过天高云阔?

有脚步声急急传来,薛摩撇头一看,一名白衣护卫已走到他身侧,低声道:“楼主,聚义山庄来人了,说有要事相告。”

“嗯,我这就过去。”说罢,薛摩起身正了正衣摆,看向秦飒道:“院子里冷,要不你先上楼去?”

秦飒静静凝着眼前人的面庞,缓缓点了点头,薛摩勾唇一笑便起步离开,她看着他步履交替,渐行渐远,那步伐不像是踩在地面上,倒似是一步一步摩擦在心头,瞬间胸口有火,燃作团。

“瑾哥哥。”秦飒的身体在颤抖,只是从她口中叫出的这三个字,却是分外坚定。

薛摩闻声,站定,回首,一阵风撞进怀里,还来不及反应,双唇就乍然覆上了温度。

白衣护卫愣住了,薛摩亦是愣住了,他眨着漂亮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失去了反应。

像棉花糖一样软,如飞絮一般柔,似浮云那般轻。秦飒如是想。

第226章 眼见为实

颈上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眼前的脸庞也渐渐明晰,她双颊酡红,双眸璨若星子,秦飒见薛摩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知道自己定是惊着他了,他和她,从来克制。

“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秦飒瘪了瘪嘴,她那么坚强的人,现在却怎么看都像是快要哭了。

薛摩眉心微颤,他看见她眼底的水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只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怎么能哭呢?

“是不应该。”薛摩启口回答,眼睛眨也不眨地凝着秦飒:“怎么可以就蜻蜓点水呢?”

话音刚落,薛摩一手揽过秦飒纤细的腰肢,动作干脆而霸道,唇瓣才刚触及,舌尖便已撬开了贝齿,长驱直入,唇齿相抵,一探兰息,尝尽芳泽。

他的吻汹涌热烈,秦飒有些喘不上气,想稍稍远离这个滚烫的怀抱,无奈却是一动也动不得,他抵着她的后颈把她死死地禁锢在了怀中,只能任他采撷。

一舌温暖,一唇温软,一树桂花留香,一片月光寒凉。

两心缱绻缠绵间,自然无暇分心顾及其他,自是也不会注意到游廊拐角处,有泪水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落地成花。

顾子赫看了廊上一眼,拉起呆若木鸡的池笑鱼转身就跑,步伐凌乱地穿过了月满楼拥挤的大堂,跑到端平路的那一刻,池笑鱼竟有种丢盔卸甲,落荒而逃的错觉。

顾子赫一脸紧张地望着池笑鱼,不停地拍着她的肩,嘴上重复说着“没事的”三个字,池笑鱼面上已然无泪了,只是那模样呆滞如同失了神识的孩童一般,一时间,顾子赫想安慰她,竟是不知道该如何相劝。

“我饿了。”

“啊?”顾子赫正在着急,突然听到这么轻飘飘的三个字,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饿了。”池笑鱼边重复边大步朝着前面的蒸饼摊子走去,几乎是用跑的,还等不及小贩招呼,她就一手抓了一只蒸饼往嘴里塞,动作蛮横粗暴,就像饥寒交迫的难民见到了粮食,已经不想品尝味道,只企望果腹了。

小贩呆愣地看着面前这清秀姑娘的吃相,不禁暗忖定是挨饿多日了,这么一想就把目光挪到了顾子赫身上,顾子赫乍然反应过来,一脸窘意,忙给小贩塞了银子。

这期间池笑鱼又抓了两个蒸饼,顾子赫恍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忙去抢她手中的吃食,道:“笑鱼,你别这样,我陪你去散心,你这样会吃坏肚子的,笑鱼,听话,好嘛?”

拗不过顾子赫,吃到一半的饼还是被抢走了,池笑鱼看着突然的两手空空,面容悲戚,她抬起惊慌的双眼,在瞥到隔壁摊上的膏环时,瞳中闪过了一丝慰藉,她冲了过去,一把抓起,不由分说地便塞进了嘴里……

池笑鱼只感觉胸口有块地儿被挖空了,有风一阵一阵地灌进去,刮得人生疼,她没有办法,她想堵住那个窟窿,于是,她开始寻觅吃食,放佛那一块块的固体下去,总能填满那个空洞,总能找回哪怕一丝一毫可怜的安慰。

不断地有东西被塞进嘴里,未经细嚼,遽然下咽,食物粗糙的表皮刮过食道的壁面,次数多了,总会有回音的。

最后,池笑鱼终于还是吐了。

她蹲在墙角,胃里一阵一阵翻江倒海,她吐得歇斯底里……

顾子赫眼睁睁地看着这样子的池笑鱼,已经无力再做出什么动作,只是有晶莹从眼角静静滑落。

他见过巧笑倩兮的池笑鱼,他见过羞赧莞尔的池笑鱼,他见过端庄娴静的池笑鱼,可他何曾见过这般狼狈难堪的池笑鱼?

没有,一次都没有。

双拳紧攥,指甲陷进肉里,恨意似浇了油的火,三丈高。

顾子赫想,如果现在薛摩就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一剑杀了他。

会吗?会的吧?

顾子赫闭上了眼,缓缓舒了口气,他蹲下身,也不顾池笑鱼身上污秽,一把就把她搂到怀里,在她耳边喃喃道:“哭出来吧,笑鱼,你别憋着,在我面前,你都可以哭出来。”

怀里的人轻轻颤了两下,终于似江河绝提,绵延不绝:“看他得偿所愿……我应该为他高兴的,可我……我真的好难过……我比我以为的更要爱他……”

哽咽之中,断续之间,顾子赫也没能全部听得明白,他压着如漩涡一般越旋越大的情绪,深吸了口气,好言好语地劝着,池笑鱼听着听着也就全听进去了,大约是能感同身受的人说的话,总是能恰到好处切中要害。

“那我们回去吧,回聚义山庄。”顾子赫柔声道。

池笑鱼先是懵懂地点了点头,而后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坚决地摇了摇头道:“那件事还没有告诉薛大哥呢,我参不透其中利害关系,可是告诉薛大哥,于他肯定是有利的。”

池笑鱼头点如捣蒜,嘴里喃喃着:“对的,对的,要告诉他,要告诉他……”她边说边缓缓挪步朝着月满楼走去。

顾子赫看着池笑鱼行动迟缓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她刚才在他耳边絮絮咕哝,他没能听清的原话是什么了。

她说,子赫,我病了,我比我想象的更要病入膏肓,我比我以为的更要爱他。

月满楼内,薛摩遍寻不见聚义山庄的人,正准备往后院去,突然身后轻轻一声“薛大哥。”

薛摩回身,看着眼前人,她有些蔫蔫的,不禁打量了起来,她的脸花花的,眼角耷拉着,像没有洗脸的猫。

“笑鱼……怎么了?怎么眼睛肿肿的?”薛摩话才出口,就看到顾子赫火急火燎地赶进来,便道:“是不是顾子赫欺负你了,你告诉薛大哥,薛大哥替你主持公道。”

池笑鱼垂了眸,睫毛倒映出层层叠影,顾子赫不悦地推搡了薛摩一把,道:“诶,你别废话,她身体不舒服,赶紧说完,说完我就带她回去。”

“这里人杂,薛大哥,我们去后院说吧。”说罢池笑鱼便先往后院走去,薛摩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顾子赫身上的厌嫌,他狐疑地看了顾子赫一眼,却还是跟着池笑鱼往后院去了。

第227章 抽丝剥茧(一)

“薛大哥,你看看你可认识这个图形?”

薛摩接过池笑鱼递来的东西,展开一看,道:“这是丐帮第六代长老的纹饰。”话音刚落,心中顿起疑窦,不解道:“怎么了吗?”

池笑鱼道:“在寒山峰绑我上山顶的人的手上,我曾看到过这个图案。”

“丐帮?!”此时薛摩不可不谓震惊,因为他本已不打算追究此事,屈侯琰派紫苏掳池笑鱼,这层关系在其中,他本也不好追究,如今,怎地会冒出一个丐帮?!

紫苏说过,她赶到的时候池笑鱼已然被俘,这样一说,竟然是丐帮做的?!

“丐帮……林笑……”薛摩缓缓默念着这四个字,如今的丐帮正是更迭之际,要掌这种暗流涌动的帮派,实不容易,若是有丹真心经的加持,自然如虎添翼!

薛摩微微眯了眼,池笑鱼忍不住打了个颤,每每见到他这个表情时,池笑鱼都会有些怯怕。

“其实这个也不是最主要的,是人都想要丹真心经,我心里清楚。”池笑鱼瞥了薛摩一眼,懦懦道:“只是,在和花老板一起出现的那些,我以为是难民的那些人的臂上,他们在撕扯中,我也看见过一眼……这个图案。”

“照影?!丐帮?”薛摩怔愣住了,他倒也清楚花照影不得不防,只是,为什么会牵扯上丐帮?

时间似是凝固住了,池笑鱼见薛摩一脸的不可置信,急道:“薛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我不是要挑拨你和花老板之间的关系。”

因在思索,一时间没表态,倒是把池笑鱼急得两道秀眉都似是要绞在一起了,当真憨态可掬,薛摩“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双眼盛满了温柔,轻声道:“薛大哥自然信你。”

听薛摩这般说,池笑鱼才放下心来,临走时薛摩见顾子赫杵在门边,便道:“子赫,明日过来楼里喝点酒吧。”

顾子赫倒是一点儿都不领情,都没正眼瞧他,道:“这两日懒得见你,等过几日心情好了再说。”说罢,牵着池笑鱼便出了月满楼的门,也不管薛摩一脸茫然地愣怔在那。

我是怎么招惹他了吗?薛摩在心里无声发问,想不明白,耸耸肩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守门的白衣护卫突然道:“其实刚才他们有进去后院,可才进去没多久,顾公子就拉着池大小姐跑出来了,池大小姐好像是哭了……”

薛摩身形一怔,扭头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已然看不见踪影了,回想起池笑鱼哭花了的脸,薛摩抿了抿嘴,原来如此。

想起顾子赫摆的那副臭脸,薛摩笑着摇了摇头,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其实这样,也不错……

月色沁凉,薛摩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白衣护卫道:“帮我准备一下,我去一趟西都。”

“是要见柳护法么?”白衣护卫道。

薛摩点了点头,白衣护卫接着道:“柳护法现下人正在扬州。”

薛摩一脸狐疑地看向白衣护卫,显然他并没有料到柳无言竟会出现在扬州。

秦飒抽了点时间,去了一趟扬州官衙,她想,她是该跑这一趟的,否则等她去了灵山派,这些事情就没有人会来做了。

秦飒在偏厅里等着,不一会,高河清便进来了。

“秦姑娘请喝茶。”高河清用手示了意。

秦飒道:“不必客气了,我就快要远行了,想起你,便再过来看一看,毕竟你才是秦英的亲生妹妹。”

“这种话,以后请秦姑娘就不要再提了,我姓高,我哥哥是高海晏,不是秦英。”高河清一脸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

秦飒一脸意外:“你还是不认他?”

高河清一板一眼道:“不是不认他,我能想起来的记忆里,都只有高家,所以,不是不认他,我不认整个秦家。”

秦飒看她对秦家面有不屑,出言不尊,顿时怒火攻心,站起身来,愤然道:“你以为你这些年这么安逸的日子是怎么来的?那是他偷天换日换来的!否者身背血海深仇,虿道、碳房、武场、虫林,你哪一处不得去?!”

高河清也站起身来,虽然她所说的她不尽然懂,但不知为何她却是怔愣住了。

“你瞧不起他,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秦飒冷笑了一声:“是,你哥哥是万人称颂的江淮名捕,可是,如若没有秦英这般苦心孤诣地保护你,你能有你如今光鲜的生活?!还是你为了这个响当当的正义名头,就不认祖归宗了?!”

“我本也不愿来,但念及以后怕没有机会了,所以,我还是来了。”秦飒瞥了一眼高河清,提脚就走:“不过现在,我是真的有点后悔来此一趟了。”

秦飒走到门口处,回身笑道:“我但愿有朝一日,你想起过往那些事的时候,你,再也找不到秦英!呵……毕竟秦家……也只剩一个秦英了!”

高河清默然看着秦飒远走的背影,眉心紧蹙。

出了官衙,秦飒走在路上,夜风沁凉,怪高河清吗?不怪的,正因为秦飒不怪高河清,所以她才觉得这天意当真寒凉。

正是夜黑风高时,地耳湖静谧得紧,难闻呼吸,倒是那船桨一道道划过,湖面上的月亮就翩跹舞了起来,一池月,婀娜生姿,诉尽山河几多风流。

舟身轻摇,是人上船的声音,柳无言知道她等的人来了,帘子一拉开,那人一身红衣携夜风而至。

薛摩入了座,忙把柳无言为他沏的热茶捧在手里,显而易见,他觊觎任何一丝一缕的热度。

“你怎么会来扬州?”薛摩先开了口。

“紫苏进了中原,却乍然出现在扬州,我自然不能不来了。”

薛摩叹了口气:“都是丹真心经给闹的,我已经让她藏起来了,应无大碍,明日你便带她去河东吧。”

“那你找我……所为何事?”柳无言知道薛摩自然不会是因为秦飒的事情,若是那便早翻了天了,哪还能心平气和泛舟喝茶。

第228章 抽丝剥茧(二)

“子午山的事乃丐帮所为。”薛摩一边把池笑鱼画的纹饰拿给柳无言看,一边把个中细节又再说了一遍。

“丐帮总舵在河东,你们肯定比我更清楚,我想听听你怎么看?”

柳无言一看就蹙了眉,喃喃道:“丐帮正值更迭之际,帮内人心不齐,事务不顺,林笑怎么会命人插手这种江湖纷争……”

薛摩听出点苗头,忙道:“你再说细一点。”

柳无言细细分析道:“当今的丐帮,各舵分舵主中有野心的都想趁着老帮主身死之际,或是趁机夺权,或是自立门户,阿摩,你设身处地想想,若是你,你会在这个关口密谋丹真心经吗?”

“不会。”薛摩几近脱口而出,琢磨了一番,又道:“其一,没有可以万全信任的人,其二,走漏消息的风险极大,作为丐帮掌舵人,定会授人以柄,作茧自缚。”

“那便是了,不管得没得到丹真心经,只要这个消息被有心人一捅破出去,聚义山庄不会放过林笑,灵山派和雁回宫也不会作壁上观,那些想趁机夺权之人更可趁势除去林笑分裂丐帮。”柳无言抿了一口茶,接着道:“林小帮主虽是极年轻,却能稳住丐帮这个大碗不破,大局观如厮,即便他真知道丹真心经在哪,又怎么会冒这种风险?”

“那这图形?”薛摩看着桌上的图纸,一时语塞。

“林笑手下有人要反。”柳无言耸了耸肩,接着道:“这人和花照影结盟了。”

薛摩瞬时面色一怔,身子往前倾了倾:“你知道丐帮的重点舵口分布在哪些的地方么?”

柳无言一脸疑惑地看着薛摩,薛摩接着补充道:“林笑手下什么人要反,他自然比我们更清楚。”

柳无言反应了过来,笑着拈来纸笔,薛摩的眼神随着笔墨游走,长安五舵,山南三舵,河东三舵,淮水……

“淮水六舵?!他在淮水设的舵口比长安总舵还多……”

“这还只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舵口,还有藏在暗处的呢?由此来看,可以肯定,林笑在防江淮。”柳无言看向薛摩:“江淮一带谁是舵主?”

“吴范。”薛摩蹙了蹙眉,身子缓缓下斜半依在了榻上。

柳无言目光软了下来,轻声道:“阿摩,你看上去……很累……”

薛摩闻言又重新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习惯了靠着点东西,舒服些。”

“其实你也不用放太多心思在丐帮身上,以当今丐帮的形势,得不得丹真心经都无大碍,一个自身都支离破碎的帮派,动摇不了大局。”柳无言说罢,又加了一句道:“防着点花照影,便也成了。”

薛摩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今天约你来也只是对丐帮有个了解,以防在灵山派的事上出现什么差池。”

柳无言闷嗯了一声,眸色渐暗,沉声道:“倒是沈放那边,可以下手了。”

薛摩杵着下颚,眼神定在飘忽的烛光上,温暖的光芒倒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瞳上,竟似覆霜。

洛阳城里,沈放和琴瑟的大婚终是如期举行了。

沈放在洛阳铺了十里红妆迎娶娇妻进门,这件事在河东口口相传了个遍,那些个钦慕沈放已久的人大多不满,于是,街头巷尾便总会时不时飘出一句,“沈执事竟会娶了一介伶人!”

然随着时间推移,总是从逍遥山庄里传出一些风月趣事,大抵是说沈放待琴瑟如何如何体贴温柔,这样一来,洛阳便又总是充斥了艳羡之言。

人心深浅,一言可探。

是日,琴瑟的贴身侍女端了一盅雪梨羹进屋,见琴瑟伏案疾书,便将雪梨羹抬到琴瑟眼下,道:“夫人,这是我刚做好的雪梨羹,你先吃点吧。”

琴瑟抬眸看了一眼,道:“先放一边吧。”

侍女没辙也能只能把雪梨羹摆在了一边,越看越是觉得可惜,叹了口气道:“沈执事见你近日偶有咳嗽,这雪梨可是他亲自买了回来,吩咐小的今日必须做给夫人吃的。”

说罢,琴瑟停了笔,愣愣地看着桌上那盅雪梨羹,也是不觉呵了口气,侍女以为琴瑟转了心性,忙端着盅递到了琴瑟眼前,琴瑟接了过来,摆到一侧道:“阿真是不是不认字?”

这个叫阿真的侍女,一脸摸不着头脑地点点头,琴瑟又道:“那我教你识字好不好?”

阿真一脸惊喜忙凑上去看纸笺上的字迹,琴瑟指着起头的字,道:“这个字读‘休’”

“休~”因为要记字形,阿真拖长了音调。

琴瑟手指划了一下道:“这个字读‘书’”

“书~”阿真眨了眨眼睛,启唇:“休……书。”

话音刚落,阿真一脸惊恐地看着琴瑟,琴瑟叹了口气,把纸笺折好,淡定道:“走吧,陪我去前厅。”

跟在琴瑟身后,阿真磕巴了一路,她不明白她家夫人这是为何,沈执事乃是名震江湖的英杰,好些女子盼着进逍遥山庄尚且无门,她倒好,沈执事的好意一一无视了不说,现下竟要闹上这么一出?

“我要见沈放。”前厅后门前,琴瑟看着王起道。

王起显然有些讶异,他直愣愣看着琴瑟似是思虑了两秒后,侧耳听了听厅内动静,才道:“现下我师父还在厅内议事,还请夫人先去偏厅稍等片刻。”

琴瑟眼睫一垂,道:“我就在这里等他。”

王起急了:“哎哟喂,夫人大人有大量,可别为难小的了,这天气寒凉,你要是冻着了,我可担当不起呀。”王起边说边向阿真使眼色,阿真反应过来,扶着琴瑟就想往偏厅带。

倒是他们也未料到琴瑟如此别扭,竟是一步也未动,末了也只是看着青石地板,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喃喃道:“我就在这里等他。”

王起没辙,踌躇再三还是进了大厅,阿真瞥了她家夫人一眼,心里懊恼的紧,世人都道逍遥剑乃当世大豪杰,怎地就摊上了这样一女子?当真不般配!阿真越想越憋气,直替她家主人可惜。

第229章 一纸休书

“夫人当真不识大体,一众江湖当家的在,沈掌门也在,你就且候着吧,看看到天黑他们能不能谈的完。”阿真憋得慌,以往自是不敢逾越的,现下竟是一股脑儿就全都说了出来。

琴瑟低着头,绞着手指,撇了撇嘴道:“阿真先去做别的事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

阿真刚想回话,一抬眼就见沈放走了出来,她有些讶异。

沈放一出门就见琴瑟低着头,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心上一紧,眉就皱了起来。

忽觉肩上一暖,琴瑟乍然抬头,就见沈放将他的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他看着阿真道:“我见你平素做事妥帖,才让你跟着她的,怎么,秋深了连件斗篷都不知道准备?”

沈放本就生得冷峻,不笑的时候就更是如寒山苍苍,叫人生畏,阿真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只是低头连连认错。

“不管阿真的事,是我出来的急了些。”琴瑟低着头,声如蚊呐:“我……我只是有事想和你谈。”

阿真偷偷瞟了一眼沈放,只见他嘴角微弯,眼波温柔流转,那般润泽的模样,实属罕见,看得阿真在心里连连摇头。

“好,这样吧,你先去偏殿坐一会,我交代几句,马上就过去。”见沈放这样说,琴瑟点点头,便往偏殿去了。

偏殿里,阿真才刚把茶沏好,透过窗棂,就看到沈放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赶来,她忙把茶具收拾好,待迎进了沈放,便退了出去,把门合上后,不觉叹了口气,摇着头走远了。

沈放一掀衣摆在堂中坐下后,举杯就将茶一饮而尽了,道:“怎么了,这么着急?”

“我……我……”琴瑟站在沈放面前,显得有些局促。

“这是怎么了?”沈放看她这结结巴巴的模样,有些好笑,乐道:“我记得琴瑟可一直是落落大方、能说会道之人啊。”

琴瑟抿了抿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沈放。

沈放一脸不明所以地打开一看,才过了一眼,他“唰”地一声就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道:“你要休了我?!”

“不不不,我……”乍然抬头对上沈放那双黑眸鹿眼,琴瑟心上一涩,便又噤了声。

沈放抖了抖纸笺,仔细看了起来,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你要我,休了你?”沈放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声音好似被他这一身黑袍染了色一般,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琴瑟,我沈放待你……不好吗?”一字一字如重鼎压来,琴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垂着头,沈放看不见她的表情,想起提亲之日,他在琴瑟门口听到的那些话,沈放抖了抖眉,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一样,冷笑了一声,道:“还是你本就心有所属,嫁与我,倒是委屈求全了?”

