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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盈香》


第一章 永昌十二年

永昌十二年。

烈日炙烤,流金铄石,高热之下,大地寸寸龟裂。

大宁境内,幅员百万里的山河陷入久旱之中。其中,又以“天下粮仓”之称的济北、济中两州,旱情尤甚。

济北刺史沈晏沣加固城防,上表陈情,乞朝廷赈灾抚民,以活一州百姓。然,数月过去,并无一粒米粮、哪怕一丝音信回来。

天灾人不为,一时间百姓流离失所,无数人暴尸荒野,更有甚者,已经揭竿而起。

时令由春至夏转秋,旱情毫无缓解。

往年的百草衰竭、叶落知秋,全然不见了。能吃的树根树皮,甚至观音土都被挖得一干二净,济北州内河竭湖干,眼看凛冬将至,谁都知道,后续的日子会越来越难熬。

灾难中的济北州,好比海上孤舟,四方无援、摇摇欲坠。

九月廿五,气肃霜降,冷风嘶鸣。

是夜,原兵曹参军、现叛军首领袁贲,率领一万余难民组成的义军,披坚执锐、兵临城下。昔日他负责管理的物资、兵械,甚至军队,全部成了今时造反的依仗。

沈晏沣固守城池严阵以待,拒不投降。

双方僵持不下,终究兵戎相见。

怒吼的风声冲破了双方的喊杀声,天空中“咔嚓”一响,忽而打了个惊雷。

攻守双方,都有片刻的呆愣。

等了半年的雨,就这么来了?有雨有水,就有命活,如此,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宁做太平狗,莫为乱世人,义军中最多的便是流窜的难民,极少数才是原本跟着袁贲出头的兵卒。对大多数义军而言,哪怕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谁愿意参与谋反?之前打,也不过是听说刺史府中有粮有水,打仗才有命活罢了。

袁贲冷哼一声,敦促从者速速攻城,他与别人不同。开弓没有回头箭,自他拥兵自立的那刻起,他已经没了退路。天下已乱,除了自己,谁都指望不上。若眼下能一举占领济北州,便可以此为据点,进而拿下济中。

拿下济中,才有筹码,与那人继续周旋。

若是拿不下,那他一家老小也不用活了。

又是一道惊雷,又沉又闷,还带出许多雨来。

真的下雨了。

城头上有人欢呼,战斗却仍在继续。

雨越下越大,绵绵密密如同断线玉珠,不过片刻,竟转为瓢泼大雨。

像是要把过去半年多的雨水一起补足,像是有人拿着水瓢在众人头顶泼水,疾风迅雨之下,水流迅速汇集,及至夜半,城北郊外干涸日久的晓月湖已经被注满了一半。

城中但凡还有口气的百姓莫不欢欣鼓舞,抱头痛哭,却在这时,城门出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惊慌的叫嚷声,他们知道,是济阳城被攻破了。

百姓开始四散逃窜。

一个消瘦的妇人,鬓发滴水,麻衣湿透,混在皮包骨的百姓之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可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女童,怀里更是怀抱了一个幼儿。

幼儿的襁褓露出一角,懂行的一眼便可瞧出那是最柔软的素平纱,产自云州松江县,能用得起用得了这等面料给一个孩子做襁褓的,在这济北州内能有几人?何况她手中牵着的女童虽然看不清脸,穿得也破烂,但却没有半分瘦弱之态。

历经半年多的旱灾,能这般光鲜,身上有肉的,又有几个?

那妇人似乎也察觉到不妥,渐渐与人群拉开了距离,索性其他人都疲于奔命,即便有人察觉他们的不同也懒得深究。

用着富商巨贾亦不能用的素平纱做婴儿襁褓,那一行三人的身份,路遇众人已经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时候逃命最要紧。

身后充斥着义军的冲杀掳掠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悲鸣,叫人更添仓惶……

“城破了!”

“城破了!沈刺史和夫人,殉城而亡了!”

那妇人吓得一个趔趄,脚下一滑,险些栽到在地。刚出生的婴儿似有所感,发出一声轻微的啼哭,那个女童却懵懵懂懂不喜不悲,任由妇人拉着前行。

雨越下越大,天蒙昧泛白,就是不见亮。

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连喘带跑,匆匆忙忙穿过了出城的密道,直到看见眼前的一汪湖水,才反应过来,自己慌不择路之下,竟然跑到了晓月湖。

雨水如注,啪嗒啪塔的砸在湖面上,形成一个比一个比婴儿拳头还要大的水泡。

妇人哀嚎一声,她都大半年没有见过晓月湖了,这雨来势汹汹,怕是用不了多久整个湖就会被填满了。

老天爷是真不想给人活路啊!

久旱之后,霜降之时,竟然忽降暴雨。旱灾算是缓解了,可眼看又迎来了水患。

哀嚎声、哭泣声、逃窜声,渐渐远了;晓月湖的水位还在升高。

妇人舔着唇,吸着脸上的雨水,脚步始终不敢停,比起其他百姓,她还有些力气。因着襁褓中这个婴孩的出生,刺史府将仅有的泰半存粮都留给了她。可这些力气也不足以支撑太久,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一阵冷风吹来如同刺骨的小刀,她立时就是一个哆嗦。

“呼哧呼哧……”妇人听到自己的喘气声越来越粗,身后的喊杀声不见了,但似乎又有什么声音逼近了,若非她耳力极佳怕是也听不到,只是隔着重重雨幕,即便听到也不甚清楚。

怀里的孩子传出如同猫叫般的哼唧声,妇人一个哆嗦,煞白的脸上泛起了青。她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了——是马蹄声!

定然是有人去叛军那里告发了自己!杀千刀的!

可她跑不动了,何况她还带着两个累赘。

怎么办?

她停下,女童跟着停下,妇人低头,看着自己牵着的女童:一张脸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头皮,一双眼睛又亮又大,眼仁儿更乌黑饱满,可这样一双眼睛却没有半分神采,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壳子。

空有美丽,却无神魂。

她已经十岁了,长得倒是不矮。

之前,她一直被那位刺史爹护得严严实实,自己是就想见一面都难,如今,她的手她的命,都紧紧的攥在了自己的手里。这种感觉……

妇人一动不动,努力找着理由,寻常年月,自己定是将她好好的供着,可如今……这个傻子除了拖累自己和亲弟弟活命,还能做什么?

襁褓中传出的声响越来越小,妇人的脚像是灌了铅。

一道闪电咔嚓而下,将妇人脸上的挣扎犹豫照的分毫毕现。

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像是抱紧了自己最后的良知,然而,渐渐的,她的心跳声盖过了喘气声,最终归于平静。

那妇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柔和:“姑娘,对不住了,为了你弟弟能活命,桂娘只能如此了……你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吧!”

世道对女人向来不如男人。

要不然,一个月前,她也不至于亲手溺死亲生女儿。没有经历过生死,没有体会过大灾,谁都可以笑眯眯的做个闲散好人,可一旦灾难降临,好人是活不久的。世上也就没有了好人。

雨势不减,晓月湖眼看就要满溢出来,自称桂娘的妇人伸出五指,在那女童眼前比了比,女童眼睛都不眨一下。

见状,桂娘将心一横,运起力气,一把将女童推进湖中。

若是留着被后面的义军捉住,怕是生不如死,倒不如这样一了百了。

世人最是重视男嗣,听说沈大人是京中侯府的人,只要自己逃过这群义军的追堵,凭着夫人那里得来的印信和赏赐,定然能找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后半生衣食无忧。

不再迟疑。

“噗通”一声,女童小小的身躯掉入湖中,只留下一圈圈漾开的水花,那一点儿声响很快便淹没在雨中。

桂娘紧了紧襁褓,转身冲进雨幕之中,将整个晓月湖抛在身后。

第二章 坠湖的少年

冷,好冷……

四肢百骸都被冻得发疼发僵,身体越来越沉,好似在渐渐下坠,有什么灌入了自己的眼耳口鼻之中,氧气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困难……

这是要先冻死还是先憋死?

伴着这一丝意识,沈秋檀一个激灵,于一片冰冷中睁开了双眼。

还是在水里,只是这水浑浊的很,根本不像是她潜水的那片海域。

发生了什么?

时间紧迫,不容深究,只能顺从求生的本能。

沈秋檀摆动四肢缓缓上浮,眼看就要冲破冰冷的水面,忽然从上面掉下来一团黑糊糊的东西,阻挡了她的去路。她刚醒来,对四肢的支配还处于调整适应的状态,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摆脱了那东西,哗啦一声,沈秋檀终于浮出水面。

久违的氧气充盈了整个肺部,即便大雨滂沱,沈秋檀依旧松了一口气。

借着微亮的天光,她看清楚目前身处绝非深海,也看到岸边距离自己不远,便甩开膀子,决定先上岸再说。

结果,就在她找准方向,运力游动的时候,脚一下子被什么缠住了。

噗通一声,她复又被拖进水里,猝不及防的呛了一大口水。

喵的,什么鬼东西,要死别拉上我啊!

接着,沈秋檀终于看清,刚才的那一团黑色的东西是什么了。

竟然是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年纪,他穿着黑色的衣裳,散开的长发如同海藻,这时正竭力的抱紧自己的大腿,像是抱紧了救命稻草。

没有太多犹豫,沈秋檀水中一个弯腰,主动向下,少年没想到她会如此,不察之下,加上本来就已经力竭,当即就脱力松手。

又是如此么?时也命也,何时可挣脱!

最后的希望破灭,他自嘲的闭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多么不甘!

却在下一刻,有什么勾住了他的腋下,他整个人被从身后勾起向后向上游去。

水流哗啦哗啦,是熟悉的冰冷,他看不见身后的人,却莫名的多了分期许。

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终于安心的晕了过去。

沈秋檀正常用力,身体越来越灵活,她发现这样拖着一个人几乎不费什么力气。自己的身体,竟然这么有力量了么?

可这胳膊,怎么觉得短了几分?

仰泳靠岸,沈秋檀全身用力,拉着少年的双手,从后面将人提了上来,匆忙之下脚下一个打滑,便扑在了少年身上,双手正中少年的胸骨下部。

昏睡的少年,适时的吐出一口混合着泥沙的水来。

沈秋檀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对着灰白的天光,茫然的看着缩小的双手,眼中全是不可置信,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深吸一口气,她才渐渐平复过来,进而检查起少年的口鼻咽喉来。还好,刚才那一压,该吐的也都吐的差不多了,呼吸和心跳虽然不够强健,可也死不了。

沈秋檀噗通一声坐在柔滑泥泞的地上,没想到,自己这救生证竟然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只是面对自己缩小的身体,寸草不生的四周,和着装怪异的少年,她忽然生出一股“我是谁?我这是在哪里?”的惆怅来。

她绝对不是原来的自己了,起码身体不是。

这是一场梦么?

天又亮了一些,雨势却丝毫不减。

冷风冰雨打在身上,像是下冰刀子。

沈秋檀打着冷颤,愈发觉得眼前一切真实得不像梦,她看了眼被救上来的黑衣少年,任命的将人扛起。

既然救了,便救到底吧。

最起码,将他送到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然后,问问路……

少年要比沈秋檀高一个头,沈秋檀将人扛在肩上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雨细细密密,终于有了减缓的趋势。

“真瘦啊!”沈秋檀嘀咕一声,扛着人渐行渐远。

…………

十里之外,两拨人马雨中对峙。

“你们究竟是何人?”济北州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群人?他们已经拿下了整个济北州、占领了济阳城,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问话之人系着义军的黄巾,身份不言自明。倒是他对面的人,身披蓑衣,面遮黑布,马匹强壮,刀剑锋利,出手间凛冽又彪悍,恐怕手上粘的人命都不少。

“滚!”有一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被众人护在身后。

这一次来的匆忙又隐蔽,他只带了不足白余亲随,从北川至济北,一路上已经折损了七八十人,现在剩余的二十余人虽然都是好手,却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可这个“滚”字出口,那二十人都是一凛,将军显然不耐烦了。

他们只得护住主人且战且退。

一番厮杀中,那头戴斗笠的人总算冲出了包围圈,疾疾的向着晓月湖狂奔而去。

他早早看过济阳城的舆图,琋儿沿途留下的信号该是向着晓月湖去了。可当他终于赶到晓月湖岸边,除了几个已经死透的灾民,没有发现琋儿的丝毫踪迹,信号也断了。

“找!”

片刻,有人来报,没有找到。

“找,继续找!下水找!”

“将军,乱军人多势众,眼看就要包抄过来,这湖不小,我们恐怕没有时间……”

“闭嘴!我让你找啊!接着找……”说到最后,已经透出了无力与痛苦。

雨渐渐小了,声音便传的远一些。那将军将人踹倒在地,恰好听见刀剑声愈发逼近的声音。

剩下的二十人,一多半留下阻击那些义军,跟在自己身边的只有六人。

他望了眼平静的湖面,除了雨水和风吹留下的微弱波纹,不见任何波动。

一切都说明,琋儿还活着的机会渺茫。

而这些人都是往前数三代,都是跟着自己祖父出生入死的亲随,这一辈也是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为了寻找尸首,再搭上这一群兄弟……他做不到。

喉头上下滚动,他的眼眶微微发涩,终是压抑道:“撤。”

姐姐,是我对不住你!

不过袁贲的这笔账,他迟早要结算清楚!若非他派人阻拦,自己早可以赶到晓月湖了。

…………

一个靠近山顶的山洞之中,沈秋檀哆嗦着手将一身湿漉漉衣服解下,实在是太冷了,待将身上的水拧得差不多干,才又穿上。

而她不远处的少年,紧闭的双眼之下,眼珠正在急速滚动。

看样子像是被梦魇住了

沈秋檀没有功夫管别人是不是做梦。

她搓着手,呵出口冷气,冷气遇到更冷的空气,转瞬化作了白雾。沈秋檀连忙闭上嘴,开始解那少年的衣服。自己的拧干了,也给他也拧一拧吧。

还有口气在,总不能让他没被淹死,却被冻死。

结果,沈秋檀刚碰到他的衣领,那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第三章 四目恰相对

山洞不大,洞口半敞开着,因靠近山顶,即便经历疾风暴雨,也还算干燥。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是大亮,恰有微亮的光芒投射进来,照的山洞半明半昧。

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冻成冰坨的沈秋檀,忽然被更冷的冰坨握住了手。

一时间,两手交握,四目相对。

四周霎时一静。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汹涌诡谲,幽深不见底,一脸的防备抗拒,就像一个洞察世事的老者,世间一切伪装在这双眼睛里好似无所遁形。沈秋檀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竭力想要抽回双手,没想到却被握得更紧了。

少年张开嘴,薄薄的唇,冻得发紫,眼神似没有焦距,“救……”他竭力想说些什么,却在沈秋檀的注视下再度晕了过去。

“啊……”这双眼睛可真吓人,沈秋檀低呼一声,一把收回了双手:“哪里来的病娇孩子?没事投什么湖!”她找了块还算干燥的石头坐下,开始盘算着生火,再这样下去,非冻死不可。

雨终于停了,一阵冷风灌进浅浅的洞口,其中还裹带着零星的雪粒子。

下雪了?

沈秋檀走到洞口,果然就见天地间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她回头看了眼整张脸都冻得乌青的少年,然后双手交叉伸进自己的衣袖里,暗自思忖,如今还是趁着雪还不算大,先拾些柴火来。

只希望那个少年别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被野兽叼走了。

之前的雨水已经结了冰,现在冰上又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十分的滑。沈秋檀小心翼翼,摔了几跤之后才龇牙咧嘴的回到了山洞之中。

那个少年还在,躺着的姿势不变,只是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沈秋檀将柴火丢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好烫,烧起来了。

可物理降温也要先解决供暖。

沈秋檀用她一知半解的野外生存技巧开始“钻木取火”,但现实真是打脸,别说木屑了,就是给木头打个孔都难,何况雨后的柴火并不算干燥。

如此,只能寄希望于生火工具了。

她将全身上下摸了个遍,除了胸口挂着的紫檀木牌和几颗饴糖之外,再无她物,想了想她将目光投向烧得不轻的少年。

又一阵冷风灌进来,沈秋檀牙齿跟着打了个颤,她迈开步子走到少年身边,开始上下摩挲……

这一回,少年没有忽然醒来,沈秋檀在他怀里摸出一个荷包。

灰底的锦缎荷包上秀了丛翠竹,挺拔坚韧,沈秋檀不懂绣工,却也看得出这一从竹的精致。只是再精致的荷包,此时也已经被水打湿了,沈秋檀不死心的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抖了出来:

一方鸡血石小印,一个小瓷瓶,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一个不知做什么用途的金属扣,还有一张油纸包着什么东西。

沈秋檀立即将那油纸打开,一个小指粗细、食指长短的竹筒便露了出来。

她心中一喜,这是火折子!

可惜没有钱,回头再问他要酬劳。自己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今后怕是离不得银钱。

…………

济北州济阳城中,袁贲彻底的将城池占领。

“大人,还搜么?”昨日夜里,有一伙儿神秘人身披蓑衣趁乱闯入城中,交手之后消失在晓月湖方向。

袁贲慢慢的抬起了拉耸的眼皮,像是有些累了,丝毫看不出昨日夜里攻城略地的激壮与狠辣。他本来长得极胖,便是因着旱灾食物不丰,也没让他瘦下来,一个日夜的战斗,到现在他还没来得及卸下身上的甲胄。

手下不禁抬头,就见袁贲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好似是一墩肉山,然后肉山淡淡的开口了:“不搜了。”

大雪封山,济阳城千头万绪,便是搜也不是时候。何况,据先前来报,那伙人声势不凡,但似乎无意于城中的争夺,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具体找什么人暂时还不得而知,但自己现在收手,送个顺水人情过去,还来得及。

他走这一步棋,还是太冒险了,朝中势力复杂,能少牵扯还是少牵扯的好。

虽说眼下目标达成,他按计划拿下了济阳城,可没想到城中并无余粮。原来还以为是沈晏沣不愿放粮,结果等着他的不过一个空了的粮仓……

自己拿到了城池,结果和想的不大一样,还有那样东西,至今还没有找到。想到外面还飘了的雪,他丝毫生不出成功夺城的快意来。

缺衣少粮,没有物资,食不果腹,寒无蔽衣,就算坐拥一城一州,又如何守得住?

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不顾众人的阻拦,冲了进来,却在看到袁贲的背影之时,停了急急奔走的姿态。

她正了姿态,调整呼吸,然后流畅的行了个礼,轻柔的问了一声:“父亲,可是在为城中无粮而烦忧?”

袁贲的眼睛彻底睁开。

那少女继续道:“父亲可知,那波人要找的,是谁?”

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一伙人,可她与自己父亲的意见恰好相反。

对于那伙人,不仅要找,还要仔细的找,连同沈家那两个孩子!

…………

有了火折子,沈秋檀总算生起了火。

看着越烧越旺的火焰,她长吐一口气。

这个地方有些奇怪,方才外出拾柴,沿途树木大多都是去了树皮的,枯枝败叶更是找不到一片,好似闹过饥荒。

当然最奇怪的还是自己。

没有镜子,衣服也不是自己的了,她不知道现在自己顶着怎么样的一张脸,只知道自己还是个女的,而且年龄应该不超过十岁。

映着火光,她摩挲着胸前挂着的紫檀木牌,虽然材质相同,但自己常常佩戴的那个是个葫芦。

都不一样了。

遭此巨变,她不是不惊慌不害怕的,只是除此之外,心中隐隐还有些期待……

原本的她,其实已经走到了几近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她还年轻,却没有足够健康的身体。

紫檀木牌精致小巧,正面刻了四大两小六个她不认识的字,背面从下到上刻了十道横纹,痕迹一道比一道新,最上面的一道像是刚刻上去的。

这是计数的?但计的又是什么数?

火越烧越旺,忽而爆出了微微声响,沈秋檀收起思绪,将少年拖到火堆旁取暖。

再走出洞口,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沈秋檀脱下外袍装了些雪,然后回到山洞中,借着火堆的热度将衣裳中的雪烤化。

粗布衣裳上浮现微微白雾,雪也化成了水,沈秋檀扬起脖子,一拧衣裳,便喝上了水。

忙到现在,她也很渴很饿。

察觉到雪水微温,她用同样的方法,喂了少年不少水,之后便趁着衣裳的温度和湿度将少年露在外面的头脸和手臂都撒了一遍。

那少年乌黑的长眉直冲鬓角,薄唇紧抿,没有泛红的肤色比沈秋檀现在身体的手还要白,若要真的纠结出个形容来,恐怕白的能与洞口外面的白雪有的一拼。

他又是谁?

自己穿得破烂,可兜里有糖,手也细滑,若是真的到了古代,恐怕在家里还是个受宠爱的,古代糖可不多;那这个少年呢?

穿得比自己又好太多了,那细软舒适的衣裳料子,腰间的玉佩,连个荷包都透着精致,更何况荷包里那方小印也极不凡。

鸡血石也叫凤血石。

沈秋檀叹一口气,无论是谁,都是个有钱人,而自己是个需要钱的人。

她任命的走出山洞,趁着天色还亮,又捡了两堆柴火回来,顺带还拾到一个破碗,这真是意外之喜了。

用雪将破碗洗干净,沈秋檀接连煮了两碗水,自己喝了个痛快,之后才开始喂少年。那少年虽然昏睡,但当破碗凑到他嘴边,他便主动喝了起来,脸上的温度已经不那么烫了。

火真是种奇妙的东西,有了火,有了光,就有了温暖和希望。

不久之前,还不满二十岁的沈秋檀被诊断出患了绝症,她权衡之后,决定给自己一周时间,先四处看看,再进行希望不大的治疗。于是才有了她去潜水的事。其实,潜水的那一日恰好是她的二十岁生日,她想把没做过的事都做一遍。

得知生病,她哭过难受过,自然也绝望过,可还是安排好后事自以为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就像当年父母安排好了她的一切一样,可没想到再一睁眼,竟然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遇到个跳湖的少年。

她的紫檀葫芦也不见了。

自己换了具身体,是不是也脱离了疾病?还平白无故的年轻了好几岁,所以自己应该是赚的吧?

骤然得到新生,她不介意对一个陌生人好一些,主要是她无法看着一个有可能活的人,在她面前失去生命。

给少年翻了两次身,他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烤干了,许是沈秋檀照料有加,许是他求生欲望强烈,待到夜半,他身上的烧已经退去了大半。

沈秋檀跟着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间倒头睡去。

夜色浓重,落雪不停,小小的山洞闪着明亮的火光。

一切看似静谧安逸,却自洞口外传来一阵响动。

一直昏睡的少年被惊醒,睁开了如冰封霜寒般的眸子。

第四章 雪夜战群狼

嗷呜……呜呜……

这声音……是风声?还是什么?

沈秋檀翻了个身,觉得身下硌得疼,只得起身。她揉揉眼睛,就见刚才还昏睡的少年手里举着烧了半截的树枝站在洞口,树枝顶端亮着一小团火焰,勉强算是个火把。

沈秋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走到少年背后。

风雪不停,夜色深重,衬得洞口外的一双双眼睛格外的幽深碧绿。

这是……狼!

还成群结队!

沈秋檀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只身挡在洞口的瘦弱身躯,心中有些复杂。他为何不叫醒自己?

沈秋檀学着少年的样子,拿出几根燃着火的树枝,与少年并肩站在了一起。

野兽畏火,但愿这火苗能有些威慑作用。

若是威慑不住,后果……她不敢想。

眼睛渐渐地适应了雪夜的黑暗,映着白雪的微光,沈秋檀终于看清了这群骨瘦如柴的狼。

总共六头,一头比一头瘦,眼神一头比一头凶悍。

似乎是饿得久了,见到火光,它们虽有畏惧,却不预备轻易退走。

沈秋檀刚烤干不久的后心,又湿透了。

都是冷汗。

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这狼要是饿得狠了……

呜……

正前方的一头狼露出锋利的牙齿,幽绿的眸子泛着冰冷的光芒,满口流涎,接着它默默的弓起了背后低下了头……

不好!是攻击的姿势!

沈秋檀生活在安逸的年代里,即便见过许多的惨烈场面,也都是隔着屏幕的,如今她明知那头狼就要扑过来,脑袋竟只剩下一瞬的空白,接着就下意识的用手上几根细小的树枝做出抵挡。

惊慌之下,她甚至颤抖着闭上了眼……

嗷呜!

饿狼口中喷出一股腥臭,那气息贴着沈秋檀的鼻尖而过,沈秋檀猛地睁开眼睛,生死间做出奋力一搏,却在睁眼的瞬间被那个少年推进山洞,而少年自己,对着饿狼微微仰起的下巴就是一拳。

那狼被击飞出去,落进雪中,再看沈秋檀,已经看呆了。

不过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之前那头饿狼被击飞,只片刻又重新站了起来,且因着这一击,群狼看沈秋檀的二人的眼神更加凶狠。

沈秋檀拿起更多点燃的树枝,分给少年一半,再次与他站在了一起。

“回去!”视力在减弱。

明明刚才还是五感敏锐,怎么那毒就提前发作了?若是这个不辨男女的孩子现在冲上来,他恐怕会连他一起打。刚才不将人叫醒,就是觉得这个孩子会碍手碍脚。

事实证明,果不其然。

这是沈秋檀第一次听少年开口说话,有些冷,又带着不容辩驳的语气。

可,你一个半大孩子都敢,我……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沈秋檀想开口,却愣住了,少年说的不是她熟悉的普通话,她竟然听懂了,但听懂了,她又不会说。

能听懂,是因为这具身体的本能么?但为什么又不会说……

两个人竟然都觉得对方是孩子。

“退后。”少年夺过沈秋檀手中的所有树枝。

沈秋檀被他眼神所慑,退后一步。

嗷呜……

狼群聚拢过来,发出低沉的吼叫。

然后,五头饿狼对着少年猛地扑了过来,几乎同时,少年挥舞着手中点燃的树枝,奋力相迎。

剩下一头,是之前被少年击飞的那一头,它没有随着狼群动作,不是那一击让它重伤不起,而是趁着少年搏斗的机会,一跃冲进了山洞之中。

所有能拿起的点燃树枝都在少年手中,山洞中的沈秋檀给自己鼓鼓气,就近迅速拿起一把还未点燃的树杈。

吼呜……

饿狼动着步子,弓起身子,眼神一刻不错的盯着沈秋檀,它一步一步的靠近,再次低下了头颅,露出的牙齿上流下腥臭的口水来。

沈秋檀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心跳声已经盖过了所有。

饿狼迅速的扑了过来……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沈秋檀身体快过大脑,身子一歪竟然躲了过去,但饿狼的下一波攻势又发动了。

这一回,又被沈秋檀躲了过去。

接连的顺利躲避,让沈秋檀多了一丝信心,躲避,先躲避,只要不让对方得手,自己总有反守为攻的机会。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再一次的躲开了饿狼的猛扑,心中恨不得变成猛虎,将这群饿狼吞入腹中。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这个念头闪过,她身上蓦地腾起一股燥热。

是说大话而脸热么?

她这边一对一,勉强维持着平静,但视力渐弱衰微的少年一对五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在沈秋檀又一次躲开的时候,身后传来少年的一声闷哼。沈秋檀回头,就见两头饿狼一前一后,分别咬紧了少年的左臂和右腿。

她急忙向着少年靠拢,一直跟着她的饿狼紧跟不放。

待到沈秋檀靠近少年,他已经挣脱了那两头狼的钳制,沈秋檀与他背靠背站在一起,这一回,少年没有再拒绝。因为毒发,他的视力和五感还在迅速减弱,加之月黑风高,他甚至看不清沈秋檀的长相。

沈秋檀并不知道他中毒,此刻见他手臂和大腿的血液将黑衣都晕湿了,还在坚持迎敌,心中倏然生出一股无畏来。

少年的脸上一片坚毅,即便鲜血淋漓,也没有放弃对生的渴望和坚守,他本带寒意的双眼中,显得朦朦胧胧,却有着不灭的光芒。

这种光芒冲进了沈秋檀的心里,他们都是渴望活着的人。

她愈发真切的感受到,这不是梦,她会痛会害怕,她的心跳声壮如擂鼓,她身边的这个少年的血,又热又烈。

所以,拼吧!

即便她什么都不会,即便她只是个普通人。

之前,这少年一副孱弱之态,同样落湖,自己生龙活虎,他就发起高烧,他都能撑这么久,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素质……

沈秋檀觉得她现在的身体很强壮,但具体强壮到什么程度,还要验证一番,现如今,正是个好机会。

身后一直盯着沈秋檀的那一头狼再度扑了过来,它的牙齿眼看就要贴上沈秋檀的脖子,强烈的腥臭之气横冲直闯进沈秋檀的鼻腔,她这回连眉头都没眨一下,也没想着躲避,而是趁着饿狼自以为势在必得的时候,同样对着它的喉咙狠狠一击。

骨骼摩擦与撞击的声音……

像是进入了慢动作。

那饿狼被击中要害,重重的击飞出去,又撞在了山洞的石壁之上,最后才噗通一声,落到了山洞的地上,扬起轻微的灰尘。

饿狼发出一声呜咽,想再次爬起来,却有些困难,它努力着嗷呜一声,终究彻底倒下。

少年一手捂着自己的大腿,一手阻击着其余的五头狼,忍不住又朝沈秋檀的方向一眼,好似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是自己太弱,还是这个孩子太强?

第五章 尖尖的耳朵

这一拳,沈秋檀没有惜力,慷慨的使出了全部的力气。

她看着自己的拳头,有些疼,但是还能忍,比起什么智取,她果然还是喜欢硬拳头啊!

干翻一头,沈秋檀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剩余的群狼。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圆了,因为自信而变得神采奕奕,那少年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的雀跃。

一狼倒毙,本以为只余五狼,然而沈秋檀上扬的嘴角还不及收起,便看到了少年忽而凝重的脸。她顺着他的目光向洞口外一望,发现不知何时,雪地里又多了十来双碧绿荧幽的眼睛。

一阵寒风吹来,卷起漫天飞雪,沈秋檀打了个哆嗦,直冷到骨头里。

这才是真正的狼群!

“跑!”少年开口如同命令。

群狼环伺,大雪封山。

跑?能跑去哪里?下山求援么?

当初她见暴雨汹涌,便打着一鼓作气找到一个不至于被水淹没的地方,所以一直在爬山。现在就算下山,她应该能找到晓月湖,却不知道人群居住在哪里。

自她睁开眼睛,一直是雨雪交加,现在又是夜晚,就算她站在山顶,也看不到有人居住的村落亦或城池。而且就算看到了找到了增援,下山再上山,这已经受伤的少年早被群狼分而食之了吧?

自己真的要撇下没有多少行动能力的他么?

留在这里可能两个都是死,但若是自己逃走,或许一生都会心有愧疚。

沈秋檀摸了摸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子,一时间举棋不定。

“我已经发了讯号,但不知能不能撑到人来。去留随你。”

就在沈秋檀犹豫不决的时候,少年开口了。

信号?原来如此。

沈秋檀想起少年荷包中的那个金属扣和小瓷瓶,莫非那个就是信号?这少年穿戴不凡,该不是信口开河之辈,沈秋檀心中立时有了决断,她决定与他一起撑到救援来临。

做完这个决定,心里就是一松。

少年见此,心中也跟着一松。

活着有多么珍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生的机会,可他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这个孩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无关年纪。自己能回报的是给他选择的权利。

因为他的出现,自己才有了不一样的开始。

看透了人性阴暗的李琋,常年如同盖着寒霜的双眼微微透出一丝暖意。

他下定决心,他要活着,带着这个孩子一起活着!

沈秋檀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对方到现在还看不出自己是男是女。可她说留下便留下,不大的拳头不停,将围在少年身边的五头狼一一掀翻,然后挑衅的对剩下的群狼挥了挥拳头。

现在的身体好好用啊,打得好爽啊!

一会儿打完了,一定要尝尝狼肉的味道,她苦中作乐的想着,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更热了,同时相伴的,还有一丝丝轻微的疼痛,好似血液流速迅速加快,她甚至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沈秋檀舔舔干裂的唇,鼻尖忽而萦绕起一股味道,似有若无,叫她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有味道。

少年的脸色愈发难看,饿狼狡诈,专攻要害,他手臂的伤口还好,但大腿处的伤,血流得有些多,恐怕已经伤了重要的血管。

可看着身边那团人影不知疼痛的挥舞着早就灭了的树枝和拳头,他忽然又生出一股勇气来。

再想想身上背负的一切,对生的渴望更加明确和强烈。

呼哧呼哧……

沈秋檀的呼吸愈发粗重,身上的力气也渐渐流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身上也挂了彩。贴着胸口的那块紫檀木牌越来越烫,沈秋檀的身体也越来越热,一时间竟叫人分不出究竟哪个更热一些。

两人身下的雪地里,开出朵朵红梅,血气愈发刺激了群狼的凶猛,沈秋檀的力气却并非用之不竭。

说到底,她现在的身体素质就算再好,也只是个不过十岁的孩子。

面对群狼的攻击,她渐渐的露出颓势。

恰在此时,那一股似有若无的味道又一次的钻进她的鼻端,骨骼在咯咯作响,身上的疼痛更甚!这种痛甚至影响了她对抗饿狼的判断和速度。

一次又一次,很快的,就有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沈秋檀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便有血顺着手臂落到脖颈和胸前,好似晕湿了那块木牌。

适者生存,人与狼群之间,只能活一方。狼都饿得皮包骨了,可她也不想死。

又揍翻一头饿狼,沈秋檀甚至还龇牙笑了笑。

想吃我,我可是超凶的!

然而,莫名的香气越来越浓,沈秋檀的眼神开始涣散,可看着前仆后继的饿狼,她狠心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然后运气全部力气,再次神力附体一般,将饿狼一头一头的揍趴下。

少年晃了晃头,觉得神智有些愈发模糊,那毒可真是可恶!但为何他会闻到一股说不上来是什么的香气?

五感都减弱了,但这香气却愈发浓厚,若是五感如常,这香气该有多么浓郁?

因为沈秋檀出手狠厉,群狼几乎都在围着她,少年掉转目光,转向沈秋檀,就见最后两头狼先后向沈秋檀扑了过去。

如果沈秋檀躲避不开,下一刻,饿狼的利爪和牙齿就会插进她纤细的脖子……

少年张开口,迈开腿,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努力的将声音喊出来:“小……小心……”

然后噗通一声,早于沈秋檀,倒在了雪地里,彻底的迷失在了充满着诱惑的香气之中。

…………

天光大亮,落雪稍稍止息,天地一片素白。

少年眉头一簇,茫然的睁开眼睛,接着,他猛地坐了起来,寻找那个女孩的踪迹。

冷风呼啸,茫茫的雪地里横七竖八的躺了近二十头野狼,有的已经被大雪埋了半个身子,不过,比起野狼们,还显然还有更值得在意的。

少年全身几乎被冻僵,受伤的腿更是不听使唤了,他只能靠着双手撑在雪里,奋力的爬动,他慢慢的靠近那一团,那一团……毛茸茸的……橘黄花纹的……现在毒性暂时过去了,他的五感差不多已经恢复,可他还是不敢确认,那一小小一团……耳朵尖尖的……是猫么?

在他不远处,从一堆沾着血的破衣服里,露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尖尖的耳朵动了动,露在衣裳外面的一只前爪还受了伤。

位置和之前那个孩子受伤的手臂一致……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出来:

他……莫非是猫妖?难怪那般力大无穷!

少年在颤抖,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

那只小猫不大,粗粗一看也不过十寸多长,深浅不一的橘黄纹路覆盖了整个脑袋。

在少年的注视下,那只猫又动了动耳朵,然后抬起了头。

第六章 突然的安静

与此同时,又有两伙人先后踏过晓月湖边。

如今的晓月湖上已经结了冰,沿途的路的并不好走。

冰面打滑,行路艰难,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初具了少女的形态,她摒弃了软轿和马车,来到城北郊外,搜寻幸存者,沿途遇见的难民听说后,都赞一句好心肠。

“大姑娘,路滑天寒,这等差事还是交给我等,你一个闺阁女子……”

闺阁女子又如何?那少女一眼扫来,惊风掠杀。

“我……小人是说,大姑娘金尊玉贵,何必非要为了几个灾民大吃苦头。”这位大姑娘可是袁大人真正的心头肉,在那位大人心中,余下的儿女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个长女的一根头发丝,他们哪里敢怠慢。

不过,她这眼神可真叫人生惧,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

那少女披着赤红的狐狸毛裘皮,双手交握在一起,露出与裘皮同色的袖口绲边,浑身上下丝毫看不出曾经历过一场巨大的天灾。她外露的脸冻得煞白,鼻尖却是微红一点,看上去倒有几分可爱,好似刚才那凌厉的眼神不过是错觉。

说出来的话,更是柔柔弱弱:“上天有好生之德,爹爹之前……我身为子女,必然要找补一二。”

这说的便是袁大人之前开门屠城的事了,原先那位沈刺史并夫人的首级还挂在城头上,据说要挂一个月。这等事,那随从不好接话,只得借着搜寻幸运者的由头离远了些。

不远处。

“忒不要脸!”屠了半座城,连沈夫人都没放过,现在出来假惺惺!

两个男人趴在晓月湖边,身上盖了厚厚的雪,只露出两只眼睛,一双眼睛眉目细长,露出些狡慧,另一个却是浓眉大眼,杀气腾腾。

“小点声,别忘了你我的职责。”大人和夫人都不在了,可他们的职责还在,他们要找到大姑娘和小公子。至于袁贲这闺女天不亮就来作张作致,恐怕找幸存者是假,找刚出生的小公子才是真。

袁贲是想斩草除根,也不想想,大人处境再尴尬,身后还站着一个沈家。

…………

寒风猎猎,天地更显寂静。

又是一个四目相对。

看着小猫澄净的双眼,少年满脸的不可置信,甚至忘记了反应,而那只橘黄小猫也呆住了。

她看着少年乌黑清冷的眸子,看到他眼中的震惊,还看到他眼中投射出的自己的影子……

“喵!”

怎么会这样?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小橘猫惊叫一声,惊落了树枝上的落雪。

少年被震得一抖,就见那小橘猫猛地站了起来,然后晃荡几下,似乎是还不会用四条腿走路。

一人一猫,距离极近,少年看到小猫眼中的惊慌比自己还甚,他动了动喉咙,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小猫晃荡几下,很快学会了四条腿站立。

可那毛茸茸的腿一直在发抖,无言的诉说着惊慌。

“你……我……其实我……”少年舔舔唇,开始组织言语,他其实想说无妨。

“喵!”小橘猫晃悠几下,放开四肢,迅速的狂奔起来。这个关头,她哪里还能听别人细说什么。

今天的刺激太大了,不仅穿越了,竟然还变身了,变成了一只猫……

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人?这又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好可怕……

这种惊慌失措,比穿越到一个陌生的世界更让她慌张,越是慌张,她跑得越急。不知何时,她渐渐适应了四肢的跑动,越跑越快,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少年愣在原地,只看到小橘猫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黄点,消失在了茫茫的白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毛光水滑的红尾锦鼠雪中几个跳跃,停在了少年身边。紧跟着,十来个身材彪悍、腰间配刀的汉子奔到近前,将又冷又惊的少年救起。

…………

沈秋檀越跑越快,寒风擦着她的耳边呼啸而过。

她不知方向,不知目的,只知道跑,不能停下,她怕一旦停下,又要面对自己变成了一只猫的事实。

本来还以为从命不久矣到力大无穷是好事,可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沈秋檀有些跑不动了,不过,也终于听到了人声。

原来她跑了这么久,竟然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湖么?

湖水没有泛滥,积雪被踩的的吱吱响。

“哪里来的小猫?”一个汉子嘟囔一声。

“在哪里,快给我看看。”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些惊喜。

沈秋檀迷迷糊糊的被人抱起,然后又转了个手,她看到少女一双眼睛完成月牙,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道:“找了半晌,没想到幸存的难民没找到,倒是捡到一只小花猫。”

沈秋檀又累又饿,此时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女将她递给婢女,而沈秋檀迷迷糊糊的失去了意识。

…………

“找到了么?”少年的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此时另换了衣裳,虽然不太合身,但胜在干净。他已经不那么狼狈,只是脸上又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周烈摇摇头:“琋儿,为何忽然要找一只猫?你若是喜欢,等回到北川,舅舅给你寻摸几只波斯猫来。”

济北州刚刚经历了血洗,袁贲残暴狡诈,此地绝非久留之地,周烈十分担心。何况琋儿还发热了,更要尽早离开这里。

少年叹一口气,终于道:“启程吧。”

既然小红都找不到,那许是无缘了。

小红便是那只红尾锦鼠,嗅觉十分敏锐,又通人性,曾经帮着周烈屡立奇功。

“好,舅舅带你回北川。”见少年终于松口,周烈放下心来,摸了摸小红的尾巴,然后亲自将少年背起。这个外甥很轻,但在他们周家人的心里,却重于一切。

找到了琋儿,他的步子变得轻快,只要人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不,去京城。”

少年的声音很轻又很坚定,周烈听了,脸色眼中光芒一闪,没有说话。

“舅舅,往京里传个消息吧。”

周烈停下:“嗯?”传给谁?又传什么?

“快马加鞭,五日内,告诉大长公主……”越听,周烈脸色越是凝重,几经变换为骇然,最终点了点。

刚停了不久的雪又开始飘洒,纷纷扬扬,遮了行人的视线,少年裹在一件鸦青色斗篷之中,一双眼睛如雪中黛山,幽寂森冷,更叫人瞧不清楚。

待到山脚下,他终于忍不住回头。

雪落入絮,不分天地的将一切都覆盖掩埋,可他的这一段经历,会一直藏在心底,包括那只小花猫。

第七章 抢我小鱼干?

好香啊!是什么这么香?

沈秋檀腹中空空,乍闻一阵香气,不由睁开了眼睛。

她面前摆了一碟小鱼干,还有一碗清水。

“啧,真是人不如猫,现在水不缺了,可这样的一碟子小鱼干也不是谁都能吃得上的。”

瘦的皮包骨的婢女望猫兴叹。

另一个婢女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吞了吞口水,眼睛已经长在了那一碟小鱼干上:“春梅,这小畜生吃鱼干,真是糟蹋东西,不如……我们……分了?”

春梅早有这个打算,此刻却没有立即答应,她看着那一碟子小鱼干再摸摸自己的肚子,也跟着咽了咽口水,才点了点头:“好。”

反正小畜生也不会说话,又凭什么猫都可以比人活得好?

“喵!”

大胆狂徒!要抢我的小鱼干?这还得了!沈秋檀四腿一蹬,腾的站了起来,橘黄的紧跟着大尾巴竖直了,然后啪塔一爪子踩在装着小鱼干的碟子里,一双眼睛瞪得溜溜圆,那意思很明显:“这是我的!”

二女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条,没想到刚才还半死不活的小猫,现在竟然神气活现,它怎么知道自己两个要抢小鱼干?成精了不成?

两人脸上惊疑不定,就见那小猫伸出舌头,将小鱼干挨个添了个遍。

二女:……

好狡猾的小猫,两人对视一眼,恨恨离开。

哼,沈秋檀一屁股坐下,伸出舌头喝了点水,才开始享用起小鱼干来。

等到吃饱喝足,她哀嚎一声,自己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了,和人抢猫食,不过她做猫做的似乎很顺溜……

喵喵喵……生活真是太艰难了!

将水一滴不剩的喝光,沈秋檀钻出了半掩着的门。

她抬头张望,路面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露出青砖地面和半旧不新的红墙,一进院子后面,还连着一进,这是个大宅子。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沈秋檀腾起小腿,跑的飞快,沿途有几个仆人见到她,都只看见一个小小的黄点一闪而过。

跑到人少的地方,沈秋檀才停下来,她的心又开始慌了,怎么办?

折腾到现在,她倒是宁愿现在是一场梦了。

刚才她似乎听到了那几个仆人的心声,什么“太饿了”,“袁大人太残暴了”,“大姑娘太善良了”,“沈大人和沈夫人死得太惨了,听说沈夫人刚生产完就被削去了头颅”,“沈大人也是个傻的,听说他固守粮仓、屯粮不放,不但不给城中百姓吃,连自己也舍不得吃”,“春梅那个小妖精可真是讨厌”……

无数的杂念、欲望,冲进沈秋檀的脑海中,她的猫头隐隐作痛,痛过之后,心中竟涌起一阵难过,莫名的还有些怒火。

守城的那位刺史大人也姓沈呢。

其实刚才醒来,那两婢女不说话,她就已经“看”透她们心中的想法了,只是那会儿太饿了,全部心神都在吃上,才没有及时反映过来。

她边跑边想,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处偏僻之地。

噗通!

沈秋檀的思绪被打断,两个魁梧汉子将一个瘦弱男人踹到在地。倒地的男人看上去有四十岁了,全身精瘦,一双眼睛微微露出木然之色,脸上身上都带着伤。

魁梧汉子将他连拖带拉的带进一间屋子,沈秋檀借着自己小小的身躯,跟了上去。

那屋子四面遮蔽,大白天竟要靠着烛火照亮。

重重灯影中,一座肉山坐在上首,肉山旁边立着个俏生生的姑娘。

“带上来!”消瘦的中年男人被提了进来。

“眉山?”屋子正中,还有一个女人,她被绑在木架子上,鬓发散乱如同枯草,单薄的衣裳中露出用刑的痕迹。

“紫苏?你可还好?”中年男人眼中迸射出神采,见紫苏也被用刑,干枯木然的脸上又涌起恨意,简直睚眦欲裂:“汪春山!你怎么敢!”

一直悄悄隐藏自己的汪春山被点了名,脸上的难堪来不及掩饰,可想想如今的处境,还是站了出来:“眉山,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和夫人都不在了,我们该尽的忠也尽完了,往事尽休,你何必还要如此?”

他和眉山、望山、乔山都是沈大人的仆从,他从书童做到管家,只不过望山和乔山跟着大人主外,他和眉山主要帮着夫人打理家宅。

“往事尽休?你这个小人!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你如此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就不怕遭天打雷劈么?”眉山的青筋暴突,看上去有些骇人。

“哈哈哈!”紫苏忽然笑了:“小人?不,他根本就是个畜生。”

沈秋檀看着紫苏,竟然觉得有些熟悉,可她明明才来这个世界不到两天。

紫苏转过头来,眯起眼看向那座肉山,和那个生得如同花朵般娇俏的女孩子,笑问道:“你们想知道我们姑娘和小公子的下落啊?过来啊,过来我就悄悄告诉你。”

肉山动了动眼皮,那个少女走上前来。

“我呸!小小年纪,竟然比你爹还要歹毒!”紫苏一脸疯狂:“你不是想知道我们姑娘和公子的下落么?我告诉你们,他们已经离了济北州,去了京城,马上平叛的大军就要来了,你们这一对狼心狗肺、残暴不仁的父女,很快就要为我们大人和夫人陪葬了!”

少女嫌恶的擦掉脸上的口水,抬手就给了紫苏一巴掌。

紫苏舔了舔嘴边的血迹,复又笑了起来。

昨日夜里,济阳城头上火并正酣,夫人忽然发动生产,后来,城破了,小公子也出生了。夫人与大人伉俪情深,却也舍不得刚出生的小公子。待收拾好襁褓与细软,夫人本预备带着姑娘与小公子找个地方避一避,谁知一转头,那个奶娘就不见了。

后来汪春山便带着这一群乱臣贼子冲了进来,一道惊雷闪过,携着冷森的刀光,夫人已经身首异处。

想起夫人的惨状,紫苏又疼又怒,一阵肝疼心苦之后,她浑身颤抖着诅咒道:“袁贲,我们大人待你不薄,你如此暴虐无道,迟早会遭报应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肉山纹丝不动。

他是要找两个小的,但更重要的是要找到那样东西。如今翻遍了整个刺史府都没有找到,最大的可能便是在那两个孩子身上。

沈秋檀不知为何,心中愈发难受,似有一团棉絮堵在了胸口。

紫苏看一眼眉山,眉山对她点点头,二人无言的商定了什么,之后紫苏终于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其实见不到眉山她也放心了,若是姑娘和小公子被这群乱臣贼子捉到,他们也无需对自己刑讯逼供。

老天有眼。

灾荒年间,奶娘不好找,虽然不知道那奶娘为何独自走了,可只要她能护住姑娘和小公子,那便是对老爷夫人的大恩了。

紫苏闭上眼睛,干瘦憔悴的脸上露出点点笑意,如同秋日里干枯的花朵,一滩浓稠的血顺着她嘴角缓缓流下。

“她咬舌自尽了!”负责用刑的人大呼。

沈秋檀心中大恸。

噗通一声,眉山跟着倒在地上。

春山亲自将人翻过来,发现眉山也用同样的方法,自尽了。

他心中一慌,急急松手。

那肉山冷哼一声,挪着肥硕的身躯离开了充满血腥的屋子,少女连忙跟上。

室内又恢复了寂静,唯有一只橘黄小猫冲上前,扑到紫苏还温热的尸身上,一片眷恋,可也很快被揪起来,丢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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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爱女沈秋檀

入夜时分,太守府内灯火可见。

失魂落魄的沈秋檀被婢女找到,按在澡桶里就是一翻搓洗,待全身都香喷喷的,才被抱进了一座精致小巧的院子。

院子里的花木已经枯败,树根树皮露出被扣过的痕迹,好在下了雪,又收拾的整洁,配上温暖的灯火,才不至于叫人过分联想到那场旱灾。听说,这是原来太守府的大姑娘的院子,而那个大姑娘都十岁了,还是个不会开口说话的傻子。

婢女抱着猫走向正院,有人从里面打开帘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不大的暖阁中,炭盆足足摆了三个,那炭色如银霜,并无多少烟火气,沈秋檀通过小丫头的所思所想,知道这是上好的银霜炭。

“洗干净了么?”少女刚刚净了面,此刻正在涂抹香膏,芍药混合着栀子花的香气氤氲在暖热的空气中,熏得少女的面目更加光润。

婢女笑着点头,因为姑娘喜欢,她们给这小猫洗澡可比给自己洗澡都仔细。生怕这猫有一丁点儿的不干净,惹恼了大姑娘。

“来……小乖乖,快来给我抱抱。”

少女对婢女伸出手,婢女立即将沈秋檀送上,结果沈秋檀“喵”的一声,窜到了地上。

“小东西,还认生呐!”

沈秋檀供着身子,尾巴高高竖起,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

这个少女浅笑温和,但沈秋檀还忘不了白日里,她出手掌掴紫苏的狠辣与熟练。她的善良,都是装出来的吧?

见眼前小猫浑身防备,少女收回手,露出冷笑,不在意的道:“算了,抱走吧。”

小畜生这般不识抬举,到底是叫人扫兴的。

将伺候的都赶了出去,灯影明亮,少女百无聊赖的拿起本书,没看多久又放下,心里始终有一股压不下去的惴惴。她做事力求完美,沈家那一对姐弟一日不找到,她就一日不觉事了。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睛渐渐放空,思绪已经飘远。

晨起去晓月湖确实是去找沈家姐弟的,那个傻子姐姐倒是可以不在乎,但是那个小的男丁不得不防,还有昨日夜里好似凭空出现的那伙人,会不会就是沈家的人?亦或者是朝中那位的人?

烛火兹拉一声,爆了个灯花,少女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思考。

按理,那位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还有这么多人会为其卖命么?还是说,哪里出了不可预知的事?那位还活着?会不会有人和自己一样……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有些刻意的回避。

朝廷赈灾粮款迟迟不到,本来就说明是朝中过于动荡的结果,也许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至于沈晏沣,都说他迂腐忠直、不知变通,可他敢守城,就该有所凭借。爹爹一个小小的兵曹参军敢拉大旗谋反,借的是天时地利,就这样,身后也所依仗,沈晏沣长于京畿沈家,从小耳濡目染,若说他是个纯臣,打死她都不信。

只是如今京中局势叵测,这个沈晏沣身后站着的人,究竟是谁呢?

…………

婢女将沈秋檀抱出来,随意一丢,便不再管一只猫的死活,毕竟就在刚才,这只小猫失宠了。

沈秋檀也不在意,她迈开小短腿,在这座宅子里东晃西晃。

紫苏和眉山的死状徘徊在她的脑海中,叫她无法平静。她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座更大的院落,门口前后都有重兵把守,十分森严。

看来里面是极机要的所在。

夜色愈发深重,沈秋檀轻盈的一跃而起,攀上城头。

珍馐美食如同流水般的送进一间屋子,沈秋檀的小肉垫没有发出丝毫的响动,就已经跟着进了屋。嘿,有时候做猫也有做猫的好。

袁贲正背对着门口,被人服侍着净手,等他将手上的水擦干转过身来,沈秋檀也藏好了。

满满的圆桌,菜色很是丰富,充饥的黍糕更是不少。

袁贲一边吃饭一边盘算,沈秋檀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到他的心中所想。

“按照楹心的计策,那位终于松口,开始给济北州供粮,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可今后呢?自己还需要进一步作大,叫那人觉得自己更有可图才行。”

沈秋檀悄无声息的躲在秋香色的帘子后面,大气不敢出一声。这胖子心中提到的“楹心”和“那位”是谁?济北州果然没有粮食了么?府中的人可不是这么想的。

若是不揭露真相,沈大人会不会背上个拒不放粮、任百姓横尸遍野的恶名?

这个时候的人,极重名声,身后名更甚。

通过读心之术,沈秋檀用了短短的时间,就了解了整件事的大概经过。他没有见过沈大人,可是这个时候,一点儿也不想他被胡乱冠上恶名。

但自己现在是只猫呀,又该怎么揭露真相呢?

“楹心可真是蕙质兰心,智比诸葛,没想到我一个粗人,竟然能生出这样一个聪颖绝伦的女儿来。”

沈秋檀猫眼一眯,他的女儿?原来那个少女叫楹心?果然亲爹夸人是不收税的。

她到底给这个老胖子献了什么计策?还有,能在灾荒年间还有存粮,能活一群叛军的,得是什么样的背景?又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袁贲行的,可是谋反之事。

沈秋檀认真的思索着。

“是谁!”

袁贲撂下筷子,肥硕的身躯动作竟十分敏捷,他一把掀开帘子,就见一只小花猫窝在那里,还揪着帘子玩耍,很是得乐。

“嗤!”袁贲提着的心放下,踹了小猫一脚,重新坐回了饭桌前,不过这一番动静,自有人来将小花猫带走。

…………

沈秋檀一天之内被连丢了三次,心中颇有些郁郁。

找了半天,她摸进了厨房,偷吃了小半锅黍米粥,才算是又活了过来。

虽然与那位沈大人素未谋面,可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月亮隐匿在薄云中,晦涩的清辉洒下,平添了几分冷意,沈秋檀逛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无人的安静角落,是柴房,然后窝成一团进入深眠。

她自己觉得她还是人,自然不愿意像真的猫一样昼伏夜出。

许是身心俱疲,这一夜,她很快入睡,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一个男人浑身沐浴在金光之中,叫人看不清长相,可他的声音叫沈秋檀温暖又安心。

男人在紫檀木牌上刻了一条新的痕迹,吹干净木屑,重新戴在女童脖子上:“棽棽,你来看,这是你的名字。”他枯瘦的手指划过木牌上的六个字,从两个小字到四个大字:“爱女,沈氏秋檀。”

“我的女儿,一晃十岁了。”他摸着女童滑嫩的脸颊,带出些感慨来:“我们棽棽长得可真好看,也不傻,只是不愿意开眼看这个浑浊的世间。”

沈秋檀感觉自己就在女童的身体里,更或者她自己就是这个女童,可她想动一动,发出一点声音,却是不能。

第九章 找一个机会

她能体会到眼前这一位父亲的爱,她一直渴望的父母之爱。

男人又拿出一块上好的紫檀木,刚要刻字,忽停了下来:“你娘这一胎怀的艰辛,连顿饭都吃不饱,也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他自言自语:“若是个男孩可以叫长桢,若是个女孩该叫秋橦。”

想了想,终是拿起了刻刀,一面一个“桢”字,一面一个“橦”字:“你那块紫檀木来的稀奇,这一块虽也是紫檀,却只是寻常,是要委屈你的弟弟妹妹了。”

可谁活着,没有委屈?

见女童呆呆的望着自己,乌黑的眸子一片澄净,男人将女童拉到身边,从怀里摸出饴糖:“来,棽棽,叫爹爹……”

不知为何,沈秋檀心里酸酸胀胀的,她努力的,几乎是拼命的想发出声音,可是连眼珠都不能动一下。

“爹爹许是看不到你的弟弟或者妹妹出世了。”男人看着沈秋檀的眼睛:“棽棽,你记住,离开这里,离开济北州,如果有一天,爹要是不在了,你要跟着你娘好好活下去。”

他的影子越来越淡薄,声音也越来越轻:“其实,傻着也没什么不好,若是醒来必须要品尝痛苦,爹爹宁愿你永远都不醒来。”

…………

沈秋檀却醒了过来。

天还没亮,橘黄小猫呆呆的缩成一团,显得有些仓惶。

她的眼神没有焦距,尖尖的耳朵听见冬夜的寒风直直吹透了柴房,争先恐后的闯进她的心里,叫她遍体生寒。

沈氏秋檀?她寄身的这一具身体也叫沈秋檀么?可为何她并不觉得这是别人的身体?

窗棂被吹得呼呼作响,小猫的双眼仍旧有些呆滞,她觉得方才的“梦”不像是梦,反而像是回忆,而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具身体里,就像是她本来就像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一样。

只是之前的十年,她不在这具身体里而已。

而且,她可能还需要些时间来“恢复记忆”。好多别处听来的话语和梦中的话交织在一起:

“刺史府的大姑娘都十岁了,还是个不会开口说话的傻子。”

“傻子还占着这么好的院子,听说原来那位大人特别宠着那傻子。”

“我的女儿,十岁了。”

“我们棽棽长得可真好看,也不傻,只是不愿意开眼看这个浑浊的世间。”

……

越来越多的话充斥在耳边,沈秋檀的呼吸急促,原先那位沈刺史全名叫什么?他的女儿又叫什么?还有原来脖子上的那块紫檀木牌呢?

她撒开小短腿,奔跑起来,感觉心都要跳出胸口。

她跑出了刺史府,跑到了城门前,只要再往前一点,她就可以跑到城门外,她就可以看到城头上挂着的首级。虽然她看不清梦中的脸,可她肯定的想,只要能见到那个人,她就一定能够认出来!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她又犹豫了。

他们真的要这样相见么?

那是她的爹娘啊。

她恐惧,她不敢看,心中的悲伤越聚越甚,最后都化作了满腔的委屈与恨意。这一刻,曾经的沈秋檀与异时空的沈秋檀渐渐分不清楚。

小小的橘色猫瘫在城门下,裹足不前,像是耗尽了力气。

有人探了过来:“猫肉好吃么?”

吃饱喝足的是那位袁大人,城中吃不上饭的难民还多得是。

沈秋檀见有人聚拢过来,目露凶光,她奋力的站了起来,拔腿就跑,再次冲进了刺史府。她还不能走,她要留下,然后找一个机会,一个能要人命的机会。

沈刺史是不是她的父亲,她不完全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袁贲这对父女残暴无道,人人得而诛之。

生在和平年代,对陌生的少年都愿意伸出援手的沈秋檀,竟然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念头。

…………

然而,机会却不是那么好找的。

这一日,天气晴好,沈秋檀悄悄的窜出了刺史府,一路向北出了城门,穿过了晓月湖,到了曾经她与少年藏身的那个山洞。

刻着名字的紫檀木牌和梦中的一模一样,她要找回来。

不过几日,山洞前的饿狼尸体都不见了,山洞中倒是干燥,角落里放着一堆乱柴,沈秋檀一眼就瞧见了乱柴堆下的靛蓝小布包。她上前用爪子将布包打开,里面放着她当初穿的一身旧衣,那个装了饴糖的荷包,还有一个绣了青竹的荷包,荷包里装了几锭碎银和零散的铜钱,最显眼的确实原来别再少年腰间的那枚玉佩。

触手细腻,温润如脂,这报酬很是丰厚。

如此看来,少年没有撒谎,他成功的等到了救援的人,要不然不会有这般妥帖的处理,可这里面没有她的紫檀木牌。

她将小布包略一归拢,刨出干燥松软的泥土和木柴,又将其覆盖,然后走出山洞,继续寻找她的紫檀木牌。

白雪反射着强烈的日光,橘黄小猫眯了眼,然而差不多一天过去了,山洞前的大片雪地都被她翻了个遍,竟丝毫找不到那木牌的踪影。

眼看红日西沉,她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城,刚进城便听到一阵喧哗。

“朝廷派兵来了!”

“终于来平叛了么……定的什么罪?”声音渐渐弱下去,他只是个平头百姓,袁贲屠戮半个城池的余威尚在,可也因着袁贲使他们不至于饿死,之前那位刺史大人倒是爱民如子,可真的是吃了这顿没下顿。

“当然是谋反啊!这还用问?听说领兵的是原来的千牛卫大将军,萧家四郎,萧旸萧季青!”

“嘶……”围观者倒吸一口冷气,从天子近臣成了一方大员:“竟然是这尊大佛!大长公主可真舍得,若是萧旸亲临,想必这丈定然是稳的……”

言语不胜唏嘘,终于有人问道:“那原先的那位刺史大人呢?”他人虽然死了,可当初若不是他不舍得那一仓粮食,也不至于饿死这么多人。

被问的人摇摇头。比起对死人的处置,他们当然更关心自己。

如今朝廷大军压境,这位袁大人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屠城……

“散了散了!竟敢妄自揣度袁大人,祸乱民心,谁再敢多说一句,本官必叫他身首异处!”

众人迅速散去,心中却不齿这小小乱兵的自称,不过是乱臣贼子、土匪头子的簇拥,竟敢自称“本官”?所幸朝廷的大军就要来了,这些小人也得意不了太久了。

沈秋檀眼神晶亮,朝廷终于有所动作了。

那个萧家四郎听起来很是了得啊。

如此一来,收拾了袁贲,沈大人的清白是不是就要洗刷了?

第十章 阎王萧季青

永昌十二年,十月廿六,小雪。

原千牛卫大将军萧旸手持旌节,出任济鲁节度使,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拨乱反正、平定济北、济中两州的动乱。

这一年,他不过二十整岁。

放眼整个大宁朝堂,怕是还没有一个人能及的上他的升迁速度。

弱冠之年的节度使,辖包括济北、济中在内的十一州,总领一个道府的军务机要、社会民生,其威风堂堂名声四扬,不知气死了多少熬了半辈子都没熬上个有真正实权的官家子弟。

同样都是官家子弟,怎么偏偏萧旸可以这般威风?

这就要说起他的另一重身份了,比起一个节度使之位,他身为昌寿大长公主李慎与护国公萧禹独子的身份更值得为人称道。

济鲁道面积不大,比起其他道府总辖的动辄十几二十几的州郡,济鲁道算是小的,可济鲁道物产丰富,又地处大宁的中心偏东南位置,并不需要像其他边关道府,还要令设大都督,以督边境防卫。

是以,身为济鲁节度使的萧旸可以直接向朝廷汇报,向皇帝汇报,尽管只是个三品官,向上却无过多的层级管束。真要说起来,六部尚书,也不过三品嘛。

这可真是……

“这可真是……叫人……生恨!”节度使的人选叫袁贲措手不及,直气得双肋生疼。他一拍桌子,桌子一阵晃荡,他身上的肉也跟着抖了抖。

跟着他拉起谋反大旗的亲随、将领、幕僚,各个低头垂眉,默不作声。有几个眼珠一骨碌,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想后路了。

有些仗,一报名号就已经定了输赢,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烛火照亮了一室的紧迫。

既然敢反,自然就该做好了被平的准备,可袁贲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难缠的家伙。

萧旸黄口小儿不足为惧,可他身后的护国公府为了这小儿能坐稳节度使之位,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还有那位昌寿大长公主。

萧旸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手握实权。

如今自己骑虎难下,前后艰难,那位会管自己么?

夜凉如水,不知哪里传出一声猫叫声,袁贲更觉心烦,他挥挥手叫众人下去,想了想又吩咐道:“请大姑娘过来。”

…………

沈秋檀确实不能靠的太近。

节度使要平乱,袁胖子身边的守卫更加森严,沈秋檀借着身躯小巧、动作轻盈,想要靠近袁贲身边,但尝试几次都被守卫丢了出来。于是,她又想盯着袁楹心,只是这位袁大姑娘不知是对气味还是什么特别敏感,每次当沈秋檀靠近,婢女都还没有发现,袁楹心就先发现了。

沈秋檀有些焦急,看目前的态势,那位节度使对上袁家父女应该是压制性的,恶人能受到惩罚自然是极好的,可她还惦记着沈大人……爹爹的清白。

一阵熟悉的暗香随风浮动,沈秋檀知道是袁楹心来了。

橘黄小猫缩进袁楹心必经之路的黑暗里,许是袁楹心的全付心思都在新来的节度使身上,这一回,她并没有察觉到沈秋檀的存在。

她从沈秋檀面前匆匆而过,有那么极短暂的瞬间,读心术大发神威,终于让沈秋檀捕捉到了她的心中所想。

袁楹心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沈晏沣究竟把东西藏在哪儿了?”

沈秋檀已知道了沈大人的名字,也确定了自己的身世,可如今听到袁楹心的想法,仍旧云里雾里,爹爹藏了什么?

值得这一对父女焦急寻找?难道找打那东西,比迎敌还重要么?

若是自己能找到这样东西……

小花猫一阵抓心挠肺,最后钻进了浓重的夜色之中,转身不见了踪影。

…………

萧旸的大军正在逼近济阳城,就是这个时候,济北州的近邻,潍州刺史郭琦忽然反了,这一回,不是因为天灾,而是起于兵祸。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俊朗的将领,勒住了前行的马。

呵,当真是起于兵祸么?

没想到这个袁贲倒是有些手段,竟然有人甘心为他奔走,想“围魏救赵”,可他是那种让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么?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此处恰在济北与潍州的交界,我们是否要先去潍州?”折冲都尉陈潼一脸忧色,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实在摸不透这位新节度使的想法。但两州相比,济北州顶多算个粮仓,潍州可处于地理要塞。

孰轻孰重,谁都分得清楚。

萧旸盯着陈潼,瞳孔微微一缩,半刻方道:“不,按原计划行事。”

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

济阳城,刺史府中。

少女素手燃香,不多时,袅袅的青烟腾空而起,进而化作无形,甘甜醇厚的奇楠芳香缓缓室内充满,袁贲浮躁的心终于暂时平缓,袁楹心跟着松了一口气。

按照自己说的,父亲告诉了那人,他们已经找到东西了,但想要得到,就必须要拿出诚意来。

潍州刺史谋反,诚意他们看到了,但那样东西其实从来不曾找到过。罢了,实在不行做个假的,先渡过眼下的难关才是关键。

如今潍州刺史谋反,不管是不是起于兵祸,都一样能暂时解了今日之困。这一招,实在是高。

“大人大人,不好了!”

“何事慌张?”袁贲说别人慌张,他自己也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父女两人都有些紧张。

“回禀大人,有一队兵马已经在南城门外三十里驻扎了。”

“嗯?”袁贲因为肥胖常年拉耸的眼皮一下子睁了起来:“领兵者何人?”

“正是新任节度使萧旸。”

碰的一声,这回不是袁贲在捶桌子,而是肥硕的身躯一下子倒在了椅子上。潍州地处中部要冲,正常人都不会舍潍州取济北!

“怎么会这样?”袁楹心眼神闪烁,脸色有些发白,局势已经失控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是自己么?

前世,父亲也谋反了,当时,也不是没有节度使前来,可来的人并不是萧旸,而是王太后的侄子王充之。王充之与萧旸都算是皇亲国戚,但十个王充之都比不上一个萧旸。

上一世,王充之被郭琦一箭射瞎右眼,万箭穿心而死,但萧旸是谁?不说他调任京畿十六卫之后如何风光,但说他在边关御敌的三四年间,就有各种名声传出来。

最叫人耳熟能详的一段传闻,当时萧旸为凉州守城副官,西狄乌古斯部听闻将帅离城,城中无人主持,便磨拳霍霍趁着夜色进行偷袭,结果,乌古斯部的三万大军被城中的三千将士狠挫于城下。原来,是萧旸临危不惧,亮出自己的身份,指挥了战斗。乌古斯部首领阿克耶不信邪,听到城中不过将士三千,盘算己方还有一万余人,便预备再战,然而萧旸直接率领一千骑兵悄然而出,出其不意的偷袭了他们的大本营。

阿克耶差一点就被活捉……

自那以后,萧旸一战成名,背地里更有不少人叫他“玉面阎王”,其名声能止小儿夜啼。

袁楹心知道,他必然不会那么好对付,从他没有改走潍州,而是继续来攻济北州便可揣摩一二。

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还有,来的是萧家未来的家主,而非王太后的子侄,难不成是在京中的权利角逐中,王太后失了势?

袁楹心素白的脸上,有微微的怨怼,她这个父亲呀,为何依然这么残暴和无用,只会逞匹夫之勇,毫无计谋依仗可言。也怪她,重生回来的时间太晚。

她重生归来的那一刻,恰好是他父亲攻破济阳城,下令屠城的那一刻。

她不想再死一回,可眼下困局又该怎么办?

第十一章 火烧刺史府

一群人围着袁贲嗡嗡作响,袁楹心悄悄的退了出来。

眼看萧旸就要兵临城下,自己反倒成了瓮中的鳖,一旦济阳城破,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她想起之前见过的那些被屠戮的尸体,遍体生寒。

不,她一定要想出一个办法来,不能就这么死了。

死在比上一世还早的年华里。

有谁,重生一回,比前世死的还早么?

…………

刺史府内人心惶惶,沈秋檀却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那个满身沐浴在金光之中的男人,她的爹爹又出现了,这一回,还有一个温婉娴静的女人,那是她的亲娘,陈氏。

梦境让她自己回到了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沈晏沣某了外放的缺,地方偏僻穷困,但夫妻两个竟十分欢喜,京中的沈家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当时的沈秋檀已经四岁快五岁了,这个年纪,别的孩子早都会说会笑了,可她除了吃饭睡觉如厕之外,其余的所有时候竟然都在发呆,是真的空洞到没有意识和灵魂,即便吃穿也只是凭借本能。

可就是这样,沈晏沣依旧宠着她这个唯一的女儿,而照顾沈秋檀的衣食住行也全是陈氏亲力亲为。

沈秋檀感受着这一切,眼眶微微发涩,她真的可以成为这个沈秋檀么?为何她没有早一些到来?让他们看看,自己其实不傻?

攻城的号角响起,鼓声如雷,沈秋檀睁开眼睛,圆圆的猫眼中一片坚定。

既然她今生是沈晏沣的孩子,她总要做些什么。

刺史府内一片惊慌,一如当初袁贲率兵攻打济阳城的模样。

橘黄小猫趁着众人不注意,摸进了之前从未有机会踏足的地方,那是曾经太守府的账房,她瞧见刚才有个婢女鬼鬼祟祟的进去了。

门上锁头已经被打开了,沈秋檀悄悄张望,就见那个婢女正在匆匆翻找什么,城头的兵火交战声断断续续的传来,那个婢女的额上已经沁出了汗,手却在发抖。

不知是吓得还是急的。

沈秋檀认得这个婢女,她是袁楹心的贴身婢女,那个要抢自己小鱼干的春梅。

“大姑娘要找的四四方方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春梅呼吸愈发急促,沈秋檀轻易的便可读到她的心中所想。

啪塔一声,春梅慌乱中都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一个暗格应声打开。

她踮着脚从有些高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柜子,许是对暗格十分信任,小柜子没有上锁,里面有一个较大的信封,封口用蜡油封得好好的。她想起大姑娘的交待,一把撕开了蜡封:“竟然是两本册子,一本是原来刺史府的进出和整个济北州的仓储记录,另一本……这是《陈氏香谱》!”

陈氏,是那个以制香闻名的广陵陈氏么?

春梅心中激动起来:“这个也是四四方方的,不管是不是大姑娘要找的东西,但单凭这一本香谱,大姑娘定然会重重赏赐自己!广陵陈氏虽然比不上五姓七望那般的世家大族,但在制香上,独有名声。大姑娘最爱调香了……”

沈秋檀心里也激动起来,看不出啊,春梅竟然识字,难怪看不惯猫吃的比人好。

春梅心中一片火热,立刻就要拿着香谱去领赏,反而对那账册不甚在意了。

喵!

就在此时,一只猫忽然窜了出来,锋利的爪子抓向春梅的眼睛,春梅吓了一跳,匆忙躲开,结果虽然避开了眼睛,但脸颊脖颈却传来清晰的痛感。

“啊!啊啊……”春梅连连尖叫,她的脸,毁了,她双手捂着脸,手上的账册和香谱自然掉到了地上。

橘黄小猫张大嘴巴叼起两本册子,迅速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她听到过袁贲和袁楹心的心声,知道这账册或许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可这账册记录了刺史府的进出,清楚明白,父亲没有贪污更没有抱着金屋不放粮,有了这账册,她便可以洗刷父亲背负的恶名了。袁贲因为父亲背负恶名而愉悦,但她既然身为人女,怎么能看着旁人给自己的亲爹破脏水。

橘黄小猫飞奔到一隅,确定左右无人,才把账册和香谱珍之又重的埋进了一棵被扒了皮的老树下面。然后又兴冲冲的跑了起来。

城头传来的喊杀声,在袁贲父女看来,无异于是索命声,但听在沈秋檀耳中,简直是最悦耳的华章。

她越跑越快,浑身兴奋的发抖。袁贲出身军旅,对行军打仗确实有些心得,所以在他占了济阳城之后,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所有的物资器械并没有分开囤放,而是直接充入了原本刺史府的仓库,放在了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现在战事已起,一半的作战物资早早的运去了城头,但库里还余下一半。

那是袁贲的补给。

沈秋檀变成了猫,多了读心之术,力气也没有随之消失,此刻,她嘴里衔着两根绳子,系着的都是火油。

也不知道是谁给袁贲提供粮食和物资的,火油、硝石,样样齐全,现在正好方便了自己!

小猫的眼睛晶亮,十分的有干劲,这是她早都谋划好了的,生火工具早都准备的妥妥的,假如之前不是发现了春梅的鬼祟,她应该早将刺史府点着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

一只猫能做什么?

只要她自己觉得还是个人,她就能做人能做到的事。

盛放战事物资的仓库必然有人把守,所以沈秋檀先点着的是袁胖子的书房。

“走水了!走水了!”袁胖子虽然不读书,但书房向来是他议事的重要所在,是他的脸面,这会儿书房不知何故起了火,便有人拉着守仓的小兵们去救火,那两个小兵很犹豫,可想想书房距离此地不远,书房被烧了,他们也要被责难,犹豫一番还是拎起了水桶,跟了上去。

橘黄小猫故技重施,冲进仓库之中,开心的浇着火油,不多时,整个仓库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过这还没完。

去书房救火的人和府中剩下的人,很快便发现了不对,不光是书房,连大姑娘的小院子也充斥着火油的味道,如此看来,定然是有人故意纵火,可纵火犯还没找到,紧接着整个刺史府都被点燃了。

这个时候,被烧了房子的袁家大姑娘在做什么呢?

她已经乔装改扮好了,更早早的出了刺史府。

对不起了,爹爹,即便重活一回,我能救的,也只有自己了。

身后的大火越烧越旺,袁楹心猛地回头,就看到整个刺史府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她眼中闪过惊慌、痛苦,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这个萧旸果然厉害,竟然这么快便收买了府中人,来了一出里应外合。

幸好,她没有留在府中。

她一脸的侥幸,跟着她的汪春山亦然。

良禽择木而栖,在袁府浸淫多日,春山发现跟着这位袁大姑娘,比跟着袁贲要更加光明的多。

熊熊大火之下,被历代刺史作为官署的济阳城刺史府渐渐化为灰烬,连同可能被翻起的秘密,一同掩埋。

第十二章 报仇要趁早

火势凶猛,红舌肆虐,渐渐的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沈秋檀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圆溜溜的眼睛里一片漠然。

当日袁贲带领一万叛军攻城,自己父亲只有三千将士御敌,可父亲还是选择了守城,守住他的原则和做人的底限,一旦城破了,城中的六千百姓又该遭受何种命运?

结果,三千忍饥挨饿的将士奋战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等到朝廷或邻近州郡的救援,他们流干了最后一滴血,看着袁贲的铁蹄破门而入,大肆屠城……

小猫叼着香谱,渐渐隐匿在黑暗之中。

报仇要趁早,放火、杀人,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若是同情袁贲一众,谁来同情自己的父母和那些死去的将士?

遭逢离乱,谁比谁更无辜?各为其道罢了。

…………

城外,萧旸很快便收到了线报,不久之后更看到了城中燃起的火光。

“是我们的人干的?”

“回禀大人,我们的人是想趁机纵火,可还没来得及……”

那这火又是谁放的?

“许是城中的百姓,袁贲此子太过暴虐,进城当日不仅斩杀了沈刺史一家,更是屠了两千余民,几近半座城池了。许是有人心生怨怼也说不定……”

说不定啊?萧旸长眉微扬,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

这一把火来的恰到好处,自己省下的可不只是攻城的时间、物资,还有身后这群将士的生命。

此时,城头上指挥战事的袁贲也看到了身后燃起的火焰,火苗最旺盛的位置就在刺史府。

“啊……呀!”他肥硕的身躯晃动着,一团肉纠结在一起,细小的眼皮里挤出两滴泪水:“楹心啊,你竟然先爹爹而去了!”

看着城下兵强马壮、装备悍勇的正规军,再看看他强迫难民纠结的军队,袁贲抽出腰间宝刀……

嘶吼声不停,耳边都是锐器入肉的声音,袁贲狠狠的、不甘心的望了一眼北方,似乎是在埋怨那个人没有救他。可他也知道,如果易地而处,他变成了身后谋划这一切的人,他也不会出手。

宝刀上镶嵌着一大四小,共五枚红宝,此刻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袁贲自嘲一笑,宝刀配英雄,这便是自己最后的归宿了。

他咬紧牙关,瞪着城墙下的萧旸,干脆利落的抹了脖子。

萧旸回以一笑,那笑容中并无半分波澜,反而轻描淡写,更多的是早就料到的笃定。

袁贲看到了这个笑容,睁着眼倒了下去,真正的死不瞑目。

首领自刎,乱军投降,济阳城不攻自破。战斗提前结束。

第二日,萧旸整治军容,肃然己色,随着大军一同进了城。

此刻,刺史府的火已经被扑灭。

他勒马停在刺史府已经去了一半的府门前,长长一叹,转身欲走。

这把火烧的干净,无论是袁贲还是沈晏沣,都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他还要从别处下手。而且,济北州是收回来了,善后还要做,同时还有一个潍州正虎视眈眈。

叫他驻足停留的时间不多。

喵!喵喵!

见他要走,一只橘黄小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叫声颇为焦急。

萧旸应声回头,就见那只小猫正在奋力的刨着什么,可是它的力气太小,瓦砾青砖又太厚,它始终挖不出来。

软萌的憨态,叫人忍不住就要帮忙。

萧旸面带讶色,给了左右一个颜色,立时就有两个小兵上前,帮小花猫挖了起来。

不过萧旸叫人帮忙不过一时兴起,他并不预备等在此处,看看那小猫究竟在挖什么。他预策马离开,身后忽然传来小兵的声音。

“大人,您快看,这是什么!”

萧旸再次回头,就见小兵惊喜的呈上来一本账册。

“这……是沈晏沣的东西!”萧旸脸色一变:“怎么会在这里?”

萧旸收了账册,去找小猫的下落,但除了满目的残垣断壁,哪里还有小猫的影子。

可若是以为他会直截了当的走了,那就错了。

“你们可记得那小花猫的样子?”

左右点点头。

“这账册附近可有什么东西,比如小鱼干一类的在引诱它?”

左右摇摇头。

真是成了精了:“好,让画师画像,各处张贴,找到该小猫者重重有赏……嗯,就赏三石粟吧。”

三石粟!现在济北州最缺的是什么?何况是足足的三石粟!公子这一招可真是妙。其中一个府中跟来的仆从习惯性的想夸赞几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以三石粟的价值换一只小花猫?这恐怕还是大宁开国以来的头一遭。

光他们带来的画师,随便出手来一张画,那放到外面,都不只一石粟的价格了。

可看着扬长而去的玉面郎君,左右仆从只能依令行事。

收复济阳城,只是萧旸的第一步,他来此还有更重要的目的,他要找一样事物。可惜的是,与那事物仅有一丝可能相关的沈晏沣已经不在了。

策马行至南城门,萧旸吩咐下去,着人好生安葬沈晏沣并其妻。人都死了,还是守城战死,何苦叫人不得安生。

至于那只小猫,能如此行事,说明它极通人性,更说明它身后还站着一个主人,只是不知这个猫主人是何方神圣。

他为何要将这账册给到自己?那放火之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他这么做,背后还有何目的?

所以,小花猫的主人还是要找,他手里既然有沈晏沣的账册,说不定还有那物的线索。当然找人哪有那么容易,张贴小花猫的画像,也只是碰碰运气,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

小花猫当然通人性了,因为她本来就是人。

至于力气,她也是有的,只不过担心暴露出来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才刻意装作挖不动瓦砾和石块。

见那位节度使大人已经拿到了账册,沈秋檀就悄悄的藏了起来,然后一路向北,回到了那个山洞。

不找到紫檀木牌她始终无法死心。

猫爪留下一串串的梅花脚印,沈秋檀地毯式的搜寻了一圈,忽然觉得全身血液流速加快,接着加快的是她的心跳声。

她瞪大了眼睛,立即回到了山洞之中,这种感觉和之前变猫有些像啊!

好慌……

慌着慌着,那一股骨骼挤压又撕扯的袭遍了全身。

沈秋檀浑身颤抖着,她很紧张,原来变成猫以后还会再变么?这一回她要变成什么?

是狗?是老虎?会不会变成虫子?

最关键的是……还能不能再变回人?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一股香气随着疼痛渐渐散溢开来,沈秋檀蜷缩在靛蓝小布包上,默默的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一阵冷风吹进洞口,雪粒子也随之滚了进来。

原来,又下雪了。

沈秋檀被冻得打了个激灵,怎么忽然这么冷了,她下意识的伸出舌头想舔一舔爪子……

咦?人的皮肤!

竟然变回人了!

沈秋檀快速的从小布包里拿出原先的旧衣,穿上发现大小正好,这还是自己原来的身子。

还是做人好!她美滋滋的打开自己原先的荷包,将一颗饴糖放进嘴里。

饴糖软糯甜香,慢慢的在口中化开,沈秋檀满足的眯起了眼睛。这是对自己纵火成功的奖赏,也是对她重新做回人的庆贺。

紫檀木牌可能找不到了,可她找到了自己。

从今往后,她便是这个世界的沈秋檀了。

她将香谱和玉佩贴身装好,又将少年留下的那包碎银子单独揣进了怀里,之后才将小布包叠好珍惜的收了起来。

这些便是她的所有了。

雪渐渐大了,沈秋檀走出山洞,她要再回城看看,回去帮父母收敛尸首,回去看看袁家父女是不是死透了。结果等她回到城中,发现那位节度使大人已经下令将父母安葬了,而一只小花猫的画像挂满了整个济阳城。

沈秋檀砸吧砸吧嘴,回味着饴糖的香甜,心中愤愤,原来自己只值三石谷子啊!而且,这画师画得,可真不怎么样。

她并不知道,她这回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

第十三章 粮食去哪了

冬日天冷路滑,时有降雪,车轮轱辘向前,速度不敢太快。

苍白容颜的少年,裹在白狐狸毛斗篷里,后背懒懒的靠在车壁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爽的日光透过窗纸落在了他的脸上,有些晃眼,少年干脆闭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就像是落了两只蝴蝶。

崔烈别过头来。

琋儿和姐姐太像了,一样的瘦弱。

京城就要到了,真要把这样的外甥送回那龙潭虎穴么?按他想,既然已经这样了,倒不如趁机扮做假死,去北川逍遥快活。

“舅舅,我们在前面的三水县分开吧。”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毫无睡意。

“琋儿……你,听舅舅一句劝。”

少年摇摇头,出言打断:“我姓李。”

有些事,必须要去试一试。

他垂下眸,叫人看不到他眼中的晦涩。如今,国有奸佞当道、宦官秉政;门阀党争不休;地方割据不止;加之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义军迭起,济北和潍州就是最好的证明。

宁国事态已经岌岌可危,国本将动,可这个时候,他那位父亲,他的兄弟们,都在做什么呢?

呵,争来争去,只看得到眼下,大梦不醒罢了!

真等到四夷磨刀霍霍、踏破中原入口,长驱直入的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必须要回到京城。

崔烈哑然。

“舅舅,我们在凉州可有人手?”

“你问这个干吗?那是萧家的地盘。”他和外甥已有三年没见,这三年他变得着实有些多。原来不谙世事,不是吟风弄月,就是将自己关起来研究机关术、造机器,现在……

三年,真的可以叫一个人改变这么多?

李琋岂会不知周烈心头的诧异,可知道并不代表他会解释。

他不是没有想过隐姓埋名,偷偷培养势力,可经过一路的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先回京城,做回他的六皇子。

李珣杀自己,不过是顺带,染香之毒已经深入自己骨髓,自己一个病弱的、中毒的,又无母族可依的幼年皇子,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让人放心的,而叫他们放心自己才有更多机会,才能加快效率。

常理推断,如果自己不傻,定然会如同舅舅所言,找个地方躲起来,暗中壮大,可自己傻啊!

崔烈如何也想不到他的经历,可想起亲姐,他还预备再劝,却在此时,忽闻车外人来报:“将军,前面就是三水镇了。”

…………

济北城中,沈秋檀裹在一件半新不旧的夹袄袍子里,手里拿着个破碗,排队等着施粥。

距离刺史府的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沈秋檀混在难民当中,自然也听到了不少风声,比如说朝廷不是不管济北和济中,曾经更是先后两次拨款拨粮,只是这赈灾之物不是沉了水,便是遭了火。

几次三番,负责押送物资的官员自然少不得被问责,但当时朝廷正逢多事之秋,权党倾轧,多方意见不和,自然就影响了之后的赈灾效率。

她还听说,大宁朝其实已经是翻了天。

两个月前,韩王李琅谋反,虽然有良臣悍将固卫了京畿安宁,及时镇压了韩王,但太子李珒却身陨于这场哗变之中。

且不说太子一死,又有多少人心思浮动,沈秋檀更关心的是自己的肚子和朝廷对她爹的处置。

只是不知为何,竟一直没有相关的消息出来。

前面领到粥的人感恩戴德的说着吉祥话,夸赞起这位新来的节度使大人就像不要钱一般。

不过,细说起来,这位萧节度使确实是棵粗壮的大树。

听闻,济北州的施粥要持续到明年开春,第一轮春耕之后,而在朝廷第三次押送来的米粮到来之前的整整一个多月,都是这位萧节度使在负责调度。济北、济中遭了灾,周边各州郡自然也不会毫无影响,更兼之潍州还造了反,萧旸从本就少粮的济鲁道并不容易,当然也不是一点粮食也拨不过来,而是拨过来的只能坚持半个月。

至于剩下的半个月,萧家自己的米粮便就位了,抵达济北的速度比朝廷的赈灾粮还要快半个月。

众人无不感叹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个好爹,再有个好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一阵冷风袭来,沈秋檀呵出口白气,或许,她该动身去京城了。

早在将账册给到那位萧大人之后,她便想动身去往京城,她想,那个奶娘带着弟弟,肯定也是奔着京城去的。

可去京城的路并不好走,且不说萧旸在攻下济阳城之后就封锁了全城,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息了潍州之乱,活捉了逆首郭琦,听说郭琦现在就被押往京城的路上。

到现在,自己孤身北上也不是那么容易。没有车,没有向导,就算有官道,可官道也有分叉啊!何况,这个年代,冬日行路本身就加重了风险。

排了半天的队,终于轮到了自己,沈秋檀冲着施粥的小兵连声道谢,才小心的端着粥蹲在距离粥铺不远处的角落里,珍惜的喝了起来。

粥早凉透了,汤水稀薄,可毕竟来之不易。

她喝的很慢,边喝边盘算着萧家这半月填进了多少粮。

说起来,还有个疑点,一直悬在她的头顶。

按理,以济北州的种植规模,但去年一年屯下的余粮,也不应该只撑了半年啊。

济北州的作物多以小麦和黍子为主,这两种作物都算好侍弄,产量更是不低,兼之去年风调雨顺,济阳城的粮仓里,该是囤积了不少粮食才是。

这一个多月,沈秋檀一边学习这里的语言,一边将济阳城的往事了解了个大半。

这场旱灾旷日持久,长达半年之久,虽说远比其他地方坚持的更久一些,可靠的都是当地百姓自己的存粮,因着前一年的风调雨顺,家家都有存粮,可存粮也有吃完的一天。

吃完小家的存粮,自然就想着吃公家的,可是公家拿不出来,所以到最后连树根树皮都没得吃了。

沈秋檀将碗底都添了个干净,眉头却不见松开。

城中没有存粮,爹爹都饿着肚皮,那么,济阳城的屯粮,到底去哪儿了?

第十四章 你抓我干嘛

沈秋檀端着空碗,看着长长的队伍发呆。

莫非,这便是朝廷迟迟不给父亲正名的理由?难道那本账册没有记录么?还是说萧旸另有私心,并没有将这本账册公之于众?

事情到目前为止,她竟然丝毫没有怀疑过是沈晏沣动了手脚。

沈秋檀心里很焦急,却也知道,以她现在的能力,怕是查不出来什么了。

罢了,为今之计,还是先北上与弟弟团聚要紧。

她将空碗揣进袍子里,看着天色尚早,又动了出城的心思,而且因为所有城门紧闭,她到现在还没能去父母坟前祭拜。

沈晏沣夫妇的墓,就落在晓月湖往北一里地的半山腰上,靠山邻水,位置不错,以沈秋檀现在的脚程,并不需要耗费多久,可因为城门紧闭,她变回人后,竟然一直没能去祭拜。

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北城门,隐隐约约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骚动,沈秋檀不着急了,她找了个位置和其他闲汉一起,晒起了太阳。

目的么,自然是想听听风声,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不多时,果然见一队人马快速的进了城,城门吏迎了上去,领头之人声音洪亮:“大人有令,即日起,解除济阳城的封锁,但经过之人,仍需要严格盘查!”

不用问,能颁布此等命令的这个大人,自然便是萧旸萧大人,沈秋檀却盯着传令人的马匹,那马腿又高又稳,想必跑的极快,若是自己能有一匹这样的马,顺利北上的几率应该要大上几成。

不过现下城门突然大开,莫不是整个济鲁道已经安定了下来?如果这样,自己一路也能好走些。

传令人又道:“另外,新来的刺史大人不日便要抵达济阳城,尔等且做好准备。”

新刺史由京中委任,要进济阳城,自然是走最顺的北门,城门吏肃然神色,满口应是。

城门大开,闲汉们动了起来,关了一个来月,都想出城活动活动,沈秋檀顺势的加入了出城的队伍。

看这架势,萧旸管的只是防止乱民流窜和饿不死,至于人口编户还是要等这位新刺史来,沈秋檀摸了摸自己黑不溜秋的脸,自己虽然是个黑户,却也等不及拿到正式的身份了,反正她现在也不预备以真实身份示人,还是先去京城再说。

她流着口水目送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离开……

“啧,小老弟,想吃马肉了?那玩意儿可不好吃。”排在她后面的一个瘦弱青年将她的一脸馋像看的一清二楚。

沈秋檀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尴尬一笑。

喵的,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一番搜身,沈秋檀大摇大摆的出了城,她左右逡巡,见无人跟随,才大着胆子去了晓月湖。

这两个多月,她陆陆续续的又做了几个梦,多是一些父母的日常琐事,母亲温柔恬静,跟父亲的生活十分美满,若真要找出点儿什么,恐怕就是母亲一直记挂着为父亲再生个孩子,无论男女,是个正常的孩子就好。

沈秋檀已经二十岁了,自然不会因此心生不满,可她想到父母坟前,叫他们看一眼不傻了的自己。

无论是魂魄回归,还是穿越,自此而后,都只有一个沈秋檀了。

沿途冰雪湿滑,她的动作却十分灵活。上天没有给原来的沈秋檀一个聪明的头脑,却给了她十分强健的体魄,现在的她,很瘦,但力气和灵活性却非寻常人可比。

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已经到了父母的坟前。

随手捡了把雪,将脸擦洗干净,然后整理衣襟,跪下。

瘦骨伶仃的鸟儿扑棱翅膀,从她头顶飞过,沈秋檀酝酿了半天的话戛然而止。

熟悉的香味来了。

她她她,是不是又要变猫了?

逡巡一圈,她又想去上回那个山洞。

不对!

她警惕的看着四周,动作快过了大脑,几乎是拔腿就跑!

这种感觉,好像被什么盯上了,是谁?

是人,还是如同上回狼群一般的野兽?

沈秋檀跑的不慢,可她之前左右逡巡的动作,落在别人眼里就是贼眉鼠眼、心里有鬼了。

几乎在她奔跑的那一刻,树丛积雪里的一伙人,已经用箭头瞄准了他。

其中一个领头者,一抬手,众人将举着的弓放下,领头者又一个眼色,十来人已经冲出树丛去追沈秋檀了。

沈秋檀回头一看,喵的,果然被盯上了!

她越跑越快,在后面的人看来,简直就是一阵风。

身上越来越热,那一股熟悉的感觉开始冒头,香气更是越来越浓,就算自己藏起来,别人闻着味道也能找到吧?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那少年留下的玉佩和碎银都被她绑在大腿根了,寻常搜身一般可以躲过,可这一会儿,要是变成了猫什么的,她是先逃命还是先捡钱?

那块玉佩看起来就好贵好么……

她越跑越快,终于和身后的人拉开了距离。

结果刚窜出密林,就见一群人好整以暇的等在前面,一人轻松写意的立于马上,含笑看着狼狈不堪的沈秋檀,开口道:“你跑什么?心虚了?”

心虚你大爷!

“你抓我干嘛?”沈秋檀十分沮丧,但并不想在这人面前露了怯,脸上便露出十二分的凶狠。可惜她实在太过瘦弱,再狠也起不到半点儿威慑作用。

“呵,外强中干。”萧旸勒紧缰绳,不在意的吩咐道:“带回去。”

说完一夹马腹,踏雪而去。

…………

节度使的府邸自然不是区区刺史府可以比的,若真要比,只能说刺史府不过寻常府邸,而节度使所在之处,根本就是个军营。

大营主帐内,萧旸卸了甲胄,金笄束发,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袍子,许是怕这个颜色太浅淡显得不庄重,又有一条坠了玉佩的黑色革带牢牢的压在腰间,使他整个人看上去稳重又不沉闷。

他的桌上有些乱,几本兵书之下,露出有些破旧的册子一角。

若是沈秋檀在此,定然能一眼认出来那便是父亲留下的账册。

大帐的帘子被掀开:“大人,那小子不招,要用刑么?”

萧旸搁下手中的石獾笔,微微抬起头:“我去看看。”

第十五章 最后的机会

帐篷做的囚室,不算暗,可再亮堂也是牢房,气味很不好。

沈秋檀被绑住了手脚,固定在架子上动弹不得。

她心里不停的咒骂着,又不停的祈祷着:祖宗啊,什么时候变猫都行,千万别赶在这个时候!

一束光线投射进来,是有人掀起帘子,萧旸被簇拥着进来。

他步履稳健,身后的披风如同黑色的羽翼。

“世子!”

“萧大人!”

除了沈秋檀之外的人都在行礼,叫世子的多半是国公府的仆从,叫大人的几乎都是军中的兵。

萧旸摆摆手,走到沈秋檀面前,还不等开口,就听沈秋檀质问道:“凭什么抓我?我是偷了还是抢了,还是杀人放火了?”

萧旸挑挑眉,没有说话。

沈秋檀看他这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有些虚还有些气:“把我放了。要抓我也得给我个理由。”

萧旸靠近一步,无形中带出几分压迫,单刀直入:“你与沈晏沣,是何关系?”

“哪里来的那么多关系?沈大人是个好官,我不忍心看他死后寂寞,不过去祭拜一番,能有什么关系?”

“哦?那你跑什么?”声音不疾不徐,甚至有些慢。

“我……”沈秋檀眼珠转了转:“这么多人追,各个带着刀,换你,你跑不跑?”

“哦……”

不置可否的语气,沈秋檀一时拿不准他这个“哦”的意思。

“你和那只小猫什么关系?”

“什么小猫?济阳城还有猫么?老鼠都被吃光了,有猫也早进了人肚子了。”

萧旸摇摇头,问左右:“搜身了么?”

立即有一人道:“搜过了。”

“再搜。”平淡的像是叙说家常。

两个小兵开始对沈秋檀上下其手,她已经二十岁了,自诩为成年女性,就算现在的身体也有十岁了……

“不要碰我!你们凭什么动手动脚!”沈秋檀很想拿出权利义务那一套来,可她也知道,这群人根本不会听。

她的夹袄就要被脱去。

“够了!我是个女的,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吧!”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沈秋檀又羞又愤,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原本强撑的气势,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两个小兵停下了动作,去看萧旸,萧旸抬抬手,两人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好。

“就因为你是官,我是民,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么?我都十岁了,翻过年都十一了,你们这样……我将来还怎么嫁人?”

既然现代观念的东西不行,那就来这个时代的,沈秋檀越哭越委屈,开始还隐忍,到了后来索性放开了嗓子,四周鸦雀无声,沈秋檀的气焰随着委哭声来越高涨,她偷偷瞥了萧旸一样,这回总可以了吧?

结果,萧旸吩咐一声:“找个仆妇或者侍女过来。”

沈秋檀:……

喵的,怎么会有这种人!

“搜完上刑。”萧旸脸上只是寻常,甚至有些淡漠:“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为何对沈晏沣下跪?面露凄色?沈晏沣既然是个好官,为什么别人没有去祭拜他?”

沈秋檀盯着萧旸,恨不得咬掉萧旸的一块肉。原来他们早就等在那里了,还将自己的神态看的一清二楚。

“怕么?”二十岁的男人面对十岁的女孩子,自然是居高临下的。

沈秋檀收回了目光,眉眼低垂,她当然是怕的。

她既害怕被用刑,又担心自己忽然变成了什么,被这群人当成妖怪处理了。幸好,她的祈祷似乎起作用了,香气已经收敛起来,只是这个萧旸,与父亲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干系?她要承认自己的身份么?

从开始到现在,可以看得很清楚,人命在这位萧大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不多时,就有两个仆妇走进了帐中。

沈秋檀一抖,她没有选择。

仆妇收到眼色,一左一右去搜沈秋檀的身……两人搜的十分仔细,怀里、腋下已经搜了个干净,其中一个仆妇的手开始下滑,要去摸沈秋檀的大腿……

沈秋檀抬起头来,下唇已经咬出血来,双眼中是带着寒意的愤怒,以及愤怒之后的绝望:“沈晏沣是我爹,可以了么?”

“你说什么?”萧旸淡漠寻常的脸上终于闪过异色。

沈秋檀仰着脖子:“我说,我是沈晏沣的女儿。够了么?”

左右立即有人给沈秋檀松绑,萧旸指着一把木凳:“坐。”

沈秋檀坐下,又有人端了热茶来。

“可有证据?”证明你身份的证据。

“没有。”

“那把火是你放的。”声音平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沈秋檀捧着茶杯的手一滞,一个小动作就泄露了慌乱,她还不太懂得掩饰。

“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冒着风险火烧刺史府。”萧旸满意的道:“说说你的父亲。”

沈秋檀想了想:“清贫,爱护弱小,瘦弱却高大……”父亲年轻的时候很俊,身姿挺拔,但最后留给她的不过是一道瘦弱的背影。

热茶还温着,有人匆匆进了帐篷:“回禀大人,沈晏沣对其女十分紧张,济阳城中竟无人认得那位沈大姑娘。”

哦?原来是去找证据去了,这速度够快的啊!沈秋檀挑挑眉,心情有些微妙,原本的自己不过是个傻子,母亲恨不得万事亲力亲为,除了亲近的人,确实不知她的长相。

她看着保持着回禀姿势的令官,脸上的愤懑消失的干干净净,讽刺的道:“论族中排行,你应该称我为沈九。”

“唔,沈九姑娘。”这令官不知,萧旸却知,沈晏沣确实有个女儿在沈家族中排行第九。

沈秋檀点点头,看着对面的萧旸:“我其实也有一事想请教萧大人。”

第十六章 谁给谁交代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小姑娘,怕是不知道怎么死的吧?

萧旸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不过脸上的诧异转瞬即逝,便淡淡道:“何事?”

沈秋檀止了哭泣,坐直了身子:“我父为国捐躯,以瘦弱之躯抵挡贼寇入侵,我母死刚刚临盆,就死在那逆臣贼子的刀下,身首异处。为何现在城中竟还有人说,是我父亲拒不放粮,才导致灾民们流离失所,横尸遍野?我想要个解释。”

忍着委屈的平静,看上去更委屈。

萧旸却不为所动,最起码脸色上没什么变化,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咄咄逼人:“所以,粮哪儿去了?你父亲是济北刺史,整个济北州的存粮都哪里去了?如今他死了一了百了,你反倒过来问我?”

沈秋檀脸色一白,接着又一红,声音陡然抬高:“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若你是我,你会怎么想?所以,我这么想有何不对?”小姑娘想通过哭两声、高声说话,让自己变得理直气壮,呵,还真是有几分可爱。

沈秋檀呼吸不自觉的加重,她是动了真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怀疑爹爹监守自盗!

“我爹若真是固守粮仓,有粮不放,他何至于把自己都饿得瘦骨嶙峋?你可知我府上,除了我和我娘,爹和城中百姓的吃食并无两样,灾民啃树皮,我爹连树皮都吃不上……这样的人,会是一个监守自盗的人么?”

说道激愤处,沈秋檀的胸脯不停起伏:“更何况,持续近半年的旱灾,夏日炎炎,死尸遍布,可这些死人中有一个人死于瘟疫。萧大人,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都说事在人为,朝廷不作为,但我父亲能做的,全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一场旱灾持续了半年,但活下来的人足足还有六千,这放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年代,都是没有过的;更何况,这个没有过,还包括没有瘟疫爆发。这还不够么?扪心自问,换做是你,这种情形下,你又能做到几分?”

她越说越激愤,胸中越疼痛,却不预备收敛:“就算是这些灾民能活下来这么多,靠的是去年自家的存粮,但要是没有我爹,这济北州早都乱了!”

泪水无声落下,沈秋檀红着眼睛,狠狠的瞪着萧旸:“其实本来可以活更多的人的,济阳城中,除了那六千百姓,还有三千将士,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以瘦弱之躯抵挡着袁贲的万余叛军,真真的与城池共存亡。他们也是人啊……凭什么死了,还要担一个污名?他们为国捐躯,他们的家人可有抚恤?他们是否也要和我爹一样,死了还要被知罪?”

“若是这般,谁还敢从军?谁还敢奋不顾身的杀敌!”

萧旸想要张口,沈秋檀的话如同炮仗一般,一说不停:

“你知道袁贲是谁么?她女儿用的是最好的银霜炭,缺衣少食半年多,袁贲依旧吃的脑满肠肥,你怎么不去查查,是谁给了他粮食,是谁在供给他粮草?是谁在撺掇他谋反?”

萧旸脸色微变。

袁贲谋反,还另有隐情?

“你做出一副救人于水火的菩萨样子,说施粥就施粥,可在最危难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朝廷的军队又在哪里?难道我爹守的是自己的城池么?现在事情过去了,需要善后了,就拉我爹出来顶罪,凭什么!”

“我……只是就事论事。”

“好你个就事论事。”沈秋檀没有再哭泣,泛红的双眼带着讽刺:“那我也就事论事。你问粮食去哪儿了,难道我不想知道么?但是,萧大人啊,你口口声声说我爹监守自盗,证据呢?普通民众看不清楚也就罢了,你还看不清楚么?”

“凡事讲究个证据,如此污蔑我爹,污蔑与我我爹死守城池的三千将士,你又是何居心?”

她扬起头,毫不避让的直视眼前的男人:“所以,该是朝廷给我爹娘一个说法,给战死的将士们一个说法,人虽然死了,但这个污名,我们不担。”

帐中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十岁的女孩子介于女童与少女之间,瘦弱蜡黄的脸上,哭过的眼睛更黑更亮。不像有些底蕴的人家讲究的那般哀而不伤,而是任凭心中的委屈全部倾泻出来,而且一泻千里……

情绪外放,不知收敛,张牙舞爪,毫无一般世家子女的克制明礼,便是自己的妹妹也没有这么张狂。

沈晏沣是怎么养女儿的?

萧旸不得不正视起这个女孩,以及这件事。

死尸骤然增多,加上天气炎热,若是不及时有效的处理,确实会爆发瘟疫,但历经半年多,济北州却没有人染上瘟疫,若是一旦瘟疫爆发,不说是一个济北州,恐怕临近的济中和潍州也会跟着遭殃。

这的确是沈晏沣的功绩,无可辩驳。

萧旸眼中泄出一丝无奈:“沈九姑娘,确实……还有,你说袁贲造反,背后还有人?你……”

“启禀大人,那只小花猫找到了!”有人来报,喜形于色。

萧旸腾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吩咐道:“带沈姑娘回府城好生安置,不得怠慢。”

说完,便跟着那令官离去。

他一去,剑拔弩张的气氛随之淡去。

沈秋檀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这么久了,他竟然还在找小花猫?不信人,信猫?

想起萧旸之前的威逼利诱,沈秋檀愈发觉得,萧旸此人,怪异又狡诈的很,恐怕是脑子有病,当然,他看自己恐怕也好似看一个疯子。

…………

沈秋檀被抓了,但总有人成功的出了济北州的地界。

一个三十多岁的白净男人,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灰袍少年,走得十分匆忙。

“大姑娘,过了杜县,便不算是济北州的地界儿了,我们要不要歇一歇?”

那少年脸上涂得乱七八糟,因为天冷,又冻得通红,红红黑黑驳杂在一起,显得特别狼狈,看上去是极需要休息的。

可听了白净男人的话,那扮做少年模样的少女却道:“无妨,我还能忍得,还是要快些进京才是。”

留在这里一刻,危险便多一分。

爹已经死了,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她的未来,她的前途,都在京城。

第十七章 又变身了呢

济鲁十一州,原本不设道府,境内,自然就无节度使府邸。萧旸成了济鲁节度使后,直接占了原来济云州的刺史府当做自己的府邸,至于原来的刺史去哪里安府,就不是他管的了。

济云城成了府城,沈秋檀现在便被关在了城中萧府的一进单独的院子里。

至于萧旸那厮,还在城外三十里的军营之中,听说,在“威逼利诱”那只小花猫……

沈秋檀为无辜的小花猫默默的点了根蜡,又纠结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来。

宽敞的木桶里,水汽氤氲,水面上还飘着花瓣,沈秋檀摒退两个侍女,自己退了衣裳,看到大腿上绑着的玉佩和银子安然无恙,才解下来,光溜溜的钻进了浴桶之中。

花香清淡,热水蒸腾,她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

多久没有洗过澡了啊!

萧旸态度不明,但看上去还没有要取她性命的意思,她总不能太亏待自己。只是仍有些不可名状的烦闷,本以为城门大开,总可以想办法去京城了,没想到又被关进了更小的牢笼。

弟弟才刚出生,那个奶娘在自己的梦中只出现过一次,对其人品、手段一无所知,她能照顾好弟弟么?

不多时,她快速的出了浴桶,用老法子将那玉佩等物依次绑好,才又换上新衣。

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度变身,搞得自己总是提心吊胆的,还有这些贵重之物,如果变身后能有个藏纳之所就好了……

正这样想着,鼻尖忽闻一股香气,身上也升腾起一股燥热来。

沈秋檀心头一紧,这熟悉的感觉……又要变身了么?

自从上回变作橘猫,已经风平浪静许久,现在这屋子四周都有眼睛盯着,若是这个时候变身……

“沈姑娘,可洗好了么?”侍女敲了敲门。

“稍后。”沈秋檀的心要跳出胸口,要是这扇门打开,自己就要上演一出人变猫了。这侍女会把自己当成妖精吧?

“沈姑娘?”

“离我远些。”不是叫你稍后么?稍后啊,容我想想……

“姑娘可是害羞?”听闻这位沈姑娘的父亲好歹也是一州刺史,难道之前洗澡不用人侍候么?

“沈姑娘?”

那侍女又问,一声叠着一声,叫沈秋檀好生烦躁。

“我叫你远些!我不会逃跑,但以后谁也不准靠近这院子!”害羞你妹啊,我是怕吓死你。

侍女没想到前一刻还温柔如常人的沈姑娘,不过洗了个澡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怎么这样的喜怒无常?难怪原来那位沈刺史将她藏得密不透风,这种脾气一旦泄露出去,叫外人知道……

侍女耐着性子:“姑娘,您总得叫我进去把澡桶收拾了吧?”不过,世子对这位很是看重,她越不让自己进去,自己越要看一眼才能安心,她是京城国公府的下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哪里来的丫鬟。

办事不能毫无成算。

沈秋檀的全身都在发颤,骨骼间又传来那种压迫之感,疼痛如影随形,她知道,这一回,祈祷也没有用了,变身已经迫在眉睫,可若是不放那侍女进来,恐怕又会惹她生疑。

根据唯一的那一回变身的经验,时间或许还够……

想了想,沈秋檀心里迅速有了决断。

吱呦一声,她从里面打开了门,与那侍女打了个照面,脸色不豫的道:“快着些,还有,给我弄些吃的来,我先去里间睡一觉,睡醒自然会吃。”

说完便施施然的回了里间,只剩下不知该作何表情的侍女。

后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想吞回去,已经晚了。

沈秋檀觉得自己特别饿,这种饿甚至要盖过了身体的疼痛。

侍女却不淡定了,她长于京城公府,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这位沈九姑娘可真是……粗鲁到她形容词匮,怪道人都说靖平侯府愈发的上不得台盘了。一家教养究竟如何,看家中孩子便可知一二了。

侍女换来两个小婢,小婢合力将浴桶搬走,那侍女却抻长了脖子,往里间瞄了一眼。

从她的角度,透过屏风,只能看见床幔之后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那身影一动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

侍女再次觉得大开眼界,带着两个小婢利落离开。

当门关上的那一刻,床上的沈秋檀终于放开了粗重的呼吸。

全身骨骼咯咯作响,好痛!

香味越来越浓,汗水已经打湿了她新换的衣裳,可想起上次变身之后的意识不清,沈秋檀这一回要紧牙关,让自己务必保持住清醒。

“沈姑娘,我看你方才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帮你请个大夫来?”走到一半,侍女忽然想起沈秋檀方才的脸色,一脸惨白,毫无半丝热水沐浴后的红润,外露的脸上更是汗水淋漓。

那汗水不像是泡澡所致,反倒像是冷汗……

香倒是很香,沐浴的干花瓣不过随手抓了一把,没想到会有这般浓郁的味道。

沈秋檀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这人怎么就去而复返?

“你叫采青是么?放心吧,我只是累了,勿扰我休息。”声音含糊不清,倒真相是睡意朦胧。

沈秋檀牙关紧闭,双唇已经被咬得破烂,这个萧旸可真是难缠,连个婢女都必须让人记住姓名。

过了片刻,终于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沈秋檀才彻底的松了口气。

她现在倒在床上,浑身湿淋淋的,好似一条咸鱼……

蚀骨的疼痛一波连着一波,似那潮涌不停,沈秋檀晃晃悠悠,眼看就要被那疼痛的巨浪淹没,却总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

这一回,她要清楚的掌握变身的每一个环节。似乎,有一股灼热的暖流从胸口奔流到四肢百骸,最后又回归到胸口。

然后是此起彼伏的疼痛和越来越饿的肚子。

不知过了多久,沈秋檀一蹬腿,一下子蹦的老高。

天啦噜,毛茸茸的小白腿,这回没有变成小花猫,竟然变成了一只兔子!

她跳到妆台上,看了看铜镜里浑身光滑雪白,圆圆肥肥,唯有双眼是红色的白兔子……

看起来很……吸引人,吸引到……第一眼看上去,就想烤来吃了……

第十八章 吃肉的兔子

肥肥的兔子,肥肥的兔子,烤得香,烤得香……

撒上孜然辣椒面儿,一口吞啊一口吞!

沈秋檀吞了吞口水,心里猛地一突,上一回变身,得了读心的能力,这回变身的特殊技能……不会是……吸引别人来吃烤兔子吧?

太可怕了!

铜镜前,肥圆的白兔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闭上了那双如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

不能再看下去了,好饿,她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吃了……

这是惩罚自己不珍惜上回变猫么?还是觉得自己活得太久?

沈秋檀脑中突然浮现出之前见过的饿狼,和济阳城中那些比饿狼还饿的灾民……好可怕好可怕,自己这个样子,一旦出去,恐怕会被人分而食之的!

躲好躲好,绝对不能出去!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门口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沈姑娘,沈姑娘?”送饭的还是采青。

胖兔子一下子钻进被窝,软毛底下适时的传来肚子的闹腾声,她确实很饿了,做人的时候一天一碗稀粥也不是不能忍,但好似变了兔子,就饿的眼冒金星。

这阵饥饿来的……很狂暴啊!

食物的香味隔着门都闻得到,沈秋檀动了动三瓣嘴上的鼻子,一双红眼睛愈发耀眼。

我要是会说话,该多好!

要不试试?

“咳咳,进来,将食盒放下,你出去。”

是自己原本的声音,竟然真的能说话?会说话的兔子!沈秋檀心里不是不震惊,可是饥饿感已经登顶,让她自动忽略了其他的感受。

采青将依言将食盒放下,又望向那张金丝楠木的大床,可惜,依旧只能看见重重叠叠的床幔。

“出去,我不喜欢被人看。”

沈秋檀冷冷的道,采青只好收回视线,一边离开,一边体贴的给沈秋檀关好了房门。

她贴在门缝上,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那位沈姑娘在穿衣服?她摇摇头,迈步离开,这位沈姑娘真是怪异……此事,要不要着人给世子送个信儿?

但,世子刚上任,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机要事物,有必要为了个脾气差的女子再费心神么?

采青有些拿不定主意。

沈秋檀听着脚步声远了,一下子跳出来,小心翼翼的将食盒推进里间,才抬起前腿拍掉了食盒的盖子。

这个时候,她的口水已经几近泛滥。

食盒打开了,最上层一碟子青菜、一碟子木耳露了出来……

没有肉?好抠门的丫头!

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两个盘子就空了,但沈秋檀觉得肚子依然空空如也,她急忙推开第二层,糟溜鱼片、木须肉!

对嘛,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食盒一共三层,沈秋檀索性连最后一层也打开了,是一碗汤一碗米,味道和卖相都不错,可量实在是太小了。

没多少工夫,沈秋檀已经连盘子底儿都舔干净了!

但肚子这是闹哪出?吃了这些,不但没有平复,反而愈发饿了……

饿的心慌啊!

沈秋檀将食盒放好,放到门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心里盘算着,自己要不要去找找厨房在哪里?

她回到床上,将被子揉成一个长条,像是有人在里面睡的样子,然后又蹦到了门边,现在天还亮着,等到天黑再出去。

她打定主意,忽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着的银两和玉佩,还有娘留下的香谱,怎么不见了?去哪儿了?她又回到床上,将床翻了三遍,整个屋子也找了不下两遍,结果都没有。

她原来佩戴的紫檀木牌,也是变身之后就没了,难道每次变身要吞个什么东西?

这是变身的诱因么?

可怎么又不像,如果玉佩和银两是诱因,她可是随身带了许久的。

不过稍微费了点脑子,肚子似乎更饿了,左盼右盼,终于盼到天完全黑下来,盼到了采青亲自收了食盒……

沈秋檀,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推开门缝,窜了出去。

亲爱的厨房啊!你在哪里啊?

沈秋檀觉得自己现在这幅饿鬼投胎的样子真的是有些……羞耻,可肚子饿起来,羞耻什么的又算个鸟啊!

三瓣嘴动了动,她惊喜的向着一个方向窜去,那里有食物的香气,而且是肉香!

我爱吃肉,我要吃肉!

厨房里烟熏火燎,油烟不小,平时不是那些主子们派人取吃食,寻常人都不会久留,可现在是冬天啊。冬天里,府中暂时没有要伺候的正经主子,活计清闲,忙完之后,蹲在灶坑旁,取取暖,烤烤火,再喝喝小酒,斗斗牌九……

嗯,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此时,暖意融融的厨房里,管事张婆子正在同两个老姐妹一起,就着先前留出来的糟溜鱼片和木须肉下酒。她们都是原来济云州刺史府的下人,萧旸占了刺史府,却留了一半伺候的人。

圆胖兔子浑身发抖,都是气的,她双眼通红的盯着那两大碗糟溜鱼片和木须肉。

这都是我的,我的!

还以为是采青小气,原来是误会她了,竟都是这几个婆子在偷吃。

沈秋檀觉得自己肚子被气得鼓鼓的,她竭力控制住现在的脾气,这回的变身,已经影响到了她的情绪。

一个灰袍小厮冲了进来,看到小酌的三人,惊呼一声:“哎哟,我的祖奶奶哟,您几位怎么还在这里呢?”

张婆子此时已经喝的熏熏然,高高的颧骨上两团红晕,看上去有些滑稽。

那小厮去扒拉另外两个婆子,幸好那两人只喝了个半醉,比张婆子清醒多了,毕竟厨房不是她们的地盘。

“王妈妈,刘妈妈,府里来贵客了!请两位妈妈立即打扫出两间屋子来!”

王婆子看那小厮一眼,不以为意道:“府里现成的屋子多了去了,哪里还用特意打扫。”

“哎哟,您可知道那来的是谁?”

“是谁啊!”王婆子吃了口鱼片儿。

“这……总之是贵客,采青姐姐说,要安排那两位住在远香堂!”

远香堂?那可是府中最华丽最要紧的一处所在,不光景色最佳,风水最好,按位置来看,一般也是主家住的地方。莫非是节度使大人回来了?可他不是住在松涛苑么?

王婆子和刘婆子再也不敢耽搁,跟着刘贵跑的飞快,酒早醒了。

刘贵又拍了张婆子一把:“张妈妈,快起来,烧些热水,一会儿送到远香堂去。”

张婆子被拍醒,点了点头,刘贵快步跑了,而张婆子,喝的实在太多,竟又靠在温热的灶台旁睡着了。

沈秋檀心中一喜。

只见一个白团好似一阵风一般的冲进了厨房,也不嫌弃是别人吃了一半的,几乎两三口就把剩下的糟溜鱼片和木须肉塞进了肚子。

然后,她跳上灶台,又找到了还热着的馒头,足足一篓子……

肥圆兔子双眼放光: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一口一个馒头,吃了三四个,她才反应过来,这馒头一样的东西,竟然还是带馅儿的,不是馒头,是包子!真是美滋滋……

一篓子包子吃光了,半锅米饭吃光了,生的两棵白菜吃光了,五六个白萝卜下肚了……

啪塔一声,沈秋檀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扣着的碗,兔眼睛瞪得通红溜溜圆。

竟然是一大碗炖肉!

她看一眼睡的人事不省的张婆子,果然好东西都要藏起来……

吧唧吧唧,圆肥兔子脑袋几乎全部伸进了大肉碗里,那碗便随着她的动作渐渐倾斜,露出里面还剩下五六快的炖肉。

“爷爷!您快来!这里有一只吃肉的兔子!”

第十九章 祖孙夜相聚

嗝……

沈秋檀全身僵住,艰难的从肉碗里拔出头来,就见一老一小站在敞开的厨房门口,看那样子,比她还震惊。

她打了个饱嗝,差一点就要开口说话,三瓣嘴张到一半儿,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只兔子。而且,偷吃,被人抓了个现行,又该说些什么?

一老一小身后还站着不少人,最当先的便是采青。

但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那须发已白的老者。

他穿着一件檀色对襟窄袖大褂子,虽然衣裳颜色深沉,但火光的映照下,那衣裳上有隐约可见的暗纹,正随着光线流动而变换;而那个率先开口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圆领袍,一双黑色靴子上缀满了珍珠宝石,华丽的能闪瞎人眼。

“哎哟,竟然还有生得这么俊的肥兔!”老者看着不年轻,中气却是十足,他与旁边的孙子道:“好个乖乖,你祖母原来最喜欢兔子,这种小东西,不挑食,好养活,一生一窝!”

那少年挠挠后脑勺,爷爷是不是对不挑食有什么误解?兔子不挑食,但那吃的无非都是萝卜青草,这只肥兔子嘛,都吃上肉了,还能叫不挑食?

刚才醉酒的张婆子被刘贵一把拍醒,见到众人,已经吓瘫了。但现在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肥兔子上,少有人注意她。

沈秋檀被看得缩了脖子,看上去更像一个雪白的团子。

那老者一把上前,将她抱起,嘴里念叨着:“吃肉好啊,吃肉好!过两天带它去你祖母坟前看看。”

这话自然还是对那少年说的,少年不及回答,就有一队人马冲了进来。

寒风猎猎,冷月无言,马背上的男儿显得萧瑟又矜贵。

萧旸勒住缰绳,跳下马背,结结实实的跪了下来:“祖父。”

老者一手抱着肥兔子,一手亲自将萧旸扶了起来。

沈秋檀缩成一团,忽觉一道视线扫遍自己全身,冰冷又警惕,她红眼睛一瞪,萧旸眼波却不过一转而逝。

“四哥!”那少年惊喜的行礼。

“世子!”采青为首的国公府众仆。

“大人!”其余仆从和下属。

萧旸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原以为祖父要后日才道,没想到这般快。这才失了远迎。”

“四哥说的哪里话,是爷爷想念祖母,我又想念四哥,这才马蹄如飞啊!”那少年神采飞扬,同样的话在别人嘴里说出来大多会叫人觉得是有意恭维,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多了十分的真诚。

“就你嘴甜!”萧旸笑骂一声,扶了老者的手臂:“祖父,怎么不早些安置,还跑到了厨房?我扶您回去休息。”

老者抱着兔子,任由他扶着,却不预备走。沈秋檀努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奈何她现在就像是一个会发光的白皮球,怎么藏,都是首尾难兼顾。

“这兔子……看上去可不轻,让孙儿给您抱着吧。”萧旸并不知先前种种,以为这兔子是跟着他的祖父来的。

“四哥说的没错,这肥兔子还吃肉呢!难怪长得这么肥,看上去……就很好吃。”

沈秋檀的软毛一下子都硬了起来,你才好吃呢!我之前才不是这样肥的。

老者摸了摸她背上的毛,笑着道:“别吓坏了它。”

又与萧旸道:“不急着睡,我到了济云州就想起了你们祖母,忽然想吃老婆子当年做的福山大面……季青,昀儿,你们可要尝尝老头子的手艺?”

那少年连忙点头说好,萧旸略一诧异,也笑着称好。

“吩咐那些闲杂人等,都散了吧,没得一个两个的,都扰了我们爷们儿的兴致。”

萧旸一个眼色,采青带着众人告退,张婆子简直如同死里逃生,忙不迭的跑了。

一时间,不大不小的厨房里,便只剩下了爷孙三个和沈秋檀这只肥兔子。

老者净了手,找到了磨好的面粉,加上水就活起了面,两个孙子没有说话,沈秋檀更不敢乱跑,厨房里只有规律的揉面声。

一声一声,赤手揉面,面团与案板之间平板又有力的声音,好似时间都放慢了。

可能确实也放慢了,因为,沈秋檀又开始流口水了。

刚才,她根本就没有吃饱啊!

现在,那一股抓心挠肺的饥饿感又来了。

“四哥,济云州好玩么?”那少年眼睛亮亮的盯着萧旸,一脸的期待。

他叫萧昀,行六,是老国公爷,也就是眼前这位老者幼子的幺儿,同辈之中年纪最小,也最受长辈喜爱,他叫老国公爷“爷爷”,是亲昵更是长辈他的纵容与喜爱;萧旸规规矩矩的叫“祖父”,是守礼是克制是规矩。

萧旸似有若无的瞥了眼那只口水泛滥成河的肥兔子,才与萧昀笑道:“好玩,吃喝玩乐,虽不如京里那般精致,但整个济鲁道地势平淡开阔,处处都有野趣儿!”

“那有马场么?”

京城也是有马场的,只是京城虽然不小,但皇亲国戚、高官名士太多,一拳头下去,怕是能打翻八个,这马场自然就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萧家已经站在了天潢贵胄的顶端,自然有自家的马场,但位置是在京城之外的郊野之地,似萧昀这般,更喜欢在城中的马场随便跑跑的,这就要凭借手段了。

他在萧家受尽宠爱,但其父并不能承袭爵位,他的招牌自然就不如萧旸这位世子爷好用。

萧旸知他是想出出风头,回去好说给那一群狐朋狗友,并非真的想纵情赛马,只点点头:“回头我叫陈潼带你逛逛。”

“好!谢谢四哥!”

老国公爷一生戎马,共有四个儿子,长子和次子都是昔日死去同袍的孩子,收养来之后也姓了萧,三子四子才是亲生,现在的护国公是他的三子、萧旸的父亲萧禹。

老国公爷三十五岁才娶妻,一生也只娶了一个女子,便是已经仙逝了十多年的陈氏。陈氏祖籍便是济云州下面的一个小县城,这一回,老国公爷是来祭拜亡妻的。

遵陈氏遗愿,她死后想要魂归故里。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肥兔子的口水流成了河,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老国公爷盛了面,浇了卤,笑眯眯的准备了四碗面:“来,尝尝。”

第二十章 你也出去吧

早先张婆子的残羹冷炙早被收拾干净,一张四方小桌上,摆了四碗面,三人一兔各占桌子一角。

经过了和面、打条、拉抻,均匀用力而成的面,细如龙须、状若银丝、柔韧弹爽。

闻一口,浓香扑鼻,吃一口,爽滑劲道,回味无穷。

沈秋檀再也忍不住,三瓣嘴急不可待的埋进了面碗之中,吸溜吸溜,再也不愿意拔出来。

萧昀矜持的拿起筷子:“这兔子,怕不是成精了吧?不怕烫么?”

沈秋檀才懒得理他,现在对她而言,吃饭大于天,伺候好谁,也比不上伺候好自己的胃重要。她有一种预感,若是这一回吃不饱,她后面可能会面临很艰难的局面。

别人不过刚刚动筷,她的一碗面已经见了底。

沈秋檀抬起胖兔头,看着正优雅吃面的萧旸,红眼睛转了一转。亲爷爷来了,他应该不会如以往那般关注被关在角落里的自己了吧?他应该还没有发现,那个房间已经空了吧?

主要是方才采青的眼神,分明一直黏在这位世子身上,想叫人不注意都难。

现在正主回来了,采青的关注点应该已经顺利的转移了。

不过略微转了转脑子,刚刚平复不久的肚子又开始叫嚣,沈秋檀委屈的看着老国公爷。

一只圆肥如同白汤圆的兔子,瞪着两只红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你……

“咳咳……”老国公爷搁下筷子,将剩下的半盆面直接端到了桌上,对肥兔子纵容到:“吃吧。”

又转过头来,对萧旸道:“四郎何时有空?”

萧旸放下筷子,十分恭敬的道:“随时,祖父可是急着去祭拜祖母?”

现下还有不少事物需要过他的手,可那些与祭拜祖母比起来,不过是些冗杂小事了。

老国公爷点点头:“好,三日后,你们两个陪我去一趟青阳县吧。”

两个孙子点点头,又听老国公爷道:“少带点人,这是我们的家事。”

这便是对萧旸说的了,他忙道:“是。”

“另外,你祖母最喜鲜花,但这寒冬腊月,要找鲜花不免兴师动众,四郎多准备些香料,全了心意便也罢了。”

萧旸称是,暗自羡慕祖父祖母之间的情谊。

此时,三人的面碗也已经空了,同时空的,还有沈秋檀面前的那个盆。

萧旸和萧昀看着滚圆的兔子,都有些无语,老国公爷却笑眯眯的。

沈秋檀终于吃了个半饱,懒懒的靠在椅子上,露出了圆溜溜的粉白肚皮,那架势那神态,就好像是……一个人。

萧旸眼中划过一道利芒。

找到的那只小花猫,和自己当初见过的那一只,确实极像,可也仅限于相像罢了。

它根本不像是当初见到的那般通人性。

但眼前这只兔子么……

“好了,天色不早了,四郎早些回去安置,小六就陪着我吧!”

老国公爷抱起了兔子,带着孙子离开了厨房。

萧旸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才起身去往自己的居所。

夜风萧瑟,寒意催人清醒。

拐角的一株雪松前,萧旸星目微敛,剑眉紧簇,心中有疑窦渐渐生了出来,祖父到底从哪里弄来这样一只兔子?还让它上桌。

不过那兔子……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

老国公爷带着孙子,抱着兔子,快步走到了远香堂。

到了此时,寝室内早准备好了供人洗澡的热水。老国公爷叫孙子回了自己的厢房,把肥兔子抱回了自己的卧室。

沈秋檀:……

我还没吃饱,我不想看老爷爷洗澡。

肥兔子转过头去,老头子已经进了浴桶。

这可真是……沈秋檀动动前腿,见老国公爷没反应,她往前挪了一点,再挪一点,还是没反应,然后没多久,肥兔子就挪到了门边,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冬夜无虫鸣,倒是鸟叫声时不时的有个一两声,沈秋檀拖着巨大的肚子,真心觉得兔生艰难。

才这一会儿工夫,又饿了,这回该去哪里找吃的呢?

这次的变身,读心术没了,力大无穷使不出来了,只剩下了吃……

等自己变回了人,肯定也会变成一个大胖子吧?

这么吃下去,不会撑死么?

所以,说不定她连变回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肥兔子缩缩脖子,想要和饥饿抗争。坚持住,你是人,不是兔子。

悠悠冷风吹来,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了下来,沈秋檀与饥饿的抗争也结束了。

她不是不能忍饥挨饿,之前在济阳城哪一天不是吃不饱穿不暖,可那种饥饿感,和现在的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心里就像住着一头凶兽,一头饿兽,时刻叫嚣着要吃,叫她抓心挠肺,甚至狂躁不安。

沈秋檀担心她这样饿下去,会渐渐失去理智。

于是,她只能无奈的继续去找吃的。

能让萧旸安身的府邸自然不小,沈秋檀蹦来蹦去还是想再去厨房,一来,那边的张婆子应该已经记住她了,现在就算她堂而皇之的回去找吃的,张婆子以为自己是老国公的人,哦不,是兔,定然也得好吃好喝的招待;二来,熟门熟路不是?这府邸这么大,万一不小心迷路了呢?

她可还惦记着天亮之前,回到关着自己的枯荷轩,免得穿帮。

蹦啊蹦,跳啊跳,饿呀饿,沈秋檀双眼通红的向着厨房奔去,却在途中被一阵香气吸引。

有桂花香、蔷薇香、茉莉香、栀子香、雪球香、菊花……

都是花香,掺在一起,沈秋檀却分了个一清二楚,她抬起前爪揉了揉要打喷嚏的鼻子,一双红眼睛愈发水润,熠熠动人,这香闻上去好好吃!

各色香饼香篆放在统一大小的托盘上,八个侍女便是八种香料……

肥兔子跟着侍女们,闻着那香气,肚子里的馋虫竟似止住了闹腾。

虽然明知这东西不能吃,但她还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了,结果,她一直跟着侍女们到了另外的居所。

采青亲自来开门。

侍女们鱼贯而入。

“放到临窗的案几上吧。”采青吩咐道,很有架势。

侍女们目不斜视,依言将香料放下,各个脸颊飞红。

香浓的室中传来轻微的水声,屏风的另一面,是那位青年将军,公府世子,在洗澡。

采青自小到大不知看了多少这样的小心思,冷笑道:“世子沐浴不需要人伺候,都出去吧。”

侍女们脸色一白,快步离开。

水声大了一些:“采青,你也出去吧。”

第二十一章 我才不出去

送香篆的侍女还未走远,将萧旸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脸色十分精彩。

采青羞愤到无地自容,向来贴心解语的她,这回匆忙败走,连门都忘了关。

正巧便宜了肥圆兔子,趁机窜入室中。

这屋子比沈秋檀之前住的,要大上一倍还要多,布置的开阔硬朗,一副山水屏风将整个屋子一隔为二。

屋子的主人装作在洗澡,实则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这脚步声很浅,若非他常年习武,耳力颇佳,怕是都难以察觉。

浴桶的旁边,就放着他的剑……

夜半潜入自己的府邸,他倒要看看来人想要做什么!

然而,他这一番剑拔弩张的警惕,恐怕是做给瞎子看了。

在沈秋檀的眼里心里,什么水声,什么屏风,和她没有半毛线的关系,自从进了这间屋子,近距离闻到满屋的芳香,她的理智已经出走了。

那一字排开的香篆、香饼,闻着就好吃啊……

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都在渴望,她想要它们!

吃了它们!吃了它们!

然而,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努力的寻找着理智。

不能吃,千万不能吃!

好歹学了两年的化学,虽然学艺不精,但这时的香料……哎?应该是可以吃的吧?

茴香、八角、丁香、甘草……都是单纯的调料啊!这时候的香,还不是合成香精!

再说,她也不是只普通的兔子。

饥饿使兔丧失理智,彻底沦陷。

三瓣嘴吸了吸口水,肥圆兔子一越跳到了长案上。

屏风后的男人眯起了眼。

亏自己还以为来的是什么刺客……没想到竟是那肥兔子。

但这只肥兔子想做什么!

三瓣嘴一张,透着一股子凶残,再一闭,最近的那块香料已经被她整块吞入腹中……

“大胆狂徒!”

竟然是来做贼!

萧旸不镇定了!这兔子是什么品种?这可是上好的香篆,是用来祭奠祖母的!

肥兔子还沉浸在香饼终于进了肚的满足感中,可是,台词不应该是大胆狂兔么?

沈秋檀扭扭圆肥身子,刚才吃的太快,没有好好尝尝味道,真是令人遗憾呐!不过肚子里终于有了充实感,这种充实感比她吃了一盆面一篓子包子都要真实。

她砸吧砸吧三瓣嘴,瞥了屏风一眼,然后……如法炮制的又将一块香篆含入口中……

唔……桂花味的,好甜呐!

“放肆!”

萧旸怒极,哐当一声从浴桶中站了起来,顺手拽了件袍子挡在腰间,用力狠踹一脚。

咚的一声,阻隔视线的屏风应声倒地。

护卫闻讯而至,瞬间将屋子外面围了个水泄不通:“世子,可还安好?”

萧旸盯着肥兔子,忍着怒气:“退下。”要是让属下知道,自己被一只肥兔子给气成这样……那画面……

肥兔子缩了缩脖子,看着气焰腾腾的萧旸。

哦不,是热气腾腾……

那中衣不过松松垮垮的别在腰间,烛火下,他麦色的肌肤疤痕纵横,因为暴怒导致浑身肌肉看上去都更加结实,赤裸的上身还滴着水,冒着气儿,有几滴水顺着喉结流淌下来……

嗝的一声,这么一吓,沈秋檀本来预备好好品尝的第二块香篆又直接进了肚里……

“你这只蠢兔子!”

萧旸怒火升腾,恨不得一剑就斩杀了这兔子,但想起之前祖父抱着这兔子的模样,终究是下不了手……

深秋檀干干的咽了咽口水,两块香料进了肚里,她身上腾起一股暖意。

就像是有一股涓涓潺潺的热流,从腹部渐渐升到胸口,然后在四肢游走一圈,最后如同溪流汇入大海,再也找寻不到。

饥饿感终于平复,沈秋檀晃晃脑袋,感觉神智归拢了几分。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变身到现在短短还不到一夜,她就被本能支配着做了这么多事,吃了这么多东西了?

这……

真是太羞耻了!

她正暗自羞愧,耳朵忽然被一把揪起,萧旸的眼睛像是淬了冰,冷过外面的寒冬。

肥兔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忏悔的回望萧旸一眼,之前那饿劲儿上来,她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要是有的选择,她也不想承认,这么多事是她做的……

肥兔子红润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充满悔恨的望着萧旸:我真的后悔了,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一只兔子,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好不好?

萧旸一惊,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慌乱,一个失神,便将肥兔子丢进了他刚沐浴的浴桶之中。

这慌乱让他极度不适,这股不适感来自于这兔子。

他是萧家四郎,不是养在京城繁华里的金丝雀,打十六岁起他就上了战场,直到十九岁才被调回京畿,受了个千牛卫大将军的职务。即便如此,在边陲战场的三年间,死在他刀下的人也不计其数。

战功都是用白骨堆砌的。

他杀人不眨眼,除了对自己的家人、亲人、友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对一只闯了祸的肥兔子生出了怜悯之情,就因为那肥兔子看了自己一眼?

莫非这兔子是狐狸精变的?

不行,不行,绝不能放任这兔子留在祖父身边!

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他转眸看向浴桶,就见那只肥兔子艰难的用两只前腿前爪扒着浴桶的边缘,而圆溜溜的尾巴已经浸湿在水里。

沈秋檀心中愤愤:这个萧旸果然不要脸,竟然要自己喝他的洗澡水。

哼,垃圾!等我吃饱了,一屁股坐扁了你!

萧旸弯腰,视线与兔子对视,带着三分审视、三分冷意,又兼三分杀意,问沈秋檀:“你……多大岁数了?是不是……已经成精了?”

沈秋檀一听,简直笑喷,我多大岁数了,哈哈哈!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他这是怀疑自己是妖精么?

她这一放松,前腿骤然一松,接着噗通一声,落尽了还温热着的浴桶之中。

而萧旸也暗自生气,他明明不是想问这个的!怎么就……

这样一折腾,刚才的杀意,一下子就泄了个干净。

肥兔子在水里扑腾两声,前腿终于又扒上了浴桶边缘。

萧旸已经穿好了衣服。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犹豫的将肥兔子从浴桶里揪出来,然后朗声吩咐道:“来人。”

有人持刀剑应声入内。

“带下去,洗洗干净,给祖父送回去。”

第二十二章 大营里耍耍

这般折腾,夜已过半。

沈秋檀乖乖的被人抱着,看上去就像是刚发芽就经历了秋风摧残的小白菜,又蔫又叫人生怜。

两个护卫出身国公府,今晚不久前才见过老国公爷对这兔子的宝贝,所以十分贴心的找了块软毯将兔子包好,先去采青那里,由采青给肥兔子洗了个澡,才敢往老国公爷那里去送。

两个边走边道:“你说……这大半夜的,世子爷怎么就要给这兔子洗澡了?洗澡也就罢了,还没洗干净……”

“谁知道,像世子爷这等人物的内心,岂是你我可揣度的?不过嘛……”

“不过什么?”

“这兔子确实有些不凡。你没养过兔子可能不知,兔子是会游泳不错,可最是怕水,小时候我爹给我寻摸了一对白兔,我年纪小不懂事,趁着父母不在家,给那对兔子洗了个澡……”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那一对兔子都死了,活生生的吓死了,结果被我娘炖了吃肉,早在我的五脏庙内走了个轮回了。”

嗤,沈秋檀不屑的嗤笑,自己岂是那种没用的兔子?

想完,又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做兔子做上瘾了?

她本来想着晚间悄悄潜回枯荷轩,免得明早有人去送饭,自己不在房中再露了馅儿,但刚才看采青那样子嘛,估计都顾不上给一个小小孤女送饭了。

那正好,今晚就安心的跟着老国公爷吧,抱紧大腿,明天说不定还有更好吃的!

两个护卫到了远香堂,听闻老国公爷已经就寝,两人将兔子交给门人,就算交了差。

沈秋檀裹着毯子,随意的将就了一夜,第二日天微微亮,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来,是老国公爷起身了。

老人普遍觉浅,但老国公爷却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他习惯晨起练武。

萧旸熟知祖父的习惯,正院与后罩房之间的庭院也不小,萧旸便命人拾掇出来正好方便祖父松松筋骨。

沈秋檀也没了睡意,她不过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竟然觉得又饿了。

可这种饥饿程度还能忍,所以她也跑到后罩房的廊下,看老国公爷施展拳脚。

庭院的一侧摆了刀枪棍棒锤等一色兵器,另一侧还放了几个树桩、木人。

老国公爷却没选兵器,而是赤手空拳的耍起了拳。

那套拳法,很慢,有些像是沈秋檀熟悉的太极拳,但又比太极拳刚猛一些。

沈秋檀睁着通红的兔子眼,看得津津有味。

大半个时辰过去,老国公爷收了拳势,见一直乖乖的胖兔子,老脸笑出了褶子:“走,乖兔,爷爷带你用早膳!”

沈秋檀喜出望外,一跳跳到老国公爷脚边,老头儿将兔子抱起,回了正院。

萧旸一早就回了大营,用膳的只有一老一小一兔子。

虽然吃了两块香饼香篆,沈秋檀已经不那么饿了,但也没少吃。

厨房知道国公爷带来了一只巨能吃的肥兔子,早膳的量一再斟酌,加了又加,这些刚好填进了沈秋檀的肚里。

“爷爷,我想去四哥的大营看看。”萧昀乖巧的道。

老国公爷喝完最后一口粥,点了点头:“去吧,将小白也带出去遛遛。”

“小白?”

沈秋檀立即放下粥盆,红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萧昀。

萧昀昨天夜里还不怎么喜欢这只兔子,但这会儿,再看一眼这兔子,竟然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而且心里软乎乎的要化了。便也笑着应承道:“好,爷爷放心。”

沈秋檀眨眨眼睛,此刻有些明白这次变身的能力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大概是卖萌吧。

她内心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威武雄壮、路见不平能拔刀相助的汉子,没想到还有需要靠卖萌来维持生计的一天。

用过早膳也不过才辰时一刻,萧昀少年人心性,已经急急叫人备马了。

沈秋檀被一个护卫抱在马鞍上,颠来颠去的到了大营。

听闻是节度使的族弟,一行人自是畅通无阻,直接进了萧旸的大帐。

“四哥,这军营可真大!”萧昀意气风发。

萧旸嘴角一勾,露出点笑意,却在看见护卫怀里抱着的兔子时,立即收敛了神色:“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四哥是说小白么?是爷爷叫我顺带遛遛的。”萧昀摸摸这儿,瞧瞧那儿,觉得什么都新奇。

萧旸眉头微簇,看来祖父是真心喜欢这兔子,竟然还取了名字。不过,有必要像遛狗一样遛兔子么?

“四哥,我再出去看看!”

萧昀看完了兄长处理公务的地方,又要去找下一个新鲜的地方。

沈秋檀想了想,从护卫手里跳了下来,她不要继续跟着个傻孩子瞎逛,她要留下来,看看萧旸是不是压下了自己交给他的账册。

兔子跑了,护卫要去抓,萧旸淡淡道:“随它去吧。”

护卫领命告退,帐中便又剩了一人一兔。

萧旸今日穿了银霜色圆领袍,看上去就带着些冷意,他回到座位上处理公务,一会儿皱着眉,一会儿舒展开,笔不停的勾勾画画,很快便忘记了身边还有一只肥兔子的存在。

沈秋檀一寸一寸的挪动着圆滚滚身体,小小的红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

很快的,她便挪到了萧旸的桌子旁边。

那桌子很大,萧旸的右手边放着触手可及的砚台、镇纸和笔,和一个没有点燃的烛台;至于左手边垒了一大摞的公文,公文垒的有点高,而公文之后还有一块空余的地方。

就是这儿了!简直是量身定制啊!

沈秋檀自以为轻手轻脚的跳上了桌子,并借着高高的公文隐藏自己。

却不知,从它挪动第一寸的那一刻起,萧旸已经将它的动作收入眼底了,他本来是想看这只肥兔子发现桌上没有食物,会露出多么失望的表情,结果便看到了更好玩的事。

明明那么肥了,还妄想着区区一摞公文能挡住自己的视线?

真是愚蠢,果然只能做一只兔子!

他终于像是找回了场子,最大限度的取笑起肥兔子来。

笑过之后,又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幼稚了!

沈秋檀确实不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更不知萧旸对她的嘲笑,她躲在公文后面,红眼睛盯着萧旸正在看的内容。

心头不由一跳。

第二十三章 究竟找什么

字迹有些潦草:“……人死了,嘴也要……开,不找到那物,不……回京。”

沈秋檀被困在济阳城的一个多月,说话已经能够对答如常,比如之前她和萧旸的一番较量,但认字还不多,几乎全靠猜。

萧昀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现在带着薄茧的手指捏着一张微微泛黄的纸条,恰好就露出了这一行小字。

又恰好这行字的内容,被沈秋檀连蒙带猜,知道了个大概意思。

这是个结尾,开头还有内容,掌握在手指的主人那里。

胖兔子脸上,丝毫没有找不到食物而产生的失落,反而抬起头,毫不避讳的看着萧旸。

这个男人,要找什么?

沈秋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袁贲父女,他们也在找一样东西,好像那样东西就在济北州的刺史府,纸条上说的“人死了”,是说爹,还是说袁贲?还是兼而有之?

袁贲谋反攻城,是不是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难怪萧旸对“小花猫”那般在乎,恐怕找爹爹遗物是小,找那东西是大。

不过,倒也是殊途同归,这一样东西,定然和爹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袁贲攻下济阳城,是想要那样东西,萧旸来济鲁道赴任,也要找到这样东西。

可惜啊,爹爹死了。

红宝石一般的眼睛毫无感情的看着萧旸,萧旸脸上还是一副瞧好戏的神色。

但见肥兔子如此,他一把拎起它的大耳朵,让它距离自己更近些,自言自语道:“馋虫喂饱了?今日看着倒是平常的很。”

没有夜里那种心软的感觉,没有觉得这只兔子可怜可爱。

就好似昨夜种种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是自己太敏感了么?

其实,终于找到的那只小猫,似乎也不是那么通人性了。

罢了,左右都不过是两个畜生,再聪明又能聪明到哪儿去。是自己犯了蠢,竟然将一只猫当成了关键线索。

他把沈秋檀随意一放,不过还在桌子上。

沈秋檀把此当成了默许,萧旸实际上还想试试,让这兔子靠近自己,自己是否还会生出那股子不由自控的情绪。如果半日后,自己还感觉不出异样,那以后就不必过多的关注这只兔子了。

一人一兔,各怀心思。

那纸条早被收起,萧旸将思绪完全沉浸在了案牍之上,进入了真正的忘我状态。

而沈秋檀十万乖觉的,没有打扰,只红眼睛在那些文件密函上不停逡巡,希望自己好运加身,能再遇到些好猜的字。

这里的字,和前世的繁体字有些像,但更加复杂。

沈秋檀看得头晕眼花。

然而,直至时近晌午,萧昀回来找萧旸用昼食,沈秋檀也没有找到如那字条一般有用的信息。

不过,能得到这条信息已经够了,聊胜于无嘛。

有了这字条的信息,再联想萧旸之前对自己的那般态度,自己的原身,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爹爹死了,众人自然会将视线转移到与他最相关的人或者事上。弟弟年纪还小,爹爹之前又传出宠女的名声,所以只要自己的身份暴露,自然会转移大半人的注意力。

像个活靶子一样的活着,这不是沈秋檀想要的结果。

她是随遇而安,她是尽可能的偿还沈晏沣夫妇,却不想时时活在众人的监视之下。

萧昀用了一个上午转了半个军营,此刻正眉飞色舞的和萧昀比比划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在他比划的时候,饭菜也摆好了。

闲杂人等尽数退去。

萧家兄弟已经习惯了肥兔子见饭眼开的样子,但现在兄弟两人都开始吃饭了,那兔子怎么一动不动?

萧昀眉毛飞动,问萧旸:“四哥,你是不是给它下毒了?这幅呆样,莫非是吃了傻药?”

萧旸拿筷子敲他脑门儿:“吃你的饭!”

不过视线却已经移向肥兔子,仔细一看,还真是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怎么,不和胃口?”

他没想到自己会问一只兔子这样的问题,萧昀嘴里含着菜,脸上憋着笑。萧旸摇摇头,罢了,就当是为了祖父吧。

兄弟两个平静的吃着饭,不再关注兔子,结果那兔子像是才看到饭菜一样,两兄弟还没放下手中的筷子,桌上剩下的饭菜已经被吃了个干净。

速度之快,是真正的风卷残云,片甲不留……

萧昀把筷子一摔:“四哥,这肥兔子欺负我!”他在军营跑了半天,早饭又没吃多少,这回早都饿坏了。

而且,这兔子在人的眼里毕竟是个畜生,就算在饭桌上,也有单独的饭碗,之前这兔子一直很乖觉,虽然贪吃,但从来不敢动自己碗以外的,但这回,它竟然将整个桌子上的饭菜都吃了个干净。

简直是胆大包天!

萧旸去看肥兔子,只见它规规矩矩的在它自己的椅子上,浑身上下写满了无辜,好像刚才大口吃饭的不是它。

萧旸捏捏额角,觉得有些胀痛,无奈安抚道:“再叫人重新上菜便是。”

不知不觉,他已经默许了肥兔子,承认了肥兔子的存在,它是祖父的爱宠,自己和一个畜生计较什么?

萧昀瘪瘪嘴,不敢放肆的发泄委屈。

不多时新的饭菜上来了,萧旸指着沈秋檀吩咐道:“带它去厨房,喂饱些。”

他要处理的事物颇多,方才花了时间亲自来考察一只兔子是否有异样,已经是极限。现在,既然承认了它宠物的身份,便按照寻常宠物对待便是。

沈秋檀乖乖的被抱走了,小红眼睛露出锐芒:我还会回来的!

她还不知道,这一上午没用“卖萌”的特殊技巧,反而让萧旸放下了心中疑虑。

果不其然,沈秋檀吃空了大半个厨房,不用谁吩咐,便拖着圆滚滚的肚子,再次回到了萧旸的大帐。

萧旸摇摇头,随它去了。

没过两日,整个军营里都知道了,看上去不苟言笑、端正克己的节度使大人,也有玩心未泯的时候,比如他极喜欢养兔子。

…………

时间恍然而过,这一日西边天空微微泛红,萧旸将诸事安排妥当之后,策马向着城中而去。

第二十四章 干一番大事

新官上任,诸事纷杂,萧旸一连两日都歇在了营里,想到明日便要启程去青阳县,这才回了城中府邸。

他入府的时候恰好赶上抱着兔子消食儿的老国公爷。

胖兔子对着萧旸露出殷切目光,好似两日不见,十分想念似的。

“祖父。”

萧旸下马请安,十分正经的无视了肥兔子的目光,老国公爷点点头,将胖兔子放进了他的怀里。

嘿,小时候本来也是个软和娃娃,怎得去了军营,就变了阎王?自己一把老骨头战场上拼杀了那么多年也够了,他这孙儿现在都二十了,最重要的还是早日成亲,让自己抱上重孙孙才是正经。

老国公爷送完兔子就走,还走的飞快,心里暗道,留下胖白给孙子找找童年吧。

“这……”萧旸抱着如同棉花团子般绵软的胖兔子,眨眨眼睛,还没问出口,老国公爷已经晃悠悠的拐了个弯儿,继续消食儿去了。

萧旸无奈的摇摇头,将兔子抱回了自己的松涛苑,然后就不再管它。

索性香篆香饼都收拾妥当了,也不用担心它再偷吃。

哗啦哗啦,萧旸又在洗澡了。

沈秋檀不屑的撇撇嘴,留给萧旸一个白白胖胖的兔子屁股,还有一小撮毛绒绒的短尾巴。

等到萧旸收拾齐整,着着中衣准备入睡的时候,发现那肥兔子已经靠在他的床榻下方睡着了。

“啧!”肥兔子侧躺着,大耳朵乖觉的贴在后颈上,两条后腿伸得直直的,放松极了。

“倒是会享受。”萧旸上床躺好,给自己盖上薄被,也很快进入梦乡。

原本团团趴着的兔子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要是动静大了,说不定会被他当成刺客杀了,所以沈秋檀动作很慢很轻。

她小心翼翼的动了两下,看床上,萧旸没什么反应,再动两下,还是没反应。

这才一个跳跃,软软的跳上了萧旸的床。

然后胖胖的兔子头靠近了萧旸的头,三瓣嘴紧贴着萧旸的耳朵……

“沈晏沣清廉爱民,那账册是真的,济阳城屯粮失窃他有失察之责,却绝非监守自盗,而且,他安置流民、防治瘟疫确实有功,为保一城百姓,更战死在城头上,即便有失察之责,也不该成为这场动乱的替罪羊。”

卖萌是这次变身的特殊计较,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啊!

卖萌卖好了,说不定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萌是一种从心而发的喜爱,柔软和认同,卖萌有效与否取决卖萌对象是否觉得你可爱,这是一种“走心”的技能。

而沈秋檀卖的不是萌,而是希望灌输一种认可,让萧旸认可她灌输的观点,并以为是他从心而发的观点。

她要将自己的观点灌进萧旸的心里,无知无觉,就像是催眠术一样。

这个大胆的想法,来源于去军营的那一天,而今夜终于等来了机会。

有句话叫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虽然不确定有用没用,但试过了就不后悔。

沈秋檀更不想自己没事儿就爬别人的床,也担心次数多了,万一被对方察觉,所以这一回,她由开始的“试一试”心理,转变到了“必须成功”,“我一定能影响他”的决心。

这种决心到了实践的时候,就变成了:

肥兔头一会儿贴着男人的脑袋边,一会儿贴在男人的胸前,动作上小心谨慎,内心里如同念经……就那几句话,沈秋檀来来回回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到后来,她实在担心萧旸会忽然醒来,这些车轮话又加了一句“好好睡觉,打雷都不要醒。”

不知过了多久,沈秋檀说的自己迷迷糊糊,终于成功将自己催眠。

冬日的月光透过窗棂撒了进来,之间一只白胖兔子趴在萧旸的肩膀上睡着了,那样子,活像是一条白色微博。

生来便是萧旸暗卫的萧五、萧六,对视一眼,想去把那兔子拿开,想了想,又退了回去。

…………

一夜天明。

还未曾睁开双眼的萧旸,先皱了皱眉。

他向来警醒,但昨夜似乎睡得特别沉,好像有什么东西趴在自己耳边嘟囔什么,自己要醒来,偏偏如同梦魇一般,挣扎不起来……

还有,脖颈一侧那软软痒痒的又是什么东西?

心中大骇,萧旸一下子坐了起来。

只见他身侧那肥兔子睡得四仰八叉,十分豪迈,粉白的肚皮露着不说,胖兔头还敢和自己抢枕头?

难怪刚才脖子颈侧都痒痒的,原来是肥兔子的大耳朵!

这货什么时候上来的?

“来人,备水!”萧旸气不打一出来。

采青推门而入:“世子是要洗漱,还是沐浴?”

往常这个时候,世子一般会和老国公爷一样,先去后罩房的小演武场松松筋骨,之后才会回房沐浴洗漱,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偷偷的瞥了一眼,就见萧旸还坐在穿上,中衣有些松垮,脖颈往下露出了麦色的肌肤和锁骨……

“退下,叫人抬水来。”

这便是要沐浴了。

采青虽然算是萧旸的大丫鬟,但萧旸自从去了趟边关,回来后便再不用人近身伺候,见他只着中衣,采青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儿,可……

“是。”

她只能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沈秋檀迷迷糊糊的睡着,大耳朵一动,哗啦哗啦,怎么又听见了水声?

她往声音源头去看,发现萧旸那厮又在洗澡了。

有完没完,一天要洗几次啊?有洁癖么?还有,自己明明是预备要干一番大事的,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昨晚的催眠也不知有用没用……

应该是有用的吧?好像昨晚自己“念经”之后,自己精神上也十分疲倦。这应该是自己消耗了能力的体现。

见萧旸那厮背对着自己洗澡,沈秋檀觉得他多半有洁癖,不过她还是很累,便动动身子,往被窝里钻了钻,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睡。

萧旸:……

“来人,把那兔子给我丢出去,床单被褥都要换新的!”

被拎起耳朵丢出松涛苑的沈秋檀:我X你大爷!

小气鬼,洁癖虫,难怪二十岁还娶不到老婆,小爷诅咒你光棍一辈子!

第二十五章 半路遇敌袭

用了早膳,萧家人按照计划,有马有车向着青阳县驶去。

马车外表朴实,内里豪华舒适。

老国公爷一把掀开帘子,看着日光下泛着光芒的冰天雪地,任凛冽的寒风灌进马车,深吸一口冷气,才满意道:“天气不错!四郎你进来坐,换我来骑马。”

原本是老国公爷带着萧昀坐马车,萧旸骑马跟在马车前后,但现在老国公爷来了兴致,萧旸自然不敢扫兴。

老国公爷将手里的兔子放进萧昀怀里,跳下了马车。萧旸长腿一抬,随后上了马车。

马车里点着暖炉,熏熏蒸蒸的热气里,还飘散着一股栀子花的味道。

萧旸抬眸一扫,就见萧昀抱着大肥兔子,迷迷糊糊已经睡着了,而那肥兔子见他的目光扫来,从东张西望立即变成了闭睛装睡。

萧旸:……

呵,欲盖弥彰的蠢兔子!刚觉得它不过是只寻常兔子,没想到还是鬼精鬼精的,他伸出手放到肥兔子的三瓣嘴下。

沈秋檀立即僵住了,这人,要干嘛!红色的眼睛警惕的盯着萧旸,沈秋檀张开三瓣嘴,就要去咬萧旸的手指……

“嗤!”手指收回,萧旸拿着一小块栀子香篆的残渣,嘲讽道:“下次偷吃,记得擦干净嘴。”说完便懒懒的靠在车上,闭上了眼睛。

看这样子,现在偷吃的,肯定还是祭奠祖母用的香篆,不过祖父都不说什么,自己也不必再如之前一般动气。

沈秋檀:……

萧昀发出轻微的鼾声,沈秋檀扭扭身子,从他的怀抱中跳了出来。

毛茸茸的脑袋顶开车帘的一角,一阵冷气扑面而来。

红色的眼睛望着白雪皑皑的远山近丘,露出了求而不得的焦急。

一只兔子,能急什么?无非是吃不上萝卜青菜了。但沈秋檀并非真正的兔子。

她想逃跑。

做人的时候被关进屋子里,做兔子的时候,也有一群人跟着。因为老国公爷对它的喜爱,她可以吃饱喝足,但也因着这种喜爱,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

他们一路轻车从简,可不是真的从简。

马车之外,除了车夫,加上在骑马的老国公爷,不过就只有六名护卫,但沈秋檀相信,只要自己从窗户跳出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抓回来。

隐在暗处的护卫,不知还有多少。

那,该怎么逃呢?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不多时,便到了马车前。

“启禀大人,沈家的那位姑娘逃走了!”

假寐的萧旸睁开眼睛,一把掀开帘子:“什么时候的事?”

来人支支吾吾,还是硬着头皮道:“许是有三四天了……”

萧旸一把敲在车壁上:“三四天了?都是怎么办事的!”

“这……沈姑娘是女眷,属下几个只能守在院门外,平时也就采青姑娘能进去……而且,确实没有看到有人出来……”来人说的含糊,萧旸已经猜了个大概。

他忆起沈家姑娘那双明亮飞扬的眼睛,还是自己大意了。

这几日,他将一大半希望都放在了那只小花猫身上,加上祖父来了,叫他没能及时再审讯那位沈姑娘。

可惜了……

“确定是她自己逃跑,而非被人掳走?”

“是,房中并无打斗痕迹,是采青姑娘发现沈姑娘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忍不住进去看看,这才……”

萧旸的怒气又上来了,这个采青,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他并不知道,自从他回来,给枯荷轩送饭的活早都叫采青分配给了别人,但别人哪有她那般尽心,直到方才,萧旸一行人离府,采青才做回了送饭的活计,没多久就发现,人早都不在房中了。

也是她对府中的防卫太自信了。

沈秋檀靠在车壁上,三瓣嘴动一动,眼中闪着愉悦的光芒。

说起来,对府中防卫的自信,除了采青,可还有眼前这位节度使大人。

现在好了,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跑了,还是自己跑的,叫他怎么不生气?

不过,气死才好!

谁愿意被软禁?

兔子总比人好逃些,沈秋檀告诉自己,按下心思,寻找机会,不要着急。

这几天,加上刚才的那块儿栀子花香篆,她一共吃了五块香饼香篆,虽然饭量还是很大,但对食物已经不是那么渴望了。

她终于明白,之前那一股饥饿感,来自于对香气的渴望,而非寻常的食物。

食物也有香气,能暂时减缓她的饥饿,但真正有效的,还是这些浓缩的香饼香篆。

而且,每次吞掉香饼或者香篆之后,从会有一股暖流从她胸中升腾,进而全身暖洋洋的。

“去追,去找,找不到不要回来见我。”

“是!”

萧旸放下帘子,将肥兔子揪到腿上,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沈秋檀背上的毛,不知在想些什么。

鼻尖萦绕着一股甜香,有些像方才的栀子花香,但又不像,萧旸想,许是方才这兔子偷吃,余下的残存香气。

沈秋檀任他所为,就当是做按摩了……

她正尽量的放松自己,做出享受状的时候,不知为何,萧旸忽然揪紧了它的皮毛,沈秋檀吃痛,想要逃开他的魔抓,萧旸已经把它丢在一边,袍角一抬已经走出了车外。

沈秋檀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马车外传说刀剑之声。

红兔子眼中一亮,有敌袭!

真是天助我也,就是萧旸这种人,怎么会没有仇人?

这么大的动静,萧昀已经吓醒了,一会站起来想跳车而逃,一会儿又坐下觉得车里面安全,来回站站坐坐,最终只是抱着自己的肩膀,犹豫惶恐。

沈秋檀借着扒开的车帘一角,始终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这些人里面,对她最好最纵容的就是老国公爷了,只见他横刀立马、踏雪迎敌,其英姿一点也不逊于身旁的年轻人。

至于萧旸,沈秋檀虽然看不懂斗武的法门,却能感受到萧旸的气势。

他一脸肃杀、面无表情的斩去白衣刺客的头颅,带着温度的鲜血霎时喷涌出来,溅了萧旸一脸,又撒了一地,晕湿了大片大片的白雪,像是白底上开出的红色大花。

红色花朵的数量越来越多,萧旸冷哼一声,要求属下留活口。

此时,萧家守在暗处的护卫们,已经加入了战斗,所有人全付心神,都落在了马车周围。

沈秋檀摩拳擦掌,就是此时!

第二十六章 夜宿破木屋

风起雪落,十来具尸体杂乱的散落在马车周围,刀剑声不绝于耳。

萧旸弃了宝剑,改用一杆红缨枪,此刻那枪头的红缨已经吸饱了人血,而枪的主人玉面染血,一脸冷森,征伐来回间真如那索命的阎王,无情又冷酷。

老国公爷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对敌了,已是越战越勇,到兴起时,还要和自己的孙子比比谁杀的人头多,萧旸不敢不从。

很显然,这场袭击是突然爆发,却是蓄谋已久,刺客们早早隐在雪里,身穿白衣借着白雪隐藏行迹,就等着萧家人经过。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又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头,原本萧旸安排的那些隐在暗处的护卫已经全部加入了战斗,依旧没能扭转战局。

这和萧旸想的小打小闹很不一样。

在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着战局的时候,一个白色的影子打开车帘窜出了马车。

它的块头不小,但动作却十分迅速。

众人看见,只觉一个白影匆匆略过,再具体些,却不知是什么了。

萧旸知道是那肥兔子,吩咐两人去抓回来,老国公爷听到,匆匆喊了一声:“随它去吧,勿追。”

萧旸点点头,不再管那肥兔子。

沈秋檀瞅准时机,跳了马车,在雪中一路狂奔,借着毛色的掩护,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落雪纷扬,天地昏沉,四处都是荒山野岭。

跑呀跑,跳呀跳,身后的战斗声越来越弱,至微不可闻,至完全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天色愈发暗沉下来,沈秋檀四腿用力,慌不择路之下,终于找到了一间破败的木屋。

她用屁股对准木门,后腿用力一蹬,木门应声向后倒了下去。

白兔子动了动身子,钻进了屋里,带起一阵的灰尘。

不过,看到灰尘,沈秋檀反倒是放心了,这屋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这么脏,定然是已经废弃许久,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前来,她匆匆一瞥,便找了个挡风的角落躲了起来。

天眼看就要黑透了,所以她其实已经跑了足足四个时辰了,这般体力,放到以往,她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这一处,距离萧旸那厮的马车已经很远了。

肥兔子昏昏沉沉的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之前在马车上,她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不是她刚吞服的那块栀子香篆,而是她每次变身时都会散溢出来的香气。

似花非花,似麝非麝,初闻带着些清甜,再细闻又透着些微微的苦涩,清甜与苦涩糅杂在一起,显得十分特别,叫沈秋檀一阵神清气爽。

这是自己吃香饼香篆的后遗症么?

记得当初变猫的时候,也是有这么一股味道存在的,但那时,她浑身上下除了燥热和疼痛,便是渐渐不清的神智,当时她以为是她杀狼太累所致,现在想想,也许是这香让她陷入昏睡。

可如果是这般,为何现在又闻到这种香气,神智却丝毫没有收到影响呢?

是自己猜错了,还是说自己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香气?

究竟是何种原因,暂时不得而知,但沈秋檀知道,她很快又要变身了。

熟悉的挤压敢袭来,胸口传来剧烈的灼热感,这回,依旧不知道是变回人,还是变成某种动物……

沈秋檀抬起头,想找几件衣服,万一变回人了,她可能就要衣不蔽体了,这才是她看到木屋就闯进来的原因。

木屋总归是人建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有件落下的衣裳。

借着最后的微光,她终于找到了一件打着补丁的破衣裳,沈秋檀不敢嫌弃,也不敢想这衣服究竟有多脏。

香味越来越浓郁,那股苦涩完全被压了下去,小小的木屋浓香弥漫,一只兔子藏在破衣服里,身上全是汗水。

忽然,哐当一声,有人踩着倒了的门走了进来。

…………

通往青阳县的官道上,直到暮色笼罩的前一刻,萧旸才将前仆后继的行刺者处理了个干净。

那些人身穿与白雪同色的衣裳,只露出两只眼睛,各个悍不畏死,最后剩余十来人,萧旸本预备留着审讯,但那些人见大势已去,当机立断,服药自尽,片刻间,便全部毙命。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刺客了,而是有人豢养的死士。

萧旸擦干净红缨枪上的残血,脸色愈发冷然。

这一次被袭击,是动用了道府驻军才得以平复。祖父已经退下来了三十余年,所以,这伙子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他们要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还有那一样东西。

是因为沈晏沣女儿落到了自己手中,这伙人才赶尽杀绝么?可他们并不知道,沈晏沣的女儿,已经逃跑了!

自己……竟然替一个小女孩背了锅。

想到这里,萧旸的一张脸如同乌云遮日,黑的叫人不敢看。

“四哥,爷爷,我能下来了么?”萧昀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他被人扶着下了马车,看到车辕上的血迹还有倒地的马,差一点又要晕倒。

老国公爷摇了摇头,拍了拍萧旸的肩膀:“四郎,先回去吧,你祖母不喜血腥。”

萧旸点了点头,吩咐整顿人马回程,又吩咐属下务必找出沈秋檀来。

自己是这么容易背锅的人么?

…………

沈秋檀已经吓傻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就忽然来了个人?而且,这种四面透风的破房子,除了自己迫不得已,竟然还有人敢住?

心得多大?

可自己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雪越下越大,黑糊糊的木屋中,“刺啦”亮起了一簇火苗。

火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出到来的男人已有些老迈,蓄着的胡子花白带雪,脸上的褶子藏都藏不住。他一身酒气,穿了一身粗布短打,背上背着个有些大的木匣子,长得不高,也有些瘦弱,但背却没有佝偻。

沈秋檀躲在破衣里,咬紧牙关一动不敢动。

变身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

她的大脑转的很慢,她想,先看看变身之后是什么再说吧,现在要跑,也跑不动了。

第二十七章 你好小姐姐

又是一阵裹带着大雪的冷风吹来,那人举起门板,歪歪斜斜的堵在了门上。

然后吸吸鼻子:“这么香?莫非这里还藏着什么宝贝不成?嘿,老头儿说的没错,果然江湖处处有宝藏啊!”

他的声音并没有显得很苍老,反而有些微微的怪异,说话的功夫,已经用火折子将四周照了一照,看清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和满屋的灰尘,啧啧两声,便坐了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鸡来。

沈秋檀的骨骼在挤压中不断变形,即便竭力忍耐,全身已经咯咯作响。看那人不慌不忙的要吃烧鸡,知他是打定了今晚要在此安居的意思,心中不由更加焦急。

那人对此一无所知,心大到一点儿也不觉得,雪夜里在一个充满香气的屋子里住着,有什么不妥。

他拿出个羊皮水囊,一口咬开,灌了口酒。

烧鸡已经吃了一半,他摸了摸额头:“啧,好浓郁的香气,莫非是在做梦?但怎么只闻其香,不见其人呢……唔……喝酒壮胆儿啊……”

他砸吧砸吧嘴,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沈秋檀松了一口气,一时分不清这人是喝醉了,还是被自己身上的味道迷晕了。

很快的,她清醒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兔毛渐渐变成了莹润的粉色肌肤,几乎眨眼的功夫,她就从一只肥兔子变成了一个人。

全身的灼热感都汇集到胸口膻中处,一点紫色光芒微微一闪,转而消失不见。

可沈秋檀却看清了,那光芒闪烁的一瞬间,好似是一颗紫色的珠子嵌入了她的骨肉里一般。

她摸摸胸口,光滑平坦,没有丝毫异样。

再一看,当初她变身前的碎银、玉佩,还有娘留下的香谱,甚至在萧府沐浴后刚换的新衣都在她的脚边。

不用穿别人的衣服最好,她三两下给自己穿戴好了,又将珍贵之物贴上放好。

这一次,她比之前变猫要镇定的多。

而且,她似乎摸到了一点点的变身规律……

这一次变兔子,回过头来捋一捋,就像是能量告罄,在她迫不及待的补充了许多芳香之物后,能量才再度充盈起来,充盈之后,她才能使用变身后的特殊技能。

当然,卖萌这种技能……虽然可耻,但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不过最惊喜的,还是她在意的东西都还在,有了这些碎银,她北上的盘缠就有着落了。若是不够,就当了那块玉佩。

十岁的少女瘦如麻杆,但肤色一改之前营养不良导致的蜡黄,反而透着莹润的粉色,火光下更显得白里透红。

沈秋檀从角落里钻出来,踢了踢那个老头儿,老头儿回应她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鼾声。

门板又倒了,寒风卷着雪花涌进屋子,门口位置,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这种天气,加上夜晚,行路必然艰难,沈秋檀想了想,决定今夜先在这里避一避,警醒些,趁着天亮这老头儿睡醒之前醒来,再下山去找出路。

夜愈发深了,刚经历过一场“巨变”的沈秋檀很快便陷入沉睡。她想的是保持警醒,但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体的疲累程度。

不知过了多久……

“呔!哪里来的树精山魅!”

天刚蒙蒙亮,破旧的茅屋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

犹在梦中的沈秋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就见那老头儿将大木匣子举在身前,警惕的和沈秋檀保持着距离。

沈秋檀暗怪自己粗心大意,这一夜,她又梦到了父母,就有些舍不得醒来,看着比自己还紧张的老头儿,她想了想,只得道:“这位阿公,我是附近青阳县人士,本来是去看望刚刚生育的姐姐,不想回程遇到强盗,才慌不择路的上了山,昨夜天黑,我竟没看到阿公在此,惊扰了阿公,还请阿公原宥一二。”

说完,不太熟练的行了个礼。

那老头儿见她穿的不错,谈吐也得宜,眼珠转了转,将木匣子移开:“青阳县是么?别叫我什么阿公了,我是个银匠,也没那么老,我姓邹,你叫我邹叔便是。”

说完,他复又打量沈秋檀,这个女孩子看着不大,胆子却不小,夜雪封山,她竟敢独宿荒山?一番说辞也是条理清晰,至于山贼么?还个地界儿,还真不少。

“今夜之事,为你为我,以后都不要再提,另外,我正要去青阳县,你若不嫌弃,我便带你一程。”

沈秋檀这才反应过来,昨夜之事要是说出去,就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难怪老头儿要提醒自己,这么想的话,这个人倒是不坏。

不过自己本意可不是跟着他回青阳县啊,要是去那里,再遇到萧旸可如何是好?但如果现在拒绝,似乎刚才遍的那一段立即就露馅了。

沈秋檀做出沉思之状:“多谢邹叔,不过我担心我的家人会找来。”

“看你挺机灵的,没想到是个傻的,你是青阳县哪家的?你家下人要是有心来找,也没这么快,还不如跟着我先下山去,留在这里等雪大了,你再想下山就难了。”

他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热心的很,沈秋檀却盯着他掉了一半的胡子……还有下巴处,颜色不太统一的肤色,还有流畅的、忘记粘喉结的脖子弧度……

原来是她,而非他啊!

“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听啊?你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留在山上很危险的。”老头儿跟自己说,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他还总说自己傻,但怎么看眼前这个女孩子比自己更傻。

沈秋檀上前一步,指着她的胡子笑嘻嘻的道:“邹叔,你的胡子掉了。”

“你你你……啊呀!”自称邹叔的人,无奈的将胡子和脸上的人皮面具都去了,露出一张圆润白净的脸来,看年纪,不过也就十五六岁。

她将人皮面具踩了踩:“臭老头儿,还骗我说神仙都看不出来,结果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就露馅儿了……”她将那人皮面具踩脏了,想想又舍不得,只好又捡起来揣进怀里,这才尴尬的与沈秋檀道:“嘿,我没想骗你,就觉得出门在外,做个男人比较方便。”

说完,又大方的道:“我叫邹微,微末不足道的微。”

第二十八章 我想去京城

“我姓沈,叫沈檀。”

沈秋檀跟着邹微下了山,一路向着青阳县而去。

邹微表明了身份,又重新装扮成了一个年老的银匠,两人走了半天多,眼看午时已过,才终于回到了官道之上。

雪被踩的嘎吱嘎吱响,沈秋檀盘算着如何提分别,邹微看她脸色,忽然道:“我都实话与你说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沈秋檀一愣,出门在外,她们本就刚刚相识,如何能够交浅言深?

可看着邹微真诚的双眼,沈秋檀竟然鬼使神差的道:“其实,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想去京城。”

“看你穿的不错,为什么要逃?”

“我……我今年十三岁了,我爹瞒着我娘,给我定了门亲,我知道那户人家……那人好喝酒好赌,喝多了赌输了就打人,前头那一位就是被他打死的,我才不要……”沈秋檀一时间戏精附体,边说抖动着瘦弱的肩膀,看上去,可怜极了。

“什么,你爹竟然要去做填房?那人都死了一个老婆了,想必年龄不小了,可你才十三岁……”邹微皱着眉,一脸同情。

沈秋檀心虚极了,是不是她随口一遍,编的太惨了点儿?可话已经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爹也是没办法,我家不过区区商户,但那家有亲戚是在京城做大官的……所以……所以我才想去京城避一避,我家京城也有门亲戚,我还没去过京城……”

“嘿,是你本来就想去京城耍耍,这下终于找到了机会吧?”邹微易容后眉毛挑得老高,一把拉住她的手,热心的道:“我也要去京城,青阳县里有车队,我就来找车队的!你若是信得过我,要不就跟着我?”

竟然山回路转,柳暗花明?沈秋檀忙不迭的点头:“谢谢邹姐姐。”

她空有进京之心,却无进京之力,现在好了,有车队,还有个热心的邹微。

“谢什么,出门在外,不就是个互相帮衬么?”邹微其实很高兴,又问道:“对了,昨天夜里,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特别浓的香味,那味道,赛过了百花盛开啊!”

沈秋檀摇了摇头。

“唉,那就是我喝醉了,我就说,世间怎么会有这般馥郁芬芳的味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终于看到了青阳县的轮廓,沈秋檀拉了拉邹微的袖子:“内个,邹姐姐,你那个面具还有没有?你知道……我这张脸,县里头说不定有人能认出来……”其实那面具很不错了,睡了一晚上只掉了一半胡子,要是小心谨慎些,应该确实能瞒过人的。

别人倒是不怕,但她怕萧旸啊!

沈秋檀从袖袋里摸出两块儿碎银子,交到邹微手中。

…………

一个时辰后,一老一小,进了青阳县。

那老头是个银匠,家里遭了灾,不得已带着大孙子出来讨生活,两人寻摸了半日,找了个最便宜的客栈住下。

青阳县虽然只是一个县,但处于济云州的交通次枢纽位置,每日里迎来送往不知道多少人。这样一对祖孙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夜幕降临,老银匠顶着雪花回到了客栈,大孙子贴心的接过大木匣子,然后将门一关。

“怎么样?”

邹微摇摇头,将一套短打粗布衣裳递给沈秋檀:“现在正是年关,年后第一班去京城的车队和镖局,都要等年后初八了。”

“初八啊,还有十一天呢。”沈秋檀接过衣服,试了试,调皮道:“刚好合身,谢谢爷爷啦。”

邹微见她愁容不过一瞬,转而就眉眼弯弯,并不因为要多滞留十来天而过分萎靡,也跟着笑了笑:“谁过年还不穿着新衣裳?”易容面具是租给沈檀的,她给的碎银足够多,现在给她添件衣裳倒不费什么。

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过了个年。

待到正月初八,天刚微微亮,两人就跨上了包袱和木匣子,结清了房费,匆匆赶到了林家车行。

路面有些滑,残雪里还有零星的鞭炮渣子,是林家车行新年第一单发车前放的鞭炮。

商人都图个吉利,但他们这种押镖走货的,更想求个平安。

老银匠笑眯眯的和众人拜了个年,便带着孙子坐进了倒数第二辆马车。

车队一共有九辆马车,除了打头的第一辆和后二、三辆坐着人,其余六辆押送的都是货物。随行的镖师有三十余人,这规模在这个行当里不算小了。

邹微当初选择林家车行,就是看中他们家的口碑,虽说贵是贵点儿,总归安全一些。

马车里,除了她和沈秋檀,还坐了四个男人并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女孩。

邹微贴了沈秋檀的耳朵:“这一去,再想回来可就难了,你真的想好了?”

不可否认,邹微是个热心肠的姑娘,沈秋檀与她相处了十来天,愈发觉得自己是运气好,才能遇到邹微这样的好人,现在她又如此为自己考虑,沈秋檀心里温热:“嗯,想好了。”

她的身份,一旦暴露,恐怕会连累旁人,倒不如现在这样更加自在。

车队走的一直是官道,连着一个月来,除了遇到了两拨死缠烂打要粮食的难民,和一小拨山匪,整体还算是风平浪静。

无论是对付难民,还是对付土匪,林家车队有关系有手段,可若是有一天遇到了官呢?

这一日,车队途经栗阳,在城门处就受到了十分严格的盘查。

镖头林远道试着用老法子,和城门吏客气客气,换做平日里,也就过去了,但今日,那城门吏几乎目不斜视。

林原道心里泛起了嘀咕,马车上,邹微倒是不见什么忧色,沈秋檀虽然面色如常,但心里已经打起了鼓。

好像是怕什么来什么,不一会儿又有一队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到了城门处,听说这林家车队来自济鲁道济云州,立即便要细细盘查。

盘查什么?为何单单盘查济鲁道出来的车队?

“下车,都下车!说你呢!”这些官兵可没什么好脾气,呵斥声不绝于耳。

沈秋檀默默的攥紧了手指。

第二十九章 民难与官斗

“官爷?小的想问一句,何故只严查济鲁道来的镖车?”

林远道是个四十出头的精壮汉子,正处于他们这行当的最黄金年龄,有见识、有手段,此前这一个多月来将事物处理的妥帖又恰当,一路走来,几乎没有人不赞上一句的,但这个时候,林远道微微躬着背,竭力了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不知,是哪位大人的谕令?”

结果这回,连银子都没送出去。

“去去去!少打听,叫后面那辆车上的人都下来!上头有令,尔等小民,哪有那么多废话!”他官威大发,说来说去,也没说出具体是哪个上头。

林远道低了头,只得吩咐属下去请客人下马车。

官兵不讲理,但他们做生意的可不能不管不顾的将客人得罪了。

幸好,这回只严格搜人,押运的货物只常规验看。青阳县经南通北,这一趟押送的,全是泉州来的香料,他对香料不懂,主顾却千叮万嘱要做好防潮、不能打开,一旦要是被打开了,可就要泄了味,会影响到交货的。

沈秋檀缩在邹微身后,跟着众人下了马车,可那官差偏偏点了她。

这一趟,除了林家自己的三十几个镖师,一共还载了十二个人,分坐在两辆马车里。

现在十来个人挤挤挨挨的站在一起,没有几个能直起头来的,哪个民,不畏官?

所以,沈秋檀畏畏缩缩的胆小儿样子应该不突出才是,那又是哪里露了痕迹?

她努力的将手缩进袖子里,双手握成拳,现在易容的样子是个黑黄脸的小子,但手背上的灰,经袖子摩擦几回,已经有些浅了……

盘查之人各个穿着盔甲,长相凶悍,一共二十来人,不像是正规的官兵,反倒像是兵痞,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官职,更不知道执行的是谁的命令。

领头之人拿着两张画像,与下车的人一一比对。

一张是一个中年妇女,另一张是一个女童。

沈秋檀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女童,怎么有些像自己!再去看那张中年妇女的画像,莫非是弟弟的那个奶娘?萧旸都无法确定沈晏沣之女的长相,这群官兵是如何得知的?

所以,济北的家中,应该是早就出了叛徒,还是极亲近之人。

会是那个汪春山么?

又是谁要半路拦截自己?难道爹爹被定了罪?可若是爹爹定了罪,这些人为何又将搜查的缘由捂得死死的?所以,爹爹可能不但没有定罪,反而还有了功。以至于这些人只敢蛮横的搜查,却拿不出搜查的理由。

呵,不知这栗阳城是谁的地盘……

这些人想找到自己和弟弟,其目的会不会也是为了那件东西?

“你,抬起头来!”

沈秋檀有些害怕的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黑瘦的脸,那官兵仔细的看了又看,又拉了一把沈秋檀的领子,见脖子的肌肤与面色一般无二才走算是过去。

邹微跟着沈秋檀松一口气,心里已经翻了几个来回。

她是见过没有易容的沈秋檀的,她骗了自己,可一路相处,沈檀并不像是个坏人,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朝廷的钦犯?

沈秋檀触碰到她的眼神,有些心虚,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得将情绪都压下,默默的回到邹微的身后。

“带回去!”

沈秋檀和邹微还惊魂未定,忽然见那伙子官兵将同车的那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抓了起来。

“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爹,爹救我!”

女孩扯开嗓子哭喊,她爹自是拉住自己闺女不想松手:“官爷,我们是去京城投亲的啊!我闺女她犯了什么事啊?”

“犯得什么事儿,你不用知道。”一把刀横在他与女孩中间,那官兵冷笑道:“你只需知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行了。若是真要怪,就怪你的女儿长得太像这幅画上的人了。”

哪里像,众人都有些不忿,若真要说像,可能就是年龄和性别了。

这群官兵可真是……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这群穿着兵服的痞子分明就是故意的!难怪刚才对沈秋檀格外关注,恐怕是想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

马车里的人跟着林家车队一路走来,多多少少都有了些面子情,见那女孩被抓,心里都有些愤怒,可心里愤怒,谁有敢说上一句?

毕竟,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还是女孩的爹,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恳求道:“官爷,行行好,通融通融吧,燕儿从出生就没离开过我身边,她肯定不是这画像上的人,官爷?”他也不敢再问,这画像上的人是犯了什么事了。

官差抓人还需要理由么。

那银票是一百两的面额,带头盘查的官兵眼神闪了闪。

那女孩的爹见状,狠狠心,又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几块碎银子:“官爷,这是小民的全部身家了,请官爷打酒喝。”

那官兵收了银票和碎银,随口道:“这么看,确实不太像了。”

说完,将手里的女孩一丢,带着人扬长而去。

邹微双目愤愤,恨不得上去咬那官兵一口,这分明就是要钱!

“爹……”女童扑倒在亲爹怀里,抬起惊慌的脸,忽然问道:“爹,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们上京是去找高大人的?”

“哎,你这丫头!莫要胡说!”那男人看上去文质彬彬,不像是个下地干活的,当然寻常下地干活的也拿不出一百五十两银子。

“为什么不能说,他们再厉害,难道还能抓走高大人的家眷不成?”

“闭嘴!越说越不像话,还没……竟以高家家眷自居。”

男人与林远道点点头,有些尴尬的拉着自己的女儿回了马车,其他众人互相看看,也跟着上了车。

沈秋檀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邹微却对她冷了脸,显然是气她没有说实话。沈秋檀不免讪讪,想解释什么,对面那个燕儿忽然又闹了起来。

其实沈秋檀不讨厌孩子,可这个燕儿一路出尽了幺蛾子,一会儿嫌饭菜不好吃,一会儿嫌马车太颠簸,一会儿又嫌同车的人太多,到了这会儿,她爹刚经历了一场盘剥,她又开始闹起事来。

“爹,我不要再和他们坐一辆马车!”

“不要闹了,银票都给出去了,有这车坐就不错了。”

“都怪你,是你说坐这种车不打眼,谁知坐这种车,那群官兵根本不将我们当人看,要不是你,我堂堂高家儿媳,怎么会在青天白日里受这等屈辱!现在我被人搜身了,还怎么嫁过去?那可是中书令高大人啊……”

“你够了!”中年男人举起了手,那巴掌眼看就要落下去,却在看到自己女儿毫不躲闪的眼光时,颓然的收了回来:“造孽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唉……”

而其他人已经惊呆了。

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竟是中书令高大人定下的儿媳么?

中书令高赟出自渤海高氏,底蕴深厚,历经三朝而不倒,而高赟本人,不光官至中书令,其嫡长女,更是太子妃。虽然太子李珒已逝,但这位太子妃诞下了子嗣,又得皇帝怜恤,如今的身份仍然不低。而高赟的另外一个嫡女,听说已经和定国公世子定了亲。

无论哪一个,都是寻常百姓够不到的权势人家。

邹微和沈秋檀只知道中书令是个很大很大的官,却不知其身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势力,但林远道走南闯北,不会不知道。

待到众人进了栗阳城,修整一日,再看车队的最前头,已经多了一辆豪华舒适的马车,也不知燕子父女住的满不满意。

第三十章 齐至三水县

栗阳是青阳县至京城的必经之路,过了栗阳,无论是道路还是治安都大幅好转,车队走的也愈发从容。

越来越靠近京城,天气也一日暖过一日。

走走停停又半个多月,待到冰雪初融,车队摇摇晃晃的进了三水县境内,林远道说要在此修整一整日。这里商贸繁盛,有林家车行的分部,林远道告诉客人们,可以四处去逛逛。过了三水县,再走不过五六日,便是京城了。

沈秋檀拉了邹微一把,邹微别过头去,显然还没有原谅沈秋檀的谎言。

“你看,这冰雪都化了,你竟还一直怨着我么?”左右瞧了一眼,沈秋檀将邹微拉到了一个僻静之处:“邹姐姐,我是真心把你当姐姐当朋友,我没做过坏事,但是有人却要抓我……”

“要抓你,你还敢往京城跑?你不要命了你!”

沈秋檀笑得眉眼弯弯,一张黑脸竟然叫邹微看出了俏丽,她面具下的脸一红,才想起正在和沈秋檀赌气。

“姐姐放心,那些搜查的官兵看着横气,但肯定是没过明路的,栗城偏远,他们才敢张狂行事,真的到了京城,他们要动我,恐怕就要掂量掂量了。”

“你知道他们是谁么?你究竟是……”

沈秋檀摇摇头:“左右不是好人就是了。”恐怕还不止一拨人。

“姐姐坦诚,我本也该报以真诚,可是,我处境尴尬,与我走得太近,并非明智之举,我也不想连累了姐姐。”沈秋檀摸出两块儿碎银:“我身无长物,这权当是给姐姐的赔礼了。”

到了京城,这一路,若是没有邹微照顾,没有这易容面具,恐怕一路经历的就不只是官兵盘查了。而且,她看得出萍水相逢的邹微,对她是有真心实意的关心。

“你这个……哎,我行走江湖,了无挂碍,有什么可牵连的?”邹微没有收,反而道:“你这是急着和我分道扬镳?”

“我这个人看上去少根筋,但看人最准,要不然我师父也不会放我出来。”邹微看着沈秋檀,面色已经缓和:“你我好歹同吃同住快两个月,我若是觉得你是坏人,当初在那破屋见到你时,就不会带你下山。”

“也罢。”想了想,她将沈秋檀的碎银收下,又从怀里取出一条银链子来:“这个你拿着。”

那银链子做的十分精致,样式并非这个时候流行的镯子,而是一环扣一环的链条样式,若是缠在手上,刚好够沈秋檀缠三圈,链子的末端还缀着两个小莲蓬,里面置了响器,行动间,叮咚悦耳。

“这个……也太精致了些!”沈秋檀赞叹道,即便她前世算是见识过了不少珠宝,仍被这一条小小的银链子给惊艳到了。

邹微将银链子放进沈秋檀手里:“今后若是遇到什么事,带着这条链子,到宝泰银楼来找我。我虽然只是个银匠,身边也还有几个能人。”

沈秋檀心里被填的圆圆满满,一把抱住了邹微,将头枕在了她的肩膀上:“姐姐,我全名叫沈秋檀。”

总有一些人,带着温暖。

欺骗这样的人,她觉得心里有愧。

…………

两人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又都是女孩心性,自然要在三水县转转。

这一转才发现三水县的繁华超乎想象,一路所见,皆是青砖铺地,与沿途的泥土路再不相同,更惊奇的是县里有东西二市。原来,东市早已有之,卖的都是吃穿住行、社会民生的各色商品,而西市则是为了方便来往的客商,出货再进货。

在西市里,南边的香料、珠宝,北边的皮草、药材,西边的马匹、香料,应有尽有,就像是一个小型的批发市场,听说京城里很多商号都是来这里进货的。

沈秋檀囊中羞涩,只敢用眼睛看看,别的她都能忍,就是那些花椒之类的香气,让她口舌生津,任何带有香气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像是能量一般的存在。

“嘿,来点花椒?这可是产自蜀中的大椒,可烹茶,可入药,除虫制香,椒香四溢啊!”铺子的主人热情的招揽道。

沈秋檀吞了吞口水,干笑两声,拉着邹微就走,一直出了西市,再闻不到各色香味,才长吁一口气。

邹微哭笑不得:“喜欢就买点。”

沈秋檀摇摇头:“等我有钱了,就搬去蜀中,天天在花椒树下睡大觉!”

邹微忍笑:“那你不得变成刺猬?”花椒树可是带刺儿的。

两人说说笑笑,慢悠悠的出了西市,随之夜幕降临。

一个白净的男人盯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何事?”声音柔软,好似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但穿着是少年的打扮。

那白净男人摇摇头:“许是看错了。”

“嗯?你看成了谁?”

“似乎……有些像大姑娘。”说完才想起,眼前这一位也是大姑娘,又连忙补上一句:“我是说原先沈家那位大姑娘。”

“你说沈晏沣的女儿,那个傻子?”

“是,那背影有些熟悉,但肯定不是。”四山非寻常仆人,自然都见过沈秋檀,他更是原刺史府的管家,虽然接触不多,背影身形总能记住。

那女扮男装的少女本预备去追,却在听到后半句时收了步子,不悦道:“汪春山,你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么?究竟是不是?”

如果是沈晏沣的女儿,就是拼着自己的新身份不要,也要去追回来,但若是不是……

被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儿训斥,汪春山心里不会毫无波动,可还是解释道:“不是,只是相似而已。沈家那位姑娘,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但刚才那小厮明明在说话。”

哼,但愿不是!若是叫我发现被你坏了好事,我有的是手段收拾你。袁楹心如此想着,却没有说出来,毕竟这一路走来,她需要汪春山的时候还不少。

她缓和了神色:“方才是我太冲动了,汪叔不会怪我吧?”

“大姑娘说哪里话,春山自打决定要效力大姑娘之后,这心便再没变过。”

袁楹心眉毛一挑,心道,你能如此想,是最好不过。

汪春山敛了怒色,表了忠心,主仆二人重归于旧。

他们一路走来,汪春山且走且看,原本他以为自己好歹占着个年龄和阅历,应该是自己为主导才是,结果恰恰相反。他投靠的这个新主子,确实是个胸有丘壑的,什么时候去哪里,走哪条路,怎么走,她心里早有主意。

天底下,竟有这般聪慧的女子!

这叫汪春山大开眼界,再一对比沈家那位傻子姑娘,就更显得珍珠之于鱼目了。

不过,就那个傻子,自己都不在乎,袁大姑娘为何会这般在意?

莫非是要斩草除根?

对于一个傻子,有必要么?

第三十一章 那个沈家啊

朱雀街头,日薄光浅。

又是一年三月初,微风带苏,草木生发。

京中贵女们换了时兴的衣裳,热闹的参加着花会诗会,街头巷尾讨论着谁家的长短,谁谁得势,谁谁落罪,被赶出了朱雀街。

哦,原朱雀街十一坊是只有达官显贵才能住的。

过了年,韩王谋反的压抑感终于消融,孝怀太子李珒的丧期也总算过去,各种帖子满天飞,茶酒会上被说道的最多的,莫不过于朱雀街尾那个靖平侯府,沈家。

沈家到了沈老侯爷这一代,已经是侯爵的最后一代了,这高门大户看着富贵,听着威风,其实内里早都败落了。

若是这一代不行,下一代能指望,也行。然而,再往下数,老侯爷的几个儿子更拿不出手。

老大沈晏清早些年倒是有些贤名,可奈何摔断了腿,早早的销声匿迹了;老二沈晏海头脑聪明,却过于钻营,关键没钻营出什么结果;老四沈晏泳只知斗鸡走狗,常常家都不回;好不容易出了个探花郎老三,算是沈家祖坟冒青烟了,但偏偏老三出身又不好。

这也无妨,总也算是光耀门庭的好事,在京里找找路子熬上几年,未必不能出头,可这老三没历练几年,便谋了个外放的差事,恨不得离沈家越远越好。

沈老侯爷本来以为自己死了,这个儿子也不会愿意回来,没想到自己还没死,这儿子倒先死了。

死了不要紧,沈老侯爷也不是不心疼,可日子还的过,利益得失还得算计。他想等太子薨逝的风头过去,再进宫刷刷脸,盼着今上能看在自己死了儿子的份儿上念念旧情,可没想到不过几个月,就传出这三子顽固不化,不知开仓放粮、活活饿死一州百姓的消息来。

传言是火星,遇风就着火。

这事儿可大可小,但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个人出来负责的,那死了的沈晏沣可不正好?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沈晏沣都是要被定罪的,这一旦定罪,必然又会祸及家人。

沈家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这个时候再来点风吹草动……

不少人都等着看沈家的笑话。

沈家也没叫人失望,果然没过多久就坐不住了,说是要开祠堂,将沈晏沣从沈家除名。趁着罪名还没落到实处,一切还来得及!这般心急火燎的,没几日就选好了日子,还弄得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和沈晏沣没关系了。

结果,就在祠堂一开,朱笔即将勾去沈晏沣并其妻女的名字时,朝廷的旨意竟然下来了。

沈家众人抖如筛糠,只恨自己怎么没再早一点开祠堂,但这圣旨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

按照旨意,沈晏沣不但没有获罪,还因为安抚灾民,防治瘟疫有功,更因着保一城安宁、战死在济阳城头,而获得了朝廷的封赏。沈晏沣被追封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谥号“敬忠”,藏于济阳城郊,又着新任济北刺史大修沈氏夫妻坟墓,以供后人瞻仰;荫其子沈长桢为正六品昭武校尉,最后才是厚赏沈家。

这赏赐的金银财帛是小,但意义重大啊!还有那个不满周岁的小儿,现在就有了恩荫的虚职了?什么,老三有儿子了?

谁能想到,沈家竟然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天?便是沈家人自己都不敢相信。

朱笔掉在了地上,沈家人面面相觑,惊愕的说不出话来,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等那太监宣完旨,众人还有些懵神,还是沈老侯爷率先反应过来,给那太监打赏,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然而,因着之前开祠堂弄得声势浩大,恨不得锣鼓喧天的叫人来看清沈家和沈晏沣没关系了,这圣旨一来,自然也瞒不住旁人。这不,还没到第二日,沈家就成了开年后朱雀街上的第一大笑柄。

不过这还没完,就在圣旨下达的第三天,忽然有两男一女,带着一个数月大的男婴进了沈家,没几日外面的人便知,那男婴是沈晏沣的儿子,由三个仆人千辛万苦的护送回京,那奶妈子是当地新找的,但两个男仆却是自小跟着沈晏沣的,错不了。

听说,沈家内里又闹了一场,但最终还是接了那孩子。

沈晏沣受了封赏,沈家人觉得腰板儿也直了些,便想着借着找回孩子的由头,广邀请朱雀街上的达官显贵来赴宴,结果有人来,但不过都是些沾亲带故、亦或权势不如沈家的,真正有分量的,寥寥无几。

若是没有开祠堂除名一事,沈家名声还没有这么不堪。

见风使舵、努力逢迎不丢人,丢人的是毫无远见和立场。

外面都说,沈晏沣算是个有气节的,只是沈家太不堪。

谁家还没点儿腌臜事儿,怎么偏偏沈家这事儿闹得太大?不过也就是各家说过、笑过,以后不来往也就算完了,可没成想,刚进了三月里,沈家又来了认亲的了。

这一日,正是衙门下衙的时候,各位大人们陆续归家,各家贵女夫人们已经妆点好了,准备赴宴,就是此时沈家门口又热闹了。

沈秋檀去了易容面具,穿着旧衫,站在靖平侯府的石狮子前,看着朱门内露出的重重屋檐,檐角的走兽望天,她却垂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底板,过年时买的鞋已经小了,又脏又破。

她忽然有些忐忑,有些紧张。

定定神再抬头去看,靖平侯府四个大字已经很破旧了,只是有些寂寥的矗在那里,不舍得朱雀街的繁华罢了。

沈秋檀默默的攥紧了双手,给自己鼓了鼓气。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应该早找个地方,弄个身份,做做生意,发发小财,每天吃吃花椒,好好的活着,但她还有个弟弟。

这两个多月,她断断续续又做了许多梦。

大概是从她出生到五岁的。

通过梦境,爹娘的过往她已经了解了大半。爹爹的生母不过是个舞姬,本不能生育,一次意外才有了爹爹,可想而知,他们母子在沈家的地位何其尴尬,处境又何其艰难,也因此,爹爹读书很是用功,而读书为的是金榜题名后能离开沈家,后来,他终于谋了外放的缺儿,带着妻女远远的离开了京城。

现在,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回了沈家,内有各怀鬼胎的沈家众人,外有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自己若是只管逍遥快活,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思及此,沈秋檀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敲响了沈家的大门。

第三十二章 自称九姑娘

沈家大门之内,果然是丰屋中栉比,高墙外回环;累累六七堂,栋宇相连延。

过了影壁,外院竞相露于眼前,再穿过一侧的抄手游览,沿着角门一拐,过了一个不大的小花园,便是沈家内院。

内院的慈萱堂中,穿着新衣裳的桂娘,笑得眼不见缝。

可她实在是高兴啊。

当日,她把大姑娘推进湖里,带着小公子一路北上,本以为是条通往锦衣玉食的登天路,没成想还没能出了济北州的地界儿,去路就被封锁了。她身上是带了不少银两和首饰,可那个时候有钱也买不来米粮,她带着孩子勉强支撑了半个来月,又撑不住了。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对孩子做点什么,换口吃食的时候,望山和乔山找到了她。

这两人都是原先沈刺史的臂膀,桂娘自然认得,有了他们相助,为了让小公子吃上一口奶,她的生活立时天翻地覆。

至于望山和乔山吃不吃得饱,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此刻,桂娘抱着快六个月的沈长桢,听着诸人对沈长桢的夸赞,圆润的脸庞上又是得意又是满足。

没想到,她一个乡下婆娘,竟真的有登堂入室,飞黄腾达的这一天。

快六个月的小儿,长得很是瘦弱,脸也有些黄,似有些先天不足,但两只眼睛盯着室内的鲜艳事物转来转去,看上去又透着一股儿机灵,众人夸赞着桢哥儿,一团和气。

春寒料峭,暖炉还没撤去,蒸腾的热气带着茶香缓缓浮动。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杨氏,看着手中的茶汤,神色微微有些异样。此茶嫩绿似莲心、茶气清高、汤色澄亮、味醇甘爽,是尚好的君山银针,沈家,终于又喝上了这上等的茶!

这都是托了那个小杂种的福!

她穿着琥珀色绣了长寿花的衫裙,一双眉毛裁得细长如柳叶,容长脸,面目白净,虽然已经嫁了四个孙女了,但看上去仍旧年轻的很。听着众人对一个六个月小儿的夸赞,她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夸吧,多夸夸,死了爹娘的小杂种,有了恩荫又如何,还不是随便自己怎么收拾。

一个穿着描金大衫裙的妇人笑着道:“桢哥儿大难不死,是个有后福的。”

另一个妇人忙附和道:“是啊,韵娘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

沈秋檀的母亲陈氏,全名陈韵,这两位贵妇都是她昔日密友,若不然也不会登沈家的门。

而那位高座上的沈家老夫人,看上去慈眉善目,但内里是个什么形容,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陪坐的两位沈家妇人,一个不苟言笑、满脸清寡,正是沈家长房大夫人,姚氏;另一个脸赛银盆、未语先笑、声音尖利的,则是沈家四夫人,她是老夫人的侄女,众人便称其为小杨氏。

先前两位贵妇的话音刚落,小杨氏便笑着道:“唐夫人、魏夫人请放心,桢哥儿回来是我们沈家的大喜事,他虽然没了爹娘,有祖母还有我们这些伯娘婶娘疼也是一样的。”

唐、魏二夫人对视一眼,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沈家是个什么样子,她们也略有耳闻,如今登门,看的全是韵娘的面,为的是敲打敲打沈家这些人,不要苛责孩子,再如何,这也是三房唯一的香火了。

可她们毕竟是外人,能做的很是有限。

而且,沈家这位四夫人虽然长得和善,但这声音……可不像是良善之辈。

“母亲,两位夫人光临,于情于理,都该让家里的孩子们出来拜见一番才是。”小杨氏又道。

听说这两位夫人家中,可都有适龄说亲的公子。

杨老夫人点点头。

不多时,四个少女鱼贯而入,原本就没多少空地的花厅,就更加热闹了。

“小女秋梅,见过唐夫人、魏夫人。”

“小女秋桐,见过唐夫人、魏夫人。”

“小女秋瑾,见过唐夫人、魏夫人。”

“小女秋棋,见过唐夫人、魏夫人。”

唐、魏二夫人眸光一亮,这沈家老一辈不怎么样,但这几个女孩子倒是是春花秋菊,各个都是好样貌。

尤其是最后那两个,年纪看着不大,小脸圆圆,看着就讨喜,唐夫人指了她们笑问道:“这两个,可是双胞而生?”

小杨氏笑得合不拢嘴,声音也不那么尖利了:“唐夫人好眼光,这两个小魔星确实同胞而生。”

唐夫人点点头,与魏夫人两个开始赏赐见面礼。

这是寻常之事,她们身后的丫鬟早都准备好了,断不会做出失礼之事,但小杨氏仍不由伸长了脖子,看得仔细。

“咳咳……”杨老夫人轻咳一声,小杨氏才收回脖子。

她不在意的笑笑,并不觉得如何。靖平侯府沈家听着风光,但谁不知道,等老侯爷死了,门口那块牌子就要被摘下来,沈家今后能不能继续住在朱雀街都还两说,还要什么面子?要她说,给自己的女儿说一门好亲,赚到实惠才是真。

沈家眼看着就要败落了,可眼前这两位夫人不同。

尤其是这位唐夫人,其夫可是礼部尚书唐绍。

虽然一个三品官在权贵云集的京城,可能排的还不是最靠前,但对沈家已经是要垫着脚来够了。若是老侯爷真的一命呜呼,剩下的沈家诸人,小的还没出仕,大的又太无能,最厉害的也不过是去了侯爵留给嫡长子的一个从五品的恩荫散官,哪里能比得上有实权的六部尚书?

那可是尚书啊!

自己的一对双胞胎闺女入了唐夫人的眼,小杨氏整个人都高昂了起来。

结果,唐夫人也不过就问了一句,便止住了话头,且给四个女孩的赏赐并未厚此薄彼。

见小杨氏的钻营样子,老夫人心里摇头,这个上不得台盘的东西。

唐夫人和魏夫人的目光很快回转到六个月的沈长桢身上,魏夫人看着幼儿脖子上挂的紫檀木牌,幽幽一叹:“棽棽那丫头,也不知如何了……”

唐夫人神色一黯,她们与陈氏同出自广陵,后来又各自因缘际会嫁入京城,情分自是非同寻常,陈韵的女儿棽棽也有一个这样的木牌,她们是知情的。

可想到那个有些呆傻的孩子,和桢哥儿乳母口中的描述,那种情形下,棽棽多半是已经……

两人心下难过,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提出告辞。忽然,有人来报:

“老夫人!门口有个小郎,自称是九姑娘!”

第三十三章 傻子回来了

一直慈眉善目状的老夫人杨氏神色一变,原本柔和的面庞骤然紧绷了起来,旋即便道:“哼,打出去,什么人也敢上门攀扯!”

“哎?”唐夫人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见见?棽棽随父母出京的时候都四岁多了,如今也不过才十一岁,就是女大十八变也能看出些幼时的影子。”

万一,棽棽还活着呢?

“嗤,这千里迢迢,一个傻子,怎么可能……”小杨氏不假思索。

“四弟妹禁声!”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夫人姚氏开口,便是老夫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这话就算心里想想,也不能说出来啊!

可老四媳妇已经说了,老夫人只得道:“带进来吧。”难不成还真是那个傻子回来了?她都不信。

要告辞的唐夫人和魏夫人顺势留了下来。

四名少女躲进屏风后面,一脸瞧热闹的雀跃,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伸长了脖子。

不多时,一阵似有若无的甜香先进了慈萱堂,众人还不及细闻,便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十来岁少年走了进来。他身形细长,走起来像是一阵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待走进了,可以看清他穿着的有些脏有些旧了的褐色短打,干枯的头发乱糟糟的束成马尾,因为身量有些高,便显得更加瘦弱。他的肤色很白,脸颊上没有什么肉,却也不见蜡黄之色,一双眼睛如同耀眼的磁石,明明清澈透亮,偏叫人看不到底。

这张脸,加上装束,不像陈氏,反而更像沈晏沣。

老夫人心里一颤,准备好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是沈晏沣那个小杂种来找她了。

少年略一犹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孙女沈秋檀见过祖母,见过大伯娘,四婶娘。”梦中的她们比现在还年轻些,但也不妨碍认人。

小杨氏吓得跳了起来:“不可能,小哑巴怎么会说话了!”

众人神色各异,但好似都被吓到了惊到了,竟无人觉得小杨氏的话有什么不妥。

沈秋檀嘴角一牵,原本的紧张和期待荡然无存,胸口那处渐渐筑起了高高的围墙,她们似乎比“梦中”记忆的更加不欢迎自己。

既如此,她也不等叫起,便主动的站了起来,然后目光毫不掩饰的望着奶娃娃沈长桢。

瘦弱的奶娃娃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抱着他的奶娘却抖如筛糠,老夫人刚要说什么,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

“鬼啊!”

桂娘全身发抖,下意识的抱着沈长桢就想逃跑。

“放肆!”老夫人大怒,立即又两个强壮的婆子将她按住,桂娘不能动弹,只惊恐的盯着沈秋檀。

唐夫人怕伤着孩子,忙从桂娘手中抱过孩子。

沈秋檀走到桂娘跟前:“你便是桂娘?”

桂娘只是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将我推下晓月湖的是你,对不对?”就是在昨天,她才梦到桂娘将她推进晓月湖的事。

众人心思各异,桂娘哆嗦着张开嘴:“大……大……”

“什么味儿?”小杨氏皱眉,尖利的问道。

众人一看,原来桂娘身下已经涌出一滩黄渍,她,吓得尿了。

再然后,她眼皮一番,就晕了过去。

“带下去,带下去。”老夫人皱眉吩咐,又对唐、魏二夫人道:“两位,今日家中多有不便,改日容老妇我亲自登门赔礼。”

这是要趁机送客。

唐夫人微微一笑,将孩子放到伸出手的一个婆子手中:“老夫人太客气了,竟拿我们当起了客人,这孩子长得和三郎极像,定是三郎的骨肉错不了。”

魏夫人也道:“她小小年纪,找了回来,想必吃了不少苦头,还请多多疼惜。”

老夫人杨氏咬着牙,她还没认亲孙女呢,这两个外人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可如今沈家势微,她只好勉强扯出一丝笑来:“这是自然。”

唐夫人又对沈秋檀道:“好孩子,等过几日,伯母再来看你。”

沈秋檀点点头,唐、魏二人携手离去。

外人退尽,老夫人杨氏一下子变了脸:“你说你是晏沣的孩子,可有证据?”

沈秋檀随意道:“刚才桂娘那样还不够?”

“那是你凶神恶煞!把人吓尿了!”小杨氏尖利的叫道。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好收拾,但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娃,可就没那么容易收拾了。

沈秋檀笑了,一双眼睛毫无杂质,赶上去真诚极了:“我有四婶娘凶么?”

“噗嗤!”

躲在一起的四个女孩子中的一个发出一阵笑声,得来双胞胎的怒视。

“一个疯婆子的话如何取信与人?你当我沈家是什么地方,随便阿猫阿狗都能来攀亲的么?”终究姜是老的辣,老夫人杨氏绷着脸:“看在你小小年纪,一时鬼迷心窍,妄图我沈家的荣华富贵,你现在自己走出沈家,这冒认之事,我再不追究。”

啪啪啪!

沈秋檀拍手鼓掌:“好,好啊!不愧是老夫人呐!不过认不认我,还不是你说了算。”

沈老夫人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说完又道:“老侯爷也该回府了吧?”

老夫人这才明白沈秋檀的言下之意,竟然是讽刺她做不了这个家的主。她脸上的慈眉善目再忍不住了,那眼神恨不得撕了沈秋檀。

沈秋檀冷冷的回视,嘴角还微微一笑。我就笑你是个做不了主的继室,又如何?若真是觉得自己是个冒牌货,有必要如此横眉冷对么?

梦中的记忆零零碎碎,她知道这老杨氏不喜欢父亲,如今这样算是连带么?

挑衅,绝对是挑衅!老杨氏气的发抖,这杂种果然和她那个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时候又傻又哑看不出来,如今长大了,和沈晏沣那个小畜生一样的牙尖嘴利。

沈秋檀看在眼里,冷在心里。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外面对沈家的传闻不好,自己又通过梦境回忆起不少幼时往事,几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沈家人的无耻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母亲,我看这孩子长得极像三弟,应该错不了。”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夫人姚氏开口了,然后又问沈秋檀:“好孩子,说说你这一路都是怎么来的,吃了不少苦吧。”

沈秋檀鼻子一酸,梦境中大伯母一直不善言辞,因为长相偏瘦,颧骨有些突出,看上去常常板着脸一点儿也不讨喜,背地里没少被人说刻薄之相,但其实大伯母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多谢大伯母。我这一路……”

“姑娘!真的是姑娘么?”两个管事模样的男人冲了进来,几个婆子根本拦不住。

沈秋檀回头,看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她欣喜的道:“乔山叔,望山叔。”

两个男人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沈秋檀又道:“望山叔,你瘦了啊!”

沈晏沣不愿意叫外人看见自己的女儿,但是身边“四山”显然都极亲近之人。

“哎……哎!”两人不知是回应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老夫人面如锅底,冷硬道:“谁准你们进来的?”

“老夫人息怒,小的们实在太激动,当日我们在尸山堆里找不到我们姑娘,就觉得姑娘还活着,今日一见,果然苍天有眼!”乔山一向是沈晏沣臂膀一般的存在,姑娘还活着他们高兴,但有些人必然不会高兴。

老杨氏还想再说,忽的有声音道:“老侯爷回府了。”

第三十四章 哑巴会说话

“是棽棽回来了?”

声音虽有老迈,却也洪亮,听上去还能活不少年。

沈秋檀嘴角一弯,就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进来,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见了祖父,为何不跪?”

沈秋檀这才道:“跪过了,不过……本是千里寻亲,奈何亲人把我当仇人。”说完还微露苦笑。

果然会说话了!

孙女不哑不傻了?老侯爷审视她片刻,目光又在人群中一扫,最后落在老杨氏的脸上,冷冷一哼,才与沈秋檀道:“我一路回来,听门房说孙女回来了,还能说会道,原还有些不信,没想到果然如此。”

沈秋檀怅然道:“爹娘去世,孙女心里如遭天崩,痛不欲生,袁贲屠城那日,我被那奶娘敲了头丢进了湖里,身心俱痛,后来便昏死过去,不成想一醒来,原本昏聩的神智竟然也清明了。大夫说,是头部遭了重创,加上心中剧痛,才一下子开了窍……”

这些是她早就想好了的,毕竟她从一个傻子和哑巴,变得能说会道,总得有个理由。

穿着男装的少女娓娓道来,听上去稀松平常,乔山和望山脸上已经变了几变,原来大姑娘吃了这么多苦,还有那个奶娘,真是该死,竟敢这么对大姑娘!

“哦?我孙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可还记得是谁救了你?”

沈秋檀黑白分明的眼睛左顾右盼,露出些羞涩的神情,想了想才对老侯爷招招手,老侯爷微微弯腰,沈秋檀趴在他的耳朵边:“……”

众人:……

老侯爷听到一半,神色已经变了,原来还带着审视,到听完几乎已经深信不疑,而且除此之外,他眼中似乎还有异样的光芒闪烁。

“此事,我只告诉祖父一个,祖父千万不能再告诉旁人。”

一双眼,笑得弯弯,童稚可爱,哪有刚才的冷硬和咄咄逼人?

老杨氏的后槽牙磨得咯吱响。

果然和她爹娘一样,都是两面三刀的货色。

“棽棽受苦了,其余的改天再问。”老侯爷十分体恤的吩咐一声,又对沈秋檀道:“你先去好好洗洗,换身衣裳,今晚,祖父给你接风。”

沈秋檀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惊喜之色:“多谢祖父。”

老杨氏大方的道:“带她去漱玉斋吧,那里安静,最适合修身养性。”

漱玉斋确实安静,那里曾经死过两个侍妾,虽然早早的收拾了出来,平日里却没有几个人敢靠近。听说,夜晚远远的看上一眼,浑身都会发冷。

可不是安静的很?

“别的姐妹都住在哪里?距离漱玉斋可近?”沈秋檀有些羞怯的望着老侯爷:“孙女刚回府,幼时的事都记不太清楚了,很想跟姐姐妹妹们亲近亲近。”

老夫人见她如此做派,心里更加不屑。

老侯爷却想起孙女刚才趴在自己耳边说的话,若是孙女真的入了那人的眼……他冷冷了看了一眼老夫人,这人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漱玉斋不合适,将沉香居收拾出来。”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沉香居是老侯爷和老杨氏唯一的女儿,沈珍娘出阁之前住的地方,这一辈老侯爷只她一个女儿,那时候家里还好过,是以夫妻两个对这个女儿都是十分宠爱,沉香居便是那时候修的。但到了这一辈,沈家的女儿越生越多,自然就没那么金贵了,便是现在住的地方越来越挤,这沉香居还一直空着。

在老夫人心里,那是她女儿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沈家的三个儿媳妇、几个孙女,没有一个没肖想过沉香居,却不想被一个半路冒出来的破落户给截了胡。

老侯爷此言一出,便是姚氏脸上都有些不好看,更何况是老小杨氏。可心里再怎么想,老侯爷仍然是一家之主。

此事,就算尘埃落定。

…………

到了沉香居,沈秋檀先由丫鬟们伺候着的洗了个澡,刚换好衣服,便吩咐身边一个小丫鬟抱长桢过来。

那丫鬟支支吾吾。

沈秋檀面色一变:“怎么?我用不动你?”

“不是的,九姑娘,三公子是外男,姑娘是闺阁女子,怎好……怎好私下相见?”

沈秋檀简直气笑了,这丫鬟找理由也不会找个好的:“长桢才六个月不到,我们是亲姐弟,你跟我讲男女大防?”

那丫鬟目光闪烁,一时语塞,她当真是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阻止了,可毕竟有命在身。

沈秋檀摇摇头:“这么听话,留下看屋子吧。”

看来沈家确实是捉襟见肘了,想监视控制自己,偏偏找不出个能干的丫头。

那丫鬟脸上一白,她心里自然知道九姑娘口中的听话,是听谁的话。

沉香居确实宽敞,此处与寻常院落不同,而是按照闺阁女子的秀楼建的,足有上下两层,上一层分了东西厢房,中间另有绣房、书房和更衣室,下一层是宽敞的花厅,用来待客再好不过;阁楼两侧还有两间耳房,一间做了小厨房,一间正好安置下人们。

而且,这阁楼一面临水,水中栽莲,曲水流觞,直通小花园;一面植花育树,曲致秀丽。

春有芍药、海棠,夏有荷香、茉莉,秋有金菊,冬有腊梅,可谓一年四季,皆有花香,这样的好地方,府中的姑娘们哪里能不惦记?

沈秋檀却不过粗粗看了一眼,便走了出去:“带路,我要见到长桢。”

这一回,剩下的丫鬟略一犹豫,便为沈秋檀带路。

…………

沈秋檀刚走进清风苑,远远的就听见一阵孱弱的哭声。

她不由加快了步子,这哭声不会是别人的。

沈长桢还不足六个月,本应该跟着父母住的,可他父母早逝,跟着祖父母也不是不行,但老杨氏那般,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于是,沈长桢便由奶妈子带着住进了清风苑,这是沈晏沣夫妻原本的院落,论大小不足沉香居的一半。清风苑这些年一直被当做的库房,也是因为沈长桢回来,才刚收拾出来。

清风苑真的是两袖清风,除了哭声,人都见不到几个,沈秋檀担心弟弟,不管不顾的进了门。

屋里,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抱着奶娃娃小长桢,想哄又哄不住,想放又放不小,没办法只能抱着两个一起哭。

这伺候的丫头也不过是个孩子,沈秋檀摇摇头,上去接过弟弟,问那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其他人呢,奶娘呢?”

见小小一团的弟弟脸都哭红了,沈秋檀心软的一塌糊涂。她在现代,没什么兄弟姐妹,现在一下子有了弟弟,安能不在乎?

小丫鬟小声道:“奴婢名叫五儿,桂妈妈被关进了柴房……”

沈秋檀一晒,这好似还是自己害的,自己来了,发作了桂娘,弟弟便没奶吃了:“堂堂侯府就一个奶娘不成?先去厨房端碗细些的米粥糊糊来。”

小丫鬟脸上还有泪痕,闻言却是一喜,她怎么没想到可以喂些米糊?

折腾一番,小长桢总算不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沈秋檀也整整衣襟,准备赴宴。

第三十五章 大闹接风宴

沈家自恃身份、好排场,外院不好轻易动,内院便只能挤了再挤,可就是这样,依旧不舍得推了小花园假山造房子。

三月里,虽已经入春,但仍有些寒意料峭,这接风宴便摆在了临着花园水榭的暖阁之中。

邻水起宴,看上去很是风雅。

此刻,除了正在坐月子的沈二夫人王氏并其子没能出席,其余沈家人已经到了大半。没有外人,男女之间只用一架屏风隔了。

有了沈老侯爷的吩咐,婆子丫鬟自然不敢再怠慢沈秋檀。

此刻,她换了月白罗裙并同样颜色的上袄,又因寒冷,额外罩了件灰色的斗篷,即便浑身上下再无饰物,也俨然与白日里不同。

白日里,她牙尖嘴利,争锋相对,到了夜里,她恢复了女孩的装扮,看上去也柔和了许多。

双胞胎沈秋槿和沈秋琪咬着耳朵:

“没想到这个野小子还挺好看的。”

“嗤,俏不俏,一身孝,她这是咒谁呢?她那一身除了那斗篷,怎么好似都是丫鬟的衣裳?”两人小声嘀咕着,笑作一团,像是根本就没有看见沈秋檀的到来。

没人介绍,沈秋檀对着姚氏的方向微微一礼:“秋檀拜见诸位长辈,诸位兄弟,诸位姐妹。”

说完,便施施然的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坐在双胞胎的下首。

她倒是真省事。

沈家众人傻了眼。

“九妹,我是你大哥,长松。”他是沈家的嫡长孙,理应给弟弟妹妹做表率。

沈秋檀立即站了起来,喜悦又感激的道:“请大哥安。”

沈长松点点头,停在姚氏跟前:“这是我娘,你大伯母,你见过的。”

沈家这一辈,前几个生的都是女儿,他虽然是长男,年纪也不过十五岁。他对这位妹妹的印象还停留在六七年前,沈秋檀小小白白又傻乎乎的样子,没到到如今再见,已经这般大变样。

沈秋檀跟着沈长松,恭敬的给姚氏行了礼,姚氏点了点头给了见面礼,便再没有多余的话了。

“这是二叔。”

“请二叔安。”

长房沈晏清前两年骑马摔断了腿,已经许久没露面了,这位沈家二老爷沈晏海不免就有些以长者居,结果沈秋檀也只是如常的拜了拜。

二老爷沈晏海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还没等开口,沈秋檀已经换了个位置:“请四叔四婶安了。”

沈晏海灌了口酒,刚要发作,就见老侯爷和老夫人来了。

沈秋檀并沈长松回到自己的座位,宴席开始。

老侯爷朗声道:“今日是家宴,这里坐的,都是我沈家人,大家不必拘礼。”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沈秋檀,眼中似有无限追惘:“晏沣虽已经不在了,却留了两个孩子,也算是全了他自己的孝心。来,棽棽,今天祖父高兴,你们也跟着喝杯酒。”

沈秋檀举起杯子:“多谢祖父。”

众人跟着一饮而尽,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沈秋檀这一辈中,共有九个女儿,沈秋檀排最末。前头的四个女儿已经出嫁,如今还待字闺中的便是二房的庶女沈秋梅,长房的嫡幼女沈秋桐,还有四房的双胞胎姐妹沈秋槿和沈秋棋。

而男丁加上刚出生的二房长子沈长林,一共也只有四个。按照序齿,是长房嫡子沈长松,四房庶子沈长柏,三房嫡子沈长桢,二房嫡子沈长林。

此前,因为沈晏沣的出身,庶子的嫡子,也不过尔尔。但今时不一样了,虽然沈家人心里没几个瞧得上沈晏沣的,但面上谁敢说出来?

毕竟,因着沈晏沣的死,才让沈家重新回到了京城的权贵圈子。

沈长松和沈长柏,之前因考不上白鹭书院,又打点无门,已经预备去二流学府求学了,可那道圣旨一下来,白鹭书院的山长感念沈晏沣的气节和昔日才名,竟然破格录取了二人。

现在沈家人出去,虽然依旧不是很被待见,但总不会挂在脸上。

权贵之间,不也就图个面子么?

所以,沈晏沣死的好啊!

既然老侯爷开口认下了这个孙女,谁也不会再在这上头弄幺蛾子,便是有也要先忍了。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各个脸上都露出笑容。

小杨氏有些暗怪自己姑母不会做人,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回头随便打发一套妆奁嫁了就是,白日里看着气焰嚣张,毕竟还是年龄小,等她到了要嫁人的那一天,还不是要来求祖母,求自己这些伯娘婶娘。

这般想着,小杨氏笑意更深了,头上戴的红宝朱钗,映着大红罗裙,很是交映生辉。

沈秋檀阁下了杯子:“四婶娘很高兴啊?”

小杨氏不知道自己的笑容被人捕捉了去,但酒席上么,不笑难道还能哭?她不再的道:“是啊,婶娘见了你,很高兴。”

“哦?有多高兴?”

小杨氏:……

这要怎么回答?哪有这么问人的?她脸色一变,却不知该如何发作。

沈秋檀冷哼一声:“四婶娘怕不是喝多了酒,连我爹的丧期都忘了吧!我爹娘尸骨未寒,你穿红着绿,还戴着我娘嫁妆里的红宝,你真当祖父是死的么?”

她本来想忍的,可到现在为止,沈家众人竟然没有一个想起他的丧期。她为何穿丫鬟的衣裳,还不是因为没有其他衣裳穿。

众人都惊住了。

大宁丧期说严不严,说松不松,父母死,子女定然是要守齐三年的,兄弟卒,寻常人家也会守满一年,至于没分家的子侄辈,起码也要守足百天。

不过沈秋檀这话信息量略大,孝期丧制是一回事,小杨氏怎么就戴了已故陈氏的红宝了?

众人面面相觑,双胞胎之一的沈秋槿冲上来:“你怎么和长辈说话呢?真是没教养。”

紧挨着沈秋檀坐的沈秋棋跟着补了一句:“就是,你身为子女该守满三年的,现在竟然饮酒!”

沈秋檀冷哼一声,将杯子里剩余的水泼了沈秋棋一脸:“七姐姐八姐姐莫非是失了五感,连酒和水都分不清了么?”

“你……你,你竟敢泼我,我打死你!”

沈秋棋张牙舞爪,沈秋槿不会坐以待毙,便是小杨氏都要加入战场。

场面陷入混乱。

“够了!”老侯爷一拍桌子,众人一静,酒是他带头喝的,他脸上带着些被孙女戳破的尴尬,还有些痛苦,良久,才语重心长的对沈秋檀道:“棽棽,你回来,家里人都高兴,莫要闹了!”

沈秋檀一愣,眼睛一眯,忽然笑了:“祖父认为我在闹?”

“那我倒是想问问,我爹战死济阳城头,首级被悬挂了半月,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沈家如今的局势,朝廷都为我爹修墓,但是你们呢?身为我爹的父母兄弟,不治丧不守丧期也就罢了,竟然穿红着绿、饮酒宴乐!”

“行,既然这里容不下我们,我这就带着长桢回广陵!”

第三十六章 众人心各异

回广陵?

众人一愣,广陵陈氏,近几年来的香料生意做得愈发大了。

沈家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沈秋檀姐弟并不是只有他们沈家可以依靠,原来沈晏沣没有外放的时候,陈氏的那个庶弟每到年底,可是不远万里的从广陵而来,亲自进京送年货的。各色的珠宝、香料、布匹通通都是给陈氏的。

如今,陈氏的一双儿女回来了,他们的舅舅会坐视不理?

所以,这对姐弟是一个宝库啊!只要笼络住他们,陈家的钱还都不……

沈晏海显然不这么认为:“你姓沈,陈家凭什么管你?就算管你,我们家又不是没人了,一个商户,敢和堂堂靖平侯府闹,哼,你小小年纪,上蹿下跳,忤逆长辈,毫无半分娴熟可言,真是丢尽沈家脸面。”

这是早就憋了的话,终于有了发作的机会。

沈秋檀一点儿也不生气:“沈家,还有脸面可言?”

“再说了,我就算再丢人,也不会像二伯一般,靠着死弟弟升官发财。”沈秋檀告诉自己别生气,就算生气,也得先气死这一窝。

“你……这个小畜生!”沈晏海果然气的跳脚,身上的肥肉都抖了起来。

这也是沈秋檀极其厌恶沈晏海的一个原因,他一身肥肉抖起来,竟然和袁贲有些相似。这叫她怎么亲近的起来?

“够了够了,都散了!”老侯爷揉了揉酸痛的额角,老三原来看不上自己这个爹,现在他生的女儿又要来折磨自己了。

“祖父,为何要散?沈家借着我爹娘的死,得了多少好处,多少实惠,我偏要问问,可有谁为我爹娘治过丧,设过灵堂,可守过一天孝?少喝过一天酒?”

“这……”老侯爷语塞。

沈秋檀嘲讽道:“样子都不知道做,难怪别人都那么议论沈家。”

说完,灰色的斗篷一扬,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令人作呕的宴席。

“怎么议论沈家啊?你倒是跟我说清楚啊!”沈晏海气的大叫,结果沈秋檀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沈晏海狠狠的摔了酒杯:“反了她了!”

老杨氏拉拉老侯爷的袖子:“侯爷,您看着,她也太不孝了,这看上去活像一头母老虎,我可降服不了……要不,还是把她赶出去吧?”

“是呀是呀,这看上去要吃人啊!”小杨氏跟着附和。

“就你们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你要赶她出去,你知道外面人会怎么说我们?”老侯爷简直气的无奈了,之前听了这老妇的撺掇,要给三子除名,这已经叫人看了笑话。如今,三子的一双子女回来了,侯府一边把她们赶出去,一边还要靠着沈晏沣的名声谋好处。

这简直……叫人戳脊梁骨啊!

而且,棽棽贴在自己耳边说的话,若是真话……那,她还是有利可图的。

“此事,休要再提。”老侯爷思前想后一锤定音,跟着就要离去,走到一半,忽然又对老杨氏道:“这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地道,以后,沉香居想要什么,你尽量满足就是了。”

老杨氏张嘴就要拒绝,老侯爷目光一转,看向老四媳妇头上的红宝。

众人齐齐的看了过去,小杨氏缩了缩脖子。

她这些年拿惯了,拿着拿着便觉得好东西都是自己的,她哪里还记得这是陈氏的红宝。

陈氏生的小畜生也是讨厌,不是傻乎乎的么?怎么还记得自己娘亲的首饰?

她果然真是老三和陈氏的孩子,再也错不了了。

其他人心知肚明,小杨氏拿了,老杨氏安能不拿?

见小杨氏缩了脖子,老杨氏一阵眼神闪烁。大夫人姚氏冷笑一声,带着一子一女率先离去。

一场宴席就这么散了。

…………

沈秋檀直接去了清风苑,将弟弟抱回了沉香居。

沈家如今这样,她谁也信不过。

之前被沈秋檀勒令看门的小丫头紫苏坐在门槛上打着瞌睡,见到沈秋檀回来了,笑着道:“姑娘回来了?”

沈秋檀点点头,走进内室,紫苏又跟了上来。

那样子,已经全然忘记了白日里的训斥。

“你叫什么名字?”沈长桢睡的很香,沈秋檀先将他放好,才任由其他的丫鬟服侍着解开了斗篷。

“奴婢叫紫苏。”紫苏以为是自己下午晚上表现好,姑娘已经原谅了她。

结果:“嗯,是个好名字,不过不适合你。”紫苏就死在她面前,那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

“姑娘……”

“就叫山楂吧!看你这样子,我还挺开胃的。”不知这丫头是府中哪位安排进来的人,看着真不像个精明人儿,沈秋檀麻利的净了手:“来人,摆饭吧。”

“是,谢姑娘赐名。”这片刻之间,山楂觉得自己经历了无数个起起落落,先是被罚,现在得了新名字,她真的分不清姑娘是喜欢还是厌恶自己了。

有老侯爷的吩咐,丫鬟很快就提了食盒回来,还有一小碗温热的迷糊。

沈秋檀不由多看了这丫鬟一眼,只见那丫鬟十四五岁年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比甲,身材纤长,此刻,那如葱白一般的手正在给自己摆饭,沈秋檀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还没有名字,请九姑娘赐名。”

怎么会没有名字?这是也打着叫自己赐名的主意,不过倒也没什么,知道讨好自己就好。沈秋檀想了想,随意道:“有了山楂,你便叫红豆吧。”

红豆连忙放下手中的盘子,跪下:“红豆谢姑娘赐名。”

沈秋檀摆摆手,专心用饭,许是感应到饭菜香气,小长桢也醒了过来,见他瘪瘪嘴哼哼唧唧又要哭,沈秋檀立即将一小勺米糊塞进他的嘴里。

哭声戛然而止,深秋檀有些得意,一连喂了小半碗米糊,才停了手,结果刚一个转身,小长桢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沈秋檀不太熟练的将弟弟抱起,问红豆:“这是没吃饱?”

红豆接过孩子,又将孩子放到床上,解开了襁褓,顿时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传了出来,沈秋檀失笑:“这小家伙,原来是尿了!”

又满意的看着红豆:“以前照顾过孩子?”

新的奶娘虽然还没有,但尿布却是直接打包带来了,红豆一边换新尿布,一边回道:“奴婢家里原先有五个弟弟,长大一点的时候,也帮娘带过弟弟。”

原来如此,沈秋檀眼睛微微一眯:“你不是府里的人?”

这靖平侯府好歹也传了五代,应该不少家生子才是。

红豆笑着道:“奴婢家里遭了灾,才被家里卖了,先前去了……”她小心的看着沈秋檀的脸色,见沈秋檀脸上并无不满,才斟酌着道:“先前,曾在原先的吏部侍郎杜大人府上做活,后来……”

原吏部侍郎杜明,韩王谋反的马前卒,后来韩王事败,杜明自然不会有好下场,这红豆竟是犯官用过的奴婢。奴婢也分三六九等,犯官罪奴无疑是最低那等,这种奴婢,即便是被主家打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

沈秋檀审视的看着红豆,门口一个小丫鬟回禀道:

“姑娘,有两位管事带了一个婆子求见。”

第三十七章 往事细分说

此时已经入夜,管事为外男,有事也不该这个时候进来,红豆得了新名字。自觉也得了沈秋檀的青眼,上下唇一碰,很想劝上一句,却听沈秋檀已经道:“快请进来。”

山楂白天里受了教训,这时便不敢说话,只一双眼睛转了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来的是乔山和望山,并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那妇人人看着不胖,肤色不白,眼角还有不少纹路,但上围很是丰满。

“这是给弟弟的奶娘?辛苦乔山叔和望山叔了!”沈秋檀让伺候的丫鬟都退了下去,又与红豆一个眼色,红豆看了看山楂,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一时间二楼只剩下了他们几个。

“不辛苦不辛苦!”望山连连摆手,憨厚的脸上一双铜铃大眼,直直的盯着沈秋檀,喃喃出声:“哎呀,大姑娘是真好了,能说会道了,一点儿也不傻了,我竟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乔山看他那样子本来还想训斥,后来想想便罢了。

望山说的,何尝不是他心中想的?

不过该劝的还是要劝:“大姑娘,不,九姑娘,你今日有些冲动了。女孩子家名声要紧……”

他们去找奶娘耽误了不少时候,但暖阁那边闹得动静很大,有什么事,自然也都听说了。

“你也出去吧!”沈秋檀让奶娘出了屋,打开窗户一角,看红豆拉着山楂的手,又约束着丫鬟们站在一楼门口,这才回来与两人道:“我不打算嫁人。”

所以名声也不甚紧要?

乔山觉得自己家姑娘还是傻。

“名声的好处我自然知道,但是沈家不同于别家。我爹娘在沈家过得什么日子,两位叔叔想必比我清楚,我若一味忍让,他们欺负的不只是我,还有长桢。”

乔山所有的话都被压了下去,他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老爷娇养了十年的姑娘,这些日子究竟经历了什么?原本那般懵懂,不过半年不见,一下子就懂了这么多道理。

“我幼时痴傻,让爹娘担心,如今终于清醒了,便不想再睡了。”沈秋檀请两人坐下:“不嫁人的事可能吓到两位叔叔了,此事我们容后再议,名声我后面也会注意,但是对沈家人,我大概……不太会忍。我回来是为了长桢,其他人,不重要。”

乔山心中一惊。

望山接了句:“哎,大姑娘说的是,这沈家没一个好人,早知道我们就不回沈家了,还有那个桂娘,亏我一路上恨不得要割肉喂她了,没想到她竟然敢将大姑娘推进湖里,那湖水,多冷啊……我和乔山后来还去守过,湖面都结冰了……”

看着这样的望山,沈秋檀想起了死去的眉山和紫苏,她捂着有些发疼的胸口:“还有一件事你们可能不知,袁贲父女为了搜寻我和弟弟,逼死了紫苏姨和眉山叔,所以我一把火烧了被袁贲占领的刺史府。”

紫苏和结香是陈氏的两个管家娘子,紫苏嫁的是乔山,结香嫁的是春山。

陈氏被袁贲亲手斩杀,结香受刑半日,便抵不住咬舌自尽了,袁贲担心紫苏也会自尽,所以用刑不敢太狠,也才让沈秋檀见了她最后一面。

“眉山……紫苏和结香……”

望山坐在那里哭了出来,乔山忍了泪,点点头:“烧得好。”

“至于汪春山,你们若是再见到,杀了便是!”

“春山,还活着?”

“是,活得好好的,若不是他的出卖,我娘藏身的地方怎么会那么快被找到……”

望山咬牙切齿:“原来是他,这个畜生!”

沈秋檀擦干腮边的泪水:“都过去了,以后我和弟弟还要仰仗两位叔叔……”

“那是自然,大姑娘你放心,我这条命,原来是你爹的,现在就是你和小公子的!”望山站了起来。

乔山也点点头:“望山说的不错,这也是我心中所想。不过,大姑娘,以后直呼我二人名字即可。这‘叔叔’二字,我们担当不起。”

沈秋檀摇摇头:“两位叔叔与我父亲情谊深厚,又护送长桢一路北上,更看着我长大,在我心里本来就是亲人。”

此话一出,便是乔山也红了眼眶。

沈秋檀连忙转移话题:“新来的奶妈,可还妥当?”

不是沈秋檀信不过眼前两人,而是她又想起袁贲和萧旸找的那样东西,如今自己和弟弟接连回到沈家,想要那东西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安插人手,所以,沈秋檀反而不敢去外面买人了。

乔山收敛情绪,嗓音低沉:“信得过,我们直接去了京郊的村子,看了半日,才连夜选了这刚生了孩子不到两个月的张妈妈。”

“嗯,那家穷的很,我们给的钱多,张桃花的男人二话不说,就把人给了我们。”望山道。

沈秋檀点点头,这样找的,定然比牙行里找的要稳妥一些。

乔山欲言又止,终于道:“姑娘可是想亲自带着小公子?”

沈秋檀点点头:“我不会带孩子,但是我可以学啊,再说喂奶洗尿布又不用我亲自做。”

乔山失笑,大姑娘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这话说的就更天真了,他只得规劝道:“小公子祖母、伯母尚在,如何就要叫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带孩子?这件事你不要管,我会安排的。”

沈秋檀眼睛一亮,乔山叔这是很有些手段的意思啊,不过:“交给那个老杨氏,你们放心么?”

乔山哑口无言。

“所以还是我带着吧!反正真要传出去,丢人的也不只我一个,想必沈家人也没那么傻,好事坏事都往外说。”沈秋檀安抚道:“两位叔叔不必为我担心,我先安顿下来,后面的事再徐徐图之。”

也只能如此了,乔山无奈。

沈秋檀笑了:“天色不早,两位叔叔早些歇息。”

两人告辞,沈秋檀忽然道:“对了,我娘给我留了本香谱,我想研习一二,还想学学写字。写字到不图什么,但最起码别做睁眼瞎。”

“好。”乔山点点头,自己也正有此意:“等下回来,我给姑娘带些制香的东西,至于习字,且容我再想想。”

大宁文风兴盛,京城内外,书院林立,便是闺阁女子也有不少才名远播的。以大人的才思,大姑娘若是继承了四五分,读书识字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她足足荒废了十年多,怕是没什么基础。

这些沈秋檀也明白,忙点点头,表示自己不急。

第三十八章 祖母快醒醒

这一夜,天还没亮。

赵王李珣已经早早的起身了,伺候的太监边服侍这位殿下漱口、更衣,边道:“昨日过了晌午,沈家又出了件稀奇事儿。”

李珣被服侍着换上了玄色绣金纹的亲三重王蟒袍,亲自掸掉了衣摆上一根头发,才道:“哦?如何个稀奇法?”

那太监见衣服上竟然沾了头发,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知道接下来这话要是说的不好,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事情,遂简洁的将沈秋檀认亲的前后,讲了个清楚。

沈秋檀担心外面买的人,会不小心混进来乱七八糟的人,熟不知,沈府里已经不知被多少人安插了眼线。

李珣听了以后,敦厚的国字脸笑了一笑,那伺候的太监一直悬着的心才放回肚里。

“倒是个有趣的小娘子,着人好好看着,再有什么新鲜话儿,也一并说给本王知道。”

太监甩甩拂尘,细着嗓子,道了一声:“是。”

…………

昨日夜里,沈秋檀监督着桃花洗了两次澡,才敢让她给小长桢喂奶。

长桢许是认生,一直闹到很晚才睡,第二日,沈秋檀起的便有些晚了。

红豆已经急坏了,山楂徘徊在门口不敢进来。

另外还有两个小丫头,乖乖的守在门口,更是不敢说话。

红豆想了想,觉得再不叫醒九姑娘,老夫人那头定然会怪罪的,结果她刚要敲门,沈秋檀穿着中衣,自己出了东厢房。

红豆连忙把人推进去:“哎哟我的姑娘,这都几时了,您也太能睡了!”

沈秋檀抻了个懒腰,含糊不清的道:“怎么了,莫不是饭菜凉了?”

红豆扶额,昨天见了九姑娘,她就决定好好讨好这位新主人,如果能当个大丫鬟最好,不能的话,保底也要留下来。现在事情已经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怎么这新主人似乎不太着调?

沈秋檀彻底醒了,乖乖的洗漱、换衣,便去看小长桢,那小小一团,此刻正所在桃花怀里睡的香甜。

红豆无语,这个奶娘也是个没有规矩的。

沈秋檀不以为意,亲自给关了门,然后才问红豆:“既然不是喊我吃饭,我要早起做什么?”

红豆将话在自己肚子里滚了滚,才斟酌着道:“饭也要吃,吃完是不是还要给老夫人请安?”九姑娘昨夜大闹接风宴,她是跟着去的。所以,她虽然是善意的规劝,却也不敢太直接。

“哦。”沈秋檀不可置否的应了一声,然后便开始动筷。等她细嚼慢咽的吃完,已经是辰时三刻了。

沈秋檀拍拍袖子:“走吧。”

红豆一愣,去哪儿?

“不是说要去请安么?还愣着干什么?”

红豆连忙跟上,现在去是不早了,可好歹是去了,总算是聊胜于无吧?

沈秋檀到了慈萱堂,恰逢大夫人姚氏带着沈秋桐请安归来,沈秋檀对这位大伯母印象算是最好的,远远的便规规矩矩的行礼。

姚氏眼底闪过诧异,似乎是没想到沈秋檀会这么乖觉,她身边的少女看着沈秋檀又穿了一身白,脸色有些怪异。

沈秋檀嘿嘿一声,并不在意,然后自顾自的进了慈萱堂。

原本双胞胎正围在老杨氏跟前凑趣,远远的便可闻到里面的笑声,但沈秋檀一进来,所有人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来干什么?”老杨氏倒是没有装腔作势。

沈秋檀糊弄的行了个礼,笑道:“来个祖母请安啊,还有……”

“还有什么?你也好意思来,昨夜里,祖父祖母好心给你接风洗尘,你竟敢兴风作浪,吵的家宅不宁!”沈秋棋充当马前卒,老杨氏却无半分不悦。

沈秋檀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秀美一扬:“哦,不说我还忘了,祖母预备什么时候给我爹娘治丧?”

哼,你以为我只是说着玩玩的么?花着我娘的钱,用着我爹的名,还敢这么不要脸!

老杨氏只觉气血翻涌,浑身难受。

这个孽障,真是不知道该这么治她!她趴在侯爷耳边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侯爷对她如此包容。抢了她珍娘的沉香居不说,竟然还要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与老侯爷半路夫妻,最是了解老侯爷这个人,一副老了也没垮的好相貌,看上去像是个正人君子,可最是无利不起早。

这小丫头到底许给他了什么好处?

“祖母?”沈秋檀翘首以盼的看着老杨氏。

“你都快把祖母给气死了!”沈秋槿冷哼一声,一副为老杨氏打抱不平的架势。

老杨氏一张脸铁青,治丧不要钱么?沈家上上下下多少张口等着吃饭,哪有钱给死人花?这个小畜生,真是恶鬼转世,专门来克自己的吧?

她抱着头,哎呦一声,倒了下去,双胞胎连忙去扶:“祖母,祖母,快醒醒!”

沈秋檀幽幽道:“既如此,我拿了我娘的嫁妆单子,去库里变卖些珠宝首饰……哎,如此一来,总能给我爹娘办场丧事吧!”

“你有你娘的嫁妆单子?”原本昏厥的老杨氏一下子坐了起来。

“哟,祖母不晕了呀?”沈秋檀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双胞胎和老杨氏一起等着她的回答,结果沈秋檀晃晃悠悠的走了。

老杨氏抓起手边的仕女细瓷粉釉茶盏,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以后不许她再进慈萱堂!”

声音颇大,双胞胎离得近,觉得耳朵都震了震。

还没走远的沈秋檀一把打开帘子:“多谢祖母体恤,免了孙女的请安,那孙女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说完一蹦三跳的走了。

“你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祖母!”老杨氏哀嚎一声,这回是真的气病了!

沈秋檀听到了,步子微微一滞,却又换上了漫不经心的样子。

开始,不管外面人如何说,她开始还是想认亲的,能顺顺当当、和和气气,谁愿意鸡飞狗跳?为了自己,为了长桢,她都不想和沈家众人闹得太难看。毕竟无论沈家内里如何,外面人说起来可都是沈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放在这个时候绝不是虚言。

而且,她若是不真心认这个祖母,不会刚见面就结结实实的跪下。

可惜,有些亲人,还不如陌生人。

第三十九章 梦里尽阑干

到最后,沈家还是给沈晏沣和陈氏设了个灵堂,就在漱玉斋。

没有请外人吊唁,只简单的铺陈了一番,请了沈家的在京中的族人来往了一番,便算是办完了丧事。

沈秋檀穿着麻衣孝服,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沈家人,心止不住的发冷。

这所谓的治丧,更像是做给自己看的,哄孩子玩的。

她想拿回自己娘亲的嫁妆,带着弟弟出去过,可在这个世俗背景下,他们上有祖父祖母,弟弟年龄又太小,想分家是不可能的。

至于陈氏的嫁妆,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也没剩下多少了,乔山叫沈秋檀不要管,他来处理,可沈秋檀却想着怎么将剩余的拿回来,不仅要拿回来,还要把沈家原来拿走的那一部分都找补回来……

只是,这事儿也急不得。

…………

办了丧事,春光也愈发明媚。

小孩子见风长,一日一个样。

天暖和了,沈秋檀熟练的抱着弟弟,带他看桃花枝头上微微凸起的鲜嫩花苞。

小长桢吃的好,终于摆脱了初见的瘦弱,连哭叫声也大了不少。奶娘张桃花一直待在沉香居中,没有九姑娘的话,绝对不踏出房门一步。至于学规矩什么的,哪有照顾好孩子重要?

晒了一会儿太阳,沈秋檀将小长桢交到桃花手里,自己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去了二楼的制香室。

原本这是沈珍娘的绣房,沈秋檀将里面略微布置了一下,隔出了一块荫蔽干燥的地方,成了自己的制香室。

当时还是兔子的时候,她身上时不时会散发出些许香气,比变身时候的香气要浅淡的多,可若是有心,也会闻到,只不过那时候这香气时有时无,沈秋檀也顾不上管。但回了沈家就不一样了。

这香气从似有若无,时有时无,变得愈发清晰和稳定,所以沈秋檀必须找个法子掩盖掉这种香气。

换做寻常女子,若生有异香,或许会暗自欢喜,若是名声传扬出去,说不定还会寻到一个好的归宿,但沈秋檀不想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能叫人辨别出来的气味。她也不需要所谓的“异香”名声。

穿越之前,她刚好在读大二,在学校学了两年化学,如果有些仪器,她可以试着调制些香精香氛出来,可在这个年代,这些条件都不具备。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制香技艺,沈秋檀可谓是一窍不通。

乔山知道她有陈氏传下来的香谱,还是另外又给她找了《制香入门》一类的东西,并一些基础的制香材料和用具。沈秋檀现在要做的,不是调香,而是要从最基础的辨别香材、处理香材开始。

她也不着急,身上随便挂了个买来的香囊,能掩盖住她本身的香气即可。

当然,她也没少趁机偷吃。

她怀疑她身上的味道可能就是这么吃出来的,也担心吃太多了会不小心又变身了,可每次闻道诸如花椒、丁香一类,即可入药又可制香的香材,她又总是忍不住……

后来,沈秋檀也放弃了,变身就变身吧,变得次数多了,自己才能摸清楚规律。

掌握了规律和规则,今后才能更好的应对,甚至利用这项特殊的能力。

制香可以慢慢来,倒是学业,沈秋檀觉得该提上日程了。

过了年,她已经十一岁了。

大宁对女子还算开放,高门大户的女眷极少有不读书识字的,大街上更有穿着胡服、骑着壮马的姑娘。沈秋檀以为地方都有叛乱了,一路见了那么多民不聊生,京城或许也会有些萧条,但等真正的见到了,才知道京城的繁华。

想要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就要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而读书,无疑是个很好的途径。

再说,之前勉强算是个学霸的沈秋檀,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像个文盲一样的活着。

读书识字已经迫在眉睫,还有自己这一把子力气,是不是也要请个武师父?

…………

这一夜,她又做梦了。

梦中天地混沌,目及之处尽是灰白模糊。

而后,那模糊渐渐退去,她看到前世妈妈将紫檀葫芦挂在自己脖子上,叫她好好戴着,又看到今生父亲将紫檀木牌也挂到自己脖子上。

原本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两件事物也变成了一件。

那葫芦和玉牌互相试探着靠近,刚要靠近一下子又弹开,那意思好似都想让对方听自己的一般,分歧便这样产生了,纷争也显露了出来。

原本静止的周围,忽然惊风掠雨,葫芦和木牌斗了个难舍难分……

沈秋檀迷迷糊糊,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闷久了,还有些疼。

梦中一会儿是葫芦,一会儿是木牌,一会儿是爸爸妈妈,一会儿是爹娘,乱七八糟的东西纠结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脑袋好似要炸开一般,她只觉浑浑噩噩、疼痛烦躁,胸口好似真的没堵住了,越来越疼!

“咳!”

终于,沈秋檀自梦中惊醒,咳嗽了几声,才摆脱了梦中的痛苦与不适。

她随手擦掉额头的汗珠,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直到干渴的喉咙被凉水抚慰,才觉得好了些索性她一直不喜欢别人值夜,这番动静也没能惊动了丫头们。

夜已深沉,也还有些凉,沈秋檀批了件月白素面罩衫,开了窗户一角,只见一弯细细的月牙挂在天边,周遭浮云清淡,到底看不见几分光明。

刚才那个梦是何意?

到了这个世界以后,她所有的梦境几乎都是这具身体过往的记忆,还从未做过真正意义上的单纯的“梦”,可刚才那个……

莫非是前世的爸妈不愿意自己认了今生的爹娘?还是说今生的爹娘,不满自己霸占了他们女儿的身体?可,不应该啊?她还真没觉得自己抢了别人的身体,这种切赫程度,好似本来就是她自己的……

她搓搓冰凉的脸,应该是不仅弄丢了葫芦,还弄丢了玉牌,有些心虚和难受,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夜风吹来,搅动得她周身香气浮动,沈秋檀托腮想了半天还想不出个所以然,终又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第四十章 如此刘泠玉

人间四月,春光明媚。

此时的樱花开得绚丽,桃花也不甘其后,正是最佳的赏春时节。

豪华的马车络绎不绝的出了城门,有的是三五同窗,有的是一家老小,还有的是闺中密友,三五成群的出城赏春。

远远望去,山道一片迤逦。

在挤挤挨挨的马车中,一两朴实的榆木马车并不显眼。然而,一个男人却盯紧了这辆不显眼的马车。

到了山脚下,徐氏下了马车,为表虔诚,她预备亲自爬到白云寺。

旁人都爱赏春、赞春,她却不喜欢春日,因为每每季节变化,女儿总会生病,前一日,女儿不过稍稍吹了阵风,便一病不起,到如今已经昏迷了快两日了,老爷请了太医院的孙太医,已经换了一副药了,可依旧没什么起色。

做娘的,难免心焦。于是,她便想着来白云寺求一求。

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徐氏一个弱质女流,为了女儿竟然真的徒步上了山。

全身筋疲力尽的徐氏,却觉得心中安宁,虔诚的为女儿求了个平安福,又舍了大笔的香油钱,才下山而去。

山路石阶不算陡峭,徐氏便也由丫鬟仆人簇拥着,走下山去。

一行人不快不慢,山路曲折,到了一个拐角,忽然冲出来一个汉子,好笑不巧的正撞在徐氏的肩膀,徐氏的丫鬟出言发难,那汉子年纪不小却生的白净,脸上带着焦急与匆忙,却也知道是自己撞了人:“这位夫人恕罪。”

那汉子口中赔罪,却仍旧焦急的要走,徐氏身边的丫鬟喝道:“你可知你撞得是谁?赔礼还这般敷衍。”

那汉子看着白云寺,一下子给徐氏跪下了:“请夫人绕过小民,小民的女儿病了,药石无医,小民是想上山求道平安福,保佑女儿渡过这个难关,这才走的快了些。”

徐氏原本确实有些来气,可这男人文质彬彬,态度恭敬,她想起自己的女儿,自己与他不过都是为人父母罢了。

“罢了,你且去吧,快些上山要紧。”

那男人感恩戴德的上山而去,此事就算揭过不提。

徐氏回到家中,换了衣裳,匆忙来看女儿。

病床上的瘦弱的女儿一脸苍白,秀气的眉头紧紧的皱着,似乎梦中也不得安宁。徐氏心里发苦,她是过了三十才有了这么个女儿,比之前面的儿子也不差什么了,可女儿自小体弱,现在已经十三岁了,连自己的闺房都没出过几次。

她忙将求来的平安福挂在女儿的脖子上,心里又默默的求了求。

也许是这平安福真的有效,也许是徐氏心诚,那平安福不过刚挂上去,徐氏就看到女儿原本皱着的眉头松了许多。

徐氏心中欢喜,觉得女儿定然能熬过这一关,却没想到,第二日天还不亮,伺候的丫鬟哭着来报,她的女儿,竟然去了!

徐氏的夫君,鸿胪寺卿刘炳仁本来已经换好了官服预备上朝,闻言立即留了下来。

他中年得女,对这唯一的女儿疼得如珠似玉,女儿怎么就突然去了呢?

夫妻两个跑到女儿的闺房,就见女儿苍白的躺在床上,似乎与昨日并无不同,只是已经没了呼吸。

徐氏恸哭不止,两个儿子也匆匆赶到,刘家一团乱。

就在这时,门子忽然来报:“老爷,夫人!”

那门子本不该进内院,但是他一脸惊恐,此时说话还发着抖,刘炳仁不得不问上一句:“何事惊慌?”

“老爷,外面有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说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那门子自己说完都是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

刘炳仁摇摇头:“哪里来的妖言惑众的女子!打出去!”

徐氏却一把抱住他:“不,老爷!也许真的是我们的玉儿呢!我要见见她。”

刘炳仁本想拒绝,可是看着发妻失魂落魄的脸,这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罢了,我同你一起。”

不多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便被带了进来。

她穿着粗布衣裳,走路轻盈袅娜:“爹爹……娘亲!”

声音柔柔弱弱,说话的方式像极了他们的女儿泠玉,徐氏心中当时一震,就连刘炳仁都震惊不已。

徐氏激动的道:“你是我的玉儿?你可有证据?”

“娘……我生在八月里,那时候金桂飘香,满月如玉,爹爹便给我取了玉儿的乳名,后来爹爹翻遍了诗与书,才给我定了泠玉的大名。可惜我自小体弱,这些年一直让母亲担忧,我在枕头下藏了一幅画,那是我预备送给娘的寿辰贺礼。”

“去翻,立即去翻!”徐氏浑身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不多时,丫鬟果然在刘泠玉的枕头下,找了半张画。

“玉儿啊,你真的是我的玉儿么?”徐氏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刘炳仁一把拉住发妻:“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我不能相信。”

那少女噗通一下跪在了冰冷的青砖地上:“不光爹爹不信,就连我也是不信的。可是我担心我这一去,爹娘太过伤怀,再亏了身子,终究是舍不得,这才敲了门。可是敲门以后我就踏实了,这本来就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少女仰起头,有些羞涩,虽然长相与玉儿不同,甚至比玉儿还要美貌上几分,但那动作那神态,几乎和玉儿一模一样。

天渐渐亮了,少女跪在地上,讲述她从小到大的趣事,徐氏听得一动不动。

待到天色完全大亮,徐氏一把扑上去,哭着叫:“玉儿。”

自此以后,刘大人家体弱多病的女儿,开始渐渐好转。

…………

送走了徐氏,袁楹心换了新的衣裳,也有了新的身份。

一份奔波,终于尘埃落定,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前世,她死后,不知为何,魂魄便跑到了刘泠玉的身体里,共用了身体之后,她也看到了刘泠玉的记忆,知道了刘泠玉的喜好。

今生,她不想再死一回,但父亲谋反已死,袁楹心这个身份自然也不能用了。

试问普天之下,还有比刘泠玉更适合自己的身份么?

她笑着将手中的平安福丢进火盆里。

这笑容,与刘炳仁夫妻之前看到的笑容再不相同。

第四十一章 新仇加旧恨

很快,乔山便为沈秋檀请了个女先生。沈秋檀进入了恶补阶段。

老杨氏听说沉香居又进了人,还是个教书先生,顿时就觉得割肉一般的疼痛,这女先生得花多少钱呀?一个小娼妇的孙女凭什么要读书识字!

看着沈秋檀酷似沈晏沣的那张脸,她就想起了顾盼盼那个小贱人。

一个以色侍人的舞姬,竟然敢骑在她头上!

小杨氏本来在伺候着自己的姑母兼婆母,见姑母忽然变得阴冷的脸,吓得一抖。姑母这是又想到什么了?是新仇还是旧恨?

她小心翼翼的收敛自己的动静,免得一不小心触怒了姑母。

不过说起沉香居那两个,也难怪姑母会不喜。细说起来,这应该是由来已久。沈家的老人也都不陌生。

老杨氏本来是继室,当年嫁给老侯爷的时候恰是二八年华,一个女子最明媚肆意的年纪,而老侯爷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老杨氏年轻时候娇美动人,便是从她现在的细眉长眼也可窥见一二。

刚嫁入侯府的那几年,老侯爷对老杨氏又宠又爱,原本的两房妾氏都成了摆设,老杨氏也争气,嫁进来的第二年就喜得贵子,便是现在沈晏海。但没想到好景不长,在沈晏海两岁的时候,老侯爷突然领进门一个舞姬。

那舞姬身段火辣又柔美,说话轻声细语,一张脸更是艳绝无双,老杨氏妒火上涌,立时就要刮花了那张脸,还是老侯爷说:这种出身的早被喂了药,连个孩子都生不了,不过也就是个消遣的玩意儿。老侯爷那时候还不到四十,虽然比不得少年郎鲜嫩,但一张脸仍让老杨氏心旌摇曳。

如此这般,老杨氏这才默认了舞姬顾盼盼进门,但并无妾氏名分。

老侯爷一边笼络着娇妻,一边享受着顾盼盼的美人恩,本来也算是和睦,谁知,一年后,不可能怀孕的顾盼盼竟然有了身孕。那时候,老杨氏也刚刚被诊出身孕,如何能容得下一个上不得台盘的舞姬跟自己同时有孕?

她给人做继室已经够委屈了,一个舞姬都要欺负她了么?

这事要是传出去,自己还怎么出门,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自己。

老杨氏喊打喊杀,以自己腹中的孩子做威胁,老侯爷无奈,可他当时只有两个儿子,子嗣不丰,也舍不得舞姬肚里的孩子,左右为难之下只得将顾盼盼偷偷看管起来,除了他的几个心腹,谁也不能靠近。

数月后,顾盼盼深夜发动,生下一子,便是后来的沈晏沣,而老杨氏也紧跟着发动,生下了沈晏泳。

两个孩子前后接连出生,只差了不到三天,沈晏泳是嫡子,却要叫沈晏沣一声三哥。

这对老杨氏来说,是掩藏在内心深处的耻辱,她最不愿意被揭开的伤疤。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晏沣明明已经死了,为何他那一双令人厌恶的子女又回来了?

还要请女先生?

多大的排场!连长松、长柏兄弟都要去书院读书,她竟然还要请女先生。

大宁朝书院林立,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多有族学,殷食人家没有族学也可以请西席。但这其中,有一半都是为了开蒙,沈秋檀却已经十一岁了,早过了开蒙的年纪。其实老杨氏忘了,当初沈家的几个女孩也是请过西席的,而且一直供奉到最小的双胞胎十岁,到了女孩子该学绣花裁衣管家理事的年纪,才辞了去。

若说花钱,都是一样的花,只是她看不得给沈秋檀花而已。

“姑母何必生气,棽棽小时候那副傻样儿,您又不是不记得,就是请再好的先生,能学出什么来?”小杨氏劝着,姑母这样,恐怕是新仇旧恨加到了一起。

老杨氏冷着脸不说话,她哪里是担心沈秋檀学的太好,而是根本不想让她学!

小杨氏浑然未决:“再说了,这事儿是公公点了头的,您不同意……也……”

“闭嘴!”老杨氏捂着胸口,觉得快被自己这个蠢货侄女给气死了。

恰在此时,有脚步声传来:

“给母亲请安。”

“给祖母请安。”

是姚氏带着女儿秋桐来给老杨氏请安,小杨氏松了一口气,顶缸的来了,姑母不会发作她了。

果然,“都日上三竿了,我可受不起你们的安!”老杨氏一口气还没能出去,就被这对母女堵了回去,现如今这口气就憋着不上不下,可不正好出在姚氏母女身上了。

姚氏垂着脸,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像是已经习惯了。

“你是哑巴了?”老杨氏见了这样的儿媳,怒火更甚。

“敢问祖母,几时请安才不算晚?每日辰时一刻请安,是您老人家定下的规矩,我和母亲辰时一刻进的门,如何就晚了?”她实在忍不住了,十三岁的沈秋桐替母亲不值。

母亲身为长房嫡妻,管家之权却落在了四房头上,还不都因为四婶娘是祖母的侄女?原本二房、四房就骑在长房头上,后来爹又摔断了腿,长房简直都要被压死了。

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何祖母不喜欢自己,不喜欢母亲,现在她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明白以后,她更不平,明明自己亲爹才是祖父的原配嫡长子,就算爹爹腿摔坏了,也还有大哥,凭什么让一群姓杨的在沈家耀武扬威?

姚氏如同泥塑木胎一般的脸上闪过焦急之色,一把将沈秋桐拉到身后,直接跪在了地上:“母亲息怒,都是儿媳教女无方,桐儿还小,请母亲不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娘……”沈秋桐又气姚氏的懦弱,又心疼姚氏的处境,这毕竟是她的亲娘。

沈老夫人冷笑道:“小孩子?呵呵,原来是从小就不孝啊!”

姚氏一慌,“孝”之一字,太过沉重。

自己已经这般低服做小,她为何还要这般咄咄逼人,“从小不孝”,这要是传出去,桐儿还如何做人?她的指甲伸进掌心的肉里,不过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她卑微的请求:“母亲恕罪……”

“这是怎么了?这不年不节的,大伯母怎么行如此大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祖母她老人家苛责您呢!”

第四十二章 学学九妹妹?

沈秋檀穿了一件霜色罗裙,含笑走了进来。

她一来,老杨氏的火力立即转移:“谁叫你来的?”

怎么每次都是这句?沈秋檀行了个礼,说敷衍不算敷衍,说认真绝对不是认真,叫人想挑错偏偏又挑不出来,老杨氏原本就在升腾的怒气一下子又高了一个台阶。

沈秋桐趁机拉着姚氏站了起来。

“祖母免了孙女的请安,孙女心中感激,特意来给祖母问个安。”嗯,其实是老侯爷同意了给自己请西席,同时也要求自己守规矩,比如晨昏定省。

“听说,你请了个女先生?”老杨氏心道,正愁着你不来,你既然来了,我必然少不得要替你死去的爹娘收拾你。

沈秋檀眨眨眼,赶上去特别天真:“嗯,是祖父帮孙女请的,听说是德容馆的女先生。”

德容馆是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离宫之后创办的,里面招揽的女先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专门培养京城大小之家的女子启蒙,在京城很是有名,价钱自然也不菲。

老杨氏原来只知道请了个女先生,却不知道是德容馆的,闻言心里又是心疼钱,又是生气,这怒气眼看就要压不住了。

“祖父百忙之中,还能替孙女张罗启蒙之事,孙女感念祖父祖母恩德,今日便想亲自来请安,也给祖母道谢。”

你这是道谢?简直是来耀武扬威的吧?老侯爷给请的,即便是自己也管不得啊!老杨氏努力的将怒气压了再压。这个小畜生,到底给老侯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沈秋檀心里有些诧异。

这位老杨氏对自己不好,没想到对大伯母也这么刻薄。她若是个聪明人,总该做些面上功夫……

难道是侯府太安逸了,让她早早的放飞了自我?

平心而论,这个沈家,若非老杨氏如此,恐怕在外面的名声还能好上一些。

…………

见时候也差不多了,沈秋檀提出告辞,她刚走,姚氏便也带着女儿走了出来。

沈秋檀早膳吃得多,走得不快,后面姚氏母女轻松的就超了过来。

被侄女撞见自己的狼狈,姚氏面上很是过不去,多亏她平时就不苟言笑,看上去严肃的很,才不至于叫人瞧出来。

沈秋檀招呼道:“大伯母,六姐姐,要不要去沉香居坐坐?”

姚氏在老杨氏那里吃了排头,哪里有什么兴致,便道:“今日不巧,伯娘还有些事,改日再去看你们姐弟。”

沈秋桐却拉拉姚氏的袖子,姚氏侧头问她:“你想去?”

沈秋桐点点头,又扬起下巴,对沈秋檀道:“可是你邀请我,我才去的!”

“那自然!”沈秋檀一把挽住沈秋桐的胳膊:“六姐姐肯赏光,妹妹实在太高兴了!”

沈秋桐其实纠结犹豫的很,如今见沈秋檀笑容不似作伪,心里才放下。

她是长房嫡女,侯府就算没落,依然比寻常人家强上不上,她本来有骄傲的资本,可偏偏父亲伤残,母亲懦弱,他们长房从来没有长房的样子。刚才在慈萱堂,她敢顶撞老杨氏,或多或少是受到了身边这个女孩子的启发……

她有些觉得,娘的隐忍和退让,似乎不如九堂妹的撒泼有用……

沈秋桐余光看着挽着自己手的女孩子,比自己还小三岁,但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了,身形消瘦,穿着霜色衣裳更显得弱不胜衣。女孩子这么穿,一点儿也不好看,老夫人更不喜欢这种打扮,可她知道,这位堂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死去的父母守孝。

“六姐姐,你快来,我先带你去看院子。”

沈家为了撑着门面,是有小花园的,但沉香居的花木开的也不错,最开始的一波樱花已经落了,枝头海棠开得正艳,玉兰与海棠错落成趣,再往后走,芍药们也已经打了花苞。

沈秋桐眼中闪过丝丝羡慕。

大姐还未出嫁时,也想过这院子,可惜最后谁都没捞到,反而被这个毫无女子娴雅之态的九堂妹得到了。

世人教导女子柔顺、谦逊,娘最是守礼谦逊,可最后呢?

这时,楼上传来一阵婴孩的笑声。

沈秋檀笑着招呼道:“六姐姐,我们进去说。”

她们循着声音上了楼,沈秋桐看见西厢房的地上铺着柔软的毛毯,除了门口,四处都是软枕,小长桢穿得不多,已经爬得全身是汗了。

“懋懋,来,到姐姐这里来!”沈秋檀手里拿着一枝海棠花,吸引着小长桢的注意。

小长桢口水流到了下巴上,沈秋檀却示意奶娘不必管他。小长桢才刚开始学爬,力气并不很足,见到姐姐,很想找姐姐抱,可沈秋檀就站在门口,等着他自己爬过来。

“哇!呜呜……”见姐姐不理,小长桢又爬不动,干脆就趴在软毯上,哭了起来。

沈秋檀摇摇头:“小家伙,来,到这里,姐姐才能抱你。”

小长桢瘪瘪嘴,看着委屈极了,可沈秋檀不为所动,他哼哼唧唧的又开始爬了起来。

等他接近门口,沈秋檀一下子将他抱了起来,吧唧亲了一口。

沈秋桐不知为何,又有些羡慕。

“三弟看着胖了不少。”上一次她看到沈长桢,还是被之前那个奶娘抱着的时候,这才一个月,竟然就胖了这么多,那露出来的小胳膊就像两截胖藕,原来的孱弱也不那么明显了。

果然至亲的亲自照料就是不一样。

小长桢一到沈秋檀身上就不愿意下来,沈秋檀也心疼小家伙刚才出了大力气,便一直抱着他带着沈秋桐参观沉香居,最后才到一楼用茶。

“六姐姐,怎么样?以后可要常来呀!”沈秋檀一边抓着小长桢的小胖手,阻止他不停的抓自己的头发,一边与沈秋桐道。

沈秋桐点点头:“那就看得看我什么时候有空了。”

沈秋檀知道她还端着长房嫡女的架子,心里笑笑,也不揭破,刚要说点什么热络下话题,就见小菜走了进来。

“何事?”

当初沈秋檀回府,当家的四夫人一共拨了四个丫鬟给沈秋檀,除了之前的山楂和红豆,还有两个,沈秋檀给取名叫小瓜、小菜,再加上原来清风苑的小丫鬟五儿,现在沉香居,一共有五个丫鬟。

“是隆庆长公主的帖子。”

第四十三章 隆庆长公主

怎么可能?

这是沈秋檀的第一反应,沈秋桐也一脸不可置信。

粉红的花笺上“春日宴”三个烫金大字格外显眼,沈秋桐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全身热血沸腾,沈秋檀问小菜:“这帖子是只有我有,还是家中姐妹都有?”

有红豆和山楂在,小菜小瓜很少能进屋,但小菜很是听说过这位九姑娘的威风,如今听九姑娘询问,立即道:“奴婢不知!”

“九妹妹,我先告辞了。”沈秋桐坐不住了。

九堂妹初来乍到怕是不知,但她清楚,沈家已经有许久没有收到这种重量级的帖子了。

京城的权贵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沈家虽然还有个侯爵的虚衔在,但几乎已经游离在边缘了。这几年沈家也不是没有收到过帖子,但多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便是那种,去了不会如何,不去或许有些可惜的帖子。

像是隆庆长公主这样超重量级的帖子,却是从未有过的。

沈秋桐几乎是心急火燎的走了,她要回去看看自己有没有也收到帖子。

…………

隆庆长公主生母是当今太后,也是今上的亲妹,封地虽然比不上她姑姑昌寿大长公主,但权力一样不少。且这春日宴每年都会办,是春日里,京城闺秀们最趋之若鹜的宴会。

林夫子听说沈秋檀收到了春日宴的帖子,不及教授今天的课程,先为沈秋檀普及起春日宴的渊源来。

在她看来,隆庆长公主既然给沈秋檀下了帖子,沈秋檀就该抓住这个机会。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这都是跻身上流圈子,提升自己身价的最好时机。

可沈秋檀皱着眉,似乎兴趣寥寥。

“九姑娘,好好准备,近几次的课业之外,我再给你补一补接人待物的规矩。”德容坊创办的初衷,便是帮助一些无家可归、又无心成家的大龄出宫宫女找到一份供奉还不错的营生,林夫子也是宫里出身,她如今说出这话,其实已经是额外给沈秋檀开小灶的意思了。

“为何会请我?”

沈家有多破落,恐怕京城已经无人不知了。沈秋檀实在想不住来,自己为何会在应邀之列。而且,好像很多人都在找那样东西,这位隆庆长公主不会是也想参上一脚吧?

沈秋檀问过乔山,乔山保证父亲绝对没有贪污和挪用储备粮,可济北州屯粮的出入,便是乔山这等亲近之人也不得尽知。如今,虽然父亲的名声恢复了,但这粮食去了哪儿,仍旧是个迷。

林夫子看她小小年纪忧心忡忡,不由摇头失笑:“你们沈家今年确实……嗯,对于隆庆长公主来说,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许是想看看你这个忠臣之后的模样,也未可知。”

沈秋檀下意识的点头。

林夫子又道:“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京城许多贵女每年都在等这帖子。你若不去,今后恐怕再难出门,而且也会惹怒隆庆长公主。”

是啊,别人抢着去都不一定能去,结果你收到了邀请却不去,光那些闺女们的口水都能淹死自己;而且自己去,确实如林夫子所言,隆庆长公主的邀请不过一时兴起,自己就算是去了也不一定能记得自己,但若是不去,恐怕就要上了隆庆长公主的黑名单了。

“我去,请先生多教我。”

见沈秋檀终于想通了,林夫子点点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

送走林夫子,沈秋檀又拉耸了眉。

她知道自己和长桢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所以即便是想做什么,也总要事先掂量一番,她现在看上去每日好吃好喝,但实际上在这内院之中,却没有可信之人。

无论红豆还是桃花,她都信不过。

她只能多看着,先用着。

不多时,红豆来报:“姑娘,其他几位小姐也收到了帖子。”

沈秋檀放下心来,如此一来,恐怕真的是因为沈家最近笑料太多,隆庆长公主是一时兴起,才想看看沈家这个奇葩之家养出来的女孩子吧。

如今已经是四月初,那春日宴就定在四月十二,恰好是书院约定成俗的沐休日。留给沈秋檀恶补的时间不多。剩下的几日里,她便打起精神,学习课业的同时,更拼命的学习这个时代的礼仪,以及对京城权贵圈子有一个大概的认识。

乔山不方便进出内院,便想法子送了本世家关系谱,以及京城官员的大致介绍。虽然枯燥,沈秋檀却知道这东西的珍贵,愈发用心的牢记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来。

很快,便到了四月初九,沈秋檀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不能自拔,拂冬忽然来了。

拂冬是沈秋桐身边的丫鬟,上回沈秋桐来沉香居,便是由她陪着。

“九姑娘,我们姑娘叫奴婢来问问,她与七姑娘、八姑娘已经准备好了参加春日宴的衣裳,不知九姑娘可有准备?”

拂冬说了句话便走了,连个赏钱都没要。

沈秋檀面色一变,六姐姐这是来提醒自己,还提醒的正当时,自己确实没有合适的衣裳。

那位四婶婶,这是报上回的仇呢?

沈秋檀往贵妃榻上一趟,闷闷的道:“我不去那什么劳什子的春日宴了。”

她声音不小,小菜小瓜听了个一清二楚,红豆连忙上前:“参加春日宴可是大好事,姑娘为何不去了?万一长公主怪罪下来……”

沈秋檀一下子坐了起来:“说的也是,那我先同祖父说说。”

…………

沈老侯爷上了年纪,并不和杨老夫人住在一起,而是自己住了一个院子,叫做延年院,取个延年益寿的意思,平日里只有两个老姨娘照顾着。

沈秋檀来的时候,老侯爷正在打拳,只是动作极慢,和当初所见的萧家老公爷的刚猛拳法再不相同。见沈秋檀来了,老侯爷接过下人递来的汗巾擦了擦汗,笑问道:“怎么想起到祖父这里来了?”

沈秋檀规规矩矩的问了安,愁眉苦脸的道:“我是想跟祖父说说,我不去参加隆庆长公主的春日宴了。”

老侯爷眉头一皱,春日宴一事,家中几个女孩子都收到了帖子,他可是为此高兴了许久。这样的机会,棽棽岂能不去:“为何?”

“四婶婶只给七姐姐和八姐姐做衣服,我没有娘,就没有衣服穿……”

第四十四章 那会留给谁

瑞兽纹鎏金香炉上青烟袅袅,熏染了一室华贵。

王太后被伺候着卸去了钗环,正预备净面,门口小太监来急急来报:“太后娘娘,定国公求见。”

捏着九尾凤钗的手一顿,这个时候前来,出了什么事?王太后挥退左右:“请进来。”

须臾,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朱色的圆领团云纹襕袍,姿态挺拔,有着这个年纪少有的英武,见到钗环尽去的太后,他心中一动,旋即伏拜下去。

“起来吧,你深夜至此,莫非是有要事?”

“是,沈家那边盯不出个所以然来,微臣在想……或许我们的方向都错了。”

王太后上扬的眉毛一皱:“你这是何意?”

“据微臣所知,盯着沈家姐弟的人,除了我们还有两拨,出自哪里,太后娘娘比微臣明白。这等严防死守之下,那对姐弟其实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沈晏沣看着忠直,实则狡诈,那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留给自己的两个孩子?那不等于害了自己的孩子么?”

“那会留给谁?”

明亮的烛火下,四十多岁的王太后虽然不够鲜嫩,却算得上是风韵犹存,加上她居于高位多年,养尊处优,无论气势还是气质,都不是寻常妇人可比,定国公看着这样的王太后,心中有些得意,这是大宁最尊贵的女人,却为了自己……

“微臣大胆猜测,那东西还在济北州。”

王太后眸色一厉:“你是说,在萧旸小儿手里!”这个萧家!当初本来自己也看中了济鲁道,还想让自己的侄儿弄个节度使当当,没想到竟然被萧家横插一脚。

当时她想不明白缘由,如今才知,萧家和大长公主图谋的恐怕正是那物。

见左右无人,王太后又坐不住了,定国公将自己的手按在太后柔软的手背上,王太后并没有躲闪或者不悦。

定国公便道:“极有可能。所以,比起盯着沈家姐弟,倒不如盯紧了萧家。”

“唉……”王太后长叹一声:“我和昌寿斗了大半辈子,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她要图谋什么。不过她这个儿子,确实非池中之物。”

定国公安抚道:“何必妄自菲薄,晟儿也不差。”

定国公长得不差,便是到了现在这个岁数,站在一群同龄人中,仍然算是鹤立鸡群,王太后瞥了他一眼,又道:“我说萧旸怎么就忽然上疏,给沈晏沣正了名声。原来是得到了好处。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难办了。”

“无妨,万事还有微臣在,为了太后娘娘,微臣便是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王太后坦然的受了他的忠心,想起日子,忽然又问道:“隆庆的春日宴,可安排好了?千万别出了什么篓子。”

“哈,春日宴啊,太后娘娘放宽心,我们只需等着看戏便好!”