琴瑟身形晃了一下,她没有抬起头,却是看见沈放反手就把那纸笺拍在了桌上,耳旁的碎发被风带起,他走了,他一直都是这样风风火火,走路极快,携风来去的人。

眼眶里晶莹破碎,琴瑟无声苦笑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竟会注意到这些琐碎……

沈放走到门口时停住了,门边的大红喜穗扯住了他的目光。

“我沈某一介粗人,讲不来动听的话,但是,我今日娶了你,从今往后,我沈放都会待你好的。”

沈放突然想起了那个晚上,喝合卺酒前,他背了一堆诗情画意的话,想说给她听,可盖头一掀,一股热血冲脑,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到最后,喝合卺酒时也只憋出来一句简短的“我会待你好的。”

只是,这句简短的话,他是真的,掏自肺腑的。

沈放缓缓叹了口气,他面色有些颓然,眉头纠着,眼眶也有些发酸,他一咬牙终是折了回去,琴瑟的视线里又重新出现了那双黑色的靴子,她的头垂得低低的。

“抬起头来。”命令的口吻,沈放极少用这种语气和琴瑟说话。

琴瑟没有动,沈放又说了一遍,琴瑟依旧一动不动,沈放的面颊轻轻抽动了一下,他抬起手卡着琴瑟的下颚便强迫她仰面直视着自己。

他乍然看到了一双泪盈于睫的眼睛,琴瑟抿着唇,像在极力忍耐着些什么,她用力地扭了一下头,下颚就从沈放手中挣脱了,可这一用力,一滴泪不偏不倚地就坠到了沈放的手上,沈放颤了一下,仿佛那不是滴泪,倒像团火,毫无预警地就灼伤了自己。

沈放是见不得女人哭的,就更别说还是他的女人了,更何况彼时琴瑟紧紧抿着唇,那固执倔强的模样一如月满楼初见一样,纵使他心底有万般心思,到此刻,也是尽数化作疼惜。

沈放上前一步展臂就把琴瑟紧紧地拥入了怀里,他有些不满道:“你哭什么呢,明明该我哭的,我才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这嗔怪的语气一下就把琴瑟的怨气给泄尽了,她报复似得把眼泪都擦在了沈放的胸膛上,头顶有话语传来:“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我休了你呢?”

“你不喜欢我。”琴瑟咕哝道。

沈放一把扶起琴瑟的肩头,像是听了什么惊世奇观一样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你怕因为谢康的事灵山派找我麻烦,落天下人口实,坏了灵山派的威名,所以才娶我的,是这样么?”沈放看着琴瑟无辜的眼,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琴瑟究竟说了些什么。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屋内激荡,沈放好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琴瑟急了,紧蹙着秀眉,急急道:“洛阳城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沈放摇着头笑了半天,见琴瑟瞪着他,最后才正经道:“琴瑟啊,我娶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我想娶你。”

琴瑟眼巴巴地望着沈放,他的温柔似是伸手可触,并不假,可是为什么……

琴瑟的脸上出现了极其丰富的神情,委屈、释怀、高兴、疑惑……当真精彩,沈放就这么负手,歪着头,细细欣赏着,心里只觉:他的夫人,可爱极了。

第230章 平地惊雷起,问祭谁六载?(一)

琴瑟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吞吞吐吐小声道:“那……那你是不是……是不是……呃……那里有什么隐疾?”

“哈?”沈放见她这么鬼鬼祟祟的样子,一脸疑问。

琴瑟轻咬着指骨,神色闪躲道:“就是……那里……”琴瑟边说还边瞟了一眼沈放的腿部,道:“其实你可以直接和我说的,我……”

“你!”沈放恍然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步就窜到了琴瑟面前,俊脸红了个透。

琴瑟见沈放愠了,吓得后退了一步,嗫嗫诺诺道:“不然……我们成亲这么久,你为何都不和我圆房呢?”

真是要命!沈放在心里大呼,这女人真的比江湖难多了!

“我是因为……我是因为……”沈放在堂中疾步走来走去,停下来望了琴瑟好几回都没能说出口,说到底他还不是为了顾及她的感受,怕她心系薛摩,想等她更接受自己时再……,怎么现在倒变成他有隐疾了?

沈放在堂中越走越快,每每折身时,漆黑的袍子就在空中划出了漂亮的弧度,他不知怎地和琴瑟言明,房间内气氛尴尬得紧,沈放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匆匆出了房间,只是在离开前,将桌上的休书撕了个稀碎。

次日,阿真等到日上三竿才见沈放出了房间,不像往日天光刚破云,沈放便急匆匆地出门去处理派中事务,饶是洞房花烛夜都不曾例外,今儿个倒是稀奇,阿真如是想。

本来还一肚子的疑惑,待阿真准备替她家夫人梳洗时,便烟消云散了,只见琴瑟的雪颈上到处都是或轻或重的痕迹,阿真不禁笑着感叹了一句“也不是头夜了,我家主人怎地是一点也不知轻重?”

阿真这一偷笑琴瑟就涨红了脸,挪了挪身子,酸得像是要散了架一样,想起昨夜她明明都求饶了,哪知沈放来了一句“谁让你说我有隐疾的?”硬生生地给堵了回去……

琴瑟抬起手摸了摸脸,滚烫,正好又瞥见阿真在一旁憋笑,更是羞得不行,一头倒在床上,扯着被子把自己遮了个严实,任阿真怎么劝,都不出来了……

随后的日子,亦是多有甜蜜,但是琴瑟知道,自己的心结是解了,那他的呢?

那日沈放的话犹然在耳,琴瑟聪慧,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只是,令琴瑟不解的是,沈放又何以至于曲解如斯呢?

解释么?可沈放并没有点明,自己冒然解释和薛老板的关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琴瑟叹息着抿了口茶,看来此事也只能借时光以证,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夜,星子尚还热闹,沈放便轻手轻脚地起身了,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凝了尚还在熟睡中的琴瑟一瞬,不禁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上了一唇温柔……

前庭院中,王起已然打点妥当,待见到沈放一人前来时,诧异道:“老大,不打算带夫人去么?”

沈放摇了摇头道:“她近来有些咳嗽,身体不大好,早起露重,山上寒气又盛,待改日再带她去吧。”

王起笑了笑,还来不及发点感慨,沈放已然驱马前行,王起也只得匆忙跟上。

马蹄终是把天光踏白,眼前树绿远山青,空气稀薄而冰凉,沈放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眼望去,那绵延的青葱里,有一抹灰白就分外惹眼。

今天是沈放的父亲的忌日,每每到了这天,他都会前来祭拜,六年来都不曾例外。

烧了纸,祭了酒,沈放咕咕哝哝絮絮叨叨地讲着今年发生的事,讲着他已娶妻,妻子是心思玲珑之人,如若父亲还在,定当欢喜……

本还在伤怀,突然耳廓一抖,沈放旋然起身,沉湎之情一扫而空,锋利的眼环视四周一圈,冷冷道:“阁下既已来了,还请现身。”

当鲜血的颜色从这一笔覆一笔的浓绿中浮现出来时,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沈放皱了皱眉,环顾了一圈四周,不解道:“薛老板,我何以会在此遇着你?”

“不是遇着。”薛摩嘴角一扯,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吊诡至极:“沈放,我可在此候你多时了。”

沈放满脸狐疑地看着薛摩一步步走近,薛摩蹲下身子看了看墓前的祭品,随手抓了个苹果,“咔嚓”一声就咬了下去,那声响在这静谧的山间就更显清脆了。

王起气得瞪圆了双眼,指着薛摩的手都在颤颤发抖。

薛摩一挑眉,含糊道:“还挺甜。”

话音刚过,银光在眼前一晃,逍遥剑已出鞘,薛摩可以明显感受到颈下的湛湛寒气。

薛摩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两指夹着剑身将剑稍稍挪远了一点,道:“我敬你是当世豪侠,不想和你打。”

王起忿忿道:“你这恶贼,枉我老大还曾为你解围,你怎地这般无赖,平白毁我们祭品!”

“祭品?”薛摩眉开眼笑,看着眼手里的苹果,更是笑得癫狂,忽地他神情一滞,手一颠,就将苹果抛掷身后,面覆寒霜,冷冷道:“祭的不是沈厉,也能叫做祭品?!”

乍然听到父亲名讳,沈放收了剑,背绷得直直的,他蹙着眉,连试探都显得小心翼翼:“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执事就没有想过,”薛摩慢慢地向沈放走近,在他耳边轻声道:“五月初六才是令尊的祭日?”

本是万里无云天,怎堪平地一惊雷!

琴瑟醒来时便不见夫君在侧,洗漱后才从阿真口中得知今日是沈放父亲的祭日,不禁懊恼自己睡得太熟,竟缺席了这般重要的日子。

阿真在一旁宽慰道:“我家主人已经回山庄了,只是回来时神情不大好,现下正在书房,要不然,夫人去看一下?”

琴瑟一听,便连忙朝书房赶去,待到门口一看,只见沈放背对着她,独立于案前,墨黑的长衫映得房间有些阴沉。

“夫君?”琴瑟唤得小心,她站在门边,没有探出身,只露出个脑袋来。

听到声响,沈放回过身来,待看到琴瑟,他眉间的灰败才稍稍散了开来,他向她伸出了手。

第231章 平地惊雷起,问祭谁六载?(二)

琴瑟提步而入,奔入沈放的怀中,嗔道:“夫君怎么能不叫醒我?”

沈放抚摸着琴瑟的头发,笑笑道:“谁让你身体不争气,在这个关头生病?”

“我不打紧的。”琴瑟扬起小脸郑重道。

“你现在这身体,若是去了山上回来定是要大病一场的。”沈放长叹了一口气:“去了的终归是去了,还活着的终归还活着。”

“那等我好了,我再陪你去。”

“好。”

得了沈放的首肯,琴瑟才展了颜,垂了眸才发现桌上摆着一副画,画上并肩立着两人,面容神情几近一模一样,除却衣着装饰略有不同。

“这便是父亲吗?”琴瑟凝视着画,好奇道:“可为何要画两遍呢?”

沈放眸光一凛:“你觉得……这是一个人?”

“难道不是吗?”琴瑟瞪大了双眼看着沈放。

沈放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画,眼瞳里风云突变,他道:“他们是双生子,我的父亲沈放,沈扬清的父亲,沈天行。”

琴瑟怔怔地看着沈放,他说得平淡,可听上去,琴瑟竟觉,字字切齿。

两人正准备出房间时,刚走到书房门口,沈放一垂眸,道:“薛摩现下就在山庄,你要去见见他么?”

“薛老板?”琴瑟有些惊讶,沈放的喉咙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琴瑟止了步,道:“薛老板来洛阳,那你们必然是有要事相商,我一介妇人,去了也多有不便,就不去了。”

“我回后院去了。”琴瑟仰起脸,阳光一照,眸子晶亮,沈放看着突然就有些难过,却还是翘起嘴角,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说了句好。

待琴瑟走后,王起凑上前来,沈放问道:“薛摩现下人在哪?”

“君来客栈。”王起道。

沈放眉心紧绞,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备马!”

后院廊下,琴瑟走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就止了步,看着阿真道:“薛老板难得来次山庄,你让下面人多备一些瓜果。”

“薛老板?”阿真诧异道:“薛摩?”

琴瑟点点头道:“对呀。”

这下阿真更懵了,疑道:“薛摩……没有来山庄啊……”

琴瑟瞪着漂亮的眸子看着阿真,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明白了过来,不禁气急,忿忿道:“沈放!”

阿真被吓了一跳,忙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琴瑟垂眸看着地面,忽然就想通了,嘴角一翘,摇着头,嘴里念叨:“夫君,真是个呆子!”

君来客栈里,薛摩老神在在地靠在长椅上,他看着沈放,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定然会来找我的。”

沈放面容肃静,眼光阴沉,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不紧不慢道:“你在墓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以为我在墓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薛摩顿了顿道:“沈执事……祭了六年的假墓。”

“信口雌黄!”沈放一甩他的黑袍,开始在堂内踱起步来,可目光却是死死地钉在了薛摩身上,他冷嗤了一声:“我曾就和你说过,此间种种,不是大义就是大奸,看来薛老板实属后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薛摩打得什么主意,这个关头想分裂灵山派,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响了!”

“分裂灵山派?”薛摩乍然仰头长笑了开来:“哈哈哈哈,看来你自己也知道五月初六是沈天行的祭日呐。”

沈放睇目道:“沈老掌门的祭日,我自烂熟于心。”

笑容从薛摩的脸上渐渐隐去,他缓缓站起身,负手立于沈放身前,眼神阴鸷,一字一字咬牙道:“那你应当知道,沈天行和沈厉本就是双生,两人面貌几近一模一样,沈天行一招金蝉脱壳,瞒天过海,诓了天下人!”

一黑一红就这么争锋相对地立于堂中,没过招没过式,可这堂里的气息却是搅动翻腾,似是一眨眼便要一触即发,不掀了顶,不拆了梁,誓不罢休!

沈放紧紧地盯着薛摩的眼,压低了嗓道:“你满口胡诌!”

“我胡诌?!”薛摩挑了挑眉,满脸不屑,他沉声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凭什么你父亲沈厉就要让着沈天行,凭什么你沈放就要让着他沈扬清?!沈放!你父亲早死了,当年交代你的人,是沈天行!”

沈放往后踉跄了几步,幸是扶住了桌,不然恐是要跌了下去,他愣愣地看着薛摩,那双看过世间百态的眼在这一刻,竟然惊慌失措。

薛摩依旧不依不饶,逼视着沈放的眼,道:“在你十六岁时,你父亲就已经死了,沈天行也是能耐,让你认贼作父两载,你竟一丁点儿都没有发觉。”

“认贼作父?”沈放杵在桌边的手,骨节开始发白。

“没错,认贼作父!”薛摩挑了挑眉道:“试问,除了他的亲哥哥沈天行,还有谁,有此能耐,不声不响地杀了沈厉呢?!”

“骗我的!骗我的……”沈放摇着头一步步后退,在磕到门边了,才乍然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着薛摩,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挣扎,他斩钉截铁道:“你一定是骗我的!”

说罢沈放夺门而出,守门的王起见沈放神色慌乱,煞白了张脸,惊诧道:“老大,你怎么了?”

沈放扶着王起的肩摇了摇头道:“没事,你去备马,我们回山庄。”

回去的路上,沈放骑着马,他有些恍惚,山道两旁的景色似是和自己割裂了开来,他只能听到马蹄哒哒哒的声音……

“你已然拜了逍遥剑为师,已得逍遥剑真传,你又何苦去和你师弟争一虚名?”当年,定灵山派掌门时,父亲如是说。

“我不是要和师弟争,我只是想把灵山派发扬光大!”

“怎么,掌门在你师弟手中便不能发扬光大了?”

“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有口难言。

哪怕如今想起来沈放依旧觉得有口难言,他堂堂八尺男儿,他不是没有抱负的,他想要去大展身手,一书胸臆,他曾无数次想过要怎样才能让灵山派立于武林之巅,然而所有的想法,在那个夜晚终是被生生给扼断了,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扼断了。

第232章 平地惊雷起,问祭谁六载?(三)

“你以为你是怎么得了逍遥剑青眼的?”

沈放苦笑了一下,这些年来他执意不去想这些过往,他没料到如今把痂揭开时,伤口依旧溃烂,日升月落六载,都不曾愈合,它们在岁月的眼皮底下,兀自腐烂发脓,隐隐作痛。

“是我掌门师兄让扬清放弃了,执意举荐你去的!所以,你才有你现在的声名!到头来,你现在要和扬清争掌门吗?!”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不会的,我师父……我师父说过,他说我资质极佳,他说我心性像他!”

“他已收你为徒,他还能怎样讲?”

“师父……”

如鲠在喉。

每每午夜惊醒时,沈放都会想起那个人,在世人眼中他是名震天下的大豪侠,在他眼中,那是他至亲至敬的师父,多少次在梦里他想问他,为何选他?

没有回音,与世长辞的人,怎能回音?所以,他只能豁出一切去拼命,哪怕没有答案,他也要证明,逍遥剑从来没有选错人!

“咳咳咳咳咳……”时至今日沈放依旧记得,父亲咳血时,前襟尽染猩红,他并不害怕,可却抖得十分厉害,在母亲和师父离世后,他最后的至亲,终是要离他而去了。

“父亲!”

“你……”

“父亲别说了,我定当好好辅佐我师弟,绝无二心!”

“你立誓!”

“父亲?”

“立誓!”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沈放在此立誓,定当全力辅佐我师弟,将灵山派发扬光大,若有二心,叫我不得善终!”

马蹄声依旧清亮,远处的山峦雾霭紧锁,沈放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忘不了父亲要他立誓时他满心的震惊,他也忘不了父亲要他立誓时父亲满脸的坚决!

江一旦决了堤,那便是奔涌而下,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一回逍遥山庄沈放就将自己关进了祠堂里,无人过问,亦无人敢过问,唯独琴瑟,他虽不清楚缘由,却也还是执意要进去。

“夫人,我师父他……他说了不让任何人进去。”王起有些为难,自是说得磕巴,一说完,琴瑟就垂了眸,那模样看上去有些委屈,王起忙道:“夫人也别难过,我师父他今天确实不大对劲,依我看他定是怕火气上了头,撒在了你身上,那就不好了!要不,夫人晚点再来?”

“你都说他不大对劲了,又怎么还能让他一人在里面呆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我进去看看,大不了也不过被轰出来罢了。”琴瑟边说边上手推门了,王起觉得夫人说得也有理,便也假把式地没有再阻拦。

祠堂里光线晦暗,琴瑟折到里面才见到沈放跪坐在蒲团上,那姿势少了几分恭敬,却多了几分萎靡,颓颓然似广厦将倾……

琴瑟心上一恸,她的沈放向来都是傲骨伟岸、意气风发的,如今一看,琴瑟明白,此次风霜,定然凛冽。

“夫君。”琴瑟轻轻唤了一声,随即跪坐在沈放身旁,沈放讷讷偏过头来,琴瑟才看到他灰败的脸上,通红的眼睑分外明显。

“是出了什么事吗?同我说说可以么?”琴瑟说话声音极轻,好像是就怕一不小心就将房间里的弦给划断了一般,她说:“若是夫君不想说也可以,允我在这里陪着你就好。”

沈放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冷笑了两声,道:“就是感叹老天待我不薄,也让我见识见识,这世间是怎般叵测的!”

“这六年来,我没有一丝一刻的放松,每每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刀光里来,血影里去,从不畏惧,却是生怕一个小不心付了他临终所托!怎知!到!头!来!”说到最后,沈放几近是咬牙切齿,琴瑟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唇瓣微微在抖。

沈放冷嗤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手往腰间一探,逍遥剑应声而出,沈放挥臂一掷,剑就稳稳地插入了地板里,他语气冰冷:“我一生为义所缚,却到头来,义也欺我!”

琴瑟也随他站了起来,琴瑟虽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可听他此言,也难免面有忧色。

沈放看了琴瑟一瞬,语出诚恳:“此番来看,你嫁给我,倒是拖累你了,若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江湖称道,盛名之身,那你……”

琴瑟急急打断道:“沈放!不管你盛名也好,骂名也罢,夫君就是夫君,是琴瑟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誉满四海,我跟着你誉满四海,你含污忍垢,我随着你含污忍垢,你我本是夫妻,理当同心!”

沈放瘪了瘪嘴,任谁都看得出这副铮铮铁骨下的柔软心肠,他抬臂把琴瑟拥入怀中,叹了口气郑重道:“不论今后如何,我是定会护你周全的。”

琴瑟没有回话,只是唇角带笑,一撇头看到逍遥剑,它剑尖直插入地板,那剑刃湛湛发着寒光。

是夜,深山寒静,墨色一罩,影影绰绰,远了,群山似匍匐的怪,近了,丛树似舞爪的精,偶有蝉鸣鸟啼,似是都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什么一般。

墓边,众人手持火把,火光跳跃在沈放的脸上,亦融不了那层冰霜。

“老大可想好了,当真要开棺么?”王起虽是心知肚明,却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放儿,这棺一开,便诸事皆明了,是他薛摩诓我们,还是他沈天行诓我们,一看便知,只是,这往后……”

说话的人话还没完,便被四周的声音给生生截断了!

“我等命皆是逍遥山庄的,生死皆随沈执事,皆随逍遥山庄!”声声干脆利落,字字掷地有声!

沈放看了一圈墓边的人,这些人皆是他的心腹,好一些扶持过他父亲,亦扶持过他,这些年为了灵山派走南闯北,哪个身上不带着点伤,更不论那些长埋于地下的黄土枯骨,思及此沈放指骨捏碎,一咬牙:“开!”

棺一开,在场的人皆是目眦尽裂,空棺!一副空棺!

口腔内一股血腥涌来,沈放硬是咬紧牙关狠狠压了下去,他负手站在这副空棺之前,面容阴鸷,几近从腹腔里生挤出来三个字:沈!天!行!

第233章 平地惊雷起,问祭谁六载?(四)

天边刚泛了鱼肚白,君来客栈里薛摩的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来人疾步走到薛摩的小榻前,居高临下睇视着他,一出手便揪着他的领子,几近将他半提了起来,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倒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世人都道逍遥剑雷厉风行,所言不虚啊!”薛摩下了榻,一用力将自己从沈放手中给挣脱了出来,他慢条斯理地拉了拉领口,让自己看起来整齐些。

薛摩端详了自己一番,皱了皱眉,面有不悦:“我将这么重要的事告知于你,哪怕你不以礼相待,也不该如此粗暴呐。”

沈放也知自己理亏,虽然他憋气,虽然他也知道薛摩别有所图,可终归这么大的事情,是他告知自己的。

沈放软了脾气,道:“你是怎么知道那是假墓的?”