…………

“老四媳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沈秋檀理直气壮的告了状,沈老侯爷直接来到了慈萱堂:“若是不能掌这中馈,便换个人吧。”

老杨氏原本还因为老侯爷的突然驾临而欣喜,闻言顿觉魂飞魄散。

老四媳妇不掌中馈,老二媳妇刚出了月子,这换个人,可不就换给老大媳妇了么?这还得了?

“嫡长媳妇主持中馈,原本天经地义。我容忍你这些年胡作非为,你可别当我真的死了。”老侯爷撂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徒留老杨氏一个人,呆呆的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原来不是这样的啊?他娶了自己,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所以后来顾盼盼那个小妖精进门,她才会那般暴跳如雷,她觉得那是侯爷对她的背叛,后来两人渐渐离心,自己才想要掌家的权柄,老四媳妇掌家不也是因着那事,给自己的补偿么?

都说女人的脸,六月的天,这男人的心,其实才最嬗变。

就在这时,小杨氏亲自打了帘子,笑眯眯的走了进来:“姑母,我终于为你出气了!”

老杨氏抬起头,看着满脸邀功的侄女,冷冷的道:“哦?怎么为我出气的?”

小杨氏得意的道:“沉香居那个,不是要去参加春日宴么?她不是喜欢穿孝么?那就叫她穿着麻衣孝服去参加长公主的春日宴吧!”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被人嘲笑成什么样呢!

她说得眉飞色舞,到最后还“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老杨氏的脸色越来越冷,猛地道:“蠢货!真让她那么出去,外人嘲笑的是她,还是你?”

小杨氏就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的肥鸭子,那笑声戛然而止,看上去滑稽的很。

“姑母……我做错什么了?我这还都是为了你……”

打着为了我的旗号,做这种蠢事,就不蠢了么?老杨氏气的肝痛:“你让她那么出去,丢的是她的脸面,还是沈家的脸面?”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来的脸面……”

“你个猪脑子,你也知道这代表着沈家的脸面,你平时怎么磋磨她不行,偏偏要弄得人尽皆知,难道你不想用她爹的名声了么?难道你想让我背上一个刻薄庶子儿女的名声?”自己那么厌恶那一对姐弟,人前还得做做样子呢!

小杨氏委屈的道:“平时,我不是找不到磋磨她的机会么?我本来想在厨房动手脚,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便……”

老杨氏的神色越来越冷,点了她的额头:“你还嫌命不够长?”从厨房入手倒是对的,但想想自己这个侄女的手段,做什么都要别人给她擦屁股!

“姑母,你不是也恨不得那两个小的立时死了,你以前也是这样的……”

老杨氏气个仰倒:“蠢货蠢货!你给我滚!”

她怎么就给自己儿子娶了这么个媳妇,迟早有一天会被气死啊!

小杨氏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老杨氏冷冷道:“回头好好的给沉香居那头裁套衣裳,也别舍不得首饰。若敢阴奉阳违,仔细你的皮……”

“是,姑母放心!”小杨氏连滚带爬的出了慈萱堂。口中还念叨着:“姑母变了,姑母变了……”

老杨氏努力的平息着怒火,前几日她姐姐来看她,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她才知道自己这些年自己或许真的错了。收拾这一对没了爹娘的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虽然她不想承认,可也知道整个沈家都在用沈晏沣的名声,所以就算那两个孩子如何不喜,也要笼络住了,特别在外人面前。

等收拢了沈秋檀那只刺猬,还不任自己磋磨。

伺候的丫鬟婆子悄悄的退了出去,老杨氏的脸阴晴变幻。

她告诉自己得忍得,她比老侯爷年轻,可不能被一个小丫头给气死了。

还有老二媳妇出了月子,也该出来理事了。

第四十五章 齐赴赏春宴

有了老杨氏的一通发作,小杨氏当日便请了裁缝,给沈秋檀做了两套外出的衣裳。

颜色和料子都是沈秋檀自己选的,一套浅藕色的平波纹半壁,一套月白色的襦裙。颜色都不算鲜艳,一看就知道沈秋檀还是抱着守孝的心思。

至于首饰,小杨氏破天荒的给了一套素银头面并两支珍珠花钗,虽然素银不算贵重,那珍珠也不过米粒大小,但总也算聊胜于无了。

四月十二一大早,沈家五个女孩子,无论嫡庶,一起到了慈萱堂,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难得的和颜悦色,笑眯眯的打量着几个孙女。

庶出的五姑娘秋梅已经十四岁了,身形袅娜,胆子娇怯,因着年龄,已经有了少女的风姿,如同春日枝头上的迎春花,很是娇羞柔美,沈老夫人暗自点头,希望秋梅能趁着这回露脸,找个好婆家,也壮壮侯府的声势;六姑娘秋桐长了一张圆满的鹅蛋脸,虽然容色不是最佳,但难得的端庄大气,姚氏自己生的刻薄,教女儿上倒是要比老四媳妇强上不少;接着,老夫人的目光转向双胞胎姐妹,两人笑嘻嘻的,看老杨氏的眼神透着孺慕与亲近,老杨氏本来还生小杨氏的气,见两个孙女如此,便也放下了;最后,再去看沈秋檀,回府一个来月,不仅长桢胖了,沈秋檀原来干瘦的脸上也有肉了。

这样一看,虽然身形还很瘦弱,但白里透红的脸上,一双眼睛如同点漆之墨,乌黑明亮,加上小巧的鼻子和微红的菱唇,灵秀剔透,反倒成了这姐妹之中,最亮眼的那一个。

老杨氏立时便想到死了多年的顾盼盼,果然是贱人的建中,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终究安奈住了,还破天荒的给了沈秋檀一个笑脸。

“好了,去吧,姐妹之间,在家里怎么闹无所谓,但出了门都是沈家的孩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定要互相帮衬着。别再外人面前失了礼数。”

五个女孩子行礼应是。

沈秋檀诧异极了。

这老杨氏不会是被什么附体了吧?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与之前的差别也太大了些。

她悄悄扫了一眼,发现老杨氏虽然嘴角在笑,眼睛里却是熟悉的阴沉,沈秋檀放下心来。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似乎改变了策略。

如此也好,老杨氏要“更会做人了”,自己也该更加谨慎才是。

…………

沈家一共动用了两辆马车,小杨氏带着自己的双胞胎女儿乘坐一辆,沈秋檀自然便和沈秋梅、沈秋桐一起。

隆庆长公主是王太后独女,王太后虽为继后,论辈分论出身,隆庆长公主也比不上昌寿大长公主尊贵,但依旧是寻常勋贵仰望的存在。

王太后心知自己女儿的封地是比不上昌寿了,所以当初给女儿隆庆修建公主府时,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在京城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隆庆公主府不仅地段好、占地广,公主府外还连着一个蜚声京城园子。

这园子叫做艾园。

是当年先皇为了讨先皇后欢心,特意建造的,其中亭台楼阁、花木扶疏、假山流水,处处是景。

艾园是昌寿大长公主父皇母后恩爱的见证,要给也该给昌寿大长公主才是,但最后却成了王太后女儿的私产,王太后与昌寿大长公主斗了大半辈子,吃了不少亏,唯独此事,每每想起,都觉通体舒畅。

这春日宴,便设在艾园。

沈家女眷出发颇早,但还没看到艾园的影子,马车便堵住了。

沈秋桐掀开车帘一角,小心的向前望去,发现前方挤挤挨挨的马车皆是豪华富贵,不用说,这应该都是去赴宴了。

如此这般,原本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沈家的马车才到了艾园门口。

隆庆长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会亲自迎客,更何况是沈家这等边缘世家。

沈秋桐看了深秋檀一眼:“一会儿不要东张西望,好似没见过世面一般。”又看了沈秋梅:“也不要畏畏缩缩,连头不敢抬。”

这是在提醒自己和五姐姐啊,虽然语气生硬,沈秋桐也一脸高傲,但沈秋檀却没有多气,反而愈发觉得沈秋桐可爱。

姐妹三个互相搀扶着下了马车,与双胞胎汇合。

心高气傲的双胞胎也知此时不是叫人看笑话的时候,很是柔和的与沈秋檀三个招呼着,小杨氏没有帖子,不能进去,但她也不预备走,只吩咐了车夫,找个地方停下,到日暮之前,再来接人也便宜,许多家也都是这么做的。

一听是靖平侯府的五位姑娘,便有一个婢女领着她们进了艾园。

沈秋檀目不斜视,实则已经将沿途看了个清楚。

前世她去过留园、怡园、拙政园,眼前这艾园自然也婉约绮丽,滴翠匀碧,处处透着南方园林的曲致幽深。

沈秋桐见她没有露出吃惊之色,不由松一口气,再去看那双胞胎,却见两个的眼珠子恨不得都黏在不远处不知谁家女眷戴的累丝衔珠金凤簪上。深秋桐轻咳一声,双胞胎才似如梦初醒,两人对视一眼,不知又打了什么主意。

过了曲曲折折的回廊,看了一路的春花鲜浓,便到了芬芳馥郁的芍药花田,花田正中有一处平坦的草地,草地之上又有石亭木椅,唤作赏春台,据那小婢所言,这是专门给少女们赏春、休息的地方。

沈家五姐妹,来的不早不晚,此时的赏春台,已经来了不少女眷。但她们一来,仍旧吸引了不少视线,实在是最近的沈家,有些太出名了……

这些视线带着打量、探究,甚至轻蔑。

沈秋桐攥紧了手指,竭力的维持着端庄,其实心里难过极了,沈秋檀拉过她的手:“五姐姐,我们去那边看看。”

沈秋梅是别人去哪儿她去哪儿,双胞胎也是第一次来这春日宴,一时还没找到熟悉的人,便也跟着沈秋檀倒了芍药花掩映的隐蔽地方。

“躲起来么?那我们来还有什么意思?”双胞胎看穿了沈秋檀的意思,有些不高兴。

沈秋檀无所谓的道:“两位姐姐请自便。”

有清静不躲,难不成还想出什么风头?

沈秋桐道:“你们且消停些,等一会儿人多了,我们再出去,也不那么显眼。”她知道双胞胎是想结交些人,她心中何尝不想?

只是那些人的眼光,太过直白,她受不了。

五个女孩无言的沉默着,忽闻一阵骚动:“高家三姑娘到了!”

第四十六章 京华有双姝

沈秋檀立即去对照自己看过的世家勋贵关系谱,让女孩子们这般激动的,满京城只有一位高三姑娘。

便是中书令高赟高大人的嫡幼女,高姀。

人潮涌动,贵女们华服宝钗带起一阵香风,沈家的五个姑娘再不显眼,沈秋桐拉着沈秋檀走了出去。

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大红掐金锦绣裙子,梳着高高的惊鹄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额间花钿一点,一张脸饱满丰盈,修眉凤目,红唇微丰,其容色馥郁天成,可与身侧的芍药比肩。

这便是那位以姿容与才名著称的高姀了,这般风姿,难怪有着“京华双姝”的美誉!

高姀步态端庄,面容却有些冷然,如同那塞上雪,叫人高不可攀。

她眉目流转,在场诸人,还没有值得自己相交一二的。

“阿姀,快到这里来!”

一声婉转的娇啼,只见两排足足三十余侍女簇拥着一个二十多岁的丰腴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穿着五凤朝阳遍地堆金的大袖衫,额有花钿,腮有面靥,高高挽起的开屏髻上插了一支赤金展翅飞凤挂珠大钗,又在一侧簪了朵重瓣魏紫。

明珠与鲜花交相辉映,晃得美人玉面生晕。

别人赏的是芍药,她簪着的是牡丹,前者最多不过花相,后者却是花中之王。

这便是这春日宴的主人,当今天子的妹妹,隆庆长公主。她用牡丹簪发,再合适不过。

“拜见公主殿下。”

以高姀为首,呼啦啦拜倒一大片。

隆庆满意的点点头,上前携了高姀的手:“你若无事,先陪我走走。”

刚才还有些高傲的高姀露出欣喜之色:“多谢公主厚爱,小女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艳羡的看着高姀,忽然:

“魏紫,姚黄,你们来看,这春日宴果然无甚新意,都是前两年玩剩下的,我们去别处耍耍!”一行十几骑马行至人前,为首的少女穿着利落的窄袖胡服,虽没有隆重装扮,但英眉星目,姿态飒爽,一副俾睨群芳的架势,很是夺目。

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便是与高姀并称为“京华双姝”的另一位。

隆庆猛地回头,面露不虞:“萧昭你够了!我敬你一分,你不要得寸进尺!”

众人沉默不语,心里却恨不得多些热闹可瞧。

原来刚到的这位不是别人,而是昌寿大长公主的爱女,皇帝亲封的明珠郡主,虽然不过是个郡主,却有切切实实的封地的,比之寻常公主也不差什么了。

王太后和昌寿大长公主这对姑嫂斗了大半辈子,本可以姐妹相称的隆庆和萧昭自然也不对盘。

别人进了艾园最多不过带一个侍女,萧昭直接骑马进来了,不仅她骑马,她带的十来个侍女也都还在马背上。

萧昭手里提着马鞭:“嗤,你这屁大点儿的地方,值得我得寸进尺?连我跑几圈马都不够。”

叫做魏紫和姚黄的两个婢女轻笑出声。

隆庆长公主得了艾园,得意的尾巴都翘上天了,外人都揣测是不是昌寿大长公主失了圣意,但萧昭此言,分明就是瞧不上这个小小的园子,更讽刺隆庆长公主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

隆庆气的发抖:“萧昭,不要太放肆了,给你的婢女改个名字。”

她与萧昭自来不对盘,怎么会不知道对方侍女的名字,萧昭临时给侍女改名字,分明是看到自己簪花,接机嘲讽自己。

“我念你年纪小,不同你计较园中骑马之罪,但你目无尊长,必须要向本公主道歉。”

“道歉?天还没黑呢,你就做起梦来了!”萧昭就没下马,接着利落潇洒的扬鞭策马:“园子太小,本郡主去别处逛逛!”

说完便扬长而去,那马蹄之下,芍药花接连倒下,一同倒下的还有隆庆长公主的面子。

“哼!”

隆庆长公主拂袖而去。

众人之前一直保持着禁声看热闹的状态,如今热闹瞧完了,隆庆长公主也走了,赏春台复又热闹了起来。

能来这里的都是名门闺秀,自小在富贵圈子浸淫长大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中都有数,所以很快的,贵女们复又赏起了花,谈论起了衣料首饰,就好似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偏偏有一个人,并非寻常闺秀。

“哇,刚才那个是谁,竟然比公主都威风啊!”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众女转眸,就见一个穿金戴玉、满头珠翠的十二三岁少女惊叹出声,她说完还环顾一圈,等着有人能应和一声,结果众人看着她,又各自转过头去。

“你们没听到我说话么?”

那少女又问了一声,音量更高,跟着她的两个侍女,恨不得堵了她的嘴。

议论声响起,都在讨论这愣头青是哪家姑娘。

双胞胎之一,沈秋棋嘲讽道:“哪里来的破落户,一副上不得台盘的样子。”

沈秋檀牵牵嘴角,没有说话,别人不认得,但她认得。

这个少女不是旁人,正是沿途同行的,那个燕子。

记得刚才她是跟着高姀来的,现在高姀跟着隆庆离开,这个燕子一下子便失去了管束。

其他贵女们也想起了燕子似乎是跟着高姀来的,想嘲讽,又不得不掂量一下高家。但也有些不惧怕高家的,比如大将军府的千金,杜绮柔。

“真是个土包子,哗众取宠!”

燕子确实是第一次来这等宴会,一路所见早都迷了眼,她知道身旁这些都是名门闺秀,可她也不差,所以即便身边两个婢女如何阻拦,她仍旧挣脱了,还扬声道:“我是高家的儿媳,才不是土包子!”

高家的儿媳?

看穿着打扮,明明还是闺阁女子的装束,年纪也不大,这就成了高家的儿媳了?

议论声纷纷,高家的两个女婢臊得满脸通红,其中一个咬着牙:“这是我们高府的贵客,方才无状,扰了姑娘们的雅兴,我替我们姑娘给诸位陪个不是,这就先告辞了!”

原本,这等场合,一个奴婢本不该说话,可这张巧燕也实在太不像话了,两个婢女交换个眼神,红着脸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张巧燕带了下去。

“你们放开我,我要告诉高大人,说你们欺负我……”

张巧燕的声音原来越远,众女面面相觑。

今年的春日宴,可真热闹。

沈秋桐悄悄的松一口气,如此一来,终于无人再过多的关注自己姐妹几个了。

第四十七章 谁惯你毛病

日光稀薄,刚开府建牙的齐王殿下,正无聊的晒着太阳。

一只半大不大的橘黄花猫跳到了他的肚皮上,他也不恼,只懒洋洋的给小花猫挠着后背。

见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慢悠悠的靠了上去:“殿下,今日便是春日宴了,您预备何时动身?”

齐王殿下闭着眼,喉咙里嗯了一声。

“隆庆长公主毕竟是殿下的姑母,太后娘娘又……老奴瞧着这几日春光正好,您就当去点个卯,去那艾园遛个弯也就是了。”隆庆长公主是王太后的亲女,王太后一生只此一女,这对母女可谓势力滔天;而齐王虽然终于开府建牙,有了亲王封号,却无封地亦或实权,比之隆庆这位姑母公主,可是差远了。

但殿下还是这般的……散漫!这在京城圈子里,如何使得?

老太监担心极了,却只能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听到叹气声,齐王终于睁开眼睛,这轻微的一动,就带着咳嗽了好几声:“咳咳,既如此,伺候本王更衣吧。”

…………

沈家的女孩子们渐渐放开手脚,展开了交际。

沈秋檀身边,便只剩下了不敢多走一步的沈秋梅。

来之前,沈秋檀就知道这种宴会多半无聊,以她自己的性子,大概也结交不到什么真心朋友,毕竟,这些少女们面上互相看着笑语嫣然,心里想的定然是眼前人的爹娘以及出身。

交际交际,自古至今,莫不如是。

不过幸好,卖相极好的蔬果点心倒是不缺,沈秋檀只能借着吃点心打发时光,希望宴会早点结束,别再惹上什么祸端。

一旁的沈秋梅惊呆了,九妹妹这也太能吃了。

在沈秋檀不知道拿起第几块点心的时候,沈秋梅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九妹妹,吃太多,小心积食了。”

沈秋檀讪讪的放下了手,不过吃了五六块拇指盖大小的点心,连牙缝儿都没塞满呐。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自从上次变了兔子吃了香篆之后,沈秋檀对香气简直无法拒绝,现在满园的春花,不说海棠和玉兰,就是眼前大片大片的芍药花,都是香气四溢啊,馋虫被勾起,沈秋檀很想揪两朵解解馋,可这里不是沉香居,众目睽睽之下,沈秋檀哪里敢吃花,退而求其次才只好吃点心了呀。

“粗俗不堪!”

沈秋檀自觉不过吃着玩,但别的少女唯恐吃相不雅,叫人笑了去,久而久之,这点心变成了宴会中最好看的摆设。

但她们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贪吃点心!还吃空了好几个碟子!

工部侍郎的女儿姜糯瑶简直目瞪口呆,此刻终于忍不住发声了,声音还不小,一下子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沈秋檀眨眨无辜的眼睛,自然的擦掉嘴边的点心渣子:“这点心的原料取自松江,由那里的农户辛勤耕作,产来这软糯细腻的江米,又经匠人的研磨,再经公主府的大厨精雕细琢,历经艰辛才有了这一碟子色香味俱全的红芍药点心。”

“我们唯有将其细细品尝,送它们去该去的地方,才不枉这点心被做来的一路辛苦。”

沈秋檀说的不疾不徐,好似还在回味那点心的味道,双胞胎连同沈秋桐已经急坏了,这个棒槌,在胡说什么!

可她们来不及阻止,沈秋檀又继续道:“姜姑娘身为工部侍郎之女,对这些,应该比在下更清楚才是啊!”跟来的红豆眉眼一亮,九姑娘竟然凭着几本画册和世家谱就对上了人,很是聪慧了,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

“你……你这个破落户!”姜糯瑶气坏了。

沈秋檀面露彷徨:“哦,原来没了爹,便是破落户啊!我还以为,朝廷给我爹修墓,济北州的百姓称我爹是英雄,我爹就算死了,别人也不会欺负没爹的孩子。”

大大的眼睛悬了泪水,偏偏就是悬而未落,声音怅然道:“原来,是我想错了……”

“你……我不是那个意思!”姜糯瑶跺脚,无言以对。

对于沈家,她们不陌生,但见到沈家的女眷还是第一次,原来这个爱吃的是那位战死的沈大人之女。自己方才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姜糯瑶上前想要陪个不是,另有一人忽然道:“这位便是沈家九姑娘吧?难怪出落得这般可人,听闻贵祖母,是当年最当红的舞姬呢!”

沈秋檀必然变色,直接道:“这位姑娘倒是知道的清楚,在下一共两位祖母,一位出自荥阳郑氏,一位出自京畿,虽然不如诸位家世煊赫,但也是耕读传家的好人家。这位姑娘,想发落在下请随意,毕竟没了父母谁都可以欺负,但若是要诽谤在下祖母,还请口下留德!”

老侯爷的结发妻子确实出自荥阳郑氏,虽然只是旁支,还是个不入流的庶女,但沈秋檀没有说谎,至于现在的杨老夫人,确实也是京畿人士,当年因为貌美,才被老侯爷聘了去做了继室。

周围议论声嗡嗡不绝,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方才谏议大夫之女柳婉音所言确实有些过了。沈家再不济,也是原来那一家子的事儿,这位沈九姑娘,刚死了爹娘,才十岁多年纪,何必还要再挤兑人家?

沈秋桐站在了沈秋檀的旁边。

但柳婉音也是个能屈能伸的,闻言立即道:“沈九妹妹误会了,我确实是觉得妹妹生的好,尤其是这一双眼睛,波光滟潋很是动人。而且我也敬佩妹妹的为人,听说妹妹孤身一人,从那闹饥荒的济北州到了京城,才不多十来岁年纪,一路定然是遇到过不少坏人,吃过不少苦吧!”

说道动情之处,柳婉音甚至还红了眼眶。

沈秋檀敬佩她的演技,却也听懂了她的意思,周围人更听懂了,沈秋桐脸色不由一变。

这个柳姑娘一张巧嘴开合不休,可也太过分了些!

大宁虽然开放,但女子闺誉仍是第一。

柳婉音此言,是在指沈秋檀一个女子,孤身行路,说不定早都没了名节。十一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好多人已经在这个年纪说定了亲事。

现在柳婉音如此说,岂不是断了沈秋檀今后的说亲之路?

呵,沈秋檀心里冷哼,能不能说亲她不在乎,但做人啊,怎么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惯得你毛病?

她皱着秀丽的眉毛,脸上有些疑惑,还有些懵懂。

柳婉音看在眼里,心中暗喜,这回看你怎么办!

第四十八章 睁眼说瞎话

赏春台上鸦雀无声。

双胞胎想堵住沈秋檀的嘴,但已经晚了,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她;沈秋桐倒是想帮忙,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九妹妹这个炮仗脾气,在家里那么横,出门也不知道收敛,怎么就得罪了柳大人家的姑娘。她也有些暗怪沈秋檀不会低伏做小,开口就得罪人。

就在柳婉言暗中得意,沈秋桐默默焦急,大多数人等看笑话的时候,沈秋檀懵懂的道:“哦,柳姐姐不说,我倒是不知,原来行路是这样艰难的事……”

“你什么意思?”

沈秋檀有些心疼的看着柳婉言:“想必柳姐姐一定是经历了这样的事,才能说的这般清楚。姐姐,你受苦了!”

我受的什么苦?怎么成了我受苦?柳婉言没想到沈秋檀会倒打一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她纵横京城贵女圈十五年,如何受过这般委屈,她努力深呼吸几下才忍住了怒气,如常道:“妹妹想多了,我只是以常理揣测一二,难不成妹妹一路来的很顺利?”

怎么可能?她们虽然都是闺阁女子,也不是一点也不晓事的。

姜糯要拉了拉柳婉言的袖子,希望柳姐姐不要咄咄逼人,但柳婉言可不是谁想拉就能拉住的,其他人更是心思各异。

沈秋檀笑眯眯的点点头,虽然长得高,但并不显得年龄大,一双眼睛明亮澄净,看上去更似一个懵懂孩童,还未走进少女阶段,她笑道:“是呀,我走的很轻松。”

“这如何能够?你一个孤女千里迢迢,路上就没有遇到点儿风浪?”她循循诱导,比如打劫的,劫财劫色的……

沈秋檀摇摇头。

柳婉言顿觉可惜,不小心便露在了脸上。

“不瞒姐姐,我爹娘虽然死了,但是我和弟弟有幸得贵人相救才保留了一条性命,贵人敬重我爹忠义,又感念我和弟弟年幼,便派了人马一路护送我们进京。那马车柔软舒适,并不很难捱。”沈秋檀一脸真诚:“我原来还不觉得如何,以为那贵人不过就顺道送我们回家,方才听姐姐一席话,才直到这护送的意义。”

沈秋檀微微屈膝行礼,睁眼说瞎话面不改色,还十分感激的道:“真是多谢柳姐姐了!”

柳婉言无言的点点头,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哦?不知是哪位贵人相救?”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高姀搀扶着隆庆长公主回来了。这一回,没有婢女如云,自然也没能及时被少女们发现。

沈秋檀腰弯的低低的。

“怎么,不能说?”语气不太好。

沈秋檀知道,方才那位萧家明珠已经惹了隆庆大长公主的不快,自己若是顾左右而言她,定然会惹恼了隆庆长公主;可若是自己说出来,脑中盘旋一圈,能说的也只有萧旸了。

好似无论怎么样都会牵扯到萧家,都会惹怒这位大长公主。

沈秋檀斟酌着要如何开口……

“鲁王殿下驾到!”

众女躲避不及,只能继续行礼,沈秋檀跟着伏拜下去,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姑母!”未几,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身着朱红锦跑,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小七来了!”隆庆长公主缓和了语气。

六皇子、七皇子年龄尚小,本不该过早封王,不过去年韩王造反,太子薨逝,皇帝顿觉膝下空虚,便提前给两个少年皇子封了王,只是都没有封地,空有个封号,仍住在京城。

这是寻常百姓都知道的事,但在场的贵女们更知道,虽然是同时封王,但六皇子生母早逝,又体弱多病,向来不得皇帝宠爱,他能一起被封王,是沾了眼前这位七皇子的光。

总不能弟弟都封王了,哥哥只是个皇子。

七皇子今年十四岁,比封了齐王的六皇子小三个月,但这待遇是天差地别。

六皇子生母是已故的北川府折冲都尉周选之女,十年前周选身死,平妃周氏也随之香消玉殒,加之六皇子本来就孱弱的身体,向来不被外界看好。

而七皇子则不同,论其母出身,七皇子生母何氏其实比不上周氏。何氏只不过是一个浣衣婢,但就是这样一个浣衣婢,最后母凭子贵,生了七皇子李珝之后,一跃成了贵妃,听说,皇帝还预备给贵妃再进位到皇贵妃。

贵妃何氏身后站着的是内侍监裘元振,裘元振是自潜邸就跟着当今皇帝的老人了,深受皇帝宠信,便是如今的王太后也不过与其维持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如此一来,隆庆长公主对鲁王自然十分客气。

“你这孩子,怎么跑到了女眷的地方,别吓坏了我好不容易请来的小娘子们。”隆庆长公主是先帝幼女,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但这姑母的谱还是要摆。

鲁王没有遗传其母的艳丽,反而有些肖似当今皇帝,生的浓眉大眼,面庞白净又圆润,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他笑嘻嘻的道:“是姑母这园子太大了,一路景致又太好,叫小七迷了路。”

这话听着舒坦,有了这句话,隆庆长公主的刚才被萧昭的奚落,总算是过去了些。

她含笑携了鲁王的手:“你来的正好,春日祭就要开始了,你与我同来,看看今年是哪家少年郎和哪家姑娘,能博得今年的头筹。”

众女郎闻言,无不含羞带怯。

这才是春日宴最具魅力,最叫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能应邀参加春日宴的,无论男女,皆是京城少男少女中的翘楚。

别的地方,若是有谁与谁暗自交往,那叫私相授受,弄不好是名声扫地的,但在春日宴上,男女之间隔着微妙的距离,比试着才艺,若是谁与谁相互看顺眼了,则会传为一段佳话。

少年慕艾,少女怀春,这赏春宴,赏的除了寻常花木,更多的,还是人啊。

众女跟着隆庆长公主缓步前行,少女们跃跃欲试,沈秋檀也在盘算着。

春日宴男女皆有比试项目,隆庆长公主身家丰厚,无论什么项目,只要取得前三的名次,奖赏都很厚重,自己要不要赚点钱来?

娘的嫁妆一时半会弄不回来,但养孩子需要大笔开销,自己读书习字练武也需要不少钱,还要学习制香……哪一样都要钱,乔山叔说不用自己管,可自己又不是真的小孩,哪里能什么都不管。

很快的,少女们跟着隆庆长公主到了目的地。

第四十九章 高端相亲会

楼台远榭,春芳独幽。

沈秋檀原本以为赏春台便是极其开阔秀丽之地了,没想到跟着隆庆长公主的步伐,才知之前所见不过只是艾园的九牛一毛。

缀满明珠的绣鞋停住了,隆庆长公主回过头来,对贵女们笑得意有所指:“这里,便是兰芳岸汀了。”

兰芳岸汀?沈秋檀不是很懂,但观左右贵女们已经心领神会,面露赧色。

沈秋桐贴着她的耳朵:“你看对岸。”

沈秋檀抬眸,只见眼前一汪碧水的另一侧,不少青年少年已经聚集而来。

此岸与彼岸之间,隔着一汪不大不小的湖水,湖水之上只有一座石桥,石桥半弯,两岸之人可以听清对岸的声音,也可以看见对方的容貌,但谁也不能过桥,当然迷了路的鲁王除外。

他已经过了桥,后面的小太监追的很急,可想鲁王过桥之迅速。

还真是有些奇妙,原来大宁的高端相亲大会便是这般。

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隆庆长公主已经换了衣裳和妆容,也不再簪花,她缓步上桥,与两岸的男女道:“诸位都是帝都的青年才俊、名门贵女,有许多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赏春宴,话不多说,接下来,希望你们拿出来真本事,凡是取得名次者,皆有赏赐!”

对岸鼓噪起来,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这岸的贵女们闻言,各个臊了个大红脸。

男女终究不同。

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几个比试的台子终于露于人前。

沈秋檀仔细去瞧,发现贵女们还真会玩。

空地上一字排开了十几个台子,除了琴、棋、书、画等常规项目,还有绣花、投壶、捶丸、烹茶、调香、猜谜、对联、赛诗、算学、烹饪等不一而足。

而对面,少了绣花、捶丸、烹饪等女子项目,多了诸如射箭、马球、蹴鞠等更加刚猛的内容。

可想而知,这些项目得需要多大的场地,之前萧昭确实只为挑衅而来,这么大的地方,跑马是足够了。

因为时间关系,每个人最多只能参加五个项目,每个项目设一赛台,台前有两个识字的太监两个宫女负责秩序以及记录,每个项目只取前三名。所有项目结束以后,由两岸双方,各选出一名翘楚,作为今年春日祭的代表,一起叩谢天恩,给春天生发之力。

这便是春日宴的流程,与冠冕堂皇的缘由。

“姐,你想参加哪个?”

“我……要不投壶?”

“那我也去!”

双胞胎商量好了结果,便奔着目标去了,胆小的沈秋梅抿着唇,期寄的看着比试绘画的台子,终于鼓起勇气走了两步,但见那位高家三姑娘也走向了绘画的台子,一下子又收了步子。

沈秋檀笑道:“不过都是个玩嘛,五姐姐既然来了,去就是了。左右我们本无多少才名,就算取不到名次,也没什么损失。”

“嗯。”沈秋梅想想也是,红着脸去找那小太监报名。

而沈秋桐不用人说,已经奔着“书”的台子去了,看上去很是胸有成竹。

好吧,可惜只有做饭的比试,没有吃饭的比试,沈秋檀暗暗的给了个差评,也到了投壶的台子前。

小太监登记了名字,沈秋檀便乖乖排队了,还别说,这人还不少。

沈秋棋见到沈秋檀也来了,不屑的撇撇嘴:“果然是个草包,只会投壶了。”

沈秋槿啪的一声拍了妹妹一把:“她是草包,我们是什么?”

她们两姐妹,单论长相还是拿得出手的,即便在这些贵女中也能算个中上,但才艺么?却是捉襟见肘的。

沈秋棋对姐姐做个鬼脸,转过头去,不再看沈秋檀,而后,很快便轮到了她们两个,只可惜两人最后的成绩都不好,不过十中一二罢了。

为了提高效率,这投壶比试除了太监和宫女,便不再分主、宾、司射,更无礼乐,而是直接投矢入壶。

那壶肚下圆上细,颈修七寸,腹修五寸,口径二寸有余,容斗五升,上口两侧挂有两耳,与上口同径相连,其下底盘稳重,纹饰华丽;再看每人所用箭矢,皆用柘木所制,一样刻有富丽的纹饰。

双胞胎自觉无缘前三,其他项目也找不出来擅长的,便想等在这里看沈秋檀投壶,或者说出丑。这个大傻子,知道投壶是什么么?别到时再连累她们姐妹。

沈秋檀排队不早不晚,轮到她也不早不晚。

太监唱了名字,她便和和其他四名少女一起上了台,且在台前最左侧。

太监一声令下,沈秋檀以箭矢瞄准茶口,用力投去。

沈秋棋拉长了脖子。

周围发出一阵喝彩,虽不见沈秋檀有倚竿、龙首、豹尾等妙技巧展现,却见她操矢连投、稳扎稳打,竟也十投十中。太监给沈秋檀记了名字,按照现在的结果,她很有可能取得名次,所以要留在台前,等待其他贵女们投完,再进行比试。

不多时,比试全部结束,除了沈秋檀还有三人十箭十中,又有两人才参加这挑战赛,再比一次刻不容缓。

这六人要三三一组,进行比试,沈秋檀被分在了第二组,与她同组的还有之前取笑她的那位姜家姑娘。

等候比赛的间歇,姜糯瑶拉拉沈秋檀的袖子,小声道:“方才,是我无礼了,还请沈姑娘原谅。”

沈秋檀有些诧异,不过随即便朗然道:“无妨,姜姑娘其实没说错,我确实吃的有点多。”

见她大方,姜糯瑶更觉自家过分,不由更进一步的道:“我今年十三岁,我看你比我还要小上几岁,不若以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吧。”

见沈秋檀这么瘦,刚才又那么能吃,姜糯瑶忽然想起了京城中关于沈家的各种传言,这个刚失了爹娘的沈九姑娘,不会是在沈家吃不饱吧,所以刚才见了点心,才那般的饥不择食,毫无仪态可言。

真是太可怜了!

沈秋檀不知道因为自己多吃了几块点心,就被姜糯瑶脑补出了这么多消息,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秋檀也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糯瑶与柳婉言明显不同,能多个朋友也不错。

很快,便轮到了她们。

第五十章 第一块玉牌

毫无悬念的,又是二十投二十中。

沈秋檀顺利晋级,再往后,还有四人站在台上,便要继续比试。

寻常,贵女们能有十投十中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似乎今年会投壶的都遇到了一起,紧接着是三十投三十中。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渐渐有鼓噪之声传出。

再然后,四十投四十中。依旧是四个人的比试。

除了沈秋檀和姜糯瑶,还有户部尚书王融之女王蕴飞,以及兴平侯府的姑娘陆琼音。

同样是侯府,兴平侯府不知要比靖平侯府强出多少,所以陆琼音一直憋着股劲儿,要狠狠的压沈秋檀一头。

沈秋檀满脑子想的都是长公主口中的奖励,心道,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总得拿到个名次,也好存点钱做生意。她自从换了个身体,各项机能都很优秀,想要瞄准并掌控好力度并不难。

四女心思各异,很快,下一轮比试开始了。

“贯耳!竟是贯耳!”

“王家姑娘当真厉害!”

王蕴飞稳扎稳打,且有一投箭矢入侧耳。

按照规则,贯耳可计四筹,即便其他人也是五十投五十中也比不得她,何况还不一定能全入壶中。如此这般的好成绩自然给其他人造成了压力,紧接着的陆琼音便只得了个五十投四十七中。姜糯瑶舔舔唇,深吸一口气,便是个五十投四十八中。

如此一来,若是沈秋檀投得不好,陆琼音或许还能得个第三,若是沈秋檀投得好了,陆琼音可就出局了。

陆琼音咬着唇,默默的祈祷沈秋檀最好全都不中!

围观的沈秋棋心里复杂极了,她既想让沈家出风头,又不想看到沈秋檀得意。要是站在台上的那个是自己该有多好,无论第一还是第二都行啊!

沈秋檀略微活动筋骨,眼珠转了转,刚才那位王家姑娘箭入侧耳竟然多了得分数,那如果是双侧耳皆入箭矢呢?其实她并不懂这许多花样,能走到这里也全凭着如今身体的灵活性。

她略一犹豫的功夫,周遭响起了催促声,贵女们自然不会向街边百姓一般大声嚷嚷,但小声的私语、揣测,语气中的轻视也是瞒不了人的。

沈秋檀趴在姜糯瑶耳朵上:“姜姐姐,若是双侧耳皆入箭矢会得几筹?”

姜糯瑶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秋檀,这位沈妹妹莫非是第一次投壶,竟不知这投壶规则么,她小声道:“若是投中双耳,可计六筹。”

沈秋檀点点头,手持双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双箭嗖嗖两声,竟稳稳如侧耳。

四周一片寂静,接着是阵阵掌声。

投壶赛告于段落,沈秋檀毫无悬念的得了块代表了首名的羊脂白玉玉牌。

…………

在湖水的对岸。

少年们兴致更加高昂,能在隆庆长公主的赏春宴上斩头露角,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贵女们一生所求,无非是嫁个如意郎君、衣食无忧,但少年们还有扬名京城的抱负。

抱着这种心理,少年们之间的竞争自然更加火热。

鲁王到了这岸,便招呼了三五好友,组了蹴鞠队,一直牢牢的吸引着对岸贵女们的眼球。

不光是鲁王,几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这个时候,那一个懒懒的身影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刚结束一场比试的沈秋檀,无意中往对岸一瞥,只见枝叶不很茂盛的玉兰树下,置了一张豪华软塌,软塌上躺着一个少年,少年身着黑衣,脸还用一顶圆顶直脚幞头遮住了,他就那样懒懒的躺着,似乎周围的鼓噪与热闹都与他无关。

别人不是在比赛,就是在看比赛。

唯有他,无聊的躺着,躺累了就翻个身儿。

一个老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躬着背,垂首站在玉兰树下,并不敢打扰。别人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哪里不妥。

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比如在大好春光里睡大觉,可真是令人羡慕啊!

沈秋檀撅噘嘴,有些羡慕嫉妒的别过脸来。

身边传来一阵喝彩,原来是高姀的群芳争艳图画好了。

沈秋檀随着人流也去看了一眼,只见那画上牡丹、海棠、玉兰等百花盛放,色彩明丽张扬,整幅画看上去富丽堂皇,确实很有几分画工。

她摇摇头,转身去了算学的台子。

前一世,她父母早亡,自己身体也不好,一直到九岁才象征性的读了半年的幼儿园,十岁才开始读小学。但是,她没有一副好身体,却有个还算聪明的脑瓜,读完小学一年级之后是三年级,然后是五年级,如此这般,才终于和同龄人一起参加了高考,还考上了国内顶尖的学府。

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她还只是一知半解,比如写字都写不明白,可算学嘛,应该是难不倒自己这个理科生的。

因为投壶耽误了些时辰,算学这里已经决出了前三名,如今正在等待新来的贵女,进行挑战赛。

挑战赛,听名知其意,若是没有两下子,还是不要轻易挑战的好。

沈秋檀满脑子都是小钱钱,又还不太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便直接找负责的太监报了名。

那太监看她一眼,目露鄙夷。

干嘛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沈秋檀回看一眼。

那太监正了身子,不再看她。他们这些人,能在长公主府当差,自然都有一副玲珑心肠,刚才这位沈家九姑娘将柳大人家的姑娘怼了回去,这尾巴竟然翘到了现在。

投壶赢了不算什么,凭得是身子的灵巧,这可能是天生,也可能是后天练习,但算学一途,可不是练习练习就能通的,何况,他还听说这位沈姑娘原本生来是个大傻子。

现在来参加算学的挑战赛,看来还是个大傻子。

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其他的挑战者。

既然这位沈姑娘报名,自己等级按照章程办事就算了,左右一会儿无非就是看她怎么丢人,明天京城里又爆出一段沈家的笑料。

沈秋槿和沈秋棋也赶了过来,脸上的愤怒都顾不上隐藏了:“你嫌你丢人丢的还不够么?快下来!”

“我哪里丢人?”

沈秋棋怒了:“算学是什么,你知道么?你难道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大傻子?”

沈秋檀也怒了:“你才是大傻子!”你和你姐你妈都是大傻子!说完,便转过头去,不去看她们。

沈秋槿又气又急,语重心长的道:“九妹妹,你听姐姐一言,我们女子能看懂账本就已经不容易了,要说精通算学,谈何容易?不过我们不通也没什么,你先去取消了报名,姐姐带你去别处看看。”

沈秋檀冷哼一声:“不用了,我不仅参加算学的比试,我一会要参加的还多着呢,恐怕没时间陪姐姐乱逛。”

“你……”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沈秋棋都想如同上次接风宴一般,给沈秋檀两巴掌,可现在,她也快忍不住了!

“麻烦这位姑娘让一让,莫阻了我家姑娘报名。”

一个婢女声音微微有些高,原来是王家的姑娘也来报名了,沈秋槿和沈秋棋尴尬的闹了个大红脸,只好让开了。

王蕴飞是庶女,却是王太后的亲侄女,虽然年龄小,却可以和隆庆长公主姐妹相称的,那登记的太监立即换了一副嘴脸。

沈秋檀倒是没什么反应,见风使舵的人多了,和一个太监计较什么?

争取弄个名次,赚到小钱钱才是真实惠。

很快,算学挑战赛便开始了。

第五十一章 来做数学题

加上沈秋檀在内,挑战者一共还有六位。她们与原来守台子的前三甲一起分坐于九张案几前。

因是跪坐,十分不舒服,沈秋檀只盼着那太监快些出题。

那太监尖利了嗓子,高声道:“第一题,以一绳测一井深度。绳折三折,井外余五尺,若折四折,则井外余一尺。问,此井深度。”

原来是三折井,沈秋檀提笔,一蹴而就。

虽然很多字她还是不会写,但区区几个数字还是没问题的。

其余几名贵女参差不齐的写了答案,很快,第二题开始。

“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为几何?”

竟然是雉兔同笼的题啊,经典经典,自然也难不住沈秋檀。

……

如此这般,那太监一连出了十道题,便有宫女来收卷子。

题和答案都是早先准备好的,识字的太监只需按照答案来计算,很快就可以得出结果。

然而,看着写了名字的卷子,那太监竟犹豫了。

他柔柔眼睛,莫非是自己眼花了,一个傻子,如何能作对十道题?

莫非是她早先知道了答案?

可是又怎么可能?若是答案泄露了出去,长公主第一个饶不了的便是自己了。

那太监喊来另外一个太监,又喊来一名识字的宫女,再三确认之后,一扬拂尘,高声道:“此次算学挑战赛,王五姑娘和郭大姑娘,十题对七,位次第三;黄二姑娘,十题对九,位次第二;沈九姑娘,十题十对,位次居首。”

太监声音拉得老长,每个台子宣布结果之前,还要敲锣示意,是以,现在等着公布算学结果的人也不少。

那太监此言一出,立即有很多人坐不住了。

不说台下的沈秋槿、沈秋棋,如何诧异,便是台上也传来质疑声;柳婉言一双眼睛盯着沈秋檀,脸上全是不甘,她刚才也参加了算学的比试,连基础赛的前三都没有拿到。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沈秋檀,凭什么?

“敢问这位公公,这试卷……可能给我等借阅一番,特别是沈九姑娘这位首名的。”得了第二的黄二姑娘,全名黄馨玥,其父乃是国子监祭酒,算学一道在大宁都颇有名声。

那太监几个互相换了个眼色,换做别人,或许不行,但这位沈九姑娘的卷子么?想来该是无妨。

是以,沈秋檀的试卷便到了黄馨玥手里,黄馨玥看得眉头紧皱,便被王蕴飞抢了去。

字虽然不算好看,却也横平竖直,自己错了三题,分别是……

王姑娘是真心看自己错的题,黄馨玥脸色却是变了几变,终于忍不住道:“你连字都写不好,如何能这般精通算学?说,你是如何作弊的?”

自己输了不要紧,但是输给一个大傻子,她不能忍。若是忍了,丢的不光是自己的脸,还有父亲的。

沈秋檀接过第二块首名的玉牌,才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来,与黄馨玥道:“谁规定精通算学一定要写字好的,再说,我现在写不好,不代表今后也写不好!嘿,谁叫我还年轻着呢!”

沈秋檀跳下台子,四周逡巡一番,盘算好了下一个参加什么比试,才回头与依旧站在台子上的黄馨玥道:“我年纪小,却也见我我爹爹当年理事,万事都凭证据,若是没有证据就乱泼脏水,那叫污蔑。”

沈秋檀顿了一顿,欣赏了一会儿黄馨玥的脸色,才道:“我娘说了,信口污蔑旁人的人,多半是出于嫉妒,而嫉妒最坏女子德行。”

四周一片寂静,这个没爹娘的孤女,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黄姑娘家学渊源,沈某不才,等着姑娘下一回的挑战。”

“你站住!”黄馨玥脸色不停变换,最后眸色一亮:“既如此,也不用等下一回了,你可以愿意现在再与我比一场,我先出题!”

沈秋檀想了想:“我还想参加别的比试,但黄姑娘一心向学……也罢,还请黄姑娘快着些。”

众人来了兴致。

黄馨玥给自己鼓了鼓气,沉吟一番道:“绳测井你我都会解,但你可会解九宫?勾股算法知否?”

周围一片翁翁声,这未免也太难了,便是坐在堂上的那些大人夫人们都不一定知道吧?

沈秋檀却没有什么犹豫:“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七右三,戴九履一,为九宫正解。《九章算术》勾股篇有云:勾三股四玄五。”

周围一片吸气声,但沈秋檀知道,在这群贵女之间,恐怕真的能听懂的没有几个。

看着黄馨玥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沈秋檀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若不出题就是瞧不起黄姑娘了!”

黄馨玥抬头。

“听好了:世人皆以为算学入门容易,精深难,但沈某以为,精深不难,应用才最难。为了学以致用,我便问个……简单的……”

这夹枪带炮的动静实在是鼓噪,不光吸引了大多数的目光,便是隆庆长公主也在暗暗观看,还有对岸的纨绔与那个半睡不睡的人。

黄馨玥吞了吞口水,简单的?什么样的才是简单的……

沈秋檀微微一笑,显得有些狡黠:“嗯,敢问黄姑娘,今有弧田,弦二十步,矢十五步。问为田几何?”

黄馨玥取了支笔,却不知如何下笔,弧田……弧田究竟几何?

沈秋檀又问:“又有弧田,弦七十八步二分步之一,矢十三步九分步之七。问为田几何?”

黄馨玥道:“怎么又是弧田?你这是胡乱出题?”

“哎,黄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弧田圆周早在一百多年前有位先贤就已经得出精准结论,我哪里敢胡乱出题?”

众人一片安静,都在猜测她口中的这位一百多年前的先贤是哪一位。

见黄馨玥咬唇不语,沈秋檀心道不如干脆利落的断了这比试,她还要参加其他的比试呢,不由接着道:“既如此,我便再问黄姑娘,可知天柱山高几何?长河挟沙几许?”

此言一出,翁翁声不绝于耳。

天柱山乃大宁第一高山,高不可攀,如何测量?长河乃大宁第一长河,横贯整个大宁疆域,谁可测得?

“这如何可解,这个小丫头年纪轻轻,心思却不少,这分明是出言刁难!”

“就是就是!”

“不会是信口开河,胡乱编造出来的吧!”

即便如今大宁书院林立,国子监依旧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这个沈家孤女,竟然欺负黄祭酒的女儿?

对岸有人喊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为了小钱钱

沈秋檀摇摇头,这相亲大会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如果这样比嗓门,还不如学刘三姐对歌呢!

她看着黄馨玥,黄馨玥一张脸涨得通红:“我不知,可你……会解么?”

对岸又传来打抱不平声,意思很明显,若是沈秋檀今日解不开这题,今后怕是要沦为沽名钓誉、满口胡言的小人。

沈秋檀看了对岸一眼,见那个穿黑衣的熟悉少年,竟然坐了起来,虽未说话,好似也透出了兴趣。

她缓声道:“我对算学只是入门,却也知,精通算学者,天下无不可测者。以我刚才的题为例,以山阴测山高,以斗水量长河,正得此解。”

鼓噪之声又传来,对岸又问:“如何以斗水量?”

沈秋檀摇摇头,叹一口气:“诸位都是算学高才,出身名门,沈某对算学的理解不过管中规豹,得见一隅,懂得只算是皮毛,但算学本来博大精深,若是真要验证,还需实践底下见真章。”

周围一片安静,便是先前的琴声了止住了。

“沈某还是那句话,算学的本义从来不是用来较量的手段,学以致用方是正道。”

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转而寻找起下一个比试台了。

众女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若是之前那几句话,沈秋檀显得卖弄的话,那最后几句话又叫人高看一眼。

原本很不服气的黄馨玥,现在也还是不服气,只是沈秋檀已经走了,只剩下她还站在台子上,脸红的如同虾子,不上不下的恨不得藏起来。

王蕴飞笑道:“这位沈九姑娘,可真是个妙人,我还真想去沈府请教一番,黄姐姐若是要去,记得要叫上我。”

她生得楚楚,虽然只是庶女,但却是如今王家唯一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了,黄馨玥父亲不过国子监祭酒,自然不敢不给她面子,更何况,她也知道王蕴飞这是给她台阶下。

黄馨玥便也露了笑脸:“如此,改日我再邀王妹妹了。”

场面终于恢复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

其他贵女知道没有热闹可瞧,结果也已经出了,便也四散去了其他的台子。

铮铮琴音继续传出,阵阵香味也飘远,一切恢复如常。

沈秋檀最受不得各种香味的蛊惑,便躲得远远的。

红豆跟在她的身后,其他人见了这一对主仆神色各异,但之前的轻蔑和不屑已经不见了。

投壶或有投机取巧之嫌,但算学一道,可非常人能精通的。

沈秋棋拉着沈秋槿的手:“姐,她会不会是妖怪变得?大傻子如何变天才了!”

沈秋槿看她一眼:“休要胡说!听说三伯天生聪慧,才思敏捷,是先皇亲点的探花郎,九妹妹……小时候痴傻,但有那样的父亲亲自教导,还有什么学不会的?”

“哦……也对。”沈秋棋点点头,不再纠结,可她还是不愿意看沈秋檀大出风头,凭什么啊!

…………

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沈秋檀拿着两块玉牌,停在了对对子的台子前。

这个,她只能靠蒙,看运气吧。

沈秋檀如常了报了挑战赛的名,才发现,她前面有位姑娘手里已经拿了四块玉牌了。且那玉牌的颜色和自己手中的一模一样,都是尚好的羊脂白玉,每个项目的首名才能得。

这得多少赏赐啊,可不只是小钱钱了。

沈秋檀一脸羡慕,那位姑娘微微侧头,叫沈秋檀看了半张脸。

唔,原来是那位高家三姑娘。

这就难怪了。

遇到强敌,本来就打算来撞大运的沈秋檀也没有多少失望之色,小钱钱能赚则赚,赚不了回去再想别的办法。高姀不知沈秋檀整个人已经钻进了钱眼儿里,刚才却也看到沈秋檀在算学的台子上大出风头。

她感到了威胁,何况,两人之间还差着足足三岁的年龄,长河后浪推前浪,自己若是输了,这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也就要易主了吧?

沈秋檀不知道自己的撞大运会给高姀造成这么大的压力,见高姀回过头来看着自己,还露出了个有些欢喜有些羞涩的笑容。

她这笑容是真心实意的,就像是粉丝看到了自己的爱豆。

谁叫高姑娘长得是真好看,画画也不赖,手里更是握了四个玉牌,是个学霸,她喜欢学霸。正能量嘛!

高姀却不知作何表情了,她回头只是好奇,等回了头就有些后悔。

如今沈秋檀对她笑了,还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她向来有些冰冷的脸上,竟也回了个笑容。

沈秋檀不知高姀脾性,但见高姀也回以微笑,笑的更开心了。

其他贵女们却大感诧异,这位沈九姑娘,莫非竟然投了高姑娘的眼缘了么?

这对对子也是挑战赛,两两一组,先取八名,再取前四,最后才是首名的争夺。

沈秋檀运气挺好,第一轮很快应付了过去,冲入了前八名。

待到八进四的时候,竟然遇到了柳婉言。

所谓冤家路窄,也不过如此吧。

柳婉言笑颜如常,沈秋檀却只是客气的点点头,便开始的对句。

这对对子是老祖宗喜欢的游戏,柳婉言自是精通的很,可沈秋檀还惦记之前的事,知道这位柳姑娘不是好人,便也不愿意轻易的认了怂。柳婉言深知今日是自己的大日子,那一位就在对面看着,自己若是表现的太差,恐怕就算成了事,以后也难在那位面前抬起头来。

所以,这一战,对她而言绝不只是一场小小比试,而是她要赢得那人喜爱的第一步。

“清霜隐隐雾边草。”

“浓雾蒙蒙空中月。”

……

也难怪这个目前所剩无几还未进行过挑战赛的台子了,闺阁女子便是从小读书识字,也不似男子丰富,这对对子、猜谜便成了难得的消遣。

沈秋檀与柳婉言你来我往,不停不休,其余两人早都决出了胜负,她们还在针锋相对。

沈秋桐拉着沈秋梅也聚拢了过来,沈家其余四位姑娘心思各异的看着神采飞扬的沈秋檀。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候,沈秋檀战胜了柳婉言。

柳婉言的脸色再难维持平静,好像失去了了不得的东西。

沈秋檀也不管她,因为她进了前四名,下面只需再努力两次,保底便可取得个第三的位置啦。

好似看到了小钱钱在招手,沈秋檀很快便沉心进入了战斗。

第五十三章 落袋才为安

其余台子,除了烹饪和焚香,基本已经有了最终结果。

但吃饭享受,做饭遭罪,做饭也没什么看头;至于调弄香料,看的人倒是也有,只是远不如热闹的对对子人多。

沈秋檀这回对上的竟然又是老熟人王蕴飞。

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位王姑娘长得不似高姑娘端庄,可风姿别有一番楚楚清泠之态,看上去就温柔若水。

两人笑了笑,王蕴飞笑道:“沈妹妹算学台上所言,姐姐深以为然,过两日,姐姐给你下帖子,你可要来呀!”沈秋檀拿不准王蕴飞的意思,但看她脸上坦诚,便也笑道:“王姐姐相请,秋檀荣幸至极。”

两人略一寒暄,比试又开始了。

“内苑佳人,满地风光愁不尽。”

“边关过客,连天烟草憾无穷。”

“湘竹含烟,腰下轻纱笼玳瑁。”

“海棠经雨,脸边清泪湿胭脂。”

“蓝水远从千涧落。”

“玉山高并两峰寒。”

……

两人毫不相让,唇枪舌战间,剑拔弩张。

另外一组,高姀与裴家姑娘也是紧锣密鼓、斗志昂扬。

足足小半个时辰,结果才出来。

沈秋檀不敌王蕴飞,高姀勇挫裴家姑娘,所以高姀与王蕴飞角逐首名,而沈秋檀与裴家姑娘争第三。

裴家姑娘全名裴玉芙,父亲和祖父的官职并不比高姀的父亲差,论家族荣盛裴家还要优于高家,可越是这样,她越忍不了高姀始终压她一头。

之前高姀参加的书、画、棋、琴,她也都参加了,可惜每一次都是高姀第一,她第二。这一回对对子,她连老二都没得着,如今竟然还要跟一个没爹没娘的破落户争第三?

不过……对面还有六皇子看着,自己若是连个野丫头都比不过,还有什么脸去奢望六皇子?

她满脸写着不高兴,沈秋檀自然也不会去贴她的冷屁股。

比试很快开始。

许是裴玉芙心态不好,刚开一口就憋了一股气:“馥芳楼前,仙李盘根调国脉。”

隆庆长公主也姓李,闻言神色不由一冷,仙李自然是指的他们李家,盘根寓意子嗣繁衍,调国脉也是治理国家,听上去似乎没什么毛病,但这地方选错了。馥芳楼是什么地方?那是兄长给宠妃何贵妃修建的赏花之所。

和一个宠妃调国脉么?成何体统!

皇兄当年为了馥芳楼大兴土木,举国境内搜集名花无数,耗资颇巨,至今还有一些酸朽老儒时不时的拿这事做文章。但那不过都是私底下的,这裴玉芙小小年纪,竟敢当众影射皇兄流连花丛?

好大的胆子!

见长公主明显脸色不快,众贵女们禁了声,便是裴玉芙也脸色煞白,她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这时候后悔还来得及么?

沈秋檀有片刻的呆愣,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是被吓到了。

对岸的黑衣少年直起了身子,眼睛微微一眯。

裴玉芙只图一时快意,追悔莫及,沈秋檀心中苦笑,这无论怎么对都要被牵连吧?以贵妃对之,显然是找死;以边关将士对之,似乎是嘲讽皇帝昏庸,将士艰苦;以满朝文武对之,又显得皇帝不作为,无用……

沈秋檀一咬牙:“兰芳汀岸,百花吐蕊动京华。”

这样一来,变成了宫外隆庆长公主带着众人赏花,宫中,皇帝也带着妃子赏花。裴玉芙的暗讽与挑拨,变成了皇帝与民同乐,无论是馥芳楼,还是兰芳汀,不过都是春日赏花,顺应时节罢了。

“好!”长公主松一口气的同时,不由抚掌叫好。

皇兄越来越老迈,也越来越多疑,自年前痛失了长子韩王与太子之后,更加的喜怒无常,今日艾园的事必然会传到他耳中,若是这个沈家女对不好,她都不知道怎么下台。

长公主看向沈秋檀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周围随之传来一阵叫好声。其实沈秋檀对的只是寻常,韵脚都没压好,但长公主都叫好了,她们还能不跟着?

沈秋檀羞涩一笑,继续比试。

裴玉芙彻底的卸了锐气,战战兢兢,很快便拜于沈秋檀之口。

如此第三名落袋为安,沈秋檀心满意足。

而高姀不愧为京城第一才女,一番唇枪舌战后,再次得了一块羊脂白玉的牌子。

每人最多可以参加五个项目,她参加了五个项目,每个项目都是首名。

周围一阵恭贺之声,得了个第二的王蕴飞也好脾气的恭喜着,高姀又看了沈秋檀一眼,就见沈秋檀嘴角咧开,高兴的看着自己。

那样子颇有些傻乎乎的,但她看得出,也是真的高兴。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高姀嘴角一弯,与其他贵女寒暄着,如同走进了她熟悉的战场。

…………

女眷这边所有比试尘埃落定,高姀以一己之力参赛五场,便将五块羊脂白玉牌收入囊中,她依旧是京城贵女中,最耀眼的那颗星辰。

而沈秋檀,比试三场,两场首名,一场第三,也叫众人大感意外。

尤其是算学那场比试,不光贵女们咋舌,便是对面的男子们,也有不少人对她另眼相看。

甚至还有人觉得她是神童,虽然十一岁的神童大了点,过往也都是形容男孩的,但谁叫沈秋檀精通的就不是女子该通的内容呢?

沈秋檀不知他们心里所想,若是知道,恐怕又要嘲讽一句,什么叫“不是女子该通的内容。”她是女子,并以之为喜,为了活得更好,她会加紧融入这个时代,但并表示,她会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性一样,屈就自己逢迎男权社会,连原则都失了。

她的目标很明确,先将小长桢带大,然后查明济北州的失踪粮食去向,至于萧旸等人寻找的那件东西,她不打算继续找了,萧旸要找的定然不是寻常物件,这种东西,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等弟弟大了,她便天高任鸟飞!

走走吃吃,然后去蜀中定居,做一个花椒种植大户,枕头里都塞满花椒!

想起花椒,她又忍不住流口水……

沈秋棋嫌弃的别过头去,沈秋桐拍了沈秋檀一把:“都看着你呢!”

原来,是长公主给贵女们赏赐的时间到了。

第五十四章 那个人躺赢

一日里头,长公主已经换了三套衣裳,又以如今这一套最为隆重。

黑底红纹的五凤珍宝右斜绫大衫裙,赤金的五彩丹凤朝阳簪,还有同样赤金的两对双股风头斜钗、一对步摇,手臂上是一套八件镂空金镶玉缠臂金,行动间珠光宝气,也确实光彩照人。

湖水的那头,男子们也已经集结完毕。

见隆庆长公主缓步上桥,一步一移,都带着皇家独有的雍容与气度,不少男子向着当中的一名身着墨绿圆领袍的男人看去。

他不是别人,正是隆庆长公主的驸马,崔望。

崔望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加之二十多岁的年纪,站在一群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中间,简直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他出自清河崔氏,崔家男儿相貌俱都不凡,崔望更是其中翘楚,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尚公主。

这边的贵女们正是怀春年纪,虽知道崔驸马乃公主所有,却仍是忍不住的羞红了脸,那沈秋棋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崔驸马身上,只叹这世上竟有如此风华隽永的男子,又恨自己怎么不是公主!

隆庆长公主随意笑笑,又看崔望一眼,眼中除了满意,还有几分得意。

她是大宁最尊贵的公主,理应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包括男人。

鼓乐响起,太监一扬拂尘,拉长了脖子:“请长公主赐,赏!”

和风丽丽,送来阵阵花香,长公主先是对应邀出席的这些官家子女进行了一番勉励,才开始颁下赏赐。

贵女们这边,自然是高姀居首;其次便是王蕴飞,除了与沈秋檀重叠的三个项目,她还参加了赛诗和焚香,位次皆首;傻笑的沈秋檀竟然排了个总名次第三,她得首名的数量与王蕴飞相同,只是王蕴飞得次名、三名的数量要高于她。

总排名的前三还另外有赏赐,沈秋檀一双眸子笑成弯月。

穿越后的第一桶金要来啦!

这可是长公主带头主办,连皇子都下场参与的,这赏赐总该高过寻常彩头了吧?沈秋檀竖起了耳朵,细细听去。

高姀得了金百锭,梅花头嵌红宝头面一套,另有一架出自前朝制琴大师怀盛的琴,名曰绿湘。高姀喜不自胜,她出身渤海高氏,无论什么头面和财帛都不稀奇,可这一架绿湘琴却是多少银两都买不来的。

她激动的行礼致谢,见脸上喜意诚挚,隆庆长公主也深感满意。

沈秋檀笑眯眯的看着,看上去特别的心悦诚服,特别的为高姀高兴,连高姀都不禁她瞥了一眼,对这个没什么心眼儿的沈家姑娘印象大好,但只有沈秋檀自己心里知道,她是见到长公主对首名的出手阔绰,想必对第三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首名得了一百锭金,那第三名如何也得有三十锭吧?

发达了发达了!

接下来是王蕴飞,她得了金八十锭,累丝赤金镶蓝宝发簪一对,又有前朝遗失的诗集孤本《落霜集》。那钗上的蓝宝有拇指大小,虽然远不及高姀的一整套红宝,但成色也极好了,但王蕴飞和高姀一样,看的最多的,还是那已经有些破烂泛黄的孤本。

最后,终于轮到了沈秋檀。

长公主不负所望的赐了金五十锭,又有珍珠碧玉石相间的手串一件,那珍珠圆润饱满、大小一致,玉石也打磨的温润无暇,除此之外,另有前朝书法大师蔡问的匾额一副,上提《富贵盈香》四个大字。

沈秋檀高兴又激动的领了赏,谢了长公主。

见她如此情绪外露,长公主深感好笑,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之前因着问是谁护送她们姐弟回京而产生的不快,渐渐消融。

最出风头的三人下了桥,回到贵女之中,接着才是其他获得名次的贵女们去接赏赐,最后才是对面的男子们。

沈秋檀心情格外的好,连沈秋棋要吃人的眼神都不理会,隆庆长公主可真是财大气粗,足足五十锭金,比她想象的还要多!有了这些钱,自己便有了做生意的本钱了。

同来的沈家女眷,沈秋桐得了“书”赛的第三名,沈秋梅得了“画”赛的第三名,虽然比不上沈秋檀耀眼,但也很是不错了。

毕竟放眼周围,可是聚集了全京城的名门贵女,狼多肉少,能取上名次已经很是不易。

见领完赏赐回来的沈秋桐拉着沈秋檀的手,沈秋棋心中的嫉妒简直要爆炸了,若不是沈秋槿在一旁看着,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其实,凡是到场的贵女都有赏赐,乃是宫花十二枝,另有隆庆长公主名下的碧纱坊出产的绣品一件。可以说,凡是能来参加此次春日宴的,无论得不得名次,出去都是值得说道的一项资本。

只是沈秋棋太过贪心不足,让嫉妒成了魔而已。

汉白玉拱桥上,长公主正在给少年们赐予奖赏,沈秋檀悄悄的挪到了之前烹饪的台子前。

这里面的食物,不过长公主并几位同来的贵妇取出来尝个一两口,锅中其实还剩了不少。

沈秋檀面向着汉白玉桥上的热闹,身子靠着台子,然后将手放到背后,一手伸进了还热着的铁锅里……

本来帮沈秋檀抱着赏赐的红豆:……

九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太太贪吃了!

沈秋檀飞快的将一块肉放进嘴里,那肉炖的入口即化,软而不腻,真是世间美味啊!就是吃不出是什么肉!偷吃几口,她接过红豆红着脸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正毁尸灭迹中,就见桥上正在领取奖励的黑衣少年,看着自己的动作眉毛一抬。

喵!被发现了!

他看得应该不是自己吧?这么远,便是自己看他也不甚清楚……

不过话说回来,这穿黑衣服的大兄弟不是一直躺着么?难道躺着也是一项比试?

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竟然真的有人躺赢了。

沈秋檀回到人群之中,叫自己变得不再那么显眼。这才听清,这位少年虽然总名次没有进入前三,但算学比试上是得了魁首的。众女议论纷纷,原来这位黑衣少年正是今上的第六子,刚封了王的齐王殿下。而位居男子总排名之首的,则是之前“迷了路”的鲁王殿下。

隆庆长公主眼神复杂的看着两个侄儿,一个圆润坚朗,出手不凡,一个瘦弱苍白,平时不多说一句话,今日却也一鸣惊人。

“好,好!都是我李家的好男儿!姑姑今日很高兴!”隆庆长公主长袖一挥,吩咐道:“至曲水流觞,开席吧!”

沈秋檀眼睛一亮,终于要开饭啦!

第五十五章 给我狠狠打

京郊通往白云寺的路,难得的畅通无阻。

马车里,徐氏握着自己女儿的手:“玉儿,娘不让你参加长公主的赏春宴,你心中可会觉得委屈?”

徐氏知道今日这路能如此通畅,全赖隆庆长公主的赏春宴开了,贵女们都忙着赏春宴乐,自然不会有人踏青、进香。

唤作“玉儿”的少女,依赖的靠在徐氏的肩头:“娘都是为了孩儿好,再说,孩儿从来没出过门,便是现在身子好了,也有些害怕去人多的地方。”

她声音柔软、姿态娇怯,微蹙的秀眉如同烟笼带雾,娇娇又可人,徐氏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心头愈发烫贴,果然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玉儿一直都这般的懂事,错不了,这就是自己的女儿!

被抱着的少女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她是获得了新身份的袁楹心,她以后都要做刘泠玉了。如此甚好。

隆庆长公主的赏春宴,她其实很想去,那是全京城闺秀出阁前最向往的地方。可她也知道,一切不可操之过急,要慢慢来,事缓则圆。原来的刘泠玉会写字、喜书画,却不会制香,她也能写会算,但这字迹一时半会儿还模仿的不太像,而制香更是没机会提起。

是以,贸然去长公主的春日宴,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引得新父母怀疑,如此,便遂了徐氏的愿,到白云寺还愿吧。

只是明年这个时候,她绝对不会再蛰伏。

…………

沈秋桐担心沈秋檀再贪嘴,宴席一直拉着沈秋檀不放。

席间,各色美食如流水般的端了上来,且光是以花入菜的佳肴,足足就有十八样。桃花、梅花、桂花、丁襄、栀子,或求神似,或求味同,沈秋檀吃得很是开胃。

沈秋桐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沈秋檀将一块桂花蜜藕塞进嘴里:“六姐姐,这个是真的好吃!”

她说的特别诚恳,王蕴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道:“我觉得沈妹妹天真质朴,着实可爱的紧。”

“嗯,我也觉得王姐姐秀外慧中,看着就能叫我多吃两碗饭!”

王蕴飞笑的花枝乱颤,便是高姀都不禁莞尔。

隆庆长公主和一群贵妇同坐,又被人轮流劝酒,此时已经喝的双颊绯红。

沈秋桐紧张极了,她也想去敬长公主一杯酒,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就在这时,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他附耳在长公主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长公主原本泛红到了双颊一下子惨白一片,然后猛地站了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的跟着那小太监离去。

沈秋檀喝了梅花羹,竟发现热闹的周围安静了下来,原来是众人都望着长公主离去的地方,心中不知盘算着什么。

看长公主那样子,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长公主离席,宴席很快便散了。

沈家姐妹,本想等人齐了也一并离开,可是等来等去,其他宾客都走的差不多了,双胞胎始终没有出现。

沈秋桐急坏了,沈秋梅快吓哭了,沈秋檀拉着一个宫女,悄声道:“这位姐姐,这艾园实在太大了,我有两位姐姐说是去更衣,至今还不曾回来,姐姐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们找上一找?”

沈秋檀刚刚大出了风头,那宫女自然也认得她,只是这艾园开着的时候,所有客人都可以随便逛,但如今关了,便不是谁想进便能进的。

“好姐姐,帮帮我们吧!我愿意以长公主赏赐的金步摇作为酬谢!”

沈秋桐和沈秋梅没想到,向来和双胞胎不对付的沈秋檀竟然能以如此珍贵的赏赐为酬谢,闻言俱是一愣。

那宫女哪里敢要长公主赏赐给别人的东西?

她推让一番,虽是没有收礼,但面色已经不那么坚决,沈秋檀给红豆一个颜色,红豆立即取出来五锭金,沈秋檀悄悄塞进那宫女的手中,不再说话。

她宫女吞了吞口水,这一锭金重约十两,一两金便是十两银,眼前这五锭金便是五十两白银,在王府当差省吃俭用五六年都不一定能存下这些银两,且长公主赏赐的不是官银,而是可流通的金子,她点了点头:“你们跟着我,一路莫要出声。”

沈家三姐妹忙不迭的点头,至于各自带来的婢女,便不能相随了。

沈秋檀也不强求,人多目标大,再说也要留人在门口照应着。老杨氏没说错,出门在外她们都是沈家女,那双胞胎出了事,她也落不下好。

艾园修建的颇为雅致,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沈秋檀几个小心的避开了人,只用眼睛寻找着双胞胎的踪迹,并不敢弄出声音。

那宫女心中暗道,今日的艾园怎么如此安静?

正这样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怒吼:“崔子美,你这个杀千刀的!本宫要废了你!”

沈家三女的目光立时被那声音吸引住了。

在假山的尽头,有一座竹木小楼,小楼不大,取名环翠阁,平时多为供客人休息、醒酒的场所。

如今,只见环翠阁中的长公主双目通红,钗环歪乱,所有的风度荡然无存,她手里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把刀,就要抹了崔望的脖子。

崔望边跑边叫,如同待宰的肥猪一般死命的嚎叫着:“公主饶命,我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啊,公主饶命!”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仪态。

这事被外人看去了?那宫女自知不好,就想带着沈家三姐妹离开,沈家三姐妹也知其中的厉害,正想离开,忽闻一个声音响起:“长公主饶命,前错万错都是小女的错,与驸马没有半分关系。”

沈家三女心中一凉,面上血色霎时退去。

这个声音,正是沈家八姑娘,沈秋棋的声音。

不一会,沈秋槿的声音也出现了。

这二女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更是点燃了隆庆长公主的怒火,那长刀眼看就要插进沈秋棋的胸膛,还是一位老嬷嬷不知说了什么,长公主才颓然的放下了长剑。

沈家三女完全愣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和公主抢男人,双胞胎是不是嫌命太长?

原本今天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她们这是要干什么?

“长公主息怒,许是下人失误,让驸马误饮了那酒……”老嬷嬷压低了声音,长公主面色一变,忍着怒气问:“那那边呢?可有事成?”

老嬷嬷点点头:“已经是入了巷的。”

长公主面色稍缓,又疾言厉色对左右道:“今日之事,若是敢传出去,仔细你们的皮。”

宫女太监们禁声。

隆庆看着衣衫不整的沈家双胞胎,咬牙切齿道:“打,给我狠狠的打!留一口气儿,送回沈家去!”自己那药,只对男子有效,这对姐妹明显是自己送上来的。

沈家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明知道驸马是自己的所有物,竟然还敢爬床!

第五十六章 爬了驸马床

长公主怒不可遏,那宫女拉着沈家三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千叮万嘱:“今日之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们快些出园子吧!”

沈秋桐知道其中厉害,拉着呆住的深秋檀和浑身发颤的沈秋梅出了艾园。

小杨氏翘首以盼的等在门口接女儿,却发现出来的只有三个侄女,立即就变了脸色。

“槿娘和棋娘呢?”小杨氏拿出了掌家夫人的厉色。

沈秋檀摇摇头上了马车,沈秋桐面露疲倦,便是向来胆小的沈秋梅也一言不发,三个女孩进了来时的马车,小杨氏没看到女儿,便去找艾园的守卫理论,但艾园是什么地方,岂容她撒野。

小杨氏被呵斥了出来,沈秋桐掀开帘子,有些无力的道:“四婶婶,我们回家再说。”

待众人回到靖平侯府,已是入夜时分。

三个女孩都有些呆滞的跪在慈萱堂中。

沈老侯爷自己掀了帘子,看着三个孙女不由问道:“这是怎的了?不是说小九排了总名次的第三,便是小六和小五也得了长公主的赏赐,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沈秋梅又开始发抖。

“哎,快扶她们起来!”老侯爷指着沈秋桐问:“桐丫头,你来说。”

沈秋桐抬头:“请祖父让闲杂人等都退去。”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小杨氏已经急坏了:“你倒是说啊!有什么事儿还要摒退旁人的?”

沈秋桐见所有伺候的仆人都退下了,才道:“两位妹妹应该很快就被送回来了,可是我以有这样的妹妹为耻。”说完便要走,那种腌臜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实在是说不出口。

小杨氏一把拉住她:“你倒是说清楚了!”

姚氏面露不快:“四弟妹,你这是在做什么!”沈秋桐的手腕已经被按出了红印子。

二房的沈晏海不言不语,帘子又被打开了,原来是双胞胎的父亲沈晏泳回来了,还带着浓浓的脂粉味儿,他是个惯爱包暗娼的。

小杨氏一把扑上去:“你的女儿丢了,你还去那花街柳巷!”

沈晏泳面上讪讪,但如何也不能再一个妇人面前矮了个子,便一把将小杨氏推开,小杨氏哎呦一声,倒在地上,老杨氏觉得头又开始痛了。

真是一对冤家。

沈秋檀摇摇头:“祖父,孙女累了,若是无事,便先回去了。”说完又看着小杨氏:“四婶婶,两位妹妹欠我五锭金子,明日起我这里开始计息,还请四婶婶早些还了。”

见她起来,沈秋桐携了沈秋檀的手,两个一起离开。

沈秋梅也想离开,便被小杨氏当做救命稻草一般的抱住了。事到如今,她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莫非是两个女儿才艺上丢了丑?

沈晏海对这个庶女没什么感情,见庶女满脸通红,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便道:“说罢,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说出来,不会有人怪你。”

沈秋梅看着软和却也是个有成算的,心知今时若是不说出来,恐怕都不能离了这间屋子,便咬着牙,声若蚊呐:“是两位妹妹一起爬了崔驸马的床……”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慈萱堂内一片安静,小杨氏只觉一股子热血涌向了脑门儿,片刻间又如同潮水般的退了个干净。

好半晌,她指着沈秋梅离去的方向:“她,疯了吧?”

什么叫爬了崔驸马的床,还是一起?

没有人回答她。

“我看,疯的是你!”沈老侯爷指着老杨氏和小杨氏:“你们这一对姑侄,都是怎么教女儿的?梅娘自来谨小慎微,不敢多说一句话,又是这等要事,她怎么敢说假话?”

老侯爷仰天痛道:“我的七娘,八娘啊!”这两个都是嫡出女,长相也不差,本来都是联姻的好筹码,如今竟都这么毁了!

还落下了这种不堪的名声,有了这样的姐妹,家里其他几个女孩子又能落下什么好?

“这些年,你上蹿下跳,将府中弄得乌烟瘴气,一团糟糕,不仅教坏了我沈家的孩子,还坏了沈家的名声……你……你!”老侯爷指着老杨氏说不出话来。

忽然门口有人抬高了声音:“启禀侯爷、老夫人,七姑娘和八姑娘被送回来了,只是……”

“只是如何?”

小杨氏猛地冲了出去,众人也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啊!我的乖女啊!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如此折磨你们……”双胞胎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小杨氏哭的伤心,便是姚氏和沈晏海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

“闭嘴!此事不要再提,且听一听明天的风声。”老侯爷一锤定音,小杨氏所有的委屈和心痛都堵回了嘴里。

老侯爷摇摇头,如今事情已经出了,也不知道那三个丫头是如何得知这件隐秘的事的,不过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公主的驸马被人睡了,说出去,便是隆庆长公主面上都无光。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长公主打了人,出了气,却为了公主府的名声,将此事瞒下。

这样,就算是小七和小八没了清白,只能远嫁,但其他几个孙女的名声还在,一样可以卖个好价钱,尤其是大出风头的小九。

老侯爷疲倦的离开了慈萱堂,没有再提处罚老杨氏的话,老杨氏却望着老侯爷离开的背影,眼中涌上了怨毒。

…………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出去打听的几个小厮便跑着回来了。

这一夜过去,京城出了几件大事。

这第一件,是鲁王殿下在隆庆长公主的赏春宴与柳大人的女儿柳婉言一见钟情,今上已经下旨,指了柳家女为鲁王侧妃,只待柳婉言满了十五岁,便可嫁入鲁王府,入皇家玉蝶。

第二件则是高家的三姑娘在赏春宴上大秀才艺,一时间风光无俩,成了京城闺秀们的楷模。

这最后一件么?则又是事关沈家。沈家刚回来认亲的九姑娘,机敏聪慧、精通算学,着实令人刮目相看,但一直长在京城的另外两位沈家姑娘,则出言无状,举止粗鲁,还冲撞了隆庆长公主。

王太后已经降下懿旨,令沈家的七姑娘和八姑娘闭门思过三年,今后无诏,不得出沈府一步。

第五十七章 顺带的跑了

永昌十三年的春日,便在沈老侯爷的扼腕叹息中度过了。

老侯爷本以为借着小九、小五、小六,三个孙女的声名鹊起,沈家可以更近一层才是,没想到所有的一切都被双胞胎毁了。可他再惋惜也没有用了,只不停的庆幸长公主是个要脸面的,没有将双胞胎孙女的事情捅出去,如若不然,他这张老脸不说出门了,怕是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长公主确实要脸面,但少不了要找王太后发作一回。

王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阴云密布,一双眼睛锐利精明。

此事,她们的确早有安排,只是要发作的对象本该是齐王和鲁王,怎么最后齐王没事,反倒是自己的女婿中招了?

“母后!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二十多岁的隆庆长公主在王太后面前哭花了妆:“沈家那对小蹄子,我绝对饶不了她们!”

王太后安抚道:“都随你,我已经给她们禁了足,彻底断了沈家要立时将她们远嫁的打算,等过了三五年事情沉下去了,随你怎么处置,当然,也得看她们能不能挨过三五年……”

隆庆点点头,是了,若是个识相的,沈弘老儿合该安排那对双胞胎“病故”才是!

本来,她对沈家那个九姑娘是生出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好感的,但如今么?不一起收拾,就是她的宽宏大量了。

王太后见女儿神色缓和,才问道:“你可查清楚了,这回行事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隆庆摇摇头:“是那斟酒的太监,太紧张了,分错了酒。已经被我发落了。”

“那李琋呢?可有异常?”王太后并没有松懈。

“没什么异常,他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王太后这才点点头。

隆庆将头靠在王太后的肩膀上,不由有些心疼。

母后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继后到如今的太后很是不易,可却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皇位白白便宜了异母皇兄。如今年轻的皇子们渐渐长大,王家的声势却是大不如前,所以她们不得已才想给皇子们拉几个侧妃,先在诸位皇子身边占个位置。

皇兄一共生了七个儿子,长子李琅造反,拉着太子李珒一起死了;三子李珣年纪最长,身后站着范阳卢氏,没有参加自己的赏春宴,最是不好拉拢;四子李瑞在十九岁的年纪夭折,没有留下一子半女;五子李瑁生有口疾,注定与大宝无缘,也无需过分拉拢;六子李琋病弱,怕是还活不过曾经的四皇子,只是既然还没死,又四肢健全,少不得还是要拉拢一二;至于七子李珝,目前看来,是唯一可与李珣争锋之人。

想到虽然这件事办的有瑕疵,但总归是抓住了原本的目标李珝,至于阴错阳差跑了的李琋,本来就是顺带为之,跑了便跑了吧。

其实,放眼整个王家,最适合用来拉拢势力的,该是蕴飞才对,蕴飞虽是庶出,但王家要的是亲王正妃。将唯一的适龄女儿这般糊里糊涂的给了人,王家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庶女又如何?瞅准了时机,一样可以为正妃。

只是还要看余下的这几位亲王,究竟哪一个机会更大。

母女两个相互依靠着,一时无言。

“启禀太后娘娘,定国公幼子霍晟求见。”

王太后原本古井无波的眸子一瞬间便亮了起来:“宣。”

隆庆长公主细眉一挑,母后似乎很喜欢霍家这个庶子。

…………

这一日,沈老侯爷刚回府,便见老杨氏身边的连婆子等在那里。

连婆子见了老侯爷,一张脸笑出褶子又殷勤道:“侯爷,老夫人叫奴婢来迎一迎您!”

“迎我做甚?”老侯爷将鸟笼子递给身后的小厮。

连婆子眼珠转了转,小声凑近些道:“这不是初一、十五,都和老夫人一起用膳么?”

老杨氏保养的再好,到底也失了年轻时候的娇艳,早早的与老侯爷分了居,当然到了沈老侯爷这般年纪,身边也只剩下了两个伺候的老姨娘。

沈老侯爷闻言点了点头,转而向慈萱堂走去。

连婆子心里一喜,忙跟上老侯爷的步伐。

到了慈萱堂,只见老杨氏穿着家常的鸭卵青百褶妆花软缎裙,单手拖着下巴坐在那里,似乎是想什么事,又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老侯爷脚下步子就是一滞,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回到了他们最开始的那些年。那时候,两人新婚燕尔,无论老侯爷几时回来,老杨氏都这么等他回来,老侯爷不回来,老杨氏便也不吃饭。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原来,他们也有那么好的时候。

见老侯爷来了,老杨氏连忙起身行礼,继而一笑,露出了已经生了细小纹路的脸庞,可她一头长发仍是乌黑油亮,这会儿,灯光柔和,她卸下了白日里繁重的装扮,叫人看着很想亲近。

“侯爷?”见老侯爷发楞,老杨氏心头复杂,却笑着道:“饭都凉了!”

老侯爷这才反应过来,笑道:“你怎么不先用!”

老杨氏笑眯眯的点点头,却没有动筷子,直到两个婆子伺候着老侯爷净了手,两人相对而坐,老杨氏这才拿起筷子,但第一筷便是给老侯爷布菜。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婆子丫鬟们见状,悄悄的退了出去。

老侯爷已经许久没有消受老杨氏的殷勤体贴了,略动了几筷,便问道:“说吧,是有何事?”

老杨氏小口的喝了两口汤,才道:“没事就不能伺候伺候你啊!”

“哈哈哈!说的也是!”老侯爷也盛了碗汤:“前些日子也不是故意冲你发火,小七、小八实在不成样子,老四媳妇你也得约束约束!”

老杨氏心中冷笑,脸上却是满满的自责:“妾身近日里一直在自省,老四媳妇这回直接病倒了,两个花骨朵一般的孙女也还躺在床上,我这心呀……比刀割得都疼!”她搁了筷子,略一擦泪痕,又强笑道:“这些年都是我的疏忽,孙女们大了,光想着教她们读书识字会看账,却没有教明白她们规矩。”

“你说的很是,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沈老侯爷满意极了。

“哎,既然侯爷亲自提起这事儿,我便也说了,我前些日子就琢磨着给孙女们再请为教养嬷嬷回来,也好约束约束她们,秋槿秋棋两个不提了,咱们家可还有三个孙女呢!”

老侯爷脸色一变:“你是想重新立规矩?”

“侯爷误会了,是要她们学规矩,前几日我去姐姐那里,她府上恰好供奉了一位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姐姐家的昙娘眼看就要出嫁了,那嬷嬷还要再寻旁的人家,若是侯爷同意,我便想请了来,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第五十八章 夫妻各盘算

暮色深沉,桐油灯和羊皮灯笼错落摆放,光晕柔和,衬得一室温暖静好,慈萱堂内只剩下两人咀嚼食物的声音。

然而,他们明明是一对老夫老妻,却各有各的算盘。

半晌,沈老侯爷才道:“既然都是为了孙女们着想,你想请便请吧!只是要注意着分寸。”

“这是自然。”老杨氏忙道,细细的柳叶眉舒展开来,显然她心情极好。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心的道:“秋桐和秋梅倒是不担心的,只是秋檀那里……”

“秋檀那里如何?”老侯爷反问道。

“这……妾身这当祖母的,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的,平日里连给我老婆子问安都不会,我还没教训呢,她就跑去找侯爷告状,我是她祖母还能害她不成?”

沈老侯爷想起之前沈秋檀没衣服穿,跑去找他告状的事,脸上便有些讪讪。

老杨氏心知老侯爷心防已经松懈,再接再厉:“我也是为了她们好,就秋檀那火爆脾气,将来就算嫁了,也不是结好,怕是结仇了。”

她心中冷笑,原来还不知那小蹄子用了什么让这老头子对她千依百顺,如今想来,恐怕是在外面榜上人了,可就算榜上权贵又如何,自己若能帮她收收性子,让她知道娘家的好,眼前这老东西只怕会更愿意。

“你是九娘祖母,内院的事你看着办便是了。”

老杨氏的话确实正中他下怀,秋檀那丫头的性子实在跳脱的很,原本在济北算不得什么,但回了京城就不一样了。若能让她心里向着娘家,便是将来她真的攀上了长公主府,有了出息,也不用怕了。

最要紧的是请宫中出来的嬷嬷教导规矩,这几个孙女们也算是镀一层金了,将来找婆家也更便宜些。家中这几个,除了秋檀,其余几个眼看便可以婚嫁了。

他眸色深了深,这些待价而沽的孙女们总得控制住,得个好前途才是。

有了准话,老杨氏心中大定。

原本早该给三房那两个小畜生些颜色瞧瞧,谁知那小丫头又在赏春宴大出风头。每每看着外头给沈秋檀单独下的帖子,她就来气,这股气一直憋到了现在,可算是有了出口。

老两口愉快的达成了一致,这一夜,沈老侯爷还破格的宿在了慈萱堂。

…………

林夫子眉眼含笑的指点着沈秋檀习字,神色透着几分满意,还有几分估量。

这位沈九姑娘确实有几分聪明才智,教过的字可谓过目不忘,她还记得自己刚到沈家,这位姑娘连笔都不会拿,但现在已经写得似模似样了,虽然毫无风骨可言,但横平竖直,叫人看的清楚。

沈秋檀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

隔壁传来小孩子的笑声,沈秋檀嘴角一弯,笔却没有停,林夫子不禁侧头朝西厢望去。

听说这位沈九姑娘幼时十分蠢笨,快五岁了连句话都不会说,林夫子可不信。她觉得沈秋檀心中十分有主意,弟弟说带就自己带了,说读书认字,便读书认字,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从无半分懈怠。

不过,这样的人,可不好接近啊……

红豆端来了点心,又续了茶,林夫子才停了遐思。

原本,她只需每日里在沈家待足了两个时辰便可,但如今她自己将时间延长到了两个半时辰,且没有提任何束脩的事。

沈秋檀知道,这是自己在隆庆长公主的春日宴上出了风头,这位林夫子的身价随着水涨船高,给自己延时是她的报酬。这样的好事,自己当然不会拒绝。

送别了林夫子,红豆殷勤的上前给沈秋檀揉着胳膊。

前日里,乔管事又通过沈老侯爷的手送进来了两个丫鬟,九姑娘分别赐名木香和白芷。那木香名字好听,但是长得膀大腰圆,魁梧的如同个高壮汉子,不过也只是个二等丫鬟,于自己并无多少危机感,反倒是白芷长得白白净净,心灵手巧,又和以自己一样是一等大丫鬟,很让人坐立难安。

红豆愈发殷勤的服侍,沈秋檀看在心里,却没有多说什么。

这些日子,她早都查清楚了,山楂是四房的人,四婶婶这些年主持中馈很是肥了一些陪嫁,山楂便是她其中一个陪房的小女儿,当然幼女总要骄纵几分,也养成了山楂并不那么机灵的性子。

总归自己这里,是要被别人安插眼线的,不安插会有太多人坐立难安,所以沈秋檀便留了山楂,和木香一起成了二等丫鬟。

至于五儿,现在有了新名字,叫做杏仁,她和另外一个丫鬟良姜成了沈长桢旁边的人。

这六人,加上做杂活、看门的小瓜和小菜,以及奶娘桃花和一个看门的胡婆子,整个沉香居也算是配置齐全了。

这一日,沈秋檀习了字,又偷偷跟木香学了几招了,便听到山楂来报,说是老夫人有请。

沈秋檀有些错愕,这些日子她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少与老夫人打交道便少打交道,老夫人也没有说什么,今日忽然叫自己过去,莫非是有什么事?

等她收拾好到了慈萱堂,才发现沈秋梅和沈秋桐两个早都到了。

沈秋檀与之一一见礼,便觉似有一道目光冷森森的看着自己,她起身抬头一看,不难发现老杨氏身后立了个四五十岁的婆子,她穿着宝蓝寿纹的锦缎褙子,身量中等,胖瘦中等,面目白净却无多少慈和之色,看着低眉顺眼,打量自己的眼神冰冷中还带着几分狠厉。

眼生的很,也不像是个好人。

老杨氏拉了那婆子的手,笑着与几个孙女介绍道:“这位是吴嬷嬷,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我可是舍了老脸才将吴嬷嬷请到家里来,今后就由她教你们规矩了。”看着几个神态不一和一脸防备的深秋檀,老杨氏的笑意不由加深:“有道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渐渐大了,也该学起来,懂事起来。”

学规矩哪有那么容易,何况还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必然严苛的紧,可沈秋梅和沈秋桐却有些心喜,规矩学的好,她们能找个好婆家的资本便越大。

两人恭敬的给那位吴嬷嬷行礼,沈秋檀也跟着两人一起,心里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是她不知,她再防备也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第五十九章 背挺得太直

第二日,寅时三刻,沉香居的大门被粗鲁的扣响。

正在洗漱穿戴的白芷和红豆对视一眼,匆匆去看门口。

守门的胡婆子睡的正香,冷不防的被人锤了门,大嘴一张就要开骂,一看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连妈妈,到了嘴边的话急忙一拐:“哎哟,今儿什么风把连姐姐请来了。”

“呸!一个看门的老货也敢和我攀交情。”除了在老侯爷和老夫人跟前,连婆子对谁都是泼辣的:“快叫你们姑娘起来,慈宣堂里老夫人和吴嬷嬷都起了,这做晚辈的竟然还在呼呼大睡。”

这声音如同惊锣,连婆子浑身上下更透着一股扬眉吐气。

正得意间就见白芷红豆两个探头探脑,连婆子又啐了一口:“了不得了不得,姑娘不起,你们竟也刚起,我看这沉香居一个两个都欠了规矩!”又看着没什么动静的沈秋檀卧室,冷笑道:“果然是个小妇养的,烂泥扶不上墙。”

白芷红豆色变,前一句不过是数落她们几句,虽难听却也不是不能忍,但后一句简直诛心。

这一番动静闹得不小,西厢小长桢传出的哭声,沈秋檀烦躁的批了件斗篷,见木香正睡眼朦胧的上楼,她接着一把夺过木香腰间的铁锤。木香吓得道:“姑娘,那铁锤沉得很,还是让奴婢……奴婢……姑娘你好厉害!”

那铁锤看着小小巧巧,她自小力气大,天天别在腰间别人也看不出什么,可她最清楚那铁锤足足有六十斤重,寻常小娘子,一锤能压倒两个。木香双眼放光,姑娘厉害啊,没想到那胳膊瘦的跟烧火棍似的,力气竟然这般大。

砰砰砰!

“你再说一遍,谁是小妇?”沈秋檀走得不快,双眼中覆上了寒冰。

连婆子一个激灵,就见沈秋檀拿着铁锤对着地面敲了三下,那本来铺地的青砖霎时就变得粉碎,不仅如此,还陷进去一个大坑:“呵,哪里来的老狗乱叫,我打狗可不看主人!”

连婆子惊得目瞪口呆,便是白芷几个也吓坏了。

这一锤下去,若是砸在人身上……

“杀人了,九姑娘杀人了!”连婆子边叫边跑,仓皇逃窜。

沈秋檀也不去管那铁锤,只懒懒的上了阁楼,西厢房里被吵醒的小长桢哭的泪眼婆娑,沈秋檀从桃花手里接过弟弟,有些疲倦的道:“懋懋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生日子。”

小长桢不知姐姐愁苦,只愿意被姐姐抱着,听见姐姐跟他说话以为是在逗他,带着泪花的小脸转雨为晴,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牙床。

见他如此,沈秋檀心情好转,吩咐红豆:“去和慈宣堂告个假,就说我今日身子不爽,明日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红豆领命而去,沈秋檀又叫白芷给她梳妆。

等拾掇的差不多了,天还没见亮,沈秋檀直接去了沈老侯爷的延年院,结果这一回,老侯爷见也不见,沈秋檀求了几次,那小厮直接传了老侯爷的话来:“老侯爷请姑娘学好规矩再来。”

院门一关,彻底掐灭了她想求援的心思。

沈秋檀一下子想明白了,难怪连婆子敢那么猖狂,恶狗也要仗人势。老夫人敢如此,该是早都得了老侯爷的许可了。她心一沉。

春夏之交,晨风带着丝丝凉意。

沈秋檀立在紧闭的院门前默了默,才慢悠悠的转身,无波的心底忽涌起阵阵涩意,平复了那些本不该存在的疼痛,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却还是有些难受。

是自己奢求了,自己与那位祖父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何必要求太多?

她和弟弟,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依靠,除了他们自己。

沈秋檀将泪意忍了回去,转身去了慈宣堂。

既然避不得,索性就不避。

姑娘们学规矩的地方就在慈宣堂的偏房里,沈秋檀先是规规矩矩的给老杨氏请了安,才去了偏房。

吴嬷嬷见她来了嘴角露出冷笑,像沈秋檀这样的她见多了。都以为自己有一身傲骨呢,可自己偏偏啊,就是这专门折人傲骨的人。

况且,老夫人给的银子多,她自然少不得多卖些力气。

“九姑娘来了。”

“见过吴嬷嬷。”

“嗯。”

沈秋檀起身,发现沈秋桐和沈秋梅两个也还站着,而且连同她们的丫鬟们也都立在门前,吴嬷嬷丝毫没有叫她们进去的意思。

“你们还没有登堂入室的资格。”吴嬷嬷穿了枣红色秀如意头的窄袖衫,又罩了秋香色的半臂,看上去比昨日里又年轻的多,或者说神气的多:“今日,我们要学的,是跪。”

“你们且跪一个给我瞧瞧。”

沈秋梅第一个跪下,双手张开合于身前再触于地,进而以头触手背,恭敬而谦卑。

沈秋桐看了一眼沈秋檀,也咬牙跪了下来。

吴嬷嬷走到沈秋檀身前,似笑非笑道:“莫非你不会跪?”

沈秋檀没有说话,大宁不是没有跪礼,但除了朝廷祭祀、宗族祠堂等重大事件,便是君臣之间都不一定是见了就跪,这位吴嬷嬷却是上来就要人跪。

吴嬷嬷冷笑一声,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两木一仰一俯的竹木戒尺来。

沈秋梅吓得一抖,沈秋桐拉了拉沈秋檀的袖子,沈秋檀想了想也跪了下来。她心道,来都来了,又何必再矫情。

结果那戒尺还是直直的落在了沈秋檀的后背脊梁上。

沈秋檀不察之下被打得一哆嗦,还不等说话,那戒尺啪啪啪又是三下,许是觉得累了,吴嬷嬷换了个手,又继续打了起来。

沈秋梅吓呆了,眼睛里已经含了泪水,却不敢起身,沈秋桐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说话。

沈秋檀没想打她会真的动手,自己就算力气再大,也不是铜皮铁骨铸就的,后背被打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疼,疼着疼着连城一片,现在整个后背就像火烧一般。

十下过后,那吴嬷嬷收了戒尺阴恻恻的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

沈秋檀盯着她,没有说话。

“背挺得太直了。《女诫》有言,为女子者卑弱第一。”

卑弱?跟我讲卑弱?沈秋檀盯着那戒尺,预备夺回来,也让吴婆子尝尝被打的滋味。

吴嬷嬷见她不说话,忽而笑道:“听说你有个弟弟?”

沈秋檀一下子警惕起来,起身的动作也停了。

吴嬷嬷心中得意,有软肋知道怕就好:“沈家也是我生平遇见的头一遭,没听说过祖母健在,几个月大的孩子便由十岁出头的姐姐带着的。”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啊?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在老夫人面前还有几分颜面,我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老夫人……”说完又吩咐身旁的一个丫鬟:“去将府上的三公子抱来吧,也叫他看看她亲姐姐是如何学规矩的。”

“不必了,我跪到你满意便是!”

第六十章 我当然愿意

慈萱堂的偏房外,日头渐渐升高。

一刻钟后,姿态最谦卑最恭顺的沈秋梅被允许起身,半个时辰后,沈秋桐也获准站了起来。

只有沈秋檀还木然的跪在那里。

而后,一个时辰过去了,一个半时辰过去了,来往于慈宣堂的仆妇婢女们越来越多,每人经过都少不得看上一眼。

唔,原来是刚回来的九姑娘受教训了呀!

吴嬷嬷不让三姐妹进门,偏偏要在外面立规矩,其意图再明显不过,她就是要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这个家还是老夫人说了算。

老杨氏自然明白吴嬷嬷的意图,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舒坦,要不是姐姐提点,她也想不出这么好的法子,给这吴嬷嬷的银子没有白花。

两个时辰过去了,日光越来越烈,青砖地面又格外的凉,沈秋檀的衣衫不算薄,身上已有细密的汗珠沁了出来,汗水晕湿了背上的伤口,丝丝拉拉的扯着疼。

白芷噗通一声跪下:“吴嬷嬷,我们姑娘还小,身子又弱,请嬷嬷放过我们姑娘吧,奴婢愿意代姑娘受罚!”

“奴婢也是!”红豆也忙跪了下来,她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抢在白芷之前开口。

“哦?我说要罚她了么?不过是她跪的不好,才让她多跪个半刻。”吴嬷嬷坐在阴凉里,旁边有人给她打着扇。

沈秋檀道:“既如此,倒不如嬷嬷先来示范一二,也叫我们几个学一学,什么是‘跪’。”

吴嬷嬷眉眼一厉,带着怒色,难怪老夫人说要自己小心应对,到现在了还这么嘴硬!她冷哼一声:“如此,再多跪两个时辰。”

沈秋檀从辰时进了慈萱堂,跪到现在已经午时一刻,若是再跪两个时辰,可就要足足跪上一整天了,怕是这条腿就要跪废了。若是只有她,她怕是早拿起戒尺打死这老太婆了,可想到弟弟,只能按捺着,不敢造次。

“怕是不成,我下午还有祖父安排的课业,是完不成嬷嬷的要求了。”沈秋檀舔了舔干涩的唇,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如此,那便等你上完林夫子的课再跪便是。”沈秋檀的情况,老夫人早和自己交待清楚,至于惩罚的力度,自然也是越狠越好,要不然她也不敢那戒尺打人,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万一落下疤痕可不得了。

不过对于这丫头,老夫人的意思是下手越重越好,若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毁了这丫头的脸,还能另有重赏。

经过的丫鬟婆子们匆匆看上一眼,来往不停,乔山终于收到了消息。

听闻沈秋檀正在被罚跪,乔山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老侯爷,可老侯爷早应承了老杨氏自然不会再见乔山,乔山便又想冲进去看一眼沈秋檀,结果老杨氏早有准备,早早的防着他和望山进入内院。

他一个文弱丈夫竟急得红了眼,这分明是老夫人借题发挥,弄来个刽子手要收拾他们姑娘啊。

望山来回度着步子,嘴里嚷道:“我要冲进去!”

“然后呢?”乔山问。

“然后把大姑娘救出来。”

“那小公子呢!”乔山又问:“姑娘那脾气,肯乖乖的跪到现在,恐怕就是因为小公子。”

“我……那……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任由那个老妖妇作践死我们姑娘!”望山浑身肌肉紧绷,蓄满了力气却无处使!

该怎么办,他也想知道该怎么办。乔山恨自己空有些文墨,却不通这内宅招数。

恰在这时,有个小厮送来了唐家的帖子,说是唐夫人请沈九姑娘过府中一叙。

乔山眼睛一亮,冲上去一把夺过那小厮手中的帖子,门房还来不及阻止,乔山已经跑远了。

小半个时辰后,唐家的马车到了沈家门口。

老杨氏听说唐夫人来访,还没穿戴好,便见身着三品诰命大装的唐夫人已经冲了进来,面色很是不善。

老杨氏是侯夫人不假,但老侯爷并未为给她请封诰命,听说这是老侯爷发妻的娘家人要求的。这也是为什么老侯爷,当初选了貌美但不过京畿富户的老杨氏来当这侯府填房,因为但凡已经入了仕途的家族,都不会同意。

是以,到了如今老杨氏只能称老夫人,而非侯夫人。

此刻见唐夫人穿着三品诰命的大装出现在她面前,她的一张脸又红又白,精彩极了。

唐夫人终究是要脸面的人,强忍着敛衽一礼,只语气生硬的道:“我带棽棽回去住两天,特来和老夫人说一声,告辞。”

老杨氏指着她的背影,“你站住”三个字还没说完,唐夫人的身影早已匆匆离去。

…………

午时三刻,烈日灼心。

豆大的汗滴顺着沈秋檀的额角滑落到下巴,再落到青石地上,饶是她换了具躯壳,身体力量强悍了许多,也经不起这般折磨。她摇摇欲坠、模模糊糊,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一直坚持的骄傲,一直告诉自己要小心谨慎,到头来还是只能屈服,自己何时才能长大?何时才能有对抗的力量?

若是自己不回来,沈家又会如何对长桢?

“九妹妹,你就服个软……”沈秋梅在一旁哭的娇娇怯怯,沈秋桐也道:“你这是何苦?”

沈秋檀苦笑:“我已经服软了啊。”

吴嬷嬷想第一天就来个下马威,又拿小长桢做威胁,自己哪里敢不服软,若是不服软,她何必来慈萱堂,何必要跪,还一直跪到这个时候?

她心里将吴婆子骂了不知多少遍,想着一定找机会套麻袋把这老婆子打一顿,这点念想竟成了她支撑的力气,然而力气也总有尽时。

就在她眼看支撑不住,就要倒下的时候,一片华丽的衣角出现在她面前。

“你……是……”沈秋檀闭眼甩一甩眼睛周围的汗水,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眼前这个美妇人,似有些面善。

唐夫人将她扶起来:“棽棽,你受苦了,我是你娘的旧友,你可愿意跟我回唐府住几日?”

唐府?沈秋檀想起来了,自己认亲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夫人,当时桂娘险些失手将弟弟摔了,还是这位夫人接了过来。

“多谢夫人,我愿意。”她当然愿意,只要还有选择她都不会留在沈家,可是,她露出恳求之色:“能不能也带上懋懋?”

第六十一章 不委曲求全

锋利的剪子将雪白的中衣一点一点的剪开,小心的避开那些衣衫与血肉黏连的位置,过了好半晌,在女医的处理下,沈秋檀的整个后背才露了出来。

这几个月,她的皮肤细白了不少,身上却还是如初见时一般的瘦弱。那戒尺留下的痕迹便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原本戒尺不过将她的后辈打肿了,出血情况并不严重,但后来汗水浸透了那些细微的伤口,如今背上的红肿之上已经带了点点血丝。

白芷捂着嘴,眼泪止不住的流,唐夫人却是面色铁青。

“那个老……她怎么敢!”这好歹是忠臣之后,青天白日的就给作践成这样!

女医调好了药,细细的涂抹在那狰狞的青紫高耸处,沈秋檀一个哆嗦,疼得醒了过来。不久前在沈家,她刚和唐夫人说了句话,便晕了过去。

她睁开眼睛,见房间陈设和布局已经换了模样,又见唐夫人心疼的看着自己,感激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跪倒最后她其实后悔了,自己就算挨打要跪,也应该将那个吴婆子打个半残才对,这个亏吃得不划算,一定要找补回来才行。

“你这孩子!快躺好!”唐夫人握住她的手:“我与你母亲虽不是亲姐妹,却也差不多了,你若愿意不如叫我一声姨母吧!”

“是,姨母!”沈秋檀想都没想便喊了出口,但她心里知道这一声姨母比喊沈家那一窝要真心的多。

“哎!好孩子,好孩子!”见沈秋檀又一阵龇牙咧嘴,她心疼的道:“疼么?都是姨母去的晚了。”

沈秋檀原本还在强撑,闻言眼睛一红,没出什么声音眼泪已经留了下来,她将头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的道:“不晚,一点儿也不晚。”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娘有这般交情的旧友,如今倒是便宜了自己。

唐夫人摇摇头,她都听两个丫鬟说了,棽棽这孩子犟的很,不像韵娘,反倒是像极了沈三郎。也是被他们夫妻给惯坏了,将孩子养的直来直去,半分心眼儿也没有,偏偏沈家那个老夫人也是个胡来惯了的,在沈家呼风唤雨许多年,根本就不懂得内帷处事的道理。

爷们儿在外头有在外头的道理,这内帷里也有自己的规矩,看这朱雀街上的高门大户,家家行事就在于个迂回婉转、丑不外扬,便是笑的绵里藏针,也不会大刀阔斧的弄得人尽皆知。

真要收拾谁,都是人前笑眯眯,人后下刀子。

棽棽是个傻的,听说晨起时被人一激就动了铁锤,那位老夫人又是个面慈手黑的,两个硬碰硬,棽棽不占尊长,人小力微,哪里还能有个好?

女医示意沈秋檀翻身,方便将膝盖露出来。

“嘶!”沈秋檀忍着后背上的疼,膝盖上却也伤得不轻,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她纤细的腿间,两个膝盖又红又肿,像是两个充了水的紫馒头。

“这个老妇!”唐夫人之前还自持身份,如今终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沈秋檀抱着膝盖:“不妨事。不过是些皮外伤。”

唐夫人怜惜的摸摸她的头:“好孩子,好好睡几日,醒来身上的伤就好了。”

那女医是唐家惯用的,要不然唐夫人也不敢在她面前论她人长短,她见沈秋檀小小年纪便这般懂事,又想想沈家的名声,已经断定了是那一家子关起门折磨个半大的孩子,便跟着劝道:“给姑娘用得是最好的玉容生肌膏,不会留疤的,且放宽心。”又吩咐白芷红豆:“还有这里头的药膏是活血化瘀的,从明日开始,你们出些力气,和着这药膏把那淤血先揉散了。”

“是!”

沈秋檀有些羞赧的抬起头:“多谢姨母,叫您担心了,多谢女医。”

唐夫人点点头:“你好好休息,明日姨母再来看你。”

等人都走光了,沈秋檀才问红豆白芷:“懋懋呢!”

她的乳名是棽棽,长桢的乳名便叫做懋懋,这也是她后来几次梦见父母才得知的。

红豆忙道:“张妈妈照看着,就在这屋子的耳房。”

沈秋檀松一口气,一起带出来了便好。遭此大难,她胃口不减,见红豆端来两大碗面,便也忍着痛吃了。

第二日,在她的要求下,乔山进了她的卧室。

摒退左右,沈秋檀问道:“乔山叔,我出来这两日,外面可有什么传言?”

乔山道:“有些影影绰绰的说法,无非唐夫人到沈家抢了姑娘和小公子,但究竟为何,外人还不知。”

沈秋檀脸色一冷:“叫所有人都知道。”

“嗯?姑娘是说……”

“对,我受这场苦就是太顾及名声,可其实名声这东西并不能当饭吃,再说沈家早都没有什么名声了,也不差我这一遭了。”

亏可以吃,但绝对不能吃暗亏。自己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么?凭什么你打我,我还要给你求全?

委曲求全个大烧饼!

“何况,如今这事还牵扯到了唐家姨母,若是不说清楚,怕是会连累姨妈还有唐大人的官声。”

乔山还是有些迟疑,不管老夫人如何无理取闹,但老侯爷心里还是清楚的呀,他也一直还当自己是沈家仆,姑娘年纪轻轻不知轻重,自己如何能败坏沈家名声?

他刚想劝解,沈秋檀又低声道:“还有……请乔山叔查一查那个吴嬷嬷的底……”

“姑娘可是要下黑手,出出气?”

沈秋檀阴阴一笑:“黑手要下,把柄也要找,我就不信她是个干净的!”

乔山闻言一震,沈秋檀受了这么大的苦,他一直在自责自己无用,如今有了事情做,心里反倒是好受了些,而且这比对付沈家要强得多,他忙道:“姑娘放心,就算没有,我也能给她安上一些!”

“嗯,辛苦乔山叔了。”

看着乔山离开的背影,沈秋檀无奈的摇摇头,乔山叔是爹爹的人不假,对自己和弟弟好也是真,可他的骨子里还是盼着沈家好的,因为她要嫁人、弟弟要出息,背靠的还是沈家。

若是把沈家的名声弄臭了,一时倒是痛快了,但长久看下来,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这些道理沈秋檀都懂,但懂道理和做事情从来都是两码事。

现如今,最起码要先赶走那个吴嬷嬷,要让老杨氏知道收敛,要给自己和弟弟一些时间,长大。

至于名声,她今后恐怕是没有了。

她更看清楚了,沈家也从来不会是她和长桢的靠山。

第六十二章 谁有口难言

此后没几日,便传出了沈家老夫人杨氏纵奴行凶,差点让沈晏沣的女儿跪断了腿的消息,不过后来又说是老夫人受了奸人蒙蔽。

原来她花重金请来的那位教养嬷嬷,竟然是个西贝货,压根儿就不是宫里出来的。

好事者再一打听,不难得知,这吴婆子的姑姑原是个人牙子,她自小跟着姑姑走家串户,耳濡目染之下竟然钻研出了一套内宅之道,等自己上了年纪有了些岁月的浸淫,更不得了。

只等她姑姑咽气了,她便稍一改装,成了教导大户人家小娘子的教养嬷嬷。这十数年下来,那堕胎、传信儿、拉皮条的生意真没少做。

原本以她的“道行”,只敢在京畿附近一些富户之家来往,也是沈家那位老夫人倒霉,不知道从哪里请了这样一尊为祸内宅的恶神。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些年,若不是恰逢沈家出了事,她的老底也不会被翻出来。

这样又说不清是谁牵连谁更多一些了。

…………

沈老侯爷怒气喷涌,指着老杨氏狠声道:“这便是你找回来的教养嬷嬷!我的一张老脸啊,都是被你丢尽了!”

“妾身……我……是姐姐介绍给我,我只不过……”

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关门教导孙女,怎么就惹来了唐夫人的出面,更没有想到,自己的本意不过是请个教养嬷嬷叫沈秋檀吃个闷亏,叫她有口难言,怎么才一天事情就掉了个儿。自己反倒就成了苛责忠良之后……

只庆幸,这回是那个吴婆子老底本不干净,才为自己挡了这些恶名。

老杨氏一方面心有余悸,一方面是真的有口难言。

“你如何处置吴婆子了?”老侯爷狠声问。

“将她关到了柴房。”

沈老侯爷一口血堵在喉咙里:“你……你真是!不管她本来是个什么东西,但在沈家,是你重金请回来的教养嬷嬷,她可不是我们府上的奴婢,你怎么能关得了?”

“那该如何?”老杨氏现在比老侯爷还后悔。

“送官!”事情既然已经传开,做事也要做个全套,既然想撇清关系,自然要在明面上清楚明白。

“那岂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我们沈家的颜面……”她哪里敢将人送官,万一吴婆子挨不住板子,公堂上认了自己给她的“暗示”该怎么办?那她岂不是坐实了苛责孙女的名声?

“我们沈家还有颜面在么?”沈老侯爷来回走了几步,脸上是焦急、心痛、后悔,复杂的难以表述:“我真不知道当初怎么选了你!”

杨老夫人脸色一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是啊,我当初怎么就跟了你。

“罢了,老二媳妇这月子也出了,你问问她何时能出来管家。再叫老大和老四媳妇去把棽棽和懋懋接回来。我沈家儿女,连日住在别人家像什么样子!”

老杨氏一脸颓色,忽然眼中迸射出光亮,她要去找姐姐,让姐姐给她出主意。结果,她还没走出慈萱堂的门,便被阻住了。

“老夫人,侯爷吩咐,您身子不好,不能离开慈萱堂半步。”

“请老夫人以身体为重。”

两个婆子都是延年院的人,一唱一和就将老杨氏堵了回去。

老杨氏脸上先是不可置信,再是愤愤与苦涩,他竟然将自己禁足了!

…………

沈秋檀在唐府好吃好喝,背上的伤很快消了肿结了痂,有些痒,但膝盖上的伤却没那么容易好,如今下床走动都有些难。

唐夫人罗氏共生了两个儿子,唐府上下也没有女孩,没有同龄人,每日除了吃便是睡,没过几日沈秋檀便有些坐不住了,还是红豆回府将她用的书都取了回来,时光才有了更好的归宿。

无事的时候,她看看闲书,懋懋就在她身边或玩或睡,日子过得倒是难得惬意。

这一日,她午睡醒来,白芷立在一侧欲言又止。

沈秋檀打个哈欠,戳了戳正在熟睡的懋懋的白嫩小脸,才问白芷:“何事为难?可是手头没银钱了?”

白芷摇摇头:“姑娘可有为今后打算?”总在唐家住着并非长久之计。

沈秋檀沉吟不语,红豆自门口进来:“姑娘,四夫人登门,说是要接姑娘回去,唐夫人叫奴婢来问您的意思。”

这意思就是说深秋檀可以选择见,也可以不见。

沈秋檀看看睡容纯真无邪的弟弟,与红豆道:“见一见吧。”

唐夫人这次能为她出头,又收留她住这么久,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而沈家再不好,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只是要谈谈条件。

白芷和红豆两个伺候她梳妆,木香腰一弯便轻松的将沈秋檀背起,几人向着唐夫人的玉蓉院而去。

唐夫人端着个类雪的白瓷茶盏不紧不慢的喝着茶,话不多,小杨氏一双眼睛咕噜噜的乱转,唐家可真是清贵人家,满屋子都是名贵字画,值钱又不张扬,原本自己的一双女儿是有可能嫁进来的,只可惜……

“给姨母请安,给四婶娘请安。”

沈秋檀被木香搀扶着,唐夫人忙将她扶起,又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嗔怪道:“你这孩子,伤得这般严重,还乱跑什么?”

沈秋檀笑道:“多谢姨母体恤。”又与小杨氏道:“不知四婶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小杨氏盯着沈秋檀的新衣裳、新首饰,心理不知在嘀咕什么,听沈秋檀问便道:“哦,你祖父叫我来问问你何时回家?”

回家?沈秋檀细细回味着这两个字的含义,一时没有答话。

小杨氏不耐烦道:“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整日住在别人家成什么样子?”她是真的不觉得沈秋檀有什么得自己来请的,这一回是姑母心太急了些,若是从容一些,哪里会出来后头那些事。

刚要起身预备让沈秋檀和小杨氏单独叙话的罗氏闻言嗤笑道:“怎么,难不成我们棽棽只有你们沈家可以住了?”

一直有些漫不经心的小杨氏这才紧张了起来,怎么就忘了这位唐夫人,她陪笑道:“唐夫人误会了,是我们老侯爷想棽棽了。”

沈秋檀冷笑,这个借口倒是好听,好似当初放任老杨氏磋磨自己的不是他老人家一样。

想把自己雕琢成面团,好任他们老两口摆布么?做梦去吧!

“四婶娘,侄女胆子小,且这身上的伤……总得让我这旧伤好了,才能回去添新伤吧?”

“你这敬酒……”

唐夫人轻咳一声,小杨氏的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被堵在了喉咙。

三房这个小贱人,有了靠山就张狂!

第六十三章 不能说的事

小杨氏觉得沈秋檀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沈秋檀不知沈老侯爷已经处置了老杨氏,回去的顾虑还没有消除,两个自然不欢而散。

第二日,沈家又来人了,这回来的是大夫人姚氏。

姚氏先是问了沈秋檀的伤势,见左右无人才道:“棽棽,这唐家再好,终究不是你的家。老夫人已经被禁足了,你何时才愿意回去?”

“被禁足了?可有期限?”

姚氏摇摇头,她嫁入沈家多少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夫人被禁足。

她消瘦的脸上露出叹息之色,语调明明平缓呆板的很,愣是被沈秋檀听说了几分的语重心长:“这已经是极大的不易了。”

不易么?沈秋檀叹一口气,自己和弟弟又何其容易。她笑笑:“那……那位吴嬷嬷……”

“已经送了官。”

沈秋檀点点头:“好。但是我还有个要求。”

“是何要求?”姚氏转过头来。

“沈家我们可以回,但我要我和长桢的自主权和安全。”在姚氏的惊异中,沈秋檀继续道:“包括我不想嫁的人不能强迫我嫁,我不想学的东西不能胁迫我学,保证我和长桢在沈府的安全。”不是她坐地起价,而是这么轻易的回去那些苦不都白吃了,而且,她也确实担心自己和弟弟的安全。

“你……”姚氏寡淡的脸上讶色越来越甚,她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一岁的侄女,秋桐的婚事自己都不敢说能做主,这小丫头竟然提前想到了最容易被家里拿住的把柄。还有,她觉得在沈府连性命安全都不能保证么?

何至于此?

“若是你祖父不同意,你又当如何?”不过须臾,姚氏的脸恢复了往日的刻板与冷淡。

“不如何,反正我是不在乎名声的。姨母也没说要赶我走。”沈秋檀笑了,乌黑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姚氏的神情蓦地一变,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究忍住了,最后变成了两人的无言注视。

沈秋檀毫无躲闪的迎着姚氏的目光,半晌,姚氏点了点头,所有的情绪迅速收敛:“你的话我会转告给你祖父。”

双腿受伤,沈秋檀坐着欠了欠身:“谢谢大伯娘。我和长桢静候佳音。”

三日后,姚氏带来了消息,沈老侯爷咬牙切齿怒骂沈秋檀是小畜生,可终究还是无奈的选择了妥协。沈秋檀看似是真的不要脸了,但他总还要维持着那张老脸的。

罗氏吩咐人另外套了马车,里面装的都是沈秋檀这些日子用惯的东西,还有不少颜色素淡的布料,沈秋檀笑着谢过,心里却不知该如何报答。

罗氏帮她理顺腮边的碎发:“好孩子,回去安心养伤,若是……总之,有事没事都可以来找姨母。”

沈秋檀点点头,泪水悬而未落,到底是忍住了。

她有点儿想妈妈,想娘。

她来的时候不过跟了三个丫头,后来又拿过来几本书,但走的时候,沈家两辆马车,唐家两辆马车,声势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罗氏看着马车渐渐远去,便有外院的小厮来请,她忙收敛哀容,跟那小厮去了外书房。

唐绍不过四十出头年纪,这个年纪的六部尚书,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前途无量了。见罗氏进来,他转过头来:“送走了?”

罗氏点点头。

“东西可收了?”

罗氏又点点头。

唐绍挥手示意罗氏退去,罗氏却问:“老爷为何叫我额外关照棽棽?”

当日乔山来请,她换了诰命大装冲进沈家,是她自己的主意,但后来未尝没有后悔,关照韵娘的孩子偷偷来也就是了,如何还这般大张旗鼓,唐家可一直是低调行事,从未出格。原以为夫君也会责怪自己往身上揽事,却没想到夫君不但没有责怪,反而交代自己要将棽棽照顾好了,今日听闻棽棽要回沈家,还额外叮嘱自己要送些东西。

此刻听夫君问的仔细,她早都想到了此事的不同寻常,终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左右不得怠慢就是了。”见妻子一脸疑虑,唐绍摇摇头,缓声道:“且与她好好亲近着罢。”

看妻子不安的离开,他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有些事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

沈秋檀回了沈家,从门房到丫鬟婆子俱都换了一张脸。

那是她自赏春宴回来都没有得到的敬与畏。

能有唐家这样的靠山,比赏春宴上大出风头要重要的多。

好名声是锦上添花,沈秋檀却如无根浮萍,再锦绣的花也比不上一个踏实的依靠。落地生根才能活得更久。

她自己也知道如今是借了唐家的势,可这不能借一辈子,任何索取都要先付出,只索取不回报,再好的关系也是会淡的。只是以她如今的情形怕是还回报不了什么。

至于沈家众人看她的脸色对她的态度,她就懒得理会了,觉得她是洪水猛兽别来惹她最好!

她带着小长桢回了沉香居,关门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腿上的伤渐渐好转,林夫子的课业便跟着恢复了。

当然,好似经此一事,沈家也没人再提起给姑娘们请教养嬷嬷的事了。

日子过的充实又平淡,沈家的这一场风波很快便淹没在京城的混混洪流之中。

现在传的最凶的,是王太后的侄子东市纵马伤人,闹出了一死六伤的命案,偏巧不巧,那个死了的是个外地来求学的举子,又同何贵妃的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微妙关系。

于是,所有人都睁着眼看王太后与何贵妃对上,会是如何模样。

沈秋檀拼命的汲取知识,对外面的事也不是充耳不闻。

这一日,她练了字,又陪着小长桢玩了一会儿,便又小丫头来报,说是二夫人有请。

沈秋檀换了身衣裳,由白芷伺候着梳了妆,才慢悠悠的向着二房的慧语堂而去。

距离双胞胎被送回来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光,小杨氏忧心女儿,再不能理事;杨老夫人又因着吴婆子的事被禁了足。如今,这主持这沈府中馈的便是二夫人王氏。

只是,自己回来便借着养伤之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位二伯母才掌家不久,找自己一个小辈去做什么?

第六十四章 二伯母王氏

慧语堂在挤挤挨挨的沈府之中占了不小的面积,远非清风苑那种贫瘠院子可比,甚至连大房的锦春堂都难与之比肩。

沈秋檀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在老杨氏的心里,怕是她的儿子沈晏海才是沈家的嫡长子,所以慧语堂必须要比锦春堂更开阔、更好。

白芷和红豆跟着沈秋檀一路走来,发现慧语堂花木扶疏,院落整洁,连丫鬟婆子们也更有规矩。

沈秋檀心中警惕起来,这位二伯娘,恐怕比四婶婶要厉害的多。进了内室,她恭恭敬敬的给沈王氏见了礼,原来室中伺候的两个小丫鬟又恭恭敬敬的给她见了礼。

白芷接过绣墩,伺候沈秋檀坐下,沈秋檀还未开口,便听王氏道:“身上的伤可是大好了?”

沈秋檀侧头,就见王氏穿了浅秋香色的缠枝花纹罗裙,又配了浅金色素绸半臂,微露出一小截丰腴的手腕,小腹仍有些微凸,下巴也是微丰,整张脸看着圆圆满满,却不似小杨氏那般的尖刻,此刻浅笑细语只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她也打量着沈秋檀:“出落的可真好,比你的姐姐们都好看。伯娘出月子才没多久,这些日子刚把慧语堂理顺了,这才顾得上见见你,你不会怪伯娘冷落吧?”

沈秋檀一愣,旋即一笑:“二伯娘如此说,可真是折煞侄女了,合该是侄女给二伯娘请安才是,只是侄女伤好的慢,也怕不小心惊扰了伯娘,这才拖到今天。”

严格来说,这还是沈秋檀第一次见王氏,她做不出来那种好像见过了很多遍的熟稔,只得先应付着,也不知这位二伯母找自己来所为何事。

听了沈秋檀的一席话,王氏竟似有些惊喜,然后才笑道:“我听人说我们小九是个炮仗性子,今日一见,全都是信口胡诌啊!”语气颇有些亲昵。

“那是自然,不动了侄女的一亩三分田,侄女向来是乖觉的。”沈秋檀一笑,还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王氏的眼睛一眯,这是警告自己不要动她的地盘?倒是胆大直接。

她想起婆婆和四弟妹昨日把自己叫去,诉苦诉到天都黑了,原本还以为她们是言过其实,今日一见么,确实有些难缠。

可她也不是吃素的:“我叫你来,一来是想见见你,二来么,则是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咱们沈家虽然不是天潢贵胄,却也上上下下传了好几代,终究还是个要脸面的人家。”

“二伯娘说的是,前些日子七姐姐、八姐姐做出那等不要脸面的事,别家姑娘给我下了帖子,可我都不好意思出门!”

王氏一噎,那双胞胎她也恨得牙痒痒,但眼前这小丫头明显在转移话题,她调整一番,又道:“我们沈家也是个有规矩的人家,你虽然是长桢的亲姐,但也毕竟只是姐姐,如今你祖母还康泰,为了长桢考虑,你不如把长桢放到你祖母跟前。你若是想弟弟了,趁着请安的功夫,总是能看到的。”

沈秋檀含笑听着王氏说完,才道:“二伯母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家?外面没了爹娘,姐姐将弟妹拉扯大的大有人在,此事,就不劳二伯父费心了。”

还沈家是有规矩的人家,这恐怕是京城开年以来最大的笑话了。

王氏见她要拂袖而去,连忙给伺候的丫鬟使眼色,两个丫鬟将深秋檀按住,又笑道:“果然是个急脾气。”

她皱着眉,似乎确实遇到了极其棘手的事,半晌方道:“二伯娘还有一个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哦?二伯娘果然才思敏捷。”

不问什么主意,却只夸人,但这语气可不该是晚辈夸长辈的,王氏心中已经着了恼,却还是按捺着性子自顾自的道:“二伯娘刚生了长林,长桢不过比长林大上半岁,你若是不嫌弃,二伯母愿意一块儿带着他们。”

沈秋檀脸色一变,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果然好计策。

如此一来,若是自己不同意,则是害了长桢,更是不识抬举。

沈秋檀静默不语,半晌方道:“此事……侄女确实毫无准备,还请二伯娘容我些时日考虑,懋懋粘着我,我确实也舍不得他,还请二伯娘体谅。”

王氏一听,心里有些满意。

她知道这头小倔驴不会那么痛快答应,但现在不答应,迟早也会答应的。有了小的,大的只能投鼠忌器,然后大的小的,便可以一起收拾了。

无论如何总能跟婆婆交差便是了。

她含笑送沈秋檀离开,沈秋檀一路疾步行走,很快的回了沉香居。

王氏虽然也姓王,但和王太后王家并没有多少关系,她的父亲原来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当年杨老夫人聘了她,就是看上了她身为长姐,能立身持家,有心机有勇气的性子。

但开始,王氏的运道并没有那么好。她嫁入沈家十多年,一直毫无所出,沈晏海的妾氏们都生了三个庶女,还嫁走了两个,她却一直只能蛰伏隐忍,笑脸相对。直到十多年后,她自己都以为没了指望,却没成想老蚌怀珠,不生则已,一生便得了嫡子。

杨老夫人对她哪里都满意,唯一不满意的便是这肚子,如今她的肚皮跟着争气了,杨老夫人再没有半点不满意的的地方,掌家的由小杨氏换成了王氏,一样都是她的儿媳。

沈秋檀回来以后,便一直坐在榻上发呆,连红豆进来点上烛火都不知道。若是王氏像小杨氏那般,倒是也好对付,但偏偏不是……

西厢传来了小长桢的哭声,她才如梦初醒。

桃花抱着小长桢怎么哄都不行,急的脸都红了,沈秋檀一把接过来,拍了两下,哭声便止住了。

丫鬟们围了一圈,暗道一声果然姐弟连心,白芷和红豆知道白日里的事情,更不敢轻易开口。

一道惊雷下来,噼里啪啦落了雨来,像断了线的珠。

虽说只是春末初夏,这雨已经是不小了。

白芷忙关了窗,一阵疾风冲进来,冷不丁的那烛火也跟着跳了一条。

好似,有些不安。

懋懋安心的趴在姐姐怀里,并没有被雷声惊扰,沈秋檀抱着弟弟,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将弟弟送到二房去。

第六十五章 大姐姐回家

第二日,林夫子便发现向来专心不二的沈秋檀有些神思不属。

她停了讲授,敛了神色问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秋檀回看林夫子,她日日来沉香阁授课,小长桢就住在隔壁,小孩子再懂事也会有哭闹,但这位林夫子却从未问过一句,外面也没有任何沈家九姑娘亲自带弟弟的传言。

只是,这样就算是可信之人了么?

沈秋檀有些拿不定主意。

林夫子笑笑,不以为意的继续授课,既然这丫头不愿意说,自己便也不问了,她们行走于内院之间,自然有这一行的规矩,比如说保密。

待两个多时辰过去,沈秋檀送走了林夫子,又不知不觉的发起了呆。

她很想找乔山叔来商量商量,只是乔山拿了自己带回来的金锭,想必正在找自己要的材料,说不定都不在京城,望山叔倒是在,可请他揍人是干脆利落,要是商议的话……

沈秋檀摇摇头,原本老侯爷既然已经答应了给他们姐弟自主权,她便可以直截了当的拒绝王氏,可若是长桢跟着自己长大的名声传出去,总归不大好。

留长桢在身边不过是权宜之计,无论是之前吴婆子的要挟,还是王氏的“提议”,长桢的归属始终是她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姑娘,可是还在为二夫人的话而忧心?”红豆瞧见白芷不在,又凑了上来。

沈秋檀点点头。

“姑娘,咱们府中,能教养长桢公子的可并非只有二夫人啊!”

沈秋檀心中一亮:“你是说?”

红豆点点头:“既然二夫人能教养孩子,那大夫人更能了。”大夫人板正懦弱,却是这个沈家难得的有良心之人,虽然姑娘可能还是会舍不得弟弟,但交给大夫人,总比交给二夫人放心。再等三公子大一些,便可以跟着老侯爷,或者直接在前院找个小院子独住了。毕竟大公子和二公子到了开蒙的年纪,也都是在前院独居的,三公子最艰难的不过只是开蒙前的五六年。

果然,沉闷的两日的沈秋檀脸上似拨云见日,柳暗花明,忙着要找管钱的木香来,她要给红豆赏赐。

红豆却突然跪下:“姑娘,奴婢不要赏赐。”

“那你要什么?”

“奴婢想要姑娘的信任。”

沈秋檀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红豆就一直跪着。

这个红豆不愧是曾经在杜府做过奴婢的人,眼力、手段、机敏,一样不缺,沈秋檀本是无人可用,不得不用着,但她却想求自己的信任。

信任是这世间,何其珍贵的东西啊!

“你可真会要。”沈秋檀淡淡道:“起来吧,我既然提了你做大丫鬟,最起码还没有不信任你,但你想要得到更多的信任,咱们只能且走且看了。”

这虽然不是正面回复,却已经叫红豆喜出望外了:“奴婢愿为姑娘鞍前马后,后半生荣辱相随!”

沈秋檀拉她起来,吩咐道:“叫人摆饭吧!”

“哎!”

得了沈秋檀的话,红豆脆生生的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这份投名状叫她心里安定了许多。

山楂探头探脑,白芷取了食盒来,沈秋檀叫人把小长桢也叫了过来,姐弟两个似模似样的坐在一起吃饭。沈秋檀心头放松,胃口大开,不过片刻,满桌子饭菜已经一点儿不剩,小长桢到现在才不过喝了小半碗米糊。

但见姐姐高兴,他似乎也有所感,看着空空的盘子,咯咯的笑了出来。

门外小瓜忽然来报:“姑娘,六姑娘传话来,说明日大姑奶奶要回府省亲,还请姑娘早些准备。”

大姑奶奶?穿越人世沈秋檀想了一圈才想明白,这位大姑奶奶,可不就是大伯娘的长女,六姐姐的亲姐嘛?左右明日也是要去锦春堂的,沈秋檀有了预案心中踏实的很,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亮,沈秋檀吃了常人三倍还多的早膳之后,便由两个丫头侍候着打扮起来。

她现在依旧只穿浅色衣裳,想到今日是大姐姐回来,便叫白芷给仔细的梳了头发,簪上这个年纪可以用的银铃发环,并两支春日宴带回来的浅色宫花,再换上不久前小杨氏给裁的那套浅藕荷色襦裙,见无不妥才带着白芷和红豆去了锦春堂。

想想老夫人被禁足,还真是好处多多,起码她不用去慈萱堂了。

等沈秋檀到的时候,锦春堂已经坐满了花枝招展的沈家女,姚氏见向来素淡的沈秋檀刻意打扮过了,知她是重视长女回来,心中不由添一分满意。

王氏热情的道:“快坐下。”比姚氏更像是锦春堂的主人。

沈秋檀微微一笑没再多言语,王氏便又拉着姚氏道:“这小九,果然是咱们这群姑娘里面出落的最好的那个,往日里不打扮还罢了,今日稍稍一拾掇,就叫人眼前一亮。”

姚氏知她做派,并没有什么表示,反倒是久不露面的小杨氏一脸愤色。

明明她的一双女儿才是沈家最出众的女孩子,都是这个小杂种,一回来就毁了自己的女儿,还害得姑母被禁足。

其实她也知道女儿的事怪不得沈秋檀,不过是受到打击,心里又悔又疼又气又急,习惯性的需要找个理由,找个人来磋磨来恨着罢了。

王氏温柔细语,本来想挑起姚氏和沈秋桐的不满,断了沈秋檀找大房求救的念头,却没想到大房安然无恙,反倒是四弟妹那眼神,太过凶悍……

她不禁有些头疼。

这位四弟妹啊,真是被婆婆惯坏了。在沈家横行几年,如同螃蟹,捞陈氏嫁妆的时候眼疾手快,最不吃亏,但若是出了事,绝对没有她的错处。她那两个女儿更是……唉。

就在王氏的叹息中,小杨氏的怨恨发泄中,姚氏的期盼中,众人的各怀心思中,沈家已经出了阁的大姑娘沈秋杺回来了。

沈秋檀一辈立即起身,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纤弱少妇,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

她穿着丁香色的半臂,梳着时兴的惊鹄髻,细长脸,柳叶眉,腰肢纤细,动如弱柳扶风,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此刻已经跪在丫鬟递上来的垫子上,规规矩矩的给姚氏磕头了。

沈秋檀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大姐姐竟然是这般模样,她不禁看向沈秋桐,这两人是亲姐妹,但给人的感觉实在南辕北辙。

第六十六章 出嫁女光景

姚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几乎颤抖着扶了长女起来。

母女两个似有千言万语。

小杨氏心中冷哼,女人啊,只有出嫁了才会知道娘家的好,才能学乖,这般想着,她不禁又瞥向沈秋檀,就见沈秋檀和沈秋桐两个不知在说着什么,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情况。

沈秋杺又恭敬的给王氏和小杨氏见礼。

众人一番厮见过后,姚氏一把握住长女纤弱的手臂,泪水在眼眶打转,她的女儿,怎么就瘦成这般模样了?厚重的粉也掩盖不了眼底的乌青。

沈秋桐也有些心疼姐姐。

沈家再不好,还饿不着自己,但姐姐怎么嫁了人,就这么瘦了?

沈秋杺的夫家也是京城人士,乃是与安定坊隔着不过几条街的范家,范家的家主范通是国子博士,以学治家,家教甚严,据说,这位大姐姐嫁过去许多年,除了头一年的三朝回门,这次回来算是第三回。

就是这样,这位沈家长女还算是嫁的好的。

范家严苛,那也是治家严谨,且范通为国子博士也算是清贵人家。

“两个孩子可还好?”姚氏殷勤的又问了一句。女儿嫁到范家,前头只生了个女儿,直到前年终于生下儿子,这才算站稳了脚跟。

沈秋杺点着头,眼中水光点点。

王氏看在眼里,笑着道:“杺娘好久没回来了,想必路上也辛苦,先好好歇歇,晌午再来慧语堂用饭。”

沈秋檀观望了一番,虽然自己也急,但总不能扰了人家母女叙旧,便随着沈秋梅几个除了锦春堂。

很快,便到了林夫子上课的时间,见沈秋檀已经恢复如常,林夫子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考校起了沈秋檀的课业。除了寻常的的经学、算学、书画,林夫子还要教沈秋檀接人待物的礼数,出入门庭的规矩。

这些,并非只有教养嬷嬷能教。

到了时辰,林夫子离开,沈秋檀起身相送。

及至林夫子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沈秋檀才回了自己的卧房,吃了高热量的点心和一大碗花椒之后,便喊木香来与她过招。

她力气不小,自然不愿意就这般埋没了。

木香长了一双比寻常男人还要浓密的眉毛,眼睛不大,但睫毛很长,嘴唇略有些厚,鼻头肉也不少,加上微微黝黑的肤色以及宽阔的肩膀,怎么看也不像个年轻少女,可在沉香居上上下下的人当中,沈秋檀最信任的便是木香。

她是望山最小的妹妹,当年望山自己卖身为奴,便是为了让他父母以及其他的兄弟姐妹活命,后来他跟着沈晏沣离开了京城,与家中联系便少了起来,还是这次回京,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妹妹,且从小习武。

望山想也不想,便将妹妹从三水县带了回来,与乔山找了许久才定下的白芷,一起送到了沈秋檀的身边。

沈秋檀的力量、灵敏度都不错,若是硬碰硬,魁梧的木香不一定是她的对手,但沈秋檀自己也知道,她缺少的对敌的技巧和经验。但这两者都可以慢慢磨练,比如可以学完招式以后,再和木香喂招。

这事儿自然是瞒着所有人的,两个人关起门来,只能在沈秋檀的卧房里试。房间逼仄,难免动不开手脚,只是如今的条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沈秋檀有瞒着旁人的事,旁人更有瞒着她的事。

比如那位林夫子。

林夫子昨日所问,与其说是示好,倒不如说是试探。

离开了靖平侯府的林夫子下了轿,戴上了帷帽,左拐右拐,匆匆忙忙,竟然到了隆庆长公主名下的碧纱坊中。

她当然不是来做衣裳的。

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将她引上二楼,门一关,便问道:“如何?”

林夫子摇摇头:“那丫头虽小,却精得很,现在还是不信我。”

对方略一沉吟:“也罢,这事也急不得,你想想,如何找个机会探上一探。”

“我晓得,只是……我感觉那东西似乎不在他们身上。”

对方来了兴致:“何以见得?”

林夫子定了定神,回忆着沈秋檀的样子:“那丫头极其聪慧,也极有毅力,做事很有目的性。可她图的好像只是弟弟长大成材,连自己的亲事名声都没有多少在意。这样的人,若是她知道那物的存在,怎么会不知利用,毫无野心?”

“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究竟如何,还请刘公公再给些时日。”林夫子恳求道。

“如此……”刘公公摆摆手,示意林夫子退下:“也好。”

见林夫子转身欲走,又道:“有太多人盯着沈家,什么都探不出来你不一定能活命,但若是暴露了,你必然是个死。”

林夫子吓得脸色一白,连忙称是。

…………

靖平侯府中,沈秋檀和木香还没活动开,便有锦春堂的丫鬟来请。

她只好停下来,喊人重新梳妆。

大伯娘爱女心切,不应该不愿意别人打扰么?这个时候喊自己过去,莫不是有什么关于自己的事?

沈秋檀带着狐疑进了锦春堂。

迎面遇到从里面出来的沈长松和沈秋桐,三个互相见了礼,沈秋檀问道:“怎么不多陪陪大姐姐?”说完便想拉着沈秋桐一起进去。

沈秋桐却道:“大哥今天都向书院告了假,我也很想长姐,可娘不让我和大哥围着,九妹妹快进去吧!”

这……

沈秋檀的步履略沉重,还真是有什么关于自己的事啊!

第六十七章 算各取所需?

锦春堂名字好听,内里却无多少锦绣春意。

姚氏和沈秋杺已经重新了梳了妆,但铝粉遮不住红肿的双眼,想必母女二人很是哭过一回。

沈秋檀行了礼,沈秋杺作出笑模样:“棽棽真是乖巧。”

“原以为大姐姐难得回来,必然要和大伯娘多说说贴心话,没想到大姐姐还能惦记着秋檀,着实令妹妹欢喜。”沈秋檀笑道。

听她自称秋檀而非乳名,沈秋杺脸色微微一变,却又笑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那么小的一团,没想到一眨眼就这么大了。不仅长得越来越好,懂得学问也越来越多了。”

姚氏看着姐妹寒暄,脸上似有什么犹豫不决。

沈秋檀知她是说赏春宴的事,只推辞道:“不过是跟着夫子学了几日,加上爹爹早些年的教导,那会子一起想了起来罢了。”

沈秋杺心里一动,果然如此,九妹妹之所以能在赏春宴大出风头,得了个精通算学的名声,果然都是三叔早些年教的。如此想着,她笑意不由加深:“妹妹好福气,三叔当年高中探花,确实有过人才学。”

“这是自然。”沈秋檀不但没有谦虚,反而与有荣焉,十分赞同。

只是大姐姐绕来绕去,究竟想说什么?难不成就为了夸一句爹爹?

沈秋杺一噎,请求的看了一眼姚氏,姚氏却像是没看到一般,如常道:“时辰不早了,去给你祖父问个安,你也早好些回去。”

“母亲,且等一下!”

沈秋杺一把握住了沈秋檀的手,沈秋檀一愣。

“妹妹,你可愿意帮姐姐一回?”沈秋杺和沈秋桐是亲姐妹,论长相算是长得极像,可在沈秋檀看来,其实一点儿也不像。

沈秋桐磊落大方,虽然有些傲气,却并非无理之辈,但沈秋杺却羸弱似水,一句话才说到一半,泪就先流了下来。

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苦”气,若非现在还年轻,怕是这苦气会更加深重。

沈秋檀不动如山,其实心里却在不停盘算,她原本是有求于姚氏,如今姚氏的女儿又有需要自己的做的事,如此一来,似乎是正好。只是不知这位大姐姐要自己帮的是什么?

自己如今处境,能帮得上别人?

而且,她想将长桢送来锦春堂看中的是姚氏的人品,若是和沈秋杺做了交易,反倒是变了味道。

她神色如常,问道:“大姐姐说笑了,我身无长物,年纪又小,实在不知哪里能帮得上姐姐。”

“你能的!”沈秋杺握着沈秋檀的手不松开:“妹妹你可还有三叔教你的算学书本?可否给姐姐誊抄一份?姐姐不要多,一份就好!”

一份便可以誊抄两份,他公公和夫君便都可以习得那高深的算学了。

姚氏冷了神色:“够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然是要侄女交出算学心得和三弟传下来的札记。

大宁文风兴盛,学派驳杂,人人以有学问而自得,却不愿意与旁人共享之。

侄女在赏春宴出了风头,竟然就被范家盯上了。做了这么多年的亲家,范通是什么人,她也清楚一二。他自诩清高,却最是钻营不过。

当初他们夫妻把长女嫁到范家,看重的是范家算是书香门第,最重规矩,她想着,只要自己闺女不出错,范家人就没有错处可拿,等有了外孙总能越过越好的。

结果……这都是自己害了女儿啊!

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连孩子都有了,沈家又是这等情况,她身为人母,着实无能为力。

只是没想到女儿竟然对侄女开了口,那是三弟留下来的书册,不用想都该知道珍贵程度。她还可记得,从前有个郑家,便是凭着一本书,开创了一个学派。

“原来是为这个……”沈秋檀喃喃道:“书册是没有的,爹爹教给我的,我记住的不多,大姐姐就算是非要不可,也得容我写下来。”

沈秋杺听她说记住的不多,不由有些怪沈秋檀不用心,又听沈秋檀愿意给,接着又是一喜:“你愿意?”

沈秋檀摇摇头:“当然不愿意,也不是不愿意,其实我并没有多少敝帚自珍的想法,只是不明白大姐姐为什么非要这个。”

沈秋杺一脸尴尬,她为什么非要这个,自然是她的公公非要这个。

公公在国子监熬了大半辈子,如今还只是个算学博士,若是能从九妹妹这里得到关于算学的“秘籍”,他也可以成为有大学问的人,更有希望成为国子监祭酒。

沈秋檀挑眉,见沈秋杺脸色已经猜到了大半,不想当祭酒的博士,不是好博士么?

“此事休要再提。”姚氏喝止了女儿,又对沈秋檀道:“棽棽你年纪还小,之前也不在京中,可能还不知这书册的珍贵,你如今父母早亡,家中又是……伯娘有心想帮,也帮不上忙,你能依靠的唯有自己。你在赏春宴出了名,这很好,至于你爹交给你的东西,你要牢牢的记在脑子里,将来这便是你的嫁妆!”

姚氏一番话说下来,很是语重心长。

沈秋杺脸色很不好看,没想到自己的亲娘竟然帮着外人。沈秋檀却笑了:“有大伯娘这句话就够了,原本我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给大姐姐,如今冲着大伯娘能对我说这番话,我愿意给大姐姐整理一二。”

“你……唉……你这孩子!”姚氏叹气。

沈秋檀却是定了主意,其实姚氏若是真的不想自己帮沈秋杺,大可不必叫自己过来,她既然叫自己过来,那心里肯定还是希望自己能帮的。不过,无论是她故意作态,还是真心规劝,她总归是正大光明的阻止了自己,讲述了其中的厉害,将选择的权利留给自己。

万事没有十全十美,人更是。

自己既然不能带着长桢离开沈家,那便只能委曲求全。再者,沈府上下,也找不出比大伯娘更合适的人了。

“大伯娘无需如此,我也正有一事要劳烦伯娘。”

姚氏问:“何事?”

沈秋檀看了看面色复杂的沈秋杺,姚氏心领神会:“杺娘再去净面梳妆吧,这模样,莫叫旁人看了去。”

沈秋杺匆匆离开,沈秋檀开门见山:“我想求伯娘代为照顾长桢。”

第六十八章 懋懋搬家了

日暮时分,一辆马车到了靖平侯府的门口。

马车里下来一个男人,身量不高,宽额厚唇,正是沈秋杺的夫君范仕鸿。

姚氏心里复杂,除了女儿三朝回门那日,这女婿还是第一次来接。

果真是无利不起早。

“娘,你别怪公公和相公,他们也是没法子,之前咱们沈家的名声,女儿实在不好回门……”沈秋杺为自己的夫婿和久不回娘家辩解着。

范仕鸿昂首挺胸的给沈家诸人请了安,姚氏携了女儿的手,送至外门,沈秋杺方向对着门口,头却在向内宅张望。

姚氏知道,她是在等沈秋檀誊抄的算学精要。

不多时,白芷跟着一个管事跑到了门口,匆匆行礼便举着几页纸对沈秋杺道:“大姑奶奶,我们姑娘说了,这份算学概要,今日大姑奶奶既然要了,我们姑娘便给;他日,若是有其他人来要,她还是会给。学问是靠互相钻研、学以致用来促进的,而非闭门造车就能精进。”

白芷人如其名,长得白净,说话也利落,本来走在前面的范仕鸿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及至看到白芷手上那一沓宣纸,目光更是热切起来。

夫妻两个相携进了范家的马车,看上去倒也和睦。

…………

第二日一早,沈秋檀便去找了沈老侯爷。

“你要把长桢给你大伯母带着?”

“是,祖母年事已高,孙女实在不忍再劳累她老人家;二伯娘打理着阖府上下的中馈,身边又有长林,孙女自然不能再给二伯娘添麻烦;四婶娘……还要照顾两位姐姐,所以,孙女唯一能相求的便只有大伯娘了……”

沈老侯爷审视的看着这个孙女,没有说话。

沈秋檀跪了下来:“只是,如今这事还只是孙女的一厢情愿,孙女厚颜,还请祖父帮孙女说和一二。”她知道这位祖父虽然应承了自己那句要自主权的要求,但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这个时候自己若不低头做小,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院中角落,几株荼蘼开得艳丽,春光已经走到了尽头。

沈老侯爷将视线从荼蘼花移到自己孙女身上,似在盘算她这话有几分真假,又似在揣度孙女的提议是不是可行,半晌,他点点头:“起来吧。”

“多谢祖父!”这是应了,沈秋檀眉眼一亮,看沈老侯爷的眼神充满了依赖与孺慕。

“你回来之后,祖父一直容着你,你四婶娘几次三番想要兴风作浪,都被我拦了下来,你也争气,赏春宴上很是争气,便是你祖母,我自问也是给了你一个满意的交待。可是……棽棽啊,你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

“嗯?”沈秋檀皱着眉,冥思苦想:“还请祖父明示,孙女忘了什么?”

“哼!你说是谁护送你回来的?”晨间寒凉,沈老侯爷披了见鹤舞延龄的外氅,此刻一动,外氅落在了地上。

沈秋檀笑嘻嘻的拾了起来,拍拍上面的尘土,恭敬的举给沈老侯爷,才道:“原来祖父说的是那事啊!孙女也疑惑呢,萧世子既然把孙女送回来了,为何这些日子,萧家那边竟然半点动静也没有。”

沈老侯爷心中冷哼,因着这孙女贴在自己耳边,告诉自己是萧世子救了她,还送她回来,一路上十分照顾,才让自己这般纵容着她,连沉香居都给了她。可如今眼看都过去了两个多月,萧家那边竟然毫无动静。

莫非,是这小丫头在做鬼?

沈秋檀嘟着嘴,皱着眉,日渐丰腴的小脸红润剔透,就像是真的在和极信任之人诉说着苦恼:“祖父!林夫子说了,这人情往来,有往才有来,按理是萧世子救了孙女,孙女是不是应该主动去萧府拜谢一二啊?可孙女囊中羞涩啊,总不好空手过去……”

哼,就知道你想和萧家攀上关系,可任何索取都是有代价的。想和萧家攀上关系,光是去拜谢的礼就得重,祖父他,愿意出么?

沈老侯爷眉头一跳,这又要向自己伸手了。

自己还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呢?有倒是有,但萧旸和萧家,尤其是昌寿大长公主,会不会是两回事?若是萧旸看上了自己的孙女……

他自知让孙女高攀去做世子妃是不可能的,不说那位世子已经定了亲,就是没定亲,自己的门庭也攀不上。可做个小,还是可以的……

若真是如此,自己带着孙女上门,会不会弄巧成拙?

他的目光转向最小的孙女,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沈秋檀不仅脸颊丰腴了许多,连枯黄的头发都转黑了些,一双眼睛灵秀狡慧,笑起来,眉毛一扬,两个小小的梨涡更显得纯真无邪。

就算萧世子不一定对孙女存了什么心思,但心里一定记住了有这么一号人;而且,小孙女这般容貌,待长大了,定是笔不差的买卖。

他的脸还板着,故意道:“那等门庭,岂是我们轻易攀附的?救你的是萧世子,又不是萧家,你要谢,等萧世子回京再谢便是。”

这便是把本可以正大光明的事,变作了私情,沈秋檀心中愈发心寒。

原本她是想借机试一试,果然啊……就不该抱什么希望。

“哎!孙女都听祖父的!”沈秋檀面上脆脆的应了一声,告辞离去。

沈老侯爷追随着她的身影,思绪忽然飘远。

若是孙女能长成盼盼那样子,哪怕只有五六成……

哎,盼盼啊!

…………

刚出了沈老侯爷的院子,沈秋檀的脸就沉了下来。

萧旸远在济云州,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回来了吧?若是他知道自己借着他的名义招摇撞骗……呵呵。

正在批阅公文的萧旸打了个喷嚏。

天愈发暖和了,找到的那只小花猫长大了,而那位沈九姑娘听说已经平安的回到了京城。

留给自己一副烂摊子,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拿了那东西!

可恶!

只可惜自己鞭长莫及,收拾不了那小丫头。

…………

没过几日,阖府上下都知道八个月大的沈长桢要交给姚氏带着了。

沈秋檀也没想过隐瞒,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她先带着木香几个,将姚氏居室旁边的碧纱橱收拾了起来,然后才大包小包的将弟弟的东西搬了过来。

看着忙忙碌碌如同蚂蚁搬家一般的沈秋檀,向来板正的姚氏就要发作,结果发现自己的幼女也在指挥着自己的丫鬟帮着搬东西。

姚氏有些无奈,便也放开了不去管。

沈秋檀凑了过来:“大伯娘,以后长桢可就麻烦您了。”

姚氏点点头,沈秋檀又道:“侄女回来还不曾拜见过大伯父,如今长桢来了,您看我们姐弟是不是有必要……”

姚氏脸色一变:“不必了,你们大伯喜静,不要扰了他的清静。”

“是。”沈秋檀心里诧异,大伯父自从伤了腿之后,就单独收拾了间屋子住,大伯娘似乎从来不提大伯父,连六姐姐也不提……

第六十九章 做个试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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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味道更熟悉

沈秋檀回了沈府以后,一直忙着补课,这还是上回自唐府回来以后第一次外出。

二夫人王氏痛快的放了行,由望山亲自赶车,沈秋檀带着木香就出来了。

即便已经见识过了三水县的繁华,但如今看了东市的盛况,仍叫沈秋檀咋舌。因着东市靠近太极宫,距离达官显贵的朱雀街十一坊也不远,所以治安相当好,相应的,这里卖的东西也都是有些口碑的,甚至还有不少都算得上是“奢侈品”。

望山将车停在一间不显眼的茶肆外,乔山已经等在了门口。见木香扶着自家姑娘下了马车,他连忙将人带进了内里。

一个小小的隔间,隔绝了本就没什么人的茶肆,沈秋檀让木香把带来的两盒口脂拿出来。

乔山取出在其他胭脂铺子采购的木浆红纸以及牛髓胭脂,几人开始了对比。

望山当先道:“姑娘真不愧是三老爷的女儿,这胭脂做的,不仅好看,还有一股子酒味,闻着就想吃!”

乔山看了他一眼,望山才觉失言。

女孩子家,喝酒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这胭脂比那木浆纸的不知好上多少,便是比牛髓的也好太多,只是这味道……

沈秋檀叹气道:“今日出来,一是想让两位叔叔看看这胭脂能卖个什么价钱,另外一个也是想改一改这胭脂的味道。”

乔山双眼一亮:“这酒味能去掉?”

“当然。”这时候的酒大多是用粮米兑了水,加上酒曲发酵而成,颜色浑浊不说,还有微生物,有的甚至是绿色的,其度数再高也不过八九度,沈秋檀想用来做防腐剂,显然是想多了。

可明明眼下可以用蜂胶作为防腐剂,沈秋檀却还是想弄蒸馏酒。

当然加一些香料盖一盖也不是不行,但好的香料价格昂贵,这胭脂的造价又不知要高出多少,反倒不如用酒精,既能杀菌又可做溶剂。

不过这比例要控制好就是了。

因为酒需要蒸馏,精油也需要蒸馏,这本来是第二步的计划,但如今正可以一起先解决了,后面也能省些麻烦,这胭脂的成色也能好上不少。

“两位叔叔,若是我说,我能造出比官酒还好的酒,你们信么?”

“官酒?莫非是说良酝署所辖的御用之酒?”乔山神色一震。

他是个男人,对这口脂面脂其实不很了解,但若是酒的话,他不光有兴致,也对这个市场有些了解。京城达官显贵太多,平民百姓也不少,谁家宴请还不备酒?只是不知姑娘想的,是做哪种酒,是卖给有钱人家,走高端路子,还是卖给寻常人家,薄利多销。

沈秋檀点点头,将准备好的蒸馏机的图纸拿了出来。

“这是……”乔山看着图纸,神色越来越专注。

“这么大的罐子,像锅又不是锅,下面还要点火?”望山直接问了出来。

“对,我出来不易。今日出来还想去看看有没有能做这蒸馏机的地方。”

乔山点点头:“这样的话,我们还得去兴义坊看看,那里头有金楼银楼木楼,除了泥瓦匠,京城最好的匠人作坊在那里都有铺子。”

他推开了隔间的门,刚预备带着沈秋檀出去,就见十来骑壮马载着几个少年扬长而去。

打头的那个,身下马儿雄壮,全身乌黑,只四个马蹄洁白整齐,听说这是汗血宝马中最上等的那个。

呵,难怪敢东市纵马,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王太后侄子,纵马伤人也不过被关一个月就能了事,这几个不知又是哪家高门子弟了。

沈秋檀眼睛一眯,她走出来的时候,只看了个侧脸,为首之人怎么有些像那个鲁王?

几个少年东市驰骋,买了酒和肉,一路扬尘除了城。

其中一个穿着朱红胡服的少年,拍了拍另外一个蓝袍少年的肩膀:“小晟,一会儿多打几只大点儿的猎物,别每回都是兔子。也叫鲁王殿下看看你的本事。”

蓝袍少年一愣,憨憨的道:“那不成,可这山上只有兔子啊!”

“你还真是个傻的!”那少年说得是实话,却换来了一个暴栗。

见自己二哥策马去追鲁王,唤作小晟的少年不由放慢了速度,这些人可真是无趣呀!

不过东市纵个马,就以为自己鲜衣怒马了。还嚷嚷着要打猎,那些兔子都不知道是谁养的。

他渐渐的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忽然又有一行十来骑骏马驰骋而来,不多时一身大红胡服的萧昭靠了过来。

见到是她,小晟下意识的想躲,萧昭却远远喝道:“前方可是霍晟?”

霍晟避无可避,只得抬头道:“明珠郡主。”

“哼,你不是天天往宫里钻?怎么会跑到这郊野之地?”

萧昭甫一出现,便如那当空的日头,艳丽夺目,荣光灼灼,叫人不敢直视,霍晟挠挠头,有些黑的脸上透出一层浅浅的薄红:“今日二哥陪鲁王殿下打猎,便也拉着我出来了。”

“李珝也来了?”

“是。”

“扫兴!”萧昭勒马:“既如此,我就不出城了!”

说完便要离去,想了想,又回头对霍晟道:“你别傻乎乎的冲在前面,离李珝远着些。”

“哎!”霍晟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高兴。

…………

还是东市,一间香料铺子里。

徐氏轻声对女儿道:“玉儿,这是娘的嫁妆,你若想学着打理内外,便先从这件铺子开始吧。”

女儿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纪,本来早早学着理家,可原来的女儿身子实在太差了,如今好了,女儿不仅身体好了,还对制香生了兴趣。自己陪嫁的铺子里面,恰好就有一间香料铺子,正好可以给女儿练手。

刘泠玉高兴道:“谢谢娘。”

这铺子开在东市,虽然铺面不大,地段却极好,对面有家银楼,旁边隔着另外三个铺子,便是赫赫有名的碧纱坊。

刘家人已经渐渐的接纳了自己,自己也该适当的表现出来一些喜好了。

她喜欢制香,也擅长制香,如今不过是打理一间铺子,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可她是谁?不出错只是保底,她既然做了,还想做好。

若是做好了,借此扬名,也不是不可能。

母女两个各怀心思的离开了香料铺子。

戴着帷帽走在街上的沈秋檀忽然回头,只见一群家仆簇拥这一对母女与自己擦肩而过。

那个少女也带着帷帽,背影有些熟悉,味道更是熟悉。

第七十一章 晓月杂货铺

记忆中这种味道来自于袁楹心,可袁楹心应该已经葬身火海了才对,如何能出现在京城?

但不知为何,沈秋檀始终无法放心,她叫木香过来:“跟着那对母女,看看她们是哪家女眷。”

木香点点头,悄悄的跟了上去,沈秋檀这才抛开心中杂念,专心的逛了起来。

街上人声鼎沸,两侧店铺林立如峰,香车宝马穿梭其中,熙攘繁华,端的是一副盛世太平景象。

几人走了一段,忽见不远处一幢银楼盖得富贵华丽、宝光灼灼,很是显眼,沈秋檀转眸一看,银楼上赫然挂着“宝泰银楼”四个大字,正是当初邹微与她提过的那家银楼,她便与乔山道:“乔山叔,回头您看看这银楼附近可有转手的店面。这一间做胭脂铺子,另外再寻一间做酒坊。”

乔山答应下来,这里人流如织,地段极好,想来无论是租还是买,价格都不会便宜,但姑娘之前给了自己四十锭金,一锭金重约十两,一两金又等于十两银,这就等于一共给了自己四千两白银。

这些钱,去除成本,就算买不到一个好的铺面,但租几个月总是能租的下来的。

…………

兴义坊里有一间木楼,叫做晓月木屋,门口挂着的幌子上写着“专接疑难杂器”。

如此虽然名叫木屋,实际上却是间杂货铺。

木楼里又有一处不为外人所知的大屋子,春末初夏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了进来,一个瘦弱的少年正迎着光坐着木工活。

门口立了一个老太监并两名护卫,老太监一张嘴抿得紧紧,额头的沟壑似要夹死蚂蚁,一阵风吹来,倒真显得风烛残年、老迈不堪。

掌柜在不远处盘桓,想了想,犹豫再犹豫终是上前道:“公公,刚才有位小娘子交了一张图纸,说是要做个能烧火的大铁锅,小人看着有趣,您看着要不要给殿下也瞧瞧?”

老太监一抬眼,方才那股老迈和凄凉劲儿一转眼不见了:“一口破锅怎么不去找打铁的?殿下怎么就聘了你做掌柜,这脑子,怕是榆木做的,什么东西也敢往殿下眼下拿。”

他说得刻薄,但毕竟年纪大了,听起来倒没有多尖利。

那掌柜点头哈腰的陪着不是,慌忙就要离开,忽然老太监身后的门自己打开了,一个带着些哑意还有些冷的声音道:“拿来。”

许是声音主人也不太喜欢自己的声音,说话很是言简意赅。

那掌柜和老太监都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殿下要的是那个画着大锅的图纸。

掌柜忙不迭的将图纸递到门口,从里面伸出一只雪白无色的手接住,半晌,那个怪异的声音道:“七日后来取。”

“殿下您接了?”那掌柜喜出望外:“那咱们收多少钱合适?”

他伸长了脖子等了半天,结果出了关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那老太监拍他脑门:“你个蠢的,殿下做活,岂是用钱能衡量的?”

“这……那咱们不要钱了?”那岂不是白忙活?

“不要钱你吃什么?真要殿下白养着你啊!”

“那那那……咱多要点?”

老太监一扬拂尘,直接打在那掌柜的脸上:“蠢货,按照市价多三成收就是了!不能叫外人知道殿下在这里做木工,却不也能太便宜了外人。”

“哎,还是您老人家厉害!”那掌柜拍着马匹,一溜烟儿的跑了。笑话,再不跑,那老太监再给自己一脚,那还得了?

…………

“什么!一口锅要一百三十两银子?你们怎么不去抢?”望山一听,首先不买账了。就算是金子打造的,也不值这个价儿啊。

那掌柜笑眯眯的道:“我们的师傅是全京城最好的,你那个哪里是一口锅?那上面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也就我们大师傅能看得懂,换了别家,哼……”

沈秋檀阻止了要发火的望山,与那掌柜道:“刘掌柜,价钱没问题,时间也没问题,只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刘掌柜隔着帷帽打量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

“我还需要掌柜立个契,无论是那锅还是图纸,都归我所有,那造锅之法你们绝对不能外传,若是泄露了……”

“赔你十口锅!”笑话,殿下能看得上一口锅?

殿下之所以开个店,就是想接一些奇奇怪怪的活,做做木工,打发下时间罢了。

“不,我不要锅,我只要立据,若是在世面上看到了类似的锅,店家赔我一百三十两的一万倍即可。”别的可以共享,叫她写分子式都没关系,但这蒸馏机,可是预备发家致富养孩子的,这个必须得保密。

刘掌柜张大了嘴:“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嘴一张一合的,以为想说什么是什么?我告诉你,这字据就没这么立的。”

沈秋檀将手一伸:“那将图纸还给我。”

“这……”图纸已经被殿下拿去了呀,他可不敢去找殿下要回来。

乔山笑着道:“只要掌柜的保证不外传不泄密,是十口锅还是一万倍银,又有什么区别?”

刘掌柜恹恹的道:“好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离了晓月木屋,沈秋檀又去瓷器坊转了一圈,同样拿着图纸定制了一批瓶瓶罐罐,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回了沈府。

今日,除了林夫子的课,别的课业一点儿也没做,少不得要回去埋头苦读了。

还有,舅舅那里为何还没有回信?

…………

五月初九,沈秋檀拾掇一新,由王氏安排了马车,出发赶往唐家。

唐家距离范家不远,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沈秋檀就着白芷的手,下了马车,就见一个中年婆子已经等在了门口:“九姑娘可算是到了,给我们夫人惦记得哟,快里边请。”

“劳夫人惦记着,也劳妈妈久侯了。”沈秋檀跟着那婆子进了唐府,一路沿着抄手游廊直接拐进了内院。

唐家的内院看上去不如沈家的大,布置的却极为开阔,但这一回走得路却是沈秋檀不熟悉的。过了抄手游廊,穿过不大的假山,那婆子将沈秋檀直接带到了一处八角亭。

穿着常服的唐夫人罗氏对她招招手,眉开眼笑道:“棽棽可算是来了。”

第七十二章 怕是熬不过

五月里,还不算彻底入夏,却已经眼见的热了起来。

沈秋檀穿的是罗氏上回给的衣料做的衣裳,略有些暗沉的交领襦裙衬得她手臂纤细,身量瘦高,但她一张粉白的脸上细如白瓷,倒叫人不那么关注衣裳了。

“身上可是全好了?”唐夫人握着沈秋檀的手,感慨道:“真是太像了,除了眉毛和脸盘儿像韵娘,这鼻子还有这眼睛,简直和你爹是一个模子刻画出来的。”

上一回沈秋檀受伤,她只顾着瞧伤,倒是没能这么细致的瞧沈秋檀的长相。

沈秋檀任由她打量,笑着道:“多谢姨母还记着我爹娘。”

唐夫人脸上露出笑模样:“本来早想邀你过府,但偏家里有事,就耽搁到了现在。原还不放心你,但见你如今气色,知你是个心宽的。”

沈秋檀知道这个家里有事是什么事,也就是十来天以前,唐大人的那位如夫人临盆,生了一个儿子,但她自然不会说这等事,反是叫白芷递上来两个细瓷盒子,还有两个细瓷的圆管。

“姨母对秋檀视若己出,秋檀无以为报,便亲自动手做了这个,姨母您瞧瞧可还合意?”

那细瓷盒子中间和圆管的外面,都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蜜蜂,蜜蜂的右下角还有“陈韵堂”三个不大却清晰的字。

“这是……”罗氏拿起一个白瓷盒子打开,看了一看,带着些惊喜:“这是胭脂?”

沈秋檀取来圆管,将外罩去掉,露出里面的木头底座和上面的大红色口脂,微微一转:“伯母快试试!”

蜂胶可以做抗菌防腐剂不假,可提取蜂胶同样需要酒精,这胭脂是后来蒸馏机做好,加了蜂胶并精油的改良版,不但没有酒味,反而有一股浓郁的蔷薇花香。

“好香!”罗氏先是赞了一句,又问:“这个怎么用?”

沈秋檀便在罗氏的手背上轻轻一滑:“这样拧开,擦在唇上即可。”

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唐夫人有了庶子,再大度也还是有些郁郁,但此刻看着光滑润泽又艳丽的双唇,不由展颜道:“这是你娘留下的方子?这女儿就是贴心!”

沈秋檀点点头,又指着那两个细瓷椭圆盒子:“这两盒,可做口脂,也可做面脂,比这圆管的略干一些,但用在脸上,不会结块儿,也不会过重。”

罗氏又在手背上了试了一试,发现晕开后,便像是底子里透出来的红润一样。

“心灵手巧!真是多谢你了!”

沈秋檀道:“姨母哪里的话,姨母也知我和弟弟的处境,娘留下来的嫁妆早不知填到哪里去了,所以我便想着开间胭脂铺子,今日过来,也想让您给掌掌眼。现在见姨母喜欢,这心才放下。”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罗氏叫丫鬟添了热茶,又道:“只是在京城中,开一间铺子也并非那么容易……”

沈秋檀咬着唇,原本她身为侯爷孙女开间铺子根本不是问题,可谁知这位侯爷不是一般的侯爷,沈秋檀想借势,怕是不能了。

知她是想通了,罗氏笑道:“你若不嫌弃,姨母愿意参一股进来。”

沈秋檀喜出望外,她原本就有此意,正打着腹稿预备开口,没想到唐夫人先提了出来,她心中更加感激:“多谢姨母,秋檀求之不得。”

“好,你回去算一算,这铺面还有人手,以及你这原料需要多少钱。”所谓的不与民争利,不过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罢了,如今连隆庆长公主都开了绣坊和衣料铺子,她悄悄帮棽棽撑撑场面又算得了什么。

沈秋檀摇头:“姨母愿意庇护一二已经是帮了大忙了,赚了钱会给姨母分成,但您的钱是万万不能再收的!”她想的很清楚,只借唐夫人的名,并不要她再拿钱出来。

“你这可不是做生意的样子,此事不要再争辩,回头做好账本给我带来,我一把年纪了,还要占你一个小姑娘的便宜不成?”

夫君的意思是多和棽棽交好拉近关系,她虽然不知道原因,却并不违背自己的本意。

沈秋檀见她坚持,只好答应下来。

唐夫人摸着那盒子上的字,又道:“陈韵堂,陈韵,你母亲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陈韵便是沈秋檀母亲的名字,她这是用另一种方式来祭奠自己的母亲。

两人又说了一些开张以及铺面管理的事宜,直到天色不早,沈秋檀才提出告辞回了沈府。

结果刚下马车,便见杏仁哭着来报,长桢生病了!

…………

晓月木屋里,黑衣少年盯着沈秋檀的图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前他已经做了好几口这样的大锅,交付完工了,可越做越觉得这东西有趣的很。

这图纸共有两张,看上去差不多,其实是两种形制。简单的那个,主顾注明主体用坚硬的木料,中间进水口出水口颇多;另外一个更为复杂,注明了主体用金属,但他做完之后,发现若是用琉璃也不错。

他又看一眼图纸,这图虽然画的不错,很是精确,但这字委实太差了些。

夜深了,小花猫喵喵叫了几声,少年将图纸揣进怀里,抱起猫离开了木屋。

老太监如同雕塑一般的守在门口,少年叹一口气:“走吧,我们回府。”

…………

桃花对小长桢一向看得仔细,奶水又好,小长桢两个多月来还从未生过病,今日,怎么会突然生病?

沈秋檀来不及换衣服,便匆匆跑到了锦春堂。

刚看到满脸青紫,正在吐着东西的的小长桢,沈秋檀心就纠成了一团。

姚氏来回踱着步子,问道:“大夫呢?怎么还不到?”

沈秋檀从桃花手中接过孩子,猛地被小长桢身上的温度下了一跳,太烫了,她竭力保持着镇定,也不管他身上吐的秽物,直接将人放在了床上,看了看他的瞳孔,又扒开他的嘴,拿了两个羊皮灯笼照着仔细的看了又看,才问桃花:“你都给他吃了什么?”

桃花已经吓坏了,闻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就是奶,只喝了奶。”

沈秋檀绷着脸,对白芷道:“找几根细一些的针来!”

白芷不敢违抗,领命就跑,迎面撞了一个提着药箱子的老大夫。

姚氏忙道:“贺大夫,孩子吐泻不止,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您快给看看!”这是沈家常请的大夫。

一听大夫来了,沈秋檀收了针忙让开位置。

那贺大夫蓄了长须,面目倒不很老,他也是翻开小长桢的眼皮看了看,又闻了闻吐出来秽物……

整个过程很快,室内却鸦雀无声,见贺大夫皱起了眉头,沈秋檀的心一下子揪起了。

半晌,贺大夫才道:“是惊了风,但这孩子本就先天不足,怕是……熬不过了。”

第七十三章 打断他狗腿

此言一出,不斥于晴天霹雳。

姚氏只觉胸口一痛,好似重锤当胸一般,再去看沈秋檀,却见她镇定道:“请贺大夫开药方来。”

贺大夫摇摇头:“罢了罢了,若是大人,还可以用参片吊吊命,多活个一时三刻,你让我开药方,恐怕药还来不及熬好,人便……”

沈秋檀大怒,眼睛里好似暴风凝聚,说出来的话又快又急:“小儿惊风,因有多种,无非表里皆热,致昏迷;痰火上涌,痰浊蒙心,致阻蔽;或是内风外风惊扰,致抽出呕吐,神智不清。这几种,无论哪一种,都并非不治之症,你是哪里来的庸医,连药方也不开,便敢满口胡诌,咒我弟弟去死!”

“这是谁请来的?谁知道?请一个江湖骗子招摇撞骗,是何居心!”

她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九姑娘还会看病?

那贺大夫也是一呆,待反应过来,接着暴跳如雷:“老夫行医近三十年,竟然被你一个黄毛野丫头骂‘招摇撞骗’,这沈家,真的是……”

他气的大喘气,然后收起医箱背在身后:“哼,给这个小的准备棺材吧!”

说完抬脚就要走,沈秋檀一把抢过她的药箱:“我不知你是收了谁的好处,但你想害死我弟弟,我就先把你打残,你便是收了一座金山,也换不来一双好腿。”

说完,又大喊一声:“木香,给我打,打断这个老骗子的腿!”

狗屁的闺秀,名声,她从来就不在乎!

在沈府,木香眼里只有沈秋檀一个主子,闻言,她立即上前一把推开挡着自己的丫鬟,然后将贺大夫拖到了门口,不一会儿,便传来老男人的惨叫。

沈秋檀充耳不闻,自己打开了贺大夫的药箱,取了最小的银针,叫红豆端着蜡烛,将银针在蜡烛上烤了,才狠狠心,一把扎进了小长桢柔嫩的指尖。

小长桢已经晕厥,任姐姐施为,白芷捧着铜盆,接着血。

匆匆赶来的沈秋桐,并看清了前后经过的姚氏已经惊呆了。

那血又粘又黑,小长桢原本青紫的面色已经缓缓的退去了,只高烧还是不退,沈秋檀收了银针:“京城最好的小儿大夫是哪个?”

姚氏说不出话来,沈秋桐吞了吞口水道:“自然是太医院的太医了,若说最好的小儿大夫,应该是住在太和坊的孙太医了,只是不知道孙太医在不在府中。”

“好,多谢!”沈秋檀冲到门口,见木香还在打人,便问了一句:“腿断了么?”

木香手里拿着铁锤,脸上有些兴奋:“断了。”

“好!守好了长桢,等我回来!”

说完便直接冲去了马厩,顺手将最外面的马牵了出来,不顾马夫的阻止,匆匆忙忙的奔向了太和坊。

太和坊距离皇宫大殿的太极殿不远,住着的大多都是皇李宗室。

沈秋檀现在特别庆幸前几日出门去东市的时候,望山特意跟她指了指太和坊的位置。

夜风温润,壮马疾驰,沈秋檀心里如同油煎。

自己才出去了一日,小长桢就遭到了不测,这是给自己的教训么?

动手的会是老杨氏、王氏?还是那些觊觎那件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

进了太和坊,沿途抓了个中年男人,问他孙太医家在哪,那人指了个方向,沈秋檀便疾驰而去。

直到看到孙府的牌匾,她才松一口气,急急的敲开了孙府的门。

门房慢悠悠的开了门,还打了个哈欠,看着沈秋檀的目光流露出不屑,沈秋檀拿出一锭金子,拎起了门房的领子:“孙太医在哪儿?”

那门房没想到一个长得还挺好看的小丫头力气这么大,看见金子又不由双眼放光,可被掐着脖子实在太难受,沈秋檀将他一把放下,他拿了金子才道:“有金子也没有用,我们孙太医啊……”

他眼中透着幸灾乐祸,美滋滋的将金子揣进了怀里,就预备关门,结果门关到一半北沈秋檀一抬手推开,接着一记重拳将他打趴在地:“我再问一遍,孙太医在哪儿?”

她没习武之前,一拳能打翻一头狼,现在吃好喝好,若不是留着几分力气,这门房说不定都一命呜呼了,可就是她留着力气,那门房也掉了几颗牙。

见沈秋檀冰冷的盯着自己,他嘴里流着血,漏风的道:“齐王殿下偶染风寒,孙太医便被召去齐王府了。”

沈秋檀立即上了马,那门房刚爬起来,要进门,就见深秋檀又折返回来了,他已是吓得屁滚尿流,却听沈秋檀问:“齐王府邸在哪里?”

门房捂着嘴,指了个方向,沈秋檀策马而去。

这个时候刚刚华灯初上,大多数人都在家中用膳,太和坊里住着的非富即贵,寻常少有人赶在这里作乱,巡逻卫又恰巧去了别处,以至于,除了跟踪监视沈秋檀的那几波人,倒是没人目睹这一幕。

那门房委委屈屈的关了门,直到用没坏的牙咬了咬怀里的金子,确定是真的,才觉得好受了些。

沈秋檀终于找到了齐王府。

虽然心里已经急的疯癫,却终有一丝理智,知道齐王不是自己轻易能冒犯的。

她下了马,对门口站着的两个甲卫恭敬道:“两位大哥,我弟弟生了急病,听闻孙太医来了府上,不知来了多久,我能不能在这里等着,等孙太医给王爷看完,也给舍弟看看。”

她不是没有想到她或许根本就见不到孙太医,就算见到了,孙太医也不一定愿意给她弟弟瞧病,可想到了又如何,事情总要做了才知道,而且,她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法。

如果孙太医拒绝,她就用武力把沈太医扛回去。

…………

齐王府虽是亲王府邸,但在太和坊中并不显眼。

府中也颇有些清冷,孙太医刚写好了方子,就听有人来报,说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正在王府门口等着,要请太医给自己的弟弟瞧病。

“可说了是哪家?”

“不曾。”

“不会是有旁的目的吧?”孙太医将目光转向病弱苍白的少年,身子再弱,也到了青春慕艾的年纪。莫非是想借着找自己的名义,来看这位殿下?

来报的小太监显然也十分激灵,很快便明白了孙太医的意思,想了想才道:“不像,那丫头也才十岁,跑的浑身是汗,看来真的是家人病重……”

孙太医摇摇头,想请自己看病的多了去了,他哪里有功夫都去看,什么门第就该请什么样的大夫。他有些累,提了药箱便要告辞。

一直默不作声的齐王却道:“其勇可嘉。”

孙太医一愣,齐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叫自己去给门口那个丫头瞧病?

他询问的看向齐王,齐王点点头与垂首静立的老太监道:“帮那丫头付了诊金。”

第七十四章 小猫妖一般

来禀报的小太监随着孙太医一起出了门,他要看看门口那女孩所言是否属实。

老太监一直等到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亲自监督着齐王吃了药,才慢悠悠的问:“殿下莫非认得门口的女子?”

齐王抱着刚洗过澡的小猫,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不认得。”

“那殿下为何?”

月牙挂在树梢,像是谁的眉。

少年抬起头,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烦。

为何?

或许,是他也渴望能有一个人,为了他奋不顾身,拥有一腔孤勇,不计后果,只有赤城。

便如那个小猫妖一般。

…………

沈秋檀直到回了靖平侯府,还有些如在梦中。

一切都很顺利,太顺利了,孙太医毫不怀疑的跟着她到了锦春堂,一个不高的小太监给孙太医背着药箱,对沈秋檀也客气的很。

沈秋檀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但小长桢的病要紧,其他的只能往后放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锦春堂已经围满了人,沈老侯爷一脸端肃,姚氏刻板的脸上满是焦急,小杨氏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王氏却哭红了眼睛。

是真心还是假意,沈秋檀已经顾不得分辨了,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孙太医身上。

孙太医一番诊断,沉声道:“幸而已经给他放过血了。”

又问:“他昨日今日饮食为何?”

桃花道:“昨日里除了喝奶,还喝了半碗迷糊。便再没有旁的了。”

“可有惊吓?”

桃花有些犹豫,想点头,又摇头。

沈秋檀便到:“长桢身边可一直都有人?”

这回,桃花连同杏仁、良姜都跪了下来。杏仁哭着道:“不知为何,今日奴婢和张奶娘都闹了肚子,三公子身边,是良姜照看得最多。”

良姜抖如筛糠:“姑娘,天越来越暖和了,奴婢便想着给三公子裁些衣裳,昨日里就和拂冬约好了,今日与找她讨花样子……”

声音越来越低,无论是如厕还是讨花样子,都不该放任三公子一个人呆着,良姜自知罪责难逃,想起外面还有个被打断了腿的大夫,更是惊慌不已。

怎么就忘了九姑娘是个罗刹,狠起来连老夫人都敢顶撞,外人落在她手里都被打断了腿,自己一个卖身契被人握在手里的奴婢……

沈秋檀强忍怒气道:“都退下。”

她自然要发落这些人,更要找出谋害弟弟的凶手,只是不应该是现在。

不一会儿孙太医就开好了方子:“我观小郎君是寒邪入体,且是急寒,我已开了清透宣解的方子,不出意外,明日便可降温,三日,最多五日可痊愈。”

沈秋檀大喜,姚氏也连声感谢。

“之前高热,可会对孩子今后有影响?”听说有人发烧烧傻了的。

孙太医模棱两可的道:“且看他的造化了。”

小太监收拾好了药箱,沈秋檀心里一沉,可还是取来自己仅剩下的四锭金,孙太医却摆摆手:“诊金有人已经付过了。”

至于是谁,他却不多说。

送走孙太医,沈秋檀奔走了一天,只觉浑身疲倦,可事情还没有完。

白芷和红豆去熬药了,沈秋檀去看小长桢睡着的床,床内侧湿糯一片,还有些冰凉,桃花不由道:“尿布换得很勤的,怎么会……”

她语气里带着不确定,沈秋檀却肯定的道:“不是尿,是冰化了。”

“怎么会有冰?”姚氏一惊,这个时节,还远不到用冰的时候,就算要用,长桢才八个多月,如何能将冰块放在床上。

“不是放在床上,是解开衣裳,将冰贴在长桢的怀里和身上……”

“怎么会?”姚氏带着些不可置信,不一会儿脸色转为铁青:“是谁?”

小长桢出了这样的事,她又是心痛,又是羞愧。若真如小九所言,自己这个锦春堂里……

姚氏冷汗凛凛,木香进来问:“姑娘,门口那个骗子要不要丢出去?”

王氏看着沈秋檀脸色,忽然道:“这外面的大夫就是比不上太医,如今长桢福大命大,我们也打断了他的腿,不如趁早将人放了吧。咱们沈府好不容易才安宁了些时日,且不能再传出仗势欺人的恶名了。”

大夫可不是家里的奴婢,想发作便发作。

一家之主沈老侯爷被说动了,已经点头。

沈秋檀冷哼一声,出了门,对贺大夫道:“你在哪家医馆坐诊?今日你差点害死了我弟弟的事,不出明日便会宣扬的人尽皆知,你可以不要腿,那名声呢?一个草菅人命的大夫,哼……”

那贺大夫刚被一盆冷水泼醒,就听见沈秋檀阴恻恻的话,浑身就是一抖:“你想要如何?”

若是名声毁了,京城就待不下去了,他可以去别处行医,但是他的一家老小呢?哎,都是自己太贪心……

“今日的事,想必孙太医无暇分说,只要我们沈府不说,别人也不知道你差点治死人的事。我想要如何?其实我不想如何,只是看你可怜,不小心摔断了腿,想听听你还有没有要对我的说的。”

王氏忽然插道:“我们姑娘心善,你可想好了再说。”

“我……啊啊!”贺大夫被打断了腿本来就痛苦难当,如今又面临这等抉择,心里更是难捱,过了好半晌他才道:“是我财迷心窍,做下这猪狗不如的事情,请沈姑娘绕我一命,给我一家老小一条活路。”

“贺大夫这话是不是说错了,我可没说要你们一家老小的命。”沈秋檀变了脸,叫来小瓜和小菜:“去,如实将贺大夫如何害死人的事张贴出去,帮贺大夫扬名立万。”

“是!”

没想到她来真的,贺大夫一下慌了手脚,忍着不去看府中诸人的表情:“是府中有人给了在下一百两银子,让在下乱说一通,只要孩子死了,我还能得一百两银子。”

锦春堂内鸦雀无声。

“好好好!”沈秋檀气的连道三个好:“是谁?谁与你交易的?”

“我不知道,那人蒙着面,穿着一身黑,身量不高,听上去是个老妇,是昨天夜里,她把我拖进窄巷里与我说了此事。我坐诊多年,之前也来过沈家几回,本来有些犹豫,可家中实在捉襟见肘,这才同意了那老妇的话。”

“很好,如是我叫沈府的老妇一个一个的来说一句话,你可能分辨出来?”

“这……”贺大夫有些犹豫,其余人一脸紧张:“我那时有些心慌,只能说是一试。”

“我掌着这内宅,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是责无旁贷。”王氏再次挺身而出:“但你听信一个庸医的攀扯,口口声声要召集所有的婆子来辨声,也太胡闹了些。”

第七十五章 究竟谁胡闹

“我胡闹?”沈秋檀气的笑了:“敢问二夫人,今日出事的若是换了长林,你会不会胡闹?”

一时气急攻心,甚至连二伯娘都没有叫。

看着长桢这般,沈秋檀只觉比前些日子自己跪伤了腿还要难受和心疼,心中积压的愤懑与委屈再也忍不住。

“你!”王氏怒极:“你当沈家是什么地方?一个小辈,如此的目无尊长,有你这般说话的么?”她转身向沈老侯爷道:“父亲,秋檀因为弟弟失了礼数我可以不怪她,但我是自家人可以忍着她,她这脾气到了外面,迟早是要吃亏的,还请父亲做主能给她些管教。”

“呵,真是义正言辞!我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二夫人这般瞧着倒像是心虚了。罢了,既然二夫人如此说,我就卖二夫人一个面子。”沈秋檀凑近王氏身边,冷冷的贴着她的耳朵:“我不查了,二伯娘可千万别吓病了,听说刚出了月子的女人,最容易害病了。”

说完便关上了锦春堂的门,连沈老侯爷一干人等一并关在了门外。

王氏先是吓得一抖,进而又气的牙齿打颤:“这……这是一个十岁多的孩子该说的话么?这个家,还有没有尊卑长幼了!”这说话的语气倒是像极了她的夫君,沈二老爷沈晏海。

沈老侯爷却道:“如今是你掌家,就在方才我沈家血脉差点就不明不白的没了,你确实要给我一个交代。”

说完便拂袖而去。

之前,老四媳妇掌家,想在厨房动手给孙子孙女下药,结果被乔山带着自己撞破了此事,他暗地里发作了厨房的一干人等,才算是肃清了整个厨房,也就是那个时候起,他觉得不能再让老四媳妇掌家了。

棽棽是自己的孙女,不过一副嫁妆便可用来联姻,长桢是自己的血脉延续,更不容有失。且棽棽这么聪明,若是长桢也继承了儿子的聪慧,和姐姐一般,长大后说不定又是一个探花郎。

这两姐弟,活着的用处比死了强太多。

而且,他也应承了棽棽,要确保他们姐弟在沈家的安全;不仅如此,他们姐弟假如其中一个有了闪失,外面的人又会怎么议论沈家?

沈老侯爷叹一口气,觉得支撑着一个家,实在是太辛苦了。

盼只盼,如今掌了家的老二媳妇,不是那样目关短浅的人。

…………

将门关上,沈秋檀有些疲倦的坐在了地上。

喂奶的桃花灌下去两大碗药,小长桢也服了药,呼吸才算是平稳了些,热度也跟着退了下来。

姚氏让伺候的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了沈秋檀姐弟,有些颓然的道:“是大伯娘没用了。”当年她便是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如今侄子也是护不住的。

沈秋檀长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姚氏曾经也是掌过家的,可是后来小产了,那个孩子还在沈秋杺前头,是个五个月大的男婴,那时姚氏哭的肝肠寸断,等到眼泪哭干了,也想清楚了,之后便乖乖的交还了管家的权柄。

沈秋桐总觉得她娘忍气吞声,不争不抢,其实她娘也是争过抢过的,只是争不过而已。

见她脸色不好,沈秋檀疲倦的道:“我恐怕还要叨扰伯娘几日了,不看着长桢好起来,我也睡不着。”

姚氏面色稍缓,还让长桢留在这里便是相信自己,想起沈秋檀之前对小儿惊风的清楚,进而又问:“棽棽还懂医?”

沈秋檀摇摇头,前世父母去的早,她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爷爷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中医,她小时坐在爷爷膝头,启蒙认字看的都是已经泛黄了的中草药大全。

可也仅限于此了。

耳濡目染之下,她知道一些医理,却并不完整,更不精通。小儿惊风,只是恰巧记得而已。

见时间不早,沈秋檀站了起来:“大伯娘早些歇着吧,我再去会会良姜。”

…………

小太监先把孙太医送回了孙府,之后才回到了齐王府。

见齐王好脾气的在喂猫,他便将沈家所见一一回禀。

齐王眉毛一扬,原来是那个沈家呀?

那位姑娘,可是当时博得算学头筹的那一个?

…………

夜深了,虽然夜风不算寒凉,沈秋檀却忽然回忆起去年变身为猫时,在刺史府渡过的那个夜晚。那时候她刚做了第一个关于父母的梦,对自己的身世不过一知半解,那时候她只是一只猫,看着紫苏死在她面前,无能为力极了。

如今呢?

她没有变身,其实一样的无能为力,孤立无援。

身边之人可信的没有几个,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她不过刚出去了一日,弟弟险些就没了性命。她身上要背负的责任更重,前路也更加艰难。

她还是弱了些。

可她不会一直弱下去。

因为,她是沈秋檀啊!

穿越一回,让她重获新生,她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便不会后悔,而是要叫所有欺负过自己的人后悔!

带着荼蘼花香的夜风吹来,沈秋檀亲自开了柴房的门。

她脸上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木香拿着铁锤看在她身后,脸上毫无表情。

良姜吓坏了,不知道何时裤裆就湿了一片。

木香不屑的别过头去,沈秋檀笑道:“你这般,倒是让我想了一个人。”

良姜哆哆嗦嗦,口里只会喊“姑娘饶命”。

沈秋檀自顾自的道:“当年这柴房,关了长桢的第一个奶娘,她叫桂娘,她带着我娘的印信还有我和长桢,跑了,虽然她把我推进了湖里,我还是感激她的,因为若不是她的一己私欲,走的飞快,我弟弟可能就落得和我娘一般下场了。”

“那你呢?”沈秋檀凑近了良姜:“你有什么值得我感激的呢?说,那冰块是不是你放的?”

“不不……不不!奴婢只是提前收到消息,第二日不要守在碧纱橱里……”

沈秋檀怒气上涌:“果然是你!你收到了谁的消息?若是老实交代,或许会留你一命。”

“姑……姑娘此言当真,那个奶娘最后如何了?”良姜抱着一丝希望,若是姑娘绕了那个奶娘,那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说桂娘啊,她啊,不过被关了几天而已。”当然,沈秋檀没说的是,只不过关了几天,还没想好如何处置,那桂娘就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好,婢子都说。是……”

门哐当一声被打开,竟然又是王氏。

她一脸寒霜,沈秋檀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氏二话不说立即要带良姜走,沈秋檀一个眼色,木香手臂一抬抡起了铁锤。

第七十六章 沈晏海其人

不大的柴房一阵鸡飞狗跳。

木香学过武,沈秋檀力气也不小,但王氏带来的不是寻常仆妇,而是十来个彪形大汉,个个都是练家子。

没过多久,倔强的沈秋檀被武力镇压了,王氏冷着脸走了,临走时还说了一句话:“二伯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沈秋檀气的一拳锤在木柱子上,木香低沉的道:“都是奴婢没用。”

沈秋檀压下怒火,她不是气别人,而是气自己无用。

她迫切的渴望扭转如今的态势,她要更有话语权,她要有更多的力量。

…………

回到慧语堂的王氏也是一脸疲倦,儿子还那么小,丈夫又不知在哪里作乐,婆婆一心向着四房,虽然把管家的权力给了自己,图的只是自己能在前面冲锋陷阵。

夜深了,沈晏海终于回来了,见到一直没睡的王氏,不免问道:“一脸败兴样子,出了什么事?”

呵,这就是自己的丈夫!

王氏努力的忘记他的前半句话,只听后半句,她简短的将事情讲述了一遍,然后问丈夫:“老爷可有良策?”

“什么良策?把背后的人揪出来,或打或杀,至于九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还处置不了她?”

若是真有那么容易倒是好了。婆婆要借着自己的手除了三房姐弟,公公却是护着,这管家大权看着光鲜,其实烫手的很,她夹在中间难做人还罢了,她只担心一个不小心还要自己去堵窟窿。

见她还是一脸愁容,沈晏海不耐烦的道:“不过些内宅小事,你总不至于连这事都要靠着爷们儿。”说完,又换了家常语气:“我记得老三媳妇的嫁妆里面,有一副前朝米帝师的画,如今你管了家,得空儿记得给我寻来。”

王氏心里越来越凉,嘴角眉梢的讽刺便不小心泄了出来,难怪这个男人钻研了大半辈子,还是这样的一事无成。

贪心不足,气性却不小,眼高手低,觉得什么都容易,外面不管如何,进了家门,除了他爹娘,便是他最大。架子做的十足,派头端着不放,但实际上,不过只是个绣花枕头。

见王氏不说话,沈晏海变了脸:“怎么不说话?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吧?还是说害死长桢的事真的是你做的?”

“你……”

王氏之前被少被沈秋檀气,现在又被自己的丈夫气,此时闻言,指着沈晏还说不出话来,怒火与委屈纠结,眼皮一番,就晕了过去。

二房又是一通人仰马翻。

动静闹得很大,很快阖府上下都知道了二夫人晕倒的事情,沈秋檀冷眼旁观。

这件事就算不是王氏做的,和她也脱不了干系。

第二日,红豆打听消息回来:

良姜被打了板子,便被发落到了庄子里去,说是送出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在,但后面能不能活着,能活多久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里,沈秋檀连找老侯爷要说法的心都收了,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想要的公道,沈家没有。

…………

三日后,果然如孙太医所言,小长桢的烧完全退了下去,人看着还有些蔫,也瘦了一小圈,但看上去并没有烧坏脑子。

沈秋檀便搬回了沉香居,恢复了常规的作息。

林夫子见沈秋檀更加刻苦,心中微讶,笑着道:“九姑娘愈发稳重了。”

沈秋檀点点头,做出一副很赞同的样子。

“咳……”林夫子一噎:“这个时候,你该适时的表达出你的谦虚。”

“我为什么要谦虚?”沈秋檀笔都没放下:“难不成我会不信任林夫子,认为林夫子说了假话?”

沈秋檀自问和这位夫子没有过深的感情,自从自己去齐王府门口将孙太医请来后,京城中又传自己蛮横霸道,半路拦截太医的事迹,当然也有人赞一句为了弟弟,赤子之心难得,但终究是少数。

赏春宴自己表现尚可,林夫子免费给自己开小灶还说的过去,现在自己名声都乌云罩顶了,她竟然又给自己加了半个时辰,难道是被自己刻苦的学习态度给感动了?

怎么可能?

无事献殷情,沈秋檀才不相信林夫子会这般赤城,她已经明显的感觉出林夫子越来越多的打听和试探。开始无过于自己和长桢,这还可以理解,但后来,竟然渐渐的打听起自己爹爹来了。

沈秋檀当时就警惕了起来,这位不知谁派来的探子,终于露出了尾巴。

可他们急,自己才不急,除非真有人把自己杀了,要不然自己就好好活着,好好用这些延时课学东西。至于他们要找的那样东西,自己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不想扯上关系。

林夫子没想到向来乖巧的沈秋檀会这般针锋相对,想通之后,又暗怪自己太着急了。

可不急不行啊,上面的人耐心有限。

她看了奋笔疾书的沈秋檀一眼,匆匆告辞。

她要告诉上头,她没办法和这个小丫头套近乎了,恐怕还得另想他法。

…………

赵王下了朝,除了厚重的朝服,又被侍女们伺候着脱了靴,便慢悠悠的漱了漱口。

见太监垂首侍立在一旁,便将手里的拂尘一甩,示意侍女们退下。

“齐王和鲁王近来有什么动静?”

那太监忙道:“鲁王天天打马游街,带着几个纨绔满京城跑,兴致起来了,还会出城打猎。”

“至于齐王,倒是没什么动静,似乎就懒洋洋的晒太阳,哦,对了,前些日子还染了场风寒……”太监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赵王看见,没有不悦。

自己这个六弟啊,亏自己还用了千金难求的“染香”来对付他,没想到他竟这么不中用。

春日过去,天气渐暖,自己穿着朝服都觉得有些热,六弟竟然还染了风寒。

“不过说起这风寒,倒是还有一段趣事。”

“哦?什么事?”

“齐王殿下染了风寒,不知怎得竟然请了儿科圣手孙太医去看,许是齐王殿下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吧,本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谁知好巧不巧,那天竟有个小娘子等在王府门口,也要拉着孙太医给弟弟看病。”

“这有什么稀奇?”他的几个儿女生病了,找的也是这位孙太医。

那太监忙道:“这本没什么稀奇,奇就奇在,向来惜字如金,能躺着绝对不坐着的齐王殿下,竟然开口让孙太医去诊治,还给付了诊金……”

赵王果然敏锐的捕捉到了:“是哪家的小娘子?”

“嘿,正是王爷要人盯着的沈家,那个沈晏沣的女儿。”

赵王脸色骤变,李琋在干什么?难道他也知道那物和沈晏沣有关系,所以想拉拢沈晏沣的女儿?

可是,不可能啊,这件事隐秘异常,连萧家和那个阉人都不一定知道,六弟……更不可能知道。

赵王皱眉不语,那太监也一动不动,赵王半晌才道:“她和这位沈家姑娘,过去可有过交集。”

“该是从未见过。”

“如此,继续盯着吧。”

第七十七章 馥玉香铺

最近,繁华的东市里,一间原本名不见经传的香料铺子红火了起来。

无论是匆忙的过客,还是有些好风雅的京城人家,都免不了来香料铺子转一转,买些香篆香饼回去。

因为这味道着实难得,既不像龙涎香那般高不可攀,也不像苏合香那般需要外邦交易,更不似百合香那般寻常,让你刚熏好衣裳一出门,就和旁人撞了香。

这间香料铺子叫做馥玉香铺,这香便也叫馥玉香。

此香有栀子、百合、蔷薇,甚至胡椒的味道,香气变幻无穷,实在是妙不可言。

徐氏带着女儿来到香铺,笑着道:“没想到我的玉儿这般能干,刚学制香两个月,就有这般成绩!”

她脸上是为人母的自豪,刘泠玉也是隐隐自得。

制香的天赋她有,制香的秘方她也有,两生浸淫,她若是还不能因着制香声名鹊起,如何对得起所有的过往?

“咦,对面银楼旁边,竟然开了家……那三个字是……”那牌匾还遮着红布,只露出半截字,徐氏有些看不清楚。

刘泠玉神色一变:“陈韵堂。”

听这名字,莫非也是家香铺?

这是要和自己打擂台?难道在开铺子之前,没有打听打听过馥玉香铺么?

…………

原本陈韵堂可以早一些开张,一来是魏夫人听说了唐夫人要参股,又收了沈秋檀送过去的面脂、口脂,便也要跟着参股;二来则是沈秋檀亲自画了样式,重新定做了一批更精细的细瓷盒子才有些耽误了;三来,沈秋檀还想将陈韵堂发扬光大,在店面的装潢和设计上,又狠花了一番功夫,定了铺子的风格和徽记,也免得以后再改。

如此,时间自然就长了。

而且,胭脂铺子要开业了,更简单的酒坊,自然也筹备的差不多了。

沈秋檀已经叫人做好了牌匾,酒坊便叫做“陈酿坊”。

酒是陈的香,乔山一听这名字便觉得有些托大之嫌,主要是他经手了所有过程,知道这酒其实是买了现成的,姑娘不知怎么又加工了几道,但可真是没陈几日,便有些想劝姑娘改名字。

谁知,这酒一入了喉,便如那烈火灼了胸,又热又辣,又带劲儿!

乔山笑道:“原以为是酒配不上名字,现在竟然觉得名字配不上酒了。”

沈秋檀一边着手准备两间铺子的开张,一边埋头苦笑。

林夫子自那日匆匆离开后,便没有再登沈家的门,她叫乔山去差,也没查出个所以然。现在她换了一位新的夫子,是唐夫人介绍的,姓岳,并不比林夫子差什么。

这一日,沈秋檀正在研究色料,白芷轻声来报,说是王家四姑娘登门拜访。

上回因着长桢的事,沈秋檀和王氏闹得极是不快,最后晕倒了的王氏被罚抄《女戒》,却并未剥夺管家之权,打死不低头的沈秋檀被罚了禁足半月,不得出沉香居一步。

今日半月已满又有贵客登门,沈秋檀连忙换了衣裳,匆匆赶往慧语堂。

王蕴飞来访,按照礼数,必然会先来拜见老杨氏,可老杨氏被禁了足,她应该会直接到慧语堂。果然,刚一进慧语堂便看见一身绯粉襦裙的王蕴飞规矩的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王氏说着话。

见沈秋檀进来,王蕴飞脸上闪过喜色。

沈秋檀心里恨着王氏,外人面前却要顾忌着脸面。

王蕴飞携了她的手笑道:“我给妹妹下了帖子,等的脖子都长了,还不见妹妹来,今日便只好厚颜来见了。”

沈秋檀没想到她开门见山,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像是王家这样的贵女,她自觉高攀不上,学业加上生意,她更加无暇去和贵女们打交道,但今日所见,王蕴飞似是真心相请,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她忙解释道:“我落下太多课业,每日里都要补课,再者,前些日子家中也出了点儿事……”

王蕴飞握着她的手更紧了:“我知道,为了弟弟你王府寻医,很是令人敬佩。”

王氏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互相寒暄,这位王家姑娘对沈秋檀更是充满了善意,心中便有些不痛快,只她终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不一会儿,她露出个有些疲倦的笑容:“檀娘带着王姑娘去花园看看吧,我这里枯燥的很,别闷坏了。”

“哎,多谢二夫人。”沈秋檀也给足了王氏面子,行了礼才带着王蕴飞出了慈萱堂。

只是,两人终究也只剩下面子情罢了。

她没有带着王蕴飞多逛,而是直接带回了沉香居。

吩咐白芷、红豆上点心和茶点,又叫小瓜小菜去请沈秋桐和沈秋梅。

王蕴飞左右打量陈设,有了些年头的鸡翅木家具,厅堂开阔,最显眼的位置摆了那副蔡问的匾额,其他的是拐角摆着的两个青瓷高瓶,并高脚凳上的几盆花草,此外便再没有旁的摆设。

有些空呢……

她手里握着茶盅,点心没吃多少,茶倒是喝了不少。

点心是大厨房做的,茶却是沈秋檀喝不惯现在的茶粉,自己晒了干花,做的花茶。

“这茶很不错。”

沈秋檀大方道:“你若喜欢,走的时候给你带上一包便是。”

春日满园花开,她其实很想都摘下来吃了,但想到还要赚钱,便生生忍住了,自那以后,每每闻到花香或是肚里来了馋虫,便叫红豆去厨房提点心回来。现在沈府上下,若说对九姑娘的脾性还是一知半解,但对她好吃,却是无人不知了。

“如此,我便却之不恭啦!”王蕴飞大方的谢道,沈秋桐和沈秋梅已经到了。

四个女孩子略坐一会儿,王蕴飞不免问道:“沈妹妹上回出的那几道题……嘿嘿,能不能给我解一遍?”

沈秋檀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来求学问的,脸上赧色更甚,自己之前真是小人之心了。她连忙带着王蕴飞上了二楼的书房,沈秋桐和沈秋梅便也跟着。

沈秋檀找了张空白纸给王蕴飞讲题,沈秋桐轻轻的咳了一声。

长姐特意回府要题的事,沈秋桐作为亲妹后来自是也尽知了,她一方面为长姐不齿,一方面又不希望沈秋檀将解题法再给别人。

沈秋檀却没管她,早在将题教到沈秋杺手中的时候,她便让白芷把话说清楚了。

再说,区区几道算学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呢?

第七十八章 准备开张了

出了五月,天气愈发的热了起来。

白芷和红豆开了箱笼,预备归拢下沈秋檀的衣裳。

“我们姑娘的衣裳也太少了些,来来回回就那几件,这眼看就要入了夏,也不知道二夫人什么时候才给裁新衣裳。”红豆将晒洗过的夹袄叠好收入箱笼,却发现没什么好拾掇的,仅有的那两套衣裳还是为了赏春宴做的,已经不适合现在穿了,还有一套是用唐夫人给的衣料裁的,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了。

白芷也道:“别家的姑娘,钗环首饰,四季衣物,都要分开了造册登记,到了咱们沉香居啊……”

她爹娘是三夫人的陪房,她娘常常会说起三夫人未出阁时的吃穿用度,如今白芷见了沈秋檀的用度,自然免不了比较。

当初三老爷赴了外任,三夫人怜惜他们四家陪房拖家带口,便将他们留下打理庄子和铺子,也想着终有回京城的一日,任上也只带了结香和紫苏两个未出阁的大丫头。

原本他们打理着三夫人陪嫁的产业,过的也不错,谁知这靖平侯府竟是这般不要脸面。

沈四夫人当了家,没几年就开始盘剥三夫人的嫁妆,这还不算,趁着夫人随着三老爷去了任上,连夫人的陪嫁庄子也夺了去。三夫人的陪房自然不干,三夫人还在,这四夫人凭什么越俎代庖?

四家一边盘算着给三夫人去信,一边与沈家据理力争,结果那信还没发出去,便传回了三夫人与三老爷殒命济北州的消息,事情却还没完,自己几家陪房还顾不上伤心,便俱被栽了赃,百口莫辩下了牢狱。自己父母懦弱,当时不过只是跟着闹了一场,并不是那个打头阵的,才勉强留在了京城,守着三夫人在京郊的一个不大的庄子过活。

也多亏这庄子不大,这些年也没什么产出,沈家人才没有再伸手。

至于其他三家,冒头的那一家已经死透了,其余还有两家也不知被发配到了哪里。

若说起来,这沈家确实没一个好东西,三夫人三老爷还没死呢,他们就敢明目张胆的夺人嫁妆,如今三老爷和夫人故去,剩下一对姐弟,落入了这等狼窝,何止是艰难二字可以形容。

白芷心中感慨,嘴上却道:“罢了,之前唐夫人不是给了些料子,你我辛苦些,拣那些细软的料子,这些天再给姑娘裁两套新衣吧。”

“姑娘把好料子都给了三公子,余下的还不知能不能凑一套衣裳了。”红豆点点头,又嘟囔了一句:“咱们姑娘的心思呀,向来不在这些衣裳钗环上,若是个男儿身,恐怕要去敢科举了吧?”

她和白芷相处了几个月,也彼此摸透了几分性子,白芷白白净净,办事利落干净,与自己这个急脾气不同,在九姑娘面前,倒是也没有刻意要压自己一头。

如此一来,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许是说什么,有什么,小瓜兴奋的喊道:“两位姐姐,门口有人给姑娘送衣裳了。”

原先四夫人当家,每一季只给姑娘们做两套衣服,款式和料子也不过寻常,若是再想要多的好的,便要各方自己掏钱置办了,至于他们伺候的这些丫鬟婆子,也只有每年两套罢了。可如今二夫人当了家,给姑娘裁得衣裳数量直接翻了倍,用料虽然不很奢华,但款式都是京里头时兴的。

白芷和红豆两个下了楼,果然见二夫人身边的许婆子带了两个小丫鬟来送衣裳。

红豆急忙请许婆子坐下,白芷端了茶:“妈妈辛苦,快先歇歇。”

许婆子很是受用,转眼往阁楼上瞧去:“九姑娘可在?老婆子来一回,总得给姑娘问个安,也看看这衣裳合不合适。”

“妈妈来的不巧,我们姑娘去了锦春堂。”

许婆子站了起来:“既如此,老婆子便先告辞了。那衣裳若是有不合适的,再回给二夫人知道,自然会有绣娘去改。”

白芷和红豆笑着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姑娘的衣裳不合适,她们自然会改。

许婆子这是等着姑娘跟二夫人低头呢!

自从小长桢差点送了命,沈秋檀捉了太医回来,又和二夫人吵了一架,最后二夫人晕倒,两个人皆受了处罚之后,沈秋檀和王氏之间便有些如履薄冰。

她叫乔山去查府中婆子在长桢出事前几日的出门记录,重点关注的除了老杨氏跟前的婆子,便是王氏身边的两个婆子。只是,谋害长桢的凶手至今也没有个所以然出来。

沈秋檀带着前世记忆,向来不耐烦这些宅门争斗;王氏自认是长辈,如今又当这家,更不愿意先同小辈低了头。

沈秋檀是凭着沈老侯爷的承诺,冷眼与王氏僵持着,王氏却不知是为自己着急,还是为他人遮掩了。

两个丫头把新衣裳打开,略厚一些的是上衫下裙,雪白的上衫绣了两丛竹子,石青的素裙倒也适合守孝穿,其余三套皆是衣料轻薄的襦裙,等天再热一些便可以穿了。

“光看这衣裳,倒也是合用。”白芷本以为,二夫人送来的衣裳多少会有些瑕疵,要不然姑娘怎么好上门?

红豆却道:“等姑娘回来试试吧,这个年纪的姑娘都爱俏,偏咱们姑娘不耐烦这些衣裳首饰。”

“谁说我不耐烦衣裳了?”沈秋檀慢悠悠的上了楼,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她穿的还是早先刚回到沈家的袄裙,这个时节已经有些厚了。

看到两个丫头在整理箱笼,沈秋檀笑道:“我不过是没时间去弄衣裳首饰罢了,等本姑娘发达了,给你们两个一人打一套赤金头面!”

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红豆不仅机灵,对自己也算是忠心,至于白芷,本身便无多少疑虑,她不想每天活得提心吊胆,也不是那铁石心肠,日久之下,与两个丫鬟相处也愈发随意了起来。

两个丫头知道是自家姑娘遇到了开心事,但仍是止不住心喜,无论是不是空头银票,已经忙不迭的道谢了。

沈秋檀摆摆手,直接钻进了制香室。

禁足解除了,店面也装潢好了,再看一下没有问题,便可以开张了!

第七十九章 竟然怀孕了

沈秋檀戴上帷帽,木香找望山套了马车,门房一看又是这位九姑娘,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什么。

慈宣堂内,老杨氏听婆子来报,说是沈秋檀又出了府,有些松弛的面皮微微一动,眼中尽是嘲讽之色。

爱往外头跑也好,到了这个年纪,别的闺秀针凿厨艺已经十分拿得出手,更有甚者已经接触了管家之道,沈秋檀这个直来直去、遇事只顾冲锋陷阵的傻子,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这种性子,到了外面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来,能死在外头最好!

她不能出慈萱堂,整日枯坐着,闲来无事便诅咒一二。只是诅咒这种能力,也要看天赋,她都诅咒的嘴巴歪了,也没见沈秋檀、沈长桢两姐弟有哪里不舒服。

何况,沈秋檀的出门次数屈指可数,比原来没禁足的双胞胎姐妹不知少了多少。

不过,老杨氏不能出去,老侯爷却没有禁止别人进来,总有人能来给老夫人解闷儿的。

“姑母!”小杨氏忽然掀了帘子,又对伺候的婆子丫头道:“你们都出去。”脸上郑重又慌张,这种神色很少在她身上看到。

见是侄女来了,老杨氏面上一紧:“何事慌慌张张?”

小杨氏一张脸上又喜又悲又惊又怕,她定了定神,趴在老杨氏耳边:“棋娘这几日嗜睡的很,还有些……好似……好似是怀孕了……”

“你说什么!”老杨氏浑身一抖,接着一把抓住小杨氏的前襟:“可是真的?”

“还不到两个月,也没敢请大夫,但那样子看着像……”

“这一对糊涂虫!你来找我作甚?这个时候知道找我了?还不去配一副药,把那小孽障打了去!”

“姑母……”小杨氏心里一慌,接着有些不忍,还有些希望:“崔驸马至今无所出……这可是他的头一个孩子……”

“混账东西!”老杨氏气的将茶盅砸在了小杨氏的头脸上。

自从小杨氏嫁入沈家以来,还是头一次这般狠厉的被自己姑母教训,一张顶着茶叶沫子的脸,又是委屈又是羞愤。

老杨氏见她一脸狼狈,额头还冒了血,叹息一口,终究道:“罢了,儿女都是债啊,孙女更是!那崔驸马又非崔家嫡长,既然尚了公主,有没有孩子与他而言,并无多大干系,如今太后娘娘只是禁了那两个孽障的足,若是让她知道棋娘怀孕了,恐怕就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禁足还不够?还想如何!难不成还要杀了秋棋不成?明明占便宜的是他啊!我的命好苦啊!”小杨氏哇的一声痛哭出来,心里的盘算却还没止住:“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棋娘也还罢了,为何连槿娘也一起打了,我的槿娘啊……”

是双胞胎一起爬了崔驸马的床不假,可棋娘身为妹妹却事事争先,所以那回也抢着先与崔驸马成了事,至于槿娘虽然已脱了一半的衣裳,却终究是完璧之身,都是那长公主的板子太狠心,同样是被打,棋娘躺到现在,已经可以慢慢走路了,甚至还有了身孕,但槿娘的腿……

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啊!

慈萱堂内只余下小杨氏的嘤嘤的哭声,那哭声先是如同惊雷暴雨,进而缠缠绵绵,戚戚苦苦,到最后只剩下了零星的雨点。

老杨氏一直等她哭完,才有些疲倦的道:“那两个不能出府,你亲自去开了药来。这时候你若是犹豫,才是害了她。”

小杨氏一双眼睛已经哭肿了,如今不哭了,却有些呆。

“去吧,记得遮掩好了,莫要出了岔子!”

见小杨氏失魂落魄的走了,老杨氏叹息不止,都是因为三房那两个小畜生回来,自己和自己的孙女才落到这般田地。

…………

沈秋檀先去看了酒坊。

按理,四千两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沈秋檀仍觉得捉襟见肘。

这一笔钱,她拿出来一千两租下了银楼旁边的那间铺子,租期只有一年;做蒸馏酒和胭脂的原材料购买,加上铺面的装潢又去了五百多两;且上次的蒸馏机,提炼精油和酒的不过各有一台,作为开店来说必然是不够的,沈秋檀又拿出来五百多两叫那家晓月木屋赶制了四台出来;此外,还需要留下些银两作为周转,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到了酒坊的店面选址上,便不如胭脂铺子那般精挑细选了。

这酒坊在东市金罍坊的浅巷之中,前头挨着一家烧鸡铺子,并一个偃月馄饨摊。

乔山引着沈秋檀进了巷子,就见酒坊招牌已经挂好,几人刚到,就有两个小伙计迎了上来,听说是东家来见,忙招呼着其他人来见礼。

沈秋檀隔着帷帽将他们打量,一共六人,年龄都不大,原本都在唐家和魏家世代为仆,如今他们六人的卖身契俱是落在了自己手里。不仅如此,胭脂铺子的掌柜并活计也都是两位夫人出的人,并痛痛快快的将卖身契一起给了自己。

这让沈秋檀不禁感慨,即便沈家并不如意,但她和弟弟还是幸运的,若不然如何能遇到两位待他们赤城的贵人。

曾经娘种下的善因,她和弟弟承了善缘。

六个小伙计穿着制式相同的衣裳,前襟右侧绣着名字,这都是沈秋檀亲自设计的。

胭脂铺子用了唐夫人给的人做了掌柜,这酒坊的掌柜,沈秋檀便预备直接让乔山来做,他和望山的卖身契原本都在沈晏沣手里,济北旱灾爆发,沈晏沣将卖身契都退给了回去,希望他们能自谋出路,只是他们一直没有离开沈晏沣而已。

如今,他们的卖身契在沈秋檀手里。

沈秋檀煞有其事的说了几句振奋的话,见六个伙计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恨不得立时就开张,她自己也有些满意。想她如今,也是偷偷摸摸有了两家铺子的生意人啦!

另外,她还有一个庄子。

便是白芷爹娘照看的那一个。那庄子就在京郊不远,种粮食种了许多年都不见什么出息,沈秋檀叫望山去看了土壤,便决定停了种粮,改种花木,一方面可直接供应精油的提取,另一方面也可作色素的提炼。

至于被沈家人贪了的那些,便要等等舅舅的回信了。

第八十章 又要变身了?

小杨氏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叫丫鬟找来件旧衣,刚打扮好,便看见沈秋槿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门口。

“槿娘,你怎么起来了?”小杨氏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帷帽。

“你要去哪?”经过上回艾园的事,沈秋槿就变了,变得寡言少语,常常呆呆的盯着一个地方猛瞧,一瞧就是小半天。

如今背着光,她直勾勾的看着小杨氏,小杨氏只觉头顶寒气直冒。

“这……娘这不是好久没出门了么,今日便想出去逛逛。”

沈秋槿盯着自己亲娘有些慌张的脸:“何必掩饰?你是不是要给她买药?”

“休要胡说,你身子弱,快回去躺着!”小杨氏被她盯的毛骨悚然,这个女儿自从上次被打了板子,好像一下子就变得聪明了。

“不是我变聪明了,是你太蠢。”沈秋槿丢下一句话,不再管小杨氏扭曲的脸,已经被丫鬟搀扶着走了出去。

小杨氏将帷帽狠狠的甩在地上,想发作,又想起女儿受的苦楚,一下子趴在桌角哭了起来。

可哭过之后,还是得出门。

那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但既然要打掉,就得趁早,这样棋娘也能少受些苦。

…………

沈秋檀看完了酒坊,又去看了胭脂铺子,自然也和酒坊一样没什么不放心的。

如今,酒和胭脂的包材也已经就位,只等则吉日开张了。

看着时辰还早,她便想再去那个晓月木屋,给弟弟定制一套儿童餐椅和积木,结果身上忽然传来了熟悉的燥热之感。

“什么味道,这么香。”木香念了一句。

带着帷帽的沈秋檀心里一紧,一把握住木香的手,木香不明所以,就见沈秋檀掏出那儿童餐椅的图纸交给了乔山:“乔山叔,我忽然想起还有件事要办,这图纸你给那边送去吧。”

说罢又给了一百两的银票:“多退少补,若是余下,便留着做今后周转用。”

乔山刚忙推辞说不需要这么多,再看沈秋檀已经拉着木香匆匆进了马车,只得将话咽下。

…………

小杨氏遮掩一番,七拐八拐,由大丫鬟翡翠跟着,终于到了一家叫做安记的药铺,匆匆忙忙将伙计递来的堕胎药装进早准备好的蓝布包里,心里很是七上八下,翡翠拉着她走,她却犹犹豫豫,最后见左右无人忽然问那伙计:“这药可伤人?若是年纪太小服用,会不会伤了身子?”

那伙计长得粗狂,一双囧囧的双眼透出些彪悍之色,闻言不由看了小杨氏一眼,见她浑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那帷帽的黑纱更是比寻常的都厚上不少,连跟着的丫鬟也带着帷帽,面上不禁带了三分讥笑:“堕胎药本就有伤天和,自然也是伤人的,你若担心伤了身体,不若将孩子生下来。”

“这如何使得!”小杨氏被挤兑一番,这回不用翡翠拉着,已经急匆匆的出了药铺,进了马车。

那伙计抬头望去,这妇人以为自己隐藏的极好,但这马车上面可是有一个“沈”字。

哼,果然是腌臜的大户人家。

…………

沈秋檀浑身热血翻腾,身上越来越热,香气也愈来越浓。

同车的木香忍不住道:“姑娘,您这次出门带了几个香包呀。不过,这一回的味道最好闻了。”

沈秋檀哪里还顾得上回答,她努力平复呼吸,不停的对赶车的望山道:“望山叔,快着些!”

再不回府,她担心就要在路上变身了,尽管她对望山和木香没什么不信任的,可万一她们不相信自己呢?

就算相信自己,万一被又自己吓死呢?

人哪有不怕妖怪的?

原来他们的姑娘是妖精变的,想想就可怕好嘛!

沈秋檀都能猜到他们若是见到了变身的自己,心里会想什么,所以还是先回府藏起来再说。

望山不明所以,但最是听沈秋檀的话。

只见他一甩鞭子,那马儿吃痛,四蹄飞奔起来。

“好香啊……”木香嘟囔着,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沉沉,似乎五感都有些弱了,眼皮紧接着开始打架。

沈秋檀知道自己又要变身了。

马儿四蹄飞快,沈家的马车与另外一辆黑顶马车擦肩而过,沈秋檀一无所觉,那黑顶马车的少年却靠近车帘,与老板子上的护卫道:“去查查,方才那是谁家的马车。”

他懒洋洋的脸上带出些自己都不知道的激动,方才那一股香气,好熟悉。

…………

在沈秋檀的心急火燎中,他们终于看见了沈家的大门。

车速却忽然慢了下来,沈秋檀掀开帘子,就见另一处还有一辆马车要驶入沈家,看马车外面挂着的红珊瑚宝坠,这里面坐着的不是祖父便是祖母了。再一看马车外立着的几个管事,里面坐的是谁,便不言自明了。

沈家一共有四辆马车,只有一辆坠了宝珠和珊瑚,是用来充门面的。

寻常也只有老侯爷和老夫人可以坐。

余下三辆,用料和制式都一模一样,她和小杨氏出门,坐的便是这样的马车。

沈秋檀一咬牙,对望山道:“冲过去!”

望山有些迟疑:“姑娘何事这般焦急,不如等个片刻。”

“冲过去!”沈秋檀不是不想等,是等不了:“冲过去,直接回沉香居!快!”

“好!听姑娘的!”

如此一来,望山知道沈秋檀必然是有极其紧要的事,当即勒紧马绳,一扬鞭子,就跟在另一辆马车前头进了沈府,这还不算,本来马车应该直接停会外院的马厩,却见望山驾着马车快速的冲进了内院……

“你等等!”门房刚喊了一句,便见又有一辆马车进了府,他连忙去帮车夫停车。

而老侯爷已经在门房的搀扶下下了车,一脸阴沉的问道:“前面车里坐的是谁?”

门房不敢隐瞒:“看那驾车的,应该是九姑娘。”

老侯爷冷哼一声,进了内院。

小九这般横冲直闯,果然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沈秋檀看见了沉香居的大门,不管已经被熏得睡过去的木香,自己灵活的跳了马车,更来不及对望山招呼,只对迎上来的白芷和红豆道:“去,告诉祖父,我方才冲撞了他老人家,愿意禁足半月,以示惩罚!”

说完,便一溜烟儿的上了二楼,将自己闺房的门一关,对追上来的白芷道:“课先停了,这些日子,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房门一步!”

第八十一章 怎么又是她

白芷和红豆对视一眼,红豆立即去了延年院,而白芷一脸的欲言又止,还是贴在门口问道:“姑娘,木香呢?您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请个大夫来?”

“不必了,你约束好其他人,不要叫她们上了楼。”

沈秋檀将门一关,摘了帷帽,扯了衣裳,已经缩进了被褥里。

前两次变身相隔不过月余,但自从回府之后都过去了两个多月,她还以为近期不会变身,或者今后都不再变身了呢,没成想又是这么的突然,每次都令她猝不及防。

如此一来,两家铺子的开张恐怕都要延期了,也不知唐、魏两位姨母会不会多想。

但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

…………

齐王懒散的靠在白虎皮的软塌上,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王爷。”

两名黑衣护卫单膝跪地。

齐王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如何?”

“那马车向着沈家去了,就是没落的靖平侯府那个沈家,车里坐着的是沈九姑娘。”

“怎么又是沈家?”还又是那位沈九姑娘。

护卫道:“是,那马车一路疾奔,入府的时候听说还冲撞了沈老侯爷的马车。”

齐王眸色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慢悠悠的道:“派几个人盯着沈家,特别是那位沈九姑娘。”

护卫眉头一皱。

“嗯?不方便?”

那护卫忙道:“不是,属下几个追查那马车主人的时候,意外发现还有两伙人也隐在暗处,跟着那位沈九姑娘,不知道是监视还是保护。”

一个孤女,会值得谁保护?可同样的,也不值得监视。

除非,她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齐王坐了起来,在房中转了几圈,慢悠悠的道:“既如此,多我们一个不多,你叫跟着的人警醒着些,别被人发现了。”

“是!”

…………

沈秋檀不仅关了门,也闭了窗。

这回的香味来的异常浓郁,身上的破碎挤压感也更加强烈,疼痛自不必说。

可时间却是最长的一次。

从午时进府,到如今夜半,竟然还没有完成变身的过程。

沈秋檀浑身发抖,不仅是疼,还是冷,她将柜子里的备用被子全部找了出来,将自己包了个密不透风。

门口红豆和白芷守着,至于木香正懊悔自己怎么在车上就睡着了,此时正在自我思过。

门外传来小声的交谈声,沈秋檀五感敏锐,一下子便听到是白芷和红豆两个丫鬟。

沈秋檀叹一口气,自己这样,不仅会惹人怀疑,还会惹亲近之人的担心,想了想,她便沉声道:“你们给我准备些月事带来,再送壶热水在门口。”

姑娘竟还没睡?两个丫头忙去准备。

原来姑娘是来了月事,难怪刚才形色匆匆,脸色也不太好看。

“姑娘真的不需要请个大夫么?”红豆将热水放在门口。来月事对女孩子家可不是小事,看姑娘忍到现在,定是不大好受的。

“我自己便是半个大夫,那些庸医还不一定如我厉害呢!将东西放下,你们且自去休息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

红豆想起之前自家姑娘诊断惊风时候的成竹在胸,尽管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还是拉着白芷一起退了下去。

临走时还嘟囔了一句:“姑娘现在用的香,可真好闻。”

…………

第二日,老杨氏便听说沈秋檀是来了月事,因着是第一次,正在房里躲羞呢。

她冷笑出声,听说昨日回来老侯爷便重罚了沈秋檀的那个车夫,足足打了四十大板,刚想发作沈秋檀,便有红豆亲去请罪,说是要自罚禁足。

老侯爷便只得轻轻放下。

今日听说孙女来了月事,怕是更不会处罚辰香居了。

不过那小丫头不说,自己便当做不知吧,毕竟自己还在禁足之中。来月事,还是初潮,一旦弄不好就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呵呵,想想还真是没娘的孩子活该死的早!

她吩咐身边的婆子:“去,告诉慧语堂,既然给九姑娘禁足,便要修身养性,叫她每日抄十遍《女戒》来。”

“老夫人,这每日十遍是不是多了点儿?”那婆子姓洪,因为上回教养嬷嬷的事连婆子被惩治了,才轮得到她到了老杨氏跟前。

“嗯?”老杨氏细眉一挑,洪婆子惧她威仪连忙称是,匆匆去了慧语堂传信儿。

恰在这时,小杨氏走了进来。

“姑母。”

“嗯,可服了那药了?”

不说还好,一说小杨氏又红了眼睛,默默的点了点头:“昨日夜里,我便给棋娘灌了下去,她以为只是寻常补药,才肯喝,没想到半夜里,腹中下坠,落了一大滩血水来。”

“唉……”沈家的女儿来月事普遍偏早,双胞胎便是在十一岁的时候来的月事,要不然也不会怀了身孕。老杨氏叹一口气:“既如此,便好好的养着吧,等解了禁足,她也大了,我再想法子给她寻一门亲事。此事,便算是过去了。”

“是……可是棋娘还在怨我,她比槿娘聪明,见了那滩血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到现在还嚷着要我赔她孩子!我这心啊,就像刀扎的一样疼。”

…………

沈秋檀现在也是浑身疼,疼的就快要失去意识了。

汗水将身上的衣裳连同被子一起浸湿了,她冷的牙齿大颤,只拉耸着眼皮等待着天亮,也不知这回会变成什么样子,最好变个会隐身的,好方便她行事。

她很期待变身后的特殊能力,但变身的过程着实痛苦,这一次变身的时间又特别漫长,眼看天就要亮了,沈秋檀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

不过,倒是没觉得多饿,想来不会变大胃王了。

她咬着唇,回忆着经历的那些美好。

比如爷爷给她煲粥,奶奶给她梳头,还有更小的时候,妈妈给她戴上紫檀葫芦,告诉她这是传家的宝贝,爸爸给她设计的珠宝和衣服,可惜她什么都没能带来,连传家宝也给弄丢了。

寂静的夜里,除了她的牙齿打颤声什么都没有,对亲人的思念更是洪水一般,想要将她淹没,她开始想吃过的美食,看过的电影,今生死去的爹娘,还有小长桢……

终于,楼下传来一阵窸窣,想来是丫鬟们都起来了。

沈秋檀丢掉不知第几条晕湿的被子,刚换了一条新的,忽然眼睛一花,失去了意识。

第八十二章 双体只一魂(药剂师番外)

碧蓝澄净的天空,脚下绿草茵茵,连风都温软舒缓,明明没看到太阳,但四周一片光明。

是做梦了呀?

可眼前景色再好,沈秋檀还是着急挣脱。

天亮了,丫头们会来送早膳的,自己可不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快醒来!

沈秋檀告诉自己,然后一转眼就发现湿漉漉的自己,回到了卧室的床上。

她嘴唇干的厉害,许是流汗太多,有些脱力。

匆匆忙忙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没变身?还有刚才那是那里?是在梦中?

这搞了一天一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打开窗户,残留的浓香渐渐散了出去,这才打开房门,喊了声:“备水,我要沐浴。”

老侯爷罚了赶车的望山,是因着这个沈家还是讲究尊卑长幼的,却没有处罚木香,此刻听见沈秋檀要水,她连忙去小厨房打来了热水,也不用别人帮忙,便直接拎着水进了沈秋檀的卧房。

“姑娘,您这脸色也太差了些,真的不用请大夫么?”

原本的沈秋檀面色红润,连菱唇都是不点而朱,但此刻她一脸煞白,白中还透着些乌青之色,好像是所有的精力都耗光了一般,看着十分萎靡。

沈秋檀摆摆手:“不用,已经好多了,你们把被褥收拾一些,再给我倒杯红糖水来。”

白芷去倒水,红豆去收拾被褥,才发现床褥已经湿的透透的。还有,并没有发现换下来的月事带,莫非是姑娘怕羞,已经收拾了去?

沈秋檀自己脱了衣裳,钻进了浴桶之中,待接过白芷的热水,喝了两口,才觉得好受了些。

折腾了一夜,她觉得她已经去了半条命,就算力气再大,现在却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白芷看着慢慢喝水,浑身虚弱的沈秋檀,小声道:“姑娘,红糖珍贵,厨房说是没有了,要不要让木香去买些来?”

其实,她去厨房的时候,恰好看到四房的翡翠拎了一大包红糖走出来,可到了她去讨红糖,就变成了没有……只是这话是断然不敢同沈秋檀说的。

她看得出,她们姑娘这月事来的有些凶险,现在看上去整个人都筋疲力尽的,何苦再说这些事让她心里不痛快。

沈秋檀还在想这次为何折腾了一夜,却没有变身,并没有察觉到白芷神色的异样,她疲倦的摆摆手:“都下去吧,把门关好。”

两个丫鬟退了下去,心情都有些沉重。

再不济也是个侯府,连红糖水都没有?

“我们要不要找乔管事买些红糖来?”红豆提议,沈府如今这模样,无论是求二夫人还是老夫人,都是没用的。

白芷想了想,点了点头:“最好抓些药来。”

沈秋檀将一壶水都喝光,贪婪的汲取着热水的温暖,许是撑了一夜精神耗尽,她此刻只觉神疲力乏,头在浴桶壁上微微一靠,便睡着了。

梦中朦朦胧胧,四周看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露出了一个身着紫衣的女人背影,接着一个丰神俊朗、英武不凡的男人也出现了。

那个女人背对着沈秋檀,那男人确实正对着,沈秋檀回顾前生今生,似乎还还没见过这般不凡的男人。他穿着金色的衣裳,潇洒又霸气,肩宽腿长,如同刀裁的脸上星眉剑目,行动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仪,不像是活人,反倒像是天神下凡。

接着,便见那男人垂了眉,有些不好意思的哄那紫衣女人道:“阿紫,你别生气。”

那女人没有说话,男人又道:“你知道,自从我在那桑青镇得到了那块时空碎片,又习了这一身的炼器本领,便想给你炼制个芥子空间出来,因为这是第一个,才不小心失误了……”

“你这失误已经欠下了因果!”那女人向前走了一步,行动间那衣裳层层叠叠、深紫浅紫,便如那重瓣的鸢尾花,缓缓绽放,那声音更似珠落玉盘,泠泠清音,不似凡人。

“确实是我的不是。万事阴阳相济,我炼制那介子空间也是这般,谁知在最后关头,这阴阳二极竟然相斥,又因那块时空碎片的牵引,去了两个不同的时空……不过,也不是不可弥补。”

“哦?可以弥补?”女人的态度转变,声音也有些喜悦,似乎很为男人高兴。

男人微微一笑,好似冰雪初融,阳光普照:“那阳极是无碍的,随身带着还能强身健体,但那阴极佩戴久了,或会早夭。”

“如此,我们只要找到阴极,让那人免了早夭的命运便可么?”

男人摇摇头:“我已经找到了阴极阳极的所在,那阴极如今的主人已经是命不久矣,不过说来也巧,她与阳极的主人本是一个,只是一个神魂,两具躯体,不在同一个时空而已。”

“还有这等巧事?”女人诧异道:“如此说来,倒像是早有因缘际会。”

只听说过一体双魂,还未曾听说过双体同魂的。

男人点点头:“两个身体年龄差着十岁,但确确实实是只有一个神魂。”

见女人面色缓和,他又道:“事不宜迟,我去将那阴极的魂魄引入阳极主人的躯体之中,也便算还了这因果。”

女人却摇摇头:“哪有这般容易?若是阴阳二极聚首,不会再分离么?会不会伤了它现下的主人?还有这介子空间,你又预备如何处置?”

“阿紫且放心,那阳极的丫头并非寻常血脉,虽然不能同你我一般寻仙入道,却也是有些天赋神通的。她这血脉恰好能缓和了本来相斥的阴阳两级,我这芥子空间也只能认她一个主人了。”

“如此……倒像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女人沉吟道:“那事不宜迟,你快去将那阴极主人的神魂引来归位。还有那芥子空间里的灵气也要早早抽空了。”

天道自有其规则,那阳极的主人本身血脉不凡,若是再得了有灵气的芥子空间,那这世道怕是都要乱了,不如将灵气等宝物一概收走,权且给那丫头当个移动的仓库吧。

第八十三章 因果有相还(新年加更)

沈秋檀一阵迷迷糊糊,终于睁开了眼睛。

刚一睁开眼睛,不由吓得后退一步。

原来,她此刻不是躺在她的浴桶里,而是躺在之前所见的那片蓝天之下碧草之上,不仅如此,那个只听过声音、没见过容貌的女人就在她的面前。

“这是哪里?你是谁?我是在做梦么?这是梦中梦?”

那女人转过头来,冲着沈秋檀微露笑意。

沈秋檀一动不动,世间如何会有这般容貌的女人?一双波光滟潋的桃花眸,清艳无双,偏偏嘴角微微一勾,那笑容便如春风一般吹进了她的心里。

“你是人是仙?”

那女人走近了两步:“方才你大致知道了,因我那老友的失误,害你一世早夭,如今我们尽力弥补,将你带来另外的时空,又将这……‘空间’送给你,你可愿谅解我那老友?”

沈秋檀看这远处的山川湖泊,还有近处的开阔平原,又想起她几乎没有任何牵挂的前世,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原谅你们。”

此言一出,那美丽的女人紧绷的身体就是一松,沈秋檀想,或许是他们口中的因果终于还上了。

女人摸摸沈秋檀的脸:“你是个好孩子,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这里留了一株五色椒,可助你调理身体。”

“多谢这位……仙子姐姐。”

不知为何,沈秋檀不但不怀疑她的话,心里也没有多少惧怕,她觉得这人不会害她。

“哈,多少年没人叫我姐姐了。”那女人高兴的笑了起来,本就艳丽天成的脸更加耀眼:“你这个时空已经没了灵气的存在,因着阴阳二极重聚,才激发了你的血脉之力,你能变猫和兔子不假,但每次变身汲取消耗的都是你自身的能量,便是如今空间的开启也是如此。但你只是凡人之躯,如此几回弄不好就会精力耗尽而死,那五色椒可以给你做能量补给,但你绝对不能给旁人服用,便是你将来有了孩子也不行。你可能答应我?”

沈秋檀点点头。

“另外,万千世界载万千事物,我不能多干涉你,但你自己可以找遍这天下香材,为你所用,用好了,这些都会是你变身获得异能的能量。而你掌握了异能,更要学会约束自己,而不是用异能去杀戮,否则我便是拼着被天道法则惩罚的恶果,也会亲自收拾了你!”

那女人说的十分认真,甚至隐含警告,沈秋檀知晓其中利害立即郑重的道:“是!姐姐放心,我不会的!”

“阿紫,好了么?”之前见过的那个男人穿着浅金色长袍,腾云而来,紫衣女人又拍拍沈秋檀的手:“小丫头多保重。”

说完便腾云直上,与那金袍男子汇合在一起,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沈秋檀噗通一声躺在了草地上,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围。

那两人说什么把这里的灵气抽空了,可空气明明清新的很,还说这里不过是个移动的仓库,很是瞧不上,可这里好大啊,做仓库真是太大材小用了。

她揉揉眼睛,心想,这么好的事会让自己碰上么?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这不过只是个梦?

她念叨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直到下一瞬,她清醒的回到了浴桶之中,且浴桶中的水还是温热的之后,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

她匆匆忙忙的出了浴桶,换好了衣裳,心里又念叨着,我要进空间。

下一瞬,她双脚便又踩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不远处,有一株半人多高的花椒树,其上开满了五颜六色、光彩夺目的小花,想必,这便是那位神仙姐姐口中的五色椒了,原来是花椒,而非辣椒。

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成熟。

沈秋檀美滋滋的想将空间探索一番,可身体实在是疲倦,便不舍的出空间,倒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一直到了夜幕低垂,华灯初上,白芷和红豆两个见送来的饭纹丝未动,才有些忐忑的叫醒了沈秋檀,沈秋檀一下子坐了起来,接着脸色一板:“我说不让人上二楼,也包括你们,这回是第一回,我且容你们一次,若是再有下次,立即贬了你们去做三等。”

两个丫鬟脸色一白,沈秋檀明知是她们担心自己,却依旧不假辞色。

若是自己变身了,这两个丫鬟进了自己的卧房,定然会发现变了身的自己,这一回是幸运没有变身,但下一回呢?沈秋檀不敢心存侥幸,索性早些给她们立下规矩。

“好了,既如此,将这些残羹冷炙收走,再去厨房打些热的来。”

“是!”

这一回,去的是红豆,待红豆将饭摆好,沈秋檀一下子就变了脸。

原来无论如何,吃的总算还都是过得去,毕竟这个时候无非也是一些煮菜蒸糕之类,味道她从来不挑,只求吃饱。但红豆这回拎回来的菜卖相极差,有一碟子青菜里面还混入了一块被人啃过的鸡骨头,一桌子都是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

白芷想起之前去厨房要红糖的事情,便有些忍不住了:“简直是欺人太甚,这如何能给姑娘吃?”

沈秋檀冷哼一声,吩咐红豆:“收拾了,给祖父送过去!”

又给了白芷二两银子:“你去办两桌席面来,余下的钱去生药铺子看看,买些多少花椒、陈皮和小茴香来。”

“要买多少?”

“能买多少买多少,不留余钱。”

白芷和红豆走了,山楂和木香小心的立在一旁,沈秋檀叫了木香来问,才知道因着她的横冲直闯,望山足足挨了四十大板,她便又拿出十两银子给木香:“买些药膏给望山叔送过去!”

“这如何使得?”木香知道沈秋檀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何况她知道望山已经是上了药的。

沈秋檀却坚持,木香只好收了下来。

对沈秋檀来说,买香料是用来补充能量的,望山因着他送了半条命,更不能不管。

这一夜,沉香居内灯火通明,沈秋檀自己吃了一整桌饭菜,其余一整桌赏给了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她自己都被厨房额外“关照”了,伺候她的丫鬟吃的只有更糟糕。

沈秋檀想,等过了这一阵,自己有了钱,一定要把院子里的小厨房利用起来。

第八十四章 去问问世子

京城东南,整片的肥沃之地,都是昌寿大长公主的庄子。

从过了年,她便带着自己的护卫和婢女住在了庄子上,隆庆长公主羡慕她,更贪恋京城的繁华锦绣,但昌寿大长公主却似更喜欢乡间的野趣。

一名黑衣暗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跪在昌寿跟前,一条一条的禀报着:

比如,府里国公爷萧禹又收了几个鲜嫩的妾氏;比如世子爷的未婚妻,高家那位二姑娘,近日里又吃了哪些药;比如世子爷在济北又做了些什么,遇到了几次行刺;比如明珠郡主又拆了谁家的房子;比如赵王最近多了哪些谋士;比如大太监裘元振又借着鲁王的名义,收受了多少贿赂;比如病秧子齐王又请了几次太医;比如今上又收集了多少奇珍异宝予那位何贵妃;比如沈家那位姑娘十天前急匆匆冲回沈家,至今未出家门……

一桩桩,一件件,似乎南辕北辙,和这位大长公主不一定都有关系,但她却没有打断暗卫的话,听说自己的夫君萧禹这半年来只收了两房妾氏,她甚至还有些诧异:“怎么只收了两房,难道近来没有娇嫩的小娘子么?”

一副要为亲自为驸马选侍妾的架势。

那暗卫哪里敢接话。

半晌,大长公主幽幽的道:“也不知道季青对沈家那个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竟然叫我们暗中保护着,一个十岁出头的黄毛丫头,能知道什么?”

她并不认为沈晏沣会将那般要紧的事,告诉自己不过十岁的闺女,若是告诉了,恐怕就是咒自己的闺女早死了。

暗卫听她提起沈家那丫头,脸上有些犹犹豫豫。

昌寿大长公主眼波一扫,问道:“何事吞吞吐吐?”

“这……是李顺和李利执行任务受了伤,便去世子给我们开的药铺子拿药,结果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前两日,那沈家有个妇人恰巧去咱们的铺子拿了一副堕胎药,还说要给没长成的孩子吃,属下想了想,沈家还没长成的孩子恐怕就是那位九姑娘……不知她腹中的孩子是……”

他们这一波人的职责是保护,所以只是默默的和沈秋檀保持着距离,只要她无性命之忧,便不敢轻易泄露身份。所以他还真不知道那位姑娘是什么月事还是年事的,只知道原本一天都要看上三五回弟弟的沈就姑娘已经有十来天没有出过沉香居,听说女人小产了,也要做小月子的。

而那拿药的人坐的马车似乎就是沈九姑娘的那一辆。

大长公主神色一厉:“可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暂时不曾。”

“以后也不能有任何风声。”四郎还没娶妻,可不能让捕风捉影给旁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是。”

“给世子送消息的时候顺便问问。”

暗卫领命而去,他自己其实心里没底,长公主这个“问问”是问什么?不会问那位沈九姑娘打掉的孩子是不是世子爷的吧?

…………

沈秋檀每日窝在沉香居里吃花椒,抄《女戒》,等吃了十来斤花椒和小茴香,又喝了不知多少陈皮水之后,十五日也到了。

她虽然没有真的来月事,但动静闹得不小,不过除了大房姚氏差人送了些软布和干红枣之外,其他人都装作不知道,如今沈秋檀的禁足解了,她便也连样子都懒得装,直接换好衣服去看了望山。

伤筋动骨一百天,原来双胞胎不过挨了三十板子就险些丢了性命,望山足足挨了四十大板,伤势可想而知不会轻松,沈秋檀只能将这些仇恨都默默记在心里。

…………

自从那日她将一些残羹冷炙送到老国公爷的案上,王氏受了一遭痛斥,往后十数日,沈秋檀的饮食也恢复了正常。

这半个月来,她靠着每日吞花椒竟也恢复了血色,虽然还比不上以往红润,却总归没有那么难看了。还有一些吃不完的花椒,则被她种进了空间之中,不仅如此,她还悄悄从花园中移栽了几株花木进去。

目前倒是不死不活,看不出来长势。

沈秋檀也不急,如今空间的使用她已经掌握了,比如手掌握住一样东西,心中念着送进空间,只需一瞬,那东西便会完好无损的进入空间,确实是样了不得的神通,更是个巨大的仓库。

如此一来,沈秋檀更加急切的想要找回陈氏的嫁妆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娘的嫁妆,她手头不仅能宽裕些,或许能改变下如今在沈家的处境。

…………

第二日,沈秋檀带着白芷和木香,找了个车夫便出了沈府。

自那日望山回来受了处罚,王氏似乎才想起来乔山和望山这两个人,不仅望山被惩治了,连乔山也被她找了个由头,打发到了外地去,以为这便能彻底断了沈秋檀的臂膀。

沈秋檀叫车夫去唐家,那车夫脸上犹犹豫豫,木香拿着铁锤盯着他,他才冷汗淋漓的驾车出了府,门房见了,立即拐进了内院,不知是报给老杨氏还是王氏知道了。

沈秋檀也不管,如今已经进了六月了,两个铺子的开张再也等不得了,想必两位伯母也该着急了。

结果那马车刚出了朱雀街,就被人拦了下来,那车夫呵斥道:“青天白日,何故拦我沈家马车!”虽然沈家在权贵之中算不得什么,但拦路的这个小厮看上去不过个平头百姓,压一压还是可以的。

那小厮忽然跪下:“敢问车中坐的可是沈家九姑娘?”

“嗯?你是何人?如何得知?”

马车里的沈秋檀心里一紧。

那小厮却跪了下去:“果然是我们表姑娘!姑娘,我是老爷派来的!”

沈秋檀越听越糊涂,见左右没什么人,索性掀开了帘子问道:“你家老爷是哪个?”

那小厮自打嘴巴:“瞧我这张嘴,老爷是姑娘的舅舅啊!老爷一直惦记着姑娘,已经命小人送了两次信了,只是不知为何,姑娘一次回信也没有,小的这才想出这府外拦路的主意。”

竟然是舅舅!

舅舅已经给自己回过信了么?沈秋檀心中一喜,口中却道:“可有证据?”

“这是老爷给表姑娘的信,上头有老爷的印章。”他看了看那个车夫,又道:“表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八十五章 太平的沈家

沈秋檀让木香找了间茶肆,又给了那车夫二两银,封了嘴,才带着那小厮进了茶肆的雅间。

主仆几个,没一个会煮茶的,现下,也没人有心情吃茶。

沈秋檀抖开信纸,才知之前舅舅给她的回信早都到了沈家,只是没有到她手中而已。她刚学会写字,便用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给远在广陵的舅舅写了一封信,委婉询问母亲的嫁妆单子,至今已三个多月过去,还以为舅舅不会给她回信了,到如今才知道这中间有这么多波折。

而且,这是第二封信,也不知第一封是落在了王氏、老杨氏,还是她那位好祖父的手里。

“表姑娘,老爷说叫你不要着急,嫁妆单子事关重大,他过了三伏天便会启程往京城来,还请表姑娘再等些时日。”

沈秋檀眸色亮了亮,舅舅竟然要来京城?

那小厮看看木香,木香拎着铁锤并不预备离开,白芷已经守在门口了,若是这不知哪里来的小子再对姑娘动武可如何是好?

那小厮见魁梧的木香纹丝不动,便干笑两声:“小的叫陈壮儿,小人母亲曾经还是……”

沈秋檀将信收好:“还是什么?”

“表姑年有所不知,我母亲曾经是大姑奶奶的奶娘。”说完又将三张卖身契给了沈秋檀:“小人这条命,今后也是姑娘的了!同我一起来京城的,还有另外两人,若是外面有什么事,姑娘着人吩咐一声便是了。”

沈秋檀看着手里的三张卖身契,写清楚了姓名、哪里人士、主家由陈德润变到了沈秋檀的名下,还盖了广陵府的府印,再错不了的。

按大宁律,男女过了十岁便可有自己的产业和奴仆。

没想到一面都没见过的舅舅竟然为她考虑这许多,沈秋檀心中一片妥帖。

“我最近确实需要用人,你们几个,可有会算账的?或者能替我找一个来?”乔山叔被打发到了外地,她急缺一个酒坊的掌柜,原本去唐家就是为了敲定这件事,如今看来,倒是可以省了。

陈壮儿一拍胸脯:“姑娘何必舍近求远?咱们陈家谁人不会算盘,姑娘若是信得过,便让壮儿给姑娘当这个掌柜!”

“如此甚好!”

沈秋檀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的解决了,便又问了这陈壮儿诸如“广陵那边如何,舅老爷身体可好,家里还有哪些人,还有他们几人是如何进京,如今又安置在哪里”一类的问题。

而后,沈秋檀叫木香带着陈壮儿去金罍坊认门,又将刚写好的两封信给了陈壮儿,命她给唐、魏两位夫人送去,自己却吩咐那车夫去了西市。

那车夫收了沈秋檀的银子,一路上赶车都更有力气了些,沈秋檀说去西市,他连问都不问。

西市不如东市开阔,但形形色色的市井小民更多,沈秋檀又买了些花椒、丁香,并一些好养活的花果种子,然后才大包小包的回了沈府。

及至进了沈府,发现今日的沈府竟有些热闹。

红豆匆匆来报,说是二夫人王氏的哥哥高升了,由原本的中州刺史,进了兵部任侍郎。虽说中州刺史和中书侍郎都是正四品官,但却由原来贫瘠之地的地方官变成了权利核心的京官,还是兵部这等机密部门,这内里是确确实实的高升了。

“姑娘,我们要不要去慧语堂请个安,听说现在大夫人带着六姑娘,四夫人带着七姑娘都在慧语堂。”

沈秋檀本来换了家常的衣裳,预备去看小长桢,闻言不由道:“已经撕破了脸,何必做面上的安宁?”她现在只想先把乔山叔给调回来。

红豆有些无奈,可也知道沈秋檀的脾气,只好忍住不再劝,没想到慧语堂却来了个小丫头,说是二夫人有请。

如此,沈秋檀倒是不好不去了。

…………

慧语堂外,高高矮矮的月季已经打了花苞,一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脸上都透着喜气。

沈秋檀知道,她这位二伯娘是水涨船高、神清气爽了。

慧语堂内,笑语不断,小杨氏原来还瞧不上这位嫂嫂,但没想到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都不用三十年,只有十年,她这位二嫂不仅有了嫡子,掌了管家的权柄,连娘家都愈发的得势了。

倒是自己,本来疼的如同眼珠子般的一对双胞胎,竟出了这等事,至今,更是连个嫡子都没有……

沈秋檀与众人见了礼,王氏笑眯眯的叫她起身,好似一个月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沈秋檀挨着沈秋桐坐了,就发现对面的沈秋槿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王太后虽然禁了双胞胎的足,却只是不允许她们出沈府而已,她们在府中还是自由的。

见沈秋檀望着自己,沈秋槿忽然笑了:“两个月不见,九妹妹又好看了不少。”

众人一惊,没想到一直不言不语的沈秋槿竟然开口说话了。

“不过是长胖了些,难为七姐姐还惦记着。”沈秋檀道。

小杨氏今时今日仍不待见沈秋檀,可自己性格大变的女儿愿意搭话,她总不至于再唱反调。

王氏笑眯眯的道:“前几日给你们裁了新衣裳,可都合适?你们祖父祖母已经发下话来,姑娘们年纪大了,也该打扮起来了,过两日伯娘带着你们去宝泰银楼,每人再添两件首饰!”

沈秋桐眉开眼笑,便是向来羞涩的沈秋梅也露了笑颜,沈秋檀跟着一起道了谢,沈秋槿忽然道:“二伯娘我不能出府,但这首饰可别落了我的,我要一对蝴蝶簪!”

蝴蝶簪是宝泰银楼的招牌首饰,做工细致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价格自然也不菲,小杨氏有些紧张的望着王氏,王氏痛快的答应了。

“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秋梅和我大弟弟家的淑惠一般年纪,淑惠都定亲了,咱们的女孩子也确实该打扮起来了。”

沈秋梅不知嫡母这么就提了自己,只羞的脸都红了。

自从上回赏春宴回来,是有几家京郊乡绅,并小官小吏来问沈秋梅,可沈晏海嫌弃那些不是官职太低,便是家底太薄,一个也没有答应,沈秋梅生在七月里,这眼看着又要长一岁年纪,亲事确实该定了。

姚氏笑眯眯的看着众人言笑晏晏,没有说话。

春光换了炎夏,九侄女都与二弟妹化干戈为玉帛,这个沈家,可真是越来越“太平”了。

第八十六章 终于开张了

六月初二,宜开市。

带了些热意的风徐徐吹来,金罍坊上行人悠悠,忽闻一处起了喧天锣鼓声。

看客们以为是杂耍卖艺的跑错了场子,却见锣鼓中间搭了一座矮台,台上站了个彪形大汉,大汉手里提了两个巨大的酒坛子,矮台上还一字拍开了摆了十来个这般大的酒坛子。

“这是做甚?”

“要卖酒?还是要杂耍?”

“是知道的呢!”

……

周围议论纷纷,一片嘈切,却见那大汉一把拍开了其中一个酒坛子的泥封,霎时,一阵酒香便飘了出来。

那大汉举起酒坛,灌了一口,嘴里满意的啧啧两声,一把将酒坛子摔碎在地。

“啪塔”一声,那酒坛子碎的彻底,酒香却肆无忌谈的传了出来。

“今日是陈酿坊第一届‘以酒会友’大会,在下朱四五,是个游侠儿,一生饮酒无数,昨日尝了这陈酿坊的佳酿,愿意替酒坊来做这品酒的第一人,不知台下还有哪位,愿意与朱某同之?”

台下议论翁翁,竟然还有免费喝酒这等好事?

原本他们也不过看个热闹,可刚才杂碎的那坛子酒的香气着实勾人,便有人问道:“这酒多少钱一坛?我若是上去,确定不收钱也能喝的?”

朱四五大笑一声:“自然确定,只要公平品鉴,这酒便随便喝,只是这就烈的很,朱某最多不过能饮一坛,不知这位兄弟能喝多少了!”

金罍坊上全是大小酒坊,没事来这里闲逛的自然也都是找酒喝的,听闻这上台喝酒便不要钱,立时就有三五人登了台。

伙计又开了一坛子酒,将大海碗倒满,众人才看清这酒与别个不同,竟是没有半分浑浊,清的如同那清水一般。

这能有味道么?别是白开水勾兑的吧?

朱四五不言语,却率先拿起一碗,尝了一口,赞叹一声,接着一饮而尽。

其余几个有样学样,待一口酒入喉,立时就觉得自己的喉咙烧了起来。他们生平也是饮酒无数,有的绿酒甚至还带着些甜意,怎么也没想到这如同清水一般的酒竟然这么烧人。

“痛快!”朱四五一碗早喝了个干净,如今已经在喝第二碗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其他人见状也忙将碗中酒饮尽,口中啧啧有声,伙计立即给倒了第二碗,还道:“这酒烈的很,郎君们还请慢着些喝,今日陈酿坊开张,所有酒品买一送一,先尝后买!”

人群鼓噪了起来,又有十来人涌上了矮台,再去看先前几个喝酒的人,各个面带红晕,显然已经醉得不清了,可嘴里还嚷着:“好酒、好酒……再来一碗!”

不算大的矮台上迅速挤满了人。

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骑着骏马,停了下来。

陈壮儿按照沈秋檀的吩咐,原本只想开张弄出点儿动静来,吸引的无非也是些稍有薄财的殷实人家,但见这几位的华服宝马,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几位小郎君,可是要品酒?”

“酒香倒是有的,但这种喝法,真是糟蹋。”为首的那人没有说话,反倒是他身后的一个少年郎开口了。

“小晟可是喜欢?”为首那人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长了一张圆圆的白净面庞,但看面相并不像是狠厉之辈。

陈壮儿便抱了两坛子酒来:“这两坛子酒孝敬诸位郎君,若是觉得尚可,还请郎君们今后多多光顾!”

自有随从上前接酒,既然是送的,他们倒也真的没给钱。而是直接抱了酒,打马远去。

陈壮儿前些天就尝过这酒,如今见台子上这些人只喝不买,不禁有些心疼,可沈秋檀的话他不敢不听,只笑着脸,又回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姑娘说“窄巷深处无人知”,少不得要自己做些噱头。

…………

繁华的东市行人如织,宝泰银楼旁边开了一家胭脂铺子。

铺面不大,买的种类也单一,但不知为何排队的人竟有数十人之多,看他们的穿着,有的是为自己买,大多数则是家中仆人为主母并姑娘们买。

沈秋檀戴着帷帽,听女伙计们与前来试色的女眷们的耐心讲解,看着排的长长的队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开始,这里面有一多半是唐夫人和魏夫人提前打过广告的,那些排队的男仆多半来自于此,但到了后来,更多的还是听说新店开张,买一送一,先试后买来的。

而且,看着有人排队,总免不了好奇的,这一问,又有不少人跟着排队。

店门口,两个男伙计负责秩序维护,每一盏茶的时间只允许进来十人。店内,四个女伙计负责讲解,话术都是沈秋檀之前培训好的,她们的职责是帮助进来的这十人试色。

面脂共有两种,用椭圆的细瓷盒子装了,一为粉色系,半哑光质地;一为橘色系,带细闪,日光灯光下会泛着金色光芒;口脂则有四种颜色,除了正红色外,还有玫红、浅粉、橘色三色,质地滋润丝滑。已经改良过,半点儿酒精也无。

此外,还有一个掌柜负责结账,并一个手脚麻利的男伙计负责打包。

面脂三两银子一盒,口脂二两银子一支,若是需要包装送礼,再加四百文到一两银不等还可以有款式、级别不同的包装。

因为今日开张,所有面脂和口脂不仅买一送一,还额外附送熏了蔷薇花味道的硬纸花笺,送完即止。且,所有产品也是售完即止,从明日开始便进行限购,每种颜色的面脂和口脂,每日只限量供应三百份。

如此一来,便是看热闹的人也不少了。

这家的掌柜是原来唐夫人的陪房,当初唐夫人让他跟着沈秋檀,他还不乐意,如今看着排队的结账的女眷们,简直乐的合不拢嘴。

店里的红火,甚至盖过了老字号宝泰银楼。

不少店家开始打听这胭脂铺子的主家,用不了多久便知道这是唐尚书的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合开的;但你要打听这胭脂的秘方,是哪位大家做的,便又不知道了。

第八十七章 我们不差钱

斜对面的馥玉香铺,两个伙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你说,这胭脂真的能比那牛髓的还好?”

“可不是?听说只需要沾上一点点,在脸上晕开,就是那金光闪闪的!而且这价格比牛髓的可便宜了不少,那口脂更是……听说还可以吃呢!”牛髓胭脂,并非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真的呀?说的我都想给我那婆娘买上一盒了,也不知道用上了是个什么样儿……”

两人越说越起劲,好半晌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东家已经进了铺子。

那两人连忙行礼,脸上还挂着些忐忑,刚才的话,可千万别让主家听了去。

刘泠玉扶着徐氏坐下,徐氏接过伙计递上来的茶,问自己越看越乖巧的女儿:“没成想对面那开的竟然是家胭脂铺子,娘已经叫雪影去排队了,等买回来,给我的玉儿试试!”

徐氏说的开心,刘泠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原来还以为是家香铺,要和自己打擂台的,没想到只是家胭脂铺子。

对面那胭脂铺子开的红火,可谁知能红火几日?就算名声打开了,小小的面脂、口脂,也不过小女子的闺中之乐,等不得大雅之堂。

但制香就不一样了。

在大宁,煮茶、焚香、插花、挂画,可是君子四艺,最是文雅不过。只要自己调制的香出名,就不信自己一直籍籍无名。

刘泠玉爱名,沈秋檀求利。

陈韵堂中,看着不到一个时辰就去了一半的库存,沈秋檀的嘴都咧到耳根子了。

请两位姨母提前打广告的提议是她想出来的,也多亏了这些开始来排队的人,两位姨母给她了人,又帮助新店做了“预热”,后续所有的经营便全由沈秋檀负责了。

如此,她如何能不忐忑?

如今看铺子红火,出货量大且快,她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这般,终于对得起两位姨母的信任,也终于有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沈家那些人还不知道这铺子和她有关系,她也不预备让那些人知道。

趁着人多,她悄悄的出了铺子。

天气愈发热了,王氏给赶制的衣裳派上了用场,沈秋檀穿了那套浅杏色的,戴了白纱的帷帽,不知怎的,竟走到了那家晓月木屋。

今时今刻,她才反应过来,这木屋竟然也叫晓月,和她刚穿越来的晓月湖一样。

不过,这个名字寻常的很,许是这木屋的主家名叫晓月。

木香进了门,提着订货的单子去取拿儿童餐椅。这餐椅沈秋檀并没有要求这家额外签订保密协议的,但按照约定的日期,今日里就该好了。

结果,那伙计却说餐椅还未做好,叫木香过两日再来。

木香也是个急脾气:“说好今日便是今日!”

那伙计还想解释,就见刘掌柜笑眯眯的走了过来:“给两位姑娘赔罪了,是我们大师傅近两日染了风寒,这才耽搁了!”

“你们这么大的店面,难不成就一个师傅?”

“这……”刘掌柜心道,我们的师傅是不少,但那个小儿椅的图纸又被殿下瞧上了,殿下瞧上的东西自然只有他来做了,而且他确实也染了病,已经有五六天没来这里了。

“不瞒两位,您这里要做的都是一些较复杂的物件儿,除了我们大师傅还真没人能做!”掌柜挺直了胸脯。

沈秋檀轻嗤一声,那两个不同的蒸馏机是麻烦些,但一张儿童餐椅要简单的多,只她也不预备再起争执,便到:“既是今日不成,改日也可,可刘掌柜务必要给我个准信,这改日要改到何日……你也知,我们女子出门并不那么便利!”

刘掌柜笑得真诚极了,心里却苦极了,这位姑娘的要求其实并没有什么错处,一言九鼎不是白说的,做生意可不就讲究个诚实守信?今日那椅子没按时交付,已经是失了诚信,若是再定不下个准信儿……

可殿下那里,他还真是定不得!

于是,就见他谄媚的对沈秋檀笑着,心里不知道想了什么,但就是不开口。

木香冷哼:“我们姑娘问你话呢!不行就赔钱!”

刘掌柜眼睛一亮,对啊,可以赔钱啊!大不了赔双倍!殿下的店,不差钱!

他搓了搓手,笑眯眯的道:“这位姑娘言之有理!”

“有理个屁!”

刘掌柜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头发花白、弓腰驼背的老头子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壮硕的青年人,青年人面如黑炭,手里拿了一把组装好的木椅,细细一看,可不正是沈秋檀图纸所画。

“哎哟,我的老祖宗,您怎么来了!”刘掌柜亲自去扶那老者。

那老者鼻孔冷哼一声:“我怎么来了?我当然是为了我们殿……大师傅,不能做那不守信之事!”

沈秋檀笑道:“多谢老人家跑这一趟了,也辛苦你们大师傅。”

那个青年人生的孔武有力,进来后将椅子放下,便默不作声的立在老者身后。而老者听了深秋秋檀的道谢,不禁抬眼去往,只是隔着白纱隐约能瞧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儿。

“罢了罢了,小娘子只记得,下回有那好玩的物件,画好图纸直接来我们这里就好!”

沈秋檀点点头,木香把餐椅抱上了马车,两人匆匆上了马车,消失在挤挤挨挨的东市之中。

那老者摸了摸下巴,心道,也不知道这小丫头都是怎么想出来那些怪东西的,偏偏还引起了王爷的兴趣……

今日赶车的还是上回沈秋檀收买的那一个,叫做沈旺,沈秋檀本来还想去酒坊看看,但想起方才所见的老者,便吩咐沈旺直接回了府。

开始他还不觉得如何,刚才上车的一瞬,她突然觉得那老者甚至那个扛椅子的青年人都有些不凡,再仔细一想,那老者头发都白透了,可脸上却光滑无须,还有那声音……

莫非,他是个太监?

什么人家能用得起太?还是这太监已经出了宫,不再是皇宫奴仆?还是原本就是宫里出来的?

沈秋檀觉得事情许是没那么简单,无论是哪一种,恐怕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没办法,那个店恐怕真的只能以后少去了。

第八十八章 数钱又做梦

两家铺子都开张了,生意还不错,沈秋檀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她回了沈府,叫木香将餐椅带回了沉香居,而自己去了锦春堂亲自接了小长桢回来。

将弟弟放在长辈那里图的不过是个名声,亲姐姐接弟弟回来住几天也没什么问题,左右长桢还小,等大了,想这么住都难了。而且这件事,只要征得姚氏的同意便可,也无需再找谁报备。

长桢生在九月底,还差不到四个月就满周岁了。

现在每天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见木香扛着一把长长高高的椅子上来,他兴奋的“噗啊噗啊”,沈秋檀就他抱到餐椅上坐下。

沈秋檀早早的便让白芷做了软垫,是用几块不同颜色的布料拼的,并非大红大绿,但上面的有一只黄澄澄的小肥鸭子,一下子便吸引了小长桢的注意力。如今再看查椅子的表面平整,边角也光滑,即刻就可以用起来。

沈秋檀不懂针凿,但她会画图啊,这些日子她画了不少样子,叫白芷带着山楂做了出来,黑眼圈的熊猫,憨态可掬的小狗,斑斑点点的花兔子,里面塞满了新棉花,又软又可爱,小长桢发现玩的东西竟然这么多,更是抱着不撒手了。

奶娘桃花看着,张嘴道:“原来俺婆婆会缝布老虎,那老虎双眼有神,胖胖呼呼,也好看的很。”

沈秋檀点点头:“可是想家了?”

“俺……没有。”桃花强调,自己的男人不是个东西,说卖就把自己卖了,可孩子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里能不想。

“你们都下去吧!”沈秋檀让左右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桃花和不懂事的小长桢:“你来是签了卖身契的,名分就算是定了的,但我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等长桢再大一些,你家里人若是愿意道府里来讨个生活,我可以将你们都买下。”

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规则,沈秋檀还没那么大力气去过去改变它。

她手里已经握着了一些人的卖身契,这些人可以为她做一些事情,但还远远不够。

她可怜桃花,刚生了孩子不到两个月就被家里人卖了,但这种情况在这个时代比比皆是,她没办法要求别人,她说要买了桂花全家,也不是因为可怜她,而是她还需要用人。

等弟弟大了,也需要个靠得住的小厮,桃花正好也生了个儿子,年龄差不多。

桃花眨眨眼,似乎是不可置信:“姑娘说的可是真的啊!”

若是姑娘的话当真,那他们一家又可以团聚了。

“你照顾好长桢,我自不会亏待你!平日里也警醒些,若是有人想借了你的手做事,你得先过过脑子!别再像之前一样!”

“哎,俺记下了!”

沈秋檀的生活恢复了往常,忙时上课、制香、偷偷习武,闲时带弟弟到院子里玩耍。

沉香居一半邻水,本可以泛舟浅湖之上,只是因为她住了沉香居,那湖反倒无人整治了,如此临着水便成了最容易遭蚊子的地方,不过如今的沈秋檀,调香已经小有所成,取薄荷、香薷、白芷、川芎、艾叶、山奈、泽兰、辛夷等八味,研磨装袋佩戴,便是小儿都可以用的驱蚊香包。

进入六月,雨也多了起来,沈秋檀躲进了卧房,看着乔山悄悄送进来的账本,越看眼睛越亮。

乔山之前被王氏支到了京郊的庄子上,是沈秋檀去求了沈老侯爷,说自己身边无可用之人,沈老侯爷才将人重新调了回来。

那账本是按照沈秋檀的要求做的格式,上面收支清晰,不过开张二十多天,两家铺子都打出了名气,意想不到的是胭脂铺子的收入是酒坊的两倍,虽然这二十天赚的还不能与成本相抵,但给伙计们发月钱,以及购置新的原料投入生产,是足足够的。

而且,若是这般顺利的经营下去,想必到第二个月便可以实现彻底盈利,既收入完全覆盖包括房租、人员、原料采购等所有出项加在一起的费用,到了那个时候,她便可以拿着账本与两位伯母分红啦!

不仅如此,空间里种下的花果大多也已经发芽了,最可喜的是那一株五色椒,已经结了果子,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以采摘食用了。

也不知道神仙姐姐说的对自己有助益,是怎样的助益……

小雨淅淅沥沥,减了夏日的燥意,沈秋檀抱着账本美滋滋的睡着了。

好久没有做梦的她,竟然又做梦了。

梦里是她爹沈晏沣还年轻的样子。

四周有些模糊,沈晏沣对面还坐了个人,他穿着黑色的袍子,声音温润,只是脸叫人看不清楚。

“晏沣,你此去壶口县赴任,千里迢迢,还不知何日能再重聚,且与我满饮此杯!”

沈晏沣站了起来,激动道:“多谢殿下,殿下亦多保重!”

太宗皇帝开国治天下,将大宁分为一十三道,三百六十州,下辖一千余县。这壶口县,是沈晏沣第一个赴任的地方,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荒僻县城的县令。

所以说,后来爹爹当了济北州的刺史,其实很是高升了?

州分下、中、上州,济北物产丰富尤其产粮,是人人皆知的中州,而中州刺史为四品地方官,从一个七品县令,到了四品的中州刺史,短短不到七年的时间,爹爹都是怎么做到的?

沈家明显没什么人,就算有人也不会为爹爹奔走,那会不会是眼前的这位“殿下”?

可今上共有七个儿子,每一个都可称为殿下,具体又会是哪一个呢?

爹爹果然是接触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还有那物,会不会也与这位“殿下”有什么关联?爹爹当真是死于袁贲的造反么?

梦立时醒了,沈秋檀惊坐起来。

袁贲的造反处处透着怪异,爹爹的死也不寻常。

隔壁传来小长桢哼哼唧唧的吃奶声,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沈秋檀却是坐了一夜,她已经回来大半年了,那些人还是如最开始一般紧盯着自己和弟弟么?会不会觉得自己这边没什么苗头,已经渐渐放松了?

第八十九章 谢家两姐妹

第二日,雨丝淅淅沥沥不停。

慈萱堂的丫鬟绿翘来请,说是有亲戚来访,叫沈秋檀换了衣裳去见客。

红豆撑了伞,白芷取来轻薄的月白色斗篷给沈秋檀披了,沈秋檀边走边想,这个时候,莫非是王氏的娘家人进京了?还有,老杨氏的禁足是无期限的,如今这般莫非是已经解了禁足?

待走近了,慈宣堂内有笑声传出来,老杨氏中气十足的笑声特别响亮,看来她心情很是不错。

沈秋檀不过门口略微一站,便见两个丫头伺候着沈秋梅聘聘袅袅的来了,沈秋檀远远的瞧着,只觉得这位五姐姐近来愈发的娇羞妩媚了些。

这个月十九便是沈秋梅的十五岁生辰了,也是她及笄的大日子,在大宁满了十五岁的女子,便可以许嫁成婚了。

“九妹妹,怎么还不进去?”

沈秋檀莞尔一笑:“瞧着像是五姐姐,便在这里等一等。”反正进去了也没什么想见的人。

沈秋梅携了沈秋檀的手,两人同打着一把伞,一起步入了慈萱堂。

“快来,五娘、九娘,快来见见你们两位姨祖母!”老杨氏热情的招呼着,见了沈秋檀也没有变脸,好似之前与沈秋檀的种种只不过是错觉,可想而知心里有多高兴。

沈秋檀与沈秋梅只见老杨氏身边还做了两位老太君,看年纪比老杨氏都要大上不少,一位穿着了绛紫的裙子,手上戴了碧莹莹水汪汪的翡翠镯子,映着手腕都透亮了许多;一位穿了琥珀色的衣裙,与老杨氏一模一样的细眉长眼,看着却比老杨氏要老上十岁不止。

“拜见两位姨祖母!”

“快起来快起来!”

那穿绛紫裙子的老妇忙叫两人起身,满口称赞道:“还是妹妹会调教人,你这几个孙女,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灵秀!”

“二姐夸赞了,儿孙都是债啊,我这几个小魔星也就下雨天能消停些,这还是大了,原来下雨都恨不得去泥里滚一圈儿!”老杨氏谦虚道。

原来这位便是老杨氏的大姐,当年远嫁了到了萱城谢家,没成想人到老年,死了丈夫,临了又跟着儿孙回到了京城,这是刚安顿下来没几日,便来了靖平侯府;而另外那位穿琥珀色衣裳的,是老杨氏的二姐,当年嫁的也是京畿许家,往日里没事,也常和老杨氏走动。

在她们身侧还坐了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一个叫谢春芳一个叫谢春菲,与沈秋檀几个又是一番厮见;这还不算,厮见之后,还要谢长辈们赏赐的见面礼;这一通下来,加上沈秋桐和沈秋槿两个,并伺候这些老夫人、姑娘们的丫鬟婆子,一个慈萱堂眼看就要装不下了。

许是亲姐妹重逢,又解了禁足,老杨氏心情格外舒畅,见挤挤挨挨的一屋子人,便笑着道:“五娘,六娘,你们两个最大,快带着你们的妹妹们出去松快松快,别在这里闷坏了。”

沈秋梅和沈秋桐答应了下来。

不过这雨天能去哪里?

沈秋梅是庶女,现下是跟她姨娘挤在一起,住的地方连清风苑那种院子都不如,但老杨氏点了她的名,她总不能带着妹妹们再外面淋雨,可是又能去哪儿呢?

“五姐姐,大哥前几日下学,给我带回来了两盆碗莲,今早上瞧着,似是要开了,不若先去我那里吃口茶,也瞧瞧那碗莲”沈秋桐见沈秋梅脸上的纠结,很容易便猜到了她心中的忧虑。

沈秋梅感激道:“如此,便叨扰妹妹了。”

沈秋桐亲亲热热的携了谢春芳的手,对沈秋梅道:“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于是,沈秋梅小心翼翼的扶着沈秋槿,沈秋桐拉着谢春芳,沈秋檀便和谢春菲两个落在了最后,几人被丫鬟们簇拥着一起往锦春堂后面的云岫阁走去。

沈秋梅不敢走快,别人不知道,她们自家人却是知道,沈秋槿的腿现下看着如常,但稍微快一些,便会一高一低,叫人瞧出是个跛子。

开始,包括沈秋梅在内的几个女孩子,是不齿与沈秋槿和沈秋棋为伍的,可沈秋槿性格大变,原本的蛮横一下子收敛了起来,加上愈发瘦弱的身姿和乖巧柔顺的样子,只会叫人觉得可怜。

“妹妹这衣裳可真好看,是京中时兴的样式么?这料子也好,可是那比蜀锦还要贵上一分的云萝纱?”这些人里面,即将满十五岁的沈秋梅最大;沈秋桐和谢春芳一般大,都是十四岁;而沈秋槿和谢春菲同岁,眼看也要十四岁了;只有十一岁的沈秋檀是最小,但穿得最好。

“这……许是吧。”这衣裳料子是唐夫人送的,又经了白芷的巧手做成了衣裳,沈秋檀当初只觉得这料子是最不显眼的浅杏色,唐夫人给的又最多,便叫白芷裁了做衣裳,没想到竟然还有这出处。

谢春菲见她不愿意多说,只觉沈家富贵无比。

谢家靠着耕读传家,到了他祖父那里开始经商,可似乎这许多年都没找对门路,后来祖父去了,父亲便想着带着祖母和一家来京城找找商机。他们都还没有听过沈家在京中的风评,就算听了,也不会在乎。

沈家再不济,那也是官宦人家,他们只不过是小小商户,名声再不好,也是谢家高攀的。

油纸伞一朵挨着一朵,雨水浸湿了姑娘们的绣鞋,却也到了云岫阁。

沈秋檀的大丫鬟拂冬并迎春一起,伺候着姑娘们脱了斗篷,收了油纸伞,又有丽夏和赏秋两个倒来热茶。

几人喝上了热水,才觉得暖和了些。

“这便是那两盆碗莲吧!养的可真好!”谢春菲比姐姐活泼,已经自顾自的去了那两盆碗莲边上。

沈秋桐笑着点头。

只见一尺高两尺宽的青瓷圆钵中,一片片的小巧莲叶舒展开来,莲叶簇拥着三五株透着绯粉的花苞,小巧精致又可爱。

“大表哥可真好!读书还不忘给桐妹妹寻这花草来!”谢春菲赞叹出口。

第九十章 把酒话家常

沈秋桐笑道:“大哥自然是好的!”

说完又叫拂冬取来花样子,与谢春芳说起时兴的花样就算是过了这话茬儿。谢春菲咬了咬唇,没有再问。

沈秋梅与沈秋檀交换了个颜色,也跟着一起看花样子。

谢春菲便又拉了沈秋槿:“槿姐姐长得可真好看!”

沈秋槿一愣,不自觉的摸了摸脸,好看么?已经有多久没有人夸过自己好看了。她心中思绪万千,一时没有回应谢春芳。谢春芳倒是愣住了,原本也不过客气的夸上一夸,但看这位槿姐姐的样子,难不成自小到大都没人夸过她好看么?

看着呆头呆脑的,定然是个不受宠的。

雨越下越大,老杨氏叫婆子传来消息,叫姑娘们不必冒雨走动,时辰到了会叫厨房送来席面,她们几个还可以好好说说话。

沈秋檀望着如同断了线一般的雨滴,她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呢,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多看几本书,再做些胭脂来呢!

终于熬到了午膳,沈秋檀勉强吃了八碗青精饭,便借着午休告辞了。

谢春芳与谢春菲傻眼了:“九妹妹这么吃,不会出问题么?”

沈秋梅羞涩的解释道:“九妹妹年纪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呵呵。”

…………

呵呵,沈秋檀其实根本没吃饱。

那么小的碗,才八碗,简直和小鸡啄米一样,塞牙缝罢了。

到了沉香居,她甩了湿透的绣鞋,又热水沐浴过,干吃了一碗花椒,才觉得好受了些。

刚换好衣裳,便听见小长桢咿咿呀呀的声音,沈秋檀出门一瞧,果然见那小子留着口水,从西厢房往东厢房的方向爬。

桃花小心的跟在后面,却没有阻止。

小长桢见了沈秋檀爬得更快,到了近前,沈秋檀一把将他抱起来,他便咯咯咯的笑出来。

童声清脆,沈秋檀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来,又叫红豆取来做好的积木,姐弟两个玩闹了一下午,直到小长桢累得睡着了,沈秋檀才点了灯,去温习功课。

入夜时分,白芷来请沈秋檀用膳。

大胃王沈秋檀吃了一盆米饭,并四大盘子煮菜,打嗝儿的功夫听楼下小瓜和小菜叽叽喳喳的:“这雨越下越大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是呀,因着雨大,老夫人留了谢家那几位住下了。”

“你怎么知道?明明我和你一起都没出门。”

小瓜向着山楂的方向努努嘴,山楂给那边送信儿,也会带回来些消息。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傻。

她们说的不错,谢家祖孙确实在沈家住下了,而且谢春芳和谢春菲还不是住一天,听说他们再京城新买的宅子收拾起来还需要个把时候,所以她们啊恐怕是要长住。

沈秋檀没心情管她们,左右她寻常也不出屋,只要不住在沉香居就成。

这几天趁着雨天,她躲进空间里,又赶制了不少面脂和口脂出来。

蒸馏酒的法子她已经交给了乔山和望山,有他们看着,她一点也不担心,胭脂铺子的销量也极其稳定,每天都是供不应求,限购数量已经由每日每个色号的三百支,增加到了五百支,仍就两个时辰销售一空。

如此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过一个半月不到两个月的光景,那铺子的一年租金就回来了。

沈秋檀不得不感慨一句,果然奢侈品利润空间大最是不假。

一盒面脂三两银子,便是三贯钱,这些钱对大富之家算不上什么,但对寻常百姓,却足够一家五六口一个月的嚼用。省一些的话,花个三四个月都没什么问题。

所以,赚富人的钱心里最踏实了!

沈秋檀整理好账本,想着这两日雨也停了,得空得去唐府一趟,也叫两位姨母看看账本!

这般想着,便叫陈壮儿送了信,没过几日唐府就下了帖子,沈秋檀正大光明的出了府。

到了唐府,才知魏夫人比沈秋檀到的还早些。

沈秋檀有些歉意的给两位夫人行了礼,唐夫人一把将她扶起来:“棽棽也太能干了些!”

魏夫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原本那些瞧不上我的,这些天正拐着弯儿求我给她们留几套胭脂呢!尤其是洒金的面脂,还有那石榴红的口脂!”

“那叫金风玉露和胭脂红透!”唐夫人笑着道。

“对,对!这名字取得也好!”魏夫人拉着沈秋檀:“棽棽啊,有几位夫人我那里实在抹不开面子,你可得给伯母留几套!”

她说的是套,而不是单纯的某一种而是一整套,想来要送的人非富即贵。

沈秋檀笑眯眯的道:“姨母吩咐,岂敢不从,不知要几套?”

“先来二十套吧!”

“我这里也需要三十套!”

“好!”沈秋檀满口答应,又取出账本来:“两位伯母快看看,咱们的成本已经是平了的,今后每卖出一盒面脂,都要真正的开始赚钱了!”

唐、魏二夫人喜不自胜,唐夫人更叫了婆子去东市定了席面,说是此番要庆祝庆祝。

沈秋檀也极高兴,到了午膳,果然有十香居送了整桌的席面来,还有一壶陈酿坊的酒。

丫鬟将各色菜摆满了桌,又倒满了酒,唐夫人举起酒杯刚要劝酒,沈秋檀有些讪讪的道:“罗姨母,这酒恐怕不适合我们喝……”

罗氏闻言不由诧异:“棽棽喝过这酒?我听你伯父说起,近来金罍街开了家酒坊,那酒甘美香醇,喝过的能叫人三日不忘。”

魏夫人娘家姓孔,只笑道:“只听过这余音绕梁三日不止,这喝酒,难不成是要醉个三日不醒?”

“这……”沈秋檀只好道:“孔姨母说的不错,若是寻常酒量,喝上几杯恐怕真的要醉些时候,不至于三日,但起码一日了。”

“这么厉害?”罗氏又问:“棽棽你是如何得知?”

沈秋檀站了起来:“还请两位姨母恕罪,两位姨母把家中得用的仆人都给了棽棽,棽棽却担心铺子亏本会丢脸,所以没……没敢告诉两位伯母,这酒坊其实也是我开的……”

第九十一章 低的看高的

罗氏和孔氏犹自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个孩子,还真是叫人……出乎意料。

“酿酒的方子是我爹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该是古已有之,不知为何这些年没落了。因为之前担心折本,也怕两位姨母觉得我贪心,所以……”

“你这孩子,这是好事啊!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会酿酒!”罗氏率先反应过来,忙道:“那这酒便留着给你伯姨夫喝吧,左右他不怕醉。”说完又吩咐丫头换了茶来。

“好,回头我让人给两位姨母家多送些去,那酿酒的方子我还在摸索改良中,等出了那适合女眷饮用的,再请两位姨母帮忙品鉴。”

“那是自然,韵娘她竟生了个这般厉害的女儿,小小年纪,就会赚钱了,我那几个孩子,连书都读不明白。”孔氏感慨道。

现在酒坊红火了,她们觉得沈秋檀厉害,若是一开始沈秋檀又要弄胭脂铺子,又要开酒坊,她们大抵会觉得这个十一岁的女孩子年轻气盛,不知轻重。

“是您太自谦了!”沈秋檀亲自给两位夫人倒了茶,这两位姨母生的都是儿子,罗氏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八,一个十五,大的定了今年迎亲,女家是太常寺正卿陆家的女儿,小的现在也正在议亲;孔氏前头夭折了一个女儿,现在只得一个儿子,不过才十岁年纪,还是玩心未泯的年纪。

那两位夫人不过略动了动筷子,沈秋檀却忍得艰难,在沈家她这个大胃王不想掩饰,也掩饰不住,但在外面,她怕吓坏了这两位姨母。之前借住在唐家,她是靠着偷偷吃花椒果腹的。如今看着美味不敢痛快吃,倒是有些煎熬了。

一顿饭吃的和谐异常,沈秋檀提出告辞,刚坐上马车,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她眼珠一转,那十香居有几样蒸菜着实美味,既然没吃饱,不如改道去那里吃个痛快?

她美滋滋的到了十香居,运气好的正好还剩下一个不大的包间,兜里有钱,她连菜单都不看,只吩咐伙计将看家的招牌菜都上来便是。

木香早就习惯了她家姑娘比她还大的食量,那伙计瞪大了眼睛,劝道:“姑娘可是要装盒带走?若是不带走,您恐怕吃不完,我们店虽然叫十香居,但招牌菜可有十八样。”

十八个菜,不知道盘子多大,不大不小的话应该勉强够吃,沈秋檀点点头:“都上来吧,还有那黄米蒸糕先来八份!”

伙计惊呆了,木香一把将人推了出去。

不多时,十八个菜连同蒸糕一起端了上来,盘子不小,桌子就显得不够用了,沈秋檀叫伙计又拿了一张小几,挑出来四样未动过的菜并一份蒸糕,叫木香自己吃,而她自己将门一关,如同风卷残云般的将桌上的菜打扫了个干净。

“啊,舒坦!”还好自己没有贸贸然就开食肆,单论蒸煮菜的味道,自己弄出来的还真没有这十香居的好吃!

一辆黑顶金纹的马车路过十香居,见门口停了七八辆马车,最角落那辆挂着个小小的“沈”字,便吩咐车夫停了马车。

不多时,从马车上下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就着一个老太监的手,慢悠悠懒洋洋的进了十香居。

“哎哟,齐王殿下!您好久没光顾小店了啊!”见是齐王,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殷勤热情的道:“多亏还剩下一间雅间,您里面请?”

齐王点点头,那老太监便道:“带路吧。”

掌柜忙带着人向三楼走去,他们在京城开食肆的,尤其这开得十分好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得留下一间空余的包间,这才踏实,若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个了不得的人物。

齐王生的苍白,看着很是孱弱,遇风就倒,却不是瘦弱,那老太监将他扶进了最豪华的雅间,他往铺着软垫的背靠椅上一坐,竟然显得椅子有些小了。

掌柜悄悄的关了门,也不敢问齐王殿下要吃什么,只照着往常的几样上便是了。

雅间里,老太监给齐王倒了水,又摸了摸杯子的温度见不冷不热,才给齐王端过去,齐王懒懒的道:“对面是谁?”

那老太监一躬身,将门一开,附耳对门口的一个黑脸护卫说了什么,不多时那护卫便回来禀告道:“好似是沈家的姑娘。”

此时,沈秋檀酒足饭饱,颇有些心满意足的开了门,预备离开,而那护卫禀告完,也开了齐王雅间的门往外走。

两个雅间相对,又都开着窗户,双门同开,一阵穿堂风悠然而过。

齐王皱了皱鼻子,对面飘来残羹冷炙的味道,还有一股冲鼻的脂粉香,让他有些隐隐作呕,可似乎……其中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沈秋檀走得很快,转眼便下了楼,齐王眉头一皱,眼中光芒明灭几度变换。

…………

七月十九。

沈府亲朋满座,十五岁的沈秋梅红着脸,完成了及笄的仪式。

沈晏海并王氏端坐主位,姚氏为正宾,沈秋桐为赞者,沈家在京中的族人并老杨氏的娘家人谢家、薛家,以及嫁在京城的其他几个沈家女一起观礼。

及笄对女子来说是大事,意义非凡,沈家是将能请的人都请了,连沈长松和沈长柏也向书院告了假。

过了年,沈长松已经十五岁了,还没有议亲,据说要等今年秋闱下场,先考上举人,再考虑议亲。

他是嫡子,姚氏为了教导这个唯一的儿子,耗尽了不知多少心血,才让他有了如今的成绩。而他,也确实是个有志气的,只是聪明和才气稍显不足。

但对于有些来人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他身量不高不矮,遗传了沈老侯爷的好模样,面相周正,看着就是个端方君子,更兼之他身侧的沈长柏身姿怯懦,更显得沈长松挺拔俊俏。

真是个昂昂丈夫。

谢春菲羞得满面通红,下意识的拉了拉自己姐姐的袖子,却见自己姐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长松。

她松开了姐姐的袖子,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

第九十二章 认定的误会

夏日炎炎,三伏天来的悄无声息。

沉香居一侧的荷塘污泥里,竟然开出了纤尘不染的荷花,粉面菡萏,晨起带露,让向来冷清的沉香居成了难得的清凉之地。

谢家的宅子说是还没有捯饬好,那谢春芳和谢春菲便一直住在沈家,两人说是与沈秋桐投契,王氏便做主安排她们住在了云岫阁不远处的沁雨轩,那原是姚氏长女沈秋杺的闺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厢房,正好谢家两姐妹一人一间。

这一日,沈秋檀刚把小长桢接回来,逗弄着弟弟开口叫人,小瓜匆匆来报只道是六姑娘带着谢家两位姑娘来了。

沈秋檀叹气,那谢春芳还好,谢春菲一双眼珠子转来转去什么都想要,着实令人厌烦。

“九妹妹!你这里可真凉快!”果不其然,谢春菲一进门就四处打量。

沈秋檀并不预备将人带上阁楼,只在一楼的客厅吩咐丫鬟们上茶。

谢春菲又道:“九妹妹,听说你那卧房正对着一池荷花,夏日里开窗赏花,最是清爽不过。”

沈秋檀点点头,就不接话。

谢春菲有些委屈的看看自己姐姐,又看看沈秋桐,沈秋桐喝茶不语。

按理谢春菲是客,既然提了这话,那沈秋檀就该带人上去才是,但沈秋檀不愿意,沈秋桐自然也不愿意做这老好人,只是四个人都不说话,未免有些尴尬:“九妹妹,你送五姐姐及笄礼的贺礼可是那陈韵堂的胭脂?”

“正是,我不会针线,秀不来那帕子荷包,便只能取个巧了。”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省钱。

“那胭脂做的可真好,到底是京城这等物华天宝的地方才有的。”谢春芳刚京城不久,也出门逛了几次,见陈韵堂门口排着队,不免也凑了回热闹,那面脂触手细滑,上妆服帖又自然,口脂更让恨不得每一样都来一支,可她积蓄不多,到最后也只狠了狠心,买了一支口脂,现在还不很舍得用。

这位沈九妹妹一出手就是一整套,可真是个阔绰的。

真是个认定的误会。

“我月银也不多,不过四婶婶还欠我五两金,恰好那段时间四婶婶还了钱,我便也大方一回,左右也是自家姐妹,好与不好,都是个心意罢了。”说来也怪,沈秋檀至今还没搞清楚,那一毛不拔的小杨氏为何会忽然还钱,莫非是脑子被驴踢了?

“说的是。”沈秋桐附和两句,又道:“月底便是贵妃娘娘的芳辰诞了,京中恐怕又是一番热闹。”

沈秋檀对此没什么兴趣,不过热闹的话,倒是可以借此机会搞个促销,谢家姐妹却是神色一亮:“听说,贵妃娘娘的娘家还要办宴?”

她们清楚的很,皇宫里的芳辰宴是不可能进去的,但国公府何家的嘛,不知道这几个沈家女愿不愿意带着自己姐妹同去。

沈秋桐暗恼自己怎么就提了这一茬,她年纪不小了,娘亲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婶娘倒是擅长交际,可也不会刻意带自己这个隔房的侄女,所以,她本人是很想去那些宴会的,她不觉得自己比那些贵女差什么,她如何就不能为自己谋一个好归宿?

原本她对何家的宴会也不抱希望,但春日里,隆庆长公主的赏春宴她收到了帖子,还得了长公主的赏赐,所以何家的宴会,会不会……

不过,她心里本来就没谱的紧,自然不会与谢家姐妹再说什么,见时候也差不多了便提出了告辞,谢春菲没能去楼上看荷花到底有些扫兴,可扫兴也没办法。

见沈秋檀客气的起身送客,谢春菲心中暗道,你现在得意,连楼不让我上,但将来还不一定是谁做这家里的主呢!

…………

两个铺子流水极好,沈秋檀手上也渐渐宽裕了起来,白芷和红豆几个时不时的会收到些赏赐,沈秋檀能买得起的香材也越来越多。

“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都开始学着理家了,您这里……要不要去和二夫人服个软?”红豆针凿手艺比不上白芷,心思却是个玲珑剔透的,她能说出这番话,已经很是为沈秋檀着想了。

毕竟女子如何,将来还是要看夫家,而你有什么样的本事,才能匹配什么样的夫家。

这治家理事,便是大家宗妇的头等要事,就算嫁个寻常人家,婆家也更愿意娶一个会过日子的。

沈秋檀点点头:“我醒得。”

红豆见她翻着三夫人留下的那本宝贝香谱,头都没抬一下,心知这位姑娘是没往心里去,只好有些惋惜的退了下去,在她看来,她们姑娘是世间少有的聪明,读书习字几乎是过目不忘,那几位姑娘七岁开蒙,学到十岁多,还不如自家姑娘学了这半年多呢!

可姑娘的心思,竟是不用在正地方,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是无法。

沈秋檀放下香谱揉揉酸痛的额角,她不是不在意,管家是迟早的事,但与王氏低头就能达成么?

她倒是觉得不如等舅舅来了,想办法摸清楚当年娘的嫁妆还剩下多少,再来提管家的事,更妥当些。

陈壮儿送进来的信中,舅舅已经提前出发了,只是广陵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也不知何时才能到。

第九十三章 五色椒成熟

许是大半的雨都落在了春日,这一年的夏天显得很是难熬。

待进了七月,更是一滴雨都没有落下了。

而后没几日,便传出圣驾已经启程去了九成宫避暑的消息。

九成宫原本叫做康成宫,乃是前朝文帝还在时修的避暑胜地,大宁开国后,又复修康成宫九曲七十二景,更改其名为九成宫。

圣驾出行,阵仗自然不小,随行诸人除了贵妃何氏、淑妃卢氏、齐王、鲁王、康平公主之外,还有诸多天子近臣,京畿十六卫更有四卫随行护驾,当然,沈家自然不在其列。

如此一来,不仅是谢家姐妹情绪有些低沉,便是向来自持身份的沈秋桐也有些郁郁。

沈秋檀完全没想过这和沈家有什么关系,此刻的她正躲在空间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成熟了的五色椒!

重活一回,她口重的很,寻常花椒都能直接吃进肚里,眼前这五色椒变换着五彩光芒,香气扑鼻,沈秋檀只觉闻上一闻都能醉了。她小心翼翼的躲避着那些细刺,虔诚的将那些熟了的五色椒摘了下来。

这一收不过只有小小的一捧,沈秋檀吞吞口水,将其全部收进早就准备好的布袋里。

“嗯,真香!”终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颗,又一颗。

等到她吃了四分之一袋子花椒以后,一股强烈的灼热从下腹开始升腾,直冲胸口,未几,又从胸口游走到四肢百骸,沈秋檀躺在地上,只觉浑身酥酥麻麻,热热乎乎,竟是说不出的舒坦。

舒坦的让她迷迷糊糊的睡去。

等到一觉醒来,沈秋檀发现她的身上竟然黏了一层油腻腻、臭烘烘的东西。

好在空间有条河,那臭味实在熏人,她又想着今生身体结实,便三下五除二的退了衣裳,跳入了河中。

污垢下的肌肤莹润光泽,细腻的如同上等的白瓷,看不到丝毫的瑕疵,而且臭味被冲洗掉之后,原本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似乎也更……清透纯粹了。

沈秋檀自恋的闻了一下,觉得实在是找不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

她一拳打在水中的石头上,溅起巨大的水花,那石头应声碎了,再看看她的手,白嫩之上只有一丝红痕,未曾出血。

沈秋檀眼中异彩连连。

哼哼,若是这时候那个吴婆子敢用戒尺打自己,恐怕碎的该是那戒尺了吧?

原本她对身上的味道避之不及,但如今么,终于接受了这样的自己,甩不掉香气的,动不动就变身的自己。

…………

赵王李珣没有去九成宫避暑。

他奉命留京,虽不是代天子行天下政令,却也差不多了。

“王爷,过两日便是佳儿的三岁生辰,你看我们是……”赵王妃出自范阳卢氏,乃李珣的表妹,在淑妃和赵王面前向来颇有脸面。她口中的佳儿便是二人的长子,李羿,乳名唤作佳儿。

“自然要好好庆祝!”赵王应声道。

卢氏眉开眼笑,她的儿子是嫡子却非长子,王爷向来低调,如今肯为了佳儿破例大肆庆祝一回,可想而知,儿子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并非寻常。

“不过……”赵王看着阴晴变幻就是不下雨的天:“京城有头有脸的都去了九成宫,怕是想好好庆祝也不那么容易。”

原来是这事,赵王妃忙道:“此等琐事无需王爷烦忧,交给妾身便是。”圣上带走的人再多,又不能带走一个京城,哪家哪户,去一两个人已经是极限了,真论起来,还是留在京中的多。

“如此,就劳表妹费心了!”赵王对着王妃一揖。

他为人看似方正敦厚,内里实则阴鸷冷酷,赵王妃与他夫妻多年,还极少见他有这般轻松玩笑的时候,听他口中换自己“表妹”,当即便红了脸,心如鹿撞。

赵王揽过王妃,满是志得意满,借着嫡子的生辰,他倒是要看看底下那些人究竟是怎么看自己的,又道:“你好热闹,便多请些人。六弟七弟也大了,如今你我为长,少不得也要为他们操心一二。”

赵王妃眼波一扫,这是要请些适龄女子,好给六弟和七弟做媒?会不会有些……

六弟还罢了,听说去了九成宫便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不止,如今已经被抬了京中修养,这等身子骨加上母族势微,他自然是好拿捏的,但七弟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何贵妃可不是吃素的。

只是王爷正在兴头上,两人难得有这么舒心的时候,她也不会提出来这些忧虑,扰了王爷的兴致。

…………

有句话叫做,人在地上走,祸从天上降。

沈秋檀收到了赵王府的帖子只觉宴无好宴,冥思苦想半日也没想出个拒绝了理由,但其他的几个女孩子已经是炸开了锅。

原本沈秋桐正心中郁郁,可巧就来了赵王府的帖子;沈秋梅也有些窃喜,她已经十五岁了,亲事再不定下,真就成了老姑娘了;谢家那两个更不必说,如今已经是在裁衣裳了。

沈秋檀无法与她们感同身受,想着好久没出去看看铺子了,便叫木香去套车。

天气炎热,车帘厚重,沈秋檀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木香出了一身汗,却不停的给沈秋檀打着扇。

沈秋檀一把夺了她的扇子:“快歇歇吧!”

两个预备先去酒坊看看,酒坊的经营状况开始不如胭脂铺子好,但酒香不怕巷子深,随着名声的渐渐传开,已经有了些厚积薄发的势头,乔山已经做主将酒坊后头连着的院子也买了下来,那蒸馏机足足摆了二十台,但知道蒸馏酒秘方的,也只有乔山和望山两个。

许是天气过于炎热,金罍街上也有些沉闷,行人稀少,走着走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沈旺道:“姑娘,这车轴坏了,您且下来,容小人先修个车。”

木香扶着沈秋檀下了车,两个身上都出了不少汗,紧贴着夏衫实在不难受,见眼前有一间茶肆,主仆二人便走了进去。

伙计带二人进了个雅间,又殷勤的关上了房门。

沈秋檀坐下,略环顾一周,口中道:“这雅间可真够大的……”

话音未落,忽然从屏风和柜子里钻出来五六个黑衣人!

【作者的话】因为前期铺垫比较多,这些也不好收费,所以这本书预计应该会在23-24万字以后才上架,但是免费期更新少就显得节奏慢,感谢大家能坚持到现在,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双更!

上架前还会有不定期的加更,希望大家不要弃坑呀,毕竟男主还没有正式出场溜达呐~

第九十四章 原来是玉玺

木香自腰间掏出大锤,聚力砸向当先的两个黑衣人,却又有一黑衣人自背后攻击她的后脑与后颈,木香无法前后兼顾,事情发生的又太突然,后颈受力当即便晕死过去。

有武力的丫头被解决,黑衣人将瘦弱的沈秋檀团团围住,以为完全掌控了局面:“若是敢大叫,便拔了你的舌头!”

沈秋檀点点头,心道我不叫,我怎么会叫?叫来人还怎么收拾你们?

那黑衣人以为她被吓住了,见她瞪大一双杏眼连眨都不敢眨,语气略一缓和:“今日所来,只求一物,你若老实交代,我等自然不会为难你。”

沈秋檀下意识的点着头,完全是一副吓傻了怂包样儿。

那黑衣人心里满意,进而凑上前来:“说罢,那东西在哪里?”

“什么……什么东西?”沈秋檀抱着自己的帷帽,一脸惊恐。

“你爹给你的东西!”

“我爹在哪儿?我爹给我东西了?值钱么?你在哪儿见到了我爹?”

“你爹没死?”那黑衣人一愣。

“不是你说的么?”沈秋檀无辜的很。

那人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长刀横在沈秋檀的脖子上,气急败坏:“竟如此胡搅蛮缠,我问你,那玉玺如今藏在哪里?”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问你,那玉玺如今藏在哪里?”

沈秋檀心中一震,一时说不出来话来。原来,他们要找的,竟是玉玺!据闻,天子玺以玉螭虎纽,古者尊卑共之。天子独以印称玺,又独以玉,群臣莫敢用也。

如此重器,不是应该在皇帝的手里么?怎么会和爹爹扯上关系?

沈秋檀肝胆俱震,一股凉气从脚底渐渐爬了上来。大热的三伏天身上滚出豆大的汗珠,全是冷汗。

所有的疑窦次第解开,原来,萧旸和袁贲找的,所有人要找的,都是玉玺。

难怪了……

她不明白爹爹怎么会同这等重器牵扯在一起,但此事一日不尘埃落定,她和弟弟恐怕一日都难以安宁。

“问你话呢!你若不老实交代,我便先送你的丫鬟归西!”

“我不知道!”沈秋檀茫然的道,连怯懦都忘记了装。

她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她爹既不是脑子进水,又没有造反的意思,怎么会和玉玺扯上关系。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另外两个黑衣人用刀指着木香的后颈。

“把你的刀拿开,我一见刀就紧张,一紧张就容易忘事。”

黑衣人互看一眼,却不预备收手,眼看那刀落向木香的脖子,沈秋檀的拳头也落了下来。

第一拳打烂了最近黑衣人的鼻骨,顿时鲜血直流;第二拳打掉了冲上来的黑衣人的门牙,连下巴也歪了;处理了最近的两个,接着手掌撑着桌子一角,运力一跃,一个纵身第三拳直接招呼到黑衣人的太阳穴,那人只觉脑中嗡鸣一声,便倒地不起;第四拳、第五拳如法炮制,专攻要害。

转眼几个起落间,三个黑衣人接连到底,当场丧命,余下两个破了鼻子、掉了门牙的黑衣人大惊失色,沈秋檀轻轻一跃,又扣住了另外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嘎嘣一声,脖子在那人的身上转了个圈,断了气。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只剩下的一个黑衣人连连后退:“你……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喊人了啊!”

他们习武多年,不敢说是世间数一数二的高手,却也难逢敌手,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瘦的没有二两肉的小姑娘,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她还是人么?

“喊呀叫呀!就等你叫破喉咙,不过‘我是什么人’?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沈秋檀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发出声声脆响:“谁派你来的?”

没想到自己的体质和灵敏度竟然突飞猛进到如此地步,那位神仙姐姐留下的五彩椒可真是神奇。沈秋檀也有些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人了,又能变身又有这变态的力量,而且连杀人也不眨眼了……

不过,就是手抖得有些厉害,心跳的也有些快。

可如果自己不出手,木香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看着愈发逼近的沈秋檀,那人抽出腰间长刀,沈秋檀更快一步冲进了他的面前,一把攥紧了他的喉咙:“我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

另一只手揭开那人的蒙面黑巾,其下是一张普普通通毫无特质的脸,沈秋檀刚要说什么,便见那人抽搐两下,整个人跟着倒了下去。

竟然服毒自尽了。

沈秋檀懊恼的拍了拍晕过去的木香,自己还是没什么对敌经验,不知这些人完不成任务便会自杀。

木香迷迷糊糊的醒来,嘴里喊着“姑娘”,却见雅间里已经躺了无具尸体。

“姑……姑娘,这……这是你干的?你这么快就出师了?”木香震惊极了。

“先离开这里再说。”血气直冲脑门儿,并不好受。

两人出了茶肆,沈旺也赶着修好的马车回来了,沈秋檀回头看了一眼茶肆的幌子,不大不小不新不旧的“刘记茶肆”随风招展。

“我先回府,你叫乔山查查这间茶肆。”

木香领命而去,沈秋檀心事重重的回了沈府。

…………

“什么!竟然无一活口留下!”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居室的宁静。

“是。”黑衣人谨慎恭敬。

“一群废物!可知是谁下的手?”

黑衣人面上闪过纠结:“不知,那手法干脆利落,几乎是一招致命,想来并非一般高手。是属下无能!”

“当然是你们无能!”尖利的声音暴跳如雷。

“公公请息怒,我们想着不过个十岁多的女娃,应该不难抓,确实是属下疏忽了,请公公恕罪。”一个娇小的女子劝道,若是沈秋檀在此,定然不难发现,这便是头一回教导她的那位林夫子。

“不过,这也说明,这沈九身后确实有人保护。”

“哼!惯会找借口!明知这一回机会难得,你们还是明知故犯!”那太监瞅着林夫子:“你给她下的那药,何时可起效?”

沈家那一对姐弟身后当然站着人,保护他们的,是萧家,还是如今风头最盛的赵王,却又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林夫子忙道:“药婆的药都是极品,只要饮了酒,其后五六年都可起效,届时我们趁她醉酒心防松懈,去问话可保万无一失,醒来后,她也只会因醉酒忘记这经历。”

“好!赵王不是要摆宴了,你们着人安排一下。”

“是。”

第九十五章 赵王府喜宴

很快,便了到了赵王世子生日宴的日子。

沈府女眷装扮一新,由二夫人王氏带着的沈家三个女孩子并谢家姐妹早早的到了赵王府。

韩王和太子相继离世后,赵王李珣便成了年纪最长的帝子。

即便不少朝廷重臣、勋贵正在行宫伴驾,但来赵王府赴宴的人仍旧是络绎不绝。

赵王声势可见一斑。

沈秋檀在家中吃的饱,身后的红豆身上还带着饴糖、花椒,所谓身上有粮心里不慌,她一路携了沈秋桐的手、谨小慎微,心里只盼着早些混到散场。

那间茶肆第二天就关张了,其中雅间里躺着的五具尸体,自己当时没顾上处理,但后面也悄无声息、没点儿声响传出来。

没惊动官府,那茶肆换了新的东家,血迹消失不见,好似那场逼问与战斗,不过是沈秋檀的梦境。

得知那物是玉玺,沈秋檀一方面感觉似有大石压胸,闷闷的喘不过气,前路一片迷茫;但同时也觉得松一口气,终于知道了是什么,不是么?

杀了五个黑衣人,她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干脆利落,也不知道会不会暴露了自己,或许那伙人会以为有人出手救了自己?

沈秋檀眼珠一转,萧旸远在济北,若是再遇到同类事件,不如继续用他来顶着好了。

王氏带着几个女孩随着女眷的大流拜见了赵王妃卢氏。

赵王妃穿着深紫色凤鸟纹洒金衫裙,高髻红唇,瞧着看那口脂的光泽应该就是陈韵堂的,听闻台下有沈家女眷,她轻声叫起,还额外的看了看沈秋桐:“这丫头长得倒是个齐整的。”

昨夜里,王爷随口提了一句沈家女眷,搅得她一夜没睡安稳。

沈家无权无势,名声不佳,拉拢倒是好拉拢,可这家的女儿最多也只能给齐王、鲁王做个侧妃,比起正妃而言,终究差了些,她看着鼾声如雷的丈夫,莫非是沈家女眷有貌美者,得了王爷的青眼,他是叫自己给他看?

这样想着,卢氏愈发睡不着了,想着今日要好好瞧瞧沈家姑娘,结果一个太小,一个太小家子气,只剩一个端庄大方又是嫡女,长相却也泯于中流。

这样的容貌,就算暂时入了王爷的眼,也不会长久。

卢氏放下心来。

沈秋桐脸色一红,心中十分激动,王氏忙笑道:“王妃娘娘谬赞了。”

卢氏点点头,后头还有等着见礼的女眷,王氏带着几个女孩子退至一侧,进而在园中赏起了花木。

盛夏的园子里,时花如锦,紫微、石榴、蔷薇、棣棠娇艳夺目,一汪湖水中,荷花盛开,亭中又摆了冰盆,恰有风袭来,当真是凉意阵阵,花香扑鼻。

沈秋檀暗赞一声赵王妃好巧的心思,沈秋桐却因着赵王妃的一句夸奖,到现在心跳还没有平稳下来。

赵王妃都夸自己了,所以自己确实是优秀的吧?

几个女眷上来攀谈,她便松了沈秋檀的手,激动欣喜又带着些紧张的周旋在几个同龄的女孩子中间。

沈秋梅片刻不敢离开王氏的左右,倒是谢家姐妹比她还放得开。

“高家二姑娘来了!”

“那病秧子好了?”

“嘘……”

沈秋檀耳聪目明,听着几个姑娘互相咬着耳朵,不多时,便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浅杏色的衫子,分花拂柳的走了进来。

一众女孩与之见礼,口称:“高二姑娘。”

沈秋檀也随着众人见礼,总归礼多人不怪,原来这位便是高家二姑娘,萧旸的第三任未婚妻。

她眉眼间与高姀有些像,但一看便知是两个人。

宽大的礼服之下骨弱身薄,很是消瘦,面上点了胭脂,颧骨看着就有些突出,明明是弱不胜衣的堪怜之态,倒显得有些刻薄寡福的样子。偏偏她还板着脸,没甚表情,看着就不好亲近。

两个婆子抱了虎头虎脑的赵王世子进来,众人的关注点又被转移。

赵王世子李羿穿着大红秀团龙的上衫下袍,虎头虎脑很是可爱,女眷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吉祥话,李羿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刚进来的一个小童道:“母妃,我要堂兄!”

众人随着他的手一看,便见一宫装丽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走了进来。

赵王妃连忙行礼,众人也跟着行礼。

“二皇嫂,你可来了!”卢氏携了来人的手,李羿抱住了小童的腿。

原来这位便是已故太子李珒的遗孀,太子妃高妧,乃是高家二姑娘高婍、三姑娘高姀的亲姐。

当年高妧雀屏中选成为太子妃,又生下太子嫡长子,不知羡煞多少人,可后来韩王谋逆,太子李珒薨逝,高妧一下子从人生赢家成了皇家寡妇,又令多少人唏嘘。

高妧随着卢氏的手坐了主位,又招手叫高婍过来:“身子可是大好了?怎么没和三妹同去?”

她口中的同去,指的是同高姀一起去行宫避暑,高婍终于露了笑容:“不是有句话叫做‘心静自然凉’,我身子还未好全,娘担心我再着了山间的凉风,便不许我一起。”

高妧露了笑颜,对卢氏道:“我有阿婍陪着便是,弟妹且自去忙。”

卢氏身为主家主母,确实有许多人等着她料理,闻言也不客气:“如此,二皇嫂且先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母妃,我想找六皇叔玩!”六岁的李翀穿着黑色绣了云纹的小圆领袍,腮帮子鼓鼓,有些倔强的看着高妧。

“母妃,我也要六皇叔!”三岁的李羿有样学样,六皇叔会做小木马。

卢氏无奈,与高妧道:“六弟与王爷在前院呢,二嫂若是放心,我便叫人送他们去前院找六弟。”

“三弟妹行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苦了六弟了。”

两位尊贵的皇孙离了女眷,女眷们更加放得开了。

沈秋檀一直跟着沈秋桐亦步亦趋,鼻尖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香味。

“刘家姐姐,你身上这熏的是什么香?我倒是从未闻到过,里面似有栀子,但又不全是……”

刘泠玉被陆家的庶女扯了袖子,心里其实不很高兴,可这是她第一次出门赴宴,第一次以刘泠玉的身份露于人前,自然不愿意轻易发作别人,免得落下了跋扈名声。

她闻言软语,好比阳春三月的和风,柔柔道:“妹妹说的不错,里面确实有栀子,但却不全是栀子。”

“那这是什么香?姐姐可愿意告知?”

刘泠玉便笑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不过是闲来无事,自己调弄着顽的。”

第九十六章 成灰也认得

两个少女轻声细语的说着话,沈秋檀面无表情的看着刘泠玉,一时间五内俱震。

前些日子,她在东市曾经闻到过这熟悉的香味,便遣了木香一路跟着,木香回来说那是刘家的夫人与姑娘,并没有什么异常,沈秋檀这才放下心来,以为不过是刘家姑娘与袁楹心用了同样的香料、香膏。

但今日再见,她看到的是那张化成灰都认得的脸。

记忆中阴沉狠辣的袁大姑娘与眼前这温言软语的少女,渐渐重合。

袁楹心一个反贼之女,如何摇身一变成了刘家闺秀?

若是她身上换了香气或许还有“人有相似”之说,可她身上的味道还有说话的语气、音调,乃至声音,与那个袁楹心在人前的样子可是毫无二致。

一股夹杂着恨意的惊骇让沈秋檀浑身发颤,她沈秋檀手上是沾了人命,可这个袁楹心沾得也不少,袁楹心掌掴紫苏的狠厉在沈秋檀脑海再度浮现,沈秋檀咬着唇,费尽了力气,才让自己不发作出来。

“九妹妹,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沈秋桐眉头一皱,九妹妹这是怎么了,这天气虽热可四处都是冰盆,并不见得多热,她怎么手心里都是汗。

红豆小心的问:“姑娘可是饿了?要不要找个僻静地方吃块点心?”

别人不知,她却知自己姑娘最是饿不得的。

沈秋檀余光一直锁定了袁楹心的方向,见袁楹心不知何故甩了一众女眷,只带着贴上丫鬟向着湖边走去,悄声对红豆点点头:“湖边人少,我们去那里。”

沈秋桐见堂妹如此,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正想陪着,却有两位姑娘上前与她攀谈,她自来以为出门在外交际第一,便也抛开了不去管沈秋檀,只专心与那两位姑娘结交起来。

湖边植了垂柳,垂柳后还有足足一人多高的海桐,风吹过湖面带起涟漪如鳞,送来荷香阵阵。

除了偶有几个王府女婢穿行于湖边,倒确实是个安静的地方。

红豆左顾右盼,指了几丛海桐,以眼神示意沈秋檀要不要去那里,沈秋檀却看着前面的那两片衣角,只见她们匆匆拐进了海桐树丛之中。

她一把拉住红豆,示意她禁声,而后也跟着拐进了海桐之中。

红豆原以为自家姑娘是饿坏了,但见沈秋檀紧盯着前面的一对主仆便知事情没那么简单,可她最是机灵不过,更兼眼明脚快,走着走着竟与沈秋檀掉了个儿,变成了她在前面拉着沈秋檀去追那刘家主仆。

好歹她比沈秋檀大上两岁,就是腿也长了一截儿。

走着走着,忽见那对主仆停了下来,那丫鬟守在一从海桐前面像是把风,等刘泠玉再出来,头上的贵重钗环连同手上的镯子却已经卸了去。

沈秋檀两个也忙收住手脚,见那丫鬟将刘泠玉的钗环迅速的揣进怀里,愈发搞不懂这一对主仆要做什么了。

红豆眼珠扫视着四周,那丫鬟给刘泠玉把风,她可不也得给沈秋檀把风。

只是那刘家主仆也不知究竟要做什么,除了盯着荷香阵阵的湖水瞧着,竟再没有旁的动作,莫非是在等什么人?还是要卸了钗环才能见的人?

不会是要会情郎,再趁机……成事吧?

红豆被自己想到的场景羞得面红耳赤,沈秋檀却只袁楹心行事不会那么简单。

不一会儿,湖面传来哗啦流水声,间或还有几声孩童嬉闹的声音。

沈秋檀循着袁楹心的目光,便见一艘小舟盯着烈日缓缓驶入湖心。

“六皇叔!来追我们呀!”

“哈哈哈!原来六皇叔怕水!羞羞羞!”

沈秋檀心中一惊,那船上两个小童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见过一面的两位皇孙,六岁的李翀并三岁的李羿,也不知这两个小儿是如何摸到船上的,身边竟连个太监小厮也不见。

他们脸上全是得意,就见后面又有一艘船驶了过来,一个面色白净的少年捂着眼睛大喊道:“翀儿、羿儿,莫要闹了!湖中危险!”

只是他距离湖心还有些远,便是这声音也是影影绰绰,叫人听得不甚清楚。

“哈哈哈!六皇叔羞羞羞,竟然真的怕水,连看都不敢看!”

三岁的李羿笑声越来越大,终于引得岸边几个婢女的注意;婢女们还来不及惊呼,便见两位皇孙坐的小船一阵摇晃,她们吓得尖叫,留两个等在这里,又两个已经去叫人了。

原本稳稳当当的船不知为何竟摇摆了起来,还越来越凶,本来笑的最欢的李羿吓得哭了出来,便是已经六岁的李翀脸也跟着白了。

那船本就不大,寻常只是靠在岸边供女眷们采莲游湖用的,最多也只能乘两人,听闻前头传来哭声,后一艘小舟上的少年白着脸对身侧的护卫道:“可会凫水?快去救人!”

那护卫生得高大,面庞黝黑,接了命令却支支吾吾:“属下会杀人,却不会凫水……”

那少年脸上用黑巾蒙了双眼,他有恐水之症,此刻闻言只冷硬道:“那便划快些!快!”

此时,那船已经有一半没入了水中,竟是一艘露船,之前两位皇孙贪玩,硬是拼着一股子力气划到湖心,露船原先破了一个小孔不打紧,这会儿时间久了,自然有水孟进来,船可不就越陷越深。

“翀儿,我的翀儿!”高妧死了丈夫,现在儿子便是她唯一的指望了,她身边带的婢女婆子成群,偏偏会凫水的没有一个:“人呢!你们赵王府就没有会凫水的婆子么?船,快给我船!”

不多时赵王妃卢氏也匆匆赶来,她半路听说李翀落了湖,一颗心已经碎了一半,倒不是心疼,而是这宴席摆在赵王府,太子都死了,自己丈夫论嫡论贤都是大宝的不二人选,可若是先太子之子,死在赵王府,可就有口说不清了。

一个容不下兄长遗孤,毫无血脉亲情的赵王,如何能立足于世,号令朝臣百官,别说是妄图登位了,怕是连个闲散王爷都当不成了。

在皇家,失德失职,从来不只是简单的失德失职。

“娘娘,您快去看看!佳儿小公子也在船上!”

佳儿也在穿上!卢氏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震,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怎么也在船上?

第九十七章 同时去救人

湖中心咕噜咕噜冒着泡,那船已经完全沉了,只李翀和李羿的手臂头脸还露在外面。

袁楹心眼中闪过犹疑,莫非是自己前世道听途说弄错了消息?

上一世她寄身在刘泠玉的身体里,刘泠玉体弱自然没能赴宴,但赵王嫡子便是在这时溺死的。本是三岁的生日宴,不想变成了丧会,赵王大怒,发落了府中数百奴仆。

赵王原本敦厚的名声因此大受影响,虽然最后登得大宝,但终究落下个心狠手辣的名声。

刘泠玉本想早早准备着,只要赵王妃一来、场面一乱,她便趁乱去救下那位小公子,如此也好在赵王夫妻面前挂个号,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两位皇孙同时落水,凭着自己三脚猫的凫水功夫,能救几个?

罢了罢了,反正她本来要救的也是赵王的孩子而非先太子的儿子,一个是未来的天子之子,一个终其一生也不过封了个郡王。

她匆匆与贴身丫鬟雪影交代一声,便入了水。

谁知几乎与此同时,在她不远处,也有人入了水。

赵王妃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冲了过来,就见两道水花向着湖心而去。

溺水的两个孩子早都没了声息,没过多久,赵王匆匆忙忙的赶来,也顾不上什么内外有别了,听说有人入了水,当即令十来个会水的护卫下了湖。

高妧握着高婍的手,薄薄的唇苍白一片:“翀儿,我的翀儿……”

若不是高婍一直拉着她,她根本不会管自己会不会水,怕是早都下了湖。

沈秋檀前世的救生证不是白考的,加上吃了五彩椒体魄非凡,甫一入水便如同鱼如江河,搅动的水花不大,但速度却极快。

相比之下,刘泠玉就显得力有不逮了。

她是因着早知道这事,故意想露脸,才央求了徐氏,从天暖和了的六月才开始学凫水的,徐氏拗不过爱女的恳求,便指了府中的一个婆子教她,她以为自己游得不赖,等下了水才感受到无措来。

她跳的这湖并不是她们刘府之中那一汪小小的湖水,被水呛到了,只要直起身子站起来,便算是无事了。

人对不很熟悉的环境以及意外,会本能的排斥,刘泠玉如今便是这般。

与她相反,沈秋檀越游越快,她担心慢了,那两个孩子会没命,

其实她不该犹豫的,只是这偌大的赵王府怎么会没有会凫水的婆子和奴仆?

原本她想着,就算她不出手,府中也自该有人料理才是。所以才能沉下心,想看看袁楹心究竟是什么盘算,但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下水,而袁楹心却做好了入水的准备,她心知有异,慌忙匆匆入水。

她心里带着自责,也不管水中的是先太子的儿子还是赵王的儿子,只知道奋力游过去,等后头的人游过来,就晚了。

原来,她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人,却也会为了看着两个不相干的孩子死去而自责。

沿途有长得较高的水草,沈秋檀眼疾手快,如同游鱼般灵活的避了过去,轮到袁楹心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她向来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付出任何手段,若不然今日之事,她大可从家里带着会凫水的婆子,只是那样终究不如自己来的直接,闺誉算什么?赵王会成为未来的皇帝,他的嫡子便是未来的太子,太子的救命恩人还愁因为露了身形,嫁不出去?

可她想得极好,做起来确实困难重重。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业务手段太不熟练,游泳,好难啊!

看着沈秋檀灵活的游了过去,她便以为那前面没什么妨碍,结果等遇到那水草,本就还不太熟练的她立时慌了手脚,等那水草渐渐缠住她的脚腕,她便只剩下“救命”的呼喝声了。

徐氏来的晚,原还不知那下水的是自己女儿,此刻听闻熟悉的呼救声,眼皮一番就晕了过去。

王氏面如寒霜,早知道就不该带沈秋檀来,就知道惹事,若是真叫她救了那两位皇孙还好,可若是救不了呢?无论是赵王还是先太子妃恐怕都会迁怒沈家。

而且,沈秋檀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只生了一双胳膊两条腿,如何能同时救下两人?这只能救一个,又救谁才好?先救谁更好?

思来想去好似还是救赵王之子好处更多些,可若是不管先太子之子,不说高家会对沈家不满,便是等圣驾回京,也会怪沈家办事不利吧?

沈秋檀根本不知道她这位二伯娘在这般短暂的功夫里,脑子里已经盘算了几个来回,要是知道恐怕会说一声“不要脸”,救人这种事,如何能算计?再说,她去救人可没想带着沈家。

齐王的船终于渐渐靠近湖心,与此同时,又有一艘大船从对岸驶出,赵王立在船头,吩咐人奋力向着湖心而去。

赵王妃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沈秋檀的方向,和先太子妃高氏一起祈祷着。

齐王的船越靠越近,就见沈秋檀双臂似有使不完的力气,湿漉漉的发丝下,是一双坚定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那个曾经将他救起的半大孩子。

他的船还没靠近,沈秋檀已经揽过一个孩子的肩膀,看那身形和穿着,应该是李翀,岸上的高姀口中念着“阿弥陀佛”,直到这个时候才敢让眼泪流下来,谢天谢地!

赵王却冷了脸,侄子死在他府上,他百口莫辩,但是儿子还是嫡子就这么死了,他更不甘愿,赵王妃卢氏的指甲嵌入掌心的肉里,下去救人的这个丫头是哪家的,怎么这般不知道高低贵贱?

我的佳儿啊!

沈秋檀找到一个,便匆匆忙忙去找另一个,只是李羿身形更小,又换下了大红的衣裳,便不那么显眼,她见一艘小舟驶来,忙带着李翀奋力游了过去,那护卫丢了船桨,将昏睡的李翀拉到了小船上。

沈秋檀匆忙一瞧,只见立在船头的黑袍少年竟用黑巾蒙了双眼,匆匆一瞥只觉得他身形很高,腰间似乎别了一个黄玉小猫,只是时间紧迫,根本没有太多时间细看,她大喊道:“按压她的胸肺!到吐出水为止。”

说完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水里。

这湖是引了城外灞河的水,是以不仅湖大、还是活水,入了水之后便知,这其中水流并不小,沈秋檀焦急的在水下张望着,终于见右前方有一团模糊的身影。

第九十八章 拉仇人蹚水

沈秋檀再度入水,湖心恢复了平静。

因着沈秋檀动作迅速,到了这时,赵王带来的几名护卫才游到被水草缠住的刘泠玉面前,其中一个护卫帮刘泠玉扒开了水草,刘泠玉这才重新浮了起来。

岸上的徐氏大喜,招招手想让女儿回来。

刘泠玉一脸羞愤,如今岸边全是人,自己的衣衫湿透,又没能救到人,若是这般回到岸上,别人还不知会怎么嗤笑自己。

她终于想起了名节的重要性,她的年龄可比沈秋檀大……

可若是叫她再向湖心游去,她又感觉已经力竭。

在要命和要脸之间,她无奈的选择了要命,毕竟这条命来之不易,可不能轻易折腾没了。

于是,她只好慢悠悠的回游到岸女眷的位置,徐氏忙将准备好的斗篷给她披上,看着浑身带水的女儿,她老泪纵横:“玉儿啊,以后万万不可这般莽撞了。”

刘泠玉点了点头,将身子缩进了徐氏的怀里,实在是她自觉丢人,抬不起头来。

这一遭,可真是出师不利。

其实岸上没几个人顾得上看她,因为没多久,沈秋檀又重新浮出了水面,手里还拖着一个孩子。

赵王与赵王妃大喜,是佳儿!

只是三岁的李羿已经被冲的老远,并不在湖心,而是在另一侧有些远的土坡附近。

沈秋檀将人拖上土坡,又给他按压胸口,等到李羿吐出口中的淤泥,赵王率先带着几个护卫冲了过来。因为贪快,他是骑马沿岸过来的。

沈秋檀喘着粗气:“没事了,还请王爷赏件衣裳。”

虽然她才十一岁,身上瘦骨伶仃一副竹竿样子,但多注意些总是好的。

一个太监亲自上前,将一件靛蓝的斗篷给沈秋檀披上,沈秋檀裹紧了斗篷:“多谢王爷。”

“不,是本王要谢你救了我儿。”赵王下了马,亲自将自己的儿子抱起,感受到儿子的呼吸,终于放下心来。转而问沈秋檀:“你会凫水,还凫得不错?”

沈秋檀点点头:“小女幼时脑子笨身体也弱,爹爹便教我凫水,说是能强身健体。”

赵王点点头,将儿子交给身边候着的太医,又问沈秋檀:“你爹是?”

沈秋檀警惕起来:“家父是已故济北州刺史沈晏沣。”就算不说赵王很快也能知道,还不如实话实说。

竟是沈晏沣的那个女儿?

赵王眼睛一眯:“你入水的时候,湖边人还不多,你是听到声音赶来的,还是?”

沈晏沣究竟效忠于谁,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会不会是沈晏沣背后的人策划了这一切,同时除去两位皇孙,也断了自己的去路?

沈秋檀脑袋一歪,似乎是极其诧异赵王会如此问,心里却将赵王骂了个底朝天,若不是看在孩子无辜,她才懒得救,救了不但不知感谢,还起了疑心,她疑惑道:“王爷不问,小女倒是忘了。”

赵王做出恭听状。

“我之前和姐姐在一起,闻到刘家姑娘身上佩戴了味道极佳的香囊,便想与刘姑娘结交一二。”她露出赧色:“家母乃广陵陈氏女,小女耳濡目染之下对各种稀奇的香料无法抵挡,见刘家姑娘进了海桐丛,便也跟着来了。可是不知为何,那刘家姑娘进了海桐丛中却去了钗环与贵重首饰……”

赵王脸色骤变:“你所言可属实?”

沈秋檀忙不迭的点点头:“开始小女以为是那刘姑娘约了人私会,便要带着自家丫头离开,谁知那刘姑娘竟然跳了湖了,小女这才看到湖心处那沉了的小船……原来那刘家姑娘早早的去了钗环等累赘之物,便是等着救人啊!”

赵王眉头一跳。

“不瞒王爷,小女愚钝,当时只顾着救人,并不知船上坐的是两位贵人,直到将两人救上来见两人穿着,才暗自心惊……还好,是王爷洪福齐天,也是两位皇孙殿下吉人自有天佑。”

她说着话没有觉得半分不妥,监视自己的人当中恐怕就有赵王的人,既然赵王站得高权力大,不如再费心监视监视袁楹心,真不知道,等赵王查清楚刘泠玉是袁贲之女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能拉着仇人蹚浑水,真是美哉。

见沈秋檀一脸庆幸,赵王冷冷道:“你可敢对天发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沈秋檀心里恼恨赵王,却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发了誓,又道:“今日是小女第一次见到刘家姑娘,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再查查。”

她说得确实没有半句虚言,而且凭着自己如今的手段,想查袁楹心根本查不到什么,倒不如将这滩水搅浑,若是赵王亲自去查,不知会查出什么来。

沈秋檀隐隐觉得这个袁楹心很是厉害,她躲在海桐丛中,好似未卜先知一般笃定湖中会有人溺水,还有她又是如何从一个反贼之女变成京官之女的?

这些自己都猜不透,倒不如让赵王去烦心好了。反正这赵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到时候无论是袁楹心还是刘泠玉,左右都跑不了。

赵王审视的看着沈秋檀,见沈秋檀细白的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澄净如宝石,默默的点了点头:“此事莫要再同旁人提起。”

沈秋檀乖觉的点点头,这时候,卢氏并高氏已经到了。

卢氏去看自己的儿子,高氏却直接握住了沈秋檀的手,眼泪婆娑的看着沈秋檀,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赵王与卢氏吩咐了两声,一会儿便带着侍卫们离开了,沈秋檀被高妧亲自扶起,连在一旁的高婍都一脸感激。

卢氏听太医说自己的儿子无碍,看着太医开了驱寒并安神的方子,待一切都料理的差不多了,才笑着与沈秋檀道:“真是个好姑娘,你也受了寒吧?”

“二皇嫂,不若先带着沈姑娘去梳洗一番,再喝碗姜汤去去寒?”

高氏连忙点头:“还是三弟妹周到。”

高婍更是自告奋勇:“我带着沈妹妹去吧?”

一向自视甚高的高婍对沈秋檀已经多了几分热切与亲昵,卢氏面上却无多少变化,只笑着吩咐婆子引着二人去了,等人都走光了,才露出有些狰狞狠厉的脸色。

她要查清楚,凿了船、引了她儿子上船、又将湖边会水的婆子都迷晕的究竟是什么人!

第九十九章 被烫伤了呢

王府后院的和鸣堂连着三间抱夏,沈秋檀躲在里间的屏风后面洗了澡,外间高婍笑着道:“沈妹妹这用的是什么香?怪好闻的。”

沈秋檀只觉大意失荆州,光顾着洗掉身上的污泥,却忘了身上的味道,幸而她身上一直揣着香包,便如常道:“我娘传了一本香谱给我,我打发时间便试了一种,不想这一落水味道反而有些过重了。”

高婍身子弱,却并不代表不知事,早在看见沈秋檀下水救人的时候,便有她大姐身边的婆子将沈秋檀的身世说得一清二楚了,那广陵陈氏的香料生意做得不小,她也略有耳闻,此刻闻言只感慨道:“倒是家学渊源了。”

这会儿功夫,沈秋檀已经洗好了,两个丫鬟帮她擦干身上的水,又有两名丫鬟拿来了衣裳首饰,沈秋檀只需要乖乖的配合,身上已是换好了新衣,连头发也已经拭干,转眼就变了翻模样。

原本她是穿着浅杏色的薄绸襦裙,梳了个小小的垂髻,素淡的很,赵王妃给她准备的衣裳也是浅杏色的,却是缕金挑线纱裙,虽然依旧素淡却有隐隐流动的光华,原本的发髻拆了重新梳,换做两个丫髻,每个丫髻上还各套了一串红珊瑚珠子。

高婍笑道:“这样一看,可真是个小妹妹了。”

沈秋檀身上没几两肉,但脸上是白嫩嫩圆鼓鼓的,笑起来两个小梨涡,比本来的年纪确实显得小些。

那丫鬟还在给她手上套镯子,许是为了和头上的红珊瑚做了对,选的也是对冰花红玛瑙镯子。

沈秋檀匆忙止住:“谢谢这位姐姐,只是父母丧期未过,还不敢着红带绿。”

那丫鬟也是个秒人,闻言立即请罪,收了红玛瑙镯子和珊瑚珠子,另外麻利的取了一套小巧的鸡油黄蜜蜡手串并同色的珠花给沈秋檀装扮上了,见沈秋檀还有些坐立不安,她笑道:“沈姑娘救了我们小公子,还不兴我们王妃给装扮一二?”

高婍见沈秋檀拘谨,也携了她的手笑道:“沈妹妹且放宽心。且这样打扮没什么不好。”

沈秋檀点点头,两个携手出了抱夏,外面的宴席还在继续,方才她救人虽是众目睽睽,却也不过是个小插曲,沈秋檀边走边问:“不知两位皇孙如今可好些了?”

听她关心,高婍对她好感更甚:“已经服下安神汤睡下了,真是多谢你!”她没说的是,其实长姐已经翀儿回了王府,怕是短期内都不会出门了。

“高姑娘又客套了,我爹爹常常教导,路见危难能帮则帮,何况这是两条人命。”

高婍点点头,两个一起去了花厅,却有两个伶俐的小丫头笑着道:“两位姑娘,戏台已经搭好了,姑娘们现在去应该正好赶上。”

“听说今日的请的是双福班,想必少不了那一出《八仙过海祝寿舞》。”高婍慢悠悠的道,语气倒是颇有些淡淡。

今上好戏,兴之所至还会亲自编、击板弹琴,叫那何贵妃唱了舞了,这还不够,又叫太常寺选拔伶俐有天赋的伎子三百,教于梨园,整日调词弄曲,如此上行下效,民间便也兴起了不少戏班子。

像是赵王府这般权势,又是喜宴,自然少不得听戏。

那小丫鬟在前头引路,两个分花拂柳穿过偌大的赵王府,果然听见不远处“咿咿呀呀”、击鼓敲板的声响。

约莫六七丈长、三丈多宽、一丈高的大红戏台早都搭好了,恰逢这时串场,台下女眷们吃着茶点零嘴儿,悠哉的等着看戏,卢氏眼尖,看到沈秋檀两个携手来了,便招了招手:“婍娘,秋檀,来我这里。”

她是主家又是王妃,众目睽睽之下沈秋檀哪里敢不从,只依言站在了卢氏边上,卢氏拉了沈秋檀的手,夸了又夸,她一夸四下里坐着的贵妇们又少不得附和,只把沈秋檀夸的满脸通红内心尴尬的要死,才算是脱了身。

她忙伸长了脖子去找沈家女眷的位置,却发现原本不该坐到王妃跟前的沈家女眷,竟然就在了前排的位置。

是因为自己救了人,沈家女眷才被提了待遇?

见沈秋檀回来,还装扮一新,王氏自来是笑脸迎人,对沈秋檀拿出了十二分的关怀与热情,这是沈秋檀从未体会过的;沈秋梅有些激动的看着沈秋檀,倒是沈秋桐的面色有些怪异,说喜不是喜,说怨不是怨,说愁倒是有几分愁。

她在愁什么?

不远处坐着的还有唐夫人,沈秋檀忙去她身边坐了,直到吃完眼前的一碗金玉栗子羹才觉得好了些。左右前后都是人,沈秋檀也不敢和罗氏多搭话,不过这时候的戏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她打起精神,专注的看着台上,歌者不知隐在哪里,只咿咿呀呀的唱着,锣鼓轰然而过,至戛然而止,一人身穿五彩霞衣从幕后上了台前,水袖一扬,惊人的舞技和故事情节缓缓铺陈。沈秋檀心道,这和自己想的还是不太一样,原来这时候的戏曲便是这般,与其说是戏曲不如说是舞更合适些,她看得专心致志,忽然觉得手臂和大腿一阵滚烫。

“姑娘恕罪!”王府婢女本是想给沈秋檀添杯热茶,不知怎得竟然失了手。

沈秋檀倒是没觉得多疼,腿上那处瞧不出来,但夏日衣裳不厚,隔热薄薄的细纱半臂,却见不小的一块手臂都红了,自吃了那五彩椒,她的皮肤愈发的白皙细腻,以至于对比之下,那烫红的手臂更显得可怖了。

唐夫人罗氏有心想责备那小婢几句,但这毕竟是赵王的府邸,赵王妃本就在沈秋檀一众的前一排,忙呵斥了那小婢,又吩咐人去给沈秋檀去烫伤药膏来,才与沈秋檀道:“秋檀可觉得疼,女孩子家上不得,快去涂了药膏再换身衣裳来。”

沈秋檀无法,只得再次起身。

赵王妃卢氏安排好了以后,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又附耳在身边的一个婆子说了几句。

众人只见那婆子弯腰听了赵王妃的话便匆匆而去,而赵王妃自是岿然不动,只与众人看戏。

第一百章 先敲晕再说

虽然嫡子险些丧了命,赵王却不预备这么快就散了宴席,因为按照计划还有好几步棋没走。

女眷那边戏台上锣鼓喧天,他装作醉酒离席,实则是带了几个肱骨进了外书房。

待走到书房门口,他扫了一眼门口的太监:“齐王那里,太医怎么说?”

之前两位皇孙缠着齐王做耍,谁知齐王一个不查,竟让两个小的偷偷的跑上了船,那船又被人动了手脚,恐水的齐王急忙去追,最后两个小的没事,他反倒吓得又生了起了病。

还真是弱不禁风!

若是两位皇孙真有个三张两短这齐王无一是第一个遭殃的,赵王倒不多怀疑齐王,却也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只暗恨那个躲在背后筹谋这一切,想要来个一石三鸟,将自己、齐王和先太子遗孤一网打尽的人。

他的国字脸上一派森森,哪里有方才在宴席之上的敦厚与宽和。

那太监忙道:“启禀王爷,太医说齐王殿下是受了惊吓才起了病,奴才们已经将齐王送去飞雪轩了,那里开朗疏阔又清静,想必是有利于齐王殿下恢复的。”

赵王点点头,不大的眼睛里锐光一闪。

他是不将齐王放在眼里,可今日佳儿出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既然都是自家兄弟,自己这位做兄长的,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他安排一位齐王妃吧。

毕竟,六皇弟年纪可不小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

距离赵王府大厨房不远的一条小径上,赖婆子提了食盒要去流觞院送饭,忽然那矮丛中窜出一个小太监来,他舔着脸笑嘻嘻道:“干娘,这大热天您这是给谁送饭的啊?”

赖婆子冷不防的被这小太监吓了一跳,见是自己的干儿子才松了一口气,笑骂道:“你个泼猴,可是要吓死你老娘。”

小太监忙赔笑道:“都是狗儿的不是。”

“罢了罢了,别拦着我去送饭。”赖婆子走的快,火辣辣的日头下,她额上已经沁出了汗。

那狗儿看了,心疼的道:“干娘这是要给谁送饭,刚才狗儿吓到了干娘,不如让狗儿替干娘替了这活计,也好给干娘陪个罪。”

赖婆子躲进了树荫,一双吊梢眼盯着狗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会子内院的戏散场了,宴席也开了,王妃娘娘惦记着那个换衣裳的没回去的沈九姑娘,以为那姑娘是在躲羞,便让我去流觞阁去送饭。”

狗儿眼珠儿一转:“可是那救了我们小世子的沈九姑娘?”

赖婆子点点头,又训斥狗儿:“黄口小儿竟乱说话,王妃娘娘都不许府中人喊小公子世子,王爷可还没请封世子呢,你小子莫要胡说!”

狗儿点头哈腰的答应了,心道,小公子是赵王妃嫡出,名正言顺,王爷若是不立他为世子,何必要弄这样一场大宴?可赖婆子不仅是他干娘还是王妃娘娘的人,他好不容易才靠上了这样一棵大树,便是赖婆子的屎都要说是香的。

“干娘说的是,既如此左右儿子也无事,便替干娘跑了这趟腿儿!”狗儿忙接过赖婆子手里的食盒,晃晃悠悠的去了。

“哎!”赖婆子看着他的背影,想起王妃娘娘的嘱托,张了张嘴,可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裳贴着身子实在难受。

她留在原地看着狗儿的方向没错,终于慢悠悠的回了厨房。

狗儿是自己的儿子,不过送一回饭而已,能有什么事儿?

…………

沈秋檀跟紧了丫鬟,心里暗道果然是宴无好宴。

这种桥段是头一次遇到,希望是她想多了。

红豆在后面亦步亦趋,愈发不敢离开沈秋檀的半步,以她的聪明,早都反应过来之前沈秋檀不是要躲起来吃东西,而是要跟着那个刘家姑娘。

然而,若说姑娘今日有些怪异,那刘家姑娘便是浑身透着诡异了。

许是担心沈秋檀的伤势,那丫鬟走得飞快,沈秋檀更担心了:“这位姐姐,是带我去哪儿?不如还去之前换洗的抱夏?”

那丫鬟脸上露出些躲闪来,见沈秋檀停了脚步直盯盯的瞅着自己等个答案,忙笑道:“这就到了,就在前头呢!”

可话虽如此,又带着沈秋檀走了不少距离。

见越往前人越少,沈秋檀双眼一眯,惊喜道:“高姐姐!”

那丫鬟一惊,以为是高婍来了,侧头去看,接着后颈就是一痛,想回头却抵不住眼底的昏沉。

红豆比不木香,还是头一回见沈秋檀这般利落的就敲晕了一个婢女:“姑娘,这可是赵王府的婢女啊!”

王府的婢女又如何?

她一路左顾右盼比自己还提心吊胆,这般可疑,管她是哪家婢女呢!

沈秋檀左右逡巡一圈儿,见右侧延伸出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小径的尽头有一幢两层的阁楼,她视力极佳,见那楼前挂了飞雪轩三个字,无论一楼还是二楼的门窗都打开着,里面却没什么响动,想来是个暂时无主的,便将那昏死的女婢往肩上一抗,在红豆万分惊愕中去了那飞雪轩。

进了飞雪轩,果见一楼开阔轩朗,厅堂墙壁一侧挂画,一侧是与墙同高的多宝阁,里面陈列了些沈秋檀叫不出名字的古玩瓷器。

这里显然无法藏人,沈秋檀一不做二不休又将人扛到了二楼,二楼一间大的做了书房,那临窗的案几上还摆齐了文房四宝,又铺陈好了上好的宣纸,若是冬日里,在这里临窗作画,确实是个赏雪的好去处。

沈秋檀将那丫鬟拖进书房对面的一间小卧室里,先将那昏死的丫鬟踹进了床底,才坐在床上与红豆吩咐:“你可还记得之前高家姑娘带我换衣的抱夏?”

这般炎热的天气,身上的水差不多已经半干了,可奈何那茶水不仅烫,颜色也有些深,这时候贵族之间流行喝的茶是要先磨成了粉,加了盐、糖一众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冲泡蒸煮,不仅味道诡异,色彩也比较重。

偏沈秋檀又穿了浅色衣裳,裙子上那一大滩茶渍便有些不雅了。

红豆答应着,知道此事紧急,匆忙去了。

沈秋檀靠在床边擦擦额上的汗,不过刚匀了口气,便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

红豆刚走,这是谁来了?

“姑娘,您慢着些……”脚步声越来越近,这声音果然不是红豆。

沈秋檀急的又出了汗,这阁楼里皆是开阔的铺陈,这小间里倒是有一床一柜,可那床底下已经有个被自己敲晕的女婢了,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沈秋檀当机立断一下子钻进了靠床的一个黄花梨双门大立柜里。

第一百零一章 带你看好戏

“我天!你……”沈秋檀刚说了几个字,嘴巴就被人捂住。

谁能想到小小的柜子里,早就藏了一个人……

这柜子做得结实,等柜门一关,竟是半点光亮都透不进来,沈秋檀只在柜门半开的时候见对面一个人影便被被捂住了嘴。

她浑身汗毛倒竖,一下子想起了当初在茶肆要劫走她的黑衣人来。

这群人可真是阴魂不散。

如此,情急之下,她对着那人的手就下了口,不光要咬死,她已经预备出手弄死柜子里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彼时,那人一手跨过沈秋檀的肩膀捂住了她的嘴,将她细长的身子禁锢在自己怀里,所以,沈秋檀只剩下一只行动自如的手。她一边避免弄出过大的响动,一边要紧了牙关恨不得咬下这人的一根手指来,同时余下的那只手用力。

若是这一拳下去,想必这人就该……毕竟她现在可是真正的力大无穷。

结果没想到,那人力气更大,仿佛是早料到沈秋檀的动作一般,他空余的另一只手竟然反剪了沈秋檀双手。

沈秋檀还想再动,就听那人贴着她的耳朵:“嘘!乖一些,你若是老实听话,我便松开你,还带你一起看戏……”

看戏?

沈秋檀这才知道身后是个男人,声音有些沙哑语调极冷,因为压低了,显得十分怪异。

她心里嘀咕着,我要是不听话呢?

结果那人就像看穿她的心意一般,轻蔑的道:“若是不听话,这柜子便正好留给你做棺材板。”

好大的口气,可这个人给她的感觉确实是极端的危险。

他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连钳制住自己的手掌手臂都是凉的,沈秋檀惯来是个不服输的,此刻竟有些怂了。

明明是大热的三伏天,她竟生生打了个冷颤。

她小声道:“好,我不说话,我保证!”

如此,那人渐渐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倒也算是言而有信。

柜子外头,声音传来:“姑娘,这里有一张榻,还挺宽敞的,不如先在这里歇歇,我去端醒酒汤来。”

被扶着的姑娘软软的上了塌,只觉脑中昏昏沉沉,心里却是怦怦直跳,听那王府女婢说要端醒酒汤来,强忍着不适点了点头。

那女婢退了出去,左右瞧了一翻,还贴心的将二楼的窗都关了。

听着那丫鬟的脚步声远了,沈秋檀悄悄的推开柜子的一条缝隙,她从缝隙里恰好能看见床榻上躺着的人。

只见雕了海棠花纹的黄花梨木床上,一个穿着绯色衣裳的少女钗环散乱,双颊绯红,气息也有些微微不匀,长得……

咦,这不是那位在赏春宴上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裴玉芙么?

“嗯……嗯啊……”裴玉芙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又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嘴唇,一边发出细碎的深吟之声,另一边已经去解自己的衣裳。

沈秋檀眼睛蓦地瞪大了,她吞了吞口水,看了看身边的人,却发现那人隐在黑暗里根本不去看外面,只盯着自己。

这样的场景,从他满了十三岁,几乎隔几日便会上演。

李琋并不关心外面又是哪个倒霉姑娘,上一回赏春宴他能逃之夭夭,这一回自信也能溜之大吉。

那打开的一丝缝隙正对着沈秋檀的脸,李琋躲在角落的黑暗里看着沈秋檀的侧脸,她的睫毛特别的长,一颤一颤的早将心理的紧张和激动泄露了个干净,许是一缕微光的缘故,显得她的皮肤细白无暇,好像会发光,李琋甚至能看清楚她脸上的细小绒毛。

他记起来了,这是那位沈家九姑娘!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这似有若无的香气……

沈秋檀连忙闭上眼睛,因为床上的裴玉芙已经脱得只剩下了肚兜和亵裤……那肚兜是胭脂红细丝杭绸绣了两只柳芽黄的肥鸭子模样,其中一只肥鸭子身下便是裴玉芙一侧鼓鼓囊囊的胸脯……

沈秋檀不停的吞咽着口水,就觉得鼻子一凉……

喵的,流鼻血了,画面太刺激她不敢看,她连忙捂住鼻子闭上眼睛。

那一直隐在暗处的男人从怀里掏出素平纱的手绢儿,点了点沈秋檀的胳膊。

沈秋檀连忙用手绢儿捂住鼻子,与那人讪讪的笑了笑表示感谢,喵的好丢人啊,自己一个女的都受不了,这个人竟然能坐怀不乱?

莫非是个太监?

这就对了!难怪他声音才这么怪异,不过这手绢儿上的香味倒是还挺好闻的,好像是龙涎香,看来还是个近身伺候皇家的太监。

想到这里,沈秋檀又是一惊,今天她已经换了一回衣裳了,之前用来掩盖身上香味的香囊早都被水泡透了,她在别家一时还真没有趁手的香包佩戴……

所以,自己身上这味道可真是个祸害啊!

万一这太监,要是恰巧是个狗鼻子……

那位裴姑娘想来是中了媚药,正沉浸在自己的欲望之中,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沈秋檀想了想,便狗腿嘻嘻的对那人小声道:“这位公公,今日真是多谢了。您这手绢儿熏得什么香?可真是好闻,恰好我也是个爱熏香的,今日便用了自己调的无有香。嘿嘿……”

沈秋檀原想着,实在不行便将这太监灭口算了,可一来这太监似乎是个高手,刚才简单的招呼,已经证明她打不过人家了;二来,甭管这太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总归是人家先到的,坐地铁还得排队讲究个先来后到呢;三来,之前那女婢不知要将自己带到哪里,但绝对不是这飞雪轩,这里是她自己擅闯进来的,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心虚的,听见动静儿就藏进了柜子里。

所以弄不好是自己坏了人家的事儿……

偏偏对面的人一语不发,好似生气了一般。

沈秋檀越想越觉得害怕,就知道这个狗屁宴席都是害人的。

这时鼻血已经止住了,她手里攥着手绢儿,讨好的道:“公公,我还是个孩子,今天什么都没看到,我还是个哑巴,今天的事儿绝对不会说出去……”

所以啊,你能不能不要杀我灭口……

她做出一副可怜样儿,可脸上沾满了鼻血,映着微弱的光芒看上去诡异又滑稽,如同只小花猫一般可笑,偏偏她自己还不自知,一个劲儿的叫着“公公”……

沈秋檀恨不得自己现在变成那肥兔子,好给这公公催个眠……

李琋自听她叫第一声“公公”开始,便恨不得捏死这个小东西!

后来她仗着外面的蠢女人中了媚药便在柜子里喋喋不休,天知道,他本来就不爱说话,变声期声音怪异了些,就更不爱说话了,可他的声音,怎么就和太监一样了?

李琋的后槽牙磨得嘎吱响,正想给这小丫头一点儿教训,就听楼下的门被打开了。

第一百零二章 亲了个太监

进来的人走得有些踉跄,即便隔着柜门,沈秋檀依旧能闻到熏天的酒气。

从沈秋檀的视角,先看到的是粉底黑缎面的云头靴,紧接着从下往上,是绣了蝙蝠银纹的宝蓝色直裾袍子,再往上,竟是个熟人!

沈秋檀眼珠来回的转动着,这位崔驸马是不是有病,怎么每次奸淫良家的事儿都有他?上一回他是中了药,这一回呢?他不过一个有主了的驸马,谁会没事天天算计他?

崔驸马喝得七荤八素,晃晃悠悠的上了楼,刚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觉,便见床上躺了个一衣裳退尽的妙龄女郎,那薄薄的肚兜下面,高耸的山峦起伏有致,偏那小娘子还发出吭吭唧唧、如同猫叫一般的深吟声……

都说是酒壮色胆,可崔驸马却是见了美色酒都醒了一大半儿!

隆庆长公主的容色只是中上,皮肤倒是保养的白皙滑嫩,可看久了也厌了不是?

床上的裴玉芙似是完全被欲望控制了,不用别人帮忙,自己便隔着衣裳揉捏起自己耸立的山峰来……

那崔驸马本就是偷腥本性,又被迷了心窍,见状立时红了眼,快走两步就要扑上去,却在这时,又有一个穿着靛蓝绣了团花袍子的男人冲了上来,醉醺醺的道:“放着我来!”

沈秋檀攥紧了拳头,她与裴玉芙只有过一面之缘,还谈不上愉快,但这毕竟是个花季少女,她是杀过人不假,可若是看见这个裴玉芙被这两人糟蹋,她心里又过不去那道坎儿……

名节在这个时候有多要紧,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位裴姑娘这样失去了清白。

“我能救她吗?”沈秋檀之前光顾着防备那太监,若是早知如此,应该将裴玉芙救醒的。

“为何?”李琋看着微光里纠结的沈秋檀,紧蹙的眉头,小小的拳头,他记得,她与那个裴玉芙之间并不愉快,但为何要救她?

沈秋檀咬着唇:“生为女子,本就比男人多一分不易,等那裴姑娘醒了,发现自己的身子……到时候恐怕便是一条人命了。”

沈秋檀自己也矛盾的很,她杀人,她也救人,她知道时代已经不同,尴尬处境更不允许她多管闲事,可每次事到临头她又总是忍不住,比如之前救那两个皇孙,此刻又想救下裴玉芙。

但是她打不过这太监,所以只能好言好语的商量。

李琋凝视着她的侧脸,半晌没有说话,沈秋檀见后进来那个一把拉开崔驸马眼看扑上去,她深吸一口气就要推开柜门……

结果,李琋一把将她拉住,又是贴着她的耳朵:“你不用管,那个裴玉芙是自愿的。”

“嗯?你怎知?”沈秋檀一愣,侧过头来,好巧不巧,嘴唇擦到了李琋的嘴角,又从侧脸划过……

李琋顿时僵住,沈秋檀也觉得自己变成了钢筋水泥,不如石化好了。

喵喵喵,我我我我……竟然亲了一个太监!

李琋只觉一阵气血上涌,盛怒之下全是羞恼,想一把捏死始作俑者沈秋檀,沈秋檀将脖子一缩:“公公,不是我干的,是你靠过来的,我只不过转个头……”

所以怪我?李琋手指攥得咯吱咯吱响,耳根都热了起来。

偏沈秋檀还不要命的道:“这位公公啊,我真不是故意的……论起来还是我亏了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啊……”沈秋檀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虽然自己没打算过嫁人,可也不会喜欢一个太监呀。

李琋咬牙切齿:“闭嘴!”

沈秋檀一个哆嗦,连忙捂住嘴。

她自己小命难保,自然就顾不上外面的裴玉芙了,不一会儿,那后来的男人将自己脱了个精光,柜门外面传出了少儿不宜的声音。

很激烈……

李琋心里冷哼,冤有头债有主,裴玉芙是好三哥赵王的人,后来的这个王充之是王太后的侄子,至于这个崔驸马,就等于还上回赏春宴中,太后祖母和隆庆姑姑为自己“费的那一番心思”了。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自己这些哥哥、姑姑、祖母们既然都想给自己找个王妃,不若先将他们的人凑成对吧!

裴玉芙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很享受其中……

沈秋檀却像个煮熟的虾子,不知道要先捂耳朵还是先闭上眼睛……

李琋嗤了一声:“刚才那股劲儿呢!这才是真的好戏!”

沈秋檀一愣,好戏?对了,他说带自己看好戏,所以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太监策划的?

好狠毒的心思手段……

那她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李琋没想到不过一句话,便将小丫头吓坏了,又想想吓死了才好,谁叫她……可看着沈秋檀憋着嘴,委委屈屈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为何又生出一股不忍和火气来。

自己就那么可怕?

罢了,若是她信守承诺,便饶她一命吧!

就在裴玉芙高一声低一声的神吟中,沈秋檀的担惊受怕中,楼下大门忽然开了,哐当哐当好些人涌了上来。

“啊!”冲在前面的王家老太太一声尖叫,看清那穿着靛蓝袍子的青年模样,撕心裂肺道:“我的充之啊!”

“啊,崔望,你这个王八蛋!”隆庆长公主也不甘其后。

他们眼前,是衣冠不整的三个人,裴玉芙用了药神智混沌,对来人充耳不闻,此刻正攀着崔望的脖子,主动送着自己的xx,而那王充之正抱着裴玉芙的一条大腿……

这画面,这冲击,不可谓不大。

按理,王充之正在酒劲儿上,加上向来的脾性,倒是跑不了,但崔驸马那酒却是醒了一半,只他自己看了别人的演活春功,更加按奈不住,便也撩起衣摆加了进去……

裴玉芙迷迷糊糊,崔驸马欲望勃发,王充之本就是同道中人,也不嫌多一个人,这才让事情失去了控制……

赵王妃忙叫人拉来几床大被给三个盖上,可方才三人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实在是太“触目惊心”,令人难忘……

赵王面色铁青,转过头去,盯着身边的太监,那太监缩了缩脖子,知道赵王是问齐王呢!

可齐王去了哪儿,他也不知道啊!

王家老夫人哭天抹泪,隆庆长公主喊打喊杀,裴家二夫人直接撅了过去。

沈秋檀缩在柜子里,心道,果然是场大戏。

第一百零三章 你喜欢猫么

不知过了多久,飞雪轩终于人去楼空。

沈秋檀憋在柜子里出了一身汗,身上不但不臭,那香气反倒更浓郁了些。

李琋将疑问在心里过了一遍,问道:“你喜欢猫么?”

沈秋檀正探头探脑,预备将柜门再打开一点,闻言不由一怔:“这个,在下没有养过猫,倒是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心里却道,虽然我没养过猫,但是我自己变过猫呀!

这太监为何忽然问这个?难不成他喜欢猫?

李琋升起的热忱像是遇到了冷水,只淡淡道:“你先出去吧,今日之事,若敢有半分泄露,小心你的脑袋!不许回头!”

嗨呀,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太监呀。刚才还交流宠物经验,转眼就凶巴巴了。

“是,是是!”沈秋檀口中答应着,恨不得给他上三炷香。无论如何,能绕过自己小命,也真是个好太监了!

趁着他松口,趁机跑路才是正经。

她悄悄的出了柜子,头也不敢回,先从二楼窗户看看四下无人,才跑了出去,刚走不远,就碰见在飞雪轩徘徊不前的红豆,沈秋檀连忙扑上去,也不顾红豆脸上的震惊,匆匆忙忙拉着她去了之前的抱夏换了衣裳。

女眷因为还搭了戏台,是以开席也较外院的男客晚一些,比如那边王充之和崔驸马已经喝得醉醺醺,这边女眷的席面刚摆上。

沈秋檀回来的时候,宴席还没结束。

赵王妃卢氏不知去了哪里,反倒是唐夫人罗氏问了一句:“怎么去了这么久?”

沈秋檀羞赧的道:“之前凫水有些累人,秋檀换了衣裳本想略坐一下歇歇脚,没想到一歇就睡着了……”

罗氏便点了她的额头:“你这只小憨猪!”

沈秋檀也不以为意,笑眯眯的露出两个小梨涡,盯着两个包包头,确实憨态可掬的很。

女眷们还不知刚才在飞雪轩的事,王氏见唐夫人一个外人对沈秋檀嘘寒问暖,她终究是个比小杨氏有成算的,便也不甘其后的关心起沈秋檀来。沈秋檀并非科班的宅斗学员出身,见之前还与自己横眉冷对的王氏,忽然这般热情,只觉得难以消受,便像是吃坏东西会消化不良一般。

可在外面,她总不好拂了自己二伯母的面子,无奈只好埋头苦吃,直到一个时辰后,终于挨到了宴席散时。

沈秋檀不由松一口气,结果沈家女眷又被留了留,原来是赵王并赵王妃的赏赐到了。

饶是王氏比小杨氏多几分见识,但见了明晃晃的金银元宝,一匣子接一匣子的滚圆南珠,各色头面,金玉饰物,还有足足两车的绫罗绸缎、上等皮毛,也有些红了眼。

那绫罗绸缎颜色都素净了些,可却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料子。

这些都是赏给沈家的?

那太监露了笑脸,将单子交到王氏手上:“这些都是王爷和王妃娘娘赏赐给沈九姑娘的,因着九姑娘还没出孝期,王妃娘娘特意选了些素净的,希望沈九姑娘能用得上。”

沈秋檀见了银子也是双眼发光,这会儿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秋檀不过是凭本心行事,没想到竟得王爷与王妃的这般厚爱,秋檀受之有愧。”

礼单被王氏握在手里,她心道,这东西虽好也只是过我手,不知最后能有多少归了慧语堂,原本她并不如小杨氏一般钻营,可如今不一样了,她也有了孩子,自然要为孩子多做长远打算。

王氏笑眯眯的与那太监推让一番,小杨氏看得后槽牙直响,眼看已经酸成柠檬精了,王氏两人才算是推拒完了。

而后,两辆马车刚行至沈家门口,便见孝怀王府的管事扣响了靖平侯府的大门。

小杨氏掀开帘子,瞧见那管事身后跟着两辆马车,又恨得将帘子放下。

又是来谢那小杂种的。

赵王这次设宴,几乎将京城里头能数得上的都请了,沈老侯爷一直在外院,那边宴席散得早,沈老侯爷自然也比王氏和小杨氏两个的马车回来的早。

听说是孝怀王府来了人,他穿着赴宴的衣裳迎出了门,又见满满当当的几车赏赐,他笑如洪钟,脸上尽是满意之色,之前因沈秋檀提出要求才肯回沈家而生出的那股子不悦,顿时烟消云散。

自己这个孙女,倒真是个有能耐的,每次出门,都能得了贵人的青眼。

最重要的是能惠及家人。

先太子李珒死后谥号“孝怀”,如今的王府是先太子薨逝之后,高氏同李翀搬出东宫后在宫外的府邸,原本不应该以谥号来称呼,但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叫着叫着,便被叫做了孝怀王府。

高氏的赐赏比卢氏更周到,看那礼单便可以分清,其中哪些是给沈秋檀的,哪些是给沈家人的。

如此,沈家人特别是小杨氏几个才跟着高兴起来。

不过,有老侯爷在,不论是王氏还是小杨氏,也只能看一眼那满满当当的箱笼,想带回去是不可能了。

沈秋檀无所谓的回了沉香居,她早知这些东西不会是自己的,比如会被王氏、小杨氏收了私库,没想到会是老侯爷亲自出马,归置到了他的地盘。

果真,她对这祖父的了解还不够深刻。

是夜,心惊肉跳的一天终于结束,沈秋檀想起黄花梨大立柜里的那个太监,不禁暗自庆幸,多亏自己没有看到那太监的脸,要不然定然是已经被灭口了。

不过今天,可真是刺激!

她摸着心有余悸的胸口,闺房里只留下了木香:“如何?赵王府那边如何处置的?”

木香气喘吁吁,也是刚从乔山那里接了消息:“那刘家姑娘安然回府了,听说因为她主动下水救人,虽说没能救成,但其心可嘉,赵王和王妃也小有赏赐,不过她身边的丫鬟被赵王妃留下了,说是投缘的很。”

沈秋檀的心先是一起,进而又是一落。

如此看来,赵王还是信了自己的话,最起码是将信将疑。

袁楹心的新身份毕竟是朝廷命官之女,不能随意审讯,最起码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但她身边的丫鬟就无所谓了。

沈秋檀深吸一口气,那丫鬟一直跟着袁楹心,总会露出些马脚的吧?

第一百零四章 好大的热闹

第二日,延年院的几个小厮抬了四只箱笼进来。

沈秋檀打眼一看,金银元宝是一锭没有,赵王妃赏赐的南珠倒是给了自己一小半,其余的那些素色的绫罗绸缎也都装满了箱笼,至于那宝钗玉佩一类,只捡了一对小巧素银绞丝步摇,和一对米珠簪子。

红豆昨日一直跟着沈秋檀,见那么多的赏赐老侯爷竟只给了沈秋檀这些破烂的的,偏偏那几匹缎子和皮毛都占地方,整整四只箱笼,好似姑娘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缎子好歹是赵王妃赏赐的其中一二,但那几张皮衣又老又旧,早失了颜色,明显是被老侯爷换下来的。

沈秋檀冷哼一声,没有多说话。

这个家从根上就坏透了的。

不一会儿,小瓜打听回来,说是两府赏赐的东西,老侯爷除了收拾出了四只箱笼给沈秋檀,其余几房竟是半点没捞着……

沈秋檀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心道她这位好祖父和那老杨氏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贪婪、自私、小气……

其他人怎么不有样学样?

哎,算了,早都不抱希望了,她叫来白芷红豆:“那素色布匹不少,你们捡出来些,给五姐、六姐那里都送上两匹……”想了想又道:“谢家那两位和七姑娘、八姑娘也别落下了。”

她如今有了铺子,几匹布还是出的起的,何必因着这个落人口实,叫沈家上下都将炮口对准了自己:“你们去送的时候,可知道该怎么说?”

小瓜小菜一愣,红豆便到:“实话实话也就罢了,那四只箱笼尽是占地方布料,九姑娘想给姐姐们添金钗,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沈秋檀挑眉,这后一句说得其实有些过了,但见小瓜小菜心领神会的模样,便也没再说什么。红豆跟着自己担惊受怕了一天,总也要给她做做脸面不是。

沈秋檀用了早膳,想了想便去慈萱堂点卯。

正堂里,老杨氏穿了赭红色蝠纹锦缎褙子,纤长的眉毛用螺黛细细画了,见沈秋檀来了,露出个慈和的笑容来,王氏带着沈秋梅立了一侧,姚氏、小杨氏带着沈秋桐和沈秋棋又立了一侧。而老杨氏身边还坐着谢姐姐妹。

沈秋檀一进门就看见了满是的长慈幼孝,和乐融融。

见她行礼,老杨氏连忙阻了,谢家姐妹又谢沈秋檀送去的缎子。

往日最是巧嘴不过的小杨氏成了锯嘴葫芦,王氏一路插科打诨逗着老杨氏开怀。

众人看沈秋檀既有些客气,又透漏着一股疏离,微妙的很。

沈秋檀默了默,果然内帷女子生就了七八张脸,次次见,次次不同。

请了安,看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沈家,沈秋檀又窝回了自己的沉香居,包打听小瓜兴冲冲的道:“姑娘,姑娘,打起来啦!”

沈秋檀一回神:“谁打起来了?刚才看着还不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吗?”

小瓜灌了口水:“不是,是王家和裴家打起来了,听说隆庆长公主也掺和进来了!”

沈秋檀来了兴致:“仔细说说!”

小瓜眉毛一拉耸,她也不知细节,因为年纪小,偶尔可以去外院跑一趟,刚才也就打听了这么多,还是陈壮儿记着沈秋檀说京中有什么动向,便可以通过木香给她递话,他想着沈秋檀似乎也去了那个赵家的喜宴,便将这事细细的与木香说了。

于是小小的沉香居中,除了那个看门的胡婆子和四方的耳报神山楂,其他人都在盯着木香。

木香:……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她有点紧张。但她毕竟也是个女孩子,高壮的外表下更有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刚说了两句,这故事就丰满了起来:

先是那裴家姑娘裴玉芙闹着要上吊。

裴家的一众长辈,包括裴家现任家主、裴玉芙的亲大伯裴靖越都随圣上去了九成宫避暑,裴家主事的就剩下一个裴家二夫人刘氏。

刘氏看着嫡亲的闺女被两个男人一起糟蹋了,从飞雪轩昏迷一直到夜半才醒了过来,她毕竟是个女人,家里出了这种事,她不敢叫丈夫从九成宫回来,更不敢告诉大伯,想了想只把自己在国子监读书的长子裴秀火烧火燎的叫了回来。

裴秀一听妹妹被两个臭名昭著的畜生欺负了,没有先闹着去王家和长公主府闹,只问自己要抹了脖子的妹妹前情经过,吃了什么,用了什么,由谁服侍着进了那飞雪居。

他不问还好,那裴玉芙一听,便又要抹了脖子,还是刘氏在一旁支支吾吾的说:“这事儿,原是赵王安排的,你妹妹喜欢六皇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听赵王亲随说是助她成就好事,哪里有不答应的……”

刘氏越说声音越小,裴秀气的无处发泄,恨不得一拳打死这妹妹和亲娘,到底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便只能梗着脖子再问:“那后来呢?”

裴玉芙一双眼睛哭成了饱满的大核桃:“后来,我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知道,原以为是六皇子心里也是高兴的,谁知……谁知!呜呜呜呜……我不活了!”说完又要去搭绳子上吊。

“迷迷糊糊,他们对你用药了?”

裴玉芙一听,满脸涨得通红,刘氏在一旁小声说:“是你妹妹担心只有齐王一个用药,醒来再怀疑是我们裴家设计的……这才也……也用了那药……”这样他们裴家也是受害者。

“糊涂啊!这等事难道还想来个同病相怜不成?”

裴秀气的离了妹妹的闺房,想了半天,得出结论也只能找赵王讨个说法,可伯父早都上了赵王的船了……

他来回的渡着步子,忌恨妹妹和亲娘不争气,糊里糊涂的就被人算计了去,又恨那赵王办事不牢靠,害得妹妹生死两难,更恨那王充之和崔望,喝了几口酒就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

还没出仕的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过生存的艰难。

他思前想后的想了一夜,一边给自己远在九成宫的大伯和父亲去了信,同时趁着天没亮扣响了王家的大门,崔驸马那里,以隆庆长公主的脾气,恐怕也落不着好。

自己妹妹的清白已没了,如今只能看王家还认不认了。

他总得探探王家人的口风,等伯父和父亲回来,也好有个说辞。

王太后还在京中,王家跟着去九成宫的便没几个人,王充之的叔父王鬴亲自接待了他,两个关起门说了一早晨也不知说了什么,最终王鬴同意娶裴玉芙回来。

裴秀并不那么轻松的离去,想着未免夜长梦多,便希望王家早日提亲,不过,这个结果便是伯父和父亲在,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王家来提亲的也是真快,只不过结果又和早先说好的不太一样。

第一百零五章 看我敢不敢

原来,王家很快便去提亲了,但却没有三媒六聘,也不见六礼婚书,只让下人将一顶粉红小轿停在了裴家的侧门。

那看轿的小厮还叫嚷道:“我们公子来接裴姨娘了。”

一夜没睡刚预备补眠的裴秀一口气冲到侧门,提了那小厮的领子,切齿冷冷道:“你说什么?谁是你裴姨娘?”

裴家就没有给人做小的!

那小厮被人提了领子,却也不见多么惧怕,反倒是笑嘻嘻道:“自然是裴家二姑娘,您的亲妹妹了!”

“放你娘的屁!”裴秀将那小厮放下,犹不解气,自己踹了两脚,又招呼门房和府中护院来打。

这个王家,这个王鬴,简直欺人太甚!

王家的小厮被打得头破血流,王充之必然不干的,他昨日品尝了美娇娘,正是食髓知味,恰好裴家又上赶着说项……他正好顺水推舟收一房美妾,何乐而不为?

听说去迎亲的小厮被打了,这还得了,他忙招呼一众狐朋狗友去了裴家。

裴府侧门,王充之见裴秀原本一个斯文书生,这时就像是疯了一般的打着自己的小厮,他骑在大马上嗤笑道:“这等**荡妇,抬回我府中为妾,也是可怜她了,你这当哥哥的竟还不知足!”

裴秀已经是红了眼,王充之不说还好,见这罪魁祸首竟然没事人似的骑着大马奚落自己,他想起不久前将自己耍成王八的王鬴,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双手颤抖着指着王充之:“打死他!打死那个畜生!”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两方一招呼,裴家住的丰泰坊便全知道了,再过了没一会儿,整条朱雀街都跑来看热闹了。

那王充之仗着王太后的威势,这些年横行无忌惯了,从来只有别人怕他,他何时怕过别人,裴家却是自诩清流,这一辈除了他和大伯家的大哥,可没人知道裴家已经悄悄的投了赵王门下。

而清流要的是脸面啊,裴秀平日里行止有度,若不是今日气昏了头,怎么会如此鲁莽,但王充之可是京城里头一号纨绔,从来就不知道收敛为何物。

他一边指挥着小厮和护卫去打裴秀,一边还砸吧砸吧嘴,调笑道:“令妹那小身段儿可真是销魂,一女侍二……”

还没说完,便被裴家的一个护院踹下了马,裴秀看了一眼那护院,决定要厚赏他,若是让王充之这厮说下去,别说妹妹的名声,便是裴家的脸面也没了。

人在气愤的时候,通俗说就是怒气值爆表的时候,常常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裴秀读书用功,习武很是寻常,但此刻竟好比有神力相助,一拳下去,正预备爬起来的王充之就被打掉了门牙。

打着打着,不知从哪儿又冲进来一拨人,也加入了混战,开始都以为那是裴家的人,后来看着又不像,反倒是向着王家多些……

裴秀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子悲哀来,看着藏头露尾的样子,不用说,定是隆庆长公主不好出面,便想找几个人揍自己一顿好出了这口气了。

可她怎么不想想,又不是别人押着她的驸马,凭什么明明是妹妹吃亏,这些人反倒来找妹妹的错?

这个世道,对女子也太不公了些。

向来疼爱妹妹的他,明明知道妹妹也有错,却到底不忍去怪妹妹。

混战、骂战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京兆尹和右金吾卫的人到了,才止住了这场混战。

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里,李琋就着这场打架,吃了不少点心。

他身后的老太监摇摇头:“王爷这是何必,自己躲开也就是了,那位裴姑娘有些可怜了。”

李琋白暂细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可怜么?”

怎么会可怜?

前世里,裴家悄悄依附赵王,压着淮南的案子,又将裴玉芙给了赵王为侧妃,后来赵王荣登大宝,隐忍多年一朝得势,便大兴土木工事,修建行宫和陵墓,闹得民怨沸腾,群臣苦不堪言,卢皇后开始还劝上几句,但这位裴贵妃却拉着赵珣酒池肉林,她自己生不出来孩子,便毒害了李珣的其他姬妾和儿女……

若不是她天天在赵珣耳边吹风,要摘星楼又要百花台,民乱也不会来的这么快!

这等妖妇,会可怜?

前世不说,便是今生,她说是喜欢自己,但竟然连自己养的猫都容不下,这等心肠歹毒的女子,留着一日都是祸害!

再者,自己的好哥哥、好祖母,即便想通过联姻的手段来拉拢、牵制,甚至监视自己,大可用些正大光明的法子,或赏或赐,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同一种伎俩来恶心自己。

他们如此设计,一旦自己与裴玉芙或者柳婉言成了好事,或娶或纳,自己头上就永远扣着一顶私德不修的帽子。

让事情,变成他们可以拿捏自己的把柄,除非自己死了。

如此说来,究竟谁更狠些?谁更可怜些?

不过是这些话不能说与别人听罢了。

今日身边的老翁都觉得自己出手狠辣,来日呢?恐怕全天下都要唾弃自己的行径,可那又如何?

他不在乎。

自从重新捡回了这条命之后,他便选择了一条可能是万劫不复的路。

…………

木香只捡了面上见到的那些说了,毕竟这些人的心里活动只靠猜,但就这些也够让小丫头们兴奋的了。

沈秋檀还是有些郁郁,裴玉芙今后怕是真的不好过了,若是在现代,别说睡了两个男人,就是生了两个孩子,照样可以嫁的很好,可在这个时候……

他不知道那柜中太监口中的“咎由自取”是真是假,过去的事也不会后悔,只是有些为女子的处境不值。

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一夫一妻才是一类,妾是合法存在,妻子善妒不给丈夫纳妾,更有可能失了合法地位,被夫家休弃;男人无论婚前昏后睡了谁都算可以称为风流一度,若是将来改邪归正不再眠花宿柳,还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美名,但若是女人呢?

即便这个时代对女子算是宽容,女人可以穿胡服骑大马,招摇过市,可以和离再嫁,她能小心翼翼的经营两间铺子,比起前世所知的明清两代,对女子的束缚要宽松的多,但沈秋檀心里仍有些发堵。

裴玉芙自有她父兄操心,可沈秋檀身为女子,竟也生出一股物伤其类之感。

木香灌了一大碗水,看小瓜小菜都有些崇拜的看着自己,不禁也有些自得。

沈秋檀开了窗户:“都散了吧,岳夫子马上要来上课了。”

没过几日,高家的帖子来了。

同时来的还有王家并裴家两家家主回京的消息。

第一百零六章 迟来的好处

高家是以高婍的名义给沈秋檀下的帖子。

谢家姐妹包括沈秋桐在内,自然都想跟着,可帖子只给了沈秋檀一个,连王氏的份儿都没有,她们只能看着沈秋檀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了高家。

沈秋梅的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来,眉宇间不禁染了愁绪,沈秋桐看着沈秋檀的背影,咬了咬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谢家姐妹还在盼着沈长松的下一个沐休日,倒是显得单纯可爱起来。

论底蕴,高家与裴家不相上下,即便不刻意,也总免不了互相别着苗头,就如之前赏春宴上的高姀与裴玉芙一般。

原本高妧成了太子妃,高家便隐隐压了裴家一头,结果李珒身死,高姀成了不能改嫁的皇家寡妇,高家也跟着跌落下来,虽然不至于太明显,但这些混迹官场的人又何其敏感,也正是因着这事,三姑娘高姀才会在赏春宴上一鼓作气,博得了头筹;谁知这几日裴家又出了裴玉芙的事。

这世家之间最重个名声,便是再掩盖,裴玉芙的事也多多少少的露了出来,裴家的名声跟着一落千丈。

如此一来,还是谁也别笑谁了。

沈秋檀是女眷,马车停在了侧门,早有两个婆子候在门口,见马车停的稳了忙殷勤的扶着沈秋檀下了马车。其中一个穿了银红绣回字纹比甲的中年妈妈笑道:“沈姑娘快请进来。”

沈家空挂了个靖平侯府的头衔,但内里却不如高家敞亮。进了垂花门,便见一顶清油小轿候在那里,那婆子扶着沈秋檀上了轿舆,白芷与红杏两个互看一眼,又默默的垂下了头。

她们担心一不小心露了怯,再让这两个婆子小瞧了她们姑娘。

晃晃悠悠不知转了多少个弯,那轿舆终于稳稳的落了地。

又有一个年轻的媳妇带着两个小丫头等着沈秋檀,沈秋檀这一路走来,才知这真正的高门大户是何模样,不过她看的是规矩,而不是区区一栋宅子。

从门口的两个婆子,抬轿子的婆子,以及沿途经过遇到的仆妇丫鬟,没有一个不举止规矩的,这在沈家恐怕是见不到了,便是沈府规矩最稳重的慧语堂,也不能与之相比。

那媳妇笑道:“姑娘可算是来了,我们夫人和大姑奶奶并二姑娘早早的就预备下了。”

“让嫂子受累了,这怎么好意思?”沈秋檀满脸羞愧:“原以为出发的够早了,没想到却让……”说到这里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是王妃娘娘也回来了么?”

来高府拜见高夫人自是应有之义,但孝怀王妃怎么会会来?

这是巧合,还是……

那媳妇笑道:“姑娘来的可不晚,是我们夫人听说姑娘救了小皇孙便一直想早些见到姑娘。”

两人说笑几句,便到了一开阔的庭院,门前提了“葳芳堂”三个大字。

进了院子,正屋门前挂了鸭蛋青的薄纱,那媳妇掀了薄纱帘子,沈秋檀稳了稳心神,才走了进去。

她跳湖救人确实是出于本心,尽管引来了赵王的怀疑,却也让高家对她高看一眼,所谓凡事有利有弊。

她从没打算趋炎附势靠着别人青云直上,但自己本心得来的回报也不会弃之如敝履。

高家对她的一点关照,都可以助她在沈家站稳脚跟,让她和长桢活得更好一些,她才不会拒绝。

沈秋檀有些紧张的给高夫人和高妧行了礼,又与高婍见礼,高夫人和高妧点点头,高婍忙还了个平礼。她的礼数原先来自于林夫子,如今来自于岳夫子,虽然她学的认真,却终究火候不够,此刻便有些露了出来。

结果高夫人还没说什么,高妧便拉了她的手:“好孩子,我看着你就喜欢。无需这些虚礼。”说着又退下了手腕上一只莹润碧绿水汪汪的翡翠镯子。

沈秋檀忙推辞道:“王妃娘娘也太客气了,之前已经厚赏过我家了。”

自从上回她在赵王府梳了双丫髻,这些日子愈发爱起了扮小,她今日穿着嵌银丝绣青莲的长裙,上头又罩了一件浅藕荷色轻薄的衫子,头上两个小丫髻插了孝怀王府之前送去的一对米珠小钗,齐齐的刘海下一双眼睛乌黑灵秀,小嘴一弯,唇边便露出两个小小梨涡。

年纪看上去也就十岁。

高妧道:“上回也没顾上瞧你容貌,没想到竟是个灵透的!”说着,又将她翡翠镯子往沈秋檀手腕上套,奈何沈秋檀腮帮子圆鼓鼓,手臂却没有几两肉,细细的竹竿子自然挂不住好镯子。

高夫人接过身后丫鬟递来的荷包,给了沈秋檀做见面礼,又叫丫鬟拿出一个蓝底绣了并蒂莲的空荷包,将那翡翠镯子装进了荷包,塞给到沈秋檀道:“一个两个都是傻的。”

她笑骂自己的长女:“自己孩子都大了,脑子竟是不会转弯,这样装起来,等这丫头大一些了再戴岂不是更好?”

高妧忙道:“母亲说的极是。”

沈秋檀心里一动,这对母子这般亲昵的话并没有避这自己这个外人,想来是真的感谢自己救了小皇孙吧?

她早早的打听过,高大人一门荣宠,他在京中为官,另有两个弟弟在地方上也很不凡,至于高家老太爷老夫人则留在了渤海郡,守着祖宅过日子。

而京里的这位高大人虽然身居高位,却最是知恩图报、重情重义。

比如说,春天里,那燕子大闹隆庆长公主的赏春宴,嚷出自己是高家的儿媳之后,高赟担心会坏了女孩子的名声,便让自己的三子正式向燕子娘家下了聘。

朱雀街上好事的不少,稍微一打听便知,原来是几十年前,这燕子的祖父曾经救过高家老太爷一回,高家老太爷喝了点酒,便定下了这孙子辈的亲家。

按理说,那时候燕子和高家三公子还没出生,这亲又说的没凭没据,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两家差距又太大,便是高大人不认这门亲,也顶多被说上一两句便也就过去了。

可高赟竟然认了,下聘还一点不含糊,在这个说翻脸就翻脸的京城,可真是叫人称一句厚道人家了。

第一百零七章 来玩卡坦岛

沈秋檀也觉得高家是极厚道的。

既没有如赵王那般怀疑自己,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礼数规矩而取笑自己,更没有因为沈家破落而看低自己。当然,或许也有,只是高家人业务水平太高,她还看不出来。

未几,一个穿着赫红锦缎小圆领袍、脚踩五福祥云头鞋的六七岁的小童上前来。

“翀儿,快来拜见你……”高妧看了看自己的老娘,犹豫之后还是道:“来拜见你的姨母。”

沈秋檀一惊,高夫人眉头一皱,只有高婍一直笑眯眯的,云淡风轻好似早料到一般。

高婍与沈秋檀姐妹相称,可出门在外谁与谁不是姐妹相称?但这称呼……高妧此意竟是要真的认下沈秋檀做妹妹一般。

沈秋檀本就不敢受这小皇孙的礼,此刻听高妧所言立时吓了个魂飞魄散,她是想靠着高家好威慑沈家众人,让自己和弟弟活得更松快些,但高妧这感谢来的也太猛烈了些。

这认干亲,哪怕是姐妹也是有约定俗成的礼节的,高沈不同姓,没有连宗之说,可高家身份非同寻常,自从先太子李珒薨逝之后,高赟走的便是纯臣的路子,谁也不攀附,谁也不拉拢。沈秋檀虽然孤女一个,后面却还有一个乌七八糟的沈家,若高妧认了沈秋檀做妹妹,那还得叫高赟和高夫人一声干爹干娘,沈家若是再到处钻营,那高家可就做不成纯臣了。

只有六岁的李翀生得玉雪可爱,听了自己亲娘的话,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可还是依言拜了拜,见沈秋檀躲着没敢受他的礼,他又盯着沈秋檀:“不过是个小姐姐,怎么就成了姨母了,看上去也没比我大上几岁。”

他小小年纪偏做大人模样,更是显得可爱,沈秋檀一张老脸却被臊得通红,全是装嫩被打脸的尴尬。

再过几个月,她都十二了……

高妧不在意的道:“臭小子,还敢和你娘论道理了。”

李翀挺起小胸脯,摇摇头:“无趣!我要去找六皇叔玩!”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脸色骤变。

之前就因为找齐王做耍才出了事,那齐王身子单薄,连两个孩子都看不住,才让小翀儿差点被淹死,这孩子怎么不知害怕,不长记性?

高妧一个眼色,便有两个妈妈上来轻声细语的哄起了李翀,可李翀小小年纪脾气却不小,一把推开那两个妈妈就往外跑,结果自然是跑不了的。

两个结实的婆子早在门口堵着,他被抱了回来,见沈秋檀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沈秋檀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高夫人忙心疼的去哄,还训斥长女两句,高妧也有些心疼,自从没了丈夫,她儿子的身份一落千丈,她担心儿子会受欺负,基本上是要什么给什么了,这也才让儿子左了性子。

唯有高婍摇摇头,颇有些无奈的道:“果然,不成亲是对的。”

高夫人不满的瞪她一眼,沈秋檀心道,原来高家二姑娘是位不婚主义者?那萧旸岂不是又要打光棍?

“你们都是坏人!呜呜……我要爹爹,我要六叔!放开我……放开我……”

李翀挣扎不休,白嫩的小脸哭得通红,他只说齐王,别人脸上还好,但他说要爹爹,高妧一下子便忍不住了,那训斥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反倒是两行清泪顺流而下。

高夫人看了心中难受,面上也跟着染了凄色。

沈秋檀:……

果然除了她自己,别的女人都是水做的。

“要不,我带你玩?”

此言一出,高家人一愣,那李翀也愣住了,他有些不屑的看着沈秋檀:“我六叔会造大水车,还会做大木马,你一个芦苇杆子,会做什么?”

沈秋檀看看自己直上直下的身板,还真挺像芦苇杆的,不过力大无穷的女人怎么会轻易认输:“那有什么难的,给我一笔一纸,我给你画出木马的图纸来。”

她挺了挺胸脯,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干瘪:“我会的还多着呢,我问你: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你可知物有几何?”

见李翀一愣,连哭都忘记了。沈秋檀心中得意。

小子,怕了吧?

先给你来道开胃小菜,再不行还有千军万马的奥数题等着你呢!再不济,我还会写分子式!

“噗嗤!”一直无奈望天的高婍笑了:“早听三妹说沈妹妹是个妙人,今日才知所言非虚。”

沈秋檀想到自己拿数学题来考一个六岁小儿也有些尴尬,倒是李翀道:“我不会解,但我六叔肯定会解!”

他口中的六叔不就是在赏春宴博得算学魁首的那位?那倒是真有可能会解。沈秋檀点点头:“既如此,那不如我们来个游戏?”

“什么游戏?”

沈秋檀露出个两个小梨涡:“华容道。”

这个时代的经济、科技发展水平有些像沈秋檀前世历史课本中的隋唐时期,但她跟着林夫子和岳夫子读经、读史,却发现历史在三国两晋之后拐了个弯,并没有那段并立的南北朝时期,东晋之后便是大梁一统了天下,而后梁灭宁起,太祖皇帝李肃一路开疆破土推翻梁国政权,才有了今日的大宁。

所以她拿出华容道这个游戏,想来并不出格。

结果李翀嗤笑道:“无聊,幼稚。”脸上是更加不屑的表情。

沈秋檀大受打击,这竟然不行:“那不如来玩勇士岛或者大富翁?”

她是个卡牌爱好者,这勇士岛其实是她比较喜欢的桌游卡坦岛,他们两人再带上个伶俐的丫头讲清楚规则便可以玩,那大富翁更简单了,当然如果有时间沈秋檀不介意做一副改良背景板的炉石传说出来……

李翀问道:“那是什么?”

“嘿,那是只有聪明人能玩的游戏。”沈秋檀问之前领路的那个媳妇要了纸笔、剪刀,又额外要了螺黛和小木板等。

李翀不哭了,高婍也来了兴致,等沈秋檀将地图画好,又将地图卡、建筑卡和发展卡做好以后,高婍直接表示也要加入。

高妧看着沈秋檀用描眉的螺黛细细的画了山川湖泊木材沙漠,觉得很是新奇。

孩子终于不闹了,高夫人给了长女一个眼色,两人悄悄的退了出去。

第一百零八章 再探亦无果

“娘,不要生气了!”高妧拉着自己娘亲的袖子,眼眶还有哭过的痕迹。

高夫人田氏伸出保养得宜的食指点着高妧的额头,冷哼道:“若是你心里还觉得不够,再多给些东西便是了,难不成还真想认一个破落孤女做妹妹?你把你爹的脸往哪儿放?”

高妧叹气:“是女儿鲁莽了。我赏赐沈府的东西已经分门别类的归置好了,就怕那家子不给檀丫头留,结果……还是没怎么留。今日又见那丫头瘦骨伶仃,活得艰难,这才想着给她做做脸罢了。”

“糊涂东西!”高夫人依在黄花梨玫瑰椅上,恨铁不成钢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实诚东西。”长女可不是这么没成算的人啊。

“因为那孩子也是个实诚的。”高妧淡淡道。

前几日那种情形,一般人肯定会先救赵王嫡子,而非翀儿,是沈秋檀实诚,遇到了翀儿便先救了翀儿。自从太子不在了以后,她和翀儿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实诚人了。

见她如此,高夫人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别的都行,只认亲一事不行,那个沈家一旦沾上了,怕是就摆脱不了喽。”

高妧默默地点点头。

…………

东市一家不起眼的茶肆里,刘洪翘着兰花指将茶盅狠狠的摔在宝塔纹榉木桌上。

“一个两个都是废物,计划了那么久,最后竟被人敲晕了头?还不知道是被谁敲的?”

地上跪着林夫子和一个黑衣男人:“公公恕罪!”

“恕罪?我若饶恕你们,裘公公和贵妃娘娘那里又该如何交代?”

那黑衣男人面盘方阔,五官平常,与他并排跪着的林夫子一抖,连忙解释道:“不幸中的万幸,这回赵王府大清洗,我们的人还剩下一半俱在。请公公再宽限我等两日,两日后,我们必然拿个子丑寅卯来!”

太监刘洪冷笑道:“好,只有两日,若是还没有个结果,便提你的项上人头来复命吧!”

…………

李翀身前放了一个沉甸甸的赤金盘龙长命锁,高婍的一侧是一支累丝含珠金雀钗,沈秋檀身无长物,身上戴的也没有两人贵重,便写了一个方子,将没有字的背面铺于身前。

这时候无论耍个什么,都要有个彩头才好,沈秋檀拗不过对面两个,只能入乡随俗。

他们已经玩了一场“教学战”,接下来可就是实战了!

三人选了地盘,手里握着发展卡暗自盘算,沈秋檀笑道:“等下回多些时间,我去做一套木头的,比这小薄纸片带劲儿多了。”

李翀投掷色子,神情专注,得到资源以后淡定的道:“嗯,叫我六叔去做。”

六叔?齐王殿下还会做木工?

高婍脸上云淡风轻,似乎并不觉得如何,沈秋檀便也没有贸然去问。

三人一番厮杀,之前为沈秋檀引路的那个媳妇笑着道:“时辰差不多了,夫人那边儿叫用饭了!”

除了“教学战”,这已经是第三局了,上一局沈秋檀赢了,李翀可是卯足了劲儿要在这局找回场子的,现在要在这大好形势下去吃饭?

闻言,他便有些不太想动……

沈秋檀笑着将之前赢来的长命锁和金钗推回了李翀和高婍的面前:“三局两胜,来日方长,咱们改日再战吧。”

高婍不常出门,比起身为太子妃的大姑娘和以才气美貌著称的三姑娘,她唯一在外的名声便是身子弱,她无所谓的收回了金钗:“如此,也只好改日再战了。”

用饭哪里有叫长辈等着的道理?

沈秋檀点点头,李翀嘟着嘴,却没有如之前一般耍小孩脾、动不动就大哭,却又叮嘱沈秋檀:“那你准备好木质的卡牌,便叫人到王府给我送个信儿,我再来去你玩。”

一时皆大欢喜,沈秋檀在高家用了饭,高夫人又赏赐了不少东西,沈秋檀才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有了之前黑衣人的事,沈秋檀行动间愈发小心,叮嘱车夫宁愿绕远走人多的路也不要贪快走小路。路上倒是也安稳,沈秋檀回了沉香居便一头扎进了松软的被褥里。

一直睡到日头落山她才迷迷糊糊的醒来。

用了晚膳,她关上房门吹了灯,丫鬟们以为是她睡得早,其实却是她钻进了空间之中。

发芽的花果菜蔬、存活鲜花果木们长势良好,虽然生长期和外面没什么差别,但空间里四季如春,所以应该冬天也有新鲜蔬菜吃,还有那芍药、茉莉、木芙蓉,也可解了冬天做胭脂的色料供给危机。

那位神仙姐姐说这里是个随身的仓库,但沈秋檀觉得可远非如此。

被沈秋檀小心翼翼围起来的五彩椒已经全部被采摘殆尽了,瞧着那树长势良好,椭圆的叶子泛着油光,沈秋檀想,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这树还会开花结果的吧?可毕竟没经历过,沈秋檀还是没舍得再吃一粒。

她试过这东西的厉害,万一只能收这一茬,余下的花椒便是她变身获得异能,以及修复身体的筹码了。

索性这两天也没什么事,她便在空间里取了提纯好的蜂蜡和蜂胶,开始做面脂口脂。

夜悄然来临。

睡在西厢小隔间的白芷睡得格外昏沉,她身边木香的呼噜声传得老远。胡婆子早早的落了锁,和丫头们睡得昏天暗地。

两个黑衣人趁着夜色上了二楼,他们足尖点地,行动迅速,一路几乎没弄出什么响动。

月儿盈凸,洒下些许清光,其中一个黑衣人略一点头,另一个便撬开了东厢房的门。

他们的声音又轻又快,另一个黑衣人摸了摸自己腰间挂的酒葫芦,那药要以酒为引。

能不能成功,只在此一举了。

“头儿,不对啊,这床上没人!”打头的黑衣人惊呼出声。

人呢?

那个“头儿”一把掀开被子,见里面是另一条软趴趴的被子。

两人迅速的退了出去,直奔西厢,结果除了怀里抱着大铁锤、嘴角流着口水的木香和睡得乖巧的白芷,什么人都没有。

“那小丫头去哪儿了?这次行动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

“头儿,你可别冤枉我!你就没和你分开过。”

两人又回了沈秋檀的卧房,连衣柜和床底都找了,也没找到沈秋檀的影子。

这事本想秘密进行,担心被人瞧出端倪,所以给丫鬟婆子们饭菜里加的迷药分量有限,免得她们明早都起晚了再引人怀疑。

思及此,两人将沈秋檀的被褥、衣柜恢复原状,便匆匆离去。

可沈秋檀究竟去了哪儿?

他们明明看到马车回了沈府,莫非车里坐着的不是她?

第一百零九章 鲁王残废了?

像小蜜蜂一般,辛勤劳作的沈秋檀打了个哈欠,等她揉着酸痛的老腰和肩膀出了空间,已经是丑时一刻。

这一回足足做了足够二十日的面脂,总算可以歇一阵了,不过这活计,以后想个办法交给几个可信之人才是。

她听着木香的呼噜声,窝在自己的软软的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丝毫不知昨夜有人将她的卧房翻了个遍。

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红豆眼看岳夫子就要来上课了,只得敲了敲秋檀的门。

色泽深沉的鸡翅木架子床上,沈秋檀脑袋缩在轻薄的蚕丝软被里,两条穿着米色绸裤的腿却露在了外面,睡的有些个……豪迈。

“姑娘?姑娘该起了……”红豆小声的叫着。

沈秋檀掀开被子,露出睡得红彤彤的脸颊,红豆只觉自家姑娘的面皮好似那新剥的荔枝,饱满又润泽,竟是没有半点瑕疵;还有那双眼睛总是特别水润,此时,因着刚睡醒还有些迷糊,里头又似笼上了轻纱薄雾,迷迷糊糊,带着懒懒的娇憨。

“让我再睡一会儿……”沈秋檀迷迷糊糊的咕哝了一句,在床上滚了一圈:“不是说了,不要轻易进我的房间么……”

真的好困啊,还没睡够啊!

“岳夫子要来上课了!早膳有您爱吃的大碗馎饦,可以偷偷加点儿茱萸……”红豆循循善诱。

茱萸!没有辣椒只能茱萸充数了。

为了吃的,沈秋檀终于慢悠悠的坐了起来,不过仍旧窝在被子里,像个蚕宝宝。

红豆打开窗户,一阵熏人的暖风吹了进来,沈秋檀揉揉脸,伸了个懒腰,白芷立刻端来了洗漱的器皿,沈秋檀自己沾了青盐漱了口,由着两人给梳洗装扮。

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得竟也有些习惯了……

推开窗外便是一潭孕育了荷花的污浊小湖,其中红菏菡萏、嫩蕊凝珠,当真是水佩风裳清雅之姿,就是这风有些热了。

上完岳夫子的课,沈秋檀想着沈府的冰有限,在沉香居总比锦春堂凉快些,沈秋檀便又把弟弟接了回来。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满周岁的小长桢只穿着一件轻软的薄绸肚兜和开裆裤,爬的飞快。

沈秋檀本来靠在厢房的软塌上看书,他流着口水爬到了门口,沈秋檀装作没看见,门口就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小长桢以为骗过了姐姐,躲在门口探头探脑,但等了半晌还不见姐姐有动静,又有些着急……

沈秋檀忍了半天的笑,飞快的走过来将弟弟抱起,对着他的小脸蛋儿狠狠的亲了一口,小长桢这才高兴起来。

门口小瓜说着新的八卦:

“你听说了没?鲁王殿下残废了!”

“啊!真的么?你听哪个说的?”

正在下楼的红豆斜了她一眼:“嘴上无门的小蹄子,浑说什么!鲁王殿下也是你能轻易议论的?”

小瓜吓得缩了缩脖子,小丫头们不敢再说,结果没几日,鲁王殿下残废的消息甚嚣尘上,不出门也能听个参差仿佛。

听说鲁王殿下是在行宫打猎,摔断了胳膊伤势极重,贵妃娘娘担心的不得了,圣驾更是不日便会回京了。

沈秋檀趴在半旧不新的书桌上,懒洋洋的想,这要是真的摔断了胳膊腿儿,不得好好养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鲁王要是行宫回来,可不得伤势加重?

这时候的路可不是现在的沥青水泥路,九成宫到京城的路还是颠簸的很。

京城的夏天果然热闹,先是赵王的嫡子差点被淹死,这会子鲁王又差点被摔死……

还有那个成了刘泠玉的袁楹心,也不知那赵王究竟是如何处置的。

她眼波一冷,不知在想着什么。

“姑娘,门口……门口来人了!是……是……”小瓜跑了一脸汗,上气不接下气,她话还没说全,便有一个婆子急匆匆的跑来道:“九姑娘,孝怀王府的小皇孙来了!老侯爷命姑娘速速准备起来。”

小皇孙?李翀?这孩子不会是来要那木质的桌游吧?

白芷重新帮她梳了头发,沈秋檀也不过刚换好衣裳,便听见楼下延年院的吕婆子的声音:“小殿下,便是这里了。”

这么快就到了?沈秋檀匆忙下楼见礼,结果就见李翀小小年纪做出了一副生人勿进的冷面孔。

沈秋檀忙赔笑道:“见过殿下。”

“哼,你那木头的玩具可做好了?”

沈秋檀笑得勉强:“我已经将图纸送了出去,想来也该做好了。”不过送出去图纸以后就没怎么上心,以为这位小皇孙不过是一时兴起。

“既如此,那你和我一起去取了来!”李翀面色稍缓,说完就要带着沈秋檀出去。

一侧的吕婆子赔笑道:“小殿下来的匆忙,进门便直接来了沉香居,我们九姑娘年纪小,就这般出去,怕是老侯爷会担心……”

若是寻常孩子可能会感念主家的体贴,李翀却是冷哼道:“当我带的太监护卫都是吃素的么?我母妃都没说不放心。”

吕婆子面上讪讪,这府中难得有如小殿下这般身份贵重的人物驾临,老侯爷那里自然是等着拜见的,谁知这位竟是个不给人情面的。

李翀穿了一件玄色夔纹的圆领袍,唇红齿白的脸上冷冷一片,那婆子吓得一缩,再一抬头,李翀早就拉着沈秋檀走远了。

沈秋檀跟着李翀坐上了豪华的石青帷布饰银螭绣带的双驾马车,心里还有些惴惴,万一那卡坦岛还没做好该如何是好?

“在哪家订的?”李翀这回的面色倒是缓和了不少。

“方记木工坊。”

马车宽敞豪华,足足摆了四个冰盆,沈秋檀与李翀中间还放了一张小几,一个小太监打开一侧齐整的小匣子,取出来零嘴又将早准备好的冰雪瓜蜂蜜水端了出来。

沈秋檀暗道,这有钱人家的马车就是好,宽敞又凉快,沈秋檀喝了一口蜂蜜水,满口都是雪瓜的甜香和蜂蜜的甘爽。

李翀看她这样子,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却到底没说什么。

外祖母说的没错,这位“救命恩人”果然是个傻的,要是别人和自己同乘一车,还不知道要找多少话来套近乎,偏偏这个喝两口水就满足了。

马车平稳的到了方记木工坊,不一会儿前去取货的护卫就回来了:“殿下,这家伙计说还没做好。”

李翀一下子冷了脸。

第一百一十章 何时能吃鱼

李翀小脸闪过愠色,转向沈秋檀,沈秋檀实话实说:“约定了是今天取货的。”

原以为这些店子铺子都是本着诚信做买卖,没想到也有这样不按规矩办事的,李翀朗声与外面的护卫与车夫道:“把那图纸要回来,我们去晓月木屋。”

晓月木屋?他也知道晓月木屋?

看来这家店确实有些名气。

晓月木屋门前停了一辆锦缎黑顶饰以金龙纹路的马车,马车周围还立了不少护卫。

李翀掀开车帘见到那黑顶马车,面上就是一喜。

沈秋檀想起自己在这店里见过的太监,还有之前做那蒸馏机的前前后后,便犹豫着不想下车:“殿下,我便不下车了吧?”

李翀横她一眼,自己撩开袍角下了马车。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晓月木屋的门开了。

沈秋檀缩在马车里,微微的掀开了车帘一角,马车外面,李翀笑呵呵的跟在一个黑袍少年身边,小脸上既不冰冷,也不傲娇,恰是这个年纪的孩童该有的模样。

至于他旁边的那个少年,沈秋檀不敢将帘子全部掀开,便也看不见他的脸。

“六叔,等那勇士岛做好了,你要与我一同做耍!”李翀期待的望着那少年,沈秋檀这回不用看脸了,光听称呼便知是那位齐王殿下?

难怪李翀会那么高兴。

不一会儿,小太监掀开车帘,李翀依依不舍的上了车。

透过前方帘子抬起的瞬间,沈秋檀不经意的一扫,再一次的看到了那位殿下腰间别着的黄玉小猫挂件。

那小猫在日光下澄亮剔透、晕目生辉,恍惚间竟似流动起来一般,其下还系着一条金红相间的胖鱼络子,好似骡马面前永远钓着的胡萝卜一般。

沈秋檀撇撇嘴,真是只可怜的小猫,看这架势恐怕到死都吃不到胖鱼络子喽!

看来这位殿下和那太监一般,都是爱猫之人。

或者……当日柜子里的太监会是这齐王的属下?上回那裴玉芙被救醒之后,可是一直喊着齐王殿下的名字……

若是如此,那一切都解释的清了。

“明日不用我说了吧,自己乖乖来王府,没得还要我三催四请的。”李翀见沈秋檀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更坚定了这人脑子有点儿傻的念头。

沈秋檀苦着脸应了声是。

她觉得上回去高府拜见了一番,还带了不少东西回来,这救命之恩带来的后续回报就该差不多了……若是自己再一味的登门,倒显得有些贪得无厌了,不过如今是李翀要求,她自然不好不从。

如此这般,自打沈秋檀在赵王府救了人,赵王府给了一次性的丰厚赏赐,孝怀王府则时不时的叫沈秋檀过去说话,沈秋檀在沈府的日子终于平静好过起来。

王氏掌着家衣食上再没有短缺,便是现在她依旧只隔三差五的才去给老杨氏请安,老侯爷也没再说什么,而对于她依旧将弟弟带在身边只偶尔去锦春堂那里点个卯的行径,老杨氏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光恍然而过,翻翻日子,已经进了八月。

烈日的温度不见丝毫的消减,丫鬟们一个个的如同地里的小花,也被晒得蔫蔫的,沈秋檀如今手头尚可,便自己贴了钱叫木香去买了足足的绿豆,每日里别的没有,绿豆水管够。

八月初十,圣驾自九成宫抵京,赵王领着留京的文武百官在安远门外迎接。

赵王与皇帝如何父子相见,那鲁王又究竟伤成什么样,沈秋檀不得而知,却听木香回来讲述圣驾进城的盛况,几乎阖城百姓都出动了,从安远门到朱雀门再到太极宫,群臣百姓乌压压的跪了一片,木香还说瞥见了贵妃娘娘的马车,要比淑妃娘娘的马车华丽太多。

沈秋檀拿着一粒剥好的葡萄,引着小长桢教他说话:“来,懋懋,叫姐姐……姐姐,有葡萄吃。”

“啊噗!啊啊……”小长桢已经陆陆续续的长牙了,许是牙床痒痒的很,根本不理会葡萄,对着自己姐姐的腮帮子就要啃,话没学会,口水倒是流了不少。

“臭小子!”沈秋檀被啃了一腮帮子口水,将他放到软垫上,捏捏他的小胖胳膊,再捏捏他的小粗腿,见弟弟咯咯笑着,她也弯了嘴角,听说这玩意儿叫抚触,也不知有用没用,自己又做的对不对,但所幸不会有害就是了。

姐弟两个玩了好一会儿,沈秋檀这才问木香:“壮儿那里可以消息来?”

舅舅说是过了三伏天便出发,如今已经眼看中秋了,也不知走到哪里了。

木香摇摇头,劝道:“姑娘也不必急,左右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嗯。”沈秋檀点点头,拿出做好的教具教弟弟认字,其实就是让字在懋懋面前混个脸熟,结果山楂来禀:“姑娘,舅老爷来了,老夫人和二夫人请您去慈宣堂见客呢!”

沈秋檀心中一喜,说舅舅,舅舅便到了?嘴上却又问道:“哪个舅老爷?”

侯府四位夫人,她们的娘家兄弟,可都是舅老爷。

“是二夫人那头的舅老爷,前日里高升的那一位。”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一变,白芷停了针线,红豆上来接过小长桢,几个一起给沈秋檀装扮起来。

沈秋檀换了件牙白的杭绫交领襦裙,下身一条紫檀与牙白相间的直纹间色裙,已经不那么枯黄细弱的头发简单的绾成个垂髻,胸前挂了个如意卷云纹的蜜蜡项圈,正是之前在赵王府戴回来的。

想着自己去不如与六姐姐一道,沈秋檀便先往锦春堂走,结果还没走多远,便遇到了相携的沈秋梅与沈秋桐。

“五姐姐,六姐姐!”沈秋檀迎了上去,自从赵王府回来以后,她去老杨氏那里请了几次安,但还是头一次遇到二人,她面上不由带出许多喜色。

沈秋梅抿着嘴笑了笑,道了一声:“九妹妹。”

沈秋桐也点点头,但看着深秋檀的目光却有些复杂。

三个一起到了慈萱堂,连婆子亲自给打着轻纱薄帘。

老杨氏面上露着含蓄的笑意,王氏满面红光,她的身侧是作陪的小杨氏,对过坐着一个穿着金缃色妆花罗裙的妇人,她身后还立着去而复返的谢家姐妹,而小杨氏身侧则立着久没露面的双胞胎。

王氏笑眯眯的道:“快来拜见你们舅母。”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王家人来京(上架前加更)

沈秋檀随着两位姐姐盈盈下拜,只见那位王夫人王潘氏鹅蛋脸盘衬着微丰的身材,看上去十分和气。

王潘氏笑眯眯赞了三人几句,又将准备好的荷包给了下去。

沈秋檀捏着荷包随着大流退到王氏身侧,忽见那谢春菲伸长了脖子看着沈秋梅手里的荷包,声音不大语气里却带着一丝质问的味道:“五表姐,你这荷包为何与我的不同?”

沈秋梅胆子小,更何况嫡母就在她身前,她并不敢说话回应,但又不敢得罪谢春菲,便对她露出个有些歉然,还有些羞涩的笑来。

谢春菲的眸子就深了深。

沈秋檀见谢家姐妹脂粉匀称,发钗精致,衣裳也都是碧纱坊的新样式,是同款不同色的羽纱襦裙,胸前还各挂着一个鎏金葫芦项圈,这一套下来可得不少银子。

她眯了眯眼,心里微微有些异样,这打扮便是去赵王府赴宴都尽够了。

自前些日子从赵王府寿宴回来,她们便被谢家老夫人接了回去,没成想今日又回来了,只不知这一回,她们只是寻常拜访还是要长住……

不光谢家姐妹,还有沈秋槿和沈秋棋。

沈秋槿之前倒是也常来老杨氏这里请安,但沈秋棋可是自从那赏春宴之后第一次出自己的小院门。

两姐妹也刻意打扮过了,沈秋槿穿了银红的挑线裙子,只在裙底绣了缠枝花,看上去简单别致又不失礼于人;沈秋棋则穿着上红下绿的衫裙,裙角华丽、颜色招摇,叫人看不到都难。

沈秋槿神色平淡,沈秋棋目光灼灼,好似从未经历过赏春宴的事,只有小杨氏看着有些萎靡。

沈秋檀歪着脑袋,莫非最近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了?

“老夫人可真会调教人,您这几个孙女呀,不仅模样好,规矩更好。”潘舅妈笑着恭维老杨氏。

老杨氏点了点头,刚要开口,门口连婆子便来禀道:“老夫人,门口几位公子要给您请安呐!”

“快请进来!”老杨氏显然极想见见王家的几个孩子:“说起来都是自家亲戚,姑娘们也见见你们的表兄表弟!”

小杨氏心中一动,瞬间打起了精神来。

二夫人王氏将这这对姑侄的情态看在眼里,与自家弟妹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三名锦衣华服的少年走了进来。

当先那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穿了赭红色平纹锦缎直缀长袍,前胸和袖口上还细细的绣了几枝梅花,一张脸随了母亲潘氏,长相只是中规中矩,但人靠衣装马靠鞍,加之他龙行虎步,这粗粗一看,气度很是不凡。

后一个与当先这个年龄仿佛,穿了件石青色的圆领袍,行动间颇有些缩手缩脚。

最后那个看着只有十一二的年纪,一身大红的连环纹锦缎圆领袍极是显眼,神色也最是倨傲。

潘氏笑道:“这是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成竣、成竦、成竤。”

三个一起给老杨氏、王氏、潘氏还有小杨氏请安,老杨氏乐得合不拢嘴,到了给见面礼的时候,便是向来小气的小杨氏都颇为爽快。

而沈秋檀看着为首的那个王成竣,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双胞胎和谢家女儿的隆重打扮。

这王家大公子最后究竟成个什么不得而知,但无论是老杨氏还是小杨氏,恐怕都将其看作了乘龙快婿。

不过这二公子的名字倒是有些意思了。

三位王家公子拜见了长辈,沈家谢家的女孩自然也少不得拜见表兄表弟,不多时,慈萱堂内表哥、表妹的便乱糟糟的叫了起来。

沈秋棋看着谢家姐妹,尤其是那个谢春菲殷勤的样子,不屑的拉着沈秋槿悄声道:“嗤,区区商户,她们算是哪门子的表妹?”

这是两人做惯了的事,之前往往她说什么,胞姐总会附和什么,但不知为何,这一回,沈秋槿却冷冷的没有什么反应。

沈秋棋不禁望向自己的姐姐,只见沈秋槿木然的看着慈萱堂的热闹,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而嘴角更是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

沈秋棋不明所以。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成竣、成竦可是预备过两日下场?”老杨氏问道。

潘氏忙道:“正是,因着大旱,沿途灾民甚多,流寇也有不少,这一路就走得有些艰难。眼下好容易到了京城,可惜秋闱近在眼前,我这两个儿子连拜师访友的时间都没有。”

为了秋闱,访友、拓宽人脉,找找路子应有之义;何况王大人在京中也有些旧友需要联络感情,比如昔日的同窗故旧。

潘氏这话倒是没有夸大其词。

老杨氏便问道:“既然如此,那住的宅子可预备下了?两个哥儿都要下场,断然马虎不得。”

潘氏有些犹豫,王氏忙道:“正要请母亲示下,我哥哥那宅子刚赁了来,要打扫恐怕也需要个十天半月,但两个孩子应试在即,可否让他们现在府中住下?”

老杨氏佯装生气,笑骂道:“还说你是个能理事的,这等事还用问我?都是自家亲戚,看看府中哪个院子合适,拨几个小厮丫鬟过去,好好服侍才是。”

王氏看着有些赧色,却高兴的道:“母亲教训的是,媳妇想着左右也没几天,便不用再收拾了,长松和长柏的院子都有西厢房,便让两个孩子随他们哥俩儿住着便好!”

“如此甚好!”老杨氏一锤定音,目光在王成竦面上扫了扫,又看了一眼盯着王成竣小杨氏。

潘氏忙来道谢,王家三位公子也来道谢,慈萱堂又迎来了一翻热闹。

是夜,沈家还特意为王家众人设了晏。

一架屏风之外,沈老侯爷声音洪亮,与二夫人王氏的兄弟王澹平说天说地,显然兴致高昂,二老爷沈晏海和沈晏泳在一旁附和着。

哪怕这侯府还能传一代,他们也无需这般伏低,可形势比人强,再过十年二十年,即便他们都是侯府嫡子恐怕也比不上王家这位青云直上的舅爷。

屏风之内,从沈秋梅到沈秋棋,连同谢家姐妹都有些心不在焉。

而沈秋檀压根就没去那劳什子的接风宴。

自家的宴,也无好晏,更重要的是她浑身香喷喷、热乎乎的,感觉又要变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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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深人静好办事

见自家姑娘火急火燎,白芷和红豆一脸的欲言又止。

沈秋檀叫来木香:“木香,我要闭关,你拿好大锤守在这里,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她知道白芷和红豆是担心自己,可这个时候只有不问缘由一味听话的木香最让人放心。

见木香点点头,沈秋檀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与白芷道:“若是慧语堂和慈萱堂那里问起,便说我来月事了,不方便出门。”而后吩咐红豆:“大伯娘正病着,懋懋暂时先留在这里罢。”

“姑娘你这……万万不妥啊!这锁在屋里不吃不喝,太伤身体了。”白芷劝道。

“谁说不吃不喝了,我不是还有一百斤花椒么,好了少啰嗦,再啰嗦我这调香的灵思都没了。”她给丫头们的借口是灵感突发、想调香制香,沈秋檀嘟囔着,啪的一声将制香室的门关了。

然后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

有贴心和精明的丫鬟也不好办。

小半个时辰后,沈秋檀变成了一只全身通红的大尾巴胖松鼠。

她在铜镜前看着油亮顺滑的大尾巴,美滋滋的想,不知道这回变身会获得什么异能。

好期待呀!

而且,这次变身所耗时间极短,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些,沈秋檀想或许这都是那五色椒的功劳。

更深露重,沈秋檀推开窗户,小心的跳到了阁楼下。再往前一点可就是污浊的湖水了。

开工了,好刺激!

沈秋檀转到正门,蹑手蹑脚的上了楼,丫鬟婆子们已经睡了,西厢房里,小长桢睡的正香,而制香室的门口,木香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绳子,绳子一头拴在了门上,另一头系在了她的腰上,如此,一旦有人开门她立时就会醒来。

沈秋檀暗暗赞叹,真是个好丫头啊!

等变身回来,一定要给木香涨月例。

有木香看着,她放心的开始在沈府徜徉。

眼看就要十五了,月亮也愈发圆满,清亮的月光照得沈秋檀一双松鼠小眼愈发明亮,她蹦蹦跳跳的直奔老杨氏的库房。

嘿嘿嘿,虽然不知道这一窝子沈家人,败掉了多少娘亲的嫁妆,但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此夜深人静的大好时光,不做点什么岂不可惜?

半路上,沈秋檀踩住一块大石,心中默念“去空间里”,见那大石瞬间消失不见,她才放下心来,仓库啊仓库,你大发神威的时候到啦!

老杨氏的小库房是她个人的私库,便在慈萱堂一排后罩房的小隔间里,通往后罩房的抱夏里两个婆子打着呼噜,沈秋檀直接穿过抱夏进了库房。

这等紧要所在,自然是有锁的,沈秋檀将小爪子覆盖到那黄铜方缘的枕头锁上,心中微微一动,那锁头就进了空间之中。

没了锁,门无声自开。

她悄悄的推开房门让月光都倾洒进来,借着月光,她将一个库房除了布匹盆之外的东西,全部搬空了。

连装东西的匣子都没落下。

笑话,不搬空,难道还给她留着过年?

看见库房变得光溜溜,沈秋檀美滋滋的关上了门,将锁头从空间里拿了出来,锁上。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第二处,去的自然是小杨氏的地方,她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戴着娘的嫁妆,手里定然是有不少。

小杨氏夫妻住在距离慈萱堂不远的集福馆中。

“就知道睡,和那蠢猪有甚区别?”

“你个嘴上无毛的婆娘,竟然说你男人是猪!”

沈秋檀一愣,咦,这么远竟然能听到小杨氏夫妻的话,原来这回的特殊技能是顺风耳啊!

“你觉得王家那两个哥儿怎么样?”小杨氏缓和了语气。

不愧是多年的夫妻,沈晏泳一听便知她在想什么:“你不会瞧上了那哥俩儿吧?我劝你快醒醒!”

“怎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王成竣都和王成竦都十六了,再不说亲今后可就难了。”

“我劝你省省吧,那王家是什么人家,我们是什么人家?你不会还真当自己是侯府夫人吧?何况我们闺女之前那档子事儿……”

小杨氏戳他一把:“混说什么!长公主都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什么?再说了,我们槿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如何就做不得王家妇?那王家本来也不是高门,如今初来乍到的,需要我们侯府的地方还多着呢!”

沈晏泳半晌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可行性,许久才问道:“这两个哥儿,论理是竣哥儿更有出息些,毕竟是嫡子,至于那个竦哥儿,虽然被潘氏养在身边,到底有些小家子气。”

听自己丈夫也动心了,小杨氏心里一喜:“正是呢!不过成竣倒与松哥儿住了一起,到底离咱们的院子远了些,若是与柏哥儿住在一处,就便宜多了……”

“你这蠢妇,不会又想做那鸡鸣狗盗的事吧?上回的教训还不够!”沈晏沣厉了声势!

小杨氏怒道:“你说谁鸡鸣狗盗,你个整日眠花宿柳的,竟说我鸡鸣狗盗!”

……两人从吵吵骂骂变成了拳脚相向。

沈秋檀远远的听着,精彩真精彩啊!

顺风耳可真不赖!

她兴冲冲的奔赴了小杨氏的库房,照着之前在慈萱堂的所为,又将小杨氏的库房搬了个空,最后才是二房那里。

谁知,这二房竟也没睡。

“你那个外甥,瞧着是个好的。”沈晏海懒洋洋的靠在红底牡丹纹的大迎枕上,身上还有未散的酒气。

王氏斜了他一眼:“你说哪个?”

“呵呵,还能哪个?我们秋梅也大了,与你那外甥做配,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王氏冷哼一声:“你若说的是竦哥儿,我到可以转圜一二,但你要是说竣哥儿,想都别想!竣哥儿是嫡长子,我兄弟和弟妹早有计较。”

自己这丈夫可真是个时刻拎不清的,便是秋梅是他的女儿,可一个即将没落的闲散侯府如何抵得过自己冉冉升起的娘家,更兼之秋梅不过一庶女,如何能担当王家嫡长媳妇的管家重担?

打量她们王家都是傻子不成

沈晏海开始确实打着王成竣的主意,但自己老婆都透了底,他心中便也明镜一般:“竦哥儿也不差啊!”

庶女配嫡子配不上,但侯府的庶女配一个四品京官的庶子也够了吧?

王氏淡淡道:“老爷早些歇了吧,此事我自有计较。”

。顶点

第一百一十三章 勉强凑成一幅画

原来这王家公子真成了香饽饽了。

沈秋檀从头听到尾,同时发现王氏的小库房竟然连通了卧室,如此倒不好下手了,不过天还早着呢,她又去了公中的库房。

靖平侯府内院最外面,紧连着外院有一排六间矮房,最东侧两间是账房,后面跟着四间全是库房。

沈秋檀一不做二不休,又从四间库房里拿了四分之一的东西,其中最多的是没名没姓拿出去就可以用的真金白银。

为什么不全拿呢?无论是王氏理家,还是老侯爷要支银子可都要从这里面取,万一拿得太明显,被发现了呢?

最后的目的地,自然是老侯爷的延年院。就紧挨着公中的库房。

延年院里有上了年纪的婆子,但多数都是孔武有力的家丁护院,沈秋檀摸了小半个时辰,小心谨慎的将延年院摸了个遍。

可竟然没发现任何藏匿金银的地方。

莫非他大方的将自己搜刮的东西都充了公?还是说全被挥霍了?

不应该呀,刚才在公中的库房里,就没见到不久前赵王府和孝怀王府赏赐的东西。别的她不熟悉,这些总是过了眼的。

沈秋檀晃晃尾巴,不过,老杨氏和小杨氏的私库已经空空如也,这便算是成了一大半儿了。

来日方长嘛。

她毫无做内贼的负罪感,自己手头有了钱,最起码可以支使得动更多的人,而且这些东西可能大多数原本就是娘亲的。

不晓得老杨氏和小杨氏在发现东西丢光了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若是她们没了钱,定然会想办法找回来,逼急了可能回去报官,可若是不报官,多半说明这些钱来路不明,这种人家每一样盆景、每一支头钗,甚至小到针头线脑应该都是有出处的。

若是老杨氏和小杨氏一直不报官,甚至隐忍不报,其中必然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秘辛,同时她们必然会想办法从其他地方去弄钱。

那时候……舅舅也该来了吧?

这沈家人一方面鄙视自己娘亲是商户女,一方面又舍不得娘亲的银钱,梦中看到的“记忆”越多,她越是看不上沈家,只不过如今的沈秋檀总算是在侯府看了小半年,也渐渐学会了收敛心思。

但收敛可不等于没有了。

眼看舅舅就要来了,这对沈家诸人来说可都是大财神一般的存在,拿光了老小杨氏的东西,舅舅的主动权才能体现出来。

老、小杨氏才能暴露的更多。

自己父母成婚多年才有了自己,不是因为不能生,而是因为前头怀过一个后来没能保住,母亲还因此伤了身体,后来还是偷偷寻访名医,调养了好几年才重新有孕,生了自己。

月亮躲进了云里,夜色更加浓稠,沈秋檀想到父亲的死、想到母亲在沈家受过的委屈、想到那不知去了哪里的玉玺,心头微微一涩,却不再如之前的纷乱如麻。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解决,她没有多大的本事,也没有多大的抱负,她要带着弟弟好好的活着,活得更长更久,而那些真相总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夜愈发静了,她原路返回了沉香居,又到了空间之中,将拿来的东西分门别类。

老小杨氏都是女流,私库里大多都是首饰器物,錾梅花嵌红宝纹金簪、累丝嵌宝镶玉金杯、点翠镶南珠金银绞花钿、红珊瑚盆景、成套的薄胎白瓷美人茶盏、青釉兽首龙凤杯、三彩釉仕女摆件,还有几匣子南珠和一小匣子零碎彩宝……

沈秋檀心中冷笑,别的不说,那红珊瑚盆景、錾梅花嵌红宝纹金簪、还有那成套的茶具可都在“梦中”娘的身上已经房间里看到过的。

她这贼做的不亏!

信手拿来的东西有些杂乱,沈秋檀整理了一夜才将东西重新分门别类,倒是真金白银统做了一堆,足足两万两白银还有余。

当然再大笔的只能是银票了,沈秋檀也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想着外面天也差不多亮了,才忍着困意出了空间,吃了一堆花椒之后便安心的睡了起来。

等到睡醒又是华灯初上了。

她抖擞精神,去老杨氏和小杨氏那里看了看,似乎没什么异样,便直接跳上了房顶屋檐,快速的出了沈府。

钱财的事终究是小意,出了心中的郁气便也罢了,但杀父杀母的仇人却不能忘。

之前她早叫木香问清楚了刘家的位置,如今时辰还早,一路灯火明亮,沈秋檀默念着木香提供的路线图,走走停停的找到了刘家。

…………

齐王府内灯火通明。

书房内,李琋铺开微微泛黄的宣纸,等玉杆羊毫笔上沾满了朱砂,笔尖轻点,落在纸上像是女子的唇瓣,又像是西岭雪峰上的绽绽红梅,他有些烦躁的搁了笔。

等再提起,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笔了。

老太监端来了秋梨润肺汤,慢悠悠的道:“更深露重,王爷可得好好保养自己。”

李琋点点头,他这身子保养不保养早没什么所谓了,现在喝了不过也是为了安老太监的心罢了。

那盛梨汤的竹节纹青釉小碗刚放到案上,忽然一只红尾巴大松鼠跑了过来:“吱吱吱!”

大松鼠见碗空了,好吃的没了,对着李琋又是一阵大叫。

“小红!你怎么来了?可是舅舅……”李琋变了脸色。

门口进来两个暗卫:“殿下,北川密函!”

老太监摇摇头退了出去,李琋挑了挑烛火,将看完的信烧了个干净。

他有些松散的靠在扑了兽皮的软塌上,心里也有些轻松,凉州终于控制住了。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接下来,该是蜀中了。

“吱吱吱!”小红跳到了案几上,见那副只画了一点的画,带着勾的后抓一脚踩进了砚台里,然后昂首挺胸的跳到了宣纸上,不多时,那宣纸上就踩满了斑斑印记,只是它的后抓到底带着勾子,等那画勉强完成,好好的宣纸也被踩烂了。

李琋笑骂道:“淘气鬼!”

“吱吱吱!”小红得意的很,听李琋训斥又跳到了他身上,如法炮制的将他刚换的月白薄绸袍子染了个遍。

李琋拍它脑门一下:“调皮鬼!”也不知舅舅怎么舍得把小红送给自己了。

结果那小红以为李琋真的是揍它,甩甩通红的大尾巴,凑在李琋身上闻了闻,便从开着的窗户窜了出去。

两名暗卫忙问道:“殿下,可要去追?”

李琋摇摇头:“随它去吧,玩够了总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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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两只松鼠蠢相逢

刘家的宅子还比不上沈家的,只不过因着人少,倒显得空旷了许多。

沈秋檀不知内里构造,稀里糊涂的到了刘家夫妻住的正院,里面传来夫妻两个的声音:

“我们玉儿可真是个有才情的,身子才刚好数月,这手上的字就精进了不少,那香更是调出了两种,这一回的香更清更淡,却也雅极秀极,我预备等中秋送到铺子里去卖。”徐氏亲自伺候着刘炳仁梳洗,嘴里絮絮叨叨没什么逻辑,全是夸女儿的好。

刘炳仁用湿帕子抹了把脸:“她真的是我们的玉儿么?”

“如何不是?这种话老爷莫要再说了,你看看你现在用的汗巾,还有你脚上的袜子,虽然不是玉儿亲做的,却是画了你喜欢的样式叫丫头们做来的,若不是亲闺女如何能知你喜好?”

“可之前在赵王府那般莽撞出头,可不像是我们玉儿的所为……”

“那是玉儿心善!”徐氏帮着解释道:“玉儿哪里知道那两位是皇孙,她是看到两个孩子落了水,就要没命……那赵王府不是也嘉奖了她。”

刘炳仁面色微变:“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如今储君未明,看着像是赵王的机会大一些,但鲁王也不是吃素的,自己何苦搭上一家老小,早早的去趟这浑水?

徐氏张了张嘴,一时呐呐不言,从赵王府寿宴之后,赵王妃先是留下了女儿身边伺候的雪影,没几日赵王妃又给女儿下了帖子,从那以后,女儿三五不时的就要去一次赵王府。

“我这官职只低不高,却不想让女儿与人做妾,便是那人是王爷也是不成的。明日你好好与她说道说道,没事还是少往赵王府跑,没得坏了名声。还有,既是身子好了,也该议亲了!”

徐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也不舍得给人做小。

沈秋檀站在一棵老树枝丫上,两只短小的前肢举在身前,细细琢磨这刘家夫妇的话,如此说来,这位刘大人也不是不疑心袁楹心的,只那位刘夫人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沈秋檀一边感慨,一边也抓心挠肺的想知道,袁楹心是如何得了如今的新身份的?

趁着未熄的灯火,沈秋檀跳上跳下……

结果还没等找到袁楹心的住处,浑身忽然一抖,她好像被什么盯上了。

她抱着两只爪子,几个纵越跳到了刘府的假山之后树丛之中,警惕的望着四周……

是谁?

她大气不敢喘一口,忽然耳边响起了“吱吱吱”的叫声。

沈秋檀悚然一惊,喵的,这声音怎么听着毛毛的啊!

她红彤彤的大尾巴一竖,一回头就见一只比她高但没她胖的松鼠立在那里。

见沈秋檀傻乎乎的样子,那大松鼠伸出小小的前爪,拍了拍她的脑袋。

沈秋檀:……这是被真松鼠鄙视了?教训了?还是揍了?

她当然要还手。

倒不是因为这一爪子拍过来很疼,而是自尊心有些受不了……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回拍了那松鼠一爪子,那松鼠愣了愣,又拍了回来。

嗯?沈秋檀只好又拍了回去。

后续一盏茶的时间,就在两只松鼠互相拍打中度过了。

不知什么鸟叫了一声,沈秋檀幡然悔悟,自己竟然和一只真松鼠计较?难道这回的变身除了顺风耳还带了“弱智”的副作用?

喵的,她撇下那只红尾巴松鼠,继续去寻找袁楹心的住处。结果那只松鼠不过呆了片刻后,竟然又追着沈秋檀而去。

沈秋檀去哪儿,它去哪儿,还时不时的“吱吱”叫两声。

沈秋檀被它追的怕了,眼看天都亮了,最后也不敢找了,只急匆匆的往沈家跑。

其实她不知道,只要她在往前走一走,便是袁楹心或者说刘泠玉的居所,泽兰居。

泽兰居靠着刘府小花园而建,虽然比不得刘炳仁夫妻主的中和堂,却也是刘家三个孩子中的第一份儿了,可见刘炳仁夫妻对这唯一女儿的在意程度。

自从袁楹心取而代之成了刘泠玉之后没两个月,她便从原来的冷香阁搬来了这里,她与徐氏说的理由是身体大好了,泽兰居风光又最好,其实她只是不想住死人住过的屋子而已。

汪春山的小胡子还在,此刻泽兰居的偏房里,只有他和刘泠玉。

“姑娘,那沈家哪有那么容易下手,偏……那位姑娘也不是爱出门的人。”春山小心的回禀道。

刘泠玉的纤纤玉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长寿纹包边黄花梨桌子,春山的头低了再低。

“我是没见过她,但我有两日跟着爹爹巡城,若是她混在那难民中,定然是见过了我的。所以此人,绝对不能留!”

“属下明白。”

“不,你不明白。”前世,沈秋檀是死透了的,便是她那个被沈晏沣亲随千辛万苦送到京城沈家里的弟弟,也没活过周岁。

这才是她熟悉的过去,是她可以掌控未来的基础。

沈秋檀活着是变数,变数多了会让她渐渐失去这种掌控。

比如前不久在赵王府,明明是自己捷足先登跳了湖,却被那沈秋檀抢了功劳,而自己只能沦为她的陪衬与笑柄。

也不知是不是赵王府耳目众多,赵王竟然亲自审了自己一次。好似他已经知道,自己原本就知晓他儿子会被水溺死一般。

自己已经够小心翼翼了,莫非从一开始就有人盯上了自己?这个人又是谁?

所以,无论沈秋檀有没有见过自己,都必须死。

“如今我们能动用多少人手?”

春山想了想:“初来乍到,能用的……也不过五六个。”

“哼!”刘泠玉冷冷道:“每一次都是这句。我说春山叔,以我现在的身份,就算那沈秋檀知道我是谁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反倒是你……这个曾经出卖了她爹娘的人,才更加岌岌可危呀!”

见汪春山冷汗淋漓,她笑道:“所以啊,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春山叔好!”

春山趁着夜色踉踉跄跄出了泽兰居,明明秋老虎依旧灼人,他却只感觉得到透骨的冷意。

他愈发觉得这个袁楹心,不是人。

她好似真的未卜先知一样,提前去布局去经营,甚至去杀人。

如今是她羽翼未丰离不得自己,但是万一将来她长成了呢?

自己可是知道她最大隐秘的人,若是她要灭口,恐怕第一个要灭的便是自己。

所以,自己万不能让她……一切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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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红有了新媳妇

沈秋檀心急火燎的窜回了沈府,悄悄回了沉香居。

那大尾巴松鼠莫非是京郊山林里的?现在已经入秋,山里的松果野果还不够它吃,竟然跑到人群中来,也不怕被人抓了烤来吃了……

她一头扎进花椒里头,将嘴里塞满了花椒,才觉得舒服了些。

还好没人知道她被一只大尾巴松鼠追的满京城跑,若不然……好似她每次变身总有点儿丢人的事……

花椒香飘飘,眼看天就要亮了,她也迷迷糊糊的预备睡觉,如今耳力惊人,吵闹的白天出去简直是遭罪,不如换了昼伏夜出。

谁知她刚躺下,楼下忽然传来“吱吱吱”的叫声。

沈秋檀抬起两只小爪子打开窗户,松鼠眼睛瞪圆了,那……那大尾巴松鼠竟然找来了!

这大清早的,不一会儿丫鬟婆子们就都起来了,它这么叽叽喳喳的叫,肯定会引来旁人的。沈秋檀对着楼下一阵“吱吱吱”,翻译过来就是“你闭嘴”!

结果那松鼠就像是被堵住了嘴巴一样,一下子不叫了。

嘿,有门儿!

沈秋檀再接再厉“吱吱吱吱吱吱吱!”,就是“你快离开这里,要不然一会儿就被人抓去吃了。”

那松鼠看了沈秋檀一会儿,然后脑袋一歪,又是一顿吱吱乱叫,那意思好像是问沈秋檀为什么不走一样。

沈秋檀有些无语,这么吱吱下去,一会儿真就来人了,她不打算说了,先把窗户关上再说,结果这松鼠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样,趁着沈秋檀关窗户的瞬间,竟然跳了上来!

好厉害的松鼠,身手也太敏捷了些。

沈秋檀缩着爪子,莫非这松鼠也是人变的,还是说这松鼠成了精?

结果那松鼠凑到沈秋檀身边,仔细的闻了一闻,最后竟然蜷成一团睡着了。

沈秋檀松一口气,便也跟着睡去了。

…………

这两日,沈府愈发的热闹了起来。

三年一度的乡试一般在每年八月初九、十二、十五,连考三场,每场持续三天,但因为圣驾刚刚抵京,又因为鲁王的伤势,今上便缓了些时日,直到昨日才定下来秋试的确切时间,是从八月十六开始。

长松和长柏本就是京城生源,这乡试自然要在京城考,住进沈家的王家兄弟有自己父亲想办法,也拿到了在京城直接考试的许可。

白露书院甫一放假,沈家兄弟两个一起回了家。

到家才知道,他们屋子里分别住了一个王家兄弟,几个少年书生如何厮见暂且不提,就说那又趁机住下来的谢家姐妹和沈秋棋就没少出幺蛾子,今天送个汤,明天送个水儿,三女互相见面又是一顿夹枪带棒、你来我往,长松的静铭斋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病着的姚氏听说几个女孩去王家公子那里献殷情,还扰了长松的清静,差点儿气的吐血。长女嫁错了人她没办法,幼女高不成低不就找不到合适的婆家她没有办法,但是谁敢扰了她儿子的清静,不让他儿子用功读书,她可是要拼命的。

后来听说还是长松忍不住了,将堂妹、表妹一起呵斥了,又勒令看门的小厮不许再放人进来,三女才算是消停了些。

姚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八月十五的中秋家宴,沈秋檀依然称病没去,长松和长柏想着第二日便要应考,自然也不会去那宴席,王家兄弟一看沈家兄弟如此,自然也不好前去,于是便苦了那几个用心打扮了的女孩子。

王氏看着沈秋棋和谢家姐妹,嘴角露出讥笑之色。

婆母这一家子亲戚,还真没几个能上的了台盘的,竟然都算计到她娘家人头上了。

八月十六一大早,沈家众人聚在正门口齐齐给四名考生送行,沈老侯爷连连勉励了好长一番话,才放四位少年离去,便是姚氏也撑着病体来了。

跟在后面的沈秋梅和沈秋桐还好,那沈秋棋和谢春菲竟然露出了缠绵的牵挂之色。

沈秋梅涨红了脸,八妹妹果然还没改好,她不会又想爬王家表哥们的床了吧?

沈秋桐也是一脸不豫,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这两人竟然用看情郎的眼神去看哥哥和那王家大公子,真是丢人现眼!

不,简直是不要脸!

沈秋檀依然称病,自然没看到这几场精彩的眉眼官司,可她现在也不好过。

因为那只大松鼠,一直对她吱吱吱叫个不停,似乎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

“王爷,小红都跑出去三四日了,您看要不要去找一找?”

李琋正躲在一间大屋里,细细的打磨着一只金丝楠木的小花猫,金丝楠的天然纹理成了小花猫身上的纹路,即便不动,看上去也灵韵逼真。

羊皮灯笼再多再亮,眼睛盯着一个事物久了也会疲倦,李琋搁下手上的小花猫,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悄悄找一找吧!”

小红极通人性,那鼻子比狗都灵,两位舅舅可是把它当做“自家人”来看待的。

不过也因此,他从来不担心小红会跑丢了,这么久没回来,应该是被什么有趣的事绊住了。

…………

沈秋檀被那红尾巴松鼠吱吱吱的赶着,稍微露出一点儿想逃跑的心思便会被它抓回来,无奈之下她只得跟着它在屋檐上跳来跳去。

变身什么的,是极好的,但要是买一送一,来个双胞胎,就不太好了吧?

啪嗒一声,红尾巴大松鼠率先后腿着地,沈秋檀也只得紧随其后。

“吱吱吱!”大松鼠叫了几声,似乎是示意沈秋檀继续跟它来。

沈秋檀开始还觉得自己是堕落了,但久了竟也麻木了,大松鼠说去哪儿,自己跟着便是,而且到现在,她也有些好奇这松鼠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

不多时,便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大木屋,里头还亮着灯,只是从打在窗户上的灯影来看,似乎没什么人,大松鼠吱吱两声便从窗户跳了进去,沈秋檀有样学样。

“吱吱吱!”

这回叫的是沈秋檀了,明明瞧着里面没人的,这个躺着的少年是哪里冒出来的!

有样学样真不该!

大松鼠一蹦一跳的到了少年身边,少年笑眯眯的摸了摸大松鼠的尾巴,沈秋檀心里颤颤,拔腿就要跑,结果少年狭长的凤眼一转,懒洋洋的道:“小红长本事了,竟然会给自己找婆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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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守妇道胖松鼠

大松鼠一阵吱吱乱叫,声音里满是兴奋。

沈秋檀却在那少年狭长的双眸下打起了寒颤。

这个声音,有些暗哑,有些低沉,还有些熟悉。

像极了之前与她一起躲在柜子里的那个“太监”。

那少年姿态惬意的抱着大松鼠站了起来,腰间的小猫玉坠在羊皮灯笼的光泽下更显得温润。明明他抱着胖松鼠一脸笑意,沈秋檀却像是见了鬼一般,原来他是因为处于变声期而声音怪异,并不是太监。

而是……齐王!

就像拨云见雾般,躲在迷雾之后的真相终于露出了端倪。

那个裴玉芙之前应该确实是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事的,只是她以为对象是眼前的这位齐王,若不然不会在被救醒的时候先喊了“齐王殿下”的名,而这位齐王之所以藏在柜子里,恐怕是已经看穿或预知了裴玉芙的算计,甚至后面那位驸马和王允之可能都是他引来的。

要不然他不会说请自己看戏。

一股凉气窜到沈秋檀的脑门,即便裴玉芙因心系他而机关算尽,用了极其不光彩的手段,但齐王这般报复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毁她清白,未免也有些……

这与那个送太医去沈家,还为弟弟付了诊金的齐王是一个人么?

夜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吹得羊皮灯笼一阵晃动。

流动的光影落在齐王年轻苍白的脸上,让那笑容也变得诡异了起来。

这个人很危险。

因着那一回能请到太医给弟弟瞧病,沈秋檀对齐王是存了莫名的感激之情的,可想起柜子里他有力的手臂,还有他人人皆知的“体弱多病”,那一点点感激全部变成了警惕。

外人看到的他,都是他可以营造的假象,他的身体应该好得很,而且力气甚至不比自己小。

他小小年纪就能以“病体”示弱于兄弟之间,又能将计就计,将算计他的人反将一军,这样的人为何会对弟弟施以援手?

莫非——他也知道那玉玺与爹爹有些干系?

“小红,这胖松鼠个子没你高,但长得可比你胖多了!”李琋走到沈秋檀近前,可怜沈秋檀眼中除了震惊和警惕,竟然忘了逃跑。

李琋仔细的瞧了又瞧,入眼的都是沈秋檀呆呆傻傻的蠢笨模样,他有些失望的与小红道:“可惜样子蠢了些,有些配不上你。”

他摸摸沈秋檀水光油亮的大尾巴,啧啧两声:“这尾巴倒是不赖,不如剪下来给舅舅做条围脖?”

公鸭嗓!做你妹的围脖!

沈秋檀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跳得老远。

果然是那个喜怒无常的死太监!

小红跳到沈秋檀跟前“吱吱吱”乱叫一通,沈秋檀哪里还有心情管它叫什么,见窗户大开着,小眼睛一转,就要跳出去。

结果李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尾巴。

吱吱吱!你大爷,快放老子下来!

李琋拎着大尾巴,凑上去看沈秋檀的脸,沈秋檀也看着他。

赏春宴那次隔得太远,看得不甚清楚,赵王府那次,他又是蒙着眼睛。

此刻灯火明亮又飘忽,沈秋檀看到李琋瘦得尖尖的下巴,其上是薄薄的唇,似是气血不足,唇色很是惨白,嘴角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不笑也似笑,挺拔的鼻梁上一双凤眼狭长锐利,隐藏着摄魄的锋芒。

这才是他的本来样子!

沈秋檀觉得可怕。

这样的就算瘦弱,也不该病弱。

沈秋檀炸了毛,一声尖利的“吱吱”声之后,前爪一扬,对着这张脸就是一爪……

“嗤……有趣的小东西!”李琋当然躲了过去。

沈秋檀垮了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怂”劲儿,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个死太监的功夫很厉害呢。

那护卫看了看:“王爷,这小畜生想攻击殿下,还是找个笼子关起来吧。”

李琋却盯着沈秋檀的红尾巴,挑了挑眉,那护卫便到:“若是现在处理皮子,赶在入冬前崔将军那里便可收到。”

沈秋檀转眸盯着那个黑了吧唧的护卫,你大爷啊,我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凭什么要扒我的皮?

吱吱吱!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对小红发出阵阵哀求,小红跳上李琋的肩膀,又是一顿“吱吱吱”。

李琋才笑道:“还是留给小红做媳妇吧!给他们找些果子来。”

沈秋檀被随意的丢在地上,萎靡下去,李琋慢悠悠的出了房门。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闻了闻刚才拎着胖松鼠尾巴的手,脸上的懒散已经退尽。

是熟悉的香气。

他将腰间的黄玉小猫拿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这味道不是独一无二的?

…………

沈秋檀两只小爪子捧着一颗大栗子任命的啃着,她胖胖的身体有一半都掩埋在了栗子、橡果和松果的中间,看来眼前这位小红确实是那齐王眼前的红人,连吃食都被准备的妥妥的。

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抱着拂尘似模似样的守在门口,没过多久,他们就绷不住了。

“顺子哥,那胖松鼠也忒能吃了些,你看它身后的果皮都是小红的四五倍多了。”

“谁说不是呢!难怪这么胖!可怜的小红竟然找了这么个婆娘,怕是几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吱吱吱!沈秋檀心里冷哼,两个小屁孩没发现这话本来就有矛盾么?若是自己以前没吃过饱饭,怎么会长这么胖?真是两个蠢蛋!

小红见一大堆果子都成了果皮,有些委屈的看看沈秋檀,沈秋檀讪讪的放下了圆溜溜的榛果,呵呵……你吃你吃。

然后趁两个小太监不注意,终于跳到了窗外,正在她眼看就要跳到房顶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黑影一把将她捞住。

沈秋檀快崩溃了,这吃也吃了,待也待了,怎么还不放自己走?

那顺儿从护卫手里接过胖松鼠,然后将门窗一关,与另外一个小太监道:“六子,明日要不要同王爷说说,还是让小红早点圆房吧,一看这个小胖鼠就不是个安分的。”

六子点点头:“正是呢!看上去就不守妇道!”

沈秋檀欲哭无泪,这齐王府上下果然都是奇葩!

我看你们齐王府全都是不安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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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丹青妙笔猫戏蝶(小上仙万赏加更)

从那日以后,沈秋檀被困在齐王府已经两天了。

小红每天都可以出去浪到飞起,但她一直被关着,无奈的沈秋檀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同时竖起双耳,更加仔细的倾听外面的消息。

只是这齐王府怪的很,与那人丁兴旺、婢仆繁多的赵王府不同,沈秋檀听来听去,竟然只听了几声鸟叫声……

齐王是把自己的王府当成了寂静岭吧?

暮色低沉,近处有几声极轻的脚步声,远处传来火焰燃烧、厨房造饭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喁喁交谈,除此之外,就剩下风声了,忽然——

“邹老进京了?”

“回禀王爷,正是。”

沈秋檀竖起了耳朵,鼓起的腮帮子停止了吞咽。

“可查清他老人家在哪里下榻了?还有他此来所为何事?”

“这……邹老这一回,好像是来找什么人。”

“嗯?什么人?”

“卑职无能,不过邹老前些日子在宝泰银楼住下了。”

沈秋檀警铃大作,宝泰银楼这不是邹微跟她说过的那个地方吗?这齐王口中的“邹老”与邹微又是什么关系?

自从沈秋檀知道自己爹可能和失踪的玉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后,更不敢去找邹微了。

这齐王如此紧张那位邹老,会不会对邹微不利?

不行,她要想办法给邹微送个信儿!

“安排好人手,过两日我们去拜访邹老。”

“是!”那暗卫转瞬消失无踪。

“来人。”门口进来两个小太监,齐王吩咐道:“将小红和小胖叫来用饭。”

嘴里发出“嘎嘣”一声脆响,沈秋檀吐了榛子壳,将榛仁咽了下去,小红是大松鼠,这小胖又是哪个?

正这么想着,忽然门就被打开了,一个黑脸护卫双手将沈秋檀抱起,沈秋檀两只小爪子还抱着一个没撬开的榛子,就被带到了别处。

“来,小红,小胖,该吃饭了。”李琋懒洋洋的道。

“吱吱吱!”小红自己跳到一堆略多些的松子面前,还对着沈秋檀吱了两声,那意思我选了这一堆,你去吃另一堆。

李琋身前放了一张小几,小几上摆了三菜一汤,汤是炖的奶白奶白的鲫鱼豆腐汤;菜是清汤菘菜,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说的大白菜,还有一碟素素的冬苋,一碗白水羊肉。

那青菜和汤看上去都没有什么油星,沈秋檀也没什么兴趣,但那羊肉……光闻味道就好吃啊!

她吃花椒不假,但对于肉依然爱得深沉的呀。

吞了吞口水,嘴里连吃了两天的干果早都淡出鸟来了,好想吃肉啊!

她可怜巴巴的望着李琋,见李琋不怎么理她,又直勾勾的盯着那一碗白水羊肉。

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她要看饱肚,反正不看白不看,看了好像……也白看……

唉,做松鼠真的好苦呀!

李琋余光扫到她的样子,莫名的勾了勾嘴角,心情大好。

沈秋檀的头渐渐的拉耸下来,就在李琋以为她要绝食示威的时候,就见那红红的胖松鼠,如同对待仇人一般对待她身前的那一堆松子。

不一会儿,松子壳就堆成了小山。

所以,这算是化悲愤为食欲了?

“嗤,难怪这么胖,也忒能吃了些。”李琋搁了银箸,自言自语。

能吃总比你浪费肉好!沈秋檀见那一碗羊肉几乎原封不动的端了下去,心中又馋又气,小肚子都鼓起来了。

“曹公公的身子可好些了?”李琋瞥了胖松鼠一眼。

“已是大好了,曹公公惦记着殿下,若不是奴婢几个拦着,恐怕曹公公今天就要到殿下跟前伺候了。”小太监连忙回答。

“你们做的很是,且让他安心养好身子,再来伺候不迟。”

受了表扬的小太监十分高兴,连收拾碗筷都特别有劲儿,王爷这会儿好似心情不错啊!

毫无自觉的齐王用了饭又被小太监伺候着漱了口,便慢悠悠的出了屋子,小红丢下松子跟了上去,沈秋檀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过了十五,圆月转缺,仍带有些暖意的夜风徐徐吹来。

李琋衣袂飘飘,双手负于身后、背手望月,一副要吟诗作对、对月抒怀的样子,结果他在庭院中转了两圈便转去书房。

吱吱吱!小红招呼小胖快跟上。

沈秋檀其实好想去厨房的,不过这回变的是松鼠,而不是上回那个吃红了眼的兔子,所以她还是能忍得住的。

书房很大,左侧靠墙的位置是一排紫檀木的多宝阁,陈列的却不是什么宝贝,而是各种各样的木质小作,比如骑牛的小人、不大的凉亭,都是些精巧的木雕木玩。右侧临窗的正中是一张与多宝阁同质同色的祥云纹书案,案上有泾县的宣纸、徽州的墨、端州的砚台,还有那玳瑁竿的兼毫笔,连镇纸都是夔纹的羊脂白玉。

哎,再不受宠也是位王爷啊!

沈秋檀心里叹了一叹,就见那齐王自己调弄丹青,显然是预备作画了。他抬起头看了眼沈秋檀,沈秋檀一愣,莫非是要画我?

吱吱吱!要画我也行,但是得给我吃肉!

沈秋檀跳到小红身边去,偏不给那齐王画。

齐王摇摇头,专心作画,小红上蹿下跳,将多宝阁弄得七零八乱,那些小木玩掉了一地,齐王也不去管,沈秋檀看小红这么活泼,便也摇着大尾巴加入了战斗。

不一会儿,无论是多宝阁上的,还是高脚凳上摆着的,几乎全在地上了。

李琋收了笔,忽见一地凌乱,只摇摇头并不怎么发作。

小红跳到了李琋肩上,沈秋檀想了想,鼓起勇气跳到了他另一侧的肩上。

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她看到书案上画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一只小花猫!

嶙峋的怪石做了假山,假山后面伸出一丛矮矮的牡丹花,牡丹一朵肆意盛开,一朵含苞待放,其上两只彩蝶嬉戏花间,而那小花猫想去扑蝶,却似撞上了牡丹花,头顶脚下还沾着两片朱色花瓣。

一幅画妙趣横生,沈秋檀明明没有看到小花猫去撞那牡丹花,却不难从画上猜测出前情,且成画的时间极短,原来这位齐王殿下不仅精通算学,连在丹青上也有这般造诣。

这等妙笔,不晓得当初在赏春宴上为什么没得那“画”的头筹,是没参加,还是遇到了比他画得更好的?

沈秋檀捧着两只小爪子,到底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还有……这小猫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她歪着松鼠脑袋想的一脸认真,却没察觉到李琋侧头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太一样了。

第二日,正在呼呼大睡的沈秋檀又被那个黑脸护卫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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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初登宝泰银楼门(感谢章)

沈秋檀被粗鲁的丢上了马车,身后跟着被“轻拿轻放”的小红。

吱吱吱!大家都是松鼠,凭什么待遇天差地别!

沈秋檀冲那个黑脸护卫龇牙咧嘴,露出上下四颗大板牙。

那黑脸护卫面不改色,可能也是本来就黑,改了也看不出来,倒是早在马车上的齐王殿下轻笑一声。

形势比人强,沈秋檀这才想起后面还有位行事狠辣的大魔王,只得慢慢的缩了脖子,抱着两只小爪子钻到了小红身后。

“哼,见风使舵的小东西,现在知道怕了。”

沈秋檀又缩了缩脖子,却又忍不住腹诽,公鸭嗓、臭太监,等我……她酝酿了半天,发现好像除了诅咒,竟然不能对齐王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权势、钱财比不过他,打架也不大过他,就算能打过,自己是单枪匹马,而他还有黑脸护卫和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暗卫……

真是可恶!

不过……沈秋檀眸中忽而一亮,上回这齐王险些就遭了美人算计,事发地点可是在赵王府啊,这事儿要是和赵王没有关系,恐怕谁都不会相信,所以还是他们兄弟互相打杀好了。

齐王手段狠辣,那位赵王也不像是什么好人,沈秋檀还没忘了在赵王府赵王审问她的事情。

狗咬狗,自己看戏就好!

大热天的,李琋穿了件玄色流云暗纹斜襟长袍,头上是祥云头的白玉簪,腰间还是那黄玉小猫坠子,除此两处之外,再无别的饰物,可这一身叫人看着就热。

小红好像常坐马车,虽然吱吱乱叫,却并不慌张,沈秋檀晃着大尾巴,忽然觉得这齐王长得也有些面善……

她之前其实见过齐王四次,赏春宴一次、赵王府两次、晓月木屋一次,可每一次不是隔得远,就是这齐王脸上缠着眼睛,要不就是乌漆嘛黑压根没看见脸,莫非是因为这样,才觉得面熟?

沈秋檀抱着两只小爪子,脑袋一歪,陷入深思……

好像她每次变身,脑容量就有些不够用。

看来那异能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多了项能力,智力竟然就有些跟不上了……想想还有些可怕呢!万一下回自己变成大老虎,得到什么异能不好说,但脑袋瓜子肯定不好使,说不定会变成智障吧?

吱吱吱,好可怕!

沈秋檀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还是祈祷以后只变些小动物,得到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异能吧。

李琋眯着眼,看着时而歪头沉思、冷不丁又打个激灵的胖松鼠,眸中闪过一丝锐芒。

染香之毒已经深入骨髓,他的五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削弱,其中有一天甚至会变成对世界完全无法感知的废物,但只要过了那段特殊的时间,他的嗅觉反而比寻常人都要灵敏。

这胖松鼠身上确实是有烙进他心底的熟悉味道,只是在那个雪夜里,那一阵香气浓郁扑鼻,而这胖松鼠身上的香气却极其浅淡。

若不是他如今嗅觉非常,恐怕都察觉不到。

车外由静悄悄变成了一片熙攘嘈杂,沈秋檀心里一动,莫非是到了东西二市?好吵啊,听力过于灵敏该如何屏蔽?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开了车门,两个小太监搀扶着李琋下了马车。

跟在马车一侧的黑脸护卫双手一抓,将小红和小胖一起抱在了怀里。

吱吱,小红叫了两声,似乎是示意沈秋檀稍安勿躁,不要害怕。

沈秋檀也放开了,只要自己不突然变回人,就没什么好怕的,那齐王总不至于真杀了一只松鼠吧?

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他爱宠的好朋友。总得爱鼠及鼠吧!

齐王进了宝泰银楼。

进门前,沈秋檀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胭脂铺子,嗯,生意还很红火嘛,放心了。

宝泰银楼不愧是京城第一银楼,伙计热情、客源满满,沈秋檀随意扫了一下柜里的首饰,金钗银镯、珍珠项链、长命锁、项圈,还有那双胞胎要的镶嵌了彩宝的蝴蝶钗,可真是珠光宝气、叫人目不暇接。

李琋一来,周围女眷就是一静,她们不一定认出了李琋的身份,却也能看出李琋的不凡,盖因这逛银楼的多半是女眷,便是有男子也是陪着女眷来的。所以李琋的出现,自然是有些惊奇的,更何况他的衣饰气度。

隐在后头的掌柜不会认不出李琋,他整整衣裳亲自从后头走了出来,笑眯眯的引着李琋上了二楼的雅间,见左右无人,李琋才拿出一条银链子,那链子一环扣一环,末端还带着两个精致的小莲蓬。

沈秋檀眼珠子就要瞪出来了,这不是邹微给自己的链子么,这齐王什么时候给偷去了?她心里警铃大作,奈何却发作不出来。

小红看她激动,对她吱吱了几声,她才平静下来。

不对,自从有了空间之后,自己已经将珍贵的东西全部收了进去,包括那少年给自己的玉佩,娘留下来的香谱,还有邹微给自己的银链子……

所以,齐王手里这一串,应该只是跟自己的相同相似,却并非同一串。

想通此种关节,沈秋檀彻底放下心来,但随之又高高悬起……

想同的链子,相同的“邹”,邹微和那位邹老定然是极其亲近的关系,所以若是齐王想对邹老不利,那邹微也跑不了啊!

沈秋檀扭了扭身子,想要跳下去,去找邹微,可那护卫的手臂好似铜皮铁骨、钢筋锻造,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竟无法撼动分毫。

唉,真是艰难啊,这回变身的损失太大了,连力大无穷都没了。

沈秋檀颓然的停止了挣扎,决定看看再说,当然她其实没有选择。

那掌柜见齐王手里的链子,脸上一惊,忙带着齐王去了后堂。

这宝泰银楼的后堂可不是陈韵堂那种赁来的铺面,沈秋檀被那黑脸护卫抱着,见一路回廊曲折,前厅的喧哗渐渐消失不见了,过了方方正正的一进宅院,还有一排后罩房,那掌柜的走到最末端的那间房子前,先弯了腰了,才敢敲门。

而且敲门声一重一轻,如是往复,足有三次,又过了须臾,那门才吱呦一声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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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寿元抗毒为哪般

开门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老者,他穿着藏青色的粗布直纹圆领袍,身高只到李琋的肩膀,肚子滚圆,脸上也是红润光滑,只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见过邹老。”李琋退后一步,弯腰躬身,是个诚意十足的子侄礼。

沈秋檀的小眼珠转了转,莫非是自己想左了?齐王不是来杀邹老的?

邹老笑眯眯的点点头,侧身让开小小的门口:“进来说。”

屋子不大,隔成了两个小间,内里一间半掩着床幔,该是卧室,几人正当站立的那一间摆了桌椅和书案,想来是做书房和客厅用途。

邹老引着李琋坐了,那黑脸护卫抱着两只胖松鼠立在李琋身后。

“伸出手来。”邹老一开口,李琋恭敬的伸出手臂,邹老拿出一个脉枕放在李琋手腕之下,三根手指搭上去,室内寂静无声。

原来这位邹老是个大夫!沈秋檀乖乖的任由那护卫抱着,决定先静观其变。

好半晌,那邹老似乎想摸一摸自己的胡子,手到了嘴边才想来胡子被剃光了,便又若无其事的放下手:“近来可有什么不适?”

李琋想了想:“还好,只是听觉和嗅觉更加敏锐了。”

邹老点点头:“那毒多久发作一次?”

“从之前的三个月一次,到如今的五个月一次。”

邹老看着他,微微叹气:“之前说过的老朽就不再重复了,用寿命来压制剧毒也是你的选择。然,世间万物,有一得便有一失。你如今身子大好了,力气也非常人可比,但这终究都是有代价的。”

李琋沉默着没有开口,脸上却是一副心如磐石、无法转圜的姿态。

“罢了罢了,容老朽再为你调下方子,助你多熬几年吧。”

邹老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道:“六殿下,人之生而不易,想必不用老朽多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朽再劝你一句,若是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等你老了到了邹某这个岁数就知道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李琋胡乱的点头,漆黑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秋檀有些呆呆的,这个齐王是用寿命换来了力大无穷?为什么?他身边护卫多着呢,自己便是没什么力气也不打紧吧?这人究竟想干嘛,还有那毒发作的周期,他中毒了?让齐王不惜用寿命来抗毒的,究竟是什么毒?

她不会知道,力气只不过是用寿命抵抗染香侵蚀的附赠品,李琋也不是非力气不可,他只是想清醒的活着,最起码给他二十年的时间,这样他才有可能挽救即将破碎的山河。

二十年之后,他是死是活,是行尸走肉还是变成疯子,他都顾不上去在乎了。

邹老说的,他何尝没想过,可想过又如何?

他从来不是个有选择的人。

邹老见他沉默,又是一声长叹:“罢罢罢!”

他取来纸笔,很快便写好了方子,李琋恭敬的接过,又问道:“不知邹老此次进京,是有何事?若是有用得上小子的地方,还请邹老不要客气。”

他自称“小子”,态度放得极低,沈秋檀看得出他是真的尊敬这个邹老,或许这齐王也没有那么不堪。

哎,真是个浑身上下充满了矛盾的人。

胖松鼠歪着脑袋,想不明白。

邹老笑道:“哈哈,无需劳烦殿下,是我那小徒弟偷跑来京城了,我不放心便来寻她。”

李琋眼中一动:“可需我找些人手,帮您寻找?”

“不必不必,那个脚底抹油的小家伙,早跑了!”邹老口里骂着,眼里却是笑意:“唉,人老了,如今回了故土这才多停留了几日。殿下如今处境也艰难,还是好好保重自己罢!”

李琋起身,恭敬的告退。

屋里的邹老,又是连连叹气。

李琋没直接离开宝泰银楼,而是从后堂回了前厅,又上了三楼,等了片刻便见那掌柜拿出一对水润通透的翡翠镯子,并一块籽料。

原来,这是齐王叫宝泰银楼代为加工的,目的自是用来掩人耳目。

而后,他又带着两只松鼠去了十香居。

沈秋檀眼睛一亮,这地儿,她熟啊!

全是好吃的!

结果李琋要了个雅间,点了一大桌子菜,最后却是一筷没动。

他从怀里取出那对翡翠镯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沈秋檀悄悄的偷了块黄米凉糕,还没吃到嘴里,特别好使的耳朵便听到“啪塔”一声,再一看,原来是齐王流泪了。

即便是在吵嚷临街的十香居,沈秋檀可以将杂乱的声音屏蔽了,这一声仍旧清晰的传进了她的耳朵。

滚烫的泪水落到那镯子上,溅起微不可查的水花。

少年消瘦的肩膀抖动着,显然是在竭力压住心里的痛苦和哭声。沈秋檀这才想起,这齐王再位高权重,也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他孤独的哭着,脸和手因为过于消瘦,露出有些突出的青色血管,显得他的肤色更白了,好像冬日里的雪,好像自己救过的那个少年。

哎?什么!

难怪觉得这齐王有些面善了,沈秋檀越看齐王越觉得他有些像自己救过的那个少年。

只是那时候那少年总是闭着眼睛,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也是出了山洞,外面乌漆嘛黑的,等天亮了,自己又变成了猫,而他脸上除了伤口就是血,哪里还能彻底看清楚什么样子?

不仅如此,在那个时候,她能感受到少年身上传出来的对生的渴望,极其强烈的渴望,而现在的齐王却愿意用寿命去换力大无穷,那时候的少年给自己的感觉是干净纯粹的,这个时候的齐王却时刻都透着冰冷,甚至阴沉。

全身上下就差写上“生人勿进”四个大字了。

不知为何,沈秋檀心里倏然生出一股子强烈的,难以言表的难过来。

好像是她心里有一小块地方,有了些……震动?

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不可名状。

原来,因为与那少年共战狼群,那少年又留了玉佩和碎银给沈秋檀,助她成功的到了京城,沈秋檀心里对他一直抱着强烈的善意,在她心里,那少年年纪不大,却是她认为的可靠的好人,那是她刚穿越就遇到危机中的唯一一点暖色。

只是沈秋檀自己心里还不甚明白缘由,只能感觉到难过,很难过。

因为那个心里的可靠的少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复杂的、她看不透的齐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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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勤换地图听壁角

沈秋檀胸口闷闷的,比发现记忆中的小哥哥一朝变成了大魔王还令她难受。

五姐姐她,竟真的到了这种境地了么?

不至于吧?

好歹也是侯府嫡女,父母兄长俱全,便是等来年春闱放榜捉女婿也比此刻仓促算计的要强得多吧?莫非那王家真是难得的良配?

还是自己对生活要求太低了?只要吃饱活命就行。

没想到,她竟还埋怨自己抢了她的风头,难怪这几次见面她对自己就有些不冷不热的。

沈秋檀垂头丧气的出了云岫阁,迷迷糊糊竟又闯到了沁雨轩,又有声音传了过来:

“好姐姐,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千万别弄错了!”谢春菲的声音甜得发腻:“这回我们舍了脸皮又住进了侯府,可就等着这一天呐!”

谢春芳点点头:“我醒的。”

“好,明日沈家哥哥和王家公子都会回来,我们且等他们睡上一日,然后……”

到底是做姐姐的更加谨慎一些,谢春芳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你我心里明白便可,莫要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谢春菲点点头,笑眯眯的道:“我全听姐姐的。”

原来她们也打了同样的主意。沈秋檀对谢家姐妹没什么好感,听了一晚上的壁角她才对这时候的闺秀有了新的认知。就算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是不停算计的。

可这样的生活,就算是嫁了想嫁的人,便算是如意么?

什么样的夫婿才算是好夫婿?看家世、看人品,还是看眼缘儿,就算现在是好的,将来又能确保不变心么?

世间哪有不变的东西?

沈秋檀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已经预备鸣金收兵、打道回府了,偏偏又听到了不该听的,这一回是慧语堂的:

苏姨娘正拉着沈秋梅给王氏磕头:“夫人大恩大德,玉簪永世不忘。”

她原是王氏身边的陪嫁丫头,因着王氏多年未开怀,王氏便给她开了脸送到了沈晏海床上,一年后,玉簪发动生产得了个女儿,便是沈秋梅。

王氏笑道:“此事我先与你们母女透个底,等放榜之后,无论成竦那边中与不中,都会来提亲。”

沈秋梅羞得面如朝霞,已经拿袖子遮住了脸。

平心而论,嫡母对自己算是很好了,虽说是庶女嫁庶子,但沈家已经是将行就木了,而王家却是在上升,何况王家是嫡母的娘家,只要自己安守本分,王家总会看顾自己几分。

沈秋檀听了一半就没了兴趣,再联想之前小杨氏夫妻的夜话,恐怕今晚这个沈府就没人是睡着的。

她拉耸着尾巴回了沉香居,心里一会儿觉得世道艰难,女儿家更是不易,一会儿又觉得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过日子委实忒没意思。

她要去阻止沈秋桐么?但自己认为的就一定是对的么?毕竟她并非本地土著。

身体跟着起伏的心翻来翻去,不知过了多久,沈秋檀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果然便听小瓜嗑着瓜子与小菜八卦道,几位公子都回府了,个个灰头土脸的,好像是几辈子没睡过觉一样。

沈秋檀抖擞精神,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又出了沈府。

朱雀大街上往来的,多半非富即贵,沈秋檀躲避着人群,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占地广泛的赵王府。

赵王府外,外院把守护卫极多,内院丫鬟婆子更不少。

沈秋檀一直藏在假山里,想等着夜色来了再出去。

九月当头,清朗的夜空繁星点点,一弯新月如钩,夜风总算起了些凉意。

沈秋檀刚预备从假山出去,还没走一半,迎面先来了一男一女。

那男的一路弯着腰,先左右看了一番,确定无人才拉着那女的藏进了假山之中,然后腰也不弯了,脸也板起来了:“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狗儿哥,我错了,我也不知怎么好好的在前面带路,后脖颈子就被人打了……”

沈秋檀一愣,这个婢女她认得,正是当日在赵王府宴席上弄脏了她的裙子,后来带她去换衣的那个,不用猜了,这婢女口中的被人打了的这个“人”,就是她沈秋檀本人了。

“狗儿哥,荷香真的知道错了,不过这回撞破了飞雪轩的事,也是算是将功折罪吧?你说是吧,啊?”

狗儿冷哼一声:“你说呢!刘公公为这一步棋计划了多少时日,又耗费了多少精力,你却连是被谁打晕的都不知道!”

果然是别有目的,沈秋檀眼睛一眯。

这个刘公公又是哪个?

荷香眼泪汪汪,就差抱着狗儿的大腿哭了,可一想有不对,她凑近了一些:“狗儿哥,那这么晚你找我来……是上头又有别的安排了?荷香定然好好表现,将功赎过!”

“怎么?没有别的安排就不能找你来了?”狗儿变了一副嘴脸,三角小眼迸射出不可名状的光芒来。

荷香为其所慑,不由后退两步:“狗儿哥,你是什么意思?”

“既然叫我哥哥,竟然不知道什么意思?”狗儿将荷香逼到假山上:“该怎么做,你会吧?上一回在飞雪轩,那裴家女郎一气儿睡两个男人,如今就我一个,你先练习练习!”

“别……别这样!狗儿哥!”荷香伸出双手抵挡,但哪里是狗儿的对手:“刘公公早将你给了我做对食了,你别不识抬举,还有这回若不是我帮你兜着,你以为刘公公会饶了你?”

“我……我……”荷香渐渐软了下来,终究半推半就的应了,沈秋檀胸口一阵恶心,觉得耳朵灵敏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她悄悄的想从假山的另一头走,却又听那狗儿道:“最近听说王爷又迷上了刘家女?”

荷香嘤咛一声,喘了口粗气才道:“正是呢!王爷总借着王妃的名义招那刘姑娘来问话,王妃都要气炸了,偏偏还不能发作……嗯啊,狗儿哥,你轻着点儿……”

狗儿轻了手脚,又问:“可知都谈些什么?王爷可是纳了她?”

“唔……怎么会……王妃娘娘说了,那刘姑娘许是有意,但刘大人决计不会同意的。”

“不做偏房,难不成还想做正室?心倒是不小。”狗儿讥讽道。

“怎么可能?王妃娘娘也不是吃素的。”

“如此,你我的机会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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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惊慌慌丑事宣扬

沈秋檀听了半天,到底也没听出怎么个具体“机会”来。

不过那个“刘家女”,说的定然全是改换身份的袁楹心了。

她两只胖爪子捂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离开了假山,实在没兴趣看太监那啥,反正都是听壁角,还不如去听赵王的。谁知好容易找到了赵王的书房,却听几个小太监说赵王和王妃这两日都不在府中,说是去了广济寺为小公子祈福去了。

夜已经深了,沈秋檀只好再度回了沈府。

也好,回去看一眼,若是能阻止秋桐,也算是全了姐妹间的情谊。

结果她想的太容易了。

第二天她正抱着蓬松的尾巴睡觉香甜,耳朵便听到一声惨烈的惊叫。

她匆忙从后窗跳了出去,那声音的方向好似是长松哥哥的怡和斋。

因着那一声惊叫,怡和斋门口已经聚拢了不少丫鬟婆子,沈秋檀到的时候,正看到长松身边的小厮端砚正在驱赶看热闹的,另一个小厮绛砚慌慌张张的去了延年院。

沈秋檀直接跳过了矮墙,东厢房里长松一脸铁青,而他面前是衣衫不整、面色委顿的王家大公子王成竣。

再去看西厢,沈秋檀险些惊掉了下巴,只见谢春菲蒙着万字纹的锦缎被,额头上顶着一个红肿的大包,包上还沾着些污渍,脸上赫然是一个巴掌印子,她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沈秋棋。

不过,沈秋棋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衣裳勉强算是齐整,但钗环早都散了,一只眼睛乌青,嘴角还带着血……

胖松鼠眨眨眼睛,这……莫非是二女同时上了王家公子的床,还打了起来?

可不对啊,那谢春菲的目的不应该是长松哥哥么?还有那谢春芳,此时又去了哪里?

莫非是去了长柏哥哥的院子?

沈秋檀匆匆窜了出去,果然在长柏的陶然居见到了昏死过去的谢春菲,以及“恰巧”路过,撞破了谢春菲丑事的沈秋桐。

这……又是怎么回事?

五姐姐看上的,不是那位王家大公子么?莫非临时起意,改成了二公子?可二公子不过只是个庶出的啊。

向来心高气傲的五姐姐如何肯依?

很快,老侯爷将众人召集到了慈萱堂。

八个婆子、四个护院将慈宣堂围得密不透风,胖松鼠暗自庆幸自己来的早,才占了一个好位置。

屋子里,谢家姐妹已经穿戴好了,只是脸上的伤还没好。沈秋棋正恶狠狠的盯着谢春菲,谢春菲回她一个凉凉的笑来。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做出此等丑事!”老侯爷一拍桌子,指着老杨氏:“还有你那好姐姐呢!怎么还不来!”

老杨氏缩了缩脖子,看了看门口,谢家老夫人到了。

“大姐,你……害我不浅啊!”老杨氏哭道,又悄悄看了老侯爷一眼。

“既然人都齐了,索性把话都说清楚吧!”

老侯爷站了起来,环视屋内众人,大房姚氏、长松,二房夫妻,四房夫妻加上秋棋、长柏,王家夫妻并其两子,谢家姐妹并谢家老夫人,都齐了,但是少了:“秋桐呢?”

姚氏敛衽礼道:“秋桐一个姑娘家撞见了这等事已经是……媳妇让她回去了,还请父亲体恤。”

老侯爷点点头,眼风扫过谢姐姐妹并沈秋棋:“你们谁先说?”

没人开口,除了谢春菲微弱的哭声,室内针落可闻。

“长松,你来说。”老侯爷只好指了个人。

沈长松上前一步,对着一屋子乱七八糟的亲戚团团行了个礼:“我们几个昨日回府,不过略一沐浴便睡了过去,孙儿实在累得狠了,所以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直到今天早上听到八妹妹的一声惨叫,才被吓醒……而后,孙儿匆匆开了门,便见对门西厢房里……王大哥哥和谢家表妹……咳咳,有些衣冠不整,八妹妹顺手拿起一个砂锅就对着谢表妹砸了过去,王大哥哥好像也刚睡醒,看着两女相斗,匆匆躲进了孙儿的东厢房……”

“忒不要脸!”潘氏怒急攻心,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说谁不要脸!”谢杨氏也没有卸了底气。

“好了!”老侯爷大吼,又问缩头缩脑的长柏:“你那陶然馆又是怎么回事?”

长柏是四房庶子,见小杨氏平时威势,便可对他脾性略知一二,他拉耸着肩膀,脸上都要哭了:“孙儿什么也不知道啊!”

那王家的二公子便有些扭捏的道:“老侯爷勿怪长柏弟弟,是小子胆气小,昨晚便直接宿在了长松弟弟的屋子里……”

沈秋檀小眼一动,这位王家二公子倒是厉害呀,难不成提前知道了有人会来爬床,便先拉了长柏一起睡觉?这才叫谢春芳扑了个空?

那五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王舅舅宽口阔鼻、四方面孔,看着十分宽厚,但此刻面上已经染了寒霜,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其妻潘氏冷冷的盯着沈秋棋和谢春菲,忍着不去开口,她怕一开口就要吃人。

那是她寄予厚望的长子啊!

众人心思各异,毕竟其中也有自己孙女,老侯爷一拍桌子问沈秋棋:“说!”

这孙女眼皮子浅,胆子倒是不小!

“祖父,是谢家姑娘不知廉耻!孙女向着哥哥们考试辛苦,便做了清粥小菜送了过去,谁知……”沈秋棋当仁不让、连哭带气,指着谢春菲:“谁知一大早的,这个不要脸的竟然脱光了衣裳和王家大哥哥睡在了一起,呜呜呜……”

她越说越伤心,到后头是真的哭了起来,明明那个和王家哥哥睡在一起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啊!

“秋棋姐姐你……你怎么能……呜呜呜……”既然已经成了事,王家无论如何也得认了自己,但行百步者半九十,千万不能因最后一步半途而废,谢春菲嘤嘤哭泣:“我也是好心,想着哥哥们辛劳,便做了汤水想给哥哥们补补元气,谁知王家哥哥刚喝了两口汤,就……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我真是不活了!”

“哼!这么说,反倒是我们冤枉了你?你送个汤水用得上天不亮就去么?”潘氏的胸肺隐隐作痛,眼看就要气炸了,又问大姑姐王氏:“她那汤水可有剩下?”

谢春菲心里一紧,王氏摇摇头,那砂锅瓷碗都叫后赶过去的沈秋棋打碎了,现在谢春菲额头上的伤便是那砂锅所致。

“连个汤渣都没剩下么?”潘氏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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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论处置太费思量

“王家侄女什么意思?莫非怀疑我孙女在汤里下药?出了这等事,吃亏的从来都是女儿家,我这个苦主还没说什么,你这占了便宜的反倒想要栽赃不成?”路上就有小杨氏的婆子与谢杨氏说了一路,谢杨氏早都想好了对策。

孙女的清白已经没了,这亲事必须咬死了!

谢春菲见祖母态度,心中一喜,放心的趴在谢老夫人的身上委屈大哭:“祖母,你可要为孙女做主啊!”

潘氏恨得咬牙切齿,便是王氏脸上也不好看,沈晏海见状,腆着个大肚子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何必弄得这么难看,既然米已成炊,不如就亲上加亲?”

王氏险些气的晕过去。

本来和潘氏说的好好的,将秋梅嫁过去给弟弟的庶子,王家眼看着蒸蒸日上,嫁过去个听话的庶女,等将来自己儿子大了,总也能提点一二,谁知……

“做梦!”此刻的潘氏哪里还有之前所见的斯文雍容:“我儿就是一辈子不娶,也不会娶你们这上赶着爬床的女儿!”

“你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些,牛不喝水强按头,若不是你儿愿意,我孙女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谢杨氏咬定了不松口:“这事儿,就是上衙门里,我老婆子也不怕!”

“你当然不怕,一个商户女,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潘氏冷哼:“我倒是要看看,这事儿捅出去谁比谁更丢人!”

老侯爷摇摇头:“是老朽没治好家呀!你们两家都与我沈家有亲,这事儿又出在我们府上,谁丢人能丢过沈家?”

他看着王氏的弟弟王澹平,颇有些息事宁人的样子:“贤侄啊,你看这事……这事该当如何论处啊?”

王澹平一派脸上一派肃穆,看看王氏又看看潘氏:“若是谢家女非要入我王家门也不是不可以……”

谢杨氏和谢春菲脸上都是一喜,却又听那王澹平端着脸道:“不过只能是纳非娶。”

此言一出,王氏心里一惊,若是纳了谢家女,春梅的亲事怕是也没了。

谢春菲一张脸青白交加,眼中的光芒一下子像是被冷水扑灭一般,透着一股子灰白,她咬牙看着祖母谢杨氏,却见谢杨氏张了张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她将心一横:“好一个王家!既如此,我便以死以证清白!”说着就要去触那墙角的圆柱……

别人什么反应沈秋檀不知道,天王姥姥的,她当时正藏在那圆柱后面,这谢春菲不会真的撞上来吧?

到底是沈秋棋眼疾手快,她一把拉住谢春菲的袖子:“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要死去别处死,别脏了我沈家的屋子。”

长柏与长松两个与那王家的庶子缩在一起,那王家的大公子终究不忍,去拉了拉亲娘潘氏的袖子:“娘,这事……要不然……”

“你闭嘴!”潘氏气不打一处来,她半生心血都倾注在了长子身上,本想着等过两天放了榜,家中也收拾好了,她便可以为儿子张罗亲事了,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出了这种事。

他的儿子他了解,说他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是不可能的,可若非这谢家女使计勾搭,儿子也不会强人所难。

这事他若是咬死了,说自己吃了那汤水失去了理智,也不是脱不开,偏偏儿子又是个耳根子和心肠都软的,一见那谢春菲寻死腻活便要认了下来……

真是造孽啊,原本让庶子娶了大姑姐的庶女,自己再给长子寻摸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便是那庶子再出息了,也越不过长子去,谁知……唉!

“谢家大姑娘如何晕倒在我儿床前,想来不用说诸位也知道个差不多,至于谢家二姑娘既然已经如此了,还是那句话,待我儿娶妇之后,若谢姑娘还是一心想入我王家,叫新妇点头再抬进来便是。”

王澹平与老侯爷拱拱手:“王某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他一去,潘氏便也拉着两个儿子跟了去。

只剩下一屋子沈家人和谢家祖孙三个,那谢杨氏与老侯爷道:“妹夫啊,你看看这王家,明明是他们理亏在先,无耻的竟借着官威压人……妹夫,你可不能干看着……”

老侯爷冷哼道:“我沈家人沈家事我自会料理,至于这事儿谁理亏,大家心里都门儿清,说句不好听的,若非你那孙女想攀高枝儿,如何就送饭送到外院去了?”

“这……送饭的又不止我孙女一个,你那孙女……”谢杨氏意有所指的看了看一脸不甘心的沈秋棋,沈晏泳脸上也有些讪讪。

“够了。我说了,沈家的事我自会料理,至于你们谢家与王家的事,今后休要再扯上沈家。”老侯爷疲倦的坐了下来,又与两个儿子道:“去,送谢家老夫人回去,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便是只姓了谢的苍蝇也不准飞进来!”

沈晏海与沈晏泳两个躬身称是。

老杨氏忙问:“侯爷,您这是让我和姐姐家断了往来?”

“哼,不发作你还真以为我老糊涂了,谢家那两丫头做下的事,你别告诉我你全不知情!”

谢杨氏和谢家姐妹难堪的退了出去,老杨氏也垂下了头。

沈秋檀摸着小胸脯,心道这一回老侯爷还算是不糊涂。

而后,老杨氏再度被禁了足,长松长柏两兄弟被罚闭门思过,至于沈秋棋则被关了起来,这一回她不仅是不能出沈家大门,便是自己的小院院门也不得出了。

“凭什么!祖父你不去关那谢家的小贱人,偏要关孙女,孙女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她不过是想找个好的归宿,这有错么?她如今的身子,遇到一个这样的机会,多不容易……

“闭嘴!”老侯爷大怒:“再如此恬不知耻,我便板子伺候了!”

又指着儿子媳妇:“还有你们……王氏管家不利,竟让内眷去了外院,老四与你媳妇教女不当,也闭门思过吧!”

姚氏跟着弟媳一起垂头听教,不妨被老侯爷点了名:“到底是老大媳妇会教养儿女,记得原来管家也没什么错处,不如便连这管家权也接了去吧。”

王氏攥着一条绣了梅花的丝绸帕子,咬着唇一语不发,好好拉拢弟弟的亲事被搅黄了不说,连管家权也没了。老杨氏一惊,就要开口驳斥,但想想如今处境又按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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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细分说谁得谁失

然而,姚氏最后也没接下管家之权。

不是不能,是不敢。

锦春堂里,跪了半个时辰的沈秋桐脸上尤带着愤懑:“娘,你究竟要软弱可欺到何时?”

“不许如此对娘说话。”沈长松呵斥了妹妹。

姚氏摇摇头,语重心长的道:“管家这个烫手山芋我如何能接,你以为你祖母和你二婶娘是好对付的?”

夜灯耿耿,她的话如同春雨般舒缓,又带着一丝侥幸一腔决绝:“我不要管家权力,不要那些虚名,我只要你们几个都平平安安的活着。”

“娘,何至于此?我们不都活得好好的?”沈秋桐仍是不甘,若是她与谢春菲调换一下,以自己侯府嫡女之尊,必然可堪为王家长子之妇。

姚氏摇了摇头:“你竟还这般不知悔改,不知廉耻!这一回若非我提前一步发现了你的意图,过两日去王家当妾的就是你了!”拂冬是个好丫头。

“你是我亲娘啊,怎么能如此说我?再说了,再不济,女儿还是侯府嫡女,如何能到一个四品官府上做妾?娘你老糊涂了吧!”

沈秋桐红了眼,话如连珠炮一般竟是不让人插嘴一句:“我可不是那不要脸皮的谢家女,我用的是三婶婶留下的香方!根本不是下作手段。”

沈秋檀心里一惊,娘留下来的?

“你说什么?”不光姚氏,便是长松也是满脸的诧异。

“没错。这些年祖母和四婶婶早把三婶婶的嫁妆都搬到自己的私库了,我那时还小,误打误撞钻进了四婶婶的院子,听四婶婶嫌弃办事的婆子竟然将几张破纸都带了回来,四婶婶和那婆子都是不识字的,便将那几张纸随意一丢,恰好被我拿了回来。”

“那方子是什么形容,莫非是……催情香?”长松问道。

沈秋檀有些不确定:“其实我也没试过,但那方子上说,若是调配得宜并无需……无需内个……只要他醒来第一个看到的是我,便会将我放在心上……”

“当真?天下竟有如此奇事不成?”姚氏知道她那位三弟妹出身广陵陈氏,很会弄香,却不知竟还有这般厉害的方子。

“方子呢!”

长松伸出手,沈秋桐有些不情愿的掏出两张发黄的纸。

沈秋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是娘留下来的,她要拿回来!

谁知,那长松竟看也不看,直接将方子卷了一卷置于火上,那纸遇了火,很快着了起来。

“你疯了!”沈秋桐上去撕扯着:“还给我!”

沈秋檀也冲了进去,一把咬住沈长松的虎口,可那纸已经燃得快尽了……

“此等厉害的香方与那禁术何异?桐儿,你是我的亲妹子,我怎么会害你?”沈长松甩开胖松鼠:“这小畜生哪里来的?”

“哼,你不会害我,可你也帮不了我!你可以不娶妻,我却是要嫁人的啊!”沈秋桐心中又急又苦,哪里还有心思管一只突然冒出来的小畜生?

姚氏和长松面上都不太好看,沈秋檀心里一阵抽痛,虽然长松说的没错,但要烧也该是自己烧吧?

这些人,都凭什么啊!我娘的东西你们说烧就烧!

折腾了一日,她总算将来龙去脉搞了个清楚。

那谢家姐妹原本一个的目标是沈长松一个是王成竣,谁知那沈长松睡觉有个锁门的习惯,谢春菲无论如何也撬不开门,又跳不进窗,无奈之下便将目标换成了王成竣。

如此一来,谢春芳自然不干,但又拗不过妹妹的苦求,便只得无奈去了陶然居,谁知陶然居中西厢无人,东厢也锁了门。

她一边暗怪沈家兄弟为何睡觉都要锁门,一边也知今夜难成事,便想趁机退走,不料这时鼻尖传来一阵腥甜,她还没摸清楚方向便晕了过去。

再一醒来,天已经大亮,而她躺在王家二公子的床上,但王家二公子却不在自己的床上。

所以,她非但没能成事,名声倒是坏了。

而这个将谢春菲迷晕的不是旁人,正是早有准备的沈秋桐。

既然她娘阻了她的事,那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旁人。

沈秋檀将脑袋缩进自己的大尾巴里,觉得自己大概以前都是眼瞎,这沈家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大伯母到显得独树一帜起来。

不过,等自己变回人,还是早些将弟弟接回来吧。

…………

齐王府。

李琋闲来无事雕了一对大尾巴松鼠,见护卫秦风黑着脸似是有话又说,懒洋洋的道:“还没找到?”

秦风垂头:“是卑职无能。”

“罢了。明天叫小红去试试。”

秦风的头垂的更低了,真是人不如鼠啊!

前两日小胖从十香居跑了,自己兄弟几个几乎跑遍了整个京城,差一点就要跑断腿,可还是在鱼龙混杂的西市里失去了追踪目标。

害他一度怀疑是那松鼠遁地跑了。

…………

沈秋檀睡着睡着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她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才发现身上的毛茸茸已经不见了。

呼……变回人了!

变身老司机心里并无太多波澜,她熟门熟路的穿好了衣服,大摇大摆的推开房门,推到一半木香便醒了过来:“是谁!”

“我。”见木香一脸警惕,沈秋檀心中妥帖,自己这时不时就要变身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也不知道能瞒身边人到几时。

白芷和红豆听见动静,忙来伺候沈秋檀洗漱。

不多时,整个沉香居便热闹了起来。

小瓜憋了一肚子八卦要吐,沈秋檀嘴角一翘,心道,本姑娘知道的可比你多!

“姑娘,这两天你研究香方可亏大了!”见沈秋檀心情好,小瓜终于忍不住了。

“哦?”既然小丫头这么期待,还是给个面子吧!

于是小瓜将这两天的事说了个一气呵成:“好似那谢家姑娘不光不守妇道,手脚也不太干净。”

沈秋檀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小瓜小声道:“昨夜里,老夫人屋里灯火通明,四夫人那边也差不多,今天早上便有几个嘴碎的婆子说是老夫人和四夫人的嫁妆都被搬空了,那谢家姑娘真是好大的本事,也不知是怎么一步步将那些东西都搬了出去……”

沈秋檀嘴角翘得愈发高了。

“听说老夫人急着要去谢家讨要呢,奈何现在还被禁了足!”

世界真美好!

沈秋檀笑道:“今天早上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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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盼星月舅甥相见

丹桂飘香,凉风带爽。

没几日,正阳门外张贴龙虎榜。

姚氏早早的派了小厮去看榜,沈晏泳也吩咐了人去,便是老侯爷也没有外出,而是留在家里等消息。

沈秋棋和谢家那两个的龌龊事着实气坏了他,他前些日子频频外出,其实已经在帮孙女们相看了,谁知竟是个沉不住气的。尤其是八丫头,在公主府出了那等事,脾气一点都没收敛,这心气儿竟还越来越高!

老头子翘首以盼,谁知回来的小厮面色都不甚好,不用说,必然是榜上无名了。

沈家的两个都没考中,被潘氏当成眼珠子命根子的王家大公子也落了榜,反倒是那位举止懦弱的王家二公子王成竦中了,虽然名次不很靠前,终归是中了的。

听到消息的沈秋檀不由深想,怎么越看越觉得这王成竦是个深藏不露的,不仅能躲开烂桃花,在嫡母面前装懦弱,还能榜上有名,想来王家有得热闹可瞧了。

只可惜二房的秋梅姐姐错失了一桩好姻缘。

不过经此一事,沈秋檀才知这府中人的厉害,所以厉害人的事她也管不了,还是先把弟弟接回来要紧。

…………

这一日,沈秋檀正哄着弟弟睡觉,便听木香来报舅舅已经抵京了,想来很快便要登门。

沈秋檀心中大喜,来了就好!

她轻轻的拍着弟弟,见弟弟张着小嘴睡成“大”字状,心中却倏然生出几分近乡情怯来。

沈家人欺她辱她,她总会有以牙还牙的那一天,因为她已经不拿那些人当做亲人了,但舅舅却是她企盼了许久的。

但愿梦中的记忆没有偏差,但愿她和弟弟还有真正的亲人可以依靠。

申时一刻,沉香居已经在准备用晚膳了,却见延年院的一个婆子匆匆来禀,说是老侯爷有请。

沈秋檀心中一动,莫非是舅舅已经来了?

她给了红豆一个眼色。

红豆连忙殷勤的拉着报信的婆子道:“这不是洪妈妈么?真是稀客,小瓜快搬个小杌子来。”

她扶了洪婆子坐下,又端上一盏清茶:“妈妈先歇歇,吃盏茶不迟!”

“哎哟,老婆子哪里歇得了……”虽然这么说着,却很享受红豆的殷勤,白芷又递上来一个黛兰底绣了绛红色祥云的荷包:“洪妈妈瞧这手艺可还行?”

洪婆子接过荷包,捏着里面的碎银子,笑眯眯的道:“自然是好手艺!”又笑着与沈秋檀道:“姑娘快收拾吧!是好事,您的舅舅来了!”

“谢谢妈妈了!”沈秋檀的欣喜漾开,原还想着舅舅要先修整一晚,明天才会登门呢!

她高兴的换了衣裳,想了想又吩咐桃花也给弟弟穿戴好了,亲自抱了弟弟往延年院走去。

天还没有黑透,夜风微凉,沈秋檀的心里一片火热。

小长桢趴着姐姐的怀里,咿咿呀呀的不知说着什么,他睡了一下午,这会儿精神的很。

“姑娘快请进去吧!”洪婆子周到的打着帘子。

手里有了钱,沈秋檀出手也大方起来。总没有人和银子过不去,这靖平侯府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了银钱做“开路先锋”,沈秋檀再走路已经比刚回府那时,好走了许多,起码耳目灵通了许多。

她亲了亲弟弟的小胖手:“懋懋,我们要见舅舅了,高兴么?”

小长桢以为姐姐在和他玩游戏,咯咯咯的笑了出声,清脆稚嫩的声音传了出去,沈秋檀刚迈进去一只脚,迎面便见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激动的看着自己和弟弟。

“您……是舅舅?”

“哎!棽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陈德润穿了竹青色双勾卷云纹蜀锦长袍,声音洪亮,方脸宽额,看着十分忠厚老实,明明是高兴的语气,眼角却有些湿润。

“好孩子,快进来!”

沈秋檀连忙进了正堂,见老侯爷端坐在哪里嘴角噙笑,沈晏海和沈晏泳难得的在家便也陪坐在一旁,一大一小两个少年跟在陈德润身后。

沈秋檀抱着弟弟微微与沈家诸人见礼,又将弟弟交给了桃花,端端正正的给陈德润行了大礼。

老侯爷笑眯眯的看着,陈德润激动道:“上回见你,你才四岁,一转眼就这么大了!好,好,好啊!”

沈秋檀抿嘴一笑,舅舅与母亲并非同母,但记忆中每年腊月里舅舅都会亲自从广陵来京城送年礼,对娘亲对自己都极好。原本这些不过只是自己“梦中”所见,沈秋檀也怕记忆出了偏差,直到此刻见到舅舅本人,悬着的心才放下。

陈德润拉了身后两个少年,介绍道:“这是你大表兄,大名换做延英,矮一些的是你表弟,叫延芳。”

接着又是一通见礼。

陈德润从奶娘手里接过小长桢,眨眨眼睛忍下泪水,不免感慨道:“你长得随你爹,懋懋倒是像你娘多些……”

“正是呢!舅舅一路辛劳,快坐下来喝杯茶润润喉吧!”

沈晏海便道:“到底是亲甥女,这舅舅一来,连你祖父、伯父都顾不上了。”

沈秋檀面色微凝,而后才笑道:“二伯父威严,侄女哪里敢放肆。”

“你……”这话说的,沈晏海不免又想教训,还是老侯爷轻咳一声,他才忍住了。

陈德润眼睛微微一眯,却没有说话。

沈晏泳笑着打着哈哈:“陈兄今年倒是来的早,一路可还顺利?”

老侯爷心中一动,这话他早想问了,往年老三媳妇陈氏还在京中的时候,这陈德润可都是腊月里才来的,今年怎么会提前几个月?

陈德润抱着软乎乎的小长桢,按住他两只想抓自己胡子的小胖手才道:“一来是听说棽棽和懋懋回来了,二来也是为了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当然,真实原因还是因为沈秋檀去的那封信,竟然直截了当的问起了姐姐的嫁妆,这说明棽棽在府中过得并不安宁。

母亲知道了,便敦促自己早早启程,一则可以给两个孩子寻访名师书院,二则也能照看到姐姐留下的一双儿女。

“陈兄可是想为两位小公子找书院的门路?”沈晏泳问道,他心中得意,若是如此,这陈家用沈家的地方还多得是,不愁亲娘和媳妇的私库不再度充盈起来。

他好整以暇的等着陈德润露出难色,请沈家帮忙,谁知陈德润只是点点头,便提出了告辞:“老侯爷,过两日我来接棽棽和懋懋去给他们爹娘点一盏长明灯,还请老侯爷允准。”

“这是自然。”老侯爷也等着陈德润开口相求,谁知他会这般云淡风轻,莫非是已经找好了门路?

可沈家正需要陈家的银子啊。

他殷勤道:“贤侄何必着急,这靖平侯府别的不多,屋子倒是不少,若是不嫌弃便安心在府中住下吧,也好让令郎与我那两个孙儿探讨一下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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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相见相谢不相认

沈秋檀嘴边溢出冷笑,她身后的红豆和白芷红了脸。

又怕又气,老侯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给四房那对不要脸的姐妹机会么?

陈继宗客气道:“家中下人已寻好了宅子,多谢侯爷盛情了。”又与沈秋檀道:“棽棽,过两天舅舅派马车来接你!”

说完也不顾众人的挽留,带着两个儿子潇洒告辞,竟是连晚饭也没有留下。

沈晏泳嘟囔道:“怎么和原先不太一样?”

“正是,珠宝字画没有,银票香篆也没有,只有些占地方又不值钱的广陵特产。莫非陈家不行了?”沈晏海附和道,往年可都是金山银山的往沈家送。

沈秋檀敛衽一礼,并没有隐藏唇边的冷笑:“秋檀告退。”

沈晏泳和沈晏海这才露出了尴尬之色,怎么就忘了还当着侄女的面呢。

…………

沈秋檀以为舅舅说过两日,便是要等他们安顿好了之后,谁知不过才第二天,陈家的马车就等在了侯府门口。

沈秋檀匆匆装扮与延年院禀了一声,便带了木香到了门口,从朴实的方顶马车里探出个又黑又圆的脑袋:“表姐,怎么只你一个,小表弟呢?”

“延芳?你怎么来了?”

陈延芳被拽了进去,陈延英探出头来:“表妹且带上小表弟一起。”

沈秋檀见他神色郑重,忙吩咐木香回去将小长桢抱了过来。

小长桢睡得不踏实,睁开眼见抱着自己的不是姐姐也不是奶娘,便哭了起来,谁知木香偏是个急性子,见小长桢哭更着急见到自家姑娘,如此更是越跑越快,等他们到了门口的时候,小长桢已经哭累了,其他各院子的人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王氏消息最灵通,倒是也没有拦着,只好心的让沈秋檀多带些家丁、婢女。此刻,那家丁婢女中为首的翠玉笑着与沈秋檀道:“九姑娘,带上我们几个吧!也好有个照应。”

沈秋檀接过弟弟还没等说话,便见陈延英探出头来:“这位姐姐可是不放心在下?”

语气听着随意,却隐隐透出些威严来,若非翠玉知他不过是个商贾之后,想必会被唬住。

“表公子说的哪里话,不过是我们姑娘和公子年纪还小……”翠玉绞着帕子。

沈秋檀淡淡道:“不必了。又不是第一次出门。”说完便放下了帘子。

看着马车稳稳而去,翠玉皱眉啐了一口,又叫身后的两个小厮附耳过来:“跟好了,看看那马车去哪儿!”

跟踪总不如光明正大的跟着便宜,可也没法子。

马车外面看着朴实,内里却十分宽敞舒适,陈延英逗着已经不哭了的小长桢,沈秋檀笑着问:“表哥让我带着懋懋,莫非有什么缘故在里头?”昨天舅舅已经见过懋懋了,今天应该不急着再见才是,毕竟弟弟还未满周岁。

那陈延英却是唇角微扬,恰如春风:“妹妹去了便知。”

他穿着月白色蜀锦圆领澜衫,一副落拓学子模样,但眉目温润、笑意清浅,不过十三岁年纪,就有了一副谦谦君子形容,沈秋檀转过头来,心中暗道舅母长相定是不差,要不然也不能将舅舅的基因改良成这般斯文俊秀的模样。

陈韵是家中长姐,但子嗣艰难,以至于陈延英比沈秋檀还大了快两岁。

“表姐,你跟我说说京城吧,还有那个白鹭书院!”陈延芳今年八岁,与陈延英的柔和雅致不同,倒是随了舅舅的方脸宽额,虎头虎脑的。

“小心!”

几人正说笑着,忽然陈延英将沈秋檀往后一拉,可车虽宽敞,要动起来却有些逼仄,本来在给弟弟擦口水的沈秋檀被陈延英扯得一退。

而马车里赫然多了一只红尾巴的大松鼠。

“小红!”沈秋檀脱口而出,想捂住嘴已经晚了。

“表妹认得这鼠儿?”陈延英问道:“它这条红尾巴倒是难得。”

“呵呵。”沈秋檀暗怪自己没藏住,应该装不认得才是,小红这般通人性万一被那位王爷瞧出来怎生是好?

“吱吱吱!”小红跳却不管沈秋檀心中所想,见沈秋檀不为所动,一会儿跳到沈秋檀的肩膀上,一会儿扯扯沈秋檀的衣摆,那意思似乎是要拉着沈秋檀走。

她急道:“表哥,这小家伙瞧着机灵的很,想必是个有主的,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将它放出去吧,免得招惹麻烦。”

陈延英点点头,陈延芳嘴里塞了满满的水晶饼,支吾道:“我看这小东西喜欢表姐的紧,表姐要是喜欢,不如自己养着,若是个有主的给些钱便是!”

见他一副财大气粗土财主进城的模样,沈秋檀心里苦笑,就算喜欢买得起她也不敢买啊!

小红焦急的拉扯着沈秋檀,见沈秋檀怀里抱了个娃娃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沈秋檀却想着她身上足足挂了四个味道浓郁的香包,好似行走的香料铺子,就算是那齐王来了也闻不出来,也不知小红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马车拐了个弯儿,停在一颗老槐前,陈延英亲自提了松鼠尾巴交给车把式,小红吱吱叫个不停,满腔都是哀怨和委屈。

沈秋檀脸上讪讪,忍不住掀开了车帘。

秋风习习还带着夏日的燥热,街上行人不多,日光穿过老槐树零星的几片黄叶,好似整个树冠上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槐树下的少年依旧是一身黑色的锦缎长袍,腰间也依旧挂着黄玉小猫的配饰,只是小猫的旁边多了一只通体红润的胖松鼠。

小红一见李琋,“吱吱”两声便跳到了李琋肩上,而李琋看着眼中闪过惊惧的沈秋檀,嘴角微微一勾,很快又恢复了漠然。

糟了!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了!

愁云将沈秋檀笼罩,她瞪大眼睛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小哥哥变成了复杂的皇子,还见过自己变猫的过程……如今又通过小红找到了自己……

他不会要捉妖吧?

怎么办,怎么办啊!沈秋檀束手无策起来。

结果李琋只是站在那里,然后对沈秋檀拱了拱手,郑重道:“多谢。”

他的声音很轻,沈秋檀眨眨眼睛以为是刮错了风,李琋不禁莞尔:“保重。”

说完转身离去。

我自己的前世今生都说不清楚,就算你是妖,也是救过我的妖,我怎么会恩将仇报?

黑脸护卫秦风跟了上去:“殿下,小红这回失手了,小胖还是没找到。”

李琋没有说话,秦风又道:“方才车里的便是沈家九姑娘了,上回湖中救人的那个也是她。”

“嗯。”李琋喉咙里应了一声:“以后不用跟着她了。”

“为何?”秦风不解:“可是赵王还有裘太监不会无缘无故的跟着她,我们跟着她总能摸清楚赵王想做什么。”

李琋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秦风:“所以,改跟踪为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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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是亲人终得团圆

沈秋檀缓缓放下车帘。

似乎有什么东西结束了,又有什么东西开始了。

她抓不住,她甚至说不清楚。

他说“多谢”,是谢当年在晓月湖救了他,还是在赵王府救了他的两个侄儿,前者算是救命之恩,后者,他当初身为照看两位皇孙的人,若是两位皇孙出了事,他也拖不了干系。

所以,他应该是谢后者吧?

沈秋檀心里想着,毕竟自己回到京城以来变化颇大,尤其是吃了五色椒之后,和当初济北州的模样不说脱胎换骨却也翻天覆地,如此,自己根本没必要害怕他,自己都差点没认出他来,他能认出当年的自己才怪!

陈延英靠在车壁上,见沈秋檀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又是叹气,最后干脆闭上眼,任凭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彻底掩藏心底情绪,便也跟着闭眼假寐。

马车晃晃悠悠直接出了城,沈秋檀恍惚了半日,待马车停下才发现已经出了城。

“莫非今日就要给我娘点长明灯?”沈秋檀暗怪自己被齐王吓破了胆儿,竟然这般疏忽大意,若非是陈延英带着,她都以为遇到了人贩子。

陈延英见她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全是警惕,再联想壮儿的话,这位小表妹以十岁稚龄照顾小表弟至今,侯府上下又是那般形容,委实不易。

难怪会处处警惕了。

“棽棽勿慌,且随我来。”陈延英软和了语气。

木香警惕的跟着沈秋檀,只见马车停靠之处不是寺庙也非道观,反而像是一处农庄。

田中稻米叶舌披针、稻穗紧实,将稻杆压得微微弯曲,田边树木葱茏,一棵粗壮的银杏树扇叶细密,恰有清风吹来,金色的小扇随风坠地,颇有几分摇曳之态。

沈秋檀歪着脑袋躲着怀里弟弟的小胖手,心里却还是摸不透陈延英的意思,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舅舅是知情的吧?

这……是哪里?

就在她紧绷着身体,陈延英摇头失笑中,前面半旧不新的大门,开了。

“我的棽棽……”一群婆子丫鬟簇拥着一个五六十许的老妇人立在门口,老妇人眼中盛满了期许,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沈秋檀动也不动,鼻尖一酸,泪水便滚落下来:“您……是外祖母?”

老妇人梳着利落的圆髻,发间只插了一支鸿雁纹白玉梳,身上是素白的暗纹团花褙子,衬得她高挑利落。

沈秋檀没有见过外祖母,却能一眼认出,因为外祖母和娘长得太像了,不过娘亲温柔,外祖母看着利落些。

外祖母竟也来京城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舅舅如此焦急的就将自己接了出来,还要带上懋懋。

陈家老夫人姜氏点点头。

抱着弟弟预备下跪的沈秋檀被一把扶住,姜氏上前两步,一把将姐弟两个搂进怀里:“我的儿啊!我的儿!”

“祖母,见到表弟表妹合该高兴才是,我们先进去说。”陈延英劝着,陈延芳也从旁附和,一家子这才进了院子。

…………

靖平侯府,延年院。

对于陈德润的到访,老侯爷沈弘很是意外,这不是昨日里刚见过,今日怎么又来了?

他客气道:“亲家贤侄快坐。”

同时心里也有些暗喜,莫非昨日里当着孙子孙女的面不好意思开口求自己,所以才选了这个时候?

“不瞒侯爷,我预备在京中长住,所以也想接棽棽和懋懋过去小住一段时日。”陈德润习惯开门见山。

竟不是为了他那两个儿子的事?可小住小住,三五日也是小住,三五个月也是小住。沈弘沉吟不语,陈德润什么意思,前脚刚把人接走立即送回来,后脚就说要长住。

“陈某只有这一个姐姐,姐姐又只余下这一对儿女,侯爷是他们的祖母,在下也是他们的亲舅舅,还请侯爷行个方便。”

老侯爷仍旧沉吟不语,懋懋倒是还小,但棽棽过不了几年就要议亲了,老婆子愚蠢,以至于道现在棽棽和家里还不亲近,若是再不趁机培养感情,将来等棽棽嫁了,怕是也不会向着娘家。

所以,他也直接道:“这恐怕不妥。”

“呵,听说前些日子府上遭了贼,连贵府老夫人的嫁妆都被贼人摸了去。”陈德润抿了一口茶,四方脸上仍旧是一脸憨厚:“不知我姐姐的那些嫁妆可还安好?”

老侯爷面露不快:“你这是何意?你陈家既然同意嫁妇,又陪送嫁妆,如今两个孩子还活着,断没有娘家过问出嫁妇嫁妆的!”

三媳妇的嫁妆连同铺子早都十不存一了,安能由着这厮过问?不过,这陈家一介小小商贾,竟然与侯府叫板不成?

“侯爷说的是。”陈德润拱拱手,十分赞同的道:“不过棽棽眼看也大了,这管家事宜也该学起来了,晚辈本无别的意图,不过想着选几家铺子叫棽棽接过去练练手,但若是侯爷或者老夫人已经有此安排,那边算晚辈多嘴了。”

他的自称变了又变,老侯爷却浑然未决。

陈家的铺子?老侯爷看着面色如常,心里却早早盘算开了,广陵陈氏的生意果然早早的做到京城来了,可恨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若是棽棽去管陈家的铺子,自己倒是可以借着关心孙女,从而……

主要是瞧着陈德润的架势,人已经被他们接走了,想必不会再送回来。

更重要的是,现在家里正缺钱呀!

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将家里的钱财掏的没剩多少,偏偏那些钱来路不明,自己也不好去抱关。

陈德润心中冷哼,脸上却愈发的坦诚:“侯爷也不比太在意,孩子还小,这偌大的侯府也不适合叫一垂髻小儿插手,侯爷只管将她娘留下来的庄子铺子交给她,试着打理便是。”

老侯爷终于变了脸色,欲言又止。三儿媳妇的陪嫁铺子,早都……

“既如此,我明日便将棽棽姐弟送回来便是。”陈德润再接再厉,作出告辞状。

“哎,贤侄且慢!”老侯爷留客,陈德润坐了回去。

只见老侯爷轻拈胡须,一脸犹豫之色,等时间差不多了,才道:“贤侄与懋懋姐弟多年未见,确实该好好叙叙天伦,沈某也舍不得孩子,但却不想让亲家饱尝此等痛苦……”

“唉,罢了,那就先让他们姐弟跟着贤侄小住一段时间吧,不过逢年过节还是要回侯府的。”

“多谢侯爷。”

陈德润起身道谢,老侯爷面露不舍,真真的一个两厢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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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数九寒天无雨雪

永昌十四年,腊月十九。

正是数九寒天时候,京畿之地却无半点雨雪。

散朝之后,公卿百官陆陆续续的出了太极殿,高赟的脚落在最后一阶汉白玉石阶上,忽而被人叫住了。

“高大人留步。”

高赟驻足回眸:“梁大人有何赐教?”

“借一步说话。”梁衡骏拉着高赟刚走没几步,后面又忽然冒出个裴靖越:“两位大人这是去哪儿?”

梁衡骏回头,鼻孔冷哼一声,吹得花白胡子一阵乱颤,拉着高赟走得更快了。

只是他已经六十多岁的年纪,自是比不上不到五十岁的裴靖越。

“梁大人何必如此着急?”裴靖越阻住高、梁二人去路:“两位大人可是为这连年的天灾忧心?”

“哼!老朽比不得裴大人管天管地,还有高枝儿可攀。”梁衡骏本为太子少傅,太子还在的时候自然是四平八稳,但如今太子薨逝,梁府早已门可罗雀,这梁衡骏的脾气向来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最看不上墙头草裴靖越。

裴靖越脸上讪讪,因为玉芙的丑事爆出,也渐渐暴露了裴家与赵王的关系。有所得必有所失,原先的清流无势,如今投靠了赵王,腰杆子又不直。

此刻多数官员已经离去,只剩余少许当值的太监和巡逻的戍卫,裴靖越压低声音:“裴某只是想提醒两位一句,若是两位想要彻查那物的下落和淮南道的贪污案,切忌轻拿轻放。”

说完不再理会高、梁二人,扬袍而去。

拔出萝卜带出泥,满朝勋贵、地方豪强,一环扣着一环,这件事牵扯实在太广,所以就算是赵王不知会,他也要找高赟说道一二。

“哼!谁要你假好心!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在他看来,赵王再如何的众望所归,但只要一日不是太子,裴家的立身就一日不正。

“唉,梁大人何必与他置气。”高赟劝道。

梁衡骏跟着叹一口气:“自三年前济北、济中大旱,到如今旱灾已经横扫我大宁全境,天灾跟着人祸,若你我再不为,我大宁江山危矣。”

“照我说,那淮南道的贪污案就应该彻查!还有当年往济北济中运粮的纵火案也该一并查清才是!”

梁衡骏义愤满怀,一直说的不停:“更有那个阻塞圣听的阉宦!”

高赟笑眯眯的没有接话,自己是先太子岳父,却不想再将己身献于储君争夺的漩涡中。梁大人是东宫属官,自己却是中书令,他拉着自己高喊要为国为民去尽忠,但实际上如今能行事的只有自己。

可自己凭什么当这个出头鸟?

“唉,太子殿下怎么就去了啊!”梁衡骏捶胸顿足。

高赟变了脸色,太子李珒的薨逝让时局更加动荡,也让高家盛极而衰。

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人家,多半难以善终,高家能借此机会蛰伏起来,未尝不是好事,只是苦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高大人!老朽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是作何想?”

高赟笑了笑:“梁大人莫急,此事自有严大人在,毕竟他才是尚书仆射。”

大宁虽然不立宰相,但人人皆知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的长官都是实际上的宰相阁臣,只不过因着太祖皇帝当年出任过尚书令,其后才无人敢担当此任,但没有尚书令有两位仆射也是一样的。

“你这是不想管了?”梁衡骏大惊,惊中带怒。

高赟是先太子的岳父,他与高赟又同朝为官多年,他因敬重高赟的人品,才与他喋喋不休,但没想到高赟竟满口推脱。

“梁大人此言差矣,高某在其位自然要谋其政,只是光咱们两个也是孤掌难鸣啊!”高赟笑意不减:“时辰尚早,不若我们去拜会下严大人?”

严茂将身为群相之首,找他论道倒也是应有之义,梁衡骏点点头:“如此甚好!”

…………

腊月廿四,京郊香章田庄。

外形朴拙的三间小屋里,有两间都亮着灯,白芷和红豆两个正在整理明日禫祭用的经文、线香等物,房中炭火丰足,便开了窗户一角通风透气。

凛冽的寒风透过窗角吹了进来,又干又冷。

紫毫笔吸饱了墨水,沈秋檀深思良久,终于提笔落字,爹娘的祭文她要自己写。

永昌十二年的九月廿五,是懋懋的生辰,也是爹娘的忌日。

到今年的腊月廿五,也就是明日,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才算过去,禫祭之礼自然不可少。

门被打开,沈秋檀忙站了起来,笑着道:“外祖母!”

“见你这里灯火还亮着,过来看一看。”

陈老夫人姜氏身后的刘妈妈端着一白瓷小盏,然后放在沈秋檀的书案上:“京城天气干冷,姑娘喝些梨汤润润喉。”原先她在广陵,可没有遇到这么干冷的冬天。

“多谢刘妈妈。”这一年多,沈秋檀一直住在庄子上,而外祖母竟也一直没有回去,沈秋檀知道,外祖母这么做都是为了多看顾自己和弟弟。

至于沈家人倒是来过几次,老侯爷和两个儿子都拉不开脸面,所以小杨氏又出马了,没客气几句就开始哭穷。

姜氏早有预料,只来一次给一次银子,但每次给的都不多。

沈秋檀喝了梨汤,笑道:“又到年底了!等后日表哥表弟从书院回来,咱们这庄子可就热闹了!”

陈老夫人笑骂道:“怕是又想着淘气了吧?你弟弟都比你斯文些。”

所谓三岁看老,小长桢小时候爱哭鼻子也爱笑,如今两岁多倒是少笑了,只是他小小年纪,偏偏端肃着一张小脸,别人看了只觉更加好笑。

送走外祖母,沈秋檀洗漱就寝。

窗外寒风呜咽,天干物燥,她桌上便放了满满的一壶水。

去年舅舅携外祖母赴京,一路并不平顺,耗费了比寻常双倍的时日,皆因那时候路上就有不少流民了,流民聚而成匪成患,当时不显,但今岁旱情不减,想必各州县情况,早都超过了寻常的匪患了。

京中虽还是一派歌舞升平,可大宁怕是不那么安稳了。

沈秋檀心中有些惴惴,想到空间里遍地的麦子、果蔬和香料,以及屯了不少的粮食,才觉得踏实了些。

冷月无声,沈秋檀辗转反侧终于睡去。

忽而,窗户被打开了,一个黑影灵活的窜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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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月色沉故人夜访

沈秋檀一下子坐了起来,头有些晕,胸口还有些恶心,却仍旧努力从中空的瓷枕中摸出一把斧头。

锐器相交,刺耳的金石之声在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和刺耳,但睡在隔壁的白芷和红豆竟丝毫未觉。

月光透过窗棂,那黑衣人身上洒满驳杂的光亮,显得诡异又莫测。

沈秋檀细看其身形,是个男人,好似还有些熟悉。

“鼠辈,竟用迷香!”沈秋檀喝道。

“你身上又是什么香?”为何有些熟悉?

沈秋檀和那黑衣人几乎同时开口,沈秋檀暗怪自己问些废话,这么大动静没人来,恐怕不光是白芷和红豆被迷晕了,想必外祖母和弟弟那里也是这般。

舅舅回广陵前已经安排了近百的护院,看如今架势,护院们应该已经全部被控制住了。

好大的手笔,来人究竟是谁!

此前,陈德润又为沈秋檀请了武术教习,以沈秋檀如今的身手,寻常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然而在过了几招之后,沈秋檀竟然觉得招架吃力。

身上有些软,力气都使不出,是迷药的作用。

药效上涌,视线越来越模糊,手上动作也越来越慢,沈秋檀狠下心来咬了自己的舌尖,好痛啊我靠,今夜不将这黑衣人弄死,誓不罢休!

“没用的,你果然还是那位沈九姑娘。”

沈秋檀一愣,这个声音……

“你是……萧旸!”

黑衣人收了剑,自己扯下蒙面的黑巾:“沈姑娘好记性,也好坚韧的意志。”

他本来带了迷药的解药,没想到沈九的意志能抗住迷药,如此倒是省了。

“阁下深夜至此,又弄这般阵仗,不知有何赐教?”沈秋檀抱着斧子,另一只手摸到了桌上的茶壶,将一盏冷茶全部灌进喉中,脑中才觉得清醒了些。

药效这么快就消了?

“放心,不过是加了些安神的好物,对你家人没什么害处。”

“哦,这么说我还要谢谢萧世子呢!”她一手抱着斧头,一手拎着茶壶,坐到了靠窗的塌上,然后把窗户一开,迎着猎猎寒风淡淡道:“说罢。”

萧旸看着眼前这个圆乎乎软绵绵的,又冷冰冰的小姑娘,心中不禁和三年前的相见做了个对比:“这京城的风水真是养人,若非姑娘风姿不减,萧某都不敢认。”

“呵,萧大人莫非是来叙旧?”自己如今模样和当初在济北州确实天壤地别。

萧旸跟着坐到了塌上,逼得沈秋檀又往旁边靠了靠:“我且问你,当年你父亲都给你留下了什么?”

“一个弟弟,一块木牌,一荷包饴糖。”沈秋檀态度良好,实话实说。

“可有账册?”萧旸知她不会乖乖就范,不如单刀直入。

账册?不是早都给他了么?怎么还要账册?沈秋檀鼓着圆圆的腮帮子,面露不解。

“那小花猫是你养的吧?”

“哪一只小花猫?山庄安静,前些日子表哥确实带回来两只小花猫。”不知何时,沈秋檀丢了斧头,换了把芝鹤延龄的团扇轻轻摇着,总做舒缓柔和,十分的娇软淑女,好似刚才拿斧头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萧旸的嘴角抽了抽,硬邦邦的道:“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问的是哪一只。”

“可我确实不知啊!”沈秋檀一脸的诚恳,月光下一双眼睛灿若琉璃。

“不要与我耍花招,如今你的弟弟、外祖母,包括你那表哥表弟的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

沈秋檀又想拎斧子了,可终究还是忍了。须臾,她眼中的怒色缓缓平静,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她笑了:“你不会。”

萧旸轻哼一声。

沈秋檀慢悠悠的道:“世子十岁投军,十一岁远赴边关,十三岁率领三千将士大败乌古斯部三万敌军,扬名凉州,也扬名天下。”

“至十五岁,世子已经是京畿十六卫的千牛卫大将军,到如今更是虎踞一方的节度使大人。”

沈秋檀小心的看着萧旸神色,见他没有打断又缓声道:“盛名隆隆,放眼大宁,其他同辈只能望世子项背,却不能赶超。”

“然而,有多大的名声也就有多重的负累,何况每一个战功都是用累累白骨垒砌的。”

萧旸变了脸色就要开口,沈秋檀不给他机会:“世子如今不过二十有三,刀枪之下却有亡魂千万。可秋檀认为,世子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沈秋檀的眸子更亮了,好像天上的星辰都归于其中,她下了木塌,定定的看着萧旸:“我敬重世子是个英雄,为保大宁安宁披肝沥胆,不计后果,所以,即便如今世子以我家人性命做要挟,我仍旧相信大人不是滥杀无辜之辈。”我外祖母和弟弟,可都是良民的。

好歹她也在他身边做了好久的肥兔子,萧旸此人,若说他心狠手辣绝不为过,可他也军令严明、克己醒身,绝非大奸大恶之辈。

换一个角度,他甚至可称英雄。

萧旸眯着眼,盯着眼前笑眯眯对自己满是敬重的沈秋檀,原本肚里准备好的话竟然忘了接茬。

嗯,明明知道这小丫头是给自己戴高帽,可这种被吹捧的感觉,竟然不很讨厌啊。

可若是这么容易就被她撸顺了毛,自己还有何颜面可言?

“你说的不错,事有利弊,却难分对错,如今我是只知你手里有我需要的东西,而你在乎的人的性命皆在我股掌之中。”

真是个巧言令色的小丫头,差一点他就要信了,还好关键时刻他想起了这小丫头当时是如何在重重把守之下逃跑的:“既然你不认识小花猫,那便将剩余的账册交出来。”

沈秋檀瘪了嘴,眼看就要哭出来:“可我委实不知啊!”

“你……你要干什么?”眼看着萧旸也站了起来,还靠近自己,沈秋檀声音里全是惊恐:“就算是屈打成招,我也没有的!”

谁要屈打成招?

没被这小丫头骗了,却要被她气死了,萧旸不由冷哼道:“不要以为你现在做出一副软绵之态,我就会忘了你方才使斧子的模样……”

沈秋檀:……

好女不跟男斗,她有些难过的对着萧旸伸出双手,一副等着被绑的样子:“那你打我吧,看我招不招,不过打我一个就够了,我外祖母太老,我弟弟又年幼,打起来也没甚意思。”

“呵呵,难道打你很有意思?”

“打我……当然也没什么意思……可总要拿出诚意来,我可是个实心眼儿的好人。”沈秋檀满脸落寞:“原本以为你也是个好人,没想到是我眼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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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乍听闻打掉孩子

眼瞎?

我是好人,你就眼瞎了?什么逻辑……

萧旸气的牙根痛,见小胖手捏着那团扇摇啊摇,他不爽的夺过来,然后将沈秋檀狠狠的按在靠窗的塌上。

沈秋檀一呆,这姿势好怪异!

四目相对,萧旸见她双目澄净,瞳仁儿里映照着满目煞气的自己。

罢了罢了,他深呼一口气,平息了自己的怒气才道:“我们开诚布公吧!”

沈秋檀眨眨眼睛,将他推开,又将茶壶抱进了怀里。

哼,一会儿再靠近,我就用这茶壶让你脑袋开花!

“自从三年前济北大旱、韩王谋反、太子薨逝开始,大宁局势越来越不稳了。”

沈秋檀揉揉眼睛像是困了:“这个我真管不了,你打死我也没用,还有你的安神药果然疗效卓著,好困啊!”

“是,朝局动荡你自然管不了,但总有些风声你该听到,比如说淮南道的贪污案。”沿途疾行,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他也有些渴,可茶壶都被沈秋檀抱着了,他只能舔舔唇。

“这个和我也没关系啊,明日是我爹娘的禫祭,我还要早起,世子有话不妨直说。”沈秋檀是真的困了。

“好!当初我在济阳刺史府得到半本你爹的账册,那账册看上去记录的都是刺史府一府的账目,但若是浸了明凡水……”

沈秋檀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困意尽消。

浸了明凡水会怎样?

萧旸露出满意之色,总算能好好说话了,而且看她这样应该对那账册的蹊跷一无所知:“当初因着那账册的明账,我帮你爹洗刷了罪名,说我于你有恩也不过分,此其一;其二,你又说我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人。如此两厢其加,沈姑娘就算是报恩,也该坦诚以待吧。”

沈秋檀暗怪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她最怕别人以礼相待啊。

“那账册沾了明凡水之后是什么?可是与淮南道的贪污案有关?”

“正是。”萧旸点点头,这位沈姑娘果然不是个笨人。

“这我真的不知道,世子可能不知,三年前袁贲攻打济阳城的时候,我被弟弟的奶娘丢进了湖里,虽说原本浑浑噩噩的脑子便清醒了,但记忆却有些缺失。我承认那小猫是我养的,账册也是我交给世子的,可这账册的事真是记不清了。”

“我有名医,可为你延医治病。”

沈秋檀眉头一扬,你才有病!

萧旸自顾自的道:“还请姑娘以天下苍生为念,以大宁安危为念。”

“我这记忆也是慢慢恢复的,这些年已经是恢复了不少,不过关于账册的……”她看着萧旸,萧旸也看着她:“这样吧,我答应世子,若是我能恢复关于账册的记忆,一定及时告知世子,可否?”

萧旸没有立时答应,眼中满含审视,半晌才道:“好,我信你。”

沈秋檀心中一喜。

“不过,我放几个小厮……不,还是放个丫鬟或婆子在你身边,你若一旦恢复了记忆,立时叫她们去通知我。”

沈秋檀眉头一皱,圆鼓鼓的包子脸苦极了:“世子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这庄子里,还有沈家不知道被安插了多少人的眼线……”

说着说着她眸色忽而一亮:“不如,世子帮小女把那些监视我和弟弟的人都清理清理?这样别说是个丫鬟婆子了,就是再来两个也行啊!”

萧旸如今需要自己,总不会先加害自己。

“不至于。”萧旸看着苦哈哈、连自称都变了的沈秋檀,莫名的心情好转:“你不觉得半年前,跟踪监视你的人就变少了么?”

“嗯?真的?”是有些感觉,却不好确认。

萧旸嘴角一勾:“我便再给你些诚意,玉玺找到了,之前盯着你的人早已经转移视线了!”

不过若非之前多方人马盯着这小丫头,几方势力暗中角逐窥伺,她也不能好好的活到现在。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大善!”沈秋檀高兴地双手握拳,放在胸前,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高兴极了:“多谢世子,那就来个会功夫的丫头吧!”

沈秋檀自觉力气大,便将木香给了小长桢,可想要再找一个如同木香般忠诚、锤子又硬的丫鬟就没那么容易了,如今萧旸既然提出,自己又躲不过,干脆争取个自己想要的。

“咳……”萧旸轻咳一声,视线所及之处,正是之前沈秋檀用的斧头:“沈姑娘功夫了得,那斧头使得极好,颇有些一斧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何必还要再找会功夫的?”

“呵呵呵。”沈秋檀讪讪:“错觉,那都是错觉啊!”

萧旸本想逗她一逗,见她如此便道:“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嗯,那就这样定了,我要睡了,世子请自便。”走门跳窗您老人家请随意。

萧旸点点头,想要跳窗,却忽然转身:“姑娘除了养猫,是不是还养过一只肥兔子?”

沈秋檀汗毛直立,比刚才任何时候都恐惧。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姑娘这房间中香气驳杂,却有些重了,还是用一些单一的淡雅香好些。”萧旸提出了中肯的建议,这屋子简直要熏死个人,有些底蕴的人家都不会这么用香,他一度怀疑这小丫头嗅觉不太敏锐。

沈秋檀心里苦呀,就知道身上这香气和追踪器一样,恐怕会坏事,如今果然应验了。

“多谢世子。”她当然也不想弄些厚重的香气,可她是有苦衷的呀!

“对了,世子这次回来可是准备大婚?”转移一下吧,别让他老盯着香气了,说起来萧旸大叔已经二十三岁了,在这男十六可娶妻,不满二十就儿女满堂的大宁,可真是有些太老了。

“嘿嘿,想必高家姐姐会我一张帖子的,到时候要去国公府吃酒!”

萧旸原本柔和的面庞一下子又冷硬了起来:“不必了。”

“为何?”莫非又是个看不上沈家门第的?

萧旸却摇摇头,根本没接话,而是跳窗离开。

她慢悠悠的关了窗,坐回床上……

我靠,不会是当年自己乌鸦嘴的诅咒起效了吧?

自己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诅咒他打一辈子的光棍……

汪汪汪!

沈秋檀好像看到一只单手狗对着自己龇牙咧嘴……

她打了个寒颤,缩进了被子里,谁知萧旸又去而复返:“还有,你打掉了我孩子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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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摸鼻子铁树开花

孩子?

谁的孩子?

我有孩子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哪个不要脸的造的谣!沈秋檀猛地坐直了:“话可以乱吃,饭不可以乱说!”

“不是……话不能乱说,我什么时候打掉孩子了,还是你的?”简直都要气哭了,她连姨妈都还没来的好吗?

“所以我才要问你!小小年纪,还是自尊自爱的好。”

这位沈姑娘惯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叫自己背锅,以至于她不知怀了谁的孩子,母亲转头就送信告诉自己这孩子是自己的,还被打掉了。

“我怎么不自尊不自爱了!你给我说清楚,不要以为你年纪老又长得壮,就可以污蔑别人!”要不知道是谁造的谣,她定然一斧子将人劈死。

萧旸眉头紧皱,莫非是母亲骗我?还是下头人探听消息时出了错?最重要的是……我很老么?

可是不应该啊,那些探听情报的还极少出错,尤其是这种涉及到自己秘辛的事,难不成是沈秋檀从济北到京城的一路出了意外,最后才……

可见沈秋檀浑身颤抖着,脸上委屈又愤怒,又有些不像。他缓和了语气:“我再拨两个人护着你些,往事便不用再提了。”

那时候的沈秋檀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虽然心眼儿不少,但自保之力却没有多少,想必是吃了亏,又只能往肚子吞。

罢了,母亲那里就由自己担着吧!

“滚!”沈秋檀摸起身后瓷枕狠狠的扔向萧旸:“老子葵水还没来呢!怀你大爷!无凭无据信口胡诌,活该你娶不上老婆!”

说完便蒙在被子里,再也不想看萧旸一眼。

萧旸摸了摸鼻子,看着被子里那圆乎乎的一团,莫非真是自己弄错了?

他将稳稳接住的瓷枕放到靠窗的塌上,脸上升起一股可疑的红晕:“是萧某唐突了,告辞。”

跳窗之后还小心的给沈秋檀关上窗户,然后摸摸鼻子,为什么有门我要走窗?

…………

崔朗和护卫们一起等在庄子门口,见萧旸有些灰头土脸的出来,连忙凑上去:“哈哈哈,瞧你这幅样子,莫非是被人家小娘子打了三寸?”

萧旸冷着面孔,接过一护卫递来的羊皮水囊,喝够了水才道:“少给我添乱。”

不过细说起来,好像还真是被打了三寸,今晚一行,可比自己计划的差了太多。

崔朗伸出胳膊跨过萧旸的肩膀:“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看看你天天一张死人脸,眉头都要夹死蚊子了!”

萧旸摸了摸额头中间的纹路,吩咐左右:“明日挑一个功夫好些的女侍,送到沈九姑娘身边。”

那护卫领命,崔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般细心呵护,莫非是铁树开花,枯木逢春?不过你都二十三了,人家小姑娘才十三,恐怕不太相配。”

“浑说什么!”萧旸甩开他的胳膊,冷哼道:“别胡说,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那个护卫心中一惊,此事要怎么和大长公主禀告才好?

瞧着样子,世子恐怕是真的对沈家九姑娘上了心的,如此一来倒是可惜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了。

…………

第二日,沈秋檀起床的时候就顶了两个黑眼圈。

“姑娘这是何必?大人和夫人在天上看着姑娘如此惦记,恐怕也不会安心。”白芷一边伺候沈秋檀洗漱,一边劝道。

“我去取两个鸡蛋来。”红豆已经出了门。

她们两个都以为是沈秋檀思念亡父亡母,思虑过重才这睡不好,沈秋檀有苦难言,心里不由将萧旸骂了千百遍。

不一会儿,陈老夫人也来了。

见沈秋檀吹弹可破的小脸上盯着两个黑眼圈,又是一阵儿心肝肉的疼:“棽棽啊,都过去了,还有外祖母呢!”

沈秋檀暗怪红豆大意,竟然惹了外祖母伤怀。

说起来,外祖母最不容易,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刚安稳没多少年,唯一的女儿又死了。

沈秋檀将小脑袋埋进陈老夫人柔软的衣襟里,轻轻的道:“没有,外祖母不要担心,我只是不想回沈家而已。”

陈老夫人拍着她的后辈:“莫急,只要有我和你舅舅在的一日,便不会叫沈家欺负了你去。”

“可每次痛快给银子的都是外祖母!”沈秋檀皱着小鼻子直起了身子。

那都是钱啊,自己好不容易才抠回来两万多两白银,外祖母这一年多又给回去了七八千两……

想想心里就痛啊,可沈秋檀也知道,若非当初她把老小杨氏和库房的东西搬个差不多,舅舅也没不会这么容易的将自己和弟弟接出来住。

所以当初将库房搬空是对的,这一回要不要趁着回去过年,再将沈府的库房好好盘一盘?

如此想着,沈秋檀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陈老夫人无所谓的道:“银子能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区区不到万两银子换一年,外祖母还出得起。”

红豆和白芷倒吸一口冷气,一万两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沈秋檀哭笑不得:“那是舅舅的血汗钱,可不能白白便宜了沈府那群人,长此以往,他们的胃口恐怕会越来越大。”

“你说的很是。”陈老夫人欣慰的点点头:“时辰不早,我去前厅等你。”

沈秋檀点点头,白芷和红豆忙帮她换好衣裳,前院香案已经摆好。

在陈老夫人和煦的目光中,沈秋檀诵读了祭文,又将经文和祭文一并烧了,庄重的完成了仪式。

老陈夫人点了点怀里小长桢的小鼻子,又吩咐刘妈妈:“快去将我准备好的衣裳给棽棽换了!”

刘妈妈拉着沈秋檀去了正房旁边的耳房,琥珀端来衣裳,玛瑙取来首饰,不一会儿,沈秋檀已经换好了衣裳。

上身是湘妃色缕金挑线小袄,领口和袖口绲了一圈洁白的兔毛,下身则是白底绣了湘妃色梅花的裙子,头发仍是垂髻,却是带上了红艳艳的珊瑚串珠,成色比之前赵王妃送的还好些。

这还不算完,刘妈妈最后亲自将累丝镶玉飞花蝶舞的项圈给沈秋檀挂上。

“这才对!这才对啊,祖母早想好好打扮你了!”陈老夫人抱着换了一身小红袍的长桢笑道。

唉,多好的两个孩子,可惜韵娘看不到喽!

沈秋檀露出两个小酒窝,抱起弟弟,崭新的裙子贴了地:“谢谢外祖母!”

若是没有外祖母,这一年多来,还不知要应付多少魑魅魍魉。

陈老夫人眼角挂了泪水,心里又酸涩又欢喜:“如今棽棽长大了,懋懋也越来越懂事了,好,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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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战李翀懋懋发威( 卯戈舵主加更)

祖孙两个眼眶湿润,却有一股温情脉脉萦绕。

门房的张婆子忽而来报:“老夫人,姑娘,小世子来了。”

自从上次赵王府的寿宴过后,高妧时常会给沈秋檀送些衣裳料子、进贡瓜果来,李翀在去年被册封为王府世子,这个小世子说的便是他了。

不过因为他时常来往,庄子上的陈家仆除了最开始几次的提心吊胆之外,到如今早都习以为常了。

“怕是知道我要回沈府,特意要与我一道的。”

这庄子后头有一个云麓观,因为地处偏避,香火自然赶不上白云寺和广济寺,可前几日李翀路过庄子还送了几件秋冬毛料时,说是要去云麓观祈福。

陈老夫人点点头:“自去忙吧,东西我来替你收拾。”

除了沈秋檀,李翀对别人都懒得应付,他身份尊贵,陈老夫人也担心招待不周,几次之后,便只有沈秋檀去接待,如此倒是两厢便宜。

李翀长了年岁,脾气也愈发古怪,每次来找沈秋檀不是讨论数学题便是吃食,如今见到换了鲜艳衣裳的沈秋檀还是头一次,他挑了挑眉,而后又若无其事的道:“今天回去?”

沈秋檀点点头:“是啊!顺路么?你何时回去?”

“顺。我饿了,要吃番茄炒蛋!”李翀轻车熟路的去了沈秋檀的独自小院,又自顾自的坐下:“你去收拾东西吧,吃饱了我们就走。”

这个时候番茄还没有,炒菜也没有,可谁叫沈秋檀在三水县淘到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种子,当杂草一般的撒在了空间里,谁知没几个月,不仅番茄有了,洋葱土豆也有了,至于炒锅,那更容易了。

而那炒菜的植物油,其实此前早有榨油法,却碍于劳力太重而无法推广,但这也难不住沈秋檀啊,谁叫她会改进,还有晓月木屋会制作呢?

这一年来她的胭脂铺子和酒坊生意愈发红火,她本想和舅舅开一家专门经营炒菜的食肆,陈老夫人知道后,却给拦下了。用她的话说,沈秋檀的这些菜完全可以作为将来的嫁妆。

于是这些提前出来的炒菜就便宜了自家人,常来的李翀自然跟着吃了不少,不过他对这最简单的西红柿炒蛋情有独钟。

沈秋檀早习惯了他的态度,笑着叫厨房的婆子去准备,心中却道李翀是个识货的,这红黄配的西红柿炒鸡蛋原先也是征服全世界的大众菜啊!

陈老夫人送沈秋檀姐弟到庄子门口,即便是之前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还是忍不住叮嘱:“沈家人若是欺负你只管回来告诉外祖母,外祖母为你出头!千万不要硬碰硬,万事有外祖母给你撑着。还有,你那阁楼冬日最冷,多添些炭火,屋子里再放几盆水,免得太干……”

沈秋檀点点头,陈老夫人看着外孙女毓秀可爱的模样,忽而又悄声道:“若是他们提亲事,你便装羞,千万不要松口!”

这一年里,沈家已经嫁了一女,几乎与卖女无异。如今棽棽出了孝,长得又不差,那一家子少不得打她亲事的主意。

“祖母放心,我醒的。”

“好了没!”李翀催促,沈秋檀忙抱着弟弟进了李翀的马车。

李翀臭着一张小脸,从鼻孔哼出一口气:“麻烦。”

“麻烦!”小长桢睡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刚一醒来就听李翀说麻烦,立即跟着学了起来。

他现在正是好学话的年纪。

李翀心里有气,见小长桢呆头呆脑又道:“呆瓜。”

“呆瓜!”小长桢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天真。

“你才是呆瓜!”

“你才是呆瓜!”连语气神态都学了个十足。

“你!”

“噗嗤!”沈秋檀笑得直不起腰:“果然都还是孩子,哈哈哈!”

李翀涨红了脸,愤愤的转过头去。

“阿姐,看外外。”小长桢手里攥着沈秋檀的衣襟,哪里还有刚才傻乎乎的样子。

沈秋檀掀开车帘,指着两旁道:“懋懋看,你看那潇潇伫立的便是前些日子与你说的榆树,那树皮可磨粉食用,榆木可打家具,在春天里结的果子叫‘榆钱儿’,可以入药还可以吃!”

“吃,姐姐做!”小长桢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沈秋檀亲亲他的小脑袋:“等明年开春了,姐姐就给你做。”

李翀冷哼一声:“榆木脑袋,愚不可及。就知道吃!”

小长桢掉转方向:“榆木脑袋!就知道吃!”

李翀噎了一下,看着小长桢天真的神态,再看沈秋檀一副瞧好戏的样子,忍着一路没有再开口。

不过他还是先送沈秋檀回了沈府,美其名曰顺路,又道:“十五申时末,我来接你去看灯,你别带他!”

“我如今年纪大了,不好再外出了,多谢小世子厚爱。”奈何沈秋檀根本不想出门。

“去年你说在孝中,不便外出,今年可算是出了孝,又说大了!”李翀这回是真生气了:“哼!今年可是有祥顺班的舞龙表演,大宁数得着的杂耍班子都会来,你可别后悔!”

“我……”沈秋檀还欲再说,可李翀已经放下车帘吩咐车夫掉头走了。

沈秋檀眉头一皱,这熊孩子!

这些年她与唐魏二位夫人的生意没断,往来愈发频繁;高妧也时常给自己送些东西,有她们给自己撑腰,再加上舅舅和外祖母的财力,她才能专心学习和制香,和弟弟安宁的成长。

高妧对自己是没得说,这些年光时兴的衣裳料子就没少送,唉,罢了罢了,要不还是去一趟吧!

门房热情的道:“九姑娘回来了,老侯爷老夫人已经惦记多时了。”

这一年多沈秋檀虽然不在府中,可手头宽松之后没少打点这些门房、婆子,他们哪里会不殷勤。

山楂和小瓜也跑了来,小瓜的眼睛如同住了一小簇火苗,里面熊熊燃烧的全是八卦之火。

恐怕这小丫头有一肚子八卦要倾诉呢!

沈秋檀吩咐木香带着小瓜搬行李,又叫红豆将从庄子上自产的蔬果稻米给各房送过去。

这才抱着弟弟先到延年院开始请安,一通下来,等回到沉香居已经时辰不早。

小长桢早睡得呼呼响了,沈秋檀沐浴之后,红豆和白芷还在整理行李。

小瓜伸长了脖子:“姑娘好了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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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阑干梦中惊起

“没规矩。”白芷斥了一声却不多严厉。

小瓜吐吐舌头,眼巴巴的等着沈秋檀沐浴后好开八。

红豆将一件皮毛大衣裳取了出来,方便沈秋檀明日好穿:“这才一年多的光景,咱们姑娘的箱笼就满满当当的了!”

白芷也想起了之前两人想给沈秋檀整理箱笼,却没甚可收拾的样子,不由相视一笑。

她们屋里烧的是从庄子上带回来的银霜炭,暖气熏人,沈秋檀披了件单衣,穿了双软底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小瓜见她出来忙道:“姑娘,奴婢肚子要胀死了!现在能讲了么?”

沈秋檀跪坐到案前,压了压香筥中的香灰,端起一个装满了花椒的青釉大碗,笑道:“给你急的,红豆快给她搭个戏台,听她说书。”

“哎呀姑娘,你还打趣我,奴婢是真的憋了一肚子了!”

沈秋檀接过红豆递上来的梨汤不喝,那碗中的花椒已经是去了三分之一:“那便说说吧。”

“哎!好多热闹我从哪儿说起呢!”小瓜嘟囔一声,而后道:“先说谢家吧!”

原来那谢春菲上回虽然用计在沈家办成了事,但王家只应承纳妾却不愿娶之为妻,开始谢家还有些拿乔,总想着当官的要比经商的更在乎名声,谁知那位王大人官做的不十分大,手段却干脆利落。

他忍了谢家半个月,甫一出手就收拾了谢家刚开的两间铺子,进而又抓住了谢春菲哥哥包戏子睡寡妇还险些睡出人命的把柄,谢家这才投鼠忌器,愿意为妾。

谁知王家却要等娶了新妇之后才肯纳妾,于是谢春菲等了又等,等到十六岁眼看十七,王家的新妇都坐稳了胎,那谢春菲终于才被一顶粉顶小轿抬进了侧门。

小瓜讲的抑扬顿挫,特别是谢家如何去王家门口哭,又如何弄出风声,败坏王家大公子名声,结果就在谢家人坐等着王家不得不结亲的美梦之时,情势急转直下,王澹平手段凌厉、出手无停,一气呵成的抓住了谢家的痛处,叫谢家不敢再跳腾。

白芷和红豆两个听得叹为观止,沈秋檀端起第二碗花椒,砸吧砸吧嘴,听说王家的新妇是御史中丞吴文勉的嫡次女,御史中丞不过五品官,但却是有实权的,高嫁女低娶妇,与王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那大公子的名声坏了,这种情况下吴大人都愿意将闺女嫁入王家,不得不说这位王大人确实有些手段。

沈秋檀用清水漱了口,端起了梨汤:“那位王家二公子呢?”

“二公子更不得了,那年秋闱,咱们家中大公子和二公子都落榜了,王家二公子却过了秋闱,又在来年的春闱更是得了二甲的头几名,如今已经在翰林院供职了!”

小瓜说的口干舌燥,狠狠的灌了一大碗梨汤。

“可有娶妻?”

“这倒是没有听说过。姑娘不会还记着四姑娘的事儿吧?”

沈秋檀摇摇头,之前一年多她和弟弟几乎一直住在庄子里,直到十月底小瓜跟着小杨氏到庄子上要钱,她才知最柔顺的沈秋梅已经被老侯爷远嫁了。

据说是大宁最南端沣州的一家富户,姓郑,专门做海上生意的,家中很是豪奢。郑家一直想娶官宦人家的女儿,可巧就遇到了缺钱花的沈家人。

在外地人听来,侯府已经是极大的功勋之家了。

所以,郑家给钱也给的痛快。

听小瓜说,郑家下聘的银子足有二十万两,其他珠宝、丝绸不知凡几,沈家却没有陪送多少东西,而且因为怕丢人,沈秋梅是坐了晚上的船,悄悄走的。

想到这里,沈秋檀就觉得难受。

原本四姐姐是要说给那王家二公子的,谁知谢春菲机关算尽不仅自己没当上正头娘子,也坏了四姐姐的姻缘。

王家已经与沈家生了嫌隙,再如何也是不肯娶沈家的姑娘了。

而四姐姐就被这般轻易的卖了。

想起那个说话轻声细语,被丫鬟打趣两句都会面红耳赤的沈秋梅,沈秋檀心里就像是塞了团棉花。

四姐姐父亲尚在都是如此,那自己呢?

若是舅舅和外祖母没有进京,若是没有唐家姨母和高妧的暗中撑腰,自己的后果说不定还不如四姐姐。

许是兔死狐悲,即便后面小瓜讲得依旧热闹,沈秋檀也有些寥寥。

当年没有钱,沈家娶了娘。娘带来了三十万两现银和不知多少的田产嫁妆,以为足够填满了窟窿,可谁知人心本是欲壑难填,而沈家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如今为了银子,他们又卖了四姐姐……

小瓜憋了太久,兀自讲个不停,白芷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禁声。

红豆与小瓜转头,就见沈秋檀抱着半碗花椒,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黄铜瑞兽双口香筥中,有轻微的烟火气散溢出来,其中加了酸枣仁,本有安神助眠的作用,谁知沈秋檀却做了回噩梦。

梦中,她还是个普通的化学系新生,老教授看着汉服女同学腰间缀着的香囊,悠然的道:“戴一戴没什么,千万可别拿去烧火。”

那女同学不解:“为什么?”

老教授还没说话,一个叫“度娘”的同学立即道:“香以木材为主,如檀香,则具有不完全燃烧的木材、碳粒和悬浮物质等等。焚香、烧纸钱会产生的苯、甲醛、多环芳香烃等化学致癌物对身体有下列层次的毒害:多环芳香烃化合物可引起细胞发炎性反应;甲醛、甲苯则是中枢神经刺激物,可致神经系统受损,步态不稳,甚至昏迷。虽有部分环保香去除了焦油,但取自柏树或其他木材的香,其本质燃烧后会放出大量甲醛和异味。香在焚烧期间所释出的致癌物,会容易令患者及体弱者造成敏感,哮喘病发,因此小孩和孕妇的地方不宜点香……”

沈秋檀一个梦中惊坐起。

她环顾四周,枕着的是香枕,床头挂了香囊,炉中点着安神香,方才沐浴用了香汤,衣柜里还有香薰球……

再摸摸肚子,里面不光有花椒,还有香丸……

又伸伸腿捏捏脸,拍拍肚子,不确定的想,我还是健康的吧?

忽然好方啊!

因为这个,一直到后半夜她才接着睡去,结果这一回又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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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梦醒处济阳城头

梦里也是一个深夜。

济阳城的城楼上,熟悉的背影立于城头,清皎的月光照得他身躯愈发单薄,城门下,几个守城的兵卒舔了舔干涸的嘴角。

百草衰竭,叶落知秋。

只不过那时却没有叶片可落,因为济北州已经连旱了快五个月了。树叶树皮早在仲夏之际就被吃光了,如何还留得到秋天落叶?

但夜晚总是好过一些的,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收几滴露水。

“这场旱灾,从春历夏,现在已经入了秋,若是朝廷的赈灾粮再不到,整个济北州上下就算不被冻死饿死,这济阳城也撑不到明年。”

沈秋檀很想问一句“为何?”

可这是“梦中”,是记忆的回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呆呆的陪着爹爹。

城门外传来小声喧哗,原来是有人在争抢一撮观音土。

“大人!”

“嗯?”沈晏泽转头,那人便附耳过来:“京里来人了,是那位……”

沈晏泽脸色微变,那位……果然很有手段。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人为他卖命。

“大人,见还是不见?”

沈晏泽冷笑,既然来了安有不见之礼?不过见虽然要见,自己一身骨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他刚要转身下了城楼,又有两人匆匆来报。

三条讯息,接踵而至,皆是来自京中。

沈晏泽微微吐气,弯下腰看着女儿毫无杂质的双眸:“棽棽,若你是爹爹,你会怎么做?”

知道等不到答案,他抱起女儿下了城楼,回到了济阳城的刺史府。

“留在济北州是画地为牢、久困自陨,但若弃城而逃,爹爹便不再是爹爹了。这是天灾,也是人祸……爹爹……实在愧对这一城百姓啊!”

沈晏沣亲了亲女儿的发顶,将女儿放在书房的地上:“若是将来有人骂我,不必为我委屈。”

沈秋檀心中难过又激动,激动的是终于看清楚了爹爹的长相,难过是这样好的爹爹已经不在了,还有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济北城的那场灾难确实和爹爹……

不会的!怎么会?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有些熟悉,不正是当初她做猫时,那个春梅翻找玉玺的房间么?

她害怕自己再从梦中醒来,强忍着心中的剧烈波动,想“看”的更多一些。

那账册,萧旸要的账册就是藏在这屋中的暗格之内!

“姑娘?姑娘?”红豆和白芷如常的伺候沈秋檀起身,却见沈秋檀紧闭双眼怎么也不醒来。

白芷见沈秋檀面色赤红,原本红润的双唇却是惨白,不由将手背搭在了沈秋檀的额头上,然后手像是触摸到了火炭一般,一下子缩了回来:“不好了,快去请大夫,姑娘发热了!”

红豆丢下铜盆,匆匆跑去了外院。

今时不同往日,红豆给的银子又多,外院相熟的小厮很快便带了大夫回来。

这一回请的是济世堂的大夫,听说这药铺的东家是几个退下来的老兵合伙开的,因为生药货真价实,坐诊大夫的诊金也公平合理,这两年很是打下了一些口碑。

“烧的有些高,你们先拿这方子去抓药,我给这丫头扎几针。”

“哎!”红豆忙不迭的应了,白芷又半掀了被子,将沈秋檀的两只手臂拉了出来。顿时一股清爽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大夫摇摇头:“这么小的丫头就学大姑娘熏香了。”

“等你们姑娘好了,劝着点儿,香用多了没好处。”

这大夫须发花白,已经年逾六旬,倒是不怎么用避嫌,他取出银针,找准了曲池穴和合谷穴的位置。

白芷和红豆却是吓坏了,她们跟着沈秋檀两年多,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沈秋檀的身体有多好了,去年冬天,姑娘要凿冰捕鱼,在冰面上玩了快两个时辰都没有事。如今这是怎么了?

而梦中的沈秋檀,已经看到爹爹拿出来了账册,正要说什么,忽然觉得手背一阵刺痛……

我靠,谁扎我!

不能醒不能醒,她皱了皱眉继续“睡”着,睡着睡着上臂又是一下刺痛!

“谁啊!”沈秋檀愤愤的睁开眼睛,才觉得自己身上沉沉的。

“姑娘!姑娘醒了!”白芷心里一喜,暗道这大夫是个有本事的,谁知沈秋檀不过醒了一下,竟又接着睡了过去。

“可要紧?”

“倒是个忠心的。”那老大夫看一眼紧张的白芷:“放心吧,你们姑娘身体底子好着呢,好生照看着,定能赶上元日传座,吃五辛盘。”

按照大宁的习俗,除夕还是除夕,但过年还不叫春节,而是“元旦”、“元日”、“元正”或“岁日”。在元日,亲朋邻居互相走访,走到哪家吃哪家,是为“传座”。

而“五辛盘”则是五中辛辣蔬菜,乃是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芸苔是是油菜,胡荽是香菜芫荽。吃“五辛盘”是为预防时疫不闹病,发散五脏郁气之意。

白芷点了点头,脸上仍带忧色。

这还是姑娘第一次生病。

红豆亲自看着火,就在小厨房熬起了药。

去年元日,沈秋檀和沈长桢回沈府住了三日,本来不预备整治小厨房,毕竟老侯爷和王氏也不会同意,谁知陈老夫人却格外坚持,不能亏了外孙和外孙女,就是三天也不行。

沈家贪着陈家的钱财,整治小厨房出钱出力的都是陈老夫人,不过需要沈家点个头而已,老侯爷略一拿乔便也同意了。

所以这一次沈秋檀带着弟弟回来,不仅带了不少丫鬟婆子,连厨娘都带上了。

红豆按着药方抓了药,倒不需要分个先煎后下,只将药煎了三煎,最后合成一碗,摸着温度差不多了,便端去了沈秋檀的卧房。

沈秋檀迷迷糊糊地的被灌了一口苦药,当即就吐了出来。

爹还没看够,账册的秘密还不知道,就把她扎醒了,但醒了又昏昏沉沉没什么力气,这会儿还要喝苦药!