“因为,就在沈天行去世的两年后,我亲眼见到了他。”薛摩道。

“你……见到了他?”沈放有些惊异,薛摩点了点头,沈放看见他本来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难过,薛摩撇了下嘴,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沈放本想等他细说,哪知薛摩却停住了,想来应该也是不便细问的事,沈放便也没有多嘴。

“最初我们以为沈天行只是诈死,他躲在某个暗处,秘密窥视,沈天行还是沈天行,沈厉也还是沈厉,可是……”薛摩道。

“可是,沈天行去世了两年后,我的父亲身染重疾而亡。”沈放打断道。

薛摩在堂中踱步道:“确切来说,是在我们见到了沈天行后,你的父亲开始身染重疾,这时间点太过巧合,沈天行生性谨慎而多疑,他以为我们已经发现了其中机密,他怕我们调查到你父亲那去,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沈天行和沈厉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们猜测他的本意应是想以沈厉的身份继续掌控着灵山派,却是万万没想到,最不该露面的时候,他露面了。”薛摩说完,沈放的眉头便越蹙越高。

“猜测?!”沈放有些不可置信,他以为薛摩是十拿九稳了才来告知他的。

薛摩沉声笑了出来:“呵呵呵呵,自然是猜测,不论是沈天行的墓还是沈厉的墓,我等一介外人怎能有机会开棺,自然是要借沈兄的手啊。”

话音刚毕,沈放一手就朝着薛摩劈了下去,嘴里忿忿道:“你竟然给我下套!”

薛摩挡住了他那一掌,赔笑道:“沈兄莫怪,你看,我不也猜了个十拿九稳嘛!”

沈放一挥袖子,冷嗤了一声:“你这恶贼,当真可恶!”想起正事,才道:“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告诉我,我父亲究竟在哪?”

“这个要问沈天行了。”薛摩才说完,沈放便急急道:“那我问你,沈天行人在哪?”

“我不知道。”薛摩摊了摊手:“若我知道他在哪,我便不会在这了。”话毕,沈放愣在了原地。

薛摩叹了口气,一拱手道:“该说的我也都说了,那便就此告辞了。”

“等等!”薛摩转身欲走,却是被沈放给叫住了,沈放试探道:“你之前一直说的你们,是指的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现在还不到说这些的时候,若到该说的时候,你便也知道了。”薛摩背对着沈放,没有回过身,说完便大步出了房间,留下沈放一人茫茫然。

沈放回过神来,便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不一般,他扶着桌缘坐了下来,深呼了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他开始一段一段揣摩薛摩刚才说过的话。

因为,疑点实在太多了!

为什么薛摩见到的是会沈天行,当时他已然乔装两年,不应该是见到沈厉吗,确切来说,不应该是见到乔装成沈厉的沈天行吗?

可是薛摩说,他见到的是沈天行!

如此一来,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沈天行没有乔装,他就是以沈天行的面目去见了薛摩。

可这样来看便更说不通了,五年前薛摩初入雁回宫,才在中原开始小有名气,可他在六年前就见了沈天行,一个江湖无名小卒究竟凭什么见到沈天行真身呢?

沈放摇了摇头,不单单如此,就算见到了,以沈天行的能耐完全可以杀人灭口的,又何至于谨慎到再次诈死,金蝉脱壳呢?

脑袋里似有根弦在被人不停拨弄,扯得人头疼,沈放浓眉紧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想不到原因。

王起见薛摩走了良久沈放都没出来,有些担心,进了房去就见沈放坐在桌前双手抱着脑袋,似在冥想些什么,连他进来了都没发现。

“老大……你还好吧?”王起走近道。

沈放抬眸看了一眼王起,道:“我没事,只是想不明白一些事情。”

“嘿嘿嘿嘿,那老大不妨和我说说,保不定我一想就想通了呢!”王起嬉皮笑脸的样子着实讨打,可沈放一想倒也觉得没有坏处,便把自己所思所想说给了王起听。

“你说,沈天行何必第二次再诈死呢?”沈放看向王起,只见他两条眉都快绞在一起了:“若说第一次是处心积虑为了沈扬清的掌门之位,那第二次又何苦呢,薛摩当时不过一介无名小卒,又何至于斯呢?”

“老大啊,你说沈天行第一次诈死是为了谋沈扬清的掌门之位……”王起咂了咂嘴,双眼忽地有神,急道:“不不不,不对不对!沈天行没有必要这样做!”

“你的意思是……”沈放也乍然明白了过来,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沈天行是掌门啊,他要定沈扬清做下一任掌门,哪用得着这些弯弯绕绕?哪怕逍遥山庄日渐强势,沈天行只要和我们老庄主开口,我们整个山庄定是全力辅佐的啊,他们亲兄弟他难道还不清楚老庄主的脾性吗?”王起一语道破!

“原来如此,我的父亲成了天然的,最好的挡箭牌!”沈放忽然想起了八年前,沈天行在东灵山频频遇刺,甚至有一次差点丢了性命,抓到的死士全都服毒自尽,查无可查!沈放终于明白了过来,嘴里喃喃道:“都是为了躲他们,他两次诈死,都是为了躲他们。”

第234章 扑朔迷离(一)

那沈天行贵为灵山派掌门,竟要躲薛摩这一介小辈?!

“薛摩……清源教……涉远镖局……雁回宫……灵山派……”沈放起身在堂中来回踱步,这些个门派一个个在脑海里过,似一阵狂风卷浓雾而散,神思越来越清明,看了一眼王起的表情,知道他和自己定是想到一处去了,嘴唇一张一翕轻轻喏动:“景教……他们是景教的人……”

池家人回到聚义山庄后,待安顿好池笑鱼,便召集了所有人商讨寒山峰的事,因为涉及到花照影,池笑鱼怕池家找月满楼的麻烦,硬生生的什么都没有透露,没有提花照影,没有提丐帮,于是池家把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紫衣女子的身上。

特别是冷箭和疾刀,在处理完两兄弟的后事后,跪地起誓,势要手刃仇人性命!

池五爷听完随从所言,便知那紫衣女人定不简单,如此高超的驭虫术,除了岭南虫师,没有人可以做到,可岭南是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的?

池五爷眸光一动,吩咐人守好聚义山庄,便匆匆出了门。

藤鞭赶朝阳一破,马蹄践浓雾两散,池五爷驱马一过,这寂静静的深山老林里都变得急吼吼起来,他直奔灵霄洞而去。

“沈天行!”池五爷一见岭南老怪便直呼了他名讳,一运气朝着他背脊便袭了上去,岭南老怪闻声冷哼了一声,转身一挥大氅,推掌相迎。

霎时间,掌边黑气沸腾,池五爷的额上瞬间便起了薄汗,见此情景,吴范和花照影对视了一眼,花照影使了使眼色,吴范微一沉吟,上前抱拳道:“此刻尚有要事相商,断不可自乱阵脚,老怪乃顾全大局之人,还望莫要和五爷计较。”

岭南老怪瞥眼看了吴范一瞬,喉咙里冷嗤了一声,一挥臂池五爷便被震出去了老远,岭南老怪敛了气,负手而立,沉声道:“黄口小儿,谁允你直呼本座名讳的?!”

花照影斜眼看了看池五爷,只见他手掌已泛黑气,再下去怕是整条手臂便只能砍了,很显然池五爷也意识到了,他瘫在地上,脸色寡白。

池五爷直了直身子,话语虽有些喘息,却也还是锵锵有力:“老怪,寒山峰上技艺那般高超的虫师,除了你手下蛊寨,还能有谁?!”

“嘁!还能有谁?!还能有岭南老怪啊!”语出惊人,惊得灵霄洞内一片寂静。

“你!你的意思是……”花照影一脸诧愕,不自觉地上前走了两步,反应过来,回身看向吴范,吴范一脸紧张,生怕她说漏了什么一般。

两厢都了然过来,原来在寒山峰上他们见到的那个紫衣女人才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岭南老怪,真正的岭南老怪!

“你!”池老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怎么,你们很惊讶?你等都知道本座是沈天行,我又不是真正的岭南老怪,无非借了她个名头而已,那女人才是岭南蛊寨真正的寨主。”沈天行说得平常,听的人却是面面相觑。

花照影明白过来,岭南老怪虽然曾经名噪一时,但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中原人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江湖人都称他做老怪,是以花照影想当然的觉得岭南老怪是个男人,所以花照影第一次见到岭南老怪发现他是沈天行的时候,才会这般震惊和意外。

难怪技法这般高超,原来,她才是真正的岭南老怪,花照影不禁在心头默默感叹。

“你!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把她杀了吗?”吴范急急道,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看得出来,是真的急了。

沈天行垂了眸,察不出多余情绪,他缓缓道:“当时顾念旧情,没能下得手去,一晃神,她便跑了,我曾派蛊寨的人去追查过,没有查到任何音讯,不料,她竟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中原了。”

“你!你真是!哎……”吴范咂了咂嘴,来回踱步,可惜道:“当初控制住蛊寨,你就应该杀了她,也不至于如今留成祸患!”

听罢,花照影明白过来了,多半是鸠占鹊巢的戏码,岭南苗寨从来团结,竟能这般轻易易主,其中蛊虫起了什么作用,不言而喻,思及此,花照影不禁打了个寒颤。

池五爷也明白了过来,遂道:“那她这次出现在中原,就是为了丹真心经?”

“就算是为了丹真心经,她也不敢只身出现在中原,他找到靠山了。”话一毕,在场的人都猜了个七七八八,沈天行冷笑了一声,道:“她和景教的人,是一伙的。”

提到景教,吴范和花照影对视了一眼,上前道:“我丐帮弟子来报,查到鬼骨的信息了。”

沈天行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吴范一脸诡异莫测地笑了起来:“你们一定想不到鬼骨是谁的儿子。”

池五爷蹙着眉,不耐烦道:“这个时候你卖什么关子呢,快说!”

吴范顿了顿,接着道:“他是幻影双煞的儿子。”

灵霄洞内空气似凝固了一瞬,似有倒吸气的声音,池五爷惊道:“食童男童女血练功的幻影双煞?”

“不错。”吴范点头道。

沈天行疑道:“幻影双煞不是在玉门关外被杀了么?”

“被杀之前,尹幻慈就已经分娩了,孩子被她托付给了关外的一个道观主,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夜行门门主。”吴范说罢,沈天行便道:“我要见那个道观主。”

吴范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查什么,没用的,因为鬼骨是幻影双煞的孩子,当时道观的其他道士皆是极力阻止的,但是那个道观主觉得孩子无辜,便执意收养了他,料想他那几年也不好过,于是,在他八岁时,为了不让道观主为难,他便留书出走了。”

“出走了?”

“是的,我已经查过了,那道观所说确实属实,所以想从道观主那里查出点景教的消息,并不可行。”吴范顿了顿,接着道:“但是郭涉远被送进了夜行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鬼骨绝对是比秦英更好的突破口。”

第235章 扑朔迷离(二)

“呵呵……”一声轻笑不合时宜地蹿了出来,众人皆向花照影看了过去。

“你们不觉得……”花照影故意放慢了语调,她正了正颜色,道:“鬼骨和薛摩是一伙的吗?”

众人神情一滞,花照影接着道:“秦英是青龙法王之子的这个身份分去了你们太多的注意力,你们就从未想过,从一开始就应该对薛摩下手么?”

花照影来回踱步,幽幽道:“之前薛摩盗封洪断山刀时,我还有疑问,以白容想那种性子,她一定会昭告天下她得到了当世神兵,然而,她却没有,我现在明白了,封洪断山刀根本就不是为雁回宫盗的!”

沈天行负手而立,五指却在一点一点收紧,花照影神情阴冷,接着道:“丢了封洪断山刀,涉远镖局被灭门,此其一,舍近求远,借雁回宫攻打清源教,此其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们都是当事人,二者有何共同之处,毋需我多言,打下了清源教后却拱手让给了夜行门,扒开那些迷雾障眼,我可断言月满楼和夜行门就是一伙的。”

“薛摩……”沈天行阴郁的脸色不仅没能转晴,反而愈发黑云压城,众人安静得紧,只有那些药草罐敢不合时宜地弄出些动静,花照影和吴范对视了一眼,刚要献计,却见沈天行脸上露出了一抹极尽诡秘的笑容:“呵,也是时候了,本座要亲自去会会他。”

“那鬼骨那边……”

“动手!”

吴范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天行短短两个字给打断了。

花照影上前一步道:“师父,我的腐骨掌进度极快,身上已经开始起反应了,若继续留在月满楼,我怕会露了什么蛛丝马迹,我……”

“直接撤了。”

“遵命。”

“老五留下,你们便先忙去吧。”沈天行说完,花照影和吴范便抱拳退了出去,只剩池五爷一脸疑窦地立在原地,沈天行招了招手,池五爷便凑上身去,沈天行挨近低声耳语一番,池五爷听着不禁眉峰轻颤,语毕一脸了然抱拳道:“老怪妙计!”

下山路上,吴范啧了几声,面露憾色道:“你要撤出月满楼怎么事先也不同我知会一声,既然你觉得薛摩与景教有关,就这么撤了,会不会有点可惜?”

“可惜?”花照影眉头挑得老高,笑笑道:“事实是,我若再待在月满楼不仅查不到任何消息,还有可能被薛摩设套,把你们给钓了出来。”

“怎么说?”吴范勒了马,直勾勾地看着花照影。

“薛摩肯定怀疑我了,池笑鱼不可能没有告诉他,她在寒山峰见过我,我又何必回去再演戏,两看尴尬。”花照影说完,吴范才明白过来,抬眼看着前面这娇弱的背影,感慨良多……

本是沦落风尘之身,任人践踏之命,谁又能料到这副媚人的躯壳下,心思细腻如毛发,手法利落似刀铡,倒也真不是什么善茬了。

次日,大街小巷,茶楼酒肆皆换了话头,众人谈之色变,一时间群情激愤,麋沸蚁动,一触即发。

“噔噔噔噔”月满楼的扶梯被秦英踩得咯吱作响,他连飞带爬急冲冲地往楼上冲去,模样说不出的狼狈滑稽。

他慌里慌张地破开薛摩的房门,见他倚窗而站,忙冲上去,急道:“师父,出大事了!”

薛摩没有回他,而是把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

“白容想让你上雁回宫?!”秦英惊道:“她不是正和她的沈扬清如胶似漆着么,什么时候从灵山派回来的?”

“你关注的点……总是那么的……”薛摩不自觉地蹙着眉,一脸嫌弃地把信笺抢了回来咂嘴道:“啧……与众不同呐!”

“呵呵呵呵,过奖,过奖。”秦英傻笑着突然神情一愣,脑海中搭回弦来,忙道:“她要让你上雁回宫?!”

“有……有说什么事吗?”秦英结巴着去扒拉薛摩手中的信笺,展开细览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并没有说明是因为什么事情。

秦英自说自话,振振有词道:“一定是因为鬼骨的事情,他是幻影双煞骨肉的事,现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白家又岂会善罢甘休?”

薛摩缄默不语,忽地开口道:“这段时间你可有见着花照影?”

秦英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弯给问懵了,但还是习惯性地答道:“我已经好久没见着她了,她去哪了?”

“她不会回来了。”薛摩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

薛摩在堂中缓缓踱步:“鬼骨是幻影双煞骨肉的事,本已尘封已久,秦英,依你看谁有那能耐能调查出此事?”

秦英抱臂低头冥想了一瞬,张口道:“丐帮!”

“非丐帮不能为。”薛摩叹息道:“池笑鱼曾告诉我,在寒山峰的时候,花照影甚至能调动丐帮舵主、长老级别的人物。”

秦英惊诧道:“她和丐帮是一伙的?”

“确切来说,她和江淮舵主是一伙的。”薛摩眯了眯眼,他一边执起笔,一边缓缓吐息道:“事实远不及此,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查鬼骨的底细的,他们本不该和鬼骨的事扯上关系!”

薛摩急急下笔,依次写下花照影、丐帮、鬼骨,顿了顿,他又在花照影的名字下面写下了郭涉远、沈天行,五个名字串联了起来,薛摩抬眸看了秦英一眼:“你好好看着,若我再加一条线。”他缓缓下笔,将沈天行和丐帮连了起来。

至此,沈天行、郭涉远、花照影,丐帮便连成了一个闭合的圈,矛头直指向鬼骨!

“是的……是的……”秦英瞪大了双眼,不住地点头道:“是的,是的,十年前丐帮虽然山门都没上,没有直接参与屠戮,但他们以彰江湖正义为名,堵住了所有的出山口,若非如此,本不至于死伤万余!”

“十年前的丐帮……是帮着沈天行的!”秦英瞪眼翘舌惊得说不出话来,可脑海里却是大雨涮过般的清明,丐帮与幻影双煞无冤无仇,若不是和沈天行有关,丐帮又何须费这般功夫调查这等前尘影事。

第236章 掀往事,风云突变

“在郭涉远和花照影身上,我们一定出现了很大的纰漏,不然,也不至于让他们抓到鬼骨这个突破口。”笔从薛摩手中无力地倒了下去,在纸上滚了两滚,薛摩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他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有些自责。

这次,是冲着碎叶城来的。

袍袖内,拳一握,薛摩道:“秦英,你去安排,待我下了雁荡山,我要见丐帮帮主林笑。”

“我这就去办。”话音刚落,眼前便已不见了秦英的踪影。

薛摩去了雁回宫,秦英在月满楼坐立不安地等待了三日,他以为他会等来雁回宫的驰援,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他等来的,是雁回宫广发全江湖的悬赏令!

谁能拿到鬼骨项上人头便有重赏的悬赏令!

秦英的马骑得飞快,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风的声音,风的形状,风的力量,在风里他深刻的意识到,有的时候,人非到紧要关头,是听不到心脏真正跳动的声音的。

就比如此刻,再两看相厌,他也不想鬼骨命丧黄泉。

到了雁回宫,见着薛摩,秦英急忙道:“江湖现在已经遍是悬赏令了,连你也劝服不了白容想吗?”

薛摩倒吸了口气,道:“这道悬赏令,是我让容想发布的。”

“什……什么?!”

那天上雁回宫,薛摩第一次见着了洞庭八轩的掌门白爱临,那人一袭白衫,手持素扇,清俊非凡,温润谦和。

“薛摩,你带着一队人和白掌门上一趟西都。”白容想开口道。

薛摩一愣,眼神狡黠:“就我吗?”

白容想笑了:“有你在,都抵大半个江淮了,就一个鬼骨,也毋需太劳师动众。”

白爱临看着薛摩拱手道:“白某见过薛老板。”

“白掌门多礼了。”薛摩回礼笑笑道:“当年幻影双煞在洞庭犯下这等罪事,白掌门就不想长出口气么?”

白爱临自然听出了薛摩的话外之意,长吁了一声道:“我洞庭八轩乃清流门派,本不想沾染太多鲜血,冤有头债有主,此一役,我只要鬼骨的项上人头,不想妄断他人性命。”

薛摩笑着挑了挑眉,心上却是一颤,直道不妙,他眼珠一转,负手踱步道:“我薛摩可没白掌门这么好说话,当初他趁人之危从我手中夺下清源教,害我损失惨重,白忙活了一场,今朝,不腥风血雨一番,我薛摩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的意思是?”白容想问出了口,可心里早明白薛摩要干什么了。

薛摩抱拳道:“请白宫主直接下悬赏令!”

“悬赏令?!”白容想有些诧异地挑了眉:“你确定?悬赏令一下,这夜行门可就真的到头了!”

薛摩嘴一撇冷笑道:“那定是要下的,定是要遍邀江湖豪杰来观这场盛宴啊!”

“哈哈哈哈哈……”白容想笑着摇了摇头,直咂嘴道:“啧啧啧,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江湖惹谁都别惹你薛摩啊,好生记仇啊,哈哈哈,行!我准了!”

白爱临欲言又止,他本想阻止,可这下看来,倒也由不得他了,他细细端详起堂中的这个红衣男子,他眉目魅惑而阴邪,行事肆意且狂放,不禁心头暗叹,说是混世魔王,倒也当得了。

秦英听完薛摩的叙述,一头雾水,瞪着迷茫的大眼睛,惊叹道:“你要弃车保帅啊?”

可这也不像你为人啊?要弃他鬼骨,还轮的到现在,要弃也早就弃了?!这话秦英没有问出来,可他满脸都写满了这个意思。

薛摩瞥了秦英一眼,冷冷道:“我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秦英刚想细问,门口来了一侍从道:“薛楼主,白宫主请你去大殿一趟,说是人都到齐了。”

薛摩点点头,回看秦英,秦英立刻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山下等你。”

薛摩颔首。

“讨伐妖邪,彰江湖正义!讨伐妖邪,彰江湖正义!”才行至阶下,盟誓之声便已沸沸掀四角之顶,薛摩微微眯了下眼,眸色渐黯。

一入大殿,白容想远远见着来人便开口道:“薛摩,你来的有些晚啊。”

“秦英方才寻我有事,稍稍耽搁了……”薛摩话还未完,白容想便挥挥手,道:“罢了,也无妨。”

白容想向前走了两步,负手巡视着满堂的支派当家,铿锵有力道:“当年幻影双煞在洞庭一带掳走百余童男童女,为涨功力,专挑练武之人的儿女下手,洞庭八轩虽不属我雁回宫一脉,但也是白家支系,我白容想绝不作壁上观,我们江湖人的仇我们江湖人自己报,所有人听令,谁能拎来鬼骨的人头,我白容想重重有赏!”

“拿赏!拿赏!拿赏!”

……

沸天震地……薛摩看着这振臂高呼的局面,不禁神思涣散,心上陡然一凉,竟也半截!

白容想一挥手,所有支派当家便急急出了殿,大殿一下子空旷了下来,只剩两人遥遥相望,相视一笑。

白容想语气微软:“薛摩,可如你所愿?”

“呵……”薛摩低首莞尔,感激之情自然是悬于睫上,衔在嘴角,他道:“这几日洞庭掌门在,我也没得空和你好好说说话,你怎么突然从灵山派回来了?”

提及此,白容想的眉梢便耷拉了下来,失落之色任是明艳之貌亦难掩盖:“扬清最近总说忙,也没什么时间陪我,我呆着也无趣,便回来了。”

忙么?

薛摩眸色沉凝,他一灵山派掌门,现下又无大事,事情吩咐下去便也完了,忙?

薛摩似乎听到了一声嗤笑,他抬头四顾,殿内安静得紧,白容想亦无异样,是了,那笑声,是从身体里发出来的,而不是嘴上。

白容想自顾自地说道:“他在忙也好,我正好腾出手来料理鬼骨这个事情。”

薛摩挑了挑眉,问道:“洞庭八轩的掌门白爱临究竟是你什么人?”