真是好苦啊!

“阿姐!姐,姐!”

懋懋怎么来了?沈秋檀差点呛到。

原来是小长桢没看到姐姐,便闹着要找姐姐找外祖母,桃花和木香哄了半日都哄不住,只得抱他到了沈秋檀门口。

沈秋檀病得凶险,白芷和红豆自然不会和木香一般莽撞,两个连哄带劝终于把小长桢哄了回去。

倒是沈秋檀再喝药的时候,配合了许多。

弟弟的哭声让她记起,她早已不是那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爷爷奶奶娇宠养大的小女孩了。

她要赶快好起来。

而且,这一回生病,总有些怪怪的,她得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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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问出处果真歹毒

如此这般,足足过了两日,每日里汤药当饭,到第三日沈秋檀才能勉强的靠着床坐一会儿。

唉,果然还是个虚弱的人类呀!

“给王妃娘娘、唐夫人、魏夫人、高姑娘、王姑娘还有姜姑娘的年礼,都送到了么?”

刚进腊月,她就定制了新的面脂和口脂包材,产品也推陈出新,只不过预备等来年十五再面市。如今提前送给这些来往的人家,再合适不过。

除了口脂面脂,她还特意设计了金银首饰,早早的叫壮儿送去了宝泰银楼打了钗环项圈,与那胭脂一起送到了王妃和唐、魏二夫人手中。

王妃高姀是对她关照太多,唐、魏二夫人则是坚持不肯要多的分成,她便只好将首饰打厚了些,略尽一番心意。

“姑娘放心,那些年礼前些日子就用黄花梨的匣子妆点好看了,壮儿昨日里就给各家送了过去,还带回来不少回礼呢!”红豆端来一碗花椒,笑吟吟的递给沈秋檀。

爱吃花椒的姑娘她也是头一次见。

那花椒略拿出几粒做烹饪调味、入药、制香,她都是理解的,可她们姑娘竟是以此为食。她悄悄生吞过两粒,那味道实在是……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吃下去的。

沈秋檀对花椒的“情谊”自然不是红豆能理解的,但此刻见了花椒,她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想起了那个燃烧香料致病的梦。

“怎么?姑娘不想吃了?那可要添一碗粥来?”

沈秋檀摇摇头,接过花椒。

自从回到沈家以后,她吃的都是可以炒菜的香料,屋子里这些熏香也多是自己亲手调制,虽然味道有些冲,但源出天然,与前世那些化学香精香料可不一样,就算一样,她的身体也不一样了。

外面吃的花椒陈皮,即便比不上空间里的五色椒,但吃多了,身上一样有暖融融的感觉,就像是能量补给,何况,那位神仙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这回的病应当不是吃花椒吃的。

想通之后,她狠狠的塞了一口花椒,不过……

“我调香所用香材,可都是从舅舅的铺子上拿来的?”

白芷正开了半扇窗透气,闻言忙道:“正是呢!满京城恐怕还没有比舅老爷铺子里的香材更好的了!”

“没有外面买的?”沈秋檀总觉得错漏了什么。

白芷红豆跟着一起想:“前些日子,姑娘要用的栈香没有了,壮儿去舅老爷的铺子看,好像也嘀咕了一句缺货……”

“你现在就去问问壮儿,这栈香最后是从哪家铺子买的。”

白芷一看沈秋檀脸色,立即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正巧望山年前无事,见白芷到了外门,问清缘由,便带着白芷去了酒坊找壮儿,至于门房,早拿了银子装作不知了。反正老侯爷和二夫人说是二姑娘出门,才要回禀他们,这会儿出门的不过是个丫鬟。

小半个时辰后,白芷匆匆回了沈秋檀的卧房:“姑娘,那栈香是从馥玉香铺买的。”

果然是馥玉香铺:“把案上的香筥拿来给我。”

沈秋檀用手指碾了碾余下的香灰,放到鼻尖闻了闻,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袁楹心啊袁楹心,恐怕我与你只有不死不休了。

我还没下手,你倒是先出招了。

那栈香早都成了灰,沈秋檀蘸了一点放到舌尖,苦、涩、麻,还有一阵微微的眩晕。

如果猜的不错,应该是加了疯人果和野美人菇。

娘留下的那本香谱,初看没有什么,但自从不久前萧旸回来,提了“明凡水”之后,她便也用明凡水试了试,没想到明凡水无用,反倒是将那香谱浸入到紫草花汁中,竟真的让那香谱现了形。

因为这个,沈秋檀才直到疯人果和野美人菇这两种害人不浅的东西。

野美人菇中的裸盖菇素可以使人陷入幻觉不能自拔,长期接触,会让人上瘾,而疯人果的名字恰当的很,确实可致人疯癫。

两厢其加,想必用不了多久沈秋檀就会变成一个陷在幻觉之中的疯子。

袁楹心啊,这份大礼你说我该怎么回报你才好。

有了人手有了钱,沈秋檀早将袁楹心重新查了一遍,自然知道那馥玉香铺背后的东家是谁,她也不是没想过在袁楹心可能用到的香材、成香中添加点什么。

可这样做的结果风险太大,中间有千千万种可能,这香材会到了别人手中,如此,袁楹心没伤着,倒是有可能伤了无辜的人。

所以沈秋檀没有贸然出手,但没想到让袁楹心先做了。

“这栈香,还有香筥里的香除了我,家中还有谁用了?”

因为之前见沈秋檀脸色严肃,白芷便提前问了壮儿许多问题,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可她还是有些不确定:“壮儿说,大表公子上回从书院回来,闻着姑娘新调的香味道好,便说要带走些去书院,也不知究竟带走没带走。”

“去,再去!问问表哥,那香究竟用了没有,都谁用了,用了多久!”

疯人果和野美人菇都是无色无味,且极容易溶于水,若将两者磨成粉用水化开,再拿水去泡了栈香,便是神仙也察觉不出异样。

这袁楹心真是好狠的心思!

竟毫无怜惜无辜之心,若是仅仅对付自己还罢了,竟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宁可错杀一群,也不放过一个。

沈秋檀肚里一阵翻腾,刚喝的药又吐了出来。

她只觉耳中轰鸣,脑中昏聩,竟一下子又晕了过去。

沉香居一阵人仰马翻,直至夜幕降临。

沈秋檀甫一醒来,就见两个丫头焦灼的守着自己:“如何了?壮儿可回来了?”

“回来了。是望山叔快马加鞭匆匆跑了一趟庄子,那香还在,大表公子带进了书院,本想着焚香静心,谁知课业繁重给忘记了,最后又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

白芷将一个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沈秋檀之前压好的双鱼状香饼。

“如此甚好。”沈秋檀终于放下心来:“你去告诉壮儿,叫他盯紧了馥玉香铺。”

“是!姑娘放心。”

而后,一直到除夕,沈秋檀还出不得屋子,自然也没有办法去和沈家人一起守岁,懋懋也只是被抱去点了卯便又被抱了回来。

沈秋檀缠绵病榻,直到过了初九,才好了起来。

而客人们也陆续到访,比如王蕴飞和姜糯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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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灯如昼上元佳节

“快躺好!”姜糯瑶脸上带出了担心:“怎么会病成这样?”

沈秋檀苍白的唇露出笑意:“不妨事。如今已是大好了。”

王蕴飞扶着沈秋檀坐下,又捧了一盏玫瑰花茶:“你这屋里头的香总算不杂不乱了。”

自从那一年的春日宴,她们三人时有来往,后来沈秋檀搬到了庄子上住,还特意设宴邀请过两人,所以沈秋檀身上乱七八糟的味道她们也不陌生,以至于如今才有此一说。

“是啊,去繁为简了,感觉轻快许多。”沈秋檀颇有些讪讪。

如今她以花椒等物为食,每日至少可食一二十斤,见了寻常的香丸、香篆已经不会馋得流口水了,之前弄那么多香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亲近人都知道自己喜欢弄香,这便够了。

是以,她身上只挂了个掩人耳目的荷包,荷包戴久了便会染上她身上的香气,别人问起,她大可以说这是新调弄出来的香丸,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哎,你这一病瘦得下巴都露出来了,瞧着更好看了。”姜糯瑶托着腮,盯着沈秋檀一阵猛瞧。

沈秋檀还没过十四岁生日,一张脸小小巧巧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些,可那皮肤又嫩又白,竟是一丝瑕疵也找不到,还有那双眼,明亮璀璨好似盛满了星河。

有些晃眼。

“嘿嘿,哪有我们的新嫁娘好看!”

姜糯瑶已经定了亲,未来夫家是抚远将军府马家的嫡长子马乾坤。马家一门武将,肝胆忠烈,在北地颇有名声。

说起来还是姜糯瑶高嫁了。

“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姜糯瑶惆怅叹气,倒是不很在乎沈秋檀的打趣。

“怎么?莫非姐姐不喜欢?听闻那马家治家严谨,男子娶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那马家公子是个文韬武略俱全的,很有才干,将来前途光明,姐姐何必惆怅?”

“若是一辈子在京城自然是好,可马家……我担心将来要跟他去戍边。”闺中女儿即将嫁人,想到或许要与父母分离,还是万里之遥,岂能不忧心?

沈秋檀和王蕴飞十分理解,三个人一阵相顾无言。

像姜糯瑶这般门当户对的亲事还有担忧,更何况其他人了。

王蕴飞放下茶盏,也颇有些郁郁,沈秋檀见二人脸色,忙笑道:“你们是来看我,还是来发呆的啊!”

姜糯瑶的父母不拿女儿攀高门,已经是极好的了,王蕴飞虽说家世比姜糯瑶还好上许多,但亲事恐怕更难自主。近来鲁王总往王家跑,外头都传,王蕴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鲁王妃了,差得也不过是一道圣旨罢了。

“这天寒地冻的,不如我们开古董羹,涮羊肉吧!”沈秋檀拉了两人的手:“福延新日,庆寿无疆,今年肯定要比去岁好的,咱们再烫壶酒!一起痛快一场,如何?”

古董羹便是火锅,战国时期便有陶罐火锅,何况今朝,三个对火锅都不陌生,又是许久未见面,心知沈秋檀是刻意转移她们的忧思,便都应允下来。

但因为沈秋檀刚病愈,酒还是没喝成,只肉吃了不少。

…………

时光悠悠,转眼到了十五。

天还没擦黑,孝怀王府的马车已经早早的到了沈家正门。

当然长松和长柏带着沈秋桐出发的更早,上元节对少年少女们来说,是一年到头少有的自在日子。老侯爷和王氏自然也乐得放人。

沈秋檀穿了白底绣绯紫葡萄的绲边小袄,下身配了条雪青色的裙子,穿得素净,那腰间的压裙子的青玉紫檀禁步和头上的海棠纹小玉梳,又都成色上乘,叫人不敢小觑。

白芷取来白狐狸毛的斗篷给沈秋檀披上,沈秋檀对着沈老侯爷敛衽一礼,转身登车。

动作干脆利落的叫老侯爷没时间说出口中的话。

这孙女出落的愈发好了,腰杆子也愈发硬了,秋梅嫁得好,家中也跟着宽裕了些,如此一来从陈家隔三差五一次抠个一两千两的银子就有些鸡肋了。

还是早些让她回家里住着,寻个婆家是正理。

孝怀王妃倒是看得起棽棽,这王府世子来的也勤快,但两人毕竟差了太多年岁,两个在一起恐怕不美,何况这世子就算满了十六岁成了王爷,观其前途,也不过是个寻常宗室罢了,这还要看未来新君是不是个仁慈的。

这风险太大,相比之下还是萧家靠谱一些,萧世子是个有本事的,大长公主更是何时都倒不了的,两相比较还是萧家更好些。

而且,去岁国公府设宴也邀请了自家,从那以后这沈老侯爷就有些意动,更何况前些日子有风声传出,高家与萧家的婚约恐怕难维持了。

他志得意满的盘算着,早都忘记了当初对沈秋檀的承诺,不逼她嫁不想嫁的人。

沈秋檀可不知道她这位老祖父又在做梦了。

毕竟想他祖父这样衣冠楚楚的老不要脸也不多见。

朱雀街上灯明如昼、车马塞路,早有准备的李翀拉着沈秋檀跳下马车,看街上人头攒头、热闹非凡:“你瞧,热闹吧!”

“热闹!这便是京城的上元节啊……”沈秋檀眼睛亮亮的看着悬挂的明灯,行走的人群,小声赞叹了一句。

“啧,土包子!”李翀嘴上厉害,其实嘴角憋不住的上翘,说明他心情极好:“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天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沈秋檀拍拍他的头顶:“小郎君所言极是,都是小的有福不会享啊!”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上元赏灯,毕竟宅属性不因为时代变化而变化。

李翀拍开她的手:“我才不是小孩子。”

“是,世子说什么都是对的!”沈秋檀早知他脾气,小小年纪傲娇的很,不过小孩子嘛,只要会顺毛,总会好的。

“走,先去拿了那彩头!”

果然李翀没有生气,还兴冲冲的扯了沈秋檀的袖子,两个一起走走停停连看了一路的花灯,最后李翀才停在一个极热闹的摊位前,指着那一盏金红挂彩的龙鱼灯,理直气壮的道:“我要那个。”

沈秋檀一愣,那意思你要你就买呗,跟我说干嘛。

李翀早有准备:“你给我母妃送了首饰胭脂,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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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论穿越早有同乡

那摊位装点成一盏巨大的走马灯模样,四周又拱卫了十数盏略小一些的百花灯。如同众星捧月,式样繁多,争相竞秀,叫人目不暇接。

沈秋檀如今也算小有薄财,加上此前确实没有给李翀准备礼物,便开口问那走马灯下的主家:“请问这盏龙鱼灯怎么卖?”

谁知那主家颇有些自骄,瞥了沈秋檀一眼,才伸出食指指着走马灯上招摇的幡子叫沈秋檀自己看。

沈秋檀一看才知,原来这灯不是卖的,而是猜中那灯谜的彩头。

“我还是要那盏龙鱼灯,请出谜题。”

那主家这才拿起竹竿,将龙鱼灯勾了下来,又从鱼嘴里取出一个红轴,红轴展开便是红纸写的谜题,他瞧了瞧小小年纪的沈秋檀,颇有些自傲的道:“听好了:东海有条鱼,无头亦无尾,去掉脊梁骨,便是你的谜。打一字。”

这摊位占地极广,原出自久负盛名的花灯卫家,这灯笼摆出来是为了引人来看,却不是单纯的招揽生意,而是提高声誉,所以这谜题取的也有些意思和难度。

那主家见沈秋檀一张笑脸上眉头紧蹙,心里微微有些得意,这龙鱼灯这是他们花灯卫家的招牌,若是刚开市便被这下丫头摘走了,那后面展示什么?

他吆喝道:“我家的灯,每一盏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此一盏,别无再有,所以这迷,呵呵,小娘子不如再去别处看看。”

沈秋檀抬起头来,她沉吟不是因为猜不出来,而是因为猜出来了,所以才不敢轻易作答,若是没记错的话这灯谜乃北宋王安石与王吉甫对答所得,如今她所处的大宁,经历的是相同的历史,迎来的却不一定是相同的未来。

大宁的文化发展水平远远没有达到北宋时期的水平,是以,为何有些东西还没到时候,却已经出现了?

莫非这里还有“同乡”?

李翀拉拉她的袖子:“我就要那盏灯。”

那灯本来就合了他的眼缘,如今听说还是独一无二的更是加重了这一分喜欢。

沈秋檀摸摸他的脑袋,笑眯眯问那主家:“可是一个‘日’字?”

“这……”那人已经将龙鱼鱼灯挂到了竹竿上,正准备再挂回去,谁知沈秋檀竟然猜了出来,他只好将灯笼递给沈秋檀,脸上如同割肉一般,这灯市才刚开始,最好的灯就被人摘去了!

“走好,不送。”快走吧,那主家怕再看沈秋檀一眼,又觉得肉痛。

“那一盏也好看,配我母妃!”李翀手里提着龙鱼灯,双眼却盯着那一盏绸纱扎的八宝莲花灯。

那莲花灯椭圆底座,每一片莲花花瓣都不一样,五颜六色,光晕变换,甚是夺目。

那主家已经转过头去了,沈秋檀轻咳一声,那人才有些不情愿的将莲花灯摘了下来,又从莲花灯的底座上取出谜题:“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那人接着道:“打一日常把用物,并用一谜对出下联。”

方才被沈秋檀摘去了龙鱼灯周遭就有不少扼腕叹息之声,如今见这莲花灯也流光溢彩,做得精致秀雅,不少人跟着跃跃欲试,谁知这一回,这么难。

刚过了宋,又来了明,沈秋檀死猪不怕开水烫,朗声道:“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星。”

她的嘴角轻轻的勾起,腮上露出两个圆圆的小窝,一双眸子映着灯光,倒不知哪个更亮一些:“这对的可还恰当?”

那主家点点头,李翀忙高兴的接过莲花灯。

“小娘子可还要再猜?”

见那主家一副要哭了表情,沈秋檀笑道:“不猜啦,这位大叔别难过了。”

哈哈哈!

周围传来哄堂大笑,那主家被臊了个大红脸,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瞒小娘子,不是我小气,实在这灯谜包括这灯都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在这朱雀街上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灯市,都没能被人摘走,今日得遇小娘子也是这灯的缘分了。”

“多谢大叔,花灯卫家的灯,确实独一无二。”

沈秋檀与那店家微微一礼,拉着李翀就要走,谁知看客们却嚷道:“你们猜来猜去,这谜底究竟是什么?”

沈秋檀莞尔一笑,不再停留,拉着李翀冲出了人群。

“满意啦?这家这么宝贝这灯,想来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你可别糟蹋了!”

“这是自然!走,跟我来!”李翀才不管谜底究竟是什么,只将两盏灯给了身后的护卫,又拉着沈秋檀拨开重重人群,跑了起来。

“这个给你!”

“给我?我都大了,不顽灯了。”

沈秋檀看着李翀手上白白胖胖的兔子灯,连忙推辞。

“嗤!刚才是谁一直盯着这盏灯看个不停!”李翀将兔子灯塞进她手里:“女人就是口是心非!麻烦的很!”

沈秋檀哭笑不得,这孩子还真是人小鬼大。

她是看了好几眼这兔子灯,因为这灯扎的圆圆滚滚,大耳朵红眼睛,就像是她原来变身后的模样,而且她也是属兔的,自然对兔子多了一分喜爱。

嗯,比如特别爱吃烤兔肉、麻辣兔头什么的。

她忙跟上了李翀的步伐,看着街上人潮涌动、灯如白昼、欢歌笑语,嘴角又弯了弯。

这是大宁,她是沈秋檀,她已经完完全全成了这里的人。

游龙舞狮的队伍来了,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四周也越来越挤:“走,我带你去找六叔。”

“这……民女与齐王殿下素不相识,如此前去未免冒失,不若我们就此分开,各逛各的?”李翀身后跟了一群侍卫,既然王妃肯放他出来,自己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那位齐王殿下,她还是不见的好。

“麻烦!好吧。”李翀眉头皱着,又道:“是我带你出来的,这里人多不安全,你小心拐子,我再派两个护卫跟着你。”

“多谢殿下。”沈秋檀如今出门也有不少家丁跟着,何况还有望山叔在,不过李翀好意她也不好拒绝就是。

两个就此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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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抄家伙,揍她!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沈秋檀随着人潮慢慢游览,沿途百戏遍布,吞刀、履火、角氐、幻术、杂技不一而足,热闹非凡。

游龙舞狮队伍连绵成长龙,锣鼓喧天,灯火光烛天地,沈秋檀渐渐的远离了人群,来到了渭河岸边。

她接过白芷递来的两盏河灯,随着人流,将灯缓缓放入水中。

夜风袭来,那小小的一盏灯,随着水流蜿蜒走远,举目望去,整条渭河星河灿烂,好比天上的游龙玉带。

原爹娘安息九泉,还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沈秋檀心中期盼,又叫丫鬟们:“你们也来放一盏。”

丫头们忙不迭的应了,各个脸上笑容满溢。

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后面。

“殿下,可也要放灯?”老太监躬着背。

李琋摇了摇头。

老太监又问:“适才王家、裴家、高家、严家的姑娘都从这里经过,一个赛一个的文秀娴静,或开朗明媚、或端庄大方,殿下就没有瞧上一个?”

真要等到今上给赐婚,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但按照这些年的经验下来,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李琋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又摇了摇头。

老太监无奈的叹了口气:“哎,奴婢可活不了几日了。若是能看到殿下生个大胖小子,便是到了地下,我也能和娘娘交代了。”

“我又不是女子,怎么会生孩子?”而且,他如今的身体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数,还生什么孩子?

李琋远远的瞧着沈秋檀的侧脸,明明过去一年多快两年了,她看上去竟然还是个稚子模样,不过也是个好看的稚子。

终于给那狗屁玉玺安排了个好地方,沈晏沣的这一对儿女也能过得轻松一些了吧?

老太监一噎,却仍旧锲而不舍:“唉,殿下,您都快十七了,鲁王殿下可是连侧妃人选都订好了,您比他还大几个月呢!”

李琋看着沈秋檀欢快离去的背影,才回过头来看那老太监:“好了,翁翁,我心里有数。”

他自嘲道,像他这样从地狱里归来的人,怎么配有佳妇?

抬头呼出口白气,才觉得胸口的郁气排解了些:“走,时辰不早,我们去庆福楼找翀儿。”

…………

等沈秋檀回到热闹里的时候,正赶上傩舞大祭。

开阔的街上,带着面具的男男女女手舞足蹈,沈秋檀觉得有趣,便也到摊上买了个面具戴到了脸上,只是她终究学不来那舞,便只是凑个趣儿罢了。

她靠着一颗挂满灯笼的老树,接过红豆递来的花椒塞进了嘴里,这个地方位置极佳,一边距离热闹的傩舞队伍不远,另一边还可以看到星雀桥,桥上挤挤挨挨,全是要“走一走,消百病,去晦气”的人。

原味花椒美滋滋,沈秋檀正开心的吃着,忽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她脸色立时变了,将面具分给丫头们:“你们也戴上。”

白芷和红豆接过面具自己戴了,沈秋檀又扎紧了花椒袋子带上面具,装作不在意的靠近了不远处的那一颗老树。

声音渐渐传进了耳朵里:

“王爷,这儿可真美。我今天才知道,文惠皇后的诗句真是所言不虚。”

“嗯?哪句?”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马隘通衢。’还有那‘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女子羞涩的垂下了头。

男人肩背宽厚,面庞柔和,语气却是一副年少义气:“我只记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玉儿,做我的侧妃好不好?”

女子咬着唇,这般冷的天气里只穿了件薄袄,那腰肢更束得细细的,此刻眼中噙着泪望着比他高不了多少的男人,满含情意。

“玉儿,我知你的才情就算是比起我高祖母也不差什么,可王府正妃已有人选,连我也违逆不得,只能委屈你了。”

沈秋檀嚼碎了口中剩下的花椒。

好一个郎情妾意!

就说这时代有些东西乱七八糟,原来穿越老乡竟然是文惠皇后?

还有这鲁王不是在行宫摔得残废了么?怎么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还迅速的把上了妹,偏偏把的还是她的老熟人袁楹心。他这么不要脸,蕴飞姐姐可怎么办?

岂不知袁楹心也苦啊!

那年赵王府她跳水救人,应该是她两辈子加在一起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了。

不但人没救成,还惹了一身骚。

赵王自从那以后就盯上了她,三五不时的就要召见一回,搞得赵王妃对她严防死守,看她像是看狐狸精,若真是赵王看上了自己也成啊,无论侧妃还是侍妾,将来总算有个盼头。

她想着,凭她自己的记忆,必可助赵王一臂之力早登大宝,所以开始的分位都算不上什么。

谁知赵王竟调查清楚了她从袁楹心变成刘泠玉的全过程,包括济北州的事,包括她的反贼父亲。

逼得她不得不坦白了一些“记忆”,想凭借这些记忆给自己加上“能沟通神仙”的光环,让自己变得“不凡”,这样赵王总不会轻易杀了自己吧?

赵王也确实没杀她,却也没全信她,如今更因为她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鲁王,转而叫她勾引鲁王,让她在鲁王身边为他提供消息。

袁楹心真心觉得重生也挺累的。

若是鲁王能继承大统,自己跟着他也没什么,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最后的赢家只能是赵王。

她既不想得罪未来的赢家,又不想给鲁王做侧妃,但偏偏两个都不能拒绝,真是生生愁白了头发。

鲁王将美人纤细的腰肢揽尽怀中,顿觉柔香满怀。

沈秋檀紧了紧脸上的面具,与白芷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乱走。”与此同时,她手中也多了一样东西。

没想到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沈秋檀装作随意的走向鲁王与袁楹心。

近了,越来越近,只差不到三十步了!

杀人不是头一次,但用香害人还没用过,沈秋檀有些担心,拿出投壶的劲儿应该是可以快很准的给袁楹心下毒,同时不伤了鲁王。

杀一个袁楹心已经有些冒险了,何况那位备受宠爱的鲁王。

她怕杀了鲁王被人查出来,对鲁王本身也没什么太多的喜恶,所以,她的目标只有那袁楹心一人。

近了,更近了!

还有不到十步了!

抄家伙,干她!

就在这时,惊变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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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乱哄哄灯轮倾塌

变故从不远处的星雀桥而来。

只见一架高二十丈、宽九丈,衣以锦绮,饰以金银,燃灯五万盏,竖之如花树的巨大灯轮正缓缓驶上星雀桥。

“是宫中御制的灯轮!”

“正是,听说是圣上为博贵妃娘娘一笑,才命宫人赶制的!”

“真好看!那上面都是真金白银吧!这得多少钱啊!”

……

呼啦啦的人群,争相涌向那华丽巨大的灯轮,都想去看一看、摸一摸那灯轮。

但没多久,那原本的熙攘嘈杂声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因为,那灯轮在星雀桥的中间竟然忽然——倒了!

那上头挂的灯笼多用宫纱竹篾制成,如今灯轮一倒,上面的灯笼点了火迅速的着了起来,一个大小灯笼如同坠落的火球一般砸向密集的人群。

若是别的时候别的地方,还能跑一跑躲一躲,但在人群最密集的星雀桥上难度太高,而且越跑越乱,更何况那灯轮下面已经砸死了一片人,不少人身上带着火急冲冲的跳了桥,直接跳进渭水之中。

惨叫声、哭喊声,混乱的、凄厉的叫着,一个又一个的火球跳进渭水之中。

袁楹心吞了吞口水,来了!

赵王不仅要她博取鲁王的信任,探听消息,还要今夜刺杀鲁王。

不知为何,淮南道的贪污案提前被人捅了出来,想来是赵王坐不住了,想早些杀了鲁王,那放眼剩余的皇子亲王,便无人可与他争锋了。

等他成了太子,名正言顺,贪污案还不是他想怎么查,便怎么查。

鲁王一惊,抱紧了袁楹心,袁楹心整个脑袋都躲在鲁王怀里,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实际上心里还在犹豫。

只要自己拔下头上的金钗,便可以刺穿鲁王的喉咙或者后心,可是自己真的要这么做么?

无论赵王事成事败,自己都难逃一死吧?

成了,赵王大可以说自己刺杀了鲁王殿下,他甚至可以以为弟弟报仇的名字将自己治罪,这样便可以堵了天下悠悠众口,毕竟他这个亲哥哥是不会“杀弟”的;可若是不成,那便是自己刺杀失败,也少不得受赵王的斥责。

刺杀郡王、亲王,是大不敬、谋逆一等重罪,是要千刀万剐的……

就在袁楹心犹犹豫豫的空档,沈秋檀带着面具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然后从袁楹心面前经过,装作不经意的——撞了一下袁楹心的肩膀……

几乎同时,鲁王的护卫和暗卫到达现场,护着鲁王和袁楹心匆匆离去。

原本他们躲得也不远,之前是鲁王要和刘家姑娘说些体己话、做些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的事,所以他们才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也给了沈秋檀机会。

“事了”的沈秋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四周都是竹篾、木片和纱绸焚烧的味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掩盖掉身上的香气。

她摘了面具,匆匆跑到白芷和红豆身边,望山忙道:“姑娘,快!快跟我来!”

他现在万分庆幸沈秋檀走饿了,没有去踩那星雀桥消百病,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渭河里就不知多了多少尸体了,还有那桥上被踩踏死的。

周遭乱哄哄的一片,望山不由分说的将沈秋檀扛在肩上:“我们先找个人少的地方躲起来。”

“好!我听望山叔的。”既然已经给袁楹心下了毒,无论成与不成都是三分人为、七分运气的事儿,现如今最大的事是逃命!

多亏她之前选的地方相对僻静,那桥上冲下来的人才没有踩踏过来。

她亲眼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跑不急就被后面的人堆倒,再没有声息出来。

“娘!娘……”

“郎君……”

“孩子他爹……”

“呜呜呜……哇哇!”

周围俱都是叫嚷声,听的沈秋檀难受,她看见一个两三岁不到的小童,也就懋懋那般年纪,正趴在地上哭嚎,他爹娘也不知去了哪儿。

沈秋檀一用力从望山背上跳下来:“你们先走,我能追上你们!”

说完快速冲向那个小童。

“姑娘,你疯了!”

望山吓得脸都白了,正要去追,却发现沈秋檀竟已经跑到了那小童的身边,他们的身后,是势如千军万马、横冲直撞的人群。

望山悬起了心。

结果再一眨眼,沈秋檀已经抱着孩子到了他眼前。

“太鲁莽,太鲁莽了!”向来被乔山教训鲁莽的望山,又气又急的训斥着沈秋檀,沈秋檀吐吐舌头将那小童递给望山:“我们走!”

“小世子!世子!”

“小世子你在哪里?”

他们跑了一段,距离星雀桥已经远了些,路面开阔,人群逃散的去路也多了些,踩踏情形不再出现,左右仍旧是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的人。

在一众哭爹喊娘的叫嚷声中,那一声声的“世子”,特别还有太监尖利的声音,便显得尤为突出。

沈秋檀循声望去,发现其中一个竟是李翀身边的张顺儿!

“望山叔,你带白芷她们先回府!”

“姑娘要作甚?”

“小世子不见了,我得去找!”

“胡闹,他是王府世子,身边那么多名为暗卫太监小厮,哪里就用你去找!”

“可是他们都没找到,那个顺儿几乎没离开过小翀身边,况且他是与我一同赏灯的,若是真的出了事,我绝对跑不了!”

“可你……”望山一脸犹豫,却咬死了牙:“不成。你带着她们回府,我去找小世子!”

“望山叔的鼻子不如我,我的功夫如今也不比木香差,望山叔放心就是!”说完便不再理会望山的阻止,匆匆冲入人群之中,向着那顺儿的方向奔去。

“九姑娘,快救救我们小世子吧,那是我们王妃的命根子,也是我们的命啊!”顺儿拉着沈秋檀的袖子,哭的鼻涕都流了出来。

“你们在哪里分开的?不是说去找齐王殿下了么?”

“哎呀!那傩舞祭一来,小世子瞧着有趣,便买了个赤目浓须的傩面具耍了起来,适才见到那边树林里的身影有些像是姑娘,他便冲了过去,谁知那星雀桥上又塌了灯轮……从桥上冲下来的人太多,一下子便将我等冲散了!”

“赤目浓须的傩面具,还有什么!”

顺儿想了想:“还有那盏龙鱼灯,小世子实在喜欢,一路上也不用别人拿,一直自己提着呢!”

他又想拉沈秋檀的袖子,却发现沈秋檀已经没了人影。

而沈秋檀戴上面具,一跃跳上了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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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举目望一团乱麻

举目四望,仍旧是抱头乱窜的各色人群。

逃窜声让夜晚更叫惶恐,沈秋檀耳边却只余下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她的呼吸声。

赤目浓须的傩面具到处都是,但龙鱼灯只有一盏,找到龙鱼灯就能找到李翀!她现在万分感激那仅有一盏的龙鱼灯。

与望山的话不假,可沈秋檀与李翀相处一年多,李翀在她心里的分量比不上懋懋,或多或少也有了些感情。

这叫她心里如何不急。

可她不停的告诉自己,沈秋檀你不要急,不要慌,稳住稳住,一定能找到的!

她竭力的平复着自己,灵活的行走在屋檐之上。

一路所见,花灯七零八落……

等等!

方才,渭河边上那是什么!

红彤彤亮闪闪,火光映着流动的金线,即便灯市花灯多如牛毛,那盏灯依旧有明亮特别之处。

是它,是那盏龙鱼灯,沈秋檀跳下屋檐,奔着灯笼而去。

轻松的落地,迎面却遇上好几个乱窜的人,沈秋檀冲出阻碍她视线的一切,就在她即将到达的时候,却见那灯笼滚入了渭河之中……

她心里一紧,极速飞奔过去,刚好看见一个壮汉推了李翀一下,李翀小小的身子落入了渭河之中。

什么都顾不得了,沈秋檀拨开重重人群,跟着李翀跳入了渭河之中。

结果身体刚沾了水,那一股熟悉的燥热之感便席卷全身,她知道,这是变身的前兆。

这个时候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才最妥当,万一她变成了天生不会水的什么动物,岂不是要淹死?

可李翀还没找到!

沈秋檀只得加快动作找寻李翀的身影。

落了水,那盏龙鱼灯早熄灭了,沈秋檀在不知扒开第几具尸体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个还在挣扎的身影。

沈秋檀奋力的游了过去。

…………

渭河岸边,京兆尹薛颋并南衙左金吾卫大将军贺谦率兵抵达星雀桥下。

金吾卫一来,秩序渐渐恢复井然。

“薛大人,我还要去别处巡防,这登记伤亡损失、追查事故元凶的事就拜托薛大人了。”

薛颋拱拱手:“贺大人且慢。”

他看着四周的凌乱,无奈道:“清点伤亡损失,薛某责无旁贷,只是这事故元凶……万一没有元凶,只是那灯轮没扎结实呢?”

自古以来最不好做的官便是京兆尹,上一回王太后的侄子与何贵妃娘家亲戚的案子险些要了他半条老命,如今又摊上这事儿。

金吾卫掌宫中、京城巡警、道路事宜,所以要背锅也要一起背!

“哼哼,薛大人还没查,怎知这纵火犯查不出来?莫非是薛大人早知会有此事,与那乱臣贼子是一伙的?”事发当时,他正在伴驾,想拉自己垫背,怕是找错人了。

薛颋急的汗都出来了,他能坐稳京兆尹凭的就是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但如今贺谦如此针锋相对,他自然不能忍了:“贺大人此言……”

“怀瑾!”

薛、贺二人转头,就见萧旸正策马而来,他身边没带几名家将,倒是跟了一辆黑顶的马车。

三人还没见礼,那黑顶马车帘子一掀,从里面走出个瘦弱的少年来。

是齐王。

他们只好先给齐王见礼,才互相见礼。

萧旸原先在千牛卫任职,与金吾卫同属十六卫,彼此之间都有些交情,两人略一颔首,就听那齐王咳嗦了起来。

“咳咳……薛大人、贺大人,先叫左右监门卫封城吧!”

“为何?圣上和贵妃娘娘的仪驾还不曾到此,也就未曾受惊,莫不是还有我等不知道事故?”

李琋脸色苍白,看上去似乎连站立都有些困难,他垂着眉,不知是面上痛苦还是心理痛苦,还是二者兼有之,只听他气弱情急的道:“翀儿不见了。”

除了萧旸,贺、薛二人脸上皆是一肃。

先太子已逝,而今又未立新太子,无论是鲁王还是赵王,便是做架子对先太子的遗孤都礼遇的很,但为何鲁王和赵王都没事,偏偏是孝怀王府还未曾正式册封的小世子出了事?

莫非此事,真的是场意外?

“怀瑾,无论如何,先封城,再叫兄弟们四处找吧!”萧旸与贺谦道。

“我这就去!”贺谦打马远去。

而李琋则是谢了又谢,咳了又咳。

萧旸皱眉:“若是不舒服,就早些回去歇着。”

“是,多谢表叔。”

两个人眼光短暂的交汇,又各自别过脸去。

满地伤患,夜冷星稀,热闹过后的衰败变本加厉。

两个相顾无言,半晌,萧旸拍了拍李琋的肩膀:“你身子不好天又冷,我且留在此处,若有小翀儿的消息会告诉你。”

“多谢表叔。如此,翀儿就拜托表叔了。”李琋没有客气,就着老太监的手颤颤巍巍的上了马车。

…………

冬日的京城确实冷得恒,更何况还是河里。

可沈秋檀的却热得慌。

她奋力将怀里还剩下半口气的李翀顶出水面,自己又艰难的爬上岸,正想找个藏身之处,免得变身前后被人窥见,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裳变大了,正预备仔细查看的时候,一股虚弱感袭来,她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

京中一团乱麻,望山将那孩子送到京兆尹。

京兆尹一片人仰马翻,他问来问去要将这孩子托付出去,反而被人轰了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得抱着孩子送到了一直在酒坊之中的乔山手里,而后才回了沈家。

不说乔山又如何跟着着急,望山也是到了沈家一打听才知道,不仅沈秋檀没回来,沈长松、沈秋桐也还没回来。

姚氏急得要亲自去找,连向来的刻板都端不住了,王氏却关了门,只准进不准出。

这个时候谁出去,谁找死!

结果,折腾了一夜,也没有人回来。

上至老侯爷,下至丫鬟婆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担心,唯独听到消息的沈秋棋嗤笑道:“活该!”

“蠢货。”沈秋槿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慢悠悠的出了沈秋棋的屋子。

“哼,你早不是我姐姐了,臭瘸子!疯子!”沈秋棋恨得摔了一桌子的茶具,伺候她的小喜鹊悄悄的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里间传出来八姑娘的哭声。

她是这两年才被提到八姑娘跟前儿的,原先伺候七姑娘、八姑娘的丫鬟们都被打发了出去,据闻是两位姑娘在赏春宴上举止无状,触怒了隆庆长公主;不过后来八姑娘的丫鬟婆子又换过一回,自己便是在第二次换人的时候才被提了上来。

她听见里面时高时低的哭声,默默的叹了口气,自己可得紧着点儿,免得不小心又被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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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胖娃娃抢吃仙丹

宽阔的渭河蜿蜒出了京城,清晨,渭河的另一侧,一个高大壮的男人来河边解手。

沿途的枯草上面挂了霜,高大壮一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选好了地方,开始解裤腰带……

等等,这是什么!

“哥,你快来看!”高大壮提着裤子就往回跑。

“胡麻饼可够了?还有水囊?”被称作“哥哥”的人却没管弟弟,而是先问了身边一个年老的婆子,见婆子点点头,才转过头来问弟弟:“看什么?”

这“哥哥”身量不矮还有些瘦,两撇八字胡看着很是斯文,与高大壮站在一起,不像是兄弟,反倒像是哪家的爷们儿带着个护卫。

“当然是看上品货色!”高大壮一脸喜色。

“当真?”八字胡男神色一动,好似换了副嘴脸,这时再看,这两人还是有些相似的。

他们两个,八字胡哥哥叫赵文,高大壮弟弟叫赵武。

赵武一把拉住赵文来到他之前预备解手的河边:“哥,你快看!绝对是上品,我们赚大了!”

赵文蹲下,扒开枯草堆,只见其间躺了两个小童,大的那个约莫八九岁的样子,仰面躺着,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俊脸,小的那个看着还不到七岁:“不错!不过他们的衣裳料子太好了些,又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有这个小的,穿的这是什么衣裳,莫不是个唱百戏的吧?”

那衣裳比小童身形大出太多。

“那不能。哪个权贵人家的孩子出门不带几十号护卫,还至于落到这等地步?这小子充其量是个家里有钱的,所以才穿得好了点。再说了,我们哥俩儿什么事没干过,就算这两个是个有些来历的,到了我们手里……哼哼!”

“长得不错,确实是上品,等大些可以再卖回京城。”赵文点点头:“事不宜迟,叫哑婆给他们换身衣裳,我们去金州。”

赵武扒开那个女童的头发:“哥,你还没看这个!”

粗壮的手指将女童湿漉漉的头发拂开,比对那男童要温柔多了。

只见那女童约莫五六岁的年纪,小脸圆鼓鼓的如同细腻的白瓷,在河里冻得那般久了,面色依旧白里透红、粉润可人,小小的鼻子挺翘,嘴巴微微嘟着,虽然还没睁开眼,但瞧她睫毛浓密,想必也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何止是上品,简直是极品!”赵文将女童抱起:“快,上车!我们出城出的早,现在城中恐怕已经戒严了。”

这个年头,人命并不那么值钱,贫苦人家卖儿卖女的大有人在,但能有这般长相的就不多了。

他手里头这个无论是现在就卖了,卖去哪里,还是先养几年再卖,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他们兄弟是人牙子,更是拐子。

每年的上元节灯市大开,也是他大赚的时候,而今年,或许一开张就可以赚足一年的。

沈秋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靠在一辆破旧的马车里。

她身边还横七竖八的倒了五六个年龄不等的孩童。

心中一个激灵,她忙去找李翀的身影,忽然身下传来一声闷哼。

“滚开。”竟然敢坐在我身上!

是李翀小霸王的声音!

沈秋檀其实挺高兴的,然后就被李翀推到了一边儿……

沈秋檀:……好痛!真想一巴掌拍死这小祖宗。

她撞在车壁上,鼻子一酸眼眶跟着红了,真的好痛!眼泪都流出来了,好像痛觉比原来扩大了三倍不止。

沈秋檀揉揉被撞痛的肩膀,这才看见自己的手脚都短了些,身上的衣裳也被换过了。手上好多肉……

这回,竟然变成了人?

还是一个细皮嫩肉的胖娃娃。

“这是什么鬼地方!放我下去!”

沈秋檀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李翀已经大叫出声,结果马车没停,从外头车儿板子上进来一个人。

“方才是谁在大叫?”他生得虎背熊腰,满面虬髯,露出的双目之中凶光毕现。

马车中的几个小童都吓得一哆嗦,李翀也有些害怕,可他是谁,若是害怕就认了怂,说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他挺直了胸脯:“吾乃孝怀王府的世子,尔等何人?还不速速送本世子回府。”

赵武眼睛一转,审视的盯着李翀,然后跳下了马车。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沈秋檀死命的拉着李翀的衣裳,可惜似乎这回变身力气边小了太多,反倒是李翀嫌恶的回头:“干嘛拉我衣裳?”

“喂!”李翀戳戳沈秋檀的腮帮子:“莫不是个小傻子吧?长得倒是怪好看的。”

沈秋檀拍开他的手,你才是小傻子!

聪明人都会发现这个人不是善类啊,何况周围还有一车乱七八糟的小孩!

“你是哪家的?是不是也是京城的?”李翀问道。

沈秋檀伸出小短手,捂住了李翀了嘴巴:“你个大傻子!看不出来他们不像好人么?暴露身份没好处。”

反正自己现在变了一番模样,李翀也认不出来。

“大哥,那小子会不会真的是什么孝怀世子……”

“住口!”赵文呵断弟弟的话:“他已经看见了你的长相,若真是孝怀世子,我们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那该怎么办?”赵武生得魁梧,却没多少主意。

赵文想了想,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药丸:“喂他吃了,大不了我们多养他几年再脱手。”

赵武忙接过那药丸,他们做这一行已经十来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所以各色的药丸准备的也足够,如今他手里这一颗更是出自药婆,吃了便可使人丧失神智,不说话时如同行尸走肉,说话时状若疯癫。

一颗可管三个月,十颗下去,再机灵的人也会变成真疯子。

“怕什么,三个月以后我们早到了淮南,就算他是皇太子也一样被我们乖乖调教。”

“大哥说的是。”

没一会儿,赵武再次凶神恶煞的掀开了车帘。

李翀还是头一回被人骂“大傻子”,心里别提有多气了,可气过之后发现沈秋檀说的没错……

赵武皮笑肉不笑的道:“我请世子吃仙丹。”

“仙丹!”沈秋檀双眼晶亮的盯着赵武手里的药丸,吞了吞口水:“我哥哥是个傻子,你们别给他吃,给我吃吧!”

这东西应该是迷药吧?

自己现在屁大点儿的力气都没有,要跑路还得靠李翀,可别没跑先被迷晕了。

沈秋檀想想身上放大了两三倍不止的痛楚和还不知道得来的什么异能……

这回变身,恐怕不是享福,是受罪的吧?

“我哥哥是个傻的,小时候摔坏了脑子,再醒来就时候自己是什么柿子、柿饼的,反正都是吃的,胡子叔叔,我好饿,那个仙丹能不能给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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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行路难变身退化

李翀狠狠的拍了沈秋檀的脑门,痛得沈秋檀龇牙咧嘴。

知道那胡子手里的不是好东西,不让自己吃,你怎么还要吃?

“好好,哥哥不是傻子!不过哥哥我真的很想吃那个仙丹啊,好香,就和饴糖一样……”

她吞了吞口水,车上其他的小孩也跟着吞了吞口水,看赵武的眼神都变得渴望了起来。

赵武:……怎么觉得身上有点儿冷。

“他真是傻子?那你们又是哪家的?”

“说实话就能吃糖么?”

赵武见睁开眼睛的沈秋檀果然漂亮的如同王母座前的仙童,又听她将毒药当成饴糖,心中已经放下了大半,脸上的凶悍之气也退了些,与沈秋檀道:“自然,乖乖听话,不仅有糖还有胡麻饼。”

沈秋檀眼睛一亮,鼓起了腮帮子努力的想了起来:“我家住在……住在怀恩坊,然后……然后,记不得了……”

可赵武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彻底的放心了。

怀恩坊住着的多是一些走卒商贾,倒是有不少富裕的,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

“你没答对,这饴糖不能给你,但你说了实话,我奖励你吃胡麻饼。”

“真的么!胡子叔叔真是个好人!我可以多吃几个胡麻饼么?”

“哈哈哈!”赵武做了十来年的拐子,倒是头一回遇到个这么傻的,恐怕不光是她哥哥傻,这小丫头也是个傻子吧?

“想吃几个吃几个!”他笑呵呵的下了马车,但没多久就笑不出来了。

哑婆拉着他一顿笔划,他跟着哑婆又去看马车,就见沈秋檀嘴里塞得满满的,见他来了,眼睛一亮,忙将嘴里的胡麻饼吞了下去,控诉道:“你骗人,我还没吃饱,胡麻饼就没有了!”

不知为何,赵武心里忽然有些虚,转过来对哑婆道:“多给她几个胡麻饼!一个小童,撑死能吃几个?”

这小丫头皮相好,尤其是那圆鼓鼓的小脸,皮子嫩着呢,一路上可不能磕了碰了瘦了,免得损了价钱。

哑婆比比划划,想说她一个人已经吃了三十来个胡麻饼了,可赵武哪有心思看她比划。

直到第二日,哑婆去找了赵文,马车又一次的停了下来。

“什么,你说所有的胡麻饼都吃光了?”

哑婆连连点头。

这一次他们一共买了一百个胡麻饼,本来从京城到金城的路程不过需要三日,拐来的十二个小童,一人一天两个,加上他们三人的嚼用,应该还有剩余才对,没想到这才走了一日多,口粮就不够了!

“水呢!”

哑婆又是一阵比划,赵家兄弟才知原来水也没有了。

肚子饿两天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没了水,就有些麻烦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该去哪里找水?

关键是半路停下,路上只有他们三个照应着,万一那小童真是什么世子,后面说不定会有追兵来。

赵文这才觉得弄了个麻烦来。

本来这次上元节事故,他们不仅可以多拐几个好看的孩子,还无后顾之忧,因为那些找不到的基本上都可以算成淹死的,踩死的,烧死的……官府也不会深究。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等到了金城,有人接应他们,再一鼓作气回到淮南就不怕了。

马车内,沈秋檀捂着肚子,李翀看着沈秋檀:“你是不是会变戏法?那些胡麻饼都被藏起来了吧?你这是在拖延时间等救兵?”

沈秋檀抬起头来,看了眼终于变聪明的李翀,点点头又摇摇头。

拖延是真,饿了也是真。

虽然现在她变身的样子大概只有五六岁年纪,但胃口并没有减小,而且因为不能吃花椒一类的主食,其他寻常事物对她而言充其量只是打打牙祭的小零嘴儿。

就是个胡麻饼,根本不饱好嘛!

马车忽然停下,赵文赵武掀开车帘,赵武冷冷的问:“你们是不是偷吃胡麻饼了!”他之前以为胡麻饼落在了路上,看刚才和哑婆检查了个仔细,两辆马车都是好好的,根本不可能掉东西,所以只可能是遭了内贼!

小孩子们噤若寒蝉,沈秋檀也有些害怕的躲进李翀的身后。

“告诉我是谁偷拿了?若是说实话,我就额外奖励他十个胡麻饼。”赵文开始循循善诱,一个一个的问,然后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沈秋檀。

沈秋檀脖子一缩:“……我没有,我不是!”

“搜!”赵文一个颜色,哑婆对着沈秋檀一阵摸索。

“放肆!不准欺负我妹妹!”李翀见沈秋檀如同受惊的小鼠,开口维护,沈秋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骗人,说给我吃是个胡麻饼的,竟然连多一个也不给我,还冤枉我……呜呜呜,我要回家……”

哑婆摇摇头,没搜到。

加上沈秋檀哭的如同魔音穿耳,赵文赵武忙不迭的放下车帘,继续赶起车来。

赵文看了看自家弟弟,那么多胡麻饼,自己都不一定吃得下去,别说是群五六岁的孩子了,莫非是小武他饿坏了?

赵武:……我没有,不是我啊!

马车又快速的行进了一天,山路崎岖,车上又没什么垫子,沈秋檀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偏偏她又饿得眼冒金星,整个身子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本来在另外一辆马车上的哑婆坐上了沈秋檀他们这辆车,小孩子们再不敢交头接耳。

这天夜里,马车眼看到了康县。

赵文却将马车停在了县城外面还有些远的树林里。

他和赵武两个取出绳子,将两辆马车一共十二个孩子都绑在树上,才从怀里掏出一贯钱交给哑婆:“去办置写吃的来,还有水。老二,你也一起,再换两匹马。”

过了一个多时辰,赵武和哑婆满载而归。

孩子们又被赶上了马车,沈秋檀终于得了十个胡麻饼一碗水。

她珍惜的吃了一个,这才有力气去看哑婆。见哑婆闭着眼睛,其他小孩也蔫蔫的,她试着将其中一个胡麻饼放进空间,却发现放不进去了!

怎么会这样?

力气没了,变矮敦子了,疼痛重了,异能还不知道有没有,偏偏连空间也打不开了……

莫不是因为自己挑食,平日里只爱吃花椒,不爱吃其他的香材,才导致了如今的营养不良,变身退化?

“歇息一个时辰,我们绕道走。”

“连夜赶路?”

马车外,赵家兄弟的谈话传入沈秋檀的耳朵。

“对,康县距离京城还是太近了。早些到金城,我们也能放心些。”

“嗯,哥哥说的是。”

如此这般,又是连日的赶路,一行人终于到了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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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瞧你有些面善(爱的加更)

马蹄踏霜,疾行如飞。

从京城至淮南道的官道上,一行十余骑骏马绝尘而去。

为首那人身形瘦弱,却很是高大,紧跟着的一个汉子面如黑炭,一边策马疾驰,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是夜,这一行人路过金城郊外。

那黑炭问道:“殿下,是否进城修整一夜?”

清瘦的男子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在此等候,你带两个人进城换几匹马,简单补给即可。”

“是。”

…………

金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晴空寂夜,星辰璀璨,照得沈秋檀腮边的口水亮晶晶的。

做梦正在躺在花椒堆里胡吃海塞的沈秋檀被人抱了起来,关进了一座悬山式的独门小院。

哑婆将两三个浴桶倒满水,将连同沈秋檀在内的七个四五岁到八九岁不等的女童丢进浴桶里,粗糙的大手一撮,好似在搓得不是人而是一颗一颗白萝卜,立即有女孩子哭了起来。

哑婆狠狠一拍浴桶的沿儿,哭泣的那女孩便不敢再哭了。

这三天,她们已经学乖了很多。

沈秋檀也被那双粗糙的老手握住了胳膊,她做出不排斥的样子,却没想到两人肌肤甫一相接,她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她看到:

一个三十如许的妇人正在缝补衣裳,油灯的灯芯挑了又挑,映着她的面容愈发温婉慈爱,她的手纤长细***补的是一件圆领小袍,看样子是给不大的孩童缝的。

果然画面一转,一个五六岁的小童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妇人温柔的哄睡了孩子,细细的端详了油灯一会儿,似乎终究是舍不得用灯,便也熄了灯,搂着孩子睡了。

哑婆的手不停的给沈秋檀搓洗,沈秋檀“看到”第一幅“画卷”结束,第二幅开始:

那妇人去河边浆洗衣裳,孩子留给婆母照看,谁知回来后,却发现孩子不见了!妇人去质问婆母,反被婆母大骂,她找遍了全村,村头的一个独眼老叟悄悄告诉她,她的儿子怕是被拐子拐走了。

从此,这妇人的人生便是天倾地覆,她开始找失去的孩子,一找就是好几年,婆家令她再生一个,还将她关起来,她却在夜里悄悄逃了出去,至此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生她养她的小山村。

而她一个女人孤身行路,找了又三年,儿子没找到,却找到了别的拐子,便是赵文赵武兄弟。

那时的她比起三年前老了二十岁不止,整个人看着呆滞痴傻,还不会说话,赵文赵武一商量决定用她当个免费又可靠的劳力,便允诺她会帮她找儿子。

这个饱受煎熬的妇人,竟然信了,还深信不疑,赵家兄弟对她来说,如同滚滚洪流中握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她助纣为孽又十年,还是没能找到自己的儿子。

沈秋檀怔怔的看着哑婆,任由那双粗糙的大手将她的将她全身搓得通红。

原来这个哑婆还不到五十岁,原来她叫甘露,露娘。

粗糙的手将沈秋檀抱出来,叫她自己换上旁边准备好的衣裳,然后继续去搓下一个。

沈秋檀仍盯着哑婆的侧脸,原来她不是天生的哑巴。

哑婆瞪她一眼,她才开始穿衣,这一回的“异能”来的有些大发啊!

竟然能看到别人的过去。

太霸道了,难怪连力气和空间都收了回去,自己也变成了个菜鸡。

半旧不新门被敲了三下,赵武的声音传来:“好了没?来客了。”

哑婆给最小的孩子穿戴好,开了门,赵武将人到了正中的那间最大的屋子。

这三日里,李翀也已经学乖了,见到洗干净后、如同糯米团子一般圆润白净的沈秋檀,他眼睛亮了亮,接着又浮上一抹忧色。

沈秋檀却盯着赵武露出来的手腕,嗯,一会儿想办法抓一把吧!看看这家伙原来都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贵客里边请。”赵文垂头弯腰,引着一群人进了屋。

为首那人头戴三山冠,脚踩粉底皂靴,面敷薄粉,背微微躬着,头却高高的仰着,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沈秋檀舔了舔唇,这是个太监吧?

弯腰弓背怕是经年染上的习惯,趾高气扬恐怕是一朝得志,一旦张狂起来便控制不住。

“贵客快请上座!”

赵文与那太监一起坐了上首,赵武与太监后面的两个人分坐左右,又有四名看似护卫一般的壮汉立在那太监身侧。

“叫他们近前些,给我好好瞧瞧!”一出口,声音略带着些尖细,果然是太监无疑。

赵文一个眼色,赵武和哑婆将十来个半大的小童驱赶到中间。

沈秋檀缩在李翀的身后,李翀这时倒是没有贸然冒头,反而有些垂头躲避。

那太监将人一个一个的看得仔细,连看了三四个摇头道:“这货色,还是没经过调教的,可真是不成了。”

赵文陪着小心,示意赵武将沈秋檀和李翀往前推:“您再看看……这后头还有好几个呢!不成等我回了扬州,再给您送回来几个调教好的,知情知趣还经得起亵玩。”

“哼!扬州?你等得,我爹可等不得!”那太监却懒得看剩下的小童了。

“是是是!”赵文擦了擦汗,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黄花梨鸟纹方盒并一个绣着八宝葫芦的荷包:“这盒中物件儿……是小人孝敬裘公公的……还请公公代为转呈,这荷包是给小裘公公的,还请公公您笑纳。”那太监认了大太监裘元振做干爹,连姓氏也跟着改了,称呼一声小裘公公再合适不过。

小裘公公接过东西,先捏了捏说是给他的那个荷包,里面没多少东西,像是只一两张薄薄的纸,不用多说定然是银票了,哼,算是个识相的,他心里不由满意了几分,再去看那个黄花梨的小方盒:“这里面……可是那……”

赵文点点头,裘元振是个太监,却最喜欢亵玩六七岁的男童,他这拐子的买卖能起家,靠的就是药婆研究的丸药,这小方盒里装的,便是药婆给这些无根之人研制的助兴之物。

两个人心照不宣,小裘公公心里舒坦了,看人也连带着满意了几分,他摸了摸李翀的脸:

“这个倒是不错,不过怎么瞧着有些面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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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改换身份林夫子

小裘公公的手指微凉,如同吐着信子的蛇,一寸一寸滑过李翀的小脸,冰冷又恶心。

李翀嫌弃的别过头去,沈秋檀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忍住啊!

这个时候亮出身份,这伙子人说不定直接杀人灭口,但若是不亮出身份,就要被这太监带走吧?带去哪儿?做什么?

看这架势,结果应该也强不到哪里去。

赵文赵武对视一眼,心中也有些慌乱,莫非这小子还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好像是……好像是在……”小裘公公眼看就要记起来。

“我哥有疾!”

“哇,呜呜……”

小裘公公刚说想起来,就听见沈秋檀喊了声她哥有病,然后孩子们中最小的那个不过五岁的小鱼儿吓得哭了出来。

沈秋檀攥紧了李翀的袖子,她再不开口,怕这小祖宗又要自报家门了。

“我哥真的有病,好吃的都给我吧!”

小裘公公将沈秋檀揪了出来,同赵文道:“这是个丫头?”

赵文点点头。

“可惜了……”

沈秋檀也跟着点点头,是可惜了,这回变身看着能力超凡,但用起来却要废些脑子,远不如变成老虎咬人痛快。

若是自己变成老虎,一定咬死这群畜生!

一群人贩子,太监还要玩**!

“罢了,这些都不成,等你回了淮南,尽快送人来京里,我还在春意坊等着。”

他八岁净身进了宫,十岁认了裘元振做爹,然后就被裘元振送到了宫外,所以见到的宫中贵人并不多,平日里主要做的也不过是帮裘元振掌着京城的风向,再搜集搜集鲜嫩的小童满足裘元振的变态爱好。

他可能见过太子李珒,却不一定见过李翀,所以方才会有面善一说,不过被沈秋檀一打岔,那股子似曾相识的劲儿便没了,自然也想不起来了。

“是是,小裘公公请放心。”

赵文赵文起身相送,小裘公公忽然回头,指着他身边一个不高的、叫人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道:“她也是我干爹的人,此去与你们顺路,你路子熟,便带她一起到淮南吧,其余的你自行事,她是去是留是死是活,你也莫管。”

“小裘公公放心,赵某定然将这位……”他看那人,一时还真摸不准性别,只得道:“赵某定然将这位大人平安送到淮南,绝不插手这位大人办事。”

小裘公公满意的点点头,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这才是他半路拦人的真正目的,既然差事已经办妥,两方人马自然告辞分别。

沈秋檀盯着留下的那个小个子。

呵呵,竟然碰到了老熟人。

虽然做了男装,但毕竟也相处了不少时日,沈秋檀一眼便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曾经教授过自己的林夫子。

自从被沈秋檀揭穿以后,这林夫子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她是裘太监的人。

而今的沈秋檀已经不是初回京城的三不知,京中的几方势力便是东一耳朵西一嘴巴的也听得差不多了,能让赵文这般忌惮,又能称“裘公公”,只有那位内侍监裘元振。

至于这个“小裘公公”,自然也只能是他其中之一的干儿子。

赵文与林夫子拱拱手,却去问沈秋檀:“小倪蝶,你说你哥哥有疾,是什么疾?”

沈秋檀一把抓住了要出门的林夫子,眼前闪过林夫子过往的浮光掠影,然后对赵文道:“脑子,我哥哥脑子坏掉了,大夫说是重疾,医不好的!吃再多的好东西也没用的那种。”

赵文一噎,但见沈秋檀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的很,想要发的火又压了下去。

林夫子挣脱了她的手,沈秋檀还想缠上去,结果林夫子抽出腰间佩剑:“小东西,再靠近一步,我让你也有疾。”

说完便施施然的走了。

小鱼儿见了,又吓得大哭,赵文赵武不耐烦哄孩子,哑婆将剩下的孩子做了一堆,呼啦啦的一起关进了原来的屋子。

“金城距京城也还是太近了,还是早些启程的好。”

“嗯,哥哥说的是。”

赵家兄弟的声音渐行渐远,沈秋檀摸摸扁了的肚子,有些忧伤。

刚才握住林夫子的手腕时间太短,她只看到了林夫子和一个太监对话以及那太监吩咐手下,让仔细应对淮南道的贪污案,小心一个叫陆铮的人,还有一个画面是林夫子安排人手,在赵王府的寿宴上对自己动手的事。

她现在万分庆幸,当初自己将那侍女敲晕了。

若不然,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不过,自己之所以安全的活到现在,恐怕还要谢谢这位裘公公,若非他与赵王、还有王太后一众,同时监视着自己,说不定自己和弟弟早都没命了。

在三方制衡下,苟延残喘?

哼,沈秋檀撇了撇嘴,好想将这些人统统揍趴下啊!

“吃啊!”李翀将两个胡麻饼递给沈秋檀:“不是早饿了么?”

沈秋檀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干巴巴的胡麻饼,我是很饿啊,但这胡麻饼根本不够呀!我想吃肉,我想吃香料啊!

吃了几个饼,沈秋檀端起水碗,鼻子跟着一皱,忙拉了拉要喝水的李翀,对他摇了摇头。

变聪明的李翀,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忙将水放下,带着疑问看着沈秋檀。沈秋檀点点头,这水恐怕有问题。

她的五感与痛感一样,比之前敏锐了。

第二日天不亮,他们十来个就被重新丢上了马车,沈秋檀是饿得浑身软绵绵,但其他的孩子也横七竖八的躺成一片,唯有李翀,见周围人都如此,也装作抬不起胳膊。

如此,那水应该掺了让人软绵无力的东西。

而后,两辆马车昼夜不停,从不进城,只偶尔在城外做简单的补给,如此竟是小半月过去。

沈秋檀知道家里恐怕急坏了,外祖母和懋懋还不知道会怎么惦记她……

可她和李翀躲在一起,试了好几次逃跑都失败了,到后来,林夫子和哑婆一起坐在他们那一辆车里,就更没有机会了。

星疾夜奔,人困马乏,一连又是小半个月过去了。

这一日,晨光微熹,同样很疲乏的赵家兄弟在马车外攀谈,赵武声音里带着喜意与放松:

“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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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前路决断走后门

改了装束的林夫子与赵家兄弟拱了拱手,转眼消失在密林之中。

赵家兄弟也换了崭新的衣裳,神态放松,驾着马车进了城。在马车里的哑婆不知从哪里取出来裁好的黑布,给每一个孩子都蒙上了眼睛和嘴巴。

从正月十五到二月,行路足足一个多月,马车上的孩子们几乎也睡了一个多月,此刻马车停了,他们还有些呆呆的,被蒙上眼睛竟也没什么反抗,只有小鱼儿哼哼唧唧哭了两声。

“终于回扬州了!”赵武叹了一句。

历史的车辙滚滚向前,这淮南、广陵、江阴、江都、兖州几经变迁,直到文德九年太宗皇帝置设监察区域,才有了这总领扬州、楚州、滁州、和州、濠州、庐州、寿州、光州、蕲州、申州、黄州、安州、舒州、沔州,共计十四周州、五十七县的淮南道。

又十几年,各道设置节度使,淮南道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地方行政机构。

而扬州,正是淮南道的府城。

说起来沈秋檀母亲陈氏的故里广陵县也是此处。

马车停了一停,沈秋檀知道是在城门口接受盘查,李翀攥紧了拳头,纠结着要不要弄出些动静,被沈秋檀按下了。

看赵家兄弟那一股子放松的姿态,有恃无恐的,多半是早有打点,憋了一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闹起来,实为不智。

果然,没多一会儿,马车轻而易举的进了城,渐渐的车窗外有喧闹声传来,是与京城官话不太一样的方言,而后一路曲曲折折,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哟,赵爷回来了!”有人迎了出来。

马车帘子被打开,沈秋檀就被人抱着,直接放进了一个屋里,最后才被解开了手脚和蒙住眼睛的黑巾。

四周的“小伙伴”,或者说是被拐的孩子们多了起来。

沈秋檀也开始了被拐以后的安定生活,比如说拐后“培训”。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两辆马车拉来十二个小童,最后剩下的却只有七个,另外五个都不知去了哪里,不过除了他们七个从京城来的,还有十来个从大宁各地被拐来的,加在一起也有足足二三十孩子。

畜生不如的人贩子!

在这里,哑婆负责看着一众小萝卜丁作息、洗漱,另外还有几个婆子负责教授规矩,最要紧的是每天夕食的那一餐饭中,加了一些别的东西。

沈秋檀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嗅觉,她推测那饭菜里加了能使人上瘾或者其他一些不好的东西,若不然这么多颜值高、未来又要伺候达官显贵的半大孩子,可不好控制。

所以她并不敢胡吃海塞,每天几乎都饿得眼冒金星,如此这般,不过才两天,原本白嫩鼓鼓的小腮帮子就塌了下去,整个人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一夜,夜深人静,李翀见门口榻上的婆子睡熟了,悄悄的来找沈秋檀。

沈秋檀这边守门的是哑婆,许是白日辛劳,她睡得也很沉,饿得发软的沈秋檀被李翀架着出了屋子。

月色下,李翀的眸子再也不是少不经事的肆意,沈秋檀的手臂与他的手臂相交,她清楚的看到李翀的过去。

最多的画面是他还小、太子李珒尚在,对小小的李翀严加管教的画面,后来太子骤然殒命,她母妃教他不学无术,教他将精力投注到吃喝玩乐上,教他学齐王整日浑噩度日。

因为他是先太子的儿子,他的叔叔们不想要一个严于律己、聪明伶俐的侄子。

沈秋檀能感受到李翀小小年纪遭逢巨变,心中的伤与痛,但是难得的,最近的记忆中,竟然还有自己与他掏鸟钓鱼、对弈吵嘴的画面……瞧着和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还挺开心的。

她心道,好小子,算我没白来,跟着你趟这趟浑水。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认得我?”李翀终于问出了憋了一路的话。

沈秋檀吸吸鼻子,循着香味去找厨房:“先吃饭,吃完再说!”

“你没吃饱?”

“难不成你吃饱了?你可别告诉我,你吃了那饭菜?”

“当然没有,我才没有那么笨!”

“这还差不多。”

“我们不是应该先逃跑么?你去厨房干嘛?”

“哪有那么容易,今晚我们能吃饱,然后摸清楚这边的布局就不错了,你瞧这院子,有你我四个高,外面想必还有人把守,我们得好好筹划。”

李翀攥紧了手:“好,我听你的,可你究竟是谁?”怎么会有这么鬼精的小孩?

“厨房到了!”

沈秋檀哪里还顾得上给他解答,如今吃饭是第一要务。

平心而论,因为他们这群被拐来的都算是好看的,这黑心拐子也算是锦衣玉食的供养着他们,吃食很是不错,所以他们惊喜的发现厨房里还剩下不少好饭好菜。

沈秋檀凑过去闻了闻:“没加东西,我不客气了,你自便。”

说完便如同鱼入大海一般,见砂锅里还余下半只鸡半锅汤,她直接端起来对着嘴牛饮起来。

然后才去找那些烹饪的调料,花椒、胡椒、茱萸……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进了沈秋檀的肚里。

李翀:……

她是恶鬼投胎的吧?这些香辛之物竟还能这么吃?

“还愣着干嘛?吃啊,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啊!”

见李翀对着自己发呆,沈秋檀已经将另外一个陶罐端了起来,张开嘴几乎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倒了进去。

李翀再次凌乱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两人囫囵吃了个饱,这才去四周转悠。

这院子规整方正,四面高墙,影壁一侧是半露的厨房,对面一角是恭房,过了影壁最正中的做了堂屋,堂屋两侧又有暗房,住了那些调教他们的嬷嬷,而左右侧的厢房,则是分男女而居的他们。

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人慢慢的摸到了影壁。

李翀心里高兴,若是门口无人值守,那他们此刻便能逃脱了……

谁知门口整出来几个男人赌钱的声音。

前路决断。

沈秋檀拉着她往回走:“我们去正屋后面看看,我记得似乎有一个小木门儿……”

结果小木门儿也被锁住了。

但木门的缝隙里却见到了影影绰绰的光晕,似乎还有些怪异的味道传过来。

“你闻闻,好像是有人在焚香。”

李翀也察觉出来了,沈秋檀面色一凝:“不,应该是在炼药。我们想办法进去。”

“我踩着你肩膀上去!”李翀提议。

“好主意!”沈秋檀眼睛一亮:“我踩你肩膀!”

“喂,你敢踩我!”

李翀还要和沈秋檀分辨,就见她脸上神情骤变。

后背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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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乱石堆里茅草屋

二月里的扬州乍暖还寒,夜晚尤甚。

而大半个身体隐在黑暗中的哑婆,身形如同夜叉鬼魅。

沈秋檀只觉一股冷气蹭蹭跳上来,叫人遍体生寒,看着忽然出现的哑婆,她咧开嘴,想一想又垂了眉,十分可怜的道:“这……哑嬷嬷,我们就是闻到那边有好吃的,肚子饿,想吃……”

李翀似乎是头一次做这么刺激的事儿,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见沈秋檀如此,也跟着道:“是啊,我们兄妹都吃不饱……”

哑婆纹路纵横的脸上,一双眼睛麻木无情,半分波澜未动。

沈秋檀再接再厉,拉住了哑婆的袖子:“哑嬷嬷,你就可怜可怜我这没了娘的孩子吧……”

此言一出,哑婆身上似是一颤。

有门儿,沈秋檀继续道:“我好想娘,娘会给我做好看的衣裳,还会给我做肉蒸饼,加了肉的!可是我再也没有娘了……呜呜呜……娘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李翀:……好浮夸的演技。

沈秋檀鼓着鼻涕泡,眼泪实际没流下几滴,但哑婆浑身已经僵住了。

“哑嬷嬷,你说我娘会不会一直在找我?她会不会遇到坏人?我娘叫露娘,露水的露,哑嬷嬷觉得这个名字好听么?”

“你……你说什么?”干瘪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吱呦吱呦,粗嘎又不连贯。

李翀今晚受得刺激有点多,这声音饱经风霜,好似地狱里的厉鬼。

哑婆她……竟然会说话?

沈秋檀心中一喜,直接握住了哑婆的腕子:“哑嬷嬷,我前两天做梦梦到一个小哥哥,他叫方鹏,他跟我说他娘也叫露娘,你说神奇不神奇。”

“在哪里?他在哪里……”

哑婆一把掐住了沈秋檀的脖子,稍一用力,就将沈秋檀整个人拎了起来。

见沈秋檀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李翀冲上去狠狠的咬住了哑婆的手,哑婆受了疼痛猛地将沈秋檀丢在地上。

却犹不死心的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他五岁多的时候被拐子拐走了……他很想娘,一直盼着她娘去救他!”脖颈被勒得生疼,沈秋檀默默的离哑婆远了些。

“啊!我的儿啊!”哑婆大哭,沈秋檀又跑到跟前捂住她的嘴。

“你若是还想找到你儿子,就放我过了这道门,不许大嚷大叫!”

哑婆点点头。

她找儿子找了一辈子了,没想到就在她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竟忽然有了转机。

即便这个小丫头是信口胡诌的,她也愿意去相信,就像当初他相信赵家兄弟会帮自己找到儿子一样。

看着沈秋檀就像在看神仙:“你是仙姑吧?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这就给你开门。”

沈秋檀点点头,想起这哑婆痛失了爱子之后,脑子就变得不灵光,若不然,一个正常人怎么会相信拐子帮她找儿子?如此,只得又叮嘱道:“今夜的事儿你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该如何还如何。你可会做?”

哑婆连忙点头,沈秋檀这才带着愣着的李翀进了已经打开了的小木门儿。

“你究竟是何人?”李翀看着沈秋檀已经带了些警惕,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没时间解释了,我们去那里!”当然不能告诉你,叫你知道了我的真身那还得了。

不过隔着一道木门,这院子却是迥异非同。

若是之前那院子是个牢笼,那这院子就是荒废已久的乱石堆了。

那院子好歹还有几只照亮的灯笼,这里竟全靠月光照明了。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便可大致看清这院子四周乱世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石头,杂草顽强的从石头堆里钻出来,不过这个时候草早都枯了,石头堆中间露出一点昏黄的光晕,正是那香气的来源。

李翀吞了吞口水,有些害怕的握住了沈秋檀的手:“霓蝶,我怎么觉得这里阴森森的,里面会不会……”

“嘘……”沈秋檀示意他禁声,两人小心的避开脚下的石头,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距离那光源越来越近了,有声音渐渐传出来,两人连忙躲在石头堆之后。

“你说陆铮遇刺了?可是真的?”

“自然千真万确。”

“那伤势如何?可知是谁下的手?”

“守得严着呢,哪里探听的出来?”

那光晕来自于石头堆中的那一座小茅草屋,而这两人就立在茅草屋外。

“陆铮是武将出声,却是严阁老的女婿,严阁老向来圆滑不出头,怎么这次会叫他女婿接了这节度使的差事……”

“自然是要调查咱们淮南的贪污案,听说还有贺家小子来给他做副使,都是些有背景的。不过人还没到。”

“嗯,叫人盯紧了陆铮,其他的……对了,听说严家女凶悍貌丑,陆铮却貌比潘安,过两日,你叫那边院子选几个伶俐的,看看能不能送到陆铮跟前……”

“是。”

“我先回去了,你在这里守着,务必要亲自将药婆炼好的药送到我那里去。”

“是,大人放心,此事绝不假手于人……嗯?谁在那里!”

是李翀不小心触碰了一块儿石头,发出了很轻微的声音,谁知竟然被那两人察觉了。

李翀第一反应就是想逃,沈秋檀却将他按得死死的,还好她刚才吃饱了,力气不说和以前一样大,却也勉强到了常人大小。

拉住李翀不叫他乱跑了,沈秋檀稳了稳心神,学了两声猫叫,还向着远处丢了一块石头,发出接连一阵“咕噜咕噜”石头滚动的声音,就像是小猫跳跃不小心弄倒的一样。

“嗤,竟是只猫。”

那两人又轻声说了几句,其中一个出了另外一个门,而沈秋檀与李翀就呆在原地,眼看已经丑时,那小茅屋的灯一直亮着,而另外一个男人便一直守在茅屋之外,沈秋檀和李翀才悄悄的回到了小木门的另一侧。

哑婆见沈秋檀回来,连忙将木门锁了,又从怀里掏出两张胡麻饼塞进沈秋檀手中。

沈秋檀闻了闻没有问题,笑眯眯的揣进了怀里。

而后几日,沈秋檀和李翀又试了几次逃跑,却终究以失败而告终,而哑婆虽然会偷偷给沈秋檀吃的,却不肯放二人离开。

她虽然脑子不很好使了,却也知道若是放走了沈秋檀,便没人帮她找儿子了。

这一日,久不露面的赵文忽然从正门进了院子。

负责调教的黄嬷嬷笑着迎接:“今儿是什么风,把赵爷吹来了。”

赵文点点头:“嬷嬷客气了,上头有令,还请嬷嬷赶紧挑七八个干净听话的小童与我,我有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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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满脸是包真蹊跷

京城,东市,馥玉香坊的后堂。

“姑娘要去淮南?这如何使得?”汪春山一脸不赞同。

即便是在屋里没有外人瞧见,袁楹心也戴着帷帽,帷帽里面还有一层面纱,她皱着眉语气算不上好:“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去!”不知为何,她从上元节回到家中,身上脸上就有些瘙痒。

“姑娘如今还未出阁,外面都传你要去鲁王府做侧妃,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了京,未来还不知会有何变故……”

“我岂会不知?”袁楹心才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鲁王侧妃,可她现在一张脸全是包了,那邹老还不知道在哪里云游,所以她只能凭借记忆去淮南找药婆。

“姑娘的身份来之不易,千万不要因小失大了。”汪春山劝道。

这还用你说?袁楹心眉头紧锁,半晌方道:“既如此,你替我走一趟,淮南即将大乱,扬州城里会掀起惊涛骇浪。挨着扬州西华门不远,有个安邑里,最里面有几进竖起高墙的大院子,里面都是一些……嗯,这个你不必管,只等到扬州乱了,你想办法进了那宅子,将里面一个黑纱覆面的老妪给我捉住,带回京城来便是。”

“这……”汪春山已经习惯了她的料事如神,知之甚详,可仍旧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敢问姑娘,那老妪若是蒙着脸,属下该如何辨认?万一里面有好几个蒙面的……属下实在有些担心弄错了人。”

袁楹心叹一口气,她做这般部署,也只是碰碰运气,毕竟前世淮南大乱,派去彻查淮南贪污案的陆铮忽然反水,让京中措手不及,使得淮南的贪污案更加扑朔迷离,直到后来赵王登基,这贪污案竟随便找了个由头,不了了之了。

但这些与她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过后盛传扬州安邑里住了一个会炼神药的药婆,那药婆整日以黑纱覆面,一门炼药手艺出神入化,厉害的竟能活死人肉白骨。

自己身上的症状来的蹊跷,大大小小的脓包一个接着一个,在京中遍访名医还不得治,恐怕这世上唯有那位传说中的邹老,和这位药婆可治了。

“春山叔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老妪日日炼药,想来身上该有些药材香气才是。”

汪春山点点头,这勉强也是个有用的线索。

“事不宜迟,还请春山叔早些启程。”

“我醒的,姑娘放心。”

…………

沈秋檀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牵了小鱼儿的手,跟着赵文离开了围墙高筑的院子。

“姐姐,我怕……”这里面除了小鱼儿,便属沈秋檀年龄最小了,小鱼儿很喜欢粘着她。

沈秋檀拍拍她头上的两个小鼓包,安抚道:“不怕,到了那里,我们只负责看着,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群人千辛万苦的将他们拐来,又好吃好喝的供着,必然是要放长线钓大鱼的,真要做些什么不要脸的事的话,也得等自己和小鱼儿年龄大一些才是,所以沈秋檀倒不是很担心某方面的安全。

她想起那天夜里,那两个人的对话,这要去的,会不会就是新来的陆大人家?

严阁老官声清明,是朝中清流的中流砥柱,他的女婿总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若是有机会,是不是可以向陆铮求救?

两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一起出了门,沈秋檀拍着小鱼儿的后背以作安抚,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稳稳的停了。

“黄嬷嬷交给你们的规矩,可都记下了?”赵文问道。

“记下了。”孩童们乖乖回答。

“可还想吃肉蒸饼?”

“想!”这一回答应的真心实意,有劲儿多了。

那肉蒸饼好似有种魔力,吃了还想吃,像是上瘾一般。

赵文笑道:“既如此,一会儿见了诸位大人们可要乖觉些,若是得了大人们的喜欢,你们就有吃不完的肉蒸饼。”

沈秋檀在队伍的最后,抬头看见了牌匾上的兰芳园三个大字。

字迹清瘦雅致,牌匾用得是尚好的紫檀木,微风吹过,隐隐有些茶香透出来,原来是间茶肆。

“跟上。”

赵文一声吩咐,小童们排成两行跟着赵文进了茶肆,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琵琶与箜篌的声音缓缓入耳,沈秋檀听得昏昏欲睡,接着就被小鱼儿拍了一巴掌:“姐姐,要我们进去了。”

这么快。

沈秋檀和小鱼儿落队伍在最后面,只见这雅室布置的极为开阔,当中的主位空悬着,两侧各摆了四张小几,其后四人相对跪坐,每人身后有各有一青衣女婢负责添茶温水,门窗皆敞开着,看起来不像是要做什么不要脸的事。

“杨大人,这是?”

坐在一侧穿了赭色圆领袍的中年人捋了捋蓄着的八字胡:“他们都是被家里卖了的苦命人,我怜惜他们年幼便找了地方供他们吃住,若是诸位大人有心想兴善举,不妨选几个顺眼的带回去养着,也好让我省下些口粮。”

沈秋檀暗骂,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一群人贩子,竟然成了慈善家!

不过那位杨大人的声音,好似就是那晚听到的其中一个。

其他三人将那位杨大人夸奖了一通,心里却是门儿清。

这些孩子最大约莫六七岁,若是男孩,应该已经可以享用了,女孩倒是还要调教些时候,不过调教也有调教的乐趣……

不过片刻光景,其余三人便将八个小童分了个一干二净,小鱼儿哭着不要跟沈秋檀分开,有位张大人便“好心”的将她们一起挑了过来,他捏着沈秋檀的小脸,只觉触手细滑,比那入口的豆腐还要滑嫩些,不知身上又是……

沈秋檀别过头去,你大爷,诅咒你生儿子没**儿,摸一下就够恶心了,结果刚才那张大人手指触碰到自己脸的时候,沈秋檀一下子就看到了这老不要脸的“床上风光”……

你妹啊!

这回的特殊能力好重口……

还不如变些小动物混吃混喝,更便宜些。

还有,若是真被这张老头带回去,李翀又怎么办?他因为年龄大了,这回并没有被带出来。

正在她焦急四顾,想脱身法子的时候,门口有人来报:

“陆大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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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专业打拐陆大人

“陆大人来了!快请快请!”杨巡连同其他三人一起迎了上去。

“还以为陆大人刚下扬州,会先歇息几日才出门,大人一来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上座。”张邈也跟着道。

陆铮今年二十有六,剑眉星目之下是高挺的鼻梁,面容白净,身形清瘦,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行伍之人的威慑力,但却透漏出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冷意。

他点点头,不客气的坐到了上首的位置,这才慢慢道:“明明是回到故里,何来初来乍到一说?”他对着张邈勾了勾薄唇:“好似张大人才是外来户吧?”

陆铮出身吴郡陆氏,说起来这淮南倒真是他的祖籍故里。

张邈被他一扫,只觉一股寒意笼罩,连忙点头:“陆大人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陆铮满意的转过头来,闭口不言。

他不说话,其他人更不敢轻易开口。

“来人,奉茶!”杨巡早知陆铮不好对付,没想到上来就这么不客气,他只好打圆场缓和气氛。

闻言,便有四名青衣小婢规规矩矩的来为陆铮倒茶。

那茶汤色碧清中透着点微黄,香气浓郁,陆铮却只闻了闻便放下了:“是云山蒙顶,这等好茶配我,可惜了……”

“宝刀配英雄,好茶敬才俊。陆大人年少英才,功绩卓著,该是这区区蒙顶茶配不上大人才是。”一直未曾开口的淮南楚州刺史姜孝钦连忙拍马屁。

陆铮看他一眼,慢悠悠甚至带着些懒洋洋的语气:“可惜陆某是个念旧的人,我不爱这新茶,偏爱那沫饽均匀的老茶。”

自前朝至今,时人多喜煎茶,便是那种将茶饼碾碎,再用“如涌泉连珠”的二沸水冲制的茶汤,此为旧茶;而文惠皇后却更为偏爱这种用炒青、晒青等制成的汤色清亮的茶水,是为新茶。

“念旧好啊,念旧好!”陆大人都发话了,他们总不能当哑巴了,张邈连忙附和道。

于是,又有四名青衣小婢取了风炉、木炭、山泉水、竹篾、青盐、茶饼等物,就在窗下开始烧水煎茶。

陆铮漫不经心的看着,直到看得那烧水的小婢面红耳赤,直到一壶水烧好,眼看茶就要煎好的时候,陆铮忽然道:“不用麻烦了,我看这蒙顶茶也不错。”说完顺手拿起手边的蒙顶茶,饮了起来。

杨巡、张邈、烧水小婢等:……

“哈哈哈!适才和诸位大人开个玩笑,时辰不早,咱们还是说正事。”

杨巡心中一凛,看他谈笑风生,行动间毫无滞涩,全然不似受伤模样,看来此前掌握的信息并不准确,这更加坚定了他送“自己人”到陆铮身边的决心。

今日这茶会,本就是为试探陆铮究竟有没有重伤所设,如今结果有了,该加把劲儿将“正事”办了。

“陆大人能来,给我等一个拜见的机会,便是我等的头等重事了。”杨巡起身对着陆铮一礼,其他三人也连忙站起来表忠心。

陆铮摆摆手,指着他们身后的几个小童:“他们……是做什么的?弹唱?还是……”

众人看向杨巡,杨巡朗然笑道:“陆大人好眼力,这几个小童才调教了没几日,这弹曲儿恐怕还差些火候,但这唱曲儿嘛,最是擅长不过。”

“哦?”陆铮剑眉一扬,一双本如寒潭一般的眼睛,忽而起了波澜:“是么?”

“正是。”杨巡恭敬回道,又转身对着沈秋檀几个:“你们将新学的小曲儿,唱上一唱,唱好了,重重有赏。”

这几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七岁,之前见过最厉害的恐怕就是张文张武兄弟并那两个调教他们的嬷嬷,如今见了有官威的杨巡、张邈几个本就有些害怕,何况又见了冰块寒刃一般的陆铮,还要当着陆铮的面唱曲儿?

“呜呜……怕,怕……姐姐,我好怕……”小鱼儿将头缩进沈秋檀身后,其他小童也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陆铮变了脸。

杨巡怒道:“赵文呢!怎么选的人?”

不一会儿赵文就进来了,一听陆大人对这八个不满意,忙道:“大人们稍事片刻,待小人再带些伶俐的来。”

“怎么,这样的小童,你们竟还有许多?”陆铮起身。

杨巡连同赵文,心中皆是一惊,都知道刚才说错话了。

“关门。”

话音一落,一群负甲带刀的护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瞬间便将雅室维得水泄不通,别说关门了,连窗户都关上了。

好好的雅室成了密室。

领头的一个黑脸护卫对着陆铮一拱手,又略一颔首,陆铮点点头。

“陆大人这是何意?”姜孝钦质问道。

“何意?瞎么?难道看不出来?”

“你……我等好歹是执掌一方的朝廷命官,便是你一来便成了我们的上官,也不能轻易给我们定罪!”张邈害怕极了,但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什么场面的人。

谁知陆铮却懒洋洋的拿起窗边的一壶山泉水,直接舀了一瓢便喝了起来:“呵,外强中干。本……本官最烦浪费口舌,绿豆,剩下的你来。”

一个灰袍文士从原来陆铮的座位后走向人前。

众人心中惊骇,这人方才竟一直在这雅室之中?为何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绿豆面无表情,就像是阎王殿前的判官:“从现在起,诸位大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记录成供,还请大人们说话都斟酌着些。”

“你是何人,敢与我等朝廷命官放肆!”姜孝钦要咆哮了。

绿豆不理他,反而与身后两个的灰袍小厮道:“记下来。”

“你……你你……”

“记下来。”

绿豆见张邈几个面色精彩,料定他们不敢轻易开口,他正想问问那几个哭泣的小童,杨巡忽然道:“陆大人是为这淮南道的贪腐案而来的吧?”

没人回答。

杨巡又道:“若是如此,小人愿意配合,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大人这调兵谴将的未免叫我等太过难堪。还请大人将这些甲兵速速撤去。”

哼,贪污案的手尾早扫干净了,陆铮要查就让他查。

绿豆看看陆铮,陆铮好像是终于喝饱了水,慢悠悠的走到杨巡面前:“谁说我是来查贪腐案的。”

“大人不是来查贪腐案的?那又是为何……”不用杨巡,其他张邈、姜孝钦便齐声问了出来。

陆铮摸摸肚子,嘴角一勾:“我是来查拐卖幼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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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小哥哥,我们走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都精彩了起来。

原来不是查贪腐案的呀,那就好办了。

张邈立即与杨巡拉开了距离,人贩子是他可不是我:“陆大人来的正好,这杨巡老儿,前世不修,今生净做些诱拐良家幼童,买卖人口的龌龊勾当!实在丧尽天良!”

姜孝钦和一直畏畏缩缩没发过一言的廖修也跟着划清关系。

杨巡脸上青筋暴起,冷笑道:“诸位大人何必如此,若不是大人们喜欢,我何至于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买卖?”

他虽然生气,却不那么急了,他拐卖的无非是些没什么根基的良民幼童,并无朝廷勋贵,有罪,但罪不至死。

只要不是查贪腐案,其他的都好说。

想清楚此中关节,他心里更加敞亮,愈发的答对自如:“陆大人与诸位大人指正我做人口买卖,可有证据?”

他给了赵文一个眼色,赵文对他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证据,眼前这些小童不正是最好的证据?”绿豆走上前,想找个大些的孩子问问,鼻尖却闻到一股怪异的气味儿,他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见原本还哭泣惊慌的小童们一下子变得呆滞起来。

各个双目无神,任凭绿豆怎么问,怎么哄,他们都一声不吭。

“哈哈哈,我说了,他们都是被父母卖了的,陆大人若是不信,可去我府中取卖身契来辨真伪。”安邑里那边隐蔽的很,知道的人极少,但安全起见还是引陆铮去自己府上才好。

绿豆看向陆铮,陆铮皱起了眉。

这杨巡究竟是如何控制这群小童的,明明刚才还是如常模样,怎么一转眼都变得呆傻呆傻的?

他早查过杨巡府中的卖身契是齐全的,毕竟他是地方官,弄些盖了印契的卖身契并不难。所以他想着将杨巡和这些小童一并捉住,来个人赃并获,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我……我能证明!”沈秋檀慢慢的抬起头来。

杨巡心中一骇,有些怪赵文办事不牢,竟然还有一个清醒的。

赵文急的道:“倪蝶,快退下,说谎话可没有肉蒸饼吃了!”

他抖了抖袖子,本就密闭的室中,那怪异味道更重了些。

“他身上,快!他身上有药,这药控制了我们!”沈秋檀反应过来,绿豆也反应了过来,几个甲兵一把将赵文按住,并从他隐在袖中的手上搜到一个开了口的小瓷瓶。

“这味道就是从这瓶子里散溢出来的。”绿豆将瓶子堵上,又命人打开窗户,几个小童渐渐清醒过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陆铮问杨巡。

“这能证明什么?陆大人一介武夫,怕是还不熟悉我朝律例,你以为就凭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就能定我的罪?我乃朝廷命官,陆大人只有审察权却没有处置权,大人可以参我,却不可以杀我、绑我。”

“放屁!我们就是被你们拐来的!”沈秋檀越众而出:“陆大人,我带你去找证据!”

“什么证据?陆大人不要信她,她和他哥哥都是疯子,整日的说胡话。”被按住的赵文挣扎道,又与青衣小婢打了个手势。

原先几个煮茶的青衣小婢,一下子向沈秋檀冲去。

“不信我,难道信你啊!”沈秋檀如同一个圆滚滚的肉团子一般,一下子窜到陆铮身边,抱住了他的大腿:“小哥哥,揍他!最坏的就是他!”

沈秋檀听说过淮南的贪腐案,毕竟这里的案情已经影响了国库的充盈,甚至大宁的安定,京中几乎人人皆知,但对她而言,这远不如这一场切身体会到的诱拐案严重。

在她看来,人贩子什么的最不要脸了。

无论任何时代,人贩子都是坏人家庭,丧尽天良的存在!

应该判死刑。

沈秋檀愤愤的握着小拳头,被陆铮一把抱起:“你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这不重要。”沈秋檀抱住了他的脖子,正色道。

见她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陆铮又道:“叫叔叔,不能叫哥哥。还有你这些同伴都中了毒,为何你没事?”

沈秋檀趁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不要在意细节!快跟我来!”

“去哪儿?”

“带你找证据啊!”

陆铮看一眼绿豆,绿豆也等着陆铮的定夺,沈秋檀催促道:“带上那个姓杨的,其他的先关起来,容后再审。小哥哥,我们走!”

陆铮:“……按她说的办。”

绿豆:……

陆铮以眼神询问绿豆:这小丫头这么机灵,莫非是你放在这里的探子?

绿豆无辜的眨眨眼睛:我以为是你安排的呀。

两个一起去看沈秋檀,沈秋檀道:“还有,黑脸叔叔你也跟上来,那边是个贼窝,还有一个药婆,专门做坏药丸的!”

此言一出,赵文挣扎的更凶了,而杨巡被堵住了嘴。

那些婢女被制住,沈秋檀被抱上了马车。

两个大眼瞪小眼。

沈秋檀:“你看我干嘛?”

陆铮:“……都等着你指路呢!”

“好的大人!”沈秋檀反应过来:“西华门,安邑里,安府。”

这回来的路上,眼睛依然是被蒙着的,不过沈秋檀早有准备,问了哑婆那院子的具体地址。

陆铮将目的地吩咐下去,又回头看沈秋檀:“你究竟是何人?”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沈秋檀想自己为了李翀千里迢迢的被顺带的“拐”到了扬州,这种行为自己领一张好人卡是没问题的吧?

“你认得我对,对不对?”陆铮的眼睛如同深潭,不放过沈秋檀的丝毫变化。

沈秋檀讪讪的垂下了头。

“为什么不说话?”陆铮又问。

当然是因为心虚啊!但是心虚之外,心里还有些高兴!

因为沈秋檀确实认识他!

或者说认出了他!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陆铮,而是当初在晓月湖被自己救上来的少年,也就是后来的齐王。

原来她因为自己救上来的“战友”,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齐王,心里有些憋闷和难受,可方才见到他以陆铮的身份追查拐卖儿童案,她的心一下子又快活了起来。

原来他没变,他还是个为民除害的好人呢!

而且现在他易容,自己变身,帮他也是帮自己,还不会被认出来,何乐而不为呢。

“你是……”

沈秋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捂住嘴巴,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又揉揉眼睛:“……好困。”

认出你还不容易,你那么高偏偏又那么瘦,步子迈得那么大,偏偏走得极慢,白白浪费了一双长腿……而且,用的易容面具和邹微曾经给自己的差不多,还有身边总跟着的那个黑炭护卫,当初我变松鼠的时候,他还抱过我呢!

不过这些,我自己知道就好啦!

陆铮瞧着她手背上圆溜溜的小肉坑,默默的闭上了嘴,不知为何,向来缜密多疑的他,这一回却不想怀疑这个小丫头。

熟悉的香气就在身边,是真实存在的,是他期望又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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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我克妻,我乐意

京城到淮南的官道上,两队人马并驾齐驱,及至三岔路口,一队为首的男人抬手止步,策马靠近另一队的首领。

萧旸拱拱手:“怀瑾,前方岔路,我们暂别与此罢。”

贺谦点点头,萧旸又道:“此时的淮南不啻于另外一个朝堂,你多保重。”

贺谦以拳击他前胸:“放心,我不过是个副使,天塌了还有陆铮呢。”济北与淮南方向相近,两人结伴行路半月,如今是要分开了。

“保重。”

“保重。”

萧旸勒马掉转方向,贺谦忽道:“季青,大男儿何患无妻,你等着,等我到了扬州,先物色几个美娇娘给你送过去!”高家真是不识抬举,连国公府的亲事都敢退!

他说得爽朗,半带着打趣,萧旸笑骂道:“不必了,你留着自己享用吧!告辞!”

说完策马疾驰,徒留下满地扬尘。

崔朗追上萧旸:“哎,哎,我说,你真的打算光棍一辈子了?”

萧旸连个余光都没给他。

崔朗自顾自的嘟囔道:“哎,那高家三姑娘我在文会上远远的见过一次,堪称国色呀,她的姐姐想必也差不多哪里去,怎么就出家了呢……还有,姐姐不行,妹妹也行啊,你怎么一个都不要了……”

“我克妻。”萧旸回得干脆利落。

“哦,对!”崔朗自觉失言,连忙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这样的这么可能会克妻呢?是这高家不识抬举。”

这一回萧旸回京,确实是预备办喜事的,谁知刚回到国公府,高家人便上了门,言说那高家二姑娘高婍自小体弱,云麓观的清枢真人给批过命,此生唯有遁入空门才能活过三十岁。

萧旸脾气并不好,更何况他的母亲昌寿大长公主权势滔天,高家自然不敢得罪,但二女已经生米成炊悄悄上了云麓观,权衡之下高家便主动提出愿意让三女代替次女嫁入萧家。

说起来,高家二姑娘唯一的名声不过是病弱,但这位高三姑娘可是名动京城的“京华双姝”啊,两人都是嫡女,细论起来这三姑娘比二姑娘还出色些。

谁知这萧旸,答应考虑,但考虑来考虑去,眼看着就要点头了,最后竟又回绝了。

如此一来,不仅他坐实了克妻的名声,连带着高家那边弄得也很难看。

“叹什么气,娶不上媳妇的是我,又不是你!”萧旸策马前行,心思却还在京城。

这一回回京,父亲还是老样子,母亲的态度却有些暧昧,甚至问自己要不要先纳了沈家的那个小丫头……

她才多大啊,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

不过,若是等她长大……

马儿越来越快,萧旸想起沈秋檀对他丢瓷枕的样子……又凶又羞……好像,还挺好看?

可惜她又一次的失踪了,而自己说好送到沈家的丫鬟和小厮,还没如期送到她身边。

她那么多心眼子,应该是无恙的吧?

…………

沈秋檀当然无恙了!

秦风带人将安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部署好之后才打开车帘。

陆铮先将睡得流口水的沈秋檀放到秦风手里,又在秦朗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控制住,里面的人、物,一个也不许跑。”

“是!”

“到了?”风有些凉,沈秋檀醒了过来:“后面小院子,还有另外一个门!”

她怎么会知道?

赵文大惊之下,挣扎着想发出些声音给里面报信,奈何不光全身被五花大绑,嘴巴也被堵得严实。

他只用能吃人一般的目光盯着沈秋檀,杨大人被抓了他不担心,这安府被围了他也不担心,但若是那小木屋后面的院子被查抄了,他比谁都担心!

这可如何是好?

这陆铮好厉害的心思,竟然将这么小的孩子培养了成了探子。

如今回过头来看,当初他兄弟在河边捡到人,恐怕都是这陆铮安排的!

真是便宜贪不得。

秦风抬起黑炭脸盘,同样讶异于眼前这个“小探子”的厉害,同时也询问陆铮。

陆铮命令道:“全围起来。”

沈秋檀本来不是小孩,自然也不好意思让人抱着,她走到陆铮身边,眼睛期待的看着甲卫们的动作。

好酷呀!

不一会儿院子里面就传出一阵鬼哭狼嚎,很快的,又安静了下来。

“大人,已经控制住了。”

陆铮点点头进了安府,沈秋檀连忙跟上。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我们安府?”黄嬷嬷冲了上来,冲到一半儿开始发虚。

这些人,装备精良,动作有序,是军队?但又是哪里的军队?杨大人在哪里?

黄嬷嬷身后,哑婆和其他几个婆子缩在一起,看到陆铮身侧的沈秋檀,眼睛亮了亮,好像放心了许多。

“大人,共查获门房、杂役、护卫九人,婆子六人,另有小童二十二人。”

“大人,那边没人,小木门儿那边的院子全是石头,还有一个带炉子的茅草屋,没看到有人。”

赵文一喜,好似一个绝症病人被告知之前的诊断弄错了一般。

药婆跑了?

哈哈哈,他恨不得仰天长啸。

沈秋檀不相信,他们这一路走得极快,茶肆的现场又被封锁了,谁会给这边送信?叫茅草屋里的人提前跑路?

她从陆铮身后走了出来。

“倪蝶!你没事!”学会隐藏自己,先看清楚事态的李翀从孩子堆里跑了出来,上前抓住沈秋檀的手。

沈秋檀踮起脚,摸摸李翀的脑袋:“乖啊,我们得救了!”

陆铮看到李翀出来,先是一愣,而后整个人都紧绷起来,难怪找遍京畿都找不到翀儿的下落,竟是被拐到了扬州!

再一看沈秋檀踮起脚摸翀儿脑袋,而向来眼高于顶的翀儿不但没有呵斥,反而主动低了低头来配合,心中又升起一股怪异的不适来……

“世子殿下?”然而该说的话还得说,他现在的身份是陆铮。

李翀将沈秋檀往后拉了拉:“你是?”

陆铮拉开架势,后退两步,给李翀行礼:“下官是新任淮南道节度使,陆铮,见过晋王世子殿下。”

孝怀是先太子的谥号,李翀被正式册封为世子的时候,有了晋王的封号,只是“孝怀”谥号在前,亲王册封在后,所以大多数人还是习惯称孝怀王府、孝怀世子。

沈秋檀还是第一次见人对李翀这般郑重,莫非齐王对这个侄子很在意?

这可是叔叔给侄子行礼了。

李翀已经学会了隐忍,他斟酌着要不要相信这个陆铮,便见陆铮行礼之后,匆匆跟着一个甲兵去了小木门儿之后的石头院子。

他与沈秋檀也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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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是你爹啊

不过只隔着一道小木门,一面人气鼎沸,一面尽是萧条。

那茅草屋不大,看上去除了破败之外,并没有别的不妥。反倒是高低的枯草、满院子的裸露石头,看着怪异的很。

安邑里这等行人如织的繁华地段,竟然会有如此破败的院落?

当真是大隐隐于市。

陆铮已经进了茅草屋,沈秋檀拉着李翀从几个护卫中间钻了进去。

入眼的是坐南朝北的三间小屋,当中的那一间摆了两张小巧的玫瑰椅,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靠东的一间收拾的纤尘不染,其中有一架比寻常床榻都要高上许多的木床,木床上铺了洁白如新的床单,床的三分之一位置有一个弯曲。

秦风发现床侧有一个拉杆,见陆铮应允,便用力拉了起来。

那床的一端便缓缓的升了起来。

沈秋檀歪歪脑袋,这玩意儿看上去,怎么有些像是现代社会的手术台、病床?

再看四周,还有一张方案,两个抽屉柜,再就是一屋子的烛台、灯笼。

方案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陆铮打开抽屉柜,其中一个是零散的瓶瓶罐罐,另一个则装满了冷冰冰的金属器物,认识的有大小长短不同的一套剪刀,各种尺寸的刀具,粗细俱全的银针,还有更多的是不认识的。

“怎么了,小倪,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李翀有些担心的问沈秋檀。

陆铮回头,就看见一脸煞白的沈秋檀,也报以询问的眼神,沈秋檀却没解释:“再看看剩下那个房间。”

“丹炉,草药柜……还有些香材,豆蔻、藿香、甘松……寻常的很呀。”绿豆看得十分认真,边看边叫身后的两人记录在案:“炉子还带着余温,屋子里也有些热,是烧了地龙。”

秦风的身上都热出了汗,他上前打开丹炉,嘟囔了一声:“好冲的味道!”

沈秋檀的眼珠转动不停,方才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直到现在味道传来,她大喝一声:“不好,大家快出去!”

几乎同时,她左手拉着李翀,右手拉着易容成陆铮的李琋,一下子飞奔到茅草屋之外。

在他们身后,刚才还稳稳当当的茅草屋,轰然爆炸。

随着巨大的声响,茅草屋成了一堆断壁残垣。

若是方才没有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沈秋檀被陆铮护着压在身下,倒是没受什么伤害,可物证都毁了啊!

“刚才那是……”陆铮看着沈秋檀,眼中酝酿了太多的不明情绪:“你如何得知?”

沈秋檀看着满面尘垢、有些滑稽的陆铮,却笑不出来:“那屋子虽小却烧着地龙,温度不低,炉子里的气被抽空了,里面发出刺鼻气味的是黄磷,而炉子里放着的全是火药,等那炉子被打开,遇到空气,黄磷自燃,火药连带着被点燃……”

其他人都惊呆了。

方才那般威力的,就是传说中的火药?

不是说火药的方子早都失传了么?

陆铮看着沈秋檀,沉声问道:“这些,你从哪里知道的,你究竟是谁?”或者说,究竟是什么东西?

莫非妖精掌握的智慧就是比人多?

自己就这样欠了她两条命了……

“恐怕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陆大人,这件事情还有几个疑点。”声音奶声奶气、软软绵绵,但神色却是肃穆的很。

陆铮压住胸口起伏的情绪:“愿闻其详。”

“第一,我们在来的路上有一伙人要提前相看我们这些‘货物’,为首的那个被称作‘小裘公公’,此事不知是否与他也有勾连;

第二,我们来的时候一共是十二个孩子,但到了这里之后只剩下七个,路上没有伤亡,应该是到了扬州才被换了地方,我们与他们的差别……似乎只是我们长得更好看一些,可他们又被送去哪儿了?

第三,之前我们想趁夜逃跑,不小心进了这个院子,当时那位杨大人不知在同谁讲话,但却提到了茅草屋中的‘药婆’,对他们而言,这人似乎很是紧要,大人的速度很快,手下办事也牢靠,两个院子被封得死死的,但那个‘药婆’去了哪里?

是有内奸,还是说……”

陆铮面露沉吟:“不会,那药婆应该还在这两个院子里!”

“秦风,再给我搜,就是将这里的地皮掀翻了也要给我找出来;秦朗,将那个赵文押上来,本……本官要亲自审问!”

陆铮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那赵文被拖了上来,去了口中的破布。

“说吧,药婆去哪儿了?谁给她报得信!若是实话实说,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哈哈哈!”赵文看着被夷为平地的茅草屋,狂笑不止:“好,烧得好呀!药婆果然厉害!”

“冥顽不灵!”绿豆呵斥。

赵文冷笑出声,凶狠的盯着沈秋檀:“陆大人运筹帷幄,但若是以为这就算旗开得胜的话,那恐怕要叫大人失望了……”

“按住他,他要寻死!”

陆铮站了起来,沈秋檀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想看看赵文的过去,谁知反被赵文握住:“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沈秋檀指指自己的鼻子:“嗨呀,不是早说了么,我是你爹啊!”

“你爹?倪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没想到我赵恩义半辈子谨慎如鼠,最后却载到一个六岁的奶娃娃身上!”

说着就要自尽,沈秋檀摸起一块石头,一下子砸上他的后脑,砸晕了看你怎么死,谁知她现在的力气简直弱爆了,那赵文被砸的一愣,根本就没有晕过去,又要自裁。

李翀一惊,拉住沈秋檀:“女孩子怎么这么凶!”

然后抄起一块更大的石头:“看我的!”

现在想想,这里全是石头堆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打人顺手。

赵文只觉后脑和脑门疼的要命,耳中嗡鸣昏聩,他看看沈秋檀再看看李翀,亲爹啊,这两个都是什么人啊,连死都不让死啊!

他怀着十分不满的心绪,终于如愿以偿的晕了过去。

“大人,那二十来个孩子都是被拐来不久的,有一些还能记得自己的家乡。”

“大人,没有找到药婆。”

“大人,杨巡拒不招供,您看要加重刑么?”

“大人,没有发现旁的线索。”

陆续有人来禀,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满意的结果,陆铮的眉头拧得愈发紧了。

他为什么要先人口拐卖案,因为只要查出人口拐卖案,就能摸出贪腐案的底。他隐约记得,这人口拐卖案是贪腐案的冰山一角,所有参与拐卖的官员,与贪腐案几乎都脱不开干系。

杨巡不足为惧,赵文更是死不足惜,但线索不能就这么断了。

他揉着额角,努力的想通过前世的记忆再找出些有用的线索……

前世,这场贪腐案就不明不白,到后来真正的陆铮起兵谋反,更是无人记得这案件的始末了,可他不能不查,亏空的国库,总要再填满,才能资本抵御未来外族的入侵。

而且,淮南若是乱了,天下也安宁不了多久了。

“大人,这里似乎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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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探地穴令人发指

护卫清理炸塌了的茅草屋,竟露出一块完整的石板来。

那火药威力甚猛,一整座屋子连同那炉子都炸了个粉碎,但这石板完好如初。

沈秋檀人小胆子大,又冲在了最前面。

李翀想去拉,就见那位大陆人一把握住了沈秋檀的小胖手。他有些不满,这是我妹妹,我最多也就拉拉袖子,你凭什么直接拉小手!

兴冲冲的沈秋檀被陆铮拉到了身后,这才觉得有些异样,明明自己就是个六岁小孩,他现在的身份也不是齐王,但心里还是有些怪异。

谁知她挣扎了两下,对方却抓的愈发紧了,还叮嘱道:“不要冒冒失失。”

万一她真的是……

沈秋檀眼珠儿一转,既如此,那你可不要后悔啊,我要看你的过去了!

对李琋的过去,她还是很好奇的!

可是,怎么什么都没有?

嗯,用力啊,加把劲儿!盘他!

还是没有,她只能“看”到漆黑一片,像是沉寂在永夜的深渊……

沈秋檀忽然觉得有些冷。

陆铮皱了皱眉,发现这小丫头竟然反抓住自己的手,还越握越紧,安抚道:“莫怕,有我在。”

沈秋檀这才如梦如醒。

脸可以易容,手难免照顾不到,这是齐王的手,虎口处带着一道疤,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当年在那山洞外面被狼咬的……

这里可没有破伤风针,自己与他,都算是命大了吧?

她收了力道,任由小胖手被他的大手拉着。

“大人,打开么?”

陆铮点点头:“取了长铁棍来撬开,万一里面还有火药呢。”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众人后退。

不一会儿两根婴儿手臂粗的铁棍被取了来,四名魁梧的兵卒将铁棍插到石板地下,又合力用力。

出乎意料的,石板没那么难撬开,也没有火药的味道,只有一个光裸的穴口露出来,但里面太深,叫人看不清楚。

秦风趴在穴口,丢了一枚火折子进去:“有楼梯,拐弯儿就看不见了。”

“大人在此稍候,容小人下去看看。”绿豆躬身,陆铮点点头。

上面的开始了焦急的等待,沈秋檀的手一直没有被松开。

她抬起头,看着易容后的人,一年多不见,自己竟然还能认出他来,果然是眼明心亮好眼力啊!

还有,他终于不是公鸭嗓了,不知是终于过去了那个阶段,还是他为了易容的更真一些,想法子改了声音?

“大人!下面……”终于上来的绿豆一张脸皱成一团,脸上又是惊又是怒、又是慌张又是心痛,复杂极了:“下面简直是地狱!”

绿豆向来是稳妥之人,若不是下面情况非同寻常,他断然不会流露出如此神情。

陆铮知道事情不简单,不由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那下面是个密室,密室里关着的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太惨了……”

“你们留在这里,我下去看看。”陆铮口中的“你们”是沈秋檀和李翀,但这两个哪个都不是听话的主。

“看住他们!”陆铮只好命令,而后随着绿豆下了那地下密室。

沿途的甬道都用青砖砌得结实,但霉味儿又浓又湿,李琋捂了鼻子继续深入,不多时,便见五六个笼子摆在昏暗不见光的幽穴之中。

笼子里面全是孩子,还以男童居多。

他们有的身上缠着白布,被简单的包扎过了,有的身上交错的伤口就这么裸露着,除了零星的几个坐着、站着、会哭会叫的,大多数目光呆滞,神情委顿,毫无这个年纪该有的光彩。

竟是连痛都不知道了。

笼子里有几个盆,有些脏,盆地还残留着一点脏污的水,这是给孩子们喝的。

那形容就如同喂养牲口一般。

潮湿的霉味儿里还掺杂着排泄物的味道以及血腥味,令人作呕,更令人心寒。

除了笼子,还有几口大缸,缸里面空空如也,却有些药材和香材混合的味道。

“这些男童多都被切了……”

绿豆斟酌着仍旧有些开不了口,李琋顺着他的目光,见那些孩子受伤的位置,一处在手臂,一处在胯下,便也明白了。

“将他们都带上去吧,好好医治。这里的东西,也一样不留的给我带上去。”这群丧尽天良的!

“是。”

沈秋檀见李琋上来了,挣脱了护卫的钳制迎了上去。

李琋摸摸她的脑袋:“多亏你长得好看些,否则我……”语气里竟然带着后怕。

“下面究竟是什么?”

李琋摇摇头,不一会儿,兵卒们将下面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抱上来,连笼子都拆了运了上来。

“小羊,虎头!怎么是你们!”李翀上去一一辨认,那少了的五个孩子,其中有四个都在里面。

沈秋檀掀开虎头的袖子,只见他本就不粗不壮的小小手臂上,全是斑驳的伤痕,但就这样,在这群孩子里面也算是好的了,毕竟他们才被送进去没几日,就算折磨还勉强能看,其他的,几乎已经形容枯槁了。

“是那药婆所为?她都对你们做了什么?”

“他们……先放血灌药,说是要炼长生不老药,若是血不好了不多了,就把我们的子孙袋也切了做药,药婆婆说吃了……吃了那药以后,太监还能长成……完人。”虎头已经九岁了,相对而言已经知事了,他知道自己命大,若不然再过两天,说不定也要变成太监。

“倪蝶,倪霸,你们两个长得好看,我们五个不好看的一来就被送到药婆手上了,咱们一起的那个娇娇已经死了……”

“你瞧小羊,她的胳膊已经不是她的了,是从一个刚死的人身上接过来的……”

沈秋檀又气又痛,原来她只当是人贩子拐子,原来比这还要令人发指!

难怪原来那茅草屋里那东西看着像是手术台,竟然果真在人体实验么?

“虎头,那药婆什么模样,多高?胖不胖?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沈秋檀勉强在虎头身上找了块好肉,摸了摸,可惜看到的全是虎头心中的惊恐,她想通过异能“看”,也看不到什么有用的。

“总是黑纱覆面,看不到脸,不穿裙子,不高,手里一直拿着刀……会吃人,好怕……”

兵卒们取了金疮药给他们包扎伤口,又喂水喂食,陆铮听着虎头的话,越听脸上越冷:“那几个婆子呢!都给我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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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太关心言多必失

夜幕降临,乱石堆里挂起了火把和灯笼。

偶有夜风吹来,带出些诡异。

陆铮哪儿也没去,就坐在倒塌的茅草屋前的大石头上,等着审问那几个婆子。

“殿……大人,这石头下面……都是白骨!看骨架都不大……”

“混账!”李琋怒气当胸,偏一腔愤怒无处发泄,整个人虽然还顶着陆整的俊颜,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全身紧绷,如同拉满待发的弓,又像是暴风雨前凝聚的阴云。

气氛压抑又凝滞。

几个婆子刚被押上来,就看到当中的那个陆大人浑身上下冒着寒气,又带着狠厉,那样子恨不得将自己几个生吞活剥了,还没等旁人开口,她们七零八落的就倒了一地。

不用威胁,只需实话实说:“把你们知道的,都如实招来,若不然……”

“我们都招,都招!大人饶命呐!”

“全招,全招!”

她们多数出身勾栏,因着年老色衰才被赵家兄弟买来这里教导拐来的孩子们,平日里对这些孩子动辄打骂,并无多少怜惜之情,可不是什么善人。

但恶人也怕横的,何况那位陆大人不用身后提到的护卫,就他自己坐在那里都可以将人冻死。

几个婆子七嘴八舌,唯独哑婆看着沈秋檀默不作声,不多时,事情就有了个大致的轮廓:

原来这个安府只不过是个寻常的拐子窝点,拐来的孩子或卖去青楼,或卖去大户人家,只赚钱不问归处,直到五年前,赵家兄弟将原先的人贩子收拢了,拐子还做,但又多了些别的名目,比如:

从各处搜罗容貌出挑的幼童,从小调教,待到了年纪送到整个淮南的“关键人物”的府上,“联络感情”;寻常容貌的孩子则被丢给药婆,试药炼丹,熬不住死了的,便就地埋了。

这些婆子知道后面园子里住着个药婆,却不知道药婆究竟是何模样,也不知道她究竟练得是什么药。

她们接触到的,包括之前饭里加的、赵文使用的,都是药婆提供的。

那加了药的蒸肉饼有两个用途,一是让这些孩子们上瘾,等这瘾成了戒不掉的毒,等他们都长大了也一样逃不出赵家兄弟的手掌心;二则是赵文之前用的那个怪异气味的小瓷瓶,只要是吃过蒸肉饼的孩子,一问道那种味道便会短暂的丧失神智,如同行尸走肉,任凭予夺。

这原本是为了控制那些即便上了瘾,也不愿意屈从的人准备的,没想到效果极佳,用处也渐渐多了起来。

听着婆子们的竹筒倒豆子,不光李琋,便是秦风、绿豆几个也是恨得牙痒痒,天底下竟然有如此泯灭天良的畜生存在!

“这些年,你们一共拐了多少孩子?”

“约莫……约莫要上千了吧……”

“杨巡老儿,该拖出去车裂!”李琋怒极,前世他只知这淮南道的贪腐案,却并不知光鲜的扬州城里还藏着这些龌龊。

杨巡可是堂堂朝廷命官、一方要员,竟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来。

这个淮南已经是烂到根儿了,朝堂也是一片乌烟瘴气。

他想起之前刺杀自己和陆铮的几伙人,有他的好三哥赵王的,还有大太监裘元振的,甚至还有一拨不知身份的……

人人都想着铲除异己,人人都想坐收渔利,人人都想自己死了。

都以为这淮南的贪污案不过是疥癣之疮,殊不知却是发之内里,动摇了国本!

他要挽救的就是这样的大宁么?

李琋闭上眼睛,待再睁开,所有的情绪已经收敛,声音平静而克制:“那药婆可找到了?”

“回禀大人,还不曾。”

“再去找。”

“是!”

“秦风,你亲自提了赵文去审,只要不死,什么重刑都使得。”

“是!属下遵命!”

有人取了披风来给李琋披上,他这才觉得有些冷,见沈秋檀鼓着包子脸,眼睛愤愤的盯着那几个婆子,又将她拉到身旁:“你们去歇了吧,这不是你能看的。”

沈秋檀摇摇头,自己其实能帮他查案的,可是刚才她握住一个婆子的手,竟然毫无反应。

她想,可能是这“异能”,每日的使用频率也是有限的。

“咳咳……”李琋咳嗽两声,声音跟着柔和下来:“去吧。”妖怪也是要休息的吧?

“我不困,这些人助纣为孽……”忽然——

“大人小心!”

李琋抱着沈秋檀后退,“唰唰”两根冷箭射到他原来做的石头上,李琋冷了脸:“追!”

“保护大人!”秦朗不在,秦风便是余下所有士兵与护卫的头领,他带人将李琋团团围住,有亲自捡起那根箭:“淬了毒的。”

本来还在四处勘查的绿豆劝谏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不若您先回去,余下的事情交给属下。”

李琋将沈秋檀放下,却没有说话,不一会儿一个汉子被押了回来。

秦朗揭了他的蒙面巾,不是别人,正是那赵文的好兄弟,赵武。

“可惜,还有一个跑了。”

“什么形容?”绿豆发问,往往最叫他关注的便是细节。

“不高,很瘦,动作迅速灵巧……看着有些像个女人……”

沈秋檀心里忽然浮现出林夫子的身影来,不过毕竟不是她亲眼所见,倒是不好轻易下断论。而且,一股子倦意渐渐上涌,她现在特别的困。

她揉揉眼睛,扯扯李琋的袖子,李琋揉揉她的脑袋,问左右:“林全?”

“属下在!”一个不起眼的护卫越众而出。

李琋点点头:“你带她和世子殿下先回府,再选一队人亲自护卫他们的安全,不容有失。”

“是!”

林全抱起早就睡着了的李翀,再看看沈秋檀,沈秋檀忍着睡意去问李琋:“那你呢!你的身体……”

说完又有些后悔,真是言多必失。

自己干嘛要提醒呢?这样岂不是更容易露馅儿?

不过疲倦极了,总是要出些纰漏吧。

“无碍。”李琋解了斗篷将她包起来,又捏捏她的胖脸蛋儿,捏完才觉得这动作有些过于熟稔,便装作若无其事道:“下去吧。”

那玄色披风极大,沈秋檀被包成一个胖胖的圆粽子,粗粗一看,谁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一个人。

被黑暗完全包裹的沈秋檀脑中却忽有一道灵光闪现,她睡意暂退,言道:“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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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药婆原来是男人

“哪里不对?”

火光柔和,面色冷峻的李琋,看到沈秋檀明明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却仍旧坚持:“这几个婆子我都见过,对的上,那几个杂役和门房呢?”

婆子自然更接近后院,所以大部分的注意力也都在几个婆子身上,反而杂役和门房都被放在次要了。

李琋一凛:“带上来!”

“三个杂役,两个门房,四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共九人。”绿豆亲自提了人来,这些人一直是他在审,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沈秋檀打个哈欠,努力的集中精神去看这九人,其他人则看着沈秋檀。

这小丫头听说被饿了一个多月,还这么圆咕隆咚的,要是没饿着,该多胖啊?

绿豆捏捏自己瘦的没有二两肉的手臂,莫非胖子都比较聪明,怎么自己会被一个小胖子牵着思路走?

“小祖宗,我们再也不敢了!”

“大人饶命!我们只是做杂活的!”

“救命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饶命啊……”

这些人可没有赵家兄弟的死命挣扎,求饶求命十分真诚。

“你是杂役?”沈秋檀停在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身前。

“是,姑娘饶命啊!小人都是被逼的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声音有些沙哑。

“杂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区区一个小院子,如何用的了三个杂役?”李琋走到沈秋檀身侧:“抬起头来。”

那中年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憨厚脸,与他的身份很是相合。

“之前我怎么没见过你?”沈秋檀又问,同时凑近这人,将全身感官都放在嗅觉上。

“小人就是个杂役,做些粗重的杂活,没有允许不能进院子里面,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就放了小的吧!”

“你们两个也是杂役,可见过他?你们三人又是如何分工的?”沈秋檀不理他,却去问另外两个杂役。

那两人对视一眼,脸上有些迟疑。

而那个矮小杂役头垂的更低了,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手,李琋的眼睛微微一眯。

“小心!”

李琋拉着沈秋檀后退,身后传来几名护卫的痛叫声。

“哈哈哈哈!竟然被你躲过了!可惜啊,这么好的绿矾油你们享受不到了。”那中年仆役被人团团按住,嘶哑的狞笑毫无惧意。

今时的绿矾油就是现代社会称之为硫酸的东西,杀伤力不需赘述,方才若无李琋相护,沈秋檀的一张脸怕是就要毁了。

“是你,你就是药婆……原来是易容成了男人,果然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哈哈哈!是我又怎么样?不过我本来就是男人。”药婆被缚住双手,仍旧没有什么惧怕,只问沈秋檀:“小小年纪,好狠毒的眼力,老朽自认就是熟人都认不出我来,你又如何是识破?”

沈秋檀脸色煞白,阵阵神疲力倦,只强撑道:“你整日调香弄药,身上自然会沾染不少气味,想必你也想到此种关节,才特意用了法子去掉身上的味道,可你未免矫枉过正了,一个做粗活的杂役,身上怎么会干爽的清香?”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绿豆等人也看着沈秋檀说不出来,真是个厉害的小丫头。

沈秋檀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抽空了一般,重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拉了李琋的袖子:“我……睡了,这里……这里……”

说完眼睛一番,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过去。

…………

等沈秋檀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申时一刻。

温软的日光洒在松绿色的软烟罗帐子上,竟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这一次变身简直是变成了弱鸡!

武力值为负的那种。

“姑娘,您醒啦?”一个小婢掀了纱帐,又一个小婢打来了水。

沈秋檀任由她们给穿衣洗漱,只是肚子不争气的咕咕了两声。

她脸上一红,却装作无事一般的清咳两声,两个小婢忍笑道:“膳食已经准备好了,请姑娘移步明辉堂用饭。”

“嗯?莫非那里还有别人?”若是自己用饭,端过来就是了嘛。

“正是,大人刚从衙门回来,也不曾用饭,听闻姑娘醒了,便叫姑娘一起。”

“如此,那小世子殿下如何了?”

“小世子一切安好。”

沈秋檀点点头,跟着两个丫头出了门,门口林全带着五六个护卫守在门口,等沈秋檀出来,便跟在了沈秋檀身后,看着很有气势。

走着走着,沈秋檀的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嘿,自己也是个有排场的人了嘛,不错不错!

到了明辉堂,秦风秦朗如同两尊门神一般,叫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沈秋檀大摇大摆的就要走进去,结果走到门槛前停住了。

寻常门槛最多不过五寸高,取五行中土之意,可这门槛看着都过了十寸,沈秋檀看看自己的小短腿……

这,恐怕只能用爬的了。

果然,每一次变身,没有最丢人只有更丢人。

五脏庙热闹的唱着空城计,沈秋檀狠狠心,为了吃的,冲鸭!

她握紧小拳头迈开了小短腿,开始了翻山越岭!

结果吭哧瘪肚费了好半天的力气,还是没能翻过去……她回头,向两个小丫头求救,给我搬张椅子来也行啊!

头顶传来一声憋笑声,接着她就被一双大手捞了起来。

李琋眼底泛着乌青,唇色也有些暗淡,嘴角却勾了起来:“这是座老宅子,门槛做的高了些。”

不知为何,他从来没有把她当真六岁的小童,但究竟是哪一个,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嗯……高。”沈秋檀红着脸,杏儿眼悄悄的看了一眼男人,发出的声音轻似蚊呐。

不过而后她开始找话说,想让眼前人忘记自己放下的窘样:“大人可审问清楚了?”

“不急,先用膳吧。”

李琋将她放下,明辉堂庄重却有些老旧,膳食摆在了正堂边的侧房中。

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沈秋檀高兴的眼睛都瞪圆了,这么多好吃的!还有肉!

李琋看到小丫头的一双弯月眼惊喜瞪圆,亮晶晶忽闪闪,就像夏夜清朗星空里闪烁的星星,心上有一块地方动了动。

他示意她先吃。

沈秋檀哪里敢先动筷?口是心非的道:“大人先请,民女还不饿,呵呵。”

李琋不说话,只将那一碗清水羊肉往她面前推了推,目光微微一转,上回的胖松鼠可是盯着这羊肉许久。

不过那盘子清蒸鲈鱼就有些远了。

如果是胖松鼠定然会先吃羊肉,如果是小花猫应该去吃那鲈鱼……

所以,她究竟是小猫妖还是松鼠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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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来呀,互相试探

华灯初上,羊皮灯笼的光晕柔和又温暖。

见李琋动筷了,沈秋檀搓搓小胖手也拿起了筷子,鲜嫩的羊肉甫一入口,味蕾全部被调动起来,饥饿与馋虫得到慰藉,沈秋檀满足的将肥瘦相宜、软烂喷香的羊肉嚼碎、吃掉。

一点儿都不浪费。

正在李琋暗暗点头,将她往胖松鼠身上靠的时候,就见沈秋檀的筷子伸到了那碟子鲈鱼盘子里。

新鲜的鲈鱼处理得干干净净,姜丝切得细细的,只用豉油点了味,蒸的鱼肉鲜嫩爽滑,几乎入口即化,沈秋檀满足的闭上眼睛,恨不得连舌头带着一起吞了。

王爷就是王爷,厨子都这么厉害!

等自己发达了,定然也要多养几个厨子!

李琋:……全吃了,竟然全吃了?

他眯起眼睛,嗯,杂食性物种,不挑食,感觉很好养的样子……

可是,她究竟是胖松鼠还是小花猫?还是谁都不是?还是谁都是?

如果不是,晓月湖里救自己的孩子、小花猫、沈九、胖松鼠、眼前的胖丫头之间,几者之间又是怎么样的联系?

原本她以为沈九就是当年在济北州救了自己的孩子,她可能是小猫妖变得,而后胖松鼠或许是她养得爱宠,所以才沾染了她身上的香气。

可这个小丫头的出现,加上京城中传回沈秋檀失踪的消息,又让他不敢确定起来。

难不成这同样的香气,只是巧合?

然而,自己回到京城以后,几乎找遍了所有的香铺,还不曾发现那样特别的香气。

“大人怎么只吃青菜?”刚说完,沈秋檀就后悔了,埋头吃就是,你管人家吃什么!

李琋看着自己夹着那一筷子菘菜,才反应过来这一顿下来自己竟然只吃了一口青菜,他将手里的菘菜放下,银箸伸向前面的盘子,他记得这里是一道浑羊殁忽?

而后,他发现那盘子空了。

视线再往上,是沈秋檀毫无知觉的将最后一筷子肉塞进嘴里,吃得红扑扑的满足脸。

李琋:……

细细一看这个小丫头胖归胖,但一双杏眼和沈九有七分相似。

吃东西的时候她专注甚至虔诚,眼睛又润又亮,现在她满足的眯起眼,弯弯的,就像月牙儿。

他搁了筷子,起了逗弄的心思:“你不是不饿么?”声音四平八稳,像是不大高兴。

“我……呵呵,民女是看大人不喜荤腥,又不忍这一桌子菜浪费掉,这才……呵呵,呵呵。”一桌子肉都被自己一个吃光了,换谁谁也不会高兴,沈秋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大人严重了,区区小事,何须言谢?”都怪自己吃的太投入,吃着吃着就忘记了……

不过,咱俩现在是合作伙伴,我要查我爹留下的账册,你也查淮南的贪腐案,所以请合作伙伴吃顿饭神马的,也不要太小气嘛。

李琋一噎,天底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定然不是当年救自己的小花猫!

“与你用膳,好比打仗。”不抢就没有了。

“呵呵,叫大人见笑了。”沈秋檀干笑两声,摸了摸肚子:“小孩子嘛,总是要多吃一些的,毕竟还要长身体呐。”

李琋已经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来人,添饭!”

而后又与沈秋檀道:“瞧着你,怕是能多吃一碗饭。”

“那是!”

李琋说完是有些后悔的,谁知沈秋檀毫不客气,就自己现在这食量,放在原来她熟悉的时代,做个吃播绝对不成问题。

“多谢沈大人款待!”吃个半饱,总算能做个正常人了。

“嗯。”婢女端来新的饭菜,李琋慢悠悠的吃着,见沈秋檀想吃又不敢吃的可怜样,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又翘了起来,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怎么不叫哥哥了?”

“呵呵……”叫你小哥哥是觉得你好看,但我可是穿越来的,两辈子一加比你还大呢,哪里好意思叫出口。

“不过我与你差着些年岁,叫哥哥怕是不妥……如此,就叫叔叔吧。”

叔叔?那你也太会占便宜了吧?

我好心救你、帮你,你却想当我长辈。

她可是记得,这位齐王殿下好像也就比自己大三岁而已。

呸,臭不要脸!

“民女不敢。”

“哼!”李琋想起当日在赵王府的种种,若这世界真的是魑魅魍魉横行,妖魔鬼怪频出,若眼前这个小胖子、之前的胖松鼠和小花猫,都是沈九的话……

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哎,怎么又绕回来了!

这一番试探,怕是白费心思了。

忍着口水,看李琋也差不多吃饱了,沈秋檀才试探着问:“那药婆可审出来什么了?”

室中诡异气氛消失无踪,李琋周身一下子冷凝了起来:“一晚上都在防着他自杀。”

对于一个精通药、毒的人来说,自杀的方式实在太多了,沈秋檀十分理解:“大人累了吧?若是可以,民女想去会会他。”

睡饱了,异能也可以再用了,不趁机将那药婆盘顺了,更待何时。

“不可。”

“可……我有特殊审问技巧!”

“嗯?”李琋眉眼间总算露出点惊讶,即便如今还顶着陆铮的脸。

“那我与你一起。”

“不可。”这回换沈秋檀不同意。

“为何?”

“大人既要一起,那先睡一觉吧!”看李琋如今模样,带着易容面具都看得出内里的憔悴,再加上她变松鼠时听到了邹老的话。

他,看着无恙,实则每时每刻都是在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

看他样子该是从昨夜到现在还没有睡过吧?这定然会加剧他身体的衰败。

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休息。

不知为何,她看着这样的李琋,就像在看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傻子。

不过,她不是可怜他,只是想帮自己。

因为,爹爹留下的账册和淮南的贪腐案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错过此次机会,凭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想查明白可真是遥遥无期了。

想要等下一个“梦”中的记忆,更是不知何年何月。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能错失。

有倒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不是竞争对手便是合作伙伴,她想借着李琋的力量查清楚账册的事,若是能顺道帮了李琋,也没什么不可。

李琋点点头,算是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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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线索断双双自尽

是夜,一路快马加鞭的汪春山抵达了扬州城。

城中禁卫森严,只许进不许出,听说是新任节度使陆大人遇刺,如今正在封城缉凶。

想起袁楹心说起的淮南必会大乱,汪春上放下心来,开始打听安邑里的安宅。

…………

夜阑人静,软风无依,转眼已是人定时分。

李琋一觉醒来,秦风秦朗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李琋揉揉额角:“你们现在已经不是暗卫了,有门可以走。”

“是。”黑炭兄摸摸后脑勺:“属下总是记不住。”

“小胖呢。”

“嗯?胖松鼠?不是应该在京城?”李琋睡了,秦朗秦风却一直没睡,他们不太明白殿下怎么醒来又要找胖松鼠。

李琋摆摆手:“你们自去歇息,叫林全、林安来我身边侍候。”

“是。”

当李琋走到耳房的时候,沈秋檀正拿了炭笔涂涂抹抹。

她垂着头,目光专注,从李琋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她下巴处的胖褶子,就像是受到了挤压的浮元子。

“在画什么?”

“大人醒了?”

沈秋檀将画递给李琋:“我刚才重新回忆了一下,之前那小裘公公与赵家兄弟说,在京城春意坊等他们给新货色,还有当时还有一个佩剑之人被小裘公公放在赵家兄弟身边,这是她的画像。”

画上是个女人,脸型小巧,标准的单眼皮柳叶眼,眉毛却有些高耸,让原本一张柔顺和软的脸凌厉了起来。

“这是什么画法?”

“用柳条烧了炭条画的,还可以吧?”我们那儿叫木炭素描,虽然不适合画人物,但凑合凑合也能用。

“嗯,明暗对比强烈,笔触饱满,很写实,比寻常告示上画的还好。”

沈秋檀:……谁叫你品鉴画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你怀疑逃走的就是这女子?”李琋将画收了,交给身后的林安:“叫人按此张贴告示,重赏寻人。”他去茶肆赴宴的时候,就已经下令封了城,就怕有漏网之鱼偷跑了。

“不错。我和小世子都见过她,她还同我们坐了一路的马车。”沈秋檀如实相告。

“好,京城春意坊那边……”京中眼线众多,春意坊更是鱼龙混杂,恐怕不很好办。罢了,这些何必说去她听:“我预备明日送你和小世子回京,你早些回去,收拾收拾。”

“哎?不是说去审药婆?”怎么说话不算话。

沈秋檀小小的眉头一皱,瞪圆的眼睛里满是谴责。

李琋忽然强硬了起来:“不必了,这是陆某的职责,与你无干。”

沈秋檀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变了态度,可仍旧坚持:“我真的有特殊审问技巧!”怎么睡了一觉,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李琋不为所动:“林全,带她回去。”

沈秋檀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拉长了音调,软乎乎的像是加了蜜的米锦,又软又糯又甜:“小陆叔叔!咱们不是说好了么?”

哎,为了账册的真相,叫叔叔什么的显然不值一提了。

“大人,狱中一个老妪要找小倪姑娘。”有人来报。

“哈,定然是哑婆!”沈秋檀抱紧大腿不松开:“小陆叔叔,你相信我!”

李琋嘴角抽搐,小鹿叔叔?呵,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小丫头。

可既已决定的事,不会改变:“不是不信你。”是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一觉醒来,他有些相通了。

她是人是妖,是什么妖,又有什么要紧?

恶人、奸佞,他见得多了,小猫妖可比他们好多了。

且,只要她不是大奸大恶,终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或者与自己恩人有牵扯之人。

总不能让她跟着陷入险境。

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如今的淮南对整个大宁朝堂的意义,也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淮南一行的危险。

小猫妖救了自己一次,她又救了自己一次,无论她是人是妖是魔是鬼,自己都不在意,毕竟他的“重生”本身也不是常理可以解释的事情。

自己已经深陷泥潭,穷极一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绝不能再将她拉下水。

若她是男儿身,或许可跟着自己建立一番功业,但偏偏不是。

所以,试探就此结束,于她而言,最好的报答便是不再有任何牵扯。

之前弄的那块假玉玺,已经顺利的转移了那些人的视线,若她是人,等她大了,帮她寻一门亲事,再好好关照她的夫君,该是最得宜的感谢。

若她是妖,各走各路,各自逍遥,对谁都好。

这是上一回发现胖松鼠可能就是她之后,就决定了的事,没有转圜。

“听叔叔的话。”

我不听我不听,沈秋檀拉着李琋的袖子:“那个哑婆只听我的话,也许从她嘴里能问出来什么也未可知,而且我还有答应了她的事没做成。”

“哦?何事?”

沈秋檀将哑婆的事情告诉李琋,李琋讽刺道:“她助纣为孽,已经做下恶事,即便再可怜、脑子再不清醒也不是无辜,与这种人何必守信?”

“大人,方才,有人夜探安府,被我们活捉了。”有人忽然来报,没哟避讳沈秋檀。

“去看看!”李琋披上玄色的斗篷,转身要走,结果沈秋檀从斗篷里钻出小脑袋:“嘿嘿,带上我,我保证不添乱的。”

“胡闹!”

沈秋檀撅起了嘴,大大的杏眼雾蒙蒙的,委屈巴巴的拉长了尾音:“陆叔叔,我保证就这一次,真的就这一次了,行不行?”

李琋无奈,投降一般的将沈秋檀从斗篷里拉了出来,然后大手覆上她的小手:“只此一次,且只能在后面听着,不许靠前。”

否则再似昨日那般,险些就要被那药婆泼了绿矾油,怕是这救命之恩还没还上,恩人便要死在自己眼前了。

沈秋檀猛点头,心里却想,不靠前怎么能拉手,不拉手怎么能用“特殊审问技能”?

谁知,刚走到一半,便有人来报:“大人,不好了,药婆断气了!”

“怎么死的?”李琋心中一惊,沈秋檀也好不到哪里去。

“服毒。”

“他身上连衣服都换过了,手脚都被铐住了,如能还能服毒?”

“属下不知!殷大人请大人速速前往!”

他这便还没有回禀完,那厢又有人来报:“大人,杨巡于牢中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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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没死尸体别扔

事态危机,李琋不惜城中纵马,沈秋檀就被他圈在身前。

快马颠簸,不会骑马的沈秋檀觉得屁股要开花了,只得不停将身子往后倚,好稳住重心。还好,府邸距离衙门不远。

下了马,沈秋檀揉揉要裂开的屁股,跟着李琋一路小跑去了大牢。

冰冷的审讯室里,并肩躺了两具尸体,白布只盖了他们的下半身,上半身全部赤果着。

杨巡的手腕带着伤,听说是用锐器划破了手腕,快一个时辰才被狱卒发现;药婆果着的上半身全是青紫,像是毒发而亡,去掉易容面具的脸上甚至身上,还留着当年绿矾油带来的狰狞伤痕。

另外有两人蒙着口鼻,正在对药婆的尸体做最后的检查。

“这两人,一个是大夫,一个是仵作。双方都确定药婆死了。”绿豆语气里有些自责和沉痛。

昨日夜里是大人审了前半场,他休息到今晨,才来替换。

“从我离开,到二人死亡,不过两个多时辰,我要你查期间出入的所有人等。”

绿豆心里一凛:“是!”

无论是杨巡还是药婆,身上搜查了不知道多少遍,那药婆连衣裳都是狱卒给换的,可那割腕的锐器和毒药,便是二人再厉害,也不会凭空变出来。

所以这其中,必有内应。

沈秋檀一副豁出去的架势,眼睛圆溜溜的盯着杨巡和药婆的胳膊,不晓得摸上去,能不能看到死人的过去,她伸出手,就要去摸药婆……

“你在做甚!”死人有什么好摸的,还是一个没穿衣裳的男人。

沈秋檀缩成一只鹌鹑,这么凶干嘛,我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设敢去摸死人的,况且不是还用白布盖着的嘛!

再说,看都看了,摸一摸又能如何?

“可查出是什么毒了?”见沈秋檀被吓住了,李琋问绿豆。

绿豆摇摇头:“那药婆自己就是个用毒高手,该是他自己研制的独门秘药。”

两人说着话交换着进展,仵作给药婆收敛尸首,沈秋檀悄咪咪的靠近了……

“回来。”李琋眉头拧成川字,还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如此不知轻重,莫非是自己认错了人?

她根本就不是当年救自己的人?

“嘿嘿,我就是觉得这个人不应该这么容易死了……”

谁都不相信药婆就这么死了,可现在冷冰冰的尸体躺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

沈秋檀趁那仵作和李琋不注意,竟一把握住了药婆青紫的胳膊。

她闭上眼,熟悉的感觉袭来,她“看到”林立的高楼广厦,车流密集的柏油路,省人民医院的外科大楼里面,实习的小医生刘萌紧张又激动的跟着主任查房,认认真真的记录着病人病历。

原来药婆真的是个女人,只不过穿越到了一个叫做黄广中男人身上。

而真正的黄广中死于炼石胆取精华途中,不仅一命呜呼,连带着整张脸和前胸都被刚提炼出来的绿矾油给毁了。

穿越过来的刘萌看不上新的身体、新的身份,可又不敢去死,这才整日以纱覆面。又因为从原来的明朗前景,到了如今的丑不能见光,她渐渐左了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后来一次起源巧合之下,杨巡发现了她过人的“炼丹”天赋,便将她请来,供给所有,助她炼丹。

而她知道杨巡不是好人,却早已不在乎好坏。

她开始索求各种奇珍异草,根据前世的所学和今生的积累,也确实研制出不少丸药来,只是她的毕生梦想都是成为一名外科医生,而非制药。

如今,梦想不是没有了,而是变得更加狂热了,她对人体有着畸形的着迷。

也是她确实有天赋,这世上闻所未闻的药都能被她做出来,杨巡对她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再后来,杨巡让她研究给太监助兴的药,甚至问她有没有能让太监再长出来那物的神药来……

刘萌心里嗤之以鼻,却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提出要用活人来做实验。

她喜欢活生生的人,被她的刀变成各种样子,若是不穿越,哪有这种机会?

而且,她像换一张顺眼的脸。

杨巡心领神会,专挑十岁以下的男童来给她。

刘萌也不多解释,这时候刘萌已经能拿出来控人心智的丹药了,杨巡见给裘公公的神药迟迟不出来,便又要求她炼长生不老丹。

刘萌还是没有直接拒绝,再往后,送来的除了童男,还有不少童女。

有了这些孩子,单纯的外科手术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多少孩子被她开膛破肚,又有多少原本健康的孩子被她注入病毒,只为了那所谓的“实验”。

穿越后的落差,和因为毁容只能常年躲在阴暗里的刘萌早都不像是人了。

看着一帧帧惨烈画面的沈秋檀浑身颤抖起来,出离愤怒。

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生而为人,如能对自己的同类下此狠手?

那残忍的画面终于过去,她“看到”就在前不久,杨巡忽然来找刘萌:

杨巡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上面用朱砂写了淮南贪污案所有涉事官员的名字以及他们的盟誓。

“药婆,可有什么能使得这物只有我能看出来,别人看不出来?”在他的认知里,药婆已经是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了。

“哼,既然不想被人知道,何必又要写出来?”嘶哑的声音满是嘲讽。

杨巡一噎:“我这不是……”不是为了断了那些人的后路么。

谁不知道这等事越缜密越好,恨不得不留下一丝痕迹,可若是没有这个,万一这些人将来反水了,又该如何向主上交代?

这东西若是泄露了,便是催命符,可只要隐藏得当,便是主上拿捏这些人的把柄!

“你若不用朱砂还好些,但这朱砂经久不易褪色,你想隐匿了上面的字,待用时再显出来是不可能的,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起来吧。”

杨巡抱着极大的希望,却第一次遭到了药婆的明确拒绝:“用朱砂本是为了保存的久一点……如此,可誊抄一份?”

“呵,若是誊抄有一份便有两份,你有此想法,说不定别人早你一步,早誊抄完了!”

“那不会……”杨巡说着,心里却不十分有底,只听他喃喃自语:“想干的人全都死了,济北州那边除了玉玺并没有别的消息传出来……”

药婆见此,又道:“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人不妨想想,哪里最显眼,又不引人怀疑。”

“如此……”

沈秋檀还预再“看”,忽然画面全部断了。

她忽然陷入一片浓稠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四周冷森无声,她只觉如临深渊。

危险又决绝。

这一次的异能应该是读取别人的记忆,但这黑森阴冷、甚至挣扎绝望、痛苦不绝的一片,又是谁的记忆?

还是药婆么?

为何觉得不是了?

“醒醒!”

有人在叫她。

“快醒来!”不知谁拍了她一巴掌。

“来人,将他们的手分开,大夫呢!”是李琋的声音,沈秋檀努力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一脸焦急的李琋握着她的另一只手臂,唔,原来是乌漆嘛黑的世界就是他的全部记忆。

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药婆……没死,尸……体……别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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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汪春山撞上门来

沈秋檀昏睡的过程中,李琋正提了夜探安府的人在审。

他坐在挂满刑具的审讯室里,绿豆面无表情的问那黑衣人:“若老实交代,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真的只是去找药婆求药的。”大姑娘让他将药婆带回去,他不过想先夜探安府,谁知安府外面看不出来什么,刚一进去就被人抓了。

开始他以为是安府的护院,也是到方才才知道竟是官兵!

大姑娘这次怕是失策了。

“哼,能知道药婆的存在,也不是一般人,说罢,你是何人,你的主子又是何人?”绿豆翻了翻烧红的烙铁,放到嘴边吹了吹,带起点点火星。

汪春山吓得咽了咽口水:“小人真的只是来求药的……”

“我乏了,直接用刑吧。”

李琋的声音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汪春山吓得快要尿了。

他从来不是个硬气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出卖了沈晏沣,改投了袁贲。

那烧的通红透亮的烙铁贴着他的眼睛、鼻子、下巴,最后停留在他的胸口,绿豆面部表情的道:“唔,再往下一点儿,你可要改行做太监了啊。”

“不不……不用了,我……我说啊,我全说!”汪春山狼嚎一声,裤子一下子就湿了:“大人大人,小人叫汪春山,是……大姑娘叫小人来找药婆的。”

李琋正了身子,大姑娘?什么闺阁女子会知道药婆的存在?

“你家大姑娘是哪个?”

“是……是……”汪春山又开始犹豫了,大姑娘神机妙算,似乎通晓未来之事,若是自己把她出卖了,她会不会……

绿豆板着脸,拿出沾了盐水的鞭子:“怎么,想试试?”

汪春山一张脸皱成一团,绝望又害怕的道:“是京城鸿胪寺卿刘炳仁刘大人家的独女。”

刘炳仁?怎么会是他?

李琋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他对刘炳仁着实没什么印象,看来自己上辈子还是有太多的“不知道”。

他给了绿豆一个眼色,绿豆继续问道:“你当我是傻子不成?刘家大姑娘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知道千里之外的扬州城里住了个药婆?她找药婆又是作甚?”

“大姑娘的脸长了疮,请遍了京中的名医都束手无策,这才想着到扬州求医。”

“还有呢”

汪春山抬起头,看着绿豆判官一般的脸:“什么还有?”

“啪啪!”绿豆亲自操了鞭子,对着汪春山就是两鞭子:“我问了你几个问题,你又答了我几个问题?不要和我耍滑头,上一个如你这般的,最后想死都没能死痛快……”

那鞭子沾了盐水还带着倒刺,皮开肉绽的疼痛让汪春山干脆利落起来:“我说……我说,我们大姑娘不是人,她是个知晓未来的怪物!”

李琋紧绷了身子,知晓未来?莫非是和自己一样的?

绿豆审视的盯着汪春山,见他不想是说谎,便道:“如何个知晓未来法?仔细说说。”

“是……是!此事说来话长,小人原本是沈晏沣沈大人的仆从,刘家大姑娘原本还是反贼袁贲的女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绿豆又要呵斥,却被李琋眼神制止了。

这件事怎么会和沈晏沣扯上关系?

前世,身死的沈晏沣替济北的旱灾背负了全责,背负了身后骂名,外人只知是他运气不好,他却知道,是因为沈晏沣藏匿了玉玺,引得各路人马对他怀恨在心,才让他背锅泄愤的。

前世今生,有了偏差……

原因会不会是……沈九?

他忽然如梦初醒,枉自己念着那小丫头的救命之恩,一直舍不得她,她恐怕比自己知道的还多些。

她坚持要留下帮自己查贪腐案,会不会也是为了她那个死去的爹?

如今这个她,和当年一起在狼群中拼杀的那个她,还是一个人么?

汪春山将心一横,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小人本是原济北州刺史沈晏沣的下人,后来袁贲攻入济阳城,刀架在小人脖子上,小人无法,只得归顺了那袁贲……”

“嗤!软骨头。”绿豆不屑嗤笑出声。

汪春山继续道:“谁知没过多久,萧世子从天而降一般,很快便取了袁贲的首级,小人当初是跟着袁大姑娘袁楹心跑出来的。后来到了京城,袁大姑娘又命小人……”

“命你如何?”

“命小人取了夜兰香的花粉做成了……护身符,将刘夫人去白云寺求的护身符换成了那个装了夜兰香的,当天夜里,刘家原本的大姑娘就一命呜呼,袁家大姑娘在晨起扣响了刘家的大门,而后,袁家大姑娘摇身一变就成了刘家大姑娘。”

绿豆和李琋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天底下竟有这种事?

杀人不用偿命,还能李代桃僵,享受荣华?

“那夜兰香致命?”

汪春山摇摇头:“我们大姑娘,不,是袁楹心说了,寻常人将夜兰香的花粉吸如鼻腔,最多也就是咳嗽、气喘、虚弱个几日,可那刘家姑娘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平日里最怕的就是花粉,何况还是有毒的花粉,所以,刘家大姑娘戴了护身符之后必然不会活到天亮。”

“好狠的心机!她与刘家姑娘有仇?”

“没有。”

“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济北距离京城可不近,她怎么知刘家姑娘最怕花粉的?”

汪春山道:“所以小人才说这位袁家姑娘知晓未来的,不仅如此,还有别的一些事情……”

绿豆与李琋对视一眼:“好,你细细说来。”

这一审又是一个多时辰,汪春山将袁楹心如何在刘家站稳脚跟,如何用香去害人,又如何周旋在赵王与鲁王之间,左右逢源,一一说了个干净。

四更的梆子敲响了,浑身疲倦的李琋吩咐绿豆:“看好了,此人留着还有用。”

“是。”

又问身后的林全:“小倪醒了么?”

“林安在那边照应着,如今还没有消息回来,想来是还睡着。大人放心,大夫都说无事了,想必是那小姑娘天生嗜睡吧。”林全并不怎么喜欢沈秋檀,这丫头年纪不大,幺蛾子已经出了不少。

每次睡过去,都弄出要死了一般的动静,偏偏大夫每次都说无妨。

真不知道殿下为何对她这般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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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要干什么

第二日,正常出发的贺谦率领兵马抵达了扬州。

他将兵马安置在扬州城外十五里地的地方兵府,一路轻车从简入了城:“怪得很,听闻扬州城最是繁华温软,为何看上去竟有些萧索之意?”

贺谦身边的一个青年笑道:“扬州再繁华也比不上京城,将军看惯了京城,自然不觉得扬州如何。”

“哈哈,成竦所言极是。”

贺谦答应着,又深望了年纪轻轻的王成竦一眼。

也不知道这区区一个小官家的庶子,哪里就得了陆家和严家的青睐,让那陆铮特意叮嘱自己要将他带上。

“下官拜见贺大人、诸位大人!”林全领了果毅都尉的职,此刻代表陆铮来迎接。

“林都尉客气了,陆大人伤势如何了?快引我等去拜见!”

…………

听说沈秋檀醒了,易容成陆铮的李琋此刻已经坐在了沈秋檀的床前,沈秋檀缩了缩脖子:“我……你别生气啊,不是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嘛!”

“你还知道你犯错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竟然是这么用的。

“呵呵……这个……”

沈秋檀又往后躲了躲,李琋却再进一步,直将沈秋檀逼到了床角:“小陆叔叔……你……”

“我怎么了?”

“你压着我的腿了,好痛……呜呜呜……”沈秋檀现在的疼痛是加倍的,哭得特别委屈,像一个出了褶子的白胖包子。

“我……”李琋讪讪收回手臂,又起身往后坐了坐,想掀开被子看看沈秋檀的小胖腿伤没伤着,但又顾忌着她的真实年龄,只得放弃,也是思及此,他变了脸:“又想骗我?说,你究竟是何人?”

竟然真的把她当成个小丫头了。

“我我……我是倪蝶啊!”

“少唬我!我还是你叔叔呢!”李琋冷了脸:“你小小年纪,学识广博,不仅提前推测出那茅草屋要炸,更心细如发,从一众婆子仆役中找出真正的药婆。这些,我都可以不去沈究,毕竟我看得出你对我没有恶意,还有一股子正气,可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去摸药婆的手臂?”

“我……”沈秋檀一张小脸血色尽退。

“还有,你每次摸别人的手臂似乎就能知道一些事情,那哑婆我已经审问过了,而你摸了药婆之后,说他没死,他果然就没死。”

“药婆没死,不是好事么?”

李琋不说话,只愈发阴沉的盯着沈秋檀,沈秋檀忽然想起被李琋握住手臂时的那一阵危险与冰冷,他根本不是正常人。

“我只是按照常理推断。”他是个危险的人。

若是拿自己曾经救过他的事来说项,怕是弄巧成拙,为今之计,只能打死不认,他要杀自己,总得费脑子编排个理由。

“我过世的祖父是个大夫,有一回我听祖父说,西南毒瘴之地生有一种七色白腹蛇,取其胆,炼成浓汁,再加上生了芽的白果,合二为一做成药丸,吃了便可使人立即毙命,浑身上下脉搏皆停、气息决断,但只要一日,那人便可死而复活。这种药叫做……叫做‘假死丹’。”

沈秋檀小心的看着李琋的神色,继续编造谎言:“所以民女才大胆猜测,那药婆是没死的。大人如今来质问民女,难道那药婆真的活了么?可应该还没有一天吧?”

李琋见沈秋檀唇色苍白,冷笑道:“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约莫总也有两三个时辰吧。”这一觉睡得有点沉,累得狠了。

想是药婆的“过去”太过诡异,而李琋的“过去”太过危险,不能轻易被自己捕捉,才让身体这般疲乏吧?

“你睡了足足两日。”

这么久?难怪他会怀疑。

“呵呵。”沈秋檀摸摸肚子:“我说肚子这么饿,浑身都没力气,耳朵还嗡嗡响,原来是饿的。”

沈秋檀主动向前,很是伏低做小:“民女从小过目不忘,确实比寻常同龄人聪慧几分,陆大人怀疑也是有的,可民女确实没有坏心的。”

李琋看她一眼,沈秋檀迷迷糊糊的又要倒下,他手比脑快,下意识的将沈秋檀接住。

硬邦邦的手臂碰到软乎乎的肉团子,李琋有一瞬间的失神。

沈秋檀的杏仁眼涌上喜悦,她顺杆上爬,抓住了他的衣襟:“小陆叔叔……我好饿呀,就算要审我,能不能也先叫我吃饱饭?”

“端上来。”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过来,吃的却一直预备着。小婢们鱼贯而入,端了四碟小菜并一砂锅清粥。

粥熬得又稠又软,还有些烫,沈秋檀仔细的吹了吹,难得的小口吃饭。

如此,吃的速度便有些慢,而李琋竟更无事一般,就一直等着沈秋檀将一砂锅粥都喝了个干净。

待一干人等悉数退去,他又旧事重提:“说罢,你究竟是何人?”

“我……”沈秋檀抬起头,看着李琋,只觉他的一双眼睛幽深冷寂、深不见底,好像看不到光明的永夜,叫人敬畏又胆寒。

“从在茶肆见面,你就认出了我。不要再耍花招。没用的。”

沈秋檀被他步步紧逼,节节后退,只觉喉咙干涩的紧:“我不耍花招,我渴了……”

“你不要以为本王……本官不敢拿你如何?”李琋呼吸都加重了些,显然是动了真气:“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究竟是谁?”

沈秋檀的呼吸也重了起来,心道这一回的变身就是费事,还不如便只小猫小狗便利,她咬了咬唇,眼珠转来转去:“我……我是……”

“大人,贺大人到了,正在花厅等您。”

关键时刻,林安在门外朗声回禀,沈秋檀松了一口气。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沈秋檀小心的挪了过去,刚打开门,就见门口四个护卫如同大熊一般横在那里,见沈秋檀开门,其中一个亮了亮腰间别着的刀。

沈秋檀一把将门关上。

喵的,敢关我,竟然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现如今可怎么好?也不知道李翀回京城了没?

夜幕降临,沈秋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连吃了三砂锅粥、一盆羊肉,而后还强迫自己睡了一个时辰。

及至亥时,窗外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沈秋檀伸出舌头舔舔手指,小心的将窗户纸的油膜捅破……京城不少大户人家都用上了琉璃封窗户,但扬州地处南境,气候温润,窗户纸也就还用得。

她心中叹气,夜深人静,趁机跑路吧!

若是一直被关着,万一再变身回原本模样,可就藏不住了。

从捅开的小洞来看,这边窗户是无人守的,可窗户外面是一汪湖水,月光下湖水泛着粼粼波光,却不知多深。

不管了,吃饱了,力气虽然比不得寻常,可逃跑这种事过期不候啊,沈秋檀大着胆子推开了半扇窗……

就在她即将跳湖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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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看大胸目瞪狗呆

沈秋檀本来就站在窗口,正在寻思入水角度,被这么一声呵斥,脚下一个不稳,当即就向后摔去。

李琋冲进来,冲到窗口,只看到湖水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花,沈秋檀不知踪影。

“给我捞上来,封锁全府。”

二月的湖水,到底还是寒凉的,加之沈秋檀这回变身力气全无,如今在水里便有些软绵绵的体力不支。

她向着湖中央的假山而去,谁知假山中忽然亮起了火把:“快,那边有水花翻动,去看看是不是小倪姑娘。”

吓得沈秋檀赶紧往反方向游,谁知反方向就是岸边,岸边人更多呀。

火光燎燎,李琋已经看到了她,立时又有几个回水的婆子下了水,不一会儿沈秋檀就被拽上了岸。

“阿嚏……阿嚏!你可真是……坏透了!枉我……”沈秋檀被两个婆子用斗篷包了,但浑身上下仍旧止不住的发抖,冷啊!

“枉你如何?”李琋真的很想听真话。

结果沈秋檀不说话了,她苍白着脸看着李琋,心头涌上一股酸楚的委屈。

平心而论,自己从未对李琋有过不好的心思,这一回虽说是出于私心,但同样也是在帮他的啊,他为何要这般咄咄逼人?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鼻涕也没忍着,沈秋檀吸吸鼻子:“枉我以为你是个好人!”真是白救你了!

“阿嚏!”

李琋上前,一摸小胖脸,冰凉一片。

唉,罢了,他叹口气将斗篷拢了拢,弯腰抱了沈秋檀起来向明晖堂走去。

后头跟了呼啦啦的一大群人,沈秋檀将头埋进李琋的怀里,将眼泪和鼻涕蹭了他一身,呵呵,听说齐王有洁癖。

恶心死你!

到了明晖堂,姜汤已经准备好了,大夫把了脉,又开了安神驱寒的方子,沈秋檀吃了药被之前的两个丫头带去洗澡。

如此折腾到后半夜才睡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她就睁开了眼睛,结果丫鬟们比她还警醒,见她醒了便上前伺候她洗漱。

李琋换了玄色的蜀锦袍,眉眼间难掩倦色,待沈秋檀洗漱好了,下人也退去,他主动道:“你既然不愿,我自也不问了,等你风寒痊愈,便启程回京吧。”

沈秋檀一愣,不明白他为何又改了主意。

真是个嬗变的男人啊!

“多谢大人,我有亲在扬州,若是大人真心送我回京,不若放我出府。”那药婆的“过往”若是没看错的,当初这伙子人留下的朱砂盟书和名单应该就在扬州城内。

“你还想查?”李琋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这里的浑水不是你可以趟的。”

沈秋檀看他神色,莫名的有些心虚,难不成他是在为自己打算?

“阿嚏!阿嚏!”沈秋檀喷嚏连连,水润带雾的杏儿眼“真诚”的看着李琋:“小陆叔叔,其实……我就是想看看扬州城的样子。听说比京城还繁华富贵呢。我不骗人。”

今时的扬州是大宁东南部最重要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江淮之间,广陵大镇,富甲天下”可不是白说说的,自己小小年纪有倾慕繁华之心,也没什么错处。

李琋审视的看着沈秋檀,良久:“明晚我在丽春院设宴,宴请扬州诸官,你若身子大好,我便带你见识见识。”

丽春院!好好好!沈秋檀点头如小鸡啄米般,眼睛亮德如同染了的星光。

听说那是扬州城最大、级别最高的妓院了。

…………

第二日天刚擦黑,被打扮成童子模样的沈秋檀就被林安抱到了李琋的马车上。

丽春院是妓院,却有国营的身份,向来是江南文人骚客们,乃至政要显贵们“赏花”流连之所。

沈秋檀精神抖擞,做梦也没想到还能到妓院一游,是以看丽春院的铺陈以及期间女子时几乎眼不敢错,兴奋中透漏着惊奇,乃至赞叹。

李琋看她小小年纪竟露出色眯眯的样子,不由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茶肆、书房、衙门是不能让那些人放开手脚的,既想打成一片,只好先入乡随俗。

丽春院属大宁教坊司下,其中官妓多有一技之长,有那豪迈的坦露酥胸、毫无遮拦,也有那含蓄的穿得严严实实只拿充满情谊的眼神去看人,更有腰细胸丰的胡姬于中央胡璇起舞,姿态撩人。

李琋到的不算早,他一进去,先到的官员们忙着行礼,各路妓女们的秋波自是一波连着一波。

“诸位且安座。”李琋摆摆手:“是陆某的不是,倒叫诸位等我良久。”

这话一语双关,一是他今夜来晚了,二是他来扬州数日,竟是第一次接见当地官员。更有些晚。

“陆大人言重了,听闻是有贼人忤逆不正,行刺了大人?”

李琋一脸沉痛:“哎,正是。贼人凶悍,陆某险些被刺中要害,还是杨巡几位大人及时赶到,救我于水火,只可惜他们……他们……”

“哎,大人何必如此?我等以陆大人马首是瞻,陆大人有难,我等自然迎难而上,杨大人几个伤得不亏!”

李琋将杨巡几个全部下了大牢,后来杨巡自尽,但他早早封锁了消息,而放出自己遇刺,杨巡为了救他而受重伤,至今还在自己府中将养的消息。

其余诸人纷纷附和,并安慰受到了惊吓的陆大人。

在他们看来,陆大人在丽春院设宴,就是示好的信号。

他们何必要同陆铮闹得面红耳赤?

“大人舟车劳顿,又遭逢此大难,我等敬大人一杯,愿大人福寿绵长!”

有人带头敬酒,后面的自然也不会少,李琋来者不拒,没一会儿就露了醉意。

在座诸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轻视与放心。

不一会儿清脆悦耳有节奏的铃铛声响起,原来是胡姬们换了新的舞蹈。

她们身材火辣,比中原女更有看头,穿的又少,而唯一被覆盖住了的前胸、臀部上下,以及光裸的脚踝又都套了铃铛,随着她们的扭腰摆臀,铃声也接连传出来。

舞姿狂放,眉眼撩人,看客们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全部主意。

沈秋檀盯着当中那一个胸特别大的舞姬,看得目瞪口呆,这身材这细腰,真是了不得啊!

正看到兴起的时候,忽而被李琋捂了眼:“小孩子家,乱看什么。”

沈秋檀才不管,自己这辈子恐怕就是根竹竿了,还不兴看看旁人的,过过眼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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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酒后乱性要不得(免费搓澡不可能的)

为了方便客人们行事,丽春院布置的并不似寻常人家。

比如此刻,醉了酒的李琋就斜斜的靠在一张软塌上,两个女妓想近身伺候,却碍于李琋身前的胖童子不敢有太大动作。

再去看其他人,有的眼睛盯着跳舞的胡姬,有的怀里倚着美人已经在偷香了,可毕竟官场中人,若是这位陆大人不作“表率”,他们还真不敢太放肆。

贺谦和王成竦也在其列,贺谦是真的摸不准这陆铮的意思了。

听闻他在京中行事也是个有分寸的,但看他如今面泛驼红、醉态毕现,又不像是个有真计较的人。

王成竦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理会身侧女妓的撩拨,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那女妓可会诗词。幸而那女妓也是个有真料的,没一会儿就与王成竦聊起了诗文。

王成竦这才有暇看了一眼主位软塌上的陆铮,一看不要紧,却正好瞧见陆大人避开了两个女妓的玉手,将一个玉雪可爱的胖童子拉到身前。

那胖童子有些不满,不知说了什么,陆大人竟将手覆在了胖童子的眼睛之上。

一直关注陆铮的人心中一动,开始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们按捺心思,继续观看,就见那小胖童气急败坏的推开了陆大人的手,拿起塌上小几上的酒就要喝,陆大人又去阻止。

歌舞还在继续……

但陆大人那边的意趣儿显然更有吸引力,因为他阻止小胖童几次未果之后,竟一把将小胖童揽尽了怀里……

这……懂了!

原来这位看上去风光霁月的陆大人,竟是个好男风的,还喜欢幼小的童子!

他们自以为心领神会,没一会儿火辣的胡姬舞停了,改成了几个长相清秀的小倌儿吹拉弹唱,又有两名七八岁的小童到了陆铮的塌前。

沈秋檀被李琋按在怀里,恨得牙根痒痒:“我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叫他们都知道你是个好男风的,主动授人以柄,好叫他们对你放松警惕!”

李琋的嘴角勾起个极轻极浅的笑容,就像二月里的扬州城,寒凉中透着些微暖和满足。

“换人了,有完没完了,松开我去抱那两个,我还要看大胸姐姐!”沈秋檀都快气炸了。

李琋没说话,却将她的头压得更紧了些。

梆子敲了二更鼓,醉醺醺的陆大人怀抱着小胖童,被几名护卫抬回了府,没到第二日,整个扬州城便传遍了他的独特“癖好”。

而天刚蒙蒙亮,送礼的人就堵在了陆府门口。

像是贺谦、王成竦这样的副使、判官等幕僚属官暂且不提,光是淮南道各州刺史送来的俊秀童子,就够凑成一个合唱团了。

陆铮照单全收。

如此,其余诸人终于放下心来。

…………

明晖堂里,李琋带着一身酒气。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软绵绵懒洋洋的随意:“明日便送你回京城。”

沈秋檀怒瞪着李琋:“利用完我了,就想赶我走?”

李琋一愣,醉意柔和他寻常带着的冷意,也让他有些迟钝的可爱:“你想要什么?”

“放我自离开。”她想自己去查。

“哼。”

不识好歹,再放你去看大胸姐姐?她们……她们哪里有你香?而且,也没有我好看呀……

李琋只觉得飘飘忽忽,像是站在云团里,周围就是他熟悉的、渴求的香气。

沈秋檀见他醉意上涌,脸上犹带着薄红,一双上挑的凤眼少了平日里的威严,眼角眉梢竟也染了粉色,整个人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冷冰冰。

“来人,本王要沐浴。”

本来怒气冲冲的沈秋檀吓得一个激灵。“本王”?他……他这是要坦诚身份了么?怎么办,会不会被灭口?

虽然我知道你是易容的齐王殿下,但是你也不能酒后乱性,别人还没拆穿你自己就说出来了啊!

门外秦风应了一声,显然是他们都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过了没一会儿脚步声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怎么办,变身的技能能不能换个隐身啊!

真的好想藏起来,一会儿黑炭大哥进来肯定会干脆利落的结果了自己吧……

这回变身真的是太辣鸡了,连力气都没了,有个屁用!

门被打开,沈秋檀躲进屏风后面,秦风就像没看见她一样,直接将浴桶摆了起来,又没一会儿,水也兑好了。

他亲自服侍李琋脱了衣裳,将醉醺醺的李琋扶进浴桶之中。

沈秋檀在瑟瑟发抖。

吓得。

因为一股热气从小腹渐渐升腾,不是看李琋沐浴起了色心,而是她感觉她又双叒叕要变身了啊!

怎么办?

好绝望呀!

黑炭大哥你还不走么?男人洗澡有什么好看?齐王殿下你还不困么?赶紧睡觉,就当我是空气呀!

“退下。”

“是。”

门一关,李琋闭着眼,抬手将易容面具揭了。

一张比陆铮要年轻、苍白、俊美的脸,显露出来。

他他他……他疯了吧?

沈秋檀已经吓懵了,酒真的不是好东西,眼前这个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看见浴桶后面,正对着一个紫檀木的双门衣柜,自己要不要进去躲躲呢?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浴桶,身上的香气越来越浓。

忽然,她想起什么,一下子松了紧绷的弦。

嗨呀,好笨呀,怎么就忘记了每次变身都香喷喷的,遇见一个熏晕一个,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变身过程!

所以老天总是公平的,给自己关上所有门窗以后,还留了一个地下室。

而且,等自己变身成原本模样,就可以用空间了呀,到时候管它什么王爷大人的,先躲回空间收庄稼,正好不耽误空间里的秋收!

越想越美,她已经不那么惧怕,但谨慎还是要的,所以柜子还是要钻的。

万一秦风两个在偷窥呢!

“小倪,过来。”

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没晕倒?

沈秋檀原地立正,缩成一只鹌鹑,偏还有些得意洋洋。

我才不过去,有本事你过来啊!

“小倪?”李琋忽然睁开眼睛,白皙的面庞挂着水珠,双颊泛着红晕,他拿起挂在浴桶边缘的巾子,敲了敲浴桶边缘,又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你叫我搓澡?你竟然叫我一个没有浴桶高的小孩搓澡?”用童工还不给钱的黑心人,真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沈秋檀坏心眼儿的走过来,想叫我免费搓澡是不可能的。

不过靠近一点是可以的,这么近了,看你晕不晕!

李琋又闭上了眼睛,眼珠却在来回滚动,心跳也倏然加快。

这阵香气,越来越浓的香气,早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她果然是她,那么接下来……要变化了么?

妖……会吃人么?

沈秋檀的身高勉强能看见他闭上眼睛后的纤长睫毛,心中不由放轻松,果然晕了啊!

真棒!

她几乎是哼着歌打开了柜子门,而就在她躲进柜子里,预备关门的时候,就见李琋忽然从浴桶里站了起来,一转身,双目炯炯的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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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又急又慌又羞又凶

他的眼睛像是着着火,胸中有什么喷薄而出。

水顺着他的额角滑到下巴,又从下巴落了下来,他的确很白,却没有想象中的单薄,流畅的肌肉线条,紧绷的全身,好比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偏偏挂在胯上的薄绸裤沾了水,轮廓……

“啊!坐下!闭眼!”沈秋檀又急又慌又羞又凶:“老流氓!”

声音没有了之前的童稚,却依旧软糯,只是眼神很凶悍。

像是竭力防备的刺猬,不论内里多怂,外表总是强悍的。

守在门外的秦风立即就想冲进去,却被身侧的秦朗拉住了,且给了自己哥哥一个“你该懂”的眼神。

黑炭一般的秦风忽然瞪大了眼睛,这些日子,他就瞧着有些不太对劲儿,王爷除了对清净真人有些礼遇外,何时对外人这般亲近的?

莫非真是那个小胖子入了王爷的眼,而一直不开窍,对妙龄女郎从来不假辞色的王爷竟然真的是个断袖?

秦风在风中凌乱了……

李琋猛地做回浴桶里,他其实是穿着裤子的,只是被水浸透了。

方才情急之下怕错过胖丫头的变化,才有些忘乎所以。

之前,在济北州,就是在这般浓郁的香气之中人变猫的,这一回,他要亲眼看着。

而此刻的沈秋檀,正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

香气浓郁得不像话,他的神智为何还如此清醒?

怎么办?眼看就要变身了!

再看李琋已经出了浴桶,他从屏风上取了中衣披上,赤着脚湿淋淋的走到柜子前,双目之中火苗熊熊,一眨不眨的盯着沈秋檀。

“走开啊!你走开!”沈秋檀狼狈的哭嚎,满是绝望。

自己一定会被他当做妖怪杀了的……

小命休矣!

身后被人动了动,他的手臂伸了过来,沈秋檀色厉内荏道:“你要干什么?”

“你压住我的衣裳了。”

“嗯?”

“这是我的衣柜,我要换衣裳。”

沈秋檀被他一把拉起来,而本来矮矮胖胖的身子竟然转瞬之间抽长……

小小的衣裳被撑开,有些位置露出莹润细腻的肌肤……

李琋的凤眼一眨不眨,呼吸都屏住了。

香气达到顶峰,两双眼睛直直交汇,一个是惊恐,一个是惊呆。

李琋呆愣的看着沈秋檀,将颤抖的人堵在衣柜里:“你……你……你是!”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热气喷到了长高的沈秋檀发顶,他眼中似乎还有惊喜,或者说是狂喜,只是时间太短,变化太过诡异,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手忙脚乱挡住自己身体关键部位的沈秋檀忽然福灵心至,她踮起脚伸出双手盖上了李琋的眼睛。

掩耳盗铃。

只是她原本站在柜子里,脚底还踩着柜子里的衣裳,而李琋已经震惊的忘记动作了。

他竟然看到,看到一个小胖子在他面前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番模样。

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当沈秋檀的双手捂上来的时候,他感觉到沈秋檀有些站立不稳,下意识的就伸开双臂,抱住了沈秋檀。

而后,两人一起向后倒去。

李琋后背稳稳着地,给沈秋檀当了肉垫。

而衣衫不整的沈秋檀被他牢牢抱住,他的手还放在她稚嫩柔软的腰肢上,两个人紧紧相贴。

室内一片死寂。

门口秦朗笑了笑:“哥,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秦风连头都没抬:“嗯,圆,世子的动作有些粗暴啊!”刚才是什么倒了?

月亮:……关我屁事。

沈秋檀手忙脚乱的从李琋身上爬了起来,李琋跟着坐了起来,就被沈秋檀狠狠的摔了一个巴掌。

“不要脸!”

去了易容面具后的李琋,肤色极白,而恢复了本来样貌的沈秋檀自然也恢复了力气。

所以,李琋的半边脸上立即就显出了一个巴掌印儿,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沈秋檀去衣柜来找李琋的衣裳,胡乱的给自己穿上,又丢了一件给李琋。

李琋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半边脸,默默将衣裳穿戴好:“抱歉,是在下唐突。”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挂满了沈秋檀的腮边:“你预备如何处置我?烧死么?还是乱棍打死?”他为什么不怕熏?

“为何要如此?”李琋诧异,还有些小心翼翼。

他试探了几次都没有结果,没想到当他放弃的时候,竟然得到了全部的真相。

香气自始至终只有一种,人也只有一个。

无论是小花猫、胖松鼠,还是胖娃娃,都是她。

真好!

他的心情飞扬,有什么冲出了胸膛。

至于脸上的巴掌,她打的对。

易地而处,若是自己被人看了身体,想来是要将人五马分尸的。

可他几乎忘记了,其实沈秋檀也将他看了个差不多,他不但没有追究,还担心自己吓坏了她。

“你……不杀我?”杏眼里带着水光,无言的诉说着诧异与不安。

李琋想笑笑安抚一下这个被吓坏了的姑娘,可嘴角一动,就牵扯到了肿着的脸。于是,他板着脸到了床头。

她是恩人,就算是妖也不会杀她。

沈秋檀见他冷冰冰的心中害怕更甚,浑身上下充满了防备,甚至在盘算如何能从他手下逃走。

李琋去了床头,从床头一个小格子里取了伤药,对沈秋檀道:“过来。”

沈秋檀试探着靠近,杏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李琋的凤眼。

万一他要亮剑了,自己也不会束手就擒!大不了鱼死网破!

结果,李琋取出一个小瓷瓶,又指指自己的脸。

“给你上药?”

“嗯。劳烦。”他不爱照镜子,屋里也就没有镜子,如今自己上药多有不便,既然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谁,索性就让她代劳了。

“哦……”

沈秋檀哆嗦着伸出双手,轻一下重一下的给他上了药,见李琋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中暗道,果然是做王爷的人,用的药想必是极好的,竟然一点都不疼的,想自己当初被打了后背,上药的时候可都是疼的要命。

“好了。”

“多谢。”

“呵呵。”我还能说什么。

“我记得你的手肘也受了伤。”李琋问道,口气却是肯定。

“有么?你记错了。”沈秋檀怎么会承认?自己皮糙肉厚,摔一下也没事。

李琋不由分说的拉住她纤细的手臂,见她手肘处果然擦破了点皮。

沈秋檀要挣脱,但李琋的力气早在之前赵王府,他们就已经比拼过了,如何能是李琋的对手,所以,她只能乖乖被按着上药。

“这是邹老制的‘千金香膏’,不仅能活血祛瘀,保证不留疤痕,还有淡淡的兰花香气。”他细细的给沈秋檀涂抹伤处,动作轻柔又珍惜:“不过,比起你身上的香气,自然不值一提。”

沈秋檀疼的龇牙咧嘴,她怀疑齐王就是报复!

明明是同样的药膏,他自己刚才用药眉头都没眨一下,怎么到了自己这里会钻心的疼痛?

终于上完了药,沈秋檀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与大人素不相识,还是彼此谨慎些好。”

李琋的动作连同呼吸有一下子停顿,火热的眸子一下子遇到了冷水,半晌方道:“说的是。”

他们之间,确实不该有过多的牵扯。

是他终于验证了心中的猜测,一时激动,才乱了分寸。

以后不会了。

他恢复了冰冷模样,语气透着些疏离:“姑娘冰雪聪明,知我是想自露短处叫外人捉了,所以这场戏还请姑娘协助在下演完。”

“还要演?不若我们早些分开,外面的人……哪里知道这许多?”

“分开?是你出去还是我出去?”我出去最多叫护卫看了肿的老高的脸,你出去,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沈秋檀脸上讪讪。

李琋又道:“不过,不需太久,只需姑娘在此安睡一夜即可,我会叫人去找与你身形相近的小童来替你,也将我这不齿癖好彻底传出去。”

“好。那你答应我,明日便放我走。”

李琋却答非所问:“姑娘就在此安歇,某先去偏房安置,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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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有个人宛如智障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林全代陆大人收了所有人送来的“礼物”,林安已经带着一个与倪蝶差不多高矮胖瘦的小童悄悄的进了陆府。

他与秦风嘀咕着:“也不知道昨夜里,王爷叫我们找一个与小倪姑娘差不多身形的小童是为何事?”他不满的想,定然是那个倪蝶又出幺蛾子了。

秦风刚想说什么,秦朗咳嗽两声,笑道:“王爷的吩咐,我等只需办妥便是。”

“这是自然。”林全忙道。

“进来吧。”李琋的声音传出来,秦朗给开了门。

“王爷昨夜没休息好?”林全见李琋还没易容,眼底的乌青清晰可见,只双目炯炯,明亮至极,像是听到了极好的消息,莫非是贪腐案有了新的进展?

还有,他吸吸鼻子,屋子里怎么这么香?

三两年前,王爷对香料上过心,可不过也只研究了小半年,便搁下了,平日里除了龙涎香外,也从不熏香佩香,如今这是怎么了。

李琋看着他带来的新小胖子,长得不如小倪白净可爱,不过身形倒是相差仿佛:“可妥当?”

“是此前被赵家兄弟拐来的其中一个。年纪太小,连家乡都记不清楚,属下说来住大屋,有肉吃,他便点了头。”

李琋点点头:“药婆和赵家兄弟那里可有进展?”

“有。赵文原来叫赵恩义,是杨巡早些年收的义子,后来才改了身份替杨巡卖命,已经交代了不少事,想来天再亮些,律斗便会前来与王爷分说,不过药婆那里,自从假死被我们识破之后,便未曾开过口。”

“如此,你先下去吧。还有,若外边人问起,就说我……就说我昨夜贪……欢,至今未起。”

啥?

林全被惊掉了下巴,却在李琋的威仪下半个字也不敢问,只悄悄的退了出去。

到了门口,他看着怪模怪样的秦家兄弟:“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

…………

被送来的新小胖已经换好了衣裳,李琋没心情多看,却忍不住望向正房。

也不知昨夜,沈九可安睡?

自己一夜没睡,说不上来为什么。

好似自己昏暗挣扎的世界,忽然恍进了一道光。

照得他心驰神往,不知疲倦的就想追逐……

可是不能。

他向着沈秋檀的的位置走去,走着走着,发现事情有点儿不对,香气怎么又变浓郁了?

莫非她还要再变?

李琋的心里忽而有些慌张,步子都大了些。

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想必是沈九已经醒了。

“咳咳。”李琋在门口立住步子:“沈姑娘可是起来了?”

“嗯。”内里传出沈秋檀压抑的回应,好似还带了些焦急与羞赧。

“出了什么事?”

“没……没事!我还不曾收拾妥当,请大人稍等片刻。”

沈秋檀掀了被子,见床褥当中一团血红,而小腹坠坠,那感觉并不陌生,是久违的“姨妈”来了。

天啊,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她翻箱倒柜,寻找合适做“姨妈巾”的东西,李琋忽然推门而入:“我问到一股血腥味儿,是不是你受……受伤了?”

沈秋檀翻遍了半个屋子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又将心思放到了床上,李琋推门穿过梅兰竹菊小屏风的时候,沈秋檀正背对着他弯腰拆被子,想抠些棉花出来……

李琋看着她穿着自己的月白袍子上的殷红,嘴里的话戛然而止,紧接着耳根红了。

沈秋檀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羞得连脖子都透出了绯粉之色,她将被子披到身上:“你……你简直……可恶透了!”

李琋仓惶而逃,不小心将那架小屏风都带倒了。

不一会儿,热水、红糖水、热粥便被送了进来,还有尚好的素平纱、白绢,以及做好的月事带……

进来伺候的两个婢女,还是之前的那两个,一个叫丁香一个叫山奈。

见沈秋檀忽然出现在这里,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只如常的伺候了沈秋檀洗漱,其中一个还问道:“姑娘可是初潮?”

沈秋檀的脸都埋进碗里了,这种事,便是对同性,都不是那么好启齿的。

山奈见她闭口不言面红如虾,心中已经猜出了大半:“这事非同小可,姑娘千万当心,大人吩咐了,这几日姑娘便在此卧床休养便好,过一会儿用了晚膳,大夫会再来替姑娘瞧瞧。”

这有什么好瞧的?

“还有,大人说姑娘喜欢佩香,他便叫奴婢们选了些温热的白芷、豆蔻、砂仁,还有沉香、甘松来,以供姑娘品鉴。”

“嗯……”沈秋檀喉咙里低低的应了一声。

不免感叹起这位齐王的细心来,这月事一来,香气不小,他如此做想必是想叫自己借着制香好遮掩一番,她便又补了一句:“平日里,我惯爱弄些香料做消遣,仅这几味怕是不够,能不能劳烦两位姐姐,再给我寻些其他的香材和香炉来?”

“这有什么,姑娘说来便是。”

于是,沈秋檀一不做二不休,不客气的要起了旁的东西,待到辰时一刻,便有大夫上门来,隔着帘子给沈秋檀诊治了:“姑娘可觉得腹中下坠感强烈,间又疼痛?”

“……有。”

“我开一副方子,替姑娘发散发散寒气。”

沈秋檀谢了大夫,山奈送了大夫出门,而大夫就遇到了等在这里的陆大人。

“可有事?”

这大夫也是跟着他从京中来的,姓崔,如今如实回禀道:“有些寒症,想必早前不知道保养,积了寒气。”

李琋想起当年冰冷刺骨的晓月湖,还有赵王府奋不顾身救人的沈秋檀,面带急色:“可有妨碍?可会疼痛难捱?”

崔大夫古怪的看了李琋一眼:“女人家来月事……疼痛自然少不了,不过属下瞧着那位姑娘是个能忍的,妨碍么,从现在调养到她及笄出嫁,也来得及。”

李琋板了脸:“那就现在开始给她调养,至于疼痛,什么叫能忍的?难不成因为能忍,就要受痛不成?”

崔大夫连忙告罪:“属下定然帮那位姑娘调养好身体,叫她无灾无痛。”

殿下的话,何时变得这般多了?

李琋点点头,放了大夫自离开,又叫来秦朗:“吩咐下去,多做些清水羊肉、清蒸鲈鱼、松鼠桂鱼、清炖丸子、浑羊殁忽、大煮干丝、琵琶对虾、拆烩鲢鱼头给里面送过去……再加一道蒸肉饼。”

记得这些都是她爱吃的,好似她就没有不爱吃的,可真是好养。

秦朗和崔大夫已经惊呆了,王爷是不是睡糊涂了……

看着宛如一个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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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春风十里扬州路(月票加更)

等再次见到李琋,已经是四日之后。

沈秋檀正皱着眉不想吃药,那大夫回去之后,竟给自己开了足足七日的苦药,还说今后一年内,每次来月事,都要这么吃。

这还得了?

讳疾忌医是不对的,可只听这大夫的一家之言更是不对的。

再说了,她身体好着呢,吃饱了能打死一头牛,哪里就需要吃这么多苦药了?

月上柳梢头。

李琋一身熟悉的玄色锦缎袍,他将背在身后的手摊开,露出两粒饱满可爱的红枣:“吃了药,就给吃甜枣。”

“我……我没病!”哄小孩呢,沈秋檀红着脸垂下柔软的长睫,即便隔了几天再见面,也还是有些尴尬。

“小孩子都是不听话的。”李琋找了个位置坐下,好似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事,只是耳朵不知为何又红了,他岔开话题:“你是为了找小翀,才流落至此?”

沈秋檀抬起头,又点点头。

“如此,我真是要深谢你了。”李琋将枣子给了沈秋檀:“在扬州的事,我保证不会有外人在知道,你若是需要,我也可以给你外祖母送封信,早些叫你家里人安心。”

沈秋檀心中一凛,他为何只说给外祖母送信,对祖父和侯府只字不提,难道他知道自己与沈家不亲?

“你……”她的眼睛望着他,像是湿漉漉的黑葡萄,想问又有些迟疑。

“于你,我并无所求。”

其实他说谎了,如果世间真有有求必应,那他希望她平安无恙,一生喜乐。

没有所求,就是没有企图,没有企图,人就是安全的。沈秋檀这般揣度着他话里的意思。

李琋又道:“翀儿已经在回京路上了,至于你,若是还想留下来……”

“不,我走!”

李琋挑眉,为何改了主意?

“这两日便可动身。若是殿下有心,就请还肃清淮南,给淮南一个清爽的结局。”沈秋檀面露犹豫:“至于我……你若信我,又不问我缘由,我便再告诉你一件事。”李琋一直是“你我”相称,沈秋檀也没有刻意改变。

“嗯,愿闻其详。”

“那药婆若是还不开口,大人不若去一些热闹显眼的地方找找。我父亲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最热闹的地方最好隐藏。淮南贪腐案干系重大,涉事官员众多,牵连极广,想来是有‘证据’可寻的,大人不妨在扬州城内找找。”

她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外祖母该担心坏了。

主要是,没被识破还好,如今若以她真实的身份留下来,麻烦也会多起来。

既然相信齐王,便相信他会将此事追查清楚吧,至于剩余的账册,自己已经尽力了。

李琋变换脸色,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沈秋檀。

沈秋檀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盟书和名单该是有的,但藏在哪里确实不知道。

她没什么可躲避的。

须臾,李琋的紧绷缓缓松懈下来:“你既如此说,便是信我,你信我,我自然也信你。”

沈秋檀悬着的心跟着落下。

“三日后,我派人护送你回京,这些日子……你好好吃药。”

…………

离开的李琋心情不坏,似乎印证了沈秋檀的真实身份以后,他的心情就没有坏过。

她相信自己,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

只是,“证据”要找,贪污的银两更要找。

整个淮南官员,官官相护,让税收丰富、产出富饶之地,成了举国亏空之最,他们却没有多少忌惮,因为法不责众!

可自己要做的,并非只是找到“证据”,还要找到赃款的下落。

国库要充盈,淮南将起的大乱要压下,他要行事的银子也要落在淮南。

…………

三日后,略微改扮的沈秋檀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李琋也重新易容成陆铮,亲自来送,他将一张身契给到沈秋檀:“山奈会些功夫,性子也沉稳,我叫她跟着你,也方便你驱使。”

“这……不大好吧?”萧旸也要送人来,万一两方人马见了,不知道会不会互相别苗头。

李琋没说话,眸色却沉了沉,须臾方道:“既如此,也不勉强。由她跟你的马车回京,等你安顿妥当,叫她自回齐王府便是。”

沈秋檀展颜:“多谢大人。”

有个婢女,路上行事确实便利许多。

杨柳青青,是春日里最鲜嫩的新绿。

沈秋檀掀开马车帘子,回头对着李琋招了招手,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春风十里扬州路,她的扬州之旅彻底结束,他的淮南之行才刚刚开始。

但愿彼此平安无恙。

…………

沈秋檀一路北上,初时,气温降低,走着走着,温度又升了起来。

作乱的宵小层出不穷,多是由于经年大旱,田地颗粒无收,才生了的流民与匪患。

李琋为沈秋檀挑的护卫都是功夫强悍之人,又有稳重的秦朗亲自带队,这些宵小自然不是对手,但路走的并不平顺。

直到四月初,京城的杏花都挂满了墙角枝头,沈秋檀才抵达京畿。

秦风以为沈秋檀要回沈家,结果沈秋檀却要去西郊的庄子。

于是,其他人隐在暗处,由他亲自充作了车夫,架了马车送沈秋檀到了香章庄。

沈秋檀本想请他们略坐一坐,歇歇脚,秦风哪里敢,几乎脚下生风的驾车走了。

“谁啊,大清早的。”守门的婆子嘟囔着来开门,结果一看是个俊俏小哥,一笑嘴角还有两个梨涡的:“你是……是?”

“屠妈妈。”

沈秋檀笑嘻嘻的进了门,果然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里好呀!

人上了年纪普遍觉浅,陈老夫人早就醒了,听见动静已经穿好了衣裳,见一个高瘦的少年迎面走来,脸上惊喜交加。

沈秋檀急急扑上去,跪着抱住外祖母的大腿。

谁知陈老夫人认出她之后,却将她一把推开:“你……我都是怎么教你的!那灯会那么多人,你明知下面死伤无数,还要回去找那小世子!他是世子啊,再不济也是皇亲国戚,怎么会没有人管?你呢……除了我这把老骨头,除了懋懋,可还有谁是真的惦记你的?”

“外祖母,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沈秋檀坦白认错,看着外祖母仿佛又老了些许,愈发的像一颗牛皮糖一般黏在她身上,不肯下来。

陈老夫人破涕为笑,嫌弃道:“灰头土脸的,快去洗了来,别弄脏了我的新衣裳。”

“哎!都听外祖母的,我乖着呢!”

从正月里,灯会出了事故,沈秋檀失踪,到如今回来,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半月。沈秋檀借着洗澡的功夫,叫来白芷问了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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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终回京白白胖胖

“家里发生了不少事。”白芷给浴桶里添了热水。

“早先姑娘失踪,望山叔回了趟沈家听闻五姑娘也没回去,直接快马加鞭来了庄子,将姑娘的事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心急火燎的派人去找姑娘,找了好几日都没有找到。”

沈秋檀心中愈发自责,外祖母当时该有多心焦。

“后来,还是想起小公子,老夫人才有了力气,拿了钱亲自去沈府将小公子接了回来。奴婢也跟着去了,才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那一日,五姑娘也失踪了,而姑娘和五姑娘失踪的消息传回来之后,沈府大乱,八姑娘差点趁机跑了。”

“呵。”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形。

“后来,七姑娘亲自捉了八姑娘到了老侯爷跟前,老侯爷便重罚了八姑娘。如今府中都说,七姑娘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要不然如何那般狠厉的对自己的同胞妹妹。”

是不是被什么附体了,沈秋檀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双胞胎姐妹如今还在王太后的禁足令下,若是沈秋棋逃跑成功,太后必然问责沈家。

而且太后当时轻拿轻放,是怕丑事外泄,损害到隆庆长公主名声,这些年的放任自流许是将沈家姐妹遗忘,可一旦双胞胎自己出幺蛾子,就不要再怪太后和长公主想起并收拾她们了。

“那五姐姐呢?”自从那一年秋闱过后,沈秋檀与沈秋桐也只剩下面子情了。

“五姑娘第二日便被人送回来了,原来那一日她被人冲散,阴错阳差之下被严家的十七郎君救了,又过了五六日严家人便来提亲了。”

“哦?可是严阁老的严家?”

“正是呢,三月里已经过了纳吉礼,定了亲,那严十七郎年纪又不小了,想来过不了今岁,五姑娘就要嫁过去的。”

沈秋檀点点头,起身拭干身上的水。

他隐约记得严家最出众的两位公子,一个排行居首,已经入了仕途,另有一个排行十一,也是天资非凡,至于十七郎君倒是没什么风声。

“听说那十七郎君才德皆不显,是严家二房的庶出子。”

沈秋檀点点头,兴盛人家的庶出子?

这一门亲,是真的机缘巧合,还是五姐姐自己谋划的?

严家就那么好?

门口刘妈妈轻声道:“姑娘可梳洗好了?老太太等着姑娘一起用小食呢,还有小公子。”

“这就来了!”

…………

正屋里,陈老夫人显然是哭过了,眼眶还有些发红,胖乎乎的沈懋懋被桃花抱了过来。

见了弟弟,沈秋檀张开手臂想要去抱,谁知懋懋竟然往桃花怀里缩。

看着弟弟的后脑勺,沈秋檀尴尬的将手臂放下,谁知懋懋又趴在桃花身上悄悄的看沈秋檀。

沈秋檀装作没看见一般,先给外祖母盛了碗馎饦,才自己端了碗筷,细细用膳,谁知懋懋见姐姐久久不理他,大声哭了起来。

“坏!”边哭边打嗝。

他现在已经两岁多快三岁了,已经懂事起来。

沈秋檀连忙抱了弟弟:“是姐姐坏,跑出去两个多月,懋懋还记得姐姐呀?”

小孩子的记忆短,沈秋檀不知道懋懋到底记不得住自己,直到此刻才确定了。

懋懋哭的委屈极了,到后来哭得累了,还拉着沈秋檀的衣襟不松手。

“果然是骨肉血亲,小公子想着姑娘呢!”刘妈妈笑着凑趣,陈老夫人点点头满是赞同。

追根究底起来,她的儿子并非自己亲生,但这两个外孙却实打实与自己连着血脉。

用了早膳,懋懋总算被桃花哄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陈老夫人和沈秋檀。

“说吧,这两个多月,你究竟……”陈老夫人急道:“约莫十日前,有人给我带了个消息,说你无恙,很快便可回来,可我这心始终七上八下的,那群人……究竟是谁?可有欺负过你?”

沈秋檀想起给她做垫子的李琋,嘴角抽了抽,笑道:“自然是没有的,我本来是去追小世子,后来人没追上还迷路了,然后一路下了淮南……”

“淮南?你……”陈老夫人惊骇的说不出来话来:“路上流寇匪患那么多,你竟然走了这么远的路……”

“外祖母放心,我都是易了容的,而且呀,您外孙女机灵着呐,路上恰好遇到了陆大人的车驾,陆大人便派人送我回来了。”

陈老夫人不说话,秋檀小小年纪,身上又无凭无证,那陆大人何至于为了她潜了人,快马加鞭的回到京城与自己送信,又将孙女安然无恙的送了回来。

瞧着秋檀红润的小脸,似乎比上元节时候还圆润了些,想必路上并没吃什么苦头,而她所言多半是安慰自己的谎话。

只是孙女已经长大了,她若是不想说,自己也不能勉强。

哼,真是头小倔驴!和她爹一个样儿!

“上元节后,望山来禀了我,我对外便说你被人群冲散,当夜便急急出了城门,来了庄子寻我。沈府几次来要人,我也只说你病了或者去了云麓观,你记得不要说错了。”

“是,外祖母缜密,秋檀记住了。”

“知道这件事的不多,连你表兄表弟我都没说,只除了你身边的丫鬟,你要自己约束好了。”

“我醒的,外祖母放心。”沈秋檀抱了陈老夫人的手臂,黏糊糊的不肯放开:“外祖母,我可想你了!”

陈老夫人伸出食指,点她额头:“个小猢狲!”

“老夫人,小世子来了。”

沈秋檀一惊,怎么这般快,虽然是分了两路人马,但李翀也没比自己早出发几日啊。

这一回,李翀的身后跟了成倍的护卫和太监,他盯着沈秋檀:“听张贵说,上元节那日,你去找我了?”

“是啊。”

“后来被人冲散了,你还受了伤?”

“是。养了好些时候呢,你……这些日子,去了哪儿?怎么瘦了这么多。”

李翀别过脸去:“谁像你一般,整日就知道吃!”

我都失踪了,你还养得白白胖胖。

“哎?”臭小子,火气也忒大了些,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被拐子带去扬州?还叫那齐王看了自己变身的全过程,现在竟还要倒打一耙:“哼,既如此,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难受,府里母妃天天对着我哭,我看着就想跑,六皇叔又在病中,不能见我,我便只好来找你了。”

这么可怜呀!

“那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

果然吃货的恩怨,只能靠吃摆平。

“我还想在这里住几日……我的护卫都不用你管。”

“这……”沈秋檀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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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琐碎事迎上门来

李翀要留下,沈秋檀不好赶,只好叫人去王府送了个信儿。

夜里,乔山和壮儿一起来了。

沈秋檀下午炸了雪绵豆沙、薯条和藕丸,此刻又重新炸了一锅分与两人。

“好吃,姑娘的手艺好,心思也巧。”乔山赞不绝口,却没吃两口。

壮儿就不一样了,是一直吃,吃得来不及开口。

沈秋檀笑了笑,没有回应乔山什么,转而问起了店里的生意。

“酒坊借着回头客,已经渐渐打出了名声,如今不需要做‘促销’,每日出货量也不少;那胭脂铺子之前出过一回乱子,后来是唐夫人出面赔了钱,了结了官司。”

乔山看着沈秋檀:“姑娘,要不……这胭脂铺子我们先关了吧?”

沈秋檀心中一凛,唐家姨母出面了结的:“是什么乱子?”

“就是刚进了二月里头,有个小婢说她家姑娘用了咱们铺子里的胭脂烂了脸,咱们想着息事宁人便赔了银子,谁知那姑娘停了胭脂脸也不见好,后来彻底毁了容,那家姑娘闹着要寻死,她家的人就一起打烂了咱们的铺子。”

“息事宁人?这明显是有备而来,我那制胭脂的方子别人不知,乔山叔可是知道的,里面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可让人毁脸的啊!”酒精只在开始的试验品中做过溶剂,后来有了精油和蜂胶,所有容易致敏的原材料都给剔除了。就算有些不适,还不至于毁容吧?

“可咱们开门做生意,和气才生财。”乔山也不是不知道这事来得蹊跷,可当时还有还有旁的法子不成?

沈秋檀又道:“乔山叔可曾去打听过那家,当日那家姑娘包括那一家人,是否还有接触什么人?”

“这……倒是不曾。”

乔山面上有些讪讪,沈秋檀心中有气,但对乔山却不好发作,倒是陈壮儿只顾着吃,就似没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一般。

“罢了,既然唐家姨母给了结了,后面我们的生意可有影响?”

“有的,二月里生意很不好做,到了三月,因为回头客认准了,生意又慢慢的好了起来。”

沈秋檀点点头:“辛苦乔山叔了,刘妈妈那里早早将屋子收拾了出来,乔山叔先去歇歇吧。”

“是,多谢姑娘。”

乔山一走,陈壮儿立即放下了筷子:“姑娘这手艺,不开食肆真是可惜了。”

“不过是看着灶上的婆子动手罢了,不值什么。”沈秋檀道:“壮儿,我叫你跟的人,这两个月可有什么异动?”

不是她信不过乔山,只是乔山为人方正、行事顾忌又太多,按理有了这两间铺子的进项加上外祖母和舅舅的看顾,沈秋檀手头的银钱早都不缺了,有了钱他们手底下已经有些可用之人了,但乔山并不是很赞同沈秋檀培养人手的做法。

在他看来,女孩子家终归是要嫁人的,悄悄攒些银钱做嫁妆自然使得,但旁的就有些不太合适了,就连沈秋檀整日的住在外头庄子上,他就劝过不知多少回,是以,远不如什么都不问的壮儿用着顺手。

壮儿忙道:“那位刘姑娘动作委实多了些,姑娘刚失踪那一会儿子,刘家悄悄的请了好几回大夫,那刘姑娘一边与鲁王殿下眉来眼去、雁书传情,一边还与赵王府暗通款曲,前些日子,似乎还与裴家搭上了关系。”

“裴家?她出门了?”

“那倒是没有,但她身边的丫鬟们几乎每日里都是要出门的。”

沈秋檀点点头,没出门就说明当初拍在袁楹心身上的“香”起作用了。

娘留下的香谱多是对人大有裨益的,即便是那些秘而不宣被当做宝贝传下来的另一面,也没有十分狠厉霸道的方子,而因为原料不够,沈秋檀当日能拿得出手的最“狠毒”的报仇,也不过是让袁楹心毁容的,而远不能致命。

不过,好像自己也挺狠的,对于自恃美貌的袁楹心来说,毁了她的容貌恐怕比杀了她还叫人难受吧?

“胭脂铺子的事,可这位刘姑娘……可有勾连?”

壮儿一惊,见沈秋檀面色平静的看着他,接着做了笑脸:“那家姑娘第一回发难前,两家的婢女曾经见过。”这事可大可小,乔山管事比自己的权柄可大多了,毕竟出身就不一样,自己也不敢和乔管事争。

所以若是自己查了就是违逆了乔管事,若是自己不查就显得太笨拙了些。

陈壮儿思量再三,见沈秋檀面上不像是有责怪之意,一咬牙选择了后者。

果然,听完以后,沈秋檀的满意之色更甚。

至于栽赃找茬的袁楹心,沈秋檀淡淡到:“继续盯着吧。”现在她们两个之间,谁也动不了谁。

她吃了口雪绵豆沙,酥软的雪花甜甜的豆沙,不减肥的时候吃两个真是妙不可言,她示意壮儿也随意吃些,又状似无意的道:“对了,庄子上和沈家,可有给我院子里添人?”

萧旸不是说给自己护卫和侍女么?

“有的,府中山楂姑娘已经被她老子娘要了回去,说是要自行发嫁,二夫人本来也要将红豆姑娘配了人,是红豆姑娘说她是姑娘的人,一直不肯点头,但二夫人说无论红豆还是白芷都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加上走了的山楂,便又赛了两个丫鬟到了姑娘的沉香居,如今由红豆姐姐在那边约束着。”

红豆和白芷比自己才大一岁,如今还不满十五岁,这就要嫁人了?

如此看来,自己还得抽空回趟沈家才是。

“对了姑娘,还有正月里姑娘救了的那个孩子,怎么如何处置?”

沈秋檀将雪绵豆沙全部塞进了嘴里:“嗯,是有这么回事,那孩子是哪家的,可找到父母了?”

“小人来的时候,望山叔特意叮嘱过,要小的问问姑娘,那孩子可怎么处置。”

“现在那孩子在哪里?京兆尹不管?”沈秋檀还是习惯有事找警察找政府。

“先头去送了一次,那时候刚出了上元节的事,京兆尹没人管,后来等闲下来,京兆曾贴了告示问过谁家丢失了孩子,可最后来领的有好几个,却没有一个是这孩子的真父母。”

“那孩子如今在哪里?”

“由小的和望山叔带着在酒坊里养着,小孩才三岁多,懂事着呢!”

“我知道了,等我过几日回府,顺道去趟酒坊。”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再相见秋槿疯傻?

她嘴上说着回府,其实还是喜欢赖在庄子上,谁知第二日,京中就来了送帖子和接李翀回府的人。

因为高姀要出嫁了。

沈秋檀这些年颇受高家的照拂、常有往来,高姀是李翀的姨母,所以两人都要回去。

巳时,蹭了李翀的大马车,沈秋檀只带了一个白芷回了沈家。

老侯爷不在府中,本来解了禁足的老杨氏因为沈秋棋的逃跑再次被禁了足,姚氏身子不好在养病,沈秋桐忙着绣嫁妆,所以当沈秋檀到慧语堂例行请安的时候,除了二夫人王氏,便只剩下一个沈秋槿。

沈秋檀给王氏请了安,沈秋槿直愣愣的盯着沈秋檀。

沈秋檀觉得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七姐姐的精神好像确实出了点问题,正常人怎么会这么直愣愣的得人看?

“呵呵……”沈秋檀看见王氏后头放了针线篓子,笑道:“七姐姐可是在向二伯娘讨花样子?”

“不,我在等你。”

“噗!”沈秋檀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咳……等我做什么?”

咱俩不熟啊!

听说你把你亲妹妹打得好几天起不来床,不会又想打我吧?

“想和你亲近亲近。”

沈秋檀被她的直截了当弄得猝不及防,几乎要落荒而逃。

她的眼神初看直愣愣的,有些无神还有些渗人,但仔细看,就发现她一张脸都在努力做出“真诚”的表情。

王氏笑看二人:“既如此,我就不留你们了。”

“好,那我跟九妹回沉香居。”

沈秋檀:……我还没说邀请呢!

结果沈秋槿给王氏福了福,一出门直接就去了沉香居,红豆吓了一跳,有些想念武力值爆表的木香。

两姐妹随意坐了。

“呵呵,我们本来就是姐妹,已经很亲近了。”沈秋檀靠在椅子上。

“嗯,可亲姐妹也明算账,那五锭金是我让我娘还的。”

嗯?原来是她?

就说视财如命的小杨氏怎么会忽然还了自己五锭金。

“七姐姐若是有事,不妨开门见山?”

沈秋槿:“无事,就是看看妹妹,想和妹妹结交。”

“为什么啊?”你早先可不是这样的,而且你这样直接的样子,叫人看着发慌。

“因为妹妹……没什么,天色不早了,告辞。”说完,就慢悠悠的走了。

“她就这么走了?”沈秋檀问红豆:“七姐姐的脑子……是不是真的……”

红豆压低了声音:“都说是呢!姑娘你是没瞧见,八姑娘被她打得和头猪一样……还有七姑娘不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您以后可远着她些。”

“嗯,今日时辰不早,我先歇了,明日你和白芷随我去高府。”

“是。”

…………

四月初九,宜嫁娶。

高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沈秋檀跟着高姀身边的小丫头,一路拐了不知多少个弯,才到了高姀的闺房:“恭喜姐姐了!”

高姀正在梳妆,对沈秋檀招招手,沈秋檀连忙去握住,就听高姀道:“妹妹可大好了?我这厢忙乱,你先自己找软塌歇了。”

沈秋檀常年住在庄子上,对外借口是养病,是以高姀才有这么一问。

沈秋檀只觉她双手冰凉,还有些颤抖,想是过于紧张,她拿了饴糖自己拨开吃了:“好多了,三姐姐不拿我当外人,那我可要吃起来,沾沾姐姐的喜气。”

仔细说起来,她与高婍的关系比与高姀还好一些,原来与高婍两个没少一起吃喝,可谁知高婍不知怎么竟去了云麓观出家了。

如今,亲妹妹这样的大喜日子,高婍也没有出现。

沈秋檀讲了两个笑话逗高姀开心,希望她缓解下心头的紧张,没一会儿孝怀王妃高妧也到了。

沈秋檀留下添妆礼忙要告辞,留给她们姐妹叙话的时间,却被高妧拉住了:“真是个实诚的,你不是很会调香么?怎么不送些清雅寓意好的香篆香饼来,倒打了这许多金银果子。”

“嘿嘿,娘娘别小瞧我这金银果子,也是‘’百子千孙’一个不少呢!等高三姐姐嫁过去,保准儿孙满堂,就算觉得俗气,打赏用也是好的,听说国公府霍家人口可不少的!”

高妧点了她的额头,笑骂道:“难为你为她想着了。”

高姀也轻声道谢。

沈秋檀这才脱身出来。

不一会儿,高姀梳妆完毕,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们姐妹两个。

高妧看着戴红着绿、妆容华贵的妹妹,蓦的红了眼眶:“三妹,是我害了你。”

“大姐姐乱说什么?”

高妧垂眉,若不是她先成了太子妃,以三妹妹的品貌,嫁给皇子宗室绝对没有问题,只是一门岂能出两位皇子妃?

“姐姐休要再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害不害的。”

“那你面上为何愁容深锁?”浓妆可以掩盖人的脸色,却掩盖不住眉头的愁绪。

高姀心中忐忑,张了张嘴,小声道:“我害怕,大姐,我真的害怕。”

原本是二姐定给了萧家,自己没有着落的,后来二姐姐逃跑出家,等被爹爹寻到,连道号也有了,父亲便想让自己代替二姐嫁过去,谁知萧家又不肯,眼看着自己年纪大了,才订了霍家的亲事。

那霍晟……

“怕什么?霍家是国公府,我们高家也不差,论底蕴,咱们比他家还深厚呢,况且妹妹自小才名远播,霍家只有高攀的份儿。再说了,那霍晟虽然是个庶子,但前头两个哥哥跟着鲁王去打猎,一个死一个残,加上定国公对霍三公子的偏疼,又给他记到已故的国公夫人名下,且看着吧,这公府世子的位子跑不了。”

所以妹妹也不算委屈了。

“嗯……可我瞧着,那三公子似乎不大喜欢我,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头……”

高妧眉头一皱:“就算是有,又算得了什么?你是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还怕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人不成。”

“嗯,我知道了大姐。”

沈秋檀正在廊上赏花,高家一个小婢匆匆过来:“沈姑娘,门口有个小厮说要找姑娘,若是姑娘走不开,叫个丫头去也成。”

小厮?定然是壮儿了,沈秋檀吩咐:“红豆,你去看看。”

“是。”

没一会儿,红豆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姑娘,不好了,壮儿来说有位公子在咱们酒坊里头喝醉了,嘴里还嚷嚷着不想成亲,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的……”

“醉鬼有什么妨碍?值当他跑这一趟?”

红豆瞅瞅左右,贴在沈秋檀的耳旁:“壮儿说,那位是常去咱们酒坊的,好像是霍家的三公子,里头三姑娘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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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喜迎亲霍晟买醉

什么?眼看就要迎亲了,正主却在自家酒坊里喝醉了?

那霍什么的是不是脑子有病,自己婚礼不知道么?还要喝得烂醉,连累自己这种生活不易的升斗小民。

“他身边就没有什么小厮、仆人?”

“时间太紧,奴婢没来得及问,不过想来是没有的,要不然怎么也不会误了这等大事。”

沈秋檀脸上就带上怒色:“红豆你亲自去,将那什么三公子三傻子的先给我拖出咱们酒坊,再叫壮儿给国公府送个信儿,就说他们公子在金罍街上喝醉了。”

正主找不到,恐怕霍家人也急坏了。

不过那霍三也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还痛哭说什么喜欢不喜欢?这是因为不喜欢高姀,去买醉?

既然不喜欢,怎么不早在议亲时说明白。

人家高姀漂亮出身又好,哪里会配不上你?

高家姐妹脾气秉性都是极好的,沈秋檀自然是向着高家,不过这样不着调的郎君,高姀嫁过去恐怕要辛苦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很快,迎亲的吉时便到了。

高姀的门窗都打开了,不断有小丫头进进出出,想是打听消息来报与高姀出来。

沈秋檀连同其他几个与高姀关系亲密的女孩子,又都被请了回去。

那燕子已经梳了妇人发髻,此刻也在屋里头陪着小姑子:“照我说啊,这霍家就是欺人太甚,迎亲的时辰都能误了,要不然就是瞧不上你。”

“咳咳!三表嫂说的叫什么话?”高姀的嫡亲表妹魏家姑娘比燕子清醒多了,急忙想转移话题,便问沈秋檀:“妹妹这皮子可真是嫩啊,不知是用了哪些调养的方子?”

众人立即向沈秋檀望去,只见沈秋檀高瘦身量,穿一身鹅黄的挑线襦裙,眉眼含笑,细白的肌肤上通透雪亮,满屋子竟没有一个比她皮肤更好的。

沈秋檀垂了头,将那霍三骂了又骂,面上却是羞赧之色:“魏姐姐夸奖了,我点了陈韵堂的口脂,想来是颜色选的好,更衬肤色。”

那燕子是真心为高姀着急,她已经嫁到了高家,自然把自己当做高家人,见众人不理她,又道:“你们难道不替三妹妹着急么?”

魏樱兰继续装作没听见,与沈秋檀说起了头油花粉,加上本来就与沈秋檀相熟的姜糯瑶,终于是将燕子堵了回去。

如此好容易挨过了两刻钟,门口一个小丫头来报:“姑娘,三公子来迎亲了,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

高姀轻轻的“嗯”了一声,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那燕子又问:“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迟了?”

那小丫头叫鹂儿,一张嘴最是能说会道:“听说是三公子觉得以前的聘礼还不够,昨个儿夜里啊,亲自去了西郊莽山上打了一对大雁来,想求个白首齐眉呢!”

此言一出,周围全是赞叹艳羡之声,沈秋檀放下心来,高姀也是勾了勾嘴角。

如此,婚礼继续。

沈秋檀一直看着高姀被高家大公子高睿背上花轿,才与姜糯瑶两个回了席上。

“王家姐姐怎的没来?”沈秋檀吃了块肉。

“你还不知道?”姜糯瑶见她吃得香,也跟着夹了一筷子:“哦,我忘了你一直病着,想来还没听说,王家已经接了旨,王姐被正式册封为鲁王妃了。”

沈秋檀苦笑,这还真是不知道,无论是壮儿还是白芷几个,都没有与自己说过,不过王家女为皇子妃本也是应有之义,之前也很是传过一阵子。

“那过些日子,我们一起去看看王姐姐吧!”沈秋檀提议,她虽然与王蕴飞交好,还从来没登过王家的门,王家和高家也不一样。

高家是因着自己救过李翀,一来二去的不说与高夫人如何,但是与高家三个女孩子也多少有些情分在,但王家,可就只有王蕴飞一个了。

往常都是王蕴飞和姜糯瑶去看沈秋檀,如今眼看两人都要嫁了,她就算是去添妆,也该亲自去看看才是。

“好,那便后日吧,我叫人套好了车去接你。”姜糯瑶道。

“嗯。”

两个人的谈话很快淹没在嘈杂之中,另一侧席上:

“恭喜夫人,听说宫中太后娘娘和陛下都颁下了赏赐,高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听说太后娘娘在霍三公子下聘的时候就赐过不少东西,实在是爱重高姑娘。”

众人七嘴八舌的恭维着,高夫人笑着受了众人的敬酒,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酒宴过后的第二日,沈旺套好了车载着沈秋檀到了酒坊。

今日跟着的除了红豆,还有新提上来的叫做栀子的丫头,正是萧旸用了手段送进来的那个。

如今沈秋檀身边,白芷和红豆还领了一等的差使,新来的栀子并耳报神小瓜提了二等,豆蔻并小菜是三等。

沈秋檀到酒坊的时候是未时三刻,酒坊里沽酒的人还在排队,零星还有几个直接坐在供人休憩的长凳上喝酒的。

红豆扶着沈秋檀进了内堂,许久不见的望山欣喜的迎了出来,他手上还牵着一个三岁多的小童。长得黑黑瘦瘦,一双眼睛带着怯意。

望山把他往前一推:“傻小子,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咧,最是和善大方不过的。”

那小童鼓鼓勇气:“小子多谢恩人。”

栀子搬来张长凳,沈秋檀随意坐了:“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家里有爹,爹很高,没有娘,名字叫……都记不得了。”

望山忙道:“看这小子穿戴,想来家中不是个宽裕的,如今他家人找不到了,不若给他办置了身契,让他跟在三公子身边,也是个伴儿。”

沈秋檀听这小童小小年纪、条理清楚,就已经动了心思,望山的话更是正中下怀。

她招招手,叫那小童上前:“我有个弟弟,比你约莫小上半岁,若是我将你买了,你可愿意真心照顾我弟弟?”

“我愿意的!姑娘是恩人,知恩图报才是好孩子。”

沈秋檀摸摸他的脑袋,瞪了望山一眼,“知恩图报”这套说辞,恐怕是望山早早教的吧?

本来她是想将桃花一家子买下留在弟弟身边的,可等后来她叫乔山去看的时候,才知道桃花婆家得了卖桃花的一大笔钱,她那个男人已经另娶了,有了新妇撺掇,桃花的男人又把和桃花生得儿子卖了。

乔山当初选了桃花做奶娘本是权宜之计,当时见了桃花家的状况更是觉得对不起桃花,可孩子都被卖了,他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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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臭名昭著花孔雀

四月十一,沈秋檀与姜糯瑶结伴到了王家。

王家如今做主的是王太后的嫡亲兄长王怀慈,王怀慈虽是太后至亲,却只封了个奉安侯,育有三子两女。

长子王融官至户部尚书,王蕴飞正是他的庶女;次子王鬷在外任职,已经多年没有回京;三子王鬴,只在礼部领了个闲差,并无多少作为;其余两女皆已外嫁。

王氏一族发迹于王恩恕登上后位,王怀慈行事却不跋扈。

其宅子虽然深广庞大,但除了占地之外却并不见违制之处,加上王怀慈屡次拒绝受封国公,向来是个谨慎知进退的。

沈秋檀与姜糯瑶挽着胳膊进了王家门,又在引路婆子的示意下换了软轿,一路蜿蜒行至女眷内宅。

“这园子是我们大姑娘还未出阁的时候带着六姑娘一起整治的,二位姑娘不妨停下看看。”那婆子笑着道:“我们姑娘正在跟着贵妃娘娘身边的嬷嬷学规矩,两位姑娘不必担心误了时辰。”

“哦?蕴姐姐还有这本事?那我们可以好好瞧瞧了。”王家是男女一起论排行,王蕴飞行六。

姜糯瑶下了软轿,又拉了沈秋檀下来,两人细细欣赏起来。

园子不算小了,她们停在一处临湖的玉兰花树前,正值春日,玉兰花开得雅致秀丽,满园春色看不尽。

“咦?竟然还养了鹿和仙鹤!”姜糯瑶啧啧称奇。

两人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向前走了几步,只见那梅花小鹿用矮矮的篱笆拦住了,想必是防止它们出来伤人,但仙鹤正在池边昂首叫着,亦没有被圈着,姿态很是怡然。

“蕴飞姐姐好巧的心思,有了这些,整个院子都活了起来。”沈秋檀也感叹着,王家真是有钱啊,养小动物不光要有园子,还要有照看的人才行啊。

看那小花鹿肚子滚圆,毛色鲜亮,想必是吃的也极好的。

真是命好的小家伙,这待遇与前世的熊猫也差不多了吧?

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棽棽,你来看,那个是什么?”

“嗯?”沈秋檀扒开几支矮桃的枝干,走到姜糯瑶身后,只见右前方花木下的草丛里露出一块蓝色的什么,因为被绿草掩盖着,叫人看不出清楚。

“会不会是孔雀?咱们引了它出来,再摘花逗它开屏吧?”

姜糯瑶跃跃欲试,沈秋檀回头问那婆子:“妈妈,这园中可养了孔雀?不知前面那又是……”

“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身侧姜糯瑶惊叫一声,又往后急急一退,本来回头看向那婆子的沈秋檀连带着被姜糯瑶推倒在地。

两人面带惊恐,就见那草丛中的蓝色一块什么东西动了,接着窸窸窣窣从里面站起来个人。

他正穿了蓝色的蜀锦袍子,日光下自带光晕,相极了孔雀的尾羽毛之色,难怪姜糯要会以为是孔雀。

姜糯瑶是定亲待嫁,沈秋檀年纪也不小了,见了外男,两个第一反应都是速速离开,那婆子对着那蓝袍男子微微一礼也是这个意思。

谁知那蓝袍男子迈开步子两三步拦在沈秋檀前面,身上带着冲鼻的酒味,一双桃花眼微微一挑:“你是哪家小娘子,本公子以前怎么没见过?”

姜糯瑶何尝经历过此等场面,便是沈秋檀也没想到在内院里会见到外男,她拉了姜糯瑶,两个连话都没说就要越过那男人面前。

结果,她们走,那人又拦:“嗯,真香。”

这话已经越来越不像话了,见他如此轻佻,沈秋檀攥紧了拳头。

“五公子,这是我们六姑娘的贵客,还请五公子高抬贵手。”那婆子涨红了脸,她办事算是妥当了,可谁会想到青天白日的五公子一个大男人会躲在里面睡觉。

“原来是小妹的贵客,那便也是王某的贵客,两位小娘子不若先去充之房里坐坐?”说着,那手就要捏向沈秋檀的下巴。

坐你大爷吧!

好人家的女儿,谁会去外男的房里坐坐?又不是亲戚?

沈秋檀正想一拳将这浪荡子揍趴下,她身后的栀子先动了,也没见到她是如何出手的,只觉一眨眼的功夫,那王充之伸过来的手就被栀子转了个弯儿,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妙呀!

沈秋檀眼中异彩连连,栀子果然是个会功夫的,看着比木香厉害多了。

“两位姑娘,快走!”那婆子见王充之鬼哭狼嚎也不敢管,只拉着沈秋檀两个匆匆跑了,竟是急的连轿子也不叫做了。

“妈妈,刚才那个是谁?怎么会出现在内院?”到了王蕴飞的闺房外,王蕴飞的规矩还没学完,所以沈秋檀两个还有时间问。

那婆子苦了脸:“哎,天老爷,那是我们府上的五公子,名叫充之的,没想到竟然叫两位姑娘撞见了,罪过罪过,都是老婆子的罪过呀。”

原来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王充之!

沈秋檀与姜糯瑶对视一眼,都觉得是出门不利。

她们虽是闺阁女子,但王充之这等头号浪荡子可是听说过的,毕竟像他这般睡人老婆还睡出人命还能活蹦乱跳的,就是找遍全京城也没第二个。

而沈秋檀知道的更多,那一回在赵王府她和李琋躲在柜子里可是看了场活春宫,只是当时她只敢打开柜子的一条缝隙,看到的也只有王充之的袍角,以及后来脱得差不多的后背,好像没什么看头。

反倒是与自己一起藏在柜子里的李琋……

想到这里,她蓦地的红了脸。

也不知道齐王殿下在扬州顺利不顺利。

不一会儿,学完的王蕴飞终于被放了出来,那婆子委婉的将方才的事说了,王蕴飞怒道:“五堂兄整日游手好闲的,祖父也不管管!”

那婆子嘴上应着,心里却是叹气。

老侯爷是想管啊,可也得老侯夫人同意才行啊。

“糯瑶,棽棽,你们累了吧?快跟我进屋歇歇。”王蕴飞拉了两人的手:“真是叫你们见笑了,我这五堂兄平日里……没少给家里惹麻烦,我祖父治家严谨,但二叔离京许多年,五堂兄自小是由祖母带大的,这才养成了到处惹是生非的性子……”

“我……我给两位妹妹陪个不是了!”说着就站了起来,要给两人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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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死缠烂打王充之

沈秋檀两个哪里又能真的受了她的礼,不得已只能将那王充之当只臭虫放下了。

临了,沈秋檀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蕴飞姐姐,我的丫鬟……手劲有些大,若是不小心弄伤了五公子……”栀子那一下,看上去挺疼的。

“弄伤了,也是活该!多亏妹妹身边有这样的得力人儿,要不然真出点什么事,我这心里……妹妹有这样的丫头是夫妻,一会儿我是要赏的。”王蕴飞连忙表明态度,五堂兄今日做下这等事来,就是去祖父那里,自己也是占了理的。

她转了话头,不再说那些不开心的,转而与两人诉苦起来:“这宫里的嬷嬷实在太厉害了,也不打也不罚的,就是不说话,可她一个眼神,就能吓死我,偏偏又不说我哪里错了,只叫我自己猜……这样的日子,还有三个月啊!”

姜糯瑶和沈秋檀立即就露出了同情之色,要做王妃也不容易,姜糯瑶直接道:“这些老嬷嬷,也忒狠了些,你爹娘就不疼你?”

“自然是疼的,可那嬷嬷上头还有贵妃娘娘呢!”她是庶女,刚生下来亲娘就去了,是嫡母恩慈将她养大,前些日子宫里正式下旨前透出来消息,祖父祖母已经开了祠堂,将自己记在了嫡母名下,可再如何,也不是嫡母肚子里出来的,她并不敢去找王家大夫人诉苦撒娇。

沈秋檀叹一口气:“想必是爱之深责之切,若是贵妃娘娘不喜欢姐姐,自然不会点了姐姐做鲁王妃。”以何贵妃荣冠后宫的态势,想选谁做儿媳妇似乎还真没有人能勉强她。

“我醒的……你们两个近来可好?”王蕴飞看了两人,后来伸出手捏了捏沈秋檀的腮帮子:“小脸都圆了,想必这养病是没少养膘的,但这腰身怎么反倒是细了两分?”

沈秋檀正在揉着被捏过的脸颊,闻言开心道:“真的嘛!我终于不是竹竿了?”

“哈哈哈,你瞧瞧她,真是不知羞!”王蕴飞与姜糯瑶两个笑做一团,腰细了,就衬得某处圆了,王蕴飞言下之意很明显,谁知沈秋檀会是这般反应。

三个说说笑笑,沈秋檀和姜糯瑶留下添妆礼不舍的告辞离去,以后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还有多少。

…………

本来以为王充之的事只是个插曲,谁知沈秋檀刚离了王家,他竟然又来攀扯。

沈秋檀这回出门没套车,姜糯瑶是先将她送到沈府门口,才回的自家。

谁知,姜家的马车一走,沈秋檀刚要进门,那王充之忽然就出现了。

他身上的酒气已经散了,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秋檀:“小娘子原来是沈府姑娘,与我家倒是般配,不知小娘子芳龄几何?家中可有婚配?不若跟了我,作对恩爱夫妻。”

“滚。”

“啧,脾气也是个厉害的,爷喜欢!”王充之双目淫邪,将沈秋檀从脚到头细细看了一遍:“腰身渐渐开始显了,这小脸可真嫩啊!”先收了房,回去养几年,定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听不懂人话么?”沈秋檀被他看得浑身恶心。

“啧啧,你等着,我这就去沈家提亲!”说着,就要去敲沈家的门。

“等等!”

提亲?提的哪门子亲?上一回王家和裴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王充之只欲抬了裴玉芙做妾,两家因此大打出手,上了京城话题榜的头条,后来还是王怀慈从九宫山回来,才认了裴家这门亲。

是以,这王充之如今可是有妻裴氏的,虽然王家言来若是遇到显得之人,会为王充之聘来做平妻,但裴家又哪里肯干?

王充之回头:“怎的,看出我的好来了?”

沈秋檀忍着恶心:“听闻公子家中已有妻室,我虽然只是没落侯府的出身,却宁死不为妾,若是王公子真的喜欢我这张脸,我割下来人头装了盒子给你送过去便是。”

说完带着红豆栀子迈开步子回了沈府。

徒留下王充之带着几个小厮干瞪眼。

他是喜欢有脾气的,但动不动就要将自己脑袋割了送人的,恐怕不是一般脾气……

想想盒子里装个人头,再好看,都有些吓人呀!

“晦气!我们走。”

…………

见他面带不爽的走了,立即就有门房悄悄报了沉香居。

沈秋檀这才呼出口气来:“厚赏了报信儿的门房。”

“是。”小瓜从白芷处领了一串钱,匆匆去了,姑娘这些年为了打探消息可没少用钱,不过好处也是看得见的。

又在沈家住了三两日,沈秋檀便想收拾东西回庄子去。

结果这一回,被老侯爷拦了。

延年院的铺陈多年未变,只是正厅墙上多挂了一幅前朝米帝师的画,是沈秋梅远嫁和沈秋檀外住陈家得来的钱,才换来的。

沈秋檀敛衽一礼:“不知祖父唤孙女前来,有何要事?”

正在赏画的沈老侯爷转过头来:“你还知道我是你祖父?”

沈秋檀心中一凛,他这是想做什么?外祖母前些日子可刚给过钱呀。

“你这是什么眼神?竟然用这种眼神看我。”沈老侯爷大怒,孙女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守财奴。

“呵呵,祖父有话不妨直说。”

沈弘将双手背于身后,努力一番,脸上已经变了另外一番神色:“棽棽啊,你如今也不小了,眼看就要十四快十五了,女儿家不比男儿,你总归是要找婆家的,我看,你外祖母那边就不要去了。”

沈秋檀心中冷笑,问道:“莫非是祖父为孙女相看好了人家?还是说家里的银子又不够使的了?”

“你……你这个小畜生,我可怜你外祖母,叫她接你出去养着,没想到竟将你养成一副不敬长辈的样子!”沈弘大怒。

“祖父何必动气,不如实话实说,也给彼此些便宜。”留点儿脸,相安无事便也罢了。

“小畜生!你当真是翅膀硬了不成?陈家再有钱也就是个小小商户,就是有本事又能大到哪里去?”

“孙女知道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孙女就先回庄子了。”

“不许去!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沈老侯爷嚷道:“来人,将九姑娘带回沉香居,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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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急出府贼人埋伏

夜里,沈秋檀叫来小瓜:“多拿些散碎银子,去谈谈延年院那边的口风。”

“哎,奴婢醒的。”

沈秋檀开了窗,想让冷风灌进来,可春日里头并没有什么冷意,她看着那一盏随风摇曳的油灯,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沈弘的这顿排头必然是事出有因,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的因由。

原本,她现在最急的是赶在懋懋四岁之前找到一位启蒙先生,可如今事态提醒她,也该为自己想想。

到今岁九月,自己就要满十四岁了,而弟弟也眼看快四岁了。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自己的年龄确实不小了……祖父不会是真的……

“姑娘!”小瓜匆匆上了楼:“听老侯爷身边的三贵说,就今天晌午,老侯爷去乐楼听曲儿,遇见了王家的五公子,两人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回来后,老侯爷就问起了姑娘的情况。”

沈秋檀心里一沉,王充之还没打消念头么?

“你去的时候,祖父可睡下了?”

小瓜摇摇头:“已经歇了,姑娘是想……”

“明日在说,你们都下去吧,红豆留下。”

丫鬟们下了楼,沈秋檀问红豆:“你在这府中,可有顺眼的人?”

红豆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姑娘这话问得也太直接了些。

沈秋檀从袖带中拿出两张纸:“盲婚哑嫁弄不好就婚后不幸,我在沈家尴尬的很,这些日子拖了乔山叔在外头寻了几户人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也是人口简单、品格端方的好人家。”

红豆脸上因为害羞升起的红潮退去,被仓惶之色替代:“姑娘,奴婢……还不着急。到今年冬天奴婢才十六呢,还能伺候好几年。”

三年前的那一跪还历历在目,当时她求的是沈秋檀的信任,如今她又跪下,心中早没了当初的忐忑,只余下感激。

原来乔管事找自己说了一番话,竟然是姑娘在为自己谋划,可是她……

“这事也不急,我不过提一提,哭什么。你走了我身边只白芷一个也不够的。”说完沈秋檀将那两张纸递给红豆:“既然识字这名单你先拿回去看了,若是有合意的,咱们再相看不迟。”

她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要为红豆在沈府之外寻户人家,但红豆这样子……莫非是瞧上了府上的谁?

沈秋檀打心里想摆脱沈家,可她自己不喜欢的,不一定别人也不喜欢。

“是,多谢姑娘。”

…………

第二日,沈秋檀又到了延年院。

“祖父,您不必再为我相看人家。”她来的早,若是晚了,只怕她这祖父又出了门子。

“渴了就自己倒茶。”沈老侯爷的语气平静中带着热络,好似他们一直是亲密的祖孙二人。

沈秋檀瞧不出什么,沈弘又道:“怎么,你还想骗我说萧四郎定了你?”

想想之前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信了这小滑头的话。

沈秋檀莞尔一笑:“正是呢。”

萧世子啊,谁叫你还靠我替你追查余下的账册呢,再让我借用一下。

“哼,如今满京城谁人不知萧季青是个好男风的,竟又拿他说事,真当我老糊涂了?”老侯爷搁了筷子。

“男风也好,女子也没有拒绝呀。”

“这话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说得出口的?这些话都能挂在嘴边!”沈老侯爷面上生气,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之前就是光想着从陈家扣银子,疏忽了这个孙女,如今她眼看要嫁了,必须得让她知道这个家是谁说了算,主宰她命运的又是谁。

“祖父可还记得,当初祖母叫大伯母接我和懋懋回沈家,答应过我什么?”

沈老侯爷刚腾起的气焰瞬间委顿,而后甩甩袖子:“此一时,彼一时。”

“呵,就知道祖父会这么说。”沈秋檀冷冷一笑:“栀子,上前来。”

“是。”栀子盈盈下拜。

“正在说你的事,你叫个丫头上来做什么?”

“祖父恐怕以为孙女之前都是扯谎吧?”

“难道不是?”

沈秋檀给了栀子一个眼色:“和老侯爷说清楚。”

“是。”栀子先给沈秋檀回话,又转向沈老侯爷:“老侯爷,奴婢出身护国公府,奴婢的主子是公府世子萧旸,如今奉命在九姑娘身边,保护九姑娘的安全。”

“你……这……”老侯爷指着沈秋檀说不出来话,栀子又将身上的腰牌递了上去:“这是凭信。”

“你怎么混进来的?一个萧家的,竟然跑到我沈家保护我沈家的人。”老侯爷脸色难看极了。

沈秋檀摆摆手,示意栀子下去,屋里又只剩下了祖孙两个。

沈秋檀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又倒了杯茶喝了,想着时间足够沈弘调整心情了,才慢悠悠的道:“祖父难道宁愿看着我被抬进王家为妾?却不愿意看着我进萧家为妻?”

“你都知道了?”老侯爷一惊,又问:“进萧家能为妻?他们如何肯干?”

萧家自然比王家好,可沈家的门楣就是祖上烧高香都够不上萧家的后脑勺啊。

“祖父,萧世子前些日子回京还特意看过孙女。”她可是一句谎话都没说,至于这位祖父怎么想,就要看他的发挥了。

“你们已经……”

沈秋檀忙道:“没有,祖父想到哪里去了。”这发挥的也太直接了:“萧世子不是那样的人。”

老侯爷见孙女露出娇羞的神色,震惊的无以复加,看这样子是真的了,可自己已经答应了王充之,要将孙女与他为妾,这又该如何是好呀?

王怀慈是个守礼的,可王充之向来是个横的。

“如此,孙女就回庄子了,过两日再来看祖父。”

老侯爷满脑袋官司,随意的摆摆手,直到看到孙女喝完的空茶盅,心里才一个咯噔。

可孙女已经走远了。

罢了,而后如何,就看天意吧。

沈秋檀到了门口,见望山已经套好了车等在了角门,便急匆匆上了马车。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竟然真的想让自己给一个臭名昭著的浪荡子做妾,这样的祖父不要也罢!

望山不知情由,马车赶的稳稳的,沈秋檀一直瞧着马车出了城,悬着的心才放下。

去西郊庄子的路很顺,只是她们出发的早,路上没遇见什么行人或其他车辆,待穿过一片密林,马车忽而停了。

沈秋檀不知因由,只听外面望山喝道:“出来,哪里来的孙子,鬼鬼祟祟,京城里头也敢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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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两公子路见不平

沈秋檀紧了呼吸。

早早出发是担心夜长梦多,也担心沈弘变卦,没想到出发的太早,路上反遇了贼人。听说因着连年的旱灾,已经有不少流民涌向京城,聚而成匪寇,只是毕竟是京畿重地,大多不成气候。

一阵窸窸窣窣,从密林中出来一个人。

另有三十余壮汉将马车团团围了。

为首的那个穿了墨绿色绣了牡丹花的袍子,一双桃花眼盯着望山身后的车帘:“车里坐的,可是沈家九姑娘?”

这个声音,是王充之!

“你又是哪个?无缘无故因何拦住我家马车!”自从搬到了酒坊的后院住了以后,望山的身上便习惯配刀,今日也不例外,可如今赶车的和能打的只有他一个。

早知如此,叫朱四五一起跟车就好了!

他心中懊恼,那厢壮汉们已经渐渐逼近……

“怎么?还真要动手?就你一个,能打过我这五十号人?”

“什么,五十号?”望山大惊,就见树丛后果然还隐着一群人:“你这个渣滓!”

事到如今,他要是还不明白这个穿得像是花孔雀一般的男人要做什么的话,那他就白活了:“我告诉你,今日就算我将命留在这里,也不会让你得逞!”

王充之拍了拍手:“真忠心啊,知你忠义又有手段,我才额外多带了些家丁护卫。”这一回,他可是有备而来。

竟是如此?

沈秋檀气的开了帘子,冷笑道:“想不到小女蒲柳之姿,竟然让王公子摆出这么大阵仗。”

她干脆下了马车,与栀子两个立在望山左右,她掂量着,以自己现在的力气和手段撂倒十个应该不在话下,其余的……就要看天意了。

“啧啧……小娘子虽然身段未成,但就这一张脸也够王某心驰神往了!”王充之色眯眯的盯着沈秋檀,一挥手,那三十余壮汉手上持了兵刃,一起向这马车靠过来。

沈秋檀制住一个壮汉,从他手里夺了一柄屈刀,开始大杀四方。

王充之看得嘴巴都张成圆形,竟是个会武的!

若是到了他的床上,定然够劲儿!

他自小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被惯得没什么耐心,所以在女人身上也不多花心思,看上了睡完便是,而睡完了多半丢开。可如今见沈秋檀将一把普通屈刀使得虎虎生风的模样,到真想纳了回家,多多恩爱上几回的。

沈秋檀还真不是花架子,没一会儿在她跟前倒下的就有四五人。

望山看了大喜,栀子看了大惊,原本看着沈九姑娘细细弱弱、连说话都软软糯糯的样子,会是个娇弱的,没想到打起来比自己也不差什么。

三人用力,一转眼又是十来个壮汉被拿下。

王充之一看事态不好,叫道:“换策略啊!都是蠢的么?”

沈秋檀警惕起来,可周遭都是刀剑,她便是想抬头看看周围都有可能被人擒住,只能提醒自己做好应变准备。

谁知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沈秋檀三个连同马车都兜住了。

原来其余二十人未曾动手,是在周围设伏。

三人一起被制住,沈秋檀正盘算着空间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可以助自己逃脱,身上忽然热了起来。

又要变身了?

不对,变身的燥热像是力量的涌动,而这个燥热确实浑身痒痒麻麻,游走的是蠢蠢欲动的欲望。

她想起当初裴玉芙的模样,心中一片冰冷。

是谁,又是什么时候给自己下了药?

“无耻之尤,竟然对我用了药。”

药效猛烈异常,沈秋檀不知道能撑多久,为今之计,似乎只有躲回空间了,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又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全杀了吧?

不说王充之的身份,就是望山、红豆、栀子这些,她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

“呵,没想到沈弘老儿还真舍得,竟然真的给亲孙女喂了药,哈哈哈!今日我若不将你就地正法,都对不起你祖父的一片苦心了。”

什么?祖父?

沈秋檀浑身颤抖,分不清是气的的还是痛的,她想起在沈弘那里喝的那口水,再如何,自己也是她的亲孙女,竟然真的能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唔,小娘子流汗了呢,真是香汗淋漓。”王充之凑过来细细的闻着,转而吩咐下去:“快,将其余的人绑了,带的远些,这马车留给我。”

人都走远些,他才好办事啊。

以天为被地为席,王充之搓搓手,急不可耐的靠了过来。

“滚!”沈秋檀睚眦欲裂。

然而望山一众很快被五花大绑带远了,沈秋檀眼神一动,人都退散了,可以用空间了……

正在她预备闪身躲进空间的时候,一骑五六人打马疾驰,转眼就到了近前。

王充之抱了沈秋檀就想钻进树丛,沈秋檀使出最后的力气大叫一声:“救命啊!”

“吁!”当先的马儿停了下来:“小晟,方才似乎听到有人呼救。”

沈秋檀被王充之摁着,加上药效发作,身上并没有多少力气,可此刻多弄出一些动静,就多一分机会!

她挣扎一下,脚下的树丛发出一丝声响。

奈何药力正猛,王充之的臂膀如同铁钳一般。

沈秋檀咬破了舌尖,不知是因为汗水还是血液,她周身的香气渐渐浓郁起来。

“好浓的香气。是什么香?”当先的人吸着鼻子。

“在那里!”霍晟下了马,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对着那一片树丛荡去。

“别……别啊!”眼看那剑锋扫了过来,穿的一身骚包的王充之再也隐藏不住:“这不是霍家小晟嘛,啧,还有大舅哥?”

因着裴玉芙的事,裴秀与王充之早早打过一场,虽说如今裴玉芙终于成了王家妇,可两人的恩怨可不是真的就一笑泯恩仇了。

“你在这里作甚?又在做什么勾当?”裴秀冷了脸,霍晟还在看那树丛,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委顿在地的沈秋檀。

沈秋檀此刻药力发作,全身上下无半点力气,只觉口干舌燥无法抵挡,偏舌尖的血沁出嘴角,提醒自己不要露出如同裴玉芙一般的丑态。

她自以为忍得尚可,熟不知如今她面如桃花、唇若丹朱,加上额角的汗珠,软弱堪怜,更衬得她如同带露菡萏,要开未开,等人采撷;再加上她要紧下唇、死不吭声的倔强模样,更生出一股矛盾又艳丽的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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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没机会拔刀相助

裴秀喉头一动,而后别过头去。

“畜生,我妹妹刚嫁过去没几天,你竟然又在外面沾花惹草,还弄到了荒山野岭来,若不是我今日要早早出发去云麓观,怕是都不知道。”

他看向沈秋檀的眼神带着不善,如此貌美的小娘子也不知道王充之从哪里弄来的,单凭这张脸恐怕连那明珠郡主也要被夺了颜色。

“大舅哥说的叫什么话?这你情我愿的事儿,怎么就成了沾花惹草。”

“去你大爷的你情我愿,王充之我诅咒你生儿子没**,逛窑子不举,一辈子做太监!”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了。

刚才不还是一副软弱无依、任君采撷的模样么?

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母老虎?

“你……你怎么回事?”王充之惊道:“老子定然是买了假药,这千金难求的软香丸怎么到了你身上竟成了母夜叉?”

“你用了药?果然是个畜生!”裴秀望着王充之的神色仍旧不善,对沈秋檀却已经温和了许多。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她。

力气渐渐归拢,沈秋檀挣扎着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又与霍晟道:“这位公子,借剑一用。”

霍晟将剑奉上,沈秋檀干脆利落的将剑横在了王充之的脖子上,凑近他:“畜生,叫你的人将我的仆从带回来,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让你现在就变太监。”

王充之终于知道怕了,就是裴秀的某处也跟着一紧,想想就疼……

“小姑奶奶,我为了睡你都将人赶远了呀,如今可怎么叫回来?”

“叫不回来是么?那我先从哪里割好呢?耳朵?鼻子?在往下,直接割了你的……”沈秋檀拿着剑,举棋不定。

“不不不,我服了,我服了!我喊人,我喊人还不成么?”霍晟的剑十分锋利,就这样贴着他的喉咙,这小娘子的话狠,但手似乎不那么稳当,万一抖得厉害了,自己的脖子就要断了啊。

“来人啊!来人!”

“快来人呀!”

于是,通往西郊的山路上便回荡起了王充之的叫声,又一会儿,那些壮汉带着望山几个回来了。

见望山和栀子几个安然无恙,沈秋檀将王充之踹到在地,然后用了力,狠狠的踹向了头、脸、腹部,而后是双腿之间……

“啊!痛!”眼看不能人道的王充之弓着腰,惨叫如猪。

“哼,我可只有了不到三成的力气,王五公子,可还觉得我好看?”药力还在,能发挥出来的力气确实有限,但踹死王充之这个王八蛋尽够了。

“好看好看好看……好疼!”

“嗯?”

“不不不,不好看!不好看,以后不敢再多看一眼了!”

“哼,算你识相,今日之事,为了保住王公子的颜面,小女子自然是守口如瓶的,不知王公子是否……”

“守口如瓶,守口如瓶!”说出去丢人的是我呀!

“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

沈秋檀嘴边露出两个小梨涡,将剑还给霍晟:“今日之事,多谢两位援手了。”

裴秀面露尴尬,他帮什么了?

姑娘你这么凶残,哪里需要别人帮……

霍晟看着沈秋檀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栀子上前扶了沈秋檀的手,沈秋檀的身子几不可查的往她身上靠了靠,终于进了马车。而后颓然无力的躺了下去。

…………

不远处的密林之中,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

“殿下让我们保护的真的是她?”

“应该是搞错了吧……”

“好凶残……我们想出手,都不给机会啊!”

“闭嘴!殿下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不要命了么?”议论声被一人何止喝止,又道:“去个人到扬州,将王充之的事禀告殿下知道。”

“知道了。”

…………

云麓观与香章田庄顺路,霍晟与裴秀远远的缀在沈秋檀的马车后面。

望着那一辆朴实的平顶马车,裴秀忽然问道:“小晟可知那车里坐着的,是哪家女眷?”

霍晟摇摇头:“我劝裴二哥也莫要打听,那女子能抗住软香丸的厉害,想必是心性坚韧的,她没有自报家门就是不想让你我知道。”

今日之事,那小娘子虽然未曾吃亏,但绝非什么光彩的事,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影响闺誉。

裴秀脸一红:“我自然醒的。”

两人默默无言,待尴尬过去,裴秀又道:“你对旁人的事这般清楚,为何偏对自己的事……又如此糊涂?”

霍晟闭口不言。

“你与高家姑娘新婚燕尔,此刻去抛了她躲进深山古刹里,也忒狠心了些。”

霍晟看了看裴秀,还是没有说话。

“榆木脑袋!那萧昭真的就那么好?”别人不知道,他与霍晟关系亲密,确实知道的,小晟他的心里一直惦记着明珠郡主萧昭,只是萧家女,便是他们霍家也高攀不起的。

且昌寿大长公主与王太后多年不睦,霍家偏偏是王太后一边的,霍晟如何能娶到昌寿大长公主的幼女?

叹只叹,造化弄人罢了。

霍晟终于变了脸色:“裴二哥慎言!我已有妻,旁的女子又与我何干?没得带坏了人家的名声。”

裴秀不懂了:“如此,你倒是个清楚的。”

霍晟叹气:“裴二哥可知我为何要去云麓观?”

“不是为了清净真人?”

“我那二姨姐就在云麓观出了家,我是替我娘子走这一遭的。”霍晟耐了性子解释。

往事种种譬如朝露,应该随着日光渐渐隐去,可隐去并不表示不存在了。

高姀是个好妻子,可萧昭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裴秀听他解释,却是放心了,真心道:“这才是好儿郎。你瞧前头的马车转方向了,那头是一连三四个庄子,佃户农人也出来劳作了,走吧,咱们可安心去云麓观了。”

他们一直跟在马车后头,倒不是马儿跑不快,实际上隐隐有暗中护卫的意思,那王充之是个混不吝的,万一他还不死心,自己留在这里多少也能有些助益。

“嗯。”霍晟点点头,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山道上。

…………

马车里的沈秋檀,力气渐渐恢复。

这一回的“软香丸”和上一回萧旸下的迷药,她其实一直都是中了的,身体都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完完全全被药物控制了,可后来,也不知怎的,那药力竟似在缓缓消退。

就如同……如同服下了解药一般。

中毒了自然不好,可这样莫名其妙的“解毒”了也有些叫人惶恐啊。

这莫非才是当初那神仙姐姐说的“有所助益”?

自己是不是不很怕毒?

甚至说,可以自行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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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本正经小长桢

进了庄子,望山一脸义愤,白芷惊魂未定,红豆欲言又止,只有生面孔栀子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干一般。

陈老夫人立即就察觉出不对劲,不禁发问:“出了何事?”

白芷是沈秋檀母亲陪房的女儿,说起来还是陈家仆,在陈老夫人跟前向来也更有脸面一些,她先开口道:“老夫人,我们姑娘方才差一点就……”

“好了。”沈秋檀喝止:“都下去吧,我亲自与外祖母分说。”

“是。”白芷几个悄然退了出去,刘妈妈一瞧,也跟着一起,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沈秋檀将方才的惊险与外祖母细说,只隐去她自行扛过了药性,说是那王充之买了假药才叫她恢复了力气。

“如果不是假药呢?”陈老夫人又怒又疼,语气变得艰涩,她抱住自己还瘦弱的外孙女:“沈弘老儿,竟真的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我当初怎么把女儿许给了他家……还有那王家的畜生!天子脚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外祖母,您还好么?我没事我没事了……”沈秋檀懊恼,外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了太大的刺激,是自己忘记了掩饰。

陈老夫人抱紧了沈秋檀,许久:“我没事,没事。棽棽还没出嫁,延英还未娶妻,懋懋还没长大……我怎么能有事……”

她看着沈秋檀的眼睛:“好孩子,若是外祖母叫你舅舅拼尽家财,换了你和懋懋脱了沈家,你可愿意?”

“能脱离么?”她早想分家了。

“留在沈家,只要沈弘老一日不死,沈府一日就还有侯府的体面,内里再不堪外面说出来也是官宦人家。”陈老夫人拉着沈秋檀坐下,自身气息也平和了些:“可若是你带着懋懋从沈家脱身出来,便只能是个平头百姓,还有你身为商贾的舅舅。”

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因着文惠皇后的关系,大宁的商户地位已经比之前提升了些许,但仍旧排在末流。

沈秋檀笑道:“呵呵,沈家就是再厉害,也不是亲人。外祖母,我不后悔。只要一想到有一个那样的祖父,我浑身都觉得恶心。”

“不过……若是叫舅舅散尽家财我是不干的,这是外祖父和外祖母一起拼下的家业,凭什么要散了。”沈秋檀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陈老夫人,掷地有声:“沈家要离开,陈家的钱也不能散。”

若是真的将陈家的钱都添补了沈家,那恐怕正中了沈弘下怀,而自己又该如何面对没了祖上积蓄的舅舅和表兄表弟?

“那……你预备如何?”

沈秋檀安抚陈老夫人:“此事急不得,咱们且徐徐图之,当初娘嫁进来带了那么多的嫁妆,我四姐姐被嫁出去也收了不少聘礼,但沈家怎么看都像是个添不平的无底洞。外祖母,您说,那些钱都去哪儿了?”

陈老夫人神色郑重起来:“等你舅舅回来了,且好好查查。”

“嗯。”沈秋檀点点头:“现在就可以先慢慢查着。”

“好,时辰不早,你先回去歇个午,余下的咱们睡醒了再说。”

沈秋檀却趴在陈老夫人身上:“那外祖母陪我一起……”

陈老夫人展颜:“你个猴儿!”她做势拍了一下沈秋檀的后背:“好,就如你所愿!”

沈秋檀在亲人怀里渐渐睡去,陈老夫人却看着轻软的霞影纱陷入沉思。

棽棽大了,已经能做了自己的主,可懋懋呢?

无论进学还是议亲,总归是在侯府更便利一些的。

门当户对是正道理,若是脱了沈家,棽棽能找的人家就更有限了。

…………

沈秋檀一直睡到金乌西坠,才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窗外传来懋懋清脆无忧的笑声,还有木香抡锤的“哼哈”声,金色的日光稀薄浅淡,打在银红色的霞影纱上,给帐子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她叫来红豆和壮儿:“红豆你还是先回府里,我要你做几件事。”

红豆一凛,神色郑重起来。

“我要你想办法探查一下大房我大伯父究竟是何模样?还有二房和四房。”沈秋檀又与陈壮儿道:“壮儿你在外面给红豆支应着,更重要的是这些天你勤盯着我那祖父,看看他每日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若有余力,分些心思给我二伯和四叔。”

“是,小的明白。”

“姑娘放心,奴婢定然细细探查。”红豆也连忙道。

沈秋檀却摇摇头:“你虽然是在熟悉的沈府,但行动比壮儿要危险多了,能查则查,查不出便容后再议,一切以自身安危为要,可记清楚了?”

红豆心中震荡:“记清楚了!”

“好,去吧。”

夜色渐渐笼罩上来,沈秋檀伸了个懒腰,白芷带人摆饭了。

“姐姐,书没读。”沈懋懋一板一眼的坐着,自己拿了小号的筷子认真的吃了一口饭,又提醒姐姐今天没给他读书。

沈秋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身边刘妈妈:“外祖母呢?方才醒来不见她,不一起用饭么?”

刘妈妈忙道:“老夫人下晌躺的久了,这会儿正在书房看账呢,奴婢刚才去请了,老夫人只说还不饿。”

沈秋檀点点头:“劳烦妈妈将这碟子清蒸冬瓜和鸡汤端一碗过去,若是该吃饭的时候不吃饭,一会儿又该饿了呢!”

“哎!好,还是姑娘心疼老太太。”白芷分了汤和饭菜,装了食盒,刘妈妈笑着接了。

沈秋檀这才回头问弟弟:“懋懋,你说人这一辈子,什么才最要紧?”

小长桢正拿了银勺吃蛋羹,他抬起与蛋羹一样娇嫩的小脸,认真的想了想,一本正经的道:“好好活。”

“那怎么样才算好好活呢?”

小长桢显然被问住了,不过很快就有了答案:“吃饭、睡觉、读书、识字,姐姐和祖祖过好日子,懋懋厉害的。”

“懋懋说的对!”沈秋檀高兴的给自己夹了一条鸡腿,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能回答这些已经很是不易了。

无论分家有多麻烦,沈秋檀都打算先吃饱了再说,她的筷子又伸向下一只鸡腿,结果懋懋开口:“夜里不能吃太多肉,姐姐。”

沈秋檀讪讪,又瞪了弟弟一眼,臭小子确定不是你自己想吃?

就在她的注视下,沈懋懋当真废了巨大的力气将鸡腿夹进了自己的碗里,而后严肃的道:“留着……姐姐明天吃,懋懋长高高,天天给姐姐买鸡腿。”

沈秋檀感动的不能自已,凑过来狠狠的亲了懋懋的小脸。

小长桢擦擦脸:“姐姐没擦嘴。”

沈秋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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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逢团聚忽闻噩耗

五月中,时近暮春,杨柳叶丰春花尽。

陈舅舅便是踩着春日的尾巴回到了京城,他激动的给陈老夫人请安,又给沈秋檀姐弟带来了不少新奇玩意儿,看着正赶上沐休日回来的陈延英、陈延芳两个儿子更是喜出望外。

众人一番厮见,陈老夫人将一众小辈都赶了出去。

“德润,辛苦你了。家中可安泰?秀云和蓉儿可还好?”陈老夫人亲自给儿子倒了茶。

“都好都好,母亲放心!秀云还给您老人家做了抹额、袜子,嘱咐儿子在京中多呆些日子,连儿子冬日里的衣裳都打点好了。”说起自己的媳妇,陈大郎很是满意。

“嗯,她向来是个贤惠的。家中的生意没有你亲自镇着,没出什么纰漏吧?”这儿媳是自己亲选的,儿子满意,她自然是开心的。

“有几处司空见惯的小把戏,儿子已经料理清楚了,倒是京中干燥,母亲身子可还适应?”

陈老夫人脸上就露出慈爱模样:“我儿是个孝顺的,知道惦记着我老婆子。”

“瞧母亲说的,儿子才离开小半年竟客气了起来。”陈德润笑得憨厚,对这个嫡母他敬重的很。

他生母本是个农户之女,因为长得结实看上去好生养,被嫡母纳了回去给父亲做妾,后来自己出生,父亲要去外边的州郡巡查铺子,嫡母不放心便叫自己的生母跟着,也好照顾父亲饮食起居,谁知父亲行路至山中,竟遇到了暴雨,那泥浆、山坡被大雨冲垮,父亲和生母连带着几个仆人都被埋了干净……

商海沉浮,这么多年,是嫡母一直在苦撑着沈家,又替自己聘请名师,可自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下场试了两回连童生试都没过,不得已对进学死了心专门学着料理家中生意。

可教养之恩,他从不敢忘。

陈老夫人犹豫着,到底没有一回来就说沈秋檀的事,只吩咐陈德润回去好好歇息。

再亲近,终归不是亲生的。

她自觉对这个儿子是极好了,可若是提出用家中积蓄为棽棽和懋懋买个松快,怕是会影响母子情谊。

毕竟延英和延芳也是她的孙子。

…………

而沈秋檀自从那日之后,便再没提过带着弟弟分家单过的事儿。

如今疼爱她的舅舅回来了,她高兴的亲自盯着厨房的婆子整治了一桌子菜,到了酉时,天刚刚擦黑,一家子人也聚齐了。

他们家还没有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沈秋檀安排丫鬟婆子把菜上齐了,笑着问陈德润:“舅舅,我给舅母和小表妹准备的礼物,她们可喜欢?”

舅舅如今两地奔波必然不是长久的事,若是延英表哥今岁能过了秋试,想必陈家不用到明年年底就要举家迁来京城,如今陈德润已经在准备了。

而陈延英小小年纪早就有了秀才功名,沈秋檀瞧着,他似乎比沈家两位堂兄更有些读书天赋。

“喜欢,怎么不喜欢?你那小布偶做的好,蓉儿天天抱着不撒手呢!”

“那真是太好了!”沈秋檀挨着陈老夫人坐了,陈老夫人的另一边是陈延英,跟着才是陈德润。

“这文惠皇后真是厉害,桌子都能做成圆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团团圆圆的吃个饭,是真好!”陈老夫人赞了一口。

陈延芳咕哝道:“文惠皇后的功绩太多了,我竟不知咱们这吃饭的桌子都是她改进的。不过她干嘛要主张兴科举呀,念书真的是头疼啊……”学渣的苦恼,谁能懂啊。

“混说什么!”陈德润被自己的大小儿子包围坐着,顺手就用筷子敲了小儿子的脑门。

陈老夫人打着哈哈:“吃饭,吃饭!”

沈秋檀眼珠一转,难怪圆桌在这个时候就这么普及了,经济民生上有些地方发展的快,有些地方却没什么进展,原来都是穿越前辈文惠皇后之故。

足足一个多时辰,众人才算是酒足饭饱,沈秋檀吃的不少,便在院中闲逛起来。

一弯新月挂在树梢,海棠花瓣铺了一地,像是梦里的锦。

“母亲,儿子总感觉路上越来越不太平了,咱们这庄子是不是不太牢靠?”

不远处的饭桌上,陈舅舅小声的说着话,沈秋檀竖起了耳朵。

“你的意思是……要整治?”陈老夫人皱起了眉头,这里可是京畿重地。

“依儿子愚见,不如我们去京城里头或买或赁一套宅子,儿子心里总有些不安……”

“可是路上又遇到了什么,还是听说了什么?”

“都有。”

陈老夫人打量这庄子的围墙,还是矮了些,周围几户虽说都是京中权贵的庄子,可权贵们并不常住在这里,若是真发生了点儿什么事,连个支应的也没有:“也罢,无论好坏,先准备着总是好的。”

只是,若是回了京城,外孙女就不好一直借着在庄子里养兵的由头住在外头了。

沈秋檀坐在了海棠树下的藤椅上,眉头一皱,莫非真的是要乱了?

空间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水,看样子还是不够,趁手的武器,甚至能防身的所有东西,能置办的还是要置办一些才是。

“更深露重,表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长了年岁的陈延英身姿挺拔,灯光的映衬下,更显得温润若玉。

沈秋檀连忙站了起来:“一高兴就吃多了,表哥学里可还好?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么?”

陈延英莞尔:“哪里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倒是如今局势……”

他看见沈秋檀瞪大了一双杏仁眼,纯真信任的看着自己,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真是读书读糊涂了,竟然将家里妹妹当成了同窗,还想议论局势。

“没什么,只不过表妹最近出门惊醒着些,或者干脆少出门,如今京畿周围的州郡都有些不安宁。”

“真的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圣上就不管么?”

陈延英看看左右,见表妹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甚至义愤的样子,便想给她过过心:“如何管,严阁老的女婿,国公府陆家的嫡子,那个叫陆铮的,之前被圣上派去了淮南,还不是接二连三的被人行刺,听说前不久直接被刺中了胸口,怕是命不久矣!”

“啊?”怎会如此?沈秋檀一脸煞白,身子不自知的晃了一晃。

陈延英见有效,盖棺定论道:“你看他一个有权有势的,一冒头都被人掐灭了,我们这等升斗小民,还是自己在意些才好。”

沈秋檀心里有些闷痛:“我知道了,表哥早些歇了,秋檀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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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有善人替天行道

看着小表妹被吓得落荒而逃,陈延英摸摸下巴,好像……有些用力过猛了。

沈秋檀回了自己的小院子,一颗心仍旧是七上八下。

齐王他,不会真的命不久矣了吧?

“姑娘,水兑好了。”白芷关严了窗,来服侍沈秋檀沐浴。

沈秋檀愣愣的,任由她解了衣裳,露出白嫩无暇的一身如玉肌肤来。

白芷红了脸,好似姑娘这一回回来之后,身上愈发玲珑起来,本就白嫩的皮肤更是吹弹可破,叫人不敢多看。

沈秋檀洗了澡,迷迷糊糊的睡了,夜里就做起了噩梦来。

一会儿是爹爹怪她轻易离开淮南,不去查淮南贪腐案;一会儿是萧旸又再次夜探庄子,威胁她速速交出余下的账册来;一会儿又是齐王倒在血泊里,怨恨她为什么在晓月湖能救他,为什么在淮南就不救了……她站在深渊里,还没等出去就迎来了细密的剑雨,一柄长剑眼看就要插入她的眉心……

“啊!”短促的一声尖叫,沈秋檀自梦中惊醒,摸了摸额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隔壁的白芷点了灯,敲了敲门:“姑娘?”

沈秋檀道:“没事,做了个噩梦。下去吧。”

她披了衣裳,自己倒了杯茶缓缓的喝着。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第二日沈秋檀起来神色还有恹恹的,陈延英瞧见又悄悄靠了过来。

“咳……表妹。”

“表哥。”沈秋檀敛衽一礼,然后一下子去了陈老夫人身边,生怕陈延英再说什么可怕的事情。

陈老夫人正在选衣裳料子,眼看就要入夏了,该给孩子们裁新衣了。

“祖母,最近京城有一桩趣闻,不知您老人家可听说过?”表妹不理自己,陈延英干脆到了陈老夫人跟前。

“你过来的正好,叫刘妈妈给你量量,一会儿挑好了料子叫人送去碧纱坊做了衣裳出来。”陈老夫人手里拿着两块料子举棋不定:“你自己看看,是这竹青的好,还是这块靛蓝的好……不若都做了吧。”

陈延英哭笑不得,拉着陈老夫人坐下:“祖母,您可知道前些日子有个人被穿了女裙丢在了朱雀街上么?”

陈老夫人看向正配合刘妈妈量体裁衣的沈秋檀,呵斥道:“当着你妹妹呢,说的是什么?这‘被穿了女裙’的莫非本来不是女人?缘何就给人丢在了大街上?”

“祖母智慧!那被丢在街上的确实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人人喊打的,听他遭此大辱,满京城的媳妇姑娘恨不得敲锣打鼓!”

沈秋檀也竖起了耳朵,便是陈老夫人来了兴致:“是哪个?”

“就是那个京城头号纨绔王家子,听说是叫王充之的。”陈延英本是有意之举,故意说的大声些:“听说是那王公子去康平坊找乐子,遇到了硬茬,不仅被拔光了全部的衣裳,身上打得皮开肉绽,最后还套了一件女罗裙,选了朱雀街最热闹的时候,给丢在了大街上……”

陈老夫人与沈秋檀交换个眼色,心头俱有些快意。

“这还不算,听说那王充之果着的上半身还写了几个大字。”

“什么字?”

陈延英压低了声音,凑到陈老夫人耳边:“如若再犯,终生不举。”

陈老夫人心中快意,面上却呵斥道:“你这个读圣贤书的,怎么什么浑话都说,不过这王家公子何该被人收拾!”

“呵呵,祖母说的是,我有一同窗,虽然家贫也不是不能过,有一回他带着家中妹妹去逛西市,结果就遇到了这王充之,后来……”

“后来怎的?”沈秋檀走了过来。

“哎,后来就被那王充之强拖回家做了妾氏,我那同窗不服告到了京兆尹,但米已成炊,京兆尹只会和稀泥,我那同窗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岂有此理,天下脚下,强抢民女,竟然只有认的份儿?”

见陈老夫人动了气,陈延英连忙劝道:“所以恶人自有恶人磨,要不怎么说这王充之丢了脸是罪有应得。”

“哼,只是丢脸也太便宜他了。”

陈延英并不知家中祖母竟然是个热血的,但见祖母怒火还未消散,红着脸道:“王公子今后到底能不能痛改前非还不确定,但是听说他被揍得连亲祖母都认不出来了,想来没有几个月是下不了床了。”

这是揍肿了吧?陈老夫人转怒为喜,天底下还真有替天行道的善人啊!

即便弄不死,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沈秋檀也高兴起来:“时辰不早了,我去准备膳食,表哥喜欢吃什么?”

陈延英松一口气,没想到一个不相干人的事,竟然哄好了表妹和祖母,还挺划算。

…………

五月底,陈德润为小长桢请来启蒙先生,自此以后,小长桢便由酒坊里住着的那个孩子陪着,开始了漫长的读书之路。

那孩子饭量不小,力气也极大,沈秋檀观察两日觉得他忠厚老实,又听长桢的话,便做主让他跟着姓了沈,加上他自己记忆中的名字,便叫了沈贵。

…………

眼看就是六月初,每年的六月初二是陈韵堂的店庆,按照惯例,每当这个时候沈秋檀都会推出限量版的纪念款,一来是答谢老顾客,二来也是拉新。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时人以白为美,这本是推销防晒的最佳时机,奈何沈秋檀现在的手段还做不出来,只好退而求其次推出了几款清爽的单复方精油,细细写好配伍比例与注意事项,这才吩咐庄子上的小厮送去店里。

六月初二,沈秋檀由陈老夫人亲自带着回了京城,一来是看看陈韵堂的店庆活动是不是顺利,二来是唐夫人罗氏相邀,沈秋檀不好不来。

而陈老夫人则是出于对沈秋檀的不放心,沈秋檀拗不过,只得让外祖母跟着来了,毕竟之前王充之的事还历历在目;再者,是陈舅舅已经找到了新的宅子,也拾掇的差不多了,陈老夫人总要来看看。

沈秋檀自从四月初离了沈家,如今又是快两个月了,期间沈家人来过无数次,使出各种理由要接了沈秋檀回家,被陈老夫人以养病为由拒了,所以这一回去唐家,她也是悄悄行动的。

谁知还没到唐家,便被城门口聚集了流民吓住了,灾民竟然已经这么多了么?

看来舅舅说的没错,京城恐怕不得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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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震荡酸甜苦辣

沈秋檀掀了车帘,去看那些聚集的灾民。

其中老弱妇孺少,最多的还是些青壮。和想象的不同,这些人虽然是灾民,却很有秩序,沈秋檀刚想赞一句京城的治安,就发现了几个施粥的棚子。

趁着城门吏盘查车辆的时候,她听清楚了几个灾民的对话:

“刘家姑娘可真是菩萨心肠,谢谢刘姑娘!”

“活菩萨啊,像刘姑娘这样的大善人定然能长命百岁。”

“善人名字也好听,带着个玉字呢!”

……

沈秋檀心道,刘姑娘,名字还带着个“玉”字,莫非是做了刘泠玉的袁楹心?

很快她的猜测就被印证了。

只见被歌功颂德的刘姑娘带着皂纱幂蓠,遮得密不透风,轻声的和那些灾民说着什么,说到动情之处,有几个灾民跟着摸了摸眼泪。

那身形这做派,可不就是袁楹心?

她的毒,谁给解的?

而后,就见她由护卫隔开了人群,上了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

车上露出一只宽厚白净的手掌,拉了她纤长的手,将人带进马车之中。

马车前面由护卫开路,其中一个拿出鲁王府的腰牌,城门吏连忙开门,叫鲁王府的马车越众而出,直接进了城。

排着队等候盘查的陈家马车,一直排了好久才被放了行。

不知为何,沈秋檀心中忽然有些惴惴。

进城后,马车停在了陈韵堂前,看着依旧兴旺的铺子,沈秋檀拉住了沈老夫人的手,吩咐车夫:“既然铺子并无不妥,我就不去看了,我先送祖母去新宅。”

陈老夫人道:“我一个老婆子何必用你送,还是先送你去唐家,我再去看宅子,等看个差不多正好去唐府接你。”

沈秋檀垂了头:“那就听外祖母安排。”。

唐夫人罗氏已经换了轻薄的夏衫,见了沈秋檀笑道:“这才小半年不见,棽棽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原来沈秋檀的个子不矮,可浑身上下就是不长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看着就是个孩子,如今好了,该鼓的地方鼓该圆的地方圆,虽然脸上还有些稚嫩,但好歹不是根竹竿子了。

对自己发育也很满意的沈秋檀装作害羞模样,随着罗氏入内。

罗氏叫人上了时令的果子:“你身子可大好了?说起来从正月里见过一面,你个小没良心的竟有五个多月没来看姨母了。”

“姨母冤枉啊!秋檀可是时时惦记着姨母,只是这身子不争气,一个月统共才三十天倒有二十天是窝在床上的。”

罗氏怜惜的看着她:“姨母不过随便说说,还是身子要紧,你年纪也大了,总这样也不是个法子,该找个郎中好好料理一番才是。”

沈秋檀知道罗姨母是担心她身子太弱有碍子嗣,不过她巴不得别人都这么看她,毕竟她是真的没打算嫁人,若是有了不能生的借口,反倒是正和她意了。

“我都知道,姨母是为我打算。我从庄子上带了些樱桃过来,酸甜爽口,姨母不妨尝尝,多出来的还可以做樱桃毕罗。”沈秋檀笑着给罗氏添了茶。

“好,棽棽说好的,必然是好的。”

“夫人,不好了!大人叫你去一趟!”一个丫鬟匆匆来报。

罗氏脸上立时就急了起来,沈秋檀忙道:“姨母快去忙吧,我正好还要去一趟铺子,便先告辞了。”

“哎,好孩子,好容易见了你没想到又遇到了事,等过两日姨母派了马车去接你。”

“好。”

沈秋檀目送罗氏匆匆离去,并不多打听唐家的事,正在她收拾妥当要出门的时候,无意中撞见两个婆子在廊下私语:

“可是真的?那陆家郎君年纪轻轻,就那么去了?他那一屋子娇妻美妾又该如何是好?还有严阁老……”

“严阁老也是你能议论的?闭上你胡咧咧的臭嘴,你管他娇妻美妾的?大人亲自带回来的消息还有假,都说淮南不是好去处那陆郎君偏偏去了,如今白白葬送了性命……哎,快别说了,你将家里的素净衣裳都找出来,咱们与陆家沾着亲,穿戴上要改一改了。”

唐家大公子娶得正是陆家的嫡出十二姑娘,好巧不巧,恰是那陆铮的亲妹妹。

“哎,我这就去!”

两个婆子转瞬消失在廊下,沈秋檀在拐角处听得一动不动,李琋他,死了?

怎么死的?

怎么会死?

怎么能死!

她胸口像是被什么猛敲了一拳,酸甜苦辣一起涌向心头,倒是分辨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了。

她软软的靠在了白芷身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被扶着出了唐府,壮儿已经雇好了轿子,栀子将她连抱带推的弄上了轿子,沈秋檀依然觉得整个人晃晃悠悠,不太踏实。

自己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怎么会……

他力气那么大,他人手那么多,他那么会演戏……

“姑娘,您没事吧?”白芷跟着轿子,有些不放心沈秋檀。

沈秋檀稳了稳情绪:“没事。”

也许他是去掉了陆铮的易容,脱身了呢?

再说,他与自己并无多少关联,自己何必为一个差着身份天壤的人忧心不属?

沈秋檀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任凭轿子晃晃悠悠的继续向前。

陈舅舅找的新宅子在临安街的秀和坊中,紧临着西市,颇有些鱼龙混杂,但焦急之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轿子拐进了一条浅巷,只要出了巷子再拐一个弯就是新宅了,然而偏偏天不遂人愿。

一群灾民模样的人,原先不知隐在哪里,如今见了轿子竟纷纷涌上前来。

四下无人,轿子被堵住,抬轿的轿夫一看事情不对,忙弃了轿子跑了,只剩下沈秋檀并白芷、栀子,和一个带路的陈壮儿。

“他们不是灾民。”栀子冷冷道。

沈秋檀本来有些恍惚,此刻全都清醒了,这些人魁梧有力,面上脏污不堪,叫人看不清脸,怎么会是灾民?

“合我二人之力,当是可为!”沈秋檀并不废话,从发间抽出一根簪子照着一个灾民就刺了上去。

那“灾民”没想到沈秋檀上来就刺,动作还十分灵活,收了轻视之心谨慎应对。

那边栀子已经用了刀。

沈秋檀与最开始的“灾民”僵持着,忽然,背后传来白芷的疾呼:“姑娘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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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半夜逼人喝酒

原来,是一道冷箭擦着轿子而过,目标正是沈秋檀的后背肩胛。

白芷的惊呼卡在喉咙里——沈秋檀来不及回头——就在那箭头即将穿入沈秋檀肩胛骨的时候——一把长刀当中一挑。

箭矢被长刀挡住了,长刀的主人是一名黑衣人。

同他一样动作的,还有六七名同样打扮的魁梧汉子。

沈秋檀躲过眼前的攻击,去打量这黑衣人,一下子想起当年在茶肆拦截自己的那伙子人。

不是说玉玺已经找到了么?怎么还有人要抓自己,而且还是两拨人。

沈秋檀不敢相信其中任何一波,见双方势均力敌,拉着呆若木鸡的白芷,栀子拉起被人踩在脚下的壮儿,主仆四个匆匆跳出了包围圈。

黑衣人的首领秦朗:……跑的比兔子还快。

扮做灾民的那一伙还想突围出去,去追了沈秋檀回来,秦朗怎么肯依。

原先,殿下留下自己几个保护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沈九姑娘,他还觉得没有必要,如今看来,殿下果然是料事如神,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会有人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利。

不过,这沈九与殿下之间……

在淮南的时候他就弄不清楚,小胖童为何忽然不见了,沈秋檀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还和殿下很熟的样子……

刀光剑影不容他深思,刀剑声还会引来金吾卫。

毕竟是紧挨着西市,谁都知道不一会儿就会有京兆尹的人来了,双方人马互相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又各自退去。

沈秋檀慌慌张张的跑到了新的宅子,将陈老夫人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沈秋檀忙道:“没事没事,我看天要黑了就跑了一会儿。”

“不是叫壮儿雇了轿子么?”陈老夫人去看壮儿,壮儿挠挠后脑勺,沈秋檀道:“是我不想闷在轿子里,外祖母不必担心。”

陈老夫人见她发髻都有些乱了,忙拉着她进了正房:“这边也拾掇的差不多了,天色晚了,今夜我们将就将就,暂且宿在此处吧。”

“好。”沈秋檀点点头,也不知那双方都是谁,现在出城怕是更不安全。

夜里,沈秋檀见外祖母睡了,也回了自己暂时的卧房。

新宅里东西还没铺陈开,缺这少那的,陈老夫人本来想带着她一起睡,沈秋檀却坚持自己睡。

她担心今夜还有人来,万一连累了外祖母就罪过大了。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时候,她甚至想回到过去,告诉她爹沈晏沣,你女儿、儿子被你害惨了,还有那些“记忆”能不能都叫自己记起来啊……这样时有时无,一点一点的,还非得做梦,实在太折磨人了。

月牙儿弯弯隐匿在云朵里,新宅里黑得空旷。

沈秋檀抱着用惯的斧头,眼不敢眨,在城里也不觉得安全。

“咚!——咚!咚!”一慢两快,是更夫敲了三更鼓。

周围愈发安静,沈秋檀在床上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忽然门外的灯笼,亮了。

沈秋檀惊坐而起,还没等走到门口,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穿着粉底皂靴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

只需要一个照面,沈秋檀就认了出来,这是上回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小裘公公”,还算不上个男人。

“这宅子已经被杂家封了,你那外祖母也被捏在了手心儿里。”“小裘公公”单刀直入。

五六个小太监鱼贯进门,点了灯,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动作娴熟的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沈秋檀没慌没叫,甚至没有后退一步:“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两个小太监搬了一张椅子,又用兽皮铺了,这才扶着小裘公公坐下。

“好胆色,好眼力。”小裘公公打量沈秋檀:“杂家知道你后头有人,今夜来只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哦。”

等等,我后头有人,我后头有鬼才对吧?

爹娘死了,留下一个烂摊子,她这么努力了,玉玺也找到了,可依旧摆脱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就这样,难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手,后头还有人罩着?

怎么可能?