白容想眼珠一转,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说不上来,我们本是一脉,到我曾曾祖父那一代,却突然不相往来了,年代久远,其中一二怕是连我曾祖父都不知晓,更何况我了。不过,再怎么算那也是本家,此事一出,我雁回宫岂能袖手旁观?”

白容想走近薛摩,在他胸前擂了一拳,道:“你们和夜行门积怨已深,正好趁此机会,出出恶气,不管闹多大,我雁回宫替你兜着。”

薛摩心头一紧,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感慨良多,却也只能笑着说了一句:“谢谢你,容想。”

下了雁荡山,薛摩远远便见秦英已经在等着他了,待近了,秦英低声道:“林小帮主在临风亭等你。”

薛摩点点头,两人便驱马并进,想到白容想,薛摩开口问道:“沈扬清那边,紫苏安排好了没有?”

话头刚出,秦英便觉青天白日灼灼眩晕,稳了稳心神,才道:“说是已经安排好了,说是……沈扬清对她……甚是用心。”

薛摩骤然拉停了马,紧蹙着眉头,秦英见状心都提上了嗓子眼,耳朵似火燎般烫,却听薛摩恨恨道:“白容想这个傻子!”

说罢,薛摩纵马飞驰而去,秦英愣在原地,幽幽舒了口气。

临风亭内,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俨然在座,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袖口直接挽到了手肘,不仅不觉脏污,反倒是有几分干练,面容虽是稚气,双瞳确是亮如星子,炯炯有神。

他见薛摩下了马,朝临风亭疾步而来,便起了身。

薛摩一进亭,便抱拳道:“林少侠,别来无恙。”

“托薛楼主的福,自然无恙。”林笑亦是抱拳回道。

林笑身后站的是莫长老,薛摩亦是行礼道:“小辈见过莫长老。”

“呵薛老板毋需客气。”莫长老回礼道。

待入座,林笑便直接道:“不知薛楼主此次找我所为何事?”

薛摩也不饶弯子,单刀直入道:“寒山峰一役,不知林少侠可有听说过?”

“自然是听过,聚义山庄折损了两大高手,着实可惜。”林笑挑了挑眉,不解道:“可是,这和我丐帮又有何干呢?”

“这个纹饰想必林少侠不会陌生。”薛摩边说边将一画笺置于桌上。

林笑抬手将画笺拈近,和莫长老对视了一眼,便道:“这是我丐帮第六代长老的纹饰。”

“聚义山庄池大小姐在寒山峰上见过此纹饰。”薛摩手指敲了敲桌面,道:“这个,便是出自她手。”

话一毕,林笑便瞪圆了双眼,他一把抓过画笺,在眼前细细辨认了起来,然而,这确实出自丐帮,并无错。

林笑眉峰一拢,道:“薛楼主应该明白,我丐帮当下无意丹真心经!”

“是林少侠无意丹真心经,却难保丐帮其他弟子也能这般同心同德。”薛摩眼神渐冷,他见林笑身形一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他定是想到了什么。

莫长老望向林笑,神色一冷道:“莫不是……”

“吴范……我知道他要反,竟不知……他这般胆大包天……”林笑嘴里喃喃,有些失了神,薛摩却是心上一定,之前若还说只是推测,现下基本可以盖棺定论了。

“你以为他就这么孤身反你么?”薛摩叹了口气,接着道:“林少侠,吴范背后的势力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我说一句管中窥豹亦不为过。”

林笑急忙道:“愿闻其详。”

薛摩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能告知于你的,也只是这些,薛某也是管窥之人,如今亦无法窥其全身。”

林笑叹了口气,面上小有失落,他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画笺,再抬眼时,却是双目明璀,一脸笑意拱手道:“林笑多谢薛兄,相信林某,仗义相言,此番恩义,没齿难忘。”

薛摩见此状,也连忙拱手道:“林少侠言重了。”

“大家都称我一声林小帮主,倒是你,一直唤我林少侠。”林笑想起了四年前,在一次武林大会上,他初见薛摩,那时候他还不是丐帮帮主,江湖中人见风使舵惯了,见完帮主大多便去拉拢舵主、长老一辈,倒是他薛摩,见完帮主,便抱拳称了他一声“见过林少侠。”

薛摩笑了开来,道:“从今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称你林帮主,到时候你就再难听到一声林少侠了。”

“哈哈哈哈我喜欢少侠这个称呼。”林笑眉开眼笑,一把将腰间缺了口的碗扯下,起身提起酒坛倒了满满两大碗,一碗递给薛摩道:“也毋需多说,来,薛兄,干!”

薛摩站起身接过碗,干脆道:“干!”

两人一碰碗,一仰首,一饮而尽。

“报报告门主,雁回宫已重金下了悬赏令!”柳无言听罢,咻地一声从座上弹起。

堂中,鬼骨终是停了踱步,冷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鬼骨叹了口气,回身看着一脸煞白的柳无言,扯嘴笑笑道:“我的柳姐姐,看你吓得,脸都白了呢!”

“姐姐?”柳无言不解的挑了挑眉,要知道这十多年来,不论柳无言用什么办法,鬼骨始终都不愿称她一声姐姐。

鬼骨咧嘴笑笑,那双向来凌厉的眸子里,现下满是柔情,他缓缓走近,将这一袭白衣拥入怀里:“是啊,姐姐,你不一直都想听我叫你一声姐姐么?”

“不可以是现在!”柳无言的气息在耳边拂过,如同她人一般,本是冰凉清寒的,但沾染上鬼骨的耳朵,却变成炙热的,浓烈的,缠绕的,令人窒息的。

双臂越箍越紧,柳无言竟觉得有些疼痛,鬼骨牙关一松,罢手厉声道:“魍!魉!”

两个黑衣人立马入了厅来,鬼骨道:“你们护送柳护法离开,越远越好,现在就走!”

“那你呢?”魍、魉急道。

“要走一起走,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身后柳无言的声音传来。

“我不走。”鬼骨声音不大,语气却是格外坚定。

魍蹙眉道:“门主,不要意气用事,保命要紧。”

“是啊,门主,夜行门舍了便舍了,留得青山在,还怕不能卷土重来么?”魉亦苦口相劝道。

第237章 造冤孽,父债子偿

“是,夜行门是舍了便舍了。”鬼骨自嘲一笑,道:“那我呢,我是幻影双煞之子的这个身份,我又要如何舍呢?!”

堂内一片缄默,没人能给得了答案。

“我从出生之日起便带着这个十恶不赦的印记,纵然我千般不肯,万般不愿,这个用鲜血堆砌的印记,就印在我的骨血里,我又要逃到哪里,才能逃得掉呢?”

柳无言听着鬼骨絮絮而言,心上一阵酸楚,摇头道:“阿骨,那不是你的错,罪不在你。”

鬼骨倒吸了一口气,笑笑道:“可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一切的,不是吗?生为幻影双煞之子,我鬼骨愿意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柳无言看着鬼骨的背影,知道劝解也无甚用处,心一横,道:“魍魉,你们去清点一下愿意离开的门众,我们从后山一起离开。”

“柳护法?”魍魉皆是一脸惊诧,真的要抛下他离开吗?

“照我说的做!”柳无言命令下得干脆。

魍魉相视一眼,说了句“属下遵命”后,便急急出了厅。

“鬼骨,保重。”柳无言在经过鬼骨时,只留下了这么简短的四个字。

厅内人一走,便顿显空旷了,夕阳的光斜照了进来,把鬼骨的影子拉的颀长,他抖了抖双肩,竟觉轻松,这,便是解脱的滋味么?

鬼骨笑了笑,满屋金黄色的光线,顿然失色,本是孑然一身来,何惧孑然一身去?

太阳还未落山,人便梳理好了,令柳无言惊讶的是,有的人愿走,有的人愿留,竟也五五开了,在这般山雨欲来之下。

柳无言点了遍人,皱了皱眉,问道:“赫虎呢?”

“我劝他了,他在练武场,他不愿走。”魍难为道。

柳无言叹了口气,道:“我再去看看吧。”

其实赫虎不愿走,柳无言是猜到了的,自打试剑大会在逐鹿台上鬼骨救了他一命,他便死心塌地跟着鬼骨了,鬼骨待人本就慷慨仗义,再遇上这性情豪爽的关外汉子,那更是一拍即合!

上一次出任务,鬼骨误入了别人的陷阱,整个房都塌了,堂柱砸了下来,赫虎硬是用身体替鬼骨给挡了,回来医治的时候,柳无言看得触目惊心,那堂柱要是再重一些,他整个脊梁柱就要断了……

“柳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啊,怎么还不走?”浑厚的声音把柳无言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回过神一看竟不知不觉就走到练武场了。

“赫虎,你和我一起走吧?”柳无言提手搭在赫虎的小臂上,柳无言身形本就娇小,在赫虎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宛如簇花倚着松柏,虽是奇特,倒也融洽。

“老大走吗?”阳光打在赫虎的脸上,有细细密密的光在闪,是汗水。

柳无言低头看着他手里的巨斧,那是后来鬼骨找名匠替他锻的,柳无言的嘴唇一张一翕:“他不走。”

“他不走,我也不走,嘿嘿嘿嘿……”赫虎敦实的笑容让柳无言一度妄自揣度他是不是不知道将会发生些什么,忙道:“你知道要攻上来的,是些什么人么?”

赫虎冷哼了一声,兀自把玩了几下他的巨斧,眉眼舒展道:“我管他是些什么人,我赫虎这条命都是老大捡回来的,反正有我在,他们休想动我老大一根手指头。”

柳无言心上一沉,是啊,他是憨厚,不是傻。

“噢,这些银子你拿好,也许派的上用途。”赫虎说着从腰间摸下一个钱袋一股脑儿地就塞在柳无言手里,紧接着又把披风一卸,道:“还有我这个毛披你穿着,夜里赶路风冷。”

那毛披往柳无言身上一罩,莫说什么披风了,活脱脱一张毛毯,把柳无言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颗小脑袋露在外面。

赫虎看着柳无言嘿嘿嘿嘿地笑着:“好像有点大,嘿嘿,没事,御寒就行。”

赫虎见柳无言站在原地,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便急急催促道:“快走吧快走吧,柳姐姐放心,赫虎一定把老大看好了。”

柳无言抿着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她看了练武场上的人一眼,一咬牙转身欲离开,放眼望去,正值日薄西山时,夕阳染红了半边云彩,晃晃如血,倾泻而来。

正如魍、魉所料想的一样,柳无言没把赫虎给带过来,大家心照不宣地沉默着赶路,十二年前景教亡命西域的画面,那些疲于奔命的马蹄和车辙,似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一幅幅地跳到了柳无言的眼前,挥之不去。

刚上了官道,柳无言一咬牙,勒马道:“魍、魉你二人护送着其他人离开,我另有要事。”

“柳护法!”魍魉对视了一眼,道:“柳护法作何打算,可否告知于我们?”

“当今世道谁能掣肘住雁回宫?”柳无言一开口,魍魉便愣住了:灵山派,唯有灵山派,不作他想。

“那……那自然是灵山派了。”魍一脸忧心道:“可他们又怎么会出手帮我们呢?”

“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呢?”柳无言看着前路,冷冷道:“十二年前我就逃过一次了,我柳无言……不会再逃第二次!”

乍看还远在天边的风起云涌,转眼间已是黑云压顶了,由不得人分说。

“报报告门主,各门各派皆已行到山底了。”

鬼骨正坐殿中,看了看身边的左右使道:“松、竹你二人去掌一下局面,不要起冲突,让他们直接上来找我。”

松左使蹙眉道:“不用拦么?”

“不用拦,他们是来找我寻仇的,我的门人不需要做无故的牺牲。”鬼骨肯定道。

“遵命!”松、竹二人对视一眼,便急急出了殿门。

阳曲山下,一片混沌中,血雾朦朦。

“报告白掌门,雁回宫悬赏令一下,来的人多且杂,我们洞庭八轩不想伤及无辜,可事态已经由不得我们了!”传话的人刚说完,白爱临眉间川字立现,厉声道:“所有人听令,速速上夜行门!”

白爱临骑马疾驰在最前头,原本零散的尸体,随着距离的拉近开始变得密集,待到夜行门的长阶前,已然是尸横遍野,那灰白的石阶上,遍是马蹄印和鞋印,泥印夹裹着刺目的暗红,那是鲜血才能染就的颜色,它们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条长阶,竟是一眼望不到头,白爱临放眼望去,不禁一阵胆寒!

松左使一手捂着臂膀,一路踉跄进大殿,血顺着他的指缝间溢了出来,鬼骨见状忙扶住了他,一脸诧异道:“什么情况?”

松左使急急道:“门主,那些人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夜行门的人,见人就杀!我等自知理亏,只是避让,并无反击,死伤惨重!”

“我已经让白爱临直接上来找我,洞庭八轩的人原来这般做派?!”鬼骨忿忿。

松左使连忙道:“门主,不是洞庭八轩,雁回宫悬赏令一下,杀上来的是曾经被我们赶出西都的那些江湖宵小!”

鬼骨脸色瞬间铁青,他提剑疾步出了殿……

广场上乌压压全是人,像是装满了黑豆的篓子,被人给推到了,豆子撒在白花花的地上,散了一地。

赫虎提着巨斧站在中间,他像座小山一样,把两边的人隔了开来,他身后畏手畏脚,他身前蠢蠢欲动。

“你们听着,从现在起,老子就不是夜行门的人了,夜行门不反抗,我反!谁再敢在阳曲山上妄下杀孽,老子就砍下他的脑袋当砣耍!”赫虎浑厚的声音直震九霄。

赫虎身前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深知机会来之不易,雁回宫的悬赏令下了一次,断不会再下第二次!

“那我倒要看看你阻得了几时!”有人高喝了一声,话一毕,为首的人蜂拥而上,将赫虎团围了。

赫虎双臂挥舞着巨斧,阻着想要上前的人,霎时,空气像是有了具象,巨斧一过,便被劈成了一片一片,掉落在地上,干脆,利落,不留情面,徒留下唰唰地声响,提醒着想要上前的人。

即便如此,双拳难敌四手,赫虎身上还是很快便见了血。

“爷今天就卸了你双臂,我看你还舞什么舞!”有人持双刀腾空而起,朝着赫虎的背脊就要砍了下去,夜行门门人的惊呼之声,全都淹没在了兵戈的嘈杂里,像扑笼的鸟,无力挣脱。

千钧之际,一袭黑影闪过,刀在要触到赫虎的臂膀的时候,被两柄剑给拦下了。

赫虎感受到背上的力量,一扭头便见黑袍招展,“老大!”赫虎大吼一声,两柄刀下来的力度极大,鬼骨的背死死的抵着赫虎,刀刃就在太阳穴的两侧,两两相应,闪着来自黄泉的光。

持刀的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凝视鬼骨,他第一次见到如此锐利的双眼,像鹰在俯瞰着猎物,笃定,凶狠,一击而中。

须臾间,他似乎看见鬼骨在笑,可一眨眼却又不是,就在这个慌神间隙,鬼骨蜷腿朝着他的腹部踢了上去,鬼骨憋了十成的力道,那人破开人群飞出了几米开外,倒地一口血吐在地上。

这人挣扎着抬起眼皮,突然一袭红衣入眼,他怔愣地看着,一动不动,周围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上都有了欣喜的表情。

“薛摩来了!洞庭八轩来了!”

有人高喊出声,人群沸腾了起来……

薛摩抬眼望去,密密匝匝都是人影,他并不能看得清里面情况究竟如何,只听得一声怒吼,众人循声一看,只见四五个人的身体被挑得丈高,就像沙袋一样被抛向空中,又坠了下去,发出了敦实的闷响。

人群自动给薛摩和白爱临让了条路,出头的人来了,大家突然就都安分了起来,谁也不愿做这出头鸟了。

鬼骨一脸不屑,双眼紧紧逼视着薛摩,咬牙切齿道:“我以为,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原来这个江湖,不是你不欺人,人就不欺你的。”

“呵,自己被人盯着了错处,又怪得了谁呢?”薛摩笑得阴冷。

旁边的人吵嚷起来:“就是!幻影双煞当年罪恶滔天,我们今日也无非是替天行道!”

“放屁!”鬼骨一挥手指着在场的人忿忿道:“我鬼骨欠洞庭,可不欠你们!”

“欠洞庭?”赫虎上前望向白爱临道:“白掌门,我倒要问问你,我老大可曾伤你洞庭一人?”

白爱临转了转手中的折扇没有说话,赫虎接着道:“当年幻影双煞是在洞庭犯下大罪,可那两夫妻你们也杀了,当年事发时,我老大不过襁褓婴儿,我倒想问问他何罪之有?”

“强词夺理!”白爱临没说话,四周倒起沸沸之声。

赫虎仰天长笑,挥舞了两下他的巨斧,慷慨道:“尔等鼠雀之辈,只敢躲在受害者的身后,仗着名门正派的荫庇以泄私愤,以尔等卑劣行径,我夜行门就算此役全军覆没了,你们也休想在西都能有一席之地!”

“能赶你们一次,就能赶你们第二次!”话毕,赫虎一挥臂就把巨斧掷在了地上,那地面都给震开了一条缝。

那些人见状一阵腿软,有人蹭到薛摩面前,笑嘻嘻道:“薛老板,我看你们雁回宫这悬赏令下得怕是要废了。”

薛摩看着面前这堆笑的脸,一阵反胃,一把推开了他,走上前像观赏花卉动物一样的围着赫虎踱步,细细打量起来,鬼骨一脸紧张,上前道:“你待如何?”

“哈,放心,不动你爱将。”薛摩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语调自嘲:“嗤,这大个子倒是提醒我了,我薛摩这是给人做刀了啊?”

薛摩一回身,耸了耸肩上的披风,环顾四周冷冷道:“各位说,是与不是啊?”

乌压压全是人,却是静悄悄地出奇。

“没……没……没有这回事”人群中有声音低低传来。

“是吗?”薛摩笑笑道:“我虽厌恶夜行门,但我更厌恶有人拿我当刀使,我薛摩这把刀,在座的各位,怕是扛不动。”

四周的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第238章 黑袍起,不辱使命

鬼骨冷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鼻嗓里竟全是血的腥味,眼前的空气仿佛也不再是透明的,它们从泥土里窜上来,披着红色纱翼,在疯狂的叫嚣,想到这些枉死的夜行门门人,鬼骨终是红了眼。

“我从出生那日便被关外的道观收养,不管我如何同人交好,不管我如何与人为善,那些人,永远都白眼看我,践踏我!欺辱我!逼得我八岁不得不弃观而逃,弃我养父而去!生成幻影双煞之子,非我能定,非我所愿,洞庭要找我寻仇,我绝无二话,我夜行门,开门来迎!”鬼骨看向白爱临,挑眉道:“而你们呢,为了区区赏金,大开杀戒,你们今日屠我夜行门众多门众,试问一句,他们又何错之有?你们今日之所作所为,又和当初幻影双煞滥杀无辜,有何不同?!”

“那些人不是……”洞庭八轩刚有人站出来说话,便被白爱临给阻止了。

鬼骨一撩衣摆,一挥手直接将剑掷进土里,振振道:“冤有头债有主,有仇有怨的,尽管冲我来,我绝不动手,但是,谁再敢动我夜行门一人,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人群安静得紧,只有盘旋的鸽哨声时而喑哑,时而尖锐。

“我洞庭从未想过要伤你夜行门任何一人的性命,造成现在这般局面,我洞庭有愧。”一路上山来尸横遍野,任谁都能看到白爱临的于心不忍。

“可是,我们并未伤他们分毫啊!”有人窃窃私语,话一出,洞庭的人纷纷附和。

白爱临蹙了眉,厉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个道理你等不懂吗?!”

人群顿时安静了,“属下知错,谨遵掌门教诲!”只是传来简短一句话,倒也说得铿锵有力。

“鬼门主,我此番来本欲取你首级,却未料犯下这等杀孽,使我洞庭蒙羞,可此等血海深仇也终归要有个了结!”白爱临顿了顿,薛摩面上一副看好戏的玩味神情,握了握拳才惊觉手指竟已僵硬。

白爱临上前道:“事已至此,鬼门主,不如我们看看天意如何?”

“什么意思?”鬼骨反问道,在场的人也是一脸懵然。

白爱临接着道:“我们洞庭的人合围一圈,向你射箭,你不能反抗,不能躲闪,此一役,不论你活不活得下来,幻影双煞的事江湖人都不得再追究,我也算给了洞庭八轩一个交代!不知鬼门主,敢是不敢?”

话一毕,四周顿时喧嚷,薛摩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鬼骨,眼神诡森得叫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哈”鬼骨看了眼薛摩便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酣畅淋漓,肆意而畅快,宛如高岭瀑布汹涌而来一往无前直泻深涧,他看向白爱临道:“这又有何不敢,鬼骨多谢白掌门成全。”

薛摩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不能答应!你夜行门死了那么多人,就是给你一个谈条件的机会,你怎么能答应?!”

然而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薛摩一个字都不会说。

“不行!门主……”

“是啊,不可以……”

惊呼声四起,夜行门门众瞬间都慌了神,合围一圈射箭,那人岂不要被射成窟窿了,哪还有能保命一说?!

“夜行门听令,所有人都往后退!”鬼骨一声令下,所有人面面相觑,竟是谁也没动半寸。

“怎么,我使不动你们了?”鬼骨没有听到身后动静,回身一脸肃然道:“还是我夜行门的人,便听我令,往后退!”