“哼!”显然沈秋檀的态度不太让人满意,小裘公公想起如今事态,只能忍了:“杂家问你,你前些日可是去了淮南?”

沈秋檀心里一凛,说的竟然不是玉玺的事,他怎么知道自己去了淮南?

“你被陆铮从淮南送回来,还以为我们京里的这些都是傻子吗?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爹他老人家的法眼。”

你爹这么厉害,你怎么不上天,还当太监?

小裘公公说起“他爹”的时候一脸钦佩,沈秋檀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说的“爹”恐怕是他的干爹,大太监裘元振。

“公公着实手眼通天,小女是上元节那天被人群冲散流落到了淮南,后来遇到了陆大人,陆大人感念我爹忠义,便将我送了回来。”

小裘公公不说话,沈秋檀又道:“因为这事关系着小女的名节,所以对外一直称养病,还请公公明鉴。”

他才不在乎别人的名节:“我再问你,在淮南的时候,陆铮可以同你提过盟书的事情?”

“盟书?那是什么?”沈秋檀知道现在是考验自己演技的时候了,神情上万万不能有一点儿轻忽。

“刘公公,去。”小裘公公一声吩咐,一个看着比他年纪还大些的太监上前来,一个酒坛子端上来,对沈秋檀道:“喝了。”

“喝酒?呵呵,公公,这不太合适吧?”难不成是这酒里加了毒药?

“叫你喝你便喝,哪来这么多废话!”那刘公公力气不够,又吩咐道:“林绮,帮忙按住她。”

“林绮……林夫子?”沈秋檀喃喃道,她不是也在淮南么?怎么会到了京城?原来她全名叫林绮,而不是曾经与自己说过的林如月。

林绮笑了笑,倒是不在意在沈秋檀面前暴露自己:“九姑娘不必担心,我早先接近你不过是想交个朋友,也没给你下什么厉害的毒,只不过是些让你开口说真话的小把戏,喝了这酒,你将实话说出来,今夜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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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巧做戏有人相护

怎么可能当没发生过?

林绮倒出一碗酒送到沈秋檀手上,沈秋檀闻了闻,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味道。

难不成她早早给自己下了毒,却需要用酒做了这引子?

沈秋檀忽然想起在赵王府那个将自己裙子弄脏的小丫头,还有后来她和那个小太监狗儿的对话,若是当初自己没能及时发现,是不是就被他们灌了酒,敞开心扉,问什么说什么了?

“怎么,莫非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刘公公翘起了兰花指:“哼!来人,将那老妇给我带上来。”

小裘公公没怎么说话,倒是那刘公公像是做惯了这等事的,不一会儿,昏睡着的陈老夫人就被拖了进来。

“你们对我祖母做了什么?”沈秋檀大怒。

“放心,只是让她睡得更踏实些罢了。”林绮笑眯眯的道:“不过,若是你不识相,可不仅仅是睡觉这么简单了。”

“好。”沈秋檀看着林绮:“我说的俱是实话,既然你们非要我喝酒,我也不惧。”

惧当然是惧的,只不过没得选择罢了,而且……自己是不是可以抗毒?

如果和之前两次都一样的话,应该只要挺过最开始的一段,所有的药或者毒,都会自行消退吧?

当然,实话是一句不能有的,李琋也是万万不能招出来的。

沈秋檀深吸一口气,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林绮又给她倒了一碗,沈秋檀拿起就喝……

这情形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些诡异,大半夜的闯进别人的家中,不掳人,只让喝酒……

那酒有些浑浊,也就是米酒的度数,沈秋檀一直喝了半坛子才有些醉态,刘公公一喜,刚要发问,就听见外面传出了刀剑相交的声音。

他给了林绮一个眼色,林绮亲自带了人出去查看。

沈秋檀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好像是听见声音也想站起来,可惜败在了醉意之下,“噗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刘公公上前一看,竟然睡着了?

这药婆给的药向来是极好的,可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喝了酒就睡着的。

他想,或许是沈秋檀年龄还小又太瘦弱,那药给得又足……不过,如此才不算是浪费了,原本对沈九下药是为了查找玉玺的下落,后来玉玺出现,这沈秋檀就成了一步废棋,如今算是废物利用吧。

他将一个小瓷瓶放到沈秋檀鼻端,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忽然狠狠的给了沈秋檀一巴掌。

沈秋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似乎并不知疼,只双眼的看着四周,又好似什么都没看见。神智懵懂的阶段已经扛了过去,现在这般演戏也不知能不能骗过这群太监。

见她如此刘公公心中略定,隔了这么多年,药效还是在的,继而问道:“你去淮南可见过陆铮?”

“见过。”

“见过几次?”

“两次。”

“他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

“有。”

小裘公公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的双眼冒光:“什么东西?”

陆铮已经死了,可盟书却被他找到了,他们联合赵王的人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依旧没有找到,所以,要么这盟书被陆铮藏在了什么地方,要么就是他早早的将盟书送回了京城。

他们已经查过与陆铮有过任何交集,哪怕是一句寒暄的人和事,最后就查到了这个与陆铮有过交集,还提前了一个多月回到京城的沈九身上。

陆铮派人送这沈九回来,虽说做的十分隐秘,可京城毕竟不是荒僻之地,总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自然就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所以,万一陆铮是个爱冒险的,当真将盟书放在沈九身上,悄悄送她回来……

“蒸肉饼,还有好多吃的。”

“你……”小裘公公愤愤的坐了回去,吩咐刘公公:“继续问。”

“你可听陆铮提过账册、盟书一类的东西?”

“没有。”

“陆大人到了扬州以后,都见过什么人?”

沈秋檀呆呆的,有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似乎是在丝毫:“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你难道不是住在陆府的?”

“住在,见不到陆大人,陆大人忙。”

“那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送你回来?”陆铮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因为我爹,他说敬佩我爹。”

“没了?”

沈秋檀又是片刻的呆愣,而后才问:“什么?”

“废物,真是群废物!这就是你们说的最后的线索?这都火烧眉毛了,万一那陆铮的亲信将盟书送到圣上跟前,我爹和娘娘,连着鲁王殿下就全完了呀!”小裘公公气急败坏,来回踱着步子。

刘公公垂了头:“公公,淮南那边儿的事儿又不是我们一家做下的。不如……”

小裘公公冷哼一声:“不如什么?不如赵王联手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以为我爹会没想到?”

刘公公倒也不惧:“奴婢的意思是,若是赵王不愿意与裘公公联手,那等将来他赵王出了事,也别怪我们裘公公袖手。”

“你的意思是说,将事情全部推给赵王……”小裘公公神情变得不一样了。

“正是。”

“好。”外面刀剑声正酣,小裘公公急道:“这里交给你和林绮了,我这就进宫找我干爹。”

目送他离开,刘公公才接过另外一个小太监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我们也走。”

“那林大人呢?”

“哼,什么狗屁的大人,原先只不过是我脚底下的一条狗,仗着刺杀了陆铮有点儿功绩,就想在小裘公公面前卖弄。她愿意出风头,那就让她出个够。”

说完也带着一众太监推门走了。

沈秋檀趴在冰冷的地面上,直到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刚想起来去看看外祖母,谁知外面又传来动静。

一个黑影轻手轻脚的进来,探了探沈秋檀的鼻息,而后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沈秋檀一动不动继续挺尸,门口传来对小声的话声,想必是以为她真的在昏睡:

“怎么样?”

“没事,就是晕过去了。这群太监真不叫人省心,白天我们刚打了一场,晚上还打。也不知道这沈九哪里特别?有我们几个护着还不够,多亏你也留京了。”

“没事就好,废话少说。”

而后,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再没有旁的动静,沈秋檀一直挺尸了小半个时辰,才蹑手蹑脚的爬了起来。

检查一下外祖母没事,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回正房,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看看窗户,眼看天就要亮了,应该没人作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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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拐卖案阖京哗然

一直到了辰时一刻,眼看着天已经亮了,沈秋檀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哺时日暮,此刻陈老夫人也还在睡着。

陈舅舅见老母和外甥女一夜未归,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急匆匆进城,结果一到新宅,听闻两个都睡了,他只好先等着。

这一等也等到了哺时。

当陈老夫人和沈秋檀被叫醒的时候,陈舅舅正带着个大夫守在陈老夫人身侧:“母亲,您这一觉睡得太沉了些,儿子方才积了食请了大夫,您看要不要顺道让大夫也给您请个平安脉?”

陈老夫人一觉醒来,只觉头中昏沉,先问:“棽棽呢?”

见那大夫年逾六旬,看上去是个有真本事的又道:“那就有劳大夫了,昨个夜里睡得有些沉,如今脑袋就有些钝痛。”

她一手放在了脉枕上,另一只手却拉住陈德润:“我还不知道你啊,不放心我就直说,何必都往自己身上揽。”

儿子是个好儿子,虽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对自己也很孝顺了。

“老夫人年事已高,昨日里怕是受了风,待老朽开两副宣解的方子服下便可,这两日切忌要早睡早起,不可贪睡过久。”

陈老夫人点点头:“老了,不中用了,德润你再请大夫给棽棽也瞧瞧,那小丫头怎么也没醒?”

“是,母亲放心。”

陈德润引着大夫退了出去,那大夫犹犹豫豫。

“您有话不妨直说?可是我母亲身上……有什么不妥?”不会是生了什么重病吧?

老大夫点点头,吓得陈舅舅差点没站住。

“令慈的样子,好似是中了迷香……我看郎君这宅子不算小了,但人丁还有些冷落,别是遇到了那些贪财的,见郎君出手阔绰,要迷晕了老夫人行事……这西市边儿上,还是有些鱼龙混杂啊。”

陈德润心里才稳当了些,一听又提了起来。京城重地,天子脚下,竟然会出这等事?

可短期内,去哪里找合适又安全的宅子呢?

…………

沈秋檀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的被把了脉,又迷迷糊糊的被陈德润抱上马车,等连夜回了庄子之后,发现庄上的护院似乎多了一倍不止。

舅舅这是……发现什么了?

不仅如此,连那看好的宅子舅舅都要重新去找。

这番动作,陈老夫人又不是傻子,自然找了儿子来问,陈德润便将她可能中了迷药的事和盘托出,陈老夫人一听,当即表示再多花些钱找个安定些的宅子再挪动,哪怕新宅子小些也无妨。

她想的是,棽棽跟着自己一起睡到了傍晚,索性这一回那群人只是图财,若是……真有那坏了良心的,她不敢深想……

沈秋檀并不知道因为自己去了趟淮南,给家里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五月底,陆铮的尸首被送回京城。

百姓们闻风而动,观看者将朱雀街围得水泄不通,沈秋檀本来只吩咐了壮儿去看看,事到临头还是自己坐了马车,想要亲眼看一看。

楠木做的十二元寿器,六角七星俱全,最上和最前一页上还镶嵌了黄金玉石,近前哭声震天,观者却羡慕这一口难得的好棺材。

沈秋檀掀开帷帽一角想看得清楚些,看来看去发现围着棺材的,竟然没有一个是他见过的人。

像是黑白无常一般的秦家兄弟,凶巴巴又冷冰冰的林家兄弟,还有那个什么绿豆的,都不在……

严家和陆家的人小心的护着灵柩,忽然,街上乱了起来。

一匹壮马发了狂一般的冲撞了过来。

人群纷纷躲避,沈秋檀也被栀子拉着躲得远了些。

乱糟糟、吵嚷嚷间,不知是谁掀开了棺材的上页。

“放肆!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扰我兄弟安宁?”这一回是陆铮的堂兄陆钦去了淮南,亲自扶灵回来,他大声道:“哪个天杀的死了全家的,杀了我弟弟不算,连尸首都不不放过,一路上烧杀掳劫也就罢了,今日都进了城,竟然还敢放肆!”

“给我滚出来,既有本事割断绳子,惊了我弟弟,也有本事给我站出来!”

众人一看,原本如树干般粗壮的绳子果然整齐的断了,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然而并没有什么人理他,众人都争先恐后的往棺材里瞧去。

隐约能看见棺材里头铺着的厚厚的冰,冰里也确实躺了个人,但长什么样子,就看不清了。

沈秋檀只看了一眼,便别过脸去,后面的热闹还在继续,她却拉着栀子匆匆离开。

看了,又能如何?

并不是所有的抱负都能得到施展。

…………

陆铮的灵柩被运回京城,就像是一滴落入油锅的水。

看上去渺小甚微,实际上整个京城就一同一口在不断升温的锅。等油温升高了,总要面对这一滴水带来的狂轰滥炸。

六月初三,就在陈韵堂刚刚结束了店庆活动之后的第二天,由京城被拐去了淮南的幼童,以及查找原籍无果的骸骨被悉数送回,淮南幼童拐卖案比贪腐案更快的浮出水面。

经过好几年折腾还活着的孩子,大的小的,被卖进妓院的,或被卖给个别人家的统共一百四十三人,骸骨却有足足七百多,都是还未长成的模样。

耸人听闻,阖京哗然。

一时间,扬州安邑里的残暴无道,淮南道百官逆行倒施的消息甚嚣尘上。甚至有和淮南官员有亲的人家,都被百姓泼了粪。

真正是提“淮南”官员而色变,民众的愤怒如同淤积的河道,越积越厉,无处发泄。

赵王府的内书房中,一片压抑。

“砰”的一声,是赵王狠狠的拍了桌子。

“都哑巴了?一个个都拉耸着头,扮鹌鹑么?对策呢!”

“殿下息怒,那阉宦想推您出去顶罪,可没想到他四处搜刮幼童的龌龊事儿先被捅了出来,既如此,我们不如先顺水推舟,也让民怨有个发泄的地方。”卢敦向来是赵王嫡系的中坚力量,又是赵王的舅兄,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敢开口了。

“不堵住悠悠众口,还要煽风点火?万一事态控制不住,又当如何?”赵王可没有卢敦这么想得开,自己这些年耗尽心力经营淮南道和江南道,裘元振的事自己早就知道,只不过双方互相试探、互相倾轧,又要通力协作罢了。

是以,这虽然算是裘元振的把柄,可自己一样不干净。

他怕的就是甩脱不干净,还惹火上身。

“为今之计,还是应该先找到那份盟书,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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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太疯狂互相揭短

“殿下,臣倒是觉得卢大人所言可行。”

裴靖越生了一副好相貌,这话说得气定神闲,引得众人不禁都望向他。

“何故?”赵王问道。

“谁都知道盟书的重要,可如今,无论我们踩不踩裘元振,他已经拉着我们下水了。”裘元振已经在散布消息,将赵王引向了淮南。

见众人做出倾听状,裴靖越又道:“诸位都怀疑盟书还在陆家或者严家手里,还怀疑盟书或许已经到了裘元振手里,那裘元振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呢?”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同理,裘元振一定怀疑盟书已经到了赵王手里。

裴靖越继续道:“如今幼童拐卖案先被捅了出来,众人的矛头全部指着裘元振,他又会怎么想?”

“他一定认为是我们捅出来的。”赵王愤愤道。

裴靖越点点头:“所以裘元振并不认为他理亏,所以才开始拖着殿下一起下水。”而且裘元振放出的消息都是有的放矢。

虽然暴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但对于外界来说,已经有很多细节支撑了,而能掌握这些细节的,除了老对手又是老盟友的赵王阵营,还会有谁?

“所以,我们根本没有选择,事到如今,再计较推动这一切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为今之计,只有抓住裘元振的死穴,打得他再无翻身可能。只要他倒了,那他身后的鲁……”卢敦补充道。

“咳咳!”到底是裴靖越更谨慎一些。

意思知道就行了,何必要说出来。

谁都知道只要裘元振倒了,他身后的鲁王也等于倒了一大半了。

余下,一个有口疾的,一个是病秧子,都不足为惧了。

赵王想到自己如今论长论贤,都是当仁不让,终于下了决心:“如此,那我们就再送裘太监一程吧!”

…………

没过几日,裘元振广揽民财,大宁境内拐卖十岁以下幼童,又拿幼童炼丹,这些年陨落在他的压榨与变态嗜好中的人命,已经不下千余……此等更加细节,更加禽兽不如的消息接连爆出来。

太内官裘元振一下子成了吃人的魔头,丧了良心的禽兽,真正的众矢之的。

裘元振在干什么呢?

他这些年性格越来越阴鸷,行事也越来越张狂,有时候午夜梦回,也会想到万一将来哪一天倒了要如何应对,可他从来没想到会倒的这么快,这么猛烈!

他更没想到的是,何贵妃母子竟然想与自己撇清关系。

哼,没有自己,哪里会有他们母子?

真是两个蠢的。

他招来自己的得力属下刘公公,阴恻恻的道:“既然赵王疯了,那我们也不必顾忌了。”

刘公公抬起头:“您的意思是?也将赵王的老底儿揭一揭?”

“不,不只揭一揭,我要你全不揭开!揭开的让京城百姓、街头小儿,人尽皆知!”

“啊……”刘公公大惊:“公公三思啊,若是这般行事,那我们自己也势必会抖出来啊!”

裘元振冷笑道:“如今抖与不抖,还有什么差别么?”想拉我下马,我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刘进忠,去,将贵妃娘娘请来。”自己扶起来的人,还想脱了自己的掌控,简直是做梦。

“是。”

…………

齐王府中,律斗将卷宗一合。

看着优哉游哉逗着大松鼠的齐王,律斗酸溜溜的道:“殿下可真是会享受,属下眼睛都看花了。”

李琋抬眸看他一眼,又指指自己的肩膀,意思是我受伤了,难道你还想让我跟你一块儿看卷宗不成?

“可这本来就该殿下来看。”殷律斗可不是惧怕强权的随便人。尽管知道抱怨也没什么用,但总归是努力了呀。

“等殷大人看完卷宗,本王做东,我们去十香居吃席如何?”李琋的心情似乎不错。

“还是算了吧,如今那两家正咬得火热,您要是冒头,他们还不又得……”律斗说了一半儿,自己就泄了气:“属下实在不明,我们明明已经拿到了盟书,如今连淮南那伙子人的卷宗都摆在了咱们的案头,如何就不能正大光明的将盟书递上去?”

秦风将红松鼠抱了下去,老太监关了门窗。

李琋脸上的隐约笑意转瞬不见:“你不明白。”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大夏将倾的宁国,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那位父亲与兄弟。

“若是直接将盟书和卷宗递上去,恐怕是你推我、我推你,从年头吵到年尾也没个结果。”

律斗不信:“盟书和卷宗都在,白纸黑字,他们有什么可扯皮的?”

“呵,昔有赵高指鹿为马,而今的朝堂……呵呵,白纸黑字他们也未必会认。”

“所以殿下才想出这个让他们彼此消耗的法子?”

李琋点点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赵王贪的是权势,裘元振求得是钱财,两人的势力在淮南焦灼已久,彼此早有默契,若是两人互相推诿,恐怕最后只能是些不相干的,甚至不足轻重的人出来顶了罪。”

他拍拍律斗的肩膀:“我知你行事缜密,又最是嫉恶如仇,喜欢快刀斩乱麻,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但有时候也要看……在位者是谁。”

律斗已经变了脸色,在位者,殿下竟然这般瞧不上自己的父亲么?

不过那位,也确实……

听说几年前,何贵妃的娘家人纵奴行凶,闹出了五六条人命,人证物证居在,本来没有什么辩驳的,但那位何贵妃去圣上跟前梨花带雨的哭了一场,最后竟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罪责全消了。

“属下明白了,殿下这是要借势,借天下人悠悠众口的势。”

李琋笑了,苍白瘦弱的脸一下子变得俊秀耀眼:“是,不过这只是其一。”

“哦?莫非还有其二?”

“哼,别看裘元振如今看着像是墙倒众人推,但只要何贵妃不倒,他多半都会无事,顶多折损些羽翼罢了。”

“那我们该如何行事?总不能功亏一篑吧!”

“自然不会。”李琋想起自己受伤的肩膀:“你想办法把霍晟拉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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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轻挑拨渔翁得利

“霍晟?这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律斗发问。

李琋嘴角一勾:“后宫的事,后宫管。”

不把霍晟拉进来,王太后岂不是坐山观虎斗,白白得了渔翁之利?

哼,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既然何贵妃异想天开,王太后就该出来镇一镇。

律斗眉头一皱,显然还是不太明白,可看李琋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下意识的点头应了。

“快着些,这些卷宗很快就会派上用场了。”李琋吩咐了一声,开门出了书房。问守在门口的秦风:“秦朗那里可有消息传出来。”

“我们回京前,曾经有一伙人出手了两次,不过沈姑娘并无大碍。”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一些报与我知道?”李琋神色一紧。

秦风立即道:“殿下那时候受了伤,又要事事操心,属下想着沈姑娘左右也没有真的出事,便没有……”

这一回,为了让行刺的人放心,殿下是真的易着容受了那刺客一剑,所以伤也是真的,只是并非要害之处罢了。

“混账!”

秦风一下子跪了下去,还有些不明白殿下为何动了真怒。

半晌,李琋缓和了语气:“起来吧,以后关于沈秋檀的事,务必第一时间报与我知晓。”

“是,属下明白了。”

…………

而后,整个六月中上旬,京城都被一团驱不散的阴云笼罩着。

裘元振收受贿赂、用幼童炼丹,赵王纵容淮南诸官贪污、悄悄充盈私库……一桩桩一件件的腌臜龌龊事层出不穷,偏偏还不是捕风捉影,而是带着证据的。

赵王和裘元振接连出对方的实锤,搅得朝局更加动荡。

不过,太监在朝堂上的势力终究薄弱,裘元振好几次险些就被当庭定了罪,但后宫里有何贵妃苦苦求着圣上,这罪责又总是差上那么一丝丝落不下来。

双方僵持的结果,就是对方的错处越曝越多,越曝越不堪,裘元振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而赵王的声望一落千丈。

而后,在群臣已经扯皮都扯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三高官官既六位宰相,连同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三司,一起收到了货真价实的“盟书”,以及淮南官员与京中往来的信件,淮南诸事物的卷宗。

纷纷扬扬的朝堂,终于有了可以盖棺定论的确凿证据。

几乎同时,不知怎么的,多年隐忍不出的王太后竟然使出了雷霆手段,将何贵妃幽闭起来。

两厢其加,裘太监当日里就判了车裂之刑,光陈列其罪状,就耗费了不少纸张。

一时间树倒猢狲散,鲁王势力跟着去了大半。

当然,赵王也没落下什么好。

因其勾结地方官员贪赃枉法,聚集势力,为祸一方百姓,又致使国库亏空,数罪并罚,削其亲王爵,降爵郡王,同时勒令其悉数补缴六年间淮南、江南盘剥的银两,以充实国库。

那盟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淮南官员结党,都是赵王党,裘元振只不过是从旁分一杯羹罢了。就这样,裘元振收受的贿赂已经悉数充入国库之中,可赵王身为淮南党的党首,这该上缴国库的,总不会比一个太监还少吧?

户部,乃至三省三司自然有理由要他还钱。

这可逼苦了赵王,他……可以报官,说银子丢了么?

…………

至六月底,淮南贪腐案并幼童拐卖案终于尘埃落定。

恶贯满盈的裘元振被拖出去行刑的时候,围观的百姓摩肩擦踵,各个拍手称快。

而赵王虽然不仅留有性命在,甚至还是王爵,看上去并没有收到太多妨碍,但他经营了十数年的人望一下子去了大半,百官对他忌惮又疏远,百姓对他更是没什么好想法。虽然不敢明着唾骂皇家,但烧香拜佛少不得要悄悄诅咒一二。

…………

齐王府。

“你说我的好父皇还要去九成宫避暑?”李琋懒洋洋的靠在一张扑了凉席的踏上。

“是。”

“呵,呵呵,刚发落了两个儿子,偏偏储君未明,举国境内灾荒不断,难民都跑到京城脚下了,他竟然还要去避暑?”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爹?

暗卫首领周其忠并不敢接话。

“淮南那边的……”

“王爷放心,王大人和林家两位兄弟已经找到了合适的的养兵之处,我们缴获的……赃款,正好派上用场。”

“嗯。”李琋摆摆手:“去吧。”

这才是他亲自下扬州的真正目的,用赵王的赃款养自己的兵。

周其忠悄悄退走,李琋想了想,又道:“来人。”

由暗转明多日的秦风推门进来,李琋淡淡道:“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们就去郊外庄子上避避。”自己“病弱”许多年,一直被人遗忘,可如今赵王和鲁王相继受挫,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自己了。

倒不如出去避避。

“是。”

…………

沈秋檀第一次觉得“吃瓜吃到饱”啊。

淮南到京中的这一出大戏真是精彩啊,她每天磕着花椒,听着壮儿带回来的新鲜事儿,感觉食欲都变好了。

裘太监行刑她没能去看,但诅咒赵王的事儿可没少干。

而且坏人为什么能伏法?是不是说明齐王他,或许没死?

沈秋檀的心情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

白芷咬断了手里的针线,笑着对沈秋檀道:“衣裳改好了,姑娘要不要现在试试?”

“好呀!”

自从正月里停了岳夫子的课,沈秋檀课业上便算是勉强“毕业”了,所以她现在有大把的时光吃喝玩乐。

虽然也有些小麻烦不断吧,也有些事情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吧,但她从来不是个因噎废食的。

“可以可以,早就想试试胡服了,你瞧瞧这衣身紧窄,活动便利的,下河摸鱼,上山打虎最是便利不过!”

白芷:……姑娘在说什么,上山打虎?下河摸鱼?

“就是这鞋子不太相称。”胡服配革靴,可如今这火辣辣的太阳,穿皮鞋,不得焐死了,也不知道那些天天穿着皂靴的男人是怎么受得了的。

“姑娘先将就将就。”姑娘好似心情很好。

沈秋檀点点头:“明日找双木屐出来,我们去钓鱼,回来给懋懋和外祖母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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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悄悄地给你抓鱼

第二日,沈秋檀难得起了个大早。

换了木屐当套鞋,穿了行动便利的胡服,带上了鱼篓和渔具,又带上了好久没出门的木香和能打的栀子,便兴冲冲的出了门。

香章庄在京城以西,位置算不得顶好,但风景却不差,面积也不小。

而且陈德润生了举家迁入京城的心,所以当初置办新庄子很舍得花钱,一下子便将这周围五百多亩山林都买了下来。如今有不少开垦出来的早已经种上了沈秋檀想要的花果,诸如可以捣碎取汁当色料的桑葚一类,其余粮食果蔬每年的出息也不错。

夏日的清晨,山间雾霭岚岚。

沈秋檀哼着小曲儿,美滋滋的徜徉在舅舅家的土地上。

她的目标是桃林下的一弯河水。

因为是在自己的庄子,她并没有戴帷帽,加上各路来的难民已经有了妥当的处理措施,沈秋檀也没有带太多护卫,若是连摸鱼都要带上一群护院……那也有些太夸张了。

一行三人踩着露水到了河边,说河其实有些委屈了,因为河面宽的很,上游与她们这里用一排大石阻了,勉勉强强做个界限,因为落差不小还形成了一个不算高的小瀑布。

瀑布下面正好有个深潭,想必鱼儿不少,沈秋檀眼睛弯弯,就是这儿了!

她想象的很美好,忍着不适给鱼钩上挂了饵,然后似模似样的钓起鱼来。

一刻钟过去了。

木香将脚丫子放进水里:“姑娘,您这样能钓到鱼么?”

沈秋檀故作高深的道:“有道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准备了这么肥美的鱼饵,若是鱼儿还不上钩,定然都是一群傻鱼。”

“傻鱼?不应该是咬钩的才是傻鱼么?”

木香不太明白,沈秋檀一噎,动动酸痛的手臂没有接话。木香没有原来可爱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木香歪着头:“姑娘,太阳升起来了,这水也不那么凉了,眼看就要开午膳了,您这鱼什么时候上钩啊!”

“嘘……”沈秋檀注意力全在鱼钩上,连栀子也盯得目不转睛。

忽然,那鱼干一沉,吃水不浅,好像是条大鱼

“哈哈哈,钓上来……了……什么东西?”沈秋檀将鱼钩拉起来一看,竟然是一根树枝。

沈秋檀:???

木香:……

栀子:……

沈秋檀:“呵呵,这里的鱼想必都是些惫懒的,明明鱼钩就在那里,偏偏不咬,既如此,就不要怪我大发神威了!”

她叉腰昂首,就算连鱼的影子都没看到,但完全不影响她的气势。

此情此景,恰好落在了河水对面树林里的一双眼睛里,那眼睛里全是笑意。

沈秋檀回头看看身后忍笑的栀子与木香,几乎是凶神恶煞的道:“不许笑,来呀,张网!”

木香连忙取了网,沈秋檀将网洒进深潭之中。

又一刻钟过去。

“姑娘,我们要不要收网?”木香摸摸肚子,似乎有些饿了呢。

沈秋檀点点头,几人合力将渔网收了,结果渔网空荡荡的,除了几片落叶什么都没有……

“莫非这里根本就没有鱼?可是表哥明明上个月才在这里钓到了小鲫鱼呀!”沈秋檀噘着嘴:“你们守在这里,我下去看看。”

“姑娘,使不得。”一直没做声的栀子出言阻止。

“又不是没带干衣裳,又在自家的院子里,怕什么?”关键木香是个大嘴巴,昨天夜里就和懋懋说她会来钓鱼,等中午回去还要做全鱼宴,如果自己就这么空手回去的话,在弟弟面前可就没有威严了……

木香倒不觉得沈秋檀在自家池子里凫水有什么不妥:“嗯,姑娘放心,我们就在岸上等着,姑娘有事儿就喊一声,我看到那边有五六个护院在远远的看着了。”

定然是老夫人不放心姑娘,悄悄叫人跟来的。

栀子也瞧见了,便不再多言。

沈秋檀纵身一跃,入了水,掀起一个不算大的水花。

树林里的眸子一紧。

半晌,见沈秋檀一会儿浮上来,一会儿又潜下去,不像是摸鱼,倒像是玩乐,才算是放下心来。

想到身后还有好几双眼睛,他淡淡道:“闭眼。”

众护卫:“……是。”

果然只需州官放火不许护卫睁眼啊。

想了想又道:“去,捉几条大鱼顺流丢进去。”他心里盘算着,似乎是还不够具体,又道:“要将鱼活蹦乱跳的赶到下游的深潭里,才算作数。”

众护卫:“……是。”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沈秋檀确实游得畅快,这里没有游泳池,也没有那种所谓的温泉什么的,她已经好久没有痛快的游泳了,这一下水,就不想出来,反倒是忘了要摸鱼的事儿了。

正在她玩兴大起的时候,忽然深潭里发出了“噗通噗通”的声音。

她将头探出水面,就见一条条大鲤鱼、大鲫鱼、大什么鱼……正顺着瀑布跳了下来。

“哈哈哈!鱼来了!木香,栀子,快,快给我网!”原来是鱼之前都在上游!

三人合力在深潭的出水位置张了网,沈秋檀又潜入水中将鱼都往网上赶,待到重新收网的时候,已经网住了七八条两三斤左右的大鱼。

“走走走!回去开火,我亲自下厨!全鱼宴照开!”沈秋檀眉开眼笑的上了岸,又迅速的披上了干衣裳和斗篷,笑眯眯的看着装满了鱼篓。

对岸的树林里,某人的嘴角勾了勾。

小花猫果然爱吃鱼。

他与左右吩咐道:“今天的午膳,吃鱼。”

…………

沈秋檀说是亲自下厨,但厨房里自有会处理鱼的好手,哪里又真用得着她动手。

不过菜谱是她拟的,鱼的做法也是她口述并看着厨房的婆子做的,也算是尽了心的。

懋懋一下了学,就闻着味儿拐到了厨房。

“姐姐,厉害!”

沈秋檀摸摸他的小脑袋:“那是自然,懋懋要多吃鱼,才能更聪明。”

到了午膳的时候,沈秋檀选了类冰的梅花白瓷碗碟,亲自看着厨娘们将鱼摆了盘,又吩咐她们将饭菜都端上桌,陈舅舅和陈老夫人一起上桌的时候,忽然门口的婆子来报,说是沈家又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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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为分家千般盘算

沈秋檀住在庄子上一直都是有代价的,而且代价不菲。

自从上一回出了王充之的事,本以为沈老侯爷会因为心虚而不至于过分要求陈家,没想到那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从四月到六月,不过才短短两个月,沈家人就来了五回,加上今天这一回,已经是第六回了。

陈德润还没说话,陈老夫人便道:“将人带到花厅去歇着,没用饭就叫厨房给他整治些吃食。”

她脸上是五分轻蔑,五分不快。

沈秋檀夹了一筷子香煎鲫鱼到陈老夫人碗里:“祖母,我们先吃饭。”

众人吃了饭,沈懋懋悄悄拉了沈秋檀的手,直接将人拉到了他的书房中。自从他正式开蒙,陈老夫人特意为他捯饬出一间疏朗开阔、光线极好的屋子做了书房。

“怎么了,懋懋?”

“姐姐,懋懋不喜欢沈家。”

沈秋檀摸摸他的小脑袋:“我也不喜欢,可是,我们毕竟都姓沈。”

沈长桢年岁到底还小,只能说出本能的喜恶,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沈秋檀见他皱着小小眉头、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懋懋专心读书,等你将来考了状元,沈家人都要听你的,至于现在,还是先交给姐姐吧。”

“真的么?状元这么厉害的?”

沈秋檀点点头:“当然。”

虽然读书不一定是为了科举,但对男子来说,在前提条件允许下,科举无疑是最优先选择的那条路,对懋懋亦然。

沈长桢点点头,小小的脸上全是郑重。

陈舅舅亲自见了沈家的管事,这一回他们还真不是来要钱的,而是要接沈秋檀回京住的。

因为沈秋桐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八月初二。

那管事给出的理由是,至亲的姐妹出嫁,九姑娘该回去与姐妹好好团聚一番才是。

听起来是没什么毛病,可要沈秋檀乖乖回去,是不可能的。

自从出了王充之的事之后,她再也没有回去过沈府一次,因为她怕一旦回去,那位好祖父就再也不会允许她出来。

只要自己回去了,想必等着自己的便是被他安排好的亲事。

陈德润只道:“沈管事说得不错,秋檀的姐姐即将出嫁,她做妹妹的自然多留在京城陪着姐姐,可你也知道,我这外甥女的身子骨……”

他将袖子往沈管事面前放了放:“我方才刚从棽棽那里回来,沈管事,你闻闻……全都是药味儿!为了这孩子,我家母亲可没少操心,光是人参、鹿茸这些药材,一年下来就不知道要吃进去多少……真要算一算,都能置办个庄子了。”

这管事能姓沈,自然是沈家的积年老仆,更是受到沈弘信任的,此刻见陈德润一脸肉痛的样子,多少也有些感同身受。

九姑娘从小就瘦,短暂的几次回到沈府,多半也是称病不出,有名的见风就倒,身子骨自然是个不好的。

也就是陈家土财主有金山银山舍得给她花销……

“若是管事将我那甥女接了回去,那我母亲的体己银子……”见沈管事脸上露出慌张之色,陈德润再接再厉:“棽棽被我母亲娇养了两年,吃的穿的用的,比京中大多数官宦人家的姑娘只强不差,若是一旦没了这些,再加上断了补药……怕是……”

“怕是什么?舅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他越想越觉得九姑娘是个花钱如流水的,而老侯爷偏偏最是心疼钱。

陈德润摇头叹气,似有不可说之言,沈管事一看,再摸摸额头,已经出了冷汗了。

“你看这样可否?”陈德润往前倾了倾身子,拉进与沈管事的距离:“我叫棽棽先准备贺仪和添妆,等贵府六姑娘出嫁前五六日,再让棽棽回去?这样你全了姐妹间的情谊,也好叫我母亲放心。”

当然,到时候将礼送了,再称病不去便是了。

那沈管事对着陈德润深深一礼:“如此,就多谢舅老爷了!”如此一来,想必老侯爷不用多花钱,也是满意的吧?

陈德润客气的将人送走,才转过来与帘子后面道:“出来吧。”

“哈哈,舅舅真厉害!”沈秋檀笑的肚子痛,原来竟然是这样的舅舅。

她长这么大,没见过比舅舅长得还老实纯良的人了,任谁见了,也都会以为舅舅是个憨厚甚至愚蠢之人,谁能想到,他竟然会这般巧舌如簧……

果然是自己的亲舅舅呀,棒棒哒!

陈德润捏捏她的小脸:“这一回算是糊弄过去了,但总这样并非长久之计……”

棽棽长大了,容貌也一日胜过一日,只是,她的亲事,自己和母亲究竟能管多少?

…………

沈家来人被陈舅舅堵了回去,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可到底影响心情。

沈秋檀有些着急,壮儿和红豆打听了许久,得到了一些零星的线索,却还是不够。

不够将沈家一击即中,不够让沈弘利落分家。

而且就算沈弘同意了分家,弟弟的年岁也还不够立户的。

按照大宁律,男子满十岁方可立户,与男女蓄养奴婢有自己私产的年龄一致,而懋懋还不到四岁……

不过,难道真要等懋懋长到十岁再论分家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

沈秋檀翻着手里誊抄的卷宗,是大宁《宁律疏议》中关于户籍篇的介绍,在当中那一页的最下方有一行蝇头小字,阐明了年纪不足十岁的男丁或女子,在何种情况下可以立户:

一是父母双亡,且三族之内确无任何亲眷可看顾的,意思就是一族人全死了,就剩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你不能不给人家办户口吧;二是父母一方有卓著功勋,且族亲无人愿意收养的,可有朝廷出面收养,或单独立户,就是说比如爹战死了,于国有功,但亲朋无人收养,留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再立户;三是父母不在,有亲族供养,但供养不善,若有德高望重者做保人,也可单独立户。

当然,诸如官户、工乐户、部曲、客女、杂户等,皆不在此列。

沈秋檀盘算着,自己如今的样子勉强算是第三种,可“供养不善”的证据还不够,沈家人对自己和弟弟可是一直做出一副疼爱样子的。

而且,还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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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云蒸霞蔚云麓观

德高望重这四个字,在沈秋檀看来,其实有很多解释。

真正具备德行品行的名流高士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比如说白鹭书院的山长魏亭渊,比如说那许多年前就隐居不出章平先生韦愚,都可称上一句德高望重,但他们与沈家姐弟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

可声望不够,官职来凑啊!

这一条,古往今来倒是没什么分别。

于是,沈秋檀打起精神,将自己能够得着的人盘算了一圈儿:

首先,是因着两位姨母而有过数面之缘的唐大人与魏大人,其中又以唐大人的官阶更高一些,对自己也更亲和一些,但也仅限于亲和;

其次,再有这些年与自己来往还算是频繁的孝怀王妃高姀,不过她是女眷,又事关析产分家,怕是不好出面,而她身后的高家,恐怕多半是不愿意出面;

最后,则是与自己尚处在协议之中的萧旸,虽然淮南贪污案的罪证“盟书”等已经找到,可她总觉得爹爹那里记录的,应该还不止于此。萧旸要找账册,会不会也另有隐情?

只是,自己如今也没有再“梦”到萧旸想要的东西,又拿什么去换他出面?

交易终归是交易。

沈秋檀懒洋洋的趴在案上,几乎不想起来……

嗨呀,真是头大呀!

脑壳痛!

“姑娘,老夫人要去云麓观上香,让我来问问姑娘要不要同去?”刘妈妈提着一碗蒸酥酪来,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沈秋檀的案上。

沈秋檀一骨碌坐直了身子:“多谢刘妈妈。不知外祖母预备何时启程,舅舅和懋懋去么?”

“夏日里天长,但老夫人出门儿习惯了早走,必然是晨起就预备出发的,小公子见姑娘钓了大鱼,要老爷陪他钓鱼呢,加上课业,想必多半是去不成的。”

“哦。”沈秋檀想想舅舅前些日子请来工匠加固的院墙,还有那些多出来的孔武有力的护院,便与刘妈妈点点头:“既如此,我陪外祖母一起。”

正好自己也散散心。

…………

云麓观地处偏避,远不如白云寺香火兴盛。

但也因着人少,有着难得的清静。

沈秋檀陪着陈老夫人上了山,见后面还跟着二十来名护院,倒是不很担心再出现王充之的情况。

不过上路陡峭,行路颇有些艰难,祖孙两个晨间出发,一直到了巳时三刻才看到了云麓观的影子。

云麓观依山而建,这山便是云麓山。其山势陡峭俊丽,常有云雾环绕、云蒸霞蔚,因有云麓美称。

沈秋檀一行进了云麓观,立刻有两个坤道来接引。

“唉,看山跑死马呀!以为不远,没想到走的这般艰难!”陈老夫人早早的定了厢房,此刻与沈秋檀道:“棽棽先与我拜了三清用了膳食,过了晌午再去外头转转吧。”

沈秋檀见外祖母鼻尖都冒了汗,不禁有些心疼:“都听祖母的。”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什么名山大川没见过,倒不急着去外头赏景,不过,高婍姐姐倒是可以见上一见。

她不会是真的怕被萧旸克死,才偷偷上山为道吧?

因为道路不平,来云麓观的香客多半会选择住上一夜,是以,观中不仅有整洁的厢房,还提供素斋。

不大的菘菜用清水煮了,摆成莲花模样,与刚刚引进来的绿油油的波棱菜凑成一对,又有点的白嫩嫩的小火煨豆腐配上凉拌黑木耳,倒是正适合这燥热的炎夏。

祖孙两个做了一桌吃了,陈老夫人直对沈秋檀摆手:“去吧去吧,听说这观中风景秀丽的很,还有历代文豪留下来的碑文,你带上丫头婆子自去转吧。唉,我老了不中用了,得先歇个晌儿。”

“哎!”沈秋檀应了,又亲自服侍了陈老夫人躺好,叮嘱刘妈妈照看好外祖母,这才带着自己的丫头出了厢房。

头顶艳阳高照,暑气颇盛,但观中多木,树下有阴,倒比别处都凉爽些。

出了客厢,沈秋檀招手叫来一个小道姑:“请教小道长,贵观可有一位号曰青霞的道长?”

那小道姑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像沈秋檀这般来打听人的稀松平常的很,但如沈秋檀这般容貌的却没有几个,她不由多大量了沈秋檀一眼,笑眯眯的道:“前些日子有不少人都来寻青霞小师叔呢,不过女施主来的不巧,青霞小师叔已经云游去了。”

“啊?”做了道士还能云游?

忽然间沈秋檀脑中豁然开朗起来,高婍她不会是为了可以到处游览,才不想嫁人,又激进的选择了出家吧?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简直太符合高婍的脾气了。又忍不住问:“这……在下冒昧,敢问青霞道长去云游,可有同伴,可安全?”

那小道姑“噗嗤”笑了,而后解释道:“这就不劳女施主操心了,咱们自有咱们的走法,况且青霞小师叔是跟着我们清净师叔祖的……”怎么说漏嘴了,小尼姑连忙堵住自己的嘴:“呵呵,女施主若是无事不如四处走走,在下告辞了。”

清净师叔祖是哪个?沈秋檀皱皱眉,如此一来,自己便不能访友,只能做个真正的香客了。

她收拾心情,游览起来。

云麓观依山而建,共有四殿三堂主建筑,皆成中轴直线排布,主殿两侧有有侧殿、配殿、执事房、斋堂无数。

沈秋檀从客厢出来,不必再回头去拜灵官殿,是以直接向前到了玉皇殿。

玉皇殿中,殿柱悬联,殿额悬匾,玉皇大帝的金像头戴九龙帝冠、身著龙袍镇坐于正龛之中;左右偏殿分祀玄天上帝及天师爷,两壁并设日月神龛,上塑日神、月神及风、雷、云、雨四神像,气势非凡。

沈秋檀不禁正襟跪礼,虔诚的上了香,想起之前梦中的紫衣女人,好像也是个道士,便也在心中默默的念了一句,而后她一连将最后的三清殿又拜了一回,才开始打听起那历代大儒文豪的碑文来。

路上遇到零星几个香客,有男有女,沈秋檀目不斜视,一个小道姑热心的指了路,沈秋檀带着栀子和白芷去了后山。

本来午间香客就稀少,后山更是。

沈秋檀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见了“云麓碑林”四个大字才知没有走错路。

她擦擦额上的细汗,迈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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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浓云遮日惊风雨

四周碑石丛立如林,间或有几名女道姑来去匆匆。

沈秋檀前世就是个旅游爱好者,无论是人文景观还是自然景色,都不愿意浪费,此刻她暂时抛开心中烦闷,专心的欣赏起碑石来。

尤其在前朝文学巨擘时雍所书的《时氏家书》碑石前,停留最久。其中有一句:“老幼孝悌,发自自然,老爱幼以仁爱,幼孝悌谨恭谦,二者相互相承,若倚老卖老不顾天下道义,幼亦无须恪守孝悌。”

沈秋檀看的愈发入迷,这简直说出了她的心声!

难得整篇文章都通俗易懂,毫无晦涩拗口之处:“白芷,将我的纸笔拿出来。”她要记下来,因为正用得着。

白芷身上背着沈秋檀设计的挎包,里面装了花椒、干果、香包、纸笔等物,此刻听了沈秋檀吩咐,当即就将纸笔取了出来。

栀子却道:“姑娘不如改日再誊抄,这天似乎要变了。”

“嗯?”沈秋檀抬头,只见原本清朗的天空忽然聚起了阴云。

“这都几个月没落雨了,难不成今日我们上个山就要下雨?”白芷看那阴云越聚越凶,对沈秋檀道:“姑娘,好似真的要落雨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好。”沈秋檀也是这个意思。

白芷收了纸币,她们掉转方向开始往回走。

不一会儿的功夫,日头完全被浓云遮住,沈秋檀抬头一看,这显然就是雷阵雨啊!

她们小跑起来,好不容易出了碑林,天空西北方就是一个惊雷。

一道闪电歇劈下来,好似天都被劈开了一般。

白芷被吓得一抖,沈秋檀和栀子齐齐回头,确实看白芷。

方才,伴随着惊雷的似乎还有锐器相交之声。

“奴婢去看看,姑娘先回去。”栀子道。

“好,多加小心。”

栀子向着声音源头悄然后退,沈秋檀则拉着白芷继续往回跑。

又是一道闷雷,雨点霹雳吧啦的落了下来,雨幕成帘,耳边的声音渐渐难辨方向,沈秋檀和白芷好容易看到了前方的三清殿,谁知又跑十来步,正前方忽然窜出十来个雨中交手的人来。

他们一半是寻常装束,还有一半体格魁梧、上身赤裸,一副异族人的装束,雨水的冲刷下视线算不得多清晰,但沈秋檀和看到了混着雨水的血……

她拉着白芷一拐,想从侧殿溜出去。这两伙人她都不认识,却也惹不起,打不过,还是跑路要紧。

谁知她刚拐道去了侧殿,从她身后忽然窜出来五六个黑衣人,却不是对着沈秋檀,而是冲进了雨中搏斗的那两伙人当中,与穿了寻常布衣的人合在了一起,去对抗那伙异族人来。

沈秋檀一个头两个大,这么感觉这一伙这黑衣人原先是跟着自己的?

不是说玉玺找到了,就没有人再监视自己了么?怎么还有人跟着?

“姑娘……奴婢跑……跑不动了……”白芷气喘吁吁,摔倒在泥水里,沈秋檀一拉将她拉起来,扛在后背上就是一顿狂奔,谁知跑着跑着又来个黑衣人,沈秋檀顾不上别的了,直接从空间里拿出一把斧头,将白芷丢在地上,就要去砍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吓得后退两步,连忙摆手:“姑娘,我们是奉命保护姑娘的,如今主人有难,小的要先去救主人,姑娘请自己保重了。”

说完对着沈秋檀匆匆一礼,就往后跑去。

再去看白芷,早在这黑衣人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吓晕过去了。

沈秋檀将人抗进偏殿里,想了想又塞进了神龛下的幡布之中。

这一群黑衣人怎么回事,乱七八糟的,有人派他们保护自己?

她想起之前扮做灾民半路拦截自己,和小裘公公带人上门审问自己,窗外忽然冒出来的那一群人。

莫非,都是他们?

可他们的主人又是谁啊?

时间紧迫,沈秋檀急匆匆的出了侧殿,正犹豫要不要也回去看看的时候,忽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女道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对着她拳脚相向。

沈秋檀将腰间斧头取出来,一斧头就砍进了其中一个女道士的肩膀上,喵的,我也是有脾气的好么!

一伙又一伙的,又是异族人又是道士又是黑衣人的,有完没完,以为我好脾气么?

没了累赘,我一个砍你们两个。

被砍中女道士吃痛,发出痛苦的哀嚎,竟是个男人。

原来是易容的女道士,难怪这么高壮,他们显然没想到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沈秋檀力气这么大,而且寻常刀剑不用,上来就是斧头。

肩膀中招那个很快便倒在了血泊之中,余下一个被沈秋檀砍在了后背,往后跑了。

这伙子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己虽然力大如牛,但扮演的可是病娇啊,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脸,如此,自己只能追了。

总算给自己瞧热闹找好借口的沈秋檀,从空间里取出来块蒙面的黑巾胡乱围上,追着那扮做道姑的男人向三清殿的后堂跑去。

其实心里,是好奇占了大半,她想看看是谁叫人保护自己的。

正殿之中,很七竖八的躺着五个道姑,沈秋檀匆匆看了一眼,发现都是被锐器一招割喉致命,想来这伙子人当中是隐藏了个高手。

视线迅速上移,她瞧见那个扮做女道士的男人匆匆拐进了另外一头的侧殿。

沈秋檀拎着斧子跟上。

侧殿门口,双方人马正胶着僵持着。

沈秋檀已经追上了那个魁梧男人,对方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两人就隔着三株海桐斗在了一处。

海桐的后面,局势渐渐清晰。

黑衣人加布衣人的状况明显不太好,地上躺着的也以布衣居多,而异族人身上虽然挂了彩,行动间却不见妨碍,他们出手狠辣,兼之人高马大,无形间就给对手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其中一个黑衣人一剑挡在一个异族人的攻击前,却不想被另外一个异族人攻击了腰腹,鲜血顺着那异族人的长刀与雨水混合在一起。

一声惊雷响起,连着一声痛苦的悲鸣:“秦朗!”

手里擎着斧头的沈秋檀心头一震,秦朗?

这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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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临危受命沈壮士

秦朗比秦风白净许多,平常闷闷的不怎么爱说话,将沈秋檀从淮南一路护送至京的正是他。

沈秋檀对他的印象不坏,但此刻的秦朗一身黑衣,遮面的黑巾不知何时已经掉了,唯独腹部的血渍即便是暴雨巨大,也没能冲刷干净……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念头在沈秋檀心中浮现,莫非,齐王李琋真没有死?

毕竟,除了李琋谁还值得秦朗以命相护?

可自己亲眼看到的,棺木里那躺着的男人又是谁?

再看秦朗的打扮,难不成,那些黑衣人都是一路护送自己的人?

是李琋让他们保护自己?

是保护还是监视?

李琋是因为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变身过程,出于好奇,才派人一直跟着自己么?那等好奇心过了呢?

不行,如果李琋真的没死,得找个机会与他说清楚才行。

沈秋檀心里千头万绪,不过想要弄清楚,也得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才好。

她悄悄的将四年前,李琋留下的玉佩从空间里取出,看秦风拼命的护着那侧殿门口,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哥,带殿下先走……快,快呀!”秦朗催促秦风。

亲眼见了弟弟受创,秦风睚眦欲裂,可他是侧殿门口的最后一道屏障,就是天塌了,他也不能离开。

双方僵持中,雨愈发大了,侧殿前的木围栏已经在交战中毁去,紧接着,那年久失修的侧殿顶部也塌了一半。

他心里一急,猛地向后推门,想去查看主人的伤势。

就在这时,与那手持软剑的男人交手的沈秋檀也渐渐逼近侧殿。

一道惊雷掠过,闪电照亮四周。

远处,五六个身披蓑衣的女道士手持棍棒匆匆赶来,近处,沈秋檀已经加入战圈,手持巨斧挡在奄奄一息的秦朗身前。

“这位壮……壮士……”

乌云蔽日,唯有闪电随着轰隆声不时降临。

被称作壮士的沈秋檀一斧子砍在一个人高马大的异族人后颈,抽出空档将秦朗往后拖了拖,又将自己的衣摆撕下来,狠狠的勒住秦朗受伤的腹部:“忍住,你能活的!”

“你……你是……”

沈秋檀想重新加入战斗圈,却被秦朗一把拉住:“你是沈姑娘,对么……我记得你的声音,没想到你的功夫,这么……好,殿下一直叫我保护……你能不能也救……救他……”

闪电的光影下,他的唇色已经惨白,想是失血过多所致,这话说的断断续续,夹杂在飘零的风雨中叫人听不真切。

沈秋檀只道:“你挺住,相信我,我想办法救你!”说完拎起斧头,加入到战斗圈中。

远处几个女道士已经逼近了,她们是这里的真道士,可瞧见双方都是凶狠之辈,又退缩了。

“让开!都给我掩护!”侧殿的门从里面打开,秦风大吼一声,背上背了一个人匆匆冲了出来。

那侧殿年久失修,方才塌了一半儿,是殿下运气好才没有被砸死,所以里面是不能留了,只能想办法突围出去。

同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几乎将已经耗尽的力气再次聚集。

他们嘶吼着,喊杀着,向着那些异族人扑去。

他们,是在搏命。

博的还不是自己的命。

沈秋檀看看秦朗,又看看跑出去几十步的秦风,心中震荡。

李琋对自己并没有怎么样,秦朗虽是奉命行事,对自己也几多保护,若是没有他一路护送,光是沿途的流寇就都自己招架的。

就在此时,一记冷箭从主殿的屋顶掠雨而过,目标正是秦风背上的人。

沈秋檀大惊失色,几乎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趴下!”

而后向着秦风的方向奔了过去。

秦风闻言忽而一个踉跄,向左侧歪了一歪,躲过了第一箭,可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就来了。

一直到五六箭下去,秦风的小腿被一箭射中,他脚下吃痛,险些将背上的人甩脱出去。

而沈秋檀已经赶到。

情况危急,秦风对突然出现的人很是防备,不顾脚上的嵌入骨肉里的箭矢仍旧不停往前,沈秋檀干脆去了遮面的黑布:“是我。”

她与秦风虽然交流不多,但在淮南也是见过的。

屋顶上放冷箭的人跳了下来,就落在他们三人的不远处。

秦风迅速的有了决断:“我去断后,我们殿下就交给姑娘了!”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没有见过几面的人,殿下为何那般在意。

殿下都相信沈姑娘,自己也该相信,而且如今情形,已经没了别的选择。

他们的人手都被那些异族人拖住了,弟弟怕是已经断气了,而自己拖着受伤的腿脚迟早会被人追上……

“我……我就是有话想对他说。”被委以重任的沈秋檀有些意外,怎么一不小心就拿了临危受命的剧本?

而这齐王是不是拿到了夺嫡戏的女主剧本?

好娇弱的样子啊。

怎么每次遇到他,都有事儿,怎么每次都需要自己救?

莫非自己真的隐藏了壮士属性?

“快走!”秦风将人放在瘦弱的沈秋檀身上,叫沈秋檀不接也得接,而后抽出腰间长刀,只身拦在了追兵之前。

沈秋檀无奈的将李琋往背上一抗,顾不上回头就向后山奔去。

风雨如晦,前路艰辛,谁也没有发现,从沈秋檀的袖袋里掉出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

离开后的沈秋檀实在是她慌不择路了,方才秦风也是往后上跑,应该错不了,说不定后面有齐王的人在那里接应呢!

她踩着脚下的泥泞,一步也不敢停。

雨渐渐小了,很快她就回到了碑林,又很快,她已经出了碑林,再往前走,已经渐渐出了云麓观的范围了。

沈秋檀眉头一皱,怎么还没有看到接应的人?

她是个路痴呀!

还有,背上的李琋就像是死猪一样,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看着瘦,没想到还挺沉的,难不成自己生得力大无穷,就是为了背这家伙的?

就在沈秋檀想将人放下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

她心里一喜,终于来救兵了!听起来,还不少。

她的念头没什么不对,毕竟李琋是大宁的王爷,而行刺的人都是异族人打扮,在大宁的地盘,敢弄出这般大动静的肯定是大宁的人吧?

可惜,想得很美,现实又往往事与愿违。

高头大马上的都是悍勇的异族人,唯独当中那一个个子娇小的,又是老熟人,林绮林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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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咔嚓一声悬崖断

疾风骤雨过后,后山一片狼藉。

阴云渐渐散去,本就不该黑的天渐渐放亮。

沈秋檀看清了林夫子,心中大骇,这个女人怎的阴魂不散?

再也顾不得自己背得究竟是人还是具尸首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字:跑。

她足下生风,身上已经溅满了泥浆。

林夫子一挥手,众人驱马靠前。

双方距离持续拉近。

沈秋檀有生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般猛烈的危机感。

她举目四望,转身投进密林之中。

然而马的速度毕竟不是人可以比的,密林虽能减缓马的速度,收效却是微小。

天渐渐大亮,林夫子打了个手势,异族人变换阵型,渐渐呈一扇形将沈秋檀包围起来。

沈秋檀气喘如牛,落汗如雨。

心道,若是这次能有幸逃脱,一定问李琋要十万两银子,不,金子,然后让他做自己作保,把家分了。

所以,你一定不能死啊!

我都这么拼了,再背一个死人就太亏了。

“放箭!”林夫子一声令下,箭矢如雨般照着沈秋檀“嗖嗖”掠过。

就在沈秋檀跳着躲闪,连跑带喘,只剩下祈求主角光环的时候,林夫子忽然一个手势改了主意。

她提高音量:“我与沈姑娘毕竟师徒一场,若是沈姑娘愿意将背后之人交给我,我便做主给沈姑娘一条生路,如何?”

“当真?”

“自然。”林夫子下了马向前走了两步,像是示好,实则是想让沈秋檀放松戒备,同时拉近距离。

“好,可口说无凭,我要你立字据!”沈秋檀边说边退,渐渐出了密林。

“你……”林夫子大怒。

提出留沈秋檀一命,是看沈秋檀如此奔波还有着娇嫩鲜亮的颜色,如此美人死了倒是可惜,不如留下来用手段调教一番,加以利用,也能助自己成就些事情。

沈秋檀还在后退,笑话,人都背出来了,怎么会再中途给了别人?而且这林夫子满肚子坏水的,手段又这么高明,连那裘元振都死了,不知道她怎么还能蹦跶的这么厉害。

若是信了她的话,自己的脑子恐怕是打了除皱针的。

“站住,我写!”本来正在逼近和生气的林夫子忽然改了语气,又惊又急,还有些小心翼翼:“别动……别动!”

沈秋檀回头一瞧,喵的,自己怎么就跑到了悬崖之上……

果然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安心的宅在家里最好了,外面真的是太危险了,悬崖这种配置都能出现。

她吞了吞口水,方才只要再后退一步,就要掉下去了……

好险!

林夫子一边取来纸笔,一边观察着沈秋檀的动作,而沈秋檀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一步,想要离悬崖更远一些。

“写好了,有此字据为证,若你将背上之人交给我,我必然保你周全,且不追究今日之事。”林夫子将字据给沈秋檀看,又催促道:“快过来。”

沈秋檀又往前挪了两步,忽然停住了。

是退,还是进?

将李琋交给林夫子自然不会有好结果,以林夫子的狡诈就是有字据她也信不过,可退的话,自己又有什么手段能做跳崖的缓冲?

若是从这摔下去,自己恐怕不只是壮士,而是要变烈士了吧。

“你没有选择。”林夫子见沈秋檀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满是纠结,心中松了大半。总归不是个傻的,虽说齐王从这里摔下去必死无疑,可生擒比尸首强得多。

起码,新主人会高看自己一眼。

在林夫子的注视下,沈秋檀背着李琋又往前挪动了两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是沈秋檀预备束手就擒的时候,沈秋檀脚下,忽然一滑……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你早不滑,晚不滑,现在滑?

沈秋檀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也不是故意的啊!脚下是光裸的泥土,水淋淋湿漉漉的,自己又太紧张……

她慌张的站了起来,又往前挪了一步……

就在这时,脚下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那山崖,断了。

紧接着,沈秋檀与李琋齐齐下坠,耳边是猎猎风声与极速变换的断崖面。

这……也太惨了吧?

情急之下,她躲进了空间,而后下一瞬就出了空间,将刚割好的麦子、棉花匆匆洒下。

又是一个闪身,她手里已经多了一张网,她努力的想用网将李琋兜住,只是试了两次都失败了。

将心一横,她试着将李琋带进空间之中,可是,不行。

怎么办,怎么办,她已经看见下面的绿油油了。

下坠的速度太快,她其实来不及做更多的动作,李琋已经摔了下去。

哗啦——是李琋撞到树上,溅起了树叶上是雨滴;

咔嚓——是李琋高空坠下带来的力度将树枝压弯、压断;

噗通——是李琋从第二根树枝上弹到水塘里的声音。

沈秋檀的网如愿的挂在了树枝上,见李琋连续缓冲两次,最后落入了湖中。她睁大了眼睛。而后,有些任命的从树上跳了下来,然后将水潭中的李琋捞了出来。

看着狼狈如狗,却还有一口气在的李琋,沈秋檀还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能活是因为有空间这个作弊器啊,但这位齐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命,接连两次命悬一线都被自己遇上。

还好这不是前世看的,如果是,那自己肯定不是女主,就没见过像她一样又跑、又逃、又拎斧子,还要负责跳崖、下水、救人的,比男人还要惨的女主。

四周静悄悄的,连着水潭的地面更是泥泞不堪。

多么熟悉的套路,沈秋檀任命的将李琋扛在肩上,开始寻找暂时躲避的地方。

她沿着水潭向上游走,耳边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声,愈发显得寂静。

沈秋檀怂怂的想,齐王大佬,你可长点儿心快快醒来吧,这里有点渗人啊。

如今的沈秋檀,已经从一个唯物主义的好青年,变成了一个神经大条的糙汉,可糙汉也怕鬼怪……

虽然她自己会变身,却毕竟不是真正的妖魔,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人的。

而自己能变身,这个世界说不定也玄幻的很……

在她不停的脑补下,终于成功的把自己吓得更怂了,也终于在水潭的上游找到了一个避风雨的山洞。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她又救了李琋,又带他躲进了山洞。

但这回,她要亲眼看着李琋醒来,然后问他要钱,让他满足自己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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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免费圆木抱不抱

夜色笼罩,山谷里一片黝黑。

沈秋檀从空间里取出带刺荆棘,挡在洞口,又在山洞里点了火堆。

如今她有空间在身,生火做饭的工具应有尽有,可她只小心的取出来一个破了口的陶罐并一个裂了纹的瓷碗,然后弄了些随处可见的野蘑菇丢进了陶罐里煮着。

火光带来光明的同时也带来了温暖。

沈秋檀担心李琋会忽然醒来,并不敢换了干净衣裳,只好对着火光将衣裳烤了个半干,然后端起蘑菇汤细细的喝着。

想起那好不容易盼到收获的麦子和棉花,她就止不住的肉痛,早知道这齐王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都能来个三连跳,她就不用浪费粮食了。

特别是那些棉花,可是好不容易从西市淘换来的,在这个时候还算是稀罕物。

她将视线转向李琋,目光中颇有些咬牙切齿:“你要赔我的所有损失,还要给我银子!”

李琋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雪白的肤色里甚至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只面上还带着痛苦。

沈秋檀拍拍他的脸:“听见没?你知不知道,我救了你两回了,加上在淮南火药的那一次,就算是三回了。都说救命之恩该结草衔环,我不用你结草衔环,你只要给我多多的赏赐,广田豪宅什么的,然后再帮我办一件事就好。”

李琋静静的躺着,毫无反应,沈秋檀添了添柴火,悄咪咪的摸出一小包花椒来。

正在她陶醉在花椒奇异的香气的的时候,李琋忽然睁开了眼睛。

“咳咳咳!”沈秋檀吓得呛到了喉咙:“你醒来怎么也不发个声……”他应该没看见自己干吃花椒吧?

李琋忽然睁开的双目赤红一片,只是眼神没有焦距,像是在看沈秋檀,又像是在看别的什么。

那形容,在幽深的山谷里,幽暗的山洞里,显得尤其渗人……

沈秋檀吓得后退半步:“你……你要干什么?是我救了你的……”

然而,只有一瞬间的功夫,李琋又闭上了双眼。

“吓死我了……是被梦魇住了么?”沈秋檀捂着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胸口,长吁一口气。

要不自己还是躲回空间里吧?

保命与求财之间,肯定是命更重要的。

“娘……母妃……不要死。”李琋开口了:“痛……好痛,娘,我好害怕……”

火光下,他白皙的脸上泛起大片的红晕,面部五官纠结在一起,显然十分痛苦:“害怕……好害怕,你不要留下琋儿一个好不好……”

沈秋檀一动不动。

李琋自己双臂抱胸:“琋儿保证以后再也不看书了,再也不敢比皇兄和皇弟聪慧了,再也不求父皇多看我一眼了……娘……娘……”

沈秋檀心下恻然。

原来真的是被梦魇住了啊。

不过能做梦,说明人也无碍了吧?只是不知道他之前为何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

那邹老不是说,他用寿命换了个好身体和大力气么?

怎么还会这样

莫非是中毒了?

李琋梦寐中发出高高低低的声音,十分痛苦,但沈秋檀已经不那么怕了。

她从空间里找出些干叶子,耐心的铺好,而后一个公主抱将李琋打横抱起,轻轻的放在干树叶上。

谁知李琋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把抓住了沈秋檀的腕子:“不要走……”

他虽然睡着,力气却不算小,沈秋檀的手腕一会儿便有些疼了,她挣扎着想要抽回来,结果却被攥得更紧了。

“臭太监!”小时候就拽我,现在还拽!

沈秋檀用另一手去拍李琋的脸,李琋似乎没有了痛觉。

“陆叔叔?殿下?大王?李琋?我不是你娘,我是你的大恩人呐!你松开,我们有话好好说,好不好?”沈秋檀软了语气:“要不是有求于你,我才不会让着你。你看我陪你跳崖的份儿上,就松松手吧。”

当然,她也不想跳崖,是山崖它自己断了。

许是软和的语气有用,李琋的手渐渐松了,沈秋檀连忙收回,却又听李琋喃喃道:“是你。”

沈秋檀的手腕已经被攥红了,不过,什么是你是我的?

这样子,莫非是又换了梦境?

“你放心,无论你是人是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保护你的,小……”李琋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的平稳了呼吸。

沈秋檀问:“小什么?谁是你的救命恩人?”

除了我,还有别人也救过你么?还有别的妖?

稍微一想,她也就释然了,自古以外,皇子王爷什么的,似乎就是个高危职业,他有很多个救命恩人也就不稀奇了。

不过,该给的赏赐可是一样也不能少。

沈秋檀窝在一堆干树枝上迷迷糊糊的睡去。

到了后半夜,没安稳多久的李琋又发出一阵压抑的呜咽。

好痛!

五感丧失的阶段已经过去,他知道自己的五感六觉在慢慢恢复,而且,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

四肢百骸就像在火上烤,又像是浑身都被冻在了冰块里,身上忽冷忽热,疼痛钻心刺骨,偏偏意识也在渐渐归拢,疼痛也就越来越强烈。

“啊……”又是一声短促的痛呼,沈秋檀被惊醒。

见火堆燃得差不多了,她又添了些干柴,而后转身,忽然见李琋抿着的嘴角竟然有血渗出来。

她唬了一跳,连忙去拍李琋的肩膀:“你没事吧?快醒醒,别做梦了!”

然而李琋依旧牙关紧闭。

沈秋檀找出来一根木棍,对着李琋嘴唇按了按:“咬这个。”

李琋似有所感,一口将那木棍咬住,同时再次抓住了沈秋檀的手臂,沈秋檀来了气,努力挣脱,谁知李琋弱起来不如鸡,强起来力气却大的要命。

沈秋檀还没挣扎两下,就被他整个带进了怀里。

他的双手按在沈秋檀的背上,紧紧的禁锢着沈秋檀,沈秋檀能清晰的感受到李琋的颤抖。

他一定很痛吧?

可我是说抱就抱的么?我又不是止痛药……

她死命挣脱,奈何禁锢的力量实在太大,沈秋檀只好一个闪身回了空间,叫李琋抱了个空。

等沈秋檀再出现的时候,手里赫然多了一截半人高的圆木,那是她预备在空间里造房子用的,如今正好塞进了李琋的怀里。

“呐,这个给你抱!免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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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买二送一阿拉丁

圆木很有些重量,李琋抱着却不见吃力。

沈秋檀站在火堆的另一旁,看着有些滑稽的李琋心情终于好转。

如此,一夜总算相安无事。

第二日清晨。

几声鸟叫声传来,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空灵遥远。

沈秋檀皱皱眉头,有晨光透过荆棘丛照在她吹弹可破、留着哈喇子的脸上,光线使她不太情愿的将眼睛眯成一道细缝,她轻声的嘟囔着,如同梦呓:“唔,困,饿,痛……”忽而又凶神恶煞:“给钱!当我的阿拉丁!”

身下的树枝树叶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相生,全身肌肉的酸痛终于沈秋檀想起了此刻的处境。

她猛地坐了起来,正对上李琋静如寒潭的眸子。

“你……你醒了?呵呵。”沈秋檀擦了擦口水。

李琋看着沈秋檀,她姿态看上去轻松的很,实际上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就像当初那一只时时警惕着周围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一样,的胖松鼠。

她还是很防备自己。

李琋依旧坐在那里,不问处境不看伤势,语气谈谈的道:“阿拉丁是谁?”

“啊?神灯啊!”沈秋檀眼睛转得轱辘快,他怎么知道阿拉丁的?莫非是自己说梦话了?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而且,他一直昏睡呀,忽然醒来,看到陌生的山洞和自己,不应该先问问在哪里,为什么吗?

李琋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语气带着微微的讽刺:“男人?神?孤怎么不知道?”

孤?沈秋檀感受到了危险,咕咚咽着口水,立刻道:“不不不,不是的,阿拉丁是我爹给我讲的故事里的人,是个大财主,他有··一盏灯,只要对灯许愿,要什么有什么。”

“哼。”李琋鼻腔里发出轻哼,轻到沈秋檀都没听清楚:“你想要什么?”

沈秋檀上前一步,啊哈,机会来了!

她搓搓手,吞吞口水:“要什么,给什么吗?”

比如分家,以及分家后的大房子什么的。虽说有点儿多,但自己好歹救了他三回,一个王爷的命总能值点钱的吧。

李琋看着她红润的脸颊,感受到她愉悦的心情,忽而又想起了阿拉丁:“凭什么给你?”

“就凭我救你啊!”沈秋檀伸出三根手指,得意洋洋的道:“而且是三次!”

“哦?如何证明?没有证据,不认。”

哼,小气鬼,沈秋檀腹诽,嘴上道:“那先说昨天这一次,你看看,要是没有我,你能活到现在么?”

想起昨天的事,沈秋檀就一把辛酸泪。

“还有扬州那一次,你不是也说谢我了吗?”

“那次不许再提,你要忘了扬州的事。”他声音早不是当初的公鸭嗓了,只是语调十分冷淡。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耳尖却红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羞赧的事。

沈秋檀嘴巴一噘,心道,不就是想赖账,少给自己一些钱么?难怪外面都说齐王是所有的亲王,乃至宗室子之中,最穷的一个。

看着病恹恹的,没想到讨价还价的功夫还挺厉害。

“好好好,算我买二送一好了。”沈秋檀自以为爽快的道:“最后一次,你如何也赖不掉了。”

她去袖带里摸索那块玉佩,哼哼,你要证据,我就给你一个铁证如山!

可是,怎么没有?

当初,他留在济北州的玉佩去哪儿了?

没有玉佩,她怎么证明当年是自己救了他呢?

沈秋檀脸上又是慌张又是懊恼,定然是之前跳崖的时候掉出来了,可这山洞距离那里的距离还有些远,若是掉在了那水潭里,恐怕是找不到了。

李琋耳尖的红晕已经褪去,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沈秋檀。

沈秋檀道:“你等着,我现在去找,肯定是昨天跟着你跳崖的时候弄丢了。”

李琋心中猛地一震,她跟着自己跳崖了?

昨夜的事不问,他也能猜到大半。

看到自己到了山洞,身边只有沈秋檀一个,他心里又惊又诧,同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可他如何也没想到,她是跟着自己跳崖了。

他的心,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且慢。”他唤住正在破开荆棘丛的沈秋檀。

沈秋檀回头:“嗯?”

“此处荒凉,难不成你想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李琋冷冰冰的道。

“什么叫我把你一个人丢……”沈秋檀只说了一半,就在李琋的冷气下缩了缩脖子:“那……那我先不找那个了……但是,昨天的,就现在的,你总得报答吧?呵呵……”

那玉佩看着就很值钱的样子,自己一直都没舍得拿去当铺换钱,最初是留着应急,后来是还想找到当初救的小哥哥,再后来知道齐王就是她曾经救的那个人,她只想远离,并不想和皇室宗亲扯上关系。

可后来,事情又发生了变化,特别是淮南一行。

她觉得,他不是坏人……而且,因为她爹的关系,她恐怕也摆脱不了那些人。

所以,这报酬还得讨,非讨不可。

现在他不让自己找证据,自己就不找了么?

哼,才怪!

“我有些饿了,你去找些吃的来。”李琋淡淡的吩咐道。

“哦。”沈秋檀心里腹诽,你怎么自己不去找?

谁知她的小心思一下子就被看穿了,李琋平静的道:“我的腿,伤了。”

沈秋檀一看,并没有在李琋身上找到明显的伤痕,李琋苦笑道:“暂时不能动了,扭伤有些厉害。”

“啊?难怪你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再为你驱使一回吧,但咱们有言在先,无论是这回的相救,还是接下来的所有事,我都是要收报酬的。”

李琋点点头,沈秋檀满意的出了山洞。

她大步的往昨天坠落的地方跑去,扯动了全身的肌肉,呲,真疼啊!

昨日他们坠落的地方,一切如旧,麦子几乎是原封不动的躺在地上,棉花倒是被风吹走了不少,沈秋檀细细的找着玉佩,然而毫无所获。

她将目光转向深潭,一个纵身,毫无滞涩的扎了进去,谁知找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

唉,她肉痛的从水潭里钻了出来,将衣裳上的水拧干,才装模作样的找起吃的来。

雨后的密林,野蘑菇不少,沈秋檀不敢捡那些好看的,只选一些自己认识的,不一会儿就用裙子兜了不少。

眼看时辰不早,她匆匆往山洞跑。

山洞里,李琋手里抱着一只灰兔子,见沈秋檀用裙子兜蘑菇,呵斥道:“成何体统!”

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只是耳尖又不争气的红了。

沈秋檀大概摸出了一点他的臭脾气,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反而对着他手里的兔子双眼发光:“这兔子哪里来的?”

“自己跑来的。”

“啊,还有这等好事?送上门的乖兔兔,瞧着可真可爱呀。”关键是还挺肥的。

李琋嘴角一勾,得意的摸着灰兔子。

沈秋檀咧开嘴看着李琋:“这么可爱,一定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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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们赶紧做了吧

李琋面上一冷,显然很不高兴,可惜此时的沈秋檀满脑子都被兔子占领了。

他就算再冒冷气,也只能是冷风给了棉被吹。

“嗯,红烧兔肉、麻辣兔头、烤兔腿、焖兔肉、兔肉炖萝卜,兔肉汤……”在吃这个问题上,沈秋檀向来是只认主权,毫无节操的,她吸溜着口水:“啊,快!趁着还有些火炭,我们赶紧做了吧!”

什么叫我们……做了……

她双目熠熠如火,明亮的像是冬日的暖阳,拒绝甚至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好似方才腾起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最后,耳根都红透的李琋强作平静道:“那你可别做坏了,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兔子。”

这算是维持他妥协以后的尊严吧?

沈秋檀一拍胸脯:“我办事你放心!”

说完扒了扒昨夜余下的火炭,提着兔子就冲了出去,而后宰兔子、去兔毛、去内脏,做的有些费劲,原来她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看着厨娘做就好了,如今这还是头一回亲自上阵。

不过撸起袖子加油干,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在溪水边将兔子洗干净了,见水边还有不少柞树,其上树叶已经有半个巴掌大小,沈秋檀知道这叶子可以包粽子,想来如今凑合凑合包兔子也是可以的。

于是,她三下五除二的将那些大的叶子都摘了下来洗洗干净,而后回到山洞,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盐巴、几粒花椒、几颗孜然,搅拌均匀了又涂抹在兔子的里里外外。

李琋看着她:“你出门还带这些?”

“呵呵,你也说出门在外嘛!”沈秋檀当然不会说这事她自己带的零嘴儿了,她已经将兔子用柞树叶子包好了,又抱到李琋跟前:“来,帮我拿着。”

李琋不动,沈秋檀歪歪头:“拿着啊,我得系绳子,难道你的手也不能用了?”

“哦。”李琋伸出手将被树叶裹着的兔肉按住,沈秋檀取出草茎、攥成股,两人配合着将几片大叶子包扎得紧紧的。

此刻,他们的距离有些近,李琋看到她白净红润的脸上毫无瑕疵,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颤动的羽翼,好像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她认真的样子,倒是不难看。

可心跳的,为何有些快?

“哈哈,大功告成!”

沈秋檀将包好的兔肉团接了,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李琋的指尖,李琋微微一缩。

“嗯?怎么,你的手指也受伤了?”沈秋檀拽着他的袖子去看他的手,发现他的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带着血。

她忙去查看昨天给他抱着的圆木,发现那圆木上竟然被按进去了一排指印。

他昨晚,一定是很疼很疼……

还有,他的力气可真大。

不过自己还是不问的好,这人脾气怪的很,自己能拿钱走人最好,至于借势分家,就看缘分吧。

她默默的退到一边,兔肉想入味还需要腌渍一会儿,于是,她重新点了火堆,一方面是为了煮蘑菇汤,一方面也是为了烧木炭,等下好做叫花兔。

李琋早已经将手缩回去,看到忽然沉默的沈秋檀,心头不知为何竟有些憋闷。

“说一说昨天的事情吧。”

沈秋檀抬头:“你全都不记得了?”

李琋冷着脸,不说话。

染香提前发作了,昨日一整日都是毒性最强烈的时候,他五感六觉尽失,整个人如同一团会喘气的行尸走肉,除了毒性快要扛过去的昨日夜里疼痛袭来,白天的事情是一点儿也感知不到,自然也谈不上记住与忘记。

沈秋檀缩了缩脖子,又清清嗓子:“昨日我陪外祖母来云麓观上香,在看碑林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而后,在避雨的途中听见有人打起来了。本来呢,我一个弱女子自然是想逃命的,可谁知那两伙人里其中竟然有一个是认识的。就是你身边的那个护卫,叫什么秦朗的。”

李琋看她一眼,似乎在掂量着这个“弱女子”的意思。

沈秋檀尴尬笑笑,也不知道秦朗如今怎么样了:“他受了伤,我又恰巧被推进了人群,他便求我帮忙,大家都是熟人嘛,王爷你也是个好官,我这么热心肠的人当然要帮忙了。再后来,秦风忽然将你从屋子里背出来,而后林夫子射箭,伤了秦风,秦风便将你交给我了。”

“林夫子?”李琋眉头一皱。

“对,就是我上回给你画的那个,你去问秦朗,他应该知道的。”

沈秋檀接着说:“唉,你不知道,你有多重的。”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背着你跑呀跑,从三清殿跑到了后山,结果林夫子竟然带人来追杀了,那些人都是异族人打扮,生得人高马大的,马儿也是膘肥体键的,我这幅小身板差点都散架了。

不过,还是被他们逼得掉下了山崖……”

沈秋檀说完,小心的窥着李琋的眼色,见李琋眉头紧皱、一语不发,愈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不过还是鼓起勇气为自己补充了一句:“是真的,我和你一起坠崖,多亏有树拦了几下,你又掉了湖,还是我下去把你捞上来的。”你可是个旱鸭子!

她伸出胳膊,露出上面被树丛挂出来的伤痕:“你瞧,我可是拼了老命的,你得报答我。”

李琋见她瘦弱白嫩的胳膊上的红痕,密密麻麻,深浅不一,斑驳惊心,周身凝滞的寒气终于流动了起来,他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的道:“好。”

我定然,倾其所能的报答你。

有了正式的承诺,沈秋檀满意的笑了,那笑容灿烂的没有丝毫阴霾,好像带着一道光,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沈秋檀心满意足的熬汤埋兔,到了午时,终于能开饭了。

原来只知道叫花鸡,不知道这叫花兔味道如何?

她将最外面厚厚的泥巴敲掉,再将柞树叶剥开,顿时一股清香飘来。

沈秋檀口水直流,给李琋掰了一只兔腿:“吃吧!”

而后自己抱着整个兔子啃了起来。

李琋看看自己手里仅有的一只可怜的兔腿,再看看沈秋檀抱着的整只兔子,面上的表情维持不住:“你……你竟然敢和本王抢兔子?这是我的兔子!”

沈秋檀将头抬起,露出油汪汪的嘴,什么“孤”啊、“本王”啊:“上面又没写你的名字,再说了,这个山洞还是我先发现的呢,那兔子是回山洞找我的,怎么就成了你的了?而且,你不是不喜欢吃肉吗,我辛苦做的总不能浪费了吧?”

谁说我不喜欢吃肉的?

李琋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沈秋檀想起他的身份,还有变换的脾气和一身的秘密,怂怂的补充道:“嘿嘿,主要是我出力太多了,又是打架,又是背着人跑,又是跳崖,又是淋雨,又是找山洞,又是做兔子,我可是个女孩子呀。”

李琋咬牙切齿:“你还知道你是个女孩子?”

“嘿嘿。”沈秋檀干笑两声:“大王你喝汤,这是刚采的蘑菇熬的汤,又嫩又鲜,好吃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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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寂寂山谷星光灿

与此同时,云麓观内。

来上香的刘泠玉一路拜到三清殿外:“这侧殿怎么被封住了?”

自从雪影被留在了赵王府以后,她又换了两个新丫鬟,一个叫暗香一个叫疏影,其中疏影口齿伶俐,极善于打听消息,她忙道:“听说是昨日里风雨太大,侧殿跟着塌了。”

刘泠玉踩着湿润的泥土继续往前走,疏影忽而一弯腰:“这是什么?”

只见墙根下的一片泥泞中,露出一点温润的光芒,好像是块玉石?

她将那物拾起,又拿了帕子擦掉上面的泥垢:“姑娘,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还是团龙纹的,您瞧上面的夔纹还有龙鳞刻得可真精巧。”

疏影对着雕工啧啧称奇,刘泠玉将玉佩拿过来,眼神微微一变。

玉佩触手细腻,色泽温润,她摸着摸着,唇畔漾起个诡异的笑容来。

“走,我们回去。”

“嗯?这就走么?山路崎岖,我们费了半天功夫才上山来,姑娘不是说要多住几日么?”暗香劝道。

刘泠玉变了脸:“房子都塌了,又什么好住的,你是想让我死在山上么?”

“奴婢不敢!”

“哼。”刘泠玉将玉佩亲自收了,急匆匆的回去收拾东西。

这玉佩的质地和纹饰……竟有些似曾相识,她是在哪里见过?

她扫一眼不远处的两个护院,是那个送解药的人派来监视她的。自己身上的麻烦不少了,倒是也不怕因为玉佩再多一个。

汪春山扬州一行,不仅毫无所获还被人活捉了,将自己抖露的一干二净,虽说让自己彻底暴露,但那个捉了汪春山的人却也给自己送来了治脸的解药。

如今,她非但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也不怕送解药之人监视。

因为对方既然给自己送了解药,就说明自己对他有极大的用处。只要多些耐心,对方总有一天会来找自己。而自己掌握了未来的局势,就能掌握主动权。

至于手里的玉佩,其主人必然不凡,这纹路,只能是皇室宗亲才能用吧?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赵王、鲁王、齐王,还有楚王,到底是谁,更值得投资呢?

主仆三人,连同那两个护院行动匆匆,离开三清殿的时候恰巧遇到了陈家的人。

刘泠玉眼中闪过轻蔑,听说这是沈秋檀的外祖陈家,看样子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什么人。

想想自己收获的玉佩,再看看一脸焦急的陈家人,心情还真是好呢!

刘泠玉怀着飞扬的心情下了山,陈老夫人却险些一病不起。

昨日疾风骤雨,秋檀一夜未归,她着急上火的半宿没睡,还是陈舅舅将小长桢带来,她看着外孙强打起精神,拿了之前的方子煎了药喝了,才没有让自己病下去。

听说昨日里,西狄残部乌古斯部余孽潜入京城,大肆刺杀李氏宗亲,如今除了赵王,其余楚王、齐王、鲁王,连同几位宗室子都遇到了行刺,楚王重伤垂危,鲁王卧床不起,齐王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棽棽和这件事有关系没有?

会不会是被这件事波及了,还是单纯的在暴雨中迷了路……

…………

夏日里的雨后晴天,天空特别澄净。

当夜色再次笼罩山谷,星斗挂满天空,人显得愈发渺小。

天才刚亮,李琋就让沈秋檀将他抱出了洞口。此刻星野低垂,夜色沉静,他依旧不愿意回山洞。

沈秋檀正借着火堆的光芒处理一堆杂草、树根。

李琋将眸子从天空移到沈秋檀手上:“那是什么?”

“我也不确定,好像是百里香,我瞧着上头开的花很像,弄回去看看能不能种活吧。”沈秋檀目光专注的盯着手里的枝干和树干,回答李琋的语气比较随意。

李琋又问她:“你就那么确定我们一定能出去?还要种香?”

“当然了。有腿的人还能被无腿的山困死不成。”沈秋檀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心道,要不是带着你不方便,以为如今的体力早都远远的去找出口了。

不过她午间吃饱喝足之后,就四处转悠了,等到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不少枝枝干干,很像娘留下的香谱里记载的几种香材。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倒是自信的很。”李琋淡淡道。这里山体连绵、山势陡峭,自己的属下肯定在找自己,可让他们在万里重山中准确的找到这样一方小天地,谁都知道太难了。

“这是自然,我认为,自信是美德。”沈秋檀用草茎将一些枝干和树根分门别类的捆好,做势要去扯自己的半片裙子。

李琋连忙别过头去,声音怪异的道:“扯……扯我的吧!”

沈秋檀看看自己,其实里面穿了胡服的,长衣长裤外穿也没什么,不过是之前要游览云麓观,这才额外套了两片裙子,但李琋既然见义勇为了,自己的裙子还是留下吧。

“谢了啊!”沈秋檀接过他身上扯下的一片衣摆,将香材们细细包了,而后又盛了两碗蘑菇汤,投桃报李似的递给李琋:“喝点儿吧,若是今夜还有兔子来投怀送抱,我们就一人一半。”

沈秋檀觉得自己付出了极大的诚意,毕竟从她嘴里夺食还是挺难的,谁知李琋竟然又红了脸,呵斥道:“浑说什么?什么投怀送抱……”

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沈秋檀本来不觉得什么,可此刻,忽然想起昨天夜里李琋胡乱中抱她的样子,脸也腾的一下红了。

这个臭不要脸的!还反过来说自己?

原本她大大咧咧可能没什么,谁知她竟然也跟着脸红了,李琋一看,脸上刚退下的红潮又生了起来。

一股子尴尬在夜色里弥漫开来。

“咳咳。”半晌,李琋清清嗓子,有些不自在的转移话题:“困在这里一整天了,也不知道外面如何,你的家里人可会担心?”

沈秋檀往后一躺,仰面看着满天繁星:“自然是担心的,我外祖母一定都已经急坏了。可我只做我能做的,尽力做了就好。”

就像我既然答应了救你,就没有中途再将你丢掉。

山谷里的风不算大,她的声音软糯却坚定:“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我对家里人最好的交待,就是好好活着回去。”

她将目光转向李琋:“你也一样。”

李琋浑身一震。

她就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的。不自怨自艾,脚踏实地。

就像他们曾经一起去狼群战斗,如今又一起被困在这方寸天地,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也从来没有丢下过他。

没有等到回复,沈秋檀也不恼,转而看着满天星斗:“我爹说,无论是顺是逆,无论遇到的是好是坏,我们的心都应该一往无前。今晚星空很美,殿下不要浪费了。”

火光下,沈秋檀的眸子澄净无垢,偏偏又明亮异常,李琋的心,好似古井无波的深潭,泛起连绵不绝的涟漪。

有些什么东西在聚集,在积累,在壮大。

他将手放在跳动不安的胸口,定定的看着沈秋檀:我向来是个暗淡的人,而你,却比满天星斗还要灿烂。

偏偏你自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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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有来人是敌非友

皇城里,清宁宫。

贵妃何氏嘤嘤的哭着,泪水打湿了她的绢帕,她微微抬起头,让脖颈身姿呈现出最美好的姿态,同时露出一张艳夺群芳的脸来:“陛下,珝儿伤得好重,您……不给珝儿做主了么?”

“唔。”最是浪漫不过的皇帝李纬,此时喉咙里只含糊的应了一声,缓缓道:“爱妃,来看看朕新谱的曲子。”

这是皇帝与贵妃常常做的事儿,往日里贵妃定然是温言软语的小心奉承,可如今她的儿子还躺在床上,连婚期都要耽误了,她哪里还有心情。

“哎呀,陛下!”她一把夺过皇帝手中的曲谱,艳丽的脸上留下两行清泪,当真是牡丹含露,殊丽无双:“您倒是说句话呀!珝儿可是您的亲儿子,您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呀。”

“唔,珝儿是朕的亲儿子,瑁儿和琋儿就不是了?”皇帝将那曲谱从贵妃手里抽了出来,仔细瞧了并没有损坏才放了心:“爱妃想让朕说什么?说朕这些儿子都遇刺了,只有珣儿好好的被关着么?”

“呵,珣儿也是朕的儿子呢!”

“陛下,您这是……”何贵妃的脸上还挂着泪珠,此刻却忘了继续哭泣,她看着专心看着曲谱的皇帝,好像从未看清楚过他一样。

李纬伸出保养的还不错的手指,轻轻擦掉何贵妃脸上的泪珠:“你瞧,你现在住的,是清宁宫。”

是只有皇后才能住的清宁宫,该知足了。

他将目光转向墙角的一盏福寿延年的八角宫灯,他的儿子们啊,为什么没有一个懂得知足呢?

…………

山谷之中,李琋终于道:“你爹说的对。”

若是沈晏沣不死,的确是个可用之才。

可他隔了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话,沈秋檀已经睡着了。是以回应他的只有簌簌的风声,和沈秋檀的小呼噜声。

李琋莞尔,加大音量想叫醒沈秋檀:“不早了,回山洞里面吧。”这两天她出力颇多,看样子是累得狠了。

沈秋檀睡的确实有些沉,李琋再次加大音量,叫着叫着忽而脸色一变。

风越来越大。

紧接着一阵狂风埋入山谷,卷的树叶漱漱飞舞,而后是风入谷口的嘶吼声。

沈秋檀浑身一冷、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已经将火堆熄了并且靠过来距离他极近的李琋。

“你想干什……”她一开口,便被李琋捂住了嘴:“有人来了。”

沈秋檀眼里闪过喜色,有人来了?是营救自己或者是齐王的么?

李琋却没有那么乐观,他皱着眉,不知是忍着腿伤疼痛还是在忧虑,沈秋檀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就听李琋肃穆道:“就快过来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他遇刺不是意外,但弄到这么狼狈却是没想到的,身边应该是混入了内奸。

而且,这一伙突然冲进山谷的人若是出自亲事帐内府,必然是明火执仗,可方才只听到声音并未看到火光。所以,要么是周其忠带着暗卫来了,要么来的就是敌人。

若是暗卫,队伍必然不会超过十人一组,行动灵活,但能自己听见的行进脚步声,少说也有百人。

由此来看,来者恐非善类。

“为何?”沈秋檀将处理好的香材背到身后,她可不知道那么多。

“有的人不希望我活着。”语气稀松平常。

沈秋檀一愣,听出了他话背后的苦涩,利落道:“这山洞洞口太浅,也就骗骗寻常野兽,我带你往下游走。”

“好。”

见他答应,沈秋檀做势就要打横李琋,李琋脑门上的青筋开始跳:“不许用抱的。”他一个大男人被她打横着,还抱来抱去,算怎么回事?

他的威严何在?

出力的是我,又没说加钱,你一个大男人还挑上了?沈秋檀心中腹诽,不舍的丢了香材,弯腰示意李琋到她背上。

李琋坐正了身子,用袖子将自己的手完全盖住,而后揽在沈秋檀的肩膀脖子处,尽量减少肢体触碰。

沈秋檀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轻而易举的将他背了起来,趁着夜色向下游奔去。

风声掠过她的耳边,没过一会儿,她也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

她四下张望,只见清白的月光下,随风耸动的树头像是活过来的树妖,张牙舞爪很是狰狞,使得她愈发难找到新的藏匿之所。

“来不及了!”李琋趴在她背上:“我们就在这斜坡上避一避。”

之前沈秋檀是沿河向上游找了个躲避的山洞,寻常人多半也是沿河行动,可如今是要躲避,所以她说是往下游,其实是走了与那河水分叉的一条小路。

深深的峡谷之中一条小路,其上杂草遍布根本算不上路,只勉强算是个凸起的山坡,有山坡自然就有斜坡,李琋的话是直接隐藏在那斜坡上的一个浅浅的凹陷之处。

“好。”

沈秋檀将他轻手轻脚的放下,两人并肩趴在浅浅的斜坡浅坑里。

浅坑容纳一人尚可,两人有些勉强,李琋不由分说的将沈秋檀按在里面,而他自己则伸开臂膀盖在沈秋檀身上,又扯来零星的枝叶盖到两人背上。

刚做完这一切,脚步声就到了近前:

“没有。”

“没有。”

“回禀大人,此处没有发现可疑目标。”

林绮双眼一眯:“由此兵分两路,一路跟着我继续前进,另外一路沿着河水继续向下。”

“是。”

沈秋檀屏住呼吸,没想到被李琋说中了,来的不仅是敌非友,还是林夫子。

听着一百来人分作两队,她只盼着那林夫子快些向前。

然而偏偏事与愿违。

林绮就站在他们藏身的浅坑上面,口中道:“方才走到这里,野草痕迹有些杂乱……前面……”

沈秋檀心里一紧。

一个黑衣人道:“前面也是杂乱的,许是风吹的。”

林绮冷冷的扫他一眼,那黑衣人连忙禁声。

“搜,分散开来,给我细细的搜!”林绮命令道。那山洞外的火才刚熄,从那边通向这边的溪水正对着云麓观的后山,按理不是在溪水沿岸,就只能在这边山坑里了。

五六十黑衣人便沿着小小的山坡细细的搜索起来。

林绮抽出佩剑,剑锋将前面的矮枝高草统统斩断。

而后,剑锋探向了斜坡的浅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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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把你刻进了心里

夜风冷冽,剑刃锋利。

盖在李琋后背上的树枝被剑刃挑起。

“断的?”林绮发现了不对,剑眉上挑一剑刺向浅坑。

眼看着剑锋就要刺入李琋的后背……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传来金属锐器相交的声音。

林绮回头:“去看看。”

“是。”

她自己也收回了剑,预备去激斗之处增援,就在她抬脚欲走的瞬间,鼻子忽然一皱……

不对!

香气!那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却清远纯粹的不像凡俗调制的香气。

可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这般别致的香气?

她曾教授过沈九,知道沈九闲来无事也喜欢摆弄些香材,可那庸脂俗粉如何也比不上如今闻到的味道。

会不会是李琋从哪里得到的珍贵香料?

电光火石间,林绮变换了几个念头。

她回头,长剑再次刺向浅坑。

锋利的长剑直接扎入泥土之中,就在剑锋落下来的前一瞬,李琋抱着沈秋檀顺着斜坡滚落下去。

生命攸关之际,他仍旧努力的和沈秋檀保持着距离,抱着却又用手臂肩膀支撑着,不敢过分贴着沈秋檀。

可圆形才最利于下滑呀!

于是,沈秋檀双手主动回抱住他,而后用力抱紧,贴在他耳边:“活着,我们要活着!”

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像一根圆木一样滚滚下落。

箭落如雨,贴着他们纷纷射下。

李琋的心跳得又急又快,他的脸贴着她的脸,他用力将她抱紧。

好像,他很早就想抱一抱她,好像他们本就该如此一般。

他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与自己并肩杀狼;他想起赵王府中,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太监;他想起她变成胖松鼠,立在自己的肩膀;他想起扬州城内,他亲眼见证了她变身的全部……

她为自己上药的颤抖,她同自己讨价还价的飞扬神采……

这些都要因为自己而一同葬送么?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他重生以来谋划的、为之殚精竭虑的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如果她因为自己死了,即便自己力挽狂澜,拯救大宁江山,好像也没有多少意义了。

要活着,如果注定有一个要死去,那也该是自己。

斜坡不算短,却终有到底的时候。

两人很快滚落到最低处,追兵已经赶到近前。

李琋忍着脚伤站了起来,挡在了沈秋檀的身前。

他看着林绮:“我留下,放了她。”

林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齐王殿下以为这是你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

不知何时,李琋手里多了一块尖利的石头,此刻,他用石头最锋利的那一角对着自己的喉咙:“不可以么?”

林绮变了脸色。

她不是怕了李琋的威胁,而是惊骇与李琋对沈秋檀的保护:“凭什么?这个小丫头除了读书聪明些,哪里值得殿下以命相换?”

李琋连回都没回答,只将石头划过自己的脖子,立即就有血渗了出来。

“你疯了!”沈秋檀要去夺那石头,被李琋另外一只手扣住:“听话。”

眼泪扑簌扑簌从腮边划过,沈秋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前那般什么都不说破,不好么?

“我……我是打算找你做阿拉丁神灯的,你死了,我找人要报酬去?”沈秋檀吸吸鼻子:“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想赖账,没那么容易。”

李琋忽然笑了,清白的月光照亮他的笑颜,干净纯粹,一如最开始的模样。

“我很能打的,你快把石头扔了,看我打赢他们,好不好?”沈秋檀小声的哄着。

然而,对面足足有五十余人,各个都是好手,只要林绮一声令下,沈秋檀根本来不及出招,他们两个就会被乱箭射死。

“呵,真是郎情妾意,倒是病秧子配蠢丫头。”林绮眼中是不甘,语气里却是讥讽,她看着李琋:“其实……主上要的就是殿下的尸体呢,所以于我而言,你自己死,和两个一起死,是没太大区别的……”

不远处的交战声还在逼近,林绮充耳不闻:“哈哈哈……没想到吧!你若真是痴情,我便快些送你们一程!”

“林绮?或者我该叫你……阿史那·阿伊努尔?阿伊努尔无足轻重,阿史那可并非谁都能姓。”

“你……你怎么知道?”林绮脸色大变,紧张的盯着李琋。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的意图。你说,若是你身边的人活着,将我的话告诉你现在的主上,你觉得你的新主会如何处置你?”李琋将石头放下,依旧挡在沈秋檀身前。

“杀了他,快给我杀了他!”林绮下了命令,但她身后的黑衣人却有些迟疑。

“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他是在拖延时间?齐王的人已经逼近了,我究竟是谁,又有什么意图,就算真的有什么,也只有主上能处置我,若是你们现在不动手,回头死的是你们!”林绮吼道,逻辑并没有乱。

那些黑衣人举起了弓箭。

竟真是穷途末路,李琋咬紧牙关,想对沈秋檀说些什么,对面林绮退到弓箭手之后,而后一挥手:“穿成刺猬恐怕不美,免得吓坏了主上,你们谁准头好些,一人一箭给他们个痛快吧。”

齐王竟然知道自己的老底,那就必须要死!

周其忠正带着全力拼杀,他方才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可暗卫大多数分组分散出去,留在身边的不过二十人余,他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想冲过来还需要不少功夫。

月光毫不吝惜的倾倒在山谷之中,李琋回头再次抱住了沈秋檀:“对不起。”

不但没能保护你,还要带着你一起死。

沈秋檀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害怕死亡,更害怕李琋就这样死在她面前。

李琋的眼睛一直是她看不懂的,可此刻她却看出了他眼中的愧疚与浓稠到化不开的情愫。

嗖!

箭矢嗖的一声离弦——

落在了李琋的后背。

李琋被箭矢带着一顿,可仍旧抱紧了沈秋檀:“我想……我可能已经把你刻进了心里……”

我最害怕的,不是见或不见的等待,不是得不得到的权衡,而是相见却无法诉衷的心酸。

现在,我要死了,终于可以说出口,说出我对你的爱。

泪水模糊了双眼,沈秋檀忘了反应,空气好似也有瞬间的凝固,而后是沈秋檀悲怆的哀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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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谁算计谁是祸首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一百九十五章谁算计谁是祸首“啊……”悲怆的哭嚎响彻山谷,惊起林中的鸟雀。

远处的周其忠知道不好,动作一滞,而后是更加奋力的厮杀。

斜坡下的沈秋檀抱着李琋,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周围也像是静止了一般。而后,她缓缓的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对面的林绮。

林绮手上沾染的人命多如牛毛,如何会惧怕区区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可周围的香气却越来越浓。

像是泄开了的闸。

香气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熏得她昏昏欲睡,甚至喘不过气。

而后,她惊恐的发现,她竟然真的有些站立不稳,再去看她的四周,黑衣卫已经七零八落的倒了一地。

她抬起手臂,指着沈秋檀:“你……你……”话没说完就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又过了一会儿,浑身浴血的周其忠带着不到十个暗卫冲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七零八落躺了一地的黑衣人,背上插着箭羽的李琋,以及目光呆滞、紧紧抱着李琋的沈秋檀。

…………

“什么?齐王活着下山了?”太后王恩恕的脸上毫无宽恕的慈悲,反倒有些红眉赤目。

“娘娘息怒,小心身子。”定国公霍准担心的看着王太后:“虽然还没死,不过听说也只剩下一口气儿了,他那身子骨……”

王太后深吸两口气,将自己的怒气与惊骇压下:“叫人怎么不气?”

“前一回,赵王和裘太监两虎相斗,哀家本想坐收渔翁之利,谁知道晟儿那里会出了岔子,害得哀家不得不下场厮杀,后来等事情过去,哀家才缓过神儿来,你我恐怕都被人利用了。”

霍准安抚王太后,顺着她的话道:“娘娘思来想去,怀疑这个人是李琋或者李瑁,毕竟从局势上看是他们两个获利最多,可娘娘也不想想,李瑁从小连一句话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李琋更是整日病弱的跟只病猫似的,而且,他可是中了‘染香’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就是把那位子给他们,他们敢坐吗?”

王太后面目一肃:“所以,哀家才觉得他必死无疑,可结果呢?”

自己的人全军覆没,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来,反倒是传出了齐王云麓观遇刺,险些丧命,多亏有人相救的消息来。

听听,被救回来了!

霍准见太后如此紧张,心中暗道果然是个妇道人家,他继续安抚:“许是他这回运气好,也可能是咱们新招揽的那个林绮不太好用。”

按照林绮之前的奏报,那李琋就是头牛摔下山崖也该死了,何况还是在染香之毒发作的时候,可谁知他竟然活了。

“微臣还是觉得淮南案不可能是楚王和齐王的手笔,但这次我们把宗亲刺杀的祸首嫁祸给赵王,倒是有些不顺。”

王太后冷哼一声:“哼,何香云这个蠢货,裘太监死了,药婆被杀了,她连狐媚子手段都不会用了,当真是个废物。”

她端起梅开二度的白瓷茶盅,话头忽而一拐:“林绮必须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她刚被自己纳入羽翼之中,还没有解除到核心机密,但留在外面总是个祸患。

…………

奇怪的是,李琋会比沈秋檀更早一步醒过来,而且已经在理事了。

周其忠正在回禀:“殿下,这一次您遇刺,确实是有内鬼。”

李琋靠在床上,背上缠着白绢,说起来,他脚上的伤不过是坠崖造成的擦伤和扭伤,真正要命的是后背上的箭伤。当时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内鬼是谁?可全部肃清了?”

周其忠垂了头:“是亲事帐内府副典军,孙仪,他全都招了,只求王爷赏个全尸。”

“全招了?”李琋眉头一皱:“他背后之人是谁?”

周其忠上前,压低了声音:“赵王。”

他等待着李琋露出吃惊的神色,可李琋脸上的狐疑却愈来愈甚,半晌,他对周其忠道:“再审。查查这些日子都有谁与他走动,还有他的家里人。”

赵王如今该是自顾不暇的时候,哪里有功夫策划刺杀……而且,如今形势远不至于逼得赵王铤而走险。

“是。”

“此事虽未了结,你还是隐回暗处,叫秦风补了副典军的职。”

“是。”周其忠行礼告退。

“等等。”李琋叫住他:“林绮哪里有结果么?”

“回殿下,那林绮虽是个女人骨头却有些硬,咬死了不肯招供呢!”

李琋点点头:“那就继续审,总有她开口的时候。”

眼看周其忠又要走,李琋忽然问:“沈九如何了?”

“还昏睡着。”

李琋眉头一皱:“邹老可去看了?”

“看了的。邹老说沈姑娘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恐怕还醒不过来,不过等醒来以后慢慢调养总会好的。”

周其忠细细的回禀着,心里也在犯嘀咕。

按理,王爷背后受伤显然更重一些,可昨夜里赶到山谷斜坡的时候,那位沈姑娘身上竟然在渗血,不光是眼角、嘴角和鼻子、耳朵,连身上也有血丝渗出来。

还有漫山遍野的香气,说不清是哪里冒出来的,熏得他昏昏沉沉的。

他跟随周老将军十几年,又跟着王爷十年,还从来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山谷里的事,包括秋檀的所有事,机密。”

“是。”周其忠终于能够退下,心里却在嘀咕李琋对沈秋檀的称呼。

刚才不是还“沈九”么,这么快就成了“秋檀”。

周其忠刚走,邹老就推门进来了。

李琋连忙作揖:“多谢邹老救命之恩。”若是没有恰逢邹老在京,他的尸体怕是已经凉透了。

邹老摆摆手:“不必多礼。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而后你只需好好静养,便可慢慢恢复,老朽是来告辞的。”

“您又要走?”

邹老瞪他一眼:“什么叫又?我本来就不愿意呆在京城。一个两个的,竟拿我一个老银匠当起了救命大夫。”

他向来以银匠自居,没想到做银匠没做出名堂,反倒是成了名满天下的大夫。

李琋轻咳一声,犹豫半晌,依旧有些勉强的开了口:“邹老,我如今,可……可能娶妻?”

邹老一下子沉默了。

李琋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不该问的。

他这样活过今天没有明天的人,娶妻不过是害人罢了。只是,忽然有些不甘心……

“你这次毒发为何提前?”邹老发问。

李琋摇摇头。

“唉,这染香之毒我不是头一次听说,却是第一次医治。”邹老的语气带着唏嘘:“按照我的推断,你的寿数是有定数的。不过……这一回你虽然提前毒发,但我观你血中毒素似乎并未增长……”

“您是说……”李琋眼中迸射出光芒。

“不好说。”邹老打断他,斟酌着道:“提前毒发有诱因,但毒性被暂时压制也是看得见的。许是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可以解了你的毒。”或许他能比预料到的多活几年。

李琋脸上带出喜悦来:“不知邹老这回离京,可有具体的去处?”

“哈,你小子是怕我走了没人给你瞧病了吧?”邹老站了起来:“邹微小丫头去了北地看雪,我这把老骨头正好也北上去瞧上一眼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心明镜顺水推舟

沈秋檀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生活在熟悉的现代社会。

她的病得到有效治疗,病愈返校后,她每天按部就班的上课下课,到后来的上班下班。

她过上了她期待的安宁日子,可许多时候,不经意间,她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苦思冥想,她苦苦追寻,一直到她白发覆霜,依旧没能找到答案。

直到有一天午夜梦回,她半睡半醒间,忽然有一个声音就像在自己的耳边,又像一只在自己的心里,绝望又充满喜悦的说:“我想……我可能已经把你刻进了心里……”

沈秋檀猛然惊醒。

“姑娘,您醒了?”

“山奈?”

山奈点点头,原先在扬州,她曾经伺候过沈秋檀几日起居,后来也一起随着沈秋檀入京。只不过后来沈秋檀拒绝了她入沈府。

“我睡了多久?你们王爷呢?他可还……”

山奈笑着点点头:“王爷比姑娘醒的还早,姑娘这一回足足睡了三天两夜呢。”

“这么久……”沈秋檀下意识的摸摸肚子,难怪觉得有些饿了。还有,他没事了?

“吃的都准备好了,奴婢这就给您端上来。”

吃饱喝足,沈秋檀又问山奈:“你能帮我打听下消息么?”

“姑娘请吩咐。”

“我家外祖母这些日可还好?我离家数日,怕她老人家担心坏了。”

“姑娘放心,王爷早知姑娘会有此一问,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山奈恭敬道:“陈家老夫人前两天生了场病,如今已经是大好了,就在昨日里,她已经带着沈小公子回了庄子,倒是您舅舅还留在云麓观打探您的下落。”

“舅舅还在山上?那我现下又是在哪里?”

“您在我们王爷的私产庄子上,就挨着陈家的庄子,王爷吩咐了,待您身体恢复,随时可以送您回去。”

沈秋檀点点头,揉揉睡的有些迷糊的脑袋,她总觉得忘了什么。

对了,她想起来了:“那你们王爷在哪里?”

“也在庄子上。”

那他怎么不来见我?还有他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忘得是这个,可这话是她如何也问不出口的,只觉得有些脸热。

门口又一个丫鬟来报:“山奈姐姐,秦典军到了门外,想拜见贵客。”

沈秋檀皱眉,秦典军是个什么鬼,山奈善解人意的道:“是秦风,秦大人。”

“是他呀,快请!”

秦风是被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架着进来的,那两护卫本来想将他放在椅子上,谁知秦风坚决要跪:“多谢姑娘救王爷于危难。”

沈秋檀这一回醒来,觉得身体虚弱了很多,此刻想躲却没能及时,倒是受了秦风实实在在的一跪。

“黑炭大哥快起来。你们王爷答应给我报酬了,所以也算不得什么的。”

秦风脸上露出怪异之色。沈姑娘问殿下要报酬了?

她怎么敢……

沈秋檀又道:“对了,秦朗可还好?”

秦风的动作一滞,一张黑脸叫人看着愈发凝重:“他……应该没几日活头了。”

“怎会如此?他的伤没有得到救治么?”那天的雨实在太大,她不好评估秦风的具体伤势,可按理只要及时止血,等到大夫,还是有救的呀!

秦风心中沉痛却又强自忍耐:“邹老都说没救了,盖棺定论,沈姑娘不必伤怀。”他们这些人,早都做好了随时殒命的准备,弟弟是为了救殿下而死,不算委屈。

“我去看看他。”沈秋檀起身,一阵眩晕感随即而来,她倒在座位上,还是山奈及时扶了一把。

“不必了,沈姑娘请多保重,秦某告辞。”秦风见沈秋檀如此,自然不敢真的叫沈秋檀去看。

谁知沈秋檀却对山奈道:“姐姐背我过去,如何?我不重的。”

“这……”山奈有些犹豫,沈秋檀就撒起娇来:“好姐姐……你就当我是出去散散心了。”

“好吧。”

…………

秦朗此刻正睡着,他面上泛着诡异的红晕,唇色异常苍白。

沈秋檀坐在床头,掀开他的被子,见他腹部的伤口已经红肿化脓,溃烂之处触目惊心,甚至有些恶心。

“血虽然止住了,但这伤口……”秦风强忍着难受:“他……他一直要我一剑结果了他,可是我是他哥哥呀!我怎么能……下得了手!”当时王爷失踪了,他们都急着寻找王爷,弟弟的伤势就耽误了。

沈秋檀没说话,好像根本就没听到秦风的话。

而床上的秦朗动了动眼珠,闭着的眼角滑下两滴泪珠。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谈,他其实根本没睡,只是不想叫人看到他如今的样子。

半晌,沈秋檀给秦朗盖上被子:“如果我说……我或许可以一试,你们兄弟……相信么?”

“什么?沈姑娘你再说一遍!”

…………

“不行,绝对不行!”书房中,匆匆赶来的律斗极力反对:“殿下如今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李琋看着自己红肿的腿,无所谓的道:“不入虎口,怎能虎口拔牙?”

“可是……可是殿下您的伤势,也不宜挪动。”律斗双手来回摩挲,他紧张或者思考的时候总爱做这个动作,想着想着,他脸色忽然变了:“贵妃娘娘着急招您回去,不会就是想……让您在途中恶化伤势吧?”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李琋嘴角露出讥讽:“她还想不出这样的法子,若是没猜错的话,急招本王回去的,该是太后娘娘。”

何贵妃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熟不知到这个时候还被王太后当成了抢使。自己在路上颠死最好,反正也是贵妃要自己回去的,和太后娘娘没有丝毫关系。

“太后娘娘?不应该啊!她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属下观太后娘娘所求不过是她百年后,王家还能屹立不倒,何至于就非要和殿下过不去?”

“不放心罢了,本王这等残躯竟然几次三番都死不了,换你你会不会不放心?”况且,他的好祖母图谋的可多着呢!

王家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她的障眼法罢了。

“收拾收拾,我们未时出发。”

“是。”律斗点点头,其实他才刚到,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去。

“对了,带上孙仪,既然他指正了赵王,我们便给太后娘娘送个顺水人情吧。”太后要栽赃赵王,自己也不吃亏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消息来人心浮动(3月月票加更)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一百九十九章消息来人心浮动秦风的汗水从额头落到了鼻尖,他点点头,开始下针。

秦朗发出一声呜呜的吼叫,山奈将帕子塞进他的嘴里。

一会功夫,一个一小两个创口成了两条歪七竖八的“蜈蚣”,沈秋檀平静的道:“金疮药混合上我刚才拿来的药,一起给他敷上,再包起来。”

秦朗的大伤口有两道,之前几乎整个腹部都化脓肿胀了,所以如今要包,也是将整个腹部都包裹了起来。

金疮药可以止血,疗效极好,加上青霉素可以消炎扛感染,如今再口服些青霉素便差不多了。

等一切收拾妥当,几个人的衣裳都像是雨水打过一般。

“我累了,小瓷瓶李的药要连续服用七天,用量我都写好了。另外还有一副蒲地蓝的药方,也一并煎来与他喝了。”沈秋檀靠在山奈身上,继续嘱咐:“过两日,崔大夫再给开一些温补养血的方子给秦朗养着便可。”

山奈本就习武,此刻见沈秋檀体力不支,一下子将沈秋檀抱了起来,走到门口,沈秋檀又道:“今夜可能会发烧,要挺过去。”

秦朗之所以这般狼狈,就是因为他伤在腹部,清创不彻底,而后才爆发感染,虽然他身体扎实,能挺过时不时的发烧,但只要伤口一日不清,他就一日不好。

回到自己房间的沈秋檀,任由山奈帮她擦身换衣,而后便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天明。

她用了膳,起身去看秦朗。

秦风激动的道:“姑娘,秦朗的烧退了!也想吃东西了!”

沈秋檀嘴角一弯,已经渐渐张开的面庞露出些许欣喜:“那真是太好了。”

秦朗的伤口,一处再肋下,一处在腹部,虽然伤口又长又深,但脏腑无碍,沈秋檀便道:“用些清淡之物皆可。”

柔和的光线洒进来,照在沉睡的秦朗身上。

秦风点点头,噗通一声跪下,激动道:“弟弟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多谢沈姑娘救命之恩!”

沈秋檀连忙将她扶起:“快起来,你脚上还有伤,昨日里站了一个多时辰,可别作下病根。”

秦风笑道:“属下粗人一人,不碍事的。”

沈秋檀皱眉,又自称“属下”,昨日还有可能说错了,今日……

“我是来辞行的,家中外祖母年迈,让她老人家担惊受怕实在是不孝。左右听说两家庄子不远,若是有什么事,你再去寻我便是。”

“哎!都给姑娘准备好了!”秦风将提到的那两本册子给了沈秋檀,又叫来一对六旬多的夫妇:“就叫他们送姑娘回去吧。”

…………

夏日清晨,山间腾起云雾岚霭。

沈秋檀坐着佃户常用的独轮车,被那对老夫妻送到了陈家的庄子。

陈老夫人看着面色苍白,气虚无力的外孙女,又是数落又是心疼。

“多谢恩人了!”她对着将沈秋檀送回来的老妇深深一礼,那对老夫妻缩瑟着往后靠,不敢受陈老夫人的礼,看上去拘谨又淳朴。

沈秋檀心疼外祖母刚想说什么,其中那个老妇先道:“老太太真是折煞我们了,这都是缘分。是天老爷送到我们面前的善事呢!”

陈老夫人拉着那老妇坐了,又听她道:“真说起来,也是那场雨太大了,叫姑娘从后山滚了下来,恰好我家老头子去山中打猎回来,这才遇到了府上的姑娘,让我们这等泥腿子和老太太您有了这么一段缘分。”

陈老夫人连连点头,又听她说是他们老一辈之间的缘分,并不多提沈秋檀,心里愈发满意。

是夜,得了信儿的陈德润从云麓观回来,又留了老夫妻的饭,给了重谢,才连夜将人送走。

陈老夫人坐在沈秋檀的床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沈秋檀的肩膀,亲自哄了外孙女睡觉。

沈秋檀睁开眼睛,握住外祖母的手,将头枕在外祖母的腿上:“外祖母,您不生气啦?”

“哼!”陈老夫人并不接话。

沈秋檀讪讪的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统共两个丫头,一个派出去听热闹,一个竟然躲在了神龛底下,你倒好,自己一个人,还敢乱跑,还跑到迷路,又遇上滑坡泥浆!若是没有遇到那一家猎户,你早都被活埋了!”

陈家老太太是个人精,奈何李琋找到的这对“猎户”老夫妻天衣无缝,所以即便是她火眼金睛,也没能察觉出什么不妥来。

沈秋檀心里也苦啊,她其实不是很想搞事情,可有时候事情总来找她,而她身边总会跟着丫头们,她都担心有一天自己的变身,会暴露在丫鬟们眼前,想想都害怕。

陈老夫人越说越来气:“你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随你娘,这么大了还让我这么老骨头操心!还是懋懋稳重。”

“呵呵,那自然,那自然!”沈秋檀摸摸脑门儿上冷汗:“咱们家懋懋最好了。”

陈老夫人那食指点了沈秋檀的额头:“个小没良心的。”

而后几日,沈秋檀身体还有些虚弱,加上陈老太太看的紧,沈秋檀当真就做了回乖宝宝,每天乖乖的吃着补药,也不要下河摸鱼了,也不摆弄香料了。

不过却没耽误外面的消息传过来。

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宗亲遇刺案,有了新的进展。

受伤的楚王、齐王和鲁王,府中皆找出了刺杀案的内应,或是府中仆人、或是王府署官、或是身边护卫,且这些人全部都招供了,招供的还是同一个人——赵王。

一时间,赵王再度被推向风口浪尖。

原本他还欠着户部银子呢,如今也被软禁着,没想到竟还是死心不改,竟然联合西北余孽来刺杀其他几位亲王,这还不算,连其余有头脸的宗室子也不放过,真是好狠的心思。

人证物证俱在,赵王百口莫辩。

差点又要经受三司会审,谁知寻常不管事的皇帝却难得的开口了,亲自下了圣旨,赵王被彻底囚禁幽闭,由原来的暂时变成了无期。

一时间百官哑然,朝堂局势惊变。

暂时禁足,和彻底囚禁可不一样。

赵王势力,好比树倒猢狲散,看上去,颇有些大势已去的样子。

人心开始浮动起来,比如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的刘泠玉。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来吧先做个皮试(请大家刷新上一章)

三天后,沈秋檀打开了无菌室的门。

因为找来的“卤汁”已经算是发酵过的了,加上温度和酸碱度调控得当,有火有冰,是以提取的时间比寻常还快了三天,但对秦朗来说,则是漫长的等待了。

沈秋檀任由山奈来回背着,一直到了秦朗的床前。

“就这里吧。”沈秋檀细细检查着屋子:“先拿生石灰来消毒,我要的那些剪子、钳子、刀、针和羊肠线也一并消毒好拿过来。对了,庄子上还有大夫么?”

秦风有些紧张,刀还好,但沈姑娘要的是能穿孔的银针,还有中空的针,不仅如此还要剪子,不会要将弟弟剪了吧?

山奈听了,忙道:“张太医是特意来给王爷治伤的,前两日已经随着王爷一起回京了,现在庄子上只剩下崔大夫了。”

“好。”沈秋檀细细看着秦朗的伤势,同时问道:“可信得过?”

“信得过,崔大夫在跟着殿下许多年了,说起来姑娘您也见过,之前在淮南就是崔大夫给您调理的身体……”

他呀?沈秋檀想起一个还算是年轻,却早早的蓄了胡须的大夫:“叫他进来准备。”

不一会儿崔恩崔大夫就到了,沈秋檀没有多余的话:“请崔大夫速速换衣、消毒,秦风大哥也一起,一会儿可能要按住秦朗。”

秦风身上有些微微的颤抖,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紧张的,见崔大夫呆呆的说不出话来,他总算明白过来此时的处境,将崔大夫一拉,再回来的时候两人都换了衣裳。

沈秋檀对秦朗道:“因为时间有限,来不及做麻沸散了。所以肯定会很痛,秦朗大哥可能忍住?”

麻沸散的秘方已经失传,而穿越来的文惠皇后流传下来的几乎都是诗词,并无药剂。

她又看向秦风:“还有……我也不确定能不能行,只是勉励一试。若是不成,两位……”

秦风面上很犹豫,从未开口过的秦朗道:“沈姑娘大恩,秦谋永世不忘。如今某药石无医,与其躺着等死,不若放手一搏,姑娘放心,就算是秦某立即死了,也不会怪姑娘一句,我大哥更不会。”

“是,请姑娘放手一试。”秦风也跟着表态。

“好。”沈秋檀将提取出来的青霉素取出:“我们先做个皮试。”

秦风瞪大了眼睛,而崔大夫的八字胡颤抖个不停,显然主人内心也很不平静。

他从医十数年,还从未见过这样治病的。

在他们的注视下,沈秋檀拿出一个内部中空的针头,针头另一侧是乍得紧紧的羊肠衣,比羊肠线粗不少。

羊肠衣里装满像是水一样的东西,透过那针头扎进了秦朗的皮肤里……

秦朗倒是没什么反应,但崔大夫已经风中凌乱了,他恨不得抱着大个子秦风找个依靠,免得一个撑不住就吓晕了。

沈秋檀将针头拔出,又用白绢将针眼儿按住。

做皮试的是氯霉素钠,只能注射用,要求的纯度极高,若是没有趁手的工具,沈秋檀再厉害也做不到要求的纯度。

索性要等一会儿才能看结果,她便问秦风:“我叫你准备的那些工具,是哪里找来的?”自己要的都算是精密仪器了,有很多就是临时定做,也需要不少时日呢。

但秦风给到的,真是丝毫不差,除了自己要的,甚至还有带着刻度的量杯,显微镜,酒精灯,比学校的实验室器皿也不差什么了。

秦风紧张的看着秦朗,吞吞口水:“姑娘忘了那个药婆么?都说狡兔三窟,那炸毁的茅草屋只是她其中的一处,后来她招供出来,另外还有两处藏身之地,她称之为实验室。殿下当时病我们将这些东西也全部运回了京城,我见姑娘的图纸与那些东西一样,便请示殿下,全带来了庄子。”

“如此说来,那药婆倒也并非一无是处。”沈秋檀想起药婆也是穿越背景,而且比起自己又强太多了,人家是个有临床经验的外科医生啊,难怪有专业的手术刀!

秦风又道:“属下从药婆那里还搜出两本册子,一本像是鬼画符一般,另一本则是缺了腿的字,王爷已经将那两本册子给了属下,让属下交给姑娘。”

他摸摸怀里:“适才换了衣裳,等一下出去了,属下就给姑娘找来。”

沈秋檀一方面惊奇于药婆留下的东西,一方面又诧异于秦风的称呼,他对着自己自称“属下”?

很快的,一盏茶多的时间过去了,秦朗的手臂并没有凸起、红疹,沈秋檀松一口气:“可以开始了。”

“啊?这还没开始?”

崔大夫一声惊叫,而后被沈秋檀赛了一把手术刀:“崔大夫,接下来要刮掉化了脓的腐肉。”

“我……”崔大夫的小胡子一颤一颤的,而后将刀递给了秦风:“老夫做不到啊!”

这个沈姑娘好可怕,上来就叫他割肉,三清祖师在上,他真的只会把脉啊。

秦风看着手里的刀,又看看弟弟,将牙一咬:“我来。”

“好。我说你做。”沈秋檀扫了一眼瘸腿的秦风,又扫了一眼崔大夫,怎么就忘了他是个专治月经不调的了?也确实难为人家了,于是缓声道:“还请崔大夫按住秦朗,一会儿会很痛。”

“好……好好……”全科大夫崔恩在沈秋檀诡异的注视下慌忙撸起袖子,按住秦朗,秦朗却道:“无妨,我还能忍得。”

“开始吧。”沈秋檀一声令下:“先清创。”

秦风的手有些颤抖,却在触及到弟弟的眼神之后稳了下来,沈秋檀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好像面对的不是他的亲弟弟,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块面团。

“全部……一定要清理干净,对……就是这样……”沈秋檀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想起来又叫山奈给秦风擦汗。

渐渐的变成了秦朗在微微颤抖,疼的,而崔大夫说是按住秦朗,实际上一只目不转睛的盯着秦风的动作。

屋子里光线本就充足,又额外的点了烛火灯笼,如此通明的光亮的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清创工作终于完成。

沈秋檀将一个小瓷瓶递给秦风:“这些涂在伤口处。”这是提纯过的青霉素,可以外用,与方才注射用的青霉素钠不同:“他的创口有些深,一定要都涂到了。”

“还有,那羊肠线已经穿进了针孔里,都消过毒了,秦风你将伤口合在一起,然后用针缝合起来,就像是女人缝补衣裳一般。”

第一百九十九章 被幽闭百口莫辩

秦风的汗水从额头落到了鼻尖,他点点头,开始下针。

秦朗发出一声呜呜的吼叫,山奈将帕子塞进他的嘴里。

一会功夫,一个一小两个创口成了两条歪七竖八的“蜈蚣”,沈秋檀平静的道:“金疮药混合上我刚才拿来的药,一起给他敷上,再包起来。”

秦朗的大伤口有两道,之前几乎整个腹部都化脓肿胀了,所以如今要包,也是将整个腹部都包裹了起来。

金疮药可以止血,疗效极好,加上青霉素可以消炎扛感染,如今再口服些青霉素便差不多了。

等一切收拾妥当,几个人的衣裳都像是雨水打过一般。

“我累了,小瓷瓶李的药要连续服用七天,用量我都写好了。另外还有一副蒲地蓝的药方,也一并煎来与他喝了。”沈秋檀靠在山奈身上,继续嘱咐:“过两日,崔大夫再给开一些温补养血的方子给秦朗养着便可。”

山奈本就习武,此刻见沈秋檀体力不支,一下子将沈秋檀抱了起来,走到门口,沈秋檀又道:“今夜可能会发烧,要挺过去。”

秦朗之所以这般狼狈,就是因为他伤在腹部,清创不彻底,而后才爆发感染,虽然他身体扎实,能挺过时不时的发烧,但只要伤口一日不清,他就一日不好。

回到自己房间的沈秋檀,任由山奈帮她擦身换衣,而后便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天明。

她用了膳,起身去看秦朗。

秦风激动的道:“姑娘,秦朗的烧退了!也想吃东西了!”

沈秋檀嘴角一弯,已经渐渐张开的面庞露出些许欣喜:“那真是太好了。”

秦朗的伤口,一处再肋下,一处在腹部,虽然伤口又长又深,但脏腑无碍,沈秋檀便道:“用些清淡之物皆可。”

柔和的光线洒进来,照在沉睡的秦朗身上。

秦风点点头,噗通一声跪下,激动道:“弟弟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多谢沈姑娘救命之恩!”

沈秋檀连忙将她扶起:“快起来,你脚上还有伤,昨日里站了一个多时辰,可别作下病根。”

秦风笑道:“属下粗人一人,不碍事的。”

沈秋檀皱眉,又自称“属下”,昨日还有可能说错了,今日……

“我是来辞行的,家中外祖母年迈,让她老人家担惊受怕实在是不孝。左右听说两家庄子不远,若是有什么事,你再去寻我便是。”

“哎!都给姑娘准备好了!”秦风将提到的那两本册子给了沈秋檀,又叫来一对六旬多的夫妇:“就叫他们送姑娘回去吧。”

…………

夏日清晨,山间腾起云雾岚霭。

沈秋檀坐着佃户常用的独轮车,被那对老夫妻送到了陈家的庄子。

陈老夫人看着面色苍白,气虚无力的外孙女,又是数落又是心疼。

“多谢恩人了!”她对着将沈秋檀送回来的老妇深深一礼,那对老夫妻缩瑟着往后靠,不敢受陈老夫人的礼,看上去拘谨又淳朴。

沈秋檀心疼外祖母刚想说什么,其中那个老妇先道:“老太太真是折煞我们了,这都是缘分。是天老爷送到我们面前的善事呢!”

陈老夫人拉着那老妇坐了,又听她道:“真说起来,也是那场雨太大了,叫姑娘从后山滚了下来,恰好我家老头子去山中打猎回来,这才遇到了府上的姑娘,让我们这等泥腿子和老太太您有了这么一段缘分。”

陈老夫人连连点头,又听她说是他们老一辈之间的缘分,并不多提沈秋檀,心里愈发满意。

是夜,得了信儿的陈德润从云麓观回来,又留了老夫妻的饭,给了重谢,才连夜将人送走。

陈老夫人坐在沈秋檀的床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沈秋檀的肩膀,亲自哄了外孙女睡觉。

沈秋檀睁开眼睛,握住外祖母的手,将头枕在外祖母的腿上:“外祖母,您不生气啦?”

“哼!”陈老夫人并不接话。

沈秋檀讪讪的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统共两个丫头,一个派出去听热闹,一个竟然躲在了神龛底下,你倒好,自己一个人,还敢乱跑,还跑到迷路,又遇上滑坡泥浆!若是没有遇到那一家猎户,你早都被活埋了!”

陈家老太太是个人精,奈何李琋找到的这对“猎户”老夫妻天衣无缝,所以即便是她火眼金睛,也没能察觉出什么不妥来。

沈秋檀心里也苦啊,她其实不是很想搞事情,可有时候事情总来找她,而她身边总会跟着丫头们,她都担心有一天自己的变身,会暴露在丫鬟们眼前,想想都害怕。

陈老夫人越说越来气:“你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随你娘,这么大了还让我这么老骨头操心!还是懋懋稳重。”

“呵呵,那自然,那自然!”沈秋檀摸摸脑门儿上冷汗:“咱们家懋懋最好了。”

陈老夫人那食指点了沈秋檀的额头:“个小没良心的。”

而后几日,沈秋檀身体还有些虚弱,加上陈老太太看的紧,沈秋檀当真就做了回乖宝宝,每天乖乖的吃着补药,也不要下河摸鱼了,也不摆弄香料了。

不过却没耽误外面的消息传过来。

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宗亲遇刺案,有了新的进展。

受伤的楚王、齐王和鲁王,府中皆找出了刺杀案的内应,或是府中仆人、或是王府署官、或是身边护卫,且这些人全部都招供了,招供的还是同一个人——赵王。

一时间,赵王再度被推向风口浪尖。

原本他还欠着户部银子呢,如今也被软禁着,没想到竟还是死心不改,竟然联合西北余孽来刺杀其他几位亲王,这还不算,连其余有头脸的宗室子也不放过,真是好狠的心思。

人证物证俱在,赵王百口莫辩。

差点又要经受三司会审,谁知寻常不管事的皇帝却难得的开口了,亲自下了圣旨,赵王被彻底囚禁幽闭,由原来的暂时变成了无期。

一时间百官哑然,朝堂局势惊变。

暂时禁足,和彻底囚禁可不一样。

赵王势力,好比树倒猢狲散,看上去,颇有些大势已去的样子。

人心开始浮动起来,比如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的刘泠玉。

第二百章 有钱人也有烦恼

邻水的居所,夏日里最是舒适。

湖面波光粼粼,连吹来的风都比别处带着些凉爽之意,可刘泠玉仍旧觉得燥热。

她的指尖被自己捏的泛白,她不明白,事情的走向为何会越来越陌生。

赵王的失势,依照她前世的记忆,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怎么会这样?

前世她一直寄居在真正的刘泠玉身体里,知道的那些也都是通过刘泠玉本尊传来的,会不会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这个刘泠玉也真是懦弱,不过是不适应花粉,又有些喘罢了,竟然真的就缩在刘家,当了一辈子的老姑娘,连带着自己对外界的事物都是道听途说。

“姑娘,大公子和二公子从书院回来了,听说还带了位同窗。”

刘泠玉兴趣恹恹:“既然有外男,我便不去拜见哥哥们了。”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名义上的两个哥哥,或者说是懒得应付。

早在她找上门来的时候,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换了一茬,下人们中间并没有传出什么,刘夫人对女儿也极好,连带着刘炳仁也不说什么了,但那两个“哥哥”年纪不小,早都知道自己妹妹什么样子,没理由出去上了个学,回家来妹妹就彻头彻尾的换了一个人。

开始,刘泠玉也想尽办法想讨他们欢心,可那两人简直是油盐不进。

久而久之,假刘泠玉也就没了耐心,特别是她搭上了鲁王之后。

毕竟,女子早晚是要出嫁的,而她弄这个新身份,就是为了嫁个如意郎君,呼风唤雨过一生。

…………

刘家大公子刘伯伦的书房中,两个年轻人言笑晏晏。

刘伯伦将一副有些破旧的画卷拿出来,笑道:“还真是托了这《西南坤舆图》的福,延英终于肯光临寒舍了。”

陈延英摆摆手:“伯伦兄说笑了。”虽然嘴里这么说,但他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那舆图。

刘伯伦将舆图铺陈在案上:“今日便叫你瞧个够。”

“当真?”

“我何时诓过你?”

陈延英失笑:“如此,延英便却之不恭了。”

他们都是白鹭书院的学生,但这舆图却不是说看就能看的,平时他读地理志的时候,脑中时常会浮现出一些画面,昨日里听说刘家收藏里有一副西南的坤舆图,便跟着刘伯伦回来了。

这是舆图而非军事布防图,且是前朝遗留,有些难得,却没有犯什么忌讳。陈延英求知若渴,细细的瞧着。

他旁边的刘伯伦眉头一皱,唤来小厮:“早让你们将这些香炉一类的都撤了,没听清楚么?”

“是……是夫人说姑娘刚调的香味道极好,叫大公子也试试……”

那小厮解释了一句,刘伯伦冷冷的看着他,并不说话,小厮不敢再开口,立即抱了香炉就跑。

刘伯伦冷哼一声。

陈延英抬起头来:“我闻着味道尚可,伯伦兄不必恼怒。”

刘伯伦点点头:“夏日里,本就求个自然舒爽,最不耐烦这些劳什子的香。”

一个人再如何改变,秉性习惯确实根深蒂固的,原来他的小妹最不喜欢这乌七八糟的香气,如今不但喜欢,还会调香制香了,更要去参加什么品香会、香试的……

他心里的怪异感久久不灭,即便母亲不知道讲了多少遍“妹妹的由来”,他就是对新妹妹亲近不起来。

见此,陈延英失笑:“我家里有个妹妹,平日里也爱顽香,偶尔叫她调弄个什么出来,倒是尚可。”

刘伯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却不再想继续这话题:“乡试提前了,既然延英的籍帐已经迁入京城,今岁可要下场试试?”

说起秋闱,调香制香的话题很快岔了过去。

…………

日子晃晃悠悠的出了六月,到了七月,很快的就到了七月底。

因着秋闱提前,陈延英又要下场应试,所以陈家上下很是紧张,而沈秋檀除了紧张之外,还有些烦闷。

八月初二是沈秋桐出嫁的日子,她到底要不要回去呢?

日上三竿,沈秋檀懒洋洋的窝在床上装病。

她手里还有一封信,是昨日从姜家来的。

姜糯瑶的嫁期是八月初六,而且她夫家马家已经定了让小夫妻完婚后便北上戍边。

原本沈秋檀并不想回京城,但若是不回去,恐怕连糯瑶北上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可若是回去参加姜糯瑶的婚礼,却不参加亲堂姐的,又如何说的过去。

可想起沈弘的嘴脸,她真是……

嗨呀,好烦躁啊!

沈秋檀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假装别人都看不见她。

白芷忍着笑,悄悄的退了出去。

沈秋檀继续挺尸,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有很多钱了,却依旧买不来快乐呢!哎呀呀,看来有钱人也是有烦恼的!

自从上回李琋给了她十五万两的银票之后,沈秋檀没事儿就喜欢数钱,以及盘算分家后的美好生活。

想到这里,她终于开心起来。

哎,糯瑶还是要见的,沈家也只能回了。

干脆趁机回沈家搜集证据,为了更好的分家做好准备工作吧!

于是,八月初一傍晚,沈秋檀几乎是踩着点儿回了沈家。

秋风习习,沈府一派喜气洋洋。

姚氏是亲女儿成亲,又逢儿子考的不错,忙得是脚不沾地,王氏作为主母自然也轻松不到哪里去,沈秋桐的夫家可是严阁老家,虽然只是个庶子,但严家还不曾分家。

如此一来,他们沈家以后就是严阁老的亲家了!

沈老侯爷沈弘只要一想到这里,整个人就有些飘飘然,飘着飘着,小厮来报:“九姑娘回来了。”

“哼,她还知道回来!”沈弘等了半天:“她到哪儿了,怎么还没过来请安?”

那小厮支支吾吾:“九姑娘直接回了沉香居。她说……她说……”

“她说什么?”

“九姑娘说,担心您见了她会觉得羞愧,无地自容,就先不给您请安了。”

“放肆!这个小畜生!和她老子一个样儿!”沈弘大怒,见那小厮还呆呆的立在那里:“滚,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滚,给我滚出去!”

…………

沈秋檀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红豆和小瓜。

红豆殷勤的准备好了热水,伺候沈秋檀沐浴,与她细细说了府中的情况,只是她留在府中数月,家里大老爷的院子一次也没能进去,其他的暂时也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

倒是壮儿在外面,抓了二老爷和四老爷不少把柄。

第二百零一章 乍听闻亲事已定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零一章乍听闻亲事已定自从七月初一的那场暴雨,久旱的大宁终于迎来了短暂的风调雨顺。

灾民被就近安置,地方上的微小骚乱逐渐平息,即便还有着如同宗亲遇刺案这等大事,整体的氛围还是缓和的。

以至于沈家提出要大办婚礼,严家那边想了想,竟然也同意了。

迎亲,是在黄昏,但八月初二天还没亮,沈家已经灯火通明了。

婆子们、小厮们被使唤的团团转,倒不是有什么还没准备好的,只不过恰好表明了沈家人的重视态度和喜意罢了。

沈秋檀听了半宿奏报,将二房四房的把柄牢牢记了,加上又起得早,难免就有些困倦,直到吃了些东西,才慢慢清醒起来。

白芷和红豆细细的给她打扮,还没收拾好,沈秋槿忽然来了。

“七姐姐,你自己先找地方坐,我马上就好了。”沈秋檀招呼一声,催促白芷快着些。

沈秋槿穿了海棠红的襦裙,外面套了件白底红花的衫子,肩上是浅海棠红的披帛,头发高高的绾起,插着一只蝴蝶簪。

是已经及笄了的女子打扮。

“九妹妹,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沈秋槿自打进来就没说话,一开口就让沈秋檀主仆三人都愣住了。

沈秋檀笑道:“七姐姐需要妹妹做什么?”差不多也装扮好了,她示意两个丫头退下。

沈秋槿向前一步:“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到外地,连五姐姐也不如。”

“七姐姐你说的什么话?”沈秋檀诧异极了。

莫非是七姐姐和八姐姐已经及笄,加上太后娘娘的禁足令也满了时候,所以她们的好祖父也想像处理沈秋梅的婚事一般,将双胞胎姐妹“处理”了?

“姐姐说的什么,秋檀听不懂呢。”

“我不想嫁人,谁也不想嫁,而且如果我被嫁出去,下一个就是你了!”沈秋槿一把拉住沈秋檀的手臂:“我听我娘说,祖父祖母已经给你定了亲事。”

沈秋檀一惊,定的什么亲事?谁用他们给定亲事。

“说是给一个四品官做填房,你去了就当后娘,儿子比后娘还大。”

沈秋檀的声音有些发颤:“七姐姐说的可是真的?”沈秋槿的脑子时好时坏,沈秋檀本来不很信她的话,可她说的有鼻子有眼,又叫人不得不信。

沈秋槿木然的脸上极力做出真诚的样子:“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的,不过我娘还想让我与你换了。”

去给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京官做填房,继子都和自己一般大,这竟然还是好亲事么?那沈弘给沈秋槿找的,又是什么亲事?

“祖父说,因为六姐姐嫁到了严家,你才能高攀跟着给人家做填房,但我和八妹妹就不成了。我娘想了很多办法,也是不成的。”

她说的呆板木然,可沈秋檀已经脑补的差不多了:“谢谢七姐姐相告,可我如今……似乎也是自身难保!”

沈秋槿却忽然道:“妹妹你行的!你一定要帮帮我!家里有消息我都告诉你。”

沈秋檀快哭了,七姐姐怎么对我这么自信?

“走吧,我们去观礼。”

沈秋檀怀着无比复杂的心绪和沈秋槿一起到了云岫阁。

新嫁娘沈秋桐正在净面。

青质连裳、年华正好的少女,即便不用脂粉也是美的,何况这门亲事是沈秋桐自己谋算来的,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志得意满气色佳。

沈秋棋虽然长得不错,可如今不仅瘸腿,脑子也有些坏了,这在沈家渐渐不是什么秘密,是以沈秋桐对她并未报以太多的热情。

至于沈秋檀,沈秋桐看着这位一日明艳似一日的九妹妹,心里复杂极了。

她客气的招呼两人坐下,沈秋檀拿出添妆礼交给沈秋桐的丫鬟。

沈秋桐瞥见了,但似乎并不多在意,她的夫家是名满京城的严家,九妹妹跟着外家,自甘堕落,整日与商户为伍,给的礼物多半也是些铜臭之物。

有什么好瞧的?

她的神情变化自然瞒不过沈秋檀,沈秋檀干脆侧过头来,小声的与沈秋瑾交谈起来。

其实,沈秋檀不是很明白,五姐姐为何对自己会变了态度,原本在沈家,她最投缘的便是这位五姐姐了。

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渐渐的,其他家的女眷也有不少来添妆的,云岫阁渐渐热闹了起来。

沈秋檀缩在角落里,并不多以主家自居,便有人打趣起来:“桐姐姐,你这小妹妹也太害羞了些,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招呼客人呢。”

沈秋檀根本不认得她,听别人叫她什么“柳妹妹”的,听她语气不善,沈秋檀也懒得搭理,只一味的低头装害羞。

可话头已经起了,哪里会那么容易过去,于是又有人道:“说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九姑娘,不知九姑娘平日里有些什么消遣?”

沈秋檀最不耐烦应酬这些,何况这些人似乎也没有多少善意,她便小声道:“秋檀体弱,常年卧床,消遣……也就是闲来无事翻翻书。比不得姐姐们。”

“哟,原来是位病娇娥,不过我怎么听说妹妹曾经在四年前的赏春宴上连夺头筹啊?”说话的又是那位“柳姑娘”。

沈秋檀心里来了气,面上十分羞涩的道:“柳姑娘原来知道啊?”而后羞涩退去:“知道,为何还明知故问?”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都有些震惊的看着变脸的沈秋檀。

刚才还是一副小绵羊的模样,如今……

“九妹妹!”沈秋桐喝止。那位柳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赏春宴上与沈秋檀别过苗头的柳婉言的亲妹妹,隔了这么多年,还想替姐姐找回场子。而今柳婉言很得鲁王宠爱,自己家哪里得罪的起?

沈秋檀复又垂下头来,心也渐渐凉了下来。

有时候在越伏低,别人越瞧不上。

沈秋檀忽然想起前世,那个瞧不上自家人,却把外人当香饽饽亲近攀附的远房亲戚。

五姐姐她,是不是打心里觉得沈家不如在座的这些闺秀?

既如此,又何必仰头结交?

她结交的这些人,还真瞧不出来几个真心的。

终于熬到了黄昏,严家人来迎亲,穿了大红喜服的严家郎君做了催妆诗,沈秋桐以扇覆面,脸颊红彤彤的,想必心里是十分喜欢这桩姻缘。

女家的礼仪终于了结,沈秋檀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早早的回了沉香居。

一夜辗转,第二日天还没亮,延年院的婆子就来传话,叫沈秋檀去延年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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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黑了心兽披人皮

沈秋檀到了以后,被两个小厮直接引着到了书房。

她不是没来过延年院,但进书房还是头一次。

沈老侯爷临窗背对着沈秋檀,背影依旧如同年轻人一般笔直,他一动不动似乎是在赏着秋景,又似乎是在缅怀什么。

卖相真好,沈秋檀暗道一声“伪君子”。

小厮轻声退下,沈秋檀就这么站着也不说话,半晌还是沈弘先撑不住了,自己咳了咳,转过身来:“棽棽来了,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沈秋檀嘴角一弯,带出讽刺的弧度:“没想到祖父还有脸见我。”

“你!”沈弘伸出了手想给沈秋檀一巴掌,却在触及到了沈秋檀的目光后,又收了回去:“哼,还是这幅臭脾气,祖父就算做了什么,也都是为了你好。”

沈秋檀脸上的嘲讽就快挂不住了,给自己的亲孙女下药,还好意思说“好”?她冷冷道:“有事么?没事我就……”

“有事!”

沈弘一急,脱口而出,说完又发现自己正在装“怀缅”、装难过,有些不自在的道:“你看看这个。”

说完,从白瓷书缸里抽出一个画轴,在沈秋檀的注视下,缓缓将画铺陈开来。

从下往上,先入眼的飘飘罗裙下的小云头锦履,继续往上是纤弱又曼妙的腰肢,而后是丰盈的胸口和绮丽的披帛,最后是一张艳若桃李的芳容。

媚而不妖,容色倾城。

好一幅美人图!

沈秋檀不明白沈弘为什么要给自己看一副画,可她竟有些不舍得挪开视线,为何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画中人?

“可觉得有些熟悉?”沈弘见孙女看得目不转睛,心中终于有些放松:“棽棽可知,这画上之人是谁?”

“是谁?”沈秋檀抬头。

“你可还记得你爹爹的容貌?”

沈秋檀心里一惊,这莫非是……

“这是你的亲祖母,顾姨娘。”沈晏沣肖母,沈秋檀又肖父。沈弘看着与画中人有着三分相似,尚有些稚气,却比画中人更加纯真的沈秋檀,将自己的步骤又在心里演练了一番。

沈秋檀心中震荡,嘴上却道:“祖父怕是老糊涂了,我的血缘祖母到死也没有姨娘名分。祖父可别自己乱了规矩。”

她敛尽所有情绪,沈弘不会无缘无故的将这画拿出来,自己不该被他牵着鼻子走。

沈弘满意的神色一滞,愈发觉得这个孙女油盐不进:“此处又没有旁人,何必连个死人都要挤兑,她可是你的亲祖母。”

这些年沈秋檀已经不那么容易动气,但这话一出,仍旧被气得不轻:“哦,不给我亲祖母名分的分明是祖父你啊,看着我父亲被欺辱的也是祖父你啊,我还小,想挤兑也挤兑不着吧?”

沈弘一噎,事情怎么总是不按照套路走,可想想今天叫孙女来的目的,他又不能轻易发作。

他狠狠的看了沈秋檀一眼,而后挤出个沉痛哀缅模样来:“都过去的事了,盼盼一直在我心里,根本不在乎名分,这些,你一个小辈自然不懂。”

沈秋檀愈发不屑。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本想通过盼盼的关系拉进些关系,没想到弄巧成拙,沈弘感慨道:“棽棽如今已经长大,也越来越似你祖母了。我每每看到你,就会想起你祖母,想起那些年……”

“这与我无干。”沈秋檀平静道:“我是来和祖父辞行的,姜家姐姐眼看就要成亲了,我今晚便去姜家住几日。”

她心里恶心沈弘,根本不想来见,之所以来了,不过是顺道辞个行。

沈弘脸上的忧伤彻底凝固了,儿子到底给他生了个什么样的孙女?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毕竟盼盼可真是她的祖母啊,她竟然一句“无干”便算是解决了。

“慢着!”他出言喝止,而后苦口婆心:“棽棽,你究竟要和家里置气到什么时候?秋桐的回门你都等不得了么?”

“唉,我老了,可我每一天都在撑着多活一天,因为只要我活着,这个家就还是靖平侯府,门口那块牌子就还能挂一日,你们兄弟姐妹出去,都是侯府子女。”

沈弘找了个地方坐下,似乎真的累了:“有些话我都不知道能与谁说。你看看家里,你二伯四叔是指望不上了,你长松哥哥读书倒是用功、人也勤勉,但偏偏悟性差了点儿,你长柏哥哥又太软弱怯懦,所以我只能撑着这把老骨头,等着长林和长桢长大。这个沈家,是要靠两个小的。”

“哦。”沈秋檀敷衍的应了一声。

沈弘再接再厉:“你这几个姐姐嫁的都不算如意,倒是秋桐嫁的好些,秋槿已经疯傻了,秋棋那样子……不提也罢,所以剩下最能有出息的就是你了。”

沈秋檀没什么反应。

“祖父不求你大富大贵,但如今品貌,若是嫁到寻常人家只怕是福不是祸。当年盼盼她就是……”沈弘说道一半,发现说漏嘴了,盼盼……

沈秋檀便问:“就是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祖父真的是为了你好,你年纪小,还不懂得这里面的干系,但祖父不能看着你一直这么懵懂下去。”

沈弘站起来,向着沈秋檀靠了两步,看着明媚妍丽又带着些清冷的孙女,语重心长的道:“陈家你想住,随时可以去住,但眼看你都十四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能不能也回来家里住着。”

这话说的委婉极了,若是不知道内情的,定然以为沈弘是个为孙女殚精竭虑的好祖父,可对沈秋檀来说,他就算是说出花儿来,也没用。

“既如此,那就多谢祖父了,在姜家住两日,我便直接回庄子了。”

“哎!你……”沈弘嗟叹:“八月十六,是长寿大长公主的寿辰,大长公主好香,听说不光有品香会,还有试香会,届时,满京城的贵女闺秀都会去,多少人盼着在会上出风头……”他想说觅得佳婿,但想想沈秋檀的性子,又改成了:“名扬京城。”

“你不是也爱玩香么?不如去试试?”王充之不行,还有别人,不趁机将孙女推出去,怎么能对得起她的容貌?那何四爷又如何肯抬高筹码……

沈秋檀摇摇头:“不必了,我身子弱,最怕风头,而且舅舅家既然能接济咱们沈家,也不会短了我的花销,还请祖父放心吧。告辞。”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沈弘咬了咬牙:“那便请萧世子给给准话。”

第二百零三章 套了麻袋狠狠打

又来?还要不要脸?

沈秋檀惊诧回头,沈弘面上讪讪,可还是道:“祖父真的是为你着想。”

为了给大长公主过寿,听说萧世子已经回京了,世子与郡主可都还没成亲,向来低调的大长公主忽然办寿宴,明眼人一看就是想趁机为二女操持一番。

“哼。”鼻尖似有若无的冷哼一声,沈秋檀这才想起,从幼时回沈府以来,自己好像一直顶着萧旸的锅,可是:“祖父原来没忘呀?那何必还要助王公子……”

沈弘没想到孙女会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却呐呐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沈秋檀走了一半又回来,沈弘心里一喜:“祖父不求别的,只求你别整日躲在庄子上,那么多的帖子,那么多的宴会,你也该出去走走。”

“当真?”又是拿顾盼盼的画像,又拿萧旸提醒自己,只是单纯的“出去走走”?

沈秋檀一脸狐疑,渐渐逼近。

沈弘后退两步,看着笑眯眯回来的孙女:“你……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沈秋檀越过沈弘,将案上的画卷卷起,然后带走,动作行云流水:“既然祖父说这是我亲祖母的画像,我便不客气了。”

“不行,画你得留下!”

沈弘当然不干,沈秋檀回头,讽刺一笑,你说留下就留下?

刚出了延年院,乔山就迎了上来,沈秋檀收敛情绪:“如何?可探听出什么?”

乔山小声道:“没听说老侯爷近日里和哪家鳏夫走的近的,京中四品官好像也没有谁是鳏夫。姑娘是不是听岔了?”

沈秋檀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没有便好,乔山叔早些回去歇了吧。”

看着叶脉泛黄的落叶,她皱了皱眉头,莫非那日沈秋槿与自己说的,真是疯话?便又问红豆:“七姐姐最近在忙什么?”

红豆咬着唇:“听说疯劲儿又上来了,正被四夫人关禁闭。”

沈秋檀点点头,如此一来想必是七姐姐脑子不清楚了,她将此事抛开,直接套了马车,住进了姜家。

…………

繁华的东市,有一处僻静的存在,便是有些年头的悦心茶馆。

李琋坐在雅间里把玩着空杯子,看对面鼠目寸光的中年男人泡茶。

那人的动作娴熟流畅,若是旁人做来,定然是极赏心悦目的事,可他偏生了一张小人嘴脸,再努力也叫人难改印象。

须臾,滚水过茶,茶香四溢。

“知遇之恩,士为知己,殿下请。”旁人都说人不可貌相,他张寸却只遇到过以貌取人。

四十年来,他因为这张脸受尽了多少屈辱,半生郁郁志难酬,直到遇到了眼前的人。

李琋对他抬抬手:“共饮。”神色间并无嫌弃,又问:“我两位舅舅可好?”

张寸便放了茶盅,恭敬道:“两位将军皆好,小人此来是……”

说着说着,外厢传来一阵脚步声。

雅间隔音不差,李琋本不欲多听,但五感敏锐的他的一下子便听出说话的是熟人,而且说的也是不该说的话:

“没想到咱们表弟还是个真痴情的!自从有了那刘家女,都不出来同咱们做耍了。听说人还没娶过门,表弟就在王府给那女人修院子了,那女人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李琋凤眼一眯,这声音是何家老五。他口中的表弟,该是鲁王。

“女人么,还不都是那么回事,等新鲜劲儿过去,都一样。”

“三哥这话说的在理,所以啊,咱们还是及时行乐的好。不过照我说啊,那刘家女也就声音勾人了些,真要说那张脸,我倒是见过更出色的。”

“哦?那刘泠玉身段极佳,生得袅娜风流,放眼京城,除了够不到的萧昭和已经嫁人的高姀,恐怕就要数着她了吧?”

“非也非也,三哥有所不知,上个月我去云麓观,碰见一个画上走来的姑娘,明明艳艳、清清灵灵的,虽然年龄小了些,但别提多水灵了,要不是我爹也在,我当时就跟上去了。”

何三摇摇头,此时两人已经进了隔壁的雅间:“别是你在做梦吧。”

何五反驳道:“三哥你不信我?我虽然没能跟着,却叫小厮去打听了,你猜那是谁家的姑娘?”

何三配合道:“谁家?”

“沈家啊!就是那个破落的靖平侯府沈家,听说一直在庄子上养病,这才没人知道,三哥你是没瞧见,等她长大了,绝不会比萧昭那凶女人差!”

“那又如何?吃你的茶吧!难不成还想讨回去做小?别忘了,你老子还没娶呢,你那屋子又塞得乱七八糟。”沈家女为何家妾倒是没什么不妥,但五弟十日前才刚讨回去一房。

何五压低了声音:“我……不是我,是我爹!”

何三一惊,何五小声道:“也不知道我爹许了沈老头什么好处,好像说快要松口了……啧啧,若是弄过来给我当后娘……”

隔壁李琋捏碎了茶盅,消瘦的眉角有青筋突出。

正在汇报工作的张寸慌了,殿下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他回忆刚才的话,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啊。

而后,就听李琋冷冷道:“秦风,去,将隔壁那两个打死。”

“是。”

走到门口的秦风忽然回头:“殿下,那两个是何贵妃的娘家侄子,真打死?”

李琋咬牙:“我改主意了。”

…………

不一会儿,四个麻袋就被拖了过来,连小厮都没能逃过。

“打!”李琋一声令下,秦风对着麻袋一顿猛揍,他力气大,担心将人打死了,所以几脚下去就停了手。

李琋从座位上起来,对着呜咽出生的麻袋又是狠狠两脚。

沈弘是不是疯了?

难道他不知道何家一窝都是什么东西么?父子之间……龌龊事还少么?

就算何贵妃看着得势,但何五的父亲已经快四十了,头上也不过一个区区四品虚衔,除了有钱,要来何用?

这等小人得志便猖狂的人家,对于秋檀来说,无异于火坑。

秦风将打晕的何家兄弟悄悄的丢了出去,李琋脸上还带着愤愤。

不知是愤怒何家,愤怒沈弘,还是恼恨自己。

他回京城之后,就帮沈秋檀挑选夫婿了,可挑来挑去,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一旦想到她要嫁给别人,他就无法冷静。

吐出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涩意。

对未来步步为营的他,第一次觉得失控。

第二百零四章 本王与你们不熟

数日后,清宁宫,皇帝与何贵妃端坐上首。

在之前的宗室遇刺案中受了惊吓的李瑁、受了伤的李琋、牵动了腿上旧伤复发的李珝并排坐着,一家人难得聚首。

李瑁生来便有口吃之症,最怕进宫,此刻贵妃温言软语的哄着他的皇帝爹开怀,他恨不得藏到椅子下面,免得一会儿要开口说话;李琋面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斜斜的靠在椅子上,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唯有李珝,自小受宠,在自己的亲爹亲娘面前凑着趣儿,没有半分拘束。

皇帝开口,许是偶尔要吊嗓子的缘故,听着声音还有些悦耳:“瑁儿累了,早些回去歇了吧。”

“是……是是……”李瑁一骨碌坐了起来,结结巴巴的应了声是,走得痛快极了。

何贵妃看李瑁火烧屁股的样子,又看自己的儿子:“珝儿大婚在即,也先回府准备吧。”

李珝一愣,他是皇子亲王,婚礼不应该交由礼部那群人准备么?自己有什么好准备的?何况王蕴飞样貌平平,他也不愿意亲自筹备婚礼。

何贵妃用眼神剜了他一眼,他才笑眯眯的告了辞。

瘦弱的李琋左右望一望,晃悠悠的起来:“既如此,父皇、何母妃,儿臣也告退。”

“等等。”皇帝摆摆手,叫李琋坐下:“你的伤势可痊愈了?”

“咳咳……”李琋恭敬道:“已经大好了,多谢父皇关心。”

“嗯。”皇帝很满意,看了一眼身边的何贵妃:“爱妃说要给琋儿做媒?”

何贵妃便笑,笑出一个最好看的模样,柔声道:“周姐姐去的早,就留下琋儿一个,琋儿就比珝儿大几个月,妾自然要多看顾一些。如今珝儿已经订了婚期,琋儿却连个着落都没有,陛下您不操心,妾瞧着都不忍心。”

说完嘤嘤的哭了出来,又巧妙的帕子捂了脸。

李琋心里泛起冷意,皇帝连忙安抚贵妃:“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而后才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这个有些陌生的儿子,心里生出一股愧疚以及难言的尴尬来:“琋儿喜欢什么样的?可说与你何母妃知道,她必然替你张罗个好的。”

他恍惚发现,他对这个儿子的印象还停留在李琋六七岁,平妃还活着的时候。眼前这个长大的、病弱的儿子,他其实是陌生的。

在大宁,宫中后妃和宗室勋贵的王妃有两个出处,一是每三年一度的采选,皆是九品官之下的良家女;二是朝中百官上疏奏荐,可以自荐家中女儿、孙女,也可以推荐其他有贤德的女子。

是以,何贵妃如此做,很合乎时下规矩。

“咳咳咳!父皇……儿……儿臣……”因为剧烈咳嗽,李琋白皙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在太监的顺气儿下才匀了呼吸:“儿臣这般,如何能娶妇?娶进门,怕是就要……守寡。”

“你这孩子!”皇帝又气又愧,转而又望向何贵妃:“爱妃,不是说有两家淑女与琋儿很是相合么?”

何贵妃早止了哭泣,哭一下堪怜,哭久了就惹人厌了。她笑道:“是呢!淳儿、嘉蓉,你们快进来。”

随着她的呼唤,两个约莫十五岁的秀丽少女走上前来,对着皇帝贵妃盈盈下拜。

那个高一些瘦一些的叫霍淳儿,乃是定国公霍准的幼女;另一个矮一些圆润一下的叫何嘉蓉,是何贵妃的娘家侄女。

李琋看着两个妙龄女郎,咳嗽的更厉害了。他想起几日前,刚把何嘉蓉的两个哥哥打得亲娘都认不出来的事。

皇帝以为他不满意,心里叹气,何贵妃却笑眯眯的就像是没看见一样:“都是京中长大的孩子,原也都是相熟的,妾听闻八月十六便是三年一度的香试大会,正好安排在了今岁秋闱放榜的后一日。想必是极热闹的。”

何贵妃深情款款的看着皇帝:“妾想着,不如就叫他们年轻人做了一堆,去那品香会上长长见识。也给大长公主拜个寿。”

“哦?姑母的寿辰要大办么?莫不是要给昭儿选郡马?哈哈哈,好,还是爱妃思虑周全。”皇帝一锤定音,李琋一走,后面两女便跟了上来。

霍淳儿与何嘉蓉并不对付,但在李琋面前却要维持着和平。

盖因两人对李琋都是有些真情意在的,特别是霍淳儿。

抛去李琋病弱这一层,单看他的长相是极其俊美的,尤其是一双狭长的凤眼,垂着的时候慵懒贵气,扬起来的时候又气势非凡。

霍淳儿鼓了鼓勇气:“琋哥哥,听说你会做大木马,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

何嘉蓉也不甘其后:“殿下,臣女也想跟着见识见识。”

李琋唇边勾起,一双眼睛尽是寒意:“本王,与你们不熟。”

说完转身出了宫门,徒留下两个竞争对手干瞪眼。

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曹公公一脸可惜:“殿下,那何姑娘容貌出挑、端庄斯文,霍姑娘也娇憨可爱,您就都看不上?”

李琋闭上眼睛,懒懒的应了一声。

他哪里敢看得上?

这两个,一个背靠着太后,一个背靠着何贵妃,若是只有一个恐怕就会顺利的给自己赐婚了,如今两个一起,总要叫她们争一争,拖一拖。

他,谁也不想娶。

…………

萧旸勒马,停在京城城门前。

这一次回来是因为母亲寿辰,但同时也因着……

“季青,等等我!”崔朗出身清河崔氏,说起来乃是长寿长公主驸马崔望的族弟,不过两人向来看不对眼就是了,他追上来掸掸脸上的灰:“你这人,跑的也忒快了些,一路竟吃你的马蹄灰了。”

城门吏一看是萧世子回京,略一过场便放了一行人进城。

崔朗将马缰丢给身后的萧家亲兵,习惯性的伸出胳膊搂过萧旸:“怎么了?我瞧你越靠近京城越像个锯嘴葫芦,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

萧旸将他的胳膊甩脱,没说话。

“哎哎哎,等等我!”崔朗追上来:“你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大长公主给你娶媳妇,你又不喜欢罢了。”

萧旸回头,神色震惊:“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原来是真的!”崔朗大笑,又道:“不过你原来不是不在意的么?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

萧旸张张嘴,又闭上,泄露出一丝丝紧张。

崔郎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瞧上哪家姑娘了?”

第二百零五章 金风玉露品香会

八月初六,姜糯瑶哭着出嫁。

沈秋檀瞧了一眼勉强作了两句催妆诗的马乾坤,见对方身高腿长、面目白净,虽然常年习武,却并不过分粗鲁,反而十分有礼,心中倒是替姜糯瑶满意了一分。

马家常年戍边,儿孙多有折损,但马家儿郎娶妇不难,盖因马家的家规有一条便是: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对于疼惜女儿的人家来说,又喜欢又害怕。

如此一来,马家的儿孙并不多,却一个比一个能干。

送别了姜糯瑶,沈秋檀被高妧接到了王府。

傲娇的李翀给沈秋檀安排了房间,挺胸道:“怎么样,我家不错吧?我叫人……是我母妃叫人特意给你收拾的,还有八月十六,我也去。”

别扭的李翀小朋友会给人安排房间了,沈秋檀也不点破,笑眯眯的点点头:“多谢娘娘啦。”

沈秋檀原本不预备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香试、品香会的,谁知后来萧旸传了消息来,叫她亲自去一趟。

她又听糯瑶说,这次品香会上会请宾客们品鉴《丽苔凤翥》的古香方,她这才动了念头。

最开始学习制香,只是为了不想断了娘的传承,但到了如今,确实真有些喜欢了。

而《丽苔凤翥》是和名曲《广陵散》一般流传深远,却又让后人无法探得究竟的古方,说是前些日子有人将方子献给了昌寿大长公主,昌寿大长公主找了香师试过之后,竟推断出方子是真的,这才有了今年的品香会。

如此,沈秋檀倒也愿意去看看,当然给大长公主拜寿是没她的事了。

…………

十日转瞬而过,沈秋檀打扮妥当,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品香会的地点选的比较巧,是在昌寿大长公主郊区的马场,日子选的更巧,正好是放榜的第二日,再加上大长公主的影响力,是以,宽阔的郊外庄子里,不光淑女如云,蔚然飘香,刚过了秋闱的举子、有些声名的显贵,几乎都出动了。

也多亏大长公主的马场大,才能同时接待的了这么多的人。

沈秋檀刚下马车没多久,便被高姀拉住了手:“怎么才到?”

她的长姐常年孀居,不常出门,二姐又出了家,加上她向来自矜自傲,能与她结交的人并不多,沈秋檀是因为救了李翀的关系,两人关系才比旁人亲近些。

“三姐姐到了很久么?”沈秋檀携了高姀的手:“姐姐也擅长制香?我竟是才知道呢。”

谁知高姀脸一红:“我是给大长公主拜寿,再……就是对那古香方有些兴趣。”说完眼波对着侧前方一扫。

沈秋檀顺着她的眼波一转,就见有过数面之缘的霍晟正被一群儿郎簇拥着,看样子是想打场马球。

她心中明了,看来,高姀姐姐是为了自己的夫婿来的。

沈秋檀随着高姀前行,走到空旷的马场一隅,只觉天高地广,秋日格外爽朗。忽然,白芷拉了拉她的袖子,沈秋檀顺着她的目光就看到对她远远招手的表哥。

沈秋檀便也对着陈延英挥了挥手,同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靠在马车里不愿意出来的李琋打开车帘一角,恰好看见和风煦阳下沈秋檀的笑脸。

真是刺眼,他指尖捏的泛白,贴着帘子吩咐了一句:“与沈九挥手的那人,是谁?”

秦风小声道:“那是沈姑娘的表哥,广陵香商陈氏的嫡长公子,昨日放榜中了乙榜第二十七名。”

回禀之后,马车里面就没了声音,秦风想了想,又补充道:“年纪轻轻很是难得了,这陈氏一门恐怕要改换门庭了。”这还是殿下叫查的,他忘了不成?

“哼。”他不说还好,一说李琋的脸都黑了一分:“去查查。”

秦风一愣,还查?

“查他的人品、作风……”他本来想说学问、背景,可一想方才秦风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不免有些心烦意乱:“罢了,不必了。”

看她笑得那么灿烂,这个姓陈的,想必是个好的。

他吩咐马车向秋鹿苑行驶。

马场连同旁边的这一整个园子不过只是庄子的一个小小外苑,能进秋鹿苑的,才有资格给大长公主拜寿。

说是品香会,但往来之人更看重的是能给昌寿大长公主拜寿。

大长公主常年深居简出,在自己的庄子上住了都有七八年了,连元日的岁诞朝贺都少有回皇城。

但并没有人敢因为这个就低估了大长公主的能力。

看如今,为了迎合她的寿辰,不光百官勋贵皆来拜寿,连三年一度的香试都一延再延,就为了与大长公主的寿辰凑到一起,沾一分荣耀。

什么,你嫌远?怎么会?你没看一大清早,各路勋贵便早早出城赶到了庄子,络绎纷纷。不来的,恐怕才有问题。

由此,昌寿大长公主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

高姀与霍晟也进了秋鹿苑,沈秋檀左右四顾,这才发现自己的圈子实在小的可怜,没了王蕴飞和姜糯瑶,竟然找不出个熟人来。

再一看李翀,早都跑的没影儿了。

“棽棽,来这里。”陈延英见她一个人,便对她招招手。

像是今日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无论男女,身后皆有婢女仆从,倒是无需向平日里一样严防死守。

沈秋檀笑眯眯的到了陈延英身边,陈延英便与左右同窗道:“这是在下的表妹。”说完又与沈秋檀介绍他的同窗,沈秋檀腼腆的问好,皆称“公子”。

其中梁衡骏的孙儿梁直便道:“你既是延英的妹妹,便也是我等的妹妹,理应随着延英叫我等一声‘哥哥’才是。”

又道:“往日里,怎么不知道延英有个天仙似的妹妹,不知是哪家小娘子,可有婚……”如今还没张开就这般貌美了,等纳回去养个一辆载……

呵呵,他直勾勾的瞅着沈秋檀,陈延英不过一个商户子,想来他的表妹出身也高不到哪里去。

沈秋檀的脸腾的红了,眸子染上了薄怒,陈延英呵斥道:“梁公子请慎言。”

向来与陈延英交好的刘伯伦见势不好,忙道:“今日天高地阔,秋气爽朗,不若我等……”

“大哥!”

他本来是想岔开话题,免得陈延英一时意气吃了亏,毕竟他才刚刚过了秋闱,前途未定,又是商户出身,万一得罪了梁家,恐怕代价颇大,谁知刚开了个话头,便被人打断了。

“大哥安好,诸位哥哥安好。”随着一阵香风,刘泠玉一身石榴红的洒金罗裙,钗环玉佩、香腮樱唇,对着诸人款款一礼。

第二百零七章 要钱没有命一条

秋风带着火红的枫叶徐徐落下,萧昭信手一拈,笑看脸色通红的霍晟,轻启朱唇:“小晟,你喜欢我,是不是?”

沈秋檀看热闹不嫌事大,萧旸已经惊呆了。

他离家早,印象里的小妹还是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要骑大马的小丫头,什么时候,成了这番模样……

“我……”霍晟的脸更红了,可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是。”

而后,他看着萧昭:“你若是……你若是非要找男宠,我……我也可以!”

“哈哈哈!”萧昭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着脸色红成虾子的霍晟:“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可爱。”

说完抖抖身上的落叶,摆摆手,迈开大步离开了树林:“我记下了,有需要会找你的。”

留在原地的霍晟呆若木鸡,脸色变换个不停,而沈秋檀由看热闹变成了想下场打人。

这霍晟这个渣男,一个堂堂国公府世子,竟然卑微到这种地步?他去给萧昭当男宠了,那高姀怎么办?

察觉到沈秋檀气息变换的萧旸,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

直到霍晟退去脸上的红潮,也离开了,两人才敢出声。

沈秋檀一屁股坐在树叶上,看着萧旸,亲眼撞见渣男给自己妹妹表白,阁下心里可还好?

“咳咳。”萧旸轻轻嗓子,就像方才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你这边可有进展?”

沈秋檀摇头:“我控制不了做梦,栀子你带回去吧。”

咱俩的合作结束。

“不必,我将她的身契给你便是。”

沈秋檀挑眉,还有这等好事?培养一个像栀子般会武的护卫可不容易,而且就栀子这样自小在萧家听训的,就算自己拿着她的身契,也不一定能令行禁止。

所以她坚持道:“多谢世子割爱,但不必了。”

萧旸显然不想在细枝末节上与她争执,想起之前崔朗跟自己说的话,看着脸色变换的沈秋檀试探着开口:“我还有一事相求。”

沈秋檀暗道一声果然,不过这回他的语气倒是客气了不少。

“世子需要我做什么?”

萧旸逡巡四周,确定左右无人,才道:“若是我娘给我选了、瞧上了谁,你能不能帮我……挡一挡?”

“什么?”沈秋檀瞪圆了黑白分明的杏眼,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巴粉润娇嫩:“怎么挡?我又不是墙,还能挡风。”

那是大长公主呀!连皇帝来了都要恭恭敬敬的喊姑姑,她看上的儿媳妇,自己敢去挡?活够了吧?

她干笑两声:“我还想多活两年,这重任,还请世子另请高明。”

萧旸收了尴尬之色,强硬道:“哦,你不能给我挡,为何用我给你挡了好几年?”

他看着连连推辞的沈秋檀,心里腾起一股子气,这小丫头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沈秋檀心里一惊,眼睛触及到他凶悍的样子,嘴边的话一下子吞了回去。

“你以为用了我三年,是白用的?”萧旸嘲讽笑:“你爹没教过你,天底下就不会有这样的美事么?”

沈秋檀呐呐,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可这活说不接就是不能接,她又不是活腻了:“那怎么能相提并论?我处境艰难,若不是借着世子的庇护,刚回沈家的时候恐怕就要被踩死了,何况我还要照顾弟弟呢,不过……我没经过世子的允许,就滥用世子的名号,确实不该,世子非要追究,我可以赔钱!”

“赔钱?赔多少?”

沈秋檀心痛的伸出一根手指,又白又嫩,像是可口的嫩笋。

萧旸喉结动了动:“一万两?”

是一千两,你这个又没有造成实际上的名誉损失,一千两不少了。你竟然要一万两!怎么不去抢啊!沈秋檀感觉自己心在滴血。

萧旸摸了摸特意刮干净的下巴,眼中闪烁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光芒:“不够。”

“这还不够?”沈秋檀可怜兮兮的变成了两根手指。

萧旸摇头,掩藏起眼中流淌出的笑意。

将心一横,沈秋檀深吸一口气,伸出三根手指:“不能再多了!一年一万,印子钱都没有这么放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若不是胭脂铺子收入稳定,李琋又给了她十五万两,她才不舍得赔钱呢!

想起李琋,心里又是一涩。

明明都与自己那么说了,怎么一转身又成了陌路……

萧旸将她因为心疼而颤抖着的三根手指按下,掌心传来的触感叫他有些心虚,他不舍的松开,像是做贼一般的紧张着:“你帮我办成了事,我给你三万两。如何?”

他自嘲道,没想到我一把年纪,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嗯?”沈秋檀眨眨眼,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你无需挺身而出,就是帮我略微……咳咳,比如我母亲似乎看上了严阁老的孙女,你只需要吓唬她一下,叫她受个惊吓,稍微失仪一下,便可,还有那梁家的姑娘,卢家的,牛家的,郑家的……”都是崔朗的主意。

“停!”沈秋檀喝止:“这事儿,殿下安排个婢女去做就是了,何必找我一个连秋鹿苑都进不去的?”

还牛家郑家的,你是在背百家姓么?

而且,才三万两就让自己做可能没命的事情,做梦。

她完全忘了刚才自己要拿出来三万两的时候,是多么的心痛。

萧旸摇头,脸上带着无奈,他身边是有忠心的人,但这些人都是他娘给他挑的,饮水思源,对他娘比对自己可忠心多了。

他自小离京,放眼京城,除了自己的妹妹和几个勉强记得住的亲戚,并没有什么相熟的女眷。想来想去,好似只有这个小丫头瞧着顺眼些。

他想起上回回京,他夜探香章庄,小丫头拿着斧头的英姿……那张牙舞爪的样子,真是越想越觉得……喜欢。

所以,他才想再见她一回。

那一年她还太小,显得他的心思特别龌龊,可现在,她长大了。

“这件事的症结在你们母子之间,殿下若是不想成亲,应该好好和大长公主说清楚才是,叫我一个小女子去小打小闹算什么事?”沈秋檀噘嘴,她才不干呢!

萧旸苦笑,他还没见过有谁能说动他亲娘的。

不过小丫头虽然未曾察觉出自己的试探之意,却也不好哄:“罢了,我自己再另想法子吧。”

她不知道,他之前定亲的那些病死的、淹死的、私奔了的、出家了的未婚妻,其实他连见都没见过。

除了头一回,他胡乱点了头应承了的,余下的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订了亲事。

想想……自己也真是……

不过崔朗的法子似乎不太顶用啊!

终于不用冒着生命危险赚钱了,沈秋檀整整裙子上的落叶,又调整面目表情,让自己变得和寻常淑女一样:“既如此,秋檀告退。”连声音都更软糯了些。

萧旸又好气又好笑,迈开步子与她一同离开,刚走到秋鹿苑的分叉口,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李琋。13

第二百零七章 我不是墙能挡风

秋风带着火红的枫叶徐徐落下,萧昭信手一拈,笑看脸色通红的霍晟,轻启朱唇:“小晟,你喜欢我,是不是?”

沈秋檀看热闹不嫌事大,萧旸已经惊呆了。

他离家早,印象里的小妹还是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要骑大马的小丫头,什么时候,成了这番模样……

“我……”霍晟的脸更红了,可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是。”

而后,他看着萧昭:“你若是……你若是非要找男宠,我……我也可以!”

“哈哈哈!”萧昭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着脸色红成虾子的霍晟:“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可爱。”

说完抖抖身上的落叶,摆摆手,迈开大步离开了树林:“我记下了,有需要会找你的。”

留在原地的霍晟呆若木鸡,脸色变换个不停,而沈秋檀由看热闹变成了想下场打人。

这霍晟这个渣男,一个堂堂国公府世子,竟然卑微到这种地步?他去给萧昭当男宠了,那高姀怎么办?

察觉到沈秋檀气息变换的萧旸,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

直到霍晟退去脸上的红潮,也离开了,两人才敢出声。

沈秋檀一屁股坐在树叶上,看着萧旸,亲眼撞见渣男给自己妹妹表白,阁下心里可还好?

“咳咳。”萧旸轻轻嗓子,就像方才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你这边可有进展?”

沈秋檀摇头:“我控制不了做梦,栀子你带回去吧。”

咱俩的合作结束。

“不必,我将她的身契给你便是。”

沈秋檀挑眉,还有这等好事?培养一个像栀子般会武的护卫可不容易,而且就栀子这样自小在萧家听训的,就算自己拿着她的身契,也不一定能令行禁止。

所以她坚持道:“多谢世子割爱,但不必了。”

萧旸显然不想在细枝末节上与她争执,想起之前崔朗跟自己说的话,看着脸色变换的沈秋檀试探着开口:“我还有一事相求。”

沈秋檀暗道一声果然,不过这回他的语气倒是客气了不少。

“世子需要我做什么?”

萧旸逡巡四周,确定左右无人,才道:“若是我娘给我选了、瞧上了谁,你能不能帮我……挡一挡?”

“什么?”沈秋檀瞪圆了黑白分明的杏眼,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巴粉润娇嫩:“怎么挡?我又不是墙,还能挡风。”

那是大长公主呀!连皇帝来了都要恭恭敬敬的喊姑姑,她看上的儿媳妇,自己敢去挡?活够了吧?

她干笑两声:“我还想多活两年,这重任,还请世子另请高明。”

萧旸收了尴尬之色,强硬道:“哦,你不能给我挡,为何用我给你挡了好几年?”

他看着连连推辞的沈秋檀,心里腾起一股子气,这小丫头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沈秋檀心里一惊,眼睛触及到他凶悍的样子,嘴边的话一下子吞了回去。

“你以为用了我三年,是白用的?”萧旸嘲讽笑:“你爹没教过你,天底下就不会有这样的美事么?”

沈秋檀呐呐,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可这活说不接就是不能接,她又不是活腻了:“那怎么能相提并论?我处境艰难,若不是借着世子的庇护,刚回沈家的时候恐怕就要被踩死了,何况我还要照顾弟弟呢,不过……我没经过世子的允许,就滥用世子的名号,确实不该,世子非要追究,我可以赔钱!”

“赔钱?赔多少?”

沈秋檀心痛的伸出一根手指,又白又嫩,像是可口的嫩笋。

萧旸喉结动了动:“一万两?”

是一千两,你这个又没有造成实际上的名誉损失,一千两不少了。你竟然要一万两!怎么不去抢啊!沈秋檀感觉自己心在滴血。

萧旸摸了摸特意刮干净的下巴,眼中闪烁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光芒:“不够。”

“这还不够?”沈秋檀可怜兮兮的变成了两根手指。

萧旸摇头,掩藏起眼中流淌出的笑意。

将心一横,沈秋檀深吸一口气,伸出三根手指:“不能再多了!一年一万,印子钱都没有这么放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若不是胭脂铺子收入稳定,李琋又给了她十五万两,她才不舍得赔钱呢!

想起李琋,心里又是一涩。

明明都与自己那么说了,怎么一转身又成了陌路……

萧旸将她因为心疼而颤抖着的三根手指按下,掌心传来的触感叫他有些心虚,他不舍的松开,像是做贼一般的紧张着:“你帮我办成了事,我给你三万两。如何?”

他自嘲道,没想到我一把年纪,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嗯?”沈秋檀眨眨眼,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你无需挺身而出,就是帮我略微……咳咳,比如我母亲似乎看上了严阁老的孙女,你只需要吓唬她一下,叫她受个惊吓,稍微失仪一下,便可,还有那梁家的姑娘,卢家的,牛家的,郑家的……”都是崔朗的主意。

“停!”沈秋檀喝止:“这事儿,殿下安排个婢女去做就是了,何必找我一个连秋鹿苑都进不去的?”

还牛家郑家的,你是在背百家姓么?

而且,才三万两就让自己做可能没命的事情,做梦。

她完全忘了刚才自己要拿出来三万两的时候,是多么的心痛。

萧旸摇头,脸上带着无奈,他身边是有忠心的人,但这些人都是他娘给他挑的,饮水思源,对他娘比对自己可忠心多了。

他自小离京,放眼京城,除了自己的妹妹和几个勉强记得住的亲戚,并没有什么相熟的女眷。想来想去,好似只有这个小丫头瞧着顺眼些。

他想起上回回京,他夜探香章庄,小丫头拿着斧头的英姿……那张牙舞爪的样子,真是越想越觉得……喜欢。

所以,他才想再见她一回。

那一年她还太小,显得他的心思特别龌龊,可现在,她长大了。

“这件事的症结在你们母子之间,殿下若是不想成亲,应该好好和大长公主说清楚才是,叫我一个小女子去小打小闹算什么事?”沈秋檀噘嘴,她才不干呢!

萧旸苦笑,他还没见过有谁能说动他亲娘的。

不过小丫头虽然未曾察觉出自己的试探之意,却也不好哄:“罢了,我自己再另想法子吧。”

她不知道,他之前定亲的那些病死的、淹死的、私奔了的、出家了的未婚妻,其实他连见都没见过。

除了头一回,他胡乱点了头应承了的,余下的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订了亲事。

想想……自己也真是……

不过崔朗的法子似乎不太顶用啊!

终于不用冒着生命危险赚钱了,沈秋檀整整裙子上的落叶,又调整面目表情,让自己变得和寻常淑女一样:“既如此,秋檀告退。”连声音都更软糯了些。

萧旸又好气又好笑,迈开步子与她一同离开,刚走到秋鹿苑的分叉口,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李琋。

第二百零八章 断袖关系要坐实

李琋身后跟着太监护卫,还有香飘飘的霍淳儿,浩荡荡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萧旸与李琋点点头,以为打个照面就算过去,谁知向来孱弱的李琋竟然迈开步子,快走两步踩到了火红的枫叶上。

枫叶发出轻微的响声,李琋面无表情的看着沈秋檀。

沈秋檀已经许久没有看见她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还敢瞪我?

我只变身,从不变心,倒是你说了那样的话又对我不闻不问,你凭什么瞪我?哼!王爷就了不起了么?

“你是谁?”霍淳儿看到比自己好看的女人向来十分警惕,何况眼前这个虽然年纪小,但并不必高姀和萧昭差上什么,她顿时警铃大作。

沈秋檀根本没回答,稍稍敛衽一礼,昂起头挺起胸,气鼓鼓的走了。

萧旸眉头一皱,迎上面色苍白如雪的李琋,李琋又往前两步,两人擦肩而过。

相交的一瞬间,李琋倏然侧头:“若不能娶,就不要坏了她的闺誉。”

今日是昌寿大长公主过寿摆宴,虽说是有整寿的缘由在,但更重的是给她儿子、女儿相看亲事。这一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萧旸更不会不知道。

可他明知如此,竟然还与沈秋檀一起出入,李琋有理由怀疑,萧旸是故意的。

萧旸是大长公主亲子,未来的护国公,别说如今只有二十三,就是到了五十三也有十四五的小姑娘上赶着嫁,可沈秋檀不一样。

她的处境本来就谈不上多好,若是叫别人看到她和萧旸站在一起,不用昌寿大长公主出手,那些想嫁入萧家的贵女一人一口唾沫就够沈秋檀消受的了。

何其无辜?

明明萧旸称得上是李琋的长辈,但李琋说完就迈步走了。

走远之后,他心里有些……不可名状。

沉着、克制、隐忍,都去哪儿了?两辈子加在一起的老成又去哪儿了?

早已经决定不再和秋檀之间有什么瓜葛,为何看到她与别人笑、与别人一起,心里又总有些火辣辣的疼,甚至气?

他走的快急了,完全忘记了自己一直“病弱”,更忘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娇滴滴香飘飘的霍淳儿。

霍淳儿跺跺脚,想起方才李琋的情绪变换,似乎就是因为见了刚才那个绿衣裳的女人,哼,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

眼看高姀嫁人了,萧昭因为招男宠名声臭了,她总算要熬出头了,怎么忽然出来个比她还好看的小妖精。

看看距离,是追不上李琋了,她咬咬牙,又往回走。

她要去会会那个小妖精!

…………

留在原地的萧旸摸了摸鼻子,李琋吃错药了?

他方才眼中的寒意,与平时他病弱无害的样子可是判若两人……

“哎?怎么样,怎么样!”吊儿郎当的崔朗,在秋鹿苑李等着萧旸。

萧旸眸中的惊疑已经敛去,闻言扫了崔朗一眼:“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出的这叫什么狗屁主意。

崔朗大笑,又伸手挂在他的肩膀上:“究竟怎么样啊!试探出来没有?还有,你到底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

萧旸将他的胳膊拽下来:“哪家也没瞧上。”说完就快步走了。

以他的骄傲,信了崔朗的话亲自去试探,已是不易,他怎么会再将自己的心事说与旁人听。

崔朗急急追上去,还有叽叽咕咕的声音传来:“我说兄弟,无论是貂蝉还是母猪,你赶快找一个吧!你再不找,咱俩断袖的关系就要被坐实了……”

…………

不说李琋如何自省,也不说萧旸如何揣测,只说沈秋檀昂首挺胸的走了,走完也有些懊恼。

方才那样子显得自己一点儿都不大方嘛,李琋既然当不认识自己,自己也该当不认识他才对。

她握紧拳头,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品香会上。

临时搭起的台子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多是些未婚嫁的少年少女,古方《丽苔凤翥》必然是要放在最后压轴的,但台上,香试早已经正式开始了。

焚香、点茶、插花、挂画,是为君子四雅,其中焚香又当四雅之首。

与隆庆长公主的赏春宴不同,大宁朝的香试乃是文惠皇后亲自发起,她在位期间,雷打不动,每三年便会举行一次品香会,会上比试便是香试。后来文惠皇后崩,这品香会便由礼部接手了过来,成了大宁唯一的女子比试项目。

时间便定在丹桂飘香,中秋之前。今年这般放在中秋之后,则是因为大长公主了。

男子有文武状元,女子也有香娘子。

有朝廷的文书和奖励为证。

沈秋檀回来的晚了,加上香试要提前报名,所以比试什么的,基本上和她无关。

但她还是悄咪咪的靠近了台子,比试似乎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

袅袅香气缓缓传到台下,连桂花的香气都被遮住了。

台上,假刘泠玉一身红衣很是显眼,加上她姿态优美、娟秀娴静,看着就叫人心旷神怡,引得一众纷纷驻足。

远处的树荫里坐了几个评判。

昌寿大长公主没有来,但鲁王、齐王、还有几个礼部的官员赫然都在其列,除此之外,白鹭书院的山长魏亭渊,素有文坛泰斗之称的严茂将之子严崇,御香殿司香尚宫宋慧,也端坐其中。

鲁王的眼珠子都要黏在刘泠玉身上了。

他想得特别美啊,等玉儿得了头筹,他就向父皇求个赐婚,这样,即便只是侧室,也比寻常多一分荣耀。

沈秋檀挤进了前面,说实话几位贵女的姿势都很优雅,但许是太紧张了,不免露出些匠气,而且她这个能吃香饼、香篆的,竟然得香气太过,有些受不了……

也不知道这些围观人的鼻子,是怎么承受得住的。

不多时,台上的贵女们自己算着时间,纷纷对着评判们行礼,示意结束。

所以接下来该是评判们的品评时间了,参加比试的贵女们淑女们有接近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身若杨柳般柔顺的刘泠玉很快便被丫鬟们扶了下来,她回头扫了一眼,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沈秋檀转转眼珠,跟上!

第二百零九章 大刀阔斧用力踹

品香会筹备的时日不短,自然有供男客女客们休息、更衣的地方,且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发生,男女的休憩区域相隔甚远。

可跟着刘泠玉的沈秋檀,竟然在女客的休憩的沐月斋里见到了男客。

还是老熟人。

最好热闹的王充之在养伤期间实在是憋坏了,这不,身上的皮刚好,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女眷们见到是他,都悄悄的避开了,刘泠玉见是他也皱起了眉,好像是想躲,忽然又改了主意。

刚才她要找的是梁直,可惜他没跟来,不过来个王充之也能用。她敛衽一礼,香风阵阵:“王公子。”

她认得王充之,王充之也认得她,还知道她与鲁王的关系,所以他应该不敢对自己如何。

王充之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已经许久没有碰女人了,好容易见了娇娇怯怯的美娇娘,偏偏不能碰,这是鲁王的女人,他什么人都敢上,就是不敢动皇家的女人。他懒洋洋的哼了一声,心中暗道晦气,与刘泠玉点点头便想往前走。

刘泠玉见左右女眷已经躲开了,忽然叫住王充之:“听说……王公子被人拒绝了?”她当然没听说过,只听说王充之被人揍了丢在街上,说不好是惹上哪家厉害的女眷了。

“放屁!谁说的?”王充之果然大怒:“凡是老子看上的,就是头母老虎都得乖乖给我趴好了,世上还没有本公子拿不下来的人。”

刘泠玉心中不屑,嘴上却道:“唔,那算了。”

“嗯?”王充之来了兴趣:“你什么意思?”

刘泠玉拿帕子掩住半边脸:“原来,泠玉以为高家三姐姐和明珠郡主已经是天上日月,嫦娥下凡了,没想到方才在竟见到一个比她们还要美上三分的姑娘。都说美人,心气儿也高,泠玉想着,莫非叫王公子也束手无策的便是那位姑娘?这才想问上一问。”

“比高姀和萧昭还美?”王充之一听就觉血脉膨胀,憋了这么久,原来是有更好的等着自己呢!

“你再说说,她在哪里,叫什么名字,穿什么衣裳?”

刘泠玉心知鱼儿咬勾了,笑眯眯的道:“好像是……穿了雨过天青色的裙子,上面还绣了玉兰花,头上也插着白玉的玉兰小梳,聘聘袅袅的,真比玉兰花还好看呢!连我这个女人看了,都觉得自惭形秽。”

“行了,我知道了!”王充之招呼刘泠玉快快离去,自己招招手想喊来个小厮,照着刘泠玉的描述去找人,而后才想起这一回从家里偷跑出来,蹭的也是别人家的马车,身边自然也没有小厮。可想着那如同玉兰花一般的女孩子,他搓搓手,自己兴奋的找了起来。

不远处的沈秋檀从发间抽出玉兰小梳,再看看自己的衣裳,神色一变,心道:

刘泠玉明知王充之是个什么东西,还故意引诱他来找我麻烦,既如此,休要怪我悉数奉还了。

因为是休憩之所,贵在个清静,所以女客们只能带一个服侍的,跟在沈秋檀身边的是红豆。她握住红豆的手:“走,跟我去换衣裳!”

“姑娘,您这是……这是……”红豆胆子比白芷大多了,却仍有些害怕,沈秋檀听到的话她也听到了,没想到那位刘家姑娘竟然会暗中使绊子,姑娘又要自己换衣裳,莫非她想……让自己代替她受辱?

“哎,你想多了!”沈秋檀看她脸色就知她想左了,都发现别人要算计自己,自己还叫丫鬟李代桃僵,那是脑子坏了吧。

很快便到了更衣室,每一间格局都不大,贵在数量多。

沈秋檀拉着红豆进了其中一间,然后关了门:“快,我们互换衣服!”

“姑娘……我……若姑娘要我如此做,我就如此做,可是壮儿……”沈秋檀见红豆一脸康概赴死的英勇,终于有暇解释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原来是看上壮儿了,回头我给你们做主便是了,现如今,先帮我办一件事。”

“嗯?”

在红豆的惊诧中,两人急匆匆的换了衣裳和装扮。红豆换了沈秋檀的衣裳,沈秋檀换了更衣室中预备好的替换衣裳。

沈秋檀一边赞叹主家的周到,一边叮嘱红豆道:“那王充之必然还没走远,你去将他引过来,只需要露出个背影和发梳就行,不要叫她看到你的脸。”

红豆点点头。

“刚才那个刘姑娘去的休憩室你可还记得?”

红豆又点点头:“更衣室对面,从银杏树那边数,第三间。”

“哈,好姐姐!那你快去吧,记得将王充之引到那间屋子去。”

“好!”红豆已经变了神色,既然姑娘不是让自己代她受辱,那做什么都成,还反过来叮嘱道:“姑娘自己多加小心。”

“嗯。”

沈秋檀与她先后出了门,多亏刚才王充之瞎逛,女眷们都匆匆避了去,是以外面人并不多。换了衣裳的沈秋檀慢悠悠的走着,不一会儿手里便多了一样东西,她走到银杏树边第三间屋子,敲了敲门。

刘泠玉的丫鬟疏影听到声音来开门,结果,没人?

她四处张望,忽然一只手按在了她的鼻子上,她只觉一股甜意,便闭上了眼睛。

沈秋檀连忙扶住要倒下的丫鬟,两人一起进了门,里面传来刘泠玉的声音:“是谁?”

“哼!”沈秋檀将那丫鬟丢在地上,手上从空间里拿出来一个麻袋,刘泠玉心中狐疑,刚要起身,便被一个黑布隆冬的东西套住了。

她心里又惊又骇:“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沈秋檀一语不发,听说黑暗中没有声音,不知道对方是谁,才最可怕。

“快放了我,我是好人家的女儿。”

嗯,你是反贼家的女儿,沈秋檀给自己蒙上了面巾,刘泠玉还在说:“我是未来的鲁王侧妃,你若是杀了我,鲁王殿下是不会放过你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回应,她一狠心:“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叫了!”

麻袋一下子被打开,沈秋檀将追备好的稻草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又将麻袋套上,心道:你叫呀,我看你怎么叫的出来!

有个空间就是好,搞事情好方便。

她将麻袋扎紧,然后使出大力开始踹!心狠手辣的反贼之女,你若是真同我真刀真枪的打,我倒也敬你是条汉子,可你天天和老鼠洞里的脏老鼠似的,使阴招,我就不能放过你了!

你爹杀我爹娘,你又几次三番的害我,如今终于轮到我了!

正在她大刀阔斧的执行复仇计划的时候,门响了。

第二百一十章 喜欢太监的那种

“姑娘,姑娘快……快开门!”红豆跑的气喘吁吁,好像身后跟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头狼。

沈秋檀闻声将门打开,红豆一脚迈了进来,而她身后就是臭不要脸的王充之。

见红豆进了门,他淫笑道:“小娘子原来是个心急的,连地方都找好了!王某来了!”

笑着笑着,他就笑不下去了,因为他被人捂住了嘴,然后就生死不知了。

“让开些!”对付王充之,沈秋檀都不想套麻袋,她一脚揣在他的后背,一脚揣在他的小腹,又一脚揣在他的下三路,越踹越带劲儿!

“姑娘……姑娘,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红豆连忙阻止。

…………

沐月斋的门口,负责守门的两个婆子看着争执的鲁王和齐王面面相觑。

鲁王:“六哥,你干嘛老跟着我?”

齐王懒洋洋的道:“累了,要歇歇。”意思是,谁跟着你了?

鲁王:“可这是女眷的休憩之所,六哥要休息,该去别处。”

齐王挑眉:“为何七弟来得,六哥就来不得?莫非你不是男人?”

他目光扫向看门的两个婆子,把两个婆子看的一抖。

你才不是男人呢,鲁王都快急哭了:“礼部的王大人就要宣布结果了,我是来找……是来找人的。”

玉儿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莫不是被什么困住了?

李珝很担心,这才亲自来找。

一直关注着李琋、想当齐王妃的霍淳儿此刻也跟着,见到两位王爷神色,心道,莫非里面有他们的心上人?嘤嘤嘤,琋哥哥怎么可以有心上人?

李琋苍白的脸上带着些懒散,但眸子却有些凝重:“那我帮你一起找。”

李珝:……原来只觉得李琋好欺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缠了?

他对着两个婆子狠了脸色,他们身份贵重,两个婆子并没有真的敢拦,此刻立即

让开了门,李珝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刚才还虚弱到眼看站不住的李琋连忙跟上。

脚步甚至比鲁王还快些。

因为,他闻到了最熟悉的味道。

是她又要变了?还是遇到了危险?

他的急迫一点儿不比鲁王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鲁王已经喊了出来:“人呢?怎么连个听差的丫鬟婆子都没有?”害他想找人问问都不成。

他一间挨着一间的找,人都去等结果了,几乎十室九空。

找着找着终于找到银杏树边的一排休憩室。

…………

毕竟是昌寿大长公主的寿辰,皇帝想了想,也好久没有见到姑姑了,便带上了何贵妃,以及下了朝的个把臣子,晃晃悠悠的到了品香会上。

贵妃娘娘嫌弃一路扬尘,要先到沐月斋梳洗,才好去给大长公主拜寿。

皇帝陛下除了之前因为事关他的几个儿子,才不理会贵妃之外,其他时候都是纵着贵妃娘娘的。

贵妃娘娘说要先梳洗,皇帝陛下想着总不能灰头土脸的见姑姑,便也跟着贵妃一起来了。

…………

“哼,便宜你们了!”沈秋檀将昏睡的王充之拖到麻袋跟前,刚打开麻袋,预备将王充之和已经被她揍晕了的刘泠玉装进一个麻袋的时候,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香气越来越浓,要变身了。

我靠,在这个节骨眼上变身?

“姑……姑娘……”香味太浓,红豆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红豆?”沈秋檀拍拍红豆的脸,耳朵一竖,不好,有人来了!

她将红豆塞进床底下,再想找个藏身之处就难了,怎么办怎么办?人好像已经到了门口了。

要变快变啊!无论变猫变兔子,只要不是人就好!

…………

门外,鲁王和齐王脚步匆匆。

鲁王停在门口:“怎么这么香?一定是玉儿了!定然是她又在制香,忘记了时辰!”

结果他刚要进去,便被李琋一把拉到了身后,而后,李琋一个闪身进了门,顺手将门栓划上。

也多亏刚才沈秋檀急着揍人,忘记了门栓,才让他有机可乘。

可他看到了什么?

还是他熟悉的香气,还是他见过的套路,只是眼前这个连衣服都哆嗦着转不上的少年又是谁?

“你是谁?沈秋檀呢!”李琋心中笼上巨大的恐惧:“你……把她怎么样了?你若是……”

“啊,大王是你!快来帮我!”沈秋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个少年,虽然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可她……变性了!原来的衣裳就大太多了。

夭寿啊!

李琋愣住:“你……你是秋檀?”

“除了我,还能有谁?快啊!”

沈秋檀中衣是穿好了,可是外面的衣服怎么穿?都怪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着急之下,竟然连衣服也不会穿了。更蠢的是,忘记躲进空间。

李琋上前:“男装不是这么穿的。”

“哦……”

他帮他将衣裳转了个圈,伸出手,开始系袋子,系着系着,他的手也开始发抖,跟着耳朵红了。

又系着系着,他发现这衣裳有些不对:“你从哪里找来的……太监衣裳?”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沈秋檀自己正了正帽子,示意李琋快点儿。她才不会告诉李琋,这是她变松鼠的时候,从齐王府的偷的。哼,谁叫那两个小太监说自己不守妇道的!

眼看衣裳就要穿好了,门也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鲁王殿下李珝急坏了!急的撞门。

李琋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和自己抢玉儿?

就知道玉儿这种又优秀又美好的女子,定然会被招人惦记啊!

而霍淳儿已经惊呆了!

门打开了,从她的角度,正好看见背对着自己这群人背对着门的李琋,他怀里好像抱着个什么人,个子很娇小,只露出一点衣角,看不清楚。

“你在做什么?你要对我的玉儿做什么?”

李琋侧身,将沈秋檀的脑袋按进怀里,叫人看不清楚她的脸。

“你的玉儿,在麻袋里。”李琋轻描淡写,嘴角甚至还带着清浅的笑容。

霍淳儿已经不能用惊呆来形容了,因为她终于看清了李琋怀里的人,那衣裳……竟然是个太监!

“琋哥哥你……你怀里是个太监!你为什么要抱着一个太监!”

李琋嘴角一勾,懒洋洋的道:“对啊,还要嫁给本王否?喜欢太监的那种。”

“啊!喜欢?太监?你无耻!呜呜呜……”霍淳儿十五年来还没受过这样的刺激,大叫一声跑了出去,边跑边哭:“琋哥哥喜欢太监,齐王喜欢太监……呜呜……”

她哭的泪眼婆娑,先是撞上了听闻齐王和鲁王在沐月斋门口起了冲突的萧旸,又差点冲撞了皇帝和贵妃的仪驾。

两拨人听了她口中的半截话,匆匆去了事发地点,萧旸闻到了熟悉的香味,而皇帝和贵妃娘娘则听见了来自鲁王的一声哀嚎:“玉儿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二百一十一章 动情由心不由己

那声音太过尖利,贵妃娘娘吓得一抖,甚至都不用旁人搀扶直接快步冲了进去。

“这……这怎么回事?”不看还好,一看,贵妃娘娘抖得更厉害了,她靠在皇帝身上,不用再刻意扮柔弱,就已经柔弱到要晕倒了。

他们眼前,鲁王对着一个麻袋哭的伤心欲绝,堪比死了爹娘。

麻袋里是鬓发散乱衣冠不整的刘泠玉和被打成猪头的王充之,而麻袋的边上,齐王怀里抱着一个小太监,头都懒得回。

两个儿子都没给自己行礼,皇帝也顾不上在意了,贵妃附体一般的问了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父皇,母妃,定然是有人陷害玉儿!”李珝终于反应了过来。

“儿子与七弟一起来的,并没有做什么。”李琋淡淡道。

李珝愤愤的看了李琋一眼:“你是和我一起来的,可你怀里的……太监?你怎么抱着个太监?”他刚才满脑子都是刘泠玉,竟然一直没注意身边的李琋和霍淳儿的叫嚷。

“儿子告退。”李琋根本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将已经呆若木鸡的沈秋檀打横抱起,又将帽子盖在沈秋檀脸上,脚已经迈过了门槛。

周遭鸦雀无声。

听闻圣驾前来的昌寿大长公主、跟随皇帝来的文武朝臣、来拜寿或来品香会的宾客、伺候的丫鬟婆子、宫女太监护卫,直盯盯的看着李琋抱着一个小太监旁若无人的走着。

走过他们身边,走在红枫飒飒的小径,而后,消失在拐角……

众人心里一惊,齐王殿下竟然有这么奇特的癖好,不爱女人,不爱男人,爱太监?

沐月斋里,鲁王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众人才从呆愣状态中醒了过来。

空气跟着流动了起来。

起风了,两片火红的枫叶落在李琋的发间,沈秋檀的身上。

他抱着她,她看着他的下巴,心里有些害怕还有些甜蜜。

人的心可真是怪,为什么,明明还不了解你,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呢?

路不长,李琋步履稳健,如同怀揣珍宝,明明该抗拒该远离,可此刻,他竟然不想放手。

如果能一直抱着她,走下去,该多好。

…………

不到第二天,齐王殿下宠幸一个年幼太监的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而当事人,那个被宠幸的小太监正百无聊赖的在床上打滚。

李琋不让她出门。

羊皮灯笼亮起柔和的光,门开了,小太监笑嘻嘻的迎上去:“大王,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的丫头安全离开了么?”被自己塞进床底下的红豆没事吧?

李琋很努力的忍着上扬的嘴角,故意板着脸:“你敢出去?”

“为什么不敢?反正现在我也不是我。”

“哼。”李琋冷哼:“你若是出了王府,便是我也护不住了。鲁王可惦记着你的打妻之痛,夺妻之恨,早已经去父皇那里要人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鲁王妃不是蕴飞姐姐么?我怎么就夺了?”

“是刘家女。”

“她?鲁王要娶她?我跟你说,她不是好人的,是她先找了王充之想算计我,我不过将计就计而已。”

李琋不说话。

沈秋檀看着他:“你不信我?”

李琋摸摸她的发顶,答非所问:“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每次变身脑容量都不够用的沈秋檀:“你嫌弃我?难怪从庄子回来就不理我了,还不信我!”

李琋:……她……这是在撒娇?

心,跳得有些不受控制。

两世为人,魂魄飘了百十年,抗不过一句撒娇?

他不想承认,进而往后躲了躲,距离沈秋檀远了点儿,再抬头,沈秋檀已经哭了。

虽然不是她原本的脸,可无论哪一个,都是她。

“别哭。”李琋有些慌乱,慌着乱着,就将沈秋檀揽进了怀里,轻声哄着。

再看沈秋檀,她……她竟然顺杆上爬将眼泪和鼻涕蹭了自己一身,特别是鼻涕……

岂有此理!

他要推开,擦完鼻涕的沈秋檀一下子抱住他的腰,因为高度只能抱腰:“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脸,是什么东西?所以就不要脸到底吧!

李琋无奈,嘴角上扬,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喜欢太监比断袖还不如吧?

沈秋檀抱着不松开:“我可没强迫你。”是你自愿的。

“嗯。”略一沉默,李琋有了正面回复:“甘愿。”

沈秋檀抬头,只能看着他的下巴。

李琋便拉着她坐下:“之前,是我不清不楚,对你不管不理,不够坦诚。”

沈秋檀:“是的没错,就是你。”

李琋哑然失笑,刚酝酿好的情绪就不见了,为什么每次跟她在一起,心总是那么欢快:“你救了我,每一次我都记在心里,可是,关于我,有太多事,你不知道,不懂。”

“那你就告诉我啊!”

“嗯,我不受父皇宠爱,母族不显,无权无势,偏偏还想做点事情,所以与我在一起,风险太大,可能会死,像是云麓观那样的事,或许就成了家常便饭,此其一;其二,你应该知道,我中毒了,叫染香,至今无解,毒发之时会丧失五感,且发作次数会越来越频繁,直到彻底变成一个没有知觉的废物……”

沈秋檀吞了吞口水。

李琋接着道:“我不想变成废物,还想守护这万里江山,所以我用我的寿命,燃烧我的所有来对抗染香,如今,染香之毒还会发作,我也会在发作之后醒过来,只是不知道能活几年。”邹老说,或许有五年,或许有十年……

沈秋檀凶神恶煞的道:“哪个王八蛋给你下的毒?我去熏死他们!”怎么会有这么狠的毒!

“你不嫌弃我?”李琋看着沈秋檀,不敢眨眼,她明明很生气,可眼圈红彤彤的,里面是晶莹的泪水:“还心疼我?”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眸色渐渐加深。

“当然,你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除了我,谁也不能伤你。“哎呀,我竟然会说出这种臭不要脸的话,沈秋檀红了脸,她其实也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将一个人放在心里。

因为最开始,她并不想嫁人,陌生的时代,价值观都不一样,如何的委曲求全,终究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且,她根本不想和这些皇亲贵胄们扯上关系,恨不得越远越好。

可是,有些事情是控制不住的,比如感情,比如她的心。

从何时起,悄悄探听他的消息?他挡在自己身前,背上插着箭羽,说过的那句话,也烙进了她的心里。

要不然,她不会难过,不会情绪崩溃、浑身浴血,让香气爆发,迷晕了一群人。

李琋缓缓道:“说出来,不是为了要你嫁给我,而是要你离开我。”

“秋檀,若是我失败了,最好的结果也是我成功后死了,无论哪一种,你在我身边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他推开窗户,任清冷的月光挥洒倾泻:“我注定,命不久矣,不该有情。”

第二百一十二章 遇见你之前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只要遇了雨雪阴天,再圆的月亮也看不见。

李琋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终年覆雪的严冬。

他回头:“你的丫鬟无事,我也给你家里报了信,说你要在孝怀王府住几日,不必担心你外祖母焦急,等你变回你本来的样子,便悄悄送你回去。”

“你又给我安排好了?”沈秋檀站起来:“可我要是专治各种命中注定呢?”

李琋一愣,沈秋檀柔软的声音透着坚定:“我也经历过疾病,和你的那个毒也差不多了。可是,只要活着一天,就是快活一天。哪有那么多的命中注定?你活一天,我们便快活一天,你活一年,我们便快活一年,而且,毒这种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解了呢!”

她信誓旦旦,他犹豫难断。

沈秋檀飞扬的神采,就像是冬日暖阳,耀眼、温暖。

他比谁都知道,他心里有多么渴望抓住这一把暖阳,可是不能够。

地狱有自己一个便够了。

“还有,你也瞧见了,我有个变来变去的毛病,除了你,还有谁能不被吓死……”沈秋檀抬头,继续道:“你竟然一点儿都不好奇么?”

“好奇,你是……”

“我是人!”沈秋檀斩钉截铁:“变身什么的只是场意外。”

“嗯,可你还小。”李琋心绪翻腾,开口有些干涩。

“我不小了!”沈秋檀心道,我还没嫌你小呢!加上前世她已经快二十四岁了。而李琋才十七,原来自己是个老牛吃嫩草的货色。

真棒!

李琋看着他,不知为何就开了口:“我两世为人,年纪……”

“什么?”莫非你也是穿越的?乡里乡亲啊!

记忆的闸门轰然大开,一旦开了口便没了顾忌,李琋继续道:“前一世,我死在十三岁那年,是被人推进了北海池。至今我还记得那池水有多冷。”

夜色沉静,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说着不相干的事情:“我死以后,魂魄神游天地,亲眼见证了大宁的弊阻、衰落、倾倒。游魂漂泊不定,我无处可依,忽然有一天,我被什么一拉,魂魄再次有了依靠,可第一个感觉还是冷,周围依然是冰冷的水。我害怕,我绝望,可我还是挣扎,后来我真的抓住了一个人,她将我救起,我有了不一样的命运,那年,我还是十三岁,是前一世被推下北海池的同一日,可池水不是同一汪。”

“是晓月湖?”

李琋点点头:“是,没有你,就没有我,所以我不能再……”

“可是……我不在乎呀!”沈秋檀连耳根都红透了,没想到两辈子没谈过恋爱,都以为注孤生的自己,竟然有倒追别人的一天!

真是好羞耻呀!

“你再说一遍。”李琋喉结动了动,双眼如同跳跃奔腾的火苗。

“我说,我不在乎,因为……我喜欢你!”脸在烧,心在跳,没羞没臊的话不停冒:“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只喜欢你!你呢?”

血液如同奔腾的凶兽,心跳好似激昂的擂鼓,他从黑暗走进光明里,他听见他这辈子说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我娶你。”

如果重生的本义是在黑暗中寻找光芒,那你就是我的光芒。

沈秋檀被他灼热的眼神烫的一缩,又倔强的抬起头。

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自己该怎么做,在线等很着急:“你这么久才答应,还让我先说,说,你计划里是不是要娶别人?”他做事周详,又在图谋大事,自己的身份对他毫无助益,所以他是不是有计划中想娶的人?

李琋嘴角再次翘起:“没有别人,只娶你。”

沈秋檀垂了头:“要是娶我,三媒六聘一样不能少,侧室小妾通房一个不能多!你可做得到?”

“自然。”李琋点点头:“只你一个。”

“真的?”

“遇见你之前,我不想娶妇,遇见你之后,我只娶你一人。”我活着一天,我们就快活一天,我死了,你也要快活的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一份。

后路我给你铺,因为实在看不得你嫁给别人。

沈秋檀脸如红霞,可还是抬起头,迎着李琋的目光:“我也是。”

若不是遇见你,我根本不会嫁人。

…………

这一夜,沈秋檀睡得特别踏实。

等到第二日睡醒,已经日上三竿。

山奈送来吃的:“殿下说小公公若是无聊,可以在院子里走走。”

“好。”沈秋檀嘴里塞着鸡腿,腮帮子鼓得老高:“小红呢?”

山奈心中一凛,他怎么会知道小红?便是在齐王府中,小红的存在也不是谁都可以知道的,这个小太监究竟哪里冒出来的?

坏了殿下的名声不说,竟然连这么隐秘的事情都知道。

“什么小红?”山奈装糊涂。

沈秋檀又喝了口汤:“没什么。”倒是很警惕嘛。

山奈将空空如也的盘子碗收进食盒,心中腹诽,听说殿下抱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回来,曹公公气的一病不起,但这罪魁祸首竟然没事儿人似的大吃大喝。

殿下也是,原来不是对沈姑娘很关怀的,害得她与秦家兄弟都以为殿下要纳了沈姑娘为侧妃,没想到……最后竟然被这个小太监截了胡。

她心里默默地为沈秋檀哀悼,沈秋檀已经吃饱喝足到院子里散步了。

昨晚,自己好勇敢啊!

果然是真条真汉子!连表白都不带卡壳的!棒棒哒,晚上还要加鸡腿!

跟在后面的山奈,只见沈秋檀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走着,脸就红了,接着连脖子都红透了。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没羞没臊的事儿。

不过实话说,这小太监长得确实不错,眉清目秀都是委屈他了,如今他面如敷粉,唇似丹朱,又娇又羞的模样,怕是寻常女子都比不过。

…………

齐王府里一派静好,李琋在宫里却没有那么好过。

御书房里,皇帝将不知道谁送来的折子直接丢在了李琋头上,李琋仰着头,没有丝毫的躲避。

“你……你你……你呀!”皇帝张口就骂,却发现儿子的脑门已经显现出两道红印子,正是他刚才丢奏折所致。

他想起对这个儿子向来疏于管教,愧疚又渐渐浮起,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了些:“你就算喜欢,也不该明目张胆的……你说你,抱着一个太监招摇过市,算是怎么回事?简直有失体统,天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儿子知道错了。”

知道认错就好,皇帝略微满意:“既如此,你将那小太监交给珝儿,那刘家女毕竟是他看上的人,如今被弄得……总要让他出出气。”

李琋抬起头,眸中带了冷意。

皇帝没有查察觉,继续道:“明日,朕便与你赐婚,瞧着霍家和何家的闺女都不错,你究竟喜欢哪个?”

第二百一十三章 这个齐王太坏了

“珝儿的婚期定在冬月,你比他还大,总不好太晚,可也不能越过他去,便叫太史局占几个明年开春的好日子吧。”

皇帝自顾自的说着,完全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不妥。

李琋脸上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又硬又冷,似城墙。

这就是他的亲爹。

明明是一副愧疚的语气和姿态,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施舍,明知道自己比李珝大,成亲却还要往后放,还让自己交出秋檀,只为了给李珝出气。

他整个人像一块僵硬的石头,别人说他又臭又硬,可那却是他最后的盔甲。

“父皇,儿子不想娶霍家和何家的女儿。”李琋平静的打断皇帝的话。

“哦?那你想娶谁?莫非嫌弃何家是外戚?那要不只娶霍家女?”

李琋心中只觉讽刺,一个贵妃的娘家就勉强算是个外戚吧,但是霍家不是外戚,也胜似外戚了。定国公霍准与太后的关系,比太后娘家王家与太后的关系都紧密……

霍淳儿与何嘉蓉之间的争风吃醋,不过是太后和贵妃在博弈罢了。

皇帝想快点把事情定下来,因为他还要看看与贵妃新编的舞如何了。

李琋忽然想起沈秋檀,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明明很害羞,却又装作大胆的样子,他的盔甲渐渐融化,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冷静和坚定:“儿臣想娶沈晏沣的女儿。”

“谁?”皇帝从一堆奏章中找出他谱的曲子,揣进怀里,看样子是急着要走:“哪个沈晏沣?”

“原济北州刺史,沈晏沣。”

“他还有女儿?”皇帝盘算着:“朕记起来了,沈晏沣,沈家,那个只剩下一代的靖平侯府?门第差了些,风评也不太好,你若真心喜欢,权且做个侧室吧。”

“儿子,是要娶,不是纳。”李琋双膝跪地:“还有,是沈晏沣的女儿,不是靖平侯府的女儿。”

“不成。”皇帝摆摆手,走到门口。

“父皇!”

皇帝回头。

“您还记得我母妃么?”

皇帝脸一白,看着与平妃有七分相似的李琋,还是转过头,迈了出去。

李琋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就像十年前一样。

他的脸渐渐漠然下去,冰冷、麻木,谁也看不透。

…………

皇帝没有下旨赐婚,齐王要娶沈家女的消息却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距离品香会不过才过了两日,各种消息铺天盖地,纷沓而至。

先是白露书院的山长魏亭渊和鲁王意见相左,对香试名次产生意见分歧,以至于魏亭渊愤怒至极,拂袖而去;后是齐王与一个清秀太监过往甚密,且显于人前,人人皆传齐王不爱美人爱太监;紧跟着还有鲁王的心上人刘家姑娘和京城头号纨绔王充之搅在了一起,刘家姑娘损了闺誉,偏王充之已经娶妻,即便留了平妻之位,王家也看不上刘家女,可怜刘家姑娘上吊不成,又要绞了头发做姑子。

各种消息纷纷扬扬,已经让京城百姓吃瓜不暇了,结果又传出齐王求娶沈家女的消息。

消息一出,看好戏看笑话者有之,毕竟齐王的特殊癖好并不如何光彩;不满者有之,比如何家和霍家都某足了劲儿要出一位齐王妃呢,谁知忽然会出来个沈家女,偏偏还是齐王自己去求的;所以泛酸者更多,真正的权贵之家,亦或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不会刻意攀附齐王,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希望家里能出一位王妃光耀门楣的,就算是齐王身子弱死了,那也是王妃啊!

可谁知,最后冒出来个破落的沈家。

这叫他们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于是,各种指责几乎铺天盖地的冲向了沈秋檀。说她勾引齐王、说她不守妇道,加上沈家原本就经不起推敲,沈秋檀一下子就出名了。

黑名。

齐王府的书房内,律斗来回踱着步子:“殿下,您出手向来极有成算,谋定而后动,这一回,怎么就……”

李琋默不作声的摩挲着一块玉石籽料。

“唉,不提那小太监……属下是说,您……瞧着您也是爱重沈九姑娘的,怎么会犯起糊涂呢?”这些年,王爷可一直派人保护着沈姑娘,加上之前云麓观的事,两人之间似乎有些情愫,而且,以王爷的精明,不该犯这样的错误才是:“您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沈姑娘的……”

“怎么说的?”

“都说她恬不知耻,贪慕虚荣,攀附权贵……”还有更难听的他还没敢说,因为他发现,他每说一个字,齐王的脸就更黑一分。

“去,安排下去,就说……就说本王连沈九是谁都不知道,不过是为了保护‘心爱之人’,为了不受世人诟病,找出来做挡箭牌的。”

心爱之人自然是那小太监,律斗大惊:“不可啊,万万不可,如此一来,殿下的名声也毁了,陛下对殿下定然是……”

“定然是如何?他待我,从来没有差别,我好,他不会多看一眼,我坏,他只觉理所当然。我名声越臭,他们才越高兴。”才越放松警惕,我娶秋檀的机会才更大。

律斗神情复杂,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劝些什么。

李琋将手上的籽料和玉佩图样放下,对着律斗吩咐道:“送去宝泰银楼,叫他们加紧打一对圈口小些的镯子和玉佩。”

“您这是?”律斗抓不住他跳跃的思维,却忙应了声“是”。

“去吧,明天我要听到不一样的消息。”

“是。”

…………

第二日,风向就变了,到了第三天,风向已经基本扭转。

连平头百姓都开始议论起齐王的“癖好”来,还有那位可怜的沈九姑娘,听说她连齐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是因为她无权无势、没爹没娘,却恰好参加了三年前的赏春宴,还得了算学头筹,叫齐王勉强记住了个名字,这才被临时抓来顶包。

那沈姑娘实在太可怜了!

听说她爹娘死了之后,沈家并没有厚待他们,前几年还传出沈老侯爷的那位继室从外头找了人来磋磨沈姑娘的,那时候沈姑娘才多大,好像也不过十岁多点,就被按着打板子跪砖头。

又听说沈九姑娘现在的身子骨也不算好,缠绵病榻,与药为伴,而且几乎都是住在郊外的庄子上,鲜少露于人前,所以这样的人,哪里会有机会勾引齐王?

不过齐王对那小太监可真是痴情啊,不但不将人交出来,为了保护这小太监,还要拉无辜的沈家姑娘下水,为的不过就是祸水东引。

太坏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太后娘娘午睡忙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一十四章太后娘娘午睡忙大内,含凉殿。

午时,温度高涨,燥热不减,太液池南岸的含凉殿前,水光凝碧、清爽宜人。

宫殿邻水的一侧开了半扇窗户,却又放了霞影纱的帘子,一阵风吹来,霞影纱帘缓缓晃动,如同美人绰约的姿态,偏叫人看不清内里的光景。

太后娘娘自入夏搬到含凉殿避暑,至如今入秋还不曾搬走。

负责清理太液池的宫人远远瞧见放下的霞影纱帘,皆悄悄的退远了去,因为太后娘娘有午时小憩的习惯,他们可不敢扰了太后清静。

含凉殿中,一张堆玉镶金的大床上,太后王恩恕宽解衣带,任由一个太监在她背上揉捏按压,缓解疲惫。

那太监手法老道,太后娘娘随意的趴着,嘴里时不时的嗯哼两声,而后,按着按着太监的手势变了,位置也越来越往下、越往里……

令人贪恋的欢愉袭来,太后娘娘压抑着叫声,却想要得到更多,她主动的翻了个身,那太监便正面的上下其手,瞧见太后娘娘就快到了,熟练的从床头的一个乌木小匣子里取出来“工具”,细细的涂抹了,刚要行事,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被中途打断,太后娘娘十分恼怒,宫中谁人不知她午睡的习惯,竟然这个时候上门来?

宫女绿衣轻声到:“娘娘,是定国公来了。”

“他来作甚?还嫌不够乱?”

那太监拿着“工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虽然手上功夫不错,但眼力见儿和心眼儿在这宫里就有些不够看了,王恩恕正在气头上,瞧他这一幅傻乎乎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抓了一个墨绿的迎枕就打在那太监身上:“滚!”

那太监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叫他进来吧。”王恩恕胡乱披了件衣裳,霍准就进来了。

他如常的给太后请安,瞧见床角的“工具”心头一热。

“你来做什么?不知道哀家要小憩的么?”

语气实在算不上好,可霍准既然已经看到了“工具”,心里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笼罩着王恩恕,坚实的臂膀一把将她抱住:“微臣……想娘娘了。”

王恩恕脸一红,心一跳,身子一抖,整个人顿时就热了起来。

刚才“做事”只得了个半途而废,如今的她好比被冷水泼过的火焰,虽然势头减了,但火却没有灭,如何经得起霍准这样一个真男人的撩拨?

霍准感受到王恩恕的身子已经软了,一把将人抱到床上,大床发出时而轻缓时而极速的响动,床幔随着床的响动轻轻摇摆,门外的两个宫女红了脸。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后娘娘的“午休小憩”才算是结束。

霍准悄悄的揉了揉自己的老腰,暗道一声果然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太后娘娘是先帝继后,论年纪比今上还小上一岁呢,哪里能受得住这宫廷寂寞。

王太后并不急着要水梳洗,反而有些贪恋男人的身体,他们便肩膀贴着肩膀,肉贴着肉,开始叙话。

经过一番“疾风暴雨”,王太后久旱的身心得到滋润,语气软和了太多:“说罢,究竟是什么事?”

霍准伸出胳膊将她揽进怀里,语气却不敢踰矩:“娘娘明鉴,自然是齐王妃的人选一事。”

“你还有脸说?你那小女儿也忒不成气了些,给她这许多机会,她都抓不住李琋的心。”王太后差点又要动怒,可想起如今姿态,又软了下去:“也是那何香云作死,若不是她弄个娘家侄女来打擂台,哀家早早便赐婚下去,哪里还会出这许多乱子。”

霍准的手指轻轻的抚弄着王恩恕的肩膀:“娘娘所言即是,可谁想到那李琋竟然是个……”他想起太后平日寂寞,也要找太监排遣,便止住了话头。

太后娘娘心里冷哼,从他的臂弯里抽出来:“查到了么?那小太监究竟是何许人也?你我日夜盯紧了齐王府,可曾有什么发现?”

“齐王府如今严防死守,如同铁通一般,或许李琋那小子确实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哀家早就说了。上一回林绮的失踪不是意外,也不是李琋的运气。”

王恩恕掀开锦被,霍准连忙伺候她穿衣:“是娘娘深谋远虑。那沈家那丫头,您觉得当如何处置?”

“呵,左右玉玺已经被李慎拿去了,沈家那个……倒是不用太在意,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那个小太监。至于齐王妃,哀家会亲自赐婚。”

“陛下那里,会应允么?”

“呵,他的志向早都消磨光了,只要他的儿子和女人不死,就没有什么允不允的。回去好好教导你女儿,哀家可不要一个无用的齐王妃。”

“是。”

霍准的衣裳已经穿戴整齐,两人恢复到君臣关系,王恩恕的衣裳繁琐,刚才出了汗又想叫水沐浴,却在开口吩咐前问霍准:“哀家听说,姀儿有孕了?晟儿可有稳重些?”

说起霍晟,霍准脸上露出笑意:“晟儿话不多,但向来是个又成算的,如今眼看要当爹了,办事自然更加稳重牢靠。也是娘娘帮晟儿选了个好媳妇。”

王太后心中满意,摆摆手:“既如此,好生照料着。”

…………

与此同时,李琋又跪在了皇帝面前。

“她就那么好?”皇帝愤愤的拿起一支紫毫笔就摔了下去。

紫毫笔打在他的额头,李琋面色不变:“不是,与她没有关系,是儿子想给自己做一次主。”

“你何时做不得主了?你这是对朕不满?心有怨怼?”

“没有不满。”

而后是漫长的沉默。

怡翠阁的窗户开着,红的黄的树叶斑驳交映,调皮的秋风一卷,一片银杏叶子被吹了进来,吹到了铺满皇帝曲谱稿的紫檀木方案上。

李琋忽然抬起头,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秋叶黄,心断肠,母妃和妹妹,也是在这个时候咽气的。”

皇帝面色一变。

“儿子从来没有求过父皇什么,从来都是父皇什么时候想起来儿子,给儿子什么,儿子就要什么,可如今儿子十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十八。儿子就想着,在死之前总该为自己做一次主。”

皇帝摆摆手:“罢罢罢!”

…………

是夜,回府的李琋板起了脸:“听说你吃了十八个鸡腿?”

“嗯嗯嗯!”沈秋檀对外面的流言蜚语一无所知,对李琋下跪苦求也一无所知,她从饭碗里抬起头:“你要不要也加个鸡腿?”

。顶点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的事你不要管

夜色融融,灯下的小太监眉眼飞扬、狡黠伶俐,李琋看着她艰难的放下手中的鸡腿,心里舒坦了两分:“这一回,要变多久?”

沈秋檀摇摇头:“不确定。”虽然她变过几次,但每一次都不太一样,时间也不尽相同。除了熟悉的感觉和香气,还真找不出什么规律来。

而且,这一回变身到现在,她竟然还没搞清楚获得的异能,莫非这一次只变身,没有别的什么特殊技能?

“嗯。”李琋坐正了:“看看。”

沈秋檀瞪圆了眼睛,将李琋递上来的黄麻卷轴缓缓铺开,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琋:“敕旨?这是敕旨?怎么会有敕旨?”

敕旨便是后世电视剧中的圣旨,沈秋檀穿越过来快四年,还处于只听说过没见过的状态。

李琋莞尔:“是册书。”

册书?要册封谁?沈秋檀心跳加速。

“我的王妃,沈氏秋檀。”

沈秋檀揉揉眼睛,看着铺陈开来的册书,前面的固定格式和中间的溢美之词匆匆略过,只看到“册立阳平沈氏、沈晏沣之女为齐王妃”几个大字,以及末尾处门下省印章连同天子玺印。

“这玺印?”沈秋檀心头跳的厉害,他竟然都办到了么?

“玺印是假,但是也已经用了许多年了,门下三省皆知,只有我那位父皇不知罢了。”见沈秋檀神色怪异,李琋摸摸她的发顶:“放心,是作数的。”

若是不作数,过往几年的其他敕旨便也不作数了。

“明明不耽误用,为何还要找那真玉玺?历来天子印皆可称玺,何必苦苦抓着原来的不放?叫我和弟弟整日藏头露尾。”沈秋檀将心中郁郁发泄,很快便好了:“不过,听说后来玉玺终于找到了,我与弟弟总算不用担心日日被人监视了。”

李琋唇畔一勾,到底没说出来那被找到的“真玉玺”其实也是假的。

…………

敕旨第二日便到了沈家。

这是四年来,沈家第二次收到皇帝的旨意,上一回还是沈晏沣夫妻身死,朝廷下达的表彰,没想到这一次是沈晏沣的女儿。

可想而知沈家人的震惊程度。

大房、二房和四方心思各异,老侯爷沈弘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孙女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

外头的风言风语他不是没听过,可偏偏孙女住在了孝怀王府,他去了两次都被堵了回来,也搞不清楚状况,没想到竟然会有传言变事实的一天。

没错,他也认为沈秋檀和李琋之间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这回孙女能成了王妃全是撞了大运了。

送走传旨的太监,姚氏叹了一句:“这孩子,是什么命?”

若是命好,就不应该摊上这等事,那齐王宠爱太监算不得什么,关键是他的身子骨,听说早有太医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

棽棽小小年纪嫁过去,岂不是等着守寡?

沈弘瞥她一眼,隐含警告:“好命!”

他们沈家竟然出了一位亲王妃!

换做别的高门大户,或许瞧不上齐王这个不受宠的亲王,但沈弘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齐王就是再不济,也有亲王的封号,就算如今还没有封地,就算他可能真的命不久矣,但沈家也总算是皇亲了!

这便够了。

再一看两个儿子和四儿媳妇一脸的羡慕嫉妒恨,以及神色复杂难辨的二儿媳妇,他才觉得气儿顺了些。

“走吧。”他整整衣裳,迅速的登上了家里最豪华的那辆马车,与车夫道:“再去孝怀王府,接孙女去。”

他想得美,可这一回仍旧吃了个闭门羹。

反倒是王府的李翀有些不开心,沈秋檀怎么回事,明明没比我大上几岁,凭什么转眼就要做我的长辈,还是六皇婶,哼,他跳上马车,就要去齐王府,结果被高妧拦了下来:“这些日子,都给我好生留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见儿子气冲冲的跑进了园子,高妧秀眉微簇:六弟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真的中意棽棽?但传闻中的那个小太监又是哪个?

…………

护国公府。

萧昭喊住要出门的萧旸:“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

穿着大红胡服的萧昭上前两步:“哥哥莫非是要去沈家?”

“胡说什么?哪个沈家?”萧昭心头一骇,暗道妹妹怎么会知道。

“哥哥既然看了我的事,我自然也看到了哥哥的事。”

萧旸瞳孔一缩,看着愈发陌生的妹妹:“你都知道了?”

萧昭点头。

那一天霍晟找她,她总觉得感觉有些怪异,于是,后来又折返回去,结果看见自己的哥哥对着一个貌美的少女步步紧逼、循循善诱,她几乎瞬间就发现了哥哥的异样。

以哥哥的身份和骄傲,就算想做些什么,何至于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步步紧逼?他的眉眼分明染了笑意,对自己这个妹妹都少有的笑意。

身为女人,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而后,她略一打听,很容易便知道那女孩是沈家三房的。后来,品香会不欢而散,娘的寿宴草草了事,都是李琋那小子坏了事,偏偏李琋要娶的又是沈家三房那个。

现在看来,这沈九果然是个不安分的!

“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也莫要伸手。”萧旸警告道。

见妹妹明晃晃的打量着自己,不点头也不摇头,他跨上马,冲出府去。

这个家,他越来越陌生了。

爹娘离心,小妹怪异,难怪祖父宁愿待在济北州,也不愿意回来。

他骑马穿过东市,两侧店铺林立,人声鼎沸,人明明走在繁华热闹里,心却更空了。他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走着就进了朱雀街,停在了巷子里那一户最不起眼的人家。

匾额上“靖平侯府”四个大字早已经斑驳,听说这一家风评也不很好,可她也是这家的人。

李琋为何要娶她,当真是因为凑巧只记住了她的名字?

赏春宴,那种无聊的宴会怎么会记住别人的名字?

他想起在秋鹿苑的分叉路口前,李琋见到自己和沈秋檀一起,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脸上露出讽刺。

只是不知是讽刺李琋,还是讽刺他自己。

也许,在那之前,他就已经错过了。

看着草木衰竭的四周,他皱皱眉,对这个季节生了些厌恶,因为有一种叫做“悸动”的情愫,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马儿掉转方向,萧旸策马离开。

他不是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总还分得清楚,可他不知道,他的妹妹萧昭,此时正在做一些他认为不该做的事情。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未婚先孕还堕胎

“郡主,这事儿由我们捅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姚黄小心的劝着。见萧昭面色不好,她忙补充道:“奴婢是说,郡主千金之躯何必要为些不三不四的人湿了鞋?打老鼠伤了玉瓶可不值当。”

萧昭摆弄着鞭子,艳若玫瑰的脸微微一垂:“哦?莫非你有更好的法子?”

姚黄与魏紫对视一眼,魏紫有些迟疑,姚黄却道:“奴婢听说当年给那沈九抓堕胎药的是她的四房婶娘,杨氏。其人最是好吃懒做、贪财好权,眼皮子浅,没什么脑子,很好摆弄。”

她们的郡主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鲁莽无知,沈九当年堕胎的消息入了昌寿大长公主的耳,后来没几日便传到了郡主耳边,只是那时候郡主连沈九是谁都不知道,便当做无足轻重的事抛开了。

直到今日才发现是一条有用的消息。

萧昭正了脸色:“你是说,通过她的口?”

“是。沈九小小年纪未婚先孕又堕胎,贞洁早失,这种话自然是从他们沈家人口中说出来才有信服力。”

萧昭的红唇浮现笑意,夸赞道:“不错,那此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理吧。”

“是。”姚黄欢喜。

倒是魏紫还有些犹豫:“郡主,这件事毕竟只是咱们药铺里的伙计和暗卫之间的推测,究竟是不是沈九姑娘喝了还未可知,那时候的沈姑娘不过才十一,月事都不知道有没有……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

“放肆!我萧昭要如何,还需要你来摆布?”萧昭大怒:“这件事,就算是假的,也得成了真的。”

见两个奴婢噤若寒蝉,萧昭心绪渐渐平静。

沈九已经有了正式赐婚,都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麻雀就是麻雀,既然敢惹了自己的哥哥伤心,那便该承受自己的怒火。

…………

于是,就在沈秋檀冥吃肉养膘的咸鱼日子里,她的名声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坏了下去。

开始,册书到了沈家,不少人都在赞叹这位沈九姑娘的运气,无父无母,寻常人家都不愿意娶的女儿摇身一变竟然成了齐王妃?

说一句鸿运当头都不为过。

谁知,就在当日,便传出未来的齐王妃早年未婚先孕,不守妇道的消息。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何况沈秋檀如今正当册封的热乎劲儿上,酸溜溜的柠檬精甚多,可不就一传十十传百,叫沈秋檀由原来的人人称羡,变成了如今的人人喊打。

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

刘泠玉本想趁热打铁去云麓观出家,一方面能彻底笼络住鲁王,毕竟对男人么,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另一方面她总觉得赵王会东山再起,趁此机会利落出家,也好给他留下一个真正的“通天知命”的高人姿态。

当然,出了家并不代表没有男人。

如此,便是进可攻退可守。

她这么做不是没有依据的,毕竟她刘泠玉可不是沈秋檀一般的默默无闻,为了经营名声,之前灾民涌入京畿的时候,她可是连续好几天搭棚施粥的,而名声带给她的好处就是,即便她之前与王充之搅和在了一起,寻常百姓多半都为她不平。

她的名声坏了,但总归还没坏透。

而且,她既然尝到了名声带来的甜头,如今便想一鼓作气,直接出家,彻底洗白。

谁知还没动作,那边沈秋檀再次迅速的占领了京城八卦榜的头条。

这个沈秋檀,怎么就阴魂不散了!

…………

黑红黑红的沈秋檀恨不得将手里的纸盯出个窟窿来,鬼知道这回变身的异能是什么?

从八月十六到二十六,她顶着一张变性脸混迹齐王府整整十天了,每天如厕都有些……难以描述!

也不知道外祖母和懋懋怎么样了,外面是不是都翻天了?

哎,要是可以回庄子看一眼就好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脑中忽然一阵眩晕,等眩晕过去,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她的双脚赫然已经站在了香章田庄的地上。

天,我回来了?

这一回的异能原来是——瞬移?

好厉害,怎么早没发现!

下弦月如钩,庄子一片静谧。

想必外祖母和弟弟都睡了。

沈秋檀转了一圈,刚要转身,忽然,一柄长刀便抵在了她的后心。

“何人敢擅闯?”那人一副主人的语气,偏偏穿着黑衣蒙着黑巾,叫人看不清楚长相,沈秋檀却觉得有些熟悉。

“你又是谁?凭什么说我擅闯?”沈秋檀并没有多惧怕,这不像是舅舅能请得起的护院。

那人一愣:“既如此,休怪我……”

“秦朗?”沈秋檀趁着他动手前开口。

秦朗的刀一滞:“你……是何人?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如何出现在庄子上的?”怎么会认识我?

“我是……”沈秋檀想说出自己身份,但看着身上的太监服和矮了不少的身高,为自己默默的捏了把泪:“咱们要不出去打?”

熟不知秦朗心里也是崩溃的,这个小太监是谁?怎么好似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若不是这小太监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都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他强硬道:“凭什么出去?”

哎?沈秋檀摇头:“既然达不成共识,只能打成共识了,你可别怪我下手狠!”

于是两人便在院子里笔划了起来,秦朗感受不到对方的杀意,心里对一个半人多高的小太监也没太放在心上,可打着打着,愈发觉得对方很不简单,而后,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有两次对方明明可以直接攻击自己的腰腹,却又临时改了主意,好似知道自己的腹部有伤一般。

“你……究竟是谁?”秦朗很快打不下去了。

自从伤势痊愈,他便彻头彻尾的成了沈秋檀的暗卫,只是十天前,在品香会上,沈姑娘忽然失踪了,他才退而求其次的守在了庄子上。所以,他虽然听说了齐王和小太监的事迹,却没见过传说中的小太监模样。

沈秋檀自然也看出秦朗并无杀心,他留在这里多半是李琋的命令,哎呀呀能想得到派人保护自己的家人,自己果然没选错人。

“我?”沈秋檀指指自己:“我就不奉陪啦!”

说完一个纵身窜入了枯黄的麦田之中,转眼便失去了踪影。

秦朗揉揉眼睛,刚才自己莫不是真的在做梦?

而沈秋檀已经瞬移回了沈家。

本来是想去库房搬点东西,谁知失了准头,不小心出现在了锦春堂后面的秀春院。

院中野草寂寂,显得屋里的烛火愈发诡异。

沈秋檀心里一惊,这院子,听说是大伯父住的地方。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不要怕我接着你

秀春院的大小格局与它的名字一样小气。

沈秋檀估摸着整个小院只比清风苑大上那么一点,听说原本是大伯父的一个妾氏的居所,后来大伯父摔断了腿,不利于行,渐渐从众人的视线中躲进了秀春院。

此时夜深人静,沈秋檀见左侧屋里的灯还亮着,好奇心作祟,悄悄靠了过去。

窗户用刷了桐油的东昌纸糊了,偏还关的死死的,沈秋檀学着电视剧的样子用口水沾湿了指头,晕了一晕再一用力,油膜才算是破了。

因为里面的灯亮于外面,她不担心自己的影子会投射都窗户上,却也不敢大意。

透过那个小小的洞,里面的情景让沈秋檀的嘴巴变成了圆形。

她红着脸转过头来,心道,莫非自己有窥人奸情的特殊能力?

怎么每一次都遇到这种事……

上一回在赵王府是,这一回又是,不过,好像哪里不对!

于是,本着探求真理的伟大心愿,她又不要脸的转过头去,继续看。

四个墙角都摆了灯笼,另外又加了烛台,光线十分充足,先映入沈秋檀眼帘的是两个衣不蔽体的少年,看上去都有十**岁年纪了,两人正在做着攻受的事情,沈秋檀看的却是他们身后的一张大床。

床上侧身躺了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他眼眶凹陷,眼周泛青,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而他身边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卖力的伺候着。

这便是传闻中的那个顽固迂腐的大伯父?

这便是大伯母每每提到大伯父都讳莫如深的原因?

属于表演助兴范畴的两个大一些的少年,见沈晏清火候差不多了,便凑上前来一起服侍。事毕,他们看着沈晏清心情不错,鼓起勇气:“大老爷,我们两个年纪大了,求老爷放了我们出去吧。”

沈晏清心情很是不错,闻言并不见生气,只道:“出去?去哪儿?韩王死了,你们还敢出去?”

其余三个各自穿好衣裳,默不作声。

“呵,伺候韩王殿下不觉得屈辱?伺候我就屈辱了?我告诉你们,今夜你们若是出了这扇门,保准活不过明天天亮。”

“若是大老爷放我等出去,生死皆与大老爷无关!”年龄最长的那个少年开口。

“呵,怎么会与我无干?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嗯?”不过是韩王玩剩下丢了的玩意儿罢了,沈晏清半躺着扫视三人:“不要忘了,你们留下来是替韩王还债的!我沈家积累的泰半财富皆供给韩王谋反了!可韩王死了。”

沈秋檀心里一跳,明明天气还不是很冷,她浑身竟然有些发抖。

她忽然想起之前的一个梦,爹爹要去壶口县赴任,有个男人给爹爹践行,爹爹当时对那人口称“殿下”,莫非这殿下便是韩王?

可不应该啊!爹爹与家中并不和睦,若是共为一主,面子上也总该过得去才是啊。

她看着沈晏清,想看看他是不是疯了!

沈家……竟然也参与了夺储的争斗?还是失败的一方?

难怪娘的嫁妆那么快就败光了,她从老小杨氏哪里拿回来的,多数都是首饰摆件,真金白银却没有多少,若真是沈家参与了之前韩王的谋逆,娘亲的嫁妆恐怕都不够填牙缝的。

而沈家,如今看着败落,但人都还在也算是万幸了。

她可还记得红豆原来的出处,所有参与韩王谋逆的都没有好下场。

要动用这么大一比产业的,必然要惊动沈弘,沈弘真有这个胆子?

难不成之前都是自己小瞧了沈家?小瞧了他的祖父伯父?

里面沈晏清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知你们对韩王忠心,对我这瘸子却瞧不上,可韩王死了,我只断了条腿。有时候,人啊,就得任命。既然你们注定要为人禁脔,是韩王是我又有何区别?留在我沈家,只要我与父亲还有一个口气在,便有你们一口饭吃。”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沈弘果然是知晓并参与了这件事。

沈晏清还在说个不停,来来回回无非就是叫那三个少年不要生了异心,安心留在沈家,沈秋檀无暇多听,匆匆到了库房,迷迷糊糊的将其中泰半库存都卷入空间,无事可做的时候,才发现心有多乱。

沈家这一切,重生归来的李琋,是不是都知道?

熟不知李琋发现她不见了,已经急坏了。

熟悉的香气来临,沈秋檀知道这次变身就要结束了,她将心一横,努力发动最后一次瞬移。

与此同时,齐王府,律斗本来正冥思苦想该如何给沈秋檀做“危机公关”,以挽回她的名誉损失,谁知半夜王爷忽然唤自己过去,说是那小太监不见了。

律斗一个头两个大。

殿下一方面叫他努力挽回沈姑娘的名声,一方面又叫他务必找到那个小太监。

苍天啊,他原来可没发现殿下有这么博爱,太监与美人竟然想兼得。

而李琋久无沈秋檀的音信,不惜出动了自己的暗卫,周其忠已经将暗卫部署下去,悄悄查找沈秋檀的下落。

就在李琋带着律斗在院中等消息的时候,忽然见天上一坨不明物体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下坠。

熬得筋疲力尽的律斗吸吸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香?莫非是出现了幻觉?天上那个是……

若是周其忠在肯定会抄家伙保护齐王,要是曹公公在肯定会喊“殿下躲开”,偏偏律斗的脑子累得不太会转弯了,他口中只嘟囔着,为何是这个轨迹?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那一坨不明物体一下子摔到了屋檐上,但她的身手极是灵敏,在滚落下去的一瞬间,竟然抓住了一角飞檐。

原来是个人啊,看背影像是个女人。

“来者何人?”莫非是来行刺?律斗终于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来人,保护殿下!”

飞檐上面没有回答,律斗正组织护卫的时候就见李琋迅速的冲到了屋檐下,小心的对上面的人说:“不要怕,我在下面接着你。”

这是王府的主殿,上翘的飞檐比寻常屋檐要高出两倍,若是摔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要开口的律斗闭嘴了,这人,和殿下认识?还挺熟?

“好。”沈秋檀应了一声,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和声音,就是太监服有点小。

天就要亮了,她低头看见李琋张开双臂,紧张的看着她。

不知为何,她的心弦一下子就松了,而后松开双手,跳了下去,稳稳的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第二百一十八章 比不上你又如何

折腾了快一夜,天色将明。

李琋环抱着沈秋檀后退两步,渐渐稳住身形,可是他没有松开,沈秋檀也没有开口。

看着一动不动、紧紧抱住的两人,律斗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这不是沈姑娘么?你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了?”再一看她穿的:“这衣裳,莫非是今年女眷时兴的款式,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沈秋檀连忙从李琋身上弹了下来,干笑道:“呵呵,时兴时兴,时兴的很。”

她想到自己忽然不见,李琋定然急坏了,所以即便到了最后关头还是发动了异能,可能是因为这样才有后继不足,害得她险些摔死。

李琋拉起沈秋檀的手,在律斗诡异的眼神中进了门,又在律斗也要跟着进门前,将门一关。

差点被门夹住鼻子的律斗:……殿下你变了,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他无言的控诉着,直到护卫们退下,廊下又来了两个小太监,他才惊觉,方才沈姑娘穿的,似乎是太监的衣裳,还不太合体!

殿下一面保护着沈姑娘,一面又抱着太监;还有方才,沈姑娘双手扒着飞檐的时候明明是背对着自己和殿下的,可殿下明明是一股笃定还有喜悦的语气,说明他光凭一个背影就认出了上面的人。

向来观察入微的律终于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好似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

…………

屋子里,沈秋檀胡乱扯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和勒得生疼的衣裳,讪讪道:“我把屋顶砸坏了。”

“无妨。”李琋见她一脸狼狈,关心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刚才看你肩膀撞在瓦片上,可有事?”

沈秋檀摇摇头,因为之前偷听偷看而产生的不安感全不见了,她动了动肩膀手臂,示意道:“我结实着呢!之前不是不告而别,是我每次变身总会有奇奇怪怪的能力,这一回我就想了一下,就回到了庄子上,你不要担心。”

原来如此,李琋点点头:“天快亮了,我叫山奈伺候你梳洗,用了早膳我送你回沈家。”

“好。”

…………

沈秋檀还是打扮成了太监模样,而后悄悄上了李琋的马车。

这一回,李琋动用了亲王仪仗,声势颇有些浩荡。

沈秋檀舔舔唇:“王妃娘娘见了我这样,会不会……”

“不会。”李琋一口否决,皇兄和皇嫂都不是那样的人。

沈秋檀便道:“殿下与先太子感情很亲厚?”

李琋点点头,若是皇兄还活着,自己即便重生一回,也无需这般辛劳。

沈秋檀心里有些不安,世人皆知先太子李珒死于韩王谋逆,但究竟是如何过程外人难窥,而自己的伯父祖父是当年的韩王党羽,漏网之鱼,李琋对先太子又感情甚笃……

他真的知道这些么?重生者就是全能的么?

“怎么了?”李琋摸摸她的额头:“可是身上不适?”

“没有,我只是……”沈秋檀搜肠刮肚的组织语言,她当然是相信李琋的,也不想与他生了嫌隙,而且,他连重生的事都与自己和盘托出,自己又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我是说我家中那些人……如果做了……”

“殿下,孝怀王府到了。”秦风的声音传来。

沈秋檀遮住脸,与李琋一起下了马车,高姀亲自带着两人进了内室,等沈秋檀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做了女儿装束。

毕竟对外,这些日子沈秋檀一直是住在孝怀王府的,所以李琋是来接他未来的王妃。

沈秋檀有了册书,两人的婚事便算是定下,如此,倒不算是过分踰矩。

高妧握着沈秋檀的手:“我从来没想到你与六弟相熟,六弟的身子虽然不好,但人是极好的。秋檀,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我盼着你好,也盼着你们一起会更好。”

这并不是客气话,她对沈秋檀确实也不差了,之前想着沈秋檀年岁渐大,还托了高夫人给沈秋檀相看合适的人家,已经极是难得了。

沈秋檀当然明白,与她点点头,郑重道:“娘娘放心。”

见到这样的高妧,她也有些明白,为何李琋对这位嫂嫂有着那般信任。

“哼!”李翀进门坐在沈秋檀的下首:“听说你要做我婶婶了,以后还能给我做好吃的么?”

沈秋檀失笑,连高妧也莞尔,没想到儿子烦躁了许多日,愁的竟然是这个。

两人都当他是小孩子一般,却没有人发现李翀眼中几不可察的失落。

几人对好了说辞,盛装的沈秋檀堂而皇之的登车。

马车安稳前进,李琋拉着沈秋檀的手:“紧张了?”

沈秋檀摇摇头:“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沈家人。”如果能分家就好了,不过分家了,自己的身份就更配不上李琋了。

“嗯,你喜欢你外祖母。”

沈秋檀笑了:“你什么都知道啊!”

李琋见她眼睛弯弯,忽然想起数月前在庄子里,沈秋檀下水摸鱼,他悄悄叫人从上游放大鱼的场景,是啊,自己什么都知道,她还有很多不知道。

他语气轻柔:“外面有很多……关于你与我不太好的传言,你若是不小心听了,不要往心里去,万事有我。”

“别人的话我才不在意呢!”沈秋檀娇娇的靠在他身上,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又羞又骄傲:“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那意思是,她的眼光真好。

李琋的心情随之愉悦起来,只是马车很快到了沈府。

李琋先下车,而后伸出双手作势要扶着沈秋檀,沈秋檀红着脸将手腕扣在他的手腕上,脚刚落地,便听到一声气呼呼的质问:“凭什么!你凭什么?竟然让琋哥哥扶着你下马车!”

霍淳儿气的脸都红了,爹爹明明说太娘娘会下旨给自己和琋哥哥赐婚,谁知等来等去,却是沈家先收到了册书,自己要再嫁给琋哥哥,便只能是侧室了。

“你说你一个破落户,除了一张脸,哪里比得上我!”她是堂堂国公之女,自小受宠,放眼京城,除了萧昭,还真没有几个能与她比肩的。

而她也确实是喜欢李琋的,甚至已经做好了原谅李琋喜欢太监的荒唐事,可是可是……他到底是喜欢那个太监,还是眼前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啊!

沈秋檀抬头,却见门口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场面比迎亲还热闹。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白手,摸了摸自己的白嫩无暇的小脸,眨眨眼睛望着霍淳儿:“是哪里都比不上你,可是,齐王殿下就是喜欢我这张脸呀。”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他不在乎我过去

竟然自己夸自己?

霍淳儿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简直都要气炸了,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这么不要脸的。

“你无耻,你不要脸,你这个荡妇!”

她愈发的口不择言,本来正拉着沈秋檀缓缓走进沈府的李琋忽然回头,皱眉。

霍淳儿以为李琋是听进去她的话了,有些激动甚至还有些心疼的看着李琋:“琋哥哥,我说的都是真的,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沈秋檀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她未婚先孕,还堕过胎!你不要被她骗了!”

人群一片寂静,霍淳儿真不愧是国公爱女,张口就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琋身上,都想看看这位齐王作何反应,毕竟陈年的绿帽子,也是绿啊。

沈秋檀就要解释,李琋捏了捏她的小胖手,他看着霍淳儿,又像是看着所有瞧热闹的人,苍白的面容忽然露出个云淡风轻的笑意:“本王,不在乎。”

说完,拉紧了沈秋檀,两人一起进了沈府,门缓缓阖上。

霍淳儿被他的笑容晃到,呆了一呆,又想起李琋的话,心里又喜欢又得不到又生气,情急之下,竟在门口哭了起来。

不在乎?是因为不喜欢沈秋檀,还是因为太喜欢,喜欢到可以完全不在乎她的过去,即便她可能真的堕过胎。

沈秋檀凭什么能得到这一切?

霍淳儿哭声音越来越大,满是委屈,到后来简直哭出个撕心裂肺、天崩地裂来。

围观者指点着退去,议论声经久不绝。

没多久,齐王的话就迅速传遍了京城。

不在乎?深宫中的王太后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她折断了一枝桂花,冷笑道:“没想到,竟然是个痴情的。既如此,哀家倒是要看看你在乎到什么程度。”

…………

齐王亲至,沈家自然阖府出动,连多年未露面的沈晏清都坐着木椅来了。

女眷这边,王氏热切的招呼着沈秋檀,小杨氏嘴角抽抽着,看样子是想说句吉利话,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倒是姚氏远远的看着沈秋檀,嘴角含着微微笑意。

沈秋桐和沈秋杺也回来了,连同她们的夫婿。

那严懿还好,行动间很是规矩,但那范仕鸿一见盛装打扮的沈秋檀,连步子都差点迈错。上一回他来沈府见到了沈秋檀身边的白芷,那时候就觉得那丫头长得不错,没想到她背后的正主长得才叫一个好。

沈弘殷勤的招呼着李琋,沈家三子作陪,又有临时靠过来的一些远亲,便是之前沈秋桐出嫁,也没有这份热闹与荣耀。

“殿下,里面请。”男女分开,沈弘引着李琋到外院,想让自己的儿子、孙子们先露个脸。

李琋点点头,却道:“不急,秋檀的册书可在侯爷手里?”

沈弘忙道:“这等光宗耀祖的宝贝,自然是供在祠堂了,怎么,殿下想要看看?”沈家发源于阳平,在京中的这一支只是分支,祠堂就在府中。

李琋又点点头,沈弘便吩咐人去取来。

须臾,册书便到了李琋手里,他亲自检验无误,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就在别人都以为他看完会还给沈弘的时候,李琋一转手,将册书交给了身后的一个黑脸护卫。

“很好,人都到齐了,听说还有沈家族中的老人?”

沈弘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正是,族人皆想来瞻仰殿下的荣光。”

李琋吩咐左右,那人得到命令迅速离去,不一会儿沈秋檀便从内院赶了过来。

虽然女子不好往外院跑,特别还当着许多外男,可谁叫沈秋檀是齐王殿下喊来的,沈弘作为祖父都不说什么,别人谁又敢置喙?

李琋将沈秋檀一拉,黑脸护卫将两人挡在身后。

“秋檀,我若是帮你分了家,你可愿意?”

沈秋檀抬头,眼神全是诧异,以及掩藏不住的惊喜:“可以嘛?当初你说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当时就想求你帮我把家分了!”

李琋摸摸她的发顶,从秦风身后走了出来,看着一众面色或喜悦、或尴尬、或逢迎的人,他对沈弘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正好把秋檀这一房分出去吧。”

沈弘脸上的笑意凝固:“殿下这是何意?老朽不同意。”他是听错了吧?哪有人上门要人分家的?

“字面意思。”李琋神色平静,似乎早有所料:“律斗?”

“属下在。”律斗越众而出,将几张纸递给沈弘:“老侯爷自己瞧吧。”

沈弘怎么也想到,临了临了,他还要经受这样的大起大落,孙女成了亲王妃不是好事么?怎么就要分家了?

他颤抖着接过律斗递上来的东西,看一张,脸色便灰败一分,刚看完第二张,便看不下去了。

律斗便夺回来:“既如此,就由在下诵读一番,也请诸位给做个见证。”

“慢着!”被沈晏海扶着的沈弘一下子站直了:“这个家分不分,由我说了算,便是殿下贵为亲王也不能拆散旁人的骨肉至亲。”

李琋冷笑,律斗主动排忧解难:“骨肉至亲?老侯爷对三房所作所为,可不像至亲之间。您不如痛快将三房分出去,也能全了彼此脸面。这上面的东西真要抖出去……”

老二沈晏海大怒:“你又是哪个,竟然敢在我们侯府撒野,来人啊,将他的嘴堵了!”

“放肆!”李琋大怒,沈晏海吓得一抖,肚皮上的肉跟着颤了颤。

律斗继续:“吾乃亲王府长史,从四品上,尔不过一介白身,竟敢以下犯上!”

他目光转向沈弘:“老侯爷,这上面所陈所述,皆是真凭实据,侯爷何必非要撕破脸面?侯府侵吞儿媳嫁妆,虐待三房子女,甚至您的继室还曾经伙同郎中要治死三房唯一的嗣子,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有一件夸大不实?”

人群中传出阵阵议论,沈家请来的族人摇头叹息,沈弘老脸又羞又气,没想到这厮竟然真的给抖了出来,律斗冷哼一声:“远的不说,就说这几日,到处散布谣言,说齐王妃不守妇道、未婚先孕、十一岁堕胎的,可是贵府的四房夫人。”

律斗将之前的一沓纸散了下去,上面不仅有罪证,还有当初要害小长桢的那个郎中的供词,以及沈府吞占沈秋檀母亲嫁妆的大致数额。

老侯爷脸色变换,连连嗟叹,却咬牙道:“即便如此,这册书是下到我们靖平侯府的,没有侯府,便没有秋檀。殿下当真要将秋檀和懋懋分出去,自己也背上一个跋扈的骂名?”

第二百二十章 跋扈一回又何妨

“跋扈?”李琋慢悠悠的回味着:“这两个字之于本王,倒是陌生的很。既如此,跋扈一回又何妨?”

“你……你……”沈弘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可形势比人强,他不想分家不能分家,便快速的整理思绪又道:“殿下再大,能大过陛下不成,只要那册书是真的,殿下就做不得我沈家的主。”实在不成,他就豁出去这张老脸,进宫求见圣上去。

李琋懒懒一笑,带着些漫不经心:“侯爷可还记得册书上的内容?”

“殿下是指?”沈弘变了脸色,似想到什么,真正的开始害怕起来。

“正是,阳平沈氏,沈晏沣之女,与侯府并无多大关系。”

沈晏海道:“怎么会没有关系?沈晏沣是我弟弟!都是我们侯府的人!”

沈秋檀看着李琋,眼睛都在冒光,自己想要的,他都知道。

而沈弘瞥到沈秋檀,一下子像是抓到了希望。

此时,女眷们听到了前院的事情也已经匆匆赶来,不大的院子已经挤挤挨挨。

沈弘情真意切的道:“棽棽啊!祖父待你究竟如何,殿下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若是真的分家出去,懋懋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岁,你也不过十四岁,等你嫁了人,不光懋懋没有依仗,你连个娘家人都没有。你幼时失恃失怙,性子桀骜不驯,谁愿意娶……”

缺少父亲做依仗又缺少母亲教导的女孩子,一般大户人家都不愿意娶,他说着说着便说顺了嘴,不难看出他平时也总这般念叨沈秋檀。

这道理本来也没什么错,世情也确实这般,但现在不一样了。

齐王主动求娶了沈秋檀,连册书都有了。

喋喋不休的沈弘,看到李琋嘴边的讽刺,才如梦初醒。

不一样了,棽棽有婆家了,翅膀硬了,压不住了!他愤愤的指着沈秋檀:“是不是你……你心里早都此打算?”

沈秋檀微微一礼:“祖父何必明知故问?当祖父亲自给孙女的茶水中下药的时候,我与侯府的关系就已经断了。”

众人发出一阵唏嘘,老侯爷给亲孙女下药?下的什么药?

“不孝女!”沈晏海腆着肚皮。

“上慈才有下孝。”沈秋檀并不畏惧。

一直坐在木椅上的沈晏清咳嗽两声,消瘦的脸颊让他脸上的“沉痛之色”发挥到了极致:“你便是棽棽啊,我是你大伯。”

想起之前在秀春院撞见的事情,沈秋檀一语不发。

沈晏清便道:“我常听父亲提起你,说你聪明、善良,就是性子有点儿急,可你祖父对你是处处透着爱护之心,就算他真的做了什么,也都是为了你好。”

沈秋檀冷笑,给亲孙女下药送给纨绔,这还是为了我好?

她一个没忍住就想发作,李琋将她拉住,律斗上前,又从怀里拿出一沓纸,沈家父子一抖,方才拿出来的还不够?这回拿出来的又是什么?

沈弘颤抖着接过,上面记录了他的大儿子豢养**的变态爱好,还有他二儿子在侄女成了准王妃以后,在外面仗势欺压百姓,从书画局到酒楼茶肆、到古玩铺子,欠了一屁股债,光是一副前朝米帝师的画就有五万两白银,其余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已经过了十万;以及他的小儿子整日穿行于烟花柳巷,不仅置了外室,还染上了赌瘾,他悄悄从家里拿出去赌的不光是银子,还有位于南山下的两处田庄和西市的两间铺子。

哎呀,沈弘一口老血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险些背过气去,他怒瞪着几个儿子:“你们……你们做的好事!”

沈晏清到沈晏泳齐齐缩了缩脖子,沈弘心痛的与李琋道:“殿下,这都是老朽教子无方,但这个家不能散啊!”

“侯爷是否对本王的话有所误解?”

“嗯?”

李琋淡淡道:“本王可没有要拆散你的儿女,只是想把三房单独分出来而已。”

“那也不行!”沈家虽有家丑,但谁家没有?如今棽棽好不容易成了王妃,正是家里用得上的时候,怎么能说分就分出去。

早知道秋檀能攀上齐王,他当初也不会想着王家何家,就算那王充之许了一个平妻之位,也比不上齐王妃啊。

李琋摇摇头,律斗再次补刀:“武德十一年的三月,老侯爷在十香居,机缘巧合结实了当时的……”

沈弘大骇:“慢着!”

沈晏清变了脸色,这时间这地点,不正是父亲结识韩王的当口么?结识韩王的开端,也是靖平侯府沈家衰落的开始。

齐王……齐王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因为当初的沈家只是提供了些银钱,并不算很得韩王重用,知道的也没有枢密之事,甚至在韩王眼里,沈家根本不算是真正的韩王党羽,有意无意的以至于后来韩王事败,沈家除了折了几代积蓄以外,并没有牵连上旁的罪名。

可那是没人知道啊,连三司都没查出什么所以然来,这个齐王小小年纪又是如何得知的?

律斗嘴角噙笑:“老侯爷是何意?莫非是觉得在下说的不够清楚?”

沈弘脸上身上冷汗淋漓,而后是一副大势已去的悲恸。

“好,好,好啊!”他冷笑道:“既如此,分三房出去便是。”又狠狠的盯着沈秋檀:“你莫要后悔!”

“父亲,不能啊!万一他们要是反悔该如何?”沈晏清叫道,他的两个异母弟弟不知,他可是知道并参与整件事的。如今齐王以此作为分家要挟,将来也可以以此要挟沈家做任何事,若是九侄女还是沈家女,齐王或许会有所顾忌,可若是九侄女分了出去,等齐王哪天翻了脸,将沈家参与韩王某犯的事情捅出去……

沈弘摇摇头,这么多年了,他谨小慎微、处处搜刮银钱,甚至连儿媳妇的嫁妆也不放过,是因为支持韩王掏而空了家底;这两年,他又四处钻营给几个孙女找婆家,特别是秋桐和秋檀,是想借着儿女亲家给沈家的未来找个依靠,万一那件事被捅了出去,有些姻亲在,总也能拉扯一把,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唉,罢罢罢!

人算不如天算。

“放心,区区沈府如何,本王还不放在眼里。”李琋面色平静,算是给沈府一个承诺:“只要你们安守本分。”

沈弘颓然的点点头。

律斗见他终于点头,便道:“既如此,正好诸位族老也在,便帮我们王妃做个见证,当年三房夫人陈氏嫁到沈家,共带来了嫁妆……”

“不行,我不同意!”

第二百二十一章 痛快利落把家分

“不行,我不同意!”女眷早已经聚拢过来,一听律斗说起陈氏嫁妆,小杨氏率先坐不住了。

若是三房那两个小畜生想带走陈氏的嫁妆,自己到手的东西不就没了?关键是自己的私库早都没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一回就把自己的私库搬空了。

姚氏拉了拉她的袖子,她一把甩开,上前几步指着沈秋檀劈头盖脸:“你个没人管教的小娼妇,你弟弟才几岁懂得什么,就叫你撺掇着分家?你想分家做什么?”

李琋呼吸倏然加重,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掌嘴。”

曹公公年纪大了,之前又惊又气病倒在床,今日便没有跟着,不过他不在,曾经嘲笑过胖松鼠不守妇道的顺儿和六子都在,顺儿上前按住小杨氏的肩膀,六儿搓了搓双手,对着小杨氏就是一巴掌。

小杨氏疼的往后一缩,结果又是一巴掌。

不一会儿小杨氏的脸就肿了起来。

律斗继续道:“我《宁律疏议》有例:妻家所得之财,不在分限。如今析产,三房不取沈家一分一毫,沈家只需按律将当年陈氏夫人的嫁妆归还,自此,三房与沈家两不相干。”

就是这个才不行啊!终究是一直被关着、难得被放出来的老杨氏更会说话些:“请殿下恕罪,只是殿下与我家棽棽毕竟还未成婚,殿下如此拆散我们一家,是不是有些过了。”

老四媳妇口无遮拦是习惯了,忘记了齐王还在,但现在自己这么说怎么就没问题了吧?

沈弘眼中精光一闪,没想到自己这个老妇倒是说了句人话。

齐王今日行事强横霸道,传出去必然是个仗势欺人,名不正言不顺。他气息略有缓和,刚要开口,就见院中呼啦啦又来了一群人。

陈家老夫人姜氏带着小长桢走到人前:“是该分家了。”

小长桢许久没见到沈秋檀,此刻如同乳燕投林般扑倒沈秋檀腿上,见沈秋檀身边站了个好看的瘦弱男人,又一下子挡在了两人中间。

李琋:……这莫名的排斥是怎么回事?

“这是嫁妆单子。”姜氏将已经泛黄却篇幅极长的嫁妆单子拿了出来:“韵娘从广陵嫁来京城,嫁妆单子在扬州府有存案,与我手中这份完全一致。”有些资产的嫁妆单子一般都是夫家一份,娘家一份,官府再留一份案底。

沈弘使眼色想叫沈家的几个族老出来说说话,结果姜氏利落道:“沈家虐待我外孙女,还谋害我外孙性命,证据确凿,如今也请诸位族老做个见证,沈家财帛我们不带走一文,只求我外孙外孙女能平安离开沈家。”

老杨氏眼珠转了转,二夫人王氏一脸尴尬之色,得亏她娘家人没来,若不然丢人都丢到娘家去了。

小杨氏被打的智商飙升,虽然怂,但没钱使她向前冲:“亲家婶婶是什么意思?三嫂嫁过来就是我沈家妇,他们夫妻原来也住在沈府,就没有开支吗?棽棽和懋懋两个孩子就是餐风露宿长大的了?没听说娘家还惦记出嫁女嫁妆的。”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姜氏脸上却不见恼怒,语调平静道:“莫非是老身记岔了?这嫁妆不是出嫁女私产,反而是婆家的?”

明明是沈家拿不出娘的嫁妆,竟然还反咬一口,沈秋檀都懒得争辩,却担心外祖母会被气着。

她走到姜氏身边,姜氏握住她的手,长叹一口气:“罢了,也懒得与你争辩,姑且留下一半,算是两个孩子此前的花销。”

有这句话,如同塌了天的沈弘心中一定,他盘算起来,当年陈氏嫁进来,一共带了三十万两的现银嫁妆,不少却也不多,但他和大儿子知道,另外的金银器物,特别是几幅旧图名画,古董文玩,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有近八十万两了,不说还有铺子田产若干,总数应该在百万两以上。

若没有这么多嫁妆傍身,陈氏也嫁不进沈家门,如今听姜氏的意思,是不深究余下的东西了?

他上前要去看嫁妆单子,沈秋檀却将完整的单子交到律斗手上:“我带外祖母出去透透气,细节琐事还烦请绿大人了。”

她相信李琋,而她既然已经看了开头,她前头又陆陆续续拿回来一些,如今就没必要看这些人纠缠细节了,免得外祖母生气。

沈秋檀心情诡异的好了起来,狐假虎威的感觉真是不赖!

绿大人律斗点点头,心里对律大人的称呼很不满,他律斗也是有姓氏的,却不知道沈秋檀一直将他的名字当做了“绿豆”。

李琋亲自看着沈弘写了“析产分家书”便也预备离开,临走前拍拍律斗的肩膀,声音不算小:“一半可不只是现银的一半,另外古董字画、田产铺子,折成银子再算。”

刚松一口气的沈弘一听,差点栽到过去,李琋又道:“哦,还有四房杨氏对本王王妃的诽谤中伤,究竟是谁怀孕,谁堕胎,也一并分说清楚了。”

刚想发疯的小杨氏一抖,眼皮一番就晕了过去。

正门口,沈秋桐一脸复杂的看着沈秋檀,姚氏对着沈秋檀摇头:“真是个傻的。如今闹得这么僵,你又能有什么好处?”不光棽棽,便是齐王也不会落好。

沈秋檀抿着嘴笑,没有说话。

这个家里,也就剩下大伯母能说上一两句话了。关于分家,她也知道没什么好处,若是她是个当地土著可能会想着内里变革,保住面子,只可惜她不是。她懒得花心思和时间理顺沈家的关系,一想到还要与沈弘面子上虚与委蛇,她就难受。

既然如此,何必要委曲求全呢?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她获得了新生,更不想委屈自己,所以她喜欢李琋就不藏着掖着,厌恶沈家就不会再忍着让着。

“大伯母,日后您个人若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可来找我。”

姚氏点点头:“要嫁人了,就是大人了。”她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齐王殿下今日能为你出头,想必心里是中意你的,可男人的中意能维持多久?你没有亲娘在,如今连娘家也……往后行事千万要先深思而后行。懋懋还小,若是……若是齐王真的对你不好,可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她的未尽之言沈秋檀全都懂,所以心里更加感激。

李琋从一片翠竹前穿过,走到沈秋檀身边:“大伯母放心。”

沈秋檀脸一红,姚氏一脸尴尬,这个齐王和传言中的可真不一样,还没成亲便张口就喊,不过,这样是不是说明他对大房并没有那么急着摆脱?

李琋与沈秋檀与姚氏告别,预备登车离去,沈秋槿忽然窜出来,身上还背着个小包袱:“九妹妹,你带我走!我没骗你,之前祖父真给你说了户人家!”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为了她我愿坦荡

沈秋檀回头:“七姐姐?”

沈秋瑾上前,想要拉住沈秋檀的胳膊又有些害怕李琋:“九妹妹,带我走吧……他们都说我疯了,可是我瞧着他们才是疯了呢。”

“这……”沈秋檀犹豫。

那户人家说的是何家?李琋将沈秋檀拉到身后,吩咐秦风:“找个大夫给她瞧瞧。”若是真疯了就给她医治,也算是报答了之前通风报信的情谊。

若是没疯……呵呵。

说完便拉了沈秋檀出了大门。

外头还有零星几个好事者守着,霍淳儿倒是不见了踪影。李琋依旧是先将沈秋檀扶上马车,才自己登车。

周围发出一阵唏嘘,不知是感叹齐王体贴,还是羡慕沈氏女命好的。

而后,齐王亲自上门将沈家三房分出去的消息才渐渐传播开来。

马车上,沈秋檀双眼弯成月牙,见李琋侧头正看外头,她一把抱住李琋的胳膊,将脑袋靠在李琋的肩膀上,装睡。

李琋回头,见她颤动的睫毛,红扑扑的脸蛋儿,薄唇一勾吩咐道:“去永兴坊。”

“永兴坊?”沈秋檀睁开了眼睛。

李琋失笑:“不睡了?”

装睡被戳破的沈秋檀闹了个大红脸,呐呐道:“嗯。”

又问:“去永兴坊做什么?”那里可是大官住的地方,莫非要拜见什么人?

“去了便知。”

“好吧,还有,刚才谢谢你。”沈秋檀摇摇脑袋:“另外,那个武德十一年是什么意思?我大伯和祖父好像和韩……”

话没说完,马车一个急刹,沈秋檀直直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撞在车壁上,李琋顺势将她一拉。

沈秋檀的头贴着他的肩膀,他的手臂环在她背上,两人脖颈相贴亲,身体紧紧靠在一起,沈秋檀的脸腾的一下又红了,她要起身,李琋却将她按了按,因为他的耳根也热了起来,不想叫她看见他的窘样。

须臾,他清了清嗓子问车把式:“何故?”

“回禀殿下,是萧郡主纵马疾驰,小人回避不及。”

李琋一下子冷了脸。

亲王见了郡主要回避,恐怕也是这天底下的头一分儿了。

索性他也差不多习惯了,倒是也没见如何动怒,后续马车平稳前行,很快到了目的地。

沈秋檀下车,满眼赞叹:“这是……”

后面沈家的马车里坐着陈家老夫人姜氏并小长桢,刚刚启蒙认得几个字的后者,童声童稚道:“沈府。”

“进去看看。”

李琋伸出手想拉沈秋檀,虽然有些于理不合,但与她在一起总会忘记这些条框,谁知沈懋懋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钻到两人中间,先拉住了沈秋檀的手,而后防备的看着李琋。

李琋尴尬的收回手,又掩饰一般的搓了搓。

陈老夫人失笑,上前与沈秋檀道:“多亏了殿下,这是你和懋懋的新家,我和你舅舅就在隔壁。”

新家!沈秋檀心里被填的满满当当,原来他做了这么多?而且动作好快!

永兴坊里住的有积年的老臣,也有朝廷的新贵,并非寻常商户可以企及,可如今她和懋懋的新家,连同舅舅家也安置了过来,可想而知都是李琋在使力。

沈秋檀心里头的甜蜜一点点的化开,鼻头却有点酸酸的,他对自己可真好。

新宅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沈秋檀和沈长桢两个足够住了,李琋带着众人转了一圈:“宅子有些空,喜欢什么你后头再慢慢添置,还有仆人奴婢,我叫山奈跟着你吧,府中安全交给秦朗,其余你自行安排。”

说完当着陈老夫人的面将房契文书交给了沈秋檀,沈秋檀一看,上面是弟弟的名字。

沈秋檀的印象里直到宋代才可以立女户,而《宁律疏议》中关于分家以及十岁以下男丁立户也有严格要求,李琋如此做,是将沈秋檀的所有顾虑都打消了。

沈秋檀抿着唇:“多谢你。”

“既然是本王的王妃,总不能太寒酸。”李琋有些自得,原来傻姑娘这么好哄。

两人互相看着,却不说话。

气氛有些不太对,姜氏拉着小长桢:“懋懋,外祖母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好不好?”

小长桢仰着头,看看李琋,又看看外祖母,纠结了半天终于点点头。

他们一走,秦风也带人退得远远的,沈秋檀想了想:“我分家出来,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李琋摇摇头:“不会。”沈家除了沈弘勉强还有个脑子之外,其他人的脑子可能被狗吃了,若是留着,说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还不如现在断了干净也省心些。

“可你的名声……”前外界对齐王的印象就是身子弱,很弱那种,现在他忽然这么张扬……

“我是在乎名声的人么?不必担心。”谁知他刚说完就被打脸了。

秦风引着一个太监来到李琋面前,那太监道:“齐王殿下,陛下宣召您进宫回话。”

李琋点点头似乎早有预料,沈秋檀看着他被叫走,却有些担心。

而后,姜氏又带着沈秋檀姐弟去看隔壁的陈府,沈秋檀就有些心不在焉:“外祖母,您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陈老太太将走累的懋懋交给桃花带去睡觉,拉着沈秋檀进了凉亭:“还问什么?齐王都与我说了。”

“啊?”沈秋檀惊得一屁股站起来:“他都说了什么?”