魍、魉互看了一眼,一抬手,所有人便往后撤去。

白爱临一点头,洞庭八轩的弓箭手便围了个圈,足足三十几人,这三十几箭一射下去……

薛摩无法再想下去,他只觉得头晕脑胀,天在旋,地在转,原本清明的脑海霎时间浮出些锈迹斑斑,难以运作,到最后只剩下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以示反抗。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偌大的广场上,鸦雀无声,连风误闯了此地都被震慑地收住了步伐,大家都在看着鬼骨,除了薛摩,没人注意到有两个人轻轻把拳头提到了心口……

有风抚过薛摩的眼睫,那里热气腾腾……

“我手下有五鬼,鬼骨呢,柳无言救的,想来你也要不走了,剩下四个,魑魅魍魉,随你挑俩。”耳边突然响起了屈侯琰的声音。

阶下并排立着四个少年,约摸十岁上下,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两人身着白衣,另外两人一袭黑装。

屈侯琰指着着白衣的两人道:“要不就魑和魅吧,魑做事稳妥,你能轻松些,魅人很有趣,能给你解解闷。”

听罢,薛摩便看向堂中四人,乍看上去倒也和谐,可细细看去,便能看出些微妙,白衣两人眼神清明而坚定,回看向他时落落大方,黑衣两人,低垂着头颅,看上去有些沮丧,其中一个人嘴角还带着伤,以屈侯琰的性子……

薛摩瞬间就明白了,他淡淡启口:“我要魍和魉。”

话一出口,魍、魉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薛摩,他们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他,甚至连欣喜都还不来及表达。

“他俩有些愚……”屈侯琰话还没完,就被薛摩给打断了:“我觉着他俩挺好的。”

薛摩面色有些不善,魍、魉以为屈侯琰定是要生气了,在碎叶城,没有人敢这样顶撞屈侯琰,哪知他却一脸紧张,好像生怕薛摩不高兴一样泄了气道:“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

屈侯琰看着一脸茫然的魍、魉,蹙眉道:“你俩发什么楞呢,赶紧行礼啊,以后你们便是他的属下了。”

魍、魉反应过来,右手提拳到胸口,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那是第一次他俩给他行礼,往后便是朝夕相处六载,直到他要叛离碎叶城。

“不能一起走吗?”

“不行,人多了坏事,而且你们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但凭吩咐。”

“好好辅佐鬼骨,他也是要进中原的,他身份特殊,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

“属下定不辱命!”

离开碎叶城那天,魍、魉齐齐提拳到胸口,直至薛摩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模糊成一个点,都久久不肯放下来……

就在薛摩的回忆汹涌而来时,白爱临已然缓缓抬起了手,弓箭手纷纷举臂,箭已上弦。

鬼骨大张开双臂,仰首望天,天空中鸽子依旧在不停盘旋,似是不知疲倦,抑或是天空里本没有疲倦。

鬼骨启口,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从今日起,恩怨两清,互不相欠,我鬼骨,自由了……”

“让我去。”赫虎低声道,他感受到魍、魉已然在提气。

“你速度不够,况且你护得了前,也未必护得了后。”魍沉声道:“赫虎,从今往后,门主就托付于你了。”

“放!”

鬼骨的视死如归,白爱临的一声令下,时间仿佛静止了,放佛这就是一副下笔浓重,应该被框裱起来高挂于堂上的画,只可惜,在场人的眼瞳里有箭影在急速划过……

薛摩没有看鬼骨,他的眸光牢牢地钉在那两袭黑衣上,耳边是箭镝破血肉而入的声音,黑衣不见血,薛摩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鬼骨慢慢睁开眼,箭镞跃然眸下,在要碰到他胸前的位置停住了,就像龇着獠牙的毒蛇,乍然被人扼住了七寸,那箭头上带着血,一滴一滴,宛若红宝石一般饱满圆润,它们汇聚,坠落,最后义无反顾地渗进泥土里。

“魍……”鬼骨怔然启口,他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却是看到魍背对着他,向他倒了过来,他身上全是箭支,鬼骨想扶住他,一抬臂发现竟然无处下手。

‘嘭’地一声从身后传来,鬼骨回身一看,魉面朝着地面,如墙一般,轰然倒下,“魉!”鬼骨脑海中一片空白,已然不清楚双手应该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

他俯下身想去扶魉,耳边有疾风一过,却是魍重重地倒在地上,鬼骨颓然地看着空空两手,他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没能够抓住,徒剩两具尸体在侧,上面布满了箭镝,本应该插在他身上的箭镝!

鬼骨腿一软,终是跪了下去,他目光空洞地望着两手空空,那双本是锐利的眸里再也没有了层层狂澜,突然间有红色在眼瞳里漫延,那是魍魉身体里的血,终于从那些窟窿洞眼中溢了出来……

鬼骨再也忍不住了,他握紧了拳,仰天长啸,那喊声尖锐而破碎,仿佛是撕裂了喉嗓,澎涌而出。

自始至终,薛摩面上都是一片淡然,这个关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咬到额边青筋凸立。

夜行门的人扒拉开弓箭手,冲上前去,直接把鬼骨团围了,赫虎巨斧往肩一甩,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前尘恩怨,想要我们门主的命,就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弓箭手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在场的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白爱临。

白爱临走上前,目光巡视了一圈在场的人,他义正词严道:“从此刻起,洞庭与幻影双煞的恩怨与夜行门再无瓜葛,若有人敢借洞庭的名义向夜行门发难,我洞庭八轩绝不姑息!”

“可鬼骨还活着呢!”有好事者大声嚷嚷。

“射箭之前我就说过,这箭一射,不论鬼门主死活,我洞庭都不再追究了!敢问阁下是聋了吗?”人群瞬间静了下来,任谁都听得出白爱临的话外之意。

有马蹄声远远传来,人群突然就开始嘈杂起来,下一瞬,有人惊呼出声:“灵山派来人了!”

薛摩一愣,回身看去,人群已然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杨玄展骑着高头大马行至前端,连马都没下,开口道:“即日起,夜行门便是我灵山派的下属派系,若再有敢造次者,便是与我灵山派为敌,还请各位掂量掂量,话在下已带到,恕不奉陪,告辞了!”

杨玄展的态度可谓是嚣张至极,可在场的人倒也习以为常,只是纷纷议论杨玄展刚才所说的话。

“放屁!夜行门何时归属你灵山派了?!”鬼骨扒开人群,踉跄着走了出来,因为急切,险些摔倒,还好赫虎扶住了他。

“我呸!要不是你们柳姑娘上灵山派求援,就凭你们西都一小小派系,你以为我灵山派稀罕?当下这局面除了我灵山派谁还救得了你夜行门?我要是你,一定感恩戴德三跪九叩上东灵山谢恩!真是不知好歹!”杨玄展冷嗤了一声,便驱马离开,看他样子倒甚是不忿。

薛摩望向柳无言,两人眼神交汇间,薛摩心里已然明白了。

突然间,秦英窜到薛摩身边,一番耳语,薛摩面色一凛,道:“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夜行门的密室甬道里,泛起了一股淡淡的异香,花照影裙摆轻扫,墙上的火把将她的影子从这一盏传到下一盏,她步伐不紧不慢,硬是在别人家的密室里,走出了闲庭信步之感。

花照影在地牢的门口站定,待看清里面的人后,她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是真的还没死啊?”

闻声,郭涉远怔怔地抬起头来,他盯了花照影好一会,一动不动,就好像这是什么海市幻觉一样。

“怎么,他们给你下过药,认不得我了?”花照影见状,蹙了蹙眉。

“花照影!”郭涉远猛然起身,原本混沌的空气似是都被他震荡了起来,他急促地向花照影走去,“哐铛”一声,手腕上的铁链却冰冷冷地劝住了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救我的!我就知道岭南老怪不会放任我不管的!”郭涉远激动地向前伸着双手,他瞪圆了眼睛,再配上那似哭还笑的表情,有几分说不出的悲怆与滑稽,他急切道:“快……快放我出去!”

地牢门一开,花照影上前细细端详了郭涉远一瞬,边开他手上的镣铐边道:“看样子,他们也没有苛待你嘛。”

第239章 声东击西,大仇得报

“你是如何进来的?我们出的去吗?”郭涉远面上有些担忧。

花照影挑了挑眉,好整以暇道:“放心吧,不使些伎俩让夜行门自身难保,我如何见得着你?”

“好!好!好!快走!快走!”郭涉远倒一点也不好奇夜行门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花照影赶紧带他离开这里。

正准备跨出后殿门时,地面上银光一闪,花照影收住脚步的同时,一把剑缓缓抬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面纱下,花照影轻薄的唇扬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不过,自是没人能看到,她的瞳孔里一袭红衣乍现。

“薛摩!”郭涉远的声音有些发颤,从前他并不把雁回宫的一介杀手放在眼里,如今,单是看着那一袭红衣,竟都如芒刺在背,叫人不寒而栗。

“花照影,别来无恙啊。”薛摩跨门槛而入,两人便齐齐往殿内退了一退。

“自是无恙。”两人眼波流转间,谁都没有退让,花照影笑了笑道:“不亏是薛摩啊,就是聪明,竟能知道我们声东击西来救郭涉远。”

薛摩启口:“看来,我坏你事了。”

“坏我事?呵……不,我等你多时了!”花照影的掌心暗自运气,她的眼里闪过了一道狡黠的光,薛摩瞬间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手中的剑以极快的速度脱手而出。

剑锋直直地朝着花照影的方向快速袭来,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剑刃擦着她的身旁而过,却是遽然停住了。

薛摩瞠目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惊讶于花照影内力的突飞猛进,他惊讶于时局人心的深不可测,他惊讶于此刻插进郭涉远胸口的那柄剑!

“你……你……花照影,你这是作甚?!”郭涉远一启口,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这一剑直中心脉,他诧异地望着嵌入身体的长剑:“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谁说我出现在这里就是来救你的?”花照影都没转身看郭涉远一眼,她将手放在剑柄上,手肘一用力,恨恨道:“我花照影,是来杀你的!”

剑应声直直贯穿了郭涉远的胸膛,干净利落得令人胆寒。

“就让你走得瞑目一些。”花照影回身,眼神沉郁而毒辣,她冷笑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惊鸿坊的火是谁放的吗?愚蠢如斯,可笑之极!”

郭涉远的脸上已经来不及做多余的表情,他瞪着惊骇的双眼向后倒去,身体和地面相触,那是死亡发出的声音,只是,并不瞑目。

花照影看着郭涉远的尸体,面无表情,幽幽道:“我从小就说过,我的仇,我定是会亲手报的!”

这话似是说给郭涉远听,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你的功力,是岭南老怪点拨的吧?”身后有声音传来,薛摩接着道:“想来你也知道岭南老怪的真面目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花照影回身,看着薛摩轻笑道:“那你呢,你就是什么好人了吗?”

“薛摩,即便你不是纵火的元凶,可你以为你就无辜嘛?”花照影紧紧地盯着薛摩,她虽是一动不动,眼神却在步步紧逼,她道:“我到今天才明白,夜行门和你是一伙的吧?我见识过你的手段,你不是不能设计,若你有一丁点儿怜惜她们的命,你就不会选在惊鸿坊下手,她们尽数葬身火海,薛摩,你一点儿都不无辜!”

薛摩一时怔然,辩无可辩,屋脊上传来细碎的声响,他还来不及思索,便见花照影掌心一运气,插在郭涉远心口的那柄剑便急速地朝自己飞来,他一伸手,便稳稳接了过去。

薛摩一回身,便见殿门口站了一个一身黑袍的人,他戴着帘幔厚厚的斗笠,除了身形,其余皆不可见,可薛摩能感受到从帘幔里直直射向他身上的目光,似火炬,似烈焰,咄咄逼人。

原来如此。

花照影怎么会让岭南老怪知道,是谁真正的杀了郭涉远呢?

一阵烟雾乍起,薛摩立刻掩了口鼻,白雾很快散去,花照影和斗笠男子自然都没了踪迹,薛摩疾行到殿门口,大声道:“花照影,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自此互不相欠!”

薛摩面上倒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剑,他笃定,她能听到。

待薛摩回去的时候,众人已做鸟兽散,洞庭八轩也已经做打道回府的准备,薛摩自然是得随行。

下山的路上,白爱临的话极少,便越发显得他心事重重。

他不明白,他不过只要鬼骨一个人的命,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境况下,竟是没有办到?还有身边的这个人,白爱临也察觉不出哪里有问题,就只觉得突然间全都看不真切了。

“白掌门眉头紧锁,面色犹豫,不知白掌门在思索些什么,可否告知在下?”薛摩问道。

白爱临摇了摇头,微微叹息道:“曾经我和薛楼主还未深交时,我尚觉可以看清你,如今几番交流下来,反倒觉得看不清了。”

薛摩坦然一笑道:“江湖几多凶险,薛某一介杀手,刀口游走之人,自己也未必能看得清自己。”

听完薛摩模棱两可的回答,白爱临笑道:“呵,薛楼主说得在理。”

“今日天色已晚,便在西都客栈暂住一宿,薛老板意下如何?”白爱临征询道。

薛摩抬头看着夜幕将落,恭敬道:“全凭白掌门安排。”

夜似风一样,一阵一阵地吹过,便也吹灭了万家灯火,薛摩躺在榻上,呼吸均匀,寂静之中,一阵开门声传来,薛摩一睁眼,便见秦英站在他的榻前。

“说。”薛摩启口。

秦英道:“柳无言在城郊等你。”

“这里就交给你了。”话音刚落,薛摩就已经跃窗而出,隐没在了夜色里。

薛摩见到柳无言时,她立于两匹马的身侧,一身大黑袍子把她罩得严严实实。

“今天灵山派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见面,薛摩便是脱口问出。

柳无言将马缰递给薛摩道:“先上夜行门吧,路上我说与你听。”

柳无言回忆起当时的境况,其实当她决心上灵山派的时候,心头不可不谓忐忑,虽然灵山派一直都想将夜行门招致麾下,可主动招安和被动纳降,自然是天差地别的。

灵山派的大殿上,当着众人的面,柳无言说明来意,恳切道:“雁回宫的悬赏令一下,夜行门实难幸存,当今江湖也唯有贵派能和雁回宫说上一言,还望沈掌门施以援手,救夜行门于水火!”

沈扬清高坐于殿上,坦然一笑,道:“夜行门的事我倒也知晓,可这种江湖纷争,要救夜行门我灵山派必然是要落下话柄的,柳姑娘,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柳无言听出他言下之意,急忙道:“只要灵山派肯出手相救,从今往后夜行门愿意诚心归附,任凭灵山派差遣。”

“嗤……”一旁杨玄展不屑地笑出声来,道:“鬼骨一被杀,我灵山派要收服你夜行门易如反掌,又何必多此一举?”

柳无言看向杨玄展,一脸从容道:“杨执事此言差矣,没了鬼骨的夜行门,那还能叫夜行门吗?”

“你!”杨玄展一时语塞,他是有些愤懑的,可柳无言的话,却也正中要害。

沈扬清看向一旁的沈放道:“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沈放看向柳无言,她那么冷静自若的人,现下却是微微抿了唇,想来定是很紧张了。

沈放眯了眯眼,道:“师弟,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之前我们一直攻克不下夜行门,如今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唾手可得,何乐而不为呢?”

“万万不可!”柳无言还来不及为沈放的话暗自欣喜,便被门口进来的人给蛮横地打断了。

进来的人正是丐帮江淮的舵主吴范。

“以逍遥剑的见识,却说出这番话,还真是令人震惊呐!”吴范瞥了一眼沈放,看向沈扬清道:“沈掌门,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灵山派应当立刻向夜行门发难,待鬼骨一死,便一举占领夜行门!”

“这样做怕是有损我天下第一大派的风范吧?”沈扬清面露迟疑。

吴范又上前走了两步急切道:“沈掌门,行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这不是小节,这是趁火打劫,还打了个大的。”沈放一派淡然口吻。

吴范据理力争道:“你们以为鬼骨那样的人,你这一次救了他,他就会诚心归附吗?他不是贪图安逸的人,否则他早就可以投靠灵山派,他有多大的野心,这还看不出来吗?”

“吴舵主,敢问你以为鬼门主是什么样的人?”柳无言蹙着眉,面有不悦,接着道:“我们夜行门以忠立身,以义立命,这几年在西都有口皆碑,若不是遭此大难,又何至于低头求人,既然求了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吴舵主又如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吴范横眉指着柳无言,刚要发作,沈扬清摆摆手道:“行了,你们别争了,吵得我头疼。”

侍者从后殿探出身来,看着正殿这局势,进退两难,犹豫了半晌还是趁着这当口猫腰走了进来,俯在沈扬清耳边,小声嘀咕着些什么。

“严重么?”沈扬清听罢秀眉便紧紧绞在一起了。

侍者低声道:“我看着还是疼得厉害的。”

“我去一下后殿,一会便回来,你们也都冷静冷静吧。”沈扬清说完,起身就走,吴范看得目瞪口呆,摊着手,问杨玄展道:“这!杨执事,这又是哪出啊?!商量着这般要紧之事,他说走就走?!”

杨玄展摆摆手道:“唉,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阵子掌门救回来一个人,伤势有些重。”

“这!那也轮不着掌门去照看吧?什么来头啊?”吴范惊道。

杨玄展一脸无所谓道:“这我哪知道嘛!你去问沈扬清啊!”

杨玄展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整个人往太师椅里一窝,撇过脸去不再看吴范。

柳无言垂着眸,神色愈发凝重,她自然知晓沈扬清救的是何人,那自是秦飒,沈扬清这么紧张她,这于大局本是好事,可柳无言却心慌不安得手指微微发抖。

“呵,虽然这些年灵山派和丐帮走得颇近,可是吴舵主,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沈放看上去面带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夹枪带棒的,吴范刚要辩上一辩,就见沈扬清走了出来。

众人皆把目光锁在了沈扬清身上,他看了一圈,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些许烦躁,沈扬清蹙着眉,道:“我想了一下,我灵山派愿意帮夜行门渡此劫难,只愿今后夜行门作为灵山派的下属派系,可以让我灵山派更进一步吧!”

柳无言大喜过望,屈膝向沈扬清行了个大礼,道:“多谢沈掌门出手相救,我夜行门没齿难忘,属下定当感恩图报!”

“沈掌门,万万不可!”吴范急切道。

沈扬清面露愠色,冷冷道:“吴范!要不要这灵山派掌门之位让你来当啊?”

“沈掌门,我绝无此意,只是夜行门的事你务必……”吴范话还没说完,沈扬清便蛮横道:“我话已出口,此事毋需再议。”

“沈扬清!你听老夫一言,否则往后有你后悔的!”吴范话语强硬得令在场的人全都震惊了。

“放肆!”沈扬清彻底被惹恼了,他横眉遥指着吴范,斥责道:“吴范你别蹬鼻子上脸,我堂堂天下第一大派,允你一介外人指点我派事务,已是天恩,既然你这般不知好歹,也别怪我不留情面,来人!送客!”

一名侍者立马上前,恭敬道:“吴舵主,这边请!”

“嘁!不用送,我自己会走。”吴范刚走了几步,回身睇视着沈扬清,愤然道:“我言机不可失,你言趁人之危,我言养虎为患,你言邀买人心,当真竖子不足与谋!”

说罢,吴范一甩袖子,便大步出了灵山派正殿。

第240章 赤血丹心终不见,亦正亦邪逍遥剑

沈扬清负手在殿上来回地踱步,连撩起来的风似是都杀气腾腾,他启口:“玄展,你和柳姑娘走一趟,去宣我令。”

杨玄展本是不想去的,刚打算推脱,瞅见沈扬清那副脸色,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变成干脆的“遵命”两个字。

“我差点以为夜行门真的要完了。”柳无言自回忆中回过神来,还不觉有些后怕,面色唏嘘,蹙着眉道:“倒是沈放,他大大出乎我所料,此番若是不他,定也不会这么轻松,他是不是已经答应要帮我们了?”

薛摩摇了摇头,道:“我确实见过他,也确实告诉他关于他父亲的事,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前去策反呢,不料,就发生鬼骨这个事了。”

柳无言面露诧异道:“那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知道夜行门和你是一伙的?”

“他应该不知道。”薛摩微一沉吟,道:“他应该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灵山派不乱,沈天行如何会露面,沈天行不露面,他又如何知晓他父亲的下落?”

“哎……”柳无言叹息道:“也是天意弄人,这般行侠仗义的大豪侠,竟是认贼做父多年,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薛摩没有回话,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谈论间,两人已行至夜行门山门前,白天种种并不因夜色而一笔带过,反而披着夜幕愈发嚣张,愈发张牙舞爪,薛摩恸然。

“他现在必然不在殿内,我知道他现在在哪,你随我走吧。”柳无言拍了拍薛摩的臂膀,有些安抚的意味,薛摩也没有再看,紧紧抿着唇,跟了上去。

绕着山间小路,行了一段,柳无言勒马往前指了指,薛摩顺着看去,夜色尚浓,但依稀可辩一个跪着人影,他佝偻的身体,透着几分靡弱,薛摩看见他身前两堆隆起的小土包,心上一沉。

薛摩走到鬼骨身边,轻声唤他名,鬼骨身形颤了颤,他缓缓抬起头来,衣服还是白天那一身,上面沾满了血迹和泥土,污秽不堪,他头发蓬乱,刘海几近遮住了整双眼眸。

鬼骨就这么仰面看着来人,似失智孩童一般一动不动,半晌唇瓣翕动:“你就这么走了,他们从前是你的下属,你都不来埋土的么?”

鬼骨为人向来刚烈坚毅,可这一次却连嗔怪都显得有些无力,薛摩忍住叹息,尽量平静道:“我当时不能不走。”

鬼骨耷拉着脑袋,发出了一声轻笑:“呵,我怪你干嘛,你留给我的人,我都没能保住。”

薛摩摇了摇头道:“这不怪你。”

“他们是碎叶城最忠心的勇士,我临走时交代过,要他们兄弟俩好好护住你,他们没有食言。”顿了顿,薛摩补充道。

鬼骨又笑了:“嗤,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阿骨,振作一点,你这样,魍、魉也不安心。”柳无言蹲下身来,拨了拨鬼骨额前的头发。

鬼骨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喃喃道:“我都已经放话出去,我鬼骨定不反抗,洞庭要我的命来拿就是了,又何必再要雁回宫下悬赏令……”

“悬赏令是我让雁回宫下的。”薛摩语出镇定。

鬼骨身形一颤,仰头恶狠狠地瞪视着薛摩,他猝然起身,双手揪着薛摩的领口道:“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就算你现在叛变了,可他们是从前和你朝夕长大的人啊!”