陈老太太点着她的额头:“没轻没重的,一点儿都不稳重,你这样哪里是要做王妃的人。”

沈秋檀笑嘻嘻的不说话,陈老太太便道:“早些时候,你从那品香会上去了孝怀王府,我与你舅舅便觉得不对,后来传出的风言风语,你大表哥也后悔没有看好你。开始我们都把齐王当成了个见色起意的,正绞尽脑汁去齐王府问个清楚,谁知齐王就主动来找我们了。”

陈老太太看着沈秋檀,想从她身上找到自己女儿的影子,可找来找去,不得不承认,外孙女还是像女婿多些,女婿比女儿好看:“齐王是个好的,要不然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同意他进宫求赐婚。”

齐大非偶并非空谈,乍见之欢亦不能久长。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是反对这门婚事的。

“那祖母怎么……”

日光下,沈秋檀的皮肤细嫩无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隐隐透着些天真,可陈老太太却是知道她这个看着娇滴滴的外孙女是吃过许多苦头的,她想起齐王的原话——“旁的事都可以算计,唯独娶秋檀不能算计,我也不愿意算计。为了她,我愿意坦荡一回,将来若有人说起,也是我李琋主动求娶的沈秋檀。”

就是因为这一句话,她才对齐王改观,也终于妥协。

“那就是他的本事了。”秋风微凉,陈老太太继续话着家常:“能嫁给齐王也好,旁人都说他活不过二十,我瞧着却未必。”

第二百二十三章 刘泠玉真假出家

沈秋檀心里一惊,莫非李琋连他装病弱的事情都和外祖母说了?

可看外祖母的样子又觉得不像,果然不一会儿,又听她老人家继续道:“咱们广陵虽小,但名医还颇有几个,我已经写信给你舅母,看看她这回上京能不能请名医一起过来。”

沈秋檀喜道:“舅母要进京了?太好了!”

她不敢说李琋病弱都是装的,但身体里的毒却是真的,若是广陵来的真是名医,倒也好叫人给李琋瞧瞧,不过希望渺茫。

“嗯,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的好,如今你大表哥中了举,明年春闱必然是要再考的,咱们陈家也能跟着改换门庭,叫你舅母过来,广陵的生意便让你舅舅一年回去两趟便是。”

“正是呢!”沈秋檀连连点头。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眼看天色不早,律斗亲自来了。

他将沈家族老按过手印儿又盖了官府印契的析产分家书交给沈秋檀就要告辞,沈秋檀忽然问:“殿下被召进宫,无事吧?”

毕竟还没成婚,沈秋檀和律斗也不熟,自觉有些唐突,可话已经出口。

谁知律斗十分恭敬道:“回姑娘,不过是被陛下申饬一通,殿下早有准备,自是无碍。”

申饬的原因不用律斗解释,两人都心知肚明,必然是因为他强硬迫使沈家分家。

可李琋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挨亲爹的骂?

…………

而后几日,外面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甚,沈秋檀只管躲在家里,拆李琋命人送来的各色小物,比如精巧能转动的小水车、大尾巴的胖松鼠、圆嘟嘟的瓷娃娃……沈秋檀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的太猖狂,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她知道这些多半都是李琋亲手做的。

白芷和红豆见沈秋檀整日眉目含笑,脸上常常带着羞意,也相视一笑。

不过风向总有转。

沈家的分家风波本不足道哉,只因为齐王妃的出处和齐王的强硬干预才惹来非议,而后,在品香会上与王充之说不清楚的刘家姑娘后来居上,风头终于盖过了一反常态的齐王。

壮儿小心的坐在石凳上,细细回禀:“刘家姑娘确实要出家了,就在东郊的玄清观。本来还想着去云麓观的,那边的观主似乎不收,这才改了玄清观。”

沈秋檀细细抿了口茶,暗道袁楹心倒是会选地方。因为宁朝国姓和道祖老子李耳同姓,大宁历来崇尚道教,道士道姑并不少见。

可这出家也分很多种,有如同高婍那般立志寄情天地,真正出家做了坤道的,也有拜名师求个寄名,虽有道号,却仍旧混迹于世俗的。

“小的亲眼见了,那刘家姑娘神态悲切,好似是真的要出家一般,只是玄清观的老观主一样不收她,这才拖到了鲁王殿下亲临。”他口齿伶俐,一个“好似是真的要出家”用的十分贴切。

呵,后面的事不用多听,沈秋檀也能猜个差不多,鲁王情真意切感动了可怜的刘姑娘,刘姑娘发现尘缘未了,终于点头与鲁王离开了玄清观,有情人终成眷属,说不定还能成为一桩美谈。

“后来,鲁王就带着刘姑娘进宫了。”壮儿说了半日也有些口渴,端起茶盅牛饮一口:“宫里的事小人打听不到,但就在方才,敕旨已经到了刘家,册封刘姑娘为鲁王孺人,不日就要抬进鲁王府。现在街头巷尾说的,也都是这位孺人的故事。”

壮儿说完,悄悄端详沈秋檀脸色,沈秋檀却只是摆弄着手里的茶水:“我知道了。”

她放下茶盅:“今日叫你来,也是想问问你和红豆的亲事,你家中父母是个什么意思?”

壮儿一股脑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又跪下:“小人父母的回信到了,一切全凭姑娘做主,姑娘跟前的姐姐们都是好的,红豆姐姐……当然最好……”真说起来,原先都是陈家仆,他选白芷比选红豆合适,可他就是喜欢红豆的爽利劲儿,打她替姑娘办事上就能瞧出来。

红豆早就红了脸,跑远了去。

沈秋檀瞧着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壮儿,一说到自己亲事脸就红成了西瓜瓤,悄咪咪的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像还真挺厚的,厚到先和李琋表白还觉得理直气壮……

她清了清嗓子:“既如此,我叫乔山叔先给你们二人操办着,等过两个月舅母带了你家人来,再成亲不迟。”

壮儿激动道:“谢姑娘!”

…………

时光悠然,沈秋檀平日里带着弟弟和外祖母住着,也渐渐将新家填满。

九月初九,何贵妃在馥芳楼摆菊花宴,凡京中四品以上官眷皆受到了邀请,沈秋檀因为被册封为齐王妃,自然也不例外。

可沈秋檀称病没去,本来她是不敢的,可谁叫这是李琋的意思。

第二日就有消息传出来,比如新册封的鲁王内眷刘孺人在贵妃娘娘的菊花宴上大放异彩,一手焚香雅举引得贵妃娘娘大加赞赏,风头不仅盖过了早几年进府的柳氏,便是连未过门的正头王妃王氏也被比的黯淡无光。

就在沈秋檀替王蕴飞打抱不平的时候,李琋随着夜色来了。

刚洗漱完预备就寝的沈秋檀急忙换好衣裳,李琋坐在沈秋檀常常待的小亭子里,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就撞见蹑手蹑脚想“偷袭”的沈秋檀。

两人大眼瞪小眼,这……本来想悄悄吓他的沈秋檀被捉了个现行,瞪圆了眼睛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时候,李琋一下子又转了回去。

咦?沈秋檀眨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结果李琋等急了,慢慢转过头来:“刚要要做什么,怎么不继续了?”

沈秋檀忽然觉得这样的李琋特别可爱,她伸开双臂,扑向李琋,李琋连忙打开胸怀,将她接住。

李琋被她带的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松手,软玉温香满怀,说的就是现在这般吧?

她抱着沈秋檀转了一圈,才不舍的将人放下:“真好。”

沈秋檀嘟着嘴:“什么真好?”

因为今天的是她生辰,她喝了酒,此刻微微一嘟嘴,便显得特别水润,而且她身上原本的香气糅杂了酒气进来,李琋觉得也有些醉了:“棽棽真好。”

第二百二十四章 舔了舔她的嘴角

宵月高悬,忽然躲进了薄薄的云层里,如同躲着羞的美人。

李琋喉头动了动,直直的盯着沈秋檀。

微妙的气氛在发酵,沈秋檀觉得李琋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有侵略性,像是有团火,想要吞噬什么……她往后缩了缩。

“又偷吃花椒了?”李琋盯着她的嘴角,声音有些不大一样。

“嗯?有花椒?”他的气息在靠近,沈秋檀连忙抬起手,尴尬的要去找那花椒,谁知李琋更快。

他握住她乱动的小手,将她逼到亭角,然后低下头——舔了舔她的嘴角。

轰的一声,沈秋檀的脑中有什么炸开了,他……他亲自己了!

心跳倏然加快,小胖手攥紧了他的大手。

不给她躲闪的机会,李琋的唇终于贴上了她的唇。

像是蜜糖清露,又软又甜,像是天雷勾地火,他的动作生涩,却不愿意停下来……

而明明看过好几场“真人秀”的沈秋檀却忘记了动作,只本能的攀在李琋身上,傻傻的不会回应。

宵月冲破云层,月下两人紧紧的纠缠在一起,沈秋檀气喘吁吁,李琋松开她的手,抱住她的腰……

“殿下!取来了取来了!”律斗手里拿着个紫檀木方盒,嘟囔道:“人呢?不是说就在凉亭的么?”还有护卫们都去哪儿了?

听到声音,沈秋檀一把推开李琋,胸口兀自起伏不停,双唇比方才更加饱满水润,周身香气环绕令人沉醉,李琋慢慢平稳呼吸,见沈秋檀的样子,嘴角高高翘起,满意的像是终于找回了被沈秋檀先表白的场子。

“这里。”声音还有些未退去的低沉暗哑。

他帮沈秋檀理了理头发,律斗就循着声音找来,匆匆一礼:“得亏是属下亲自去催,要不然宝泰银楼还不认呢!”

律斗献宝一般将盒子双手奉上,李琋接过:“嗯,退下吧。”

累得气喘吁吁的律斗:……退下?赏呢?殿下你真的变了,竟然这么急着赶我走!

于是,他就怂怂的走了。

见四周又恢复了安静,沈秋檀摸了摸还在发烧的脸,清了清嗓子:“你这个骗子,根本就没有花椒!”白芷向来细心,明知自己要见齐王,怎么会让自己顶着粒花椒出来?

李琋的双眼盛满了愉悦,抬起头看了一眼月亮:“有,不过被我吃了。”

沈秋檀闹了个大红脸,既然败下阵来,便指着那方盒转移视线:“这是什么?”

李琋将盒子交到她手上:“贺你芳辰。”

“给我的?”沈秋檀高兴起来,今天是她十四岁的生辰。

“打开看看。”

“嗯。”沈秋檀将盒子打开:“好漂亮的镯子。”

“这是我娘留下的籽料。”

“是之前拿去宝泰银楼的那一块?”沈秋檀想起当时变松鼠的时候,李琋露出的脆弱模样。原来那块籽料是他娘留下来的。

“不,比那一块珍贵。”山料和籽料都是针对和田玉而言的,之前秋檀见的是翡翠。

呸,不要脸,倒是真会自夸,还“比那一块珍贵”,说的我必须要领你的情一样,沈秋檀脸蛋儿红红的腹诽着。

“母亲生在北川,少时无拘束,闲来无事进山捕猎,偶尔选了好的木料凿些小木玩儿,后来进了宫,凿木头有损皇家颜面,她便弄了些玉石山料籽料并其余石玩翡翠,闲来无事打发时光。”

沈秋檀听得入了迷:“娘娘可真厉害!”

难怪李琋也喜欢雕木玩。

“她留下的东西不多,这些七零八落的籽料山料便是所有。”

那可是真的很珍贵了,沈秋檀呐呐不言,为刚才对李琋的腹诽感到抱歉,听李琋语气伤感便转移话题:“北川是不是很广阔?听说一年里头得有差不多半年都是冬天,一定很冷吧!””

“嗯,很冷。”不过母亲临死的遗愿,便是能落叶归根,回到北川,冷也无妨。

感受到了李琋的落寞,沈秋檀从背后抱住李琋:“是想娘娘了么?以后有我与你一起。”

她想起了在崖底山洞,他昏迷时的样子,平妃娘娘去的时候,李琋好像才七岁,他一定是极其渴望亲娘的。

就和自己一样。

李琋享受着沈秋檀的靠近:“我娘不如你坚强。”

“嗯?”沈秋檀不明白。

“我娘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情浓时他们生儿育女,许尽天荒地老,情灭时,我娘便被弃如敝履。”

沈秋檀咬着唇,这说的自然是平妃娘娘和今上了,可自己该如何开口?

还是李琋主动岔开了话题。

他将圈口不大的镯子套在沈秋檀手上,又捏了捏她的小胖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沈秋檀身高腿长其实不胖,但手脚是个例外。

她的手不长,小小的,肉肉的,她自己觉得不太好看,但李琋却很喜欢那软乎乎的触感,愈发的爱不释手。

因着秋檀生辰,他才叫匠人赶制了出来,但其实另外还有一对同料的玉佩还没有雕好,怕是只能等自己出征回来再取了。

“要去哪儿?有危险么?去多久?”沈秋檀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李琋将她揽进怀里,如今才体会什么叫做牵挂:“快的话能赶上你明年及笄,慢的话就要年底了。”若是年底能回来,也算快了,弄不好要两三年,可看着沈秋檀的眼神,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帮我出头把家分了,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

“嗯。”若不然他完全可以等两人大婚以后再去沈家提分家,会比现在从容的多,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边防战事吃紧,他不得不离开,那就尽最大努力先将她安排好。

沈秋檀抓住的衣襟:“你还没说究竟是要做什么?”

李琋将攥住沈秋檀不安的手:“有些凉了,我们进去说。”

门敞开着,李琋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稀松平常:“凉州和西川战事不稳,西川节度使康平上疏请求父皇派皇子亲赴战场,以鼓舞战士士气。”

沈秋檀沉默不语。

这件事说起来并不稀奇,若是天子或是太子能上战场,战士的士气势必会受到鼓舞,可问题是李琋他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身体还不太好的光头王爷啊!

凉州暂且不提,但西川所属的剑南道地势奇险、易守难攻,且听说当地驻军皆是兵强马壮之辈,之前抵御吐蕃和南诏无往不胜,没理由之前打架不需要,现在却非要个吉祥物去坐镇。

“能不能不去?”沈秋檀咬唇。

第二百二十五章 真心人难舍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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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风和暖时光流转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二十六章风和暖时光流转第二年春。

草木生发,春风和暖。

沈秋檀将洗好的榆钱儿裹了面粉,预备蒸榆钱儿饼。不远处,四野敞开、视野宽广的沐芳水榭中,传来孩童郎朗的读书声。

过了四岁生辰的小长桢由沈信陪着读书,已经读的有模有样了。

李翀闻着香气找了过来,行动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日光温软的如同一张薄纱,沉静秀美的少女就罩在这层薄纱里,叫小小的少年放低了呼吸。

他握紧了拳头,这个自己不愿意叫小姨却终究成了他六皇婶的女人!

李翀心头涌上莫名的酸楚,若是人不需要长大该多好。

沈秋檀逆着光转过头来,李翀心里一紧,掩饰般的指着沈秋檀手里的东西,故作不屑道:“这玩意儿还真能吃?”

榆钱饼儿还没下锅,灶台上小火炖着薏米猪骨汤,李琋又掀开锅盖,见了滚滚的白汤吞了吞口水:“这是什么汤?给本世子来一碗。”

沈秋檀将榆钱儿饼放进锅里,又看了看火:“猪骨汤,世子敢喝?”

李翀一听丢了锅盖:“你怎么会吃这种腌臜之物!六皇叔没多给你留些银钱么?”在他看来,沈秋檀既然是六皇叔的女人,自然该他养着。

“怎么就腌臜了,喝这汤长个子呢!”主要是补钙,这是给懋懋炖的。

沈秋檀净了手,并不怎么和李翀争辩,毕竟这个时候的达官显贵吃牛肉、鹿肉、鸡肉,甚至鹌鹑肉,就是不吃猪肉,但凡过得还可以的人家也不愿意吃猪肉,只有实在贫穷的人家才会吃些。

所以,一般稍有些身份的人都不吃猪肉,掉价。

在沈秋檀的记忆中,国人一直到了南宋时期,失去了盛产绵羊的领土,才不得不吃些猪肉,加上炒菜法的兴起,做法变得多样化,才有了诸如“东坡肉”一样的美味。

但如今已经没有隋唐了,眼下也只是大宁,未来是不是南北宋,沈秋檀也不知道。

可不能因为这样,就阻止了她吃猪肉的步伐。

放弃美食不是她会做的事。

“你不用读书么?怎么比懋懋还闲”

逃学一霸李翀摸摸后脑勺:“这不是我母妃说要给你送些东西,我想着好些日子没来了,这才屈尊降贵来一趟,你还嫌弃?”

“谁嫌弃了。王妃娘娘近来可好?”

“还是老样子,不过我三姨母快生了,母妃这一个月就去了两回。”

沈秋檀点点头,高姀是在去年的品香会后发现有孕的,算着日子确实快要生了:“那你走的时候也帮我带些东西给她。”

“是什么东西?定国公府什么没有,你都穷的吃猪骨头了,还是省着些吧。”又过了一年,李翀长高了不少,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要赶上沈秋檀了,他余光瞥着沈秋檀动作,试探问道:“你要是实在周转不开,我手里倒是还有些……”

沈秋檀调好了葱姜料,吩咐灶上的婆子把鱼腌制了,才对着李翀一笑:“心意领了,不过你忘了我分家还弄回来七万两了?”

还有李琋留下的,当初她大言不惭说会赚回来,是会赚回来,但那数字恐怕够她赚一辈子的了。

李翀被她的笑容晃到,呆愣愣一时忘记反应,沈秋檀借着身高拍他脑门儿:“想什么呢?还找那个倪蝶?”

那一年从扬州回来,他找倪蝶找了足足一年还多。

“我母妃说了,男人的头摸不得!你不要以为要做我六皇婶就可以放肆!”李翀颇有些面红耳赤。

倪蝶么?曾经化名倪霸的李翀眼神飘忽,总感觉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他都怀疑,世上真的有倪蝶这个人么?

沈秋檀赶紧顺毛:“好好好,我错了,我去整理给高三姐姐的东西,你先随便逛逛,一会儿一起吃饭,有你爱吃的玉井饭和炙羊肉,鱼也准备上了。”

开饭前,沈秋檀吩咐婆子选了两菜一汤,送去了齐王府给曹公公。

听李琋说,平妃娘娘过世以后,多亏这位曹公公几次三番救他于水火,李琋对他很是敬重。

这样的人,沈秋檀自然也跟着敬重,谁知李琋刚走没几天,那位曹公公就来了沈秋檀的新家,横挑鼻子竖挑眼,言语是怪沈秋檀身份名声不匹配,雀占鸠巢,害得齐王娶不得高门女。

开始沈秋檀还陪着小心,担心老太监一不小心气挂了,谁知老太监看着满脸沟壑、风烛残年的,但骂起人来中气十足的很。

沈秋檀想,这样大概等于老年健身了吧?

等李琋回来,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精神极好、思维敏捷、骂人不卡壳的曹公公,说不定还要谢谢自己呢。

于是她该吃吃、该喝喝,只要他不打扰懋懋读书,其他的全部放任。

结果,老太监骂够了,见沈秋檀会做饭,做的还挺香,还忍不住跟着吃了起来,一吃还吃上了瘾。

当然,吃完接着骂。

直到太后娘娘宣沈秋檀进宫,曹公公一下子从活蹦乱跳变成了垂垂老矣。

太后娘娘若是罚跪,曹公公就在一旁装死,哼哼唧唧的晕倒在地,就差一副棺材便可入土了;但太后娘娘何等身份,自然不会给他把柄抓,所以后来又有几次,她同时还宣了其他几家身份贵重的女眷,以霍淳儿为首,对沈秋檀指桑骂槐,沈秋檀脾气冲,但碍于太后娘娘的威势也只得忍着,每当忍不住的时候,曹公公又总是清清嗓子道一句:“哎哟沈姑娘,殿下就喜欢您这不爱说话的腼腆性子,您好好坐着,您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去做就好,齐王殿下出征前可是吩咐奴婢,一定不能让您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极爱说话一点儿也不腼腆的霍淳儿便气到变形,难不成真是因为我话多,才不想娶我的么?

这个遭老太监坏得很,信了就有鬼了。

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要发作,但偏偏又名不正言不顺的。虽说主家说话,奴婢本无插嘴余地,但人家曹公公只跟沈秋檀说话,你管得着么?要管,岂不是成了对号入座?

于是,曹公公亲自出马,“指桑骂槐”成了“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几次之后,王太后没了兴致,沈秋檀对曹公公也从心里敬重了起来。

无论是不是李琋叫他照顾自己,但自己受到了切切实实的恩惠。

于是,沈秋檀隔三差五的也会往齐王府送些东西。

李翀吃了鱼,又偷偷喝了三碗猪骨汤,美滋滋的带上沈秋檀的东西当起了跑腿小厮。

定国公府自然是什么都不缺,吃的、用的、穿的,沈秋檀也不敢送,所以她早早化了图纸定做了木质的婴儿健身架,还有银子打造的摇铃等物,检查了木头都光滑、垫子也没有问题后,才交给了李翀。

目送李翀离开,天色已经不早,沈秋檀本预备消食就寝,秦朗忽然求见。

。顶点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事有因再下淮南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二十七章事有因再下淮南秦朗痊愈以后,李琋就命他时刻保护沈秋檀的安全。

但明面上,新沈府的管家是乔山,沈秋檀身边也有望山带人护卫着安全,除了山奈成了沈秋檀的贴身侍女,秦朗一直还隐在暗处。

华灯初上,房门半开,山奈警惕的守在门口。

“你忽然现身,莫非是……殿下出了什么事?”沈秋檀问得迟疑,手不自觉的攥紧了椅子的扶手。

秦朗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姑娘您可还记得林全、林安两位兄弟么?”

“有些印象。”当初在扬州时,见过林家兄弟,林全还暂时护卫过自己的安全:“是他们出了什么事?”

听到不是李琋出事,她心中略定。

“林安来京城送信,路上遇到围堵,如今只余下半条命。”

沈秋檀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快说来。”

“是。”秦朗不敢耽搁。殿下吩咐,以后对姑娘如同对他,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直接道:“当年殿下易容成陆铮下扬州,将淮南的贪腐案掀了个底朝天。”

沈秋檀点点头,这她知道,赵王就是因此获罪的。

秦朗继续道:“而后,通过药婆,我们在丽春院找到了账册,同时还找到了大部分赃款的藏匿之所。”

沈秋檀攥紧了拳头。

当初李琋彻查贪腐案,只从当地犯官家宅中找出了三分之一的赃款,可赵王和裘元振在淮南经营近十年,光盐铁茶税就是个天文数字,听说后来从裘元振党羽的口供中得到的线索,以及赵王倾尽所有归还国库的银两,加在一起,已经很是充盈了国库,但淮南赃款的三分之二的去向仍旧是个谜。

莫非……

秦朗在她犹疑的眼神中点点头:“都在殿下手里。这部分银两,殿下交给了王大人和林家兄弟支配,由他们就地养兵。”

沈秋檀倒吸一口冷气,三分之二的银两用来养兵?

“有兵多少?王大人又是哪个?”

秦朗恭敬道:“约一万。”

一万听着不多,但淮南富庶久无战事,道府屯兵不多,且惫懒松散,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有一万精兵说不定便可控制淮南局势,而且现在只是开始养兵,真到用时,应该不止这个数。

比淮南更南的岭南,一个五府经略使也不过掌兵一万五千余众。

一万,着实不少了。

“这些人,一直由林家兄弟和王大人负责掩护以及粮食周转,王大人是兵部侍郎王澹平的次子,王成竦。”

沈秋檀诧异,她没听错吧?转来转去,王成竦竟然是李琋的人。

如此重任,说明王成竦很得信任。

“你匆匆前来,莫非是淮南出了大事?林安来送信,送的又是什么信?”

“属下是想与姑娘辞行。”按理李琋既然命令他保护沈秋檀安全,他就应该尽忠职守,可事态有些失控:“我们的人为了隐秘,多在深山之中,又怕被人一网打尽,所以分散屯练,这回出事的是其中一个。林安的人押送粮食物资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子官兵,好巧不巧,正撞在陆钦手里。”

陆钦是陆铮的堂兄,因为陆铮表面上算是为国捐躯,后来陆家人又补了淮南节度使。

沈秋檀想起闹市上给陆铮扶灵的陆钦,虽然只有一面,但感觉陆钦并不像是老谋深算之辈。

“是有意还是无意?”

秦朗眼睛一亮,暗赞沈秋檀的敏锐:“回姑娘,王大人也说事有蹊跷,陆钦有勇无谋,心思粗狂,此事恐怕与那副使贺谦有些干系,可时间紧迫,他只能丢卒保车,免得再牵连出更多。”

“如何丢卒保车,人员伤亡如何?”

“损失了十多名兄弟,短期内也不敢再运送粮食进山了。只山里并无余粮,即便眼看入夏吃的多了起来,却也并非长久之计。”

沈秋檀叹气:“可从京城到西川路途遥远,即便日夜兼程、驿站换马,都要近两月。”到时候,人恐怕都要挖树根树皮吃了,如何还藏得住。

“属下明白,但王大人担心会暴露大军,情急之下便自己揽过了责任。如今王大人已被收押,林安这才来京中送信,因为他路上遇到伏击,伤势颇重,属下便想着亲自去一趟西川。”

“伏击他的是人可曾留下首尾?”

秦朗摇头。

绵软的手指握在黄花梨的玫瑰椅上,关节微微泛白,沈秋檀沉思许久,而后坚定道:“不必去西川了。”

秦朗抬起头,很多疑问。

“林安既然受伤,必然是之前泄露了行踪,我不知道你们之间通过什么联系,但如今必须扫清他的首尾,若能顺藤摸瓜找出背后之人还好,若是找不出,也不能泄露了自己。”

秦朗脸色变换,不知道是惊诧于沈秋檀的决断,还是惊恐于沈秋檀的推断,半晌才理清思绪道:“我们自有一套联络手段,属下还不至于暴露,属下不暴露,殿下就不会暴露。”

沈秋檀点点头:“既如此,收拾行装,随我去淮南。”

什么?沈姑娘去淮南?在他眼里,沈秋檀救过他的命,自然是极其厉害的,可她去淮南……能做什么呢?

沈秋檀理解他的心情:“殿下说过,你是我的人,若是有一天我与殿下出现了分歧,你要听我的,难不成殿下刚走,就不作数了?”

秦朗一凛:“是,属下不敢,这就下去安排。”

“嗯,去吧,明日准备一日,后日一早便启程。”沈秋檀点点头,同时换来白芷:“我们去西市逛逛。”

一趟西市回来,沈秋檀不仅分散定了柴米糖盐,还有大量的葛布、麻料,等东西一入新家仓库,便又被她转手收进了空间。也多亏白芷嘴严,加上乔山最近都忙着酒肆的事情,才没有被发现。

两日后,改换男装的沈秋檀匆匆南下。

因为焦急,原本需要月余的路程只走了半月多。

林全在扬州城外五里坡相迎,沈秋檀顾不上人困马乏,直接跟着林全入了深山。

日光当头,穿不过层层密林。

走了一半,早已不见人烟,一个约莫四五十的魁梧汉子带了两个悍勇的小子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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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有神仙解燃眉急

光影斑驳,树林里潮湿安静。

窦雄看着林全身边穿着男装带着面具,身姿消瘦、衣着考究的沈秋檀,嘴边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

林全感受到了他的不屑,硬着头皮介绍道:“这位是京中的陈大人,殿下的心腹。”同时又将三人介绍给沈秋檀:“这位是窦雄窦团练,负责教授甲营的武艺兵法。”

沈秋檀拱拱手:“窦团练辛苦,不若边走边说。”

窦雄瞧着她半个面具下露出来的细嫩肌肤和精致下巴,冷冷道:“不必了,如今情况危急,不若就在此处分说。”

沈秋檀一眼便看穿他的猜疑,却也没有退让:“该说的路上林全已经报于我知道,我来不是要与团练分说军情,只是听说此处断粮,才送些粮食来。”

送粮食?窦雄一听笑出声来:“陈大人莫不是在开玩笑?你一共带了两个人来,难不成他们身上藏了粮食?若是往山中运粮如同大人说的这般轻松,王大人也不必以身相抗了。”

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王成竦安排的运粮队伍都不大,也就导致了每次运来的粮食都不多,可就算不多,也得拉上一车吧?

他笑弯了腰:“哈哈哈,难不成陈大人有神仙手段?”

这一万人分散成了三个大营三个小营,但小营也有千余人口,日常嚼用自来都不是小数目,何况他们都是壮汉,每日操练下来饭量加倍。

特别是今岁以后,随着人数增加,王成竣的运粮压力也增加,一方面是运,还有一方面是筹粮。

这么大笔数目的粮食,王成竣几乎已经找遍了各种由头。

也可能是这样让那贺谦起了疑心,等粮食运到一半便“凑巧”被陆钦撞上了。

王成竣借着官身掩护,天时地利,都有翻车的一天,这个年纪轻轻白白嫩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陈大人凭什么上来就说给送粮食?

空口说白话,谁不会?

窦雄出身行伍,最是讨厌这种耍嘴皮子不办事实的白面书生。

他对沈秋檀的印象实在是差到了极点,讥讽都是轻的。

秦朗带了怒气,警告道:“我家姑……大人说可以便可以!窦团练说话客气些。”沈秋檀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主母,不是窦雄一个蛮猪可以奚落的人。

他与哥哥秦风早先是暗卫,平日里除了李琋,也就对自小训练他们的周其忠恭敬些,如今又多了个沈秋檀,别人在他眼里,还真不怎么放在心上。

林全连忙打着圆场,窦雄冷哼哼的往回走,沈秋檀便跟上,他们先赶来这里,是因为听林全说这一个营近两千人,已经快月余没吃上正常的饭了。

因为担心有人盯着,加上筹粮越往后越难,王成竦运粮的时间并不固定,也不一定所有的大小营都能收到粮食,这一个恰巧是饿得最久的那一个。

沈秋檀原来看电视剧,只看到这些那些的义军兴起,悄悄练兵,好似很容易,但这些切实的问题确实第一次遇到,不说吃饭穿衣,这么多人光隐藏就是个麻烦。

但这是李琋的选择,是他的志向,如今他不及兼顾,自己不能因为担心暴露就不出手。

运粮,她是真的可为。

随着窦雄步步深入,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穿过了一条狭窄山涧,才算是到了目的地,林全解释道:“这里峡谷悠长,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勉强算是易守难攻,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咱们也算是有些依仗。”

他与秦家兄弟还不同,他是李琋重生以后在凉州救下的,对李琋也忠诚,但对目前的沈秋檀却无多少敬意。方才见秦朗亲自带了沈秋檀过来,他也是诧异极了。

而且秦朗并不曾隐瞒沈秋檀的身份,这让他一方面觉得秦朗跟着个女人胡闹,一方面也有些不喜欢沈秋檀。

所以,他这番话听上去是解释,却也有些试探之意。

沈秋檀倒是没有察觉,她如常的点点头,并没发表什么高谈阔论。

进了山涧,过了浅溪,便有岗哨出没,见有窦雄带着,一切井然有序。

沈秋檀面上不显,心里对窦雄的印象却不那么坏了。

这里的兵员多是前两年久旱,各地聚拢的难民,如今悄悄藏匿,虽然还不能沙场立功,却总比聚而成匪的好。

只不过因为他们太久没吃上饱饭,越走沿途野菜和绿芽越少,穿得也有些破烂。

如此可见,有些时候,有钱并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

沈秋檀到了木头搭起来的仓库:“请窦团练叫你的人离远些。秦朗、山奈、林全,你们三个给我守好。”

那窦雄又想嘲讽,沈秋檀已经进了仓库,还关了门。

林全心里嘀咕,叫自己和秦朗一起,倒也是很信任自己的,而秦朗本来是不信的,但看沈秋檀的样子,不知为何又深信不疑。

沈姑娘可是会做神药,将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

“呵,世道乱了,真是什么人都敢充大头。”

窦雄嗤笑一声,短暂的功夫,沈秋檀已经出了门。

他做好了沈秋檀无功而返的准备,甚至都想好了一会儿该如何将这个人敢出去,但嘴边的讽刺却凝固了。

“这……这是哪里来的?”他颤抖的指着满仓的粮食,还有布匹:“怎么就突然就满了。”

这一些粮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满,省着些可以吃半年了。

“窦团练请慎言,这仓库一直都是满的。”沈秋檀出了房门,在一众震惊的眼光中警告道:“今日之事,诸位可要守口如瓶。”

山奈和秦朗她信得过,林全对李琋忠诚必然也不会说出去,但窦雄……这样做,还是有些冒险了。

窦雄噗通跪在地上:“大人!刚才是小人有眼无珠,大人原来真的会仙术!”

难怪要戴面具了,神仙哪能叫人看了脸去?

他心中的赞叹和恐惧持平,看沈秋檀已经不像是在看一个人。

殿下竟然能找来神仙相助,还有什么做不成的?

沈秋檀被吓了一跳,再一看林全也像是看鬼神一样看着自己,她将准备好的土豆拿出来:“这才是主要目的。”

虽然她是个穿越的,但除了做些胭脂这种不痛不痒之位赚钱的营生意外,沈秋檀很少去做改变世界的东西。她对固有的世界、对那个送她空间的紫衣仙女一直充满着敬畏。

土豆自然也不能改变世界,可它比熟知的历史提前出现了,自己只是无奈之下才将它推广。应该不会引来紫衣仙女吧?

沈秋檀一不做二不休:“取了水盆和刀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和风细雨收康平

夜色一来,山里便不敢点明火。

而白天点火也有烟火痕迹,所以山里是好几天开一次火,一次做满几天的干粮,之前王成竦偶尔也会送做好的干粮过来。

趁着天亮,山奈得了沈秋檀的吩咐,指挥着伙房的人生火做饭,看着那些实实在在的粮食和肉,她还有些云里雾里。

原来她和曹公公一样,觉得沈秋檀出身配不上齐王殿下,但如今看,显然是殿下配不上沈姑娘啊!

这会儿功夫,沈秋檀已经将土豆切了,又用水将带皮带着芽根眼儿的土豆块泡了:“水不能太多,发芽以后便可以种到土里,除了前几年像是济北济中那等干旱到寸草不生的年景,其他情况旱涝保收。”

林全啧啧称奇,窦雄将盆抱在怀里,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见识了神仙手段,他现在再没有半分怀疑。

沈秋檀又道:“这种作物产量奇高,料想一般人都不认得,你们可以放心的种。”寻常人见了都会当成不知名的野草。

窦雄又要下跪了。

靠山吃山,他们不是没想过开垦荒地,这里是富饶的淮南,种些东西不愁收成,可一旦开垦了荒地种上粮食,他们这个营房也藏不了多久了。

所以,他们只能挖野菜吃。

但如今有了这名曰土豆的作物,就不怕别人看了。

沈秋檀摆摆手:“咱们都是忠于殿下的,窦团练无需客气,陈某去伙房看看,给诸位加一道菜。”

天完全黑透之前,伙房的火全部熄灭,饿得脱形的小兵们聚在一起吃饭。

他们经历了连年的灾荒,没有活路才离开了故土,也是没有活路才投了这没名头的军,为的就是这一口饭。

所以他们从不挑剔:

“这是啥汤?咋这好喝!”

“还有这个是啥,软乎乎的配上肉,怎么这么好吃!这是猪肉吧?”

“是啊,真香!还热乎着呢!”

“俺已经好多年没吃上这么好的饭了!”

奇奇怪怪的口音混合在一起,有的人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哭自己,还是哭那些已经饿死了的亲人。

……

沈秋檀吃了三大碗土豆烧肉,留下土豆的贮藏方法和注意事项,摸摸肚子趁着天没有完全黑透之前出了大营,窦雄一直送到山涧之外,才有些如梦初醒。

回去喝了一大碗骨头汤,又吃了口肉,他才觉得真实起来。

他追随李琋三年,去年被安排在荒山野岭练兵,不是吃不得苦,也不是担心会丧命,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出头。

但如今见识了神仙手段,他不急了。

神仙都不急,说明殿下起事的时机还不到,只需要自己按下心来,等待时机,总有石破天惊的一天。

沈秋檀跟着林全出了深山,已经到了夜半。

到了客栈,她草草梳洗一番,便睡了过去,第二日天刚亮,山奈又来伺候她梳洗。

她空间里有粮,对待之前那般的营房并不担心,但王成竦又该怎么救?

林全一夜没睡,见沈秋檀出门,立即跟了上来:“姑娘,属下探听到王大人暂时无事,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

一夜过去,他对沈秋檀的态度已经变了模样。

沈秋檀点点头:“你如今还领着差使,要比我们更加小心才是。”

林全心里顿觉妥帖,难怪殿下会选她做王妃。

“贺谦那边如何?”

林全一下子沉默起来:“对贺谦的怀疑只是因为成竦的感觉,我们实在没有证据。这些日子我一直叫人盯着贺谦,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王成竦被陆钦收押,实在是太突然了。

“他平时都做些什么?”

“贺谦出身不错,为人也仗义爽朗,向来很得人心,当初陆铮身死,他这个副使无论才干、家族,还是资历,都可以一跃成为正使,谁知陆家仗着陆铮有功,又把节度使一职讨了回去自己做,好像从那儿以后,贺谦就有些疏狂放荡,常常饮酒宴乐,发散心中郁结。”

真正的陆铮确实死了,但不是因公殉国,而是李琋的命令。

“那他来往的又是些什么人?”

“好似都是一些京中的故旧,还有一些到了淮南才扒上来的人。”

沈秋檀叹气,心中有些焦急。

…………

剑南,西川道。

李琋懒洋洋的靠在兽皮毯子上,毯子一侧还摆了一碗黑糊糊热腾腾的药。

极得康平中用的魏温恭敬的跪在地上,看李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见碗底残渣都不剩,魏温才行礼退了出去,秦风怒道:“康平那厮,竟派一条老狗来监视殿下服药!还以为殿下装病不成?”

李琋挑挑眉,拿凤眼去看他,秦风面上讪然,殿下还真是装病……

不一会儿,律斗进来:“殿下,康荣重伤不治,怕是不成了。”

李琋凤眼一眯,从兽皮毯子上起来,难怪康平近来行事越来越没有章法了:“是什么伤,之前不还是好好的?”

“听说伤在大腿根部,开始瞧着还好,但那康荣自小娇生惯养,一上药就疼,喊得十分厉害,后来不知怎的,伤口就恶化了。听说如今高热不退,十来个大夫都说不成了。”

康平经营剑南西川十数年,有名分的妻妾就有三十多位,女儿生了二十多个,却只有康荣一个儿子,自然是娇惯的很。

秦风欲言又止。

“怎么,有话要说?”李琋看秦风。

秦风道:“这伤势听着有些像秦朗之前的样子。本来都以为止住血就好了,谁知道后来就恶化了,沈姑娘说这叫感染。”

李琋微微色变,殷律斗小眼一亮:“你是说,沈姑娘研究的药能救康荣?”

“约莫着是能,不过要将腐肉刮掉。”秦风看着李琋:“只是,咱们要救么?”

李琋抿着唇,叫人看不清神色。

他一早知道康平是霍准的人,如今康平遵从霍准的命令,在自己的药里下毒,可两人易地而处,多年不见,并非一点儿嫌隙也没有。

而监视自己的不仅有魏温,还有霍凇和裴秀,还有许多双隐在暗处的眼睛。

他走出军帐,腰上挂着的黄玉小猫和红松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李琋低头,看着胖松鼠旁边的荷包,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那是她做的,能驱虫驱蛇避毒瘴。

远处的青山雾蒙蒙的,山岚弥久不散。

湿润的蜀中景色极好,可是他却有些想念京城,因为她在等他。

李琋回头,与律斗和秦风道:“救,但不能白救。”

若是能和风细雨的收服康平,总比妄动兵戈的强。他的娇软姑娘,也一定希望能少出些人命。

第二百三十章 查贺谦发现粮仓

烟柳带雾,扬州春光秀丽。

沈秋檀顾不得赏春,用了四日的时间给其余几个大营运送了足够半年的粮食。

她想,半年以后就入秋了,李琋他,也该回来了吧?

只是,那个会装懦弱,应该十分厉害的王成竦,又该怎么救?

“姑娘,我们的人发现一个废旧仓库。”

“嗯?”沈秋檀隔了饭碗:“什么仓库?”

…………

是夜,梆子敲了三更,林全带着沈秋檀到了那个仓库。

秦朗点起火折子,只见仓库里蛛网遍布,看上去废弃已久,林全从角落里拿出一个破了洞的桑麻袋子。

“这是……”

秦朗将袋子铺平,火折子一照,沈秋檀惊呼一声:“济北?”

只见那桑麻袋子上写了济北两个字,虽然袋子旧了,字迹也有些模糊,但并不影响辨认。

沈秋檀一下子想起当年济阳城乃至济北州少了的粮食,爹爹差点因此背上骂名。

“这库房很大,却隐藏的很好,若不是姑娘叫我们一直盯着贺谦,咱们的人也找不到这里来。”林全解释着。

“贺谦来这里了?”

“不,但是他吩咐人过两天把西郊的废弃库房收拾一下,他要用。属下探得消息以后便上了心,先一步来西郊寻找,谁知竟真的找到这个库房。”

沈秋檀点点头:“你做的很是。”

她的手指摸着麻袋的粗糙纹路,心中翻腾起来,济北州的粮食会不会被运到了这里?

这个想法太匪夷所思,可心里一旦起了念头,便会跟着疯长,越涨越凶。

济北州的存粮定然不止这些,这个仓库再大也装不下,可若是单单做个周转站还是够用的。谁有这么大的权利将一州存粮都搬空?

贺家,做得到么?

“林全。”

“属下在!”

“能不能查一查永昌十二年前后,淮南有哪些粮铺进购过大笔的粮食,还有淮南道的储备仓。”

林全有些犹豫,他现在顶着官身,但行动却不是那么方便,何况沈秋檀让他查的事情年代久远,那个时候他们在淮南并没有什么势力。

最重要的一点,都去查粮食了,那成竦又怎么办?

这些沈秋檀也不是不懂,她叹气道:“若是人手不足,便先放一放,但这件事必须要给我一个结果。”

还没成婚,就不客气的用气了李琋的人手。

可谁叫她脸皮厚呢,沈秋檀并不觉得如何。

“是。”林全应了下来。

…………

到扬州的第七日,林全带来了一个消息。

贺谦的祖父贺鋆过寿,他要亲自回京贺寿。

沈秋檀知道,这许是个机会。

王成竦是官身,救出来不难,难的是如何洗刷他监守自盗的贪墨之罪。除了像沈秋檀这种要么变身要么易容的,大多数人一生只有一个身份。

为官者,更要一个清名。

不久前的淮南贪污案一大批官员下马,同时也有各方势力的新萝卜来填坑,可谓鱼龙混杂。将淮南的养兵事宜交给王成竦可见李琋对他的器重,但若是王成竦就此背上贪墨之名,后续不仅他自己没有前程可言了,李琋的大事或多或少也会受到影响。

沈秋檀现在才意识到,她喜欢的人,到底在做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灯影重重,她带着仅有的可用之人商量对策,守在门口的山奈惊呼一声:“王大人回来了?”

屋里的人一惊,秦朗开门,就见王成竦被人搀扶着进了院子。

…………

第二日,沈秋檀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暖风吹起额间碎发,她趴在车窗上看着沿途的春光。每一次的扬州之行都是匆匆而来,匆匆又去。

真没想到王成竦那么厉害,说一句老谋深算都不为过了。

她冥思苦想,也没想出来如何正大光明的将人救出来,他自己倒是先出来了。而且他说什么?

他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为的是试探贺谦真正的立场,因为事出突然也怕节外生枝,这才没有告诉林家兄弟实情。

只能充当神婆的沈秋檀,觉得智商受到了碾压,狠狠的吃了口花椒。

山奈见她吃的痛快,也将一粒花椒塞进嘴里,顿时脸就扭曲了起来,又麻又怪……沈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

沈秋檀看她皱成一团的样子,心情跟着好起来,花椒可不是谁都爱吃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趟淮南之行也并非没有收获。

比如曾经济北州仓储存粮的去向。既然王成竦这般有成算,便也帮自己查一查吧。还有贺谦,没想到他会是定国公府霍家的人。

他既然知道扬州西郊的仓库,当年济北的存粮会不会是霍家动了手脚?

贺家在厉害,运送一州存粮还是难了些,但若是换成霍家……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可霍家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霍准得了失心疯?

三人一路疾驰,半月后抵京。

刚到京城,便听到了前方战事的消息:

一个是萧旸率军大破敌军,凉州士气大振,京中甚至传出萧旸或许会成为迄今为止最年轻的凉州都督。

凉州历来是大宁西北要冲,这等紧要之地自然要设置都督府,从永昌二年开始,凉州都督府便辖武威郡在内的河西、陇右二道,军事部署力量怕是要属大宁之最。

昌寿大长公主这几年的态度一直十分暧昧,对几位皇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萧国公耽于安乐,却也没和哪家走得过近。

若是萧旸成了凉州都督,会对李琋有什么影响么?

沈秋檀垂下眸子。

她隐约记得,李琋说过他在凉州可为?那自己是不是不用过分担心?

第二个消息听起来就不那么振奋,听说西川用兵不利,不光主帅康平作战不力,齐王殿下的亲临也没能鼓舞士气。

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又是同时出发,自然会引人对比。

一个用兵如神、势如破竹,一个连吉祥物都当不好……不用想都知道外面传的会有多难听。

沈秋檀冷哼一声,回了新家。

而后,外面的风言风语便有些止不住了。

比如沈秋檀八字太硬,天煞孤星命,生下来就克死了亲爹亲娘,如今还没大婚,又克的齐王出师不利。

真是放屁都能放出花样来,沈秋檀将大门一关,照旧吃喝养弟弟,外面置之不理,谁知好似忘记她一般的贵妃娘娘,会忽然“关心”起未过门的齐王妃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新仇旧恨一起算

何贵妃这辈子最在乎的男人有两个,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儿子。

如今,她已经与丈夫建立了稳定的关系,唯一不放心的便是她的儿子了。

要是她能选,她真不想选王家女做她的儿媳妇,比皇帝还年轻的王太后仗着辈分已经压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了许多年,如今珝儿大了,王太后又让自己娘家人来掌管自己儿子的后院……

想想还真是憋屈又可恨呀。

可她也没办法,谁叫能与太后叫板的裘元振死了,就算她依旧有皇帝的恩宠,也不得不向太后低头。

从去年冬月鲁王大婚,她自觉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鲁王后院乱七八糟的女人暂且不说,就说有名分的几个。一个是早几年嫁过来的柳婉言,已经生下鲁王庶长子,母凭子贵;一个是鲁王的心头肉,千辛万苦感天动地取回来的刘泠玉;还有一个则是最后进门、排场也最大的王蕴飞。

一个有子,一个有宠,一个有身份。这三人不是东方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鲁王府的后宅,一片狼藉。

直到现如今,东去春来,眼看要入夏,终究是王蕴飞借着名分和权力,勉强压了柳婉言和王蕴飞一头,贵妃娘娘虽然不喜欢王蕴飞,可也不喜欢她儿子的后院整天的鸡飞狗跳。

当她将视线从儿子身上收回来的时候,缓过神来才想起她把沈秋檀忘了。

说实话,她对沈秋檀本来也无甚印象,但谁叫沈秋檀是李琋选的人,而李琋又是平妃那女人的儿子呢。听说李琋在西南很是不安分呢!

如今后宫并无皇后和皇贵妃,她身为贵妃,代皇后执掌凤印,确实有权力教导准齐王妃。

于是,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曹公公便跟着沈秋檀入宫了。

清宁宫开阔疏朗,连飞檐都比其他宫殿略高一筹。

何贵妃的眼界也高。

来之前她根本瞧不上沈秋檀,现在也瞧不上,可沈秋檀却生了一张叫她都嫉妒的脸,还有她如何保养都比不过的鲜嫩皮肤。

沈秋檀跪在清宁宫前的石阶上,垂头不语,神态端正,就像是兀自开着的丁香花,任他东西南北风,她自随风摇曳,却又不轻易折腰。

曹公公见了她这“老实巴交”的样子立即就要装死,结果被早有准备的贵妃娘娘拖了下去。

何香云冷笑,早些年这老东西倚老卖老护着李琋,如今又护沈秋檀,太后不收拾这个老东西,自己还怕他不成?

风吹过来,柳枝飘摇,来带些许芳草香气。

没了曹公公掩护,跪了不到一刻钟的沈秋檀,自我发挥,噗通一声晕倒在地。

“娘娘,不好了,沈姑娘晕倒了!”

正在染指甲的何贵妃大怒:“太阳还没出来呢!就晕倒了?传太医!”

“娘娘,听说那沈姑娘的身子骨一直不好,那身板瞧着还不如咱们宫里的柳枝顶用……咱们要是传了太医,别的消息也会传出去。”比如说贵妃娘娘罚未来的齐王妃跪,一直跪到人都晕了。

何贵妃不说话。

“况且,这齐王还没大婚呢。”宫女的意思是贵妃娘娘就算要罚跪,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罢了罢了,真是晦气!周熙那个小贱人生了个病恹恹的儿子,儿子又找了个病恹恹的婆娘,真是一窝叫人生厌的。”

她本来也没想把沈秋檀如何,只是最近气不顺,沈秋檀又长得太好,勾起的陈年积怨,她这才想给沈秋檀个下马威,谁知道会遇到个水晶豆腐做的人儿。

不过,美人大抵是会做戏的,她拨弄水红的指甲:“还是传太医,看看她是真弱还是假弱。”

“是。”

沈秋檀当然是装的,难不成还和小时候一样硬撑着么?

所以,当她被两个宫女带到清宁宫侧殿的小厢房之后,她心里其实是有一丢丢后悔的。

等太医来了,万一诊出自己是个身体超级棒的,怎么办?

不一会儿太医就来了,隔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伸出一只嫩如葱白的手来。

太医拿出脉枕,细细诊断,贵妃身边的宫女杨枝有些紧张,沈姑娘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吧?

“这位贵人身体纤弱、气血虚兼不畅,宜静养,切勿动气动力。”

如意松一口气,又听那太医道:“容在下开个方子,贵人细细调养才是。”

“是,多谢闵太医,贵妃娘娘那里有请。”

何贵妃已经换了衣裳,听到闵太医的回禀,影后的素质让她迅速露出关切之色:“太医所言当真,沈姑娘果真病弱到这等地步了?”

闵太医点点头:“寸脉浮数,尺脉沉细,此乃阴虚不制阳的之症。说起来这症状和齐王殿下还有些像,倒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察觉到自己言语不妥,闵太医连忙住了嘴,恭敬告退。

何贵妃眉头一扬,身体放松下来。

自从赵王被幽闭之后,放眼整个大宁,能与她的珝儿相争的就只有李琋了,若不然她也不会想法子将自己的侄女嫁给李琋,没想到李琋不识好歹,自己讨了个病秧子。

闵太医在太医院二十数年,空涨资历不涨官阶,就是因为他脾气方正,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既然断言那沈家女身子骨不太行,应该是真的不太行。

贵妃娘娘一脸惋惜:“本来还想挑两个嬷嬷与她,好好教教她规矩,没想到是个没福的。既如此,去库房多选些补品给她带上,好生送她回去吧。”

“是。”

…………

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沈秋檀,由曹公公和山奈亲自扶着,一路摇摇欲坠。

她是真的气若游丝,危急时刻她用了药。而这药本来是她调好了对付别人的,没想到还没等对付敌人,到先对付了自己。

还好知道没什么副作用,最多虚弱两个时辰。

曹公公以为沈秋檀真的是因为罚跪才这么狼狈,对沈秋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那女人就是个戏精,姑娘您也是个能忍的!”

沈秋檀心里“呵呵”,她就是因为没忍,后面差点翻车收不了场。

午时的日光已经颇有热度,沈秋檀被晒得眼眶发胀,终于晃晃悠悠的到了角门要出去。

一个怀抱了婴儿的高大男人也进了角门,与沈秋檀一行擦肩而过。

“霍晟?他怎么抱着孩子进宫了?”沈秋檀诧异,高姀月前更生产,算日子明天才是满月。

曹公公动动干瘪的嘴:“必然要给太后娘娘瞧瞧。满京城谁不知道,太后娘娘对这位霍世子疼爱有加。”

沈秋檀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第二百三十二章 简单朴素及笄礼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三十二章简单朴素及笄礼袅袅秋风多,槐花半成实。

沈秋檀站在一株老槐底下,目光停驻在干瘪枯黄的叶脉上,心却飘在远方。

自上回从清宁宫回来,如今已是满目秋色,除了最开始报平安的一封信,李琋至今竟再无半点消息传来,而且伤势痊愈去了剑南道的林安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她是第一次这么思念一个人,各种愁苦酸甜竟是五味杂陈。

如今,时间太久,所有情绪都被担忧替代。

李琋,会不会遇到了危险?

“棽棽。”

沈秋檀回头:“表哥?你怎么来了?”

十七岁的少年穿着学子澜衫,眉目温润,气质隽永,本可入画的满园秋色,此刻全都成了他的陪衬。

沈秋檀每次见到魏延英都忍不住赞叹,相貌平平的舅父舅母是如何生出这样一个兰芝玉树般的俊秀少年的。

陈延英径自走来,停在距离沈秋檀五六步的地方,语气满是不赞同:“你,本无需如此。”

嗯?沈秋檀歪着头,有些不解。

陈延英坐在石凳上:“之前,你在品香会失踪,家里头心急如焚,后来又传出齐王进宫求你为妃的消息。”

沈秋檀点点头,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

“后来,我便登了齐王府的门。”

沈秋檀坐在另外一张石凳上:“这我倒是不知。”

“嗯。”陈延英不疾不徐,像是春风拂过山岗:“我没想到他能真的见我,还以礼相待。”

沈秋檀侧目,陈延英继续道:“我们聊了三个时辰。”

哎?沈秋檀大吃一惊,两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就聊三个时辰,六个小时,你们想干嘛?

陈延英一看沈秋檀脸色,就知道她可能脑补出一场大戏,略微尴尬的清清嗓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又是怎样?

“我们说了许多,局势、见解,还有,殿下建议我再等三年参加春闱。”

沈秋檀一惊:“所以表哥当真没有参加。”原本表哥秋试的成绩不错,按理是应该参加第二年的春闱的,谁知后来竟然改了主意,原来都是李琋的意思。

才见一面,就信任到这种程度了么?

“殿下是个有成算的。”开始他有些犹豫,毕竟对于他们这些学子来说,即便都是考中也有年龄差别。十六岁考中和十九岁考中,是不一样的。

可李琋像是有种魔力,他权衡再三,听了李琋的劝,谁知转过年头,就出了科场舞弊案,三省内阁迅速的发落了一干人等,取消所有考试名次,盖因那时边疆战事不宁,为了维稳,舞弊案的恶劣影响才没有进一步扩大化。

思及此,陈延英又是一阵冷汗,舞弊案的影响被压制,处置却没有从轻,他昔日的一位同窗不知怎么就牵扯进去,虽然留着命在,今生却再无科考资格了。

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听齐王的话,那后果……

“我信他。”齐王出征不过短短一年,向来万事不过心的小表妹竟然瘦了。原本略带婴儿肥的脸退去了圆润,露出了精致小巧的下巴,比原来更好看了,可他们是亲人,总觉得胖一点才好,陈延英看着沈秋檀:“表妹,你也该信他。”

沈秋檀心中一震:“是,表哥说的对。”

自己应该相信他。

…………

陈延英的话,就像是抚慰伤痕的雨露,沈秋檀收拾心绪,将注意力投注到事业上来。

“姑娘,您要的材料到了。”山奈打扮的利落。

红豆已经嫁作人妇,沈秋檀自然不好拆散新婚夫妻,如今她身边得用的除了从沈家买回来卖身契的小瓜小菜,便是山奈和白芷了。

“嗯。”

沈秋檀随着她去了自己辟出来的实验室。

当初药婆留下的两个本子,别人的确看不懂,因为一本是药婆的日记,一本是他这些年研究出来的丹或药,不仅用的都是简体,还穿插了英文、罗马数字,以及大量的分子式。

那药婆由女变男,由光明到阴暗,研究的东西,多半也不是好的。

开始,沈秋檀开始并不预备探究,以为那里面会是些关于“人体实验”的记录,可等她亲眼看了,才知道里面记录的另有乾坤。

比如之前她用的让身体暂时虚弱的一种复合醇。

李琋离开的十个月中,沈秋檀的胭脂铺子生意依旧红火,精油、香氛不断推陈出新;酒坊的酒也不再是单纯的买成酒蒸馏,而是改良方子,研究了一套从选材、蒸煮、糖化、发酵、蒸馏到窖藏的完整酿酒工艺。

不再投机取巧,浪得虚名。

而且,无论是制作胭脂的红蓝花田,还是酿酒所需原料产出,乃至蜂房,都有沈秋檀名下的庄子专门供给。

只是,自从春日里从宫中回府,她再未出门一次。但外头的风言风语并没有消弭。

九月初十,十五岁的沈秋檀及笄,邀请了高妧、唐夫人、魏夫人,以及侯府姚氏等几个亲近长辈,在陈老夫人和大舅母田氏的见证下,完成了仪式。

结发如云,以笄贯之,宾客惊叹于长开了的沈秋檀的美貌,却也心疼她的遭遇。

西川战事不利、齐王缠绵病榻的消息层出不穷,本以为沈秋檀是有了归宿,没想到定了亲事的沈秋檀,比之之前的尴尬身份更加不如。

唐夫人罗氏笑眯眯的道:“听说你外祖母早早的去宝泰银楼给你定了白玉簪,为何最后又换了这紫檀簪?”

众人随着她的话将视线投注到沈秋檀的鬓发之间,只见浓密的乌发之上钗环简单,只露出那紫檀木簪的凤首。

可越是这样,越发显出沈秋檀的精致俏丽来。

她抿了抿嘴角,伸出白腻软胖的小手轻轻抚了下凤首簪头,脸上浮现出两朵红云,舅母田氏便笑道:“这是齐王殿下从边疆送回来的,好巧不巧昨天夜里刚送到京城,这也是……”

“咳咳……”陈老夫人咳嗽两声,话题就此岔开。

…………

是夜,唐夫人罗氏亲自拧了帕子伺候唐绍洗脸。

唐绍接过帕子,状似无意的问道:“你是说,齐王殿下心里还是很在意沈九的?”即便沈秋檀如今已经分家出去,在唐绍心里却没有什么变化。

唐夫人咬着唇,点点头:“老爷,您究竟是为何要我打探棽棽的事情……”

唐绍拜拜手,阻止她问下去,他将帕子丢进铜盆里:“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料理,你自己先歇了吧。”

说完便撂下罗氏,匆匆出了门。

。顶点

第二百三十三章 马车狂奔奸计生

李琋着人送回来的及笄礼物就是沈秋檀的安心良药,及笄之后,她将紫檀发簪小心珍藏,安心等待,但没想到好景不长,时间刚进入十月,又传出缠绵病榻的李琋终于亲临前线,可不幸被流矢所伤、性命垂危。

沈秋檀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

原本因为时间过去,暂时平静的风言风语如同狂风浪涌,狠狠反扑。

之前那些嫉妒的、泛酸的、看不惯沈秋檀的,此刻放开手脚、火力全开的嘲讽着沈秋檀,即便沈秋檀从来不去赴宴、甚至不出门,但她命硬,克父克母,如今还没过门又要克死齐王了的消息甚嚣尘上。

加上之前未婚先孕的消息,当真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若非沈秋檀有着前世经历,当真只是这个时代长大的十五岁少女,怕是已经投缳自尽了。

十月十五,冷风带着些凛冽,沈秋檀拍拍自己滑嫩的面颊,拢了拢斗篷,悄悄的出了府。

上个月,就是沈秋檀及笄前后,王蕴飞意外小产,昨日里她的贴身侍女来送帖子,邀沈秋檀去白云寺上香。

沈秋檀太久没出门,加上王蕴飞成了鲁王妃之后,她们极少见面,又思及对方丧子之痛,便应了下来。

巳时,两人在白云寺汇合。

满山秋色萧索,人前从不露凄色的王蕴飞面色蜡黄,像是一夜枯萎的花朵,倔强又可怜。

沈秋檀主动握了她的手,感受到她的颤抖,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对于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所有的安慰都是徒劳。

王蕴飞也没说话,只是反过来握紧了沈秋檀的手,像是迷茫的人终于找到了方向:“走吧,进去再说。”

与云麓观不同,白云寺地广人多,香火极其繁盛。

但鲁王妃的身份倒是也不用看人脸色,沈秋檀陪着王蕴飞给未能出世便夭折了的孩子点了长明灯,见王蕴飞一脸泪痕,她也不好受。

过了午时,两人去厢房小憩。

“秋檀……”王蕴飞颤抖的厉害,情绪不稳。

“怎么了,蕴飞姐姐?”伺候的人都被摒退,厢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王蕴飞的呜咽声放开了,她放开嗓门,沈秋檀走过去,王蕴飞抱了沈秋檀的肩膀,呜咽声支离破碎:“为什么?要争要抢,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去害我的孩子!”

沈秋檀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脊背,喉头艰涩。

哭声持续了许久,半晌王蕴飞终于松开她,抬起泪痕纵横的脸,眼里竟然有些了些坚定:“我要报仇!”

“姐姐,你……”

“我要报仇!”王蕴飞的声音找到了方向,掷地有声:“柳婉言,刘泠玉,所有害死我孩子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沈秋檀一惊:“蕴飞姐姐,你是查到了什么吗?”

“嗯。”王蕴飞自己擦干泪水:“这个你不必管,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找个人,可以无所顾忌的哭一场。”王蕴飞人前显贵,但她不过一个没有生母的庶女,不敢找嫡母哭,便是祖母也不甚喜欢她。

沈秋檀心里一酸,美丽的眸子笼上氤氲的湿气。

“姐姐,其实,你府上那个刘……”袁楹心就像是一条毒蛇,她查过了,这一年多,自己命硬的说法都是她派人传出来的,可她的改换身份太过匪夷所思,沈秋檀不知道说出来之后,即便近亲如王蕴飞,是不是能接受。

她有一瞬间的犹豫,犹豫的结果是话没说完,有人急促的敲响了厢房的门。

王蕴飞整理衣裳与哀容,沈秋檀亲自开了门。

“姑娘,小公子伤了腿,您快回去看看吧!”

小厮名字叫方大,是乔山跟前的得用之人,沈秋檀也认识:“怎么伤的?重不重?懋懋向来稳重,怎么会……”

方大急道:“小公子再稳重,也不过是个五岁多的孩子啊!”

沈秋檀如遭雷击,是啊,自己竟然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放了心,她心急如焚:“蕴飞姐姐,对不住,我得先回去看看了。”

王蕴飞已经恢复了端庄模样:“好,懋懋要紧,妹妹快去吧。”

见沈秋檀走到门口,她又道:“若是太医院的人推诿,派个小厮到鲁王府找我。”沈秋檀虽然也是未来的齐王妃,但齐王向来不受宠,如今沈秋檀的身份又尴尬,太医院的人哪个不是老油条。

“嗯,谢谢姐姐。”沈秋檀心里感激,脚步却不慢。

王蕴飞看着她的背影,匆匆叹气,也吩咐人手下山去了。

…………

寒冷凛冽,沈秋檀急的冒汗,能叫乔山叔派人来,懋懋的伤势定然是不轻。

自己快一年没出门,怎么一出门就有事。

山奈和白芷大气不敢出一声,都知道沈长桢在沈秋檀心中的地位。

没一会儿,马车开始在山路上疾驰,颠簸的愈发厉害,白芷想叫方大和车把式慢着些,又顾忌到焦急的沈秋檀。

主仆三个靠在马车里,一时无言。

沈秋檀在沉思,是不是家里出了内贼,外面的风言风语她根本不在乎,因为及笄前,李琋除了送来了凤首簪,还送来了消息——“惊涛骇浪,皆控于胸。万物不扰心,吃饭为要。”

于是,她继续吃饱喝足的等他回来。

可这一次懋懋伤得有些蹊跷,马车颠簸一路横冲直撞,越来越没有章法,胸口闷闷的沈秋檀掀开车帘,脸色骤变:“这是哪儿?停车!”

白云寺她是第一次来,但那条路,在上山时她是看过几眼的,一路虽有扬尘,可路面开阔平坦,眼前这路却是崎岖不平,难怪颠簸的这么厉害,根本不全是马车行进太快所致!

山奈一下子就察觉出了不寻常,她从前面推开车门,却发现车门被人从外面封死了。

山势愈发陡峭,沈秋檀眉头紧锁看着小小的车窗,太小,她们都跳不出去。

“让开。”她吩咐二婢让开前门,从空间里掏出斧头。

“砰砰砰!”斧头将车门砸了个稀巴烂。

方大是么?

此时此刻,再笨的人也反应过来,根本不是懋懋受伤,而是有人要将自己掳走。

沈秋檀猜不出是谁,但管他呢,先砸死再说。

车把式一回头,被沈秋檀一斧头劈下了马车,方大大惊。

第二百三十四章 乱哄哄打成一片

冷风呼啸,无人驾驶的马车越奔越快。

“驾车!”沈秋檀与山奈吩咐道,而后锐利甚至有些过于重的斧头对准了方大:“谁叫你这么做的?”

方大从腰间抽出软剑,不去对抗沈秋檀,却先斩断了山奈刚抓住的套马绳子。

马车再次失控。

方大笑道:“姑娘可真是个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

神特么明知故问?

沈秋檀是真不知道,毕竟之前因为玉玺,监视她的人不在少数,同时和刘泠玉之间也是不死不休,但现在她又多了一个身份,齐王的王妃。

别人是债多了不愁,她是仇人多了不知道是谁……

眼看着斧头劈来,方大一下子跳了马车,跳开前还将软剑插进了马的屁股。

马儿吃痛发狂,前路崎岖,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断崖,沈秋檀拉起吓坏了的白芷,又叫山奈:“跳!”

山奈学过功夫,闻言并不迟疑,倒是白芷吓坏了,沈秋檀将她抱进怀里,两个一起跳了马车。

三人在斜坡滚了十来米,再去看马车,已经坠入了不知多高的悬崖之下,只余下马儿的一声嘶鸣还在回荡。

白芷气喘吁吁,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脸红的厉害。

沈秋檀站起来,要去找方大,呼吸忽而一滞。

有危险!比方大更大的危险。

她将斧头给了山奈,又像是变戏法一般的拿出两把剑,自己一把,白芷一把:“有人,自己护好自己。”

“啪啪啪!”有人鼓掌,而后十多个黑衣人从除了悬崖的三面露出了身形:“传言……沈姑娘可是娇弱的连路都走不动几步的,没想到使起斧头来,倒是游刃有余。”

为首的黑衣人赞叹着,却也没有将沈秋檀放在眼里。

他手里本来提着一人头,因为要鼓掌,只得将人头丢在地上,此刻,那人头咕噜咕噜停在了沈秋檀的脚边。

面容狰狞,正是刚刚逃走的方大。

沈秋檀胃里一阵翻腾。

“正担心没机会动手,没想到还有别人看你不顺眼。”黑衣人姿态惬意。

“你又是谁?”沈秋檀嘴角含笑:“要死也该叫我死个清楚明白吧。”

“哈,好胆量。”黑衣人活动手指:“你这个生了异心的家仆与鲁王府的孺人有些勾连。”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沈秋檀:“至于我们,你可以到了阴曹地府问问阎王。”

原来袁楹心已经手眼通天了,连方大都能买通,可输人不输阵,沈秋檀冷笑道:“阎王?今日便叫你们知道,谁才是阎王!”

说完率先对为首的黑衣人展开了攻击。

她如今不饿、也没有变身,力气正常着呢,而且这些年也没有落下习武,那黑衣人没想到被他轻视的蝼蚁有这般凌厉的手段,一个不查被她伤了手臂,方怒道:“找死!”

小小的斜坡上,激战开始了。

白芷抱着剑瑟瑟发抖,山奈想去帮沈秋檀,却也要顾着白芷。

“去救姑娘,不用管我。”白芷的声音颤抖,眼神却坚定的很。自己帮不上忙,却也不该成为拖累。

沈秋檀正与那黑衣人难舍难分,忽然又来了两队人马。

一队是一直隐在暗处,负责保护沈秋檀安全的秦朗,他们功夫不错,可惜只有三人;另一队约莫十来人,也是黑衣打扮,一冲进来就与原来的黑衣人混在了一起,傻傻分不清楚。

他们蒙着黑巾,三队人马大眼瞪小眼,明明是生死攸关,沈秋檀却觉得有些好笑。

然后她很快笑不下去了,因为最先到的那一伙黑衣人右臂上缠了一圈红布。

战斗继续,两伙黑衣人打了起来,沈秋檀扛起白芷,想跑路,两伙黑衣人掉转方向,一起阻拦。

沈秋檀放下白芷,心里有些慌张还有些激动。

熟悉的感觉来袭,香气缓缓散溢,她要变身了。

李琋离开的整整一年,都没有变身,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

她躲无可躲,没有藏身的可能。

所以拼吧,李琋不怕这香气,这些人还不怕?

她索性不再躲闪,任由香气散溢开来。

在她的注视下,原本激战的三方,动作渐渐迟缓,再而后,就像是明明很困却要坚持打架一样。

有些滑稽。

所有人的动作慢了下来,有人开始倒下,一个接着一个,七零八落倒做一片。

而沈秋檀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黑白分明的,圆滚滚的,看上去也就三四个月大的——熊猫。

…………

一个时辰后,大内,含凉殿。

光洁玉润的白瓷茶盅碎了一地,王太后怒不可遏:“好一个全军覆没!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上一回是林绮带人去搜寻李琋的踪迹,结果至今还没有回来,这一回,还真是相差仿佛。

霍准斟酌着,却斟酌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来,半晌,他才道:“定然是齐王留了大批的护卫,倍于我们的人。”

王太后一脸铁青:“看来,李琋当真是极在乎那丫头的,我们又被他骗了。”

开始李琋瞧不上霍淳儿和何嘉蓉,要求娶一个无父无母的沈家女,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赌气,兼之沈秋檀无权无势,疾病体弱,她才算是默许了。

可眼下来看,这两人明明是早有私情。

霍准叹气:“自古人心难测,康平与其说忠于你我,不如说忠于你我给他的利益。”康平每隔十日便有密报入京,全是李琋的动向,可最近两个月密报的次数和质量都有所下降,他们这才出此下策,想要将沈秋檀掳走,以便钳制李琋。

也好知道沈秋檀在李琋心中,到底是什么分量。

谁知,竟然全军覆没,这李琋,到底给沈秋檀留下的了多少护卫?

…………

郊外一处占地极广的庄子里,唐绍双膝跪地:“下官无能,没能杀了齐王妃。”

在他前方是一个微微有些发福的妇人,年纪比王太后还大些,但浑身上下的气度,却不是王太后能比的。

唐绍卑微的跪着,她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专心的剪着花枝,半晌,花枝被剪断、落地,响起没有起伏的声音:“入秋了,有些东西留不得了。”

唐绍一凛。

“一次没杀掉,就再来一次。”

王恩恕那个贱人,此刻必然也想擒住沈秋檀以期钳制住李琋,可李琋,恐怕这么多年,连自己也被他骗了。

唐绍艰难的道:“沈秋檀失踪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遇袭,隐藏起来了。”有些难找。

妇人回头,上挑的凤眼锐利如刀:“找!我只接受一种结果。”

第二百三十五章 来个小妾收不收

一个时辰前。

混战后,糊里糊涂昏睡过去的秦朗被什么一爪子拍醒。

他睁大眼睛,只见不知不觉间所有的黑衣人都倒下了,他急忙去找沈秋檀,心里一慌,所有人都在,唯独沈姑娘不在。

“姑娘?”他心里已经害怕起来,怎么又把姑娘弄丢了?只是刚醒来反应还有些迟钝。

没有人回应,但他正前方不远处,不知谁的脚底下有一块随风招摇的帕子,十分显眼。

秦朗将帕子抽出来,上面炭笔的笔迹有些歪歪扭扭:“有要事,离开数月,审人,照顾好懋懋与老夫人。”

没有落款,却有一只玉镯,正是前一年李琋给沈秋檀的生辰贺礼。

炭笔是沈姑娘常用的,这镯子也做不了假,但沈姑娘的字可真是不敢恭维。审人,自然是眼前这些黑衣人,但她说的要事,又是什么要事?

风吹过来,秦朗清醒了许多,他将帕子和玉镯收进怀里,默默的开始绑人。

胖团熊猫仔见秦朗动了起来,而后又拍醒了另外两名暗卫和山奈白芷,终于放心的离开了。

…………

西川康平与京中霍府往来,向来是靠人来传递消息。

如今领这个差使的人名叫邓亮。

这一日,邓亮从霍家告辞,出城去往西川,一路轻车从简,只带了十来名悍勇的兵壮。

刚出了相对平坦的怀远道,行路开始曲折起来,可一行人速度并不慢。

除了邓亮,其余十来名兵壮马背上都背着辎重,待到了修整之时,其余一个道:“也不知是这回背的东西有些重,还是我的马不行了,总感觉有些跑不动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点了篝火,取出干粮和水,又有一人忽然道:“我们的干粮和水呢?有贼!”

声音惊扰了邓亮,什么贼,竟敢偷到他的身上?

一行人升起火把抓贼,自然是一无所获,负责准备食物的小兵哭丧着脸:“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带的食物是足够的……”明明是肯定的言语,说出来却透着股心虚。

邓亮只看一眼便认为是他说谎,可荒山野岭,他们去哪里找吃的,不得已饿了一晚,第二天又快速行进了一日才到了驿站,叫了满满一桌子菜。

人都饿坏了,个个眼睛绿汪汪的等着上菜,谁知等的五脏庙响,大唱空城计许久还没有饭菜上来,邓亮便使人去催,不一会儿,那小兵回来:“大人,灶房里说遭了贼,刚装盘的菜,还没来得及端上来,就不见了,好像有看不见的人守在灶台上,熟一盘空一盘。”

众人大惊,邓亮亲自跑到灶房旁,果然两个婆子害怕的躲了起来。

可他来回行走许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等事,心里十分不屑:“哼,装神弄鬼,锅里明明有肉!”

两个婆子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伸出一只手指着陶罐,邓亮仔细一看,咕嘟嘟冒热气的陶罐里,原本的一整只鸡,忽然少了一条鸡腿……

见鬼了!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邓亮只觉一股凉气儿从脚底窜上来,窜的他头皮发麻,见灶台不远处有两袋子米,他快步上前扛在了肩上,又吩咐随从将水囊装满水,竟然是连歇都顾不上,就匆匆跑路了。

他想着,能在鬼怪手底下抢两袋子粮食,还是挺有胆量的。

一行人换了快马,再度启程,到了夜里,他们生火煮饭。

这一回,没有再出现食物、水全都见底的情况。

邓亮终于放心下来,那鬼没跟着他们。

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天他们再煮饭的时候,发现吃的又有一半不见了……

完蛋了,真的被饿死鬼缠上了。

如此这般,当邓亮快马加鞭、心急火燎的赶到了西川的时候,整个人都瘦的脱形了,进了康府交代了差使,他便走上了求神拜佛的漫漫长路。

…………

而西川益州城内,最有权最有势的康大人家中,正在设宴款待贵客。

葡萄美酒夜光杯,琵琶美人引人醉。

康平脸上带着三分醉意,兴致正高:“多谢齐王殿下救我孩儿性命,如今殿下伤势痊愈,是我西川,乃至整个剑南道的福气!来,下官敬殿下一杯!”

李琋苍白的脸上带着醉酒后的驼红,向来因为病弱掩藏的极好的容貌,到了此刻竟完全显露出来。

连康平都赞一句,龙章凤姿、姿容不凡。

自己怎么早没发现?

李琋抿了口酒,揉揉额头:“有些醉了。”

“哈哈哈!”康平笑的豪迈,忽然想起了什么:“我那儿子是个不成器的,但女儿却颇有几个拿的出手的。”

康平半生,大权在握,山高皇帝远,比起那些还要小心御史的弹劾公侯尊亲,他过的都更肆意,所以在女色上向来不亏待自己。

他的姬妾成群,女儿也成群。

他拍拍手,叫人停了歌舞,不一会儿一个盛装打扮的妙龄女郎款款行至人前,对着李琋盈盈下拜,对着康平口称“父亲”。

李琋眉头一挑,似是来了兴趣。

但在他身侧的律斗看的清楚,殿下挑眉是掩饰他吸鼻子的动作,他干嘛要吸鼻子,难道是染了风寒,流鼻涕了?

李琋的呼吸有些急促,为何会闻到熟悉的香气?

难不成是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他盯着刚进来的这个女子,莫非秋檀变成了她的样子?

“这是小女,名曰妙香,年方二八,西川苦寒,殿下又只身一人,若是殿下不弃……”

李琋的双目泛红,白玉面庞醉颜生晕,璀璨荣光叫人不敢逼视。

康妙香含羞带怯的看着李琋,李琋却在东张西望。

香气没有错,但这女人的眼神……他总觉得不是秋檀,可秋檀又在哪里?

康平还在喋喋不休,李琋却什么也听不到了,酒劲儿上涌,他的眸子渐渐失去焦距,而后一下子趴在了小几上。

众人哄笑,康平也笑,又吩咐女儿:“妙香,快来扶齐王去偏殿休息。”

康妙香是康平所有女儿当中,姿容最为出色的一个,原本是留着要送到京中,进定国公府的,可先是定国公给三子定了高家的亲事,又是齐王到西川,她这才有了不一样的归属。

原本,康妙香心里是极委屈的,听说这个齐王是个病秧子,到了西川以后就没下过床。可方才所见,分明是人有意中伤,齐王长得那么俊,怎么会是个病秧子?

她羞涩的到了李琋跟前,秦风率先一步将李琋扛在肩上,康妙香便道:“请殿下随我来。”

隐身的熊猫团子冷冷的看着,哼,要是敢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就……

第二百三十六章 殿下你怎么肥四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三十六章殿下你怎么肥四月光清白,秦风虎着一张黑炭脸吓得康妙香一抖,律斗连忙应道:“劳烦姑娘带路。”如今他们可是在益州,在康平的老巢里。

然而刚出了设宴的花厅,律斗话锋一转:“天色不早,殿下还要服药,就不去偏殿了,我们自行回营里。”

见李琋睡的沉了,康妙香脸上的羞涩少了,傲气多了:“方才爹爹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妙香如今已经是殿下的人了,殿下要回营,妙香自然也要跟着。”

秦风气坏了,怎么会有这么上赶着的姑娘,律斗搓着手想要阻止,一时想不起更好的拒绝理由,但康妙香身后的两排护卫已经抽出了配刀。

律斗气短,竟然想霸王硬上弓,武力威胁?

还有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今晚的计划明明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就醉了?

可眼下局势,他只能带着康妙香一起回营房。

营帐不比宅院,一眼便可以望到底,李琋被放在榻上,有些气的律斗将一碗苦药灌进了李琋嘴里。

李琋醒了过来。

康妙香一喜,烛火下的笑容愈发可人。

她是西川节度使的女儿,虽是庶出,但容貌出挑,放眼整个益州城还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女郎,虽说这齐王已经定了正室,但就凭自己的容貌和手段,做个王府孺人总是够的。

“殿下……”她的声音甜的发腻,身上的熏香浓烈刺鼻,但同时,对于李琋来说熟悉的香气也越来越浓。

李琋皱了皱眉,盯着康妙香。

这香气……

因着军帐封闭,熟悉的香气更加浓郁,是这个康妙香身上发出来的?

他不太想承认这个矫揉造作的康妙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可这香气骗不了人。秋檀她是故意这般的?

“退下。”

秦风和律斗对视一眼,彼此是毫不掩饰的诧异,殿下这是何意?

难不成是真的瞧上了康平的女儿不成?

可殿下已经下了命令,他们心中再疑惑也只得退下。

康妙香心里一喜,见军帐内只余自己与李琋,咬着唇上前两步,见李琋没有阻止,又靠近两步。

李琋仔细的辨别着她身上的香味,虽然像,但和秋檀身上的还是不大一样的。

秋檀不仅会变猫、变松鼠,还会变成人,比如之前的胖娃娃和小太监。

他带着沉思,仍旧弄不明白究竟是不是沈秋檀,谁知康妙香大了胆子伸出藕臂,想要攀上李琋的脖子。

康府并无主母,姬妾们有出身市井的,甚至还有出身勾栏的,所以她自小也没学什么大家闺秀,反正就凭着自己的脸,和自己的姨娘一样,将男人睡服便可。

李琋没想到她这么大胆,刚要阻止,忽然凭空出现了什么,一爪子拍在康妙香的后脖颈上。

哼,我的男人也敢抢,不要脸!

胖熊猫从天而降,上去就是一爪子“天降正义”。

“啊!”康妙香惨叫一声,一摸脖子,带出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血丝,可疼是实实在在的,她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她指着李琋:“你……你……竟然敢伤我!”

屋子里没有旁人,除了李琋不会有人伤她的,枉自己这般花容月貌不嫌弃一个病弱皇子,他竟然敢伤自己?若是那爪子换到前面,她的一张脸就毁了。

可齐王在干嘛?

他竟然在笑?

笑的好开心好激动的样子!

真是可恶!他是故意的!

康妙香捂着脖子愤愤的走了。

军帐里,李琋双目熠熠:“秋檀,是你么?是不是你来了?”

李琋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倏然快了起来,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喝的醉了。

康妙香一走,屋子里只剩下单纯的香气,他喜欢的香气,可是他的话却没有人回应。

李琋摇摇头,以为自己是真的醉了,他拿起酒壶,预备干脆一醉到底,谁知酒坛子便被什么打落在地,而他拿酒壶的手背虎口位置,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到底是没舍得下狠手。

胖熊猫很生气,要是没有及时出现,李琋是不是就任由别人的女人投怀送抱了?

哼!

“不是做梦?”李琋喃喃,顺着碎了的酒坛往前看,只见一只个头不大,却圆滚滚又黑白分明的黑白熊坐在那里。

她用屁股和后背对着自己,李琋忽然有些心虚,解释道:“方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个时候的熊猫还叫食铁兽、黑白熊,数量并不多,他不知道有一天,沈秋檀竟然能变成黑白熊的模样。

他的呼吸热切起来,他想抱抱她圆滚滚的身子,揪一揪他黑黑的小耳朵。

可当他走近的时候,沈秋檀挪动圆滚滚的身躯又将屁股对准了他。

哼,我也是会生气的!

她气鼓鼓的想着,李琋的心愉悦极了,继续解释道:“刚才在酒席上,我闻到你身上的香气,以为是做梦,可做梦能梦到你也是好的,所以便睡了过去。秋檀,是你么?”

沈秋檀回头,露出憨态可掬的熊猫脸,一下子扑到了李琋怀里。

鼻子酸酸的,全是思念和委屈。

好想你,要不然才不会做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千里迢迢,一路靠着做贼偷吃才到了蜀中。

李琋张开双臂,将圆滚滚抱住,心里柔软极了。

“你怎么过来的,吃了不少苦吧?”

沈秋檀点点头,摸摸肚皮,李琋心领神会:“来人,弄些吃的来。来头灸全羊。”

守在门口的秦风和律斗对视一眼,大半夜的,殿下这到底发的什么疯?

开始以为他瞧上了康平的女儿,谁知康妙香就带着伤冲了出来,他们以为殿下终于醒了酒恢复了正常,结果他要吃全羊肉?

可声音的确是殿下的,他们只得去准备。

半夜,酒足饭饱的沈秋檀美滋滋的窝在李琋怀里,瞧见李琋虎口处的伤痕,她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舔。

他受伤了,她会心疼的呀。

结果李琋手掌一缩,心头微微有些异样。

沈秋檀有些生气,嫌弃自己不是人啦?哼,当初给秦朗的留书都是自己歪歪扭扭用嘴巴写的,自己要是手掌灵活包扎自然不成问题,可现在变成了大熊猫,不是只能用舌头舔么?

她扭动胖乎乎的身形,回头对着李琋一个熊猫之怒,结果却看到李琋红了个耳根。

……原来,是害羞了呀。

这么一想刚才的动作,沈秋檀也有些尴尬,舔一舔什么的……

第二日,李琋去康府赔了罪,而后没几日,军营上下,几乎都知道了齐王殿下收了一只幼年黑白熊做爱宠的消息。

。顶点

第二百三十七章 铩羽而归康妙香

夜深人静,酒足饭饱,李琋还有些手足无措。

软乎乎、还不大的黑白熊缩在他的怀里,因为担心伤到自己,还没有成年却也开始锋利的爪子小心的缩着,许是因为连夜赶路过于辛苦,她睡的特别香。

她依赖的将后背贴在自己身上,白肚皮有序的起伏着,全是信赖。

真是个傻姑娘。

李琋心里被塞得满满的,他小心的动了动,有些紧张的伸出手,而后环住了黑白熊的肚皮,轻轻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一睡天明。

这一夜,沈秋檀睡得特别踏实,但第二天开始,睡相就渐渐豪迈了起来。

有时候会整个趴在李琋的胸口,有时候一只胳膊会搭在李琋的脖颈,有时候干脆屁股对着李琋的脑袋。

李琋:……

还有一次,睡梦中抓坏了李琋的衣裳,沈秋檀有些后悔,用嘴歪歪扭扭的写要分开睡,可李琋反倒是不愿意了。

…………

这一日,伤势好了一半的康妙香来找李琋。

虽然齐王说是梦魇中伤了人,可一来爹爹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自己给了齐王,若是自己被齐王不喜,伤得不光是爹爹的颜面,还有自己的面子,这两日在康府,她都要被其他姐妹嘲笑死了;二来,她对自己有信心。

齐王舍得伤了自己,定然是酒醉没有看到自己是多么的美丽动人。

等他清醒了,看清楚自己的容貌,宠爱都来不及呢。

康妙香用披帛遮住脖子上浅浅的伤痕,骄傲的像只孔雀,可去通报的人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她的婢女又去催,依旧未果。

康妙香大怒,循着记忆,奔向了李琋的营帐。

军营里都是她爹的人,还真没有几个敢拦着的,秦风想拦,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弃了。

康妙香一脚迈进了李琋的营帐。

帐中,李琋穿了件月白的锦缎软袍,许是身体畏冷,又在外面加了见雪白大氅,袍角袖口两丛翠竹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案上摊开了纸,他正一手提了袖子,一手作画。

他没有抬头,动作专注又温柔。

康妙香再次被他的容貌和温柔迷倒,刚才的怒气冲冲变成了小意款款:“妙香给齐王殿下请安。”

李琋依旧没什么反应,似乎是作画太入迷,倒是他脚边一只小黑白熊对她龇牙咧嘴。

康妙香心中不甘,好嫉妒这只黑白熊啊,凭什么它就可以在殿下身边,还有自己专用的小几,小几上不仅有蜀中的果子,还有花椒和鸡腿。

原来黑白熊爱吃鸡腿?

而且不是整鸡,是纯鸡腿,细白瓷碗里一共五只鸡腿,加上黑白熊手上的一只,一共六只鸡腿,就是三只整鸡!

殿下竟然为了区区一头小畜生,杀了三只鸡?

早就吃过全羊肉的沈秋檀将鸡腿吞进腹中,这已经是数不清多少只鸡腿了,她动了动圆滚滚的肚皮,挑衅的看着康妙香,敢勾搭我的男人,要不是看在是你爹的主意的份上,昨天一爪子就直接落在你脸上了。

康妙香的脑中有短暂的空白,这小黑白熊是在挑衅?

哼,小畜生敢挑衅?她也不是吃素的,故意挺挺胸脯,来到李琋跟前。

她对自己的胸脯特别自信,姨娘说,男人就喜欢胸脯大的,而且胸脯大了,显得就腰肢愈发的细,所以,她故意在李琋面前微微弯腰,让身体前倾,好似是看画一般,实际上,从李琋的角度是可以看到她圆鼓鼓白嫩嫩、引以为傲的胸脯的……

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她的心噗通噗通的跳,脸上羞的如同火烧,但烧着烧着就遇到了冷水。

因为李琋的画上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笔墨丹青勾勒出来的倩影,明明看不清长相,却叫人自惭形秽,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子?

因为齐王的笔触,带着浓浓的爱意,她虽然不会画,却也看得出来。

康妙香咬着唇:“殿下画的是……”

本以为李琋不会回答,谁知他破天荒的给了回应:“本王的妻子。”

说完,他伸手抱起团子,解了胖团脖子上的素平纱巾,温柔的给胖团擦拭嘴边的油渍……

胖团被抱起来了,看着康妙香鼓鼓的胸脯瞪圆了眼睛,她下意识的摸摸自己毛茸茸的胸口,缓缓的陷入了沉思。

虽然自己不是一马平川了,但要像康妙香这般波澜壮阔,恐怕还需要些时日啊……

而康妙香本来被李琋的话刺激的气炸,而后又见齐王对一只黑白熊都比对自己好,委屈的都要炸了。

她可是蜀中第一美人,怎么能连一只黑白熊都比不上,嘤嘤嘤……她像只斗败的公鸡,来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走的时候灰头土脸、满脸悲伤。

军帐外,黑脸秦风心情愉悦。

叫你别来,你偏要来。

来吧,看看我们殿下和一只黑白熊秀恩爱,虐死你。

沈秋檀从他身上下来,用嘴巴叼起炭笔,李琋取来新纸,只见沈秋檀歪歪扭扭的写着:“我会不会影响你做事?”

李琋眉眼含笑,解释道:“不会。他们要的就是一个病弱无能的齐王。齐王越是无能,旁人越是欢喜,我若是真的鼓舞了士气,会带兵打仗了,不知要有多少人坐不住。”

沈秋檀有些心疼,拿毛茸茸的脑袋蹭蹭他的下巴。

而后又鼓励的写到:“你刚才做的很好……”没有看大胸。

李琋眼底的愉悦倾泻出来,傻姑娘,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我哪里会不好?

接着,却见沈秋檀继续写到:“我这回,会隐身,你有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

李琋凤眼一眯,不知道想起什么,却只道:“没有,只要你好好陪着我,好好吃饭便可。”

他要办的事危机重重,怎么能叫她涉险?

曾经,他愿意坦荡荡的求娶她,如今,他只想将她平安的护在身后。

沈秋檀不疑有他,欢喜的滚到他身上。

…………

而后的日子里,两个整日吃喝玩乐,不知不觉,已经十日有余。

这一日,魏温又来监视李琋服药,见李琋将那只幼年黑白熊抱在怀里,百般呵护,默默的垂下了眼帘。

他来的时候,十姑娘找到自己,要自己想办法把这头畜生弄死……

“还有事?”

“无事。就是觉得殿下的爱宠有些特别罢了。”魏温低头,收敛情绪:“下官告退。”

第二百三十八章 百般算计百般人

魏温用伏低做小的话语做着肆无忌惮的事情,到底坏人心情。

秦风冷笑道:“鼠辈!”

律斗想了想:“殿下,咱们虽然救了康荣性命,但想要取得康平的信任还差着些,况且这回您又拒绝了他的女儿,刚刚修好的关系再度破裂,属下担心……”

正在打盹的沈秋檀一惊,李琋连忙将她抱了,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嫁女儿与我,看似拉拢修好,实则是变相监视与试探,他与霍准沆瀣一气十数年,你我才来几天?”

“可我们的时间也不多呀!您不会想要在蜀中耗费十年光阴吧?”

李琋没有说话。

律斗道:“殿下不想兵戎相见,自相残杀,可如今我们行动处处掣肘,已经是被动之势。”救康荣确实缓和了殿下与康平的关系,但距离收服还差的太远。

秦风一拳打空:“干脆我带上几个兄弟,夜探康府,就不信找不出他里通外敌的证据,再不济,去把旌节六纛和兵符偷来也好。”

“休要再提!”李琋变了脸,转而问道:“霍凇那边动向如何?裴秀又在做什么?”

律斗皱着眉,瘦弱的脸庞有些干瘪:“离间计成效甚微,霍凇虽然与康平起了嫌隙,但两方势力早已经纠缠不清,他们若是顾着大局,便不会如我们所愿。”

霍凇是霍准的弟弟,这一次和李琋一同到的西川。

兵符?胖团熊猫眨了眨眼睛。

…………

这一夜有些安静。

洗白白的沈秋檀被李琋抱着,原本很快入睡的两个人,谁都没有睡意。

沈秋檀动动圆滚滚的身子,才十来天她又胖了一圈。

李琋拍着她后背上的软毛:“睡吧。”

沈秋檀扭来扭去,睡不着,偷兵符什么的,自己其实是可以试一试的吧?

隐身可是个很厉害的技能!

李琋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那是迫不得已的最后一步。”来西川数月,他已经派了几波人去探康府,但康平此人多疑谨慎,他的府邸哪里又是那么容易探听的。

霍准康平,连同王太后伙同外敌,没有谁比他李琋更清楚,可他的清楚只来自于前一世的记忆,而非这一世实实在在的证据。

天气冷了起来,李琋抱紧了胖团子,满足又忧虑的睡去。

…………

而后没几日,康府再次设宴,这一回邀请的不是李琋,而是李琋的爱宠小黑白熊。

李琋要拒绝,被沈秋檀阻止了。

这一回是康妙香下的帖子,说是邀请益州城内的名门闺秀都到康家做客,且每个人都要带上自己的爱宠。

沈秋檀已经可以预见,到时候一堆猫猫狗狗里面,自己会是怎么样的存在。

肯定乱成一锅粥啊,到时候找个机会乱跑一通,就算找不到证据或者兵符,也可以先探探内部情况嘛。

…………

冬月廿七,蜀中大雪。

竹林深处,青松枝头,都盖上了厚厚的雪花,整个世界像是裹进了被子里。

李琋坐着马车,带着爱宠,再次到康府赴宴。

到了目的地,他不舍得的松开了爱宠,引得康家的仆人侧目,仆人将小黑白熊抱去了内院。

即便康妙香不想,可是还得承认这圆滚滚胖乎乎,黑眼睛白肚皮的小黑白熊长得实在招人。

沈秋檀一被放下,就被贵女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个要摸摸,那个要抱抱,沈秋檀来了脾气,爪子一亮,嘴巴一咧,一个熊之咆哮让闺秀们退避三舍。

于是,其他的诸如猫猫狗狗、花鸟鱼虫,才被拉出来溜溜,场面确实乱糟糟一团,但总有人时刻盯着沈秋檀。

要是人,还可以尿遁,如今自己是只熊猫,好像更可以了!

秋檀摸摸肚皮,狠狠心,去雪上滚了一圈,积雪融化的地面有些泥泞,有人惊呼:“听说齐王殿下最是爱洁……”

康妙香嘴角露出讽刺之意,果然畜生就是畜生,脏兮兮,怎么会懂得人的喜好?

“来人,快带团子下去梳洗。”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这个小畜生,如今可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康妙香也借着更衣的功夫,离了众女视线。

沈秋檀被抱进了一处阁楼,还没等洗澡水上来,她对着那小婢就是一爪子,趁着小婢吃痛的瞬间,她一个纵身出了门,而后迅速的隐匿了身形。

赶过来的唐妙香没看到沈秋檀隐身,却看到了她伸出爪子抓向那个小婢的动作。

她摸着已经快好了的脖子,大夫说那伤口并非人手所伤,如今看来,那一天坏自己好事的也是这只黑白熊。

而齐王竟然宁愿说自己有梦行恶症,也不愿将这个小畜生推出来。

可见在他心中这个小畜生的地位。

被别的女人比下去也就算了,难道自己连一个小畜生也不如?

想想这些日子,家里,连同整个益州城内对自己的嘲笑,康妙香羞愤的咬破的唇。

今日,本来目的是在齐王,但若是能顺道解决了这个碍眼的小畜生,也是好的。

…………

李琋到的时候,霍凇已经到了,正与魏温和裴秀一起赏雪。

八角亭里向外望去,远处是连绵不绝、云笼雾罩的山峰,近处是康府金碧辉煌的屋顶映雪,曲折雅致的园子。

仔细听,还有女眷们的嬉闹声,李琋听了,心中略定。

秋檀应该正被人围着吧?

霍凇三十出头,是霍准的幼弟,有着与霍准比更年轻的身形和容貌。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很是入耳:“蜀中风光秀丽,殿下就该多走走才是。”

李琋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感激之色,似乎真的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一下子受到了别人的关心,感激又无措。

…………

隐身技能对于沈秋檀来说,可遇不可求,因为难得和厉害,所以空间和上回变成胖娃娃一样,是不能用的。

当初给秦朗的留书,用的是白芷身上的帕子和炭笔,路上又因为不能用空间,不得已靠着偷吃邓亮那伙人的干粮,又躲在他们马上的辎重里,这才千辛万苦的到了西川。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因为空间不能用啊!

当然,邓亮走上了求神拜佛的道路纯属意外。

如今隐身的沈秋檀在康府四处游荡,不,应该是有目的的游荡,据之前秦风得到的消息,康平的书房在外院与内院中间,她尽量找没有积雪的地方走,因为一旦有雪,即便看不到她的熊猫身,还是会留下脚印的。

…………

康妙香找不到胖熊猫,开始是不甘心,毕竟还没收拾呢,可后来这种不甘就变成了恐惧,万一那黑白熊失踪了,自己该如何向齐王交代?

不过……自己可真的没将它怎么样。

它自己走失了,好像也怪不到别人身上。

康妙香改了主意,决定先去找齐王。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叫齐王看到自己的美貌与不凡,至于那天看到的画,再美也就是一幅画而已,等自己将齐王拿下,怀了他的孩子,就算他有正妃,自己的孩子也是王府长子。

而且,爹爹的意思也是这般。

她重新梳妆,见自己光彩照人,才满意的向着观雪亭而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急生智胖团摸胸

功夫不负有心人,沈秋檀七绕八绕,越走越安静,终于看到了书房的模样。

沿途小路上的积雪被清扫的干净,外院常见的小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数量更多、看着也更加悍勇的护卫。

书房的门关着,沈秋檀能隐身却不能穿墙。

两个小婢将茶水交给外面的护卫,护卫开门进去送茶。

就是这个时候!

趁着开门的瞬间,沈秋檀蜷起身子一滚,惊险的混进了书房。

茶被放下,护卫退下,门关上,沈秋檀躲好。

书房里大多数人沈秋檀都不认得,只记得坐在上首的那个叫康平。

康平不说话,气氛有些滞涩。

魏温想了想:“大人,咱们与定国公府牵扯太多,即便齐王救了荣公子,咱们也不能做这临阵倒戈之人。”

康平盯着他:“你是让我杀了齐王?”齐王是该死,可荣儿偏偏是他救活的。康平出身草莽,一生杀孽无数,临到老了,开始害怕起报应来。

杀了齐王的救命恩人,万一将来报应在荣儿身上……

“大人何必做女人姿态?别忘了,就算您现在想收手也晚了。”魏温提醒道。对于康平的畏首畏尾,他们这些老部下都有些不解。

康平脸色不大好,是啊,齐王每天的药里都加了慢性毒药,是自己的安排;他还不愿意娶自己的女儿,自己付出了诚意,他却没接。

“大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机会……”魏温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也好修复与京中的关系。”他有些怪康平优柔寡断。

室内一片寂静,窗外雪花扑簌扑簌落下来,隐身的胖熊猫气的鼓鼓。

一群坏胚,竟然聚成一窝在谋害她的男人。

要不是另有重任,真想抓破这一窝坏蛋的脸。

“容我再想想,你们先下去吧。”康平有些疲倦的挥挥手。

半晌,康平起身,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副《游春图》沉思不语。

而后,他叹口气,也出了书房。

沈秋檀松了一口,却没有离开,她盯着那幅图看了半晌。

图上,白云出岫、杏桃绽开,出行的马车迤逦不绝,春风荡漾,青绿重彩,整幅画工细巧整,若是真迹,这应该前朝大家展子虔所作,价值连城。

画是不错,但康平何以因为一幅画就露出那翻纠结沉吟之态?

莫非画里面还藏着些别的什么?

圆溜溜的眼珠一转,看向了高脚凳上,没办法,现在这胖冬瓜一样的身体,实在是太矮了!

就在她即将开始动作的时候,房梁上忽然跳下来一个人。

沈秋檀愣住,之前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应该是个高手!

沈秋檀心里有了大致的判断,却见那人闲庭信步的逛起了书房,姿态悠闲的,毫无梁上君子的自觉。

许是对自己十分自信,他穿了行动便利的衣裳,却没有蒙面,露出一张年轻、朝气,还有些狂妄的脸来。

他将书房翻了一圈,一无所获,而后,他也将目光投注到那副《游春图》上。

沈秋檀心里一紧,这画可是我先瞧上的!

那人嘴角一勾:“展子虔的画,好像是真迹,带回去送给老头子做寿吧!”

而后,就在胖熊猫的百般纠结下,那副画被扯了下来,胖熊猫盯紧了。

果然!画后面有一个暗格,那人一推,已经站在了高脚凳上的沈秋檀正好看到打开的暗格。

好多东西!

一卷颜色深沉的木牍,木牍下似乎还有块别的什么东西。

隐身的胖熊猫来不及动作,那人已经将木牍揣进怀里,脸上带出些喜悦,好像是终于达到了目的。而木牍下那块东西却被他放在手里摩挲:“这是什么鬼东西?”

小小的一块胖鱼模样的铜牌,在那人白皙的手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那人喃喃道:“这做工倒是不错,小圆子用不上,也带回去给老头子瞧瞧吧。”

沈秋檀大惊,因为这东西好像就是李琋和他讲过的鱼符,她今天的目的所在啊!

到底是什么老头子,要画要木牍,又要兵符的!

那人将画卷一卷,作势要跳上房梁。

沈秋檀权衡再三,借着椅子的高度,毛茸茸的胖爪子迅速的探了那人的怀里……

…………

霍凇和裴秀不知去了哪里。

亭中,李琋坐在石凳上,一个人对雪煮茶。

一只粉嫩纤细的玉手递上投茶的银则。

李琋眉头一皱,没有接,不是他喜欢的小胖手。

康妙香小心的看着李琋,见他没有拒绝,便大着胆子用银则量好了茶,而后又去看水。

炭火带着暖意,她身上熏得梅花香飘散开来,在这雪后初霁的光阴里倒也算是清雅得宜,可她要讨好的人起身就要走。

她伸出手,想要拉住李琋的袖子,被李琋躲了过去。

康妙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漾起泪花,像是沾了雨的白梨花,足以勾动旁人的怜爱:“殿下,我不美么?我不好么?”

为什么你就不能看我一眼?我自信,我不比任何人差。

她不知道她爹正在犹豫要不要杀李琋,早先将她送给李琋也不过是像是送个物件儿一般,目的也没有她看的那么大,单纯的只是试探;她只知道不能再无功而返了,她不想再承受姐妹们的嘲笑,而且,从小到大,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她就越是渴望。

如果李琋对她,如同益州其他的青年才俊一般,她或许没这么在意,甚至可能会因为自己是亲爹联姻的筹码,而暗自神伤……

可李琋,挑起了她的征服欲!

他越是看不上她,她越想要得到。

李琋撂袍起身,抬脚走下八角亭。

康妙香加大音量:“殿下!”

李琋的身形一顿,康妙香心里一喜,她欣喜的等着他的回答,就说像自己这样的美人,是不会有男人舍得拒绝的。

李琋回头,语调平淡甚至带着些漠然:“与孤何干?”

言下之意便是:你美不美,好不好,关我屁事?

说完快步离开,留下的康妙香呆坐在八角亭中,狠狠的摔了茶盅。

李琋离开八角亭,眼风扫过秦风,秦风摇摇头,示意沈秋檀那边没有消息回来。

天再次阴沉下来,像是又要下雪。

“走吧,接了团子回去。”他并不同意沈秋檀冒险,如今虽然没有收获,却也没什么损失,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两人转过回廊,忽然——

“抓住他!”

“来人,有刺客!”

“谁在摸老子?”

第二百四十章 明晃晃高人爬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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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用好药不能留疤

墙头上的人蒙着脸,露在外面的眉毛微微皱紧,语气很是无所谓:“我原亦行事与为人,何时需要向旁人证明?”

说者无心,听者入耳,只觉极其狂妄与轻慢。

可如果他真的是原亦,他完全狂妄的起。

倘若他所言属实,自己又不以礼相待,说出去,天下人都会埋汰自己;可若这人是假的原亦,那说出去自己一样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有那么一瞬间的,康平犹豫难断起来。

“原亦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被制住的少年语调轻松,藏着无限欢喜,周围的护卫、刀剑在她眼里,都成了废铜烂铁。

原亦一双外露的眼睛里,终于泄出些无奈之色。

他没理会少年,却朗声道:“康平,成都少尹之子,永昌三年,任西川节度使至今。”这一句人人皆知的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他又道:“永昌元年,于兰台毒杀父兄屠戮亲族一十一人;永昌二年,奸淫先父妾氏刘氏,后虐杀,敛财九万万贯有余;永昌三年,与京兆……”

“够了!”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件事明明做的天衣无缝,所以相干人等都被自己清理干净了呀。

心中最大的秘密被揭穿,康平如同被扒了皮一般的害怕,他的青筋暴起,明明是紧绷的姿态,但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不光是他,这一番话下去也叫他的部下变了脸。

他敛财好色几乎无人不知,部下也并不觉得如何,可如果一个人连父母兄弟都能毒杀的话,那也太可怕了些。难怪,他这么怕报应。

恐怕,他是怕他的儿子会毒杀他吧?

没想到原亦竟真的点点头,另起了个头,不提过去说眼下:“而今,康大人伙同京中……”

“我说够了!”康平一张脸五色变换,康妙香看着自己的亲爹忽然害怕起来。

她们这些姐妹,平日里爱争宠,父亲对她们也大方,可连她自己都知道,她们加起来也不上哥哥一个,她们就像是物件,高低贵贱全凭姿色和手段,可她心里还是盼着爹爹的宠爱。

在她眼里,爹爹是山是天,可如今这般,竟是天塌了,山崩了么?

瞧爹爹的慌张模样,那个原姓男子说的话,恐怕都是真的了……

若是自己办事不利,会不会也被爹爹杀了?

她的目光转向姿容清隽的齐王,她一定要进齐王府,她要离开康家,她害怕这样的爹爹。

齐王是她的救命稻草。

不提康妙香如何脑补发挥,也不说那原亦所言是真是假,单说胖熊猫昏昏沉沉,泪眼汪汪,拖着李琋悄悄的拐了个弯儿,到了廊下的另一头,然后去了隐身。

“你受伤了?”李琋大惊,方才还以为那血迹是别人的。

可见的血迹确实不是她的,可她的伤在肩胛。

因为隐身的时候全身都看不到,包括血液。

当时那个少年被护卫包围,而沈秋檀又在少年身边找机会摸东西,这才会被伤到。

此刻圆滚滚的熊猫趴在李琋的肩膀上,看上去可怜极了。

李琋顾不上真假原亦,抱着沈秋檀就往外跑,一路不少康家护卫阻拦,李琋冷冷道:“怎么?康府是要谋反么?”

他平时一副病弱模样,几乎毫无气势可言,如今神色冰冷,凤目含威,护卫们立即就垂下了头。

“既然不是谋反,如何敢阻拦亲王进出?我堂堂一个亲王,难道连节度使的府邸都进出不得了?”

护卫们这才让开了去路。

雪越下越大,像是扯落的棉絮,一团接着一团,打在李琋的身上。

他快步奔跑,抱着胖团子上了马车:“快马回去,叫崔恩先准备好候着。”

“是。”秦风领命,心道那胖团子不过伤在肩胛,应该是无碍的,可看到齐王脸色,又默默的将话吞了回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殿下好像很喜欢这些小动物,比如之前的胖松鼠,如今的胖熊,唉,沈姑娘可惨了,瞧殿下紧张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殿下的这些爱宠。

马车里只剩下李琋和沈秋檀两个,沈秋檀这才摊开血淋淋的爪子,露出里面的黄铜鱼符。

“是这个么?”

她以眼神问李琋,李琋的喉头滚动两下:“这是你的血?”

胖熊猫点点头。

鱼符被她的血包裹住,这样才能跟着隐身。

“以后不许再如此了!”李琋的心五味杂陈,甚至开始后悔,如果当初没有答应娶她,她就不会受伤。

跟着自己,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可看着黑白熊澄净无垢的眸子,全副信任的姿态,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只想快点安定这个天下,给她一个安全的依仗。

崔恩被从前线拉回来,心里很不痛快,自从他亲眼见了沈秋檀指挥秦风给秦朗清创和缝针之后,他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加上前线伤患许多,他也终于有了施展之处。

如今,那些被他救治的伤员伤兵,谁不赞他一句“崔大夫”,他渐渐有了“崔神医”的名号,谁知还没享受几天,就被齐王叫回来了。

等他看到齐王要他救了不是人,而是一只小黑白熊之后,心里更是不住的腹诽,这不是应该找兽医?

沈姑娘也不在啊,殿下怎么又泛起了糊涂。

但这些也只敢心里想想,多余的话他可是一句也不敢说。

谁知他不敢瞧不上黑白熊,黑白熊还瞧不上他呢!这不是那个妇科圣手崔大夫么?哼,胖团子别过头去,光会开苦药,连把手术刀都不敢拿的家伙。

崔恩眨眨眼睛,又搓搓,自己怎么好像被鄙视了?

“小心不能留疤。”李琋不知两个的恩怨,吩咐崔恩,崔恩小心的给黑白熊去了肩胛出的毛,而后清创、缝针、上药,并不敢怠慢。

手上稳如山,心里苦哈哈,这么深的口子,怎么可能不留疤?

不是,殿下在说什么?给一只黑白熊缝针,还不能留疤?莫非要去参加兽界选美?

这是什么待遇啊!

李琋坚持:“用最好的药,不能留疤。”

“是,殿下。”崔恩应了一声,幸好自己珍藏了一瓶“千金香膏”。

包扎好,又服了药的沈秋檀缓缓睡去,李琋听着属下的回禀:

“康平不想放了那个原亦,后来原亦从墙上跳了下来,不知与那康平附耳说了什么,康平犹豫半晌,将原亦和之前的少年都放了。”

李琋诧异,以康平的性子,竟然放了?

“那少年身上的东西?”

属下回道:“没有强要,连那副破了的画都带走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给你摸摸我的心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四十一章给你摸摸我的心三日后,胖团子的伤口渐渐愈合,伤口位置有些红还有些痒。

于是整个军帐都被她当成了挠挠、蹭蹭的地方。

她变身以后,偶尔连同性情、脾气,乃至智商都会变化,这一回就有些娇娇的,李琋不让她爪,不让她对着柱子蹭,她就会耍赖,大吃大喝,还不听话,每当这个时候,李琋总会净了手,亲自给她挠挠,同时吩咐大夫,去弄止痒的药来。

这一夜,睡梦中的沈秋檀又有些痒,于是她习惯性的伸出爪子,想要挠上一挠。

李琋闭着眼睛,却准确的抓住了她“作乱的手”。万一挠坏了,可是要留疤的。

不对……

这只手细嫩小巧,胖乎乎软绵绵的,不是胖团的手!而是——

李琋惊得睁开了眼睛。

月光半明半昧,像是朦胧透亮的纱,香气四溢。

沐浴在柔光与香气中的李琋一动不动,僵硬的像块石头。

锦被里,柔软香甜的少女,不着寸缕的贴在只穿了中衣的李琋身上。

李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秋檀她……变作黑白熊就喜欢趴在自己身上,原来他还纠正过几回,但最近因为伤了后背肩胛,便也放任了,于是,到了现在……她胸前的软绵也抵在自己硬邦邦的胸口。

他的喉咙有些干,寂静的夜里只剩下了心跳声。

一下连着一下,像是敲击的鼓点儿。而他跟不上鼓点儿的节奏。

好巧不巧,沈秋檀痒的难受,又挠不到,梦里哼唧两声:“痒……”

如同猫叫一般的呓语,李琋浑身的血液瞬间又沸腾了。

像是沉寂许久的冰山,外表冷漠,内里已有滚滚岩浆。

他憋红了一张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想要动弹,偏偏又动弹不得,担心弄清了她,两个人都尴尬。

一只手握住乱动的沈秋檀,一只手强势拉了拉锦被,而后隔着被子,拥住了睡梦中的沈秋檀。

谁知刚一松手,沈秋檀往上一攀,本来靠在李琋肩膀的头靠近了李琋的头脸。

李琋屏住呼吸,竟不知作何反应,就在他终于酝酿好,预备一鼓作气悄悄偷偷亲一亲沈秋檀的时候,沈秋檀的口水流到了他的嘴角腮边,呼呼睡得深沉。

李琋:……

天就要亮了。

李琋一夜没睡,沈秋檀睡着睡着觉得身下硬邦邦的不太舒服,扭一扭换了个姿势。

锦被随着她的动作,被扯去了一大半,结果她一调头翻身平躺,又扯动了肩胛处的伤,又疼又痒,让她不情愿的醒来,揉揉眼睛。

而后,就看到暴露在空气中、硬邦邦的李琋,还有睡梦中完成变身、未着寸缕的自己。

“你……”惊叫短促,戛然而止。

李琋一个翻身,隔着锦被覆在她身上,吻住她的唇。

他的气息紊乱、灼热,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的火山,喷薄而出,无法抵挡,这一个吻来的又汹涌又急,一点儿也不像是第一次亲吻那样的生涩与隐忍。

开始,沈秋檀被吓住了,而后,她主动回应了起来。

她喜欢他,喜欢他亲他。

所以,不能怂!

这一回应,好像是天雷沟动了地火,李琋愈发的控制不住,差一点就要掀开锦被,可关键时候,还是忍住了。

他松开沈秋檀,呼吸还未平定,看着红彤彤、樱唇晶亮的沈秋檀,露出满意神色。

这个丫头,总是这样,明明看上去胆子大的过分,可又总是露出羞涩娇态,其实很怂的。

天渐渐亮了,李琋努力平复下来,穿好了衣裳,看着缩进被子里的沈秋檀,忽然拿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沈秋檀眨眨眼睛,这么热情,要我摸你胸?

“给你摸摸我的心。”李琋的脸已经红透了,却故作生气的补上了一句:“以后不要乱摸别人的胸口。”

本来还有些羞涩的沈秋檀没忍住笑了出来,所以这意思是,要摸只能摸你的胸?竟然还记着前几日变熊猫时摸别人胸口的事呢?

醋醋的,好可爱!沈秋檀本来想解释说,那天摸到的是个女人,但看李琋这样决定不告诉他了,反正兵符已经到手。

在她的憋笑中,李琋红着耳朵道:“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一套小巧的兵服就送了进来,还有沐浴的水与换洗的里衣。

“我就在门口。”都是李琋亲自提来的,临走前他又不放心的道:“天冷,水就兑得热了些,你别贪凉,还有肩膀上的伤口注意不要沾水。”

沈秋檀瞪圆了眼睛,羞羞的点点头,心里涌上一抹甜。

不愧是她看上的人,真细心。

变身回自己的样子,她美滋滋的洗了个澡,而后换上小兵衣裳,左右瞧了瞧,没什么不妥,便出了军帐。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军营里已经开始用早膳了,李琋见她收拾好了,这才吩咐人将沐浴之物收拾了起来。

而后,律斗连同其他几个齐王的属官陆续来报道,都发现齐王身后站了个好看的生面孔。

那小兵生的不高不矮,身量还未长成,但一张脸已经初具美人之态,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美的纯真无邪,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即便只穿了一件寻常兵服,也不能掩盖其光华。

其他人不认识他,律斗和秦风可是知道的。

秦风来得早,已经过了最初的惊诧,反倒是律斗指着沈秋檀都张开了嘴,最后又生生的吞了回去。

沈姑娘她不是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么?

怎么会突然到了蜀中?

还有,那胖团子黑白熊呢?

殿下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他殷律斗不知道的!

李琋略一挑眉,似乎很满意律斗的识相,而后平稳道:“康府有何动向?”

他本来是不相信鬼神的,可他自己偏偏有了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身边还有一个比自己更匪夷所思的秋檀,所以,若是那无尘子真的知天晓命之辈,能活三百岁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众人沉默,原亦神出鬼没,行踪并不好探查。

而康平如今称病不出,恐怕是在想对策。

那天,原亦的揭露的隐秘,并没有广泛传出去。可康平的亲近之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

心有彼此的两个人朝夕相处,少不得眉来眼去。

变回自己的沈秋檀有了自己单独的卧榻之处,平日里行事也十分小心,几乎不怎么出去,但李琋一有空就会过来找她,一来二去的,加上沈秋檀偶尔被人瞧见的一两回,穿了男装也十分的娇俏貌美,于是,军营里又在传,之前的那一只黑白熊失宠了,齐王殿下最近迷恋的是男人。

而后,齐王之前宠幸太监的旧事被翻了出来,甚至还有人猜测,是不是殿下耐不住军营寂寞,所以也将那小太监打包带过来了?

这等姿容,难怪会勾的齐王殿下的魂儿都没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雨后岚烟丽色深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四十三章雨后岚烟丽色深蜀中风光与京城和淮南都不同,冬天也没有那么干冷。

沈秋檀十分珍惜现在的时光,变回了自己,同时也意味着她该返京了。

李琋自然也知道,更知道沈秋檀很想逛逛热闹的益州城,却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而宁愿躲在帐子里,叫他更心疼。

可他很忙,别说是游览城池,便是陪她的时间都有限。

如今他有兵符在手,收复西川乃至剑南道,起码有五成胜算。眼下,第一步就是瓦解康平的势力,只要康平失势,也等于剪出了霍准与王太后在剑南的臂膀。

这些天他夙兴夜寐,筹备的正是此事。

是夜,当他装完病,处理完政务,有暇来看沈秋檀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鼓鼓的腮帮子趴在方案上,一手枕在腮下,嘴角流下的口水晕湿了画了一半的画。

李琋凝眸去看,只见那画上用炭笔勾画出个少年翩翩,薄唇长眉,凤眸微敛,神态清冷,不是自己又是哪个?

他勾起嘴角,心底愉悦,悄悄拍拍沈秋檀:“秋檀,起来上药了。”

“哦……”沈秋檀醒来,一见是他,当即转身抱住他的腰,蹭了蹭嘟囔道:“都好了,不必上药了。”

结果这一转身,将一整幅画露了出来,还有两个字:“笨蛋?”旁人都提句诗词,最不济也有个落款,她倒好,提了这样两个字。

李琋皱眉,说我是笨蛋?明明对着我的画像流口水的是你呀。

沈秋檀一个激灵,精神了些:“是啊,你连我变松鼠都认不出来,不是笨蛋是什么?”

李琋哑然。

他将烛火挑得亮了些,取出药膏:“再上一次。”

沈秋檀解开衣服,露出半个肩头,并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反而有些低沉的道:“是不是要送我回去了?”

李琋挑了药膏抹在浅浅的痕迹上,应了一声:“嗯。”

“好,看到你没事我也放心了,倒是外祖母和懋懋,也是叫人牵肠挂肚。”

这话说的是真话,但未尝没有故作平静的意思。

李琋为她笼好衣裳,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虽然没空陪你逛益州城,但距离这大营五里地,过了你曾经见过的那片竹林之后,另有一片梅林,听说前两日腊梅已经开了,明日我陪你去看看,好不好?”

“真的?”沈秋檀双眼一亮,当然好!

…………

第二日,竹林深处。

一辆马车隐在林间,换了正常装束的沈秋檀就在马车不远处。

她在等李琋。

梅林的路与回京的路恰好顺路,说是看花,其实看过之后就是分别。

刚下过一场雪,竹竿竹叶上还挂着些雪花,沈秋檀拨动着竹叶上的落雪,努力的让自己更镇定些。

裴秀一来,就看到不远处的纤细背影。

粉衫、翠竹、白雪,十五六岁的少女随意的拨弄着竹叶,肩膀消瘦,身形却有了美好的弧度,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像是雨后岚烟,山峦黛色,只有一个背影,就能预见不俗的美丽。

沈秋檀听到积雪被踩踏的声音,以为是李琋,惊喜回头,却发现却叫不出名字的熟人。

是之前在京城,她回庄子的时候遇到王充之拦路那回,与霍晟一起出现的那个青年。

因为分别在即,沈秋檀才换了原本装束,没想到在人迹罕至的竹林会遇到旁人。

不过,他就算记得自己,也叫不出自己的名字!

所以不用怕,管他是谁呢,沈秋檀任性的转过头去。

裴秀震惊于她方才转头一瞬的美丽,而且,怎么会是她?

或许是因为那一回她揍王充之太狠,或许是因为他身为男人心有戚戚,他竟然记住了那个中了媚药却依旧生龙活虎的姑娘,可也仅限于记住,霍晟当时的警告没错,他便也没有再去打听少女的身份。

却没有想到,他们还能再相见,而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怎么会来蜀中?自己眼花了吧?

“裴都尉。”李琋打马前来,看到突然出现的裴秀神色冷淡。

沈秋檀回头,对着李琋笑弯了眼睛。

裴秀对着李琋拱拱手。

“本王不知道是何人引你过来,但聪明人不需要多费唇舌。”这条路偏僻,加上积雪掩埋,若无人有心引裴秀过来……哼,李琋的话隐含警告:“堂堂亲王,连偶尔出营一回,都要时刻监视么?”

裴秀一凛:“殿下误会了,下官并无此意,走到这里,实属巧合。”

“哼,那就管好你的嘴。”李琋驱马向前越过裴秀,对着沈秋檀伸出手,沈秋檀连忙拉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量上了马。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裴秀眼中闪过讶色,心头跟着一跳。

齐王殿下,这是在试探自己么?他不是一直病弱无力么?但刚才骑马以及拉那姑娘上马时,却不见吃力,反而游刃有余。

看着李琋马背上的英姿和被李琋护在胸前的少女,裴秀匆匆告退。

待人走远了,律斗忍不住道:“殿下,您也太冲动了!万一那个裴秀是个蠢的,那您这些年的经营可就……”

马上的李琋看着马下的律斗,淡淡道:“你忘了,我们马上就要举事了。我的病弱也装不了几天了。”

裴秀是裴靖越安排过来的,因为去年出了科场舞弊案,所有生源的成绩作废,裴家家主当机立断,将年纪不小的裴秀安插到了军中,这一回又“恰好”跟着李琋到了西川。

律斗沉吟不语。

裴靖越是只老狐狸,但先是因为裴玉芙和王充之与崔驸马的事,让他偷偷投靠赵王的事浮出水面,而后赵王因为淮南贪污案以及宗亲遇刺案被打落尘埃,裴家也渐渐蛰伏起来。

如今,裴家是坚持追随赵王,还是另觅新主,还未可知啊。

李琋抱紧了沈秋檀,似乎并不在意裴秀的选择。

他记得前一世,裴家借着裴玉芙嫁给赵王,而赵王荣登大宝,一跃成为大宁第一大族,对高家等其他家族多有打压,裴家子弟愈发的狂傲不羁,倒是这个裴秀一直怀有怜悯仁爱之心,痛斥族人,甚至不惜与家里分崩离析。

后来,赵王的孩子接连死了,又生不出新的孩子,同时还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登基不久就垂垂休矣,裴家跟着跌落。

树倒猢狲散,裴家被抄家灭族,而裴秀不知所踪。

李琋这才想试他一试。

沈秋檀靠在李琋胸膛,开心的道:“还有多久,方才那人见了我的样子,没事吧?”

“没事。”李琋的手臂抱得愈发紧了:“秋檀,我们不能再去梅林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命攸关染香发作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四十四章命攸关染香发作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愧疚与艰涩。

秋檀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而自己连说过的话都没法兑现。可既然有人将裴秀隐到秋檀面前,说明自己的动向已经被人察觉了,这个时候再去梅林,几乎等于自投罗网了。

说他多疑也好,说他无能也罢,他既然知道,便不能去冒险。

沈秋檀向后靠在他的胸口,似留恋似满足,缓缓道:“没关系,等你回京我们便可以天天赏花了。”

她的乖巧与妥帖,愈发的让他愧疚,李琋开口,贴在她的耳边:“好。我另准备了马车,会有人装扮成你的样子引开旁人,你走另外一条路。”

沈秋檀身体一僵。

明知时机不妥还要送走自己,是因为留下比离开更危险么?

他要……发动了么?

李琋感受到怀中人的紧绷,安抚道:“安心,我都安排妥当了。”

她来,帮了自己的大忙,但马上西川道就要变天了,留在这里太过危险。

天阴沉了下来,看样子又要落雪,沈秋檀闷闷的道:“那你……保重!”

她不懂兵法,若不是因为变成熊猫也不会大着胆子跑来西川,如今面临分别也不该拖泥带水。道理她都懂,可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又总觉得有点委屈。

李琋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絮叨着:“出了剑南道也并不一定安全,路上遇到危险保命要紧,其他的财帛、面子都不重要,回京以后,若是有人给你委屈,等我回去给你出气……还有,以后少吃肉。”

沈秋檀正惊奇,平时连话都极少的李琋怎么这么婆妈的时候,忽然听他说少吃肉,她眨眨眼睛:“什么?少吃什么?”

吃肉和老公只能选一个的话,弄不好是吃肉还要占上风的,你竟然不让我吃肉?

喵喵喵,太过分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树林深处,李琋下马,扶着沈秋檀下来。

见沈秋檀噘着嘴,一副“我生气了,除非鸡腿、羊肉、火锅、烤肉”才能哄好的模样,他的心头微痒,于是他捏捏她的脸颊,又将她整个人按进自己怀里,终究是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的她的发顶。

“……”律斗一众别过头去,原来是这样的王爷。

不仅婆婆妈妈,还卿卿我我……还不让媳妇吃肉?

“我是担心你下回再变身,万一遇上个爱吃肉的,再捉了你……”媳妇哄不好,李琋只能实话实说。天知道,他已经连续做了三天噩梦了,梦里都是沈秋檀变成兔子被人吃了,还有一回是被自己吃了……

“我不吃肉,和别人吃我,有什么关系?”沈秋檀不解,倒是离愁暂退。

李琋想了想,也对!媳妇这么瘦,怎么能不吃肉?于是他一锤定音:“对,和你没关系,应该是我少吃……”

“小心!”忽有乱箭射来,激得秦风大吼一声,挡在李琋与沈秋檀跟前。

送别的温情被打断。

李琋将沈秋檀护在身后,眸色倏然变冷。

密林里,许多身穿白衣的兵壮现出身形,分作两排,前后互换位置拉弓射箭。

原来,走另外一条路也有埋伏等着。

可他也不是吃素的,李琋用斗篷当着乱箭,双方距离渐渐拉近,远程弓矢不再适合作战,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双方人马短兵相接。

“秦风!”

“属下在!”

“你带人保护好秋檀!”

秦风:……

嗯?怎么没有回应,李琋一扭头,就发现本来被他挡在身后的沈秋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斧头,对着扑上来的两个素衣人就是两斧头。

手起斧头落,素衣人胸口开花,沈秋檀力拔山兮神采飞扬,嘴里还嚷道:“爷爷我还没死呢,这么急着披麻戴孝。”

来人穿着素衣隐藏在雪里,可不就像是披麻戴孝?

李琋握着手里的剑,忽然觉得剑不如斧头,一点也不勇猛。他听说过媳妇很能打,没想到这么能打……有一个能打的媳妇是种什么体验?

剑:我不勇猛?明明是是你老婆太凶了好么?

李琋并不恋战,当务之急还是先送走秋檀为要,他向着沈秋檀的位置靠拢,忽然行动一滞。

熟悉的感觉袭来,耳边的刀剑声渐渐的微弱下来,眼前的交战的双方也越来越模糊,他的听觉和视觉变化最明显,他知道,这是染香之毒要发作的前兆。

周围的世界离他远去,除了他的心跳声。

不一会儿,连血腥味儿都不闻不到了。

就像是有一把刃,一双手,将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剜出、剥离,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丝毫疼痛,因为失去无感连疼痛都与他无干。

他像是被关了禁闭,停留在苍茫亘远的世界中,漫天荒芜,只剩下了他一个。

自从用了邹老的方子,他每次五感衰弱到恢复的过程变短了,但同时也意味着从五感敏锐到五感尽失的时间也缩短了。

模糊的视线停留在那个挥动着斧头的瘦弱少女身上,他又想起了多年前,他们一起面对狼群的模样,很快的,他彻底了丧失在了一片孤寂之中。

于他而言,受伤、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视觉、嗅觉、听觉、味觉、触觉之后的,孤独。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了过往毒发的慌乱与愤恨,只有度刻如年的煎熬,因为他心里,有了牵挂。

他想,对于突袭早有准备,秦风和律斗也都在,应该会护好秋檀的吧?

最先察觉出他状况不对的是距离最近的律斗,可他并非力量型选手,想要靠过去,需要成倍的时间。

而且他想不明白,殿下的毒发周期从原来的六个月变成了八个月,这一次八个月都过了还没有发作,就在他们渐渐相信邹老推断,以为是殿下真的遇到了什么能克制染香之物的时候,殿下的毒,又发作了。

染香终究是李琋身上潜伏的最大危机。

发作的很不是时候。

秦风努力的靠过去,他们的人在梅林处埋伏,这里也留有后手,但对方人数众多、装备精良。

沈秋檀也察觉到了李琋的不正常,他躺在那里,胸口还有起伏,却又像是停留在另外的世界。

而后,看着他身边的两个护卫受伤、被杀,她努力的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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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闲庭信步带人走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四十五章闲庭信步带人走两方人马对峙的不远处,窸窸窣窣钻出一个脑袋来。

她头上顶着伪装的竹子枝叶,一双眼睛透着精光,待看清了沈秋檀之后忽然一敛,拍拍她身边的人,皱眉道:“那个穿粉衣的……怎么有些熟悉?”

…………

不远处,沈秋檀终于到了李琋的近前。

“李琋!你没事吧?快醒醒!”沈秋檀趴在李琋跟前,眉头紧皱,怎么会这样?身上明明没有伤口啊。

“姑娘,快带殿下先离开!”秦风见沈秋檀突围过去,心头一喜,连忙催促道。

没有人怀疑秦风的判断,连律斗都附和了一句。

于是,沈秋檀不由分说将李琋扛在肩上,在迈了一步之后忽然心有所感:这便是他说过的毒发的模样吧?就像当初在云麓观后山,自己背着他一样。

毒一旦发作,便五感尽失,万事不知。

“来人,保护殿下!”律斗躲在一匹壮马后面,见远处他们留的人马终于到了,心里一松。

见沈秋檀背着李琋过来,他忙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其实他们的距离并不多远,沈秋檀力气大步子也大,可就在还差两步就冲到律斗身边的时候,不远处忽然又传来一声——“小心!”

沈秋檀当机立断将李琋背上移到了身前,还来不及往前多走一步,身子就噗通向前倒去,一只箭羽插在她的背上。

而李琋让被她紧紧的护着身前。

日光下,金色箭羽泛着森森冷光,箭矢比之寻常更加华丽也更加锋利。

律斗心中震动,这时候想的竟是以后殿下和沈姑娘成亲后,如果殿下还是乱养宠物,他一定站在沈姑娘这边,要是殿下要纳小,他一定也站在沈姑娘这边。

他们未来的王妃娘娘,太不容易了!

将心理乱七八糟的怪异念头压下,他上前迎着沈秋檀,同时他们之前部署的人马厮杀着冲了过来。

沈秋檀唇色乌青,将李琋交给律斗,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低过猛烈的毒性,很快晕了过去。

“姑娘!沈姑娘?”

不远处,原来藏匿的两人再次冒出头来,那头上顶着伪装的竹子枝叶少女气愤:“莫非是我瞧错了?五年不见,沈妹妹怎么变成个蠢蛋?”

她旁边的男人压了压头上的斗笠,声音沉稳厚重:“你认得她?”

“当然!”少女气歪了鼻子:“一个男人,叫一个女人护着……不行,那箭头有毒,我得救她!”

“慢……”男人话没说完,就见身边的人已经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

看着她的背影,男人将脖子上准备好的蒙面巾往上一拉,眼中泄出些无奈,还说别人是蠢蛋,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不过总归没蠢到家,还知道现身要带个易容面具。

他足尖轻点,几步追上少女:“我去,你留下。”

少女来不及反应,就见他如同雄鹰展翅一般飞跃几步,就冲进了混乱之中:“原……”

她将话吞了回去,又悄悄的隐藏了起来。

…………

离开的裴秀,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他将刚刚书写的信函吹干,却终究打不定主意。

齐王的异样,自己该如何回禀?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弃笔从戎,这是大伯父的安排,从小到大似乎大伯父的安排都是对的。

账内安静,外头传来巡逻兵的脚步声,他回忆起那一年,母亲匆匆将他从学里喊回去处理妹妹的事情。那时候他年轻气盛,觉得世间总有公道可寻,一夜未眠,以为自己已经想好了最妥当的处理方式,结果就被王家摆了一道。

从那以后,他便发现他这么多年勤恳读书,一直努力成为父亲、伯父希望的样子,竟然像是一场笑话。

父亲觉得他太端正,伯父说他不通事故。

什么是通透知事故?他嘴角浮现冷笑。

他知道伯父将他安排到西川,究竟是为了什么,无论齐王还是康平,都是他要监视的对象。

可伯父将一家老小都拉上赵王的船,就是对的么?

就凭赵王引诱妹妹做下那等丑事,裴家就该与赵王划清界限,而非眼看着赵王被幽闭,裴家为了所谓的忠诚、不二主,而越陷越深。

区区一个王爷算得了什么主?

裴秀冷笑一声,将手里已经干透的信纸揉成团,想了想,又放在了烛火上,点燃。

纸化成了灰,裴秀眼前却浮现出那林间女子回眸间的惊鸿一瞥。

他烦闷的握紧了拳头。

…………

密林之中,一阵劲风吹来,林中竹叶万千,却有十数枚脱离枝干,化作刀锋利刃,携带万千气势向着沈秋檀身边的几个伏击的素衣攻去。

见有高手现身,原来伏击的一方迅速展开反击。

然而,带着斗笠的男人闲庭信步般避开了交战的双方,直接冲到律斗跟前,轻轻一点,律斗便失去了只觉,而后他将沈秋檀扛在肩上,预备返程。

整个过程中,别人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大胆狂徒,快快放了我们姑娘!”

“嗤!”

黑巾遮住了他的面容,加上斗笠,秦风甚至都看不到他的发丝与眉毛,可就凭这一声轻嗤,秦风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他的嘲讽。

康平何时找来了这么厉害的外援?

可不对啊,为何他不抓殿下,抓沈姑娘!还有,他刚才以竹叶为刃,攻击的也是康平的人。

秦风无暇思考太多,使出生平所学要拦住这人,谁知那人的身形明明看着悠闲缓慢,但实际上只不过眨眼之间就远离了战火范围。

秦风亲自去追,最后竟是连个影子也没摸着。

因为早有准备,一个多时辰后,素衣刺客们渐渐被控制住。

第二天,李琋从混沌中醒来,问左右:“秋檀呢?”

…………

林间竹屋并不保暖,但也算不得多冷。

清晨第一缕阳光投射进来,沈秋檀的长睫微微颤动,还未睁开眼睛,耳朵倒是先动了动。

“原亦哥哥,你倒是快做解药呀!”柔软的女生撒着娇,沈秋檀心里一动,是她?

自己摸了她的胸,她还要给自己配解药么?

原亦戴上斗笠,随意道:“你的故人已经醒了,去看看吧。”

说完,慢悠悠的出了竹屋。

装睡的沈秋檀一惊,自己明明都还没睁过眼睛,他是通过气息知道自己醒过来的么?

还有,谁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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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遇故知长话短说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四十六章遇故知长话短说晨光柔和,对面的少女一身雪青色的衣裳,好整以暇的看着震惊的沈秋檀。

两人相识的时候,沈秋檀不过才十岁,难民堆里的竹竿模样,没想到再见已经长成了娉婷少女了,要不是那双眼睛没怎么变,倒真是有些不敢认。

沈秋檀揉揉眼睛,不确定的道:“邹微姐姐?”

邹微冷哼一声,沈秋檀脸上就露出惊喜之色:“姐姐怎么会在西川?”

联想到方才装睡之时,邹微对那个男人的称呼,沈秋檀的眼神下移,移到邹微的胸口,原来自己摸来摸去还以为占了大便宜呢,竟然摸到了老熟人的胸口。

这可真是故人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怎么来了西川?”

沈秋檀脸上讪讪:“我……定亲了。”

“就是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有事还需要你背着扛着的?”邹微柳眉倒竖,语气很是不屑,找男人就该找原亦那样的……

沈秋檀急急解释道:“不是那样的,他是中毒了!平时都是他抱我的!”

邹微伸出食指点她额头:“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不是才定亲,怎么就给他抱?”

她教训的十分起劲儿,这一指头下去,两人因为许久未见的最后一点儿隔阂也不见了。

沈秋檀红着脸,露出两个小梨涡,顺势抱住了邹微的手臂,带着腰上的伤口一阵疼痛:“我瞧着姐姐不是也喜欢那个叫什么原亦的……”

邹微终于红了脸:“偏你知道的多!”不过说起原亦,她是真喜欢的:“他武功高强,奇门遁甲、君子六艺无所不精,关键是长得寻常,看着就安全,不会沾花惹草,而且年龄还大,知道疼人。”

沈秋檀本来想问问邹老的事,一听简直惊掉了下巴,武功高强是优点,但什么时候长得寻常、年龄大也成了优点了?她联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一声甜腻的“袁亦哥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忍不住心里啧啧两声,接了句:“最重要的是对姐姐好!”

不远处的原亦听得青筋直跳,他现在算是信了,这两个还真是故旧,关系还不差的那种!这种话都接的行云流水。

不过,邹微怎么会和一个已死之人成了朋友的。

这位沈姑娘,瞧着可不简单。

“对了姐姐,邹老和你是什么关系呀?”竹屋里,沈秋檀终于谈到正题。

“嗯?你也知道老头儿?”邹微皱眉,不过随即放下,她的老银匠祖父有一手好医术,京中恐怕无人不知吧。

这个称呼……沈秋檀乖乖点点头:“不是我,是……他,就是和我定亲的家伙,找邹老瞧过病。”

“我就说你不该找个病秧子吧,都找到老头儿那里去了,看来是病得不轻!”邹微也觉得她们是在说正事,打定主意要劝沈秋檀换个人嫁。

沈秋檀尴尬的擦擦额角根本不存在的汗:“……”

李琋的毒,确实不轻。

邹微拍了拍沈秋檀的肩膀:“我看刚才打着打着,你那男人就趴下了,不会是旧疾复发了吧?”

“……”好像这么说也没毛病,沈秋檀讪讪道:“是啊,他中毒了,所以不知邹老……”

邹微却凑近沈秋檀吸吸鼻子,嘟囔道:“好熟悉的味道……”她视线网上,看到一脸忐忑的沈秋檀:“那天摸老子胸的,果然是你男人安排的人!”

娘的,敢摸老子的胸,占老娘便宜,果然不是良人!那天她虽然没看到摸她胸口的凶手,却问道了味道,和沈秋檀身上的香气还真是像,想必那香气的源头是那个病秧子,那天动手的人也和病秧子关系匪浅。

“……”沈秋檀攥紧小手绢,这个该怎么解释,要是说其实自己自己摸她,会不会挨揍啊?

她将用以掩饰身上味道的香囊取下:“姐姐说的是这个味道么?”

邹微接过来,闻了闻:“是……似乎又不全是。”

“嗯,肯定是凑近了闻香气就比较重了,远一些就谈一些,就是这个差别吧?”沈秋檀脸不红心不跳,甚至不敢问邹微要兵符干嘛。

邹微皱眉:“许是吧,这是哪里来的?”

“益州城买的,我身份不好露于人前,他便派人到益州城买了很多小玩意儿,这香囊我闻着尚可,便天天戴着了。”

邹微这才点点头:“这么说,对你也还可以。”

“……”沈秋檀拉拉邹微的袖子:“那姐姐和那位原先生……”

先生是对有学问的人尊称,她科普过原亦的生平,如果传言不虚,这位原先生现在恐怕已经三十好几了,而邹微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岁。

“他……”邹微红着脸踟蹰起来:“我与他……此事说来话长。”

“那不如长话短说?”沈秋檀对原亦好奇的很。

“咳咳!”正在邹微要透露些什么的时候,原亦进门,轻咳一声。

“原亦哥哥!”邹微化身花痴少女。

沈秋檀摸摸身上的鸡皮疙瘩,拱拱手:“原先生。”

原亦挑眉,似乎没想到沈秋檀会这般镇定,随后点点头,去了脸上的黑巾。

淡眉舒目,嘴唇微丰,一副寻常不过的相貌。就算放到人堆里,恐怕也不好记住。

这不会是易容了吧?

“他没易容。”邹微急急的解释了一句。

原亦看着极力维护自己的邹微,神色复杂,而后与沈秋檀道:“伸出手来。”

“我?”沈秋檀指指自己。

原亦点头,眼神带着些防备,邹微便解释道:“那箭头有毒,伤口是我帮你处理的,但解药是他配的。”

沈秋檀一喜:“原先生会解毒?”

邹微解释道:“原亦哥哥呀,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等亦无一不晓,无一不精。”

沈秋檀抿着嘴,不知是狗粮吃多了,还是在盘算什么。

那位无尘子的传说太过,事迹流传又太远,可他既然被穿的神乎其神,总会有些因由的,若是原亦真的是无尘子的弟子,弄不好真的很厉害。

他,能解了李琋的毒么?

她望向原亦的眼神一下子就火热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问此间谁能忘忧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四十七章问此间谁能忘忧原亦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企图,却答非所问:“你解毒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琥珀色的清淡眸子中精光一闪而过,掠过沈秋檀;沈秋檀被看的心里发毛,脊背跟着一凉。

这种完全被洞穿的感觉,真的好危险,叫人心惊胆战,她不知怎么张口就来:“我预先服过解毒丸。”

原亦淡眉一扬,眸光随意下来,他看沈秋檀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撒谎的孩子,不拆穿,当然也不可能相信:“唔。还以为你觊觎我的医术,原来是想多了。”

“……”沈秋檀快急哭了,因为不想被发现她的身体能自行解毒,所以编造了个谎言,谁知他还会釜底抽薪,她看看迷妹邹微,又看看原亦,尴尬道:“不不不,先生怎么会想多?在下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我就是觊觎你的医术!

“既是不情之请,就免开尊口了罢。”说完双手一背,出了竹屋。

现在的小丫头都这般口是心非了么?邹微是,那姓沈的也是。原亦摇摇头,觉得世间女子心思多变,一点也不像师尊说的那般可爱。

“他……难不成有真本事的大佬都这模样?”沈秋檀是真的想请他给李琋瞧毒。

“我去看看!”邹微道,而后是她甜腻的喊声:“原亦哥哥,等等我!”

屋子空了,沈秋檀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后腰火辣辣的疼。

这一回的西川之行可真是折磨人。

…………

苦哈哈的熬过去了一天,沈秋檀的焦急开始外露。

晚上邹微来给她送吃的,见沈秋檀愁眉苦脸但胃口极好,啧啧两声:“看你着急离开的样子,还以为你没心思吃饭呢。”

沈秋檀将鸡汤喝光,砸吧砸吧嘴,摸摸自己的肚子,这才勉强吃个半饱而已:“那不能,人是铁饭是钢,少吃一口心里慌。”

“你呀!”邹微摇头:“你可知你中的是什么毒?”

沈秋檀抬头,什么毒?

“西川地处边陲,与苗部多有牵涉,你这个毒就是出自苗部,名字叫‘忘忧’,珍贵异常,在江湖上也是排的上号的。”邹微也是刚刚才知道这毒的厉害,此刻看向沈秋檀的面色愈发复杂,这小丫头好好的活着不好么?干嘛非找个王爷嫁?

“无色无味,几乎无解。若不是你恰好遇到了原亦哥哥,你简直必死无疑!”邹微并不知沈秋檀如今的特殊体质,语气带着些恨铁不成钢。

“忘忧?”沈秋檀眉头紧皱,心头骇然,转而问道:“若不是我挡着,那李琋岂不是必死无疑?”下手的是康平么?

邹微上来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上:“你脑子都怎么长得?现在差点一命呜呼被毒死小命的是你!”

沈秋檀讪讪,更不敢提要走的事情了。

邹微冷哼道:“好好养伤,得亏那箭头无力,入肉不深算是个皮外伤,不过也得好好将养个十数日的。”

十数日?那李琋得急成什么样子,她拉拉邹微的袖子一脸讨好:“好姐姐,能不能……”

邹微将脸一板:“不能!”我这不还是为了你好?邹微心里叹气。

这一夜,沈秋檀在疼痛与惴惴不安中睡去,夜半风卷雪落,她从梦中惊醒。

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有莫名的惊悸。

她开窗,望向夜空。

夜空的那一头,整个益州城噤若寒蝉。

李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控制了康府,又借着兵符掌握了西川境内半数以上的兵力。

手段雷霆,出手狠厉。

先前围剿刺杀他的康平,被逼到绝路。

火光照亮他冷峻的面容,律斗略一踟蹰,终于上前:“殿下,康平携众潜逃,康府之中只余下他的妻儿老小。”其实说妻儿老小也不尽然,康平逃的仓促,却也带走了他的儿子,留下的全是女眷。

“秋檀找到了么?”

“……没有。”

“继续找!”

“殿下……”

律斗还想再劝,被李琋眼风一扫,又缩了回去。

在竹林里遇袭的那天,后来下了很大的雪,放出最后一发毒箭的人没找到,却在埋伏的素衣人中找到了魏温。

还来不及审讯,魏温咬破了口中的毒药自尽而亡。

但即便他不开口,天下人也知道他背后的主人。

后来李琋醒来,就听到沈秋檀被人挟持,至今不知踪迹,偏偏雪地里落下一个箭袋,箭袋里只剩下一支箭矢,箭羽同插在沈秋檀后背上的一模一样。崔恩同其他大夫一看,发现这毒是天下九大奇毒之一的“忘忧”,排名在染香之后,却也霸道的很。

忘忧忘忧,问此间谁能忘忧?

中此毒者,若无解药,活不过三天。

今天恰巧就是第三天。

李琋披着一身月色,浑身紧绷,眼带悲怒。

又被她救了,她又生死不知。

自己之于她,果然是拖累。

他不是恨别人,而是恨自己。

自己的毒总在毫无征兆下发作,恨自己每次都要靠沈秋檀保护。

“殿下,夜深了,该安歇了。”

秦风送来玄色的斗篷,李琋回头,月光下,眼底冷凝如霜:“秋檀不会有事的,继续去找。”

“是。”秦风沉声道。

他到现在还在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距离殿下近一点,保护殿下,应该是他的职责,而非沈姑娘。

“启禀殿下,在与南诏接壤附近发现康平踪迹!”

李琋将斗篷一笼:“带路。”

东方泛起鱼肚白,李琋将康平拦截与边陲重地,姚县。

康平兵符被偷,虽然在西川浸淫日久,却因私德不修,并不得人心,如今追随他逃窜的,勉强占了整个西川兵力的五分之一。

李琋有兵符在手,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在兵力上占了上风,如今只差给康平定一个罪名。

然而,只要出了姚县,再往前走五里地就是南诏的地界了,李琋想要杀他便不那么容易了,可康平没想到,差也就差在这五里地上。

天渐渐亮了,被堵截的康平人困马乏,一脸疲惫,他看着对面高头大马上不再病弱的盛年亲王,冷笑出声:“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没想到齐王殿下竟是这般能忍?”

李琋面容平静,不需要再伪装病态的双眸如同寒冰,锁住康平:“解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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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父与子报应轮回

“你我之间,不必再虚与委蛇。”李琋开口,恰逢第一缕晨光倾泻洒来。

雪后初晴,光线折射出绮丽美妙的风景来,可李琋眼中的寒意并没有丝毫消融。

康平迟疑。

他的独生子乖儿子康荣已经吓哭了:“爹,快把解药给他吧,孩儿还不想死啊!我们跑了一路又累又饿又冷,齐王殿下曾经还救过孩儿的性命,爹你快把解药给他,让他说话算话,放了我们!”

康平皱眉,现在局势逆转,连他也措手不及。他是很想给出解药,但关键是他根本拿不出解药。

“本王耐性有限,脾气不好。”李琋驱马向前几步。

他面容凛冽,不见丝毫委顿,更衬得对面的康家父子形容狼狈。康家父子却不知,李琋自从染香毒发到醒来,便再没有阖过眼。

他逆光向前,马背上的英姿像是天神下凡,给康平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康平的呼吸急促起来,忽然大吼道:“我没有派魏温伏击你们!不是我!”

他倒现在都搞不清楚魏温为何自作主张去伏击李琋。

若说魏温是为自己着想,替自己解决后患,可他跟了自己太多年,还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的意愿;若说他是临阵反水起了异心,为何临了,连他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

无论是哪一种,魏温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他如何向李琋证明,伏击刺杀的不是自己?

李琋一抬手,隐在四周的弓箭手陆续就位,康平毫不怀疑,只要那一只苍白瘦弱的手再一挥,自己就要被穿成刺猬。

康荣已经吓傻了:“爹,快,快呀!快把解药交出来!”

康平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千辛万苦求来的、自到大宠大的儿子。若不是因为李琋救了儿子,自己又害怕报应,也不必与京中生了嫌隙,更不会被李琋抢了先机。

听说有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子,替李琋受了毒箭,李琋就像是疯了一样四处围追堵截。

“我确实没有解药,魏温也不是我派出去的。”他自己都知道这话的苍白无力:“殿下,真的不是我。”

李琋深吸一口气:“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人和解药,一起给我。”他心里已经开始惊慌了,康平是救秋檀的最后希望,若动手的不是康平,那救秋檀的机会更加渺茫。

康平抓狂,他没抓人,毒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原亦的出现,他的大半心思都放在了原亦的身上,加上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杀了李琋,所以,即便曾经预备要围剿李琋,却终究没来及动手。

律斗靠近李琋:“殿下,他虽然是要往南诏,但若是有更确凿的证据,更利于我们给他定罪。”

现在局势已经稳定,差得就是康平的罪证了。

李琋没有应,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乎定罪、理由?

若是秋檀死了,康平就是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律斗舔了舔唇,不知该如何规劝,天已经亮了,三天已过,沈姑娘说不定已经……

可殿下完全像是发疯一般,毫无理智可言。

之前使出的狠厉手段,便是自己见了都心有余悸。

他心下叹气,闭嘴沉默。

律斗想到的,先让康平也想到了:“魏温已死,殿下有何证据证明是我先杀殿下?”他终于感谢起魏温死了,死无对证。

李琋冷冷道:“杀你不需要理由。”

原先就是因为自己在等时机,等时机,等着一击必中且自己能站住脚的理由,才让康平有机可乘,害了秋檀。

如今,给秋檀报仇,还需要什么理由?

李琋一挥手,箭矢离弦,像是带刺的雨。

康平一方,连忙拿出盾牌抵挡,但他们终究势单力薄。

康荣躲进人群里,惊恐的哭到:“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我有我爹通敌的证据,求殿下绕我一命!”

李琋挥手制住弓箭手动作。

康平睚眦欲裂,不可置信看着当成命根子一般的儿子:“你……你这个不孝子!”贪生怕死不丢人,丢人的是连自己的爹都害。

康荣看着自己的亲爹:“爹当年不是也杀了祖父大伯么?”

康平齿冷,他哆嗦着从抽出腰间佩剑,抵在自己儿子的脖子上,却迟迟下不了手。

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本王没时间与你们空耗,放箭!”

律斗嗟叹。

多好的机会呀,若是康荣真有康平通敌的证据,给康平定罪定,说不定还能进一步扳倒王太后与霍准。

可殿下……唉!

…………

京中沈府。

沈弘打量着府中布置,见府邸虽,却五脏俱全,花厅开阔疏朗,摆设精巧不凡,若是没看错,应该还有两件古物,他垂下眼帘,心里又换了念头。

不一会儿,沈长桢到了花厅。

见沈弘不客气的坐了上首,他的眉头一皱。

沈弘也在打量他。才五岁多的儿,比一般孩童看着瘦些高些,看着也稳重些,不像三儿子,倒有些像那个容貌寻常的陈氏。

哼,想到陈氏他就来气,当初若不是瞧上了陈家的嫁妆,三儿子堂堂侯府之子,如何会娶一个商户女?

还有陈家那老虔婆,女儿都死了那么多年,还回来索要嫁妆。

不过嘛,他打量府中摆设,被要走的,他还能扣回来。

他慈爱的看着长桢,笑容和煦:“才分开数月,懋懋就不认得祖父了么?竟然连礼数都忘记了。”

长桢鼓起包子脸,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不喜欢这个祖父,他回头看乔山,乔山面上带着些欢喜,甚至鼓励:“三公子,这是您的祖父。”

乔山不是望山,他心里始终觉得自己是沈家仆,一家子人血浓于水,老侯爷再如何也是三公子的亲祖父,是如何也挡不住的天伦。

祖孙两个多亲近些,对三公子并没有坏处。

也就是九姑娘……有些太过固执。

沈长桢规矩的行了个礼,眉头却没有松开:“沈侯爷光临我家,我年纪,招待不周。”

沈弘见他乖乖行礼,本来极高兴的,但听到孙子的称呼又变了脸,刚要发作,就见长桢叫来沈信:“你去隔壁,叫外祖母和舅舅过来,我还要读书,不好陪客人。”

…………

西川,姚县。

李琋一声令下,弓箭手蓄势待发。

眼看证据就要埋没,有理也变成没理,忽然传出一声娇喝:“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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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的毒不该我解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四十九章你的毒不该我解旭日东升,照得皑皑白雪晶亮。

沈秋檀穿着粗布麻衣,唇色苍白,重心全靠在了穿着男装的邹微身上,却不忘对着李琋挥了挥手。

李琋转头,看到沈秋檀,心跳激烈了起来,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周身冷凝渐渐消融,快马向着深秋檀奔去。

搀扶着沈秋檀的邹微,嫌弃的撇撇嘴。

这种男人,除了长得好看一点,白一点,哪里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李琋没有顾忌众人的眼光,终于冲到了近前,一把将沈秋檀拉进自己的怀里,邹微这才发现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而今,更是带上了湿润。

她心中的不满稍减,看样子倒是有几分真心。

她扫一眼站在数步之外的原亦,这家伙,什么时候能主动抱一抱自己?

“你没事,真好。”李琋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微微颤抖,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

沈秋檀推了推他:“好痛,我腰上还有伤。”

李琋连忙松了手。

“你傻呀,现成的证据都不要?康平被自己的亲儿子出卖,报应已经到了。”

李琋点点头:“秋檀说的对。”什么都对,只要你好好的,我都听你的。

过了片刻,确定沈秋檀无碍之后,他才对着原亦和邹微道:“多谢两位壮士。”是他们将秋檀掳走的么?为何现在又给送了回来?

让自己的收下找了三天也没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他们究竟是何种身份……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是壮士,我是沈秋檀的姐姐,你可别欺负她。”邹微见李琋打量着自己,想想自己还穿着男装,刚才沈秋檀又靠在自己身上,还是先解释下吧,瞧齐王那眼神,可不像是感谢。

姐姐?

李琋看向沈秋檀,沈秋檀点点头。

而后,战况缓和,愿意投降的另做处置,负隅顽抗的照杀不误,康荣已经吓尿了裤子,急不可耐的对着律斗一番坦白。

是夜,康平与京中霍准的往来信件,与南诏镇北王诚节的往来书信,皆呈送与李琋案头。

“殿下,后续该如何处置?”康平已经不足为惧,但殿下年纪轻轻,威势尚显不足。

现在,他们算是控制住了西川,却并不太表收拢了西川的军心人望。后面仍要谋划,仍有不短的一条路要走。

李琋开口:“康平就地正法,不给他翻盘的机会;康荣好好安抚,保护他的安全,连同康平余部一起押解回京。”

“是。”

律斗恭敬退下,李琋起身,去看趴在榻上的沈秋檀。

沈秋檀正在吃梨,梨皮有些粗糙,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细嫩,李琋心中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怎么不削皮?”

“咔嚓!”沈秋檀又咬了一口,一脸狡黠:“没人给削。”

李琋莞尔,心口跟着一热,有她在,真好。

他耐心的找来干净的刀,重新削了一个梨,递到沈秋檀手上,沈秋檀就笑弯了眼睛:“原先生能解忘忧,说不定也能解染香,他已经答应给你看看了。”

李琋点点头,心里却不敢报太大希望,反而更关心沈秋檀的伤势。

沈秋檀将梨吃完,剩下一枚小小的有些酸的果核:“不用担心,毒都解了,剩下就是养伤了,十天半日总是能好的。”

“殿下,原先生要见你。”秦风朗声回禀到。

沈秋檀忙道:“快去,可不能叫先生等!”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原亦会改了主意,不仅亲自送了自己到姚县,还同意跟着李琋回营,给他瞧毒。

莫非他有什么所图?还是自己想太多?

另外一顶小一些的帐子。

李琋摒退众人,帐中只余他与原亦。

原亦没有遮面,也不开口,只细细的端详李琋,李琋任由他打量也不说话。

半晌,原亦点点头:“有些胆量,就不怕我行刺你?”

李琋道:“若阁下真要取在下性命,何必这么麻烦?”

原亦眉头一挑,唇角跟着牵动:“我只是出于好奇。”

世间人,他见得多了,还从来没见过活得好好的死人,还是两个。

无论那个沈秋檀,还是眼前这个李琋,应该是早都死了的。

可他们身上,却牵动着一个王朝的气运。

如此,作为无尘子弟子的他,便不能再寻常度之了。

李琋也不问他好奇什么,只是点点头:“但愿在下能为先生解惑。”

态度不见低就,称呼已经变了,实则还是放低了姿态。

原亦没露异色,低沉道:“你的毒,不该我来解。”

李琋一凛:“先生何意?”

“就是这个意思。”看破说不破,你以为你放低姿态,我就会告诉你?

他起身:“你这营里我睡不惯,现在人见也见了,说也说了,就告辞了。”

“先生……”李琋云里雾里。不该他解,那该谁解?

关键是,染香之毒,当真能解?

他追出去,却发现原亦连同邹微,都已经不见踪影。

…………

十日后,沈秋檀再次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李琋挑选了近百精卫,分做明暗两批负责沈秋檀的安全。

马车动了起来,李琋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矗立良久,默默转身:“裴都尉?”

裴秀穿着雨过天青色的锦跑,对着李琋拱手:“殿下,可有时间?”

李琋挑眉,意带询问。

“裴某想与殿下谈一谈。”大伯裴靖越是投机者,自己似乎也是呢。

…………

蜀中山峦叠起,地势坎坷,马车颠颠簸簸晃晃悠悠不知过了几日,才渐渐走上了平缓的道路。

偏偏地势平缓了,来打劫的宵小之辈也多了。

这一次分别,沈秋檀没有那么多愁绪,因为家里还有弟弟等着,她也着急早日回京,与弟弟和外祖母团聚。

所以,那些见马车寻常,周围也只有十数名家丁跟着的队伍,便磨拳霍霍,准备抢劫。

结果台词还没念完,就被“打成了共识”。

心情好的时候,沈秋檀本着雁过拔毛的良好品质,遇到那些作恶多端的,还反打劫了几回,将山贼送进了衙门。

衙门如何断案她不得而知,因为前进的速度并没有缓慢下来。

如此,星疾夜奔,用了快一个月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京城。

沈秋檀将从邹微那里弄来的辣椒籽揣进怀里,略一改扮,进了城,回到新家。

彼时,正值日暮,偷偷跑了沈秋檀带着些羞愧与心虚,仍旧焦急的先去看弟弟,谁知弟弟见到了,却也见到了几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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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我没要一分好处(4月月票加更)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五十章我没要一分好处夕阳的余晖洒下来,就在平时读书的沐芳水榭中,小长桢鼓着包子脸,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沈弘与王氏,就像一头还没长牙却恨不得将敌人撕扯的小狼。

然则,看着凶悍,实际上并不能给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王氏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不动声色的微微调整脸色,看上去就成了不忍:“懋懋啊,你姐姐呢?莫非真是病得不能见人?可请了大夫?”

小长桢咬着唇不说话。

沈弘叹气:“懋懋,你姓沈,我是你的亲祖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难不成还会害你不成?”

他上前两步:“跟祖父回家好不好?你瞧,我将你二伯母也带来了,以后就让她照顾你,好不好?你两个哥哥是不成的,等你长大我把沈家传给你。你放心,祖父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给了王氏一个眼色,王氏便道:“正是呢!懋懋跟二伯娘回家,伯娘吩咐厨房准备你爱吃的饭食好不好?还有雪花酪和玫瑰酥。”她哪里知道沈长桢爱吃什么,但他和自己的长林就差着半岁,想来爱吃的也差不多。

王氏心里不齿沈弘的作为,这老东西贼心不死,来了几次都没有发现沈秋檀那个倔驴,想必是真的病得不成了,这便大了胆子,想把三房这小崽子哄回去。

自己实在没办法才跟着走这一遭,可是要把沈家给这小崽子,她的长林又怎么办?

原本她也有些担心,但进了这个沈府,见了府中铺陈之后,她就不担心了。

她这公公,恐怕是看上了新府的财帛。

如今齐王远在边关,听说病得下不了床,随时都要咽气,沈秋檀那莽撞丫头偏又避着人不见。如此一来,齐王失势,沈秋檀病重,剩下一个小小的沈长桢自然好糊弄,先把他小人一个哄回去,这宅子里的一切早晚还不都是沈弘的?

不愧为多年的侯府儿媳,王氏将自己公公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想清楚沈长桢不会威胁到长林的地位以后,她的劝说也带出了几分情真意切。

不远处,风尘仆仆的沈秋檀恨得要紧了牙关,原来自己不在的时候,这群人就是这样哄骗弟弟的。

她本来是担心吓坏弟弟,预备先梳洗再出来见面的,谁知白芷和山奈两个一起将她拉了过来,她小声问两人:“这两个怎么进来的?我不是早有吩咐,我不在的时候闭门不出,外面的人也不能放进来么?”

山奈不说话,白芷弱弱道:“是大管家乔山叔,他……他说老侯爷不是外人。”

沈秋檀咬牙,真是……

她气冲冲就要现身,那边沈弘还在循循善诱:“你姐姐不管你,祖父却舍不得你。你现在年纪小不懂事,她一个克父克母又克死夫婿的天煞狐星,拆散我们祖孙两个,啧啧,还真是居心叵测……你跟着她,没好处!”

娘的,沈秋檀怒了,摸出一把大锤就要动。

结果前面小长桢一把推开沈弘:“不许说我姐姐!你们都是坏的!走,都走!不许再来我家!”

可怜还没过六岁生日的他,身边就一个差不多大的沈信最听话,见立在一旁的乔山面露犹豫,沈信冲上去推着沈弘,尽着最大的努力完成小长桢安排的任务。

本来气炸的沈秋檀冷静下来,也现出身形:“不知沈老侯爷和沈二夫人光临寒舍,有何贵干?若是要诱哄我家弟弟,我可是要报官的!”

她还穿着男装,鬓发也不算整齐,沈弘见了就道:“一个姑娘家,把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还有脸教训我?就算分了家,我也是你们的亲祖父!”

王氏神色却是一动,沈秋檀这样,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乔装外出了。

“来人!”沈秋檀懒得废话。

闻言,乔山犹豫上前,其他两个家仆也跟着上前。

沈秋檀又道:“将这二人打出去!以后谁敢再放他们进来,便从我沈家滚出去!”

“姑娘,使不得啊!”乔山劝道。

沈秋檀压下胸中怒火,冷冷道:“这个家,究竟是我和懋懋做主,还是你乔山做主?”

乔山脸一白,脚下一个踉跄,想要解释这都是为了他们姐弟好,但嘴里竟有些发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打出去。”沈秋檀没耐性,其他家仆一抖,连忙将沈弘两人赶了出去。

沈弘的叫骂声渐渐远去,沈秋檀不看乔山,只心虚的看着小长桢。

小长桢气鼓鼓的盯着她,装作不理她,盯着盯着,大眼睛里就蓄了泪水:“坏姐姐!他们都说你不要懋懋了!呜呜……”

沈秋檀心疼极了,连忙抱住弟弟:“不会的,姐姐怎么会不要懋懋,都是姐姐的错,姐姐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

亥时,洗漱干净的沈秋檀哄了懋懋睡觉,见弟弟打起小呼噜,才悄悄的退了出来。

刚一出门,就沉了脸:“乔山呢?”

白芷忙道:“还在沐芳水榭跪着。”

“呵,现在倒是知道跪了。”

沈秋檀冷笑,他是对爹爹忠心不假,当初一路护送弟弟进京也劳苦功高,可就算这样也不能仗着自以为对弟弟好,就代替弟弟拿主意。

“秦朗呢?”

一个黑影从窜了出来,山奈向来见怪不怪,倒是白芷吓了一跳。

秦朗知道沈秋檀要问什么,主动道:“属下只管小公子的安全,其他的……”乔山可是新府的大管家,他一个暗卫,只要小长桢和陈老夫人没有遇到生命危险,就得悄悄藏好的。

沈秋檀语塞,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难以吞吐。

“罢了,你先随我去花厅。”

等秦朗将沈秋檀离开期间京中以及淮南的事,报与沈秋檀知道后,已经快到子时。

沈秋檀揉揉酸痛的额角,叫秦朗自行离开,而后才吩咐山奈将乔山带上来。

花厅里点了灯笼,光线算不上昏暗。

乔山一进来,就见到端坐在上首的沈秋檀,姿态端庄、眉角带威,已经不是五年前跟在她身后那个瘦弱的小姑娘了。

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沈秋檀开口了,声音带着些疲倦:“南郊有一处庄子,占地不小,随便安排个人,我有些不放心,乔山叔若是愿意,便去帮我看着这个庄子吧。”

语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柔和,并没有傍晚时候的怒气与冲动。

这是要赶我走?乔山张了张嘴,喉咙又干又紧:“姑娘,我是真的为你和三公子着想的。我没要老侯爷一分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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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消息来破除伪装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五十一章消息来破除伪装“那一年,老爷和夫人……我带着小公子从济北到京城,走到一个叫安县的地方……”

灯火下的少女面容平静,听到乔山的话,十分诚恳的点点头,以示赞同。

她没有打断他的话,乔山后面准备好的解释,却成了多余,他自己闭上了嘴。

九姑娘,确实长大了。多么像还活着的三老爷啊!

他心里有些开心,有些如释负重,这么多年,总归没有辜负老爷对自己的信任,可为何又有些难堪与难过?

难道自己盼着姑娘和小公子与老侯爷亲近,真的错了么?

姑娘总归是要嫁人的,一个女子没有家族依靠;小公子也总是要读书考取功名的,一个被姐姐带大的孩子,与一个兴盛的有些底蕴的家族。孰轻孰重,谁都懂得取舍吧?

老侯爷是糊涂了些,要给姑娘安排亲事,可天下女子不都是要嫁人的?

沈秋檀心里一叹,知道乔山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只道:“乔山叔可愿意替我去照看庄子?”

乔山笨么?

其实一点儿都不笨,她已经问过了,沈弘来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都选外祖母不在陈府、不在沈府的时候来;而且打沈弘第一次来,懋懋就说了不想再见到他们,结果呢,来了一次又一次;走之后,还约束府中下人,不将此事告诉隔壁府中的外祖母。

所以乔山这个内应做的实在太合格了。

欺负懋懋年幼,不爱告状,欺负自己不在府中,就敢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她口中提到的那庄子确实不小,有两个蜂房,再就是她做胭脂用的各色花草,让乔山去当个庄子管事,便算是还了他与爹娘的情谊以及他护送懋懋进京的报答了吧,再多的,是没有了。

仿佛心头压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乔山恍恍惚惚的点了点头。

而后,用了两日,沈秋檀重新整治了府中上下,撵出去几个油滑的仆人,又提了壮儿做了大管事,转眼,岁日来到。

这一回,沈秋檀胆大妄为跑去西川,虽然留了秦朗善后,叫家人不至于担心她,却也过于张狂,在白云寺住了一夜的陈老夫人回来,见内务肃清,沈秋檀无恙,便结结实实的罚了她的跪。

沈秋檀自知错误深重,并不敢求饶,倒是懋懋到新立的祠堂看了她好几次,他还以为做的隐秘,别人都不知道,其实沈秋檀在里面就看到他的袍角了。

她抿抿嘴,笑了。

懋懋小傲娇,装作还不原谅自己,其实还是很担心自己的嘛!

足足两个时辰,沈秋檀才被允许起来,陈老夫人看着姐弟两个换好衣裳,趁着夜色到了隔壁陈府。

陈舅舅一见沈秋檀嘘寒问暖,舅妈田氏也一通关心,嘴里念叨着:“棽棽这一回病的太久了些,如今总算是好了!”

自从上回她说漏了嘴,将李琋送木簪回来庆贺沈秋檀及笄的事情说出来,陈老夫人便格外小心,许多话都不再当着田氏说。

田氏是她亲自选的,做媳妇儿媳妇,都没话说,性子直心肠好,但这嘴就有些快了。

“表姐,表哥,大哥给我带了瓷娃娃,我带你们去看!”从田氏身后钻出来个胖乎乎的小姑娘,正是陈德润的小女儿陈娇蓉。

她长得随父亲,小长桢随母亲,年龄又没差太多,这样站在一起,倒比表兄妹更像亲兄妹些。

沈秋檀心里高兴,抱了小蓉儿进门,书房里头陈延英正在桃符上题字,而陈延芳就躲在他旁边吃桂花馅饼。听见祖母带着表姐来了,立即丢了馅饼跑出去:“表姐,你终于病好了!我要吃雪绵豆沙,还有桂花糕、马蹄酥、藕丝糖……”

陈德润敲他脑门:“眼见又长大一岁,怎么还如此贪吃!”

陈延芳便躲到了陈延英身后,陈延英直到一气呵成,吹了吹桃符上的墨迹才抬起头,与众人行礼。

陈老夫人心疼大孙子:“写好了么?快跟祖母来歇歇!”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离了书房,而后沈秋檀为了哄外祖母和懋懋开心,使出浑身解数整治了一大桌子菜,欢欢喜喜算是过了岁日。

过了年,虽然还没过生日,但自己也算是十六了呢。

…………

沈秋檀一路快马加鞭的回来,但西川那边的消息传回京城就相对慢一些。

正月里,沈秋檀除了给几家相好的人家送了礼之外,依旧没有出门,反正她身体不好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直到时间进入二月,西川的消息才陆陆续续的传来。

原来西川最大的官死了,因为要刺杀齐王,没想到却被齐王反杀了。

百姓们议论的是热闹,病弱的齐王没死,地头蛇死了,事情和想象的落差太大,才成了百姓们一时的谈资,但勋贵人家看的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似乎,他们之前都太小瞧齐王了。

二月末,押解康平余部进京的队伍也到了,同时带来的还有康平里通外敌的证据。

霍准坐不住了,王太后简直气炸了。

西南一隅,她经营了多少年,好不容易才收拢了西川,没想到康平竟然是个废物。

还有小病坯李琋,感情以前不是她想多了,是他真的一直在做戏,隐忍到如今才暴露出来!

可无论她怎么叫嚣也于事无补,康平通敌的证据已经率先送到了三司内阁,严茂将和高赟势必不会轻轻放下。

霍准脸色难看极了:“此前是我们大意了,娘娘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回应他的是茶盅着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半晌,王太后冷冷道:“我们现在该庆幸,李琋没有把我们与康平往来的信件交出来。“

霍准一凛。

这些年康平靠着勾结南诏北定王,让边境战事经年不休,这样朝廷还要靠着康平来稳定西川局势,而康平的权利越来越大,处境虽然微妙,但谁也不敢轻易将他取而代之。

“康平雄踞一方也算是条汉子,谁知会生出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霍准愤恨:“要不要……微臣去把他给……”

“你还嫌不够自曝其短?”李琋为什么不将自己与康平的书信一并呈送上来,还不就是因为他自己都觉得光凭书信证据还不够。

如今的李琋,还是忌惮自己的力量的。

若是这个时候,自己去杀康荣,岂不是亲自给李琋递了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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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沈秋杺求上门来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五十二章沈秋杺求上门来齐王病弱无害时,无人在意;待传出他在西川收拢兵力,进而掌握整个剑南道的时候,终于得到了敬畏。

一些人因为畏惧,选择敬而远之;一些人却开始想办法靠上来。

之前讥讽沈秋檀的命硬克夫的声音消弭于无形,每天来送礼送药送人的,倒是多了起来。

赵王已经被幽闭,楚王天生口吃,余下的鲁王和齐王,虽然看上去鲁王势大,但论个人手段似乎还比不上齐王啊。

如此一来,不光是沈秋檀,就连隔壁的陈府都闭门谢客了。

还有远在书院读书的陈延英,已经有不少媒人来说亲事,都叫田氏给回绝了,她儿子早就有言在先,先立业再成家,未来的媳妇必须要他亲自点头才行。

不过,这种出个门就被追捧的感觉还真是好啊!

田氏有些飘飘然。

隔壁沈府,沈秋檀沉着脸将熏了梅花香的帖子丢到了一旁。

自己被人奚落嘲笑的时候,沈秋桐从来没有过问一句,如今听说了李琋的厉害,倒是邀请自己去踏青了。

药婆留下来那么多东西,她还没吃透呢,邹微给的辣椒种子刚发出了小嫩芽,她哪里有功夫去踏青?

她亲自炖了润燥补肝的汤水给小长桢送去,刚回到自己的工作室,白芷又来送帖子,支支吾吾的道:“侯府的大姑奶奶和六姑奶奶到了门口了。”

沈秋杺和沈秋桐,竟然一起来了?

“不见。”为了别人的脸面委屈自己这种事,才不做。

“奴婢也是这么说的,可大姑奶奶在门口嚷了起来,说是有事相求,姑娘您不能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我杀她了,还是抢她了?她这话什么意思?”

白芷皱眉:“这……奴婢也不知了,说是要和姑娘当面说。”

“不见。”

两人此来,非奸即盗,还真以为自己会爱惜羽毛,害怕落下不好的名声么?

说句不好听的,从李琋进宫求旨娶自己之后,自己的名声就没好过,也不差这一遭了。

结果第二天,沈秋桐没来,沈秋杺又来了。

沈秋檀依旧不见。

第三天,照旧不误。

到了第四天,白芷劝道:“大姑奶奶怀了身孕,要是出个好歹……”

沈秋檀眉头一皱,烦躁的摆了摆袖子,罢了罢了。

不一会儿,沈秋杺捂着肚子进来了。

沈秋檀眉头紧锁,淡淡道:“不知范夫人此来,所为何事?”

“范夫人?”瘦弱的沈秋杺即便是怀孕,也没能胖起来,她依旧苦着一张脸:“九妹妹,你当着不认姐姐了么?”

沈秋檀皱眉,这位大姐姐,怎么好似跟自己很熟一样。

“请坐吧。”对方有孕在身,沈秋檀不好叫人干看着,可认不认的话也没有回。

沈秋杺倒是没有东张西望,但行动间带着畏畏缩缩。

“妹妹不给吃盏茶么?”她用帕子擦了擦本不存在的汗。

“不了,范夫人如今有孕在身,还是少吃外面的东西好。”万一真在自己家出了事,到时候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沈秋杺不说话,看看左右。

沈秋檀一个眼色,小丫头都退了下去,只余下一个山奈。

沈秋杺情绪放松,抬头:“妹妹可还记得当年给我的算学心得?”

沈秋檀脸上带出诧异,范家叫沈秋杺来要算学心得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听说那范通范博士升任了国子监司业,而后便再没了消息,如今事情隔了四五年,沈秋杺旧事重提,是想回忆上一回见面,拉近关系?

“多谢九妹妹当年的赐教,今日所来是想……是想,再请妹妹帮一个忙。”

沈秋檀挑眉,这算求人借钱之前,先赶着把上一回的欠款还了,时隔多年来说声“谢谢”?

见她不说话,沈秋杺拘谨的捏着帕子,明明花厅舒朗凉爽,她倒真的觉得热了起来,偏还不先开口,沈秋檀摇摇头:“有话不妨直说。”

“哎!我……我想请妹妹到家中做客。”说完更加紧张了。

“既如此,下个帖子不就好了,何必劳动范夫人亲自跑这一趟。”

沈秋杺咬着唇,微露苦意:“之前下过帖子,都没能请到妹妹。”

“哦,我知道了。”

“那妹妹是答应去了么?”

沈秋檀直截了当:“若是大姐姐还认我这个妹妹,不若实话实说,什么事情,非要去范家赴宴才能说?”

“我……”沈秋杺咬唇,想起婆母的叮嘱,狠狠心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九妹妹,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到底是什么事?”她扶了沈秋杺起来。

沈秋杺抽泣两声:“求妹妹救救我公公和夫君!”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公公好不容易升了国子司业,只差一步便可以做到祭酒了,而相公下场,眼看也要金榜题名了,谁知会出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科场舞弊案。

还一下子牵扯到了两人。

走投无路之下,才想起成了齐王妃的九堂妹,原本也是不敢想的,可谁叫进来齐王风头正劲呢。

“大姐姐,我还没嫁过去呢。再说范司业的对错自有律法裁决,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指手画脚?”

“可是……可是他们都被关了快一年了啊,我连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九妹妹,我求求你!你就帮我这一回吧!”沈秋杺一哭,脸上的苦意简直挡不住:“如今罪还没有定下来,我只求能见上一面。”

因为边疆战事,内阁处理那一场舞弊案是快刀斩乱麻,该发落的早发落了,范家父子两个都被关进去了,但迟迟没有结果下来,想必不是重罪,上头一时半会儿没时间理会,这才拖到了现在。

“这个……我着实帮不上忙。”

沈秋杺扑过来抱住沈秋檀的腿:“九妹妹,我就见他一面,见一面都不行么?夫君他连件衣裳都不会穿,也不知道在牢里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呜呜,九妹妹,我求求你!”

她人瘦,但认定一件事的时候力气却不小,沈秋檀倒是不怕她扯,只是担心不小心再伤了她腹中的孩子。

哎?孩子?

“大姐姐,不对吧?你说那范公子被关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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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心焦急表妹失踪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五十三章心焦急表妹失踪沈秋杺一下子忘了哭。

“大姐姐,你这孩子?”哪来的呀?怀孕不都是要十个月的?但那范仕鸿可是被关了一年多呀。

沈秋杺有些尴尬,手哆哆嗦嗦的摸向了自己的肚子。

沈秋檀眨眨眼,我靠,这是要干嘛,不会要用孩子威胁我吧?

就在她的注视下,沈秋杺从腹部扯出一个布袋子来:“九妹妹,是……是我婆母说,不装怀孕进不了门的。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你……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可也开了眼了!

沈秋檀招呼山奈送客。

沈秋杺见实在没法子了,终于道:“九妹妹,你知道当年的顾……顾氏,是怎么死的么?”

顾氏,哪个顾氏?

“就是当年祖父最宠爱的那位顾姑娘。”

沈秋檀心里一惊,顾氏顾盼盼?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知道太多意味着无穷尽的麻烦。”其实当他从沈弘手里拿到顾盼盼画像之后,就隐约有些怀疑。

那副画画工工整,却又不显得匠气,尤其是画上的一双眼睛,初看波光潋滟,风情无限,再看,却有些被注视的阴森之感,沈秋檀虽然将画拿了回来,却又藏了起来。

沈秋杺哑然,她以为那件事会是最后的筹码,怎么也没想到九妹妹竟然说不想知道,还真是如同桐娘说的,油盐不进。

“送客。”

反应过来的沈秋杺几乎被拖着出去的,而沈秋檀也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无所谓。

传言,便宜祖母顾盼盼是被老杨氏虐待致死的,所以父亲才会那般瞧不上家里,小时候被欺辱的狠了,压得狠了,到大些,总比正常长大的孩子更加桀骜不驯些。

沈秋檀想起那副画的画轴上的八个小字:“玉体生香,百变无疆。”

那个“疆”字有些看不清楚,但前面的七个字确凿无疑,而且那画也不像是寻常画师就能画出来的,贪财的沈弘当真舍得给一个“玩意儿”请名师画像么?

再联想到自己身体的异样,沈秋檀有些害怕。

原来,能变身的可能不止她一个,顾盼盼死了,但就像画上的那双眼睛一般,自己能变身的事情或许也不像自己想象的这般机密。

…………

六月里下了一场雨。

洁白的茉莉花开又沾了雨水,整个沐芳水榭都香甜起来。

沈秋檀摘了新鲜的茉莉花炒了鸡蛋,沈懋懋小朋友吃的唇齿留香,来串门的小娇蓉也吃得眉开眼笑。

“表姐,这个真好吃,蓉儿明天还想吃!”

沈秋檀拿了帕子给她擦嘴,小长桢见了也故意将嘴巴弄得油汪汪的,抬起脸给沈秋檀看。沈秋檀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照样给他擦了擦嘴角。

小长桢就满足的笑了起来。

“表姐,你天天在家里闷不闷,明天我陪你出去玩吧?”

娇蓉长得并不十分貌美,比之陈延英要差上不少,但笑起来眼睛弯弯,脸蛋又白又嫩,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叫人瞧着就十分欢喜,沈秋檀点点她的小鼻子:“你是想让表姐陪你玩吧?”

娇蓉笑着躲开:“明天娘带我去东市,买花戴,我给表姐挑一朵最好看的!”

沈秋檀高兴起来:“好吧,那明天还请你来吃茉莉花炒鸡蛋。”

可是,她没想到,第二天,讨喜的小娇蓉就失踪了。

因为两年前刚发生过裘太监的幼童拐卖案,人们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儿,生怕自家孩子被拐走了,田舅妈从广陵过来,更是谨小慎微,平日出门身边至少跟着两个丫头两个婆子,谁知眼看要过五岁生辰的小蓉儿会失踪呢。

她哭的不成样子,陈德润一个五大三粗的那人也没好到哪儿去。陈老夫人一言不发,倒是从学里回来的陈延芳一听说妹妹丢了,立即就要去找,还是陈延英拦了下来,又去京兆尹报了官。

他心里焦急又一路奔走,刚回赖就与众人道:“过一会儿可能会有差役请母亲过去问话,京兆尹很重视此事,蓉儿……蓉儿出事之前,也有两家去报官丢了孩子的。”

“都是女孩么?这些孩子都有什么特征?”沈秋檀发问。

陈延英点点头:“都是女孩,年龄最大的九岁,最小的就是蓉儿。表妹你……”

沈秋檀知道什么,与他点点头:“我已经叫王府的人去找了。”

“哎呀,棽棽啊,就靠你了!”田氏一听,哭的声音更大了,沈秋檀连忙安抚,心里却没底的很。

陈家已经乱成一团,差役匆匆上门,沈秋檀想了想,将要同去的陈老夫人劝住,决定亲自陪着田氏过去。

这是沈秋檀自西川回来后第一次出门,没想到目的地却是京兆府。

负责接待问询的田氏的,是一个年约三十的汪姓主簿,同时在场的还有另外一家苦主。

田氏性子直爽没什么心眼儿,却还是头一回进衙门,虽说没犯什么错处,但心里就是有些打怵,沈秋檀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她才坐下。

那汪主簿便道:“还余下一家苦主,请诸位稍候片刻。”

天气有些闷热,田氏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另一家的苦主到了。

“九妹妹?”沈秋杺扶着范家老夫人走了进来。

而沈秋檀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一家苦主竟然是范家。

沈秋杺习惯性的遇事就哭,与沈秋檀哽咽道:“上一回,多谢九妹妹援手,姐姐心里都记得的。”

那范老夫人杜氏一听,立即猜出了沈秋檀的身份,忙道:“原来这便是王妃娘娘了,老身深谢娘娘大恩。”说着作势就要下跪,生怕别人不晓得她知恩图报一般。

沈秋檀眉头紧皱:“这位老夫人请慎言。第一,我现在还不是王妃娘娘,第二,我并不敢插手朝廷断案,所以,我对贵府并没有别的什么帮衬,老夫人也不必如此。”

说来也怪,当初沈秋檀并没有答应沈秋杺什么,可是在她离开的第二日,范家父子就被放了出来。虽然范通失了国子司业之职,却终究免了牢狱之灾以及性命之忧。

于是,外面人都说这位未来的齐王妃手眼通天,敢帮着亲戚脱罪。

偏沈秋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解释也没人相信。如今杜氏当面提出来,她定然要果断否决。

杜氏一噎,转而又道:“明白明白,娘娘说的是。”

说着明白,还叫着“娘娘”,她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沈秋檀欲再辩解,因为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可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位大人。主簿换成了少尹,另外还有长安县尉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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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众纷纭分说案情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五十四章众纷纭分说案情来的官多了,田氏有些慌张,倒不是说害怕,而是本能罢了。

她的出身并不多高,田父年纪轻轻中了秀才,谁知越考越遭,越考越老,考着考着家里的积蓄也渐渐被败光了,田氏是家中幼女,生出来也没能像哥哥姐姐们一般过上几天优渥日子,后来田父年迈熬成了穷酸秀才,田氏也渐渐长大,家徒四壁。

陈老夫人却不嫌弃。

一来,田父虽然越来越潦倒,有些迂腐,对几个孩子却没有疏于教导,也没有卖儿卖女,染上什么不良嗜好,说明他考试不行但人品没差到哪里去;二来,田氏年轻时不说貌比嫦娥,却也清新可人,兼之心直口快,心肠也好;最关键的,是陈德润自己也看了还点了头,这才让陈老夫人决定聘回家做儿媳妇。

这些年陈家的生意越来越大,田氏跟着也见了不少广陵显贵,但上公堂还是头一回。

这里随是偏殿,但也是公堂的偏殿啊。

沈秋檀却有些莫名的烦躁与恐惧。

她以为是焦急小表妹的安全,但又觉得不完全是。

“咳咳,时候不早,本官有几个问题,还请诸位配合。”京兆少尹徐征与沈秋檀行礼,动作一丝不苟,见沈秋檀点头才开始办案。

内命妇是有品级,秦王妃自然也高过京兆少尹,但这未免也太热情了些。

沈秋檀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即便自己坦诚身份,但也不至于让京兆少尹过分的礼遇有加吧?

李琋走的时候告诉她,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找两个人,但这两个人里面可不包括这位徐大人。

想不通,莫非连堂堂京城副市长,也是个畏惧齐王威势的?关键是齐王如今远在剑南,即便要使威势,也没机会呀。

越想越觉得不安,好像是在不知不觉中钻入了一张别人设下的网,她明明心里恐惧和排斥,却又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去。

过了一会儿,又窸窸窣窣进来几个人,穿着皂靴黑衣,像是衙役,却又比衙役官职高些。

如此一来,虽然是在偏殿,但与正式上堂都差不多了。

有人搬了椅子,徐征殷勤笑道:“沈姑娘请坐。”

又有人端来茶水:“沈姑娘请用茶。”

另外那一家在西市做布匹生意的苦主看向沈秋檀的眼神也热切了起来,沈秋杺和杜氏更是如此,沈秋檀皱皱眉:“大人没有升堂,愿意先在偏殿问话,已经是格外体恤了,民女还未嫁入王府,大人无需如此。”

不是她脑子抽了做作清高,而是这个徐征从一进来就好像是熟人的态度,让她的不安感更加强烈。

难不成她注定就是个土包子,受不得一点特权对待?

徐征忙道:“是。”

衙役们静立一旁,年轻的主簿摊开纸笔,徐征开始问话:“你的孩子可都是在东市走失的?我要知道走失的具体地点和时间。”

“是,民妇家住碧林坊,去东市最方便不过了,过两日就是长女十岁生辰,便想着给女儿打个项圈,谁知……谁知,就在街上一转眼的功夫,我伸手接住买来的胡麻饼的功夫,我的莲儿就不见了!”那妇人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一旁的男人也陪着抹泪。

徐征以眼神示意那主簿,那主簿忙道:“已经问过那干粮摊子的摊主了,他说当时人太多,也没看见什么形容诡异的人。”

“那时间呢?”

那莲儿的母亲便道:“我们离开银楼的时候恰好是午时三刻,因为孩子饿了,这才去买了胡麻饼充饥,从银楼到干粮摊子最多不过一刻钟时间。”

徐征点点头,而后是沈秋杺:“我家筝姐儿最懂事不过,也是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嫁入范家一共生了两女一子,这一回走失的是她的长女,已经九岁了。

徐征又问:“怎么个一转眼不见了?在哪里不见的。”

沈秋杺看看自己的婆婆,有些犹豫,徐征见了只道:“若是隐瞒,说不好会遗漏什么重要线索,找人就更难了。”

想起乖巧的女儿,沈秋杺吞吞口水,终于支支吾吾道:“这……是在当铺门口,兴隆当铺的门口。时辰约莫是刚进午时。”

公公婆婆最好面子,去当铺总归是丢脸的,可范家本来就没有什么钱财,之前公公和夫君又下了大牢,她求过不知多少人,每求一个自然少不得打点的银子,这一来二去,就渐渐成了当铺的常客。

范老夫人杜氏瞪了儿媳一眼,终究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只如此一来,按照时间推断,倒是范筝先被掳走,而后才是那莲儿,徐征盘算着:“烧饼铺子距离兴隆当铺距离多远?若是寻常走路……来人,去测一测距离,试试快走慢走耗费的时间,再问问昨天午时前后可有什么人在街上急忙赶路的。”

“是。”

沈秋檀点点头,这位徐少尹倒是个清楚的,去东市的除了送货的,多半都是闲逛买卖东西的,极少有急忙赶路的,所以若是有人奔走太快,应该会有些引人注意。

最后轮到了田氏,陈延英就跟在她身边,他如今有功名在身倒是不必下跪,但这徐大人也并不曾真的升堂,他与徐征道:“小妹走失,家母自责焦虑,情绪有些失控,请大人允许学生代为回答。”

徐征见他仪表不凡,俊朗温润,此刻不卑不亢,面上便露出恰到好处的好感,开口道:“可以。”

“谢大人。家母昨日出门,除了带着小妹,还有两个婆子并一个丫头,小妹贪玩却也知道出门要跟着大人,一直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因为后来家母被一个珠花摊子的珠花吸引住,才将小妹交给婆子。”

他顿了顿,母亲虽然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可时常还会有看见喜欢的东西就走不动路的毛病,而且陈家虽然有钱,她却不是个奢靡无度的,反而喜欢看一些小玩意儿。

若不是因为她这个毛病,妹妹可能不会被人掳去,所以田氏现在的大半心神都被自责与后悔占据了。

“我家有些不同,小妹是被人群冲散的。牵我小妹手的婆子现在就在外头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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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带我去白鹭书院

那婆子被带上来,衙役一松手,她就瘫倒在地:“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姑娘,都是奴婢的错。”

徐征见她又慌又悔,眉头几不可查的微微挑动:“先不急着定罪,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

“哎!”婆子呼吸还有急促,闻言身上的紧绷感倒是缓和了少许,调理还算清晰:“东市人来人往,当时夫人在看小摊子上的珠花,说是选个好的给表姑娘和我们姑娘戴,我们姑娘年纪小,见对面有个卖唐人的,就拉着奴婢过去,奴婢想着在街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两个摊子离得也近,谁知刚走到一半就冲出来一群人,奴婢是拉着姑娘的手一刻不敢送的,没想到忽然一下就被人推到,本来牵着的手就松了一下子,等我起来就不见了姑娘的踪影……”

她说话带着广陵扬州一带的口音,能从广陵被带到京城,说明她是个得陈家信任的。

徐征皱眉:“时辰呢?”

“时辰……当时太阳老高,想必是午时前后。”

“嗯……”徐征沉默。

恰在此时,之前被派出去的衙役也回来了:“大人,兴隆当铺距离那宝泰银楼不远,寻常男人不必快走,用不上半刻钟就到了。”

徐征点点头,宝泰银楼周围的人流可是川流不息的。

沈秋檀皱眉,闹市中将孩子掳走,可真够胆大不要命的。

这群人到底图什么?

求关注么

“大人,大人,又有人来报官了!”

徐征一凛:“什么人?因何报官?”他虽然是少尹,也可称得上一句日理万机了,并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要他过审的,这一启女童失踪案,是因为前两年的幼童拐卖案还横在京中百姓的心头,事情一出就引起了巨大的关注,他这才亲自过问。

“禀大人,又有一名幼女失踪了!”

众人心头一惊。

这伙人也太猖狂了!这可是堂堂京城,光天化日之下啊!

不一会儿苦主直接被引了过来,一问,也是在宝泰银楼附近出的事,那苦主道:“那边有家胭脂铺子,十分红火,平时都要排队,可昨日许是午时太阳当头,并没有什么排队的人,我们夫人便想着买两盒口脂带回去,不成想忽然会冲过来一群人,夫人还没看清楚,我们家姑娘就不见了。”

“你是哪家家仆?”

“小人是御史台院侍御史耿无咎的家仆。”

竟是御史台梗大人的家眷?

大宁御史台下设台院,台院有侍御史六人,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其中这位耿无咎耿大人更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弹劾起来不避权贵。

说句不好听的,除了皇帝他不敢弹劾,其他的还真没怕过谁。

沈秋檀的心跳渐渐加快,那一股紧迫感不安感再度袭来。

真正的拐子轻易不会偷权势人家的孩子,因为一旦被找回来,他们也就活不成了,反而是平常人家连找的能力都没有,拐子也才安全,但这一次是怎么回事,竟然连御史台御史的家眷都敢当街抢了么?

如此一来,此事想不掀起风浪都难。

陈延英也皱着眉头,事情愈发的不简单了。

徐征还在问:“那胭脂铺子又是哪个?”

“那家胭脂铺子叫陈韵堂。”

沈秋檀心里一惊,心都要跳出胸口,有什么从心里一闪而过,但就是抓不住。

眼前,这查案都要查到陈韵堂么?

徐征点点头:“将陈韵堂、宝泰银楼的掌柜都给我叫来。”

见苦主站了一屋子,他温言道:“诸位且回去等候消息,此事非同小可,诸位放心,本官一定纠集人马,迅速找出那贼人。”

他说的义正言辞,但苦主们却没有被振奋道,只是他们除了等和自己找,也没有别的办法。

沈秋檀与陈延英点点头,示意他带舅母先回去,结果陈延英却先开口:“表妹,母亲忧心过度,还劳烦表妹带她回去,我还有些事请教徐大人。”

“表哥你……”

沈秋檀张口,陈延英转过头去,对徐征道:“徐大人,这陈韵堂正是我陈家产业,学生虽然不参与经营,可也想从旁听听,不知可否?”

他也感受到了不安,明明是苦主,却隐约透着些诡异。

不光是案件本身,就连这位徐大人看上去都有些违和,一气呵成的像是唱剧本似的。

徐征眉头一敛,心底却十分诧异,他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沈秋檀,思虑后才道:“没想到竟然是陈家的铺子?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陈延英心里有了个猜测。

“哈,没什么没什么。”

“既如此,学生就厚颜留下了。”而后转过头与沈秋檀道:“母亲就拜托表妹了。”

沈秋檀咬着唇,扶着田氏离开。

表哥一定是也看出什么了。

查案都查到陈韵堂了,表哥此刻站出来,为的只是让自己和陈韵堂划清界限……

划清界限!

对,她明白了!这件事是冲着自己来的。

拨云见雾得来的并不是心安,反而是心悸。

“棽棽,你还好么?手怎么这么凉。”田氏一双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见沈秋檀脸色煞白,忍不住问了出来。

沈秋檀与她互相搀扶着下了台阶,安抚道:“无事,舅母别担心,我们先回家。”

田氏的心眼儿真不坏,有时候还有些小孩心性。

如今她是自责,怪自己弄丢了女儿,可万一这件事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沈秋檀才是害了小蓉儿的人。

…………

回到陈家,带着家丁护院找了一天的陈舅舅面色倦怠,连平时只知吃喝玩乐陈延芳好似也一夜长大了。

沈秋檀叫来山奈:“那边找的如何了?”

山奈摇头:“王爷留下的人,全部都出动了,可是……”

当初李琋离京,留给沈秋檀三名暗卫,由秦朗带着此外,还有王府亲兵,虽然不多却也有三百人更何况还有从西南护送沈秋檀回京的一百人,这些加在一起已经不少了。

可全部出动,还是没结果。

田氏一听,又是一阵哭嚎,嗓子已经哑了,悲怆又绝望。

向来不喜形于色的陈老夫人也有些端不住了。

天还不曾黑透,沈秋檀换了男装束了胸,又戴上了当初邹微送她的易容面具,招来秦朗:“带我去白鹭书院。”

第二百五十六章 希望而去失望归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五十六章希望而去失望归天一黑城门就要关了,两人几乎是刚出了城,后面大门便跟着紧闭起来。

沈秋檀回头,看着高高的城楼,默默的抿了抿唇。

两人快马加鞭,夜色渐渐深沉下来。

而后浓云遮住月亮,还没到书院便下起了大雨。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冰冷直达心底。

初时,淮南断粮她都没有想过去书院,如今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没有雷的雨下得比较平稳,也比较久,当二人一路狂奔到达白鹭书院的时候已经淋透了。

而魏亭渊见到忽然出现的两人更是惊得下巴都掉了。

“魏山长……”

魏亭渊摆摆手:“先去换了衣裳!”

不一会儿,沈秋檀和秦朗换了书院的学子澜衫,而沈秋檀也去了易容面具。

魏亭渊是李琋敬重的师长,既然自己已经坦诚了身份,再用易容面具未免显得太不真诚。而且,用易容面具的原因是担心出门有人跟踪,所以她与秦朗在城里饶了半圈才出城换的马。

“魏山长,请恕秋檀冒昧,实在是遇到了犹豫不决的事。”

魏亭渊招呼她坐下:“说罢,究竟怎么回事。”

他没想到李琋对这个没过门的王妃这般看中,连自己这个“后手”都告诉她了。

“京中最近出了女童走失案,到今天一共有五名幼女在大街上失踪。”耿家之后,又有一家来报案的。

魏亭渊平和的听着,心道,莫非这丫头是来求自己帮她找表妹的,他白日里已经听说陈家去报官了。

若是这样,哼!他才懒得管。

“除了我家小表妹走失了之外,还有我原先大堂姐的女儿,以及耿御史的幼女。”

“耿无咎的闺女?”一惊。

当街抢是示威,何尝不是引起关注,若是单凭此一条不足以确定的话,那千辛万苦的在陈韵堂门口抢走耿无咎的幼女,足够加重这个推测。

“正是。”沈秋檀点点头,不错过魏亭渊的神色变化:“徐征徐少尹对我过分客气,我的表妹失踪了,堂姐家的孩子失踪了,而且我这位大堂姐曾经求过我帮她救出她的公公和夫君,我没答应,但结果就在第二天,范家父子就被放了出来。”

魏亭渊沉吟不语。

范家的事,他也听说过,莫非真不是这小丫头借着齐王的便利给亲戚开了方便之门?

“我有些理不清头绪,但女童失踪案已经查到了我的铺子,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魏亭渊点着桌子:“你怀疑,对方的目的是你,或者说你背后的齐王殿下。”

沈秋檀点头,饱满的杏眼一亮。

魏山长如此推断,说明自己的猜测没错,事关李琋,他应该不会袖手。

结果,魏亭渊直截了当,甚至有些高高挂起:“我没对策。”

沈秋檀惊愕,这态度……简直无赖!

魏亭渊瞥她神色,小丫头长得过分好看,还有些脑子,但究竟到什么程度,他得看一看。

…………

沈秋檀抱着多大的希望来,就有多大的失望回去。

魏亭渊是李琋信重的人,恐怕除了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一个病秧子皇子会和一个学府校长关系匪浅。

可自己冒着风险来了,却没有得到预想的结果。

但她要就此萎靡不振么?当然不能。

魏亭渊是李琋的人,不是自己的人,不愿意帮忙自己只能干瞪眼,可小蓉儿还等着自己去救。

她问秦朗:“当真一点线索都没有么?”

秦朗见她开始还有些失望,很快便敛了所有神色,心里不禁也有些钦佩:“没有线索,却有个推断。”

“讲。”

“属下斗胆推测,抢人的是十分熟悉东市环境的,熟悉金吾卫巡逻路线的,且办事的应该是高大的男人。”

沈秋檀随着他的推测道:“因为高大的男人不仅能挡住视线,还能快速的将一个孩子弄走,从规划好的路线藏起来……”

秦朗点头:“正是,属下……甚至都猜测是不是就是京中的戍卫易了容干的。”

“我们回城!”沈秋檀急道。

“城门已经关了。”

“那就到城门口等着,一开城门我们就进城。”沈秋檀的眼睛亮的惊人,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些孩子是不是就被关在京中某处不为人知的地方。

或者说,某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最不可能的地方。

若真是人高马大的男人所为,又带着几个孩子,出城并不那么容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之前的推断没错,这背后之人只需要将线索通过陈韵堂往自己身上引,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那些失踪的孩子!

然后人证物证俱在,自己百口莫辩,再扯个别的什么,便可直接将脏水泼到李琋身上。

她此刻才明白过来,李琋当日说的,刺杀都是寻常便饭,日子一日不得安宁的话的意思。

真的有些不安生啊。

当真以为自己是个吃素的啊!

两人在书院的客厢睡了一个多时辰,天不亮就匆匆回程,还好雨停了,路虽然难走,却不至于迷乱了视线。

秦朗一改之前出城到远郊进县查找的规划,带着人手在京中各个角落查访,特别是那些繁华的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甚至是官署。

沈秋檀在陈家焦急的等着。

她甚至想变身随便得到个什么异能,好加快查找的速度。

可是生而为人,即便锦鲤附体,也不一定是事事如愿的。

这一天的下午,衙门里来人,传召陈韵堂的东家陈德润、陈延英去问话,衙役的态度有些转变,不像是之前对苦主一般客气。

沈秋檀心里一跳,陈延英却似乎早有所料一般,只与沈秋檀点点头:“表妹,这个时候,我出面比你出面好。”

他出面,沈秋檀就还有时间,事情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嗯。”沈秋檀喉咙发紧,心里泛起苦涩。

舅舅来了京城以后,确实又选了陈家仆帮助经营,对外他也是东家,但分红舅舅从未要过一分。如今表哥要先替自己顶着,自己却不应该觉得理所当然的受着。

送走他们两个,沈秋檀也换了隆重的衣裳。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秦朗的消息,若是秦朗那里还没有消息,那自己就去衙门。

大局为重?

她懂,表哥是已经靠在了李琋一边,可若不是他真拿自己当亲妹妹,他一个还未真正出仕的,根本无需如此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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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骤雨停再上公堂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五十七章骤雨停再上公堂树叶上落下一滴残存的雨水,水珠勾勒出一条直线,而后,啪的一声,碎了。

沈秋檀摸了摸脸上的雨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慢一些,慢一些,再给我一些时间。

她害怕,马上就会传来衙门给舅舅和表哥定罪的消息。

事情越来越清晰,出事的地方都在宝泰银楼不远处,但实际是都在陈韵堂不远处,怎么平时一直有人排队,偏偏出事的时候无人光顾呢?

现在的陈韵堂掌柜……恐怕也不听舅舅的话了。

她呼出一口气,在白芷眼里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姑娘姑娘,秦朗回来了!”山奈高呼一声,本来就不高深的沈秋檀跑了起来。

…………

一个时辰后。

陈家被围住,衙役们连同金吾卫协同办案,声势很是好大,引得街头巷尾的人群纷纷驻足。

“请沈姑娘同我们走一趟。”衙役们不再客气,可看着中庭大开,端坐在黄花梨木大椅上盛装打扮的沈秋檀,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一股子忌惮。

她露出来一节皓腕,又白又细又脆弱,只要他们稍稍用力,就会折断……

可为什么,心里会有些不安,好像是对面坐的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而她旁边站着的那个老太监,垂着眼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就是深得齐王爱重的曹公公。

听说也是个难缠的。

沈秋檀可不知道她好不容易撑起来的气势,被衙役们看成了江洋大盗。

“请沈姑娘同我们走一趟。”领头的衙役姓郑,他又说了一句。

“理由呢?”沈秋檀靠在椅子上,并不打算起身。理由也分好几种,单看对方要怎么选择。

她挑眉看着金吾卫的人,看领头那人的架势,不是左右金吾卫中郎将,也该是个果毅都尉,倒真是大手笔了,相比之下,京兆府只来了个衙役,怎么显得这么不重视自己呢?

见那领头的衙役没有接话,左金吾卫中郎将刘勋笑道:“自然是请沈姑娘协助办案。”

“我是苦主,不是朝廷钦犯,如何敢劳动大驾?”

“沈姑娘说笑了,此案目前已经惊动了三司,不光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的诸位大人到了,连几位阁老也惊动了。沈姑娘身份贵重,我们这些人还称不上劳动。”

曹公公的嘴角一抽,沈秋檀心中冷笑。

刘勋脸上带出些轻蔑,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倒是挺会装腔作势,一会儿进了京兆府,可别连站都站不稳。

沈秋檀终于起身,曹公公扬扬拂尘,亦步亦趋,除此之外,另有数名丫头婆子跟着。

刘勋撇撇嘴,还没嫁过去呢,就拿自己当秦王妃了,排场可真不小。

…………

天就要黑了,西南天际的最后一抹晚霞渐渐被黑暗吞噬,炎热的夏季,却有冷意慢慢泄漏出来。

京兆府内外灯火通明,门口停了不少马车、轿子,还有许多等候在外的各府仆人,沈秋檀嘴角一勾,到的确实齐全。

可恶的李琋呀,还没嫁给你呢,就要先替披荆斩棘啦。

灯光映衬着她清艳的脸庞,她也分不出来谁是谁,团团行了个礼。

这里面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沈秋檀,传言都说她身体不好,风吹就倒,可没说她有这般容色。

三司的人都到了,虽然不是主事长官,却也是在各部说得上话的人,这个时候,单一个京兆少尹的徐征就有些不够看了,所以此刻,是京兆尹薛颋亲自问审。

“祁大人、牛大人、郭大人,诸位大人。”薛颋与在场诸人见礼。

祁闻瑜拱拱手:“这里是京兆府,还算不上是三司会审,薛大人请随意,我等听着便是。”

其余牛、郭,与诸人附和。

于是薛颋清了清嗓子:“下方何人,为何不跪?”

薛大人么?看来是京兆尹薛颋了,大排场啊。听说这薛颋往常最是圆滑世故,稳坐京兆尹许多年,此刻开口便发难,莫不是终于站好了队?

沈秋檀略一颔首,山奈将册书举过头顶,沈秋檀才道:“昨日里,徐大人还以礼相待,如今沈某有册书在身,薛大人怎么糊涂了呢?”

“你一个女子公堂之上,竟敢顶撞……”

“咳咳咳……咳咳!”他话还没说完,沈秋檀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看咳得要背过去气去。

直到薛颋怒气不上不下,无处发泄之时,沈秋檀才勉强止住了咳嗽,眼睛因为咳嗽氤出些许水光,看起来颇为可怜:“是啊,哪有女子愿意上公堂的,可那么多人突然来了我家,各个凶神恶煞,身带刀剑,我……不敢不来呀。”

刘勋伸出手想要反驳些什么,但顾忌如今场合,最后只能指着沈秋檀的方向点了两点,狠狠瞪了她的后背一眼。

沈秋檀似有所感,忽然回头,刘勋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沈秋檀害怕的道:“对,就是他,你们,这么多人看着,他都敢一只手指着我,另一手还放在刀柄上!好像随时就要杀我的样子!”

“咳咳!”薛颋清清嗓子,对刘勋投去不满的一眼,方道:“与本案无关的事,容后再议!我且问你,你是否有一套怪异的刀、剪,可以割人体肤?”

沈秋檀一凛,脸上却露出懵懂状:“做饭的菜刀用不好,确实可伤人。”

薛颋冷笑:“公堂之上,姑娘出口之言可没有收回之理。来人,将证据呈上来!”不怕你否认,就怕你承认。

不一会儿,沈秋檀曾经叫秦风去定做的手术刀图纸就被送了上来。

“还不认么?这些可是你指使齐王手下人去找的?可是你亲手画的?”

沈秋檀没有说话,秦风当然信得过,可这图纸如何会泄露出去?

“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人随便那张纸就说我的,我当然无话可说,可这纸又能代表什么呢?莫非刚走失的女童,与这张纸有关?大人,您一来就对我兴师问罪,又邀请了这么多大人,是怪我没有看好自家表妹,给大人添麻烦了么?”一双杏眼澄亮,真诚又自责的看着薛颋

薛颋本不把她当回事,没想到她却是个刁钻的,不过,身为京兆尹他什么人没见过?

“唔,倒真是长了一张巧嘴。”他轻嗤一声:“不过天色不早,既然沈姑娘还装糊涂,本官就给你个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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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好一个人证物证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五十八章好一个人证物证沈秋檀打量着在坐的诸人,她要记住这些人。

魑魅魍魉,既然选择了立场,一个都别想跑。

不一会儿,一个衣衫带污,面目熟悉的人被带了上来。他形容糟蹋,但身上还没有被用刑的痕迹,上来后,他不敢看在坐诸人,却小心的瞥了沈秋檀一眼。

“你可认得此人?”薛颋发问。

“当然,陈韵堂的掌柜胡敦,如何能不认得?”沈秋檀点头,语气稀松平常。

“认得就好。”薛颋又问:“那你们是何关系?”

沈秋檀被他问得一愣:“既然大人如此说,我也有一言想问问大人,明明我们才是苦主,如今我的表妹还不曾找到,为何我的表哥与舅舅被限制了进出,连我家里人送个饭都不得自由?”

“笑话,京兆府重地,如何允许你们进进出出。”薛颋不为所动:“说,你与这掌柜是何关系?”

“胡敦是铺子里的掌柜,我做的胭脂放在舅舅的铺子去卖,就是这个关系。”这胡敦跟着舅舅从广陵而来,深的舅舅信任,但如今如何,就不敢保证了。

“哼,果然死不认证。”薛颋嗤笑道:“既如此,便听听这掌柜是怎么说的吧。”

那徐征微不可查的给了掌柜一个眼色,那掌柜一抖,连忙道:“小人的东家正是这位沈姑娘,并不是陈家。”

“陈韵堂虽然姓陈,但你娘也姓陈,而且你那舅家还没进京,铺子就开了起来,你还敢说这铺子不是你的?”薛颋呵斥。

沈秋檀心里一凛,陈韵堂的生意虽好,但知道铺子东家的人却不多,除了舅舅、外祖母,和表哥之外,便只有唐、魏两位夫人了,是舅舅和表哥被用刑招供了,是唐家魏家两位姨母……还是说,这些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要诈自己一诈?

门窗紧闭,火烛明亮,憋闷的室内,沈秋檀一双翦水静如深潭。

一定不会是舅舅和表哥。

似乎最后一种可能更大。

表哥当初站出来将陈韵堂当做他陈家的铺子,怎么会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

她心里有了主意,慢慢放缓了语气,适宜的露出些许惊慌:“薛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便是这铺子是我的,又能如何?”

“如此,你算是承认了?”薛颋舒一口气:“对你一个弱女子用刑也不好看。承认便好。”

他继续道:“胡敦,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胡敦的声音发颤,略微停顿后,细细道:“小人从广陵来京城以后,原来的老爷便叫我跟着姑娘,帮姑娘经营陈韵堂。原本做生意也是小人的本行,姑娘平日里身子弱,很少来铺子,小人更加竭尽心力的照顾铺子,谁知上一回,姑姑偷偷找到小人,让小人准备那纸上的刀子和剪子,小人当时就有些慌乱……”

他说道这里,小心的看了一眼沈秋檀,谁知沈秋檀就像听旁人的故事一般,一张小脸云淡风轻,嘴角似乎还有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心里一突,但断无回头的余地,只狠狠心继续道:“听说那些都是做长生不死药的工具,如果病弱的人吃了,身体也能便好。再后来,姑娘又叫小人……叫小人……”

“叫你如何?”薛颋一喝。

胡敦身子垂的更低了:“叫小人想办法偷一些十岁以下的女童来……原来,那些刀剪只是工具,能不能找出长生不死的法子,还要找活人试一试。可这等断子绝孙的坏事小人自然不肯……姑娘便威胁说要将小人退换给舅老爷,大人不知,小人的身契就在姑娘手里,若是被退给舅老爷,舅老爷一定会严惩小人,人往高处走,小人从广陵来了京城是想过的更好,可不想被打回原形,不,是连原来也不如。”

“于是……于是小人就昧着良心答应了姑娘,趁着午时前后人多眼杂,乱中抓了几个孩子,将她们藏到我们陈韵堂的后院。小人自知罪孽深重,如今知道的都说了,还请大人开恩啊。”

啪啪啪!

沈秋檀抚掌,赞叹道:“妙啊,合情合理,有理有据,难怪一天事发,一天问案,不到三天,这么一宗大案就水落石出了。”

“放肆!”薛颋又喝,他左右逢源、安享荣华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般明目张胆的讥讽他。

“大人是不是还要补充一句,这便是平日都需要排队的陈韵堂,事发当日偏偏没人排队的原因?”沈秋檀却偏要说完:“呵,还真是天衣无缝!”

“本官断案,自有本官道理,若是没有些手段,如何能做这京兆尹。”

“好,那大人审完了么?又要给我定什么罪?”

“定罪?不急。”薛颋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你区区一个弱女子,贸贸然如何敢抓这么多孩子?说,你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大人是指……不妨说出来?”总算说出真正目的了,沈秋檀笑道。

“自然是……”薛颋咬舌,差点被她带进去,他收敛情绪:“本官念你是女眷,又是陛下册封的齐王妃,这才多你多有容忍,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女子无量,从来不吃酒。薛大人也不用敬也不用罚,但想让我招供,我却是没什么可招的。”

“那便再上证据来!”

随着薛颋的话落,一个小太监哭着被带了上来:“沈姑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吧!”

沈秋檀避开了那小太监伸出来的手:“你又是何人?”

小太监一愣:“沈姑娘不认识奴婢了么?当初殿下要沈姑娘抓十岁以下的幼女,悄悄的做那个叫什么‘实验’的,正是小人与姑娘传的消息呀?”

这回换沈秋檀愣了:“既如此,我又是在何时何地,接到了你的消息,可有证据?”她看向薛颋:“这无凭无据,随便来个人,都说认识我,都说与我传递过消息,那再随便来个人,是不是也可以同样的说薛大人呀?”

“他便是证据!人证。之前有那图纸,便是物证,加上胡敦,人证物证俱在,你竟然还想抵赖?”

沈秋檀摇摇头:“薛大人也是真用功,为了栽赃陷害齐王殿下,拖着小女子与诸位大人,还有那些无辜的孩子演了这么大一出戏。”

“不过,戏虽然好看,却也要想好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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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拒认罪反告一状(洛洛舵主加更)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五十九章拒认罪反告一状“不过,戏虽然好看,却也要想好收场。”

薛颋见她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还面不改色,心里忽然有些打鼓起来,他来回推演一番,得出的结论并没有太多不妥,这些对付区区一个小姑娘,应该是足够了,便是在场这么多人在,也没有什么可惧的。

沈秋檀向前迈了一步,冷冷道:“既然大人还没想清楚,那便让秋檀代劳吧,也请诸位大人一起做个见证。”

“第一,大人说了这么多,其实并无确凿证据,无论是那图纸还是掌柜、太监,只要我一日不认,大人便不能给我定罪,说到底,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所谓的证据并不是那么经得起推敲,而我虽然身子骨不好,却不代表骨头也软;

第二,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非前两年的幼童拐卖案震动京城,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的关注,可大人有手段,旁人就没脑子么?就不会想想事情为何会如此巧合么?苦主一个比一个有来头,若是没有人推波助澜,这案件会爆发的这般快?

就算真的要拿幼女活人做实验,齐王真的会蠢到,满京城的在大街上抓有来头的孩子?还嫌不够事大?

有道是事缓则圆,但这场戏显然唱得太着急了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今大人口口声声说水落石出,将罪责扣在小女与齐王殿下身上,可那些失踪的孩子呢?如今又在哪里?

莫非,这场戏急的只来及筹谋开场,却忘记了收场?

因为,大人认为将罪责扣下来,叫齐王无法辩驳便是事成了,可对?”

她话音一落,周遭就是一静,在坐诸人看向沈秋檀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同。

那一直旁听的耿无咎更是附和道:“此言有理。薛大人既然已经查明真相,那我的孩儿如今又在哪里?”

他既是苦主,自然比寻常人更有说服力,薛颋请来这些人虽说多半是计划好的,可总有几个是他也无法控制的,比如在京中做了个小官,特意凑上来听热闹的崔朗。

“嗯,这位姑娘说的确实在理呀!孩子们呢?还有齐王,真要做坏事,也不会傻到当街抓孩子吧?”

薛颋垂眉,再一抬头,并不理会两人,反而怒问沈秋檀:“还请沈姑娘交出那些可怜的孩子!”做事就要全套,他怎么会忘记安排那几个孩子,所以他并不担心沈秋檀的责问。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一锤定音。

他清了清嗓子,正预备开口,恰在这时,忽然进来个衙役贴在薛颋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薛颋脸色骤变,甚至涌上一抹惊骇。那些孩子不见了?

沈秋檀寸步不让:“孩子们在哪里,薛大人不是该比小女更清楚么?”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薛颋怒极,孩子忽然消失让他心生恐惧,他更怕沈秋檀越说越多,再泄露出其他线索:“来人,将这信口雌黄的丫头押入打牢……”

“屈打成招么?”沈秋檀怡然不惧:“若是大人问完了,便该小女来问了。”

“住口!”薛颋不愿,也怪上头轻忽了这小丫头的本事,原来只以为她是个病弱的闺阁女子,并无才智胆色,以为他都亲自出面了,她定然会吓个半死,齐王的罪责必然坐实,谁知,她竟是这般难缠。

“押下去,押下去,听候发落!”

“哼,关押百姓也是要有理由的,薛大人无凭无据关了我舅舅与表哥,如今又想关我么?”沈秋檀甩了甩袖子:“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京城之中,也不是只有薛大人会审案子。告辞!”

曹公公像是活了过来,尖利的嗓子大喊一声:“谁敢动我们齐王府的人!”

沈秋檀已经走到门口。

“站住,你要去哪儿!”

“告状!”

“告什么?”

沈秋檀回头:“告你审案不公、断案不明,胡乱栽赃,目无法纪!”

衙役和金吾卫拦住沈秋檀,耿无咎站到了沈秋檀身后,与那薛颋道:“若是薛大人至今还没有我孩儿下落,那这明日便请朝堂上听弹劾吧!”

他不蠢,明眼人一看,薛颋的招数就是用来吓住这个小姑娘的,所谓的证据都像是个笑话。

崔朗没动,他可不是耿无咎那个傻锤,但瞧事情不嫌事大,他巴不得越乱越好。

“将他们一起绑了!”薛颋下令,连口供都做好了,断不能在最后一步出了纰漏。

即便要加上耿无咎这个麻烦。

当初选了他的女儿,是因为他不畏权贵,谁都敢参上一本,若他知道是齐王抓了幼小的孩子做些无耻勾当,定然会死谏拼上性命也不放过李琋,谁知道,现在全反过来了!

薛颋这人油滑半生,之前对待沈秋檀虽然疏忽,但却是有个有决断的,他看向薛颋的眼神冷了下来。

金吾卫将人团团围住,曹公公护在沈秋檀跟前,吼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没有人理会他。

不一会儿,不光沈秋檀被缚,连耿无咎也被控制了起来。

薛颋心里稍安。

忽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

京郊一个偌大的庄子里,有两人正在对弈。

男人穿着异族的衣裳,一口大宁官话却说得十分流利:“落子无悔,公主殿下果然还如当年一般有魄力有胆识。”

公主殿下?对坐的华服女人鼻孔喷出口气,不屑的哼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那男人又道:“数着时候,那边的事也该了了吧?”

女人落下一字,算是回应,男人又自顾自的道:“事成之后,你除了心头祸患,我也得到了想要的人。”

女人这才开口:“那沈九究竟哪里特别,连你这条老臭虫都想要?”

这老家伙一把年纪了,莫非还贪恋年轻颜色?

但以他的手段,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呵,这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合作就要有合作的诚意与保留,主意是他出的,动手的是她的人。

至于那个沈秋檀,他是不会放弃的。

…………

剑南道。

秦风看着苍翠的山峦以及锋芒毕露的李琋,忽然问道:“殿下,我们何时回京?”

李琋看他一眼:“着急了?”

秦风立即摇头,心道急的是你吧?三天两头的画沈姑娘……还装。

西川已经完全收拢,但整个剑南道却不是只有西川,殿下的心思他愈发的猜不透,那胖团子黑白熊也像当初的胖松鼠一般,消失不见,没有它们陪伴,殿下沉默的时候更多了一些。

他希望殿下能早点回京,有沈姑娘在,殿下身边也不会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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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小妾看不上小妾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六十章小妾看不上小妾京城,京兆府,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门外人看到里面的乱象眉头一皱,门里人看清门口的人,心里却是一骇:“高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高赟的眉头并没有松开,看着比寻常严肃的多,他问道:“不是审案么?怎么大门紧闭,还动上了武?”

沈秋檀心里一松,第一次这般庆幸当初救了溺水的李翀。

高赟一来,事情急转直下。

薛颋抢先道:“高大人深夜造访,可也是关心这一启女童走失案?下官已经审问清楚了,还请高大人到偏殿叙话。”

“不必了,我收到了薛大人贪污受贿、纵容属下抓捕藏匿幼女的状纸,证据确凿,如今已经递到了大理寺和御史台,如今女童走失安连同你的案子,将一并交由大理寺处置。”

在大宁,大理寺主管审判、刑部主管复核、御史台主管监察,是有三司推事一说,单纯的女童失踪案并无需惊动三司,但薛颋官职不低必然要惊动大理寺,而因其涉及贪污渎职,这御史台检察院也跑不了。

闻言,薛颋双耳嗡鸣作响,双脚轻飘飘的,偏偏头重的很,他动了动唇:“不可能,不可能……”

可很快,就有人缚住了他的双手,连同其他一干人等,包括金吾卫那位刘勋也被扣押了起来。

…………

第二日,事情有了大概的脉络。

刑部的人在徐征一个蓄养歌姬的宅子里找到了街上走失的那些女童。

徐征百口莫辩,进而从蛛丝马迹中反推,薛颋竟成了幕后指使。意在嫁祸齐王,给他扣上不仁不义、与裘太监一样的禽兽帽子。

而那原来指正沈秋檀的胡敦胡掌柜交代,是因为他在广陵的一家老小被人抓到了京城,那徐征威胁他,若是不按照他们的话行事,就将他的妻儿手脚斩断,同样的,在徐征的私宅里也找到了胡敦的家人,他老妻的三根手指已经被切了下来。

至于那个自称为李琋和沈秋檀传递消息的小太监,死在了狱中。

这些罪证比当初薛颋拿出来的要确凿的多。

案件还没有宣判,二人先后于狱中自尽。

一场来得快的大案,去得也快。

沈秋檀被送回沈府,陈德润和陈延英被释放。小蓉儿瘦了一圈,田氏再也不敢松开女儿的手,连睡觉都做了一处。

数日后,蝉鸣响亮,沈秋檀与陈延英坐在沐芳水榭里:“表哥,多谢你。若不是你站出来,我也没有时间去找人。”

“无妨,我们是兄妹。”

一句话让沈秋檀蓦的红了眼眶。

她并没有之前看上去的那么镇定,她心里没底的很,无助的很,她害怕,一个不好,不仅自己和李琋没了名声有了罪责,还连舅舅、表哥都保不住,还有可怜的小蓉儿。

嫁给李琋的代价,真的不小。

虽然崔征和薛颋“畏罪自尽”了,可她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件事是冲着李琋来的,这两人不过是个马前卒,只有他们死了,真正的幕后主使才能安稳。

从被关押进大牢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有了别的选择。

而自己其实也一样,从决定嫁给李琋的那一刻,她似乎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面临更多的困难。

也多亏了高赟的出面,以及秦朗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藏匿女童的地方。

说到底,是李琋留下的人很好用,而崔征和薛颋,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着急,则显得有些轻敌了。

有时候越是觉得尽在掌控,越是危险。

而自己装病秧子,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对了,这是山长叫我给你的。”陈延英将几本书给到沈秋檀:“你如何认得我们山长?”要知道魏亭渊平日里很少露面,便是他作为书院的学生,一年里也见不了几回。

魏山长竟然让自己给表妹送书?

沈秋檀书本摊开,发现里面多是科举要用到的精要,她随手打开一本,只见每一页的空白处都用蝇头小字做了注解。沈秋檀将书还给陈延英:“这是给表哥的。”

“给我的?”陈延英为人君子,既然是叫他转交,他便没有看书的内容,甚至名字,也是刚才沈秋檀将书摊开,他才瞧了个清楚。

“不是给表哥,难道是给我考状元的么?”她不认识魏亭渊的笔迹,也不知道这注解是不是他做的,但肯定是好东西。

陈延英更是明白,书本难求,何况是带了这注解的,他细细看了,有些激动:“像是山长的笔迹!”

魏亭渊虽然不授课,但白鹭书院里有他不少的题词,笔迹还能分辨一二。他深知这几本经要的价值,对着沈秋檀深深一礼:“多谢表妹。”

沈秋檀莞尔:“我们是兄妹。”是亲人。

有这样的哥哥,可真好。

…………

何贵妃有些担忧。

原本以为赵王一倒,她的儿子就会被册立为太子,但陛下竟然迟迟没有动作。

不仅如此,那个病秧子李琋,到了西川以后竟然一反常态,杀伐果断,屡立奇功,这让她觉得荒谬。一直以来以为被她掌控在股掌之中,衬托自己儿子更优秀的小绵羊竟然变成了大灰狼。

原来的不确定,变成了确定。

李琋就是躲在阴沟里,谨慎的伪装着纯良,其实是早就心机深沉的觊觎她儿子皇位的豺狼!

她该怎么办?

还有那个沈秋檀,定然也是装病。

本来自己略动了动手,叫外面传出她滥用私权,还没上皇家玉蝶就动用权力放了范家父子的消息,后面再随便案上几桩,攒一攒总是能收拾掉的。没想到,这时候这时候又来了一个她与李琋乱抓京中幼女做“活人实验”的案子,如果罪名被坐实,那她和李琋都得完。

她正感慨天助我也的时候,结果竟然急转直下,全被她躲过去了!

还有高赟,自己拉拢了这么多年,还以为他真的因为先太子的死就成了纯臣呢,原来竟是向着李琋的么?怎么会向着李琋呢?无论从哪个角度将,都是自己的珝儿更值得被投资啊!

这让何贵妃很有紧迫感。

可她不知道怎么办。

这个时候,嘴甜会说话的儿媳妇刘泠玉来了:“娘娘何事忧心?不若说出来也叫心里开怀一些。”

她知道,除了何贵妃还有人见不得齐王好,担心齐王在西南势力做大,将来祸患无穷,这才着急策划了这么一出幼女失踪案,想招李琋回京,结果呀,失策了呢。

如此一来,贵妃娘娘怎么会不急?

她想得很好,等着婆婆来问计,也好增进二人关系,谁知何贵妃冷哼一声:“谁让你进来的?”

一个侧室偏房,就算我有心事,也不会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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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把这胖兔子拿走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六十一章把这胖兔子拿走被敌人想方设法弄回来的李琋没能回来,反倒是萧旸更先一步班师回京。

凉州战事大胜,勇挫敌军,西北边关士气高涨,萧旸一时风光无俩。

久不上朝的皇帝陛下,难得上朝,并要册封萧旸为凉州都督,然而萧旸拒绝了。

满朝文武皆惊,便是他的父亲萧禹都有些气他拒绝,谁知老国公爷听了以后,竟是十分赞同。

凉州都督是那么好做的么?

就是要做,这不是这个时候做,萧家已经够显眼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家又不想取而代之,何必现在巴巴等着受封,要受也要等新帝……

是夜,萧旸到了京郊的庄子。

“母亲。”

“你还知道我这个母亲?”昌寿大长公主李慎动了真怒。

这一回折损的太大,若是他成了凉州都督,勉强还能找补平衡一下,偏他又给拒了。

“母亲恕罪。”萧旸跪着,腰背挺直。

“你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偏不贪恋权势,拒受凉州都督一职,你好啊,你好的狠!你何罪之有!”李慎的兴心肝搅成一团,气的痛啊!

这个小崽子,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难不成他要等着新帝登基么?

“请母亲责罚,孩儿甘愿领受,只求母亲不要生气,再气坏了身子。”他自小到大,母亲对他的要求比父亲更甚,当初投军也不过十岁稚龄,别人都以为是老国公爷心狠,实际上是他亲娘的意思。

他知道他娘处处要强,虽然这些年经年累月的住在郊外,但耳朵并没有昏聩,让自己争强好胜的心也没有淡下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明白这都是母亲怕他不成才,可他也担心母亲气坏了身子。

“母亲,儿子一年也见不到母亲几回,这一回,就别再将儿子赶走了!”这一回回来,祖父的身体明显大不如前,便是母亲的身体也没有那么好了。

李慎心里摇头,看着这个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默默的闭上眼睛,待再睁开,情绪已然平稳:“好。”

好,他正直果敢、孝顺恭谨,心中自有是非曲直。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无需知道。

这样就很好。

…………

萧旸的归来,成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了勋贵人家争抢的对象。

大英雄虽然有些命硬,但万一自家闺女不怕克呢?大英雄虽然可能是个断袖,但万一他也同时喜欢女人呢?

怪只怪,昌寿大长公主加持的萧家实在太煊赫了,而萧旸自己又太能干了。

于是,萧家的门槛再度被踏破了。

心悦茶馆的雅间里,崔朗灌了口茶水:“你是不知道,那小姑娘的样子,啧啧,虽然身子不好,但长得好看呀,而且虽然脾气瞧着也不好,但说话好听啊。可惜呀……”

萧旸打断他的话:“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是夸还是损?啧,果然从你嘴里就夸不出个人来。”

“你这话说的,被我夸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啊,比如你,虽然长得黑了些,但心眼儿白呀,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还没媳妇呀!”

磅!

萧旸将茶盅放在桌上,冷笑道:“你莫不是活腻了?”揭人还不揭短呢。

崔朗吞吞口水,迫于他的淫威连忙修补道:“都是这酒,我喝醉了,不,都是这茶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哦,对,说起齐王那没过门儿的媳妇,可真厉害,不但没被薛颋哄住,还把薛颋的老底儿都掀了。还有高赟那老狐狸,也不知……”

“你说谁?”萧旸已然打断了他的话。

“说齐王的媳妇,你的表……她该叫你表叔是吧?”

表叔?萧旸闷闷的灌了一口茶:“走,喝酒去!”谁愿意当表叔?

被半提半拖的崔朗叫嚷道:“哎,不是说喝酒误事、酒后妄言,再不喝酒的么?哎,你别拖了,我会走……你给我放开啊!”

当天夜里,喝得烂醉如泥的萧旸被人送回护国公府。

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须臾,门外进来两个貌美的丫鬟,两人闻到满屋子的酒气不但不觉得难闻,反而红着脸靠近了萧旸。

萧旸确实睡着了,意识并不清楚,糊里糊涂的被两个丫鬟解了外衣。

一个丫鬟咬着唇,与另外一个对视一眼,发现她们两个都是面如红霞,可这先后次序是不能不抢的:“姐姐让我一让……回头我就把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全都送给姐姐。”一旦与世子有了肌肤之亲,还是这第一个,还愁后面没有出路没有银子么?

她很舍得投资,但对面的丫头也不傻:“那还是看世子喜欢谁了。”

萧旸迷迷糊糊,哪里分得清谁是谁,觉得有人在拉扯他,他用力甩了一把,让后又沉沉睡去。

两个丫头谁也不甘其后,已经开始解自己的衣裳了,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虽然胆子大野心也不小,却总归知道害羞,她们红着脸互相瞪着对方,忽然门被人“哐当”一声推开。

“郡主?”衣衫不整的两人一惊,连忙下跪。

脸上还带着些难堪和诧异,深更半夜,郡主怎么会到世子的卧房之中?

萧昭一双眼睛明亮带怒:“混账,谁叫你们进来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爬我哥哥的床了?”

那丫鬟从容解释道:“启禀郡主,奴婢二人是奉了国公爷之命来伺候世子的。”虽然被撞破了,她们脸上很不好看,但心里却没有多少惧怕,比起郡主,她们算是奉命行事,过了明路的。

“放肆!连这等慌都敢扯?”萧昭眼神闪烁一下,心知这二人恐怕并非说谎,但看到醉醺醺的兄长,她还是冷哼一声:“姚黄、魏紫,将她们给我拖出去!”

“是!”

两个丫鬟挣扎着被带了出去,发出的呜咽声,仍然没能叫醒烂醉的萧旸。

姚黄和魏紫关了房门,萧昭大着胆子渐渐靠近萧旸。

这是她的哥哥,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

她伸出手,几乎颤抖着抚上萧旸的下巴,上面带着胡茬,微微有些扎手,萧昭心里一颤,手继续往上……

谁知,刚才那么大动静都没惊醒的萧旸忽然咕哝了一声:“来人,把这胖兔子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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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二章 回庄子路遇萧昭

萧昭的手猛地收回。

好看的双眼微微一眯,带出些许思索,“胖兔子”是个什么东西?

萧旸复又睡了过去,萧昭不甘心,取来锦被给兄长披上,刚披到一半,手腕一下子被攥住。

她心里一慌,正对上萧旸忽然睁开的眼。

萧昭挣扎,想抽回手,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最大的隐秘被哥哥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他若知道他的亲生妹妹会对他有着这般龌龊的心思,定然会……

“秋檀?你怎么会在这里?”萧旸的双目睁开,但仔细看却并不清醒。

萧昭却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一般,萧旸将她看成别人,比被他撞破心思,还叫她难受。

“你嫁给李琋么,是自愿的么……你……你喜欢他么?”萧旸只说了半句,又沉沉睡去。

萧昭的怒气瞬间飙升至顶点。

秋檀?沈秋檀?又是这个女人!

已经成了准齐王妃,还敢勾引自己的哥哥么?

平时,她并非一味霸道蛮横,不讲理的人,但萧旸在她心中的分量太重,一遇到他的事,她总会失去理智。

她给萧旸盖好被子,匆匆退了出去。

…………

经过小蓉儿的事,沈秋檀深知真要有人算计,即便不出门也躲不过去。

于是,她是一改前态,每隔上一段时日便会带着弟弟出门逛逛,小长桢高兴坏了,原来他也可以出门,但被舅舅带着和被姐姐带着,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时候沈秋檀会带着他去书局,有时候会带着他去十香居大吃一顿,这一回他最高兴,因为姐姐要带他到原来郊外的庄子上住上几天,而且西席卢先生并没有跟着,这样的话,也就是说这几天他可以不用读书,只在庄子上钓鱼等姐姐给做好吃的就好!

姐姐说这个叫做伏假,不光他要休息,卢先生也要休息。

而且伏假足足九天,想想就开心!

他们一来,陈老夫人和小蓉儿自然也要跟着,田氏还没完全从差点失去女儿的惊慌中走出来,女儿去哪儿,她也跟着。

于是,这一天一大早,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足足四辆马车,约莫近百护卫,齐齐向着庄子进发而去。

索性已经有了不好的名声,沈秋檀也不再委屈自己。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嘛。

曹公公自己坐了一辆马车,之前污蔑沈秋檀与李琋的小太监确实出自齐王府,沈秋檀不认识,他却不会不认得,想起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人竟然会出了叛徒,他扯开嗓子将府中所有的小太监都骂了一通之后,气儿才算顺了些,可经此一事,他过往对沈秋檀的那一丁点儿不满是消失的毛都不剩了。

就凭她公堂之上临危不乱,公堂之下指点江山,完全可堪为齐王妃,何况她还烧的一手好菜。

就是有点懒,常常不自己做。说是做饭也要看心情。

昨日里,一听说沈秋檀要到庄子避暑,他便巴巴的跟了过来。出来散心,心情总不会差吧?那好吃的也不会少吧?

而且,提前伺候下主母,本来不就是做奴婢的本分?

他们的阵仗不小,城门吏不敢耽误,迅速的盘查之后,便放了一行人出城。

“姐姐,红豆冰可不可以多吃一碗?”小长桢有些渴望,三伏天呢,最热的时候,多吃一碗应该也没关系吧?

沈秋檀莞尔,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不爱吃冷饮的小孩了,可懋懋本就是早产,加上当年从济北到京城整整六个月没喝过一顿饱,即便后来回了靖平侯府,她想尽办法给弟弟调理身体,却终究比不得足月的孩子,胃脾上也比寻常的孩子弱上一分。

于是她笑道:“红豆冰不能多吃,但是姐姐会给你另外做一道双皮奶,略微冰镇一刻钟,再撒上红豆,说不定比红豆冰还好吃。”

“真的!”小长桢眼睛一亮,开心起来。陈娇蓉也跟着道:“我也要吃!还要吃酱肘子!表姐亲自给做!”

她喜欢缠着沈秋檀,所以硬塞进了这辆马车,反倒是田氏和陈老夫人另外乘了一辆马车。

沈秋檀捏捏小蓉儿的脸颊,都是因为自己与李琋,才连累了这小丫头:“好,你爱吃什么,表姐亲自给你做!”

左右没什么急事,马车平稳的行驶着,忽然车夫一个勒马:“吁!”

极速停车,当先马车上的人惯性撞到车门上去,沈秋檀用力一拉,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才免了两人撞伤。

一个身穿胡服,装扮亮眼的女子停在马车前:“车内坐的可是沈家姑娘,未来的齐王妃娘娘?”

后面一辆马车,田氏扶着陈老夫人下了马车的时候,沈秋檀已经掀开了帘子:“阁下又是哪位?”

“我家主人有请。”那胡服女子并不回答沈秋檀的话。

陈老夫人走上前来:“敢问姑娘的主人是哪位,找我外孙女是有何事?”

“嗤!”那胡服女子一脸高傲,依旧没有回答反而重复一句:“我家主人的耐心有限,还请沈姑娘快这些。”

沈秋檀皱眉,这个胡服女子的眉目隐约间有些似曾相识。

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看着担心的外祖母和懋懋,她笑道:“祖母,我随她去看看。”此女来者不善,身后的主人只有更甚,否则做不出来半路拦人态度强横的霸道事。

陈老夫人不赞同,沈秋檀拍拍她的手:“没事的。”

往最坏处想,即便前方是陷阱,可她现在有空间还有辣椒粉,总有些应对手段,反倒是留在这里会连累亲人,自己也施展不开。

沈秋檀跟着那胡服女子离开,其实也没走多远,直到看到了胡服女子口中所称“主人”才知道对之前那女子的似曾相识,从而而来。

原来她的主人是明珠郡主萧昭,那胡服女子自己曾经在赏春宴上见到过,好似是叫什么姚黄还是魏紫的牡丹花名,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这才一时想不起来。

“请郡主安,不知郡主唤民女过来,所谓何事?”沈秋檀敛衽,略微一礼。

绿树的映衬下,萧昭一身大红胡服,像是荆棘丛里开出来的玫瑰花,美丽又危险,她冷眼看着沈秋檀,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你就是沈秋檀?”

第二百六十三章 原来是个神经病

“正是。”沈秋檀有些纳罕,萧昭找自己干嘛?莫非自己当初躲在海桐树下偷看她和霍晟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能吧,萧旸那厮虽然贪财,却也不像是个会中途告状的人,而且亲哥哥遇到妹妹被有妇之夫表白,该是难以启齿才对。

萧昭看着眼前的人:炎夏当头,沈秋檀穿了清爽的石青裙子雪白衫,露出的皓腕上带着那只温润通透的镯子,清泠爽然,自带凉风,而那一张脸,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顾盼之间,便是自己见了都忍不住被吸引去。

难怪哥哥会动心……

萧昭几乎瞬间冷了脸,心里更是已经转了几个念头。

上一回见这沈秋檀,还是在母亲的寿辰上,不过匆匆一瞥,只觉得是个不丑的小丫头,并没有什么威胁,但今日一见,十六岁的沈秋檀正值芳华,已经不是那个带着些稚气的女孩了。

“郡主?若是无事,可否容秋檀先行告退?”沈秋檀见她俏脸含霜,一双眼睛阴晴不定,试探着问了一句。

同时心里更加不明,自己是哪里得罪这位明珠了?

“滚。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萧昭阴沉着一张脸语气恶劣,好似沈秋檀是令她厌恶令她觉得脏的什么东西。

沈秋檀干脆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什么人啊,神经病吧!

若不是你拦车,我能看到你?

她气冲冲的走了,留下的萧昭狠狠的对着周围的草木又是一鞭子。

姚黄和魏紫两个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自从世子回来,郡主很是高兴了一阵子,她们伺候的人也轻松了不少,谁知没好多少日子,郡主的脾气更坏了。

…………

陈老夫人在太阳底下等了半晌,见沈秋檀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不由得松一口气,迎上去问道:“谁啊?”

沈秋檀拉着她先进马车,边走边道:“是那位明珠郡主。”

陈老夫人一凛:“可是有什么要事?无缘无故叫你去作甚?”

沈秋檀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就是看了我一眼。”她眨眨眼睛:“可能是听说我好看,要抢了她‘京华双姝’的名头吧?”

她刻意隐去了见萧昭的经过,说的云淡风轻,前些日子小表妹失踪,外祖母一把年纪跟着忧心已是不该,何苦再拿些不相干的人徒增烦恼。

“外祖母快坐好,马上就到庄子了。”她亲自将陈老夫人和田氏抚上马车,才回了前头的马车。

两个小的好哄,陈老夫人却不好骗。

“母亲,方才站了半晌,您喝口蜜水润润喉吧。”田氏劝道。

“嗯。”陈老夫人点点头,忽然与田氏道:“秀云,齐大非偶,将来延英和延芳的亲事,咱们找个门当户对的就好。”

田氏诧异于婆母的话,在她心里,她的延英是天底下最好的青年才俊了,就是公主也能娶得,但婆母的话她并不敢反驳,只垂头应了声“是”。至于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陈老夫人摇摇头,知道不好勉强。

可是,外孙女的亲事,她竟有些后悔了呢。

…………

到了庄子,已经接近午时。

老的小的都去歇了,沈秋檀悄悄从空间取来果子,和庄子上原本的果子混在一起,用之前她设计又拿去晓月木屋定做了的手动榨汁机,榨了各色果汁,又亲自去了灶房准备饭食。

懋懋和小蓉儿一觉醒来,一人一杯果汁,顿觉神清气爽,郊外的气息让之前因为小蓉儿失踪带来的压抑感消弭殆尽,沈秋檀在灶房忙碌的时候,守门的婆子忽然来报:“老夫人,夫人,门口有个老翁,说是路过,想讨碗水喝。”

陈老夫人并不当事:“出门在外的,你自去给他打些水去,若有多的吃食,也给他带上些。”

胡婆子点点头:“老夫人慈悲。”

门口的老国公爷看着手里的干粮和水,吸了吸鼻子,他哪里是想要干粮,他是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想进去蹭口热乎饭,可不是真的来讨饭的。

他笑眯眯的与婆子道了谢:“不知这位老姐姐的主家是哪家?等老朽回了京,也好登门拜谢这……”他举着手上的水囊和干粮:“拜谢这一饭之恩。”

这味道可真是特别啊,有点冲有点呛,似乎是油滚花椒的味道,但又不全是……

太香了!

勾的他都忍不住了,他多么想进去这扇门,去看看现在做的是什么美味。可惜呀……人家送了一袋子干粮和水。

不过很快,老国公就想通了,现在吃不着,等回京以后,找由头熟悉了,总能吃着吧?

他觉得自己真实越老越聪明,但他的孙儿萧昀却已经胀红了面皮,祖父竟然与一个山野老妇叫“老姐姐”,还有,竟然为了口吃的,装作没水喝?

哎呀,他们护国公府的脸都要丢尽了。

他拉了拉祖父的袖子,好容易才将人拉走。

老国公气呼呼的道:“我还没问清楚是哪家呢,将来去蹭吃蹭喝你也跟着沾光,你拉我干嘛?”

萧旸理解堂弟的尴尬,却觉得这样的祖父有些可爱。

与老国公笑了笑:“祖父若是觉得这家厨娘好,孙儿回头叫人打听一下便是。”若是祖父喜欢,花些价钱请回自家也不是不可。

区区一个小插曲,两家人都没当成事,日子该过还是过。

灶台旁,沈秋檀正在炸辣椒油。

也不知邹微从哪里弄来这勾人馋虫的辣椒,竟然只当成了药材和辣人眼睛的粉末来用。从西川回来后,沈秋檀将从她哪里要来的几个干辣椒取出种子种在空间里,如今眼看又有新的收成了。

沈秋檀这才舍得将原来的干辣椒拿出来吃了。

天气太热,又都是自己家人,她预备做几碗凉面将午饭打发了。

油约莫有五成热,她将准备好的葱姜、花椒、大料一起丢进油锅里,再将炒出香气的油倒入切成半指长短与芝麻混合在一起的辣椒段里面。

“兹拉”一声,带着些呛人的香气飘散开来。

沈秋檀吞吞口水,她已经多久没有吃到过辣椒了呀!

第二百六十四章 又来一个讨水喝

不过两三天,懋懋和小蓉儿已经玩疯了,两个都晒黑了不少。

日子平和而宁静,这一日,沈秋檀刚洗漱完预备就寝,淮南那边送来了消息。

烛火点燃,沈秋檀接着光亮细看王成竦的来信。

那贺谦和霍家确实关系匪浅,而当初他们发现的那个废弃仓库也确实中转过从济北州来的粮食,后来那些粮食有部分直接入了官粮,还有一部分流通在了市面上。

这个结果不意外,沈秋檀咬着唇将信放在蜡烛上,不大的火苗轻轻一跃,信已然成灰。

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济北的粮食运到淮南,还能润物细无声的被当地吸纳流通,能做到这一切的,贺家远远还不够资格,但霍家就不一样了。

霍家和王太后勾连紧密,这件事是霍家主谋,还是说王太后的授意?

若是后者,一个没有亲生儿子的王太后,又想做什么?

将一州仓储粮食转移走,让一州百姓活活饿死,她到底在图谋什么?

爹爹那个时候该有多艰难……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她想起济北州饿死的那些百姓,想起饿得皮包骨最后战死城头的士兵,想起她惨死的爹娘,沈秋檀仍旧有些不能释怀,袁贲是死了,可如果济北州的存粮尚在,也许袁贲也聚集不起那么大规模的灾民成军,也许爹娘就不会死……

夜深了,睡不着的沈秋檀取出来炭笔和纸,将“梦中”见过的爹娘细细描绘,等懋懋再大一些,可以给他看。

只是爹娘已经许久不曾入梦了。

…………

三伏炎夏,夜短昼长。

孩子们睡得也越来越晚,在要回城中的前一天傍晚,门口又来了个讨水喝的。

往年,沈秋檀在这庄子成年累月的住着也没有一个来讨水喝的,这几天是怎么了。

胡婆子显得有些激动:“那人瞧着斯文着咧,自称姓魏,是个教书的,老夫人,这一回多给些干粮?”在她的眼里,读书人都是很厉害的,很值得尊敬的,所以给的东西也该比上回那个老头儿多一些。

何况这读书人比之前那讨饭老头儿的卖相也确实好多了。

陈老夫人无所谓的点点头,倒是在旁边坐着的沈秋檀开口问道:“姓魏的,教书先生?”

“正是咧,奴婢瞧着错不了,通身上下文绉绉的,有礼的很!”胡婆子信誓旦旦。

“我跟着你在后头看看。”

沈秋檀跟上了取干粮的胡婆子,陈老夫人张张嘴又闭上,棽棽终究是大了。

“魏先生!”胡婆子将装满果子、干粮的布袋子和鼓鼓的水囊一起交给门口的人,那人躬身作揖,有礼的致谢,一抬头就对上躲在院中老树后面的沈秋檀。

沈秋檀鼻孔一扬,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就在那魏先生以为沈秋檀也要到门口的时候,她一扭头往回走了。

“哎?哎!沈姑娘……还生气呐?”魏亭渊扒着就要关上的门,将头探了进来。

感情是来找我们姑娘的?胡婆子变脸:“嘿,你这厮怎如此无礼?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斯文人,真真落我老婆子脸面!”

眼见胡婆子要将门关上,差点就夹了赫赫有名的魏亭渊魏山长的脖子,沈秋檀清清嗓子:“胡妈妈,放这位先生进来吧。”好歹是李琋敬重的人,而且虽然他口中说不管,却没有真的不管。

这是咋回事?不斯文了就放进来?

胡婆子没想明白,但沈秋檀的话向来是听的,闻言将不大的木门打开,魏亭渊晃了晃就走了进来。

他对着沈秋檀一揖,脸上带了几分赞赏的笑意:“沈姑娘好手段,魏某佩服。”

沈秋檀略侧身子躲了过去:“魏先生过誉,证据的事还要多谢您仗义出手。”

之前她与李琋被栽赃诬陷,秦朗带着李琋留下的人,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找到那些失踪了的女童,并悄无声息的塞进了刘勋的外宅里,已经很是不易,但那晚高赟却说薛颋的罪责是“证据确凿”,这超出了沈秋檀的能力和预期,不用说,定然是眼前人暗中用了手段。

而那件事事发突然,沈秋檀身在局中,知道有人陷害却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急忙之下便把那些找来的幼女藏进了刘勋家中,但显然,魏亭渊却对局势更加清晰,判断也更加准确。

刘勋够倒霉,但却不冤,而薛颋是他们现阶段能搬到的最大的一座山,再往上恐怕只能徐徐图之了。

魏亭渊挑眉,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他跟着沈秋檀入内,见庄子井然有序,围墙甚高,习惯性的摸了摸胡子:“好地方,好地方啊。”

庄子上除了年幼的懋懋和护院并无男丁,陈老夫人一听沈秋檀带着一个外男进来了,急忙迎了出来:“棽棽,这位是……”她审视着魏亭渊,对沈秋檀的做法并不赞同。

沈秋檀过来扶住陈老夫人手腕,解释道:“祖母,这位是白鹭书院的魏山长,咱们赶紧拿好茶出来招待。”

陈老夫人一惊,田氏在一旁听了却是吓坏了:“白鹭书院的山长,那不是就延英我儿的山长……山长大人突然驾临,莫不是我儿出了什么事……”

不是她爱猜测,实在是之前幼女出事将她吓成了惊弓之鸟。

沈秋檀安抚道:“舅母莫慌,魏山长是来找我的。”若真是表哥有事派人来,也不能是山长亲自大驾光临啊。

魏亭渊并不在意田氏的怪异称呼和胡乱猜测,也温和道:“是,夫人莫要担心。”

他一端正起来,那真是端方君子、温良如玉,即便不那么年轻了,但举手投足之间更有一股子年轻人比不得的风度。

不说田氏,便是陈老夫人也被他的风采所慑,心里都有些明白为何之前胡婆子会那般激动了。

“祖母,我带魏先生逛逛庄子。”沈秋檀道。

离了众人视线,沈秋檀开门见山:“不知魏先生驾临寒舍,有何贵干?”不会是李琋那边出了什么事吧?

魏亭渊察觉到沈秋檀如常的面庞下,泄露出了一缕紧张,他摸摸胡子,随意的道:“无事,来讨碗水喝。”

第二百六十五章 憋得是你不是我

信你才怪!

闻言,沈秋檀眉头一扬,却没有急着说话,想起胡婆子已经给了他干粮和水,笑了笑:“既如此,那便不送先生了。”

反正有话不说,憋得是你不是我。

夕阳的霞光下,她笑眯眯的站在青青稻浪前,一副主人送客的语气。

魏亭渊张了张嘴,又闭上,真是不可爱啊……和李琋那小石头一样!

他轻咳两声,恢复了君子模样:“呵呵,之前的事,沈姑娘处理的很好,对方的目的想必姑娘心知肚明。某亲自来走这一趟,是想告诉姑娘齐王没有那么快回来,而京中云波诡谲,局势变幻叵测,今后或许还会有这样那样的陷害、截杀,如今你我身陷漩涡,只得步步为营。”

沈秋檀点点头:“我明白。”

女童失踪案栽赃陷害李琋不过是个引子,目的是得到一个急招李琋从剑南道回京的理由。

如今李琋的嫌疑彻底洗清,自然不会早回来。

敌人是担心,李琋在剑南的时间越久,势力也会越大,等他彻底收拢了西南,便有了与京中鲁王叫板的资本。

实在是,剑南一道,对大宁而言,太紧要了些。

“嗯,如此便好。剑南不安全,京中也不安全,今后若有需要,姑娘叫人带着这玉牌来书院找我便可,千万不要在亲自冒险出城了。”他将一块墨玉方牌拿出来。

沈秋檀连忙接了,又敛衽一礼:“多谢先生。”

她很诚恳,无论之前的试探,还是方才的捉弄,不过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结果她刚把魏亭渊当成真正的先生来尊敬,魏亭渊忽然话锋一拐,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听说沈姑娘做的一手好菜?”曹老头说的,该是错不了。

沈秋檀哭笑不得:“既如此,天色渐晚,先生且在寒舍用了便饭再回去吧,秋檀这便去准备。”

魏亭渊点点头,等着开着,看着沈秋檀走远的背影,忽而眉头一皱,不对啊,她说让自己吃了便饭再回去?不应该是吃饱喝足睡醒再走么?这一回来,他担心行踪被人发现,所以来的时候也没什么贴身随从,这黑灯瞎火的,路可不好走。

哼,狠心肠的丫头。

沈秋檀心情不错,切了胡瓜丝将之前预备好的绿豆凉皮拌了拌,想了想又忍痛加了一勺子前两天炸的辣椒油。

原本魏亭渊不来,她也准备了冬瓜丸子、蒸南瓜、糖醋排骨,如今有客,便又加了条清蒸鱼和孜然腌制了的牙签牛肉。

魏亭渊是男客,庄子上却没有男人作陪,沈秋檀便让懋懋去作陪。

曹公公带着懋懋进去的时候,魏亭渊正端着那一盘凉皮吃得痛快,这里面也不知加了什么,有一股子比茱萸更地道的刺激他味蕾的香料在,他吃的嘴巴通红,一见来人,呛得一阵猛咳。

小长桢记得姐姐的嘱咐,规矩的行礼问好:“魏先生好。”

曹公公瞅了一眼桌子,鼻腔里哼哼了一声,这饿死鬼投胎的魏老头,那么好吃的东西就被他这么糟蹋了。

“咳咳,小公子请坐。”被一个孩子抓包,魏亭渊有些尴尬。

多亏小长桢并不觉得他哪里不妥,想起他刚才吃凉皮的样子,还笑着解释道:“长桢来陪先生用饭。先生爱吃的那一道凉皮,长桢也是爱吃的。”

魏亭渊拿起筷子,斯文的夹了分量足足的一筷子:“那魏某便再尝尝。”

曹公公又冷哼一声,虚伪!好似刚才偷吃的样子谁没看着似的。

…………

隔壁,沈秋檀和田氏也在陪着陈老夫人用饭。

吃的差不多了,陈老夫人叹道:“你表哥天天在书院,你舅舅又忙的脚不沾地,懋懋身边也没有个男性长辈。”

她吃过寡居的苦,知道女儿和儿子小时候是极其渴望父亲的,这是天性,她最担心的是女儿也遇到和她一样的命运,没想到女儿倒是和女婿生死同穴了,但更苦了她的一对外孙外孙女。

沈秋檀笑道:“无妨的,外祖母别担心。”

陈老夫人能想到的,沈秋檀早就想到了,所以她才让懋懋去陪魏亭渊用饭。

读书是件辛苦事,小孩子最怕的却不是读书苦,而是耐不下性子坐不住,沈秋檀让他早早启蒙,并不是真的逼迫他考状元,只是想让他在小的时候磨磨性子,定定性。

而懋懋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不仅聪明懂事,还特别懂得为人着想,而且从来不问爹娘的事。

…………

夜深了,小长桢洗漱完,准备乖乖上床睡觉。

沈秋檀进门,检查他房间的门窗,又看了看茶壶,确定里面有凉开水。

“姐姐。”小长桢唤了一声。

“嗯?”沈秋檀走过来。

小长桢便抱住沈秋檀的胳膊,蹭了蹭,沈秋檀摸摸他的小脑袋,坐在了床沿儿:“懋懋想知道爹娘的事情么?”

小长桢抬起头:“可以么?”他当然想。

其实有一件事是姐姐不知道的,那时候还没分家,他和姐姐回靖平侯府等着岁日,后来姐姐上元节上等就没回来。

他原来只在沉香居乖乖等着姐姐,可上元节之后姐姐不在,外祖母也不在,他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便出去找姐姐,结果人人都拦着他。他害怕姐姐不回来了,当时他还太小并不是很懂大人的逻辑,只知道那是比天塌了还大的事情,可他走遍了侯府,也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姐姐的下落。

筋疲力尽之后,他悄悄躲在园子里哭。

“哈,鼻涕虫!”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孩子趾高气扬的取笑着他。

他抬头看到对方的下巴,他记得有人告诉他,这是他的四弟,叫沈长林。

“你知道我姐姐在哪里么?”小长桢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期寄。

“姐姐什么姐姐?哈哈哈,你个没爹没娘的小杂种,要什么姐姐?”从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杀伤力更甚。

小长桢腾的一下站了一起来,恶狠狠的盯着沈长林。

“你还敢瞪我?小杂种,没爹娘!”在他的注视下,小长林其实有些害怕了,但他小小年纪就知道即便害怕也不能叫别人瞧出来,因为丢人。

第二百六十六章 你为何天生异香

“小杂种,没爹娘!你姐姐也不要你了!”恶毒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如同锋利的匕首。

沈长桢像是疯了一般扑向沈长林,两个虚岁不过四岁的孩子扭打在了一起。

那是沈长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人,并没有给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因为沈长林的亲娘王氏管着沈家的内宅,下人婆子谁不讨好奉承,又怎么会让王氏的眼珠子亲儿子被人打?

不过那时候,木香还跟在小长桢身边,他也没有吃亏就是了。

只是心灵上的伤害,并非轻易就能平复的。

后来陈老夫人上门把他接回了庄子,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陈老夫人还念叨着,懋懋似乎更懂事了,长大了。

…………

如今,看着乖巧的弟弟,沈秋檀有些心疼:“可以啊!爹娘是与我们最亲最亲的人,虽然他们不能在我们身边,可也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只要我们好,他们就开心。”

小长桢眼睛一亮:“真的么?”

其实小时偶打架那次,是愤怒的本能,他那时还不是那么渴望爹娘,可是最近蓉儿表妹也来京城了,他才逐渐意识到有没有爹娘的差别,舅舅当然也很疼爱自己,感觉却是不一样的。

沈秋檀取出来爹娘的画像:“你瞧,爹爹长得是不是很俊?懋懋长大了肯定比爹爹还俊,还有娘,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看。”

素描很写实,沈秋檀寥寥数笔将沈晏沣夫妻的容貌、神态勾画的细致真实,懋懋的呼吸紧了起来,这就是爹娘么?

他眨了眨眼睛,眼睛微微湿润。

沈秋檀就像没看见一般,指着懋懋胸前的紫檀木牌:“懋懋知道这个么?”

“知道!这是爹爹亲手给懋懋刻的。”

“嗯,这里面藏着爹爹给我们的宝藏,等懋懋长大了,才能看得见。”

小长桢眼睛还含着泪意,但心情已经高兴起来。

“我们爹爹是个大英雄,爹和娘都很爱我们,懋懋拥有的一点也不比别人少。”

小长桢点点头:“我还有姐姐,只有我一个人的姐姐,连蓉儿都没有的。”

“对!”沈秋檀点点他的小鼻子:“这两幅画都留给你,想爹娘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若是还想,便来找姐姐。”

“好。”

小长桢抱着画,想想当着沈秋檀的面,将其珍之又重的藏进他床头的一个小檀木盒子里,还上了锁,确保没有问题后才肯乖乖躺下睡觉。

夏日天热,沈秋檀将薄被盖在他的肚皮上,看他睡着了才悄声离开。

望山和木香家中有长辈去世,沈秋檀便放了他们的假,沈信倒是忠心,却只能算个玩伴,眼看懋懋也六岁了,该给懋懋找家合适的学堂了。

…………

伏假过后,沈秋檀回了城。

转眼到了八月,金桂飘香,丹枫似火,秋高气爽的同时,却也天干物燥。

沈秋檀的新府不知何故起了把火,人虽然都没事,但原本住的屋子却没有几处能住了。患难见真情,高妧给沈秋檀下了帖子,邀请他和懋懋到王府暂住,由头是她寡居寂寞,接了未来弟妹去暂住陪伴。

知道这火来的诡异,沈秋檀留了人手去查,可她也不是个因噎废食的人,吃喝玩乐也没有少,与高妧相交这么多年了,到孝怀王府住倒没有不好意思,而是她担心自己不知何时会变身。

这可是有好长一段没变身了呢。

可再一想懋懋,若是能与李翀多接触接触也没什么不好。

李翀脾气傲娇了些,实则是个好孩子。

于是,便也收拾细软,带着懋懋住进了王府。

正堂里,高姀端坐在下首,见沈秋檀来了有些高兴。

“三姐姐也在?”沈秋檀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高姀了,这一见面就发现婚后已经生育过的高姀略微丰满了些,但依旧香腮胜雪,美的雍容。

高姀笑道:“我是在等你。我们也已经许久未见了呢!”

上一会见面,还是在品香会上,后来沈秋檀多半深居简出,而高姀查出有孕,这一转眼又是两年。

“姐姐说的是!”沈秋檀亲热道。

主人高妧见她与自家妹妹谈得投契,笑道:“我去看看晚膳。”

“你之前给我送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宝玉就没有一样不喜欢的!”她说起自己的儿子眉飞色舞,对沈秋檀大加夸赞。

沈秋檀却震惊于她儿子“宝玉”的名字,还好不姓贾。

“这有什么的,无非就是一些摇铃、健身架和积木之类的,等我回去再叫人做些适合小宝玉这个年龄玩的。”

高姀开心道:“那真是多谢你了!夫君有一回见到了摇铃也夸了一回。”

沈秋檀打量她神色,试探着问:“姐姐,霍世子对你可好?”

即便已经生了孩子,高姀还是很容易害羞,她红着脸抿着唇,点了点头,当然好。成婚至今,除了婚前收用过的那一个通房,至今也还只有自己一个。

沈秋檀心里叹气,默默将到嘴边的话咽下。

罢了,霍晟是渣,可若是对家庭还有一份责任在,或许也还有救。而自己空口无凭,就算要提醒,也怕弄巧成拙。

“对了,过几天是我公爹的寿辰,我带了两份帖子,长姐怕是不会去,这一张是给你的,你一定要去!”

沈秋檀笑眯眯的接了,却没说去不去。

高妧是真没那沈秋檀当外人,不仅将沈秋檀安排在了居所临近的霞飞院,还直接将沈长桢安排进了李翀的院子。

沈秋檀放下心来,将更多的精力投注在这次起火的事情上来。

然而,事情却久久没有进展。

这一日,她预备逛逛古董铺子,虽然心里还没决定究竟要不要去定国公府霍家赴宴,但礼倒是可以先寻摸着。

东市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沈秋檀戴着帷帽,行动间一如既往的低调。

她进了一间名曰“宝盛坊”的铺子,将多宝阁上的珍品细细打量,忽然一个面目寻常的男人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了句:“未时一刻,心悦茶馆,碧海潮生包房。”

“你是何人?”沈秋檀一凛,毛骨悚然的同时就要去抓那人手臂想将人擒住,谁知那人将手往后一背,轻蔑的开口:“你不想知道,你为何会天生异香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能动手就别废话

说完转眼消失在宝盛坊里。

沈秋檀的呼吸沉重起来,明明看到了对方的脸但不过眨眼之间就忘记了对方的长相,他究竟是谁?又如何知道自己天生异香的?

最重要的一点,他约自己去茶馆做什么?

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危机感四面八方的袭来,沈秋檀脑中闪过许多画面许多猜测,却没有一条是有用的线索……

“姑娘?姑娘让一让……”萧昀瞧中了一个贴塑兽纹青釉尊,可前面总有人挡着,他等了许久,终究没按捺住,轻声的提示了一二。

“哦,抱歉。”沈秋檀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连忙侧身让开位置。

“四哥,你来瞧瞧这个如何?”

他一喊,从宝盛坊的二楼下来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来,沈秋檀微愣,竟是萧旸。

帷帽的白纱影影绰绰,里面的人看外面不算模糊,外面的人看里面却难瞧真切,沈秋檀与萧旸本来也没什么深厚交情,更何况他还有个神经病妹妹,所以她直接转头走了。

下楼走近的萧旸眉头一皱,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女子身上的香气泄露出微微一缕他熟悉的味道,却并不全是。

他自嘲一笑,真是疯魔了。

本来只是略有好感,莫不是因为她要嫁作别人妇,自己一下子患得患失起来?

“四哥,我瞧着这个不错。”萧昀丝毫不知道萧旸心思几转,对那青釉尊却越看越喜欢。

掌柜的殷勤道:“萧六公子好眼光,您瞧这青釉尊胎子厚重,胎质坚硬,玻璃釉子,虽然比咱们大宁的几个窑出来的都粗糙些,但确实是实打实的前朝旧物。”

萧昀便道:“当真,若是骗我……”

“哎呦,瞧您说的,谁不知道您是国公府的公子!小老儿开门做生意哪儿敢啊!”萧旸常年不在京中,相比起来远不如萧昀与这些人能混个脸熟。

“好了,就它吧。”萧旸一锤定音,对这些东西他实在没什么耐心。

午时,沈秋檀熟门熟路的进了十香居,依旧要了满桌子的菜,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的右手捏着左手的食指关节,一脸的犹豫不决。

她没有出息,甚至更加的想念李琋,如果他在也许能帮自己出出主意,就算不用他出主意,自己也能安心一些,只要他在。

山奈问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嗯。”沈秋檀应了一声,可是这件事内里她不能再与其他人说。

有躲在暗处的人知道自己的隐秘,而她在明处被那人窥伺,想想就可怕。

不变身的时候,她向来是个谨慎的人,说的直白些就是担心小命。

可这一回,她决定去看一看。

未时整,沈秋檀提前一刻钟到了心悦茶馆门口,却没有急着进去。

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袖带里是辣椒粉和她自己做的药粉,空间里还有各种武器,她努力的给自己打气。

一刻钟过去,山奈掀开车帘,她走了下来,茶馆的小厮迎了上来,沈秋檀点点头:“带我去碧海……”

“姑娘,姑娘!前面可是我家姑娘?”

沈秋檀回头:“大兴?你怎么来了?”

望山家中有事,沈信年纪又小,所以沈秋檀另外指派了两个脑子不笨也有些力气的小厮跟着懋懋,这大兴便是其中一个。

“真是姑娘,姑娘您快跟小的来,小公子和人打架了!”他本来是想去宝盛坊找人的,结果在路上看见马车有些像自家的,便过来问上一问。

怎么会?懋懋向来乖巧,沈秋檀心里一骇:“究竟怎么回事,伤着没有?”她并没有之前因为上当受骗过险些坠了山崖,就不再相信这等消息。

事关弟弟,任何时候,她都不会掉以轻心。

“哎!”大兴应了一声:“在旺德楼,是小世子说要带着小公子见识见识,谁知……”

旺德楼也提供饮茶,却不像心悦茶馆这么安静走高端路线,旺德楼里最吸引人的是说书的。

马车在喧闹的东市上尽量的快走,大兴跟着马车边走边说:“小公子的脸被打了,小世子更惨,冲在前头伤得更重。”

沈秋檀急坏了:“为了什么?”

小翀虽然冲动却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何况懋懋向来懂事,怎么会就与人动起手来?

“是……是那个说书的,正在说当年济北州的事情……说咱们老爷当年是个孬种和贪官,不但打不过反贼,还……还不给灾民放粮。”

“放屁!”沈秋檀喝道:“停车。你们太慢了,我先去,你去医馆找个大夫来!”

说完便下了马车在街上飞奔了起来,白芷张大了嘴巴,而会功夫的山奈已经追了上去。

旺德楼共有两层,在一层一侧有一红布台子,寻常日子那说书人平时便是在那里说书。

沈秋檀进来的时候,旺德楼里一片狼藉,她一脚迈进来,踩的脚下自的碎瓷片儿微微作响。

往里看桌椅翻飞,横七竖八的躺了十数人,有的是王府的便装护卫,还有一些看上去装扮也很精良。沈秋檀凝眸去看,却并未发现懋懋和李翀。

她又往里走了两步。

“哼,敢打小爷我,你知道我是谁么?”一个狂妄的少年声音响起:“今日便叫你知道爷爷的厉害。”

沈秋檀眉头一皱,循声找去,就见懋懋正被那人按在角落里,那拳头眼看就要落到懋懋的眼角,沈秋檀两三步上前,一把拽住那人的后脖衣领,哐当一声就将人甩脱了出去。

能动手,何必瞎比比。

何况还要打我弟弟。

少年发出一声惨叫,沈秋檀哪里还有心情管。

她连忙抱住鼻青脸肿的懋懋,沈懋懋见是姐姐来了,咧开嘴想笑,却扯动伤处:“姐姐,我没事。”

沈秋檀心疼极了,只问道:“李翀呢?王府的护卫都是吃素的不成?”

懋懋摇摇头:“他们也很厉害!都是兵,我们打不过……不过,我也打他了……”懋懋邀功道。

唉,沈秋檀心里叹气,将弟弟交给山奈,转身去找李琋的身影,谁知这时,之前被他丢出去的少年竟然自己爬了起来,嘟囔道:“谁敢打小爷?喂,前面那个,刚才可有看到是谁打我?”

他揉揉肿起来的腮帮子,盯着沈秋檀。

在他面前,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子长得高高瘦瘦,那腰细的怕是自己轻轻一捏就会折断,他刚才被人从身后偷袭,吃了大亏,还丢了大脸,可不能白吃亏。

沈秋檀冷冷的看着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露出个笑意。

第二百六十八章 此事不宜惊官府

她笑什么?

梁穆思下意识的摸摸脸,不小心就摸到伤处,痛的一龇牙。她对自己笑,莫非是看出来自己的勇猛无敌了?哈,倒是个有眼光的,而且笑起来还挺好看,起码比他在陇右十六年见过的女人都顺眼那么几分。

之前跑起来,沈秋檀嫌幂蓠遮挡视线,便仍在了路上,此刻想遮掩也晚了。

“问你呢,刚才可有看到是谁偷袭我?”他自以为语气好了不少,但在沈秋檀听来并无多大改善。

当然,沈秋檀也不在意他的语气。

她左右逡巡一眼,之前的客人都吓跑了,掌柜和伙计也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怂的连坏了的桌椅都不敢出来要钱,沈秋檀的笑意愈发深了,对着梁穆思勾勾手指。

“嗯?”

梁穆思上前,嘿,她要和自己说什么?

瞧她刚才动作,恐怕是个胆子小的,应该是想小声告诉自己是谁偷袭自己吧?

沈秋檀笑意不减:“你过来,我告诉你。”

梁穆思心道,果然是这般,声音也好听!他几步走到沈秋檀跟前,拿耳朵凑过来,谁知预想的悄悄话没有,反倒是腹部遭受到了一拳重击!

嘶……太尼玛痛了,好狠的手!

梁穆思像是个破布袋一般向后倒去,撞在大厅的一根圆柱上,人事不知。

懋懋眼睛亮亮的握紧了拳头,山奈的嘴角抽了抽,他们王妃还真是好样的。

这样子,恐怕连王爷都是棋逢对手……

她眼观鼻鼻观心的抱着懋懋,神色上毫无异常,而沈秋檀将横七竖八的人一一翻开,还是没有找到李翀,她顺着台阶上了二楼。

“小弟?谁伤你至此?”一个女声突兀出现,伴随着声音还有一串脚步声。

…………

萧昀挑选好了礼物,嘱咐那宝盛坊的伙计给送到萧府,又与萧旸道:“四哥,走!小弟带你听书去!上一回讲的就是四哥你在凉州的故事,精彩极了!”

萧旸摇头不很想去,真故事未必能赢得喝彩,为了喝彩虚化的故事又有什么趣味?

萧昀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将人拉走:“走吧走吧!”也多亏萧旸近来清闲,便也随了堂弟。

他四哥拒绝了凉州都督的职务,但京中的任职还没有定下来,萧旸自己想回十六卫,大长公主却不允许,如此便拖延到了如今。

…………

沈秋檀在楼上找到了鼻青脸肿被揍的人事不省的李翀,而后将人背起走下台阶。

“你是何人?我小弟可是被你所伤?”梁穆歆可比梁穆思聪明多了,一见沈秋檀背了个不认识的锦跑少年,前后一联想,便知沈秋檀是敌非友。

她身后的护卫听她意思不善,将沈秋檀的去路堵上。

沈秋檀抬头:“让开。”

“不让,你可知我们是谁?竟敢将我弟弟打成重伤?”

“你在说什么?谁是你弟弟?他受伤了关我屁事?”身体瘦弱的沈秋檀眼看就背不动李翀了,她也没勉强,将人丢在地上,气喘吁吁道:“山奈,来扶一下小世子。”

梁穆歆心里一惊,那鼻青脸肿的小子是世子?哪个府上的世子?不会是弟弟揍得吧?

山奈:我只是个边缘观众,为什么要配合你的演出啊?刚才那么凶,现在就柔弱起来了……

想了想,梁穆歆让开一条去路,见对方迈过门槛,她又忽然道:“你们要去哪儿又要做什么?府上是……”

沈秋檀没回头,直接了当的道:“报官。”

说完,便带着两个伤员上了刚到的马车,大兴一看李翀和沈长桢伤得极重,吓得魂都飞了,又听沈秋檀说要去京兆尹报官,更是险些升天。

而萧旸一来,就看到手牵着弟弟、丫头背上背着李翀的沈秋檀气若游丝的上了自家的马车。

他嘴角一抽,这是装的,还是真的?

她惯来是个会做戏的,但她弟弟看上去委实伤得不轻。

尚来不及多思考,耳边就传来六弟萧昀的寒暄:“这不是梁姑娘,真巧真巧。”

萧昀这话说得尴尬。

拉着他四哥过来是有预谋的,因为昌寿大长公主看上了刚回京的陇右节度使的女儿做儿媳妇,这一回其实是相亲,昨日里说好会在旺德楼“偶遇”。

谁知会遇是遇上了,却没想到是满眼的狼藉啊。

旺德楼怎么了?遭了土匪抢劫了?

“萧公子,可知刚才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她说要报官,不会是要报弟弟的官吧?

她将昏迷的弟弟交给身后的亲随,等着萧昀开口,结果萧昀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反倒是他身边的萧旸开口问道:“刚才发生了何事?”

“我亦不清楚,但那位姑娘说是要报官。”梁穆歆直言不讳。

“我去看看。”萧旸转身就追沈秋檀。

“哎,四哥!你等等!”你追别人干嘛啊,你娘瞧上的媳妇在这儿呢。

四哥?竟是萧世子么?梁穆歆眼睛一转心里有了计较,她也道:“我也去看看。”

萧昀一看,眉头一皱,也连忙跟上。

四哥这是为这位梁姑娘出头么?不是说向来不爱管闲事的么?怎么这么勤快?

那自己的任务倒算是完成了大半了。

沈秋檀坐着马车,在东市行进却不见多快,李翀已经醒了,他浑身痛的龇牙咧嘴:“哪里来的土霸王,连本世子也敢打,哼!你放我下车,看我不回去打死他!”

沈秋檀给了他一个白眼,李翀的气势默默的弱了两分。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要是回府给我母妃看见我这样子……”说不定会被揍的更惨吧?

“去报官。”

“哈?报官?”李翀完全愣住了,自从他爹去了,她娘一直教他谨小慎微,不冒头不掐尖,而且他是王府世子,成年后便是郡王,这种身份方便报官么?

“大兴,你先送世子回府。”

跟车的大兴应了一声,李翀却道:“不行不行,万一我不去,你吃亏怎么办,我跟你一起。”

报官就报官吧,要不是自己……懋懋说不定还能忍一忍,不至于动手……

沈秋檀点头,马车渐渐逼近京兆府,忽然车夫狠狠的将车停住。

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沈姑娘,此事便不惊动官府了吧。”

第二百六十九章 你说不动就不动?

是萧旸,他怎么来了?

沈秋檀掀开车帘:“为何?”

薛颋已死,现在的京兆尹是从地方升上来的蓬鸣,听说颇有些清名和才干,总不至于也是个像薛颋一样的。

“惊动官府,与你的名声有碍……”

“呵。”沈秋檀冷哼一声:“我沈某人何时在意过名声?”若是活在别人的话语下,当初传出她未婚先孕还堕胎的消息的时候,她就该投缳自尽了。

“会吃亏。梁家并不是好惹的。”

“那又如何?就因为别人家都不好惹,我们好惹,所以都来欺负我与弟弟么?我爹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竟然还有人拿出来堂而皇之的当书讲,不仅如此,还诽谤我父亲母亲,都说死者为大,这种行为与挖我父母坟墓也差不多了。生为人女,若是再忍气吞声,每年清明还有何颜面给父母的牌位上香?”