柳无言上前想拉开撕扭的两个人,奈何力量不济,柳无言看着鬼骨沉声道:“鬼骨!你冷静一点,别这样,他们没有叛变,从来没有。”

话一出口,鬼骨就愣住了,他怔忡道:“什么意思?”

薛摩眉头紧锁,道:“如果夜行门没死那么多人,你就得死,在不能万全的情况下,我只能保你!”

“你不要自以为是了!”鬼骨一把甩开薛摩的手,摇着头喃喃道:“我不要用他们的命来换我的!死的人本应该是我,那些人,他们本来无辜……”

“你怎么越活越天真了?”薛摩抱臂,面色冷峻道:“就算雁回宫没下悬赏令,只要你人头一落地,曾经和你结怨的各门各派就会包围阳曲山,血洗你夜行门,到时候,你夜行门一兵一卒都别想活下来!”

薛摩见鬼骨面色凄怆地看着自己,声音也软了下来,道:“鬼骨,你要明白,你活着,夜行门才能得存,你死了,夜行门才是真的死了。”

鬼骨听罢,颓颓然双膝触地,跪在墓前,放声大哭了起来,他的肩头在不停地颤动,在夜色里,看上去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薛摩放眼望去苍穹万顷,山河苍茫,任何一个人的彷徨和无助,都太过渺小,于你,是地崩天塌,于大千世界,是不值一提。

慢慢地,鬼骨终于安静下来,他开口,语气咕哝,还夹杂着抽泣的鼻音,道:“柳无言刚才说你没有叛变是真的么?”

“自然真的。”薛摩暗自松了口气。

“那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因为哭腔未散,鬼骨说的话听上去当真是委屈极了。

薛摩和柳无言相望一眼,薛摩面上颇有些无奈道:“你还记得秦英中回光散那一次吗?就是你上雁回宫那一次,柳无言告诉我你一回去就把屋里砸了个稀烂,你这般刚烈脾性,我又怎么能告诉你这些呢?你又如何能忍得了呢?”

回想起进中原来的种种,初入此地,他鬼骨可以这般无拘无束,不用仰他人鼻息,不用受他人掣肘,他的肆意潇洒是因为有人把低头屈膝全都拦在了前头,鬼骨一时间悲从中来,匍匐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怎么又哭了?”薛摩有些懵,茫茫然地看向柳无言。

柳无言自然懂鬼骨心中的挣扎和愧疚,但现在也不是开导的好时机,便也只是蹲下拍着他背道:“阿骨,昨天虽已成定局,可还有明天呢。”

“明天……”鬼骨沉默了半晌,点着头,双手抹了把脸,喃喃着:“对……对……”我一定要快点振作起来,不能再给薛摩添任何负担了。

后半句话鬼骨自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站起身,看着薛摩道:“我身世这般隐晦,为什么会被人查出来?”

薛摩撇了撇嘴,郑重道:“丐帮江淮分舵着手去查的,岭南老怪下的命令,花照影点拨的。”

“花照影?”鬼骨和柳无言几近异口同声道。

薛摩点点头道:“嗯,他们是一伙的,白天的时候我曾在密室见到花照影,还有一个包裹严实的男人,应该是吴范。”

柳无言道:“他们想带走郭涉远,于是你便杀了他么?”

想起白天种种,薛摩敛着眉,没有说话柳无言便也当他默认了,接着道:“那岭南老怪岂不是知道我们是一伙的了?”

“这一次他们定当知道调查错方向了,虽然他们未必知道我究竟是景教的什么人,但是他们定是要向我出手了。”薛摩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夜行门暂时也就安全了,你们先蛰伏在沈扬清手下韬光养晦吧。”

“那你岂不是危险了?!”鬼骨急道。

“不碍事,我自会有办法应付的。”薛摩拍了拍鬼骨的肩头,以示宽慰,道:“事情既然说完了,我就先回客栈了。”

临走前薛摩在魍、魉的墓前敬了两碗酒,言谢太轻飘,讲报仇太空泛,一时间太多话拥堵在喉间,竟是一句也未能说得出来,薛摩抬头远望,前方依旧群山黢黑,这夜实在太长了……

灵霄洞内,花照影跪在地上,形容歉疚:“是我没能把郭镖头救回来,请师父责罚!”

池五爷看着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的岭南老怪,上前道:“其实,利用幻影双煞让夜行门大乱的关口营救郭镖头,这个计划可谓是精细,只是,谁也没有预料到这招声东击西都没能骗过薛摩,要不是我在外面觉察有异及时出现,怕是连花照影的命也要断送在薛摩手上了。”

“薛摩可真是令人惊喜啊,到底是老夫眼拙,就这般,又怎会只是雁回宫的一介杀手?”岭南老怪回过身道:“这段时间你为了救涉远也算是出谋划策,尽心尽力,就算他郭涉远没那个福分,命该绝于此,你起来吧。”

花照影行了个大礼,恭敬道:“多谢师父不罪之恩。”

岭南老怪细细端详起花照影,道:“你的驭虫术练得怎么样了?”

“师父,你看!”花照影眼珠狡黠一转,边说边将脸上的面纱取了下来。

池五爷和岭南老怪互看了一眼,眼中均是惊异之色,只见花照影脸上那些因火留下的疤痕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平整的肌肤,竟是一点都看不出被火灼伤的痕迹!

岭南老怪挑了挑眉道:“你在虫蛊一术上当真天赋异禀,若不是起步太晚,怕是早就震惊天下了。”

“那都是师父调教的好,我的虫蛊之术又怎敌师父之万一呢?”花照影谦虚完,话锋一转道:“事已至此,不知师父接下来作何打算?”

岭南老怪眸光一寒,咬牙切齿道:“世上攻心术万千,谁能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当真最安全,青龙法王之子的身份分去了我们那么多注意力,又有谁能想到从最开始,我们应当对付的就是薛摩呢?我也不想探究他薛摩究竟什么身份,不论死活,只要薛摩捏在我手上,我就不信他屈候琰还能不露面?!”

“那接下来?”池五爷问道。

岭南老怪笑笑道:“他不是很喜欢管聚义山庄那档子事么,老夫要亲自会他一会!还有,照影,这件事你就不用插手了,就等着看聚义山庄的好戏吧。”

“全凭师父吩咐。”花照影乖巧道。

“对了,吴范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我们在西都没有见到他,而且……”花照影和池五爷对视了一眼道:“夜行门已经归灵山派下属了。”

“什么情况?!”岭南老怪蹙眉。

池五爷道:“夜行门向灵山派求援了,扬清……他允了……”

岭南老怪叹了口气道:“哎,我儿还是这般优柔。”

“其实,扬清做的已经很好了,这些年无人能撼动灵山派。”池五爷宽慰道。

岭南老怪负手来回踱步,思虑了片刻,道:“罢了,你们速速让吴范来见我。”

回完话,池五爷和花照影便下山了,下山的路上,池五爷絮叨:“老怪还是不信你,本来薛摩这事上,我还希望你来帮我呢,哪知他直接让你避嫌了!”

“为何不信我?”花照影挑了挑眉,不戴面纱的她,容颜艳丽而媚人。

池五爷随口道:“你和薛摩的关系……毕竟前情人嘛。”

“呵呵,你也说了,前情人嘛。”花照影笑了笑,故意把“前”字音拖了很长。

朝夕赶路,待洞庭八轩和薛摩回到江淮一带时,本应一起去一趟雁回宫,不料有人来报月满楼有贵客来访,薛摩便也只能和白爱临作别,只身回了扬州,薛摩倒是怎么都没料到,来的人是沈放。

薛摩将斟满的酒一饮而尽道:“这一杯我先敬逍遥剑,大恩不言谢。”

“什么恩?”

“沈兄又何必明知故问。”

沈放唏嘘地呼了一口气:“原来你和夜行门真的是一伙的。”

“呵,灵山派树大根深凭我一个月满楼又如何能撬得动?”薛摩抿了一口酒,说到灵山派的时候眼神轻蔑。

沈放见状,挑眉道:“看样子,你很看不上灵山派。”

“呵,就因为他是吼一声江湖都要抖三抖的天下第一大派,我就要俯首称臣吗?当初为了九曲**,行那般阴毒伎俩,残害万余条人命,很值得称颂吗?”薛摩直直逼视着沈放,整个人甚是凌厉。

“那敢问阁下瓦解灵山派的手段,又能比当初灵山派围剿景教高贵多少?你,他,你们是一种人!”沈放嘴角一挑,冷冷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曾经所唾弃,所不齿的人,滋味,可好?”

沈放的这番话,问得蹊跷,像在问薛摩,又似在问自己。

第241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不好,可名利、声望、人格、哪怕是性命,在那些堆积成山的皑皑白骨面前又有几斤几两呢?”薛摩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恨恨道:“污蔑可以一传十,十传百,可污蔑就是污蔑,真相可以覆千层沙,盖万层雪,可真相就是真相,哪怕我刨到双手鲜血淋漓,我也定是要把真相捧到光下面的!”

因为激动薛摩手里的酒杯已然被捏成了碎片,两人似两只凶兽狠狠地瞪视着彼此,似是要把对方都一眼看穿到底。

是沈放先眸光一软,长吁了口气道:“今天这酒怕是要你请了,我今天可就只有你一个盟友了。”

薛摩觉得这话甚是耳熟,当想起来他俩是什么时候说过时,不禁摇着头笑了出来,感慨道:“天下之大义和天下之大恶同桌而饮,也算这江湖一桩奇事了。”

沈放一口干了眼前的酒,摇着头,语出狂悖:“何为正,何为邪?世人有世人眼中的正邪,我心中亦有我心中的正邪,既然时不与我,那我沈放就做了那个亦正亦邪的人,又当如何?”

薛摩听罢,感慨万千,这一席酒两人喝得分外痛快,近子时时,沈放才摇摇晃晃地起身欲走,薛摩把沈放送到后门,临别时沈放一脸深谙于心道:“你老实说,事发前你是不是还去见过丐帮帮主林笑?”

薛摩倒是真有点意外,打趣道:“我倒是没听说过沈兄还会占卜术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放笑着摇摇手,道:“我在去西都的路上看到丐帮派人把吴范给带走了,我当时就知道你一定见过林笑了,否则让吴范去到夜行门,事情怕是要更难办。”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沈放一边咕哝一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着,薛摩面带笑意地看着沈放的背影,他向来刚正规矩,如今放松下来,一言一行倒带了几分稚子之气。

合上门,一个转身之间,薛摩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有风拂起了他鬓边的碎发,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目光。

照沈放的说法,吴范根本就没能到夜行门,那么,那天和花照影一起出现,戴着斗笠的男子是谁?!

雁回宫内,白正光一身风尘仆仆,他刚从岭南归来,面有倦意。

“冯克那小子在岭南还好吧?”白容想亲自倒了杯茶递过去道。

白正光挑了挑眉,感叹道:“那真是好的不得了,依旧顽性不改,天天到处乱窜。”

白容想不以为然地笑笑道:“他人没事就行。”

“你不会真要他永不进中原吧?”白正光问道。

“怎么可能?本就是避风头之举,过些时日等江湖人不再提起了,悄悄接回来便是。”白容想冷笑道:“这江湖里,乌合之众,最好糊弄。”

“咦,我冯叔呢?”白容想问道。

“你冯叔要留在岭南些日子,说是看着点他儿子,怕他在岭南无人管束更野了去了。”冯胜和白正光一起去的,虽只见白正光一人回来,白容想倒也没有很意外。

有小厮快步进殿道:“禀告宫主,白总务,洞庭八轩白掌门到了。”

白容想起身道:“快快有请。”

白爱临进殿来,正准备拱手作揖,白容想打断道:“不必多礼了,你我本是一家,算起来还是表兄妹呢,何必生疏至此?”

“可是……”白爱临有些迟疑。

“别可是了,我也知道几辈前有恩怨,说老死不相往来,可究竟是什么恩怨,你不知,我不知。”白容想骤然转头,看着白正光问道:“白叔可知?”

“呃……”白正光尴尬道:“不知。”

白容想一摊手道:“那不就得了,择日不如撞日,从今天起,一笔勾销,表哥意下如何?”

“呵……”白爱临笑容温良,道:“你都称我一声表哥了,那还用多言么?”

话一出,三人都笑了,江湖多有纷争恩怨,而世间少有同根同源,当惜之。

次日,白容想亲自送白爱临下山,临别前,白容想道:“我看你一路都欲言又止,有什么话,表哥但说无妨。”

“其实我此次来不只是要感谢你相帮洞庭,还有……”白爱临蹙着眉,深呼了口气才接着道:“我也知道薛摩于你不单单只是下属关系,你们金兰之交我本不该妄加揣度,只是,我与他同行一遭才觉,薛摩此人城府之深,深不可测,望表妹,还是要多加提防才是。”

说罢,白容想似是陷入了沉思,缄默着,白爱临见状,叹了口气道:“是我太唐突了,表妹也不用放在心上。”

“哪有,表哥也是为我好。”白容想眉眼一弯道:“你的话,我听进去了。”

白爱临一脸意外,稍稍愣神后,展颜说了声“保重”便作别启程回洞庭了,白容想站在原地看着远走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自薛摩回了扬州,他便派人去请了好几遍顾子赫,每每都被顾子赫推脱了,薛摩本以为顾子赫还在为那晚的事在恼他,命人详细查了才知,自那晚后池笑鱼便大病了一场,反反复复都不见痊愈,顾子赫一直在悉心照料着她。

“咳咳咳咳……”屋内一阵绵长的咳嗽声,一听便知气息虚浮,只听得她道:“子赫,你别再恼薛大哥了,去找他商议商议,多一个人商量总是不会错的。”

“哎,你生着病,就别再操心这些事了,吃了药好好休息才是。”是顾子赫的声音。

“你不去,那我去好了。”床榻声刚一响,便被顾子赫给制止了:“我去,我去,我的小姑奶奶啊,我去还不行嘛,你躺着好好休息,我去就是了。”

屋内顾子赫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薛摩在屋外听着,紧紧敛着眉,不自觉地也叹了口气。

顾子赫抬着药碗出了门,才一转身,便见薛摩斜倚在阑干边,正扭头看着他。

薛摩看着顾子赫向他走来,身着一袭水蓝绿,垂头丧气地,着实像野地里被霜冻蔫了的小白菜,叫人生怜。

小白菜走到他面前,什么也没说,往前面指了指,薛摩便识趣地跟了上去。

待离池笑鱼的阁楼远了,薛摩才道:“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商议?”

顾子赫顾忌地左顾右盼了一番,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出庄子说吧。”

两人并肩走在扬州的街上,温润有之,张扬有之,远远望去,风华无二。

“是不是山庄出什么事了?”薛摩开口道。

“确实有异。”顾子赫紧张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和笑鱼怀疑她大伯闭关的静室里面没有人!”

“怎么可能?!”薛摩诧异道,他曾夜探过那个静室,虽然只是在房顶上,但是他是见着了人的。

顾子赫道:“有一日笑鱼想他大伯了,便想去静室门口和他大伯说说话,哪知叫了半天都无人应,笑鱼刚想硬闯,便被守卫给拦下来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薛摩不以为然地笑道:“子赫,你吓到我了。说不定他大伯外出了啊,这很正常。”

顾子赫连忙摇头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大伯闭关从不外出,不然怎么叫闭关呢,不仅不外出,连庄内事务都是不过问的,直接交由另外两位叔叔来打理。”

薛摩一摊手道:“凡事总有例外呀。”

“你接着听我说,我当时觉察有异,便一直守在静室外,直至深夜,当我上了房顶揭了瓦往里面一看,帘帐里面是有人的!”顾子赫补充道:“但我敢保证,我一直守着,这期间,静室是绝对没有人出入过的!”

“会不会是练功入了神没有听见呢?”薛摩提了一个连自己都有些不大信服的可能。

顾子赫似是没有听见薛摩的话,自顾自地道:“然后我想,打扰了大伯闭关,大不了也就被责怪一番,于是我弹了一颗石头打在那帘帐上,结果你知道吗?大伯他……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薛摩遽尔止了步,转头瞪着晶亮的眼睛看着顾子赫。

“玄乎吧?”顾子赫也瞪圆了眼睛。

薛摩连忙道:“都这样了,你都没进去看看吗?”

“我正准备进去,然后就被守卫发现了,我和守卫说静室内有异,可守卫怎么也不让我进去,说是大伯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能进去。”顾子赫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只能等白天,待叫来三叔,我们向静室内喊话,可……可这时候大伯他却应了!”

薛摩半张着嘴,眨了眨眼睛,这个江湖闻之色变的人物,现在一脸懵得有些无辜。

“就因为这事,我和笑鱼还被三叔数落了一顿。”顾子赫泄了气道:“自这之后,静室的守卫便更严了,我的轻功连上房顶都上不去了,所以笑鱼才一直催我来找你商量商量。”

薛摩一脸严肃道:“一定有问题,我今夜便去探他一探,多半和你们聚义山庄的奸细脱不了干系!”

顾子赫叹了口气道:“那就有劳了。”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薛摩顿了顿道:“笑鱼她身体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说是外邪侵肺,郁结攻心。”顾子赫一脸的无奈,看向薛摩道:“你……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薛摩眼神闪躲道:“这就不了吧,我又不是大夫。”

池笑鱼那病纯属心结,可顾子赫见薛摩那尴尬的模样,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是夜,薛摩一身黑色夜行衣,行迹隐没而飘忽,他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上了静室的屋顶。

才一落脚,薛摩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和顾子赫说的不一样啊,这守护别说严密了,说松散都是抬举了。

“怕是陷阱啊……”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理智告诉薛摩他是应该掉头就走的,可一想到顾子赫和池笑鱼,薛摩还是一咬牙,俯下身去,揭开了瓦……

帘帐里面是有人的,那人正襟危坐,影子印在帘帐上,薛摩依着顾子赫的办法,弹了一颗石头进去,那石头打在帘帐上,又滚落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然而,帘帐里的人却依旧一动不动……

薛摩下了房顶,随便开了扇窗棂便翻了进去,一进屋,一落脚,眼神往左右一瞟,薛摩便知定是陷阱无误了……

薛摩握了握拳,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虽然他现在若逃走,绰绰有余,可是,坑在那就是在那,不是绕过去就可以了事的,总该有人去填了它,总要有那么一个人去做的。

薛摩微微猫着腰,慢慢地一步一步朝着帘帐走去,在帘帐前他定住了,隐约可闻呼吸声,因为太过紧张,竟一时分不清这呼吸声是自己的还是帐内人的……

当薛摩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手已经缓缓伸出去了,他紧紧抿着唇,在手搭到帘帐上那一瞬,“哗啦”一声,猝然拉开……

薛摩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到了一双漆黑几乎快没有眼白的双眸,和一个极尽诡异的笑容……

几乎就在开帘的一刹那,那人掌风啸然而至面门,薛摩凌空翻身避过,脚尖才刚落地,薛摩便提气而起,他心里清楚,除了逃,没有第二条路。

然而才刚起身,屋檐四角的黑衣人跃然而下,一面巨大的网凌空覆来,薛摩心头暗道一声:“不好!”

四人一阵疾行交错,薛摩便被牢牢缚在了网中,他才稍微扭动了一下,那网便又收紧了一分。

“金丝环锁网?”薛摩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道:“沈天行!你怎么会在这里?!池庄主呢,你把他弄哪里去了?!”

“池沧海吗?”沈天行冷笑了一声,道:“喏,在你身后的帘帐里呢。”

薛摩本想挣扎着转身去看,奈何才一动,全身上下一阵压力挤来,喉嗓一腥,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既然知道是金丝环锁网,老夫劝你,就莫再要轻举妄动了,不然五脏筋骨俱碎,我要一摊废肉,也着实没什么用。”沈天行负手来回踱步。

第242章 撒手人寰,临终托孤

沈天行看着已成瓮中之鳖的薛摩,笑着咂了下嘴道:“薛摩,抓你远比我想象中要来的轻巧,要是早知道你才是那个关键人物,那我也不用费那么大劲去对付秦英和鬼骨了。”

“你为什么会在聚义山庄?”薛摩虽然知道这是陷阱,但直接就对上沈天行了,还是在意料之外的。

沈天行皱了下眉,似是有些不满,道:“你并不如外界所传言的那么聪明啊,当年景教是因为什么成为众矢之的的,我出现在这里,这真的很难猜么?”

薛摩身形一愣,当初景教被灭门的起因,便是武林盟主池啸海的意外身亡,外界都传言是景教谋害了池啸海。

“十多年前你和聚义山庄的奸细便勾结在一起了?”薛摩诧然明白过来,急切道:“谁?究竟是谁?池三爷?池五爷?四大护卫?”

“别说勾结那么难听的词,这叫共谋盛世!”沈天行眼珠狡黠一转,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池四爷呢,他只是失踪了,可不是死了!”

“你什么意思?!”若说之前还有点头绪,沈天行这话一出,薛摩的脑海彻底沼雾升腾,混混沌沌了。

沈天行边踱步边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敞亮,却是阴森地叫人毛骨悚然,沈天行自然不会回答薛摩的问题,他冷冷睇视着他道:“说吧,你是屈侯琰什么人?你究竟是景教什么人?你说,说了我就放过你。”

“呵呵……”薛摩也笑了出来,道:“我看起来很像三岁小儿吗,你这么诓我?”

薛摩一改脸色,深呼了一口气,慷慨道:“让你手下拉网吧!死在这里,我薛摩认了!”

“死在这里?不不不,不会的,虽然到最后也还是要死!”沈天行咬牙切齿道:“我会卸你一条胳膊、两条胳膊、一条腿、两条腿,你是策划这整件事情的主心骨,我就不信屈侯琰,他不来救你?!”

薛摩双拳握得死紧,他压着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一些,他说:“屈侯琰不会来救我的。”

沈天行一脸你在放屁的表情,冷冷道:“是么?那么,我们拭目以待吧。”

薛摩一时间万念俱灰,不是担心他一条胳膊,一条腿,而是知道屈侯琰一定会来救他,而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景教的冤屈和骂名,万余人的性命和十数年的盘算,因这一网全数付之一炬……

我断不会成为要挟屈侯琰的筹码的,不就一死么?这个念头和秦飒的面容在脑海中交替闪现,那么,若是我死了,秦飒要怎么办?

薛摩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和害怕,他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抿着唇,眼睛晶亮,似是下一瞬便会毫无顾忌地哭出来一样。

一阵风起,“呲啦”一声,薛摩只觉背上一松,金丝环锁网破了?!这念头一起,他立刻翻身而出,手一甩,五颗石头几乎同时朝着五个方向快速飞去,那四个黑衣人连同沈天行一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穴点的尚还成功,薛摩暗舒了一口气,连忙回身便见池沧海持着匕首站在他身后。

“池庄主!”薛摩惊呼出声,因为池沧海整个人透着一股诡异的青色,汗水顺着额头上滑了下来,他大口喘着气,似是划开金丝环锁网就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池沧海突然面露惊骇之色,吼道:“快走!”薛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掌推了老远,回身一看,池沧海和沈天行已然缠斗在一块了。

沈天行想朝薛摩这边来,池沧海费力抵抗,眼看很快就要拦不住了,池沧海余出口气,大吼道:“快走!笑鱼,我就交给你了!”

薛摩见此场面,一咬牙,没有再做停留,旋身翻窗而出。

被池沧海在中间格挡,沈天行见薛摩就这么逃走了,霎时面色铁青,看着池沧海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话毕,沈天行一掌击在池沧海的胸口,池沧海那原本青黄如土的面色瞬间泛上了诡异的暗红,全身经脉犹如有火蛇在行进,一触而燎原,腑脏似是都在作响,内力一点一点消逝殆尽,池沧海唇瓣嗫,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便仰面轰然倒下,再无生气。

门外嘈杂之声越来越盛,自然是刚才动静太大,把聚义山庄的人全引来了,沈天行看着地上池沧海的尸体,极不甘心地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一阵疾行后便解了四个黑衣人的穴道,使了个眼神,一行人便从屋顶鱼贯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薛摩隐在门外的榕树上,直至聚义山庄的人进了静室他才旋身而下,甫一落地,一阵阵惊呼声便从静室里传了出来……

“庄主!”

“池庄主!”

池笑鱼冲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池沧海扶起来,可他的脑袋垂得厉害,池笑鱼急道:“大伯!大伯……大伯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顾子赫整个人都怔愣住了,他就在池笑鱼身边,池笑鱼也许看不出来,可顾子赫知道池沧海已经没有一丝气息可言了,他连忙抬首四顾,然并未见到薛摩的身影……

他人呢?

池笑鱼一脸紧张,抬头看着他三叔道:“三叔,大伯这是怎么了?”

“五弟?”池三爷面色怆然,看向池五爷,语气征询,大概就等池五爷一句话来佐证他的想法。

池五爷伸手一搭脉,脸色煞白,不禁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每个人都似打哑谜一样,池笑鱼心头一阵烦躁,急道:“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好像每个人都不忍心说出这个事实,池五爷长吁了口气,蹲下身看着池笑鱼道:“笑鱼,你大伯已经走了。”

“怎么可能,他身体还很热乎……”池笑鱼的话语戛然而止,笑容还僵在嘴边,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抬起手去探池沧海的鼻息……

少顷,大颗大颗的泪滴重重砸下,仿佛身中诅咒一般,一次又一次从未被放过,少不更事时,父亲中毒而亡,她看到的是满眼的素衣和漆黑的棺椁,紧接着母亲撒手人寰,她抓着她冰凉的手,怎么捂都捂不暖,大人说,死人都是冰凉的,她故作乖巧听进去了,可为什么现在大伯明明是热乎的,他们还是要说他死了呢?

“凭什么啊?”池笑鱼低喃,她想不明白,是因为她不哭不闹所以这样的事就要接二连三地发生在她身上吗?凭什么啊?

“大伯,你醒过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池笑鱼哽咽的声音里,竟隐隐带着某种控诉,她开始使劲地摇池沧海:“醒过来!大伯你醒过来!”

顾子赫连忙上前扶着池笑鱼道:“笑鱼别这样,你这样你大伯怎能安心啊……”

池笑鱼泪眼婆娑地看了顾子赫一眼,仿佛终是明白过来,抱着池沧海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大伯不要走……我还没有当面给你说对不起,你还没有原谅我呢,不要走……你起来罚我啊,我会听你的话了……不要走……咳咳……你说过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女儿了,你会护我一辈子的,你起来啊……”

“咳咳……”池笑鱼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她的病本就来势汹汹,突逢变故,便更是火上浇油了。

薛摩立在门口,他听见池笑鱼咳得歇斯底里,好似是要把心肝都一并咳出来一样,他紧紧地抿着唇,眼眶渐渐红透……

怀里身体的温度让池笑鱼稍微回过了一分神,她抬头看向她的叔叔们:“我大伯死于什么?”

都是武林中人,混迹江湖多年,池沧海的死状一眼看上去便也能猜个七八,只是现在,一屋子的人全数缄默了。

“你们倒是说话啊!”池笑鱼吼了出来。

“怕是……焱火掌……”有人小声说道。

池笑鱼瞪大了双眼看着她的两位叔叔,只见二人紧蹙着眉头,虽没有说话可回望她的眼神也差不多算是默认了。

“焱火掌……是薛摩啊……”

“是薛摩吗?”

“报仇!”

“对!找他报仇!”

静室内大家交头接耳,渐渐议声沸沸,有人提出要去月满楼,刚有点动静,突然门口一声惊呼:“薛摩!”

众人齐齐回身看去,只见薛摩就伫立在静室门口,墨衣墨发,面容森森然……

一时间,刀剑出鞘声次第而起,薛摩扫了一眼堂内,一拉衣摆,提步而入,众人虽是都提了兵器,可还是给他让了条路。

池三爷打量了他一阵,疑惑道:“薛摩,你为何会穿着夜行衣?”

“是啊!他深夜造访,还穿着夜行衣!”

“一定是他杀了庄主。”

薛摩没有回话,他径直走到了池沧海的面前,只一眼便知必是心脉俱断,五脏俱焚!

“咚”地一声,薛摩直直地跪了下去,他骇然,沈天行不仅用尸蛊练成了腐骨掌,还用火蛊练成了炎火掌,这般深厚的内力,就是两个他加起来也未必是对手啊……如若不是池沧海替他挡住沈天行,此刻死在这里的人,必然是他。

欠什么不好,欠一条命!薛摩紧紧咬着牙关,唇角弧度自嘲,他狠狠叹了口气,双手杵地重重磕了个头道:“薛摩定不负池庄主临终所托!”

“这演的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池五爷愤然指着薛摩道:“给我拿下!”

冷箭和疾刀刚领命上前,顾子赫立马拦住道:“先等等,五叔,事情还没弄清楚,今夜是我让薛摩来的,静室有异,是我请他帮忙调查一番。”

池五爷一脸错愕:“那……那我大哥怎么会死于焱火掌呢?!”

是啊……顾子赫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看着薛摩道:“这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赶紧和大家说说。”

薛摩怔愣地望着顾子赫,他终于深刻体会了一遍什么叫有口难言,倏尔他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那般单薄,吐息间尽是无可奈何。

“我没什么好说的。”薛摩的话轻飘飘地荡在空中,众人的神情却是越发愤怒了。

“直接拿下!”两位叔叔几近异口同声道。

“等等!”池笑鱼连忙起身,她看向薛摩,两人四目相对,就这么望着彼此,池笑鱼惨白的脸上满是泪水,楚楚切切,可她出口的话语却是分外坚定。

她说,“是你杀了我大伯吗?”

薛摩不躲不避,直视那双粲粲眸子,斩钉截铁:“不是我。”

池笑鱼瘪了下嘴,转身望向众人,大声道:“放他走!”

话虽说出去了,可在场的人听不听那可另当别论了,至少现在众人的眼神交递,就传递给了池笑鱼这个信息。

池笑鱼二话不说,回身就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一手执着匕首指向众人,一手抓着薛摩便往外走。

所有人都愣住了,直至他俩走到门口好似才反应过来,“池大小姐!”有人呼喝道。

池笑鱼一回身直接把薛摩拉在了身后,她用匕首指着堂内的人,坚忍道:“他说不是他杀的,我便信他。”

薛摩垂眸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她一点武功都不会,却把他护在身后,这个看上去不合逻辑到有点好笑的事实,让薛摩有些出神,以至于他是怎么被池笑鱼拽着跑出静室的,他全都云里雾里了。

然而没跑几步,池笑鱼遽然停下,一大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手上一松,薛摩连忙揽住直往下滑的人儿,池笑鱼抬眸望着薛摩连一个字都还来不及说,就彻底晕过去了。

薛摩回身看了眼追出来的人,他二话不说背起池笑鱼起身一跃便直接翻出了聚义山庄的围墙。

“这可如何是好?!”池三爷看着薛摩走的方向,紧蹙着眉头,他不像是在问谁,反倒像在自问。

“两位叔叔,今夜的事确实有异,请给晚辈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弄清楚原委,带着笑鱼回来的。”顾子赫站了出来,语气恳切,只不过说完他也没等池家人回话,就火急火燎地朝着月满楼的方向去了,只剩下池三爷和池五爷面面相觑,来应付这仓促不由人的局面。

第243章 拨开云雾见月明

待顾子赫赶到月满楼的时候,薛摩刚给池笑鱼渡完气,只是池笑鱼依旧还在昏迷之中,并未醒来。

“她怎么样?”顾子赫一脸紧张。

薛摩拍了拍他的臂膀,道:“不用太担心,并无大碍,只是身染重病,又突逢变故,急火攻心而致,我已经给她吃了丹药,也渡了气,让她睡一会吧。”

顾子赫听罢凝视着池笑鱼的脸庞稍稍松了口气,他伸出手将棉被又往上掖了掖,她实在苍白的紧,顾子赫眼都不眨地盯着她看,放佛盯得久了,那苍白里便能透出点血色来……

半晌,顾子赫终是回过神来,起身刚想找薛摩,才发现他早已不在内室。

掀开帷幔,便见薛摩垮垮地窝在敞椅里,那张俊俏的脸上再也不见往昔的意气风发,只有失意和颓然,侵之愈急。

顾子赫走过去坐了下来道:“刚才人多你不能说,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么?”

薛摩直勾勾地看着顾子赫,顾子赫都被盯得有些发毛了,才听得他道:“池庄主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谁?是谁干的?!”顾子赫瞪着眼睛,翘首以待地等着薛摩说出聚义山庄的奸细。

薛摩咧嘴笑笑,耸了耸肩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顾子赫声调陡然尖了起来,看样子他对薛摩这番自以为是的论调着实不满。

薛摩揉了揉太阳穴,把身子倚得更斜了一点,他斜睨着顾子赫道:“沈天行。”

顾子赫沉默了一瞬,仿佛是在质疑自己听岔了一般,蹙眉重复道:“谁?”

薛摩挑了挑眉,亦重复:“沈天行。”

又是一阵沉默,这沉默现在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额……沈天行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你现在说是……沈天行……”顾子赫眨着眼睛,一副你叫我怎么信的表情。

薛摩无所谓地继续用指腹捱了捱太阳穴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本不打算说的,没人会信的。”

薛摩好像并不在意顾子赫信不信,倒留得顾子赫在那干着急:“那……那我怎么跟聚义山庄交代嘛……”

“你就原话告诉他们就是了。”薛摩眯了眯眼,补充道:“你们聚义山庄那奸细自然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顾子赫半张着嘴,有些哑口无言,在被迫接受这个事实后,他开始发现事情的不对劲,转头刚要问薛摩,便见他拿着池笑鱼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不是……”薛摩没说完,看着顾子赫等他接话。

顾子赫点点头道:“嗯,太阴流光匕。”

薛摩细细端详起匕首来,眼露欣喜:“怪不得能划开金丝环锁网。”

顾子赫眼珠滴溜滴溜地转,他越发意识到不对劲了:以池沧海的功力,还是在聚义山庄,他要反抗也着实用不着太阴流光匕啊!

“等等,等等……”顾子赫直愣愣地盯着同一个地方,眉头却越皱越高,薛摩欣慰地笑笑,这呆子终于发现事有端倪了。

“金丝环锁网?”顾子赫满脸疑问地看着薛摩,希冀他快点说出些什么来。

“那密室就是个陷阱,我一进去就被金丝环锁网给缚了,如若不是池庄主挣扎着醒了过来,恐怕你再也没机会见着我了。”薛摩叹了口气道:“是我太大意了,我着实没有想到,聚义山庄的奸细竟能和沈天行扯上关系。”

顾子赫惊道:“你的意思是池庄主被控制了?”

薛摩点了点头道:“虽然只是他救我时匆匆看了他一面,但我觉得他定是被蛊虫控制了,以他的内力来算,下蛊的时间应该还不短。”

“下……下蛊?”顾子赫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他感觉今晚这震惊似海浪一般,一波赛着一波打了过来,打得人头晕目眩,两眼昏花。

薛摩没有功夫照顾顾子赫的情绪,直接道:“这蛊必然不可能是沈天行下的,据我所知,下这种蛊只能是他十分亲近之人,池三爷,池五爷,冷箭,疾刀等等等等皆有可能!”

“停停停停……”顾子赫实在没法一下接受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信息,但他明白了一点,如若真是沈天行的话,那就是沈天行费心设计,甚至不惜杀了池庄主,目的不过是活捉薛摩……

顾子赫刷地一下撇过头,目不转睛地盯了薛摩半晌,终于,他讷讷道:“阁下究竟何方神圣?”

……

吴范被林笑的人带回去后,被丐帮事务缠得头大,今儿个才终于有时间出来,刚进江淮,便被人给拦住了,吴范有些诧异,因为拦住他的人是沈霄。

沈霄下马和颜悦色道:“吴舵主为了我们灵山派的事情,当真是操劳了,沈某在此替扬清谢过了。”

提到沈扬清,吴范面上不悦,嘟囔着:“要不是有人嘱咐过,我才懒得管!”

沈霄捋着胡须,一脸镇定:“那人是沈天行吧?”

吴范一下子惊得勒紧了马缰,结巴道:“你……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哈哈哈哈你何必瞒我!”沈霄笑道:“你想想,沈天行去世多年,灵山派不仅没有式微,反而愈燃愈烈发展成如今的天下第一大派,单凭沈扬清就可以了吗?”

吴范听出话外之意来,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沈霄慢条斯理道:“沈天行还在的时候,我们四大长老就已避世多年,那为何现下还要出来,自然是有沈天行的授意。”

“你们知道他还活着?你们还在帮他?”吴范有些惊诧,他毕竟不是灵山派的人,自然不知道灵山派内部的这些弯弯绕绕。

沈霄颔首:“那是自然。”

得到这句回答,吴范一下子气从中来:“那你们为何不劝住沈扬清,让我一个外人在大殿上苦口相劝,搞得我这般难堪!稍微有点局势观的人都知道,现在就是灭夜行门的最佳时机!”

“吴舵主莫生气,你的好意我们很是感激。”沈霄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我们没劝吗?前前后后我们劝了很多次了,只是全无用罢了。”

“那你这次来找我?”吴范心上已有预感。

沈霄道:“我和你一起去见沈天行。”

夜深,门口有风掠过,极轻的声响,薛摩眼帘一掀,立马翻身下榻,黑暗中他屏息静听,内室里依旧安安静静,顾子赫在陪着池笑鱼,应是无恙。

他轻手轻脚地开了门,一撇头便见一袭白衣立于游廊尽头,是魑。

薛摩走近他,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会在这里?”

“城主特地让我来保护你。”魑也识趣地低声道。

“保护我?那他怎么不亲自来?!”薛摩一挑眉,眼神就凌厉了,虽压着嗓,却不难辩怒意。

魑一脸不解:“你怎么生那么大的气,他要是能来,他会不来么?况且他现在怕都还不知道你差点被抓的事。”

魑见薛摩紧紧抿着唇,单膝触地告罪道:“是属下来迟了,让你受委屈了,你也别怨城主,他若是知道……”

薛摩的房屋内传出了细微的声响,魑便立刻缄了口,薛摩竖耳一听,好像是池笑鱼醒过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薛摩伸手将魑扶了起来,眉眼渐缓:“我知道了,那你先藏起来吧,自己要当心。”

“属下遵命!”

薛摩进屋的时候,便见池笑鱼挣扎着起身,看见薛摩,她嘴角一弯,似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没能把你救出来呢。”

“怎么会?这里月满楼。”薛摩站得有些远,没有凑上前去。

“是啊,月满楼……”好些日子没来了,池笑鱼抬眼环视了一圈这个屋子,她和他最初相遇的地方,满目绛色,如此浓重,如此热烈,似她心头火,风吹不散,雨浇不熄……

不知为何,泪突然就淌了下来,滴到顾子赫手上,顾子赫一脸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没有。”池笑鱼抬手胡乱一通擦,她问顾子赫:“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

“那我要回去了,我要去替我大伯守夜。”池笑鱼挣扎着下床。

顾子赫刚想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池笑鱼眉眼的坚定让他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我和你一起去。”薛摩补充道:“我想去给池庄主上炷香。”

“你的心意我会带给大伯的,你现在去,我怕聚义山庄的人又要为难你。”两人的目光甫一对上,便又慌不择路地匆匆错开,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总有巴掌大的地方在兵荒马乱。

最后,薛摩自然也没去成,他一人站在这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有片刻失神。

突然房间窗户被人猛地破开,薛摩叹了口气,一回身秦英已经直扑到他跟前了,拽着他左看看,右瞧瞧,嘴里直絮叨:“你没事吧?没少胳膊少腿吧?”

薛摩斜乜了他一眼,拄着两只胳膊在他眼前晃了晃,一脸嫌弃:“你以后可不可以稍稍稳重一点?”

秦英皱着脸,一副你怎么不知好歹的语气,抱怨道:“我在西都一听到消息就快马赶回来了,生怕你出事,哪顾得着什么门啊窗啊的!”

见薛摩无事,秦英老神在在地往小榻上一靠,抖着二郎腿一脸得意:“看吧,我一不在你就出事了吧,还是离不开我的吧?”

薛摩负手而立,森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睇着秦英……

压力有点大啊……秦英那个抖动幅度越来越小,最后把两条腿端端正正往地上一搁,嬉皮笑脸地岔了话题:“嘿嘿,那现在怎么办?我在明敌在暗,月满楼怕是不安全吧?”

话题岔得成功,薛摩双眼一眯:“不能一击中的,还想逮我第二次?我明天就上雁回宫,沈天行,不怕曝露的话,来雁回宫抓我啊……”后面这句薛摩是对着窗外茫茫夜幕说的。

“沈姑娘身体好些了呢!”

“你怎么知道?”

“我傍晚去打扫院子的时候看到沈姑娘在耍枪。”

“没想到她身体那么羸弱,竟然还会耍枪?!”

“这算什么,还有更惊奇的呢!沈姑娘耍了一晚上,沈掌门就在旁边看了一晚上!”

“啊?!沈掌门对刀枪棍棒的不是一直都兴趣泛泛吗?”

“这我哪晓得?不过我见沈掌门倒是看得挺高兴的,我很久没见过他那样笑了……”

“咳咳……”沈放假装清了清嗓子,说话的两名侍女一回身见着是逍遥剑,吓得立马俯身行礼。

沈放面容温和,道:“你们既然是沈掌门的侍女,万不该妄议他的私事,于他,于你们都不见得是好事。”

两名侍女点头如捣蒜:“多谢逍遥剑提醒,我等定不再犯了。”

待侍女走后,沈放便陷入了沉思,他摩挲着掌心那个缕着玫瑰花样的精致盒子,眉头越蹙越高。

“你在这发什么楞呢?”肩头被人猛地一拍,沈放吓得整个人耸了一耸,回身见是沈扬清,不禁翻了个大白眼。

沈扬清好笑道:“哈,耳聪如你竟然也能被吓到?”

沈放撇了撇嘴,语出揶揄:“我被吓到你看起来倒是挺开心的嘛?”

话一出口沈放才意识到,这一阵子沈扬清是真的挺开心,不会再端着掌门人的架子故作深沉,会走路带风,会眉眼带笑,甚至是……会像个调皮孩童一样偶尔恶作剧一番……

“你怎么又在发呆!”沈扬清一摊手:“我要的东西呢?”

“喏。”沈放把那个精致盒子递给他。

那盒子雕工着实一流,沈扬清一看便眉开眼笑,旋开盒盖,见着里面的东西,那更是喜上眉梢,嘴里只喃喃着不错。

“找师兄办事就是稳妥!”沈扬清忍不住夸赞道。

这下沈放更是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你给那么多银子,要找盒上好的螺子黛真的不是难事,好吗?!”

这师弟怎么有点傻?沈放第一次暗忖这个问题。

“那谢啦!”沈扬清脚底抹油刚准备要溜,就被沈放给揪回来道:“你先等等,你买这作甚?”

第244章 花烛一悬再一悬(一)

沈扬清笑道:“那不是写眉嘛,她非说她画不好眉是因为我的东西不好,我现在给她找来了上好的螺子黛,我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写眉?”沈放一脸的疑问,他没有听过灵山派什么时候有了这号人。

沈扬清反应过来:“哦,你出去了,你不知道,就我救回来那姑娘嘛,她不想用她从前卖艺的名字了,我不是给了她姓沈嘛,就顺便也给她取了个名,叫写眉,沈写眉。”

“沈写眉……”沈放又重复了一遍。

描你眉目入画,摹你轮廓入心……沈放一粗犷汉子本也想不出那么诗意的名字,可当沈扬清嘴角噙笑念出来时,他竟也能真切地意会七分……

城西千秋巷的大宅内,门突然被人打开,花照影回身的间隙,手上已经做好了出招的准备。

进来了两人,其中一人是吴范,另外一人虽是雪鬓霜鬟,却也精神抖擞,花照影一脸疑惑地望向沈天行,沈天行介绍道:“这原是我灵山派四大长老之首,沈霄。”

沈霄恭敬道:“见过沈掌门。”

花照影望向吴范,吴范点了点头,花照影瞬间就明白了过来,看样子这些年虽然是沈扬清在做掌门,但是沈天行必然是通过沈霄幕后操纵,运筹帷幄了。

屋里光线有些暗,花照影剪烛时,烛火晃得人脸忽明忽暗,影子投射到墙壁上变得分外巨大,于是整个房间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她放下剪刀,看了眼门口,道:“我觉着怕是不用等池五爷了,他要守灵,况且这种非常时候,他安分点也不会有错,现在聚义山庄人人自危,也未必就查不到池五爷头上。”

“嗯。”吴范附和着点了点头。

沈天行身披大氅,盘腿而坐,他依旧在运气,眼都没睁道:“吴范你怎么会和霄老一起过来?”