萧旸变了脸色,谁这么大的胆子,沈晏沣的功绩是朝廷嘉奖了的,这般在闹事公然当书讲也有些过了。

他因为常年皱眉,眉心处有一道不算浅的褶子,此刻这道褶子更深了。

他看着气冲冲的沈秋檀:“万一是有人……”

“是有人要陷害我,设好了陷阱等着我又如何?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忍得下去的,还请世子让开去路。”

萧旸道:“你不必忍气吞声,这件事我来处理。”

这话说得太快,说完连他自己都怔了,他何必要多管闲事?可话一出口是断断收不回的。

沈秋檀想起之前两人的交易,面带狐疑:“这一回……世子又需要什么交换?可无论是什么,我都不需要。”

她从来不怀疑萧旸的能力。

但假如她要借势,也可以借着李琋的势,更名正言顺,只是这件事事关爹娘,她必须自己端正态度,亲自给父母正名。

萧旸叹气:“就当我欠你一份人情,将来若有需要,你来找我兑现。”

这么好?沈秋檀更加狐疑。

他为何要这么做,莫非与小翀和懋懋打架的人与他关系匪浅?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弟弟与那梁家小子恐怕都被算计了,也带上了我,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爹娘的名誉我会挽回。”

见他信誓旦旦,沈秋檀咬着唇,再看弟弟信任的看着自己眼神,她终于点点头:“既如此,秋檀便静候佳音了。”实在不行,转头再告就是了。

萧旸默默的松一口气。

真是个不好哄的。

沈秋檀的马车刚走,梁穆慕歆和萧昀也到了。

萧昀跑得气喘吁吁:“四哥,你在哪里牵的马?跑死我了。”他看一眼跟着她跑了一路还脸不红气不喘的梁慕歆,心道她与四哥弄不好还真是一对。

萧旸没理他,反而与梁穆歆道:“梁姑娘,梁小公子在茶楼口出妄言、诋毁已故朝廷命官,怕是苦主不愿意善了。”

梁穆歆一惊,他说什么?弟弟打人,还诋毁别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旸没说话递了一个眼色,收到眼色的亲卫便道:“刚才事情经过已经查清楚,旺德楼说书人随意编排朝廷命官,污蔑原济北州刺史沈晏沣为……为‘孬种’,梁小公子拊掌叫好,谁知那坐下就有沈晏沣的独子,还有孝怀王府的小世子。小世子气不过,就与梁小公子对骂了起来,骂着骂着就打了起来。刚才马车里坐着的就是沈晏沣的一双儿女,还有小世子。”

“可是我弟弟也伤的不轻啊!”她的弟弟他知道,没什么心眼儿,却耐打的很,但刚才她弟弟可是被打得人都晕了过去,这得多狠的手,多高强的武艺。

“梁姑娘怕是不知,王府的小世子也晕过去了。”梁家那位小公子也真够嚣张。

梁穆歆不甘心,弟弟吃了亏,难不成还要去赔罪不成,嘴上强硬道:“你有证据?”

那亲卫平静道:“有的,刚才的功夫,小人已经去事发地点问清楚了事情经过,那说书人连同掌柜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还真有,梁穆歆垂下眼帘沉默不语,而后方道:“萧世子既然出手,可是愿意帮我梁家?”

她心里明白家里的意思,父母还有祖父都是极赞成这门亲事的,要不然她也不会从陇右进京,可是……眼前这个萧旸又是什么意思?

她自小习武,并不是在京中长大,与京中这些熏香抹粉的贵女都不同,与刚才那位风吹就倒的沈姑娘更不是一路人,但观萧旸,是不是认识那位沈姑娘……

萧旸点点头:“原本不该多管,可你我祖辈相熟,如今遇见了自然不好袖手。”

原来是因为萧梁两家相熟,这样说倒是合情合理,又想起两人在谈的亲事,梁穆歆心里舒服了些,便道:“那请世子教我。”

若是嫁给别人,她可能不愿意,但眼前这位萧世子她是相中了的。

不光对方爹娘身份显赫,他本人也是有勇有谋的大英雄,她早听过他的英雄事迹,最是敬重不过。何况,她今年也不过与同胞弟弟一般大的年纪,也是会青少慕艾的,兼之如今见了他本人,更是觉得对方风度翩翩,英朗又不失儒雅。

叫她如何不动心。

萧旸开口了:“带上你弟弟去沈府,不,去孝怀王府赔罪吧,如今一干苦主都在孝怀王府。”

梁慕歆有些迟疑,去赔罪?那岂不是很丢脸?

她和梁穆思同胞而生,虽然长得不像,感情确实极好,她很宠爱这个弟弟,叫弟弟去赔罪……

萧旸继续道:“动作要快,动静要大,要让所有人知道。至于那个挑起事端说书的,我会送官的,也请梁姑娘放心。”

梁慕歆咬唇,这是帮自己?

再想说什么的时候,萧旸已经骑马走了。

她眉头紧锁往自家走去,也不知道弟弟究竟伤得如何了。

这一厢沈秋檀带着两个伤员回了家,高妧一看又惊又怒又心疼,眼泪跟着决堤。

这些年的泪水竟然还没有流干,她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越听越生气,当即换了秦王妃的大装,也不管时辰就要进宫。

沈秋檀劝道:“娘娘息怒,此事说起来都是为了我父亲……我实在是……”

“不必说了,我自有主意。”

高妧登车,头都没回。

她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还是不能改嫁的皇家寡妇,可她求得不错,不过只是儿子平安长大,可若是外面随便来个什么人都敢打自己儿子的话,除非自己是个死人!

第二百七十章 香迹永存春芳居

冰冷的地面上,高妧结结实实的跪着:“父皇,璞山是不在了,但您的孙儿还在呢。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怕有人嫌弃我们碍眼,但怎么随随便便就有人又打又骂呢!父皇,您可怜可怜我们罢。”

她伏在地上,哪里还有当年被选为太子妃时候的仪态万方,她的话也没有多少经得起推敲的逻辑,只一味的苦求,泪痕纵横的脸上是一片心死的灰白与空洞。

皇帝李纬也不需要找出她话里的逻辑漏洞,他想起了他最钟爱的二儿子,李珒。

这便够了。

璞山有玉,其名为珒,这是他的儿子,原来的大宁太子的名讳。

多么优秀的继承人,可惜死了。

他的大儿子韩王呀,何必不知足?好好的当个王爷不好么?没得连累了他的二儿子也死了。

他张开口又闭上:“戴春,选两名太医去王府看看,朕的孙儿岂是旁人随意打骂的!”而后又缓和了语气,与高妧道:“起来吧,地上凉。朕不会放任不管的。”

事情的前因后果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妧亲自来了,重要的是他的态度。

这一夜,他没有宿在清宁宫,破天荒的去了东宫,身边伺候的没有一个敢开口。

李纬抬起头,看着数年没有修缮的东宫,砸吧了下嘴唇,唉,月亮一个月还圆一回呢,他的儿子就这么就再也不能醒过来呢?

还有剩下的这几个,天天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

先皇生了三子,但有两个都在三岁前夭折了,所以他理所当然的继承了皇位,确实不很理解他的儿子们。但他爹死前的话他还记得。

“戴春,朕要去西山行猎,你叫人准备准备。”京城里天天乌七八糟的事,真是惹人厌烦,不如去西山躲个清静。

这是他最惯用的手段,几乎无往不利。

御前太监戴春心里却是一跳,陛下……这都多少年没去西山行猎了,而且夏天也去了九成宫,这还没在宫里待多少日子呢。

…………

第二天,皇帝严厉的申饬了梁家,而后提出要去西山行猎。

大臣们不管他申饬谁,要去打猎也不是不成,但你得先把太子立了。

自从李琋在西南坐稳以后,朝会上便三五不时的有臣子提出来要册立太子的事情,奈何皇帝不松口,大臣们又吵不出个统一意见。

果然,皇帝一听臣子催他立储,他摆摆手就想下朝。

因为赵王被牵连的被贬了官的裴靖越,此刻只能屈居于大臣们的中间靠后位置,他悄悄抬头扫了一眼皇帝,又默默的垂下头去。

…………

与此同时,梁穆思正光着膀子给李翀赔罪。

沈秋檀坐在一旁,嘴边噙着一抹讽刺的笑。

“你是个棒槌么?本世子为什么打你,你和我赔罪?懋懋在那边呢!”李翀容易冲动,也很骄傲,可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沈长桢就立在沈秋檀旁边,看向梁穆思的眼神带着不善。

梁穆思想了想,挪到沈长桢跟前:“对不住。”

“怎么个对不住?”

梁穆思看了梁慕歆一眼,有些不太情愿的道:“我不该打你,跟着诋毁沈晏沣沈大人。”

哼,懋懋哼了一声,沈秋檀勉强算是过去。

谁知那梁穆思听到懋懋的哼声,忽然一改前态:“我都已经道歉了,不要太过分了。我又不知道那说书的讲的是你爹,你怎么不去打那个说书的啊?”

他身上现在还疼的厉害呢。

沈秋檀心里也憋着股气,好好的新家被烧了,弟弟出个门又和人打了起来,就算是傻子也会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巧合,背后必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可她着人去找那说书人的时候,听说萧旸已经先一步将人提走了。

不过她还是要查,李翀怎么会去旺德楼听说书,眼前这个梁愣头青怎么也在,还不信就查不出来了。

懋懋回道:“不是我爹,你就可以诽谤别人取乐么?不分青红皂白,人云亦云,我看你才是个棒槌。”

见弟弟鼓着小胸脯,掷地有声的小模样,沈秋檀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下来。

因为高妧进宫,现在本来就不算小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梁家姐弟来赔罪,虽然行车从简想掩人耳目,但哪里又能藏得住,何况皇帝陛下还降旨申饬了梁家。

梁家京中就剩下二房和上一辈的一对老夫妻,梁穆思的父亲、大房的梁翰明时任陇右道节度使,此刻并不在京中。

“走吧。”梁穆歆自持身份,并不愿意跟一个不到六岁的孩童吵架,可这个小孩也太不依不饶了。她完全忘记了,若是昨日里听萧旸的早一些赔罪,或许高妧就不会闹到皇帝跟前去了。

骄傲的梁穆歆意难平,不过是几个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也值得惊动皇帝,现在倒好,皇帝降下旨意申饬梁穆思乃至整个梁家,满京城的人都在看他们家笑话,这沈家姐弟竟似还不满意。

“是我弟弟的不是,若是沈公子觉得不够,可以打回来。”梁穆歆嘴边噙着一抹笑意,正对上沈秋檀诧异的目光。

若是真打,有理也变成没理。

梁穆歆的语速很快,沈家姐弟尚来不及表态,梁穆歆已经拉着弟弟走了,倒是梁府二房的妇人焦氏赔笑道:“孩子们不懂事,请王妃娘娘和沈姑娘恕罪。”

“是啊,才十六岁,比我还大几个月呢,确实还是个孩子。”沈秋檀抿着嘴笑的温良无害。

焦氏一噎,忙不迭的走了。

见面大打出手,赔罪不欢而散,沈秋檀没想到,这也会为今后埋下祸患。

…………

鲁王府中,近来一片祥和。

“娘娘,那小妖精又在调香勾引殿下了。”莲子小声道。

王蕴飞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厌恶,她有些怀疑刘泠玉给鲁王燃得香有催情作用,可她小心翼翼的请了位香师来看,也没看出什么来,不得已只得作罢。

还有秋檀,上一回见面提到那刘泠玉颇有些欲言又止,莫不是有什么未尽之言,不好吐露?

王府之中,刘泠玉有一片占地不小的院子,其中还有花园假山和流水。

何贵妃疼爱儿子,鲁王在皇帝面前很得宠,所以整个王府的面积很是宏伟,绝非其他李氏宗族挤挤挨挨的百子千孙院可比。

而刘泠玉的院子又是在她过门前,鲁王李珝亲自安排人修葺的,还亲自提了“春芳不歇,香迹永传”的牌匾,得名春芳居。

此刻,春芳居的一处偏殿之中,鲁王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刘泠玉焚香。

袅袅青烟从青鸟纹双耳铜炉中缓缓散溢开来。

李珝深吸一口气,将刘泠玉按到塌上,丫鬟们忙退了出去,刘泠玉娇道:“殿下,现在是白天呢!”

“唔,白日行事,岂不是更有一番风味?”

翻滚的锦被显示着战况的激烈,刘泠玉趴在李珝背上,心思却有些不集中。

她与鲁王的房事已经够频繁了,没理由那两个都怀过孕,就自己一直不怀呀。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世子和人打起来

萧旸对沈秋檀说事情交给他处理,不只是说说而已。

向来深居简出的孝怀王妃进宫哭诉是在意料之外,他说将那说书人送进衙门秉公处理也是真有这个想法,但送进去之前却要审问一二。

审问的结果不尽如人意,那说书人拿钱办事,只知道拿了本子就说,并不能说清楚买家是个什么人。事情被安排的精密周祥,显然来者不善。

可萧旸也有他的原则,他既然答应了,总要查出个结果来。

谁知,这一查发现查到了自家人。

“你再说一遍。”

“是,证据显示幕后之人是……是郡主身边的姚黄。”

萧旸沉默了,姚黄和魏紫原来叫金钏儿和银钏儿,后来不知为何改成了牡丹花名,她们两个自小陪着妹妹长大,说有异心,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只能是小妹的授意。

可小妹为何要如此做?

从这件事的结果上看,无论沈秋檀还是梁家姐弟都没有好果子吃。

事实也佐证了这一点,沈秋檀的亲爹被一个不入流的说书人诋毁,即便后来因为高姀进宫,梁家也当真去赔罪了,但沈秋檀可不是个想要高调的人,积年的伤疤如何愿意被人揭开了说;而那梁家姐弟似乎更惨,因为听说书听的起劲儿,不小心喝彩几声,跟着骂几声,竟然正好就遇到了被说道的正主。

他早知世间的真巧合有限,却怎么也不知道背后动手的就是他的亲妹妹。

“郡主最近在忙什么?”

另外一个护卫道:“启禀世子,郡主近来极少出门,好像对脂粉有些兴趣。”

萧旸挑眉,这是长大了?知道爱美了?记得小妹原来最不耐烦这些,而且她长得好看,脂粉弄不好怕是会污了原本的颜色。

他想着想着忽然脸就黑了。

因为他记起了那天在枫树林遇到的事情,他凛然问道:“她的那些男宠呢?”娘不管,爹也不管么?

“都……都养在一个宅子里,好像从世子您回来,郡主再没有去过那宅子。”

“呵,还算知道厉害。将那些人都遣散了!”萧旸哼了一声,心道,小丫头还是知道怕自己这个哥哥的。

不过,现在教训还来得及么?

“还有,将郡主留下的首尾断了干净。”若是让沈秋檀知道了,这事儿是她妹妹做的,他真是没脸……

…………

九月,沈秋檀过了十六岁生辰,懋懋也满六周岁了。

她本想问问高妧,能不能让懋懋去高家的族学里借读,谁知夜里秦朗送来消息,说是魏山长问她怎么安排弟弟读书,如果还没有选好,他可以引荐懋懋到一个熟人家里读书。

沈秋檀便又让秦朗去问,是何许人也。

秦朗只带回来两个字“方家”。

沈秋檀却高兴起来,京畿方家这两年的名声越来越显赫,不是因为家里出了人做官,而是因为族学办的极好。

寻常人家的孩子想办法上私塾,好一些的人家便有家塾,再大一些的家族才有族学,而这方家因为家规甚严,重视子弟教育,教导出来的子弟倒是一个比一个有出息,等到了年纪从方家族学里出来,虽说进不了国子监那样的门槛,但若是去白鹭书院就读,基本上没有课业太差的。

在沈秋檀眼里,方家简直就是重点名校重点班一样的存在啊!

于是她一拍大腿,去,怎么能不去?这么好的借读之处放着不去,除非她傻了。

她到现在就有些明白了,有些父母望子成龙是个什么意思,她对懋懋也有着不小的期待。

几日后,沈秋檀和陈老夫人亲自带着一大车礼物登了方家的门,将懋懋送到了“学校”。

看着懋懋每天回来都兴高采烈,交织在各种漩涡里的沈秋檀总算是有些欣慰。

十月十一,定国公霍准大寿。

因为高姀与高妧的关系,李翀必然也是会去的。而高妧不放心儿子,便也决定走一趟,沈秋檀想了想,干脆也一起跟着。

霍准与王太后的关系紧密,世人皆知,却只知霍准是忠诚的太后党。太后没有亲生儿子,皇帝也得乖乖叫她一声“母后”,所以王太后有权势却没有夺位的理由,反而与昌寿大长公主一般,成了各方势力想要拉拢的对象。

以至于太后党核心人物霍准的人缘也不错。

一大早来拜寿的人便络绎不绝,沈秋檀跟着高妧亦步亦趋,乖巧柔顺。

打探她的眼神太多,她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异样,若是对方看得狠了,她就垂头装作害羞模样。

旁人见了,自觉失礼,便都错过眼去。

也不怪她们盯着沈秋檀看,实在是她之前一段太有名了。

无论是骤然成为齐王妃,还是堕胎,还是前两日上公堂,哪一件都不该是寻常女子该做的事。

可如今见了,只觉她乖巧怕羞,柔顺极了,而且没想到她长得这么好。

齐王雄踞西南,想踩沈秋檀的人也得掂量掂量,何况今日高妧一直拉着她的手,众女眷想起前段时间这寡妇进宫告状的事情,决定还是少惹为妙。

李翀渐渐大了,自然不好再出现在女眷堆里,便嚷着要去找姨夫做耍。

而霍准身为国公,在原配过世以后并没有续弦,虽有一屋子小妾却算不得国公府的主母,倒是高姀这位世子夫人忙的脚不沾地。

高妧与沈秋檀找了僻静地方坐了许久,高姀才有暇过来。

“大姐,秋檀,走,我带你们去看宝玉!”

霍宝玉如今一岁多,正是好玩的时候,沈秋檀还是第一次见,将之前准备好的和田玉元宝拿出来:“乖宝玉,叫姨姨!”

高姀笑道:“你个狭促鬼,好好的和田玉竟然叫你做成了元宝!”

高妧原来没注意,现在一看,就见沈秋檀果然拿了个胖乎乎的元宝玉佩逗弄她外甥,也忍俊不禁。

“胖元宝多可爱,小宝玉好好吃饭,也长胖胖,身体才好呢!”沈秋檀笑道。

在高姀眼里,她儿子确实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瘦,若是再胖点自然更好,听沈秋檀如此说心里倒是有些高兴。

不过她能出来的时间有限,马上就要开席了,这是借着更衣的功夫才离开片刻,丫鬟伺候她换了衣裳,她刚要走,就有丫鬟来请:“夫人,不好了,世子和人打起来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倒要看看谁搞事

“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来?”高姀心里焦急,匆匆道:“大姐,秋檀,你们帮我照看下宝玉,我去看看。”

屋子里自有丫鬟婆子,并不需要高妧和沈秋檀做什么,两个人点点头,知道是高姀信任她们。

两个人哄着一个小娃娃,不一会儿高妧身边出去打探消息的莲子便回来了。

“怎么说?”高妧见小宝玉睡了,留下的婆子也是原来高家的人,便悄声问莲子。

莲子小声道:“听说是有人喝醉了酒,说……说荤段子,不知怎的,就说道了明珠郡主头上,霍世子听岔了,听成了咱们三姑娘,就与对方打了起来。”

“可有伤着?”小妹与那萧郡主确实都有什么“京华双姝”的名号,极容易听岔了。

“娘娘放心,不碍事的,霍世子将对方打得够呛,他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莲子语气轻松,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高妧点点头,在自己亲爹的寿宴上打了宾客确实不该,可若是这人满口喷粪,拿人妻子玩笑,就是打死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她放下心来,对这个妹夫愈发满意,却没发现身旁的沈秋檀满脸都是犹豫。

“娘娘,我想与您单独说会儿话。”沈秋檀终于决定。

莲子抬头看高妧,见高妧点头,便退了下去。

“怎么了,秋檀。”

沈秋檀咬咬唇:“娘娘对我,我对娘娘,对三姐姐……”

高妧拉起她的手:“怎么了?这么紧张,你与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何须剖白?”

沈秋檀心里有底:“娘娘,我是想说也许霍世子不是听错了,他许是真的……”

“真的什么,真的因为萧昭与人打起来,而不是因为姀儿?”高妧脸色一白,难怪秋檀会这么迟疑。

“我没有旁的意思,这话我也不敢和三姐姐说,想找娘娘拿个主意,前两年三姐姐成婚,霍世子迎亲晚了,听说是在外头喝醉了,嘴里还嚷着什么‘明珠’。”

“我知道了!”高妧的声音陡然变高,这么会这样?

这个霍晟,简直岂有此理!

他喜欢萧昭,为何不去求?萧家门第虽高,他若是真有心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而且,若只是婚前糊涂也就罢了,如今孩子都有了,还能为了别的女人在自己亲爹的宴席上与人打起来……

毕竟是曾经作为太子妃的人,稍一动气,气势也跟着攀升。

见沈秋檀似乎被吓到了,她缓和了语气:“我不是说你,这等事,若不是你我亲近,你必然不会告诉我。”说出来不会得半点好,弄不好还会得罪人。

高妧叹气,可现在皮球到了自己手里,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姀儿真相?

…………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而后有丫鬟婆子引着二人到了酒席上。

如今的沈秋檀已经没有那么饥不择食了,很淑女的撑到酒席散场。

有些女眷已经告辞离去,有些相熟的人家留了下来。

不远处,梁穆歆看到干枯的紫藤花架下,沈秋檀一身浅紫衣裳,笑得又好看又柔弱,明明是一副萧索的颓败秋色,偏被她笑出一副明媚三月的模样。

真碍眼!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并不很喜欢沈秋檀。

霍淳儿也在看沈秋檀,哼,像个跟屁虫一样躲在高妧身后,也就这点本事了。

没想到爹爹的寿宴,她一个小孤女竟然敢来,而且天天和一个寡妇在一起,难不成是想咒琋哥哥早点死,她也好当寡妇么?

若是个正常人恐怕还领会不到她这神奇的脑回路,可霍儿还真不是个正常的。

从小到大,她想要得到的,极少有失手的。

开始对李琋,她也只是遵从家里的安排,而且因为李琋容貌优秀,她也是从心里喜欢过的,至于后来的求而不得以至疯魔,就不是她愿意承认的。

因为她从来没想到有人会拒绝她拒绝霍家的亲事,而那个人还是病秧子李琋。

简直是奇耻大辱。

就像是放着的东西没人要,两个人抢的东西必然会引来第三个争抢一样。

她发现李琋是个抢手货,而且越来越抢手。

这使得她越看沈秋檀越不顺眼,她可没忘记,当初在靖平侯府的门口,这沈秋檀羞辱过她,令她颜面尽失,一时沦为笑柄。

无论是新仇还是旧恨,她都要清算清算。

沈秋檀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吐露出来,整个人都轻松多了,至于原本想探听消息的心思反而不是那么强烈了。

一会儿,等到李翀回来就可以回去了。

“沈姑娘,我们世子夫人请您过去。”一个青衣小婢来请沈秋檀。

沈秋檀一脸狐疑:“找我作甚?”有事的话也会找高妧吧?

高妧也想到了,皱眉道:“如此,索性小翀还没出来,我陪你一道过去。”

“好。”沈秋檀心里稍安。

谁知那青衣小婢确却笑了出来:“王妃娘娘放心,我们世子夫人是想问问沈姑娘上回说的那些做给宝玉公子的小物件好了没有。”

她坦然自若,高妧心中疑虑顿消,又想到这事她妹妹管着的国公府,心放下了大半。于是沈秋檀跟着那小婢进了花园,一路行人并不多。

“你们夫人在哪里?”沈秋檀停了步子。

“就在前面的凉亭里。”那小婢伸出手指指了指。

“凉亭?现在正是送客的时候,你们当家的世子夫人竟然在凉亭里,躲闲么?”沈秋檀冷哼一声,那丫鬟也是个有决断的,见沈秋檀反应过来,一把就要抓了沈秋檀膀子。

沈秋檀哪里是才反应过来,是一直都没放松警惕罢了。

那小婢出手不慢,但比起沈秋檀来还差远了,几乎立时就被沈秋檀反剪了双手,沈秋檀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说清楚点儿,还少受些苦楚。”

那小婢打了个寒颤。

这沈姑娘是鬼附身了吧?不是向来体弱,走路都要晃三晃的?

她现在要是让出来说沈九姑娘其实是个孔武有力的,会有人信么?

“奴婢不知,我们世子夫人确实就在前面等着。”她咬牙不松口。

“好。前面的凉亭是吧?我知道了。”说完她将小婢敲晕,扛着人悄悄的继续向凉亭挪过去。

这么的园子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啊,也不知道算计自己的是谁。

沈秋檀步履飞快,哼,她倒是要看看,是谁想搞事!

第二百七十三章 放浪形骸不自知

因为淮南的来信,沈秋檀早想探探霍府的虚实,本以为今天就算过去,没想到临走前还能遇到“意外“。

明亮的杏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凉亭是么?

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呀!

很快的,沈秋檀就见到了一个八角亭,还没等靠近,就闻到一股子夹杂在桂花余韵中的香气。

丝丝缕缕、断断续续,像是断了的丝线,并不明显,若是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即便闻到了也会以为是枝头余下的零星桂花香。

可沈秋檀的嗅觉何其敏锐?

她从空间里取出来布条蒙住口鼻,虽然她能解毒,但总归不中毒才最好。

凉亭里并没有什么人,等待了片刻的沈秋檀一脸狐疑,什么鬼,空城计?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窸窣,沈秋檀侧头,视线看到不远处隐在假山旁的一片衣角匆匆略过。

她将那小婢丢在地上,从背后的方向靠过去。

“怎么还没来?”霍淳儿的语气颇为焦急,引路的小丫头虽然是临时找的一个不起眼的,可瞧着很有几分聪明劲儿,力气也不小,对付一个病秧子沈秋檀应该绰绰有余了,估摸着时间,就算是扛也该将人扛过来了。

一个银红衣裳的婢女小声道:“应该快了。”

刚才沈秋檀见到的一片衣角就是这红裳小婢的,她方才是隐在树丛里燃香,而这假山恰好在上风口,若是沈秋檀跟着青衣小婢过来正好是下风口。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霍淳儿心里盘算着:这金桂香千金难求,听闻只需要吸入一缕,便如同坠入云端,再不知身在何处……这么好的东西,可别浪费了。

然而两个等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还不见沈秋檀是身影。

熟不知她们身后的沈秋檀也很着急啊,这两人就躲在这里也不做点什么,她想动手,却还想看看霍淳儿的后手。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还没有动作,霍淳儿吩咐道:“将金桂香收了,不等了。”

语气到底有些不甘,青蝶到现在还没能带人回来,恐怕是事情没成,只能下次再找机会了。

如今是高姀管着家,她的人将园子里的人都支开的时间有限。

沈秋檀见两人要走,也按捺不住,利落的从背后将两人敲晕。

然后拖到了那香附近,而后又拍了拍霍淳儿的脸。

她原本以为这香许是催情香,说不定一会儿会来个倒霉男人,没想到是她想差了,但费这么大阵仗将半园子丫鬟婆子都赶走,又借着高姀的名义邀自己过来,总不会轻轻放下吧?

沈秋檀思来想去,觉得关键问题应该出在这香上。

如此一来,倒不如直接让霍淳儿自己试试好了。

须臾,闻了香的霍淳儿被拍醒,睁开一双水润带雾的眸子,丁香小舌也伸了出来。

沈秋檀:……我靠,这真的不是催情香么?霍淳儿这样子分明就是啊!

可她想错了。

正在她躲在假山后面震惊不已的时候,霍淳儿忽然站了起来,开始几步走得踉踉跄跄,后面就越走越稳。

而且边走边解衣裳……

不一会儿浑身上下便只剩下月白的中衣,里头的牡丹花抹肚若隐若现……

这还不算,外衫被她当成了道具,她开始挥舞着外衫跳起舞来,口里念叨着:“我最美,我最美,你们都是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

沈秋檀捂脸,终于明白了,原来这霍淳儿的目的是想让自己出丑!

若是自己以这一副衣不蔽体的样子出现的话,呵呵……

园子封锁的时间差不多了,霍淳儿漫无目的晃荡着,很快撞上了一个小厮,那小厮以为眼花了,揉揉眼睛,吓得跪倒在地……

他一张脸红成猪肝色,刚才那个衣裳半退的是八姑娘?

“你……你不是李琋……走开走开……”霍淳儿迷迷糊糊推开那小厮继续向前,又唱又跳,很快就出了园子。

为了宾客有序,霍府开了两个门送客,怕一时挤不开,显得主家不周到,此刻宾客走了泰半,两个门也并做了一个。

“啦啦啦……啦啦,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正在这时,霍淳儿唱着文惠皇后的曲子跳着舞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含笑送客的高姀心里一突,笑意僵在脸上,其他宾客已经惊呆了。

高妧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斗篷罩在霍淳儿身上,高姀也扑了过来,想拉着小姑子快快离开,谁知霍淳儿却颇有些力气:“走开……走开,我才是京城第一美人……她们都是丑八怪!丑八怪没人要!琋哥哥,娶我娶我……我最美……”

高姀都快急哭了,招呼来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总算将人拉走了,淳儿这般今后可如何是好?还能嫁的出去么?

沈秋檀将那香收进空间,悄咪咪打扫好战场。

来往的丫鬟婆子多了起来,沈秋檀拉了另外一个青衣小婢:“这位姐姐,这园子的出口在哪里?”

那小婢一抬头,见一个明媚的如同三月春光的少女看着她,面上有些羞赧还有些焦急,她忙道:“您是来赴宴的姑娘吧,请随奴婢来,奴婢带您出去。”

霍家的园子甚大,她常常会遇到这种迷路的客人,倒不是多稀奇,稀奇的是这位姑娘的容貌。

她们八姑娘最爱美,为了这个,当初世子夫人初嫁过来的时候,八姑娘可没少折腾,就因为觉得霍家最美的那个人易主了。

若是叫她们姑娘见了眼前的少女,恐怕更不得了。

沈秋檀正大光明的出了园子,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熟不知,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一直还躲了另外一个身影。

梁穆歆从干枯的草丛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枯枝败叶,嘴角露出个不屑的笑容:那霍淳儿真是够蠢,在自己家里都能被人反算计了去,丢丑真是活该。

但那个叫什么沈秋檀的,似乎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柔弱。

小弟醒来以后就说她力大无穷,将他打了个半死,她亲眼见过沈秋檀弱柳扶风的姿态,本来一直不信,但如今所见,却不由得她不信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有多臭就有多香

三日后,霍淳儿定了岭南的亲事,据说来年开春就要出嫁。

时间缓缓进了冬月,气温骤冷,被烧的沈府修葺的差不多了,沈秋檀带着懋懋搬了回去。

即便修葺过了,但时间紧张,必然还有些来不及掩藏的痕迹,沈秋檀没有刻意要求抹除这些痕迹,这些都是证据,她要留下来,即便是个提醒也好。

放火的凶手已经查了个七七八八,她手里也掌握了一些证据,可有时候,在权势面前,即便是证据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流血的战场狼烟滚滚却也光明正大,即便马革裹尸也算热血一生,而没有刀枪拼杀的地方却不啻于另外一个战场。

形势让她只能暂时蛰伏,而后才是伺机反扑。

但最蹊跷的不是纵火的凶手,而是旺德楼里那一场架,她的人只查到一半,忽然全部失去了线索。

萧旸就是这么给自己交待的?

…………

腊月初二,王蕴飞来做客。

沈秋檀拿出最大的热情招待,开心的忙碌着,王蕴飞直接拉了她的手:“快坐下歇歇,我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现在秋檀还叫自己姐姐,但等齐王回来大婚,自己就该叫她六皇嫂了。

如今局势不明,齐王在西南虎踞龙盘,隐隐已经有了与鲁王分庭抗礼之势,作为鲁王妃的王蕴飞本该与沈秋檀避着些距离才是,可她完全没有如此做,沈秋檀也没有。

“姐姐的身体调理的如何了?怎么瞧着你这气色……”沈秋檀有些担忧,将桂圆红枣茶往她手边推了推。

王蕴飞摇摇头:“本来想着早些来看你……”

沈秋檀的杏眼一扬,露出疑问之色。

“前些日子停了月事,还以为是有孕了,没想到是月事不调,空欢喜一场。”王蕴飞没有掩饰脸上的落寞,这些被柳氏和刘氏嘲笑的往事她并不介意告诉沈秋檀。

沈秋檀沉默着端起了热茶:“先调养好身子,孩子总会有的,蕴飞姐姐可千万不要着急。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月事紊乱可大可小,最容易亏虚了身子。

“嗯,我来是想问你,上一回在白云寺,你是不是……”

沈秋檀一凛,长睫垂了下来,而后她抬起头眼底一片清明:“是有话要说。”

…………

鲁王府,刘泠玉正在对着浴桶宽衣。

玉足轻点水面,先试了试温度,而后身体才埋进熬得黑稠黑稠的药浆之中。

水被搅动,臭味变得浓烈,刘泠玉皱起了鼻子,将心一横,整个人连同发顶都泡了进去。

冲天的臭气涌入她的身体,搅动着她的感知,虽然不疼,却也不舒服。

想她自小爱香,从来都是香喷喷的,最落魄的时候也没吃过这种苦。

可她坚持住了,一会儿换气,一会儿又埋入水中。

如此往复,足足半个时辰,她才从臭气熏天的药浆之中钻了出来,整个人钻进了另外一个干净的浴桶。

不多时,她从盥洗室出来,再一次的感觉到体态轻盈,自带异香。

这都是那臭烘烘的药浆带来的好处。

没想到那么臭的东西,却换来了香飘飘的自己。

刘泠玉很满意。

她向来是个有野心的人,若有异香为噱头,必然是如虎添翼。

前些日子赵王的人悄悄来联络她,她早知道赵王即便被幽闭也有些手段,只是没想到他会派人来找自己,可他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在他砧板上任他宰割的鱼肉的小官之女么?

她既然没能真的出家,又嫁给了鲁王,便是希望鲁王最后能登得大宝。

赵王的事她才不想管呢,她如今只想生个孩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不过说起来,那个给自己送来治伤药膏的人,竟然没有再出现,她了王府之后,连原本派来跟踪她的人都不见了。

莫非是对方收手了?

她摸了摸滑腻的脸,心里并不十分踏实,而且最近眼皮跳得有些厉害,好像要发生什么似的。

那汪春山活在外面,始终是她的一个隐患,还有沈秋檀。

凡是知道自己来历的,都必须死。

“孺人,有消息了。”疏影悄悄的靠了过来。

“嗯?”刘泠玉雷打不动的抹着香膏。

“楚王的玉佩还在他自己身上,赵王的打探不到,咱们王爷自己有,那么您手里的这一块只能是齐……”

“嘘。”刘泠玉抬起手,止住了疏影的话:“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么久了,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叫她打听出了玉佩的出处。

她一方面很满意玉佩的主人,因为齐王近来势力做大,无论她是想左右逢迎,还是将玉佩给到鲁王对齐王做些什么,都游刃有余,只看未来局势如何了。

可另一方面也对她如今的势力还有些不满。

王蕴飞那个女人,明明就喜欢做算术题,弄些水利工事的,何必还要天天揪着自己不放,害得自己常常无法施展手脚,也限制了势力的培植发展。

也因为势力不满,耗费了这许多光阴才查清楚了玉佩的主人。

她从妆奁最下面的一个小暗格里将玉佩取出来,温润无暇、品质上乘,果然是这群龙子凤孙才能有的。

齐王,李琋,沈秋檀?

呵,红唇露出一抹微笑,竟然真的是天助我也!

…………

“你说真的?”王蕴飞听了沈秋檀的话,惊得坐都坐不住,这恐怕是她快二十年的生命里听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情。

“当然是真的,我不会看错,那时候我混在济阳城的灾民堆里,那位袁大姑娘还去施过粥,连身上用的香膏都是一样的。”沈秋檀将震惊不安的王蕴飞按下:“姐姐,这件事我憋了许多年,本来是有一条线索可以证明真相,可惜……”

“什么线索?”

“是一个人,曾经是我爹的仆人,后来投靠了袁贲,害死了我娘。袁楹心一路北上,应该就是他护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袁楹心的过去了。”可惜汪春山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知道了,只以为她是个爱争宠的,没想到她竟有这般手段,之前都是我小瞧了她。”王蕴飞脸色渐渐恢复,只手指已经嵌入了掌心都不自知。

她一直怀疑上一回小产,已经育有一子的柳氏是主谋,刘氏顶多算是个从犯罢了,但如今看来,还要重新审视。

第二百七十五章 想主动诱他出来

腊月底,陈延英从书院回家。

沈秋檀想着家里人丁冷落,懋懋也进入了假期又是男孩子,总要多和男性亲属接触才好,便带着懋懋搬去了陈府,左右都在隔壁,陈府也一直有她们的房间和换洗衣裳。

陈延英怜惜懋懋,不光要考校懋懋的功课,还带着懋懋游戏出门,让沈懋懋小朋友欢喜得不得了。

年底了,沈秋檀也格外忙碌。

陈韵堂里专门应对年礼的限量版礼盒如期推出,开到广陵的分店账册也已经送到了她的案头,还有要分送给各家的年礼,要打赏下人的奖励,以及李琋留下的产业也送来了账册,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忙的她不可开交。

直到腊月二十六,账目才算是盘清,沈秋檀将分红连同年礼给唐、魏两位夫人送去,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屋子里炭火充足,她沐浴过后任头发散着自然晾干,从案头取出一本游记慢慢的看着。

刺啦一声,烛火蹦了一个火花。

沈秋檀全身一僵,攻击的姿势被遏制。

她的动作已经够快了,但来人的速度更快。他带着面具,出入沈秋檀的闺房竟然是闲庭信步。

沈秋檀的心要跳出胸口。

秦朗呢?山奈呢?一院子的护卫呢?

“你究竟是何人,半夜擅闯有何贵干?”她竭力让自己保持住镇定,不让自己露出胆怯。

那人的姿态一直很放松,他懒洋洋的坐在沈秋檀对面的一张玫瑰椅上,然后将面具揭了。

“原……先生?你怎么会……”沈秋檀紧绷的身体稍稍一松,虽然不知他深夜前来所为何事,但好歹还有邹微的关系在,他总不至于杀了自己。

原亦平凡无奇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天生异香……”

沈秋檀的身体再度紧绷了起来,甚至最好了防御姿态。

原亦摇摇头:“我来是告诉你,你被山鬼盯上了,小心着些。”

“山鬼是谁?”沈秋檀脸色发白,因为沐浴染上的绯色消失殆尽,明亮的眸子泄出慌张,那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在宝盛坊遇到的男人。

她后来借着李琋留下的势力去追查了,甚至亲自画了一副画像,可到了如今都是一无所获。

原亦见她眼神几个闪烁间就有些明白了,点点头:“猜的不错,就是他。”

“先生可能详细述?可能帮我?”沈秋檀顾不得脸皮了,邹微说原亦很厉害,她原先觉得有些言过其实,但如今宁愿是真的。

“信我?”

沈秋檀点点头,当然信,她一点儿都没有怀疑原亦口中的话。

“凭什么帮你?”

沈秋檀一噎,不多旋即想通,人与人之间,哪里有什么理所当然的帮助,因为邹微的关系,他给自己解了毒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就在她吭哧瘪肚想原亦需要什么的时候,对方先开口了:“我的门规有三出三不出,具体的你不用知晓,但因为山鬼的出现,本不该出世的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

所以就算不求你帮,你也会出手的,这个原先生,可真是……沈秋檀腹诽。

“但是,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我没有时间给你做护卫,你若是不想死,就自己惊醒着些,别被她捉了。”

“那……我该如何防备?若是他有与先生一样的手段……”自己根本没有多少胜算。

“不。”原亦看着沈秋檀的眼睛,语气随意:“他的手段远比我厉害的多。”

沈秋檀倒吸一口冷气。

“先生不是在说玩笑话?”沈秋檀的心里愈发惴惴:“那人是因为我的香气才想捉我么?可他捉我做什么?”

“为了什么……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原亦看着面前脸色煞白却仍旧难掩丽色的少女,淡淡道:“天有三皇,地有三皇,人有三皇,天皇氏之子为地皇,地皇氏之妻为巨灵氏……此等血脉,啧啧。”可惜太稀薄了些。

“嗯?什么三皇……”沈秋檀云里雾里。

“你体质有异于常人,你自己该清楚。”

看样子是问不出来了,沈秋檀深呼吸:“是。”

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自己体带异香,变身还能获得特殊能力,那个紫衣仙子也说自己体质有异,看着自己好像很了不得,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回,那个山鬼听上去就不是个好惹的。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曾经被药婆抓过去做实验的孩子,若是自己被那山鬼捉了去,恐怕比那些孩子还不如吧?

她打了激灵,一时间竟呐呐不能言。

原亦也不开口。

过了许久,沈秋檀才缓过来:“多谢原先生,微微可还好?”

原亦挑眉,平凡的脸上带出些诧异,这么快就缓过来了?

他起身:“告辞。”

至于邹微……他有些头疼。

…………

而后的几天,沈秋檀颇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不光自己去哪里都带着一群人,连懋懋和外祖母身边,甚至连舅舅和表哥,她都安排了人手,这弄得大家很不习惯,沈秋檀当然明白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可这样做会让她略微心安一些。

反倒是舅母田氏因为之前差点丢了女儿的事情,对沈秋檀的做法十分配合和高兴。

岁日元旦,皇帝带领文武百官祭天祈福,大朝会上一丝不苟,散朝之后,还有大宴与各种小宴。

沈秋檀还没过门儿,大宴自然是去不得的,小宴倒是收到了帖子,可她都称病没去。

这一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多送礼的,都是冲着李琋的名号,自己何必要去宴会上做把子?

正月十五,又是一年上元佳节,看着对外面灯会好奇的懋懋,沈秋檀终究不忍。

“姐姐,我不去,你给我做得灯最好看了,我就在家里看。”小长桢乖巧懂事。

可小长桢越是乖巧,沈秋檀越是自责,她想了想,去了后院,燃了原亦留给她的一截线香。

月满华光,那线香并没有什么味道,沈秋檀心里打鼓,那原亦真的能闻到并及时出现么?

而后,不过一刻钟,她身边伺候的就全部倒下了,原亦现出身形。

“发现山鬼的踪迹了?”

沈秋檀摇头,又坚定道:“我不想躲躲藏藏。”

原亦不说话。

沈秋檀直接道:“我想主动诱他出来。”

“怎么引诱?以身犯险?”原亦冷哼,他当然不介意,反正当诱饵的是别人。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各算计陷阱重重

我有那么傻?

街上的热闹隐隐约约传入耳中,沈秋檀看着比寻常都要明亮的夜空,面色渐渐平静:“听说鲁王府有位孺人,天生异香,得此女者得天下。”

毒瘤活的越久,遗祸也越久,袁楹心不仅是自己的仇人,还伤害过王蕴飞,沈秋檀知道这个举动不光明,但奏效就够了。

原亦神态不变,一双眼睛却盯紧了沈秋檀:“你们有仇?”莫非是之前自己的观察有误,这沈秋檀并非什么仁善之辈?无仇无怨的,为了自己好过,便将危机转嫁给旁人。

沈秋檀坦然道:“血海深仇。”

如此……原亦舒淡的眉毛一动,语气无所谓的道:“你,意欲如何?”

…………

三月初三,上巳节。

天气渐暖,渭河上下草木青青,行人蔚然如织。

作为春日的乃至全年里最重大的活动,皇帝陛下在完成了祓禊祭祀之后,和往年一样在曲江池畔设“曲江宴”大肆宴乐。

贵妃娘娘向来以皇帝马首是瞻,皇帝带了臣子玩乐,她便广邀女眷作陪。不仅如此,连百姓也可到指定的区域同乐。

这是一场全民狂欢。

瑞日初升,沿堤草新滴翠,蛾眉蝉鬓,凝香数里之尘。

何贵妃如今在伴驾,女眷这边三三两两的聚作一堆。

“你总算舍得出来了。”高姀高兴的拉了沈秋檀的手,两个与人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太近了不方便说话,太远了又显得不合群。

“我闲人一个,去哪儿也方便,倒是你如今要照应着一大家子,出来一趟不容易吧?”沈秋檀端详着高姀神色,听说霍淳儿的亲事定下来以后,很是闹过一阵子,但看高姀神色,想必是已经解决了的。

“唉,淳儿她……”高姀欲言又止:“都过去了。”

自己这那小姑子向来是个能折腾的,掐尖要强,万事都要挣个头筹,前些日子因为定了岭南的亲事,简直要把家给拆了,可亲事是公公定下的,便是夫君都违逆不得,何况淳儿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女儿,在公爹心里远没有儿子重要。

…………

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着的刘泠玉一直似有若无的瞥着沈秋檀。

这缩头乌龟,今日怎么出门了?

她抬起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抚了抚丝毫未乱鬓角,眼波变得凌厉:“疏影?”

“奴婢在。”

“扶我去更衣。”

刘泠玉远离了人群,一边警惕着左右,一边靠在疏影耳边喁喁切切。

疏影脸色一变:“孺人,这样做会不会不妥?”

这人来人往的贸贸然下手,风险也太大了些。这些年,疏影跟着刘泠玉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她并不是真想阻止刘泠玉,而是确实觉得不合适。

谋定而后动,胜算才大一些,这样临时发动,万一出了纰漏,便是十条命都不够死的,人多眼杂的,皇帝陛下可就在不远处呢!

人前的刘泠玉温柔袅娜,声音婉转如同黄鹂鸟,说起话来一波三折勾人心肠,人后的刘泠玉可没有这么多调调,她只道:“我意已决。”

沈府像是铁桶一般,偏偏沈秋檀几乎就不出门。

如今这个机会,当真是千载难逢了。

她刘泠玉如今的地位是越来越高,但只要沈秋檀不死,自己可能就做不成刘泠玉了。站得越高,摔得越狠,她费尽心思谋划这么多,可不是为了摔下来的。

…………

梁穆歆也在看沈秋檀,目光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羡慕,甚至说嫉妒。

莫非男人都喜欢这种弱柳扶风的娇俏女子?可他们都不知道,她这模样都是装的。

她原本并不是容易嫉妒旁人的人,相反,她很高傲自负,那些长得好看的没有她的文韬武略,那些有点手段的又没她长得好看。所以,向来是别人嫉妒她,她根本瞧不上别人。

可回京以后,她才发现,京中贵女千千万,有姿色有才气的虽然不说比比皆是,却也不少。

比如萧旸的亲妹萧昭,比如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沈秋檀。

提起萧昭,她也憋着一股子气,亲事是昌寿大长公主提的,两家已有默许认可的意思,她不好多见萧旸,便想着与萧昭多亲近亲近,谁知萧昭长了一副瑰丽容颜,脾气却不是好相与的。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萧昭对她会有一股子莫名的敌意。

想了想来之前遇到的人,她有意无意的扫一眼沈秋檀的位置变化。

…………

沈秋檀见刘泠玉悄悄离开,眸色变冷。

她没有错过刘泠玉见自己来了的时候,眼中的震惊和一闪而过的狠厉,所以,如今离开,是去给自己设置陷阱了吧?

“高姐姐,我去更衣。”她与高姀分开。

沈秋檀一动,刘泠玉眼神跟着一转,就在刘泠玉拿不准沈秋檀要去何处的时候,忽然发现沈秋檀正对着自己的方向过来了。

两个人擦肩而过,沈秋檀取出帕子擦了擦根本就不存在的汗。

刘泠玉身边的柳婉言笑道:“什么香,可真是特别。”

两人同为鲁王府孺人,一直彼此看不顺眼,但偶尔也有联手,这一回她们刚联手让王蕴飞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连曲江宴都没能来,所以两人的感情处于相对“稳固”阶段。

香风翻动,似花非花,有果有花,香甜却不俗气,清淡却叫人无法忽略,竟是刘泠玉都不曾企及的高度。

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大宁境内,还有谁能比自己擅香,懂香?

不可能!

即便自己真的做到了天生异香,也不会比这香气更叫人难忘了。

刘泠玉盯着沈秋檀离开的背影,默默的攥紧了拳头,她改主意了,沈秋檀要杀,但她身上用的香方也要弄到手。

“姐姐,我去更衣。”柳婉言最早出门,又育有一子,刘泠玉便不与她争这个姐姐。

柳婉言挑眉,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怎的,妹妹莫不是吃坏了肚子?这都去了几趟了?”

刘泠玉没理她,径自走了。

待到周围安静下来,四处无人时,沈秋檀停住步子,陷阱还没来?

而后身后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果然。

袁楹心还真是从来都不叫人失望呢,沈秋檀回头,脸上满是意外之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百七十七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找我?”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完脸色都不太好。

萧旸停在距离沈秋檀十步左右的距离,眉心的褶皱深深,如此很显然不是沈秋檀叫自己过来的,可这个借着沈秋檀名义引自己过来的人是谁?目的是自己,还是沈秋檀?

而沈秋檀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脸色并不比萧旸好到哪里去。

她早知袁楹心会设下陷阱,但绝对不该是萧旸才对,昌寿大长公主可看不得别人算计她儿子,何况萧旸本身也不是好惹的主。

两人都知道是被人算计了,几乎二话不说就各自转头。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呼。

原是皇帝陛下登上紫云楼,楼上群臣相随,楼下百姓爆发出雷鸣般的高呼,想必都跪了一地。

女眷这边也热闹了起来,萧旸回头,见沈秋檀对他避之如蛇蝎的样子,眉头就没松开。

他想了想,没有急着回紫云楼,反而跟上了沈秋檀的步子。

沈秋檀刚与萧旸分开不久,就被人围了起来。

对方约莫五六人,都是练家子,沈秋檀给山奈一个眼神,山奈便与对方交手起来。

不一会儿,略会些武艺的小丫鬟就露出颓势,而小丫鬟的主人沈秋檀一副吓坏了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模样。

跟过来的萧旸勾了勾唇,眉头褶皱总算松动,原来目标是她,而她果然早有准备,瞧她那吓坏的模样,装得可真像。

局势一边倒,沈秋檀主仆被控制起来。

而后,疏影扶着刘泠玉出现了。

“瞧,咱们京城的乌龟美人终于有胆子露脸了。”见沈秋檀主仆狼狈的被按在地上,刘泠玉红唇轻启:“啧啧,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美人儿怎么就被捆住了?”

现在紫云楼上正热闹,女眷的宴乐也开始了,各种活动、百戏够她们看一阵子,可她依旧不敢拖拉行事,她给了疏影一个颜色,疏影对着沈秋檀一阵摸索,很轻松的将沈秋檀腰间缀着的香囊摘了下来。

刘泠玉拿来一闻,皱眉,不是那个味道。

疏影将手探进了沈秋檀怀里,又摸出一个荷包。

“是它!”刘泠玉一喜,这才是沈秋檀身上散溢出来的味道,她勾了勾红唇:“方子呢?”

“什么方子?变成缩头乌龟的方子?”虽然沦为阶下囚,但沈秋檀并不多少阶下囚的自觉。

刘泠玉走了过来,捏着沈秋檀的下巴,像是吐着信子的蛇:“许久未见,倒是让你越长越狐媚了!不知道用刀子在上面划上几道会是如何?”

“把香丸还我!”沈秋檀神色冰冷:“袁楹心,以别人的身份活着,你就不会做噩梦么?真正的刘泠玉去了哪里?你爹虽然是个反贼,但对你这个女儿可真是如珠似玉……你叫别人爹娘的时候,可曾想起过你亲爹?”

“闭嘴!”刘泠玉抬起手眼看巴掌就要落在沈秋檀脸上,沈秋檀脸一侧,巴掌落空,刘泠玉大怒:“给我刮花她的脸!”

耳光虽然躲过了,但沈秋檀忽然想起那一年在济阳城,落在紫苏脸上的那一巴掌,动手的也是眼前人。

沈秋檀攥紧了拳头,若不是早有计划,她真想直接暴起,拍死刘泠玉!

新仇旧恨,爹爹,娘亲,紫苏,眉山,还有死守济阳城的将士……沈秋檀忽然改了主意,不打算用此人引出山鬼了,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还是先除之而后快的好!

她在鲁王府受宠,身边人不少,再想找这么好的机会并不容易。

冰冷的刀子靠了过来,沈秋檀悄悄继续力量,脑海中盘算着杀死一个亲王孺人该如何收尾。

就在她即将运力挣脱身上束缚的时候,去而复返的萧旸现身了。

他三下五除二将五六个壮汉打倒,跟着他的两名护卫互相对视一眼,摊开手,颇有些无奈,世子今天兴致不错。

刘泠玉没有和萧旸打过交道,但见他出手利落,穿戴不凡,心知定然是个不好惹的,香丸已经到手,眼看不是对手,她也不想暴露身份,便拉了疏影慌不择路的跑了起来。

“追!”萧旸给护卫下命令。

沈秋檀一犹豫,开口道:“不必追了。”方才是自己太冲动了。

“为何?”萧旸不解,又问:“你方才说她是谁?”

沈秋檀由山奈扶着站了起来:“济北州的反贼袁贲之女,袁楹心。”

“此事当真?”萧旸一凛。

沈秋檀拍拍身上的污泥:“随世子信不信。”

她的不在乎、不掩饰,让萧旸有些难堪,怒火悄悄升腾,他要做些什么,就见沈秋檀对他敛衽一礼:“多谢世子援手,秋檀铭记于心。”

萧旸牵动嘴角,呼出口气平复怒气:“算我多管闲事。告辞。”

如此折腾一回,沈秋檀衣裳沾了泥土,倒是真的需要更衣了。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是初回京城的小菜鸟了,如同这般宴乐,也会自带另外一套备用衣裳。

山奈扶着她到了引凤台,许是女眷们都在别处作乐,用更衣室的并不多,沈秋檀略微一等,便有了去处。

她换了件鹅黄的春衫,柔和舒缓的颜色衬得她愈发的温软无害。

那香丸是自己佩戴了许多年的,沾染到的香气加上袁楹心刻意营造出来的名声,足够引起山鬼的注意了吧?

她呼出口浊气,身体略微放松……

忽然,门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些急有些快,听上去数量还不少,沈秋檀与山奈对视一眼,默默的准备好了应对的武器。

脚步声一闪而过,而后是一声轻微的响动。

门被人从外面堵住了。

而后从门缝地下伸出几根苇管,一股子香甜气息在顺着管子钻到屋里。

沈秋檀取出两个口罩给自己和山奈。

会是谁?

袁楹心已经拿到了香丸,定然不敢去而复返;但除了她,还有谁?

难不成是山鬼,来了?

即便有口罩,山奈也支撑不住了,她哐当一声倒下,沈秋檀身体也有些发软,毒气在她体内能代谢,却需要些时间。

她从怀里取出当初剩下的半截香,刚想点燃,唤原亦出来,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女声:“时候差不多了,开门吧。”

“好咧!”

“便宜你们了,这样的美人儿怕是你们一辈子都没机会碰到,所以……千万不要惜力。”女声带着些轻蔑和尽在鼓掌之间的自信:“你们一起上,先破了她的身子再说。”

经过多番查证,没有人比她们还清楚,沈秋檀之前究竟有没有堕胎、有没有失贞了。

今天便帮她坐实。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把打开那扇门

走到紫云楼下,萧旸忽然转过头来:“郡主可在楼上?”

护卫道:“方才您离开不久,郡主就跟着离席了,至今没有回来。”

“刚才送信的人呢?”

“……不见了。”

萧旸目光倏然变冷,也是他一时情急失了成算,来报信的小婢连个凭信都没有他就跟着去了,他停下步子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惊慌:“我们回去!”

方才,若说自己救了沈秋檀,倒不如说她主动算计那个刘泠玉,但引自己过去的,绝对不是刘泠玉。

前些日子他亲自将妹妹养的那一宅子面首都遣散了,小妹也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原以为她是知道害怕和收敛了。

但现在……他回头望了一眼热闹的紫云楼,不由加快了步子。

原先刘泠玉伏击的地方已经人去楼空,萧旸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心跳有些换乱。

不知是慌张亲妹妹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还是慌张沈秋檀会吃亏。

很快,他到了引凤台前,前面是女眷更衣的场所,他不好大喇喇的进去。

“世子,里头那个有些像郡主身边的姚黄。”

萧旸顺着护卫的指引,见引凤台前侧殿屋舍外立了一黄衫女子:“你确定?”府中仆役、丫鬟众多,他又不常在府里,对姚黄什么的还真没有什么印象。

“错不了。”那护卫信誓旦旦道:“前两日就是她来找属下探听世子的行踪。”所以,仅凭一个侧脸他就可以确认。

“她来探听我的行踪?”萧旸以为自己挺岔了。

那护卫叫聂昆,此刻遭到诘问脸上却不见慌张:“倒也不像是有意探听,说是郡主要找您。”

萧旸黑了脸:“那你告诉她了么?”

“郡主是您的亲妹妹,郡主又很着急,属下担心会误了您的事……”聂昆将头低了又低,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哼,自己去领罚。”萧旸冷哼一声,走进了引凤台。

春光里,枝头传来鸟儿的啼叫,但行人却没有几个。

一行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妥来,就算引凤台只是个净房,也不该如此凄冷才是,难怪姚黄会堂而皇之的立在那里。

“世子?您怎么来了?”刚才还优哉游哉守在门口的姚黄,一见萧旸,脸都吓得白了。

“怎么?很怕我?”萧旸心里着急,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他随意的上前几步要去推门。

“世子不可!”姚黄一慌,不由伸出手来想拉住萧旸。

萧旸看着姚黄伸出来的手,心里更加着急:“为何?”

“世子,这是女眷的净房!里面是……”姚黄眼珠一转,急中生智。

萧旸要开门的手一滞,可看姚黄前后脸色,还是决定要开这扇门,大不了就当一回登徒子。

“哥,我在这里。”

就在萧旸要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萧昭从隔壁的净房出来了。

萧旸看看姚黄,再看看萧昭,想从她们身上找出破绽,萧昭无所谓的笑笑:“哥哥是来找我的么?”又训斥姚黄:“真是个笨丫头,叫你取个香囊来,都能记错了位置。”

姚黄忙赔笑道:“是婢子记岔了。”

她脸上有些羞赧,却再无慌张,之前泄露出的那一缕紧张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萧昭见了心里不由满意,又与萧旸道:“多亏我出来了,要不然哥哥擅闯女眷净房的消息可就……”

她眨眨眼睛,扬起头看着萧旸,眼神里带着揶揄,一张脸明艳张扬的像是盛放的红玫瑰,明明是妹妹对着哥哥撒娇,萧旸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可究竟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如果妹妹离席是因为要来净房,而姚黄等在门口是在妹妹的话,那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妹妹并没有刻意再为难沈秋檀。

一方面,他心里一松,妹妹虽然放火烧了沈秋檀的家,但在自己将她的一宅子男宠遣散当做警告后,她终于懂得收手,可另外一方面,他皱着的眉头仍旧没有松开:“为何要放火?”

萧昭显然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被哥哥查出来自己做过的事,她有过短暂的心虚和慌张,可后来他什么都没有问,自己都以为事情过去的时候,他竟然问了。

“哥哥在说什么?”萧昭眉头一皱,脸上无端的笼上一层阴鸷,再无方才的明艳动人。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哼,萧昭往外走了几步想快些离开这里,萧旸想了想跟了上来,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

两队主仆一起回头,就见方才萧旸要打开的那扇门现在被人从里面开了。

一个魁梧的汉子不知被谁揍得鼻腔脸肿,他挣扎要逃,可肩膀领子出忽然露出一只白嫩的手,这只手一用力,那汉子就被提了领子揪了进去。

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那汉子的一声“姑奶奶饶命”却传了出来。

萧昭攥紧了拳头,真是一群废物!

用了春药让他们去睡,他们都睡不明白,反而叫一个女护卫打成这样!她以为露出来的那只手是沈秋檀身边的山奈是。

萧旸心头一跳,复又转身,他几乎可以笃定,那只手是沈秋檀的。

他回头看着萧昭,语气冷森:“回去再找你算账!”

说完,几步回去,一把打开了那扇门。

屋子密闭,他吸吸鼻子,还残存了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他只吸了两口,小腹就升腾起一股热气。

中招最深的山奈被沈秋檀绑了起来,防止她自己伤了自己,而沈秋檀用湿布蒙在鼻子上,正在用脚踹刚才那个企图逃跑的汉子的下三路。

而她身边远一些的位置,五六个汉子摞成小山,最上面的那个汉子头上还顶着一个恭桶。

萧旸下腹升腾起的燥热感不见了,打死他也不会承认,他刚才闻到了香气。

见萧旸来了,沈秋檀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狠狠的踹了一脚那汉子的后背:“说,谁派你来的?”

“姑奶奶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那汉子的命根子被踹了几脚,他痛的弯成虾子,但后背上的疼痛也不小啊。

前后一联想,萧旸默默的攥紧了拳头。

第二百七十九章 我会站在你这边

“呵,谁要你的命?”沈秋檀伸出小胖手在自己鼻子前摆了摆,想要驱散臭气,她有些后悔刚才打得太忘情,一不小心将恭桶扣在人头上了,得早点离开这个破地方才行:“你若不说,我就把你阉了,叫你做一辈子的太监。”

说完也不管对方如何哭爹喊娘,又是狠狠三脚:“叫你不做好事,叫你奸**眷,叫你不说实话!”

萧旸和聂昆同时觉得下腹一凉。

“是……是一个黄衣裳的姑娘,叫小人来的,说是有姑娘可以……可以……还有银子拿!”那汉子终于招供了。

“早说不就得了?那黄衣裳的姑娘再具体描述下,眼睛多大,嘴唇多厚,鼻子又是什么样儿的。”沈秋檀收了脚,黄衣服的姑娘多了去了,自己还穿着鹅黄衫子呢。

“不是小人不说,是那位姑娘说了,要是将她供出来,他毁了小人的铺子杀了小人全家。”

“哦,看不出啊,你还有铺子?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小人……小人是个屠户,在西市角落里有间铺子。”

沈秋檀继续问:“那其他这些都是做什么的,你可知道……”

那屠户抖了抖:“本来不知道,但看他们穿着打扮,不是要饭的乞丐就整日斗鸡走狗的闲汉。姑娘,您是得罪什么大人物了吧?”

沈秋檀一个手刀打在屠户的后颈,屠户应声倒地。

“萧世子可瞧够了?不知有何高见?”沈秋檀将鼻子下的长布条去了,去解山奈身上的束缚。

山奈脸上还是不正常的潮红,意识涣散,一副**蓬勃的模样,沈秋檀心中的怒气再度升腾起来。

这些闲汉乞丐是可恶,但更可恶的是背后之人。

萧旸心头快速闪过几种处理结果,只开口道:“外面的话,你都听见了?”

以她的手段,若不是她有意松手,那个屠户根本就没有机会打开门逃跑,而且见了自己就冷着一张脸,当着自己的面审问那屠户,她是在打屠户不假,但更想打的是自己,是妹妹吧?

“不错。我听得一清二楚。”沈秋檀回答的直截了当。

见山奈一脸狼狈,她干脆也将人打晕过去,而后冷冷的看着萧旸:“我至今还不明白,我是哪里得罪了令妹,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烧我新家不算,叫出去敲打不算,如今还找了一群乞丐闲汉来毁我清白?”

看山奈的样子,若非自己体质异于常人,恐怕已经……

净房只有后头开了一扇小窗,春药的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就是恭桶的味道也没剩下多少了,但屋子里的臭气还在,因为摞成小山的那一堆里头有三四个乞丐,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臭气非同一般。

这就看出萧昭对沈秋檀的恨了。

“对不住……”萧旸当真觉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收起你的道歉,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找到如此腌臜之辈来对付我,我若是还能忍得,我怕是不配做人了。”

萧旸无地自容:“是我教妹无方,你……”

沈秋檀一抬手:“世子不会又要说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吧?上一回,倒是处理的一宗好案子,帮亲不帮理,使得一手毁尸灭迹,纵火犯至今逍遥法外,还有旺德楼那次,就算她是郡主,我一介平头百姓,但肆意纵火烧人全家也该给我个说法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萧昭第一次这般词穷。

“那又是哪样?难不成你妹妹脑子有病,我还得忍着让着?凭什么?”有病不是你的错,放出来杀人放火就不对了:“世子若是教不好,我不介意帮你教她做人。”

“凭我……若我说,我会站在你这边,你会信么?”萧旸有些紧张,这句话不假思索,他身后的聂昆显然没料到他们世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可惜呀,我不信。”沈秋檀没有丝毫退缩:“萧世子,曾经,我确实敬你是个英雄,是条汉子,保家卫国、护卫边关安宁,可如今……”

萧旸嘴巴干涩,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你是我的什么人,你又是萧昭的什么人?”沈秋檀心里叹气:“若世子心里还有一点是非曲直,这件事,就请世子不要插手。”

一边是亲妹妹,一边是即便不能在一起也有些欣赏的姑娘,叫他如何不插手。

萧旸依旧闭口不言。

沈秋檀将山奈抱起,预备离开。

“慢着,这件事我出手比你出手合适。”萧旸终于说话了。

“哦?”沈秋檀回头。

“我母亲十分护短,你触了昭儿的霉头,母亲必不会善罢甘休。”

“呵呵,我什么时候触了她的霉头?”沈秋檀总算明白萧昭的嚣张是从哪里来的了,有这样一个娘,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预备如何处置?”

萧旸再问,沈秋檀不答。

“若是报官,没有人敢管,若是私下动手,一旦被我母亲察觉,你也没有好结果。”萧旸的声音透着股无力,当真是无可奈何。

“凭什么?这天底下当真就没有王法了么?”沈秋檀怒极,狠狠的推了一把挡在门口的萧旸。

结果恰好被萧旸抓住手臂,他看着沈秋檀,面色认真:“我说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沈秋檀挣脱开来:“你预备怎么处理,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一个人情。”

萧旸并不退让:“我必然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小妹实在太无法无天了,也该吃些教训,瞧沈秋檀现在的样子,但若是她亲自教训,弄不好是要命的。

沈秋檀没有说话,背着山奈越过萧旸,夺门而出。

外面的日光有些刺眼,沈秋檀眯起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步子很快,几乎转眼就消失在拐角,萧旸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觉得有些头疼。

“将这些人处理了。”

“是。”聂昆应了一声,又问:“怎么处理?不会都杀了吧?”

萧旸气倒无力:“我是那种动辄就要人命的人么?”

聂昆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世子爷您不知道,您不在京的日子里,咱们府里可没少出人命。

他回了紫云楼,问留下的护卫:“郡主呢?”

“刚才回来一趟匆匆走了,说是想大长公主了,要去庄子里住几天,世子您要找郡主?”

萧旸冷哼一声,倒是躲得快。

第二百八十章 闻噩耗又遭仇敌

当沈秋檀整理好衣裳再回到女眷之中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

那眼神里充满了怜悯,毫不掩饰的、来自于俯视角度的怜悯,怜悯之外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看,破落户就是破落户,永远也成不了凤凰,可真惨呀,听说家都分了,这回真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女了,还背着克夫之名。

沈秋檀并不需要别人的可怜,所以这眼神就显得尤其讨厌。

高姀走了过来,将她拉离了人群:“秋檀……”

“怎么了?”沈秋檀摸摸自己的脸,又检查一番衣裳,明明整理干净没什么不妥了呀,为什么那些人都那么看自己。

“妹妹,前朝太子良娣接了敕旨都能再嫁,咱们大宁定然也可以的。”

沈秋檀脸上的血色退尽:“这是何意?究竟怎么回事?”

高姀只能缓声道:“西南传来消息,说是齐王殿下,殁了。”因为正赶上曲江宴,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多片刻功夫就成了人尽皆知的消息。除了离开的沈秋檀。

怎么可能?

沈秋檀后退两步,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手臂。

麻木的,不痛的,所以不是真的。

“秋檀!”高姀将她拉住,有些心疼。

但沈秋檀的力气却不是她能抓得住的,她跑了起来,跑离了人群,甚至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好像只要远离人群,就不会再有李琋死了消息。

白芷照看着还处于药力当中的山奈,沈秋檀一个人越跑越快,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来。

四周芳草萋萋,嘉木环绕,一汪连通曲江大池的小池之中鱼跃欢腾,倒映着浅浅的树影。

树下的人摸摸胸口,只觉钝痛一片。

刮着骨,扯着心,痛的发麻发懵。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怎么能言而无信?一定是他们弄错了,或者自己听错了!

她席地而坐,靠在一棵不知名的树上,抬起头,日头开始西斜,但春光热烈,只是再热烈的春光都无法叫她感受到温暖。

她双手抱胸,终于哭了出来。

开始很小声,后来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树梢的黄莺吓得遁走,落下两根颜色鲜亮的羽毛。

落在沈秋檀的乌发之上。

然而,沈秋檀早都顾不上周围了。

啪啪啪!

有人拍掌,不多时,树影里走出个苗条的人影,她头上戴着帷帽,黑色的皂纱叫人看不清面容,但声音有些熟悉:“呵呵,一个破落户也想嫁给琋哥哥,结果把琋哥哥克死了!你个臭寡妇!”

沈秋檀抬头,复又垂下头去,声音她记得。

霍淳儿被她刚才冷漠又冰冷的眼神所慑,不经意间一抖,但想起这一回早有准备,便又挺直了胸脯:“看什么看,还敢瞪我?要不是你,琋哥哥根本就不会死!”

她的话想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秋檀只觉五脏六腑搅在一起,胸口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若是没有自己,若是李琋不求娶自己,他就无需提前展露锋芒,他就不会被派到西川去,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要杀了你!你是害死了琋哥哥,还让我当众出丑,只能嫁到岭南那种荒僻之地!梁穆歆全告诉我了,那一日就是你把我敲晕,让我闻了那香,才害我脱了衣裳……你……你你……我要杀了你!”想想当时的丑态,霍淳儿干脆摘了帷帽,发疯一样的冲上前来,一把掐住了沈秋檀的脖子。

她完全忘了,那致人疯癫的金桂香是她花重金买的,也是她先算计的沈秋檀。

然而身在迷局,霍淳儿看不清楚,就算看清楚也不会承认。

而沈秋檀现在情绪并不稳定,霍淳儿的话就像刀子一样,一寸一寸的割在她的心上。

如此,沈秋檀竟然真的忘了躲开。

霍淳儿身后跟了身体敦实的个婆子,那是她的奶娘,毕竟年纪大见得多比霍淳儿有成算的,见状她连忙将人拉开:“姑娘,您忘了,要怎么报复她的?”

奶娘看一眼仍旧有些呆滞的沈秋檀,与霍淳儿道:“我瞧着咱们也不用将她自己扒光衣裳丢出去了,不如趁着她现在发怔,咱们将她推到这池子里淹死。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事后被人发现了,也是她接受不了未婚夫早死,自己寻了短见。”

霍淳儿眼里一亮:“还是奶娘疼我,想出这样的好法子!”

于是两个人合力将沈秋檀挪动了起来。

挪到一半,还差几步沈秋檀整个人就要被推进池中,就在这时,一片叶子从深秋檀眼前擦着她的鼻尖而过,她的双眼随之一动。

她的新生从晓月湖开始,李琋的也是,水是让他们走向新生的希望,而不是终结。她当年已经被人推下水一次,如何还能有第二次?

清醒过来的沈秋檀一把将那奶娘推开。

谁都没想到她会忽然清醒过来,那奶娘被推的一个趔趄,但霍淳儿却从发间抽出一枚簪子,用锋利的尖端对准了沈秋檀的后心。

这一回,她是真的早有准备,那簪子上带着毒,是从她爹那里偷来的,叫什么“忘忧的”,更特意命匠人将尖端磨得锋利了。最开始是用来防身的,如今用来对付沈秋檀,倒也不算埋没。

春日衫薄,只要刺破沈秋檀背上的一点点皮,她都必死无疑。

跌倒的奶娘见霍淳儿在沈秋檀背后拿出了簪子,于是又从正前方想钳制住沈秋檀,实则钳制是假,给霍淳儿制造机会让她刺中才是真。

她奶大的这个姑娘也是被惯坏了,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明知那个姓梁的女人不安好心,却架不住她们姑娘甘愿被人撺掇。

罢了罢了,等解决了眼前这一桩,姑娘肯安心嫁人才是要紧,反正她老婆子也不只这一回给姑娘擦屁股。

奶娘与沈秋檀缠斗在了一起,淬了毒的发簪眼看就要抵上沈秋檀的脊背……

不远处,回到紫云楼不久,就听闻李琋噩耗的萧旸又找了过来。

他觉得自己真是不长记性,明明沈秋檀对他不假辞色,小妹也做出了那等恶事,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想来看沈秋檀一眼。

结果就看到这惊险的一幕。

距离不算近,看得清楚却飞奔不及,他立即从腿上取出一柄飞刀,几乎不假思索的就要投了出去,谁知就在这时,会有一支箭先于飞刀没入了霍淳儿的后心。

第二百八十一章 你怎么才回来呀

那是最朴实平常的箭矢,京中的特权子弟去打猎都可能用上的箭矢,箭矢的平常愈发的显得射箭之人的力量,百步穿杨、一箭中的。

夹杂着万钧雷霆之势,却也彰显着焦急。

箭头入肉,簪子掉在了地上,霍淳儿也倒下了。

那奶娘一看霍淳儿死了,张大嘴就要哭嚎,却紧跟着又是一箭,直接射在她的脑门。

四周恢复了安静。

不一会儿,一骑五六匹壮马奔了过来。

沈秋檀回眸,挂满泪痕的双眼如同雨后的菡萏。

来人逆着光,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在树林斑驳的阴翳中,恍若神明。

她明明看不清他的脸,却像是听见了他的心跳,还有自己渐渐强烈的心跳声。

他下马,抱紧了她,将停留在她发顶的黄鹂羽毛拿掉:“我回来了。”

他的话小心翼翼,心里全是后怕,他不敢想象,若是再晚一刻回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沈秋檀愣愣的,似乎还不敢相信前一刻被传身死的李琋,此刻就在她的面前。是做梦了么?

“我回来了,秋檀,我回来了。”李琋将沈秋檀按进怀里。

听见他的心跳就在耳边,他的胸口是热的,沈秋檀终于敢相信,她眨眨眼睛,眼泪扑簌扑簌就落了下来,她狠狠捶打李琋,哇哇哭出声来,过了半晌,才哽咽道:“你怎么才回来?”

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挺过来的么?

是啊,我怎么才回来?李琋心里软的一大糊涂,亲了亲沈秋檀脸颊上的泪水:“让你受苦了,我的傻姑娘,以后我们再不分开了,好不好?”

沈秋檀点点头,疲倦的身体趴在他身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李琋回头,就见身后律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认识的人,而秦风则好得多,知道别过头去,不看他们。

呵,李琋冷哼一声:“将这两个,仔细处理了。”

霍淳儿,霍准,王恩恕,或许是时候收些利息了。

“是,殿下放心,圣上还不知您回来了,您要不要赶紧整理整理与城门外的大军汇合?”

李琋看看怀里的沈秋檀,不问反答:“秦朗呢?我让他给秋檀做暗卫,做到狗肚子里去了?”

秦风心里一凛,放任沈姑娘处于危险之中,弟弟确实有玩忽职守之嫌,另外一个护卫道:“之前沈姑娘的宅子被人烧了,还有人以沈小公子威胁沈姑娘,所以近来,沈姑娘便让秦朗跟着沈小公子了。”

李琋叹气:“罢了。”

秦风松一口气,律斗连忙道:“殿下放心,您把王妃娘娘交给属下吧。咱们骑马冲进来恐怕就要惹人生疑了,此处不宜久留。”应该趁着有人来之前赶快遁走才是。

李琋不舍的松开沈秋檀,却又转过头来对着密林一角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于是,萧旸从不远处现出身形,未曾出手的匕首已经收了起来,他看着李琋面容平静:“箭术不错。”

李琋点点头,赞同道:“表叔的暗器瞧着也不错。”

“呵。”萧旸冷笑,连病弱模样都不愿意装了么?

“可惜啊,慢了一步。”

萧旸的呼吸倏然一滞,看向李琋的目光变得不善。他明明没有说什么,可心底的隐秘像是被看穿,在李琋的双目之下,他竟然生出一股无所遁形之感,这小子,他知道什么?

是方才出暗器的速度慢了,还是追求沈秋檀的时机慢了?

他冷冷道:“既然要娶她,就不要让她一个人承受风雨。”

“嗤!所以表叔就来挡风遮雨了么?向来眼高于顶对女子不屑一顾的萧世子,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真叫人吃惊。”李琋冷哼一声:“这些账,我会一笔一笔的清算。萧昭今日敢对秋檀下手,若是还有下次,我保证让她再没有手。”

他人不在京城,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萧旸一凛,李琋拍了拍马屁股:“告辞。”

…………

曲江宴还未结束,李琋的大军就已经进城。

而李琋率领几个近卫直接驱马到了曲江池,登上紫云楼。

亲眼看着身披银白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李琋,众人只觉得方才的传言简直是场笑话。究竟是谁开始传齐王身死的消息的?偏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所有人都还信了。

现在再看,齐王殿下不仅没死,反而越活越好了呢!

众人心思各异,只有何贵妃笑得都快哭了,不是说西南毒瘴之气甚重么?这小畜生怎么还好好的?而鲁王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随行伴驾的霍准呼吸有些急促,裴靖越不动声色。

皇帝见了这样的儿子,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半天只说出一句话来:“像……真像……”

他喃喃自语,不知是说齐王像谁,但群臣已经联想开了。

像谁?

原来齐王病弱,极少现与人前,但如今所见齐王虽然瘦了些,看着却不弱,尤其一双凤眼,不像圣上,也不像已故的平妃周氏,反倒是有些像昌寿大长公主。

而昌寿大长公主是谁,那是一直被说道的最像太祖皇帝的人,特别是那双眼睛。

长眉、凤目,深褐色的眼睛,李家人最典型的外貌特征。

李琋似乎并不在意加诸于他身上的各色眼神,他痛快交出兵符:“父皇,儿臣连日奔波,体力不支,若无他事,想先行回去修整。”

“好,好啊!”皇帝李纬点点头,那兵符就被一个小太监接了过去。

众人的神情又是一变。

齐王交上来的,似乎只是原本的京畿兵一万,西川的呢,剑南的呢?

他们有心想提,却不敢当这个出头鸟,听说齐王殿下彪悍,在西南没少沾人命,也有那些不要命的,可还没等开口,皇帝就又命人宴乐起来。

紫云楼上,人人心里翻江倒海,只这位皇帝陛下,万事不愁,任他谁来了,出了什么事,也不能扰了他的兴致。

李琋似乎早有所料,很快便出了紫云楼。

与其应付这些人,还不如早点回去陪着秋檀。

分别太久,胸口憋着的全是想念。

第二百八十二章 我萧旸无意娶你

烛火柔和,沈秋檀自梦中醒来,恰对上李琋关切的眸子。

而李琋见她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一脸惊恐,忙将她揽在怀里安抚:“不怕不怕,我回来了,没有人能再欺负你。”秋檀这样,是做噩梦了吧?

不说还好,一说沈秋檀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他不在的时候,即便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仿佛她是不会哭的,没有权利哭的,可他一回来,她心里真是觉得委屈极了。

像是报复一般,她将眼泪和鼻涕蹭在李琋的前襟,这不是头一回了,李琋面不改色的将要推开沈秋檀的手放下,人都有眼泪和鼻涕,自己媳妇的当然只能蹭在自己身上。

他全然忘了,他原来最是爱洁。

沈秋檀哭痛快了,心里好受了些,一双眼睛如同雨后晴空,湿漉漉的望着李琋:“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传出那样可怕的消息……”

这种消息是能乱传的么?

每日要面对流言蜚语,沈秋檀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够强大了,脸皮也够厚了,可那都是建立在李琋无恙的基础上。但这一次的消息显然不用于以往。

李琋脸上露出讥诮之色:“有些人的‘用心良苦’罢了,我是不是真的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嗯?”沈秋檀有些不懂。

“我死了,鲁王便可名正言顺的受封太子了,毕竟看上去,除了我勉强能与鲁王有一争之力,其他人……可惜,谁也没想到我回来了,还回来的这般快。”若是他不回来,而所有人都当他死了的话,想必不出几日,就该有人上奏疏请封太子了。

这一招并不明智,太急切时间太短很容易就被拆穿,但若是用得好,还真有可能奏效。

他的皇帝爹耳根子软,贵妃又得宠,结果么……

沈秋檀心里却是一松:“你没事就好。”其他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李琋摸摸她的脑袋,只觉发丝柔软顺滑,比缎子还软一分,再看沈秋檀的脸,原来他的傻姑娘又长大不少,真是怎么看都好看。

沈秋檀不知李琋已经进入“真香”模式,下意识的摸摸肚子:“饿了,我们先吃饭吧,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李琋莞尔,叫她这么一说,自己也饿了呢。

这一餐饭吃得比较久,吃完之后,白芷端来了果子茶,两人的话还没说完。

大多数时候都是沈秋檀在说,李琋在听。

听到沈秋檀还去了京兆府,差点连同自己都要被栽赃他狠狠的攥紧了拳头,那些人真以为自己是任意揉捏的面团么?又听到屋子被烧,接连各种状况,李琋的面色越来越冷。

可这些,无论是萧昭还是梁家,都是可以解决的,只那个山鬼……诡异莫测,叫人防不胜防。李琋一时沉默。

毕竟是未成婚的男女,李琋并不敢逗留太久。

“你放心,这些事都交给我处理,你好好休息,过两日我再来看你。”这个“过两日”说得有些艰难,他恨不得天天都能看到沈秋檀,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会耽于儿女情长的人。

不过,事实并不允许他天天来。

明日的早朝他还要准备对策,这一回是打了胜仗,自己也痛快的交了京畿一万兵力的兵符,但多少双眼睛还盯着自己,还忌惮着自己在剑南的势力。

还有那些放火的、使坏的,他也不能轻轻放过,要不然怎么能对得起他的傻姑娘?

他摸摸下巴,想起方才沈秋檀顺滑的乌发,他的傻姑娘还是要早点娶过门才好。

…………

第二日,朝会如何激烈,如何尔虞我诈,沈秋檀不知道,但她听说了霍淳儿身死的消息。

传言是霍淳儿不想嫁到岭南,想玩离家出走的把戏,偷偷跑了出城,暂时藏匿在郊外,结果被一群打猎的贵公子不小心当成了野鹿给射伤了,而这贵公子也是京城数得上的,便是之前在品香会上公然言语调戏沈秋檀和刘泠玉的梁直。

铁器库里还有不久前梁直身边的小厮动用箭矢的记录,恰好都是对的上的。

于是,京兆尹又忙碌了起来。

箭矢非军用,记录却是真的,梁家百口莫辩,于是认定了是误伤,梁直是有错,但罪不至死,谁叫霍淳儿穿了和麋鹿一般颜色的衣裳?

霍家当然不干,他们霍家的女儿总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了,霍准亲自去了京兆尹,让仵作细查,比如箭头的角度,箭矢的出处,两个仵作咬定了伤口形成的时间在三个时辰之内,箭矢从背后刺中后心,一箭致命。

消息是传出来了,但案子还没有论断,但无论如何都和沈秋檀扯不上关系了。

李琋听到消息神色淡漠平静,梁直可不冤枉。

当年在品香会上,梁直确实一直色眯眯的跟着沈秋檀,只是后来因为李琋阻拦,他才没能接近罢了。

当然,李琋认为,这些事无需让沈秋檀知道。

…………

萧旸骑马本要出城去大长公主的庄子,谁知快到了城门口也听到了霍淳儿的消息,他想起霍淳儿死前的话,忽然改了方向。

崔朗追了上去:“哎?不是说带我去庄子里吃香喝辣么?你这是要去哪儿?”

萧旸没回他,想了想却停了下来,吩咐聂昆:“我要在心悦茶馆看到梁穆歆。”

两刻钟后,精心装扮的梁穆歆到了心悦茶馆,她长得英气,也不喜京中女儿的娇态,她以为常年领兵的萧旸应该是喜欢自己这样的,于是她对着萧旸拱了拱手,神态自然,动作利落干净:“萧世子找我有事?”

“坐。”

梁穆歆心里高兴,从容的神态之下,露出一抹羞涩。

“梁姑娘以为在下是何种人?”

萧旸随便点了壶茶,也不喝,茶香随着他的话一起散溢出来,熏得梁穆歆愈发的面红心跳。

萧世子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提及亲事了?这等事,不是都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他可是想提前问问自己的意愿?

可真是体贴。

萧旸见她不说话,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梁姑娘若是有所误解,今日我便与你分说清楚。”

梁穆歆抬头,对上神态冷硬的萧旸,刚才的旖旎心思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可她是个骄傲的人,依旧挺直了身板:“世子究竟是何意?”

萧旸开门见山:“我无意娶你,请你以后离我妹妹,离齐王妃远些。”

第二百八十三章 因为你是我儿子

梁穆歆浑身的血液一起涌到头颅,又一下子退了个二净。

她煞白着脸色,张了张口,似乎想辩解,但面对神情肃穆的萧旸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事情偏差太大,她有些恼恨萧旸的直率。

她冷硬道:“我不明白世子的意思,我初回京城连人都认不全,着实记不得何时招惹过她们。”

萧旸神色不变:“若是我告诉梁家你出现在事发现场,或者告诉霍家是你给霍淳儿转递消息……”看着死不认账的梁穆歆,萧旸语气渐渐冰冷:“你现在应该庆幸,知情的那个奶娘跟着一起死了,死无对证,而霍淳儿又算罪有应得。”

梁穆歆沉默。

萧旸深深的看了梁穆歆一眼,站起来预备走。

小妹瞧不上梁穆歆,也瞧不上沈秋檀,但这个梁穆歆也太过卖弄聪明了,不仅在小妹面前挑拨事端,连带着与那个霍淳儿也有勾连,李琋行事张狂,如今已经出手对付霍家,连同曾经对沈秋檀意图不轨的梁直也一并收拾了,那下一个就该是自己的妹妹了。

他虽然瞧不上妹妹的所为,可苦肉至亲,总不能看着亲妹妹被李琋教训。

如今出言警告梁穆歆就是让她在挑事精之前学聪明些:“聪明人不该挑战别人的底线,梁姑娘好自为之。”

“等一下。”梁穆歆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泰半。

萧旸回头,梁穆歆忽然笑了:“世子是要去找令妹吧?”

萧旸皱眉,梁穆歆继续道:“世子不妨去见见大长公主。”说完,起身,走的比萧旸还利落。

…………

暮色轻柔,萧旸到了西郊庄子,他先找到了萧昭。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针对沈秋檀?她究竟哪里得罪了你?”面对自己的妹妹,萧旸更加直接。

萧昭定定的看着萧旸,眼中似有万千情绪,最终话到了嘴边却只有寥寥数语:“她长得比我好看,我不喜欢。”

萧旸看着她,似乎在判断萧昭所言的真伪。

萧昭便道:“是我太任性了,哥哥,听说李琋那小子回来了,打了胜仗风光的很,你不会帮着外人对付我吧?”李琋当然是外人。

她有些害怕的看着萧旸,如同小时候跟在哥哥身后一样,胆小却可爱。

“你当真会怕李琋?”萧旸深吸一口气:“这个解释,我不相信。”

萧昭眨了眨眼睛,露出些许天真憨态:“可这就是事实啊。”

“混账!就因为不喜欢,就因为人家长得比你好看,你就看放火去烧人家房子,还找些乞丐屠夫去糟蹋人家?”萧旸怒极。

“你心疼了?”萧昭说完就后悔了,但悔之晚矣。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萧旸质问。

“反正事情我已经做了,哥哥亲自查证的,我也懒得争辩,我都认,李琋那小子要教训我,我也等着,我倒要看看他能拿我如何,不过是个……”

“放肆!”萧旸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妹妹脸上,可看着妹妹扬起脖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露出颓然之色,妹妹这样,真是被惯坏了!

母亲和父亲竟都不管么?

萧旸还预备再说,忽然门外聂昆高声道:“世子,大长公主叫您过去。”

“知道了。”萧旸应了一声,又指着萧昭道:“等我回来再教训你!”

萧昭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一副孩童的顽皮之色,待萧旸的背影完全消失,她的脸转瞬恢复成了漠然。

沈秋檀果然是个祸水,这一次没能治死她,还让哥哥兜了自己的老底,真是……

她一鞭子打在多宝阁上,名贵的古董瓷器碎了一地,门口守着的姚黄和魏紫却不敢近前去收拾。

她们太了解郡主的脾气了,如今郡主正在气头上,她们可不敢去触霉头。

半晌,萧昭终于发泄完了,对外道:“去,找两个结实的男宠来。”

姚黄和魏紫对视一眼,魏紫劝道:“郡主,如今咱们在庄子上,大长公主和世子都在,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有什么不妥?就许我娘找面首不许我找么?不许我糟践他心上人,我糟践男人还不成么?”

萧昭气坏了,甚至还有委屈,姚黄和魏紫一听她不仅敢说世子,连大长公主也编排上了,吓得匆匆告退。

很快的,两个精壮的,身高和体型与萧旸差不多的男人就被带了过来。

而后,里面传出了男女行事的声音,萧昭向来不掩饰**,叫的声音很大,伴随着她的呻吟,时不时还有鞭子的声音。

姚黄和魏紫又是一抖。

…………

夜已经深了,萧旸过来的时候,大长公主李慎坐在海棠花树前闻海棠花的味道。

姿态雍容惬意,见儿子来了,李慎摆摆手示意他也坐下。

“母亲唤儿子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咯嘣一声,海棠花枝应声折断,被李慎丢道一边:“怎么,没事就不能叫你?”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萧旸连忙解释。

“嗯。”李慎没有多追究,姿态随意道:“你与那梁家女相处的如何?”

“不相干的人罢了,母亲问这个干吗?”

李慎咬牙,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她费尽心机为他谋划,他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如今不相干,但成婚后就相干了。”

“什么?”萧旸心里一骇,此时才真正明白梁穆歆在茶馆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他继续道:“我不喜欢她,不想娶。”

“不喜欢?”李慎的声音向来缓慢从容,此刻亦然,她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儿子,微笑道:“不喜欢她,喜欢齐王妃么?”

“母亲慎言!”萧旸一凛,这件事他从未宣之于口,为何母亲会知道?

“呵,和我斗,你还太嫩了些。你应该庆幸,之前几次出手教训那沈家女的都是昭儿,若是让我亲自动手,沈秋檀的坟头草都该长高了。”

“母亲!我与她清清白白,并无半分私情。”萧旸心里慌张,努力的让语气真挚真实。

可却不知,这恰好泄露了内心的在意。

李慎也不点破,总要给儿子留下两分颜面,只道:“如此,婚期便早些定下来吧。”

萧旸还预备再说,李慎抢着道:“你是我的儿子,我还会害你不成?你放着大好的凉州都督不做,要回京城,我便允你回京城,可剑南已经被李琋盘活了,你若是再拢不住陇右,那可真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娶梁穆歆竟然是因为局势所迫,可他不姓李,何必非要这般算计。

李慎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而我姓李。”

第二百八十四章 得此女者得天下

夜凉如水,萧旸独自在海棠花下坐了许久,才想起起身离开。

当他回来的时候,撞上了慌慌张张的崔朗。

“怎么,火烧屁股了?”

和火烧屁股也差不多了!崔朗见了萧旸好比是见到了亲人:“你还说,你妹妹差点就要把我睡了,赶紧救我!”大片树林正好,他可不想学他堂哥,当什么劳什子的驸马郡马,一辈子只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他边说边回头张望,就见后面萧昭衣冠不整的提了个酒坛子,嘴里不知道嘀咕什么,而姚黄和魏紫只敢看着扶着,防止她摔倒,却不敢阻止。

萧旸的眉头皱成“川”字,感觉摊上个这样的妹妹,简直是折寿。

萧昭迷迷糊糊、踉踉跄跄的走近了些,口中的呓语听得清了:“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我都是……哥,哥,你别训斥我,你别帮着别人,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萧旸无奈的摇摇头,将亲妹妹扶过来,想带着她去休息,萧昭却往他身上靠了靠,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了勾唇。

天气渐暖,门窗都是大开的,萧旸将她放在床上,刚要抽身,就就被醉酒的萧昭一把抱住,温热的酒气呼在他的耳边,萧昭伸出蔓藤一般柔软的手臂搭在萧旸脖子处:“你叫什么名字?好好伺候,本郡主重重有赏……”

还没说完,就被萧旸一把推开。

他一脸尴尬和恼怒,对门外的姚黄魏紫吩咐道:“将郡主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还有,若是以后谁敢再给她找男宠面首,便等着我军法处置!”

母亲对妹妹宠得也太过了些,这个样子就是联姻都难吧?

床上的萧昭又勾了勾唇角,冷面哥哥,军法处置?呵呵,她最喜欢了!

可惜,自己与他,始终隔着论理纲常,可伦理纲常又算得了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

这样想着,她竟然真的醉了。

…………

“棽棽,我们早点成亲好不好?”看着沈秋檀被吻得水润的红唇,李琋又是自得又是不满,若是成亲,还可以更进一步……

沈秋檀别过头去:“才不要,谁要嫁给你!”

口是心非的傻姑娘,李琋摸了摸唇,正色道:“你的那个土豆,不光解了淮南的燃眉之急,如今派上了更大的用场。”

“嗯?”沈秋檀眼睛晶亮:“真的?”

她就知道土豆那么高产的东西会有用武之地!

“咱们淮南的兵力还在扩充,土豆能当粮食,在其他几个地方种植的也不错。不过,咱们要着手准备离京了。”

“为何?”沈秋檀还来不及因为他口中的“咱们”而欣喜,又是一个措手不及。

好好的,怎么就要离开京城?

李琋摸摸的丝缎一般的秀发,放在鼻间嗅了嗅:“我既然回来了,鲁王的算盘就落空了。太子不会那么早立,但我若留在京城,会有太多人寝食难安。”与其留在京中应对四面埋伏,不如离京叫那些人放松警惕。

比起与那些人硬碰硬,坐山观虎斗似乎更省力些。

当然,离京是一回事,怎么离又是一回事。

“如此,那我们去哪儿?”沈秋檀有些不舍,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京中的家,外祖母和弟弟占了很大的比重,若是要离京,弟弟或许能带着,但外祖母必然是要面临分离的。

李琋叹气,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小东西,他安抚道:“就算要走,也没有这么快,总归还有个一年半载的,我不过是先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底。”

“嗯。”

…………

回了齐王府,律斗迟疑道:“殿下,那刘泠玉与咱们王妃娘娘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一回娘娘想利用刘泠玉转移视线……若是成了的话,那咱们之前布好的棋子,就等于废了。”

李琋无所谓的道:“不过是枚棋子罢了,秋檀想用最好。”

若是真能让那刘泠玉转移了山鬼的视线,他都要谢谢刘泠玉了。

“那我们要不要推波助澜?”律斗请示道。

“不必了,那女人向来是个会利用百姓之口的,我们贸然出手,弄不好适得其反。”

“是。”

“唔,对了,康妙香那边进展如何了?”

…………

而后五六日,鲁王府的刘孺人天生异香的消息越传越甚、越传越神。

因为有“得此女者得天下”的噱头,朝中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大臣联名上奏疏陈情,请皇帝陛下早立太子,册立鲁王李珝为太子。

谁知皇帝在别的事情上昏聩,但在储君一事上就是不松口。

于是这些大臣们又改了策略,奏请皇帝陛下立贵妃为皇后,如此,鲁王便算是嫡子了。

这一回皇帝还没来得及驳斥,以严、高几位老臣为首的保守派先炸锅了。

何贵妃什么出身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就她这样受封贵妃已经是登天了,还想当皇后,除非踩着我们几个老东西的尸骨过去。

何贵妃恨得咬碎一口银牙,出身出身,又是出身!

终于熬到了夜里,她自己妆点一番,换上皇帝陛下喜欢的薄透舞衣,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和挺翘的屁股,满意的等着皇帝前来,她暗暗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再好好吹吹耳旁风。

谁知等到二更天,还不见人来,还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来报信,何贵妃才知,皇帝陛下在路上遇到了个小宫女,那小宫女长了一张水蛇腰,没事儿在花园里对月起舞,被皇帝陛下当成月下仙子给宠幸了。

如今那小宫女已经飞上枝头,成了正六品宝林了。

何贵妃咬得下唇都破了!

这是她治理的后宫,怎么会凭空冒出来一个小宫女?

活腻了不成!

但她再气也没有用了,米已成炊,那小宝林还有了封号,妙宝林。

听听,想必是懂情知趣的,更是让老皇帝上了心的。

何贵妃本来就是靠着裘元振做大的,她自己并没有什么主心骨,一见宠爱被人分去了,就算她是贵妃站着名分几次三番想教训那小宝林,但每次又偏偏被那小宝林轻松化解了。

这些日子,皇帝到清宁宫的次数愈发少了,偶尔来的那几次,还都是为了那小宝林出头。

贵妃娘娘心头警铃大作,恨不得使出十八般武艺重新笼住皇帝的心,哪里还敢给皇帝吹耳旁风,提册立太子的事。

后宫风起云涌,前朝恢复了安静。

第二百八十五章 莫名其妙心慌慌

但安静之下,是一片风起云涌、暗流交汇。

五月底,贺家的家主贺鋆因病故去,就在发丧的当天,贺家被金吾卫包围,贺家男丁全部下了大狱,京中权贵一时风声鹤唳,胆战心惊。

拿了贺家人的名头无非是侵占民田、贪污受贿,可在官场上的人有谁是清白如水的?

最让人害怕的是,贺家直到被一窝端了,都不知道发难的是谁是何因由。

在这个当口上,很多人都猜测是齐王。

但齐王自从回京以后就做回了他的闲散王爷,对那些贴上来的几乎不假辞色,看上去似乎并不想搬弄权势。

连之前出面查办过薛颋的高赟高大人也没有表现出与齐王有多亲密。

这让一众人傻了眼。

高赟到底是不是齐王的人?

对于各方的估量与视线,李琋丝毫没现出在意。似乎他回来以后唯一在乎的事就是与原来的沈家靖平侯府划清了界限。

沈弘曾两次带着儿子孙子去王府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女眷这边见沈秋檀也是一样,而后,靖平侯府的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比如沈家四房借着齐王的名头给两个女儿议亲,还横挑鼻子竖挑眼,要高门又要嫡出还要功名,结果齐王和沈秋檀根本不见他们,临了亲事没成,四房的名声倒是臭的差不多了。

比如,沈晏清腆着肚皮去宝盛坊要赊账买古董,结果被人打了出来;再比如沈晏泳洋洋得意的下窑子,没钱付钱后拿出齐王的名头,结果被打断腿抬回了靖平侯府,四房小杨氏知道了又是一通大闹,当真是鸡飞狗跳。

如此这般,小家有小家的笑话,大事有大事的章法,储君一事暂时告一段落,贺家的案子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个结果。

时光匆匆入夏。

齐王回京后渐渐回到原本的样子,刘孺人的美名越穿越广,如今不光是京畿重地,连其他各地也开始流传刘孺人的故事。

这一日,香名在外的刘孺人去白云寺求子,京中百姓莫不驻足观看。

香车宝马,仆从迤逦,刘伯伦摇摇头与刘炳仁道:“爹,这架势都要超过寻常亲王妃的仪仗了,小妹绝对不会如此不知轻重,娘那里您多劝这些,能与王府断了就断了吧。”

刘炳仁叹气,又点了点头,儿子说的不错,可人都嫁出去了自己再想管也难了。

白云寺里,刘泠玉跪在蒲团上,虔诚的祈求着。

上苍垂帘,叫她重生而来,先知先觉占尽先机,但这还不够。

她需要个孩子,一个男孩。

她拜了又拜,及至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申时末,即便夏日里天长,可白云寺距离内城的路也不短,刘泠玉自持身份,给了足足的香油钱,而后匆匆返程。

青石台阶上,夏风吹起她的裙角,同时将她身上的香气送的很远。

坐在豪华马车里的刘泠玉忽然觉得心慌:“疏影,还有多久进城?”

“快了,已经看见城头了,孺人可是饿了?匣子里有桂花酥。”跟车的疏影连忙道。

刘泠玉没应,但那一阵莫名的心慌已经消失不见了。

回了王府她才知道,鲁王去打猎了,按照他的习性,怕是没有三五天不会回来。

夜里,沐浴后的刘泠玉将从沈秋檀身上搜来的香丸系在身上,用了前世所知的“偏方”,她自己本身已经微微有些香气了,但与沈秋檀那里得来的香丸一比,依旧太过逊色。

不过欣慰的是,她对比着沈秋檀的香丸,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做出来的香丸,几乎已经和沈秋檀佩戴的香丸相差仿佛了。

头发差不多半干,刘泠玉让伺候的都退了下去。

孤枕难眠的日子不好过,不过她不好过,王蕴飞和柳婉言更不好过,因为自从她入了鲁王府之后,鲁王泰半都是宿在春芳居的。

刘泠玉细细的涂了面脂,预备早早就寝,忽然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床上的人大骇,可还来不及发出个只言片语,便失去了意识。

…………

天气越来越热,听说皇帝陛下又要去九成宫避暑,却被朝臣给阻拦了。

自从李琋回来,沈秋檀除了自己的生意和弟弟,其他事再不操心,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而曹公公见李琋回来,干脆也不回王府了,天天在沈府晃悠,但无论晃悠到哪里,每到饭点儿必然现身。

这一日,沈秋檀在做辣子鸡丁,辛辣的香气随着热油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和刺鼻的香气。

曹公公吞吞口水,盘算着怎么才能多吃一口,守门的家丁来报:“姑娘,门口有位老先生求见。”

沈秋檀将切好的胡瓜丝、萝卜丝码好,预备再炸点辣椒油出来,这才抬头:“可是魏先生?”

曹公公主动请缨:“奴婢去看看。”

不一会儿,就见曹公公领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走到了灶房前,沈秋檀正在切肉丁的手一抖,这不是萧府的老国公爷么?他怎么来了?

“老朽冒昧了。”老国公爷笑眯眯的道。

“姑娘,这位是护国公府的老公爷。”曹公公十分得意,这糟老头子是个饕客,自己就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如今瞧他眼珠子都快掉进那辣椒油里了,哼哼,莫不是来讨饭的?

老国公爷也十分得意,他早弄清楚上回那香飘飘的人家就是眼前这一户了,奈何两个孙子看得太严了些,竟然打死也不让自己上门,哼,不孝孙。

沈秋檀放下菜刀,敛衽行礼,自己现在不是胖兔子,不用担心被人烤了吃了,但可以沉着些:“不知老公爷登门,所为何事?”

沈秋檀净了手:“白芷,去沏茶来。”

“不用不用,小姑娘别忙乎了。”老国公爷萧达搓搓手:“呵呵,老朽想要讨餐饭吃。不知道……方不方便?”

啥?沈秋檀以为自己听错了,以萧家的能耐,老国公爷想吃什么吃不到,怎么会跑到自己家里蹭饭吃?尤记得当年他亲自做的福山大面的滋味。

萧达讪笑:“这是茱萸子么?闻着倒是不大像。”

沈秋檀失笑,原来是冲着这一口辣的:“那请您去水榭稍坐片刻,一会儿就开饭了。”

“哼。”曹公公暗道一声果然,甩甩拂尘示意萧老头跟上。

于是,沈秋檀原本计划的四道菜数量不变,但余下没做完的不得不得多加些食材进来,最后看着打着饱嗝,又要走了一瓶辣椒油的老国公,沈秋檀微微叹气。

您老人家可别来第二回,要是来的话,我就要报酬了。

比如回去收拾萧昭什么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喝我的血还嫌臭

啪塔……啪塔!

水滴顺着蜿蜒遮挡在山洞洞口的蔓藤上低落下来,发出有节奏的韵律,周围空气湿润异常。

下雨了?

袁楹心睁开眼睛,见自己竟然出现在一个山洞里,吓得就要大叫,是谁?沈秋檀,还是王蕴飞?谁那么有本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鲁王府,将自己抓走?

袁楹心害怕起来。

她的手脚都绑的结实,嘴巴里还塞着块破布,挣扎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可半天也没能将绳子解开。

忙碌许久,她气喘吁吁的躺在泥泞的地面上,一双美目盘桓不定。

自己好歹是鲁王府最受宠的孺人,如果是王蕴飞抓了自己,还有回旋的余地,但若是沈秋檀抓了自己,恐怕现在自尽比较好,也免得多受折磨。

为今之计,自己在明,对方在暗,逃不出去又猜不出来,也只能等了。

可她等了一天也没见有人来。

夜里,肚子饿得咕咕叫,袁楹心心里咒骂起来,她何时受过这等苦楚,无论是王蕴飞还是沈秋檀,等她出去,一定要给她们好看,正在她又渴又饿的当口,一个黑衣人出现了。

袁楹心一脸惊恐,因为尚来不及作为那黑衣人粗糙的手指已经捏住了她的下巴,还将鼻子凑了过来,仔细的闻了起来。

“嗯,香……”说完,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匕首,先是斩断了束缚着袁楹心双手的绳子,就在袁楹心以为自己要得救了的时候,又对着袁楹心的手腕来了一刀。

鲜血立时涌了出来,袁楹心又疼又怕,一时间脸都白了,偏偏双脚还被绑着动弹不得。

就在她惊慌交加的时候,那黑衣人已经含住了她的手腕,顺着伤口吸起血来。

袁楹心完全吓坏了,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恐怖的事情。

怎么办?

她宁愿现在对面的是沈秋檀,也不是这个吸血的怪物。

虽然黑衣人蒙着头脸,但眼睛周围露出来的皮肤却像是干枯的树皮,像是表面不平整的石头,瞧着就有些恶心。

袁楹心胃里一阵翻腾,想要吐出些什么来,偏偏她一天没吃没喝,想吐也没得吐。

黑衣人吸了血,砸吧砸吧嘴:“味道不对。”

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金属之气,袁楹心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恨不得立即晕过去了事,免得还要面对,但偏偏对方可怕的肌肤和手臂的伤口让她越来越清醒。

黑衣人不太开心,又对着袁楹心的另一只手腕如法炮制,嘟囔道:“怪哉。”

他一把将袁楹心丢在地上,嘴上的破布终于掉了出来,袁楹心脸朝下,正好吃了一口泥巴,正在她心里将这个恶心的家伙骂了个底朝天的时候,那黑衣人嚷嚷道:“臭不可闻!”

“你说谁?谁臭?”她是香娘子,她浑身上下都是香的,怎么会臭?喝了我的血,还嫌我臭,这个恶心吧啦的家伙的鼻子嘴巴是坏了么?

“你!”黑衣人捂着胸口,一副要作呕的样子。

袁楹心气极,反而没有那么怕了。

“蠢材,偷来的终归是偷来的,赝品永远成不了真的。”黑衣人说完,一掌拍向袁楹心的后脑,袁楹心终于如愿以偿的晕了过去。

…………

六月廿六,宜嫁娶。

护国公府世子萧旸迎娶陇右节度使梁翰明嫡次女梁穆歆。

昌寿大长公主破例回京,显然十分重视长子的亲事。

迎亲当日,正值酷暑,轿子里的梁穆歆身心舒泰,眉目间一副志得意满,萧旸终于是自己的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黄昏吉时该行大礼之时,会忽然传来凉州内乱的消息。

“你不许去。”李慎喝止道。

“我不去谁去?母亲,自我懂事以来,在凉州的时间比在京城的都多,那里是大宁的西北门户,是我要守护的地方,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去那里。”萧旸寸步不让,据理力争。

新妇梁穆歆将团扇一扔,陪着萧旸跪下:“母亲,让儿媳陪着世子去!”

李慎诧异,便是萧旸也有些另眼相看:“凉州苦寒,你还是留在京中照看母亲父亲吧。”

梁穆歆毅然道:“世子莫非忘了,我并非京中娇女,苦寒之地正合我意。”

“既如此,你们收拾行装,速速启程吧!”李慎一锤定音。

“是。”

…………

时节由夏转秋,秋老虎优待酷热,沈秋檀的生辰和婚期渐渐逼近。

宫里派来了两个教养嬷嬷,教导沈秋檀规矩,因为早年的经历,沈秋檀对这种物种很是抵触,谁知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两人并不曾刻意刁难,直到有一天李琋忽然驾临,那两个教养嬷嬷对他一副感恩戴德恭敬有加的样子,沈秋檀才明白过来。

“你身边得用的人还是少了些,若是觉得这两人尚可,可以留用。”这都是他的人,李琋拉着沈秋檀去了水榭:“明日,我们去游湖?”

“你不怕水了?”沈秋檀眉毛一扬,揶揄的看着李琋。

李琋便捏她脸颊:“怕,但湖上的荷花开得正好,我答应过你回京后要带你赏花,不如就赏这荷花。”

沈秋檀心里高兴极了,一双杏眼波光潋滟,软软的撒娇道:“不要捏我脸,都被你捏丑了。”

“不丑。”李琋稀罕的不得了,反过来握住她的双手,将她逼到水榭的一角,低下头吻了上去。

山奈和秦风对视一眼,各自红着脸垂下头去,那两个嬷嬷倒是见怪不怪,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时间过的太慢了。”李琋的声音沙哑低沉,沈秋檀面红如血,更显艳丽:“你……你不能总欺负我。”

说完伸出手,对着李琋的脸一阵揉搓:“嘿,来而不往非礼也也!”

李琋失笑,秦风看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个笑的和傻子一样的男人,和那个不苟言笑,连说话都都懒的殿下,是一个人么?

李琋将沈秋檀的小胖手握在了手心里:“最近,京里可能会有些不太平,懋懋那边我已经加派了人手保护,你出门也要多小心。”

沈秋檀点点头,今岁伏夏,河北道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地震过后紧跟着是水灾,太史局闭口不言,但朝臣多次奏疏,称此次地龙大动是因为“国无储君”所致,请求皇帝早立太子。

与此同时,受此影响的河北河南道灾民纷纷涌入京畿。

第二百八十六章 沈秋杺陈述往事

红菏菡萏,嫩蕊凝珠,沈秋檀跟着李琋泛舟湖上,湖面的荷花开得挤挤挨挨,一阵风吹来,带起阵阵荷香。

沈秋檀采了片荷叶顶在头上,又笑着给李琋带上,两人玩闹一会儿,颇有些不舍的靠岸。

“这以后就是咱们的家,想赏花有的是机会。”李琋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已经盘算开了,既然媳妇喜欢,他少不得再着人栽些别的品种,不光是湖里,整个园子要一年四季都要花赏才行。

沈秋檀红着脸点头,并不是因为花,而是因为那一句“咱们的家”。

白芷和红豆递上来消暑的酸梅汤,沈秋檀足足喝了一大碗。

李琋不赞同,出言阻止:“慢着些,仔细脾胃。”他常年体弱,饮食上十分注意。

秦风悄悄扫了一眼,只见李琋边说边伸出手去拿沈秋檀手里的碗,沈秋檀皱皱鼻子将碗藏在身后,李琋继续夺碗恰好将沈秋檀抱个满怀。

嗤,真刺激,单身男青年秦风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吧!

白芷一众秀得垂下头来。

夏衫薄凉,李琋与沈秋檀几乎亲密无间,被沈秋檀护在身后的酸梅汤没撒,沈秋檀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李琋松开双臂,喉头不可自抑的动了动。

“咳咳,想喝直接说嘛!”沈秋檀故意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婚期是太史局占的么?”那一天恰好是自己的生辰,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暖风掠过湖面吹到八角亭里,而后吹起沈秋檀额角的碎发,李琋看着她瞪圆眼睛、脸颊红红又故作镇定的模样,摩挲了一下双手,真想再捏一把。

“是我选的。”

“为何?”

“不好么?以你的生辰做我们大婚的吉日。”

“好当然是好的。”沈秋檀拍拍脸颊:“不过这样等我们老了就少一个庆祝的由头呀!”要不然是生日要庆祝,结婚纪念日还要庆祝的!

李琋拿了块进贡的甜瓜递给沈秋檀:“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值得庆祝。”

他的语气真挚,他的目光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珍惜,被寻常人当做甜言蜜语的话,到了他的嘴里显得庄重朴素。

沈秋檀心头一涩,连嘴里的甜瓜都没了甜味。

她不在乎染香,他是在乎的。

因为他在乎她。

八角亭里一时间相顾无言。

还是李琋自觉失言,连忙道:“我们先见个人。”

沈秋檀一愣,见谁?正在她猜度的功夫,两个护卫带着沈秋杺过来了。

他们游赏的地方叫碧爽园,连通着新的齐王府,说是王府的后花园也不足为过。

李琋从西川回来,并没有什么封赏,还是因为前些日子鲁王府又要扩建,皇帝这才想起来他的六儿子住得地方有点小,于是大笔一挥,将原来的韩王府赐给了李琋,后来又连同碧爽园一起划了过来。

韩王并无妻儿留下,但宅子不仅要修缮,也总归带着些不吉利。

李琋却不甚在意,沈秋檀当然更不在意。

沈秋杺平日里的胆子就不大,何况此时李琋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冷然模样,她几乎还没站稳就想下跪。

还是白芷略搀了搀,才没让她真的跪下。

这个时候并不很兴见面就跪,何况即便分了家,沈秋檀也还得叫沈秋杺一声姐姐。

沈秋檀一脸狐疑,李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说罢,关于顾氏,所有你知道的。”

原来是为这个,沈秋檀明白过来,曾经沈秋杺想以顾氏的事为筹码求沈秋檀救范家父子,沈秋檀当时并没有答应。

“是……”沈秋杺紧张的咬咬唇:“那时候民妇年龄还小,有一回在花园里玩耍,一时忘情就跑远了,跑到了祖父祖父的慈萱堂,当时祖父和祖母还没分居,弄清楚自己跑错了地方,民妇只想快些回到锦春堂找母亲,谁知里头却传出祖母的声音。因为她的声音很大,民妇在外头就听清楚了。”范家父子已经成了白身,她自称民妇倒是得当。

“嗯。继续。”李琋淡淡道。

“是。祖母对着祖父大吼了一声‘凭什么’,好像还摔碎了茶盅,可慈宣堂内外并没有丫鬟婆子过来收拾,想必是提前摒退了众人,民妇仗着身体小躲在了慈宣堂后的蔷薇花丛里,听见祖母又吼了一声‘被掳走就说被掳走了,本来就是个妓女,说不定是看不上你跟人跑了呢,你还要替她遮掩。”

沈秋杺顿了顿,继续道:“而后祖父说,我哪里是替他遮掩,我这不是自己要脸么。祖母接着便道,你要脸我就不要脸么?你要是对外说那贱人病故,不出明日,整个京城的人都该说是我杨萱不能容人,害死了她。’”

沈秋檀震动:“你的意思是说顾氏不是被老杨氏折磨死的?而是被人掳走的?”

沈秋杺点点头:“他们吵得很激烈,祖父虽然声音没有祖母大,但最后祖母还是听了祖父的话,第二日咱们府上就称顾氏病故了。”

“你可知是谁掳走了她?”沈秋檀脸色发白,心里有了些不太好的联想。

“不知,但祖父都不敢去找,想来是个厉害的。可惜了,听说顾氏极擅长调香,就算被关在猪圈里,浑身也是香喷喷的。九妹妹你……”

沈秋杺抬头,却见沈秋檀脸色十分难看,李琋冷冷道:“退下吧。”

“是……”

沈秋杺有些犹豫,她想求情请齐王给公爹和夫君安排个官职,可还不曾开口,李琋堵了回去:“范家父子渎职舞弊,如同监守自盗,能保全性命就该知足了。”

“是。”她不情不愿的退下,沈秋檀忽然问道:“大姐姐可知道祖父手里有一副顾氏的画像?”

沈秋杺摇头。

等她离开了,沈秋檀还有些没缓过神来,李琋也不打扰,留给她足够的时间思考。

好半晌,沈秋檀对李琋道:“我有幅画,画得便是我那位顾氏祖母,不知可否根据此画寻出些蛛丝马迹。”

“可以一试,交给律斗去办。”

“嗯。”那山鬼再不曾出现,可沈秋檀并不干放松警惕,之前她想借袁楹心转移山鬼视线的计划,似乎并不成功。

“万事有我。”李琋拉起沈秋檀的手,两人一起离开了八角亭。

沈秋檀略感安心,可仍旧一筹莫展,李琋看她模样,心中不忍,想将之前的事情和盘托出,正在这时,有一护卫来报:“殿下,鲁王府中,刘孺人已经四五天没出自己的院门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说实话放我回家

“以往呢?”沈秋檀问道。

“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便鲁王殿下不在府中,刘孺人也会弄出些动静。”

如此……是不是说明袁楹心那边出了些状况,会不会是那个莫测的山鬼出现了?

李琋试探着道:“秋檀,能让那刘孺人受些苦楚也好,但若是不成,我自有其他法子收拾她,你实在无需这般劳心。”

“什么法子?”沈秋檀转过头来:“我当然想收拾她!我恨不得一剑斩杀了她,好替我爹娘报仇。”

李琋的视线下移,停留在沈秋檀裙角的缠枝花上:“报仇并不只有斩杀的法子。”

“嗯?”

“我有话同你说。”

…………

当袁楹心再度醒来,所处之地已经不是原来的山洞了。

看着白墙白床,还有架子上的瓶瓶罐罐,袁楹心吞了吞口水:“你……你是药婆?”

淮南的案子她在前世就有耳闻,而关于药婆,她了解的要更多一些。

因为前世她寄居的真刘泠玉并不喜欢弄香,却喜欢看些志怪故事、奇闻异事。前世淮南的贪腐案爆发出来之后,那药婆的残忍手段并没有如今世这般人尽皆知,但还是透出些风声来,主要是关于药婆的高明医术和莫测手段,本来袁楹心是不相信的,谁知后来刘伯伦为了讨宅女妹妹欢心,不知从哪里弄来两页那药婆的手札来。

真刘泠玉对此嗤之以鼻,笑道:“若是弄些药材泡一泡便可自带体香,那还要什么香料。”她喜欢妖魔鬼怪的故事,喜欢凡人成仙的故事,却不喜欢这些没用的香味。但寄身在她身体里的袁楹心却记了下来。

袁楹心自来爱香,于调香焚香一途向来颇有天赋。

她如获至宝,以至于记了两世。

这才是当初她的脸起了恶疮,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去淮南找药婆医治;也是她为何知道让自体生香法子的原因。

她舔舔干瘪的唇,警惕的看着四周,见对方不想理会她,便悄悄的拿起床头的茶盅先灌了一盅茶。

水缓解了她干渴的喉咙,却缓解不了她焦虑的内心。

那黑衣人正拿了袁楹心荷包里的香丸细细嗅着,是沈秋檀的香丸。

但袁楹心完全顾不上香丸了,因为黑衣人露出的一双肤若石纹,看着恶心又恐怖。

她刚喝下去的水,让胃里一阵翻腾。

“这是哪里来的?”黑衣人问袁楹心。

“我调的。”明明是生死关头,但袁楹心竟不想承认香丸是沈秋檀调的,因为一旦承认就等于承认了她的调香本领逊色于沈秋檀。

黑衣人拿着香丸,又凑道袁楹心身侧闻了闻:“不对……”

室内光线明亮,比山洞里强上许多,袁楹心发现这黑衣人的眼睛没有瞳仁,是个只有眼白的怪物。

巨大的恐惧笼罩下来,她吓得想往后躲,可躲无可躲。

“太臭了,不是这个味道。”

本来觉得危险逼近命悬一线的袁楹心差点没气死,你才臭!你全家都臭!

可她张了张嘴愣是不敢说出反驳的话,一张脸憋得通红,愤愤之色尤甚,她的双脚被固定在床上,黑衣人再次划破了她的手腕,黑衣人也生气了:“骗子!不说实话。”

说完一巴掌拍在袁楹心的脸上,袁楹心的半张脸立时就肿了起来,对方的力气之大、手掌触碰道脸颊的触感是真的有些像石头。

“若是我说了,你能放我回家么?”袁楹心吓坏了,声音都有些颤抖。

…………

沈秋檀在试嫁衣。

进入九月,即将要迎来十七岁的生辰,即将要嫁做人妇,婚前的兴奋感和焦虑感合在一起,让她暂时的从对山鬼的恐惧中走脱出来。

白芷脸蛋儿红扑扑的闪着光:“姑娘您这嫁衣可真好看!”

山奈在一旁笑道:“这是自然。咱们王爷嫌奉礼送来的嫁衣太厚重死板,特意命人重新改了的。”

现在王府上下已经无人不知齐王对这位准王妃的喜爱了,她作为伺候的人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沈长桢下了学来看姐姐,小小年纪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纠结。

“你们都退下吧。”屋子里只剩下姐弟两个,沈秋檀走到小长桢跟前,先接了他的书包,又拉着他坐到桌子前,倒了杯清水给他:“怎么了?是在方家遇到什么了?”

“没有。方家的人都很好。”沈长桢喝了口水,忽然扑到沈秋檀身上:“姐姐,懋懋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

“所以姐姐不要嫁了,好不好?等懋懋长大,赚钱养姐姐!”从第一眼看到齐王开始,懋懋就不喜欢李琋,长得那么高偏偏还瘦,现在虽然没有以前瘦了,但却是要和自己抢姐姐。

凭什么的!

姐姐是懋懋的。

沈秋檀哭笑不得:“傻懋懋,姐姐要嫁过去,但你还小,自然也是要带着你的。”弟弟还不到七岁呢,带上怎么了?反正自己早就没什么名声了,里子的实惠更紧要些。

懋懋一愣:“可以这样么?可是齐王好凶,冷冰冰的。”

“当然可以。放心吧,姐姐不会不管你的。”

恰在门口听到姐弟对话的李琋忽然有些心虚,自己冷冰冰么?

好像吓到了小舅子,他摸摸下巴,这可不妙啊。

…………

沈秋檀新婚在即,相熟之人都送来了贺礼,像是高姀、高妧、王蕴飞还有唐魏二夫人还送来了添妆:王蕴飞担心沈秋檀分加出来家底薄,足足给了一万两银票;高妧想得也差不多,不光有贵重的放在嫁妆里十分出彩的红珊瑚盆景,还有各色的金银果子;高姀一直走文艺路线,送的是一副前朝米帝师的画,价值不可估量;唐夫人也和王蕴飞一样,给了一万两添妆;魏夫人的添妆中规中矩,却将陈氏亲自绣的的帕子一起送了过来。

这是当初她们三人还在广陵的时候互赠的,所谓的手帕交……

沈秋檀从一匣子做成花生模样的金果子上拿起那方帕子,上面的红梅点点、尽态尽妍,她似乎能想象出她娘当年绣这帕子的模样。

她叹一口气,终究将心里的怀疑放下。

因为之前的幼女失踪案,她身为陈韵堂东家的事情险些暴露,沈秋檀曾经一度怀疑过是唐夫人或者是魏夫人。

如今看两人不变的态度,厚重的添妆,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九月初十晴空新

裴家,裴靖越与裴秀正在下棋。

裴靖越的视线从黑白棋子上移到侄子脸上,问道:“你要去参加齐王的婚礼?”

“是。”

“如此,须知落子无悔。阿秀,你可曾想过……”裴靖越并不赞同,裴家早有立场,即便要改旗易帜也不应该这般明目张胆。

裴秀干脆落下一子:“自然。赵王、楚王还有鲁王大婚,咱们都去道贺,没道理轮到齐王就不去了。伯父,难道不这般想么?”

“你当真……”裴靖越抬头:“局势对你而言,并不乐观。”

裴秀落下一子,目光与裴靖越交汇:“但这一局,侄儿赢的几率大些。”

…………

京城去西凉的路上,景色从草木葱茏渐渐转为荒凉。

古道上,萧旸骑马走在前头,烈日和黄沙让他微眯起了眼睛,他侧头与身边并驾齐驱的梁穆歆道:“你应该在马车里的。”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是我的夫,我的天,没有理由你晒着太阳,我却要躲在马车里。”这些天,梁穆歆表现出了非同与京中女眷的果干和强壮,萧旸颇有些另眼相看。

“世子,世子!”从后头上来一小卒。

萧旸问道:“何事惊慌?”

“回禀世子,在咱们的运粮车上,发现了……发现了……”

萧旸一凛:“发现了什么?不必支支吾吾。”

“发现了郡主……”

萧旸脸一黑,策马向后,在后头的一辆马车里,果然见到了藏在了粮食上头的萧昭:“谁许你来的?简直是胡闹!”

萧昭一脸憔悴,因为很难找到小解的机会,所以即便她包袱里有水囊和干粮却不敢多吃,如今俏脸发黄,像是失了水份的花朵,看着哥哥动怒的样子,她舔了舔皱皱巴巴的嘴唇:“哥,你别凶我,我何时吃过这般苦头?你以为我想啊!”

脸上的憔悴并没有掩藏住她眼中的光芒,能在她哥的手底下躲到现在,她很得意。

“我立即派人送你回去。”

“我不!我不要回去!”萧昭从粮食堆里爬出来,因为饮食不济差点栽倒,多亏萧旸扶了她一把,她趁机抱住萧旸的脖子。

下巴靠在萧旸的肩膀上,而目光则落在萧旸身后的梁穆歆身上。

看着这个晒黑了不少的女人,萧昭浮现出一个轻蔑的、得意的、冷谈的笑容。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萧旸很快将妹妹推开:“我是去打仗,不是去踏青!”

萧昭眼里冷意和轻蔑退去,看上去天真又勇敢:“我知道,哥,你别赶我走,李琋回京了,之前我……他一定会收拾我的,我害怕,哥,我真的害怕,爹不管事,娘也不喜欢我跟着,哥哥要是再不管我……”

梁穆歆看着她的转变,无端的觉得有些冷,萧昭这个嬗变的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那我送你去你的封地,或者母亲的封地。”萧旸仍不妥协。

萧昭吓得摇头:“不行不行,李琋一定会找到我的,她会烧死我的,哥,听说那小子在西川没少杀人,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见萧旸脸色松动,她继续道:“我只信哥哥,我只跟你在一起。”后一句话饱含了她的真心。

萧旸叹气,不得不妥协,梁穆歆心里一凉。

…………

又一日,鲁王打猎回府,听说刘孺人病了,连忙撇下王蕴飞和柳婉言一众妻妾,立即到了春芳居。

锦缎软被里,刘泠玉昏昏沉沉的睡着,原本香气弥漫的屋子里多了些苦涩的药味。

听到人来,刘泠玉睁开眼睛:“殿下,您回来了,玉儿好想你。”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能从那怪异的石头人手下活着回来,她徒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之感,她确实很想李珝,因为那个时候只有李珝能救她。

但现在回来了,又有些庆幸李珝这一次去打猎耗时特别久,要不然她被那黑衣人抓去的事情就藏不住了。

李珝一听连忙拉了她的手,只觉对方手指纤长根根如玉:“怎么就生病了?好好歇着。”

“嗯。”刘泠玉悄无声息的将手缩回来,那怪异人用刀割的伤口还在,可不能叫鲁王看到:“殿下,下个月齐王大婚,您能带玉儿去观礼么?”

李珝的脸色一凝:“玉儿想去?”

他自己都不甚想去,李琋那小病秧子大婚有什么好看的,何况对方至今还没交出那个可恶的小太监,哼。

但他们是兄弟,他又不得不去。

刘泠玉垂下眼帘,尖尖的下巴我见犹怜,一双眸子泫然欲泣:“妾只是想看看亲王大婚究竟是什么样子,殿下……”

李珝心软了:“罢了,带你去便是。”他知道娶玉儿做偏房是委屈了,不过区区去趟齐王府也不算什么麻烦,大不了将柳氏也一并带上便是了。

…………

九月初十,齐王大婚。

前一日下了一场大雨,夜半方停,如今雨后晴空分外透彻。

沈秋檀早早被丫鬟叫醒,沐浴、更衣、挽面、上妆,婆子动作轻柔一丝不苟,可越是有仪式感沈秋檀就越紧张。

要嫁他了呢,李琋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欢喜,一样紧张?

她阻止了婆子要将那金镶嵌红绿宝石的头冠戴在她头上的动作:“等时辰临近些再戴吧。”

太沉了。

她动动僵硬的脖子,山奈连忙过来给她捏起了后颈。

因着李琋的关系,不少人都送来了贺礼,加上赶上吉日来道贺的,小小的沈府挤得满满当当,靖平侯府连同出嫁的沈秋杺和沈秋桐自然也送来了贺礼,但想来充长辈的沈弘则被挡在了门外。

律斗早料到这老不羞会来,怎么会给他钻空子的机会。

“目无尊长!”自觉丢脸的沈弘挣脱了护卫,伸出手指着崭新的“沈府”两个字:“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宾客中传出嗤笑声,谁人不知齐王对靖平侯府的态度,竟然还有脸过来。

鲁王李珝打扮的金光闪闪,阳光下更像是一个移动的金元宝,自从大婚后,他的身体线条更加圆润了。

白净的脸上一双眸子略显阴鸷,他大婚的时候是在冬天,还是个阴天,昨晚那么大的雨还以为今天会是个雨天呢,谁知天不亮就放晴了。

真是天公不作美。

他身边的刘泠玉与平常不太一样。

换作平常,刘泠玉一定紧紧的和鲁王黏在一起,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得宠,即便不和鲁王在一起,也一定盛装打扮,要与王蕴飞别一别苗头,但今天的她乖觉极了。

不仅穿着简单,且一直低眉顺目的跟在王蕴飞身后,丝毫没有踰矩之嫌,连柳婉言几次搭话想一起挤兑王蕴飞的话茬都没接。

王蕴飞好看的眉头一皱,刘孺人病了一场,转性了?

因为提前送了添妆,所以她直接到了齐王府,以后与秋檀就是妯娌了,自己还要叫她一声嫂嫂。

第二百九十章 吉时到秋檀出嫁

西凉城。

萧旸的抵达确实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当地局势。

公事上他从不含糊,也间接导致生活上无法兼顾,比如说跟来的梁穆歆发现即便与萧旸同甘苦也没什么卵用。

因为昨天夜里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同房的借口,萧旸却以没有正式拜堂为由拒绝了。但她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么?显然不是。

她并没有掩藏因为一路风霜日晒而黑上许多的脸,也没有刻意的打扮的花枝招展,反而比在京中之中更加的朴素,能吃苦还耐劳,不抱怨不粘人。

和在路上一样,她会比萧旸更早,帮他准备好洗漱的水,然后和萧旸一起去校场,她使得一手好刀法,连萧旸也忍不住赞叹。其余时候,她不再多出现,但当萧旸有需要的时候,她甚至不惜写信给她在陇右的父亲,请她父亲出兵帮助凉州镇压内乱。

她想,萧旸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总该是明白的。

她梁穆歆连同梁家,可从来都不是无用之辈。

就在沈秋檀大婚的这一天清晨,梁穆歆照常给萧旸端水过去,不想却遇到了花枝招展明媚夺目的萧昭,她笑吟吟的看着梁穆歆:“原来梁姑娘喜欢做丫头啊,天天给我哥哥送水洗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企图呢。”

梁穆歆冷了脸:“就算有企图又如何,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给自家男人洗衣裳妨碍到小姑你了?”

萧昭怒气伴着委屈一点点升腾,明媚的脸上乌云密布,你当然妨碍到我了!

可她并不敢并不能直说,她冷哼一声,摸了摸自己吹弹可破的小脸:“据我所知,我哥不歧视农妇,却也不会饥不择食的去睡一个农妇。”

梁穆歆眼神变化,最后摸了摸自己的脸,萧昭是取笑自己如同一个农妇?

好想弄死她,她怎么就跟着一起来了!

…………

沈府之中,沈秋檀身边并没有太多人陪着,时辰差不多了,陈老夫人和田氏也回房梳洗装扮去了。

“你何时回来的?”沈秋檀没想到邹微能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昨夜刚到,怎么样?够意思吧?给你当娘家人!”邹微换了华丽的女裙十分不习惯:“真是麻烦,到时候我和原亦哥哥成亲,一定不搞得这么麻烦。”

她将一个小荷包给到沈秋檀。

“这是什么?”

“生子方子,早些年我从老头子那里顺过来的,原亦哥哥看过了的,说只可治你的体寒之症,就算不为了孩子也按时吃药。”

沈秋檀听到生子免不了面红,可看邹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小气了,她想了想道:“我总觉得我这身体好得很,难不成我还真有体寒之症?这方子是我一个人喝还是……两个人都要喝?”

生孩子什么的,又不是女人单方面的事情。总感觉李琋比自己还该喝药的。

邹微端了桌上的一碟桂花酥,不紧不慢的吃着:“都有都有,你们两个都要喝。他的方子是原亦开的,当做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了!”齐王那弱鸡样子……

“这是……”沈秋檀有些激动。

“不是……”邹微沈秋檀往后一推:“和染香没有关系,就是单纯的调养体质的方子。”

沈秋檀失落的点点头,想想又凑到邹微近前,小声道:“原先生都准备好了吧?”

…………

金乌夕沉,转眼到了黄昏,红霞漫天。

外头爆竹声响起,屋里屋外的人都激动起来,是迎亲的吉时到了。

皇子亲王大婚,依例由礼部操办,按照天家规矩和惯例,李琋只需在府中安座等待新妇便可,但李琋坚决要亲自迎亲。

他的母家远在北川府,两位舅舅无召不得进京,这一回也没有例外。

但到场的人并不少,见他换了吉服亲自去迎亲,李珝心里冷哼,看来自己这位六皇兄是真的博爱,要不然如此,谁能解释亲王迎娶一个毫无助益的孤女还要亲自登门。他当初亲自去迎王蕴飞,是迎得她背后的王家,是因为他母妃的强求,要不然,他才懒得游街被人当猴看呢!

…………

耳边的热闹让沈秋檀一阵紧张。

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嫁人,她有些理解那些婚前恐惧的人了。

听着喜娘的话,沈秋檀戴上厚重的金冠,以团扇覆面。

山奈兴奋的讲述着齐王如何过关斩将,作的什么诗,比的什么试,沈秋檀全然听不见了,她只看到他一身红衣,肤白如玉,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像是炽热的火焰。

沈秋檀的眼眶湿润,所有的紧张都不见了。

她要嫁的人是他,是沈秋檀要嫁给李琋,她心安定。

司仪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沈秋檀终于反应过来,先去拜别陈老夫人和舅舅。

陈老夫人眼噙泪水,口中殷切嘱咐,沈秋檀见了,眼眶再次氤氲,陈舅舅听着老娘的絮叨,轮到他说话的时候,他只顾着擦着眼泪,一个大男人哭得最厉害:“好,好,棽棽要与夫君互敬互爱,互相扶持,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回来告诉舅舅,舅舅给你做主。”

齐王之于其他权贵或许并非高不可攀,但之于陈家,是庞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高门,便是将来沈秋檀真被齐王欺负,小小陈家也做不得主,但陈德润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全然发自肺腑,并没有给人自不量力之感。

李琋心中感怀,愈发恭敬和郑重道:“请舅舅放心,我不会欺负秋檀,更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好,好!你们都好好的。”陈德润点头。

红绸连着李琋与沈秋檀,两人起身,沈秋檀跟着李琋出门。

“姐姐!”小长桢扑过来从后面抱住沈秋檀。

沈秋檀再也忍不住,任泪水决堤。

她回头:“等三天,姐姐来接你。”明明还是经常在一起,但就是不一样了。

陈延英走到沈秋檀面前:“棽棽,我来背你上轿。”

十九岁的陈延英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璞玉生晕,愈发的温润醇厚,虽然家族不显,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受贵女们欢迎的程度,伴随着沈秋檀成为齐王妃,来与陈家议亲的从以前的一些商户和小官之女,变成了一些颇有家族势力的庶女。

但陈延英只道先立业后成家,一切都要等到明年春试之后再议。

看着沈秋檀任由旁人背着,这个旁人长得还挺好看,李琋觉得这段路有点难熬,媳妇还是自己背才放心啊。

沈秋檀止了哭,残存的泪水落到陈延英背上,陈延英身体一僵,而后才如常行走:“棽棽,不要怕,明年的春试我必参加,有姑姑姑父保佑,我一定让陈家成为你有力的后盾。”姑父当年高中探花,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太差才是。

“嗯,我信表哥。”

第二百九十一章 我想与你共白头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九十一章我想与你共白头花轿晃晃悠悠的动了起来,沈秋檀的心反而出奇的平静。

迎亲的队伍绕着京城转了一圈才向着齐王府进发,被堵在门外的沈弘并两个儿子看着齐齐整整、满满当当都快塞不下的嫁妆,险些没气死,简直是又气又疼。

陈家到底给那个小泼妇准备了多少嫁妆?这一抬又一抬,一旦又一旦,象征着田产铺子的担子不说,光是打头的那些古董字画、盆景金玉就晃瞎了人眼。

这些原本都应该是自家的啊!

沈弘一顿捶胸顿足,沈晏海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快看,最前头最中间那个!”

“那就是齐王么?可真俊呐。”

“是啊,瞧着挺有气势的,也不像是个病秧子啊!”

“这长得也太俊了些,难怪当初霍家的小娘子抢着要嫁,齐王妃可真有福气。”

“我听说齐王妃也是个美人儿,就是身子骨弱了些,名声上也……这两口子……”

“你管那么多?也不看看人家有多少嫁妆,要是有个婆娘带这么多嫁妆嫁我,什么名声什么身子骨,就算让我给她**,我都干!”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看热闹的实在太多,李琋无暇分辨人群为何发笑,他现在每走一步都恨不得直接回到王府。

他很急切,甚至有些忐忑。

他心爱的姑娘终于嫁给自己了,余下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

十里红妆、热闹喧天,人群随着队伍涌向齐王新府方向,又两刻钟,终于到了齐王府。

沈秋檀下了轿子,被人提示着完成了许多礼仪,好容易熬到两人交拜,被送入新房,她才能悄悄的舒一口气。

头冠实在重,她的额头怕是都压出褶子了。

然而新房还有新房的礼仪,冯嬷嬷笑着道:“新郎新娘,两情最长;眉来眼去,有个名堂,王爷要看新娘子,还得先做诗出来。”

周围起哄起来,其中有几个虽然脸上在笑,但眼神中并无多少温度。

李琋眉头一皱,琥珀色的眸子带出些烦闷,明明是他和秋檀的新房,怎么来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沈秋檀微不可查的动了动肩膀,旁人都没察觉,但李琋看到了,他知道这是沈秋檀极其不舒服的表现。

想了想,李琋肃然道:“都出去。”

冯嬷嬷脸上的笑意凝固:“王爷,这于理不合呀!诗可以不作,但还有交杯酒,还有许多礼没过呢!”

曹公公笑道:“走吧老姐姐,哪儿来那么多礼,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要不干脆凑一桌喝点儿?”

“那怎么成?我可是奉了太后娘娘的……”

“什么成不成的,走吧!”说完,也不管冯嬷嬷如何不情愿,曹公公拉了人就走。

其余在场的还有诸如楚王妃骆氏、鲁王妃王蕴飞、定国公世子夫人高姀,以及其他京中豪门贵眷,骆氏略一犹豫就想说什么,被隆庆长公主抢先道:“小六这样,是怕我们看了你的新娘子,还是不喜你的新娘子?”

她笑盈盈的看着李琋,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

李琋的脸色瞬间冷下来,而后变成了漠然:“姑母怎么和我们这些小辈掺和到了一起,前厅已开席,还请姑母去该去的地方。”闹洞房都是平辈的,可没听说长辈也有来的。

隆庆长公主心道,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我去不得的地方么?什么叫去该去的地方?

李琋这小子真是变了,难怪母后叫自己亲自来一趟。

她脸上笑意不变,心里却偏要闹上一闹:“新婚三日无大小,不打不闹不热闹,小六难不成还要赶姑姑走不成?”

李琋平静道:“姑母,您可不小了。”

隆庆长公主有些绷不住:“你……”

“姑母,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席上可好?”王蕴飞连忙打着圆场,她是王家女,与隆庆长公主血缘关系匪浅,何况如今还是鲁王妃,隆庆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反常态安分守己的袁楹心亦步亦趋的跟在王蕴飞身后,直到此时,才深深的看了一眼沈秋檀的位置,鼻子也跟着一动。

…………

众人退散,李琋上前:“不累么?”

说着夺了沈秋檀的团扇,又取了她的金冠,沈秋檀动动僵硬的手臂和肩膀:“好累。”

李琋便又给沈秋檀揉揉肩膀,握住她软绵绵的小胖手,心里不但不觉得哪里不妥,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秋檀,我不会作诗,之前的几首诗都是临时捉刀。”

沈秋檀点点头,眸子里映着李琋的模样:“嗯,我知道,可你会做的东西别人不会做。”

李琋取来两杯酒,是一对龙凤杯,寓意龙凤呈祥,甜酒入喉带着些桂花的香气。

外面人声鼎沸,但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小儿手臂的红烛将新房照的暖融融亮堂堂,也融化了李琋眸中的冷意:“我不会作诗,也不轻许誓言,如果我能,我想与你一起白头。”因为原亦的话,他的心里存了解毒的希望。

沈秋檀迎着他的目光:“我也想。”

她摸摸额头,上面果然被压出一道不浅的痕迹,想必此刻自己的尊荣不那么乐观,李琋看顺着她的手看向她的额头:“一会儿叫人给你送些药膏来。”

盛装的沈秋檀失笑,像是开在明亮烛火里的花朵,满室都是馥郁芬芳,一动一静自有美态。

“哪里就值得用药膏了,新婚之夜被传出用药膏,还不知道明天又会……”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琋堵住了嘴。

双唇相贴,比想象的还要热烈,比想象的还要的珍惜。

这一刻,李琋才觉得真实起来。

秋檀终于成了他的妻子,切切实实的。

为了此刻的相守,曾经受过的苦楚,饱尝的寂寞都不值一提。

他一直觉得他重活一世,为的只是匡扶李氏基业,拯救黎民于水火之前,但现在,他觉得,他的人生能够重来,或许就是为了与沈秋檀相遇,为了往后的相守。

“殿下,该去前头敬酒了。”秦风隔着门催了一声。

沈秋檀将李琋推开,一双眼睛波光粼粼,好似盛满了星河,她脸颊还带着未退去的红晕,声音娇软:“快去吧!我……我等你回来。”

李琋点点头,更添不舍:“我很快就回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神奇洞房花烛夜

前院很是热闹,这一会儿功夫,男人们已经喝开了。

见李琋出来,众人找到了目标:“殿下怎么来的这般晚?”

有人揶揄道,正在角落里喝闷酒的李珝转头,恰好瞧见被众人簇拥着的李琋。

曾几何时,这些人都是围在自己身边的,什么时候起开始围着李琋转了?

“哈,六皇兄可是来晚了,该罚。”他举着酒杯上前,众人忙让出位置。

李琋心情颇佳,笑问道:“七弟想怎么罚?”

还能怎么罚?李珝又举了举酒杯:“当然是罚酒了。”你不是个病秧子么?即便现在好了肯定也没好全,将你灌醉,看你一会儿怎么洞房。

他很乐意听到齐王洞房不能人道的消息。

“取酒来。”李琋主动揽过李珝的肩膀,这几乎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李珝很不习惯,下意识的想挣扎,可李琋比他高太多,他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其他人见了,不远不近的看着。都想知道这两位呼声最高的王爷平时是如何相处的。

一个十分粗狂的大汉拎上来两坛子酒:“陈韵堂的烧酒,绝对够劲儿!”

李琋松开李珝:“倒酒。”

那大汉穿着打扮是护卫的模样,可看上去不像是经过训练的,此刻闻言将大海碗一字排开,开始倒酒。

酒香有些冲,李珝道:“六皇兄好酒量。”

李琋端了碗酒,招呼楚王与鲁王:“五哥、七弟,我敬你们。”你不是说要喝酒么?便叫你喝个够。

“好,六……六六弟大……大大喜!我……喝喝!”

楚王话说的困难,酒却喝得痛快,鲁王看着两人空了的酒碗只能默默端起自己的。

老子要罚你喝酒,可没想陪喝呀。

好不容易将一碗酒喝完,辣的他想吐舌头,谁知那个没什么章法的大汉护卫又给他的空碗满上了,还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怎么看怎么欠揍。

朱四五可不知道李珝看他不爽,他本来是个游侠儿,生平一个义字闯天下,却最好美酒。

直到几年前陈酿坊开张,招募护院,免费提供食宿和酒,他兴起之下尝了一坛,从此再没离开过陈酿坊半步。

见李珝看着他,他铜铃大眼一瞪,那意思你瞪我干啥,喝酒啊!

李珝却是个没量的,刚才那一碗酒下肚,已经让他面色泛红,走路踉跄了。

看着鲁王府的仆从将李珝抗走,李琋晃了晃杯中酒,视线扫过在场诸人。

几乎京中泰半的权贵都来了,看来自己如今还是真是个热灶。

他在看别人,别人自然也在看他。

不说酒量,单说气势,怎么看似乎是齐王比鲁王还强上那么一分?

…………

新房里,白芷拿着象牙梳子给沈秋檀梳头,乌发半干,散如瀑布,李琋知道若摸起来必然比丝缎还要顺滑。

“退下。”他身上带着酒气,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白芷和山奈连忙退下,山奈还贴心的给关上了门。

梳妆台前的沈秋檀转过头来,双手攥着衣襟:“头发还没梳好呢。”

李琋将那象牙梳子丢到一边,五指分开像是发梳一般,穿过沈秋檀的长发。

沈秋檀心里一阵乱跳,竟然不敢直视李琋的眼睛,李琋嘴角一勾:“我先去洗漱。”

这房间就连着净房,李琋转眼消失在侧,沈秋檀这才摸摸扑扑乱跳的心。

一会儿是不是就要……虽然她前世早都科普观摩过,可临到自己头上,还是有些紧张啊。

她恍恍惚惚的坐着,浑然不知李琋已经梳洗回来了。

“吃饱了么?”李琋的发丝还带着水珠,但衣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露出了胸前的大片肌肤。

沈秋檀吞吞口水:“吃了烤羊腿、千金菜、蒸鲈鱼、黄米凉糕,还喝了鸡汤和一锅粥。”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是才报菜名么?

李琋点点头:“如此我就放心了,一会儿可还有场硬仗。”

什么硬仗?他的眼中的火苗越烧越旺,沈秋檀看得害怕,一扭头看见之前用来绞干头发用的素平纱软巾,急忙道:“我给你擦头发吧!”

李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害怕了。”

“才没有!”沈秋檀吞了吞口水,挺起胸脯看着李琋。

李琋眼中的笑意倾泻出来,胸口被填的满满的,能与秋檀这般朝夕相对,真好。

“困不困?”

“不困!”

“那……”

“不行!”沈秋檀后退一步。

李琋挑眉,沈秋檀搜肠刮肚:“我……我又饿了。我想吃酱肘子。”她伸出两根手指:“要三个酱肘子才能饱!”

然后李琋却握住她的手指:“明天再吃,现在我要吃……”你。

沈秋檀已经被逼到墙角,她眨眨杏眼盘算着如何跑到另一个墙角,李琋单臂一伸,将她的去路拦住:“你忘了,很久之前,在柜子里,我们就比过力气了。”所以,你比不过我的。

他温热的气息在她周围,让她渐渐红了脸,而后她扬起小脸,水润的红唇求饶道:“听说……听说很疼的,我怕疼……”

李琋的心软的厉害,但同时也被沈秋檀这副模样撩拨的难受,天知道,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少年。

沈秋檀今夜十七岁,他可是已经过了二十了。

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那我轻轻的,好不好?”

沈秋檀缩成一只小兽,李琋的吻落到她的脸上,半晌,她终于放松了身体,任由李琋抱着,然后轻若蚊呐的应了一声“嗯”。

得到许可的李琋将她抱到床上。

有了依靠,沈秋檀忽然反应过来。

她两辈子才有这一次洞房之夜,怎么能怂!今晚怂了,今后李琋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自己呢!

哼,于是她主动攀上李琋的脖子,热情的回吻起来。

这还得了?

李琋本来就如同胀满的弓,已经是按捺不住了,沈秋檀如此,差点害得他立即就要交代了。

随着两人热度的攀升,熟悉的香气散溢出来。

越来越浓郁。

但李琋已经红了眼,根本顾不上这些。

他的手开始向下,想接了沈秋檀的衣裳。

然而,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他睁开眼睛,就见一只粉嫩嫩的小肥猪正对他哼哼着鼻孔。

最要命的是,还这不算什么。

他早早做好了媳妇是个变身狂魔的准备,可这个从窗户跳进来的袁楹心,又是怎么回事?

她有如此高超的武艺么?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有个兽医他姓崔

李琋震惊于袁楹心的灵敏,是不是进来的“袁楹心”也震惊极了,床上怎么会有一头猪?

双方都有一瞬间的呆滞,还是李琋先反应过来:“来人!”

话音刚落,秦风秦朗没能来,来的是原亦,可他看到了什么?

齐王新婚之夜抱了一头猪,看那架势,是要乱啃?

他忽然有些可怜起那个叫沈秋檀的小姑娘了,可沈秋檀去哪儿了?明明香气很浓,她藏到哪里去了?

“哈,没想到你也有易容成女人的一天。”原亦的震惊很快过去,为了这一刻,他已经蹲点好久了。

对面的“袁楹心”将易容面具一揭,露出一张如同石纹如同大片鱼鳞的脸。

小粉猪往床头一缩,吃的差点全吐了出来,这张脸,太叫人难受了。

原亦看了一眼李琋,率先冲出了新房:“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我们出去打。”

那鱼鳞脸跟了出去,动作迅速。

李琋僵硬的身体略微放松。

门口不远处,秦风和秦朗昏睡着,李琋揉揉有眉角,看着床上哼哧哼哧的小粉猪,忽然觉得有些头大。

沈秋檀知道自己变身了,可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头猪。

她跳下床,对着梳妆台一阵“进攻”,看她跳不上去,李琋将她抱上梳妆台。

哼哧哼哧,当铜镜里映出小粉猪影子的时候,沈秋檀差点晕倒。

果然是吃酱肘子吃多了么?

她为什么变成了一头猪?

新婚之夜,媳妇变猪,求新郎李琋的心里阴影是多少。

李琋将她抱下来:“那黑衣人许就是山鬼,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以袁楹心引出山鬼,一是看看山鬼究竟捉人去做什么,到袁楹心看似安然无恙的现身,他们便知道沈秋檀一定被出卖了,但总归有一个一直盯着袁楹心动作的原亦。

这才是真正的引蛇出洞。

小粉猪拱了拱李琋的胸口,想起那山鬼的模样还有些心悸,想必刘泠玉之前几天一直对着这样的山鬼也不会舒服吧?

自从西川回来,她已经许久没变身了。

这一回变身也不知道会得到什么异能。

李琋如同抱熊猫团子一样抱着沈秋檀,他在哀悼他的洞房花烛夜,以及如何应对明天的各方探视。

…………

天刚蒙蒙亮,白芷和山奈就准备好了洗漱和礼服。

“进来。”李琋比她们醒的还早,白芷心中有些不安,昨天夜里也没听见什么动静,莫非是殿下当真只喜欢太监,对自家姑娘没什么兴趣?

她是沈秋檀的丫鬟,和山奈这个从李琋手里拨过去的可不一样。

等进了门,左右看了一圈,没发现她家姑娘,白芷就更不安了。

“把东西放下,着人去请闵太医过来。”李琋看着自己身侧睡得正香的小粉猪,语气有些无奈。

“王爷,是谁要请太医?我们姑娘去哪儿了?”白芷此举有些踰矩,但见她焦急之色发自真心,李琋只能按捺情绪:“无事,传令即可。”

瞧这模样,秋檀身边的丫鬟都不知道她会变身的事情,李琋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因为变身的事情,目前来看只有他一个知道,这是秋檀对他的信任,他更应该好保护好她。

白芷咬唇,不想动:“请王爷让奴婢见一下我家姑娘。”什么样的伤势值得新婚天不亮就要请太医的?

她并不如红豆会察言观色,也不是不知道此举不合时宜,但她偏生一股子倔劲儿,认定的事就要去做,山奈拉了拉她,白芷噗通一声跪下,那意思,见不到我们姑娘,我就不起。

吭哧吭哧,小粉猪醒了。

她从床里钻出来,看白芷跪在地上还以为是李琋冲她发火了,于是小粉猪对着李琋不满的哼哧了两声,又来到白芷身边,猪鼻子刚碰到白芷,眼前忽然什么一闪而过。

小粉猪倒地不起。

李琋连忙过来,抱起小粉猪:“快,快叫崔恩过来!”

这下可好,原来是想假看大夫,这会儿要真看了。

崔恩就在王府,不一会儿眯瞪着眼睛过来了,他打了个哈欠,心道天还不亮呢,殿下叫自己过去干嘛?莫不是昨晚折腾的太狠了,要找自己开药?但殿下不是早叫自己准备好了吗?

当他到了正房,看到李琋抱着一只小猪的时候,睡意一下子就无影踪了。

殿下又把自己当兽医了!

“快来看看,她有没有事。”李琋拿出一个猪蹄子,示意崔恩快快把脉。

崔恩:……

山奈:……

殿下这是疯了吧?

之前养一只黑白熊好歹是珍兽,现在这么变养猪了?

太可怕了!

崔恩悲壮的伸出手搭在猪蹄子上,鬼知道猪的脉搏和人的是不是一样,先做做样子,过了王爷这关再说。

他装模作样的扒拉扒拉小粉胖猪的全身,又将手贴在小猪的脖颈出,沉吟片刻方道:“无碍的,瞧着样子怕是睡着了。”

李琋一看,好像还真是,小粉猪发出平稳的呼噜声,不是睡着了,是怎么了?

他感觉自己快疯了,一脸的哭笑不得,果然是关心则乱么?

“都退下吧,再多准备些吃的来。”

白芷欲言又止还不肯走,李琋一个眼色,会些武艺的山奈连忙将人拖了下去。

天亮了,冯嬷嬷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秦风守在门口,亮了亮腰间的配刀。

冯嬷嬷清了清嗓子,根本不看秦风,只对着门喊了一声:“王爷、娘娘,您可起身了?奴婢奉命来替王爷收拾床榻,还要赶着回宫里复命呢。”

她将“奉命”和“复命”两个词咬得重重的,提醒着李琋她是太后娘娘的人。

屋里,李琋冷哼一声:“进来吧。”

秦风让开门口,冯嬷嬷推开门,其他人也想一起,又被秦风拦住了。

冯嬷嬷刚进门,发现屋里黑布隆冬的,只影影绰绰看到床上有个人影,她心里不齿,这还真是两个贪睡的,也忒胡闹了些的。

结果她刚想往前走,李琋就传出剧烈的咳嗽声,接着丢给她一条帕子:“咳咳……这是你要的,本王和王妃身体抱恙,进宫谢恩要……咳咳……要……缓几日。”

“王爷这可不合规矩……”冯嬷嬷接了元帕,小眼睛一转,莫非是昨天两个折腾的太厉害了,这才病了?

李琋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怒道:“滚!”

第二百九十四章 养猪大户来回门

沈秋檀确实睡着了,而且还做梦了。

梦里是白芷从幼年到十来岁的时候,先是因为作为陈氏陪嫁的庄子被占,作为陪房的爹娘被驱赶到一个更小的庄子上,而后长大些的白芷被侯府的二夫人王氏选中,入府伺候四房的人。

四夫人小杨氏眼高于顶,一对双胞胎女儿无法无天,苛责下人不过是家常便饭,偏四房老爷沈晏泳又是个偷鸡摸狗爱占女人便宜的,随着年龄越大容貌渐渐长开的白芷自然没少受到沈晏泳的骚扰,后来,白芷撞破了老杨氏害死三房独子沈长桢的事情,被活活打死。

看到血迹顺着衣裳氤氲出来,白芷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来,沈秋檀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小粉猪满眼惊慌,李琋连忙安抚:“不怕不怕,没事的。”

沈秋檀的呼吸渐渐平稳,这一回的异能和之前在扬州府的一样,都是能看到别人的过去。

她心悸的同时又愤恨异常,靖平侯府,沈家人,自己对他们是不是太宽容了?

李琋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噩梦,但忙吩咐人端上吃的来,好像她每次变身食量都不小。

满桌子的美味珍馐,沈秋檀第一次觉得食不知味,可她还是吃了。

这一回变身身体很虚弱,空间又进不去了,应该是异能有些恐怖所致。

饭后,她又沉沉睡去,过上了真的吃了睡睡了吃的“养猪”生活。

她以为这一回没有触碰,应该不会“做梦”了,可是“梦”还在继续。

这一回还是关于白芷的,但内容却不太一样,从沈秋檀出现的那一刻起,白芷成了沈秋檀的丫鬟,小长桢没死,沈晏泳也没有机会猥亵白芷,而后画面一晃,到了白芷生产的时候,她遇到了难产,守在她身边的律斗焦急异常,但白芷还是遇到大出血死了。

一尸两命。

又是血,沈秋檀再次惊醒,上一回是白芷本来的生命轨迹,但这一回确实白芷如今的生命轨迹,白芷嫁给了殷律斗?还难产死了?自己那个时候又在哪里?

小粉猪有些惶恐不安,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一次身体会这般虚弱了。

因为她不只是能看到过去,还能看到未来。

…………

李琋生病还在新婚第二天请了太医,消息根本瞒不住。

冯嬷嬷将元帕呈上来,太后和贵妃看了点点头,王太后慈爱的道:“年轻人没个节制可不是好事。冯嬷嬷?”

“奴婢在。”

“哀家着你今后照顾齐王和齐王妃的饮食起居,切莫让小两口再做出有损身体的事情来。”

“奴婢遵命。”

一旁的何贵妃冷笑,这老妖妇还真会装,派个人去监视都能说得这么好听,不过自己也不会干等着就是。若是能将李琋除掉,她不介意和这老妖妇合作一回。

秋意渐浓,含凉殿更比别处多一分凉意,何贵妃想起那个不过被自己罚跪了一刻钟就晕过去的沈秋檀,这齐王妃的身子骨是真的不济,如此一来就算“不小心”死了,恐怕也没有人多想。

即便不死,这种身子骨即便能圆房怕是也生不出孩子来,而那李琋又喜欢太监,她何香云倒是要看看,这齐王府什么时候才能生出个孩子来。

说起孩子,她也有些心急。

珝儿正值壮年,后院里姬妾众多,播种也不少,怎得除了前几年柳氏生下个孩子来和王氏小产之外,其他人竟然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何贵妃沉吟不语,忽然一个小太监来报:“太后娘娘,贵妃娘娘,奴婢来报喜了。”

王太后挑眉,何贵妃转头,盯着那个小太监:“哦,何喜之有?”

难不成是珝儿府中有人怀孕了?何贵妃很期待。

小太监忙道:“妙宝林有喜了!不,是妙才人了,方才陛下已经晋了妙才人的分位了。”

何贵妃脸上的失落和愤怒差点没绷住。

自己和皇帝耕耘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这个妙什么的,凭什么刚承宠不久就能受孕?

王太后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就转为了喜悦和慈爱:“好,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大喜事,何该重赏才是。”

见何贵妃铁青着脸,王太后的笑意更加温和了些:“香云啊,做女人做到你这个份儿上也没什么可求的了,可别临到老了再犯糊涂。”

何贵妃转头,直直的盯着王太后,王太后端庄温和,何贵妃垂下头来:“是,娘娘教训的是。”

这个老虔婆,竟然说自己老!

如此一来,她倒是还真没有多少心思去盯着李琋的后院了。

…………

婚后第三日,李琋本不想回门,毕竟带着一头猪回门儿算是怎么回事?

但架不住沈秋檀的苦求啊。

这头小肥猪,用嘴巴叼着笔写了不止一次要回府还要带懋懋到王府。李琋不同意,她就拿猪鼻子拱李琋,这两三日已经把李琋的痒痒肉拱了个遍。

李琋忽然想起一句话,自家娇养的女儿好比是精心照料的大白菜,但长大嫁人免不了被猪拱了。

如今自己这样,怎么好像是反过来了?

他哪里知道沈秋檀的焦急。

这一回变身的能力太强大了,她要将亲近的人都拱一拱,看看他们未来有没有什么大灾小难的,知道也好提前防备一下。

至于李琋,她都拱了这么多次了,但一次都没有结果,想必是因为重生一回,才这样,她也不能强求。

但每次变身的时间都说不准,这一回都三天过去了,万一异能很快就没了呢,她哪里敢不抓紧去拱?

马车很快到了陈府,七岁的懋懋打扮的如同一个小大人一般,竭力保持镇定的脸上仍泄露出一丝焦急,姐姐回来了,他怎么能不急?

但在看到李琋的动作之后,他简直要气炸了。

陈老夫人一直哄着外孙喊齐王姐夫,小长桢冷笑,就这个抱着一头猪的男人,让我喊“姐夫”?

做梦呢吧!

“姐姐呢?这猪是今天的加餐?”

抱着小粉猪的李琋一抖,但却不敢露出丝毫的责怪之色,小粉猪正盯着自己呢,他哪里敢责怪小舅子?李琋清清嗓子,将小粉猪交给山奈,然后给陈老夫人和陈德润行礼,这才对懋懋说:“咱们进去说。”

“哼!”懋懋却掀开了马车的车帘,一看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进去说。”李琋又说了一句,陈老夫人便给下人使了个眼色,这才将懋懋拉了进去。

陈老夫人也不高兴,原先听说过齐王爱养些宠物,但没想到他还喜欢养猪,养猪也就算了,还带着猪回门,这简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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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除了能吃没毛病

众人分宾主入座,陈老夫人急忙道:“棽棽呢?听说她身体抱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外孙女看着高高瘦瘦的,但壮的像小牛一样,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生病?她盯着李琋,脸上带出些不豫来。

莫不是这小子见棽棽颜色好,折腾的过头了?

见陈老夫人脸色几个变换,陈舅舅连同陈延英也面色不善,沈懋懋更是奶凶奶凶的盯着自己,李琋顿觉压力颇大:“咳咳,外祖母、舅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陈老夫人问道,心想这齐王倒是自来熟,外祖母和舅舅叫的真是顺溜。

“是秋檀有了调香的兴致,又临时闭关了。”这个理由真是太牵强了,但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理由了。

陈家众人显然不信。

沈懋懋问道:“你怀里的那个是什么?烤来给我姐姐吃的么?”

你敢!

李琋将小粉猪抱得更紧了些,小舅子想烤媳妇……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哼,连一头猪都不舍得,还要亲自抱着,你根本就是骗人,姐姐才不会因为调香不回来看我呢!”沈懋懋生气了。

哼哧哼哧,沈秋檀从李琋怀里挣脱,一下子跑到弟弟跟前,拱了拱懋懋的腿。

“咦,香香的,和姐姐身上的味道一样。”沈长桢弯腰抱起小猪:“哈哈,你别拱我了。”

李琋有些颤抖着,按照之前商量好了的话术道:“这是你姐姐叫我带回来送你的礼物,可千万不能吃了呀!她很通人性的,也干干净净的,每天都要洗澡。”

“真的?”沈懋懋问道,圆溜溜的眼睛和沈秋檀有些像:“看上去是挺干净的,香喷喷的。”

“当然,除了饭量大点儿,其他没毛病,姐夫不会骗你。”李琋连忙保证道。

嫌我饭量大?小粉猪对着李琋投去一瞥,李琋连忙道:“其实吃的多才好,又不是养不起。”

小粉猪身上确实是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深长桢还从来没养过宠物,几乎一抱起来,就喜欢上了。

见懋懋被安抚,其他陈家人面面相觑。

看齐王这样子对着小猪宝贝的很,好似也不像是欺负棽棽的模样,莫非真是棽棽心血来潮去弄那香了?

陈老夫人摇摇头:“老身累了,就不相陪了。你们叙叙话,晌午一起用饭。”

李琋松一口气,终于将可怕的岳家众人给糊弄过去了。

其实他是王爷,对待陈家完全不需要如此伏低做小,但在沈秋檀心里,陈家才是她真正的娘家。

陈家人待秋檀疼爱有加,那自己也该回报以尊敬。

…………

沈长桢有了第一个宠物,格外的兴奋和激动。

他吩咐沈信去弄吃的来了,又让木香给小猪搭个窝,等忙碌完一圈再回头一看,那小猪已经伏在他的书案上睡着了。

小长桢眼睛眨了眨带着些好奇,而后小心抱了小猪放在刚铺好的毯子上,小猪无意识的拱了拱并没有被惊醒。

沈秋檀的“梦里”,弟弟已经长成了个半大少年,成绩优异,但看场景似乎一直都是在京城,沈秋檀有些纳罕,李琋说未来一两年可能会离开京城,若是这样自己不可能不带着弟弟,“梦里”这般,是李琋没有离开京城,还是说有什么原因自己没带他?

她稳了稳心思想要继续看,可往后就有些模模糊糊影影绰绰:长大后的弟弟背着一个孩子?孩子看不清脸,但弟弟跑得很快很慌张,似乎后面有极其危险的东西。

沈秋檀努力的想看得清楚一些,久一些,然而梦境很快过去。

李琋用过午膳就离开了,沈秋檀一觉醒来熟门熟路的到了陈老夫人跟前。

陈老夫人已经走路消了食,小粉猪来的时候她正解了衣裳预备午觉,沈秋檀见伺候的都退了下去,悄咪咪的爬上了床。

和淮南那次一样,沈秋檀每使用一次异能,身体负荷巨大,所以她虽然靠近了陈老夫人却不敢立即使用,而是贴在外祖母身上睡了过去。

等一脚醒来,见陈老夫人快要醒了自己身体感觉尚可之后,才再次使用。

关于外祖母的“梦”比弟弟的要复杂的多。

沈秋檀先“看”到的是没有自己出现的那一世,外祖母骤闻爹娘噩耗受到巨大打击,后来听说弟弟被仆人送回京城也是遣了舅舅去看,但当时没有她写的信,舅舅来的并没有那么快,等舅舅到了京城弟弟已经病了一大场,去了半条命。

舅舅也提出要将弟弟带回陈家养,沈家自然不同意,但好处却不少拿。

再往后,舅舅一边与沈家人周旋扯皮,一边与远在广陵的外祖母去信,询问方法,谁知懋懋竟然一命呜呼!

这一回连沈弘都动了真气,再如何也是他沈家的子孙,身子骨不好,用陈家的钱养着,也不浪费粮食,怎么就突然死了?

舅舅自责,听到消息的外祖母因此生了一场大病,病还没好又收到舅舅在京城与广陵之间两地奔波,路遇流寇丧命的消息。

外祖母从此缠绵病榻,郁结于心,不久后离世。

画面转到了外祖母的这一世,因为自己的出现,舅舅一家迁入京城,弟弟还好好的活着,外祖母的身子骨还十分硬朗,舅舅也没有……不对,舅舅还是遇到了流寇!

看外舅舅的打扮和年纪,似乎就是与现在相差仿佛的时候!

沈秋檀恍然从梦中惊醒,再一看已经是日暮时分。

刘妈妈笑着道:“这个小东西真是鬼精的很,知道在您身边讨您欢心。小公子可找了一下午了,谁知道竟躲在您的被窝里睡大觉!”

陈老夫人也跟着笑:“你也是个狭促的,竟然让我与头小猪睡了半晌,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还不抱了去给懋懋送去!”

她还真不知道这小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被窝,还好当真干干净净,没拉没尿,要不然保不齐要将这小东西炖了吃肉。

还沉浸在舅舅噩耗的沈秋檀有些愣神。

一方面她为自己带来的改变感到欣慰,一方面又免不了忧虑。

因为自己的婚事,已经延了今年回广陵的时间,现在自己已经大婚,他是不是要启程动身了?

自己该怎么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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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我真是冤枉的啊

一天没有吃东西,沈秋檀看着端上来的米糊却没胃口。

她想吃肉啊!

懋懋见小猪不吃,有些担心:“是不是搞错了,它不喜欢吃这个。”

小粉猪哼哧哼哧狂点头,还是弟弟聪明。

结果沈信信誓旦旦:“不是的,小人问过了,这么大的猪仔只能吃这个,估计是这小猪认生才不想吃东西。”

认生?

这么会?沈秋檀撇撇嘴,这里是我家,我会认生?

懋懋却有些相信:“那怎么办?难不成送回王府去?”

沈信又道:“不用,让它适应个几天就好了,小公子不用担心。”

懋懋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夜里,见懋懋和那个蠢沈信都睡着了,沈秋檀摸到了厨房,还好家里吃的一直不少,沈秋檀吃的肚子滚圆又解决了生理问题之后,才摸回弟弟的房间,在地上的小毯子上睡着了。

小蓉儿听说懋懋有了宠物,也风风火火的来看,一见是头小肥猪,喜欢的心思就淡了。

女孩子并不喜欢小猪。

“这个还没有我养的肥兔子可爱,表哥怎么喜欢养猪了?”

正在练字的懋懋头都没转:“猪怎么了?你可见过比这个更干净更聪明的猪么?小猪可从来不四处拉尿,而且我说话它就像是能听懂一样。”

“真的么?”小蓉儿来了兴致,能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宠物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啊,她立即道:“小猪小猪,去给我取一支笔来。”

她期待的看着小猪,连懋懋也停下笔,谁知小粉猪瞥了陈娇蓉一眼,又哼哼唧唧闭上眼睛,睡觉。

“它……哪里聪明了?明明就是头懒猪!根本听不懂我的话。”小蓉儿道。

沈秋檀心道:沦落为猪已经够惨了,难不成还真的要靠讨弟弟妹妹欢心而四处蹦跶么?她才不要呢!

不过歇的差不多了,可以替小表妹看看。

小猪懒洋洋的站了起来,向着小蓉儿慢腾腾的挪动。

小蓉儿又开心起来,她喜欢被别的小动物亲近的感觉,结果就发现那小猪动作一停,而后穿过自己跑出了门外。

“怎么了?”小蓉儿还不太明白,小长桢已经已经站了起来预备去追,门口正好遇上沈信:“公子,王爷来接小猪了,说是姑娘想小猪了,要接回王府住两天。”

小长桢嘟囔道:“不是说姐姐送我么?也忒小气了些,给出去的还要要回去!”

花厅里闲坐的李琋没心思喝茶,当然不是沈秋檀想小猪了,是他想了。

好容易将媳妇娶回家,还没亲够,媳妇就变成了小粉猪,这也无所谓,能在一起就行,但媳妇却坚决要先回娘家住上几天……

李琋一想到新婚后,只和沈秋檀住了一晚就有些不是滋味。

好像思来想去,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

于是,他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才不过几日就又登门,要接沈秋檀回去。

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瞧着桌子,秦风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他的身后。

忽然,就见他们王爷原本放松懒散的姿态已经紧绷了起来,而后动了动鼻子,开始往外跑。

“王爷,发生了何事?”秦风不明所以,追了上去。

李琋道:“我四处走走,你帮我拦着身后的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脚下生风了,还叫“四处走走”?堂堂一个王爷在王妃娘娘的娘家乱跑算是怎么回事?多亏王妃娘家没有女眷。

李琋已经跑的没了人影儿,秦风无奈在只得跟上。

他哪里知道,李琋这火烧屁股的模样是因为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秋檀要变回人了吗?原以为还要个十天半日的呢。

想想……有些激动啊!

他跑着跑着迎面撞上一头小猪,而小猪慌不择路的情况下是想回到她出嫁之前的闺房。

见是李琋,小胖猪心里一松,哼哧两声被抱了起来。

追上来的秦风就看到王爷抱着那头小粉猪进了沈秋檀的闺房。

这……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他追上去,结果李琋将门一关:“守好,无论是谁都不能放进来。”

于是秦风只能在门口立着。

此时,隔壁陈府的老夫人还没有过来,陈舅舅去了铺子,陈延英兄弟在书院读书,所以第一个找来的还是方家学堂放假在家的沈长桢。

“小猪呢?”

秦风轻轻嗓子,不说话。被别人知道他们王爷抱着小猪进了王妃娘娘的闺房,可不是什么光彩和正常的事。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沈长桢想推开门进去,肯定是抢了他姐姐的臭王爷在里面,真不要脸,竟然擅闯姐姐的闺房。

“让开!”沈长桢小小年纪板起脸来还挺能唬人,但秦风什么人没见过,自然不会被他的气势压倒。

但他也知道齐王对小舅子的态度,自己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秦风只好苦了一张脸,一言不发的堵住门口。

沈长桢上前一步:“让开!”

就在眼看人就要闯进去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懋懋!想不想姐姐?”沈秋檀将懋懋迎进来,秦风瞪大双眼,王妃娘娘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刚才那个小胖猪呢?他伸长脖子想找到那小猪,结果就对上了李琋警告的眼神,吓得秦风连忙将脖子缩了回去。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的香调好了?”懋懋见了姐姐,就忘了小猪:“姐姐的屋子可真香啊。”

沈秋檀脸上有些讪讪,刚完成变身,虽然窗户大开已经散了不少味道不至于让人闻了就倒,但总还有些残存未散尽的味道,她解释道:“刚回来,之前在路上喝水弄脏了衣裳,所以先回来换一套。”

小长桢不疑有他,不多时陈老夫人也来了,见沈秋檀换了出阁前的衣裳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而后又扫了李琋一眼。

隐含警告。

这齐王也太胡闹了些,瞧这样子,好像是方才在马车上闹了一回,清甜白体的,成何体统?

原来担心他喜欢太监,会对外孙女不喜,又担心他身子骨不好,会让外孙女守寡,但现在看这样子,他的身子骨分明好得很!

难怪从广陵带来的大夫都说瞧不出齐王是什么病症,只一个“弱症”就糊弄过去了。

弱么?

李琋在陈老夫人的眼神下,耳朵尖都红了。

他很想解释,我是冤枉的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 奴婢上头有人啊

众人一番厮见,刚帮媳妇隐藏好变身的李琋就被以指导懋懋功课为名,被陈老夫人支了出去。

面对着外祖母看似洞穿一切实际是脑补过多的眼神,沈秋檀脸上一片火辣:“外祖母,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陈老夫人冷哼道:“少年人没个节制,伤的还不是你们自己的身体!齐王我说不得,你我还说不得吗?”她知道李琋现在很给陈家脸,但这是两人还在新婚,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沈秋檀呐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连忙转移话题道:“舅舅呢?今天去了哪间铺子?”

“去书院看你表哥了,过两日他要启程回广陵,有些事情要和你表哥交代。”陈老夫人瞥了她一眼。

“还有两天?”这也太紧了些。

沈秋檀脸上的诧异与紧张引起了陈老夫人的狐疑:“怎么,有什么不妥么?本来上个月就该回去的,这已经是耽搁了。”

“嗯,没什么,就是不舍得舅舅。”沈秋檀点点头,心里盘算着是阻止舅舅亲自去好一些,还是让李琋派些人护送更稳妥些。

陈老夫人伸出食指点在沈秋檀脑门上:“都嫁人了,比蓉儿还会撒娇。”说完心里又是一叹,自从来了京城,她竭尽所能的娇养着她的外孙女,如今再想娇惯都惯不得了,但愿那位齐王能始终如当下一般对棽棽才好。

她嘱咐道:“以后没事少回娘家,也没瞧见哪位王妃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

“嘿嘿,我知道啦,我这不是想外祖母了,顺便再接了懋懋过去。”

“你当真要接他过去?”陈老夫人并不是很同意:“如今两府离得近,我晚上都是宿在这边的,你要是还不放心,就在两府中间打一扇门。”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家,懋懋跟着去王府住又算怎么回事?

这么说倒也是,沈秋檀小声道:“可我以后不一定能常回来,而且也答应了懋懋的。”

“这样吧,外祖母,以后让懋懋半个月住在家里,半个月住在王府,您看可好?”这样勉强算是“偶尔”到王府小住,也能堵住别人的嘴。

陈老夫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沈秋檀一直逗留到用了晚膳也不见舅舅回来,无奈之下只能跟着李琋回去,当然顺道也打包了弟弟。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便多了一个小长桢,他挨着沈秋檀坐着,一旦李琋表露出有丝毫想靠过来的意思,他就盯着李琋,一脸防备。

出尔反尔抢走小猪的大坏蛋!

沈秋檀憋着笑,李琋的头又开始疼了。

指导了小舅子一下午的功课,竟然还没换来一个好脸色,想想还真是忧伤。

下了马车,沈秋檀带着懋懋去他自己的房间,又吩咐山奈带了大兴和沈信去他们休息的地方,李琋跟在沈秋檀的后面,以为将小跟屁虫安顿下来,终于可以抱媳妇了,谁知懋懋拉着沈秋檀的手:“姐姐,你别走。”

沈秋檀有些诧异:“怎么了懋懋?”

小长桢小声道:“懋懋认生。”说完还有些得意的看了李琋一眼。

李琋:……沈晏沣你出来,你到底生了个什么儿子!

“怎么会呢,这里是姐姐的家,也就是懋懋的家,懋懋要是认生,我叫沈信来陪你一起睡,好不好?”变身本身就是极其消耗体力的,何况这一次的能力特殊,沈秋檀身上有些疲倦,也想早点去休息。

李琋的察觉到了,小长桢自然也察觉到了,连忙道:“姐姐累了,快回去休息吧,回去就睡哦!”

什么叫“回去就睡”?李琋又狠狠的看了懋懋一眼,懋懋才不怕他呢。

沈秋檀倒是没觉得什么,让白芷帮着木香一起整理弟弟的东西,就跟着李琋回了自己的颐元居。

新房的红绸已经撤下,恢复了本来的温馨舒朗。

沈秋檀直奔柔软的大床,恨不得不洗漱直接睡过去。

而且,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说起来变成猪以后,她几乎一直在睡,但实际上多半都是在养精神。

看着立即放松进入睡眠的沈秋檀,李琋失笑。

忽然觉得沈秋檀有些没心没肺起来。

一夜好眠,第二天沈秋檀醒来的时候李琋早已经起床了。

听到动静,白芷和山奈带着小瓜和小菜进来伺候,沈秋檀漱了口净了面,趁着梳头发的功夫的问道:“王爷呢?”

刚问完,李琋就出现了,秋日早晚已有些凉了,可他穿着薄衫,此刻后背上隐隐透出些汗迹:“后院弄了个小演武场,刚去松了松筋骨。”

沈秋檀点点头:“快去洗漱吧。”

李琋从曹公公手里接了换洗衣裳去了净房,沈秋檀也收拾好了。

她预备等李琋和懋懋一起用饭的时候,冯嬷嬷也踩着点到了。

“给王妃娘娘请安。”

沈秋檀点点头。

冯嬷嬷起身,曹公公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去净房伺候李琋更衣,谁知冯嬷嬷忽然道:“曹公公一把年纪仔细脚下。”

曹公公回头,冯嬷嬷又道:“怎么,咱们齐王府就没有拿得出手的婢女么?多亏太后娘娘想的周到。紫霞、绿云,快来伺候王爷更衣。”

随着她的话从门口进来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一个着紫一个穿碧,虽然打扮并不违制,但用料和款式上却叫人眼前一亮。

沈秋檀心里冷哼,曹公公刚喊了一声“老姐姐”,里头就传出来脚步声。

“你是何人?缘何在本王府上大呼小叫?”李琋自己穿好了衣裳走了出来,语气冰冷。

“奴婢……不是……王爷不记得奴婢了么?”冯嬷嬷差点一口气儿没缓过来,这齐王怎么回事,好说歹说之前都见过两回了,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难不成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本王必须记得你?”

冯嬷嬷一张老脸臊得通红,忙道:“奴婢是太后娘娘……”

“放肆!你不懂规矩关太后娘娘什么事?还想往太后身上破脏水。”李琋打断了冯嬷嬷的话。

“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太后娘娘派来伺候王爷和王妃娘娘的。”

李琋盯着冯嬷嬷,似乎在审视她这话的真实性,不过审视的时间久了点,天并不算很凉,她却觉得屋里像是放了冰盆一般。

被齐王看得有些发冷啊。

第二百九十八章 歪瓜裂枣都赶走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口,便是沈秋檀也不想给这冯嬷嬷求情。

不知过了多久,收到了李琋的眼神,沈秋檀这才扯扯李琋的袖子:“李琋,我饿了。”比起求情什么的,还是填饱肚子更情真意切。

因为即便求情也不会在对方眼里落好,还显得自己软弱可欺。

李琋眉眼松动,所有人松一口气,偏那冯嬷嬷又道:“王妃娘娘此言不妥,您不该自称‘我’,更重要的是您怎么能直呼王爷的名字?”齐王妃简直是恃宠而骄,她板着一张脸心里有些得意,就知道会找到机会的。

沈秋檀冷了脸,转而变成了无害的诧异:“我们夫妻之间怎么说话难道还要嬷嬷允许?嬷嬷当真厉害,难怪不守规矩也要拉上太后娘娘。”

冯嬷嬷没想到这位刚新婚就病到许多天无法见人的王妃娘娘,甫一出现就如此伶牙俐齿,伶牙俐齿到她不知道怎么接话:“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没有不守……”

“够了。”李琋指着门口的紫霞和绿云:“那两个长得奇奇怪怪的,快把你们嬷嬷带回去静养。”

紫霞和绿云两个见李琋指了她们本来十分激动,听完李琋的话以后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们长得奇奇怪怪么?

她们可是太后娘娘千挑万选出来,赐了新名字的!

曹公公甩甩拂尘:“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带冯嬷嬷下去!唉,这宫里的人真是一茬不如一茬了,唉,王爷王妃过的好苦啊,宫里怎么就赏赐这种歪瓜裂枣给咱们王府啊!可真是见人下菜碟!”

他连连嗟叹,沈秋檀心里竖起大拇指,论演技只服曹公公。

不一会儿小长桢也到了,三人一起用了早膳,小长桢去方家读书,李琋对沈秋檀道:“今日先歇一日,明日我们要进宫谢恩。”

“嗯。”沈秋檀点点头:“你有时间么?我有事想用你的人手。”

一屋子人退了个干净,沈秋檀道:“舅舅过两天回广陵,我这心里七上八下跳得厉害,前两日还做了关于舅舅的噩梦,所以能不能多派些人手保护他?”虽然没见到舅舅本人,但听外祖母的意思,这一次舅舅回广陵便是给那边的生意收尾,这些年陈家已经在京畿周围站住了脚跟,广陵祖业不能丢却渐渐不再是重点,这次以后,舅舅应该可以两三年回去一次了。

所以不难推断,这一次舅舅回去的行程重之又重,无法阻拦,既如此,只好多加派人手暗中保护了。

“当然。”李琋忍着笑意:“没成亲我的人都随便你用,怎么成了亲反而还客气了起来?直接吩咐秦风去安排就好。”

“嗯!”一夜睡饱,沈秋檀精神极好,笑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又甜又软:“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琋心情好转:“我去书房处理些事情,中午等我一起用饭。另外,一会儿律斗可能会来送账册,你愿意看就看,不能看就再推给他。”

沈秋檀点头,乌黑的眼睛看上去十分乖巧,李琋又想摸摸她的发顶,终归是忍住了:“对了,律斗姓殷,殳殷,同音共律星辰斗。”

沈秋檀哑然,原来叫了半天是律斗不是绿豆?

趁着她诧异的功夫,李琋已经走了。山奈来禀:“王妃,门口……”

“嗯?怎么?”

“是贵妃娘娘赏赐下来的人。”

“哦。”沈秋檀懂了,刚才那只是太后送来的,还有贵妃送来的:“什么由头赐下来的?”

若是使唤的人,那自己不介意使唤使唤,若是用来给李琋暖床的,那更要使唤使唤了。

“送来人的太监说贵妃娘娘口谕,选了清宁宫最伶俐最勤快的几个宫女,来帮王爷和王妃分忧。”

“分忧?”这倒是有意思了,沈秋檀淡淡道:“将人带上来吧。”

不一会儿一排妙龄女郎进了颐元居。

沈秋檀啧啧有声,赞叹着贵妃娘娘的大手笔,她眼前一共有八名少女,虽然规规矩矩穿着同样的衣裳,但当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说说,你们都擅长什么?”

被问到的少女们显然一愣,她们……自然都是来伺候王爷的,擅长的也多,王妃娘娘这么快就要安排起来了么?有人迅速反应过来:

“回王妃,奴婢擅长弹琴。”

“奴婢擅长刺绣。”

“奴婢也擅长作绣活儿。”

“奴婢会唱曲儿,跳舞。”

“奴婢会做饭。”

“奴婢擅长……奴婢擅长下棋。”

沈秋檀便问道:“下棋有这么难以启齿么?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浑身带着一股书卷气,粗粗看上去还真有几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可说话为何吞吞吐吐,下棋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奴婢叫兰心,下棋不是难以启齿的,是奴婢见了娘娘这般尊贵的人太过紧张。”

沈秋檀点头,似是赞同,又问那两个擅长刺绣的:“刺绣擅长到什么程度?”

那两个便从腰间抽出帕子递上前来,沈秋檀交给白芷,白芷看了看:“回王妃,这手艺比奴婢还强些,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

之前沈秋檀病重的那五天,白芷担心坏了,直到昨日见到沈秋檀,才算是放了心。

沈秋檀听了她的话,慢悠悠的道:“既然白芷说是好的,那必然是好的。你们既然是诚心来给王爷和我分忧的,我也不同你们客气。”

众女心里一喜,隐隐有些期待,这位王妃原来这么好哄的,就是不知道会先安排哪一个伺候王爷?那个擅长弹琴跳舞的叫做茉雪的脸上的喜色已经憋不住了。

沈秋檀看着众女表现,开口道:“我们王府暂时没有宴饮待客的打算,吹懒弹唱用不上,倒是制衣造反的人手略有些不足,既如此,小莲和钏儿就辛苦些,带着其他几位姑娘,为其他的丫鬟婆子多做些衣裳来,也算是为我和王爷分忧了。”

小莲和钏儿便是那两个擅长刺绣的,她们两个被点名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更不用说那几个弹琴跳舞的,唯独兰心似乎松了一口气。

茉雪有些不忿,她们都是贵妃娘娘精挑细选,又花心思教导的女孩子,就算是在宫里,也比别人多一分脸面,这位齐王妃哪里来的脸子,竟然敢这般对待她们?

“都愣着干嘛?山奈带她们下去分派一下吧。”

山奈领命,茉雪不从,但她哪里有什么力气和山奈争,很快就被拖了下去。

以为安排妥当了沈秋檀缓缓神,端起眼前的茶:“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走?”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又丑又老全不要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二百九十九章又丑又老全不要方才六人无论情愿不情愿已经跟着山奈走了,莫非余下这两个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曹公公清清嗓子:“王妃,这是宫里派来的有些特殊……咳咳,提前帮王爷通晓人事的宫女。”

一个“帮”字说得大有深意,老太监忍不住要看看沈秋檀的脸色。

沈秋檀没急着说话心里却盘算开了,这事儿不是可以看图么?李琋那样子,怎么会需要人“帮”?她板正了脸色,瞧上去倒是淡定的很:“王爷可有收用?”

“这……”曹公公支支吾吾。

犹豫是几个意思?沈秋檀盯着曹公公,情绪隐隐外露,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李琋?

曹公公见沈秋檀终于急了,这才道:“当然没有,王爷根本不知道她们的存在。”

好像是寒冬腊月里,喝上了热乎乎的羊肉汤,沈秋檀只觉浑身舒泰暖洋,这还差不多!

这个曹公公,原来还喜欢逗人玩的?

被曹公公说破,两女脸上闪过尴尬哀求之色:“求王妃娘娘救救我们!”

“这从何说起?谁要取你们的性命?”

沈秋檀并非什么都不懂,寻常有些资财的人家儿子到了年纪,还会有通房呢,何况是李琋这种。王府来了两个特意调教通晓人事的宫女,等着主母发落并不算意外。

“王妃娘娘救命,奴婢没有完成任务,如此回到宫中,性命忧矣。”这两人看年纪约莫在二十岁左右,正值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虽然单论长相不如之前的六人出众,但身段饱满圆润,更有一番别样的吸引力。

沈秋檀瞥了一眼偷偷瞧好戏的曹公公:“曹公公以为如何?”

按理就算她们清清白白的回去,也不至于就丢了性命,至于二人的态度显然是想留下,留下的意图又再明显不过。

沈秋檀等着曹公公的回答。

曹公公一张老脸皱成一团,好像是极其为难,两个宫女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他叹气一口气,好像要开始求情。

两宫女窃喜,结果就听曹公公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奴婢看就是宫里瞧不上咱们王府,连派来的宫女都是旁人挑剩下的,又老又丑,连给王妃娘娘提鞋都不配,退了退了,就算要留两个倒夜香的,也得挑两个俊些的。”

说完一张脸皱得更紧了,原来之前不是沉思之色,而是一脸嫌弃啊。

哈哈哈,沈秋檀忍笑,两个宫女脸上青白交加,还以为这老太监能顾忌着宫里的脸面,留下她们,也帮齐王全了面子。

毕竟,还没听说过哪家王爷把她们这种身份的宫女退回去的。

要养也该由王府养着。

“怎么?还不乐意?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瞧瞧,一张圆乎乎的大饼脸,好似我们王府欠你们似的,可别忘了,我们王爷根本就没用上你们。”

是啊,若是齐王真的动了他们,自然该由王府养着,现在这样,哪有脸赖在王府不走?

两个宫女被说的无地自容,红着脸退了出去。

沈秋檀满意,笑眯眯的道:“中午加一道茄汁烩牛尾。”

曹公公立即眉开眼笑,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茄汁在别的食肆饭庄都没瞧见过,把王妃娶进来可真不赖,这么快就吃上了爱吃的菜。

“王妃?”殷律斗一进来就见正堂里一片和谐,尤其是曹公公,一张老脸笑成一朵菊花,一副得偿所愿的模样。

“殷长史。”

“王妃客气了,和以前一样称呼便可。属下是来给您送账册的。”

王府长史是有品级的,但他自称属下而非“下官”,就是自认家臣的意思。

沈秋檀点点头,律斗又道:“这些是咱们王府的产业,您可以让账房帮您定期对账。”说完,他看看房间里立着的白芷和曹公公,又从怀里抽出一本册子:“这一本……请娘娘珍之重之。”

“这是……”沈秋檀翻开账册,随意翻了几页立即阖上,心中已经明了:“我醒的。”

这都是李琋暗中培植的势力,在明面之外的产出。

之前李琋出征西川给她留下不少资产,就是出自这本账簿,沈秋檀自然知道这账簿的重要性。

律斗见沈秋檀郑重,心里松了一口气:“既如此,属下就告退了,府中诸事有曹公公和管事们,事关外头,王妃娘娘也可传唤属下去办。”

沈秋檀点头,这就是婚前先来一段自由恋爱的好处么?李琋的亲近之人对她也亲近。

不一会儿,府中的管事以及管事妈妈们一起来见。

沈秋檀依例发了赏,算是混了个脸熟。

王府仆人不少,成分也极其复杂,其中有一半是原先王府跟来的,其余一半有一部分是原本伺候过韩王的,另有一部分是宫里新赏赐下来的。

沈秋檀如今能做的就是关键节点都安插上自己能信得过的人,至于“新官上任三把火”一类的敲打,她并不着急,总要先熟悉熟悉再说。

还没到午时,前院就来传话,说是来了客人,王爷请王妃安排膳食待客。

沈秋檀问来报信的小太监顺子:“来的是哪些客人?他们饮食上可有什么喜好?”

顺子笑眯眯的道:“王爷说了,若是王妃娘娘问起,就和您说随便准备些就好,不用为了客人们刻意整治饭食。”

李琋这人还真是……天底下什么饭菜都好做,只一样“随便”不好做。

“知道了。”

到了饭点儿,午膳被送到了外书房。

食盒一打开,李琋就知道哪几个菜是给自己准备的。

与魏亭渊等人不同,他饮食偏清淡,沈秋檀极力推崇的辣椒他并不很喜欢,对肉食的喜好程度也寻常。

书房里的人有幕僚、有文官也有武将,其中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人是原来的赵王党裴家子弟,裴秀。

“多谢王爷款待,这几样菜瞧着很是不同。”

有道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裴家算是很有底蕴的大族,免不了有些压箱底的菜谱,能叫裴秀说不同的定然是市面上没见过的菜式,其他人来了兴致。

其实裴秀的本意是给沈秋檀做脸。

毕竟以沈秋檀的出身嫁给齐王,实在是高攀太多了,在座的这些人虽然不敢明说,但心里多少是存着些不满的,此刻王妃送来的膳食搭配合宜,许多都是他没见过的菜式,如此正好可以让这些人知道,齐王妃并没有他们想的那般不配。

李琋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他看到了喜欢的菘菜和菠菱菜,虽然神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心情已经愉悦起来。

原来收到媳妇给准备的饭菜,是如此令人欢喜的事情。

至于别人的心思,关他何事?

难不成自己要娶谁,还要经过这些人的同意不成?

第三百章 迟来的洞房花烛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三百章迟来的洞房花烛沈秋檀自己用了午膳,又睡了午觉,将新府转了一圈儿,不知不觉已快到日暮,但李琋还没回来。

她索性安排人手将颐元居后面的两间屋子收拾出来,一间做制香的实验室,一间做书房。

忙起来时间过的飞快,李琋找过来的时候沈秋檀正亲自整理书架,这些都是她回京城后的积累,虽然不多,但种类颇有些繁杂。

“《山川风物志怪》、《博物志》、《神仙传》、《霍小云传》、《离魂记》、《风流公子俏丫鬟》……”前头还好,后面这都什么玩意儿?

沈秋檀一把将书夺回来,讪笑道:“随便看看,随便看看,呵呵。”话本子是个好东西,但被李琋看到,心里这股子羞耻劲儿是哪儿来的?

“秋檀的爱好还真是广博。”李琋忍笑,原以为她只爱看些香谱一类的。

“你那是什么笑?不许笑!”

沈秋檀羞恼起来,灯光下脸盘精致秀丽,脸颊上还带着两朵红云,其上一双杏眼含嗔带雾,当真是美色撩人,李琋的喉咙忽然干的厉害:“秋檀,我手里也有本书,不若我们回房研究研究。”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里带着火苗,沈秋檀被他大步拽回正房,只觉“危机感”袭来:“我们还没用饭呢!”

李琋的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然后往自己的怀里一带,再一低头,就嗅到了芳泽。

沈秋檀的脸越来越红,呼吸渐渐不稳,像是诱人的果子,李琋情难自抑:“秀色可餐耳,何须用饭?”

说完直接将人抱到床上,湿热的吻密密麻麻的落下来……

沈秋檀的心跳不由加速,这是她们迟到几天的新婚之夜。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李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听到声音没好气的吼了一声:“滚!”

敲门声如愿停了,就在沈秋檀和李琋都以为人走了时候,门外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山鬼受了重伤,但关键时候又溜走了,你们还是多惊醒着些。”

是原亦?

李琋强自忍耐,略微平复了身体欲望便去开门,结果一看,人早都没影儿了。

“原先生能特意来告知一声,已经很难得了。”沈秋檀的眼睛泛着水光,唇瓣被吻得有些肿胀泛红。

李琋将门一关,身体的欲望又开始蓬**来:“我们继续。”

紫檀木的龙凤雕花大床动了起来,整个屋子都跟着热了起来。

衣裳一件一件的落在地上,李琋看着眼前的美景眼中的火焰更盛,沈秋檀一把捂住他的眼睛:“不许看!”

这动作全然出于本能,李琋却想起当初在淮南的时候,她在他眼前变身,当时她心里着急害怕,也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掩耳盗铃的小模样,可真是可爱。

当时,知道沈秋檀就是曾经的小花猫,他心里又激动高兴,又强自忍耐疏离。

原来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把她放在了心里。

他吻住她的唇,直视着她圆圆的杏眼:“秋檀,我心悦你,只有你。”

沈秋檀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月亮躲进云里,星光显得尤其灿烂,夜还很长,也很美。

…………

“王妃,该起了。”

“姑娘?您起来了么?”

山奈和白芷在门口面面相觑,昨天夜里……王爷和王妃要了两次宵夜,也不知道两人在里头做什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吃了那么多东西。

山奈想起沈秋檀揍人的样子,难不成两个人躲在房间里,比武?

沈秋檀听到响动,习惯性的伸伸懒腰,这一下子牵动了浑身上下的筋骨,那感觉虽然不至于真的散架,但也差不多了。

因为她和李琋算是边摸索边进步,第一回的时候李琋很快就交代了,为了不影响他的男性尊严,沈秋檀提议再试一试,于是李琋就把之前说的“书”找了出来,拉着沈秋檀研究了半天,这一试,又试了三回。如此这般自然耗费了不少体力,宵夜什么的都吃少了。

沈秋檀终于尝到了“祸从口出”的滋味,李琋却还有些食髓知味,最后是沈秋檀哀求,又答应第二天再试,李琋才算是收手。

“进来吧。”

沈秋檀并不安排丫鬟婢女值夜,平日里也会在婢女进门前先穿上中衣,但这一回浑身软绵绵的,少不得要靠山奈和白芷了。

白芷一见沈秋檀身上的斑驳痕迹,倒吸一口冷气。

王爷这也太过火了些,她们姑娘可真是受苦了。

“娘娘,时辰还早,不若去净房泡个澡?”山奈提议,净房里有个水池,有出水口和入水口,早晚都有温热的水引进来,泡一泡很是解乏。

因为今天还要进宫谢恩,她们比平时起的还早了半个时辰,略泡个一会儿应该还来得及。

沈秋檀点点头,任由两人扶着过去。

到了净房,白芷的眉头皱了起来,池子周围全是凌乱的衣裳,看来昨天夜里这池子用了不止一次。

姑娘到底遭了多少罪?

她想起老夫人说的话,这事儿一定要告诉老夫人,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

不一会儿,等沈秋檀略泡了片刻又换好了衣裳,大婚前曾负责教导沈秋檀礼仪的徐嬷嬷也到了。

沈秋檀阻止她准备梳妆的动作:“王爷呢,我胃里难受,要先垫上点东西。”

这么一说,白芷更心疼了。

徐嬷嬷倒是不觉得哪里不妥,看着沈秋檀喝了三碗粥两碟子蒸饼才道:“王妃,时间差不多了,该梳妆了。”

灵巧的手指带着乌发穿插交缠,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端庄的峨髻就梳好了,白芷取来赤金衔珠的头钗和步摇递给徐嬷嬷,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徐嬷嬷的手法,原来她以为自己就很心灵手巧了,但比起这位徐嬷嬷似乎还差得远了。

徐嬷嬷看出了她的偷师之意,但似乎并不介意,待给沈秋檀收拾停当,与白芷道:“想学的话,有空来找我。”

沈秋檀对发型样式倒没有那么在意:“王爷呢?”

昨晚自己都累瘫了,要不是有人叫,根本不会醒,但是自己醒来,他就不在身边了,去哪儿了?

第三百零一章 莫非是脑子有病

李琋在看病。

崔恩崔大夫刚给他把完第三次脉:“殿下,您究竟哪里不舒服?”

之前拿黑白熊和小猪仔折腾自己也就算了,如今天还不亮,王爷竟然亲自上阵了,崔恩摸摸脑门上不存在的汗水,殿下莫非是脑子有病?

“和之前……当真没有差别?”李琋根本就没睡。

与心爱之人的欢喜让他兴奋,身体的变化让他心惊。

崔恩很想打个哈欠,太困了,无奈端起昨夜的冷茶预备喝上两口提提神:“属下医术浅薄,实在看不出来哪里有差别……”

“你可曾与女子欢好过?”

“噗!”崔恩呛得不轻,一口茶喷了出来。

李琋嫌弃的离远了些,眼睛却盯着崔恩,等着他的回答。

崔恩一张不老不嫩的脸涨得通红,也不困了,也不渴了:“咳咳……属下……当然有过欢好,但是一直还未曾娶妻,若问什么感觉,当然是……舒坦啊!殿下您这是要赏赐媳妇么?”

女怕嫁错郎,男怕跟错人,他崔恩可真是没跟错人,王爷自己刚大婚,就来解救自己这个大龄男了。

“想得美。”李琋又问:“那欢好之后,身体是否觉得有些异样?”

崔恩眨眨眼睛,王爷是来交流……经验的?

跟一个单身男交流经验,你的良心不会痛么?可人在屋檐下,崔恩还是配合的问道:“您是觉得哪里不适了么?”

“并没有不舒服。”

那你来干嘛?崔大夫很生气。

李琋细细回忆那种感觉,虽然没有不舒服,但自从和秋檀欢好以后,特别是第一次之后,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崔恩摸摸小胡子,心里有了谱:“殿下您肾气十足,肾水调和,并无不妥。”赶紧走吧,我还要睡个回笼觉呢!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该准备进宫了。”立在门口的秦风提醒道。

李琋点点头。

回了颐元居,沈秋檀已经收拾妥当,额上的碎发全部梳上去,露出一张明丽舒展的脸来,眉心还贴了花钿,金钗步摇的映衬下,一下子就显得雍容端庄起来。

“你去哪儿了?”随着沈秋檀的话,山奈已经取来李琋的衣裳。

白芷看看沈秋檀,又看看山奈和徐嬷嬷,不动。

山奈左右看看,平常王爷都是由顺子和五儿两个小太监伺候的,她也不动。

徐嬷嬷早听说昨天王爷亲自发落了爱管闲事的冯嬷嬷,她才不动。

一时间,所有人颇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李琋无奈自己拿了衣裳,小太监五儿见没人动,只得又负责起李琋的穿戴来。

因为这是婚后第一次进宫,李琋穿的是紫色大科绫罗礼服,与沈秋檀的同色,等李琋换好衣裳,别人还来不及赞叹,沈秋檀先生出一股子秀恩爱的羞耻感。

这是货真价实的情侣装呀。

李琋看沈秋檀脸上红晕生辉,羞涩的小模样透过薄粉显露出来,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起来。

管别的男人与女子欢好后是如何情状呢,许是自己太紧张太敏感了,想得太多了,才会觉得与之前不太一样。

两人携手登车,沈秋檀从匣子里取出点心:“垫一垫吧,是不是还没有用早膳?”

李琋伸手接了,两个吃着点心说说笑笑到了太极宫。

他们来得早,皇帝应该还在大朝会上,按照次序,他们预备先去含凉殿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身体抱恙,不便见客,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请齐王妃收好。”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董宜笑眯眯的说道。

唔,不便见客?李琋点点头,沈秋檀敛衽一礼接了宫婢手中的锦盒,夫妻两个并肩离开。

说实话,原以为昨天发落了冯嬷嬷,太后娘娘或许会有所发难的,没想到连见都没见。

因为之前鲁王大婚后带着鲁王妃来请安的时候,王太后可是留了鲁王妃说了好一阵子的话,鲁王妃的第一抬嫁妆都是王太后赐下的,大婚后的赏赐更是不菲。

沈秋檀看了看匣子里的一柄玉如意,雕工不错,但玉质并非最上乘。

这是明晃晃的不待见,王太后主动表明了态度,但夫妻两个却没怎么放在心上。

既然彼此不待见,省了虚与委蛇更好。

皇帝最不耐烦上朝,六儿子提前递了消息过来说是今天进宫请安,他便早早的下了朝等在了清宁宫。

何贵妃盛装在侧。

不多时,太监通传道:“齐王,齐王妃到!”

音落,一双璧人已经走到近前。

弱冠之年的亲王,紫衣玉带,眉目清隽,容姿昳丽又冷峻,早先被疾病压着的柔弱与病态一扫而空,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点峥嵘与身为帝子的贵气来。而他身侧的王妃,身高腿长,脸庞精致明艳,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灵动异常,与齐王的气质迥异非同。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非但不显得违和,反而十分和谐。

“给父皇,何母妃请安。”

“快起来。”

皇帝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多一个儿子也等于有功于社稷江山的。想当初,他爹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朕不求你开疆辟土大有作为,只盼你能守好基业,多生几个孩子。”

抛开女儿不说,他爹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健康长大的只有他李纬一个,所以比起他爹,他足足养大了八个儿子,虽说如今折去了三个,但比起他爹还是强上不少的。而且,过不了几个月,他又会有儿子出生。

这样想着,皇帝真觉得他十分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如今眼见李琋去了病态,沈秋檀又有着难得的美貌,皇帝竟十分诚恳的赞了一句:“佳儿佳妇也,好,好呀!”这儿媳妇虽然出身差了些,但有这一幅长相也算配得上儿子了。

何贵妃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勉强跟着皇帝接了沈秋檀的茶,她脸上笑意浮现:“来人,快把本宫准备的贺礼拿出来。”

比起王太后,何贵妃出手阔绰的多,不多时,一尊铜身镀金的送子观音被四个小太监合力送了上来。

贵妃娘娘笑眯眯的与皇帝道:“陛下,咱们这几个孩子,除了小六都有了自己的后嗣了,如今小六也大婚了,臣妾盼着齐王妃能早些为天家开枝散叶,让您儿孙满堂。”

又是“咱们这几个孩子”,又是“小六”,不光李琋面皮一阵抽搐,便是沈秋檀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贵妃娘娘的表演奖没有白拿,皇帝和颜悦色的道:“爱妃当真是朕的解语花。”

第三百零二章 李珝有两条恶犬

解语花向来不是浪得虚名。

原本有了妙才人,何贵妃虽然依旧掌权,隆宠却不大如前,但此刻借着齐王夫妻的请安,竟然再度拉回了皇帝的好感度。

怪谁呢?

只能怪皇帝本人太好哄。

投其所好,解语花,知音人,以退为进,他就是很吃这一套。

李琋岿然不动,只在沈秋檀投来眼神的时候回以安抚之色,皇帝见时间差不多了:“时辰不早,朕要去瞧瞧你们还未出世的弟弟,就不留你们了。”

“恭送父皇。”

还未出世的新弟弟?何贵妃压抑着脸色,笑的狰狞,何妙妙那个小贱人,还没生呢,竟然敢和陛下说是男胎么?

还敢姓何,旁人一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何香云的亲戚呢!

见何贵妃心中愤愤,李琋连忙拉着沈秋檀告退了。

何贵妃一看事情还没办完,两个小的脚底抹油,就更来气了。

她早听说沈秋檀将她煞费苦心调教又送到齐王府的宫女发落了的消息,本想趁皇帝不在的时候好好敲打敲打沈秋檀,谁知道刚才在气头上,一不留神,人都走光了。

早知道,就不那么容易接了齐王妃的茶了。

和寻常百姓家相仿,她虽然算不上是正经婆婆,但执掌凤印统帅后宫,加上平妃早逝,若是何贵妃不接沈秋檀的茶,沈秋檀这齐王妃难免有失名正言顺。何贵妃哀叹一声,可如果那时候趁机拿捏沈秋檀,皇帝又不会那么容易回心转意。

真是两难。

何贵妃像是来回摇摆的陀螺,既因为没有给齐王妃一个下马威而烦闷,又因为皇帝的态度患得患失,过了好半晌,才道:“去,去鲁王府接了習儿来,就说本宫就想孙子了。”

李珝和柳婉言生的儿子名叫李習,是鲁王府长子,这个时候,也只有大孙子能安抚何贵妃暴躁不平的心绪了。

至于齐王妃,隔三差五的进宫请安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有的是时候拿捏整治。

…………

多年以来,在裘太监的把持下,今上后宫一直是何贵妃一家独大的局面,如今虽然来了个小才人分宠,却不能立即改变这种局面。

所以李琋只象征性的带着沈秋檀拜访了几位年长无宠的后妃,最后去的一处是已故的平妃曾经居住的柔仪殿。

秋色迷漫,落叶纷飞,无主的柔仪殿久无人打扫,看上去有些萧条。

“深沉静美,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么?”沈秋檀目光停在金灿灿的银杏树上。

“你不觉得荒芜凄凉么?”

沈秋檀摇摇头:“我生在秋天也喜欢秋天,带我去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其实不光是这里,他们一路走来不少宫室都闲置荒凉,既然不是针对柔仪殿,自己又何必去刻意的找茬,引得李琋心里难受。

外面阳光堆金撒玉,但推开房门,破败就藏不住了。

李琋拉着沈秋檀的手,两人穿过正屋到了侧殿,沈秋檀避开蛛网,好奇的打量着:“这是你原来的房间么?”

“嗯。”李琋点点头,他自嘲的笑笑:“小时候总觉得皇兄和皇弟都是些笨蛋,那么简单的东西都记不住,母妃常教训我‘若是再敢露出老子天下第一的蠢样子,我就打死你’,我偏不信,偏要和哥哥弟弟争个长短,直到后来吃了几次苦头才……若是母妃还在,看到我如今的样子……”

他眼里满是怅惘,沈秋檀就在一旁默默的陪伴着他。

“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李琋拉着沈秋檀就跑,很快就出了院子。

柔仪殿后面有个不大的月亮门,因为常年无人行走,几丛乱竹子和野草已经将门口堵住。李琋扒开野草,带着沈秋檀钻了出去,两个一路向北,最后停留在一汪开阔的池水前,汉白玉石阶沧桑厚重,李琋指着池水:“这里,是北海池。”

沈秋檀心里一惊:“是你当年被推下去的地方?”

李琋点点头:“李珝有两条恶犬,皇后娘娘死之前,何贵妃还只是个四品美人,后来皇后仙逝,何香云才渐渐露出本性,分位连连晋升,甚至超过了卢贤妃,李珝的恶犬也大张旗鼓的在后宫乱窜。”

“他……是不是放狗咬你了?”沈秋檀很生气:“还有推你下水的人,查出来了么?”

李琋摇摇头:“推我下水的人跟着我一起淹死了,所以我的死是一场‘意外’,李珝没有放狗咬我,但……”他脸上似沉痛似愤恨似懊恼,复杂极了:“但他的狗咬死了我的妹妹。”

沈秋檀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李琋还有妹妹。

“我抱过她,那么小那么软,小小一团,我恨不得拿出全部来呵护她,可惜……”李琋的眼神冷硬起来:“后来我把那两条狗打死了,就埋在刚在我们穿过的月亮门前的竹子里,也算是肥料了。”

他说的平静漠然,沈秋檀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母妃那时候已经失宠,何香云攀上了裘元振正是当宠的时候,后来母妃生了个女孩,父皇更不甚在意,妹妹惨死,母妃拖着还没出月子的身体去找父皇理论,却连父皇的面都没见到。据说是同何香云排曲练舞,夜夜笙歌。”

沈秋檀听得落泪,原来李琋小时候就经历了这么多,她从背后抱住李琋的腰:“以后都有我。我不会让别人再伤害你。”即便经历这么多他都没有长歪,真真很是难得了。

可是越难得,她越心疼他。

“我知道。从你那一回给懋懋求太医就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你为了弟弟孤注一掷不计后果,为了我定然也是如此。”李琋平静的道:“可惜,母妃不是。”

“怎么会?平妃娘娘是?”

“绝食,心灰意冷,她与父皇有过山盟海誓,浓情蜜意,后来父皇看上她的宫婢,何氏原本是宫中最低贱的宫婢,还是母亲救了她的性命又提了她到跟前伺候。呵呵,心高气傲的母亲承受不住,加上妹妹的惨死,渐渐没了生的指望。”

若是母亲是被人毒死捅死吊死的,他还可以报仇,可母妃是自己不想活了。

“可是还有你啊!”关于平妃去世有过很多个版本,沈秋檀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一个。

李琋握住盘在自己腰上的手:“所以,你们是不一样的,我原来很羡慕懋懋,现在我和懋懋一样,因为有你。”

第三百零三章 总会有水落石出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

风乍起,波光粼粼的北海池带起冷意,李琋帮沈秋檀拢了拢衣裳。

沈秋檀忽然问:“当初在济北州,你是如何通知周小舅舅去救你的?”

这件事沈秋檀一直想不通。

李琋在京城被推进北海池,跨越了轮回的长度,再一出现就是济北州的晓月湖,无论这两个地点在哪里,距离北川都有着不小的距离,小周舅舅是如何赶到济北的呢?

秋风掠过李琋的下巴,极具威势的凤眼微微上扬:“秋檀果然是个聪明姑娘。在我五岁的时候,两位舅舅曾经带着家人从北川到京城述职,小舅舅还给了我一个联络的讯号,我当时只是无奈之下放出了讯号,自己都没想到舅舅会出现。”

沈秋檀沉默:“所以,除了你之外,应该有人提前到了北川,给舅舅送信?”若不然,从北川到济北的距离,也不允许他们能及时赶到。

李琋沉吟不语,而后放道:“许是吧,总会有查清楚的一天。”

“不对,你骗我!”沈秋檀忽然反应过来:“所以当初我们一起迎战狼群的时候,你说发出了讯号,但其实并不知小舅舅就在济北,那讯号发了还有什么用?”就是我哄我陪你一起打狼吗。

“不是的,给舅舅的信号发出的更早一些,几乎在我落水的同时,济北州我把我带到山洞,我半夜醒来又发了个求救的信号,京中勋贵子弟都有随身带着,若是你父亲还活着或许会去救我。”那是发给当地人的。

“如此……”可惜当时济阳城已破,爹娘已经身死。

说到这里,两人情绪略有些低落,直到离开皇宫上了马车,才略缓和些。

“去宝泰银楼。”

沈秋檀略显疲倦的靠在李琋身上,闻言懒洋洋的问道:“是取打首饰,还是找邹老。”

“找邹老。”

沈秋檀一下子坐了起来:“可是哪里不适?是不是染香又要发作了?”

看着沈秋檀担心的模样,李琋有些不可名状的自责,谁都不想中毒,可他已经中毒了,连带着媳妇也要跟着担惊受怕,但当初原亦在西川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自己的毒不该他原亦解?

就是自己的毒可以解?

李琋舔了舔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秋檀,与我……咳咳,与我欢好,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妥?或者说有些变化?”

沈秋檀腾的一下红了脸。

这人,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我……我才不告诉你!”开始一下自然是疼的,疼过之后么……

沈秋檀抿着唇脸上腾起红云,李琋知道她误解了,只好解释道:“我是说我,似乎和你圆房以后,身体有些不一样了……”

哈?哪里不一样?男人也会不一样么?

还是说跟着自己变异了?变身难不成也传染的?

沈秋檀还预再问,马车已经停了,是宝泰银楼到了。

李琋将小莲蓬银链交给秦风,不一会儿秦风去而复返:“禀王爷,邹老并不在京城。”

“知道了,回府。”

李琋面色凝重,想了想又吩咐道:“去看看闵太医可当值,请他过府一趟。”

“是。”

沈秋檀跟着有些紧张:“究竟是怎么了?”

“无妨。我就是觉得身体微微有些变化,就像是有一层枷锁突然松了些。”

沈秋檀瞪圆了眼睛,说得像是练功一样,还枷锁:“是和我……咳咳,以后?那是不是好事?”

李琋点头。

还有这种操作?

沈秋檀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马车平稳的前行,不多时就到了王府。

李琋扶着沈秋檀下马车,见她一脸的沉思与纠结,笑道:“无碍的,不用担心。我早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遇到沈秋檀之前,他处事比现在狠厉平静多了,因为没什么牵挂犹豫的。

可是遇到沈秋檀之后,他的不舍和贪心变多了。

他心里其实隐隐有些期待,会不会是因为和秋檀一起,自己的毒有了些松动?

沈秋檀边走边想,若不是一直有李琋扶着,恐怕走到哪里都不知道。

有什么在她的脑海一闪而过,但转瞬即逝,快到她抓不住。

不一会儿,闵太医到了。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和崔恩差不多,李琋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转眼到了夜里。

烛火摇曳,沈秋檀伏在书案上专注忘我,她现在看的是药婆留下的笔记,熟悉的简体字,沈秋檀之前翻过不止一遍,此刻又被她拿起,万一里面有涉及呢!

李琋见沈秋檀连自己进来都没发现,摇摇头微微有些不赞同,他清清嗓子,在沈秋檀抬头的瞬间,将人打横抱起,直接抱到了卧室。

而后是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沈秋檀躲避道:“还没洗漱呢!”

男人的声音略有些沙哑:“正好一起洗。”

他心里得意,当初弄这样一个带着浴池的净房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云收雨歇,一番激荡过后,累极的沈秋檀问道:“如何,可还有什么感觉?”

李琋正拿了干净的素平纱帮沈秋檀擦拭头发,闻言笑道:“睡吧,别想这么多。”感觉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初时那么明显。

沈秋檀沉沉睡去,梦里,她梦见顾盼盼从画上走了下来,开始对着她笑,开始笑得花枝摇曳,后来笑着笑着眼角鼻子和嘴角竟然开始往下渗血。

粘稠的发黑的血。

可顾盼盼还在笑,笑得毛骨悚然。

“啊……”短促的惊呼,沈秋檀从梦中惊醒,李琋跟着起身,见状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做梦。”

沈秋檀的呼吸还有些急促,一把抓住李琋的手,似乎只有这样,心里的恐惧才能减缓一些:“我梦见顾盼盼了,她从那幅画上走下来,好可怕。”

“曾经让人鉴定笔迹的那一幅?”之前沈秋檀将画拿出来,李琋就着人去看了,只是看来看去,并没有对上谁的笔迹或者风格。

“嗯。”沈秋檀靠在李琋身上:“你说,要不要找机会问问沈弘,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好,明日就办。”

第三百零四章 闻噩耗沈弘去世

第二天沈秋檀醒来的时候,李琋已经从演武场回来了。

“吵醒你了?我去沐浴。”

沈秋檀睡眼惺忪的坐起来,李琋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打湿,身上还带着练武之后的热度和汗味,他一点都不弱鸡反而十分有力,沈秋檀心里有些高兴,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蹭了蹭李琋的下巴。

下巴有些痒,直通到心里。李琋看着她迷糊懵懂的模样,颇有些心猿意马,无奈只能揉揉沈秋檀的发顶去净房洗澡。

不一会儿徐嬷嬷带着白芷山奈来伺候。

“什么时辰了?”

“辰时末。”

这么晚了,难怪太阳已经老高,等沈秋檀收拾的差不多之后,李琋也洗好了。

“今日有什么安排?”

“殷长史送来的帐还没看完,嫁妆还没理完,家里的人也还没开始盘,还有庄子和铺子……”沈秋檀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原来她有这么多事情要做……

“这般日理万机?辛苦王妃了!”

李琋忍着笑,语调颇为愉快,果然早点成亲是对的,快活的他恨不得每一天都掰开当做三天过。

“王爷,王妃。”

见是秦风,李琋问道:“何事?”

“靖平侯府的老侯爷昨天夜里,殁了。”

沈秋檀与李琋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震惊。

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怎么会死?

死的还真有些不是时候,昨夜刚说要从沈弘处入手。若非李琋自知昨夜与沈秋檀说话之时无人近身,他都要怀疑是被人听去,然后又抢先一步下手了。

沈弘的身板,若无意外,再活个七八年应该不成问题才是。

“可有说了什么原因?”李琋问道。

秦风道:“听说是前两日饮酒又吹了风,回到府中就一病不起,昨天夜里便去了。”

这个理由……沈秋檀皱眉,而后问道:“谁来送信的?丧事又怎么安排的?”

现如今,她和小长桢已经分家出来,若是回去祭拜,算是尽了情面和礼数,若是不去,顶多被人说上几嘴,却挑不出什么实质性的错处来。她这么一问,是想问问那边如何置丧,对远一些的亲朋又是如何安排的。自己也好做安排。

秦风脸色古怪:“报信的小厮说是大夫人派他来请王妃娘娘的,属下又问了两嘴,那小厮的意思是让王妃回去帮着大房撑场面,那边正在闹分家。”

他真是开了眼了。

人刚死,都还没发丧呢,那边沈家几房就开始吵着分家了。秦风从心里瞧不上。

“呵,还真是高看他们了。”沈秋檀冷冷道,有些理解秦风脸上的表情了。

“要去么?”李琋给沈秋檀盛了碗粥。

“先不去。找个机灵的,远远的听个消息便可。”现在去不是等于往麻烦堆里跑么?

至于大伯母那边,究竟是不是她派小厮过来传信还未可知,就算是,大伯母还有嫁到了严阁老家的沈秋桐,自己也没有必要过去掺和,更何况,还有大堂哥沈长松呢。

到了傍晚时候,关于那边分家的详细消息也有了:

“原本都不想分家,但大房和二房各执一词,都想当家做主,大房一边,有嫁入严家的姑奶奶和沈大公子的岳家廖家做后盾,而二房和四方拧成了一股,加上老夫人也偏向二房,所以两边各执一词就扯了个旗鼓相当,后来大房便说,既然不以嫡长论处,那便分家。”

沈秋檀点点头,这些人的反应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呢。

“那如今可有结果了?”

“回王妃,二房和四房是同意了分家的,但还没有结果。”

“为何?”

“因为关于家产分配和债务分配,分歧太大……听说是二房和四房欠债最多,大房不愿意一起背债,二房又说不背债,就别想分家产,要得家产就要平摊债务。所以……”

“我知道了,下去吧。”沈秋檀摆摆手,看着跳跃的烛火出神。

原还问问那边出殡的日子,她也给懋懋告假一天,去走个过场,现在来看,完全可以省了。

沈弘若是看到他死以后,他在意的所谓沈家,所谓的儿子孙子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争吵不休,连丧事都懒得给他办,不知道会不会气的坐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爹娘身死,那群人只享受了爹带来的好处,一样连个灵堂都没给爹娘设呢。

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

转眼到了十月初一,每月朔、望大朝会的日子。

李琋虽然只是个闲散王爷,案例也得去点个卯。过去数年,他几乎都称病没去过,但自从西川回到京城之后,还一次都没落下。

初一这天,沈秋檀也跟着起了个大早。

天还不亮,她迷迷糊糊的梳妆打扮好,和李琋在门口分别。

李琋上朝,她也有事情要做。

坐上马车她打了数个哈欠,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白云寺去了。

路上,出城三四里地的地方人烟不多,沈秋檀叫马车略微一停,等再出发的时候,邹微已经坐了上来。

“啧,当王妃也不赖嘛,瞧瞧你这马车,比床还大,还有这些小柜子头,全是零嘴儿。想当年,咱们两个从济北到京城,多少人挤车一辆马车啊。”邹微自己从抽屉里取出一匣子雪花酥,边吃边道。

“是,邹微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沈秋檀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显然困得不行:“姐姐确定原先生就在附近吧?”

“那是自然,他不在还有我在呢。”雪花酥有些干,邹微喝了口蜂蜜水润喉继续道:“把心放肚子里,我们只是试他一试。原亦哥哥说,你大婚那日,他给山鬼造成的伤害不小。这一回,他若是现身来抓你,咱们就反抓了他,他若是不出现,估摸着往后一段时间也不敢轻易出现了。”

“嗯。”沈秋檀点点头,即便她对邹微的逻辑不是那么赞同。

本以为靠着袁楹心李代桃僵引出山鬼,就可以一鼓作气,除掉后患,但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原亦低估了山鬼的武力值,叫他逃走了。

马车停下,通往白云寺的青石小径一路蜿蜒,只能下车步行:“到了!”

第三百零五章 越俎代庖买人心

“那是什么?”

白云寺还是那个白云寺,但山脚下多出来两排木头和茅草搭建的窝棚。

此时天已经大亮,可以清楚的看到窝棚里横七竖八、衣衫褴褛的人。

沈秋檀皱眉:“水灾涌进来的灾民?”

邹微撇撇嘴:“嗯,许是吧。”

窝棚的最侧边有两口大锅,看来不仅提供住宿,还供给饮食,沈秋檀问道:“是官府所为么?”印象里官府设的粥棚都在城门之下,白云寺这里的又是哪个?

望山和木香都跟着沈长桢,在沈秋檀出嫁前,望山将朱四五推荐给了沈秋檀,如今他已经是负责沈秋檀安全的护卫总领,听沈秋檀问,他连忙指了个人:“去问问。”

白云寺山前石阶蜿蜒,沈秋檀留下马车和几个看车的人,与邹微一起上了山。

“一会儿打算怎么介绍我?”邹微比沈秋檀矮一些,就比沈秋檀快走一个台阶。

“实话实说。蕴飞姐姐也不是外人。”这一回是王蕴飞约了沈秋檀出来。

邹微想了想:“就说我是你的婢女吧,连介绍都省了,实话实说的话,我的身份……”

百年老号宝泰银楼在京城乃至大宁都有分号,对内自有一套管理模式,对外的东家也姓邹,邹老是邹家那一辈子弟中最小的,一生无妻无子。按理,以宝泰银楼的声誉和名声,邹家子弟即便是商户却也有一定地位,但邹微……虽然姓邹,却是邹老在路边拾到的。

邹老都不愿意说他与宝泰银楼的关系,他收养的邹微便不足为外人道也。

沈秋檀点点头:“也好。”

一行人进了白云寺,之前去打听窝棚的护卫和回来了:“回禀王妃,那窝棚是……”

“是我们府上神通广大美名远播的刘孺人着人搭建的。”护卫还没说完话,沈秋檀回头,就见王蕴飞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上最后三五个石阶。

“蕴飞姐姐。”沈秋檀略等一等,与她一起添了香油钱,而后才开始时间叙话。

门一关,王蕴飞神态一松:“秋檀,我不想等了。”

“姐姐想如何做?”沈秋檀心里一凛。

“袁楹心假冒刘泠玉早有准备,早把所有线索都掐断了,我让人去济北州济阳城寻访过记得袁楹心模样的人,但……”王蕴飞叹气,显然效果不佳:“如今,她继续行这沽名钓誉之事,说是替王爷收服民心,她怎么不想想,自古以来得民心者都是些什么人。王爷还只是个王爷,收买民心做什么?也亏得父皇是个……咳咳,若不然……就这样,御史的折子也够王爷吃一壶了。”

确实。

沈秋檀点头。虽然搭棚施粥是好事,在官府已经设粥棚的基础上,袁楹心撺掇鲁王搞上这么一出,还真有几分与皇帝打擂台之嫌。

他还不是太子呢,就算是太子这么做也不智。

“因为这次地动和洪水涌进来的难民远不如前两年旱灾的多,洪水也早都过去了,已经有不少难民拿了安家费返乡了,这个袁楹心还真是……”王蕴飞恨道,连带着整个鲁王府都被她拉下了水。

主张拨款给灾民安家费返乡的王蕴飞的父亲王融和中书令高赟,京畿重地天下脚下,执行起来并没有那些所谓的盘剥,即便有,也不影响大局。

可袁楹心的做法就像是在抢灾民一样,巴不得灾民多一些,好圆满传颂她的名声。

“姐姐想怎么办?”

“直接杀了。我王家还有几个能用的人。”

王蕴飞的双眼坚定明亮,就像当初在这间屋子里说要给她未出世的孩子报仇时的眼神一样。

“我原来也想直接杀了她了事,管她怎么死的,不过……我改主意了。”

见王蕴飞的视线转过来,沈秋檀笑了笑:“我喜欢先揭穿她的真面目,而后再痛打落水狗。”

王蕴飞眼中迸射出光彩:“秋檀,你是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你想怎么做?”

…………

弹劾鲁王沽名钓誉的折子确实有,但弹劾齐王的也不少。

因为就在昨日里,靖平侯府终于发丧,而齐王妃沈氏不但自己没有表示,连沈长桢这个亲孙子都没去,齐王妃胆小软弱,是谁不让姐弟两个回去的,还用问么?

皇帝被一堆一堆的折子看着心烦,翻一个是弹劾七儿子的,翻一个是弹劾六儿子的,再翻,还是弹劾六儿子的。

“啪”的一声,一堆折子散落在地上。

群臣抬头,皇帝陛下终于要发威了么?

皇帝看着被打散的折子,朕不是故意的,只是不一小心弄翻了折子,可看着诧异期待震惊的群臣,他当然不能只说,于是他摸摸鼻子,看着还留在手里的折子:“齐王,你可知罪?”

一直处于打酱油的齐王似乎诧异极了,可还是越众而出:“儿臣不知。”

皇帝本就是下不来台的有意为之,若是李琋是个懂情知娶的应该乖乖认错才是,想必皇帝也不会真心处罚他。可李琋偏偏硬邦邦的。

“不知?”皇帝这回真来了气:“方才诸位御史的话你没听到?”

“听到了。”

“然后呢?”皇帝循循善诱,赶紧认错,大家面上都好过。

李琋有些茫然:“可这与儿臣何干?”

周围倒吸一口冷气,这齐王还真是敢啊,太嚣张了!都这么多人弹劾他了,还问与他何干?

他们与皇帝相处的念头恐怕比李琋这个亲儿子还要多些,知道对待皇帝要顺毛捋,千万不要故意挑衅他的权威,虽然他的权威实际上……

群臣看李琋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皇帝咳嗽两声:“既然知道,还问?弹劾的就是你,怎么会与你无关?”

他觉得这个儿子是故意装糊涂,给他这个老子难堪。

李琋摇头:“请父皇明示,儿臣确实不知犯了何错。刘、宋两位御史弹劾儿臣不带王妃去靖平侯府已经不是一回了,第一回是王妃的三朝回门之日,这一回,既然诸位大人旧事重提,能不能给解惑一二?”

解惑?

“不拿我朝律法说事,齐王殿下也该顾忌着人伦纲常,不允许王妃和妻弟去吊唁亡者,当真是无礼至极,更有损皇家颜面啊。”被点名的刘御史当真来解惑了。

第三百零六章 三位皇子三态度

大宁自诩为礼仪之邦,又有死者为大的纲常在,刘御史的话听上去没什么毛病。

可也只是听上去而已,李琋挺直了脊背:“为何不提律法?纲常再大能大得过律法?京中百姓不知,难道刘、宋二位大人亦不知么?”

知道什么?百官小声议论,皇帝也有些傻眼。

“本王的王妃娘家早已经从靖平侯府分家出来,京兆尹的案头当有记录。既然已经分家,那边沈家又处于内乱之中,本王王妃不去又有何不妥?按照诸位的说法,莫非天底下所有的沈姓之人死了,本王王妃都得去吊唁?专门哭丧的都不敢这么说,诸位大人莫要欺人太甚。”

新的京兆尹蓬鸣立即道:“齐王妃确实已经分家出来。”

刘御史哽着脖子道:“我朝以礼治天下,齐王殿下身为天子之子,应当给天下人做表率。长者为尊,死者为大,齐王妃虽然已经分家出来,但血浓于水,仍旧是老靖平侯的孙女。”他们当然知道已经分家了,之前闹成那样子想不知道都难,可这齐王回来以后愈发的滑不留手,竟是连半点把柄也抓不着,这一回好容易因为齐王妃有所牵连,他们怎么能不作为?

李琋冷笑:“如此说来,刘大人定然是去沈府吊唁了?”

“沈弘那个老……”刘御史一愣,差点说漏了嘴:“下官自然是下朝就去。”靖平侯府的名声实在太臭了,他还真不想去,但如今不得已要走上一趟了。

之前曾与沈秋檀打过交道的耿无咎上前道:“既已分家,去吊唁是情分,不去……也不至于捉着鼻子喊打喊杀吧,我大宁虽然是礼仪之邦,定罪却还是要有法可依的。若因为齐王妃不去吊唁老靖平侯而给齐王定罪,未免也儿戏了些。”

众人雅雀,皇帝看看六儿子,忽然道:“你个小畜生,没良心的,若是你老子死了,你是不是连炷香都不会上?”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简直是诛心之论。

可说这话的又是皇帝本人。

原本静观其变,或者有心想要战队齐王的人立即退缩了,同样都是儿子,但圣上这态度,也太不待见齐王了。

高赟与严茂将对视一眼,又各自别过头去,圣上啊,还真是……

“噗通”,李琋双膝跪的结结实实。

“父皇恕罪。”终于认罪了,所谓的欲加之罪,齐王白净的脸上一双凤眼微微泛红:“儿臣惟愿父皇长命百岁,儿臣从没想过父皇不在会是如何模样……”

他声音带着涩意,语调里透着空洞:“当年母妃过世的时候,儿臣还小,还不明白死的意思,但母妃不在的日子儿臣是想着父皇的慈爱,才一步一步撑过来的……父皇,您如此说儿臣,儿臣心里……心里难受。”

群臣旁观,这做派这姿态,没想到齐王能做到这一步。无论是真心还是做戏,都不简单啊。再联想起他隐忍多年,静观其变的那一波人又开始动摇……

皇帝已经惊呆了。

原来他这个不起眼的儿子,是这般敬重自己?

他摸摸胡子,脸上有些讪讪,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鲁王忽然道:“六皇兄,朝堂之上何必哭哭啼啼作妇人之态,哭得这般委屈,好似抱怨父皇不公正似的。”

向来作壁上观的楚王,哆哆嗦嗦上前:“父……父皇,龙体……龙体要紧!”

三位皇子,三种态度。

群臣将他们的表现尽收眼底,究竟想,后面又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

皇帝李纬清清嗓子:“严爱卿以为如何?”

严茂将抖抖花白的胡子:“老臣愚钝,若是说单说齐王是否吊唁,老臣觉得这是齐王自己的事,若是有人想去吊唁沈弘,自己去好了,这种事情原本就出于自愿。至于几位殿下,这是陛下您的家事,老臣不敢置喙。”

皇帝点点头,又去看高赟,高赟一弯腰:“微臣赞同严大人的观点。”

“如此,那朕便恕老六无罪。”皇帝一锤定音。

鲁王咬牙。

这些人,分明就是向着李琋!

楚王走到李琋跟前:“六……六皇弟,地……地上凉,起……”

他对李琋伸出手,李琋将手搭着他的手,顺势起身。

鲁王又是不忿,楚王一个结巴,就知道巴结别人,李琋比自己还值得巴结么?

看着楚王和齐王兄友弟恭,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宣布散朝。

之后,楚王和齐王一起出宫,听说还去了十香居喝酒,而鲁王则去了后宫。

清宁宫中,何贵妃一听儿子转述了朝会的事情,恨得一语不发。

楚王、齐王,原来本不放在眼里的两个小畜生,这是要上天?

“儿子就是看不过李琋那一副做作模样,母妃,当初就应该听裘公公的,一次不行就来两次,直到那小子断气了为止……”

何贵妃涂了红蔻丹的手一把捂住气糊涂了的儿子的嘴:“慎言!”

鲁王不以为意的道:“怕什么,这可是母妃的清宁宫。”

不说还好,一说何贵妃脸上露出愁绪:“你不懂。宫里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已经不能完全的掌控后宫了,不仅是因为王太后,还有新来的小妖精。

加害妙才人的接连失败,让她忍不住怀疑,或许,她从未真正的掌控过后宫过。

“哪里不一样?”

何贵妃摇摇头:“宫里的事你不必管。”说了你也帮不上忙。

她看着与皇帝有六七分相似的儿子,咽下了嘴里的话,而后道:“一个儿子还是太少了些,母妃给你挑了两个好生养的,天凉了,早些回府,母妃就不留你用饭了。”

李珝点点头:“母妃可以挑几个能干懂香的,也好给玉儿搭把手。”

“又是她?”何贵妃恼怒,就是因为这个女人一直把持着儿子,才让鲁王府至今还没有新的小皇孙出生,一提起刘泠玉,何贵妃就是来气,但对儿子也只能嘱咐道:“你偏疼哪个我管不到,那是她们的本事,但你若将精水只耗费在刘孺人身上,我不管你,我收拾她。”

一见亲娘动了真怒,鲁王连忙陪笑道:“好,都听母妃的。儿子保证叫您早日抱上孙子。”

第三百零七章 夜半人静私语时

那厢齐王和楚王大叙兄弟情谊,这厢王蕴飞率先回了王府,而沈秋檀冒险在白云寺的客厢留宿了。

山里的灯火惨淡,星空便显得尤其明亮。

亥时三刻,沈秋檀与邹微两个略一梳洗,自然而然的躺在了一张床上,就像当初她们住客栈的时候一样。

夜深人静,沈秋檀还没有困意,很想说话:“邹姐姐,你为何会喜欢闯荡江湖?”现实可不是电视剧,江湖险恶也不是说说的。

再者,即便邹微不是邹家的血脉,但邹老的财富分出个头发丝给她,都足以叫她过上优渥的生活,何况邹老那般年纪一听邹微可能去了北地,竟不惜亲自去找,可见邹老对她的在乎,留给她的财帛也绝非一星半点。

邹微笑笑:“我原先也不知道,只是不喜欢被拘在院子里。不过现在知道了。”

“嗯?”

“当然是因为原亦啊,没有闯荡江湖,我怎么会遇到原亦,这简直都是冥冥中早有注定,我们是天生一对。”

沈秋檀无语,这是又要犯花痴了么?

许是长夜安静,邹微很有倾诉欲:“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乘船在黔江之上,江水湍急,江上水匪横行。那一天狂风作浪,船家心知不好带着一船人逃跑,但又哪里是水匪的对手。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水匪将一船人都打死了,要不是我走到哪里都背着老头儿给我的箱子挡着,我也一起死了。

我奋力的抵抗着,但双拳难敌四手,眼看那水匪的匕首就要插入我的喉咙,就在这时,原亦一身粗布衣裳,脚踩清波,身姿如松,足尖沾水几下就到了船上,他拉弓射箭,那箭头先于匕首插入了水匪的后心……他简直不是人,他是神!”

原来是这般,沈秋檀终于懂了。

邹微还在继续:“那时候他还用斗笠遮着脸,可在心里,这普天之下已经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英伟的男子了,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

“可是我总觉得他……”沈秋檀有些担忧,袁亦可不像是耽于儿女情长的人。

“我知道,可你不必劝我,谁劝我都没用,我认定的事情,变不了的。”

“原亦的岁数,他是得那些有修为的人么?这世上真的有神仙么?”知道多说无益,沈秋檀干脆转移话题,也好探听一下原亦的事情。

“嗯。你都见到了,那个山鬼也是,不过他们修炼的功法不一样。”

“所以他们对立?”

邹微思索了一会儿:“算是吧。”

“我知道,你觉得我和他之前差距太大,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看好我和他的结果,但不努力试一试,直接就放弃了,那就不是我邹微了。”

沈秋檀点点头:“那我祝福姐姐。”

邹微心里欢喜,刚想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沈秋檀摸起斧头,邹微准备好了辣椒粉,说山鬼,山鬼就来了?

“咳咳!”

两人严阵以待,谁知门外传来一阵轻咳,沈秋檀问道:“李琋?”

“嗯。你睡了么?”李琋低低的应了一声。

邹微撇撇嘴:“你家男人可真黏糊,分开一晚都不行么?”

沈秋檀红着脸解释道:“许是找我有事。”

“罢了罢了。我去别处睡去。”邹微摆摆手,快速的披了衣裳打开门。

原以为齐王见了邹微会有些尴尬,毕竟男人离不开老婆叫人知道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李琋只淡定的与邹微颔首致意,那神情,简直是说,离不开老婆是最天经地义的事了。

门又关上,沈秋檀拉住李琋冰冷的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大晚上的,路上不好走吧?”

“不冷。好走。没有你我睡不着。”

这个臭不要脸的,沈秋檀抿着唇:“佛门清静之地,你这个没脸没皮的……”

李琋抱紧沈秋檀:“想到哪儿去了,我就只是看看你。”

想歪了的沈秋檀脸更红了,两人安睡一夜,第二天沈秋檀醒来的时候,李琋已经提前回去了。

“真是忙啊,连多待一天都不行。”邹微手里揪着不知名的小草,慢悠悠的道。

沈秋檀没说话,按照计划,今晚她们还要再白云寺住一晚。

李琋走的时候又带走了几个护卫,如今沈秋檀身边很多空子可以钻,就看山鬼会不会现身了。

然而又是一天过去,依旧相安无事。

已经出来两天,过两日还要应对楚王妃的设宴,沈秋檀不得不结束试探,整理队伍回城。

到了白云寺的山脚下,那施粥的窝棚还在,棚子里的难民虽然穿的破烂,但看着精神头极好,想必吃的还算饱。

“踏实的多半都返乡了,留在这里的要么是断了手脚的残废,要么都是一些游手好闲之辈,还有一些京畿的地痞乞丐。”陈延英立在齐王府的马车前,笑吟吟的看着沈秋檀。

“表哥,你怎么来了?”沈秋檀惊喜道。

邹微也小声道:“不得了,这是你表哥,长得还真俊。”

“书院放假几天,王爷走之前告诉我你在这里,我便顺道过来接你了。”沈秋檀不便常会娘家,陈延英又是一介外男,自然也不好没事儿去王府找表妹。

“嗯。那我们一起。”沈秋檀回头看了一眼窝棚。

“走吧。”陈延英招呼道。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鲁王府的用心,要搭窝棚施粥哪里不行,偏偏选在了香火鼎盛、善人云集的白云寺山脚。

无非是因为人流众多,想让这“善事”穿得更加深远些。

但实际上,也不过是给一些游手好闲之辈一个去处而已。

陈延英摇头,也不知道鲁王的幕僚和长史都是怎么想的,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都没想清楚么?

他哪里知道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长史幕僚的建议,而是鲁王府中的刘孺人所为。

刘孺人可从来不闲着。

她虽然被一个怪异的长得像石头一样的黑衣人捉了又放了,看上去又做回了王府孺人,但她心里可还一直警惕着。

为什么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把她掳走,还不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府孺人。

若她成了鲁王府的女主人,成了大宁的皇后,她还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掳走的么?

她等不了。

第三百零八章 把握做救命恩人

清宁宫。

袁楹心结结实实的跪了快一个时辰,何贵妃才让人带她进门。

“不在王府待着,好好的进宫作甚?”何贵妃语气不快,正愁找不到机会整治这个妖里妖气的小妖精,没想到她竟然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娘娘,妾是替殿下和娘娘忧心,想为殿下和娘娘尽一点绵薄之力。”膝盖动一动疼,不动也疼,可下马威既然给了,就该好好说话了吧?

“呵,就凭你?除了调弄些香卖弄风骚勾引本宫的儿子,还会做些什么?不要以为本宫在花宴上夸了你一回,就是当真给你脸了,我那是给我儿子做脸。”何贵妃可不轻易买账。

袁楹心咬着牙,心里恨不得弄死这个老妖婆,但如今还用得到她,只得隐忍着道:“娘娘,若是妾说,妾能取得齐王的信任,换取消息,甚至……能做更多,您觉得我有资格为您和王爷尽力么?”

何贵妃警惕郑重起来:“当真?”

她在齐王府没少安插人,但时至今日竟无半点有用的消息传出来,不是自己排除人的人不顶用,是齐王和那病秧子王妃无处入手。她盯着从容淡定的袁楹心,暗道这刘孺人哪里来的自信?

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嫌弃道:“果然是个不检点的,只知道你和赵王之间不清不楚,没想到连齐王你也勾搭着。”

袁楹心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干脆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将曾经在云麓观拾到的玉佩取了出来:“这是妾无意间得到的,已经证实是齐王所有,而齐王当年曾经去过济北州,他和齐王妃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相遇的,这玉佩就是信物。”

“你怎知?”

因为我也在济北州啊,大雨里那群身披蓑衣的人她现在还记得,袁楹心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

“妾猜的。”

“猜的你就敢……”

“妾当然敢,因为齐王的那段记忆消失了,而妾有把握做齐王的救命恩人。”

…………

沈秋檀回城的时候,恰好是其他香客出城的时候。

马车挨着马车,所以走的并不快。

陈延英骑马护在马车一侧,更引得不少去白云寺上香的老夫人大姑娘纷纷打量,更有甚至,已经去问那是哪家儿郎,她们上山就是求姻缘的,那骑在白马上的俊朗少年,可不就是好姻缘。

沈秋檀打开帘子,看着陈延英微微泛红的耳朵:“表哥,要不你也到马车上来吧。”

陈延英原本是不肯的,毕竟表妹已经是有妇之夫,同处密闭马车,着实有些不妥,但现在前头那好几辆马车都停了,为首的那个老夫人心不红心跳的像是看女婿一样的盯着他,让他颇有些毛骨悚然。

想了想,他还是钻进了马车。

就在他钻的那一会儿,那老夫人叫道:“少年郎,你别走啊,你是哪家儿郎?仙乡何处?可有婚配?”

陈延英一头撞在马车车框上。

马车内里宽敞,除了沈秋檀这个王妃,还有邹微和白芷,倒也不用太过避讳。

白芷尚且忍笑,邹微和沈秋檀就忍不住了。

见陈延英局促的上了马车,再想想之前被人家当成女婿给相看了,两个已经笑成一团。

陈延英无奈道:“别笑了。”

可越是不让笑,两人笑得越是厉害。

“这丫头是哪里来的,胆子还真不小,你们王妃笑笑也还罢了,你也跟着起哄。”

陈延英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想打断这种尴尬,邹微果然不笑了,中气十足的道:“我可不是一般的婢女,当然可以跟着笑了。”

沈秋檀终于缓过劲儿来,邹微又拉了沈秋檀悄悄道:“这人卖相也忒好了些,你当初怎么不嫁给他。”

沈秋檀横了她一眼:“少胡说,我们是亲兄妹。”

“啧啧。”

话题就此揭过,陈延英问着王府的事情,沈秋檀又细细问了书院的情况,一路上说说笑笑,马车终于进了城。

“时辰尚早,我先送表哥回府再回王府。”

“不必,途径东市的时候将我放下即可。”确实是时辰尚早,爹已经动身回广陵了,他预备正好趁着这几天放假,查一查几个铺子的帐。

“也好。”沈秋檀点头,吩咐朱四五从东市走。

东市里如以往般热闹,马车很快走到宝泰银楼和陈韵堂前,邹微掀开帘子一脚,看了看银光闪闪的宝泰银楼,又默默放下帘子。

“如此,我便告辞……”

“杀人了!出人命了,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车夫勒马,马车一个急刹,正在告辞的陈延英差点又被撞到。

沈秋檀和邹微相互搀扶着,质问外头:“何事喧哗?”

朱四五看了一看,回到:“一群人堵在陈韵堂门口,有个妇人哭哭啼啼的要死要活。”

马车上的人本来不很担心,但一听事关陈韵堂就不一样了。

沈秋檀掀了车帘凝目去看。

陈韵堂门口果然有个妇人在哭闹,她身前还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少女戴着帷帽,黑色的皂纱遮住了面容,但对比哭天喊地大喊“杀人”的妇人显得云淡风轻,好像周围一切和她都没有关系一样。

“杀人了,陈韵堂杀人了。快来人看看啊!”

铺子里的掌柜叫陈勇儿,是陈壮儿的亲哥哥,他此时被人围在中间,与那妇人道:“这位大嫂说的叫什么话,我们陈韵堂开门做生意,可从来不知什么杀人的勾当。您这样挡在我们店子门口,叫我们如何做生意?”

“做生意,做生意,就知道做生意,都把我女儿害死了,你们还敢害别人。”那妇人喋喋不休,十分义愤。

“大嫂说话可要讲凭证。”陈掌柜指着前面皂纱蒙脸的少女:“这是您的女儿吧?这不是好好的待在这里,那皂纱一动一动的,喘气儿喘得好好的,您怎么就咒着自己的女儿死了?”

周围传出一阵哄笑,这陈韵堂的掌柜可真会逗趣儿。

人们随着他的话,去看那皂纱,果然因为里头喘气儿而一动一动的。

那妇人来了气,冲着陈勇儿扑过来,一锤想打陈勇儿的头,陈勇儿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躲避过了。

人群议论纷纷,多半都是向着陈韵堂的,马车里的陈延英和沈秋檀就没有急着下车。

而那妇人见矛头都指向自己,狠狠心,一把揭开了女儿的帷帽,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红肿化脓的脸来。

第三百零九章 究竟算不算杀人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张脸实在是有些恐怖。难怪要戴着帷帽呢,以现在这幅容貌,怕是嫁出去都困难,众人一阵唏嘘,不少人都感叹可惜。

少女此前一直纹丝不动,此刻听到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到底是在乎的。

也是,正是这般鲜妍的年龄,哪里能不爱美?

她伸出手抚摸可怖的双颊,似乎想盖住一些。

那妇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又疼又气:“你口口声声说没杀人,可我女儿就是用了你们陈韵堂的香膏才变成这幅样子的,本来好好的亲事也被退了,我女儿羞愤之下投河自尽了,若不是恰好被人救了回来,我们母女已经阴阳两隔了。”

她指着陈掌柜,嘴唇哆嗦着:“如此这般,你还说没有杀人么?”

而后要对着看热闹的人道:“诸位也来评评理,这究竟算不算杀人!”

众人议论开了,有人认为陈韵堂不厚道,将姑娘的容貌毁了,比杀人也差不多了,有人认为和陈韵堂没什么关系,怎么别人没有毁容呢。

历经数年的经营,特别是陈德润从广陵来了以后,陈韵堂靠着广陵陈氏的老字号,早已经有了相当的名声和不少的稳定客源,生意历来兴隆,回头客甚多。

是以现场并非一边倒的局面。

沈秋檀杏眼微眯,这桥段怎么这么眼熟。

“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陈延英问道。

“上元灯节闹出人命的那一年,也有人说用了咱们的东西毁了脸,乔山后来赔了不少银子,咱们还折进去不少声誉,白白的吃了个哑巴亏,若不是东西确实没问题有些回头客,这铺子差点就要关张了。”就是没关张,也是缓了数月生意又才渐渐恢复过来。

“后来呢?我娘也在用你调的香露和面脂,一直说用的不错,怎么会……”

“后来?”沈秋檀对上一脸狐疑的陈延英:“我让壮儿去查,当然是有人别有用心,这一回……”

“这一回,不管是谁的手笔,都不能叫他们坏了陈韵堂的名声。”陈延英一凛,预备跳下马车,只要确定铺子里的东西没有问题,就没什么可怕的。

“我同表哥一起。”

“使不得,你现在身份不同往日,若是我解决不了,你再出面不迟。”

恰在这时,人群里也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不少围观的人已经喊着叫陈韵堂赔钱了,陈掌柜坚持道:“你说是我们香膏的问题就是啊?怎么那么多人用了都没事,偏你女儿用了就有事?”

有人直呼说的有理,谁知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此刻用吃人一般的眼神看着陈掌柜,将头上的簪子一拔,直接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声音嘶哑道:“我就是用了你们家的香膏才变成这样的,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要是不认,今日我便死在陈韵堂的门口。”

她的声音已经哭哑了,神态决绝,原本还觉得不是陈韵堂的错的人,一下就相信了姑娘的话。

陈掌柜也吓傻了,他们广陵有来找茬的,还没见过以死相逼的。

“姑娘,你冷静冷静,你听……”就在这时,从人群中钻出四五个汉子,对着陈掌柜就要动手动脚。

“慢着!”恰好陈延英从马车走到近前。

“这位婶子,姑娘,我是陈韵堂的东家,若是之前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两位海涵,但陈某有一事不明,两位口口声声说是我陈韵堂的东西坏了这位姑娘的脸,可有证据?还有……”他指着被控制住的三四个大汉:“这些人上来就打人又算是怎么回事?天子脚下,自有清明可正,若真是我陈韵堂的东西毁了这位姑娘的脸,我陈家愿意一力担着,但若不是,我陈韵堂百多年的声誉,两位又该如何赔偿?”

他人长得好,看着就正气,不少围观的人由原来看热闹变成了看美男。

如此一来,围观的人不减反增。

“是这个理儿!”

“这位公子瞧着就不像是做坏事的。”

“是啊,我用陈韵堂的面脂、口脂和香膏都好几年了,也没见烂了脸。”

叽叽喳喳的,前面还掺杂着几个男声,后面有一位姑娘开口说了,接着就有一大片的附和之声,她们都是陈韵堂的老客户了,但还是头一次见到陈韵堂的东家,没想到是个如此俊俏的少年郎。

女人们已经因为美貌坚定了立场,更何况他又态度端正,说话有理有据,情势又是一片逆转。

那妇人见了,眼珠儿转来转去,看到被控制住的一个要闹事的男人,狠声道:“不要以为你长得俊,说什么就都是对的。”她从怀里摸索一番,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瓷瓶:“这就是证据!”

那小瓷瓶盖子圆润,上面印了沈秋檀当初设计的标记,陈延英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一时没有说话。

而周围人,特别是那些女眷就红着脸看着他的手,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小瓷瓶。

沈秋檀见陈延英瞧不出来,焦急的也想下马车,邹微将她拉住:“你去了能顶什么事?别倒最后弄出个以势压人的名头。”

邹微的话说的不错,这一对母女说的有鼻子有眼儿,还不怕死,看样子就难以善了,这时候齐王妃上去除了“以势压人”,还能做什么?

沈秋檀犹豫的功夫,那边陈延英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案。

“这瓶子确实是我陈韵堂的,但这里面的东西……”他目光转向四周羞答答的大姑娘小媳妇,努力的平稳道:“不知有没有哪位也是我陈韵堂的客人,用过同样的香膏,可以帮在下辨认一二?”

大姑娘们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媳妇们更放得开些,竟有好几个愿意帮忙的。

陈延英盯着各色的目光递出瓷瓶,还是书院里头好呀,不用面对这些女眷们。

“味道很像,但似乎又不太一样,我说不上来,和我用的有些差别。”

小瓷瓶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是,还真不太一样,粗粗一闻没什么差别,但再仔细闻闻,味道上差着点儿什么。”

另外有一个闻过之后道:“莫非是这东西放久了,变了味道?”

女眷叽叽喳喳,沈秋檀略微放心。

陈延英对那妇人道:“方才其他客人的话您也听见了,敢问婶子是何时买的这香膏,这位姑娘又是何时涂抹的?”

第三百一十章 将香膏给我瞧瞧

陈韵堂门口这般热闹,又是在繁华地段,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也包括不少同行。

陈韵堂从最开始开张以来生意就很不错,前几年人们多是买个新鲜,后来因为品质不俗,渐渐有了声誉,加上广陵陈氏的名号在,确实越做越好,但它做的好,同行们自然就不那么好了。

不少脂粉铺子早都悄悄模仿陈韵堂的做法,推出颜色花哨的口脂和面脂,开始也有不少人买,但买过之后再一对比,还是陈韵堂的最好啊。

不光品质好,售前售后的服务也好。

后来,同行们又想偷来或者买来陈韵堂的秘方,但陈韵堂做的东西有自己的厂房和仓库,而这秘方只有心腹之人才知道。他们摸了快一年,也没摸到这个心腹之人,更别说偷师了。

如今眼看陈韵堂被闹的不成样子,同行们还真是有几分窃喜在里头。

最欢喜的当属陈韵堂斜对面的馥玉香铺。

严格意义上来讲,馥玉香铺开得早,卖的是线香、香篆、香丸、盘香和基础香材一类的东西,是一家传统香铺;陈韵堂开的晚,经营的是面脂、口脂,后来又添了香露、精油、头油、香膏、香粉一类的东西,是一家脂粉铺子。

两家虽都与香脱不开关系,但还是很有区别的,还不至于为了销量斗的你死我活。

坐在馥玉香铺里的袁楹心看着热闹,心情很不错。香铺和脂粉铺子有区别又怎样?有了自带香气的香露香膏,还有那么多所谓的限量版定制版,哪里还会有人光顾她的香铺?

而香铺生意惨淡,她的钱从哪里来?

因为坚持要给鲁王做妾,刘炳仁根本就没有陪嫁给她多少嫁妆,这一间与其他两间铺子,还是刘夫人徐氏悄悄塞给女儿的,因为是刘夫人自己的陪嫁,刘炳仁管不着,对袁楹心来说就极为重要了。

原本她开这香铺,是为了靠着“香”的雅事结交权贵的,后来傍上了鲁王这样的权贵,自然也看不上这些寻常铺子了,谁知道鲁王虽然喜欢他,赏赐也大方,但赏赐的都是些珠宝古董,值钱是很值钱了可都有登记造册的,少了一样都容易出问题,她连变卖了换点钱都要顾虑重重。

鲁王视金钱如粪土,她喜欢的刘孺人自然也是不屑这些阿堵物的,她怎么好意思去要钱?

于是袁楹心只好苦哈哈的回来发展她的“嫁妆”,谁知嫁妆也是经营惨淡,没甚出息。

可她需要钱,需要用钱来买人手做事情,她需要通过掌控别人来获得掌握权力的快感,需要摆脱被那怪异的石头人想抓就抓的窘境,所以只好再为难为难生意好的,要不然想有进项就更难了。

陈韵堂门口,那妇人听了陈延英的问话,脖子略微缩了一缩。

陈延英笑道:“若是婶子记不准也不打紧,我们开门做生意,就要万事为客人们着想,毕竟是用在身上的东西,我们更谨慎的很,几乎所有的东西在买的时候都会告知保质期,另外在定做包材瓶子的时候,会额外烧上日期。”

他穿着学子澜衫,说话间一派落拓,此时眉眼含笑,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好几个穿戴不俗的女眷,已经脸颊生晕了。

陈延英说完,自己看了看小瓷瓶的底部,又示意其他人:“诸位且看,瓶底记录的时间是今年九月,日期很新鲜,应该不是放久了才变了味道。”

“那是因为什么变了味道?”有人发问。

陈延英摇摇头:“是如何变了味道,陈某不知,但这绝对不是陈韵堂的香膏味道,所以这位姑娘的脸……”

那妇人往后一缩,语气却十分强硬道:“你说不是就不是?我还能害自己的女儿不成?这就是从陈韵堂买的。”

“哦,那令爱是用了多久脸才成这样的。”

妇人眼神闪烁,似乎是在思考在回忆,她的女儿在一旁道:“前天夜里,就用了一回,天还不亮脸就毁了,而后昨日里,甘家见我脸毁了,就退了亲事,我去投了河,被人救下,到今天母亲带着我来讨个说法,统共用了一回,时间不到两天。”

陈延英点点头,与陈掌柜耳语两声,陈掌柜吩咐店里的一个伙计不知跑去了哪里。

那妇人一见有伙计跑了,心里一骇,而后大喊道:“莫不是搬救兵了吧?这么多人看着你们毁了我女儿的脸,就是天王老子都要赔!你跑也没用!”

“哦?赔?婶子要如何赔?多少钱能抵得过一个花季少女的容貌?”

陈延英的话正戳在那少女的心窝,令少女心头震动,她看向陈延英的眼神再不那么仇恨,而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原来妇人闹这一出,就是为了要赔偿啊。

妇人自知说漏了嘴,忙道:“多少钱都不够,我要你们陈韵堂关门大吉!”

她将香膏夺过来:“反正我有证据,你们要是不给交代,我就去衙门里告。”

真真胡搅蛮缠,陈延英皱眉:“当然可以去告,但是变了味道的香膏,即便是上了公堂我们陈韵堂也是不认的。”

“你说变了味道就变了味道啊,我怎么闻不出来?再说,就算是真变了味道,也是你们卖给我的,不认也得认。”

陈延英头痛欲裂,颇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的无奈。

沈秋檀要下马车,被邹微拉了回来。

正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女声道:“可否将那香膏给我瞧瞧?”

陈延英回头,就见一红裳少女立在那里,一脸沉静的等着要看香膏。反正刚才已经传了一圈了也不在乎再传一次,陈延英又将那香膏从妇人手里拿过来递到那红衣少女手上。

那妇人本来不想给,可又怕不给显得心虚,此刻见那红衣少女不仅仔细闻,还挑出一点试了试触感,不知为何,心里竟然生出些害怕来。

“这里面……加了耳唇花的汁液,浓度不低。”

“耳唇花,那是什么东西?”人群又一次炸锅。

而一直安闲的待在馥玉香铺里的袁楹心,则提起了全部心神。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也忍不住了呢

红衣少女面目沉静,声音不大却叫人都听了个清楚:“耳唇花喜阴喜热喜水,大宁北方并不多见,但更早一些的时候,大一些的香料铺子有专门卖耳唇花汁,盖因此汁液有帮助香材融合的作用。”

“那怎么就烂脸了呢?”

“是啊,这不是好东西么?”

陈延英听着众人的议论,与那红衣少女道:“请姑娘解惑。”

红衣少女略微颔首:“因为这耳唇花汁,闻起来没什么问题,但若是接触皮肤,会将皮肤灼伤,稍不留神就红肿溃烂。因此,这些年已经鲜少有人用了,想必弄到瓶子里的这些,并不十分容易,且懂得用耳唇花汁的人想必深谙‘香’道。”

这般霸道!人群里炸开了锅,那毁了容的少女虽然没说什么,但一双眼睛却露出恐惧之色。

而那妇人仍挣扎道:“你又不是大夫,我凭什么信你的。”

那红衣少女也不生气,寻常道:“了解耳唇花的不需要大夫,凡是对香材有了解涉猎的都知道。”

妇人哑口无言,一时找不出其他的反驳之语。

“多谢姑娘解惑。”陈延英致谢。

那红衣少女十分坦然的受了,而后又道:“其实还有一处,小女子也不甚明了。”

她容貌寻常,难得是一股子沉着冷静的态度:“这位姑娘说香膏只用了一回,但我瞧这瓶子里的,已经去了大半,其余的都去了哪里?”

那妇人急忙道:“那人给我的时候就是半瓶啊!”

陈延英与红衣少女,连同妇人的女儿一起看着妇人:“娘,你说什么?哪个人?谁给你的?”

“陈……陈韵堂的伙计啊!”妇人神色慌张。

陈延英笑道:“因为招待的都是女客,我们的导购也都是女子,而伙计一般是不给客人递东西的,他们只负责送货。这些,凡是我们陈韵堂的熟客,应该都记得。婶子莫非是没来过我们陈韵堂?”

人群一片附和之声。

妇人脸色一白,双手攥紧了自己洗的发白的衣裳,偏偏她女儿又问:“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延英叹气:“陈某不愿意将人逼到绝境,这香膏在小店卖十两银子一瓶,可婶子和令爱的衣裳都有些旧了,如何舍得花十两银子来买一瓶香膏,而不舍得给令爱置办一套像样的衣裳呢?”

寻常人,满足了吃才能想穿,满足了穿才能想美,这妇人并其女儿,似乎并没有满足穿上,如何急着就要变美了,十两银子对寻常人家而言可不是小数目。

这时,陈韵堂去而复返的伙计也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老郎中。

原来刚才的伙计离开,不是搬救兵,是请大夫去了。

“既然已经毁了,最先做的不应该是找大夫尽快医治么?而后才是讨回公道。”陈延英看着那妇人摇头:“请大夫替这位姑娘诊治一下吧。”

又看向之前的那位红衣少女:“或许这位姑娘也能帮得上忙。”

周围人议论纷纷,但这一回比较统一,都是赞扬陈延英处事厚道的。

现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这妇人来讹人的。

那毁了容的少女眼睛里已经蓄了泪水:“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说么?谁给你的香膏,女儿的脸啊!”

女妇人颤了一颤,声音低低的道:“都是没钱闹的呀!是有个婢女打扮的姑娘给我的,说是帮她办成了这件事,整垮陈韵堂,就给我一百两银子,娘想着你都要出阁了,连一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我苦命的女儿呀,从小就没有爹,现在亲事也没有了。”

她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围人指指点点,这妇人的心也够狠了,既然知道那香膏用了会毁容,怎么还敢给亲生女儿用呢?

他们哪里知道,那妇人还留了小半盒子没加耳唇花汁的香膏,预备等拿到酬劳了再给女儿用呢。

沈秋檀叫来朱四五:“去,告诉陈公子,看好之前要动手打人的那几个壮汉,还有那妇人,继续再套套话。”

朱四五点点头,忽然又涌过来一群官兵。

是京兆尹和金吾卫的人到了。

那红衣少女身边的一个绿衫女子嗤笑到:“果然最没用处的就是这群人了,案子都审的差不多了,才来,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红衣少女瞪了她一眼,她才闭上嘴。

“这是怎么回事?何事聚众喧哗?”官兵上来就问。

陈延英好脾气的将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通,又道:“此事基本已经了解,脸虽然不是陈韵堂毁的,但是既然遇到了,治疗的费用我们会负责,请诸位不要为难这对母女。”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赞叹。

那对母女诧异极了,红衣少女看着陈延英露出一抹笑意。

马车上的邹微道:“啧啧,瞧这样子,你的表嫂有着落了。”

沈秋檀抿着唇,没说话。

在官兵驱赶之下,人群很快散去。

那红衣少女亦转身欲走,被陈延英叫住:“不知姑娘……我……我是说,要谢谢姑娘。”

他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无论是问名字还是问家里,都有些说不出口,自觉唐突。

红衣少女回头:“你已经谢过了。”

陈延英红了脸,支支吾吾道:“那再谢一次。”

红衣少女身边的绿衫少女笑道:“姐姐,这个书生可真有趣。”

“我……我叫方雁回,家住兴学巷。”红衣少女不忍看他尴尬,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走了。

兴学巷方家?莫非就是小表弟借读的方家!

陈延英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激动。

不过,该做的事也不能忘。

不多时,他与沈秋檀一起到了陈韵堂的后堂。

“那几个大汉都是找来的打手,也是说有个婢女给了他们银子,叫他们跟着那对母女闹事,之前已经给了三十两银子了,事成之后还有三十两,至于那对母女,不光有一百两银子,还说给那妇人安排个活计。”

陈延英已经将人审问清楚了。

沈秋檀皱眉:“丫鬟,有什么特征?还有活计,可说是哪家的活计了么?”方雁回说的不错,擅香者多知道耳唇汁,但因为其损伤肌肤的危险性和不菲的价格,多半调香者早已经弃之不用。

这一回,明显是有备而来。

“表妹,你和那位刘孺人个有什么过节?”

“嗯,表哥是说?”

陈延英点头:“若是不错,这回动手的应该就是那位刘孺人。”是陈勇儿看见那几个大汉中的一个,不久前去过斜对面的馥玉香铺。

又是她,沈秋檀竟然不很意外,只是李琋究竟布置的如何了?

她摒退左右,看着陈延英:“表哥,我有事同你说。”

夕阳慢慢的垂下来,足够叫沈秋檀将与袁楹心的纠葛说与陈延英知道。

得知真相后的陈延英面沉如水:“伯伦的亲妹妹也不知被那贼妇弄到哪里去了,棽棽,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沈秋檀垂下头来,显得十分疲倦:“原本我想自己替父母报仇的,表哥风光霁月,还要专心读书,我怎么能以一己之私让表哥分心,而且我并不知道表哥和那刘伯伦关系这般紧密。”

陈延英摇头:“棽棽和懋懋之于我,如同蓉儿是一般无二的,以后莫要同我见外。”

沈秋檀点头,眼睛里光亮闪闪:“表哥,我如今正有一事相求。”

我也忍不住了呢!

第三百一十二章 从始至终一人为

陈舅舅回广陵暂时没有消息传出来,沈秋檀与陈延英告别。

过了三五日,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曾经名噪一时的馥玉香铺被查封,原因是藏匿禁物,京兆尹出手迅速,动作之快,令香铺措手不及。据说官兵到了香铺的时候,正在打盹的伙计还以为是终于有客人来了。

啪!

袁楹心恨得打碎了上好的白瓷红梅瓶。

“孺人,这可是王爷刚赏赐下来的,都登记在册的。”

疏影不说还好,一说更勾动了袁楹心的怒火:“瓷器本来就是摔摔打打的,我堂堂鲁王府孺人,打碎个瓷瓶,还需要你同意?”李珝也是个没良心的,往日的甜言蜜语尤在,但却转眼新人换旧人。

贵妃娘娘又送来两个貌美的宫女,他竟也笑纳了,这已经有好几日没来过春芳居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袁楹心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个宣泄口。

因为出了问题的不光是馥玉香铺,还有其他的几个铺子,几乎她所有来钱的地方都被连根拔起,全都没了!那都是现阶段她安身立命、图谋大事的资本啊!

“奴婢知错了,请孺人息怒。”疏影早讲袁楹心的脾气摸了个差不多,只一味的陪着不是。

“你当然有错!若不是你办事不利,找来的人贪心不足靠不住,我好好的铺子哪里会说封就封了?”袁楹心怒火攀升,转而道:“暗香?”

所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出声的另外一个婢女,暗香连忙道:“奴婢在。”

“东西呢?”

暗香一抖,看着一脸苦求之色的疏影已经动了恻隐之心,可刘孺人的意愿她并不敢违逆,她连忙将一个盒子端了出来。

盒子打开,露出密密麻麻一排挨着一排的针,疏影哀求道:“不要啊,孺人,求您……求您了!”

“呵。”

袁楹心也不用别人动手,亲自取了针,一根一根的扎在疏影的身上,不一会儿疏影就成了刺猬。

“哭啊,喊啊,丧门星,要把谁哭来?再哭一声试试!”说完,选了一根尤其粗的针,一把扎在疏影身上。

疏影身上是密密麻麻的疼,嘴里呜咽着,跪在地上,抬起手将袖子塞进嘴里,却再也不敢发出过大的响动。

暗香举着盒子,身上颤抖着,心里的恐惧并不比疏影少。

也不知孺人从哪里想来的法子,用这针扎人,叫人看不出伤痕,但疼啊!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袁楹心觉得累了,也发泄的差不多了,才收手。

“暗香,这回你去办。”

暗香又是一抖,依旧不敢拒绝。

“去库房里选几件不打眼的东西,找个妥善的当铺换些现银来。”袁楹心觉得自己当真是命苦,好不容易有了新生,但新的爹爹和哥哥们并不待见,现如今连新娘亲悄悄补贴的嫁妆都没了。

第二天,她仔细梳妆打扮,再度进宫。

何贵妃姿态惬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袁楹心的计划,半晌才道:“你真有把握?”

袁楹心点点头:“别的不说,叫他们夫妻反目是可以的。”

“哦?”何贵妃终于坐直了身子:“除了分位,你还想要什么?”这小妖精一看就是个有野心的。

袁楹心的视线从自己的脚尖变成了何贵妃的红唇:“银子,妾需要银子疏通齐王府的关系。”

何贵妃点点头,这个理由倒是充分。

“银子可以给你,但这件事……”

“妾明白,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妾一人所为,与贵妃娘娘和鲁王殿下没有丝毫关系。”事情成了,鲁王最得利,若是失败了,罪责只有自己担着,袁楹心苦笑,可她还有别的选择么?

可即便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走到这一步,因为不甘。

凭什么自己只是想打击一下竞争对手,好多赚点银子都不行?凭什么自己千辛万苦才谋划的事没成,而那个沈秋檀只靠着男人就不声不响的将自己的所有生意掐断了?

呵,就不信她与齐王之间真的毫无嫌隙。

…………

陈延英回到陈家,颇有些神思不属。

田氏见了儿子本来十分开心,但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延英?可是书院出了什么事?你遇到了什么难题?你爹虽然不在,但有事也可以同为娘说说。”

见亲娘担忧,陈延英摇头:“无事,娘放心吧,就是许久没有爹的回信,这才有些忧心。”

田氏松一口气:“你爹还用你担心?京城与广陵之间的路,没人比他更熟了,路上的地头蛇都要处出几分感情来了,哪里还用你操心。”

“娘说的是。”陈延英点头,又问:“对了,娘,小表弟可是明天回隔壁府,我去接他吧。”

“去,为什么不去,你表弟现在可是齐王殿下的小舅子了,你这个大舅子去接也没什么不妥。”田氏高兴的道:“就是……你的亲事……这眼看可就要二十了,京中的贵女都要被人挑完了。你这回假期比往常多些,要不明天陪为娘去上香?”

对于自己亲娘的试探,陈延英一脸正经:“明日要去接表弟。”

“那要不后日?娘记得你大后天才会书院。”

“后日也不成,儿子预备送小表弟去方家。”顺便去瞧瞧,那位姑娘究竟是不是这个方家的女儿……

“延英?娘的话你听到没有,不用你去方家,后日必须陪娘去上香。”求个姻缘什么的,要不然她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陈延英一愣:“什么方家?”

“你不是说要送懋懋去方家,他如今身边的人多着呢,不需要你送。”

“娘听岔了,儿子说的是要去刘家,伯伦说是有正事找我。”

“如此……”竟是还有正经事?田氏有些低落,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

第二天,陈延英亲自来接小长桢。

沈秋檀给弟弟打包了许多东西,陈延英主动道:“我明日去见伯伦,事成,会叫壮儿来给你送东西。”

“好。”沈秋檀点头。

…………

话虽然这么说,但陈延英还是亲自送了懋懋到方家,只是他是外男,一路走来连个年轻丫头都没有遇到,更何况是那天见过的红衣女郎。

他摇头失笑,为自己的患得患失而羞愧,而后打起精神去了刘家。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我们之间扯平了

如果可以,沈秋檀宁愿直接取了袁楹心的性命,而非小范围的围追堵截。

可李琋说,再等等。

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将袁楹心的所有铺子都整治了。

做完这些,沈秋檀终于有时间将嫁妆和收到的礼登记造册,但她心里惦记着事情,便显得心不在焉,索性白芷曾经帮她点过嫁妆,徐嬷嬷也愿意搭把手,倒也不用沈秋檀亲自去动。

“这是什么?”沈秋檀从一堆礼物里拿出一本泛黄的札记。

白芷想了想:“好像是护国公府送来的,那小厮说是老公爷给您的新婚贺礼。”

沈秋檀正需要文字打发心思,闻言不由来了兴趣,她将那本书拿出来,翻开一看:《药食札记》。

食药同源,并不陌生,沈秋檀本想随便翻翻,没想到越翻越是心惊。

里面记载了几种食物的做法,开始看就像是哪家私藏的菜谱,将取材、制作过程、功效都细细介绍,

但到最后,竟然话锋一转,加上或者减去,改变一二种食材,或者加入食材的前后顺序不一样,原来对人大有裨益的汤菜,竟然成了致命的毒药。

原来是这个药食同源!

沈秋檀看得愈发心惊,萧老公爷怎么会送这样一本札记给自己?

好在这本书并不多厚,沈秋檀很快就翻完了,到了最后一页只有寥寥数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药食同源,饭和药都不是乱吃的东西。”

沈秋檀将书阖上。

气息渐渐平复,萧老公爷还真是送了份大礼。

难不成因为自己嫁入皇家,担心自己被人毒死了,就没人给他炸辣椒油么?

可他不知道,自己体质特殊,会解毒哦。

会解毒!

解毒?

她想起刚成亲的时候,李琋总说的同房之后的莫名感觉。

困扰她许久的,那一缕总是浮现在眼前的,却始终抓不住的线索终于被捕捉到。

是了,她的身体本身就会解毒啊。

那李琋的异样,是不是因为自己带来的?

沈秋檀激动起来,提着裙子就跑了起来。

她要找到李琋,她迫不及待的想告诉李琋这个消息!

他的毒,或许自己能解。

好不容易跑到书房,门口两个护卫却道李琋不在书房。

“你们可知他去哪儿了?”

“回王妃,好像是往碧爽园的荷塘方向去了。”

沈秋檀一听,转身又往荷塘跑。

新的府邸不小,书房距离碧爽园距离并不近。

秋老虎还在,盯着炽热的太阳沈秋檀跑出了细密的汗珠,可她并不在乎,她满脑子就是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李琋。

只要一想到,李琋的毒能解,解毒的人还是自己,解毒之后他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不用阴阳两隔,沈秋檀的心就只剩下满足和甜蜜。

只要李琋好好活着,什么山鬼,什么争斗,她都不怕了。

终于,她跑到了碧爽园,荷塘近在眼前。

要到荷塘,需穿过一座围在树林里的八角亭,虽已经入秋,树叶泛黄却仍有不少还挂在树上,红红黄黄很是密集。

穿着与树叶几乎同色衣裳的沈秋檀拨开层层叠叠的树叶,其实有路,可她心里着急,便想抄个近路,这才要穿过树林。

八角亭里立着两个人。

沈秋檀停下动作,四周很安静。

护卫们不知去了哪儿。

沈秋檀视力极好,待看清楚亭中相对的男女,只觉一盆冷水兜住头浇下,所有的热切和激动,都变成了透心凉。

八角亭遮挡住了强烈的日光,亭中的女人梳着妇人发髻,但粉嫩的衣裳衬得她如同一朵娇羞的菡萏。

她的眉目隐隐含情,眼睛羞怯的盯着对面的男人。

沈秋檀脊背上的汗毛竖起,肝胆剧烈。

因为那个女人是她的死敌,袁楹心,而那个男人是他的丈夫,李琋。

这便是背叛么?这便是要等一等的原因?

沈秋檀从来没想到,昨日还欢好缠绵的丈夫,一转眼就和她的仇敌搅在了一起。

心里有一个声音说,相信他,相信他,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因由的。

因为,除了这个结果,她接受不了其他任何一种原因。

于是,她悄悄的,尽量不发出声音,继续往前,想听清楚两人的对话。

“殿下,真的是您么?”袁楹心抿着唇,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之前中毒险些毁容,都是您帮我解的。”

李琋不语,却点了点头。

沈秋檀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彻骨的冷。

原来之前给袁楹心解毒的是李琋,为什么?他只说留着袁楹心的性命有用,可没说帮她解毒。

凉亭里,两个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之前我救您一命,您又帮我解毒,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与应对鲁王李珝的柔弱惹人怜不同,袁楹心面对李琋显得十分活泼,努力的想透出一分古灵精怪的意味来。

李琋的面色不变:“哦?”

袁楹心便从袖带里取出一块玉佩,正是沈秋檀遗失的那一块,她笑意昂然的看着李琋:“殿下可还记得这玉佩,这便是凭证。”

“什么凭证?”

“妾救您的凭证啊,当初在济北州,您都不记得了么?那……那我身上的香气您可还记得?”

李琋眉头一皱,这香气……竟真有些像秋檀的。

袁楹心见状,脸上浮现出满意之色。

齐王为何喜欢沈秋檀是很多人都议论的话题,袁楹心也一直不太明白,直到前些日子,她查到数年前,李琋曾经去过济北州的消息,而李琋回京以后,对外又说他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连怎么到的济北州都不清楚。

只是回来以后,连皇子才有的象征着身份的玉佩也不见了。

再联想在云麓观失踪的沈秋檀,和她拾到这块玉佩的地点,她有理由猜测,李琋之所以喜欢沈秋檀,就是因为当初在济北州的这一宗因由。而沈秋檀爱用的香丸,恐怕是两人相认的契机。

所以,她冒险来赌一把,失败了,自己是鲁王府最受宠的孺人,就算被齐王识破杀了,也要让他费心思安排自己的死因,成功了,自己便是齐王的救命恩人。

她以为她的胜算甚高,毕竟那时候李琋是失忆状态,而自己手里有玉佩为证,还有和沈秋檀几乎无差别的香气。

第三百零五章 王妃娘娘失宠了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三百零五章王妃娘娘失宠了而事实证明,她确实赌对了。

“七年前,你也在济北州?”齐王的声音透着些漫不经心,余光扫到角落,心里不禁一突。

袁楹心却是心里一喜,看样子,齐王即便没有全然相信她袁楹心,却也对沈秋檀起了疑心,最起码,对与沈秋檀之间的过往起了疑心。

她连忙道:“正是。”

“此事……你家里可知道?”