沈霄道:“是我在淮水一带碰到他,也顺便先和他通了个气。”

沈天行点了点头道:“是我疏忽了,吴范与灵山派新生代的弟子关系近亲,我应该早让你们共同合谋,一起施压扬清,那说不定上次夜行门就灭了。”

“吴范,你们那边怎么样?”沈天行转口问道。

“我已经撺掇杨玄展下手了,杨玄展下手也不轻,只是,夜行门遭此重创,比缩头乌龟都还谨慎三分,杨玄展下的那些命令,不管多过分,夜行门都照单全收,实在找不到借口去铲除他们,再说了,你儿子自诩名门正派,这种反复无常的事,他岂会做?”吴范搓了搓手,边说边抬眼细察沈天行的脸色。

沈天行依旧没睁眼,只是叹了口气:“怪我了,从前江湖大义说多了,我把扬清教得太规矩了!”

“真要灭夜行门倒也不是难事,只是薛摩这边着实有些可惜!”吴范本是想劝慰沈天行的,奈何话锋一转竟又说偏了。

花照影嘴角一翘,心笑:这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不其然,沈天行一脸的怒意,忿忿道:“老夫差一点就抓到薛摩了!池沧海那老匹夫当真死不足惜!”

见花照影笑得更得意了,吴范便白了她一大眼:这些事总要拿出来商量的嘛!

正事要紧,花照影收了笑,接过话头:“此一番可真就有点打草惊蛇了,再想抓他,怕也难了。”

“嗤,老夫要那小子作甚!”沈天行猝然睁眼,道:“吴范,让你在陇右的人抓紧查,不出意外的话,怕是能查到屈侯琰老巢了!”

吴范直点头:“好,我也收到信息说是有些眉目了。”

“有劳了,你们去歇息吧。”沈天行说完,吴范却杵在原地没有动,花照影一脸狐疑地看向他,只见吴范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老怪,那个……额……金丝环锁网我得还给林笑了。”

沈天行闻言冷哼了一声,一甩手金丝环锁网便直朝吴范飞来,吴范一接住才发现一起丢来的还有个册子,打开一看霎时喜上眉梢。

“照着上面做,三舵中任收两舵,你就可以向林笑逼宫了。”吴范听罢,笑眼盈盈地连声道谢。

沈霄道:“掌门,我此次来,是有事要和你商议的,我怕飞鸽传书说不清楚,所以我亲自来了。”

沈天行点点头:“你说。”

沈霄道:“少掌门身边出现了个女人,他这个年纪倒也不奇怪,但是据我观察下来,这个女人有些奇怪。”

“什么来路?”沈天行挑眉问道。

“是一个卖艺戏班子的,路上被人欺负,正巧给少掌门撞见了,少掌门救了之后,就非要把那个女子买了下来……”

沈霄说完后,花照影抚掌大笑起来:“这是英雄救美呐,少掌门可还有一个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未过门的妻子呢,当真艳福不浅呐!”

沈天行挑了眉:“扬清很喜欢她?”

沈霄微一沉吟,道:“我也没亲眼见过,听侍奉扬清的人说,好像……是挺喜欢的。”

沈天行起身来回踱步,蹙眉道:“有什么奇怪之处?”

沈霄为难了起来:“具体来说,行止并无可疑,但我觉得她不像个江湖卖艺的,倒像个真正的江湖中人!”

“找机会杀了!”沈天行冷面下令,话语干脆简洁,沈霄闻言颔首。

花照影打了个冷噤,没有任何行为可疑之处,只因为沈扬清喜欢,和沈扬清亲近,这就要杀了?!

“被少掌门喜欢,还真是可怜呐……”花照影叹息着咂了咂嘴,一时间说不上是那个女子惨,还是沈扬清更惨!

沈天行挑眉不屑道:“能让我儿喜欢,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花照影看了眼沈家的人,垂了眸,没有再说话。

“这寒魄室真是冷得见鬼!”魅心里这样想着,倒也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见着了比这寒魄室还要森冷的光景。

屈侯琰在寒魄床前快速地走来走去,湛湛寒气萦绕在他周围,魅掀眼瞟了一瞬,竟一时分不出这寒意是寒魄床,还是眼前人散发的……

“沈!天!行!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屈侯琰紧紧攥着手中的信笺,魅没有抬眼看,却愈发听得那咬牙切齿声十分真切,放佛那磨牙的咯吱声就在耳边……

‘噢,我真是被冻得不轻,都出现幻听了。’魅心想。

“金丝环锁网!金丝环锁网!你竟敢用金丝环锁网抓他!”屈侯琰依旧在走来走去,他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老匹夫!是你逼我的!既然你那么想见本座,本座定不会叫你大失所望的!”

‘城主一定是气坏了,忘了我的存在了,我会冻死在这里么?’魅心头叫苦不迭。

“魅,通知所有人,包括两位长老,让大家准备一下,我们……要进中原了。”屈侯琰突然站定,吩咐道。

“现在吗?”魅乍然反应过来,忙道:“可,可灵山派那边还不算完全成熟。”

屈侯琰摇了摇头:“等不了了,沈天行迟早查过来,他能查到鬼骨的身世,那么,距离查到这儿也就不远了。”

“属下遵命!”魅恭敬地回复完,出了寒魄室,冰火两重天的温差让他忍不住颤了两颤。

门再次被人打开,屈侯琰走了出来,他一袭飘逸轻裳,雪衣墨发,肤白眸黑,任谁看了都觉得温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东边日出的方向,唇角微扬。

“呵”屈侯琰笑了,可嘴唇嚅动间却是叫人不寒而栗:“沈天行,待我东归过玉门之时,便是你江湖成血海之日!”

‘唰唰唰唰’耍枪发出的破风声,真是这世间最好听的声音,欧阳以烈有片刻失神,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银枪挑日头,金甲破黄沙的那些日子,玉门的月,阳关的雪纷至沓来……

“不耍了!”白容想把银枪往地上一丢,一脸怒气地坐到一边。

欧阳以烈把枪捡起来放置好,坐到白容想身边:“怎么了,宫主心情不好?”

白容想看着落兵台上形形色色的武器,嘴一撇:“我不喜欢长枪”

欧阳以烈笑了:“宫主不喜欢,我们换一个练便是。”

“可是扬清喜欢,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沉迷起长枪来了?”欧阳以烈听得出她语气里的疑惑,还有那一点一点即将要丧失殆尽的耐心。

欧阳以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喜欢?”

白容想微微斜了点身子,双手向后反撑地面,仰面望着天空:“有传言说他以重金网罗了很多当世名枪。”

“噢……”欧阳以烈心上一沉:“那传言还说了什么?”

白容想蹙了眉,她坐直身子直勾勾地看着欧阳以烈:“没有了啊,还有什么吗?”

“呃……没,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欧阳以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坦然:“沈掌门……有给你回信了吗?”

白容想摇了摇头,随即又解释道:“也许他忙吧,毕竟一派之主,不怨他。”

看,你也是一派之主,你就有空写信。欧阳以烈挑了挑眉,这话他没有说出来。

白容想看向身边人,他正搓着手,手掌上一水的茧子,这是长年勤奋习武的结果,想到他在雁回宫的处境,便问:“白叔从岭南回来后,是不是又开始处处为难你了?”

欧阳以烈尴尬笑笑:“倒也没有。”

白容想叹了口气:“他为雁回宫操劳心力半生,难免对新人有抵触情绪,他到现在都还看薛摩不顺眼呢,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欧阳以烈认真的点了点头:“好,听宫主的便是。”

本以为他定会细数白正光种种不是,却不料……这种大汉乖巧起来,让白容想有些失笑,她继续道:“冯克不在,我看你也挺寂寞的,薛摩要来雁回宫小住,虽说你曾对他出言不逊,不过,他这个人精于谋略,心胸甚广,我总觉着你俩有颇多相似之处,与他也许还是能谈上几句的。”

欧阳以烈继续点头:“好,等他来了我便去拜访他。”

白容想终于是笑出来:“呵,你越来越不似我刚见你时那般刚烈了。”

欧阳以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人总是会变的嘛……”

白容想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嗯,也挺好,那你练,我就先去处理派中事务了。”

白容想说罢便离开了,欧阳以烈静静地看着那抹浅绿的身影,直到她已经走远至消失,他都没有收回目光。

一封信递到沈放眼前,他抬眼一看,沈扬清一脸谄媚笑意:“劳烦师兄替我跑一趟,把这封信交给白容想可好?其他人去我实在不放心。”

“这信?”沈放一脸征询地看着眼前人,若不是信中内容重要又机密,让他送,那就有些大材小用了,他是肯定要问上一问的。

哪不知沈扬清直接来了句:“这个你就别问了嘛……”

沈放眉毛挑得老高,把信往沈扬清怀里一塞:“你不说那我就不送了,你另请高明吧。”

沈扬清一听急得连拦带哄地堵住了沈放的去路:“诶诶师兄,你别这样……”

“那你说不说?”沈放斜睨着他,虽说那人是掌门吧,但师兄还是有师兄的威严的。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沈扬清顿了顿,模样认真:“我想……将婚期延后。”

沈放愣住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沈扬清,在确定他没有任何打趣的意思后,他有些不解:“为什么?!”

想到那日侍女的对话,沈放皱着脸试探:“因为沈姑娘?”

沈扬清在沉默了半晌后,苦笑着来了一句:“早知如此,就应该让你来当这掌门人。”

沈放有些不解:“说得什么话嘛,我们师兄弟,谁当掌门不都是为的灵山派嘛?”

“是啊,这么多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灵山派。”沈扬清笑得坦然:“可是师兄,我想为自己活一遭了。”

沈放怔愣在原地,他一时有些没有适应过来,没有适应过来这样洒脱、坦荡、敢说敢做的沈扬清!沈放有种预感,事情,似乎朝着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向,不顾一切的,奔涌而去了。

第(245章 花烛一悬再一悬(二)

待沈扬清走后,沈放拿着那封信踟蹰半晌,最后,袍子一旋,他直朝沈扬清的后庭走去。

“沈执事请见谅,掌门有吩咐过,不准其他人进入。”

沈放万万没有想到,在灵山派,他吃了闭门羹,语出讶异:“连我都不行?”

守门的侍者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眼睛里面闪烁着恳求的光芒,他们知道,逍遥剑要硬闯他们也是拦不住的,末了,免不了要被掌门人一顿责罚,便也只能看着逍遥剑装装可怜,讨个饶。

逍遥剑自然也知道侍者所思所想,所以也只能讪讪说了句:“藏的这么好?!”便怏怏走开了。

走在路上,突然想起那天偶遇的那两个小侍女,灵光一现,沈放立刻命人去把人喊来。

不多时,小侍女便出现在了沈放面前,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沈执事,不知沈执事寻我何事?”

沈放开门见山:“这些天扬清是不是和沈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侍女怔了一怔,暗忖逍遥剑也不是喜打听别人私事的人啊,今儿个是怎么了?回了神,见沈放还是盯着自己,便吞吞吐吐道:“呃……这个我不能说的……”

“你尽管告诉我,他若责问起来,我一人承担。”话毕见那小侍女还是低着头没有动静,沈放一脸严肃:“你要知道扬清是有婚约在身的,而且对方不是一般人,那是雁回宫!”

说到这那侍女惊慌地抬起头看着沈放,他继续穷追不舍道:“以白容想雷霆手段,到时候殃及池鱼,你可就怨不得我了。”

侍女眼珠骨碌骨碌转,那手指绞过来绞过去,显然是被沈放给吓着了,她乞求地看着沈放:“那沈执事可不能说出去哦。”

得到沈放首肯,小侍女才缓缓道:“这段时间,白宫主连着来信催问婚约的事情,然后这个信被沈姑娘看到了,沈姑娘哭得很伤心,一连几天都避着掌门不见,掌门看上去真的很心急,他有天直接在门口守了一夜!”

说到这小侍女瞪着眼睛,一副这阵势谁见过啊的惊讶表情。

沈放蹙着眉,挑了挑手指:“接着说。”

“然后就是那天早晨,沈姑娘收拾了个包袱就要走,被掌门给拦下来了,后来他们说了些什么我等就不知道了。”小侍女看着沈放紧张地补充道:“后面是真不知道了,我知道的都告诉沈执事了。”

沈放看着她那慌张神色,有些想笑,放佛他一下秒就要严刑逼供一样,沈放点了点头,让她走,她像躲瘟疫一样,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沈放哑然失笑。

若在从前,这信沈放是不会送到雁回宫的,毕竟从大局来看,这信不能送,可惜,他沈放终究不是从前的沈放了,在彻夜酩酊大喝了一场后,信自然还是送到了白容想的手上。

拿到信的当晚,白容想靠着廊柱喝得昏天暗地,酒在前襟上,湿了一大片,她也不管不顾。

“一个人喝什么闷酒呢?”薛摩冷不丁地出现在白容想的身后,白容想回头剐了他一眼,一副离我远点的臭脸,以示警告。

不过薛摩仿若没有看见,捡起被丢在一旁的信笺自顾自地看了起来,他习惯第一眼就看署名,不自觉地嘴上也跟着念了出来:“噢,是沈扬清写的啊,他……”

话讲到一半,薛摩便觉一阵强劲掌风袭来,他眼都没抬立即撇头躲过,再抬眼时只见白容想一旋身,一坛酒直接朝他面门砸来,薛摩飞身一脚,酒坛应声而破,酒水撒了一地……

两人过了几十招,最后薛摩钳住白容想的双臂,一把摁在廊柱上,他对这莫名其妙突然而来的袭击,是有些生气的,因为真的很疼啊!他眉一皱厉声道:“女人喝点酒,下手毫无轻重!”

他本来还在等白容想反击,不料她却任由他绞着手没有反应,未几,竟是呜呜咽咽哭起来了……

薛摩吓得立马松了手,态度诚恳,连声赔不是:“是我毫无轻重,是我毫无轻重,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哭了好不好?”

薛摩有些懊恼,他怎么能跟喝了酒的女人动手呢?!真是该死!

“那……那要不你打我一顿好不好?随你打,我绝不还手!”好话说尽了,可白容想依旧扶着廊柱在抽泣,薛摩脑海中有光闪过,他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他立即捡起地上的信笺,快速浏览了一下后,他终于明白这酒是为何而喝,这泪是为谁而流了……

他这顿打挨得不冤枉!

“容想啊,情之一字,诱而不动,迎而不跟,笑而不语,痴而不迷,方不致伤。”薛摩使劲搜刮脑海的旮旮旯旯,艰难地憋出这么一句想劝慰白容想。

白容想怔愣了一下,回身斜睨着薛摩:“你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啊?”

“我看起来很是胸无点墨吗?”薛摩很是不悦,他的学识自然比不了顾子赫那类读书人,但那也是遍览群书的啊!

白容想没有再回他,她现在着实没有打趣的心思,她一把将薛摩捏在手里的信抽了过来。

展信重阅,白容想的神情渐渐狠戾,倒显得挂在脸颊边的泪珠有些多余,薛摩无声叹了口气,很显然,他的话并不能将她从那些沉溺纠葛的情绪里稍稍拉出来一点。

白容想微微眯了眯眼,两手像蝴蝶在抖动翅膀,一顿翻飞,信已然被撕得稀烂,手掌一摊,便像雪花一般簌簌而下。

白容想瞟了一眼地上的纸屑:“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沈扬清,你说延期便延期,你当我白容想是谁呢?!”

“你……你作何打算?”薛摩听着这番话,心里有些打鼓。

“反正婚期已近,我明日就向江湖各门派广发喜帖,本来我和沈扬清的事情,全江湖还有人不知晓的么?”白容想负手而立,柳腰挺得笔直,刚才掩面而泣的画面不真实得仿若水月镜像一场。

“要不要再斟酌斟酌,你们都没有商量,乍然发帖……”薛摩明知不该劝的,可是真到了这个关头,劝说的话竟然没能咽在喉头。

咽是没能咽住,不过,倒是被白容想打断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婚期难道不是他点头的,你之前还说我越来越不像白容想了,怎么,我做回自己你反倒害怕了?”

“呵”薛摩干笑了一声:“倒也不是,反正不论怎样,我总站在你这边的。”

白容想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点得重了点,身体便微微晃了起来:“酒上头了,散了吧。”

薛摩见她面色酡红,伸手想搭一把:“我送你。”

“不用了。”白容想摆了摆手:“这么点路,不至于,我一个人清净清净也好。”

薛摩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又看了看白容想有些踉跄的身影,负罪感就像是渐渐煮沸的水,一个泡一个泡争先恐后地炸了开来,最后再也容纳不住,溢得心口的位置满地都是。

薛摩斜倚着廊柱,瞥见一旁还没来得及开封的酒坛,他垂手随便抓了一罐,递到嘴边,用牙把盖一掀,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边喝边咕哝:“容想……我会还你一个江湖大统,武林之主的。”

忽闻身后一阵声,薛摩旋身后撤了几步,厉声道:“谁?!出来!”

薛摩本以为会看到什么长舌小侍女,或者什么大胆小毛贼,哪不知大摇大摆走出来的竟是沈放。

薛摩反应过来,是了,他今天来送信,白容想留他暂住一晚。

“我寻你好半天了!”沈放的语气有些埋怨。

薛摩听着想笑,那么多侍者不去使唤,也是耿直得活该,但想是这么想,说出来的话就不一样了:“怎么,找我喝酒?”

薛摩边说边给沈放递了一小坛,哪知他不仅没有接,还白了他一眼:“喝你个腿儿!”

“嘁!”薛摩把酒一搁,面上薄有不悦:“你不喝就不喝噻,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说罢,薛摩提脚便要走,沈放拦住他:“我问你,那个沈写眉是不是你们安排的?”

“谁?”薛摩眉毛挑的老高,哪里来冒出来的人,听都没听过啊。

沈放反应过来,沈写眉是沈扬清取的名字,他也未必就知道,于是沈放换了个说法:“就是沈扬清身边的那个女人。”

到这会,薛摩终于明白沈放的来意了,问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时间点太过巧合。”沈放沉吟了一瞬,接着道:“况且要阻止雁回宫和灵山派结盟,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薛摩笑了起来,语出夸赞:“逍遥剑你当真神思清明啊!”

得到了薛摩肯定的回答,逍遥剑有些触动:“你们怎么能……”

“不然呢?”薛摩泠泠然的反问直接浇灭了沈放刚燃起的那点激动,他直视着沈放的眼瞳:“灵山派如若不是突然大敌当前危在旦夕,逍遥剑说说看,能有什么办法逼沈天行出来?”

沈放沉默了,他是真的在想,能有什么办法逼一个昭告天下的死人出来?

思来想去,无疾而终。

沈放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萧索:“可这招未免也太险,万一失败了……”

“没有万一,事实就是……成功了,你送来的信已经可以完全印证了。”薛摩摊手:“具体如何逍遥剑知道的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当然清楚,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在陈述一个事实:他师弟,动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想到了琴瑟,想到了自己的妻子,眉眼瞬间温柔:“待东窗事发,她逃不了的。”

“她是死士,不用逃。”薛摩的冷峻和沈放的惆怅对比鲜明,放佛望着彼此的目光都能感受到,一边是崇山覆皑雪,一边是红尘起炊烟。

兴许是炊烟升腾地太过袅袅,薛摩软了口吻:“不过还是希望到那一日,逍遥剑若能腾出手,还请帮她一把,毕竟,要不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也没人愿意走这一步的。”

“那女子你认识?”

“我不认识,有人在专门策划,轮不到我。”

这个夜晚的对话,以这两句,潦草告终。

第二日一清早,沈放便作别离开了,到下午他在路上的驿站落脚时,才看到驿站上贴得明明白白的榜文,才听到人们口口相传至喧嚣的消息。

灵山派和雁回宫要结盟了,沈扬清和白容想的大婚,如期举行。

东灵山上,红鸾阁外,沈扬清等得焦急,沈写眉遇刺了,听说伤口极深,擦着心脏而过,医师现在全在里面,沈扬清要避嫌所以没让进去。

可他等得实在心急如焚,沈扬清以前不太明白这种感觉,就比如白容想来看他,说想他的时候,他十分不能理解,他觉得他们才见过,并没隔了多久……

可是,现在他终于能理解了,这次他就出了三天的门,可他却觉得像是隔了三个春秋,昨晚他回来的时候还紧紧抱过她,可没过几个时辰便有人来报,她遇刺了!

沈扬清看着紧闭的门扉,突然害怕极了,正准备进去,恰巧一个医师正好出来,沈扬清立马抓住她道:“怎么样?”

“血止住了,伤口也缝好了,应该……是保住性命了。”医师一脸疲惫,沈扬清刚要往里去,医师拽住他,道:“这位女子也不是普通遇刺,是有人想要暗杀她!”

“暗杀她!为什么?”沈扬清惊得面容寡白。

医师叹息道:“我直说了吧,沈掌门地位尊崇,身份特殊,与雁回宫又有婚约在身,你这样留着她,何愁没有人要杀她?”

沈扬清瞬间明白过来,有些怔忪。

他进屋的时候沈写眉还在昏迷之中,嘴唇在翕动,贴近一听,才发现她一直在念叨“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句诗,他轻轻握着她的手,望着她苍白的面颊,心上实在不忍。

“扬清……”

突然一声微弱的呼唤传来,沈扬清见她醒了,大喜过望,忙让人端了药来,亲自喂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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