袁楹心眼中闪过犹疑,这是这回行事间唯一不好控制的事情。不过也没多少妨碍,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嗯,那一回是去济北州求医,我幼时体弱,常年缠绵病榻,所以这件事外人并不知晓。”

齐王或许会查,但那时候的刘泠玉不过是个小官之女,几乎从来没出过门,加上刘炳仁夫妻确实疼宠这个女儿,曾经满大宁求过大夫,所以并不担心齐王去查。

只要他不去问现在的父母,不对质,便查不出什么结果来。

“你为何会嫁给李珝?”果然,李琋发问了,似乎并没有怀疑袁楹心的话。

“因为,因为……因为我把他当成了你!”

一言既出,袁楹心面红耳赤,李琋面无表情,而沈秋檀浑身都颤抖起来。

若是平时,沈秋檀可能已经忍不住上去给袁楹心两个大耳瓜子,可现在更让她在乎的是,李琋的态度。

袁楹心也很关注李琋的态度。

她的意思很明显,因为将李珝当成了李琋,所以嫁给了李珝,但若是没有中间的误会,她是想嫁给李琋的。

这等于间接表白。

一女不事二夫,袁楹心自己知道她的行为令人不齿,但那又如何?

当初文惠皇后不也是周旋在李家几个兄弟之间,最后才嫁给太祖皇帝成为千古一后的么?

而自己并不比文惠皇后差什么,反而比文惠皇后更优秀,因为她是重生而来,是上天眷顾之人。

自己要的,并不是要和李琋如何,只是要和李琋之间建立信任的关系。而后,才能有所求有所得。

李琋点点头,似是认同。余光却扫向阴影里,媳妇不会当真了吧?

袁楹心面上一喜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不远处的树丛里传出一阵响动。

方才李琋的点头,像是打倒沈秋檀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竟然点头了!

她心里想到或许有做戏的成分在,可即便如此,亲眼看见带来的震动仍旧叫人难受。

沈秋檀在树林里跑了出来,因为动作太快幅度太大,弄出的响动惊动了八角亭里的两人。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再掩藏,主动现出身形。

袁楹心面上一惊,一双妙目求助一般的扫向李琋,李琋看着忽然出现的沈秋檀,似乎有些意外。

“秋……”他喉咙上下滚动,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沈秋檀见了,心里愈发难受,她无视袁楹心得意的目光,只看着李琋:“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么?”

恰当午时,没了树林的遮挡,烈日直射下来像是带着火。

但置身于烈日之下的沈秋檀,全身都像是被泡在冰桶里。

李琋久久不答,甚至连一个眼神暗示都没有,沈秋檀的心就像是揉进了冰碴子。

袁楹心眼神转了转,咬着唇,小声道:“王妃娘娘,都是妾的不是,不关王爷的事。”

这一句话如同落入滚油里的一点火星,顿时一锅油都烧了起来,沈秋檀的怒气并点燃:“闭嘴,你以为你是谁?”

“我……我只是想和齐王殿下解释清楚……我……”袁楹心泪盈于睫,想哭又不敢哭,似乎很畏惧沈秋檀的威势。

李琋皱眉:“秋檀,我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你知道我当时的神智并不清楚……”

一句话,足够表明立场,拉开了与沈秋檀的距离。

沈秋檀心中明了,脸上却不答反笑:“好,很好!你竟当真信她不信我。”

李琋沉默,一双眸子幽深不见底。

袁楹心嘴角微微勾起,心里越来越得意。

“你是我自己选的丈夫,我想和你一起白头,为了你我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像是即将燃尽的香,沈秋檀的声音带着一切成灰的绝望:“所以,我不愿意用恶毒的话来攻击你,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可惜……”

李琋的喉咙又动了动,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媳妇是演技太厉害,还是当了真?

沈秋檀自嘲的笑笑:“可惜,你连个解释也不愿意给我。既如此……”

李琋浑身颤抖起来,袁楹心和沈秋檀都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依旧沉默。

沈秋檀冷笑:“李琋,你是个瞎子。”

说完,才看着袁楹心:“这个女人是我的仇人,你既然信了她的话,就看好了她,不要放她出来招摇撞骗,若是落到我手里,可别怪我辣手摧花了。”她给了李琋一个眼神,隐含警告。

“秋檀……”李琋终于开口,却在收到沈秋檀的眼神之后又住了嘴。

沈秋檀要走的脚步一滞,扭头回望一眼,八角亭中袁楹心胜券在握。

秋风穿过树梢,打落漫天秋叶,沈秋檀牵了牵嘴角,迈步离去。

…………

“王妃,你方才去哪儿了?害得奴婢好找。”白芷见沈秋檀踉踉跄跄的回来,连忙迎上去。

“王妃?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沈秋檀神色怆然,目光发直,白芷吓了一跳。

“我去找崔大夫。”山奈也吓坏了,与白芷说了一声就匆匆跑了出去。

“白芷,收拾东西,我们走。”沈秋檀却开口了。

“走?去哪儿?”白芷不明所以。

是啊,去哪儿?

若是就这样回到外祖母身边,一定会引得家里人担心,若是留在王府,这一出戏又没人知道。

“我们去白云寺住上几日。”沈秋檀的心绪已经渐渐平静,但方才开始太过投入,以至于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仍有些木然:“不用收拾了,现在就走吧。”

免得一会儿山奈回来,想走都走不了了。

等山奈带着崔恩过来的时候,颐元居果然已经人去楼空,山奈连忙去禀报齐王,齐王只淡淡的道:“知道了。”

不明所以的律斗问了两嘴,反倒被李琋斥责了一通。

李琋的淡漠的态度,让府中人心中惴惴。

王妃娘娘这么快就是失宠了?

第三百零六章 该来的也该来了

清宁宫,何贵妃又在染指甲。

夏天里存的凤仙花瓣捣碎,加上明矾,细细的将指甲包裹,等到了时间再打开,指甲上就会带上鲜艳的颜色。

“当真?李琋信了你的说辞?”指甲都包好了,何贵妃抬头,美目带着诧异。

袁楹心忙道:“是的,娘娘。您没瞧见,齐王妃气的发抖,偏偏又没有什么娘家可依仗,明明气的要死,最后却只能去寺里住着。”想起沈秋檀失魂落魄的模样,袁楹心痛快的要死。

“啧,听上去还真是可怜呢。”

何贵妃点点头,施舍般的给了袁楹心一个微笑:“你做的很好。放心,本宫的承诺向来是作数的,事成之后,王府侧妃便是你的,至于王妃,还要看你的进一步手段了。”

当初李珝纳袁楹心,原本许诺的是侧妃,后来在品香会上,袁楹心和王充之被人看见在一个麻袋里,这才又降等成了王府孺人。

以袁楹心的角度,侧妃本来就是她的,但她帮助何贵妃铲除李琋,就是帮助李珝顺利登位,就是帮助自己,所以她很是不遗余力,而何贵妃的最后一句话她也领会到了。

现在鲁王府的王妃是王蕴飞,与太后关系匪浅的王家人,何贵妃和王太后彼此看不惯并不是什么秘密,若是她有本事将王蕴飞扳倒,那么何贵妃将不会阻止她被扶正。

虽然这样的例子很少,便是民间也少有妾氏扶正的人家,但天家反而是有机会的,毕竟就在前朝还有贵妃封后的事迹,况且她还拥有李珝的宠爱,如今看似连唯一会阻拦的何贵妃都改变了策略。

想通此中关节,袁楹心身心舒泰。

何贵妃幽幽的道:“齐王生性狡诈,谨慎如鼠,如今我们开局尚可,你要尽快取得他的信任,我们才有更多可能。”

“是,娘娘。”

“陛下的千秋就要到了……”

心思飘飘的袁楹心连忙拉回思绪,不由望向何贵妃,她是想……

…………

天气渐渐转冷,沈秋檀在白云寺住了三天,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但这些对于沈秋檀来说,本就是意料之中。

这一天傍晚,秋风乍起,呜咽的寒风中有人敲响了沈秋檀居住客厢的门。

“表哥,你怎么来了?”

陈延英披了件大氅,衣角带尘,闻言对着沈秋檀笑笑:“来接你回家。”

他本来就生得好,不过略微一笑就满含温暖,不知怎的沈秋檀心头一涩,鼻尖就酸了,她忍了泪意与陈延英点点头:“好,我们回家。”

天色已晚,行路不快。

兄妹两个沉默的坐在马车上。

沈秋檀常常会发楞,她不说话,陈延英也不问。

但沉默显得路途更加遥远。

沈秋檀表现的很任性,却是左右为难,不知过了多久,她张张嘴想说什么,但似乎怎么也组织不好语言,陈延英便道:“无妨。万事还有家里。”

沈秋檀点头。

“表哥都知道了么?”

“嗯。”陈延英收敛情绪:“别人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棽棽,信别人终究不如信自己来得踏实。我原想过齐大非偶,齐王或许并不是好的归宿,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变心。”

“变心?现在外面是怎么说的?”

“嗯?难道不是?不是齐王新婚就抛弃妻子,另觅新欢了么?”陈延英皱眉:“那女子被保护的极好,传了好几日,除了对方十分貌美之外,另外是何身份,从哪里来,竟然没有半点消息。棽棽,你见过插足的女子了?”

沈秋檀沉默,良久:“是袁楹心,我的杀父杀母仇人。”

陈延英心里一惊,难怪!

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向来不共戴天。

可旋即又有些疑惑。

沈秋檀对着他疑惑的眼神,点了点头,与他分说起来。

…………

齐王府的外书房,灯影重重。

律斗和秦风对视一眼,明明已经按捺不住,却仍旧畏惧于李琋的态度而显得犹犹豫豫。

李琋摆摆手:“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不必再劝。”

“可是,就算要置气您也该把王妃接回来呀,有道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您和王妃这样僵持着,不是白白便宜了外头看笑话的人。”律斗可还记得,以后李琋变心,他是要站在王妃这头的,他当时还以为王爷对王妃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呢。

如今被啪啪打脸,真是好疼。

秦风也道:“王妃对您,可是毫无保留的,才新婚您就这样对王妃,属下看了都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脸热,好男儿忠肝义胆,好男人一心一意,王爷您这样,对得起王妃曾经为您吃过的苦么?”云麓观的雨夜,蜀中的大雪,这些经历,秦风都看在眼里。

如今齐王的所作所为,秦风都觉得不齿。

李琋摇摇头,又是欣慰又是无奈。

瞧律斗和秦风对秋檀的态度,比起对自己的忠心程度也差不了什么了,就是自己立时死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

时间一晃而过,眼巴巴等着王妃回来的曹公公砸吧砸吧嘴,小两口还真是闹别扭了?

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王爷怎么还放任王妃住在外家?

“咳咳……”老太监咳嗽两声。

“翁翁。”李琋搁下紫毫笔:“找我有事?”

老太监一张老脸皱成一团:“王爷,眼看就要冬至了,今岁您与鲁王都已经娶妻,定然是要跟着陛下参加祭天礼的,别人的王爷都有王妃陪着……”

“我知道了。”

“哎哎!那奴婢就放心了。”王妃娘娘离开的第三十不知道几天,想她……的手艺!

李琋叹气,推开窗,看见满地的落雪。

“王爷,刘孺人找您。”秦风在外禀告道。

屋子里本来舒缓的气氛一起下紧绷起来。

老太监酝酿酝酿,开口劝道:“王爷,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勾三搭四,之前是赵王和鲁王,现在又想来……”

李琋抬起手,阻止了他的劝阻:“我心里有数。”

…………

“哎,又下雪了。”憋坏了的邹微在院子里堆了个大雪人。

沈秋檀笑道:“怎么堆了个老头儿出来?”

邹微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我想老头儿了,你说他一把年纪说北上就北上了,也不怕冻死。”

“邹老定会平安无事的。”沈秋檀安慰道,她也想向邹老求证些事情。

而且,时间过的太快,该来的也该来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终察觉心思龌龊

凉州。

雪还没有下,冷风一卷,带起黄沙漫天。

梁穆歆舔舔干得裂开的唇,右手五指握拳,叩响了萧旸的房门。

“进来。”

萧旸的全副心思还停留在凉州城布防图上,听到脚步声并没有急着抬头,直到梁穆歆等不及,低低的叫了一声“夫君”,他才抬起头来。

这段日子梁穆歆黑了不少,虽然她嘴上说自小在陇右长大,什么苦都吃过,但显然有些言过其实。

即便没有在京城长大,她仍旧是个被娇养长大的姑娘。

“有事?”萧旸收起布防图。

梁穆歆抬起头:“世子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夫妻。没事就不能找么?”

萧旸眸色不变:“没忘,军中忙碌,冷落了你,是我的不是。”

一句道歉,梁穆歆委屈的红了眼眶,她扑过来抱住了萧旸,就像是预演了多次一样。

萧旸一僵,却没有推开。

“我知道,过去都是我不好,我气沈秋檀打伤了我弟弟,还叫我和弟弟亲自去赔罪,丢尽了我们梁家的面子,我心理生怨,就给郡主和霍淳儿通风报信,还煽风点火,害得沈姑娘差点死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季青,你原谅我好不好?”

女孩子独有的柔软馨香就贴在萧旸身上,萧旸却冷硬的像块石头。

“当真只是因为生气,因为意难平?”萧旸将挂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扯下来。

梁穆歆觉得,一起被扯下来的还有她的自尊:“还因为——嫉妒。”

她脸上尤带着泪痕,哭起来的卖相比萧昭差上许多,但却显得尤为真挚:“我嫉妒沈秋檀,因为——你喜欢她,是不是?”

萧旸眼眸化刀,锐利冷硬:“请注意你的措辞。我与齐王妃不熟……”

“呵呵,你与齐王妃不熟,叫我不要再说了,免得累了齐王妃的名声,是不是?萧季青啊萧季青,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梁穆歆计划好的伏低做小有些失控,声音渐渐拔高。

“这些日子,我实在是受够了!你的心到底有多硬?就算是块冰,我天天放在心窝子里捂着,也该捂化了吧?可我太天真了,你根本不是冰块,你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块石头。”

萧旸沉默,眼皮渐渐垂落下来,遮住了眼中的锐利。

“可石头就石头吧,谁叫我是拿真心来喜欢你的。你知道么?这两天,凉州城的人都是怎么说我的么?我一个堂堂节度使之女,竟然只会做些烧火丫鬟做的事情,为什么?难道是我天生下降?还不都是……”

她看着萧旸:“还不都是因为……因为我爱你啊,萧旸,爱你爱到卑微。”

萧旸抬头,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还有你妹妹,明珠郡主,这些日子又是怎么折磨消遣我的?即便我们还不曾圆房,可我仍旧是她名正言顺的嫂子,但她都做了什么?竟然叫她的男宠来奚落我!我也是有尊严的。”

“放肆,这小畜生!”萧旸火大:“她哪里又来的男宠?”

“哼,你的妹妹你不了解么?若是用词来形容,怕是跑不了一个‘阴奉阳违’。”说完之后,梁穆歆心中郁气一扫而空,颇有些畅快之意。

萧旸哑然,对于亲妹妹,他还真是不够了解。

“我去教训她。”萧旸关门欲走。

“又要逃避么?夫君。”

梁穆歆背对着萧旸解了衣裳,露出饱满紧致的身体。

萧旸垂下头:“我还有些事,今晚怕是……”他也不知为何总想逃避。

依照他的教养和原以为,既然已经成亲,就该担负起两家的利益,就该扮演好丈夫的角色,就像之前他糊里糊涂的订了好几次亲,也没有特别明确的表现出喜恶一样,因为那时候在他眼里,天底下的女人大抵都是差不多的。

他身为国公府世子、大长公主嫡子,除了生就的锦衣玉食以外,也有与生俱来的责任,比如娶一位让父母高堂满意的妻子,生一堆孩子。

过去,他或许期待过自己的血脉,但对于妻子,甚至女人,都有些无所谓。

母亲总归会安排好的,为了后嗣血脉,总归不会是太差的。

可是,后来……这么就不一样了呢?

梁穆歆对自己的脸蛋儿或许不够自信,但对于自己的身材还是十分满意的,今夜,她抛开了自尊,打着破釜沉舟,务必要与萧旸圆房的目的。

可她引以为傲的身体,并没有让萧旸心猿意马,哪怕露出丝毫痴迷,亦或兴趣。

她开始尴尬,觉得无地自容,偏偏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两个人僵持着。

萧旸压下心中的杂念,责任渐渐占了上风,既然娶了,就不要和女人一样矫情了。

他向着梁穆歆靠近一步,梁穆歆心里一喜,适时地的露出些羞赧之色。

还差两步,萧旸已经走过来,眼看就要碰到梁穆歆的身体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萧昭喝得双颊生晕,艳丽的脸庞自带光芒,一下子夺取了梁穆歆的所有光彩,她打了个酒嗝:“咦,这是哪来的柴火妞,天还没黑,就敢脱光了勾引我哥哥……嗝……这皮子又黑又糙,肯定不好摸。”

“够了!”萧旸怒道:“出去!”

梁穆歆脸红如血,急忙拾起地上的衣裳披在身上。

“别忙着穿啊,过来给我瞧瞧,嗝!”萧昭笑眯眯的靠近梁穆歆,梁穆歆已经将衣裳穿得差不多了,萧昭便道:“小气,你不给我看你的,我给你看看我的吧。”

说完,在梁穆歆和萧旸尚来不及反应之前,一把扯了自己的外衣,露出莹润如玉的肩头和手臂来。

“你疯了么!”萧旸解了自己的大氅披在萧昭身上,萧昭趁机抱住了萧旸:“嗯,就选你了,你今晚……好好伺候,有赏,嗝!”

萧旸青筋暴起,原本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的梁穆歆却定定的看着萧昭。

虽然借着酒气,但萧昭看萧旸的眼神,萧昭下意识的动作……

都时候女人最了解女人,原来一直搞不懂萧昭为何会对自己始终抱着敌意的梁穆歆一忽然就懂了。

她的双目中泄露出巨大的惊骇,而后全部变成了恨意。

原来萧昭竟有这般龌龊不堪的心思!

第三百一十七章 怒气堵心喝闷酒

十一月初五,大雪连绵不绝如同棉絮一般,足足扯了一天一夜。

待到大学初晴,有人赞叹着“瑞雪兆丰年”,来年会是个丰收年;也有人在修缮被大雪压垮了的屋舍;而沈秋檀,就是在这场大雪里,被接回的齐王府。

按理,齐王府的动作并没有惊动旁人,但只要有心,很快就都知道了。

鲁王府,春芳居。

“当真?那边可探听清楚了?齐王对齐王妃当真不假辞色,即便接回去,两人也并没有同塌而眠”

跪着的小太监忙道:“顺子在齐王跟前很得脸,想来消息是准确的。”

袁楹心点头,心一点一点的放下。

如此来看,齐王将沈秋檀接回来为的只是迎接冬至。

“玉儿?”鲁王的声音传入内室,李珝竟没让人通传就直接走了进来,袁楹心连忙收拾心思迎接鲁王。

今天的冬天来的特别早也特别的冷,袁楹心的屋子里却温暖如春,香气不歇。

鲁王只觉一阵心旷神怡。

而后,两个人自是少不得一番恩爱缠绵,袁楹心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贵妃娘娘先后送来的四个宫女,有两个已经有了身孕,王蕴飞那个废物竟也容得下,少不得要自己想想办法先除去那两个孩子。

思及此,袁楹心叹气,她为了将来不辞辛劳,只是为何自己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

眼看计划就要实施,自己还是要尽快有个孩子才行,万不能给旁人做了嫁衣。

…………

转眼到了冬至这天。

天还不亮,皇帝、后妃、亲王、群臣连同护卫和依仗队伍便迤逦成长龙,早早的出了城。

冬至祭天,意义非凡。

沈秋檀的马车加在鲁王妃王蕴飞和楚王妃骆氏的中间,而李琋则是骑马走在外头。

冬至祭天也称祭冬或拜冬,历朝历代都很重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圜丘,仪式很繁琐,但连同何贵妃在内的女眷相对要轻松的多。

但何贵妃显然不喜欢这种轻松,贵妃与皇后只有一步之遥,但就因为这一步之遥,无论是春耕还是祭冬,她都不能站在皇帝的身边,她就做不得天下女子楷模,不能母仪天下么?

看见王蕴飞与沈秋檀两个一起喁喁私语,关系有些亲密,何贵妃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果然王家的人都是些养不熟的,竟然堕落到和一个破落户在一起,何贵妃闲来无聊,便想发作一二,谁知大作目标齐王妃忽然起身走了出去,何贵妃张张嘴,想捡了王蕴飞来数落,又总归顾忌着儿子的脸面不好当众给王蕴飞难堪,憋来憋去,就瞧见了立在王蕴飞一旁的袁楹心。

袁楹心心有所感,见贵妃冷森的瞅着自己,连忙告退出去。

里面何贵妃如何发泄一腔怒火暂不得知,外头沈秋檀撞上了袁楹心。

雪压青松,男人们还在仪式上,太监和宫女们的距离也有些远。

袁楹心披着纯白狐狸毛的斗篷,腰肢纤细,暗香盈袖:“这不是永远都扶不起来的齐王妃么?”

九月里,沈秋檀一介孤女嫁给齐王,尘埃落定之时,不知道羡煞多少人,可谁知没过多久,齐王就另觅新欢,小孤女不懂脸面规矩竟然气的回了外祖家,而齐王直到冬至前才不得不将人接回王府。

沈秋檀的脸面一下子被踩到谷底。

“怎么?齐王妃莫非得了哑症?”袁楹心的脸上带着笑,眼中更是毫不掩饰的快意:“还是说,我哪里说得不对?”

沈秋檀没说话,她身后的山奈道:“前方何人,胆敢阻拦王妃娘娘的去路?”

袁楹心还想说什么,山奈又道:“刘孺人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小卑妾胆敢以下犯上不成?”

沈秋檀木着脸从袁楹心面前经过,被戳到痛初的袁楹心恨得牙根痛。

妾?嘲笑自己是个妾氏?

啊,要不是贵妃胆小如鼠,她真想立即就动手了!

…………

回程的时候,诸位亲王宗室无需骑马。

楚王亲自扶着骆氏登车,鲁王想了想,破天荒的扶了王蕴飞一回,若是平时,袁楹心肯定都要嫉妒死了,但她如今的注意力都在沈秋檀那边,她看的清清楚楚,齐王并没有扶齐王妃登车。

两人就算近在咫尺,也冷淡的很,当真是一对怨偶无疑。

如此亲眼所见,她才终于将心放下。

冬至过后跟着是冬月十九,乃是今上的寿诞,是为千秋节。

若是往常,依照今上的尿性,自然是休假三日不说,还要宴百僚于花萼楼下,等待百官献礼,大肆宴乐,但因为今岁大宁境内前有地龙翻身动荡,后有两道水灾之祸,以严茂将为首的群臣奏请从简。

这是很有勇气的一件事,群臣一起凑请,皇帝自己觉得委屈,却不好再大张旗鼓的让各地献礼,但你们既然不许我动用民力,我自己办个家宴乐呵乐呵,总成了吧?

于是,国宴没有,但家宴照旧,且依旧很有排场。

到了十月十九的正日子,花萼楼前张灯结彩,丝毫看不出消减的样子。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恭迎陛下,恭迎贵妃娘娘。”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皇帝憋着一口气,说是家宴就是家宴,只请了李氏宗亲这些所谓的自家人,百官只是提议不要轻易动用民力,但皇帝的倔劲儿上来,连百官贺寿的环节也省了,直接带着贵妃娘娘出席了家宴。

他的儿子儿媳妇跪了一堆,乍一看规模还不如他新宠幸的小妾们队伍庞大,反倒是李氏宗亲很是繁茂。

一位穿戴不俗的后妃跟着众人道:“恭迎陛下,恭迎贵妃娘娘。”

虽然这话是和其他众人一起说的,但皇帝从她面前经过,偏偏只听到了她的声音,皇帝亲自将人拉起:“爱妃快快请起。”

于是本来是皇帝与贵妃两人俾睨全场的时候,偏偏成了三人行。

“起吧。”

皇帝与贵妃落座,而之前被皇帝拉着的后妃也在皇帝身边得了张座位。

她柔弱的依偎在皇帝脚边,老夫少妾的,看着竟也十分恩爱,不用想,另一侧的贵妃娘娘如今是气也气的饱了。贵妃娘娘将目光转下别处,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孙子,谁知下首坐的竟是许多皇帝新纳的妃子。

自从何妙妙受孕以后,皇帝陛下除了唱曲儿之外,竟然再度的热衷起房事来,自觉老当益壮,还能再生出几个孩子。

跟前坐了一个何妙妙就够让人讨厌了,下首一群竟然还是皇帝的小老婆,贵妃喝了口闷酒。

第三百一十八章 花虽解语却带毒

不多时,推杯换盏间俨然一副歌舞升平之态。

趁着间隙,沈秋檀抬起头瞥了一眼皇帝身侧的何妙妙,竟是许久未见的康妙香。

康妙香恰巧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沈秋檀,很快的,视线又微微掠过沈秋檀身侧的李琋,而后竟是不慌不忙的将在场诸人都扫了一圈。

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鲁王本就恼怒她抢了亲娘的宠爱,如今见她竟敢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刚要发作,谁知有人抢先一步打碎了酒盅。

瓷器碎裂的声音与舞乐格格不入,显得有些刺耳,皇帝怒道:“放肆。是谁?”莫不是要搅和他的寿宴。

皇帝发问,谁敢不答?

不多时,从人堆里走出个战战兢兢的女子,看她打扮应该是后宫女眷,但想必品阶不高。

“陛下恕罪,是妾……呕……呕呕!”那女子一句话没说完,竟然吐了个天翻地覆。

何贵妃与何妙妙同时警惕了起来,其他人也很快想明白了,最后才是皇帝,他语气转怒为喜:“朕记起来了,你叫巧茹,上回在后花园……”

“咳咳……”何贵妃轻咳一声。

因为皇帝不着调,她才能在裘太监的照拂下把持了后宫和皇帝许多年,但那是对自己,如今他竟然当着儿子的面回忆和别的小贱人的过往,何贵妃觉得真是脸都要丢尽了,瞧那小贱人的样子,定然是有孕了,选择这个时候当中露出来,可真是心机深沉。

皇帝自知失态,连忙掩饰道:“太医呢?还不快去给巧采女瞧瞧。”

不多时,太医给出答案,巧采女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周围一片恭贺之声,皇帝飘飘然起来。

看来这段时日,他雨露均沾勤耕不辍是对的,自己又要添儿子或者女儿了,想想他爹给他安排的任务,他更是一片志得意满。

“恭喜皇兄!”隆庆长公主脸上堆笑,虽然王太后没来,但她作为亲妹妹一向是与皇帝交好的。

“哈哈哈,来,隆庆,与朕同饮此杯!”皇帝十分开怀,兴致攀升。

“恭喜陛下!”

“恭喜父皇!”

其他人见状也连忙举杯,庆贺。

人声鼎沸,宴席被推到**。

何贵妃也端起了酒盏,却在饮酒前与袁楹心交换了个颜色,袁楹心与她点点头,何贵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重新落座,舞乐声声,人们渐渐放开了手脚。忽然——

啊啊啊啊啊!

距离何贵妃较近了何妙妙发出一声尖叫,尖利、惊恐不一而足。

众人随着她惊恐的目光望去,只见坐在凤座上、方才还动作如常的何贵妃,竟然七窍流血了。

“皇祖母流血了。”何贵妃的大孙子叫了一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柳婉言连忙将儿子拉回到怀里,堵住了他的嘴。

场面当即一滞。

“母妃!”鲁王李珝冲了上去,他没看到,他身侧的袁楹心一脸煞白,连杯中酒何时洒了都不知道。

“爱妃,爱妃?”皇帝也懵了。

鲁王探了探贵妃的鼻子,断气了。

“啊!”他转过头怒视着在场诸人:“是谁,是谁害死了我母妃!”

他言语冲动,形若疯癫,皇帝也跟着怒道:“快来人,传太医,传蓬鸣,传大理寺卿!”

贵妃虽然不如妙妙讨喜,但总归陪伴多年,还是有许多情谊在的,皇帝缅怀着贵妃,熟不知鲁王见亲爹如此平静,已经将亲爹都怪上了。

他睚眦欲裂的看着众人,视线在李琋和李瑁中间来回逡巡:“凶手肯定就在你们这些人中,你们谁也不许走!”母妃这样子,分明是中毒了!

楚王受不得鲁王的视线,结结巴巴的想要解释,李琋冲他摇摇头:“七弟节哀,我等不走便是。”

好戏还未开锣,如何能走?

不一会儿,除了方才在场的太医之外,太医院当值的所有太医,京兆尹蓬鸣和大理寺卿蒋彦就已经到了。

蓬鸣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仵作,而禁军早已经将花萼楼团团围住。

蓬鸣和蒋彦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人敢开口。四周一片安静,鲁王的哭声显得尤其清楚起来。

“如何?说话呀!不给朕一个交代,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太医们聚成一团,人都死透了,一看就是中毒死的,但是这毒一时半会儿恐怕还分辨不出来。

大太监戴春硬着头皮道:“陛下,贵妃娘娘薨了啊,娘娘去了,请陛下节哀。”

就在这时,闵太医忽然道:“是玉生香。”

“玉生香?”

人群议论起来,鲁王问道:“什么玉生香?”

闵太医并没有与太医院的其他人在一起,他来的不算最早,但来了之后就一直在看何贵妃的尸体,这时他拿着何贵妃曾经用过的酒盏,回答道:“娇羞花解语,温柔玉生香,此乃传说之中的两株妙草,花虽解语却带毒,软玉生香空悲凉。”

“究竟是何意?你是哪个太医,说了一通,是在唱戏不成?”鲁王压根没听懂。

其他人大多数也是一团懵,躲在王蕴飞身后的袁楹心却是一惊,她凭借着身体纤细,就想往后躲,王蕴飞回头:“刘孺人要去哪里?”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所有人都听到。

袁楹心稳稳心神:“妾……妾想去更衣。”

“没听王爷说,谁也不许离开这里么?”

“可是……妾……”

“憋着。”王蕴飞转过头去,继续看太医那边。

闵太医已经将酒盏递给了其他的太医,蓬鸣想了想:“陛下,王爷,若是许可,请容仵作给贵妃娘娘验尸。”

“放肆!”皇帝还没想明白,鲁王就率先阻止了。

蓬鸣摇摇头:“既然王爷不肯,下官自也不勉强。”

于是,所有的目光又聚集在太医那边,太医院的掌院祁会走上前来:“陛下,从贵妃娘娘的表象和酒盏里的残渣来看,贵妃娘娘的确是中毒而死,这毒确实有些像十大奇毒之一的‘玉生香’。”

“父皇,父皇,你听听,有人毒死了母妃,母妃是被人害死的!”鲁王的癫狂并没有退去。

皇帝一脸菜色,贵妃在他的寿宴上死了,真有些不是时候,看着从小在他膝下长大的儿子,有些疲倦的另外选了一张空椅子坐下,又吩咐道:“蓬鸣,蒋彦,查。”

第三百一十九章 软玉生香空悲凉

皇帝一副就地办案的态度,蓬鸣率先问太医:“既然诸位太医都认定了这叫做‘玉生香’的毒,可否详述。”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后又看向闵太医,这毒是你发现的,应该由你去说,有责任也该你担着。

见掌院也点头,闵太医倒是没有计较同僚的态度,镇定道:“解语花和玉生香并非只在传说之中,微臣曾经看过一本札记,解语花和玉生香是伴生之物,产于南诏,但即便有产出,数量也极少,更别提被提炼出汁液做成害人性命的毒药,所以才这般默默无闻。”

默默无闻,母妃竟然被默默无闻的毒害死了么?

鲁王一脸怔忪,忽然鼻尖问道一缕香气。

闵太医还在陈述:“此毒无色无味,入喉即死,但随着死者的尸体渐渐变冷,死者身上会渐渐有香气散溢出来,据那札记记载,中此毒者即便尸体腐烂,香气仍然能与尸臭打个平手,是以才有‘玉生香’的名字。方才,微臣就是闻到了贵妃娘娘身上除了脂粉味之外,还有一股其他的甜香,这才敢斗胆猜测,若是陛下与王爷想确定,还请仵作验尸,因为按照那札记记载,中此毒者,除了最开始流出来的血液之外,体内的血会很快凝固,且呈隐约会透出一股淡蓝色。”

皇帝挥挥手,两个女仵作就拉开一张屏风,躲在在不远处开始了验尸。

鲁王一张脸涨得通红,都说死者为大,母妃死了还不得安宁,要遭受这等屈辱,他下定决心,今日之耻,来日一定要将下毒者百倍偿还。

事情都是同步进行的,这边蓬鸣带着仵作验尸,那边蒋彦已经在审之前负责倒酒的宫婢了。

很快宫婢被审问了一轮,那些拉下去用刑的还要等,所以很快就轮到了李氏宗亲。

蒋彦并没有错漏一人,有皇帝坐镇,其他人也不敢造次,再问询过楚王和楚王妃之后,轮到了李琋和沈秋檀。

走不得的袁楹心盯着两人,见两人眼神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心里仍旧七上八下。

因为一切都变了,或者说失控了。

“当时我正跟着所有人一起给父皇敬酒,因为酒量不好,还余下半盅。”沈秋檀缓声道。

蒋彦点点头,闵太医就又去查沈秋檀余下的半盅酒。

“可有人作证?”蒋彦又问。

沈秋檀看看李琋,想请李琋作证,但很快便放弃了,王蕴飞便道:“我与六皇嫂出阁前便相熟,方才席上贵妃娘娘倒下前后,我们两人确实是正在给父皇敬酒,而后随意说些话。”

既然是家宴,她们身份又不低,一切行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倒是没有太多可怀疑的。蒋彦点点头,继续问下一个。

待问到一半儿,方才负责下午给宫婢用刑的人回来了,他脸上有些激动:“启禀陛下,问出来了!那宫婢招认了。”

皇帝连忙坐正了身姿,鲁王连同其他人也回过头来,袁楹心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儿了,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

“是谁?”皇帝问。

“是……贵妃娘娘的婢女。”

“什么?你再说一遍,这么可能?”鲁王怀疑是自己耳朵的听错了,母妃的宫婢害死了母妃?

“是贵妃娘娘的婢女。”那人又说了一遍,继续道:“那宫婢受不住刑,全招认了。”

说完,他从桌子底下找到了倒酒的一个圆肚细嘴酒壶:“就是这个。”

蓬鸣和蒋彦聚集过来,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如此这般竟是连物证也有了?

他们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鲁王,也觉得不可能。

“这个……”皇帝指着那酒壶:“有什么不妥?这里面的酒都有毒?那朕……”

“陛下莫慌,您瞧,这壶大有玄机。”说完他将壶盖揭开,里面还有半壶酒,闵太医过来一看:“没有毒。”

而后,再将壶盖盖上,旋转半圈,再打开,里面还是有半壶酒,但却不一样了,闵太医一惊:“去园子里抓一只鹿来!”

开阔的花萼楼更加寂静了,不多时,一头幼鹿被牵了上来,两个禁卫按着小鹿撬开它的嘴巴,闵太医亲自将酒倒进了进去。

一息,一瞬,不过几个眨眼之间,那头可怜的小鹿就倒地不起,七窍流血而死,死状和贵妃一样。

“陛下,诸位大人,尸检结果出来了,确实如太医所说,娘娘的血液比寻常尸体凝固的快,且隐约带着点蓝色。”

两个女仵作回来复命,再看看那头小鹿,皇帝大怒:“是哪个婢女?哪个?竟敢谋害朕的贵妃?”

蓬鸣便道:“带上来,叫那宫婢亲自指认。”

“大人,那宫婢用刑太过,样子有些吓人……”按理,这种问过出了结果就不带上来了,免得惊了贵人。

鲁王不干:“带上来,带上来!孤要亲自审问。”

皇帝也点点头,不多时,一个血迹斑驳几乎已经看不出模样的人被拖了上来,一盆冷水泼下,“血人”发出细微的声响。

袁楹心心思百转,给外围的暗香和疏影使了个眼色。

那宫婢蠢透了,壶的玄机已被揭穿,可明明要毒死的目标不是贵妃娘娘的啊!

那厢,鲁王看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宫婢,睚眦欲裂:“贱人!说,你为何要害我母妃?”

“咳咳。”宫婢咳出两口血来,对着鲁王道:“殿下,殿下,奴婢是如意啊!”

“如意?”鲁王一愣:“你是如意,亏我母妃平日里那般倚重你,你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如意摇摇头,将口中的甜腥咽下:“不是奴婢,不是奴婢!这等宫宴自有倒酒的宫婢,奴婢为何要去倒酒?真的不是奴婢。”

“究竟怎么回事?”如意说的不错,可鲁王心中更是不明白。

“是……”如意犹豫。

“是什么!这个时候,你还吞吞吐吐?”

如意看了看沈秋檀和李琋的方向,袁楹心见了,心里放下一半。

如意向来很得贵妃信任,虽然不明白方才为什么弄错了目标,计划也已经被打乱,但只要如意咬定了不松口,事情就还算是成了的。

袁楹心怜悯的沈秋檀,真是可怜啊,明明不被夫君喜欢,偏偏还要陪着夫君一起去死。

第三百二十章 水落石出难接受

众人随着如意的目光看去,是齐王?

真是没想到,但似乎又早该想到。除去贵妃,就等去剪除了鲁王最强大的后盾,鲁王一旦失势,齐王可不就能更近一步了?

太合理了,齐王太有杀人动机了,只是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投毒,还是有些过于嚣张了。

众人心里暗自掂量,鲁王却顾不得那么多,眼看他就要对齐王发作,谁知如意眼神一转,看向了王蕴飞的身后。

躲在王蕴飞身后的袁楹心不知为何心里一突,尚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到如意道:“是她,是刘孺人吩咐奴婢做的。”

“刘孺人?是鲁王最宠爱的那位孺人?”

“怎么可能?”

人群一窝蜂的议论起来,鲁王已经完全惊呆了:“不可能,不可能,玉儿怎么可能害母妃?来人,将如意押下去!”

“慢着!”皇帝喝止:“叫她说清楚。”

如意牵了牵嘴角,嘴边又是一滩血:“奴婢是活不成了,贵妃娘娘死了,奴婢其实也不想活了。娘娘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就是死了也不会害贵妃娘娘的,都是刘孺人,是刘孺人害死了娘娘!”

“你血口喷人!王爷,玉儿是无辜的,玉儿是冤枉的啊,玉儿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袁楹心哪里还顾得上场合,见如意指着自己,快步冲到鲁王跟前,泪水横流。

“王爷,刘孺人不是个好人,前些日子她常常进宫,哄了贵妃娘娘的开心,后来……后来……”

“后来如何?你口口声声说是她叫你倒酒害了母妃,你明知酒壶有问题,你还给母妃倒酒?”

如意惨笑:“那毒酒本来不是给贵妃娘娘的。奴婢是按照刘孺人的方法转动了酒壶,但不知为何最后的结果反了……”

“反了?”想想方才所见那酒壶的异样构造,皇帝又问:“那是给谁?”

“是……是给何宝林的。”说完之后,如意竟有一股松口气的感觉,不管周围的议论之声,她继续说道:“自从何宝林入宫,陛下您对贵妃娘娘的宠爱就日渐衰微,宫里的人多得是见风使舵的,胆子大的还敢阴奉阳违,后来何宝林又有了身孕……”

她的目光转到年轻貌美的何宝林身上,而后又落到她隆起的肚子上:“贵妃娘娘仁善,奴婢却看不过,以至于刘孺人来找奴婢的时候,奴婢就……”

到底还是想替何贵妃遮掩,可谁人不知,若不是有了何贵妃的默许,她怎么敢去将斟酒宫婢的活计。

“你就同意了?”皇帝大怒:“这么说贵妃于此事完全不知情了?”

“是,娘娘当然不知情。奴婢死不足惜,只求陛下能给贵妃死后哀荣!”如意又去看鲁王:“殿下,刘孺人真的不是好人,您不要再被她的外表迷惑了……”说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蓬鸣上前一探:“死了。”

鲁王看向袁楹心,袁楹心抬起梨花带雨的脸:“殿下,您信我,真的不是我!一定是如意被人收买了!”

回应她的是鲁王狠狠的一巴掌:“你怎么敢!”

袁楹心捂着脸,看着鲁王就像是不认识一般:“殿下说要与玉儿生生世世不猜忌的,殿下你怎么能……”

“闭嘴!”鲁王大怒,他已经信了如意的话。

袁楹心明白过来,虽然脸上依然是楚楚之态,声音却镇定了许多:“证据呢,如意是污蔑,没做过的事情,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招认的。”

事情超出了原本的计划,超出了她的想象。可她不能认,不能露出怯懦惊慌之态。

如意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只要自己不认,就还有一丝希望。

皇帝摆摆手:“蓬鸣,你来审。”

“是。”蓬鸣接手,立即吩咐道:“闵太医。”

“蓬大人。”闵太医上前。

“请问闵太医,这‘玉生香’之毒的出处,究竟在何处能买到?”嫌疑人不招供的话,那只能找证据了。

闵太医摇头:“依照‘玉生香’的珍贵程度,怕是何处也买不到,蓬大人若是想以此下手,恐怕一时半刻难有结果。”

蓬鸣点头:“此处可有刘孺人的侍女?”

袁楹心心头惊骇,方才她已经几次给暗香和疏影使眼色了,希望她们能明白,怎么样才能有活路,千万不要……

暗香和疏影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没说话先跪了下来。

“你二人可知罪,刘孺人毒杀贵妃娘娘,人证物证俱在,你二人作为帮凶,一样严惩不贷。”

袁楹心暗恨,蓬鸣这是诈二人呢,她就要开口说话,蓬鸣率先道:“陛下既然着本官问案,就请刘孺人稍安勿躁。”

袁楹心只得隐忍下来,隐忍的同时,竟然向着李琋投去了求助的一瞥。

在李琋旁边的沈秋檀,恶心的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这个时候还记得暗送秋波呢!

“本官问你们话呢,你二人叫什么名字?对刘孺人行径,可有知晓?若有隐瞒不报者,当与罪犯同罪,若是你们能坦白招待,本官倒是愿意留你们一条性命。”

暗香和疏影对视一眼,又看看袁楹心,似是打定了主意。

“大人,当真能饶恕我二人性命么?”疏影问道。

“你疯了么疏影?”袁楹心何止,蓬鸣一个眼色,就有人堵了她的嘴。

蓬鸣又与暗香疏影道:“本官向来说话算话,何况如今还有陛下和诸位宗亲作证。”

疏影一咬牙:“是刘孺人,那毒并不是从市面上买的,是刘孺人自己做的,刘孺人在制香上天赋异禀,那毒也是刘孺人自己做出来的,在王府的正院和芳居里头,有一颗老槐树,余下的毒药就藏在那老槐树底下,大人可以去搜。”

暗香补充道:“这已经不是孺人第一次用那毒了,因为珍贵,这才一直妥善的藏着。”

袁楹心挣扎着,但嘴被堵住了,一点声响也不发不出来。

蓬鸣又是一个眼色,立即有一队人出发向鲁王府而去。

“刘孺人为何要谋害贵妃娘娘?”

“因为……”疏影低头:“因为……当真弄错了。”

她的话语如意的话对上,何宝林摸着肚子,期期艾艾的靠在皇帝身上:“陛下,原来她要毒杀的是妾和您的孩子呀!”

皇帝恼怒:“还有呢?”

“还有……还有,孺人想将下毒之人嫁祸给齐王殿下,这样不光何宝林死了,孺人可以向贵妃娘娘邀功,齐王殿下也会受到牵连,鲁王殿下就更有可能……孺人想当皇后呢。”疏影想起之前被针扎的惨痛,说完之后,觉得痛快极了。

皇帝和鲁王已经恼羞成怒:“天底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来人啊,将此女给朕……”

正在此刻,去鲁王府搜查的人也已经回来,果然找到了余下的毒液。

“父皇,儿子要亲自处置!”鲁王听了牙呲欲裂。

皇帝气血攻心,可看着刚刚丧母的儿子又不忍心回绝,便点点头:“好,既然是你府上的人便交给你,但教导出这样蛇蝎心肠的刘家,朕便亲自替你处置了吧。”

这一回鲁王没有回绝。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来禀:“陛下,鸿胪寺卿刘炳仁携家眷前来请罪,说是遭到奸人蒙蔽。”

第三百二十一章 偷梁换柱太荒唐

皇帝冷笑:“来的真是时候。宣。”

“宣鸿胪寺卿刘大人晋见。”

随着太监的唱和,刘炳仁带其妻其子身披素衣,披头散发的走到花萼楼前,当先的刘炳仁面色沉重,噗通跪倒在地:“陛下,臣有罪!”

众人暗道刘炳仁好灵通的消息啊,陛下明明已经封锁了消息,这刘炳仁是如何得知的?且看他这番作态,给自家求情的?但众人并不看好他,毕竟刘家女所犯之错已经不是一人之过,就算刘炳仁亲自来了,也一样是个死。

更何况,皇帝陛下正在气头上呢。

果然,皇帝见他这幅样子更是冷笑不止:“哦?那爱卿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

刘炳仁略一沉吟,而后道:“是臣糊涂啊!此事要从永昌十三年的四月说起了,请陛下容臣细禀。”

“怎的,你以为朕有闲情听你讲故事?”皇帝面露不豫。

“容臣长话短说,那一年臣女病重,臣老妻徐氏去白云寺求了张灵符回来,本以为小女定然能渡过危难,谁知当天夜里,小女便去了!”刘炳仁语速很快,生怕皇帝会连一个解释自陈的机会都不给。

皇帝面露不耐,刘炳仁说道动情处已经哭了出来,当真有几分情真意切:“后来,天不亮,门口来了个与小女年纪相仿的女子,说她就是我们的玉儿。微臣自是不信她的狂悖之言的,因为微臣女儿的尸体还好好的躺在那里,可谁知那女子竟然能将微臣的喜好说的一清二楚,不仅如此,连小女与微臣家人之间的亲密之事也说的分毫不差,微臣和老妻恰逢心痛之时,脑子不甚清明,竟这般糊里糊涂的就认下了这个女儿。”

徐氏在一旁哭的泣不成声:“都是臣妇的错,若不是臣妇死求,老爷也不会将一个陌生人放进家里,当成女儿养着。”

众人嘴巴震惊成了圆形,隆庆长公主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发现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奇事?真是开了眼。

蓬鸣问道:“刘大人是说,现如今的刘孺人,不是您的女儿。”

刘炳仁忙不迭的点头。

蓬鸣便笑了:“刘大人是在开玩笑么?京中谁人不知道刘孺人就是您的女儿,她若不是您的女儿,就凭她之前闹出来的腌臜事,是无论如何都进不得鲁王府的。再说,您说这刘孺人不是您的女儿,她又是哪里来的?”

刘炳仁苦笑:“蓬大人,莫急,下官既然敢进宫自陈过失,自然有证据。”

见皇帝点头,不多时,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被带了上来。

本来被堵住嘴不能动弹的袁楹心一见此人,又挣扎了起来。

那高瘦男人下跪,声音带着些颤抖:“拜见陛下,大……大人们。”

“你又是哪个?”蓬鸣问道。

“小人……小人叫汪春山,原是济北州刺史沈晏沣的管家,后来济阳城破,小人……小人想活命就投靠了反贼袁贲,为了表功小人带着袁贲找到了沈夫人的藏身之处,沈夫人被斩下头颅,袁贲就留了小人一命,后来萧世子奉命平乱,火烧刺史府,小人便跟着袁贲的女儿袁楹心一起逃到了京城。”

周围是此起披伏的抽气之声。

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长见识了!

不说那刘家的事,就是眼前这个瘦高个子也很厉害了。

“你所述之事,又与刘家有何关联?”蓬鸣语气镇定。

常年的囚禁生活,将汪春山从一个胖子饿成了瘦子,但他的求生欲并没有减少,想起之前那人允诺他的话,只要揭穿刘泠玉的真实身份,就可以放自己自由,汪春山继续道:“有关联,因为袁大姑娘后来成了鲁王府的刘孺人。当年,袁大姑娘命小人在白云寺的山路上撞了刘夫人,趁机将白云寺求来的灵符和大姑娘自己的做的灵符调换……真正的刘家姑娘因为调换的灵符一命呜呼,袁大姑娘摇身一变……就成了刘姑娘。”

说道这里,连皇帝也变了脸色。

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向袁楹心。

简直荒谬啊!

刘炳仁的夫人徐氏面色最为哀痛,都是自己害死了女儿,若不是给女儿放了被掉包的符,女儿现在说不定还活得好好的。

袁楹心面如死灰,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难堪难熬过,她是重生者,她向来是通晓局势的,明明今天应该是何宝林死,齐王下大狱,自己跟着鲁王一飞冲天,怎么就全变了呢!

鲁王亲自将塞嘴的破布抽出来,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袁楹心:“原来,玉儿这般有本事。”

袁楹心慌忙解释道:“不是的,殿下,不是他说的那样,殿下你要信我。”

可她自己也知道,这话有多么的苍白无力。

她目光转向沈秋檀,视线再一下移,是沈秋檀和李琋交握的双手。

“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安排了这一切,是你杀了贵妃娘娘!”

李琋喝道:“请刘孺人慎言,本王的王妃可是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莫要胡乱攀扯!”

“呵呵。”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自始至终,李琋都是在做戏,自己想取得他的信任,他何尝不想取得自己的信任,她想起曾经为了换取李琋的信任,将鲁王安插在几处的人手告诉了李琋,李琋会不会……

啪!

鲁王又给了她一巴掌,将袁楹心从沉思中醒来。

她冷冷的看着鲁王,好啊,既然过去的山盟海誓都是耳旁风,我告诉李琋那些事情,也是你罪有应得。

“你还敢这么看我?”鲁王一气,又是狠狠一巴掌。

“你们会后悔的,我是先知,我是先知之神,我通晓过去和未来,我通晓每一个人的未来,所以我才能知道刘泠玉的一切,我才能骗过刘家人,你们当真要杀神么?”既然谁都靠不住,那就靠自己吧。

袁楹心站的笔直,倒真有几分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刘炳仁一家却是一松,如此一来,等于袁楹心承认了她的身份,这样即便是降罪,也是另外一重罪。

王蕴飞走了出来:“不必装神弄鬼了,你若真是神,也是恶神,这些年,你害了王府多少无辜的生命,不说别的,就是我未出世的孩子,也是你做下的手笔!”

第二百二十二章 数罪并罚没商量

此言一出,不啻于晴天劈。

“刘泠玉,不,袁……什么,你还谋害了孤未出世的孩儿?”鲁王站了起来,难怪这两年府上少有怀孕的消息,竟也是因为这个女人!

李珝觉得他的一生也不如今天这般跌宕起伏。

到了这般田地,他反而更要问清楚了:“为什么?孤对你不好么?”

扪心自问,他就像是中了这女人的邪,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即便她与那个臭名昭著的王充之混在了一起,他不还是费尽心思的将她抬回了王府,衣食用度可能比不上王蕴飞,但绝对比更早进门名分更高的柳婉言强上太多了。

他李珝何尝这样对待过一个女人?

没想到,到头来竟换来这样的一个结果。

亲娘惨死,未出世的孩子也是被她害死的,她甚至连身份都是假的。

李珝又气又难堪,他竟然蠢到被一个女人害到这般田地。他自己都觉得难堪,别人又会怎么看他,父皇又会怎么看他?

他大概是天底下头一号大傻子了吧?

袁楹心的脸已经被打肿,她张开嘴想解释什么,王蕴飞已经拿出来了证据:“刘孺人不是要证据么?现在可是人证和物证都有了。”

她比不上袁楹心的楚楚可人,也没有诸如高姀一般的秀丽端庄,但自有一股子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清高气度,以至于给人的第一印象绝非撒谎之人。王蕴飞面对着皇帝跪下:“府里出了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儿媳也有责任,这些证物原本想等王家回家之后,再找机会悄悄报与王爷知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说到这里,王蕴飞还不觉得什么,李珝的脸已经胀红了。

这当然是家丑,王妃都自己请罪了,那自己这个一家之主的罪责岂不是更大?

王蕴飞的话还在继续:“原先儿媳始终想不明白,刘孺人也和儿媳一般是在京城长大的,见识有限,她是如何弄来的那害人的毒香,不仅害得儿媳落了胎,还害得府里其他人不得有孕,经过方才所见,儿媳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刘孺人根本不是京城长大的,连身份都是假的,除了调香制毒手段当真非同一般之外,浑身上下也不知道还有哪里是真的。这样的人着实太可怕些,还请父皇尽早发落了这毒妇,也免得她再祸患旁人。”

她伏拜下去,又抬起头:“至于王府的失察之罪,都是儿媳的纰漏,与王爷不相干的,儿媳愿意一力承担。”

谋害后妃,无论是身居高位的贵妃娘娘还是怀有龙嗣的何宝林,都是重罪,鲁王先前对刘孺人的宠爱程度几乎人尽皆知,如今刘孺人的身份被揭穿,还做出那等恶毒的事情,不追究鲁王的罪责就不错了。

但鲁王妃的意思,竟然是愿意替鲁王承担罪责。

最起码,鲁王府出的纰漏,她是主动担责的。

这才是大家宗妇,不愧是王家的女儿。

皇帝对王蕴飞愈发满意起来,连鲁王也既羞且愧的看了她一眼,自己以前是被屎糊了眼,竟然连谁黑谁白都分辨不出了。

袁楹心一看,便知大势已去。

可胸口还是盘桓着一股不甘之意。

见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李琋和沈秋檀,她冷笑出声:“呵呵,傻子,你们都是傻子!”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就是知道,目前这一切,那所谓的“毒错了人”,其实就是齐王干的,沈秋檀那个小贱人:“是你们……”

她想发泄,想说说话,然后很快又被堵住了嘴。

皇帝疲倦的摇摇头,吩咐蓬鸣道:“速速定罪,这件事……”他抬头看着满屋子的皇室宗亲,也觉得丢脸丢大了,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蓬鸣贴心道:“请陛下放下,微臣只知依律办事,反贼之女乔装改扮嫁入皇家,谋害皇家子嗣,毒杀贵妃娘娘,意图谋反,数罪并罚,该判斩立决,至于在座诸位大人,想必也看透了贼人的歹毒,陛下与鲁王殿下太过仁慈,才给了她可乘之机,究其根源,鲁王殿下也是受害者。”

话虽然如此,但听起来怎么这么怪异?

可话都别人说了,他还能说什么?鲁王皱着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身边睡了条毒蛇,他万事不知,任由这条毒蛇害了亲娘性命,说出去别人会说他蠢,说他不孝;可若是他不蠢,他便是与反贼之女勾结,意图不轨,罪责更大。

到了这会儿,亲娘死去带来的震惊和心痛已经不那么厉害了,他开始冷静,一冷静下来,就觉得憋屈,太憋屈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一个女人所赐。

“刘大人。”鲁王打断了蓬鸣的话:“父皇答应过,刘孺人的罪责由本王来定。”

蓬鸣立即道:“是,王爷可是对当前的判决有所疑虑?”

鲁王点点头,一脸哀伤:“谋反,谋害贵妃娘娘,欺瞒本王,害死本王的孩儿,数罪并罚,区区斩立决怎么能够?”

蓬鸣点头:“那王爷的意思是?”

“车裂。”

蓬鸣抬头去看皇帝,皇帝点点头,蓬鸣便道:“是。”

如此一来,倒是连死刑复核流程都免了,大宁开国以来,律法奉行“慎刑”和“少杀”原则,但少杀并非不杀,像是这等皇帝亲自点头的,简直是一路开了绿灯,都不用等各部复核,更不用等到来年秋后。

一切尘埃落定,虽然不能说话但听了全过程的袁楹心颓然的倒在地上。

而后,皇帝带着何宝林回了寝宫,其余诸人被要求下了封口令,也依次离开皇宫。

夜色浓稠,看上去又要落雪。

李琋握着沈秋檀的手,轻声道:“瘦了。”

原来她的手又小又绵软,胖乎乎的,摸上去只觉绵软无骨,但如今怎么摸,竟有些骨节分明呢?

沈秋檀斜他一眼:“少打马虎眼,我们之间的帐,可还没算清楚呢。”

李琋眉头一动,颇有些心虚之态。

上了马车,他轻声道:“是我的不是,早知那袁楹心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还助她恢复容貌。”

“我说的是这个么?”

“呵呵……”李琋摸摸鼻子:“没与你商量好就自作主张,与那袁楹心虚与委蛇,伤了你的心。”

说起来,那又想起那一日,被沈秋檀撞破他与袁楹心在八角亭的事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你不好我就放心

那一天袁楹心来找他,虽然始料未及,但他却想顺势而为、将计就计。

谁知,还没来得及通知秋檀,秋檀就自己跌跌撞撞的跑来了。

当看到秋檀心痛却忍着不流泪的样子,他的心更痛,差一点就要忍不住了。不想再去回忆,他大手将媳妇拉过来:“不要与我置气了,秋檀。”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伤了你的心,我肯定比你还要难过。

沈秋檀吸吸鼻子,就头靠在李琋的胸前。

她知道他留着袁楹心是为了别的用途,她也不是不能商量,气的是他连声招呼不打就与仇人混在了一起。

即便后来他悄悄来解释,即便她知道那是有原因的,也一直很配合,但只要一想到八角亭里李琋和别人那般亲近,她心里……

齐王府一片安宁,曹公公见到王妃跟着王爷一起回来了,高高兴兴的吩咐人去准备宵夜,一切终于回到了原本应该的样子。

…………

含凉殿,隆庆长公主与王太后秉烛夜谈。

王太后诧异道:“当真?世间真有这般奇事?那刘炳仁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么会连这种事都相信?”

隆庆吃了口热茶,摇摇头:“母后,您是真没瞧见,这一波三折的,可真是叫人开了眼,但若说刘炳仁蠢,那咱们家的小七岂不是更蠢?”

她脸上带着揶揄,王太后却笑不出来:“那个袁什么的女人说她知晓所有人的未来,所以才骗过了刘炳仁一家?”

“嗯。肯定是信口胡诌的,天底下怎么会有人生来就通晓未来的。”隆庆不以为意。

王太后久久没有说话,似是陷入了沉思。

裘元振死了,如今何贵妃也死了,如此一来,鲁王势力必然削减,而齐王恐怕要渐渐作大起来,至于楚王那个结巴……

“母后,夜深了,我们安寝吧。”隆庆起身去洗漱今晚是不打算出宫了,王太后却兀自出神,变数太大,之前的布局都要调整,今夜恐怕是无法安寝了。

…………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京郊庄子里的昌寿大长公主。

整件事听上去诡异的很,偏偏所有的结果又都有证据在,一时间根本找不到破绽,可何贵妃身边的宫婢怎么会当真去倒酒,倒酒半天还倒错了。

就算没倒错,就算真的是小何宝林一尸两命,那婢女身为何贵妃的人,不是也难逃罪责么?

当真是漏洞太多,徒然生出一股无处下嘴之感。而且如意已死,死无对证。

至于那个袁什么心的,当真将李珝当成傻子玩弄。

想她李慎自认聪明大半辈子,也从来不敢想要做出这等自掘坟墓的事情来。

“来人,叫唐绍过来一趟。”

“是。”

…………

针对反贼之女谋害当朝贵妃的案子,对外也很快有了结论。

皇帝是想偷偷处死袁楹心的,但鲁王一反常态坚决要自己拿主意,皇帝也没有办法。

在鲁王的坚持下,袁楹心的罪责被公之于众,至于刘炳仁一家已经被罚没岭南,官丢了,但命好歹是保住了。

天还不亮,陈延英将陈家人送到京郊十里亭,又给了负责押送的官差银两,托他们不要为难刘家人。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刘伯伦与陈延英拱拱手:“没想到,最后关头还是延英救我一家人性命。”

陈延英摆摆手:“你我之间,何必这般客套?伯父虽然是被流放,但你和仲伦的科考资格都还在,只要你们争气,总还有回京城的一天。”

刘伯伦抱了抱陈延英:“好兄弟,你多保重。”流放的年限是十年,这十年自己确实要沉下心来。

前路渺茫,幸好还有未来可期。

陈延英回抱着他:“你也保重。”

…………

阴沉无光,到处可见老鼠的肮脏地牢里,袁楹心享受了一人一间牢房的待遇。

哗啦啦,狱卒将门口打开,连带着铁链发出一阵响声。

袁楹心抬头,原本木然的双目瞬间变得怒火昭昭:“沈秋檀,你这个小贱人,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她对着沈秋檀扑过来,可惜脚上和手上拴着的铁链并不允许她抓得到别人。

沈秋檀微微一笑:“我为何不敢,我又为何不能?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以为我是当真怕了你?”

袁楹心语塞,确实是她自己技不如人:“呵,既然已经大仇得报,你又来做什么?耀武扬威么?我告诉你,李琋那样的一看就是个花花肠子,之前有我,后面还会有别人的。”

“我来干什么,当然是来痛打落水狗了。”沈秋檀丝毫不为所动。

“哈哈哈,来看看也好,弄不好今日的我就是明日的你。等你人老珠黄,等李琋身边有了新鲜的颜色,你以为你又能好到哪儿去?”事到如今,她还是不甘心,她想在沈秋檀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她想沈秋檀与李琋离心。

她是重生之人,她是天选之人,论才情论手段,她比眼前这个满脑子只知道吃和睡的沈秋檀不知道强上多少倍,为何最后竟落得这般田地?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沈秋檀摇头:“没想到你竟然还是这般冥顽不灵。不过,看到你如此落魄,不知悔改,过的猪狗不如,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放心了。”沈秋檀转身预备离去。

“暗香疏影那两个小蹄子,是不是被你收买了?”

“你对亲近之人动辄打骂,还不许她们说实话么?”

袁楹心怒道:“果然是你!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你明明早就死了,你究竟是哪里来的?沈秋檀,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你也一样不得好死。”

“哦?”沈秋檀转身:“你以为还会有人相信你么?而且,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秘密,没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袁楹心哑口无言。

“我如何?反倒是你。袁楹心,你有没有想过,上天都是公平的,有的时候结局就写在了开始,你的起点很有可能就是你的终点。你做了什么,命运就回报给你什么。你心术不正,钻研的也是歪门邪道,自然会有合适的结局等着你。”

“你果然是重生的!”袁楹心斩钉截铁。

沈秋檀不点头也不摇头:“还有,你可知为何你与鲁王那般鱼水恩爱却迟迟无法受孕呢?”

袁楹心脸一白:“是你?”

沈秋檀叹气:“我没有你那么大本事,但你用‘偏方’将自己造的香喷喷的,看似收益许多,就一点损失也没有么?”

袁楹心沉默,心里空荡荡的,忽然又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沈秋檀没说,转身离去,只留给袁楹心一个背影。

她当然知道,因为袁楹心看到的只有两页,而她看到的是全本。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有谁脑袋秀逗了,才会吃大苦头将自己弄得香喷喷的,像个活指向器一样,别人一找就找到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泥巴牛粪烂菜叶

三日后,东市西北角,春明门前。

因为大宁立国以来刑法遵循“慎刑少杀”的原则,以至于许久没有在大街上看杀头了,还不早点来占位子。

何况这回要被处死的还不是一般囚犯,而是之前好名声远播的鲁王府的刘孺人,时至今日,刘孺人搭的棚子还在呢,转眼就要被处死了,还是车裂之酷刑。

寻常百姓已经听说了刘孺人的罪行,但是版本略有改动,原来刘孺人根本不姓刘,原来刘孺人是反贼,一直想着给亲爹报仇,她还竟然真的毒杀了贵妃娘娘,连皇帝陛下都差点遭她毒手,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还没到午时,春明大街上就挤满了来看反贼行刑的百姓。

他们大多数挎着个篮子,里面装了泥巴、羊粪和烂菜叶子,什么,你说为什么没有鸡蛋这种配置,开玩笑呢,鸡蛋多贵的,就算不舍得吃也能卖了换钱不是,哪里能够用来砸反贼?再说了,那羊粪蛋子买到田里还能肥地呢,能拿出来羊粪蛋儿已经算是大手笔了好么?

午时刚过,犯人从京兆尹大牢里被拖进了囚车,囚车一路向前,穿过热闹繁华的东市,引起了巨大的骚动,还没到行刑地点,囚车上已经挂满了菜叶子和大小不一的石头。

等到了春明门,拉车的老黄牛已经眼见着有些吃力了,因为囚车差不多已经装满了。

原本弱质纤纤、体态风流的袁楹心,已经被砸的满头是血,可她的双眼之中竟然还有一丝未曾熄灭的光亮。

她是天眷之子,之前帮助了那么多灾民,一定会有人来救自己的,哪怕是那个脸生得和石头一样的人将她再次掳走也好啊!还有鲁王,有没有回心转意?

四肢被绑缚起来,袁楹心屏住呼吸,等人来救。

然而,事情并没有任何反转,她等来的是睁着眼睛身首异处。

…………

鲁王府,李珝本来想亲自去监斩,但事到临头又改了主意。

不是因为下不了手,他既然幼时就专门以人肉投喂猎犬,如今都这般年纪又怎么会忽然胆怯,他不能去,实在是因为贵妃骤然去世,原本他的势力已经开始不能控制了。

他隐约知道母妃死的诡异,除了袁楹心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可着急之下,他连稳定原本的局势都做不到,何况去查找真凶了。

直到此时,他还不知道之前袁楹心曾经与齐王过往甚密,袁楹心为了得到李琋的信任,甚至不惜出卖过他的私密给李琋知道。

王蕴飞看着空有野心却无多少手段的丈夫,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

相反的,齐王府热闹了起来,但齐王似乎无心热闹,他干脆带着王妃去了京郊的温泉庄子,看样子不到元旦岁日是不会回来的。

局势看似对齐王一片大好,就在不少人暗搓搓想投稿齐王,也混个从龙之功的时候,有人提出将幽闭的赵王释放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赵王啊,若是没出之前那档子事儿,赵王确实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若是赵王还在,哪里还有鲁王和齐王什么事儿?

但说归说,赵王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放出来。

一方面,大多数朝臣反对对赵王减刑,解除幽闭,另一方面,皇帝依例给贵妃办着丧事,同时并没有忘记宠幸宫里的新人。

接连有何宝林和巧采女怀孕,似乎让他再度找到了往后的奋斗目标。

有的儿子死了不要紧,贵妃死了也不要紧,他还年轻,他还能生。

皇帝并不需要给小妾守孝,贵妃再大也是妾。

于是,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宫里又多了五六位才人,美人,而最得宠的何宝林已经一飞冲天成了正三品的婕妤,除了已经年老色衰、早早受封高位的妃子,后来的这些新人里头,就数着妙婕妤分位最高了。

皇帝如此态度,又有钻研的小人奏疏请皇帝全国各地采选良家女,进宫伺候,还有朝臣看明白了以后提议皇帝立后。

良家子没有他们什么事,但若是立后就不一样了。

如此这般,一时间,朝廷上竟有些乌烟瘴气起来。

…………

温泉庄子里,沈秋檀懒洋洋的靠在池边,看着雪花纷纷坠落。

不知不觉又到了年关。

穿好衣服,她慢腾腾的去了书房,李琋自己忙碌着,见她来了,搁下笔无奈的训斥道:“头发都还没干呢,就到处乱跑。”

刚泡了温泉,沈秋檀的脸颊红润带蕴,殊丽更甚平常:“到年关了,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你不想回去?”

沈秋檀点头又摇头。

回去能见到外祖母当然是好的,但回去也要应付其他人。

她可没忘了,当初何贵妃一死,齐王府的门槛差点就被人踩平了。

如今到了年关,还不知道有多少大小宴席多少帖子在等着呢。

李琋摸着她半干的发丝,也不说话。

谁知沈秋檀当时一副不想回王府的样子,等到第二日就改了主意。

因为她收到了外祖母的信,信上说舅舅回来了。

信里说的简单,但沈秋檀还记得曾经做过的梦,广陵距离京城虽然远,但也不至于一个往返就耗费好几个月。

第二日,王府的马车进了京。

李琋瞧着沈秋檀的脸色,在中途先去了陈家。

沈秋檀直奔陈舅舅处,发现陈舅舅果然受了伤,左侧脸上还挂着一道不算浅的疤痕。

“舅舅,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的伤……”

陈德润摆摆手:“无碍的,路上遇到了一起贼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取我性命,但是舅舅命大,被人救了下来。不过因为养伤耽误了不少时日,倒叫你跟着担心了。”

他没说的是,那些贼人并非只有一次伏击,是接连几次,每一次都想取他性命。

而每到危急时刻,总有人出来相互。

他隐隐猜到是齐王的人,对齐王愈发的恭敬,却不想让外甥女跟着担心。

田氏见了沈秋檀并不见外,哭哭啼啼的想求沈秋檀给做主,陈老夫人见她实在不成样子忙命人将儿媳妇拖了下去。

看过之后,沈秋檀心事重重的离开了陈家。

其实就算舅母不提,她也是要查的。

是夜,当初他们派出去保护舅舅的护卫来回禀道:“出手的人手段不凡,我们还损失了两个兄弟,绝对不是寻常贼寇。”

沈秋檀点点头,愈发的想不明白,舅舅一介商贾,身上有什么值得帮人觊觎的事情,非得杀了舅舅不可?

她身侧的李琋,眸子微不可查的沉了沉。

第三百二十五章 时光悠悠静安好

西凉城,萧旸等来了凉州都督的敕旨,更加名正言顺起来。

当地冬雪纷飞,寒冷比京城更甚。

披着红狐狸裘皮斗篷的萧昭恨得摔坏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哥哥竟然和梁穆歆那个丑女人圆房了!

怎么能圆房?

她恨得咬牙切齿,后追来的姚黄和魏紫战战兢兢的立在门口,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她们是后跟来的。

恰在此时,梁穆歆的贴身婢女彩儿笑吟吟的来报:“世子请郡主早些收拾细软呢,回京城的马车和护卫都收拾好了,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滚!”萧昭从里头丢出来一个玉兰花细瓷广口瓶,据说这是南窑最好的师傅烧出来的,价值抵得上一座寻常的宅子,现在好端端的就碎了一地。

彩儿早知萧昭的做派,闻言笑得更开心了些:“到年关了,想必大长公主正惦记着郡主,还请郡主早些动身的好。”

“滚!本郡主的话你听不到么?还打量谁不知道呢,梁穆歆这个贱人,刚和我哥哥圆房,就敢赶我走!想让我走,门儿都没有!”

…………

望山顶着风雪回到了齐王府。

“姑娘,汪春山……汪春山终于死了,就在老爷和夫人的坟前,我一刀砍了他的脑袋,真是痛快!”望山有些激动还有些感慨,但很快就放下,老爷和夫人的仇终于得到,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带劲儿的。

沈秋檀呼出一口气。

因为汪春山的倒戈,娘才被袁贲找到,而后汪春山又跟着袁楹心作恶多端,自然不会留他性命:“袁楹心的婢女呢?”

“丢在了半路,能不能活就看她们的造化了。”望山回道。

暗香疏影招供了袁楹心的罪行,蓬鸣当真就留了她们一命,谁知那两人并不敢回鲁王府,反倒是想回刘府,只可惜刘炳仁一家被流放岭南,两个丫头不知为何竟然求到了沈秋檀面前。

沈秋檀不想用袁楹心留下的人,于是在望山出发的时候,叫他将两个丫头也带上,略给了安家的银子便不想再有牵扯了。

杀了汪春山,望山十分激动,是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尝的喜悦与平静,沈秋檀何尝不是。

终于,袁楹心死了,即便她没有去西市看行刑,但她知道结果没有生变便够了。

“望山叔回去歇上几日,再送懋懋去学堂吧。”

“不累不累,送公子上学怎么能少得了我?”望山连忙道。

曾经的沈晏沣身边的四山,忠心的眉山死在沈秋檀尚且懵懂的时候,聪明的乔山被发配到了庄子上,唯利是图的春山已经人头落地,唯有曾经耿直没有心眼儿空有一身力气的望山如今还好好跟在沈晏沣儿女的身边。

造化从不弄人,只是选择成就人罢了。

…………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元旦。

皇帝自从在前头的家宴里死了宠妃之后,对宴席一类的娱乐活动总算是有所收敛,并没有要求已经开牙建府的儿子们一起进宫守岁。当然,更主要的是他现在有一群年轻的嫔妃陪着,他也懒得应付那些年长的儿子。

不用进宫,对齐王府一家来说简直再好不过。

沈秋檀拿出了极大的热情布置王府,辞旧迎新。

张灯结彩、整治菜肴自不必说,她还特意包了饺子。

一个个如同弯月一般的饺子整整齐齐的摆在案板上,如同等候检阅的士兵,子时一到,饺子们就咕咚咕咚下了锅。

颐元堂里,摆开了年夜饭。

沈懋懋这半年来身高已经到了李琋腰腹以上,见齐王开着窗看着外面的灯火出神,他走上前来,小声道:“姐夫。”

李琋挑眉,旋即转身:“懋懋你……”这小子,刚才叫姐夫了?

自己没听错吧?

“姐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前是我误会姐夫了。长桢向姐夫道歉,请姐夫宽宥!”说完规规矩矩的向着李琋行了个礼。

之前沈秋檀与李琋闹僵,外头传的风言风语,小长桢每日去方家读书自然都听到了,即便方家规矩板正,不许私下议论此事,但小长桢自小敏感,原本对齐王只是小孩子情绪,觉得他抢了自己的姐姐,但那以后,却觉得抢了姐姐又不好好对待,简直有些厌上了齐王。

齐王有苦难言,直到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何贵妃与袁楹心的计谋被攻破,沈秋檀才将前因后果告诉懋懋。

如此,才有方才的道歉。

齐王点点头有些欣慰:“你姐姐说的没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咱们是家人,一家子要彼此扶持,你只记得,我以前没做过对不起你姐姐的事,以后也不会,若是今后有人挑拨,你只管看着,等你什么时候看破别人的心思,看穿别人的谎言,看透事情的真相,你就长大了。”

“嗯。”小长桢郑重点头。

“你们在聊什么呢?开饭了!”沈秋檀亲自端了饺子上来,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李琋的眼里跟着就熏染了笑意:“偃月形馄饨?秋檀爱吃这个?”

沈秋檀点头:“这么麻烦,直接叫饺子好了!”

不是爱吃,是气氛和习惯,还有回忆。

不一会儿三人入席,又是一番热闹,沈秋檀看着相处融洽的弟弟和丈夫,心中一片安宁。家里真好。

饭后,梆子敲过四更,长桢早去睡了,李琋两个却不预备睡了。

因为用不了一会儿,就要重新更衣换装进宫了。

元旦岁日的大朝贺,他们不能缺席。

灯笼照亮屋檐上的积雪,即便今年的雪异常厚重,沈秋檀还是觉得暖融融的,她偎依在李琋前胸,竟生出一股岁月静好的感慨来:“李琋,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元旦。”

“嗯,以后的每一个元旦我们都一起过。”心里被填的满满当当,无需言语。

他知道他的身份,他身边也从来不缺各色各样的人,可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孤独的,但如今他有家了。

踏踏实实,温暖的家。

…………

元旦过后,沈秋檀辗转在躲不开的大小宴席中,转眼到了阳春三月。

李琋一日比一日忙碌,再装闲散王爷已经不合适了,同样的,想更进一步也举步维艰。

三月末,春意愈浓,宫里传来消息,何婕妤生了,是一位小皇子,齿序为八。

为了庆贺八皇子的降生,京城复又热闹起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视若珍宝八皇子

四月底,八皇子满月,宫中摆酒。

沈秋檀收拾妥当,与王蕴飞在宫外汇合,两个一起去进宫道贺,当她们赶到甘露殿的时候,下了朝的齐王和鲁王已经先一步到了。

经过袁楹心的事,鲁王对王蕴飞有所改观,不仅人前人后知道给王蕴飞脸面,有时候还会特意就事情询问王蕴飞的意见,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愿意王蕴飞和齐王妃交往过密。

楚王妃骆氏到的略早一点:“六弟妹,七弟妹,来这里。”

说起来来这里的都是一家人,但一家人也要分席而坐。

不多时,众星捧月的何婕妤抱着八皇子出来了,几乎同时,皇帝驾到。

“平身平身,快给朕瞧瞧小八,才半日不见,想死朕了。”

满月的八皇子穿着小红袍,胎发稀疏,皮肤细嫩,眼睛虽然不大,瞧着却很是精神。皇帝亲自抱了八皇子,而八皇子也不认生,皇帝看了更加欢喜,只觉小儿子亲近自己这个爹,但其他人看了,很容易便知道是因为皇帝常常亲自抱八皇子的缘故。

何婕妤窃喜,其他人就神色各异了。

前两日上朝,皇帝已经下旨定了定了八皇子的名字——珍。

当真是“珍宝”一般,若非群臣拦着,皇帝甚至还想给不足月的小皇子封王,皇帝做事向来没个数,封王,便是皇后的儿子也没有这般殊荣,何况何婕妤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宫婢出身,难不成想当皇后?

如今,何婕妤盛宠正隆,八皇子被皇帝视若珍宝,放眼整个后宫,除了久不出门的王太后,几乎已经没有人可以弹压何婕妤了,而相反的,楚王口吃,齐王不得宠,鲁王又失去了母亲庇护,皇帝的身体瞧着还能活不少年,未来还真是……

已经不止三两个人这么想了。

瞧着盛装打扮,颜色鲜亮,只比生产前略微丰腴几分的何婕妤,隆庆长公主眼睛一眯,若是叫这对母子得了势,那母后之前不久押错注了?

不过旋即又想,不过一个满月的孩子,能不能养大还未可知,现在就赶着往前凑,也太难看些了。

皇帝显得十分高兴,连带着对其他几个大儿子也喜笑颜开。

只是宴席刚开不久,众人还不及一一道贺,何婕妤就以身体疲倦离了席,众人悄悄唏嘘。

何婕妤已经恃宠而骄到这般地步了?

而皇帝抬抬屁股也想跟着走,想了想又觉得太仓促,便将楚王、齐王和鲁王依次训斥了个遍。

说楚王不要整天只知道读书作画,也要花些心思到政务上来,楚王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叫他去处理政务?之前不都是拦着的么?楚王妃倒是听得心中一动。

说齐王大婚已久,到现在还没生出个孩子来,告诉齐王为了李家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又说鲁王,不要整日只知道打猎,与几个兄弟之间也多走动走动。

皇帝说的口干舌燥,自觉做的非常之好,颇有些神清气爽的离了席,留下三个大儿子面面相觑。

齐王还好,之前没少受到训斥,沈秋檀脸皮也厚,并没有觉得如何,鲁王就不一样了。

过了年他都二十一了,儿子都四岁了,过去父皇何尝说过他一句半句,如今却数落了半天,自己打猎又不是头一回了,有什么可说的?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母妃不在了。

他冷哼一声,觉得宴席没甚趣味,率先离了席。

楚王和齐王见了,也没有多留。

正主都走了,他们留下也没有什么意思。

…………

回王府的马车里,沈秋檀有些忧虑:“那康妙香瞧着,野心不小。”

“嗯。”李琋点头:“但野心和命之间,她该懂得选择。”

沈秋檀有些不赞同:“她如今有了自己的权势,如何还肯甘心被人拿捏?”

李琋摸摸她的下巴:“无妨,等她吃过苦头就知道找我了。”当初在西川,康妙香早早找了李琋投诚,如此,李琋再将她悄悄送进了宫。

盛宠是好事,却也是催命符,康妙香如今在风口浪尖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步为营,且让她撞几回南墙,总会学乖的。

沈秋檀想起白白嫩嫩的八皇子,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按理,自己和李琋之间也够勤勉了,不过一直都没有消息。

李琋握住她的手,同时也止住她胡思乱想的心思:“贵妃娘娘的孝期刚过,不必急着要孩子,而且我的身子,或许……我们不会有孩子。”

沈秋檀心里一惊,连忙道:“胡说什么?谁要给你生孩子?”

邹老也不知去了哪里,都过了几个年头了,也不见回京,她知道李琋心里仍旧有担心,但沈秋檀却觉得事情或许有转机。

“你忘记我和你说的了?”

“你……怎么可能?”人哪里能够当解药?李琋摇头。

沈秋檀见他不信,自己也有些犹豫,这些都是自己的猜测,染香那么厉害,岂是说解就解的,于是另找了话题,两个一路说着到了王府。

曹公公近来病了,曾经给袁楹心当“内应”而立功的顺子升了职,如今跟在李琋身边伺候。

“王爷,娘娘,那宫里来的冯嬷嬷装疯卖傻,吵着要见娘娘。”

沈秋檀便道:“我去看看。”

李琋点头,转身去了书房。

冯嬷嬷起初自认为是太后娘娘派来的,没少闹腾,被关了之后,又几次三番想传递消息出去,结果又被王府的护卫拦了下来,从那以后,冯嬷嬷就有些疯癫。

沈秋檀回了颐元居,冯嬷嬷被带了上来。

她鬓发乱成一窝,衣裳似乎已经许久不曾浆洗过了,但看着沈秋檀的眼神却恭恭敬敬:“娘娘,奴婢是真的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往宫里递消息了,奴婢以后只认王妃娘娘一个主子,请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吧。”

沈秋檀近来颇有些倦怠,既然是在自己家里,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她斜着身子来了个“葛优躺”,眼睛却细细的盯着冯嬷嬷,冯嬷嬷果然又想说沈秋檀的坐姿不合规矩,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了下来。

沈秋檀便道:“哦?可我凭什么相信嬷嬷的话,之前嬷嬷可没少阴奉阳违。”

冯嬷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之前她确实是连沈秋檀的喜好,一顿饭吃多少碗,都要回禀给太后娘娘的,可现在她是真的想另寻出路:“娘娘,为表诚心,奴婢如今就可以告诉您一件事。”

第三百二十七章 自小定亲未婚夫

“哦?”沈秋檀动了动身子,似乎来了兴致。

冯嬷嬷看看左右,小声道:“王妃可还记得跟着奴婢一起来的兰心?”

“那个会下棋的?有些印象。”

冯嬷嬷恭维道:“王妃娘娘好记性。”见沈秋檀不吃这一套,冯嬷嬷再接再厉道:“那您可知道兰心的出处?”

沈秋檀没说话,左右不是何贵妃派来的,便是王太后安插进来的,明晃晃的,她也懒得猜,如今将那几个拘在屋子里绣花,倒是一直相安无事。

一见沈秋檀脸色,冯嬷嬷就知道她这次来对了:“王妃娘娘您恐怕还不知道吧?”

“别买关子了。”

“哎,奴婢已经可以确定,那兰心是何贵妃安插进来的,因为其余几个太后娘娘安插进来的人,奴婢心里有数。”冯嬷嬷想我这份礼够大了吧?

“那又如何?”宫宴之上根本没吃多少东西,沈秋檀这会儿又饿又困,并没有多少耐心应付冯嬷嬷。

冯嬷嬷笑道:“那兰心不仅是何贵妃安插进来的,还带着不一样的任务呢!”

呵,既然是被安插进来的,哪几个谁没带着任务,兰心有不一样的任务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沈秋檀挥挥手,显得很不耐烦

冯嬷嬷终于道:“那兰心是殷长史的故交!从小定了亲的,是冲着殷长史来的。”

故交?定亲?沈秋檀侧头,脸上终于露出诧异之色,处于她余光中的白芷微微一抖。

…………

书房里正在和齐王汇报的律斗忽然打了个喷嚏。

李琋抬头,律斗揉揉鼻子尴尬道:“属下失态,失态了。”

“染了风寒?”见律斗要推辞,李琋直接道:“去找崔恩看看,免得他太清闲。”

律斗只好道:“是。”

崔恩确实清闲的过头了,他满脑子都是当初在西川给那些伤员动刀缝针的场景,那才是他待的地方,王府里头除了曹公公常需服药调整以外,其他地方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啊。

如此这般,以至于律斗过来的时候,崔恩正在睡大觉。

“咳咳!”律斗嗤道:“啧,崔大夫也太清闲了些,这么早就睡下了。”

不睡能干嘛?崔恩忙不迭的起来,殷勤的道:“殷长史所来,是为何事?”是谁生病了,快让我去看!

他也不想这么闲好么?

殷律斗点点头:“适才在下一路都在打喷嚏,请崔大夫帮忙看看,是不是染了风寒?”

崔恩也不懈怠,一路望闻问切,连律斗的饮食都过问了,最后摇摇头:“长史没生病。”

“阿嚏!”律斗皱皱鼻子:“那我这究竟这么回事?”

崔恩耸耸肩膀,忽然揶揄道:“许是有人惦记长史了也说不定?”

“惦记”?谁会惦记自己?

律斗甩甩袖子离开,外面天已经黑透,还没有完全入夏的夜里仍旧有些寒凉,他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白芷姑娘。”律斗揉揉鼻子止住喷嚏,又拢拢袖子老实站好,看上去颇有几分拘束:“白芷姑娘这是去给王妃娘娘跑腿了?”

白芷手里提着两个食盒,看上去都不轻,消瘦的白芷提着略显得有些吃力,律斗又道:“这等活计,姑娘指派个丫鬟婆子不就好了,何必还要亲自跑这一趟。”

“奴婢偏爱自己去提,怎么,殷长史连这也要管?”

律斗一愣,昨日里他送东西给王妃娘娘,白芷对他还轻声细语的,怎么还不到一天就变得红眉赤目。

白芷说完,自己也觉得行为欠妥,稍稍敛衽一礼,提着食盒回了颐元居。

不是她要亲自来提,是因为王妃娘娘近来没什么食欲,见什么都不太想吃,偏偏肚里又饿得厉害,她跟着沈秋檀的年头最长,最了解沈秋檀的喜好,这才亲自到了厨房挑挑拣拣了许多吃食,想着沈秋檀多少吃一点也是好的。

哪里会想到竟然半路遇到殷长史,偏自己又克制不住脾气。

白芷吸了吸鼻子,在回颐元居之前调整好脸色,她只是个奴婢,何必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结果回到颐元居一看,王妃娘娘已经睡着了。

白芷不舍得弄醒,便放下食盒,拿了薄被给沈秋檀盖上,又吩咐守在门口的两个婢女仔细里头的动静。

做完这一切,天完已经黑透了,白芷也不急着用饭,只将食盒放下,自己坐在院子里的一株海棠花下发呆。

姑娘近来精神有些不济,却还惦记着要去查那个兰心和殷长史之间的关系。

可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个婢女,再往上父母也是婢女,殷长史却是有正经品级的官。

别家的王府长史都是熬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偏齐王府的长史年纪轻轻,年轻有为……

可她与他,就像是脚底的泥和天上的云,差着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一夜过去,睡饱后的沈秋檀又生龙活虎起来。

看着眼前文文静静很有几分娴静美态的兰心,沈秋檀皱了皱眉。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兰心,上一回兰心表现的还有些怯懦,如今被拘起来半年看上去反倒更加镇定了。其他的那几个被送来伺候李琋的宫女可是天天闹幺蛾子,几次三番就跑出院子来堵齐王,以期能出人头地。

兰心任由沈秋檀打量,而后才道:“王妃娘娘可是想问奴婢什么?”

倒是个聪明的,沈秋檀没说话,兰心继续道:“奴婢原来是奉贵妃娘娘之名来接近齐王的。”

“而后呢?”

兰心语气平常:“而后,自然是密切监视,有消息要上报,最好能找机会杀了齐王。”

沈秋檀脸色一冷:“倒是会说实话,你的同伙呢?如今敢说实话了?因为贵妃死了?”

兰心点点头:“是也不是。奴婢遇到了熟人,还想清楚一些事情。”

“哦?”

“贵妃娘娘已经死了,府里传递消息的人我会告诉娘娘,其他事情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娘娘能不能也答应奴婢一个要求?”

“你好大的胆子!”

沈秋檀动怒,但兰心并没有被吓道:“求娘娘开恩,奴婢找到了自小定亲的未婚夫,求娘娘成全。”

从昨天夜里冯嬷嬷被带走,她就知道自己隐藏的秘密多半藏不住了,既如此不若主动招供,也给自己争取些筹码。

第三百二十八章 青梅竹马小哥哥

沈秋檀不知道白芷和律斗是什么时候走到了一起,但联想昨天白芷的样子,和曾经做过的梦,她只想快点了结此事。

谁知兰心出口更快:“求娘娘开恩,成全奴婢与殷大人吧?奴婢与殷大人是两情相悦的!”

“你说与你定亲的是殷长史?可有证据?”

兰心道:“殷长史还认得奴婢,这便是证据。”

天愈发热了,沈秋檀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衣裳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心里比往常更烦躁一分:“于公,你自己也说是贵妃娘娘派来的别有用心的人,即便飞贵妃死了我也不一定要相信你;于私,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帮你达成此事?”

兰心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冯嬷嬷动作太快,她原本是想先和殷长史私下见上一面才谋定而后动的,但现在……只能祈求殷哥哥还是当年的殷哥哥,会顾忌着一点儿当年的情分。

“不要以为你看似什么都交代了,对我示好,我就要相信你?”就算是真的订过亲,过去这么多年了,万一这兰心再对律斗不利……沈秋檀并不想冒险。

而且此事事关王府长史,虽然律斗这长史做的与别个不同,若是真的李琋给他定下个媳妇,他多半也是会听从的,但那也是李琋定的,而不是她沈秋檀。

这一点,沈秋檀很明白,也不想越俎代庖。

“王妃,您找属下?”不多时,律斗已经到了。

…………

西凉,凉州都督府。

梁穆歆看着脚下的献血染红了裙子,挣扎起来扑向萧昭:“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你这个疯子!”

毕竟是学过些皮毛武艺的,加上梁穆歆正在气头上,力气简直如有神助,风凉话还没说完的萧昭就被梁穆歆掐住了脖子。

里间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外面的丫鬟婆子,再一看梁穆歆身下的血,彩儿尖叫一声跑了出去:“都督,救命救命啊,郡主要杀人了!”她直接忽略了是梁穆歆掐着萧昭脖子的事实。

不多时,萧旸奔了回来。

此时,梁穆歆正由大夫诊脉,只是唇色惨白,眼神空洞。

见萧旸来了,萧昭低低的叫了一声:“哥。”

萧旸越过她,直接来到床前:“穆歆,没事的,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哥,不是我干的,是她自己不小心!”萧昭解释道,她只不过是来说几句风凉话而已。谁叫这梁穆歆看上去挺厉害的,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泪水从梁穆歆眼角滑落,见到丈夫,原本空洞木然的双眼有了些许神采,她语气平静:“世子,她是你妹妹,我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若是世子坚持保全郡主,就请给我休书一张,我陇右梁家也不是非要赖在别人家。”

萧旸颤抖着双手,抚摸上梁穆歆的鬓角:“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向来不是沉溺于个人情感的人,即便心里并不多喜欢梁穆歆,但既然娶了就是妻子,他就有作为丈夫的责任。

加上后来梁穆歆渐渐收敛,又有了身孕后,他更是十分期待自己的孩子出世,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

他转过头来,盯着萧昭,萧昭往后缩了缩,还想要解释,萧旸冷冷道:“将郡主拖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送水送饭,明天一早就将她送回京城。”

萧昭眼里闪过惊恐:“哥,真的不是我,是她自己故意的!”

然而她的双臂很快就被钳制,她看着床上嘴角勾起的梁穆歆,电光火石间忽然懂了:“是你,是你自己对不对?你比我还狠,为了得到哥哥的心,竟然不惜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疯癫的声音渐渐远去,梁穆歆唇边的笑容早就收起,萧旸安抚道:“之前都是我的不是,今后我会对你好的,你要先养好身子。”

梁穆歆点了点头,望向春光稀薄渐渐入夏的天空,双手不自觉的摸上空空如也的下腹。

萧旸,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

听了兰心的故事,律斗点点头:“难为薛姑娘还记得当年的口头婚约,只是殷某不才,怕是配不上姑娘。”

白芷抬头。

兰心眼中的光亮渐渐熄灭,却仍旧不想放弃:“那你为何叫人给我送伤药?还叫人给我传那样的话……”若不然她怎么会误会?怎么会轻易的以为律斗心里还念着旧情。

之前她们从宫里来的六人,无一例外的都被一起关在了凝香馆,连同冯嬷嬷一起,虽然大家身份差不多,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薛兰心平时不大说话,看着有些清高冷淡,其他几个自然也不会热脸来贴冷屁股,平日里没少互相使坏,为了争一点针头线脑或者抢一个出院子的机会,闹得头破血流。

这半年多快一年,薛兰心光受伤就有五六次,但是一个月前,有人悄悄的给她送过伤药,说是殷长史的吩咐。

薛兰心这才想起当初刚入府时,有过几面之缘的殷长史,即便中间隔了七八年,她还是认出了他,所以才想破釜沉舟,冒险一试。

薛家当时被抄没家产,女眷贬为奴婢,殷家更没好到哪里去。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再次重逢,不是注定的缘分么?

“我何时给你送过伤药?”律斗有些懵:“不是你说,我都没认出你来。”

兰心摇头:“不可能!那人言之凿凿,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沈秋檀一凛,如此来看显然是有人在推动这一切。

兰心咬着唇:“天太黑,看不清楚。”事到如今她有些知道是被人利用了,可现在她更难过的是殷律斗的态度,他的意思竟然不想认下这门婚事?青梅竹马的小哥哥,竟然嫌弃自己了?

但曾经烜赫一时的房陵薛氏,可就只剩下自己了,殷长史是薛氏最后的希望。

她不会轻易放手。

…………

夜里,沈秋檀将白日里的事告诉李琋,毕竟事关殷长史。

“嗯,我知道了。”李琋轻轻拍着沈秋檀的肩膀,声音舒缓:“我救下律斗的时候,他只有十五岁。那一年我重生回京,急急忙忙潜入凉州城,可还是晚了一步,殷家满门都被定了罪,说是‘慎刑少杀’,但殷家满门无论男女老幼判的都是斩立决。”

“我当时只来得及……”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李琋失笑,说了半天竟把媳妇说得睡着了。

略整理了一下薄被,李琋又轻声道:“此事交由我来处理。”

第三百二十九章 你还知道你有罪

西郊的庄子里,昌寿大长公主看着手中的信,身上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

显然是怒极,但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情绪。

来送信的人将头垂的更低了,自从大长公主搬到庄子以来似乎很少这么动怒了。

莲嬷嬷心里叹气,劝道:“公主息怒,气大伤身。”

她自幼跟着李慎服侍,后来嫁了人生了儿女偏巧一个都没活下来,莲嬷嬷便又回来服侍,她不愿意与旁人说夫家的姓氏,自称莲嬷嬷,这些年在庄子里头颇得长公主信重。

听她亲自来劝,李慎冷哼一声,忽然悲从中来:“阿莲,你不知道,我的孙子没了,就这么没了。”

莲嬷嬷一惊,孙子?世子妃有孕,又没了?

原来信上说的是这个,难怪……难怪!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大长公主有多盼望孙子。

“世子可还说了什么?”李慎问道。

来送信的人恭敬道:“世子已经送郡主回京了,世子说……说……”

“说什么?”

“世子说,请大长公主好好教导郡主,若是再有下回,他定然会杀了郡主给他的孩子报仇。”

“呵。”李慎冷笑,若是再有下回,不用儿子出手,她会先了结了女儿。

…………

又过了几日,明珠郡主萧昭抵达京城。

还没进城门,便被大长公主等在城门口的人给带回了庄子。

“混账!”见了疼宠了快二十年的女儿,李慎上去就是一巴掌。

萧昭知道母亲会动怒,但没想到会怒到这般地步,她被绑在马车里走了一路,浑身又脏又臭,满腔的委屈都想和亲娘诉说,谁知等待她的竟然是不青红皂白的一巴掌。

她捂着腮帮子,委屈的哭道:“母亲,我是冤枉的,真的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还有谁,你哥哥嫂子会信口开河么?”

“真不是我,是那梁穆歆太狠心,都是她自己将孩子弄掉了……”

“放屁,你当别人都和你一般性格乖戾么?梁氏好好的,怎么会拿自己的孩子作伐子,她疯了不成”

“对,她就是疯了,为了得到哥哥的心,梁穆歆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李慎语气仍然不好,但打过一巴掌之后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戾气:“你哥哥是她的夫君,她想得到你哥哥的心有什么不对。”看着冥顽不灵的女儿,李慎脑仁一阵阵抽痛:“不对的是你,没事和你嫂子别什么苗头?就算不喜欢她,要捉弄她,也要顾忌着分寸。”

她一把年纪忍着心疼去安抚梁家,结果这个小畜生还不知悔改。

萧昭垂下头来:“我觉得那姓梁的根本配不上哥哥,而且母亲,你要信我,我以性命发誓,真的不是我害了哥哥的孩儿。”

李慎审视着女儿,萧昭抬起头,目光毫不躲闪。

誓言可不是轻易发的,李慎有些动摇,可若不是女儿动手,又是谁?

难不成还真是梁穆歆疯了?

…………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李琋越来越忙。

开始两人还能一起用晚膳,后来连同时就寝的机会都渺茫了。这天夜里,等信誓旦旦要等李琋一起就寝的沈秋檀不知何时睡着的时候,李琋才匆忙回了卧房。

看着豪迈的睡成“大”字形的沈秋檀,他无奈的沈秋檀的胳膊和腿塞进被子,见没有什么不妥,便预备去洗漱。

“王爷?王爷可安寝了?”门外传来秦风的声音。

“何事?”什么事值得秦风半夜来报。

“昌寿大长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现在?”

“是。”秦风言简意赅。

李琋预备洗漱的动作就是一滞,今夜时辰有些晚了,但姑祖母找自己的时间却不晚。

既是防备之中应有之义,倒是也没什么值得再准备的。

他掸了掸衣裳,推开了门。

“李琋……”李琋回头,发出梦中呓语的沈秋檀又蹬了被子,他无奈的折返回来,不死心的将被角压在她身下。

“承颢……”这是李琋加冠时得的表字,魏亭渊取的,沈秋檀又发出一声呓语,李琋的心头像是被勾住了一般。这段时间早起贪黑,秋檀似乎又特别嗜睡,两个人虽然晚上还是同塌而眠,但已经有快三日没有在醒着的时候见面了。

“王爷?”秦风在外头提醒了一句。

“嗯……”李琋叹气,亲了亲沈秋檀额头,又替她擦了擦口水,再度转身。

…………

城门已经关闭,却也困不住李琋。

清朗的夏夜,骑马奔跑在开阔的郊野,熟门熟路,动作比白日还快上许多。

很快的,李琋一行人就到了昌寿大长公主的庄子。

李慎似乎很喜欢院子里的那一株海棠树,如今娇艳可人的花瓣早已凋零,但她依旧等在树下的椅子上。

“来了?”李慎的声音永远的漫不经心,似乎万事不过心却有万事皆在掌控之中一般。

“来了。”李琋言简意赅。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不久,姑祖母的寿辰和品香会一起举办的那一年还见过。”李琋不卑不亢。虽然没见面,但过招多少次都数不清了。

“嗤,亏你记得这般清楚。”李慎嗤笑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听说,旁人都说你与我长得相似?”

“都是李家血脉,许是有的吧。”李琋的态度不紧不慢。

李慎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就是这样对长辈说话的?”

“姑祖母恕罪。”李琋立即认错,李慎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

她扬起头颅,心里稍稍调整,质问道:“你还知道你有罪?”

李琋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慎还想保持着势头,直接紧追:“你好大的胆子!我竟不知,谁给你勇气竟敢作弄到我头上来了!”

“姑祖母这是何意?”

李慎指着李琋:“装,你还敢装!我且问你,是不是你鼓动昭儿去了西凉,你明知道昭儿与梁氏不睦,却偏要将她们弄作一堆,你安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姑祖母说笑了,我哪里敢安什么心思?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我完全没有任何益处啊。”李琋很无辜。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昭儿放火烧了沈府,又找人收拾那沈秋檀之后,你一直想替你的女人报复回来。”

第三百三十章 我要你离京就藩

说到这里,气氛忽然一滞。

原本只是语气不好的李琋,眼神骤然一冷:“姑祖母也说了,萧昭又是火烧又是强辱我的女人,我为何就不能讨回公道?”真以为自己心大什么都不知道么?

他重生一回别的没学到,但有一样深的精髓,便是“睚眦必报”。

让萧昭和梁穆歆痛快这许多天已经算是他的仁慈了。

“果然是你……”

“我可没说,姑祖母想要污蔑也得拿出证据来。再说了,小表姑什么样的脾气姑祖母该清楚才是……”李琋冷笑,就萧昭那样的,即没人撺掇着她自己就是个不安分的,他李琋做的只不过是让萧昭的“偷跑计划”更加容易实施罢了。

至于梁穆歆,李琋是真没想到那个女人能做到那般地步,一步忍步步忍,萧昭越猖狂她越退让,让所有人都以为她脾气好,最后算准时机借着假怀孕又落胎,将萧昭一招打回京城。

不仅如此,原本只能对着昌寿大长公主卑躬屈膝的梁家,如今反倒成了苦主,即便权势上没有扭转,梁家却有了拿捏昌寿起码是萧世子的由头。

这个梁家女,还真不简单。

若非跟在梁穆歆身边的丫头是李琋安插过去的,怕是也会被糊弄过去。

“好,好,好得很!你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是不是?”李慎动怒。

她身后的莲嬷嬷等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再看齐王,年轻、阴冷,脸上尤带着一丝苍白,在灯光之下显得并不健康,一双与大长公主相似的凤眸威严又冷酷,浑身气势并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该有的模样。

莲嬷嬷下意识的垂下了头。

很像是动物的本能反应,见到比自己厉害的动物总要收敛姿态。她这大半辈子见过太多气势强横之人,昌寿大长公主当然算是其中一个,而齐王必然也算是一个。

“姑祖母是长辈,权势财富人力物力,样样俱全,怎么会拿一个区区亲王没有办法?姑祖母有气,直接发出来便是了。”李琋嘴上说着,眼里的寒意更甚。

李慎打量着李琋:“真是低估了你。原本我还想……”

“还想什么?姑祖母莫不是见我脾气好身子弱,还想‘扶持’一把?呵呵……”

“住嘴!”李慎喝止,当初赵王能那么快倒下一直到后来的永久幽闭,未尝没有她从中添了一笔的因由在,因为只要赵王一倒,口吃的楚王、病弱的齐王,和一个没断奶没脑子的鲁王,她只要随便选一个出来登位,她李慎就是名正言顺的摄政国长公主。

她本以为,楚王口吃但身板好,鲁王愚钝却有一个贵妃亲娘,反倒是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又活不了几年的李琋最合适,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同时,昌寿心里也有些狐疑:赵王不是在他幼时就给他下了染香?难不成解了?何方高人能解染香?

李琋当然不可能住嘴,反而道:“陈德润受伤和我府中长史的‘青梅竹马’是姑祖母的手笔吧?”

李慎余怒未消的脸上闪过惊诧,恰好落尽李琋眼里,他朗然道:“谁都不是傻子。”

“呵,是啊,谁都不是傻子,但那玉玺又是怎么回事?当年给我传信,以玉玺为诱饵让季青去济北的人,是不是你?”既然说道此处,李慎索性都说开了:“结果玉玺拿回来了,但却是个假的!李琋啊李琋,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了?”

因为陈德润在济北大乱前一年多的时间内,曾去济阳城看过嫡出的姐姐,也就是沈晏沣的妻子,昌寿大长公主在得知千辛万苦寻来的玉玺是个赝品之后,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沈晏沣将玉玺给了小舅子偷偷带走,这才要追铺陈德润。至于和殷律斗青梅竹马的薛兰心,则是另外一步棋了。

李琋摇头:“姑祖母还真是冤枉我了。玉玺这种东西,能奏效即可,何必非要去找某一块。”

而且当年给李慎送信只是为了尽快的稳定济北的局势,免得和前世一般。他记得,前世大宁开始的动乱是从韩王谋反,太子身亡,紧接着济北大旱开始的。

他重生的时候,太子哥哥已经死了,无法挽回,所以济北的局势必须要稳定住,放眼朝堂,心思端正、有手段、又有背景支撑的,几乎唯有萧旸一人了。

而玉玺只不过是抛出来的一个诱饵,至于真玉玺的下落,他到现在也不知道。

到后来,他知道了沈秋檀的身份,知道她和懋懋天天被人监视着,想对救命之恩回报一二,这才又弄出个假玉玺叫萧旸找到,送到了昌寿大长公主李慎的手里。

果然,其他各方都不敢再有动作,而秋檀姐弟也免于监视,这也算是歪打正着。

李慎冷笑:“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要收拾谁也不需要谁承认。”

“既如此,我人已经来了,姑祖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呵,还真是硬气。一点儿也不随你父皇。”李慎幽幽的道:“若是让你的小娇妻知道,你已经悄悄将袁楹心的那两个丫鬟结果了,会是怎样?还有如意,你当真以为做的天衣无缝?”

李琋一惊。

如意忠心何贵妃不假,与李琋之间却也不是毫无瓜葛。

李琋曾经救过如意弟弟的性命,如意答应为他做一件事做偿还,她既不能违背誓言,不得不对贵妃下手;又不能为了贵妃不顾弟弟,最后只得跟着贵妃一起死了。至于暗香和疏影,则知道的太多了。

原来杀人、利用人就像是本能,他并不觉得如何,可他本能的不想让沈秋檀知道。

“姑祖母的手段当真够快,不过,那又如何?”李琋双手背在身后,他向来不算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该杀人该威胁人的时候,也会动用手段。

“总算是承认了。”李慎道。

这段时间,她动用了全部的力量,终于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不得不承认,李琋做事当真够缜密。

至于薛兰心,是她高估了薛兰心对殷律斗的影响力,低估了殷律斗对李琋的忠心。不过棋子而已,废了便废了。

“姑祖母预备如何?”初夏的夜风温柔带凉,李琋的情绪全部收敛,看上去又恢复了那个温和病弱的六皇子。

李慎凤眼微眯,昂起头来:“我不会杀你,以你现在的本事我也杀不了你,看王恩恕和何香云那两个蠢货几次三番的暗杀明杀就知道了。”

“那姑祖母预备如何?”

“我要你就藩。”要你离开京城。

第三百一十一章 众爱卿何事争吵

等李琋回到齐王府颐元居的时候,沈秋檀依旧睡的香甜,他换了衣裳,略微的洗了把脸就钻进了被子里。

后半夜还是有些凉,沈秋檀身上就像是个小火炉。

这样的火热在冬天是极好的,夏天就比较难熬,所以当有些冰冷的躯体靠过来的时候,她轻车熟路的就贴了上来。

迷迷糊糊的沈秋檀蹭了蹭李琋肩膀脖颈,李琋任她抱着,忽而觉得身体和精神不是那么疲倦了。

然而,今夜对他来说,注定是个无眠夜。

“王爷,八皇子,殁了。”

刚躺下的李琋一下子坐了起来。

“何婕妤求您过去。”

半晌,秦风听到了李琋的声音:“知道了。”

而后,就没了动静。

秦风在门外等了半天,直到天亮。

李琋没有急着进宫,何婕妤“康妙香”又使人来了数次,李琋才勉强同意再见她一面。

作为皇帝的新宠,贵妃死后的头一份儿,何婕妤有自己独立的寝宫,但为了见李琋,她打扮成了小太监的模样,悄悄去了李琋指定的地方。

是一些无人居住已经年久失修的破旧宫殿,比冷宫还偏僻,听说晚上闹鬼。

好不容易见到齐王,何婕妤未语先泪垂:“殿下,求您救救妙香,妙香以后再也不敢了。”

“嗤。”李琋不答。

何婕妤又道:“之前都是妙香异想天开,遭奸人引诱,一时迷了心窍,狂妄自大,妙香对不起殿下的信任。”

“不是对不起,是担不起。”当然自己也没有全然信她就是了,李琋幽幽开口:“不是别人引诱你,是你自己的心太大了。”

康妙香发誓为自己效忠,却在生了儿子之后,便以为翅膀硬了,已经不止一次的躲闪和疏远与李琋的关系了。

如今她俯拜在地:“千错万错都是妙香的错,妙香全认,珍儿已经没有了,呜呜……殿下,求您救救妙香。”

宫中之人都说她会是第二个何贵妃,她每天抱着儿子,睡着皇帝,蛰伏许久的野心当然会按捺不住。贵妃谁不想做,何况贵妃之上的皇后也不是没有机会,而且别人的儿子哪里有自己的儿子来的贴心顺眼。

康妙香想着,就算是为了儿子也应该掌握个更多主动权,好为儿子培植势力。

却没想到……一场小小的惊风就要了儿子的性命。

想起白胖的儿子在她眼前瞬间死去,她心里钝痛,更痛的是明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但若是不借助齐王的势力,她竟然连凶手都找不出来。

“你我之间,你于我有用,我才会帮你,想让我救你,就拿出你的利用价值来。”

李琋说完,何婕妤忙不迭的点头:“是是,妙香当然还有用,很有用的!”只是这个宫里太可怕了,本以为其他的年老嫔妃无心宠爱,新上来的年轻嫔妃又没有她份位高,她本来可以俾睨整个后宫的,谁知她连护住自己儿子的性命都做不到。

若是当初她没有不听齐王的吩咐,有齐王暗中保护,也许她的珍儿就不会死。

康妙香万念俱灰,但好歹算是听到齐王松口了,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只要有后盾保证安全,她有信心再度受孕的。

李琋略微点头,乘着夜色离开。

…………

八皇子李珍的死让皇帝哀痛异常,连朝会上群臣的争执都有些心不在焉。

争吵声一浪接着一浪连绵不绝的就像是可恶的苍蝇,皇帝只觉得耳边嗡嗡,叫他异常烦闷,他挥挥手,苍蝇终于不飞了:“众爱卿在为何事争吵?”

“陛下,臣等是说几位王爷该就藩了。”

“唔。”媳妇娶了,年纪也到了,似乎是该就藩了。

“陛下万万不可呀,如今太子未立,您膝下仍旧空虚,若要诸王就藩,还请陛下早立太子。”当然有不同意见,要不然也不会吵起来。

争吵又继续开来,另一方回敬道:“陛下身体健朗,风姿正伟,后宫还有好几位怀着皇嗣的娘娘,如何就膝下空虚了?但几位成年皇子则不同了。若是还留在京中未免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不合时宜?

鲁王李珝大怒:“好大的胆子,儿子陪在父亲身边尽孝,怎么就成了不合时宜了?竟然以此来离间父子天性之情。”

李珝义愤的说完还看了看李琋和李瑁,意思是,我都尽力了,你们也加把劲。

谁知李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而李瑁则是吓得缩了缩脖子。

李珝冷哼一声。

但又有朝臣道:“按照律法,王爷们满了二十就该就藩,并非鲁王殿下所说的‘离间天家的父子情感’。”

龙椅上的皇帝晃晃脑袋,又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说完便不理会朝臣,径自离开了太极殿。

然而,这一次朝会不成,还有下一次,没有到朝会的日子,还有平时的觐见。

好似有一部分原先不显的人忽然凝成了一股绳,统一了意见,一定要三位王爷就藩。

甚至还有那死谏的,当真以头触柱,血溅太极殿,以至于每次朝会都很热闹。

而楚王当即磕磕巴巴的表示,愿意去就藩。

鲁王对楚王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脑中却忽然想起王蕴飞的话来“就藩,无可避免。王爷不如多花些心思在封地上。”

而事情进展果然如王蕴飞所言。

皇帝天天被吵得脑仁疼,想去九成宫避暑都不行,只得松口。

于是,争议由最开始的就藩与否,变成了封地之争。

楚王该在楚地没什么可争的,但齐王和鲁王的属地可是挨得紧紧的。今上成年的皇子就这三个,封地如何能挨得过分紧密?

鲁王早就知道娶一个好媳妇的重要性了,虽然王太后与何贵妃多年不睦,但到了关键时候无论是王太后,还是王家,都是坚决的为鲁王争取的,对比之下的齐王,就显得太惨淡了些。

划着划着,不仅封地和齐鲁搭不上关系,还越来越贫瘠。

这一回下朝之后,李琋没有急着走,而是求见了皇帝。

还是熟悉的地方,还是熟悉的配方,李琋到了皇帝书房,直接了当的跪下:“父皇,儿臣想去生养过母妃的地方的看看。”

三百三十二章 确实要休养生息

齐王的母妃——平妃娘娘的故里?

生养平妃的地方可是北川!

说起北川,虽也带着一个川字,却与天府之国的西川、剑南不同,北川地处大宁的最北处,高山之上终年覆雪,便是平原之地也寒凉异常,一年之中有起码四五个月都处于冬天,酷寒难忍。

最厉害的时候,听说还冻死过牲畜,当然也有人。

长于京城身子骨时好时坏的齐王竟然想去北川,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之前强烈主张亲王就藩的朝臣一下子懵了。

他们一直以为齐王是想去剑南的,毕竟剑南的地理位置、军事位置实在是太过强盛,而齐王又在当地经营日久,再不济也该去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他怎么会想去北川受冻?

说是就藩,但除了被幽禁的赵王,成年皇子也不过三位,还有一位是未来的天子,哪能真的去边境驻扎?

别的条件暂且不提,光是那里寒冬一来,连口新鲜青菜都吃不上,实在是荒僻异常。

李琋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笑道:“怎么?就许诸位大人随意给本王划些更偏僻的地方,不许本王死在生母的故乡么?”

众人禁声。

“孤可以不计较封地,不计较你们在意的那些东西,但北川是父皇已经准许了的,而且,我不光要北川府以及邻近几个州府做封地,我还要带着母妃和妹妹的骸骨,还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想到齐王还是个重情之人。

鲁王就像是看傻子一般的看着齐王,楚王也睁大了眼睛,似乎想劝上一劝,却一直不敢开口。

而之前站在齐王对立面的朝臣和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人道:“北川可还有殿下的两位舅舅。这……于理不合呀?”

“呵,北川地广人稀,两位舅舅收下的将兵不足三千,亲王帐内府最多也不过两千人,区区五千人,诸位大人想的未免也太多了些。况且,北川距离京城距离可不短。”

之前提出反对意见的人有些脸上挂不住。

是啊,五千人的北方大头兵,南下到京城,即便到得了,恐怕还来不及做不了什么就被发现了。

众人想通,高赟深深的看了一眼齐王,严茂将叹气。

皇帝终于一锤定音。

…………

沈秋檀无聊的看着枝头正艳的石榴花,仍旧压不住心头的烦躁。

最近这是怎么了,吃不香,睡不够,大事小事有事没事都烦躁,偏偏身体并没有其他不适。她拿着炭笔趴在窗前画石榴花,想静一静心。

“秋檀。”李琋身上还穿着朝服。

沈秋檀高兴极了,丢了炭笔扑上来抱住李琋:“你回来了?”

山奈一众有眼色的退下。

沈秋檀服侍着李琋换了家常的衣裳,李琋问道:“听说你近来饮食不调,脾胃不和?还不想看大夫?”

“嘿嘿,你怎么知道?我都好多天没有看到白天的你了。”沈秋檀拉着李琋坐下,娇声道:“看大夫有病没病都要吃药,那么苦……吃微微留下来的药就够艰难了,我可不想再吃别的药了。”

她悄悄凑过来,贴着李琋的耳朵:“而且,最关键的是我觉得我可能是要变身了,最近脾气有点暴躁,我可是好久没变身了呢。”真是因为要变身的缘故,吃药也是没用的。

竟是这般?李琋点点头,说起来,染香也有许久未发作了。

看着沈秋檀飞扬明亮的双眼,李琋终于道:“秋檀,还记得之前和你说的么?我们要离京了。”

“这么快?去哪里?是去蜀中么?”李琋在哪里经营了不少时间,而且那里花椒多啊,如果能去真是美滋滋。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那么爱吃花椒了,口味在最近更是变得莫名其妙,但终究还是有花椒情节的。

“不是,去北川。”

沈秋檀微愣。

李琋便道:“北川苦寒,你要跟着我吃苦了。”

只有一瞬,沈秋檀就想通了大概:“肯定是有缘由的,对不对?这是你想要的结果。”

李琋点头,不光是封地还是就藩,还是之前故意激怒昌寿,都是他计划的。

“又不是一年四季都是雪天,北川还是母妃的故里,再苦能苦到哪里去?但是你没跟我商量,我很生气。”沈秋檀其实并没有那么生气,她有些明白为何李琋提前一年就告诉她或许要离京的消息,当家里出了薛兰心的事,李琋不让她插手之后,加上前不久八皇子又死于小儿惊风,她就隐隐有些感觉。

如今来看,果不其然。

但装装样子还是要的嘛,夫妻夫妻,大事情还是要商量一下的,歪风邪气不能长,沈秋檀装模作样的道:“下不为例。”

“嗯,下不为例。”

这一段时间他之所以忙碌,是因为要提前部署好他离京之后的人和事。

如今眼看终于尘埃落定,李琋换了家常衣裳,拉着沈秋檀往柔软的大床上一趟。

他似乎十分满意现状,一边摩挲着沈秋檀的头发,一边慢悠悠的道:“这些年的殚精竭虑总算没有白费,无论是天灾还是**,勉强都算是撑过来了。”

沈秋檀不知道他行事细节,却也能想象到过程的不易。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休养生息,谋定而后动了么?”沈秋檀试探着问道。如今皇帝还能生,迟迟不愿意再立太子,年长的皇子迟早是要就藩的。

既如此,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去。

而李琋主观谋划了封地,只说明按照他重生一回的经验来看,如今还不是谋取大位的最佳时机。

沈秋檀自己虽然是条咸鱼,还属于懒得翻身的那种,但谁叫她找了个要搞事情的老公。

自然也要夫唱妇随。

李琋嗅了嗅沈秋檀的发丝:“嗯,确实要休养生息。”

…………

很快的,因为八皇子早夭带来的风雨就被诸王就藩的事情掩盖下去了。

鲁王一边进宫哭诉,向皇帝和王太后哭诉,不想离京,另一边纠结了王家和曾经依附于何贵妃的一伙子大臣,令群臣奏请。

按理,鲁王的做法并不高明,没有上位者愿意看着下面的人拉帮结派的,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成,但谁叫今上脑子里并不在乎这些。

与之相反的是齐王府,如今已经还是清点仆人和要带走的东西了。

至于楚王,则还处于观望阶段。

第三百三十三章 正中下怀去北川

京郊的庄子里,唐绍恭敬的立在一旁。

昌寿看上去比寻常多了几分烦躁:“你说……李琋那么急着要走,是不是北川有什么好东西在等着他?这会不会正中李琋下怀?”

她是想赶走李琋,也能更好的控制局势,但李琋这么配合,她反而有些担心了。

有没有可能一切都是李琋设下的圈套?

唐绍知道昌寿大长公主的谨慎,闻言仔细斟酌了一番才道:“内子昨日刚去了一趟齐王府,依然见到了齐王妃,据内子所见,齐王妃身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妥,甚至隐隐还透漏出十分兴庆能远离京城是非的意味。”

李慎抬起头来:“她当真如此说?”

“嗯,齐王妃幼时曾得到内子的救助,且不止一次,向来敬重内子,想来是不会对内子说谎的。内子还说,齐王妃似乎是被八皇子病逝的消息和去岁冬日里,亲自看了何贵妃七窍流血的样子,给吓破了胆子。”

李慎点点头,眉头略有松动。

她曾经派人监视过沈秋檀一段时日,因为之前以为她与儿子有过收尾,更是格外关注过,一段时间过去后,发现对方似乎除了一张脸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防备的地方。

“如此,便罢了。可知李琋那边何时离京?”

唐绍忙道:“听说是三日后。”

“高赟和严茂将就没有什么表示?”

“没有。不过高夫人也去给齐王妃送行了,齐王妃曾经救过李翀,是高夫人的外孙,齐王妃未曾出阁前就很受高夫人照顾。”唐绍心道,齐王妃虽然娘家不显,但之前在京兆府面对薛颋的时候,向来哪边都不沾的高赟可是破例出手了。

若非高赟出面,他们这边也不会损失惨重。

所以,齐王妃并不是像看上去那般没有后台。

李慎心中冷哼,这两个老东西也太油滑了些。

“罢了罢了,薛兰心已经废了,你另外多安插些可信的人进去,多多提防着些总不会出错。”

“是。”

…………

沈秋檀正看着人打点形状,天越来越热,她也越来越没有胃口,说起来还真是穿越过来的头一回。

这样想想,能去北川避暑也不错。

“娘娘,陈大管事的媳妇来了。”一个小丫头来报。

“快引她进来。”陈大管事是陈壮儿,他媳妇可不就是红豆。

“奴婢拜见王妃娘娘!”红豆显得十分激动。

“哎呀呀,你快坐好!肚子都这么大了,还倒出乱跑!”沈秋檀亲昵的责备道:“莫非是给你安排的差使还不够多?”

红豆当然分得清沈秋檀真生气还是假责备,诚心笑道:“娘娘您还和当初一样。奴婢是听说您要离京了,这才……”说完,她脸上带出了忧色。

听说鲁王几次三番的进宫求情,以刚死了亲娘为由,又有王太后从旁劝说,皇帝陛下已经改了心思,不那么急着敢鲁王去就藩了。

但齐王……红豆进门一路就看到到处都是在清点家当的仆妇和太监。

“且将心放到肚子里,北川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差。”沈秋檀安慰道:“你和壮儿留京,壮儿要替我看好沈府和外头的生意,你也要替我守好脂粉铺子的秘方,造胭脂面脂的,必须是可信之人,秘方只有你自己能知道,明白么?”

红豆一凛:“姑娘放心,秘方奴婢牢牢的记在了心里,便是壮儿也不知道的。”

“好。”

“哎呀,差点就忘了,奴婢……是有些不放心姑娘。”原本她是想生完第一个孩子就再回沈秋檀身边当差的,沈秋檀格外体恤,允许她等孩子满了周岁再来伺候,可谁知等老大满了周岁,她又有了老二……

“行了,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我身边不缺伺候的人,倒是生意和家里全靠你们夫妻二人撑着了。懋懋定然是会回来的。”

送走红豆,又略交待了一些事情,沈秋槿竟然也来送行。

沈弘死后,余下的三房分了家。

在严家的帮衬下,大房的沈长松袭了一个五品的闲散职位,原来的侯府宅子被收回,但大房得了沈弘早先准备的靠近兴学巷的宅子,至于其他两房,要供养陈老夫人杨氏不说,连宅子都搬到了偏远之处。

沈弘一死,京城里便没了靖平侯府。

大房沈长松已经定亲,年纪不小的沈秋棋被沈晏泳夫妻嫁给了京畿的一处商户做填房,据说对方十分有钱,出手也大方。

至于举止怪异,颇有些神神叨叨的沈秋棋竟然想出家。

沈晏泳和小杨氏自然不许的,但这个女儿瘸了腿,并不是那么好嫁,一来二去的竟然就拖到了现在。

原本沈秋檀并不想见,但想到之前沈秋槿的送信,又改了主意。

“七姐姐找我何事?”

沈秋槿的双眼看人微微有些发直,看了沈秋檀一会儿,才道:“九妹妹,你带我走吧。”

怎么又是这句?说得像是我带你私奔一样。

二房四房巴不得和王府扯上关系,要是把沈秋槿带走,可不正中他们下怀。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一家子,沈秋檀怎么愿意重蹈覆辙。

“七姐姐尚有父母在堂,去哪里应该由父母决定。”

沈秋槿不说话,就在沈秋檀以为她还会争取什么的时候,沈秋槿忽然道:“好,九妹妹自己保重,切记不要去芦苇地。”

???

沈秋檀一脸黑人问号,什么鬼?

不要去芦苇地?

哪里的芦苇地?

为什么不能去芦苇地?

她还想再问问,谁知这一回,沈秋槿干脆利落的离开了。

沈秋檀颇有些莫名其妙之感,但沈秋槿神神叨叨也不是一两天了,要远行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她很快便将心思放开了。

…………

是夜,殷律斗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和身契交到薛兰心手上。

“殷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薛兰心心里欢喜,就知道殷哥哥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结果律斗直接道:“王爷要就藩,与你同来的宫女已经放了出去,你也去吧,这里面的盘缠足够你找个好地方,买个宅子置些田产,衣食无忧的。”

兰心脸一白:“你是要赶我走?”

“什么敢不敢的,我殷律斗行事光明磊落,你我没有定亲就是没有,我帮你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殷薛两家曾经的情谊,你是薛家最后的血脉,且好自为之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送别

六月初六,天气晴朗。

齐王府的队伍天不亮就出了城,陈家人送到京郊十里亭。

陈老夫人早先哭过的痕迹都在,但到了临别的时候反而神色镇定,只拉了沈秋檀和沈长桢的手,半天都没有松开。

半晌,她伸出不再年轻的右手,摸了摸沈秋檀的脸,又捏了捏沈长桢的小脸,叮嘱道:“此去山高路远,路途艰辛,你要听你姐姐和王爷的话,知道么?”

“嗯,知道。外祖母放心,懋懋给您写信!”八岁的沈长桢已经开始长个子了,虽然比寻常孩童还是瘦一些,但个头却不矮。

长得不算很高的陈德润摸摸他的脑袋:“唉,等懋懋回来,舅舅怕是都要踮起脚才能摸到小脑袋了。”沈长桢便也抱了抱舅舅。

今年春闱,陈延英顺利的过了廷试,虽然没能斩获三甲,却也是二甲的头几名,如今已经进了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

连带着,陈家已经改头换面,不再是个商户了。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陈德润带着两子一女,恭敬的给齐王和沈秋檀行礼,一张嘴闭得紧紧的,似乎该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反倒是小蓉儿拉着沈秋檀的袖子很是不舍:“表姐,表哥,蓉儿会想你们的,等我长大了,去找你们!”

一本正经的样子很讨人欢喜。

陈老夫人拉回孙女,与沈秋檀一行道:“去吧,早些出发早些到!安全到了,记得送信儿回来!”

“哎!”沈秋檀答应了一声,队伍动了起来。

陈老夫人目送他们离开,陈德润劝道:“母亲放心,广陵那边已经不用跑了,等明年闲下来,儿子亲自去北川看他们。”

“哪有那么容易?你去我更不放心。”陈老夫人笑骂道:“有孝心是好的,惦记着你姐姐的孩子我也老怀安慰,但如今延英马上就要娶媳妇,延芳还要换学堂,你这一家之主可不能说走就走。”

放榜之后,陈延英已经和兴学巷方家的女儿定了亲,速度极快。

听祖母和父亲的话,陈延芳对着哥哥伸伸舌头,做了个羞羞的表情。

陈延英微微一笑,全无害羞的意思。

娶媳妇当然要趁早,那么好的姑娘,若不是自己动作快,说不定就被别人抢走了呢。

那一天在陈韵堂遇见的红衣少女,名字叫做方蓁蓁,如今已经是陈延英未过门的媳妇了。

…………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使了一阵子,天更加的热了起来。

李琋陪着沈秋檀坐在马车里,沈秋檀懒洋洋的在睡回笼觉,只是车厢闷热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李琋也没歇着,他在处理书信。

“殿下,后面有一队人马跟上来了,看样子像是孝怀王府的。”秦风的声音传来。

李琋吩咐马车停下。

是翀儿么?昨天不是已经送过行了?

不一会儿,沈秋檀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到外头已经长成个半大少年的李翀瓮声瓮气的对李琋道:“六皇叔,你别忘了我,你们要早点儿回来!”

沈秋檀跳下马车,打趣道:“都这么大了,马上就娶媳妇了,还哭鼻子!”

李翀揉揉鼻子:“你才哭了呢!我就是舍不得你们……”

沈秋檀心里也酸酸的,这些年李翀被高妧拘着,脾气已经很是收敛了,长大是好事,却总要失去一些东西,比如天真。

“你母亲不容易,你要多听她的话。”沈秋檀嘱咐道,如今的长辈谱已经有些样子了。

“我知道。”李翀问李琋:“六皇叔,等我再大一些,可不可以去北川找你们?听说那里全是山,全是雪,想必狐狸皮毛是异常鲜亮的。”

李琋拍了拍李翀的肩膀,别人都以为他要说什么鼓励的话的时候,他淡淡道:“先把我给你留的课业完成,再说吧。”

李翀一下子就苦了脸。

那课业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兴修水利,修路造桥,劝课农桑,还有乱七八糟的荒唐野史,也不知道六皇叔是从哪里弄来那些书籍的,还要求自己不光要全部记下来,还要会用……

六皇婶给出的算学题就已经够难了好么?竟然还要背书,修渠种地!

李翀要炸……

“哈哈。”李琋开怀大笑:“好小子,人也看了,送也送了,早些回去吧,莫要你母亲跟着担心。”

“嗯。”

李琋扶着沈秋檀上了马车,队伍缓缓走动起来。

李翀骑在马背上,看了许久,直到连队伍的尾巴都消失了才转身回头。

说起来,李琋幼年丧母,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生存很是艰难,当时多亏太子李珒宅心仁厚,自从遇到幼弟被欺负之后,便有意无意的暗中照拂,再加上曹公公的寸步不离,李琋这才能安稳的活到十三岁,是以,李琋对先太子和高妧都十分亲近;而李珒一死,李琋开始长大,这种彼此之间的亲近并没有疏远,只是变成了高妧母子要李琋悄悄照拂。

幼时的李翀并不懂那么多,只知道父亲死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变了,只有母妃和六皇叔还一如既往,所以他天然的就亲近李琋,至于早些年对沈秋檀生出的那一股子懵懂心思,也早都随着成长的烦恼而一起烟消云散了。

…………

虽说两千人数量不多,但行走在蜿蜒的路上,队伍还是不短的。

队伍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邹微与原亦懒散的躺着,原亦问邹微:“怎么,就看看,不去送送?”

邹微道:“有什么好送的,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比起送好友来说,她更担心的是眼前这个男人跑了。

“对了,那山鬼不会跟着他们去北川吧?”邹微忽然道。

原亦摇摇头:“就算是想跟也得等伤好之后,之前几次试探他都没有出现,该是躲在某处疗伤了。”

“这疗伤,要多久?”

“少则半年,多则三五载。”

邹微妙变舔狗脸,惊叹道:“真的啊!原亦哥哥竟然能给他造成这么厉害的伤势。要是真等三年,秋檀也该回来了。”

原亦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因为山鬼给他造成的伤害也不小,调养个一年半载是跑不了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遇刺

队伍行进了半个月,遇到了一场大雨。

夏季本就雨水多些,但这一场雨来势汹汹,很快冲垮了路面不说,更甚者还有些山体滑坡的迹象。

向来力大无穷很活泼的沈秋檀,这一回晕车了。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晕马车,是最近的生活太好了么,让她都变得娇气了起来?

李琋在外头骑马,细密庞大的雨水落在他的身上脸上,风雨声太大,他问道:“距离最近的村子或者驿站还要多久?”

“原本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到下一个驿站的。”

“现在呢?”

“前面正在清理被泥浆和乱石埋住的道路,清理完就可以继续前行了。”回话的人几乎用吼的。

雨势太大,明明还不到黑天的时候,整个天都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

黑暗笼罩,马儿嘶鸣几声,李琋环顾四周,摸摸的握紧了手中的剑。

马车踩过一块大石头带来的颠簸,让车上的沈秋檀一个没忍住吐了出来。沈秋檀有些生气,到底是怎么了?要变身就快变身吧,再这么折腾下去,她怕是还熬不到北川,人都要挂了。

“娘娘,您没事吧?”

山奈扶着沈秋檀免得她撞到,白芷急忙清理车上的秽物,沈秋檀一把推开山奈:“去看看懋懋的车如何了?这里不用你管。”

懋懋车上有木香和望山,说起来也是放心的,但沈秋檀心里总有些不太踏实。

沈秋檀打开帘子,外面黑压压一片。

忽然斜前方一处,有金属的光芒,恰好被沈秋檀捕捉到。

来不及犹豫,她已经跳了马车,身后是白芷的惊呼,以及秦风的吼声:“保护王爷王妃!”

黑暗里,一群数量不少的刺客现出了身形。

沈秋檀抄起斧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砍了两个再说。

任谁做长途车都会觉得无聊憋闷,何况她已经坐了半个多月了,加上最近不知为何总有些燥意,她整个人早就憋坏了,如今有人找砍,她哪里会放过?

王府亲兵之前有很多都没见过沈秋檀的模样,只远远的看一眼知道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又知道王爷对王妃的宠爱,所以当秦风一喊保护王爷王妃的时候,并不知王妃已经冲下马车,反而十分迅速的来的一群亲兵,守在马车周围。

马车里的白芷欲哭无泪,王妃娘娘早都跳车了,可外面的护卫一圈接着一圈的围着马车,风雨声太大,她的话根本没劝走这些人,后来刺客见马车被紧密围住,知道里面是重要的人物,便杀的愈发狠了。

如此以来,马车周围聚集了一圈又一圈的亲兵,外头是一圈接着一圈的刺客。

而白芷干脆不喊了,以自己为诱饵,别人都以为娘娘在里头,刺客的力量都集中在马车周围,那娘娘反倒是能更安全一些。

马车在队伍的中部,而之前李琋骑马在队伍的前半部,当李琋带着人手解决了前半部的刺客之后开始回援。他心里有些慌,秋檀最近一直打不起精神来,千万可别出什么岔子。

他吼道:“去,快着些,回援,保护王妃!”

秦风喊了声“是”,不需再做暗卫的秦朗却拍了拍亲哥的肩膀:“你们看那里!”

随着他一指,众人凝目望去。

只见细细密密的大雨中,昏暗不明的光线里,有一人手持一把金灿灿的巨斧,巨斧所到之处,蒙面刺客瞬间开膛破肚或者身首异处。

她站在尸体堆上,有些烦躁的将遮挡住视线的额发往后撸了撸,而后又是一斧。

这……还有别人保护?

虽然光线不很清晰,但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沈秋檀。

李琋策马冲上去,秦风秦朗也带人围上来,沈秋檀周围的此刻很快被解决掉。

沈秋檀挥舞了一把斧头,倒在地上。

李琋连忙下马:“秋檀,你没事吧?”

沈秋檀开始出了一口憋着的气,但后来敌人太多,她自然也耗费了不少力气,自觉有些疲倦,此刻见李琋来了,却不想叫他担心,闻言只道:“我无……无……”

“小心!”尸体堆里有个刺客还没死透,沈秋檀背对着刺客看不到,秦风一众可看的清楚,却只来得及惊叫一声。

沈秋檀回头,看着从尸堆里冒出来的刺客,胸口一阵翻腾:“呕……”

稀里哗啦吐了那刺客一脸,同时李琋的剑刺入刺客的前胸。

刺客:……死的太惨了,太恶心了。

秦风一众:好惨一刺客。

李琋却没有去管,他急忙去看沈秋檀,沈秋檀解释道:“晕车了,刚才在车上就吐了一回,对不住……呕!”

接着又是一阵儿,但似乎没什么可吐的了,再吐都成了干呕。

联想起沈秋檀最近身体的异样,李琋心里有些慌乱。

嗜睡、暴躁、不思饮食,如今都直接吐了!

莫非是种了什么毒?

“崔恩呢?”

“崔大夫和殷长史在后头的马车里,如今已经被冲散了。”秦风回道。

“留一两个活口,其他的都杀了。”

“是。”

雨渐渐小了,天跟着明朗起来,局势也已经控制住了。

战况最激烈的马车周围已经被清理出来,白芷壮了壮胆子踩着马车周围的尸体走了下来,正迎上轻点人数的殷律斗。

律斗对她颔首,她也点点头,便去找沈秋檀的影子。

沈秋檀靠在李琋身上,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这种动作平时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但现在她一看到满地的尸体和尸体碎块,总忍不住又要吐。

不一会儿,秦风和殷律斗一起过来了:“殿下,对方共出动了五百人,都是好手,我们伤亡了一百六十七名兄弟。”

对方是想出奇制胜,而己方靠的是人数。所以刺客们以为王爷和王妃在马车里之后,几乎是不惜全力,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马车周围,以至于这边伤亡也最惨重。

李琋叹气:“前面的路清理出来了么?”

“差不多了。”

“嗯,继续赶路,留下一部分人,将折损的兄弟好好安葬,性命籍贯都记下来,补偿其家属。”

“是。”

李琋抱起沈秋檀,之前他们的马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已经被鲜血染透,雨水都没能冲刷干净。

白芷的裙角上都是血,李琋点点头:“该赏。”

而沈秋檀似乎特别疲倦,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

李琋将她放在沈长桢的马车上,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驿站。

律斗和秦风统筹众人的安置,李琋带着沈秋檀到了驿站准备的房间。

见秦风不在身边,便问秦朗:“崔恩呢?”

“在给受伤的弟兄收拾伤口。”

如此,李琋点点头:“你护卫王妃安全,我出去看看。”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有喜

这场雨来得凶,去得也快。

不一会儿,屋檐也不再滴水,驿站周围都扎营的人。

小小的驿站自然容纳不下两千人,但驿站后头就有大片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设计的也算是用心了。

见李琋来了,律斗忙道:“留下了两个活口,但尚不及审问已经服毒自尽了,一时之间还真查不出凶手。”

“呵,无妨,左右都是那么几个人。崔恩呢?”李琋目光逡巡不停。

崔恩很忙。

看着这么多能缝针能上药的人,他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不能动针的日子简直是条咸鱼啊!

若是他是个现代人,可能就明白他对临床外科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也有天赋,可他是个古代人啊,总不好说想给活人开膛破肚吧?而且这些受伤的都是自己人,他也不愿意看着这些人受伤。

他忙碌又欣慰的在伤员门清创、上药、包扎伤口,像一只欢乐的小蜜蜂。

然后小蜜蜂撞到了南墙上,崔恩抬起头:“王爷?您怎么来了?”

李琋不答反问:“这边处理的如何了?”

崔恩高兴道:“受伤厉害的那些都控制住了,轻伤那些也包扎的差不多了。”

李琋点点头:“既如此,你随我来一趟。”

…………

朴素还算干净的房间里,沈秋檀已经被白芷和山奈伺候着换了衣裳,李琋带着崔恩过来的时候,驿站的驿长敲好派人送来热水和吃食,吃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汤水熬得浓浓的,上面盖了厚厚的羊肉和芫荽,刚淋过一场雨,吃上一碗热乎乎暖洋洋的汤饼再舒坦不过。

沈秋檀平时也是爱吃汤饼的。

白芷高兴的端了过来,方才已经分出一些试过了,没有毒。沈秋檀眼神一亮,她肚子早有些饿了呢,结果等她接过碗,闻了一口羊肉味儿之后,竟又吐了。

李琋进来的时候,沈秋檀还在干呕。

“快……端走端走!”沈秋檀摆摆手。

李琋一脸担忧,究竟是何病症?

若是一般的饮食不调、胃脾不和,也不该闻了吃的就吐啊。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光景,秋檀的脸颊已经可见的消瘦下去。

“仔细给王妃看看。”

“是。”崔恩颇有些亚历山大,本来也是该定时给王妃请平安脉的,若不然他这个王府供奉,岂不是尸位素餐了?但这位王妃似乎还惦记着当初在扬州自己开出来的那一副苦药,一直免了他的请脉。

沈秋檀肚子是真的饿,但是偏偏又吃不下东西,见崔恩来了,十分配合的伸出手:“请崔大夫帮忙瞧瞧。”我想吃饭,我想好好吃饭!

崔恩取出脉枕,将手搭在沈秋檀的手腕上,却沉吟不语。

屋子里落针可闻,李琋几次都想催促一二,到了临了又忍了,万一影响了他的判断可是不好。

沈秋檀见崔恩从诧异到皱眉到摇头又到皱眉,终于忍不住道:“莫非,我得了什么绝症?”

崔恩吓得一抖:“娘娘慎言!”

然后自己拍拍袖子,对着李琋和沈秋檀团团行礼:“恭喜王爷,恭喜娘娘,看娘娘的脉象,是喜脉!”

“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琋脑中一片空白,有些懵,有些飘,脚像是踩在没有重量的棉花上,心里头却晃晃荡荡、起起落落、满满当当。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沈秋檀,而沈秋檀撇撇嘴:“原来是肚子里有小蝌蚪了,难怪折腾的我这般的难受,大力士都变成了病娇崽。不对,若是喜脉,你刚才为何皱眉摇头?”

她这么一说,李琋又紧张起来。

崔恩忙道:“娘娘的脉象有些异于常人,而且有孕不足两月,属下怕弄错了,这才……”

“如此,又是怎样的异于常人”沈秋檀追根问底。

“这个……不好说,现在还没有办法判断是娘娘身体的问题还是胎儿的问题……”

“你说什么,孩子或许有问题?还是秋檀身体有什么不对?”还在飘着的李琋,一听律斗这么说质问道。

崔恩连忙道:“殿下您也得让属下说完啊,属下是说或许是娘娘有孕身体有些变化,或许是娘娘怀了双胎!”

“当真?”刚才的喜悦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回又来一个,但没多久李琋又忧虑道:“我观秋檀近来颇为难熬,这才不到两个月……若真是双胎,以后……”

崔恩安慰道:“等娘娘胎坐稳了,再找个专精妇人之症的大夫来瞧瞧,多半就能确定了。现在,先容属下给娘娘开个安胎的方子,多亏娘娘身体向来康泰,若不然咱们这一路又是颠簸又是此刻,吃不香睡不好的,换个身体不行的,早都……”

他只说了一半就不敢往后说了,见李琋神色连忙改口道:“但是不要紧!吃了安胎药,好好调养,等胎坐稳了就好了!”

“当真?”

“当真!”崔恩连忙保证,然后忙不迭的退了出去,他一走,白芷和山奈也一起退了出来。

白芷笑道:“就说娘娘这回换洗的日子迟了许久,但娘娘的小日子向来不准,咱们也没多想,没想到这回是有了小世子!”

山奈也很高兴:“都说儿子肖母,女儿似父,娘娘和王爷都长得好看,若是生一对漂亮的龙凤胎……”

“啊,你说的对!现在都快两个月了,小衣裳也该准备起来了,我的花样子总算要用上了!”

两人浑然不知如今模样有多可笑,龙凤胎岂是有那么好生的?过来回禀事情的律斗见了不由问道:“两位姑娘这般开怀,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当然有!”白芷笑道:“长史且去问王爷吧!”

王妃娘娘有孕当然是喜事,但毕竟还没有坐稳胎,不好往外说,而且就算要说,也是王爷和娘娘允许之后了,她们哪里敢多嘴。

两人笑吟吟的离开,连步子都轻快了不少,律斗摸摸鼻子,还真是有大喜事啊?

屋子里,李琋看着沈秋檀,仍感觉自己在云雾山岚里:“秋檀,崔恩说的你听见了么?”他盯着沈秋檀的肚子:“这里头,真的有我们的孩子了么?”

沈秋檀点头:“听见啦,我们终于有崽儿了,弄不好还是两个。”

虽然她现在才十八,满打满算等到生的时候也不过十九岁,放到现代可是连结婚年限都没够到,但在这个时代,很多人不到二十岁就有好几个孩子了。

自己的身子骨差不多也该张开了吧?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害怕

这一天,沈秋檀怕众人担心,强忍着喝了两碗白粥,除此之外就再也吃不进别的东西了。

听说怀孕这种事情,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就算是同一个人,每一次怀孕还不一样,而沈秋檀初次怀孕,身体的反应特别激烈。

好在她虽然不能吃,却是能睡的。

天还没黑透,她就已经睡着了。

连日里马车里赶路,也多亏她原本的身体抗造,这才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李琋轻轻描绘着沈秋檀的脸颊又将视线转到她的肚子,一直到夜半,才走出屋子。

他高兴,实在是太高兴了。

能有自己的血脉后代,从来都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像是一个乞丐,每日靠祈祷度日,只要有点儿吃的能活过今天就好,结果上天丢了一座金山给他。

这种被砸中的感觉,还真是美妙。

这些年,他一直在着力培养李翀,给他留下的那些课业,水利农桑也只不过是叫他先有个大致印象,真正要让李翀学习的是谋略,是帝王该懂得的制衡之术。

如今,秋檀怀了孩子,他还会继续找人教导李翀,但自己有了孩子总归是件让人激动的事情。

雨后的夏夜,阴云散得很快,李琋坐在驿站的一张破椅子上,想让自己激动的心得到平静。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都不是好事。

有了孩子,他要努力活得更久一些才是。不知不觉间,他牵挂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到了第二天,像是律斗和秦家兄弟这些亲近之人都知道了沈秋檀有孕的消息,但也仅限于他们几个。而徐嬷嬷因为老道有经验,也来到了沈秋檀身边伺候。

沈长桢听说姐姐的肚子里多了一个可能还是两个宝宝,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想靠近又往后退了一退:“姐姐,你今天想吃什么?”

因为前一天刚刚遇到刺杀,李琋刚好有借口在驿站多住些时日,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沈秋檀的孕期反应有些大,之前连日奔波已经差点在不知不觉间没了胎儿,所以他决定,往后无论如何也要等过了三个月坐稳了胎再出发。

而今天一大早就有一拨人去前方的滦河城寻找食材了。

所以懋懋才有这么一问。

沈秋檀笑道:“姐姐都长大了,吃些什么都无所谓,倒是懋懋最近是怎么了?莫非还在想家,瞧着怎么都饿瘦了。”

沈长桢忙道:“并没有,是姐姐看差了。”他很爱惜食物,路上吃的东西自然比不上原本家里精致,但他也没挑剔,只是因为休息不好,显得比往常没精神些,看着就有些像是瘦了。

午膳没有在马车上,又有弟弟陪着,沈秋檀就着驿站里的酸胡瓜,吃了一碗米饭。

正带着人商讨进一步动作的李琋听了,脸上便柔和了两分。

能吃才好。

驿站就是驿站,自有其本来的职责在,若是李琋带着十来人住上个三五个月也就住了,但现在是两千人,如此一来,再住在驿站以及附近就不太合适了。

李琋的意思是不如就去滦河城里住上些时日,而律斗连同其他两位幕僚却建议李琋分兵前进。

既挑选强悍精干的一两百人护卫王妃娘娘,而齐王则继续带队按原计划赶路。

齐王来就藩,可是有不少人看着,虽说之前有刺客行刺,李琋有理由在半路修整,可修整一个多月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

既然已经决定就藩,就不该在中途再引人怀疑。

李琋难得的举棋不定,他当然不能放任沈秋檀一个人留在这里,但分兵前进也不是那么妥当,自己不在里面,难民会引人怀疑。

这一天李琋回房,在门口的时候山奈和白芷悄悄道:“王爷,娘娘今天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呢。好像……好像很害怕什么。”

“你们怎么不早来报于我知道?”

山奈连忙请罪道:“是奴婢们的不是,想着都是自己的揣测,并不敢惊动王爷。”

李琋长腿一迈,走了进去。

沈秋檀竟然没听到脚步声,她坐在窗口,眼睛的方向是望向窗外,但实则双眼并没有焦距。

“想什么,这么出神?”李琋轻声道。

沈秋檀回头,支支吾吾道:“承颢,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

“我……你知道的我的,我也知道你不嫌弃我,没有拿我当怪物,可是我会变呀,你说我肚子里怀的,加上崔恩说的,会不会是我肚子里怀的不太对?”沈秋檀到今天才反应过来,崔恩之所以皱眉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怀的可能不是寻常的人?

自己变过猫、兔子、松鼠、熊猫,还有猪……都是哺乳动物没错了,可千万别让自己生一头猪崽子出来啊!

这个想法就像是扯线团,虽然没什么逻辑和佐证,可就是越扯越多,越扯越乱,乱的她都不想出屋子了。

“不会的。”李琋信誓旦旦。

沈秋檀听了莫名的就相信了一份,却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琋将头贴在沈秋檀的肚子上:“因为我是孩子的爹。我当然知道。”

“这是什么逻辑,我还是孩子的娘呢,他们怎么不告诉我,反而告诉你?”沈秋檀甚至想,莫非自己这么早就迎来了产前抑郁症?

李琋镇定道:“我当然有我的方法了。”

沈秋檀眼睛一亮,一扫之前的萎靡,李琋是重生的啊,他这样说或许是真的有什么凭证也说不定。

见小媳妇总算是信了,李琋悄悄的松一口气。

他当然不知道,但无论生出个什么,都是他和秋檀的血脉。

没有还罢了,既然有了,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护到底。

结果沈秋檀又问:“那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

“我觉得是女孩!”

李琋想问为什么觉得是女儿,但看沈秋檀脸色连忙改口道:“女孩好,女孩好!”

“那你刚才为什么犹豫,是不是不喜欢女孩?”说着说着,竟然还也有些委屈。

李琋内心茫然,外表坚决:“怎么会?若是生个和秋檀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我做梦都会笑醒呢!”

见媳妇终于满意了,李琋不由松了口气。而沈秋檀意识到自己患得患失无理取闹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李琋要哄老婆的路还远着呢。

是夜,夫妻两个迷迷糊糊的睡了。

第二天,谁也没想到的是,曹公公竟然来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就要

曹公公年纪已经大了,前段时间季节更替还生了一场病。

所以这一回李琋好好道别之后,并没有带着老人家一起来北川,担心他身子骨受不住折腾。

但沈秋檀有孕的消息,李琋却派了可靠之人去报信,陈家自不必说,还有一个便是曹公公,他这几年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看着李琋娶个好媳妇,生几个孩子。

“公公,您怎么来了?”沈秋檀正在吃早饭,仍旧是白粥,但白粥旁边还有几个果子。见曹公公来了,沈秋檀连忙招呼道:“快坐下歇歇。”

在李琋心里,曹公公是长辈,并不是奴仆,沈秋檀与他相处日久,自然也是一般无二。

结果曹公公脸上老树皮一般的面皮一抖:“娘娘好好坐着!奴婢自己来自己来!”

沈秋檀吓得连忙坐下,曹公公吞吞口水,细细盯着沈秋檀:“就说娘娘是个好的,哈哈,如今成亲还不满一年就有了!”

“咳咳!”李琋轻咳两声,还有三个月就一年了:“翁翁怎么就来了?”

“哎?奴婢怎么就不能来了!奴婢不但来了,还不走了!奴婢要跟着王爷,不,主要是跟着王妃去北川。”

李琋眉头一皱,这不是胡闹么?

“唉,殿下,奴婢看着您长大,如今还要看着殿下的孩子长大,区区北川,算得了什么?只要有小主人带,去哪里不是去?”见李琋犹豫,曹公公又道:“别人都觉得奴婢老,但奴婢什么样殿下还不清楚么?除了不能骑快马,别的可没有什么难的。”

见曹公公坚持,见了沈秋檀的眼睛像是会放光,李琋知道赶也赶不走,只得点了点头。

第二日,队伍分做两批。

李琋亲自挑选了两百亲卫,悄悄的隐藏在了滦河城外的一处农庄,而大部队则由律斗带着,继续北上。

许是李琋的耐心陪伴,许是徐嬷嬷照顾的好,又过了半个月,沈秋檀终于能吃更多的东西,心里也不那么焦虑了。

李琋趁此期间改造了马车,外面看着寻常朴素,内里却更加的柔软和宽敞,最关键的是车的缓震做的更好了。

他现在有些庆幸,当初喜欢做些木玩水车一类的东西了,这么多年,终于算是真正的派上了用场。

虽然是赶路,但行驶并不敢很快,一方面照顾保胎的沈秋檀,另一方便也是体贴年迈的曹公公。所有人都知道,曹公公这一来,怕是不一定能回到京城了。

如此慢行,以至于他们与律斗率领的大部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又一个月,算一算怀孕已经四个月了,沈秋檀的饮食渐渐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孕吐也大致的止住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崔恩已经断定,沈秋檀怀的是双胎,这对寻常孕妇来说都十分吃力,何况对只是头胎还要赶路的沈秋檀。

李琋心疼媳妇,沈秋檀也知道李琋的不易,这一日队伍缓缓的进了一个叫做辽邑县的地方,沈秋檀提议多办置些粮食和水,后面就要加快赶路了。

若不然,孩子弄不好就要生在路上了。

连李琋都不知道,之所以状况稳定是因为她又悄悄吃了三回花椒,还剩下不多她不舍得吃了,预备留到生产的时候。

…………

进了辽邑县,夫妻两个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裳,沈秋檀布衣荆钗竟也十分好看,李琋接过白芷递过来的帷帽亲自给沈秋檀戴了。

除了两个丫头和秦家兄弟之外,并没有带其他人。

沈秋檀很喜欢这种感觉。

辽邑县不大却也不算小了,若是车马得力,从这里到北川只需要三十余天,许是接近北边,民风也愈加开放。

大街上抛头露面的女子甚多,反倒是像沈秋檀这种戴着帷帽幂篱的女子十分少见。

但她身边站了个冷冰冰生人勿进的李琋,别人自然也不敢靠近。

沈秋檀大摇大摆的逛起街来。

想想真是阔别已久的美妙感觉呀,旁边不仅有拎包的老公,还有保镖。

沈秋檀美滋滋的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因为是双胎,才四个月出头,她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

白芷临时赶制了两套宽大的衣裳出来,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到了新的地方又逛街一回,总该买些东西不是?

买买买可是快乐源泉啊。

李琋夫妻两个虽然穿得寻常,但掌柜的一看两人身后跟着的人便知道进来的是阔绰的客人。

女掌柜脸上堆笑:“这位郎君生得真俊,想必娘子也是极貌美的,我们店子叫花容布庄,夫人若是穿了我们的店的衣裳保准更加的增光添彩,花容月貌!”

“噗!”沈秋檀没憋住笑了:“若是这帷帽之下是张老鼠脸,掌柜的可就不好圆回来了。”

“哎呀,能博娘子一笑也是好的,什么圆不圆的,倒不必太计较了。”

这里头卖的都是女装,布料也都是些鲜艳轻软的颜色,还有几匹是不算便宜的织女纱,价值不菲。想来这铺子在这小小的辽邑县里也是数得上的,沈秋檀转了一圈,指了两套成衣,预备买下:“就要这两套吧。”

多两件衣裳换着穿也不错,赚钱不就是花的么?

那掌柜笑眯眯的将衣裳取下,沈秋檀摸了摸料子,还是不错的。

“那衣裳我要了。”正在这时,原本在铺子角落里选布料的一个少女开口了。

“哎哟,连大姑娘,这衣裳是这位客人先看上的。”女掌柜苦了脸。

那少女站了起来,身材圆润,腰肢并不纤细,她明晃晃的看了李琋好几眼,然后才看向带着帷帽的沈秋檀:“像她这样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定然是个丑八怪!要不然她的夫郎为何一直冷冰冰的?”

女掌柜叫苦不迭,这小小的县城能带着两个丫鬟和家丁出门的哪里会是寻常人家,看这对夫妻弄不好是外乡来的,身份绝对不一般,至于那位郎君看上去是冷冰冰的,却在听见那娘子笑了之后,神色瞬间就柔和了下来。

想必那郎君对自家娘子是十分喜欢的。

“连大姑娘,您不是来挑料子的么?我还特意给您留了两匹织女纱,保准您在中秋节上,和月华仙子一般动人。”

织女纱白天看着不显,但在夜里特别是月光和灯光的映衬下,会有流动若银河一般的光线,这才有织女纱的美名。

“哼,七月七才有织女的事儿,我就要那两件衣裳!”

第三百三十九章 到达

沈秋檀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声音很小,却叫那连大姑娘听见了。

自己都要抢衣裳了,她不是应该和自己争么?而且,自己都这么大声音说话了,她竟然还犯困了?

莫非是头猪转世的?或者是个脑子不灵光的?还是说是那俏郎君在外头养的,见不得光,也不在乎别的女人。

少女对着李琋投去了同情的一瞥,这么俊俏的郎君,却同个傻子在一起。

李琋自始至终连看都没看那连大姑娘一眼,心里更不知道这忽然冒出来的连大姑娘已经脑补出了许多,他见沈秋檀困了,直接丢给女掌柜一锭银:“包好。”

说完拉着沈秋檀就走了,秦朗和秦风对视一眼,由秦风留下来等包好的衣裳。

“哎!你别走啊,你还没说你是哪家郎君呢?”那连大姑娘追到铺子门口,还想往外追,结果脚下不知碰到什么,竟然一下子摔了个脸着地。

李琋拉着沈秋檀就走,又担心她的身子还不敢走快,一张脸冷冰冰的但耳朵却有些红了,因为沈秋檀憋着笑:“哈哈哈,郎君被别家的小娘子瞧去了,那样子根本不像是抢衣裳,分明是来抢人的呀。”

“我不会叫别人抢走的。”李琋一本正经。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夫君你可真可爱!”

李琋的耳朵红的更厉害了,他这是被自己媳妇给调戏了?

“殿下,曹公公选好了午膳的食肆了。”秦风取了衣裳追上了李琋等人,顺便带来了消息。

沈秋檀点点头:“那咱们直接过去吧。”

之前她和李琋闲逛,曹公公去选食肆,如今时间安排的刚刚好。

这食肆的名字叫南北楼,有上下两层,曹公公担心沈秋檀上下楼梯不方便就在一楼占了个临窗的位置,沈秋檀十分给面子的将每一样菜都尝了一遍,还吃了一碗馄饨。

这饭量比起她没怀孕的时候少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但对于现下来说,却是极为难得的。

曹公公和李琋都十分高兴,觉得之前是将沈秋檀给憋坏了,果然出来逛一逛,吃得也能多一些。

护卫们都分散宿在了客栈里,沈秋檀和李琋也找了个不错的客栈修整了一夜。

第二天,一行人在城外汇合,带上了新的补给,加快速度往北川而去。

待到了午时,秦风选了个有树荫遮蔽的地方,白芷和山奈用撒了驱虫粉,徐嬷嬷铺好软垫,伺候齐王和王妃用膳。

沈秋檀坐在软垫上,神色放松:“野餐也不错啊!”

其实她空间里什么吃的都有,特别是新鲜蔬果,只是空间里的蔬果和外面的也没什么差别,吃起来都一样,她也懒得偷偷拿了。

亲兵们自己吃饱之后,又喂了马匹,秦风见差不多了,吩咐整队赶路。

这时,前方的密林里忽然想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所有人警惕起来。

“是谁?”秦风吼了一声,刺客们可是消停了好一阵子了。

结果从密林里钻出来一伙子十来个人。

看统一无二的穿着,不像是打劫的毛贼倒像是哪家的家丁护院。

“尔等是何人?若无事,速速让开去路。”

秦风的气势一下子将对方吓得腿软,可还是有一个人哽着脖子道:“我们……我们是县里头连……连家的,县里最富贵的连家!我们家大姑娘看上你家郎君了,想招你家郎君做上门女婿,不知你们郎君愿意不愿意?”

说完他吞吞口水,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将手里的木棍藏在身后,大姑娘说,若是对方不肯,就用抢的,但她可没说对方这般人多势众啊!

“哈哈哈哈!”沈秋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李琋竟然能遇上被人半路拦截,抢去做上门女婿的事儿,她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李琋无奈的看看媳妇,对那十来个家丁冷冷的道:“滚!”

那十来个家丁屁滚尿流的跑了,之前说话那个还觉得自己胆子简直超大的。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沈秋檀精神好转,李琋又专门挑好走的路,如此这般,终于在赶在九月初到了北川府的地界。

时已入秋,沈秋檀看着远近山峦之上,红的枫叶、黄的女贞、绿的松树,还有斑斑驳驳的白桦树皮,山川壮美,流云如画,她不仅感慨道:“不管冬天是不是冷得难受,但秋天是极美的。承颢,就凭这幅美景,我们来北川就不算亏本。”

天大地大,总要四处去看看。

李琋心里赞叹沈秋檀的旷达,连曹公公听了都有些感慨,这一路上他一把老骨头差点散了架,但他也算是走出京城,一路上长了许多见识了。

再往后的路更好走了一些,沈秋檀在路上简单的过了十八岁整的生日,前头律斗已经带着人来迎接了。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李琋的小舅舅周烈。

周烈生得虎背熊腰,和李琋这个外甥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但两人许久未见并不如何生疏,周烈抱着李琋,喜道:“又长高了,也壮实了,终于不是那般瘦了!”

李琋被舅舅重重的拍了两下,脸上看不出喜怒,但身上的气势却柔和了许多。他拉了拉沈秋檀:“舅舅,这是秋檀。”

沈秋檀连忙敛衽行礼:“秋檀拜见二舅舅,二舅舅身体康泰。”

“康泰康泰,你们也康泰!”周烈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够俊,配得上琋儿,走,我带你们进城!”

周烈走在前面,回头想等外甥一起,但外甥却一直看着自己媳妇的脚下,周烈视线上移,诧异道:“外甥媳妇这腰身怎么看着有点儿……粗?”

沈秋檀心道我才不粗,我只是揣了崽儿,还是两个。

律斗笑眯眯的补充道:“将军好眼力,我们娘娘有孕了!”只是瞧着这肚子有点大,莫非还真是崔大夫说的双胎?

城门打开,周烈看上去没当回事,进了城门之后却吩咐两个小兵道:“去,快着些,弄两顶舒适的轿子来。”

这可不得了,琋儿不仅长大了,竟然不声不响的连孩子都要有了!

若是大哥知道了,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第三百四十章 团聚

就此,一行人终于安顿下来,李琋能与亲舅舅再见面,她也能与弟弟团聚了。

之前沈长桢是跟着律斗一起先到的北川府。

按理,为了防止藩王弄权,府兵和藩王之间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李琋朝堂上既然已经说得清楚,便也不去在意那许多,退一步说,即便要避嫌也没有办法避。

因为他没有地方住。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在此之前即便有人想到齐王会就藩,也不会想到他会来北川,毕竟北川这种地方原来连个郡王都不曾出过。是以,北川府连带着划到齐王封地的几处地方都没有能作为王府府邸的宅子。

藩王府邸的硬性指标可不少,地方上谁没事儿也不会盖座大房子等着,那可是逾制的。

如此,总不能叫齐王和行军一样扎营居住吧?

周烈高兴的将一张图给了李琋,道:“你大舅舅去寻访了,过两日便会回来,这是我们选的几个合适开牙建府的地方,你自己拿回去慢慢看,也问问外甥媳妇喜欢哪里,人家小姑娘挺着个肚子跟着你跑了一路,可真是不容易。”

李琋点头:“舅舅放心。”

“嗯,此前殷长史已经押送了姐姐的骸骨回来了,既然她不愿意入皇陵,等你大舅舅一回来,你就随我们去周家的祖坟,也给你娘立块碑。”

“好。”李琋答应下来。

…………

当夜,周大夫人包氏设宴给李琋一行接风洗尘。

沈秋檀随着李琋乖乖的拜见的大舅母,包氏并不敢受,只拉了一儿三女又来见了沈秋檀和李琋。

宴席开始之前,律斗早早的叫白芷传信过来,包氏本来育有二子一女,后来寄予厚望的长子意外身故,包氏便将一腔疼爱之情转移到了次子身上,但此次天生有些痴傻,或者说有些呆症。至于那三个女儿,除了最小的是包氏亲生的以外,其余两个都是周大舅舅周焘的养女,是他死去同袍的女儿。

而周小舅舅周烈屋子里有一个通房,却不愿意再娶妻,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是原配庄氏所出。

沈秋檀心里有谱,应对起来便显得游刃有余。

虽说是家宴,也有长幼之序,但沈秋檀和李琋坐的是上首。

先君臣,再论长幼。

包氏的小女儿看着沈秋檀羡慕道:“王妃表嫂生的可真好看,比城里所有人家的姐姐们都还好看!”

周露八岁,和沈长桢一般年纪,生的娇憨可爱,说话也天真。

沈秋檀客气的笑笑,并没有上来就表示出过分的亲热,因为周露的那两个一看就花了大心思打扮的姐姐听了周露的话之后,当场就变了脸。

说齐王妃比城里所有的人都好看,岂不是连同她们两个都算了进去。

须知道在此之前,她们都是北川女郎中的佼佼者。

穿了月白裙子的白玉彤还以为自己脸上掩饰的好,熟不知沈秋檀也是经历过宅斗和宫宴的人,哪里会看不出来,至于另外那个叫苏雪樱的则更不懂得收敛神色了。

倒是沈长桢听周露夸赞姐姐,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

包氏看上去很是慈爱,似乎没看出这一场眉眼官司,只热情的招呼众人吃菜。

宴席很快散了,看着李琋亲自搀扶着沈秋檀回房,苏雪樱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白玉彤竟微微有些失神。

周烈喝的烂醉,对白玉彤的怪异一无所知,包氏心里却有了计较。

她夫君和小叔子对齐王的重视程度,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而齐王看上去也很爱重他的王妃,如此一来,玉彤那边倒是不好办了。

…………

两颗黑黑的脑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是李琋和沈秋檀商量着在选建府的地址。

选来选去,沈秋檀问道:“虽说北川地广人稀,但资源也少,咱们若是按照亲王的排场大喇喇的建府,恐怕要动用不少民力,再者我明年年初就要生了,就算现在建也来不及了,就没有其他合适的宅子么?”感觉还是自己住舒坦。

李琋摇头:“这里并不像京城那般,有许多宅子可以选择,再不济还可以扩建;而且,咱们现在和舅舅舅母住在一起并非长久之计,总是要建新府的。不过秋檀说的也对,若是过分动用民力,咱们不若建个小些的宅子。趁着现在还没上冻,可以先打个地基。”

沈秋檀忙不迭的点头,舅舅们当然是亲的,但是不还有远香近臭的说法,周家这些人可不是当初的沈家人,不是说摆脱就摆脱的,若是能好好相处自然还是要客客气气的处着的。

“律斗来的早,他提前选了一处宅子,有些小,若是住你我几个倒也够了,而且距离舅舅家里也近便。”李琋道,只是里头还在打理。

“那再好不过了。”

…………

又过了一日,周焘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见了李琋一样十分高兴。见了沈秋檀还送了见面礼。

沈秋檀趁机打量周大舅舅,他生得与小舅舅不同,一副容长脸,面目并不白净,一看就知道不是坐在屋子里不出门的。

知道他之所以今天才回来是因为亲自过问了巡防部署,沈秋檀心里生出一股敬意来。

而后男人们的话题,她没有继续参与,只听说李琋跟着两位舅舅上了山,是去安葬母妃的骸骨。

…………

往后的日子,李琋并没有急着搬出去住,若是刚来就要搬走,怕是会伤了两位舅舅们的心。

天气愈发寒冷,沈秋檀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侧面看着简直像是个吹起来的皮球。

伺候的人愈发的小心翼翼,沈秋檀却隐约记得前世的一些知识,动还是要动的,只要不是不要命的乱动,都是有利于生产的,加上徐嬷嬷也建议沈秋檀每天到园子里活动半个时辰,所以沈秋檀的生活很是规律。

北川的雪下的早,地面上落了一层雪,沈秋檀穿了自己设计的防滑鞋,慢悠悠的走着。

白玉彤从对面迎了上来:“见过王妃娘娘。”

沈秋檀点点头:“白姐姐客气了。”说起来她一直好奇,白玉彤都二十了,比自己还大一岁,这在当前的社会背景下简直就是极其特殊的存在,所以沈秋檀对白玉彤一直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莫非她也和高婍一般,是不婚主义者?

但白玉彤一开口,沈秋檀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原委

白玉彤自认为行了礼,行动上便无可指摘。

见沈秋檀继续慢悠悠的转起了圈圈儿,她忍无可忍道:“王妃娘娘平时都是怎么照顾王爷的?”

沈秋檀回头,脸上带着诧异:“白姑娘这是何意?”

她连称呼都变了,这白玉彤怎么回事,哪有人上来就问别人怎么照顾夫君的,她们之间可没有熟稔到这种程度。而且不是一般的问问,竟是一副质问的口气。

白玉彤看看沈秋檀的肚子,依旧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难不成京中贵女在有孕的时候就是这般把持夫君的?娘娘都有孕六七个月了,竟然让王爷空旷……空旷……”即便年龄不小了,却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后面的话白玉彤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沈秋檀勃然色变。

我靠,原来你看上了我男人,真不要脸!

“白姑娘未免管的也太宽了些,我自己的夫君,我愿意把持就把持!我倒是不明白了,舅舅舅母作为长辈都不曾指手画脚,白姑娘哪里来的勇气咸吃萝卜淡操心。难不成你想……”

白玉彤不说话,一张脸红成一团,看样子还真是很想。

去你个不要脸的!

沈秋檀冷哼一声:“没想到白姑娘对在下的夫君存着这般心思,既如此,周府我们是不敢住了。”

说完任由徐嬷嬷和白芷搀扶着,挺着圆溜溜的肚子走了。

留在原地的白玉彤一下子白了脸,她刚才都说了什么?

怎么会这么冲动?似乎胸口憋着一股子火,不发作出来就难受。

现在那股子邪火已经下去,她开始害怕起来。

若是齐王妃真的撺掇齐王搬出去住,那知道事情因由的义父义母哪里还能容得下她一个小小的孤女!

白玉彤追赶起来,她要追上齐王妃,找齐王妃求情,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齐王妃向来是个好说话的,想必不会为难自己。

她便跑边给自己打着气,然而沈秋檀并没有见她。

见个大头鬼,抢人都抢得这般明目张胆了,当真以为堂堂齐王妃是好欺负吧?

…………

第二日李琋提出要搬出去住,两位舅舅当然不同意,李琋只道:“早搬晚搬都是要搬,眼看到了年关,总不能在舅舅家留到岁日。”

住是一回事,但岁日意义特殊,李琋身为当朝亲王,还是就藩的头一年,自然不好住在外家。

周焘和周烈这才点点头,细心的周大舅舅还问道:“如此也不勉强,你那边屋子可收拾妥当了?现在去住,小檀就要在那边待产了,屋子里院子里的布置和人手半点儿都马虎不得。”

李琋点头:“大舅舅放心。”

秋檀将那白玉彤的事说与他知道,但两位舅舅待他情谊深厚,他实在不忍心落了两位舅舅的脸面,只得另外找个由头,不过新的由头也恰当就是了,原本他也打算半个月后搬出去的。

于是就在当日,齐王便带着齐王妃并一众仆人亲兵离开了周府。

夜里,听说齐王搬出去的白玉彤辗转反侧。

伺候她的婢女烟柳劝道:“姑娘您这是何必?就算您对齐王……真有想头,也不该红口白牙的说了出来。”

白玉彤又翻了个身儿,半天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挨着她床边打地铺的烟柳就听到了她们姑娘的哭声。

烟柳心里叹气。

熟不知白玉彤心里也后悔呀!白天像是中了邪,竟将那般的隐秘都说了出来。

…………

对门儿的苏雪樱也还没睡。

屋子里炭火充足,她穿着单衣在桌边喝水,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不一会儿,门口进来个穿青莲色比甲的小丫头:“姑娘,咱们对门儿那位果然在哭呢!”小丫头年纪不大,眉眼之间很有一股子机灵劲儿。

此刻用揶揄的语气说着别人,苏雪樱也不生气,反而淡淡笑道:“后头还有她哭的呢!”白玉彤这个蠢货,熬到二十了还不嫁人,但别人还要嫁呢,过了年自己可就是十六了。若是白玉彤还横在自己前头,义父义母何时才能想起来自己?

她问小丫头潆紫:“义父义母可知道齐王夫妻搬走的缘由?”

潆紫摇头:“该是不知情的,若不然咱们对面院子哪能只是关上门来哭?”

“呵,那你明天听着点儿动静。”苏雪樱吩咐道。

那么大的园子又是大白天,白玉彤堵住齐王妃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齐王倒是想给义父做脸,但也要看白玉彤给不给长脸。

果然不出半日,包氏身边的何妈妈就将白玉彤请了过去。

…………

周府最正中的寿安堂里,周焘难得的没有去营里。

他看看自己的婆娘,接到信号的包氏清清嗓子:“彤儿,听说你前日午后拦了齐王妃?”

白玉彤生得白净,虽然容貌比不上沈秋檀,可平日里一双桃花眸子波光滟潋的很有几分风情,只此刻,她一双眼睛肿的像是核桃,别说风情了,不吓人都不错了。

周焘一看就知道有事,包氏面上不显但心里也有些怪白玉彤不懂事,因为义女的那点儿小心思她是知道的。

白玉彤是老爷收养的义女,义女义女,他们家里并不缺这一双筷子,将来嫁出去无非也就是添一副嫁妆的事儿。白玉彤长得好看,包氏平日里难免也多偏爱几分,至于她的亲事,更是自从她十三岁时就开始相看了。

后来长子早逝,包氏被打击的不轻,等缓过来一看,白玉彤已经十六岁了。

她连忙给白玉彤物色亲事,可白玉彤看来看去竟然没一个满意的。

若是自己生养的,包氏只要自己觉得好,即便女儿使小性子,她身为一家主母也可以做主,但偏偏白玉彤不是她亲生的。白玉彤到了年纪不嫁人,外头的人会说包氏,但白玉彤不点头,硬逼着她家人,闹出去更无法收拾。

于是一来二去的就拖到了两年前,白玉彤十八岁的时候。

包氏实在忍不住了,连娘家的侄子都拉出来做配了,但白玉彤还是不点头。

如此一来,包氏哪里能不气?白玉彤见了,终于吐露心思,说她心里有人了。

包氏听了险些吓死,若是义女闹出去什么不合礼数的事情,她一家老小的脸也丢尽了,她连忙追问是哪家儿郎。

白玉彤红着脸吱吱呜呜的说,是当朝的六皇子,名字里头有一个“琋”字。

第三百四十二章 质问

包氏惊诧莫名,义女什么时候见过齐王了?

再三追问之下,白玉彤才羞答答的吐露,原来在白玉彤幼时,周焘进京述职的时候,曾经带着长子和白玉彤去过京城,那时候平妃娘娘尚在,听闻哥哥还带了个女孩子,忙表示要将人带进宫去看看。

白玉彤就是那时候见到的李琋。

当时的李琋亲娘尚在,还未失宠,李琋自然被养的精雕玉琢,如同白玉仙童一般。

长在边关的白玉彤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小哥哥,其震撼不言而喻。

但这还不足以叫白玉彤小小年纪就牵肠挂肚。

那一回,周焘在京里住了不少时候,白玉彤得了平妃娘娘的青眼,几乎一直住在宫中。

李琋不怎么理会白玉彤,但不表示别人也一样。

有一天,白玉彤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当两条巨大无比的猎犬,伸着舌头留着口水,眼看就要咬花了她一张俏脸的时候,是李琋救了他。

惊魂未定的白玉彤睁开眼睛,在看到的便只有那个如同画上仙童一般的六皇子了。

后来,白玉彤才知道,原来那两条大狗是七皇子养的,平时有得罪了七皇子的太监宫女,运气差点的当场就被喂了狗,所以那两条狗是真的被驯养的吃人肉的!

六皇子切切实实的救了白玉彤一命,从那以后,白玉彤的心里便留了一颗种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颗种子不但没有泯灭掉,反而渐渐的生根发芽了,若非白玉彤被教导的遵循女戒女训,她早都想办法去京城了。

而包氏听了这一切,惊得下巴都合不上:“彤儿你这是何必?我们一家子世世代代都是要留在北川的,你即便可以离开,但唯一的途径也只有出嫁一条。齐王说起来还是咱们家的至亲,可依然是咱们踮着脚踩着高跷都够不到的高枝儿啊!”

包氏并不坏,这番话说的语重心长,但白玉彤却道:“母亲,女儿不求能嫁给齐王,或许这一辈子女儿都无缘再见齐王一面,可女儿也不想嫁给别人了。女儿愿意落发出家,为父亲母亲和远在京城的齐王祈福。”

说完便跪了下来,以死相求。

这哪里是一个未婚女孩该做的事情?

包氏看不惯她这做派,却也不好任由她真的死了。

如此一拖又是一年多过去,在白玉彤刚过了二十岁之后,竟传来了齐王要来北川就藩的消息。

白玉彤古井无波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连包氏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天意。

白玉彤心里更是认定了,原来日日夜夜的祷祝不是徒劳,原来上天真的可怜她,竟然给了她一次能再见到六皇子的机会。

她心里又激动又酸涩,再一见齐王,虽然面容比幼时冷峻许多,但那双凤眼她是怎么都忘不了的。

她心里欢喜,可谁知道齐王这么好的人,竟然娶了一个那么不堪的王妃。

形容粗鄙,不懂针凿女红,不会红袖添香,那沈氏除了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其他还有什么?

她有一回去齐王的住处请安,发现齐王都是自己系腰带的,而那齐王妃就抱着肚子坐着,其他的太监婢女也就眼睁睁的看着,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白玉彤为齐王不值,甚至有些心疼,后来接连又撞到沈氏与齐王大声欢笑,她更觉得有失体统,不是良家妇人所为。

再后来,义妹雪樱也在她的耳边说个不停,无非是齐王如何爱重齐王妃,齐王妃如何好运气一类的,白玉彤的心里委屈便化作了愤怒。

这才有那天园子里的拦路和质问。

而包氏之所以对白玉彤心有责怪,也是有理有据。

原本谁都觉得不可能事,忽然变成了可能,相隔千里之遥的齐王有朝一日竟然真的来了北川,包氏话本子和戏文都没少看,还真觉得有几分“缘分”在里头。

包氏原想着,若是齐王对白玉彤也有那么几分意思,自己便顺水推舟一把,毕竟义女嫁过去也是亲上加亲,至于妾氏偏房什么的,白玉彤的身份本来就不高。如此,也算是全了白玉彤的相思之情。

谁知道看来看去,齐王对齐王妃简直好得没话说,包氏回忆自己新婚和头次怀孕那会儿,周焘也没有那么对过她,不仅如此,那沈氏虽然看上去对谁都不热乎却也不冷待,刚来没几日凭着几道菜就将她夫君和她小叔子都笼住了。

如今夫君对沈氏,比起对霜儿也不差什么了。

所以,包氏便知道,白玉彤的一腔心思怕是要付之东流了,谁知她竟敢堵住齐王妃去质问。

堂上,周焘还在等着白玉彤的回话。

知晓事情经过的包氏有些心虚,想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白玉彤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下。

“父亲,母亲,是女儿无状,扰了齐王妃的雅兴,齐王妃不喜欢女儿也是有的。如今父亲母亲来责问,想必是那头齐王妃的发难,所有罪责女儿愿意一力承担,不会连累家人的。”

包氏一惊,这话说的……她觉得都有点儿不认识白玉彤了。

听起来很有担当,但全推到齐王妃对她的不喜上了,关键白玉彤还不算说谎,齐王妃还确实不喜欢她。

周焘直接道:“我听打扫园子的婆子交代,是你拦住齐王妃,质问齐王妃为何不在孕期给齐王纳妾。可有此事?”他是个男人,本来不耐烦女人之间的事,但这事牵扯到了齐王和齐王妃又是两说了。

他盯着白玉彤,常年戍边带兵的气势让白玉彤微微缩瑟。

她点点头,泪盈于睫:“女儿只是觉得齐王妃的做派不合规矩,只是想提醒一两句,本心也是为了齐王妃好的。”

“呵,过去倒是看错了你。”周焘叹气,脸上浮现过哀伤:“彤儿,你爹和你娘三十开外才生了你,那之前多少人劝你爹纳妾,为白家开枝散叶,可你爹就是对你娘好,许诺只有你娘一人。我与你义母虽说过的并不多富贵却也不是纳不起良妾,可我周家从不是三心二意之辈,你大哥哥死了,你义母不能生,你可曾见过我再纳谁?唯一你小叔叔是因为死了原配,儿子又小,无奈才纳了个通房,说是通房其实就是照顾孩子的婆子一般。

你在我周家长大,我周家并无薄待你之处,你怎么还能觉得齐王妃的做法不合规矩呢?莫非你义母从来不给我张罗妾氏,你也觉得你义母做的不对?”

第三百四十三章 赔罪

白玉彤一脸慌张,张嘴就要解释,周焘叹口气阻止道:“不必说了,收拾收拾,今日就随我去齐王府赔罪。”

再拖怕出更多事来。

包氏见白玉彤满脸绝望又死不认错的样子,心里也腾起一股子火,上前两步,将白玉彤拉了起来,招呼丫头来给她净面上妆。

当时老爷怎么就收了这样一个义女,白家夫妻可都是明事理的人。

瞧白玉彤方才做派和说过的话,竟还是一味的想推诿拒不认错。

不过,认不认错也由不得她。

而令包氏诧异的是,原本一脸又死了一次父母白玉彤,此刻做到妆镜前,竟然配合起来。

见丫鬟描的眉不好,还自己拿了眉笔,又上了胭脂。

不一会儿,刚才哭的没法看的人就靓丽了起来。

等打扮好的白玉彤出来,周焘都是一愣,这样子瞧着倒像是去会情郎的,哪里像是无赔罪的?

可时辰已经不早,他也懒得多说,直接带着人到了齐王府。

曹公公在二门外相迎:“将军,夫人,快快有请!”

周焘点点头,身后的白玉彤跟着就要进去,曹公公一扬拂尘:“将军,这闲杂人等就免进了吧。”

别说包氏了,就是周焘本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周焘道:“公公,之前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是我教导不严,所以特意带着义女来赔罪。”就算是亲舅舅,那也是君臣。

再难堪该说的话还得说,要不然如何表明态度?

曹公公早有准备,不紧不慢的道:“将军想多了,王爷早就想搬出来了,与这位……闲杂人等无干的。再说了,这赔罪不赔罪也是针对门当户对的人而言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白玉彤算老几,娘娘真和她计较才是有**份。

“这是齐王的意思,还是齐王妃的意思?”周焘夫妻来不及反应,白玉彤率先问道。

她重新梳妆打扮,是因为要见齐王,不想叫她见到自己憔悴的样子,没想到齐王妃竟敢派一个老太监当着义父义母的面不让自己进去。她记得这老太监,平时和那个徐婆子,守在齐王妃身边是寸步不离的。

定然是齐王妃从中作梗!

“哈。”曹公公撇撇嘴:“将军,您也瞧见了,这位姑娘恐怕毫无悔改之心呢。”倒现在还想些有的没的。

周焘冷了脸直接进了门,包氏一看急忙追了上去。

这座宅子不大,在北地却也算是精巧的。

沈秋檀他们住的正院还叫颐元居。

周焘夫妻进来的时候,沈秋檀正在和李琋下棋。

应对高考和算学上有几分小聪明的沈秋檀,是个实打实的臭棋篓子:“哎呀,不对,我放错了,原本不是想放在这里的!”

李琋点点头,将棋子取回来,恢复了上一步时候的样子:“可是这样?”

“嗯嗯嗯,对对对对!承颢你好厉害!”连原来的步骤都记得一清二楚。

观棋不语真君子,秦风秦朗和白芷红豆立在一旁,心道,王爷哪里是教王妃下棋,又哪里是在算计输赢,这分明是想听王妃多夸他几句。

真是好心机呀!

秦风暗道要好好学习。

周焘夫妻一进来,沈秋檀立即从椅子上起来:“舅舅,舅母来了?可是来燎锅灶的?”

北地有人搬家,都会请熟悉的亲朋来吃上一顿,俗称“燎锅灶”。

周焘见沈秋檀欢欢喜喜,并不提白玉彤的事,心里叹气:“小檀,是舅舅没治好家里。”

“舅舅说的哪里话?就算有什么事情也都过去了,何况本也没有什么的,您来与王爷下棋,舅母陪我去灶房看看如何?”

包氏当然应好。

见两人走了,李琋干脆道:“既如此,便请小舅舅和其他将士都来吧。”

周焘驻扎的城池叫做宛城,军府便设在此处,李琋口中的其他将士自然也是驻扎在此处数得上号又信得过的。

但在建中的齐王府就要避讳规矩,不能在建在宛城了,而是在更南一些的固宁。

那里更加繁华,地势也更加平缓。

沈秋檀没想到周焘夫妇来的这般快,更没想到李琋直接就要设宴,所以在厨房转了一圈,看着恰好有熬好备用的羊肉汤,干脆吩咐下头去准备,今晚涮火锅。

包氏看着轻车熟路的婆子也太监们搬着中间隔了一道的大铁锅就走,十分的好奇。

沈秋檀笑道:“想必王爷要请的也都不是外人,所以咱们就随便吃吃,舅母一会儿便知道了。”

冬日里,天黑的特别快,李琋引着众人去了一间一面敞开两面带窗的屋子,灯笼和蜡烛已经点起来了。

周烈看着眼前拜得连灶带台的三口大锅,狐疑道:“这是什么?”

李琋笑道:“是秋檀弄出来的,冬天吃最好不过。”

他率先在最当中的椅子坐了,又招呼其他人:“别愣着啊,都坐下。”火早就烧起来了,烟道搭得不错,里头并没有什么烟。

“这一半的白汤是羊肉和羊骨头熬得,另一半的红汤是王妃秘制,诸位不要客气,这秘制锅底,别处可还没有呢。”随着李琋的话语,两排青衣小婢鱼贯而入,将片好的羊肉、羊杂、腰花以及若干菜蔬等端了上来。

那羊肉倒还不如何,打眼的是那些菜蔬,除了冬天里有的萝卜和菘菜,竟然还有一些夏天里才有或者没见过的,众人心里诧异,暗道齐王果然是齐王,即便倒了这种荒僻之地,供给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李琋看出众人心思:“等到明年冬天,你们家里头也能吃上这样的菜蔬。”

“王爷此言当真?”

为什么别人不愿意来北川,因为北川不光冷,到了冬天连口菜都吃不上。

人吃五谷杂粮,还想吃肉,但肉吃多了,菜更想,何况贫瘠的北川到了冬天,寻常人家是连肉都不上的,稍稍宽裕的人家还能晒些干菜,腌制些咸菜,但毕竟少之又少。

驻扎在这里的多半府兵,有战事的时候要迎敌,没战事的时候要耕地,既然种田当然也种菜蔬,只是是除了萝卜和菘菜就没有其他能保存新鲜的。

李琋点点头:“此事需要一步一步来,但当真是当真的,究竟如何,明年此时我们就见分晓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教育

另一间略小的屋子里布置的则雅致的多。

包氏指了墙角的红梅瓶一番夸赞,最后转向屋子正中那口敞开的锅上。

“娘娘,这是何物?”这口锅的样式可不雅,与整个屋子的布置风格也不太相符,包氏一直没好意思问。

她是知道这位王妃娘娘在吃上有些挑剔的,但人家正怀着身孕,此时不挑何时再挑?

此刻,恰好炭火旺了起来,跟着红油锅那边已经开了,沈秋檀笑着回道:“舅母不要客气,这是根据自己喜好调的古董羹,算不上稀罕,想让舅母尝尝的是这里头的辣椒。”

“辣椒?”包氏是听过古董羹的,但那东西麻烦的很早都没人吃了,这辣椒又是什么东西?

“正是呢。”自从怀孕过了六个月以后,呕吐的情况终于完全扭转,沈秋檀不仅恢复了饮食,还比以前吃的更多了,而且口味变得也总变来变去。

北地物资不丰,但她想吃的果子酸梅一类的,偷偷从空间里取些便可,只是火锅这种不很方便的东西只好忍着。

如今好了,搬出来总算可以自己捯饬了。

包氏学着沈秋檀的模样,拿起筷子夹起丫头们给涮好的羊肉,先闻一闻羊肉的膻味没有了,但上面还沾了一粒花椒,北方人喜欢将花椒和大料磨成粉再吃,怎的京城来的人都这般直接?

见沈秋檀期待的望着她,包氏像是壮士一般将羊肉放进嘴里,顿时一股子之前没有体会过的辛辣香麻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口腔。

包氏闭上眼睛再睁开,往常总是端着的脸,不知是因为辣的还是因为旁的,总归是比平时要真实几分。

“这便是辣椒?”吃了一回,第二回就轻车熟路了,吃起来也连贯许多。

沈秋檀松了一口气,既然还要在北川住好几年,自然是想和李琋的亲人打好关系的,那个义女如何她根本不在乎,但包氏毕竟是李琋的亲舅母,与周大舅舅恩爱和谐的很,之前沈秋檀也不是不想亲近,一来是她自己本来就不是个自来熟的人,二来是包氏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疏远的很。

而李琋的封地可不只有一个北川府,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又是齐王妃,若是能有个女性长辈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上照拂一二,不知道要省了多少力气。

当然,以两位舅舅对李琋的重视程度,这种照拂简直是应有之义,但他们都是男人,若是没有人提醒,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想起来,而沈秋檀先提出和包氏主动提出,又是两回事。

“舅母喜欢,秋檀心里也欢喜!”沈秋檀说的真诚。

包氏便道:“你这孩子,别光顾着我,你也多吃点!”语气不自觉间已经比之前的“王妃”、“娘娘”亲热了许多。

她对白玉彤都没有恶意,何况对齐王妃,如今沈秋檀稍稍露出点儿热情,包氏跟着便也亲热起来。

与此同时,外面摆的三桌已经喝高了。

周烈叫道:“这锅子好,冬天吃了不冷!”见李琋只吃白汤锅底,他啧啧两声:“这不会是檀丫头为了照顾你特意弄出来的吧?这锅用的是铁?”大宁对盐铁还是管制的。

李琋点点头,既没说汤底的由来也没说铁的由来,律斗笑眯眯的道:“京中已有不少人家用铁制锅鼎了,大家放开了吃,为了吃上这一口儿,早到的弟兄们可是打了好几天的铁!”民用铁器已经放开了许多。

于是气氛又热闹起来。

…………

酒足饭饱,沈秋檀在敞开的屋子里走动消食儿,而李琋直到夜半才回来。

沈秋檀连忙迎上去,本来醉醺醺的李琋一看忙道:“慢点儿慢点儿!”

许是双胎的缘故,秋檀怀孕至今还不足七个月,但肚子已经赶上了寻常妇人怀孕九、十个月了,巨大的肚子常常令沈秋檀坐卧难安,个中苦楚难于别人分说,但别人看在眼里更多的是惊心。

李琋身上还带着酒气,沈秋檀也不吐了也不嫌弃了,笑眯眯的道:“今晚喝了多少?还能给你的女儿们读书么?”

自从发现沈秋檀有孕开始,李琋就拿了各种笑话和故事来讲,原本是为了开解当时焦虑不安的媳妇,常常他一个志怪故事还没讲完,沈秋檀就睡着了,睡得好,胃里的难受便会减轻一分,好的时候还能多喝一碗粥。到后来,见沈秋檀渐渐恢复了开朗,李琋本来想停止,但沈秋檀却拉着他的手说,肚子里的宝宝们还想听。

李琋以为是沈秋檀在哄他,结果沈秋檀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肚皮上,许是真的有所感应,肚皮就是一动!

沈秋檀至今还记得李琋当时呆呆愣愣,傻了一般的模样。

他将头脸都贴在沈秋檀的肚皮上,谁知等了半天也没动静了,就在他放弃的时候,跟着又是一动。

那时候,沈秋檀刚怀孕五个月正是胎动活跃的时候,李琋爱上了那种感觉,从那以后,读书讲故事便延续到了现在。

此刻,两人都洗漱好了,头发已经半干,“胎教”如期开始了。

在寂静的夜里,李琋的声音醇厚而低沉,还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故事的最后,冰姑娘冻死了王子,取回了她的魔法项链。”李琋读完,眉头拧在一起:“秋檀,这结尾是不是有点儿……给孩子听了,真的好么?”

沈秋檀打了个哈欠:“有点儿什么?王子处心积虑的接近冰姑娘,为的就是冰姑娘的魔法项链,冰姑娘明知道将项链给了王子她自己就会死,还是给了,结果呢?既然重生一回,冰姑娘要是还那么蠢,还不是死了算了。”她摸摸肚子:“咱们的崽可以吃亏,但是不能在感情上吃亏,万一遇到了人面兽心的,你心里过得去?”

李琋连忙摇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媳妇说的什么都对。

谁敢欺负他女儿,他怕是要灭人九族的。

沈秋檀满意的点点头:“嗯,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我困了,可以念《孟子》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童话故事都是沈秋檀瞎七八编的,只是个开胃小菜,真正的胎教开始了。

李琋的声音流淌如浅溪:“‘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刚读到这里,沈秋檀已经睡着了。

“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李琋也不觉得如何,继续读了下去,媳妇睡了,孩子们或许还没睡呢?

长夜静好,院子里忽传出锐器相交之声:

“有刺客!”

第三百四十五章 刺杀

李琋将沈秋檀摇醒,脸上带了些凛冽:“秋檀,去里间,熄了灯等我回来。”

沈秋檀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现在肚子里揣了两个球,虽然饭量回来了,但随着球的长大行动起来很不方便,她按照李琋的说的将自己藏好,不给外面添乱就是帮忙了。

李琋一开门,外面的打斗声更加清晰的传了进来。

听动静,人数不少。

自从夫妻两个到了北川一来,也出过大大小小些事情,但基本上都是从沈秋檀下手,比如吃穿用度上。

光是将相克的吃食端到沈秋檀的饭桌就不止是一次。

原本的沈秋檀觉得人类进化了这么多年对抗食物总有些能力,再者因为相生相克的食物中毒不是没有,但剂量也很关键,所以对饮食上下毒一直抱着好奇的态度。直到有一天她桌子上竟然出现了混了乌头块的葛根排骨汤。

就像沈秋檀以为的那样,单凭食物就取人性命还要看剂量。

乌头与葛根切成块,混在一切确实能鱼目混珠,但想要致命起码是三到五毫克的纯乌头碱,单单一小陶罐汤里悄悄加上零星几块,想要人性命还难了些,要不然也不会有人拿乌头泡酒喝。

而且她的体质特殊,能代谢掉毒。

但这并不表示她不在乎,万一对她没事对胎儿有损呢!

她眼里看着,同时开始着手去查,是厨房真的弄错了还是有人想弄个慢性毒药?简直做梦呢!

那一日午膳后,她如常午歇,忽然窗户飘进一阵香气。

冬天里的花草香自然引人注意,沈秋檀一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萧老公爷送来札记上提高的一句话:“勾尔遇乌头,不死也疯癫;孕妇若同食用,胎儿必畸怪。”

这些,就是见多识广的徐嬷嬷都不知道。

沈秋檀当时就暴躁了,那一阵香气就是勾尔花磨成粉再点燃的味道,她身为一个没事儿也弄弄香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她忍着怒意将此事告诉李琋,李琋比她更气,却也比她沉得住气。

最后终于顺藤摸瓜将下毒之人找了出来,罪魁祸首竟是周府新换的厨子。

事情涉及到周大舅舅和包氏,李琋虽然顾忌着舅舅的颜面却更在乎妻儿,他迅速的控制了周府,以及与那厨子有过交集的人,谁知那厨子早有准备,还没来得及审问便服毒自尽了。

李琋气得不轻。

也是打那时候起,李琋便想早点搬出来住。

后来大大小小还有过一些花招,但都没有这一回来的惊险。

是以夜半来袭,沈秋檀并不算惊慌,她摸黑进了里间,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莫非是接连的阴招都不顶用,这回终于正大光明的搞刺杀了?

外面李琋并没有急着动手,临时找的府邸就是这点不好,在他们还没进来住之前,宅子里头的构造说不定早都被人摸透了。

晴朗无云的夜里,地上浅浅的积雪反射着月光,刺客们动作灵敏,努力的想冲破防御冲进李琋身后的房间。

李琋冷笑一声,院子四面的矮墙上的弓箭手现出身形。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若痛快些也免得死相难看。”秦风对着刺客们吼道。

这些刺客不像是行伍出身的,手段狠厉,招式灵活,倒像是专门做刺客生意的组织训练出来的,虽然知道他们是拿钱办事,想刑讯逼供也要费些心思,但该争取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弓箭手拉弓,刺客们节节后退。

他们本来趁着今夜齐王新府宴饮的空档,搞个突袭,没想到却正着了齐王的道,原来他已经防备到了这种程度。

“不说本王也能略猜一二,这般直来直去的,可是我的那位好七弟?”除了李珝还会有谁这么没脑子又财大气粗,动用如此数量和质量的刺客,怕是少不得要十几万两银。

李琋往后退到安全区域,再一挥手,弓箭手射箭,箭羽很快将刺客们射成了筛子。

“王爷,您也不留个活口。”秦风道。

李琋无所谓的摇摇头,还是那句话,无非都是那几个人,鲁王、昌寿或者太后,但无论是哪一个,将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们会为他们的行动付出代价。

听见外面没动静了,沈秋檀还是没敢出来,直到李琋走进屋里,将外头的乱七八糟都关在了门外,沈秋檀才从后头钻出来。

李琋点亮了一只小小的蜡烛,沈秋檀紧张问道:“解决了么?伤亡如何?你没有受伤吧?”

“无事,我没有动手。”动手的话难免沾血,不仅会惹了秋檀担心,还会影响她休息。

“哎,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沈秋檀感慨了一句,而后直奔软床,肚子沉沉的,还是早些睡觉的好。

至于后遗症什么的,她是没有的。

李琋陪着她一起躺下,心里却不知在算计什么。

也许这些人三番五次的来使坏,并不一定是让自己或者秋檀立即中招,或许只是让秋檀活在担惊受怕的环境里,因为若是母亲情绪不稳势必也会影响到胎儿,如果能大起大落最好,或者摔伤更佳,再不济也让她睡不安稳。

这一路走来,颠簸、保胎、遇刺、下毒,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密集了些。

看着身边几乎秒睡熟的媳妇,李琋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庆幸,多亏秋檀是个心大的,最多嘴上说两句,并不堵在心里,过分的忧虑。

这一茬刺杀刚过,不足月余又来了一茬。

这一回领头的那一个身形娇小,看形容像是个女人,秦风上前与其交起手来。

数十个回合之后,两人一时难分胜负,打着打着渐渐远离了众人视线。

李琋端坐在书房里。

门从外面打开,秦风带着那个娇小的刺客走了进来。

“殿下!林绮拜见主上。”娇小刺客果然是个女人,还是熟人。

“嗯,是太后派你来的?”李琋问道。自从上一回林绮率人围剿他和秋檀反倒被秋檀身上的香气熏晕之后,林绮便成了阶下囚,他用了不少手段才将其收拢,自然是希望她能派上大用场。

这件事沈秋檀并不知情。

沈秋檀喜欢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李琋则是评估一个人的利用价值。

若是还有用,他愿意给别人一个机会。

第三百四十六章 肚大

林绮恭敬道:“殿下,京城那边局势有变。”

“嗯,如何有变?”

“楚王已经就藩,鲁王赖在京城不走,众人都猜测鲁王有可能被立为太子,谁知风向一变,群臣竟然奏请陛下放了赵王。另外,严阁老提出致仕,鲁王妃又有身孕了。”太后娘娘原本与鲁王之间不过虚与委蛇,如今眼看赵王要被放出来,不得已搭上许多能量用在鲁王身上,一方面是为了阻止赵王再出来兴风作浪,以方便也是因为鲁王妃再度有孕了。

“嗯,昌寿大长公主那边又如何?”说来说去王恩恕与李慎都是一样的人。

李慎想当摄政大长公主,王恩恕拉拢鲁王恐怕是也为她的亲儿子做嫁衣,至于是谁想让赵王放出来的,也不用多猜。

“大长公主目前没有表态。”林绮回到。

“她迟早会表态的。”李琋无所谓的道:“权势不过此消彼长,局势也总会渐渐明朗起来的。”

明朗?林绮不懂,哪里就明朗了,也不知道这位殿下都在想些什么?

她犹犹豫豫:“殿下,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是。京中局势瞬息万变,您如今远离京城来这荒僻之地似乎并非明智之举。”自从多年前她被李琋擒获,而后又被放回王太后身边之后,她一直在为李琋做事,之前她总觉得齐王有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但他现在不在京城,即便消息畅通却也滞后太多了。

万一陛下定了太子,便是齐王想赶回去都晚了。

李琋点点头:“你只需按照本王的命令行事便可,答应你的自然会兑现。”

他当然不会对林绮解释太多,林绮的骨头也确实硬,当年那般大刑之下也没见她服软,还是后来他根据林绮的身份命中了林绮的目标,诱之以利,林绮才算是妥协。

林绮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阿史那·阿依努尔,她的父亲是西域一个中等部落的王子,而母亲是个汉人舞姬,林绮随母姓因为长相偏汉人多些,她自小被部落训练,目标成为最快的剑、最利的刃,杀人时毫不手软,偷取情报时万无一失。

表面上确实是这样,不管林绮先前是依附于裘太监,后来又投效王太后,都是为了能获取到有用情报,但她效忠的却不是她的部落,她只是为了她的母亲和弟弟。

李琋答应她,若是将来事成,会救出她的母亲和弟弟,放归他们自由。

林绮闻言不再多问,想了想又道:“殿下,属下发现太后与定国公之间似乎并非简单的君臣与利益,还有那位霍世子……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太后娘娘对他也太好了些!”

“呵,你都发现了。”李琋点点头:“找个合适的机会将此事透露给昌寿大长公主知道。”

“您是想……”林绮抬头连忙又垂下,恭敬道:“是。”

李琋唇畔噙着一抹冷笑,都想将自己除之而后快,不给你们找点事情,让你们露出本来面目,怕是你们还当真以为天下之人都不知道你们的龌龊事呢!

…………

收拾完两拨刺客,沈秋檀的生活终于回归到了短暂的平静。

但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白芷新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要一日三次的给沈秋檀按摩,可即便是这样,沈秋檀身上特别是双腿往下,还是肿的厉害。

而且在食量上也有些失控。

沈秋檀原本的食量就大,孕吐反应持续道五个月就消失的差不多了,而后饮食渐渐恢复,到六月已经恢复到未怀孕时候的饮食水平,如今迈入八、九个月,食量简直又是翻了倍数。

徐嬷嬷吓得不轻,想尽办法哄着沈秋檀多睡,睡了总能少吃一点儿,其他的丫鬟也被她约束着看着沈秋檀的饮食,但谁知道还有个混不吝的曹公公,见沈秋檀可怜巴巴的竟然偷偷给送吃的,还理直气壮道:“不就是担心小郡主们长大太大不好生么,但你瞧瞧,娘娘都饿成什么样子了?光一个大肚子,脸上的还有什么肉?”

徐嬷嬷禁声,而后还是李琋从外头请了几个名医又连同崔恩四名大夫一起,统一了意见,若是娘娘实在太饿,还是要吃的,但要少食多餐,不可一次吃太多。

沈秋檀心里吐槽,当然少吃多餐了,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她不知道偷偷的少食多餐了多少回。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肚子里怀了两个什么,有时候半夜都会饿醒,其实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她没少从空间里偷吃果子,但想吃顿热乎乎的饭,还是要惊动一群人的。

以至于她现在满脑子只想早点卸货。

孕妇可真是不容易啊,难怪前世微博里有那么多因为生孩子闹崩的,也就是李琋对她好,要不然谁愿意生孩子生去!

很快便到了年关,李琋一反常态的清闲起来。

他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做摇摇木马,旁边还摆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儿童玩具,有一些是他小时候玩的,有一些是沈秋檀画了图纸的。

而沈秋檀也不嫌弃敲敲打打的声音吵,李琋干活,她就坐在不远处吃东西。

一盘子九块刚出笼的蒸糕,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李琋看她这么能吃心里其实很慌,但看着沈秋檀消瘦的脸颊又说不出阻止的话来。

“哎,又到元正岁日了,又要应付一群夫人老夫人们。”沈秋檀撇撇嘴,站起来动了一动。

李琋见曹公公在一旁笑眯眯的扶着她,就没有动,专注于手上的活计:“不耐烦应付就不应付了。”

“真的?”今年是齐王就藩的第一年,封地里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家已经陆陆续续的来送年礼了,按理齐王府应该顺势操办一番,在岁日之后设个宴之类的。

李琋吹了吹木屑,没有侧头,却回答道:“这里,你我说了算。”

他自己也不怎么耐烦这些宴饮,但他没说的是沈秋檀的肚子。

崔恩说双胎的产期可能要提前,弄不好就是正月里头,他怎么敢冒险放一群还没有完全摸透底细的人进来。

那些人迟早要请,但若是趁着空档先把关系理顺,才更稳妥些。

现在,没有什么比秋檀生产更重要的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胎梦

腊月廿三,下了场大雪。

沈秋檀站在廊下习惯性的抱着肚子,已经改名为豆蔻的小瓜兴冲冲的回禀道:“娘娘,京里的年礼到了,一起来的还有陈大管事。”

是外祖母和舅舅的年礼来了。

壮儿穿着厚厚的皮毛衣裳,带着些激动的给沈秋檀跪下:“王妃金安。”

“快起来吧!”沈秋檀问道:“家里头可好?外祖母身子骨可硬朗,还有舅舅舅母,表哥表弟?”

“好,都好!大表公子在今年秋天成了亲,新妇很得老夫人和舅老爷的喜欢,家里一切都好!就是惦记着姑娘!”陈壮儿的身契在沈长桢手里,所以对原来的本家陈家,反倒是以沈秋檀的身份去称呼。

沈秋檀点点头:“这里也一切都好,王爷带我始终如一,你回去告诉家里,不用担心。”

“哎!不过老夫人吩咐壮儿,能不能在这里等着娘娘生产之后再回去,也能一起报个平安。”

自古妇人生产都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当初陈老夫人姜氏收到外孙女终于有孕的消息,欢喜的和什么似的,但跟着就开始担忧,因为紧跟着第二封来信就到了,外孙女怀的可是双胎啊!

头一遭就是双胎,算算日子,到生产的时候棽棽满打满算也才十九岁!

这叫家里人如何不担心。

沈秋檀也明白,准了壮儿的请求,又吩咐他去休息。

白芷兴冲冲的看壮儿送来的东西,笑道:“姑娘您瞧,金银果子,长命锁,还有广陵特产柔云锦,正好给小郡主们做衣裳!”柔云锦比云州松江产的素平纱造价更高,柔软舒适颜色鲜亮,做外衫最好,白芷心里已经盘算着衣裳样子了。

陈家送来的年礼,一半是京中暖棚里种的菜蔬,一半几乎都是给沈秋檀和孩子准备的东西,无论哪个都散发着一股子暴发户的味道,但沈秋檀心里却涌上暖意。

说起来,这些东西王府也不是没有,但被亲人惦记的感觉总是让人更加踏实。

转眼到了除夕当日,李琋陪着裹成球的沈秋檀饭后消食儿。

白天的雪已经停了,满天星斗挂在夜空,细细碎碎的闪烁十分好看。

“孩子的名字取好了么?”沈秋檀随意的问道。

李琋沉吟道:“选了许多,但总没有合意的。”说道此处,李琋忽然问道:“秋檀,你怎么那么笃定,你肚子怀的一定是女儿?”

沈秋檀歪着头,不看肚子单看眼睛,仍和年少时一般澄澈:“因为梦呀!”

前世沈秋檀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师姐,师姐做梦梦到一条小白蛇,后来就生了个女儿;还有,她有两个网友也是一样的情形。

“我还记得呢,梦里一黑一白两条小蛇懒洋洋的盘在石头上,你知道的,我对那种东西是很怕的,但见了两条小蛇却不觉得害怕。”沈秋檀回忆似的描述着,语气坚定:“这是胎梦,准得很!”

见李琋没什么表示,沈秋檀有些来气:“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女儿?或者没有那么喜欢?”

见媳妇又要进行“没理也有理”的转变,他急忙表态:“没有没有,女儿最好!”

他怎么会不喜欢女儿,只是听方才媳妇的描述,他也做过类似的梦,但盘踞在石头的那条黑蛇真的是蛇么?

“哼,算你改口快!”

李琋苦笑,都说妇人嬗变,原来他还不觉得,直到陪着自己媳妇历经了整个怀孕的过程才算是信了。

口味时常变化也还算了,脾气真是……

他回忆起初发现有孕时,沈秋檀整日紧张的坐卧难安,开始担心生出一对猪崽儿来,又担心生出一双兔子来,有一次他偷偷听到媳妇念叨,如果真要生什么小动物干脆生一对小虎崽子吧,反正都是哺乳动物嘛,将来放回山林里也不怕被别的动物吃了。

然后媳妇终于过了“动物”期的紧张,又开始担心男女。

若是生下的是孩子,还是女孩,自己这个当爹的是不是会不喜?对于未来的争储是不是不利?

李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孕妇都这样,但他媳妇想出什么的时候,还真是叫人难以招架。

灯笼将宅子照得亮亮堂堂,地面上的积雪也铲得干干净净,夫妻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木香慌慌张张的跑来:“姑娘,姑娘不好了!”

李琋将沈秋檀扶住,又喝道:“稳重些,哪里不好了?”

“小公子好像吃坏了肚子!”木香这些年一直跟着沈长桢,但对沈秋檀也不生疏,她知道沈秋檀如今受不得刺激,如今却还是跑过来定然是小长桢不只是寻常的坏了肚子。

“去看看。”

沈秋檀拉着李琋去了弟弟的院子。

床上,长桢唇色苍白,额头上还浮着冷汗。

崔恩正在诊脉,沈秋檀不敢打搅,见崔恩皱着眉头,她心里直打鼓。

晚饭还是一起用的,怎么自己和李琋没事,懋懋反倒有事了?

“殿下,娘娘,小公子这是饮食不调,吃了生冷之物,加上年纪小脾胃不能克化所致。”崔恩早都收到了王爷的眼神,少不得要说谎照办。

“懋懋回来以后又吃什么了吗?”沈秋檀问木香。

木香支支吾吾道:“吃了陈大管事从京城带来的……林檎。”

如此,沈秋檀点头,懋懋爱吃苹果不假,但苹果不至于叫人拉肚子拉到虚脱啊。

李琋上前:“这里交给我吧,你早些回去歇着。”

出来半天,沈秋檀是有些累了,闻言习惯性的点点头,山奈收到李琋的眼色,连忙上前搀扶沈秋檀。

“呕!”

就在这时,床上的小长桢忽然口吐白沫起来,不过短短片刻,眼底竟然起了青色。

“这分明就是中毒之兆,你们竟敢骗我!”

沈秋檀怒道。

李琋叹气,他是担心沈秋檀动了胎气,当然懋懋的毒也要解,他问崔恩:“是何毒,可有解药?”

崔恩正在奋笔疾书,沈长桢浑身抽搐起来,

沈秋檀连忙冲到床边,只不消片刻,长桢整个人都昏厥过去。

沈秋檀一看,心里就是一骇,紧接着肚子就是一紧。

她一手拉着弟弟,一边对李琋道:“李琋,我怕是要生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生产

这就要生了,提前了二十多天!

闻言,李琋一脸镇定的点点头,心里实则比沈秋檀还慌。

可他知道,越是慌乱的情况越是要镇定,何况他还是沈秋檀的主心骨。

崔恩已经开好了给长桢解毒方子:“不要紧,症状看着吓人,但只要开一副催吐药下去,将毒物吐出来就好了,王爷和娘娘不必担心。”木香一听,不用人吩咐就解了方子去熬药。

不光沈秋檀,其他人也缓了过来,沈长桢中毒是不假,但对方的目标终究还是沈秋檀这个孕妇。

沈秋檀摸着下坠和间歇性抽痛的肚子,脸色不太好看,李琋将她保护的水泄不通,铜墙铁壁一般,所以对方只好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只要她紧张慌乱过度,动了胎气,对方的目标便算是达到了。

但如今再后悔方才的愤怒和慌乱已经晚了,更何况懋懋没事终归是好事。

沈秋檀捂着肚子勉强道:“产房早就准备好了,山奈和徐嬷嬷扶我过去。”又对李琋道:“你不要担心!”

为了沈秋檀的生产,王府除了崔恩之外还额外供奉了一位良医,产婆也早在半个月前就准备好了,甚至奶娘、产房等一应事务都准备的妥妥当当,可到了临了,无论沈秋檀还是李琋都十分紧张。

沈秋檀几乎是被山奈抱进了产房,产房里已经有四个产婆候着了,其中一个见沈秋檀额头开始冒汗,想了想开口道:“王妃娘娘,您若是还能忍得,不如在地上多走动走动,有利于开宫口。”

沈秋檀看徐嬷嬷,徐嬷嬷点点头,于是沈秋檀一咬牙,慢腾腾的在地上挪动起来。

子宫一缩一缩的,就是一阵挨着一阵的疼,沈秋檀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打湿。

走了小半刻钟,沈秋檀觉得腿间一湿,她忙道:“我觉得我可能流血了……”

到底是头胎,虽然脸上还算镇定声音里却透着害怕,徐嬷嬷连忙将她扶到产床上,之前开口劝沈秋檀走动的产婆也吩咐候在门口的丫头:“快去端热水来。”

那产婆用皂角净了手,又用清水冲了一偏,这才探了探宫口,摇头道:“虽是见红了,但宫口才开了不到三指呢。”净手的规矩是王妃娘娘早就要提了出来的,她只得照做。

还不到三指?虽然没生产过,但有些核心知识点沈秋檀还是略知一二的,有的人三指到十指怕是要拖上一天一夜。她可不想痛一天一夜啊!

她顾不上难堪,眼神询问徐嬷嬷。

徐嬷嬷对她摇摇头。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齐王妃这样的人,她竟然让崔大夫换好了那什么“手术服”在外头等着,还说若是她难产,就叫崔恩把她的肚子剖开,把孩子取出来,再用准备好的羊肠线缝上就好了。

这简直闻所未闻。

现在才开了不到三指,王妃就像剖肚子,那可不成!

徐嬷嬷坚决反对,崔恩却有些摩拳擦掌,自从亲眼看了沈秋檀给秦朗清创和缝针,他又亲自在西川和剑南用过之后,他对王妃口中“手术”而升起来的兴趣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当初在剑南道开始,他还真给不少人缝过肚子。

给王妃娘娘缝肚皮他是不怕的,他怕的是身边这个冷飕飕的王爷啊。

娘娘才进去不到一个时辰,王爷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

曹公公也不劝着点,还跟着王爷走来走去,他看得眼晕好么!

里面静悄悄的,不一会儿里头出来个产婆:“娘娘要吃烤全羊,再来些热乎的汤水。”

豆蔻和白芷一听,直奔厨房。

夜已经过半,如今已经是岁日的正日子了,阖府上下都知道王妃娘娘要生了,厨房里灯火通明,各色事物应有尽有,豆蔻取了一套罐粥,白芷想了想自己倒了一碗尝了尝没问题才叫豆蔻带走,然后就像扎根在厨房一样指挥者婆子们整治羊肉。

历经了一路,她已经不是那个当初连遇到山贼都会好怕的小丫头了。

她要在这里看着,免得这些婆子动手脚。

烤羊并不那么快,白芷另选了两样沈秋檀平时爱吃的肉食送了过去。

沈秋檀吃了些东西,摸了摸肚子,与目瞪口呆的产婆道:“开始吧。”

感情刚才都见红了但在王妃娘娘心里头还不算开始?

她们这被子还是头一次见到王妃,心道,莫非王妃都是这么能吃和如此怪异的

“站着还是躺着?我该怎么做?”好像吃饱了,人也镇定多了,沈秋檀知道世上如果有一件事情不能找别人代替,那恐怕就是生孩子了。

肚子里的两个崽儿折腾了她这么久,不生出来好好教训一顿怎么对得起怀孕吃过的苦?

徐嬷嬷想了想:“娘娘去躺好吧?”她虽然不是产婆,但也有不少经验。

屋里面沈秋檀十分配合,导致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传出来。

李琋转来转去差点和曹公公撞到一起,过了一会儿,约莫已经过了子时,脸色苍白的长桢被望山背着过来了。

李琋呵斥道:“你来做什么?好好回去养着!”

长桢摇摇头:“我有些担心。木香说她婶子就是在生孩子的时候没的。”

“不会有事的,等生下来给你报信,你刚解了毒,回去躺好,要不然你姐姐也不放心。”

长桢倔强的抿着唇,半晌点点头:“那有了消息姐夫一定告诉我啊。”

“嗯。”

在小舅子面前表现的镇定,但心里慌得一批。

不都说女人生孩子又喊又叫的么?李琋盯着打扮的怪模怪样的崔恩一语不发,崔恩讪然道:“呵呵,王妃娘娘是女中豪杰,许是没有那么痛,也不叫,其实不叫才能积蓄更多力量用来生孩子。”

结果话音刚落,里面传出来沈秋檀的喊声。

不长,只有短促的一声,但在冬日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尖锐。

李琋听得出沈秋檀在隐忍,呼吸都不稳了起来。

可他能做的竟然只有等着。

丑时末,又开始下起雪来。

沈秋檀的声音渐渐压抑不住,李琋走到产房门口,守在门口的婆子道:“王爷,产房污秽,进去不得。”

“让开!”

“殿下,暖阁起火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双全

等将火扑灭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卯时,若是夏天,这个时候天都亮了。

李琋看着布置好给沈秋檀坐月子的暖阁被烧成断壁残垣,心中怒极,京中那伙子人到现在还不放过自己,既如此,等将来兵戎相见之时,他也不会顾念任何血脉之情。

不,当他回到重重保护之下的产房门口,听了沈秋檀的骂声之后,他觉得要收拾敌人要趁现在,而不是“等将来”。

产房内,产婆道:“娘娘,胎位是顺的,您再使使力加把劲儿!就要出来了!”

沈秋檀全身都像是雨水打过一般,头发湿哒哒的黏在脸上,她急促的几个呼吸,骂道:“我没劲儿了,没劲儿了!李琋你个王八蛋,女儿就女儿吧,猪仔就猪仔吧,以后要啊……生,就你自己生吧!痛!”

刚回到产房门口的李琋就听到这一句。

而后他不顾门口婆子和曹公公的阻拦,长腿一迈,冲了进去。

徐嬷嬷和里头的产婆见齐王进来都是一惊,徐嬷嬷张了张嘴:“殿下,这产房不洁……”

李琋哪里还顾得上别人,他直接上前一把握住沈秋檀的手:“秋檀,我来了,我们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产婆们面面相觑。

谁家不想多生几个,何况是一方藩王,多子多孙人丁兴旺才是福气,况且,齐王妃从发作到现在宫口已经开了五指半,真说起来还算是快的。何至于就说出以后再也不生的话来?

肯定是齐王哄老婆的鬼话,看来外头的传言不假,不管不顾的冲进产房又想尽了法子哄着,可见齐王对齐王妃是相当宠爱的。

沈秋檀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听到熟悉的声音努力的找准焦距,轻声道:“你来了。”

“嗯,我来了!”

徐嬷嬷给沈秋檀换了片参片:“娘娘,快了,你肚子里头可是两位小郡主呢,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们和王爷想想啊。”

沈秋檀努力的调整呼吸,再度蓄力。

李琋看不下去:“实在不行,就切开吧,只要人没事,不过是肚子上留道疤痕。”

他看过崔恩给伤兵缝肚皮,总归是有些经验的。

“这……胎位尚可,哪里能轻易动刀?”徐嬷嬷不很赞同。

沈秋檀艰难道:“我可以的,崔恩没接生过妇人,万一伤了孩子……给我口水喝。”

参片又掉了,徐嬷嬷喂了温水之后,又换了一片,新的一波努力又开始了。

辰时一刻,大雪初停,太阳将黑陶瓦片上的积雪照的晶亮。

周家几乎所有人的都到了,曹公公舔舔唇,老迈的脸上涌上忧色。

王妃这一胎怀的有多艰辛他都看在眼里,平妃娘娘啊,你若在天上看得到,就保佑王妃娘娘顺顺利利吧!

生男生女有什么打紧,人活着才是要紧!

小丫头们端来早膳,除了周烈象征性的动了动,其他人都没沾唇。

辰时三刻,红日光芒大盛,产房里跟着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不多时,又是一声。

两声都不长,戛然而止,外头的人互相对视,求证方才是不是挺岔了。

接着里头出来一个产婆,笑眯眯的道:“生了生了!”

包氏双手合十,口中念叨:“老天保佑,三清老祖保佑!”

周大舅舅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产婆笑道:“瞧我这张嘴,喜信儿只传了一半儿,娘娘生了一对龙凤胎,将军您是不知道,我老婆子接生大半辈子,还没见到这么胖的双胞胎,长得可真好,又白又胖,瞧着可喜人了!”

周小舅舅跟着问道:“哈哈,小檀好样的!对了,王妃如何?身体可还撑得住?”

产婆回道:“王妃娘娘看了一眼孩子是人手人脚就睡过去了,姑娘们赶快进去帮娘娘收拾收拾。”说来也怪,旁人生产都问生出来的是男是女,偏王妃娘娘问是人还是个毛孩子。

哪有做娘的这么说自己孩子的?

曹公公笑眯眯的点点头,白芷和山奈对视一眼,提了水和干净的快步进去。

里头,李琋和沈秋檀的手还交握在一起,李琋的另一手抱着一个襁褓,是先出生的女儿,而沈秋檀的一侧还放了一个襁褓,是晚出生的儿子。

身边是爱的妻子,疼的儿女,李琋抱着孩子僵硬的一动不敢动,他也忘记了动。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早有泪水从他的腮边滚落下来。

他太欢喜了,又太害怕了。

作为魂魄游荡的一世,作为人脚踏实地的一世,他从来没想过,老天能这般厚待他。

他何其有幸!

徐嬷嬷清清嗓子:“殿下,天都大亮了,也该给娘娘换床褥子了,还有外头周将军还等着看小郡主和小世子呢!”

李琋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听进去。

因为他没动,过了半晌似乎才从自己的世界走了出来,他亲了亲与自己交握的沈秋檀的手,动作轻柔像是对待珍宝。

就在这一刻,放在沈秋檀臂弯的弟弟,睁开了眼睛。

两只眼睛还不一样大,小脸红红的,不很皱巴,乌黑的眼珠儿就像是黑葡萄一般,里面好似住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们也的确给了李琋一个新的世界,李琋满腔爱意无处落地,只顺势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似乎不满意亲爹的偏心,抱在臂弯里的女儿“哇哇”哭了起来。

徐嬷嬷笑道:“瞧,小郡主都饿了呢!”

后头喂奶,给沈秋檀换床褥换衣裳又是一通折腾,李琋直到两个孩子都喝饱了,才亲自抱了孩子们出来。

一群人为了上来,长桢好奇的道:“这么小一团,听说一个七斤八两,一个七斤,我还以为很胖很大呢。”

包氏笑道:“贤侄儿不懂,寻常能生出七斤孩子的妇人都少之又少,何况王妃娘娘一下子生了两个,难怪瞧着肚子那般大,当真是辛苦了!”同为女人,她深有感触。

长桢点点头:“我想去看看姐姐。”

“你姐姐累坏了,睡得沉,刚才换衣裳都没醒,等她醒来必然也是要见你的。”李琋嘴上和小舅子说着话,眼神却放在两个襁褓上,一个如今被大舅舅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一个被曹公公抱着。

曹公公老泪纵横,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都说先开花后结果,没想到王妃娘娘连花带果儿一起生了,平妃娘娘,您若是在天有灵,也是高兴的吧?”

第三百五十章 杀鸡

沈秋檀从黑甜中醒来的时候,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身上已经换了干爽的衣裳,但摸摸肚子还鼓着却没有那么高了,她心里一慌,高声道:“孩子呢?”

刚问完就见徐嬷嬷和一个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走了过来:“娘娘,您瞧瞧,这小模样瞧着可真伶俐。”

她怀里抱着的是姐姐,比弟弟还要胖八两,脸上几乎没什么褶子,胎发也比寻常孩童茂盛些,瞧着十分讨喜。

沈秋檀坐起来,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又摸了摸一个小家伙的软下巴,心里这才踏实起来。因为睡了整整一个白天,适才骤然醒来心里竟有些慌乱。

两个小家伙瞧着长得不太像,亲娘眼里出西施,沈秋檀觉得他们白白嫩嫩的可爱极了,许是吃饱了奶此刻正悠闲的各自啃着自己的手,软乎乎的小模样简直叫人挪不开眼睛,真是两个磨人的小东西,给自己足足折腾了九个月还多。

沈秋檀顺道亲了亲他们的小手,又擦了擦自己腮边的眼泪。

“对了,找良医和崔恩看过了没有?”她趁着徐嬷嬷开口劝解之前先开口了,这种怪异的情绪,明明心里欢喜极了,圆满极了,眼睛却在流泪。

按照之前的推断,预产期可是月底,现在等于提前生了二十天,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哪里不足。

徐嬷嬷连忙安抚道:“娘娘放心,良医和崔大夫都看过了,咱们的小郡主和小世子哪里都好!杜良医还说,双胎的生产就是比单胎的要提前些,您尽管将心放在肚子里。现在该调养的是您。”瞧两位小主人胖胖呼呼的,就不像是先天不足的样子。

杜良医是专攻小儿以及妇科的大夫,说出来的话很有些可信度,沈秋檀点点头,又问:“奶娘呢?我是不是该催奶了?”

听说母乳很重要,如果能母乳喂养,孩子的免疫力也会高些。

徐嬷嬷诧异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就需要您亲自喂了,而且娘娘您这回身体亏虚的厉害。”徐嬷嬷一眼扫过去,只见沈秋檀全身上下除了还没有消下去的肚子,其他哪里都看不出来像是个刚生产过的妇人。

原来她还觉得王妃能吃,如今一看,分明是两位小主人能吃。

“可是我想自己喂,不用太久,好歹喂上几个月。”想想懋懋小时候动不动就生病,沈秋檀不想放过任何给孩子们提高免疫力的机会。

徐嬷嬷有些犯难,决定去请示一下王爷。

王爷此刻正襟危坐,面若寒霜。

前院里头,除了沈秋檀身边正得用的,几乎所有的男女仆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行刑吧。”李琋的声音不见波澜。

“王爷饶命啊,小人都是一时糊涂起了贪念,王爷饶命啊,小人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

李琋冷哼:“怎么?难道只需你放火烧了本王的暖阁,不许本王找补回来?”

“王爷,此人死不足惜,但听说王妃三人母子平安,在小世子降生的日子里大开杀戒,还是岁日,是不是不太妥当?”王府审理鲍云劝道。

“不妥么?”问了一句,而后又道:“那又如何?过去都是顾忌太多,才让这些人以为我是面团捏的。他放火敢挑日子,我杀人不挑日子。”

他一挥手:“行刑。”

板子打在那放火的小厮屁股上,不一会儿就皮开肉绽,露出打碎的和血混在一起的皮肉。

满院子的仆从看得胆颤。

李琋站了起来,朗声道:“看清楚了,本王不管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又拿了谁了好处,但你们若敢铤而走险,这便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稀稀拉拉的保证不敢。

李琋又吩咐道:“这人刚才说有一家老小?”

律斗上前道:“回禀王爷,只有一个关系不好的弟弟。”

“嗯,打二十板子赶出去。”

“是。”

仆从们又是一颤,冰天雪地还被打了板子,出去不冻死都是命大了,何况被齐王府赶出去的人,谁还敢用?

不一会儿,刚才还扯开嗓子尖叫的小厮已经没了声息。

事情了结,李琋看见远远的等着的徐嬷嬷,连忙抬脚过来:“怎么了?是王妃还是孩子?”

徐嬷嬷笑道:“都好好的,和王爷连着血脉和心呢,又跑不了,王爷也不用时刻如此紧张。”见李琋点头,她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听见去,只是她的身份也只能说道这里了,转而说起了沈秋檀的事情:“王妃娘娘这回生产很伤元气,奶水不催怕是没有,但娘娘坚决想亲自喂奶。”

“如此,本王知道了。”说完几步回到了他们的卧室。

原本的暖阁,有沈秋檀精心设置的房间格局,所有带角的地方都被打磨圆滑,更有李琋一有闲暇就打造出来的玩具,现在全部付之一炬。

而颐元居里几乎要重新布置。

李琋进来的时候,沈秋檀身侧放了两个襁褓,而她正在孩子们的注视下吃饭。

按理,刚出生的孩子视野视力都有限,即便两个孩子都瞪大眼睛,吐着泡泡,吃着自己的小手手,但怕是根本看不到自己的亲娘正在大碗喝汤。

沈秋檀也不计较,就当他们看到了一般,边吃边说道:“你们两个小崽崽,在肚子里就让你们老娘操碎了心,现在卸货了,你们可得乖着些。”

徐嬷嬷坚决不给她吃大鱼大肉,但汤汤水水沈秋檀也不嫌弃。

管它们补什么呢,充饥才是第一步。

进了屋,李琋的下颚线条跟着柔和了起来,他先看了看两个孩子,又问沈秋檀:“你想亲自喂奶?”

“嗯嗯嗯!听说初乳对孩子好。”

“初乳?”

“就是产妇第一次有奶,营养比较丰富。”沈秋檀砸吧砸吧嘴,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头奶牛?

“这不难,暗中寻访即将生子的妇人,多给些钱,匀出一半给咱们的孩子就好。秋檀,你这回元气大伤,要趁机好好补补。”李琋表示出了自己的不赞同。

沈秋檀心道有钱有势就是好,但万一三天后自己来奶了呢?徐嬷嬷说产妇一般在生产三天后会来奶。

她决定顺其自然,有的话就给孩子们喝上几口,没有的话,就只能听老公的。

结果没几日便证明,夫妻两个完全是想的太多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能吃

两个孩子还太小暂且看不出什么来,但有一样已经板上钉钉了——能吃。

他们完全继承了亲娘的食量,徐嬷嬷看着使出浑身力气喝奶的两个小娃娃,常常会忍不住怀疑,其实王妃娘娘食量本是寻常的,都是因为怀了两位小主人才那么能吃。

府中的奶娘经过层层筛选,最终定了四个,这四个是预备给两个小家伙试试口感,看看喜欢喝谁的,便留下,一人一个奶娘,还是他们自己挑的,安排这一切的律斗觉得他想得当真是十分贴心了。

毕竟这等于是两个小主人自己做主了。

结果没想到小郡主和小世子这么能吃。

两个小家伙才不管口感呢,简直是来者不拒。什么选不选挑不挑的,我们全都要!

于是便有了一娃配置两个奶娘,奶水还有些不太够的样子,而等了三天还没有涨奶感觉的沈秋檀,只觉得她之前信誓旦旦要喂奶的样子简直是太无知了。

对自己孩子的食量一无所知。

无奈之下,也只好听从李琋意见再从候补的奶娘中提两个上来,而李琋反而夸赞道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简直有些与有荣焉。夫妻两个从来没想过要控制孩子们的饮食,反正良医也没说食量大得治。

日子过的飞快,沈秋檀还没出月子,壮儿来辞行。

之前沈长桢吃苹果中毒的事情已经查的七七八八,索然不是壮儿或者陈家下的毒,但将毒果搀进了壮儿带来的礼物上,陈家依旧是失察职责。

齐王愿意不追究是一回事,犯错与否又是一回事。

壮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被人利用了不是表示他的无能?

沈秋檀叹气:“回去给外祖母和舅舅舅母问好,我也准备了表哥的新婚贺礼,你一并带回去。”

“哎!”壮儿应了一声。

…………

李琋有儿有女万事足,忙碌起来都觉得脚下生风。

沈秋檀憋在屋子里,发现除了玩肚皮和玩孩子,竟然没有了别的消遣。

连躺累了,在屋子里走动走动婆子都会来劝诫。

徐嬷嬷也劝过一两回,表示后头自有她走动的机会,沈秋檀自豪乖乖躺下,过上了吃肉养膘的咸鱼生活。

可喜的是,两个小家伙渐渐张开,越来越粉雕玉琢起来,眼神也越来越灵动。

“哎呀,悄悄你的小肥腿儿,好不好吃,快让妈妈尝一口!”屋子里炭火充足,刚洗完澡的两个小婴儿四仰八叉的躺在大床上,沈秋檀作势要啃女儿的腿,而女儿竟然想蹬开!

那边儿子等着圆溜溜的眼睛,自顾自的啃着手指头。

“你们怎么能那么可爱!”

李琋进来,手里拿着张宣纸:“这是给孩子拟的名字,你瞧瞧哪个好?”

和李翀一样,小团子们这一辈从“羽”旁,所以李琋列的长长两列单子也都和羽有关,沈秋檀看了半天,在“翱”、“翧”、“習”、“翷”还有“翎”之间摇摆不定,最后拉了李琋的袖子:“要不,我们先给孩子取个乳名吧,总不能天天胖团、崽崽的叫。”

李琋郑重道:“说的很对,那叫什么好呢?”

徐嬷嬷在一旁笑道:“穷苦人家都愿意给孩子取些贱命,图个好养活。”

“好养活……”李琋陷入沉思,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都已经睡着了,他忽然道:“若不然叫狗剩,狗蛋儿,阿毛?”

本来快睡着的沈秋檀闻言虎躯一震,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李琋,李琋心虚的道:“儿子还罢了,女儿的话听上去是不太好听?”

“这还用问,等他们长大了,估计会找取名的人算账的。”沈秋檀无语道。

她想起女儿的小胖腿和儿子淡定的模样,提议道:“不如就叫胖胖和壮壮?”

“好!”

夫妻两个熟不知,胖胖和壮壮长大以后,也是十分诟病他们的乳名的。

…………

周府,听说齐王妃月子里还霸占着齐王的白玉彤,气的暗自垂泪。

苏雪樱冷冷道:“哟,白姐姐这是怎么了?大正月的,咱们家里头人人都喜气洋洋,怎么姐姐还在偷偷哭?”哭给谁看呢,天天和丧门星一样,又过一年,你可是都二十一了啊,心里还没点儿破数么?

白玉彤连忙将泪水擦拭干净:“没事,就是风大迷了眼睛。”

“那你可真容易迷眼睛。”苏雪樱说完,快步走了。

留下的白玉彤一脸恼恨,她止了泪,我就是不嫁,我不嫁你也别想嫁!

…………

很快便是双胞胎的满月宴,被强制做双月子的沈秋檀没能出来。

女眷这边全由包氏招待着。

这一回,不管之前能不能来的,凡是在北地数得上的几乎都来了。临时的齐王府险些招待不开。

开席前,奶娘将打扮的如同红线团的两个小家伙抱了上来,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头上戴着配色略有差别的虎头帽,精神头十足,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李琋耳边全是夸赞之声,但这一回,他觉得异常顺耳。

无论这些人抱着什么心思,但夸的还真是有理有据。

他和秋檀的儿女,自然是好的。

好多人还想抱抱捏捏孩子,李琋才不会给他们机会,两个孩子只匆匆露了一面便被抱了下去。

沈秋檀正在做瑜伽,怪模怪样的姿势让白芷面红耳赤。

“哎,肚子啊肚子,你何时才能消下去。”沈秋檀食量大,节食减肥显然不靠谱,而且她浑身上下除了肚子也不怎么肥,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针对性的运动了。

瞥见白芷的神色,沈秋檀随意道:“笑什么笑,等你生了孩子,恐怕要来和我学这个呢!要不然肚子凸出来一块儿,都看不到脚尖,多可怕……”

白芷红着脸道:“王妃又打趣奴婢,奴婢一辈子都不嫁,陪着您。”

“别别别。”沈秋檀看看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人,我问你,你和殷长史之间究竟怎么回事?”

白芷心里打了个凸:“您怎么知道……”

“呵,还想瞒过我?快说吧,说出来我帮你出出主意也说不定。”

白芷略一犹豫便开口了:“奴婢配不上殷长史,而且也只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沈秋檀换了个姿势:“可以啊,都会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了!”沈秋檀才不相信流水无意了,要不然梦里怎么会看到白芷生产,律斗守在一旁呢。

等回头去探探律斗的口风。

第三百五十二章 进山

出了正月,雪越来越大。

不见春光,反倒愈加的冷。

对沈秋檀来说,还有三天就坐满双月子了,她美滋滋的幻想着热水澡的感觉,现在每天只能用热毛巾擦一擦什么的,真是太不舒服了。多亏是个冬天,要是夏天她肯定会炸。

吃饱喝足的胖胖和壮壮都很乖。

沈秋檀亲了亲胖胖的小肉手,又亲了亲壮壮的小脚丫,胖胖跟着就笑了起来,壮壮却淡定的很。

坏心眼的沈秋檀拿了红色的绒球,听说快满两月的孩子视力视野有限,但对于红色很敏感,壮壮确实捕捉到了红球,然而看了一眼就淡定的吃起了自己的小手。

反倒是胖胖伸出小手,好像很像抓球的样子。

李琋进来的时候,沈秋檀正拿了摇铃逗弄着两个孩子,孩子没被逗笑,她自己不知道因为什么笑的前仰后合。

见王爷回来,徐嬷嬷领着丫头们一起退了出去。

每晚这个时候,李琋都会一起加入到玩孩子的活动中去,但今天他竟有些沉默。

沈秋檀笑够了,察觉到也偶写不对,不禁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嗯,去勘探的三支小队回来一支,有收获,我想跟着去看看。”

沈秋檀手里的摇铃被胖胖抢了过去,她像是没察觉一般缓声道:“如今严冬酷寒,大雪里万一迷了路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当真要亲自去么?还有,万一来场大风雪……”

道理李琋都懂,年前派出去的三支小队,都是他根据母妃曾经的话推测出的位置,所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要找的位置了。

“你放心,有小红带路呢。”

“小红?”大松鼠小红?早听说小红被送回北川了,但她来了之后还真没见到过,原来是出去跑任务了。

“嗯,这一回那支幸存的小队能回来,就是因为小红跟着一起去了,它从不迷路。”李琋解释道。

他语气平静,但沈秋檀却听到了其中的坚持,男人真正想做什么的时候,其实很难阻止。

李琋亲了亲女儿的小脚丫:“我会快去快回。”

…………

李琋离开后,沈秋檀和孩子面前就少了一座保护屏障。

历经艰辛的沈秋檀实在是怕了,遇到涉及孩子的事情总是十分紧张。

李琋进山是瞒着众人的,为了掩人耳目,律斗和秦朗每天会去书房两次,就像李琋还在一样,许是岁日里李琋的打杀有效,这一个月来竟然过的平静如水。

孩子们长得飞快,女儿胖胖是个爱笑的孩子,沈秋檀一逗,她往往都十分给面子的哈哈直笑,笑声清脆,当真能让老母亲的愁绪暂缓,而儿子壮壮依旧酷酷的,或者说懒懒的,很少笑,也不爱哭,拉了尿了不舒服了,最多皱皱平平淡淡的小眉头,哼唧两声,乳母便知道他是拉尿了。

然而,一个月的平淡如水也同样代表着李琋已经离开了一个月了。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

经过了一天的雪中跋涉,队伍找了一个避风的山坳里,秦风熟练的升起火,另有一个亲兵配合默契的在火堆上支起铁锅,又扒拉扒拉了身边的雪,选了中间最干净的那一层捧进锅里。

雪水融化成水,被烧开,秦风将冻得结实的饺子丢进沸水里,不一会儿,大家就吃上了热汤热饭。

“哈,这一回是菘菜馅儿的。”秦风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见李琋慢悠悠的喝着汤,他走过去道:“殿下,娘娘叫人准备的饺子只剩下一半了,咱们还继续往里深入么?”

粮食补给不充足的情况下,再往里探,危险系数也加倍。

李琋从碗里拨出两个饺子给红松鼠,小红吱吱叫了两声吃的欢快。

“再走一日,若是还没到,我们就折返回去。”

“是。”

他们翻过的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山,脚下踩着的是大片大片的雪,雪地里有的地方树林密集些,也有的地方疏松些。

这大片的地方都是无人区,传闻有野人出没。但究竟有没有,谁也没个准数。

队伍又走了半日,到了一片密林,密林之下的积雪足到膝盖高度,秦风有些犹豫的前进,小红却忽然吱吱的叫了起来,显然十分激动。

“许是就在前面了。”

“嗯。”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速度越来越快,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响动,好像是积雪被踩进去的吱呀声。

所有人动作一顿,然而等了半天再没有动静传来,去声音方向查探的亲兵回来了:“没发现异常,许是积雪从松枝上落下来的声音。”

众人松了一口气。

于是,队伍继续向前。

穿过一片密林,小红在一处矮丘前停下。

“兄弟们,挖吧!”秦风一声招呼,众人拿出工具,对着雪地向下挖去,过了一会儿,有人惊喜道:“是前面的弟兄留下的信号!”

在积雪与土壤之间埋着一个冻得硬邦邦的土豆。

再往下,应该都铁矿石了。

李琋点点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四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伴随着听不懂的语言:

“啊咿呀代!”

“啊咿呀代!”

李琋手里还拿着冰土豆,再一抬头就被包围了。

对方大概有十来人,身上穿着动物的皮毛,手里还拿着磨得尖锐的石头做武器,警惕的看着李琋一行人。

他们呜哩哇啦的说了一通,李琋皱眉,听不懂。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做出了驱赶的动作。

李琋带着人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记号的位置。

对方收起了“兵器”,又对李琋挥挥手,好像是赶他走。

李琋停下,这里是他的目的地,他当然不会走,他上前两步,想与对方一个中年男人交流一下,刚才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别的野人做事情的时候总要看一眼这个男人,他应该是个头领一类。

李琋笔划了一下,也不知道笔划的对不对,那中年男人开口了:“你们走吧,我们不伤你们,你们也不能来我们的地盘。”

他会说官话,说的还不赖?

李琋诧异极了:“这位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如今眼见为实,这里确实有“野人”,但这个男人可不是。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不走

然而,那人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李琋的提议。

李琋也不气恼,又道:“那我们做一笔交易。”

“我们不与外人做交易。”

“你来这里之前也是他们眼中的外人吧?”李琋挑眉:“这里苦寒异常,人或许生来蛮夷,却不该一直如此,你应该给他们一个改变的机会。”

那中年男人姿态放松,语气带着笃定:“他们不需要改变,改变意味着危险。你是想要这里的铁矿吧?”

李琋点头。

他进山,包括他主动选择北川就是因为这里有矿。这是许多年前平妃娘娘尚在的时候当做故事说与他知道的。

然而,碧玺这些,李琋更加诧异于对方的身份。

这里复原广阔,对大宁来说是一片未能探知却也懒得探知的领域。

像是北川这样的兵府,之所以驻军不如西凉等地众多,便是因为大宁没将这一片地带放在心上。未开化的野人,连蛮夷都算不上,自诩为礼仪之邦的大宁当然看不上。

但李琋并不这么认为。

“改变意味着风险,却不一定是危险,风险有可能带来收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到了这里,但想必你心里是想他们过得更好的。”

那中年男人摇摇头:“快走吧,铁矿之下埋葬着他们的先祖,他们不会同意的。”

时不我待,李琋急着打造兵器,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这里做封地,更不会在大雪封山的时候派人进山,这一次行动冒着极大的风险,另外两支小队派出去的人怕是已经死了。

所以,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哪里能轻易放弃,但对方也不像是能轻易妥协的。

“快走吧,现在走还能在天黑前找个山洞避一避,若是在雪地里睡上一晚,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中年男人催促道。

“那我们就在此处找个避风之所,我们不会胡乱攻击。”李琋表明态度,意思是你们也不要轻易攻击我们。

“没用的。”中年汉子说完带着野人们消失在冰天雪地里。

而李琋果然如之前所说,并没有走远,就在附近找了个半遮半掩的山洞,勉强能遮住风雪,夜里要燃起两个火堆才能勉强撑住不那么冷。

如此一待,又是半月过去。

这半月里,李琋带着人将矿上勘探了一圈,虽然积雪覆盖并不一定准确,但心里大概也有了些谱,来之前带来的饺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秦风每天都会出去狩猎,运气好的时候还曾经猎回来过两头狍子。

而野人们其实也不曾远去,一直不远不近的监视着他们。

李琋对此置若罔闻,只要对方不攻击,那就随便看。

这一天晚上,山洞里点起了火,秦风支起锅灶将配好的干蘑菇料包丢进沸水里,这也是沈秋檀给收拾准备的,里面除了晒干的野菇,还有脱水的葱花、芫荽以及盐。

料包不如饺子充饥,却不重,很适合远途跋涉食用。

众人喝着汤,灌了个水饱,从洞口处忽然来了一个七八岁的野人小孩。

他穿着兽皮,脸颊冻得通红,但似乎并不怕生,指着那锅呜哩哇啦的说了一通,然而没人听得懂。

见状,小孩又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盯着蘑菇汤一眨不眨。

李琋问道:“你要喝汤”

小孩叽里呱啦又是一串儿,李琋吩咐秦风:“给他也盛一碗。”

秦风将汤递给小孩,小孩喝了一口,烫,然后就学着李琋的样子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不一会儿一碗汤就见了底,他将碗还给秦风,好像是还想要一碗。

“啊嚟伊哇!”洞口出现了一个女人,见野人小孩手里拿着别人的碗,上去一把打掉,然后拉着小孩就跑了。

有个亲兵道:“还真是野人。咱们吃的都不够,哪有那么多分给他们,竟然还不知道好。”

李琋无所谓的摇摇头。

而后几天,那小野人又来了两次,第二次还带上了另外两个野人小孩,加在一起就是两男一女。

最大的那个是个女孩,似乎是先来的那个小孩的姐姐。

见弟弟接过碗就喝了起来,她叽里呱啦的阻止,但见弟弟喝的十分开心,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她犹犹豫豫便也跟着喝了两口,眼睛跟着就是一亮。

不知李琋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还是如何,对这些小孩似乎十分宽容。

这一日,秦风猎了一头鹿,刚收拾好内脏,将鹿肉腌制上,三个野人小孩又来了。

但野人小孩似乎对烤鹿肉不怎么感兴趣,想来也是,看他们身上的皮毛应该知道他们还是以捕猎为生。

若非亲眼所见,李琋都不相信同一片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一群未开化的野人存在。

李琋取了肉吃了起来,小孩们也熟门熟路的选了块肉,谁知原本经常吃的东西似乎有了别样的味道。

秦风见几个小孩诧异惊喜的样子心中得意,这鹿肉可是用孜然、辣椒粉腌制的,当然和他们吃的不一样。

饭后,李琋甚至命秦风开了两个罐头。

这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秦风有些心疼,这里面都是用糖水煮的山楂、林檎,王妃说密封好了可以放三个月不坏,他曾经吃过,酸溜溜的一股子果味,本来是王妃留给王爷偶尔打打牙祭的,没想到却要便宜这几个野人小孩。

然而面对李琋的命令,秦风再不情愿也只得将罐头递了出去。

小孩们当场就想吃,他们很聪明,学得很快,竟然一下子找准了盖子。

现在他们已经不怕李琋这群人了,李琋上前两步,握住小孩要开盖子的手:“带回家里去吃。”

小孩听不懂,李琋又命人包了块鹿肉递到他手里,又将人往外推了推,小孩有些懂了。

然后三个一起跑了出去,大雪很快将他们的脚印掩埋。

秦风摇头:“王爷,怕是喂不熟吧,再说就算喂熟了,也不过几个小孩子,也不顶什么用。”

“嗯。”李琋随意的应了一声,一副随缘的态度。

他看着洞口飘进来的茫茫白雪微微出神,离开许久,也不知秋檀和孩子们如何了。13

第三百五十四章 闫法

沈秋檀并没有闲着。

李琋一去就是快两个月,她趁机将王府的人重新盘了一圈儿,又从可信之人当中选了八个丫头,让徐嬷嬷约束教导着,将来好在儿女身边伺候。

白芷和山奈年龄都大了,后面除了一个跟随多年的豆蔻,竟然没有其他的趁手之人。

沈秋檀没有母亲教导这方面难免疏忽一些,徐嬷嬷原先和沈秋檀只有表面的主仆之谊,自然也不会掏心掏肺。

但自从沈秋檀有孕,她对徐嬷嬷多有依仗,这种依仗和信任让徐嬷嬷有些自责,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要付很大一部分责任。

沈秋檀的不追究,让她更加严格的开始训练几个小丫头。

家里的事不算难,难的是李琋将近两个月没露面,外面难免会有些猜测之声。

沈秋檀将在京中的政策贯彻到底,对外推说生孩子伤了元气,齐王身体不耐严寒也在养病,对外一直闭门谢客。当然,期间刺客们又来了几次,幸而李琋走时就有预料,秦朗带人将沈秋檀母子三人护得牢牢的。

沈秋檀心里苦笑,与李琋在一起这么多年,竟然也熟悉了这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处于危险之中的生活。

“姐姐,胖胖和壮壮呢!”长桢下了学,每天必然是要来看外甥和外甥女的。

“被乳母抱下去喂奶了。你先去净手,略坐一坐,咱们也开饭了。”懋懋既然跟着来了北川,先生自然也是从京中带来的好。

长桢现在的先生姓俞,是魏亭渊的弟子,还是李琋的半个幕僚。

当时李琋盘算良久,还是觉得由俞先生教导长桢再合适不过。

沈秋檀给弟弟夹了筷子羊肉:“多吃些,太瘦了。”

懋懋上回中毒都是她连累的,来北川的半年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水土的原因,懋懋本就不算矮的个子的更加抽条,现在才不过九岁,身高已经快到了沈秋檀的肩膀。

沈秋檀的身高在女子当中已经算是高的了。

因为高,更显得瘦,沈秋檀心疼弟弟因为自己中毒,加上两个小得只能吃奶,所以一闲下来便想着花样的给弟弟做吃的。

那些“心疼”齐王府连新鲜菜蔬都不是上的人怕是只能白操心了,来京城之前,沈秋檀空间里就装满了各种种子和树苗,而且空间里没有季节变化,早些年种上的树已经结果了,一年四时都有水果吃,如今只要再额外重谢寻常吃的菜蔬便可。

至于拿出来会不会惹人怀疑,沈秋檀另外用了几筐养在卧室旁边的蒜苗和芸薹充数,反正做饭的进不来无从对正,进来的都是相对可信之人。

“嗯。”长桢并不与姐姐争辩,这么多年了,他知道她姐姐认定的事情几乎是改变不了的,他只能尽量的让自己胖一点,好叫姐姐不那么担心。

“对了,后日沐休,我想和周霁一起去街上看看。”

“那当然好。”周霁是周小舅舅的独子,与长桢年纪差不多,如今也在王府里跟着俞先生学习。

人都是需要社交的,沈秋檀并不会因为处境不那么美好就阻止弟弟的交际:“那一会儿试试新衣裳,天气暖和了些,你还小呢,该换些颜色鲜亮的衣裳了。”

长桢张了张嘴,想起外甥和外甥女天天被打扮的和红团子似的又默默的闭上了嘴。

姐姐自己总穿素色衣裳,怎么轮到给别人打扮就红红绿绿的……

…………

“王爷,雪都开始化了,带来的饺子和蘑菇汤眼看就吃光了,我们还和他们耗下去么?”秦风问道:“不如我带着小红回去搬来救兵,将那些野人……”

王爷的亲兵有两千,加上两位周将军手里的,五千人恰好能与野人们的数量相仿佛。

这些天足够他们将野人队伍打探个一知半解,野人们虽有蛮力,但武器落后,手法粗鲁,拼力气还好,若真是对战训练过的士兵,结果显而易见。

“不急,就快来了。”

果然,就在李琋话落两天之后,曾见过一面的那个中年男人主动过来了。

李琋命人将最后的饺子煮了,又递给中年男人:“尝尝吧。”

中年男人不客气的接了起来,不一会儿全部吃光,还给李琋一个空碗:“已经许久没有吃上这种偃月馄饨了。”

“家中娘子说,这叫饺子。”

“唔。”中年男人点点头,似乎没什么兴致在一个名字上头计较,他开口道:“名字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原来的名字是叫闫法。”

“闫法?是姓氏闫法,还是姓闫名法?”

“姓闫名法。”

李琋心里一惊:“在下听说,名满天下的章平先生韦愚曾经有个弟子便是姓闫名法。”

中年男人点头:“在下正是那个闫法。”

“那先生何至于?”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李琋没有问出口。

大宁崇武更尚文,若是章平先生肯出世,必然会掀起一阵全境范围内的波浪,闫法虽然不是章平先生本人,但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他是章平先生的大弟子。

分量也不轻。

闫法摇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没有名字。”

李琋点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想要叫人记住靠的也不只有名字。”

闫法神色微微有些诧异:“你是何人?”

“大宁皇六子,齐王,李琋。”

“当朝王爷?有兵?”

李琋点头:“当然。”

“为何不聚而围之?以此处之屯兵,稍稍加以思量计划,便可轻易夺取铁矿。”闫法问道:“为何反而在这里将存粮耗尽,若是想探查虚实,半个月就够了。”

“不想。”李琋淡淡道:“而且,我知道,你会来的。”

闫法沉默。良久他才道:“现在,他们吃了你的烤肉山楂,恐怕你想走都不让你走了。”

李琋笑道:“先生为何不试着改变这里?他们爱吃味道更浓郁的烤肉,冬天里也渴望果子,他们明明想改变。”

“这里是一片净土。”闫法摇头,目光转向李琋:“倒是你,若是我同意让你在此开矿,你预备如何回报野人们?”

“我只取矿,如果野人愿意,我可以教他们耕地造屋,织布养鱼,你依然是他们的首领,不属于宁国范畴,若是他们不愿意,我采矿之后就离开,他们喜欢的吃的东西,我可以叫王妃多准备些送来,算是感谢。”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愿意教,但对方愿不愿意学就不知道了。

闫法复又沉默:“你不打算将他们编入军中?”

第三百五十五章 归来

好歹是章平先生的弟子,即便与野人为伍十数年,该有的敏锐还在。

见李琋没着急回答,闫法直接道:“我瞧王爷是个有想法的。”野人们力量强悍,若是加以驯化,教会他们战斗技巧,只要一上战场怕是都能所向披靡。

“当然有。”李琋并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可我这个人,说话算话。”

闫法审视的看着他。

“这里确实是一片净土,野人们看着凶悍,却单纯的很。”李琋给自己盛了碗饺子汤,端在手里不着急喝:“我有些理解先生为什么不想改变了。因为我也犹豫。”

“万事都有两面性,但思来想去,人日复一日的活着,总是要有个目标的,我们应该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他们自己。”李琋与闫法对视:“闫先生,或者说‘首领’以为如何?”

…………

李琋走的时候,将最后一罐罐头给了第一个进来山洞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拿着罐头,同样给了他两张皮子,还没有经过鞣制的皮毛带着天然的痕迹,李琋亲自接过看上去有些高兴,他指指自己又指指男孩,说了个“谢谢。”

懂得感恩懂得互相赠与的孩子,是可爱的。

“谢谢!”男孩很聪明,这段时间蹭吃蹭喝已经学了几个简单的词,现在又学了一个“谢谢”。

李琋点点头,看着开始融化的冰雪,转身离开。

…………

五月初的北地,冰雪悄然融化,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小草已经顶着未曾退尽的寒冷钻了出来,毛绒绒的铺了一地。

一场春雨过后,柳树枝头嫩芽初绽,比夏日里的花朵还要清新两分。

沈秋檀听完律斗的汇报,摆摆手叫他离开,雪一融化新府就开始建造了,但等到住进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沈秋檀也不在意。

天气暖和了,孩子们的活动范围也大了。

花园里铺了厚厚的软垫,风不很硬,阳光正好,沈秋檀和两个孩子一起躺在软垫上晒太阳。

胖胖很爱动,自己翻身撑着小胳膊,看到个花花草草,往往自己就能把自己逗乐,壮壮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沈秋檀平躺着,将儿子举得高高的,他才露出个笑来。

“臭小子,哄你笑一笑,老娘都要累死了,不过虽然眼睛长得随你爹,两个酒窝还是梨涡的倒是像为娘啊!”将儿子逗笑,沈秋檀心满意足,再看女儿,用小胳膊支撑着自己的小胖身子,似乎想向前动一动,屁股扭了扭,但终究受不得身体的重压,噗通一声趴在了软垫上。

她也不哭闹,灵活的翻身过来,又玩起了自己的小胖手。

沈秋檀最近格外钟爱鹅黄色,自己穿了鹅黄的裙子不说,儿子和女儿也穿了同色不同款的衣裳,女儿头上还带着一朵鹅黄绢花。

暖阳的照耀下,清风拂过柳梢,母女三个与柳树枝头上的嫩芽相交辉映,温馨隽永。

风尘仆仆回来的李琋看了许久,才动了动腿:“秋檀,我回来了。”

正在抱着女儿玩举高高的沈秋檀侧头,旁边两个胖团子也跟着侧头。

李琋喉咙滚了滚,心上有什么在激荡。

沈秋檀看了半晌,终于开口:“你怎么成了个野人!”她将孩子放在软垫上,穿着厚袜子直接扑了上去。

李琋将人抱了个满怀。

秦风一众连忙垂下头来,白芷和山奈红着脸地下了头。

抱了许久,李琋才将人松开:“我先去洗洗!”

沈秋檀却拉着他到了孩子们的身边,三翻六坐七八爬,五个月多的胖胖和壮壮翻身已经很厉害了,沈秋檀却不敢叫他们这么早就坐着,怕孩子太胖影响骨骼。

壮壮虽然没有胖胖胖的厉害,但比起寻常孩子也是胖的。

见亲娘拉了个大胡子过来,胖胖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壮壮却似乎来了兴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李琋,李琋便将儿子抱过来,谁知儿子不但不怕,还拉了拉老爹的胡子,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一般。

沈秋檀将女儿抱过来哄着,笑道:“真是你儿子,长得随你也就算了,我平日里那么哄都不见得笑,你只要留个胡子他就笑了。”

“哈哈!”李琋也开怀起来,顺手抄起儿子回了房间。

等洗漱了两回,换了衣裳刮了胡子再出来以后,女儿歪着脑袋又不认识他了。

“咿呀!”胖胖小嘴吃着自己的手,嘴里不知道说着些什么,李琋见女儿没哭连忙抱起来,狠狠的亲了一口:“长得真快,真想。”

沈秋檀哼了一声:“只想孩子们”

李琋连忙道:“都想,最想你。”

两人带着孩子腻歪了一会儿,乳母将孩子抱走,夫妻两个也睡了个踏实觉。

沈秋檀是因为李琋终于平安回来了觉得异常踏实,李琋是因为不在的这段时日,妻儿都无恙。

第二日,李琋起了个大早,等沈秋檀睡醒的时候,他人已经去了书房。

闭门谢客近四个月之久的齐王府终于开始走动起来,李琋也偶尔宴请几回,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六月初,京里的旨意下来了。

太监尖着嗓子诵读了敕旨,是两个孩子的名字通过了。

双胞胎姐姐叫李翎,弟弟叫李翧。

按理,孩子们都六个月多了,送喜信的人可是在孩子刚落地不足满月就出发去京城了。没想到竟托拉到现在才回来。

皇帝的表现还不如敌人三番五次的刺杀来的殷勤,想想也有些讽刺。

曹公公亲自来招待传旨太监,沈秋檀略看了一眼赏赐就搁下了。

其实,皇帝听到消息远比表现出来的欢喜。毕竟,他可一直是位以生孩子为衡量标准的皇帝啊。

只是,其他人都就不这么想了。

不说王太后如何动怒,原以为活不过几年的人,现在不仅活得好好的,连孩子都有了;只说昌寿大长公主就觉得自己被李琋摆了一道。

原来李琋自己答应离京,是为了躲出来生孩子!

算算日子,这对双胞分明是在京城的时候就怀上了。

李琋果然早都算计了好了。而她自己现在就是想动手,也鞭长莫及。

昌寿一想到李琋轻而易举的将她骗了,她就恨不得一巴掌拍到北川。

第三百五十六章 表弟

还有李琋两个孩子的名字。

在昌寿之前,李氏子女,论资排辈是男女分开的,因为昌寿是嫡长公主,身份尊贵,她的名字得以与兄弟们一样。她叫李慎,先帝则叫李悯。

但李琋凭什么,生个女儿也要和儿子一样排名字?

楚王都生了三个女儿了,也不敢如此!

昌寿甚至不愿意承认,楚王的三个女儿都是庶女,说起来李琋的女儿是李家这一辈第一个嫡出的小郡主。就算是和哥哥弟弟一起排也没有什么踰矩,毕竟当年有昌寿早早的打了样,而中间一辈,今上叫李纬,隆庆叫李绯。

是以,前头两辈人都打好了样子,李琋并没想到昌寿会因为这个而动怒。

即便想到了他也不会在意,因为他一点儿也不想委屈女儿。

他对女儿的疼爱并不比儿子少,两个又是双胞胎,取相似的名字怎么了?所以即便知道昌寿想法也不会在意,反正他也不在乎身上在多些“无中生有”的把柄。

因着敕旨到了,还有等着回京复命的传旨太监,齐王府再次设宴,女儿儿子有名字了,敕旨到了,等于京城那边承认了两个孩子,作为儿子的齐王必须要感恩戴德,还要进一步昭告天下,起码让北川府的人都知道。

这不算是沈秋檀第一次大宴宾客,虽然她越来越咸鱼,但好歹也是经历过经过的风雨的,在北川设宴无论如何也比京城简单吧?

但其他女眷却是第一次见她。

还未满二十岁的少妇,脸盘明艳,肤如暖玉,双目澄澈,笑起来竟还带着一丝纯真之色,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两岁,若不是前呼后拥跟了一群人,加上包氏从旁作陪,她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生过孩子的妇人。

如今她穿了稳重的墨绿色大袖衫更显年纪,若是换个装束,怕是看上去只有更小。

然而王妃就是王妃,应对她们,沈秋檀虽也小心提防,却不必像在京城那般步步为营。

两个孩子自然也要被拉出溜溜,胖胖已经懂得喜欢和害怕了,见了这么多人直往沈秋檀的怀里钻,被李琋抱着的壮壮仍旧是一副酷酷的样子,看着周围的一群人就像是在看一群咸鱼,只有当有人没有屁数的伸出手想捏捏他的脸的时候,他就会眉头一皱,显得很烦很不高兴。

李琋哪里会让别人碰儿子,很快便将儿子送回了乳母手中。

宴席还算是成功,毕竟在这个地头上,还没有人不敢不给齐王面子。

曹公公将宫里来的传旨太监拉到一旁:“哎呀,牛公公,你瞧,这可是我们王妃第一次见众位夫人呐,要不是有陛下的旨意,怕是娘娘还不肯出来呢。”

“怎的?”

曹公公悄声道:“伤了身子,你瞧瞧,哪里有刚生过孩子的人就瘦成这般模样的,简直见风就倒。不说娘娘,便是我们王爷之前也病了好几个月呢,良医说这叫水土不服。可怜我们王爷从小还没出过京城呢,谁知一出就来了这天寒地冻的北川。冷哦!”

他将一包金子塞进传旨太监手里:“怎么样,公公,回去给我们王爷多美言几句,什么时候陛下能将我们王爷从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给捞回去!”

牛公公掂掂金子,摸了摸嘴满口应道:“放心放心!”

“哎!那我这把老骨头也托付给公公了,再来那么一个冬天,老曹我怕是都要被冻死了。”曹公公心有余悸的道,捕捉到传旨太监脸上传出来的轻蔑,嘴角露出冷笑。

牛公公心道:你个老不死,仗着自己是先帝夸过的,还有一个好干爹就在宫里作威作福那么多年,冻死你这把老骨头才好,还有齐王和齐王妃,既然他们这么不好,自己也能回去复命了。

宴席持续了半日,申时一刻,忽然来了月事的沈秋檀只得先回了内室换洗,送客这里便只剩下了李琋。

男客与女眷混做一处,北地没那么讲究,而且不少是一家一辆马车,总不好开两个门,让人家的马车在两个门之间跑。

看宾客都走的差不多了,李琋问了时辰,抬脚回书房。

“表弟!”

这一声表弟,叫得缠绵悱恻,似喜似嗔似怨似苦,像是沾满了墨水的紫毫笔,满含的是浓稠真切的情谊,不过区区两个字,硬生生的叫出了无尽的哀婉痴情。

然而李琋连头都没回。

“表弟,齐王殿下!”白玉彤见李琋没回头,以为李琋没听出来她的声音。

李琋确实没听出她的声音,听到喊齐王殿下,他回头看着白玉彤:“你是何人?”

打扮的清清灵灵的白玉彤闻言,脚下就是一个踉跄,然而除了自己的丫头也没人扶她,她白着一张脸,可怜楚楚的问道:“殿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我是玉彤啊。”

李琋皱眉:“然后?”

白玉彤愣了,攥攥手绢,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鼓起勇气来搭讪了,她想齐王见了她一定会欢喜的,但怎么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还是李琋先反应过来:“你是上回那个拦住王妃,给本王自荐枕席的?”

白玉彤脸一白,整个人摇摇欲坠起来。

李琋冷笑道:“若非看你是大舅舅的义女,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趁本王还不曾改变主意,哪来的回哪儿去。”

说完拂袖离去。

看了全程的苏雪樱从墙后面走出来,对着白玉彤冷笑道:“真没见过像白姐姐这般恬不知耻的!姐姐凡心未泯,怕是无法出家了。”

白玉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委委屈屈流下泪来。

她是真的喜欢齐王,齐王明明也是喜欢过她的,怎么长大了,就全变了。

沈秋檀下腹一阵坠痛,可能她生孩子真的伤了身体,直到产后三个月才恢复行经,但每次来比没生孩子之前还痛,想了想,她将邹微留下的方子又找了出来,打算找个机会让崔恩看看,是不是适合她现在服用。

做女人真是不容易,生了俩娃,别人看不出来,但她自己知道,小肚子如今还没全消呢,今后恐怕要针对性的练习腰腹力量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同行

有李琋压着,白玉彤门口拦人的事情沈秋檀丝毫未决,但门口人来人往的,包氏想知道却不难。

夜里,等周大舅舅回来,她叹气道:“儿女都是债,留来留去留成仇,老爷,您手底下可有能与彤儿匹配的将士?”

“怎么”周焘一听就知道不对:“是不是她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包氏摇头:“哎,头一回见齐王妃,我只觉得那么个美人儿就像站在云端一样,定然是瞧不上我们的,而彤儿虽然不是我亲生,你我却养育她十几年,总归是自己的孩子。没成想,养了十几年养出了仇,反倒是娘娘并没有最初看上去的那般难相处。”

周焘道:“那是自然,小檀那孩子我打第一眼见到就喜欢。琋儿放在心里的人,怎么会不好?”他对沈秋檀的喜欢多半来自于爱屋及乌,来自于对李琋的喜欢,但原因不重要,他看着包氏:“说罢,彤儿那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包氏只得将白玉彤于王府门口拦住李琋,又说了一通话的事情告诉丈夫。

周焘一听,咬牙道:“真是丢人都丢到外头去了!她究竟想如何?那不成还真的想给琋儿做小?当初我妹子要给皇帝做小,差点把我老子气死,琋儿随了妹妹,哪里会要什么劳什子的小妾?”

“谁说不是?”包氏早都后悔了:“有王妃珠玉在前,王爷哪里会瞧得上彤儿那般蒲柳之姿,怎么彤儿自己就不懂呢!”

本来想来请安的白玉彤将后半截话听了个彻底,她没敲门,偷偷跑了。

原来,李琋看不上自己,是因为自己不如王妃好看?

她摸了摸脸,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

周焘夫妻的话还在继续:“我手底下的,都是些粗人,怕是玉彤不会喜欢。”终归是教养了十来年的女儿,周焘虽然气她不知廉耻,仍旧忍不住为她谋划:“你娘家那边可有合适的人选?”

行伍出身,多半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玉彤心里又……他怕连理不成,反成怨偶。

包氏变了脸:“老爷还提,之前提过一回,彤儿不乐意,我还因此得罪了娘家嫂嫂,如今哪里还敢再提?”真当我娘家什么都不计较啊。

周焘叹气:“我说的是雪樱,过了年,雪樱也不小了。你不能总顾着大的,忘了小的,也该给她相看起来了。”

“老爷说的是。”包氏羞愧称是。

白玉彤幼时脸蛋生得像面团,看上去性子软和,但苏雪樱的一双眸子不经意扫过一眼,却透着些阴鸷,如今大了还会掩饰,但小时可真是藏都藏不住,包氏没办法阻止丈夫收义女,却下意识的不太喜欢苏雪樱。

…………

过了五六日,周家传出消息。

周将军的两个义女都在这两天定了亲事。

长女白玉彤定了周将军的部下,而另外一个义女苏雪樱则定给了包氏的娘家侄子。

与此同时,齐王府又一次的闭门谢客了,说是上回宴席之后,王爷和王妃双双染了风寒,至今未愈。

住在驿站的牛公公听了,满意的带着人离开了北川。

齐王府,沈秋檀又一次的为丈夫打点行装。

打点到一半儿,她忽然道:“你这回当真要在那里住上半年?冬天落雪前才回来?”

正在抱着儿子读论语的李琋抬头:“嗯,中间我会想办法回来两趟的。”

能打造兵器的工匠已经就位,现在天气暖和,要趁机开矿,等到了冬天兵器也该打造出第一批兵器了。

沈秋檀手里还拿着一件李琋的中衣,杏眼闪亮的靠了过来:“要不,带上我和孩子们?”

李琋一见媳妇的样子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张口就想说不成,深秋檀捂住他的嘴:“先听我说,反正将门一关,天天弄些药味儿,那些监视的只当我们是病得起不来床了。他们也能少打些我们的主意。”

壮壮以为是爹娘在玩什么游戏,见娘捂住了爹的嘴,也学了沈秋檀的样子伸出两只小肉手,将李琋的嘴巴捂住。

李琋哭笑不得。

沈秋檀收回手,亲了亲儿子,又对李琋撒娇:“你真的舍得我和孩子啊?那么远,那么久?你不心疼我,难道不心疼孩子们么?我们带上些可信之人,说不定那边比这府里还安全呢。”

李琋神色微动,最后一句确实打动他了。

沈秋檀再接再厉:“还有,之前我和你说的要种菜蔬,你不是说那边是大片大片的无主之地么?不如让我带领野人们发家致富啊!”

看着媳妇眼睛亮亮的样子,还有在一旁嘴里不停冒字的儿子,李琋无奈的点了点头。

于是,离别的伤感迅速被淹没,转眼成了全家出动的欢喜。

刚睡醒的胖胖见母亲高兴的样子,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睛哭了起来,她饿了。

虽然事情由李琋独自出门变成了全家总动员,但最后还是李琋率先出城了,即便有两位舅舅大开方便之门,一起走还是太打眼。

而沈秋檀已经淹没在孩子的衣裳和尿布当中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有人吐槽,本来自己出门就一个背包,但是要带孩子出门却恨不得弄个拉杆箱了,即便是不远走,要带的东西一样不少。

不过她慢慢收拾就是了,先到的李琋可以去布置布置房子。

五月里李琋回来,就拨了一部分人手去造屋子,如今沈秋檀和孩子都要去,那边更轻忽不得。

约莫半个月之后,沈秋檀与李琋汇合。

看着满眼的碧绿,沈秋檀和两个孩子一样瞪圆了眼睛:“这怕是真正的原始森林了吧?”

李琋看着对面三双乌溜溜的眼睛,每一双都透着好奇劲儿,唇边不自觉的就笑了起来。

夏天蚊子多,孩子们身上都挂了驱蚊驱虫的香包,小腮帮子鼓鼓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原本正和李琋下棋的闫法走了过来,沈秋檀以为这是李琋的那个幕僚,略一颔首,闫法也与她点点头。

李琋便介绍道:“这位便是与你说的闫先生。”又与闫法道:“这是内子。”

这便是闫法?

沈秋檀连忙敛衽行礼,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能见到活的名士。

第三百五十八章 奶爸

面对女眷,好像还是个看国家保护动物一样看着自己的女眷,闫法清了清嗓子:“不必多礼。”

他将手背在身后,姿态从容似乎恢复了那么一点点的名士风范。

李琋笑道:“一路劳累,先带孩子们去休息吧。”

“嗯!”沈秋檀点点头:“晚上我亲自去看厨房,给你和先生做顿好的。”

闫法似乎有些惊诧夫妻二人的相处模式和互相称呼,以他们那般的地位,在天家长大的孩子,竟然能有这般和谐的夫妻关系,实属少见。

一盘棋下到天黑还没结束,饭菜的香气就飘了过来。

临时搭的灶台是四面通风的,正在看火候的沈秋檀被人从背后拍了一把。

白芷吓了一条,怒道:“放肆!”

沈秋檀回头,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对着她裂开嘴笑。

“你是阿黎?”沈秋檀问道:“我听说过你。”

那个小男孩点点头,翻红的脸上一双眸子满是好奇和欢喜。

现在,他已经学会了不少官话:“你好……看!”又指着冒热气的锅:“好吃!”

沈秋檀笑道:“一会儿开饭的时候,给你留些。”

男孩似乎没听懂,但见沈秋檀是笑着的,就跟着点点头。

晚饭很快开始了,沈秋檀原本以为野人们即便不抵触但也不会喜欢自己这群人,但没想到不知哪个野人喊了一嗓子,其他陆陆续续竟然聚过来好几十个野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开饭。

沈秋檀暗道,多亏当时想着那些采矿的亲兵饭量大,她吩咐下头多准备到了饭,要不然肯定不够,就现在来看也不一定够。

野人们不需要桌子,但已经学会了排队取饭。

李琋拉着沈秋檀上了桌,听沈秋檀诧异道:“那矿山下面不是还有他们的先祖?他们现在是帮着咱们干活?”野人们对先人的崇拜和尊敬几乎是不容侵犯的,但现在怎么不但同意了开矿,反而还来帮忙了?

李琋点头:“那几具骸骨已经找到了,我命人给他们令选地方安葬了,还立了碑。”

哦,原来如此,野人们未必会懂立碑的意思,他们要的可能就是那些骸骨,知道在哪里,遇到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遇到大旱大雨,有个地方去祈祷就够了。

郑重的立碑,应该是李琋自己的坚持。

闫法拿筷子不见生疏,不用人招呼,自己就着菜抿了一口酒,摇头叹道:“多年不饮酒,没想到竟得如此佳酿。”

他的脸被胡子遮住,但眉目之间自有一股清高旷远之气,有点儿像装高人的魏亭渊,却又比魏亭渊多两分随意。

这一顿闫法没动几口菜,却喝了不少酒,临走的时候还问沈秋檀要了一坛。沈秋檀摸不准这人的想法,但酒不缺给的就痛快,没想到闫法郑重的道了声“谢谢”,反倒是让沈秋檀受宠若惊。

夜里,沈秋檀仔仔细细的将屋子都熏了一遍,点着灯检查了屋里没有虫子还有窗纱都牢靠之后,才和李琋一起带着孩子们睡觉。

徐嬷嬷对于她的任性很是不满,但人来都来了便也帮着收拾起来,见主屋已经熄了灯,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她是北地人,但幼时的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只隐约记得院子里有一棵银杏树倒是和如今院子里的这一棵仿佛。

第二天晨起,沈秋檀扒开女儿和儿子的衣裳,见他们身上没有蚊虫叮咬的痕迹不由舒了口气。两个小家伙在肚子里吃的多,长得胖,生出来到现在还没生过一次病,但山里的虫子、毒蛇和野兽是一定要防着的。

李琋已经在建堡垒了,坚实的堡垒,等建成之后。无论是抵御野兽还是敌人,都有余力能抵挡。

…………

日子过的飞快,在李琋忙着开矿,沈秋檀忙着绘制地图的时候,胖胖和壮壮已经爬的像模像样了,两人嘴里不闲着,不是咿咿呀呀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就是将细小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塞进嘴巴里,好像要“尝尝”这个世界一般。

慌得徐嬷嬷直喊老了不中用看不过来了,又叫豆蔻每天带着两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敢,就盯着胖胖和壮壮,以防他们吃进去不干净的东西。

两个小家伙对野外的环境适应良好,最起码比徐嬷嬷以为的要好的多。

渐渐铸就的堡垒里面,人的痕迹越来越多,已经不能算是完全的野外了,最起码可以称之为一个十分有规模的村落了。

李琋规划出来的一片地方,不仅盖了整整齐齐的屋舍,还专门挑拣了石头铺路,除了十分巨大的厨房和供水处之外,李琋甚至还在一条小溪边上额外划出来一片小树林,预备留给孩子大一点探索。

堡垒里目前住的都是王府的亲兵,但将来退走,这里都可以留给野人们。

那个叫阿黎的小孩每天都会来转转,特别是吃饭的时候,简直一顿不落。

沈秋檀有时候带人去看周围,他也会跟着,比起李琋,他似乎更喜欢沈秋檀。

而沈秋檀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来开发北大荒,这个时候还谈不上过度开垦,但经过几天的勘察之后,她对此处的规划渐渐的有了谱。

从来没有正经工作的女人,一旦有了工作,很可能就是个工作狂。

沈秋檀虽然谈不上疯狂,但因为每天四处走动陪孩子们的时间不可控制的减少了。

李琋只好身边为超级奶爸。

媳妇不在的时候,女儿就是个小霸王,尝到了哭能摆平一切的甜头之后,一不顺意就哭,她是主子,别人都是仆人,哪里敢叫她哭,真真每次都屡试不爽。

李琋一看不成,不得已在处理工事和公务的时候将两个孩子一起抱来。

就放在沈秋檀之前弄好的围栏里,这样,好动的胖胖更不干了,扯开嗓子拼命的哭。

李琋无奈将女儿抱起来,接着与大胡子闫法并其他几个幕僚议事,胖胖本来还委委屈屈哭哭啼啼,一见大胡子打了个嗝儿,吓得哭都不哭了。

李琋乐了,将女儿往闫法怀里一放,转头将儿子抱了过来,儿子嘴里咿咿呀呀不停,但总归是不哭的,也不耽误大人谈事情。

几次之后,胖胖不哭了,自己玩起来各种布偶玩具,壮壮听李琋和别人议事也不咿咿呀呀了,往往谁说话他就用乌黑的眼睛盯着谁,好像还真听懂了一样。

约莫过了二十天,沈秋檀终于将附近探查清楚了。紧跟着,规划图也做了出来。

李琋翻着媳妇做的规划图,惊道:“秋檀,这能行?”

第三百五十九章 种田

无怪乎李琋会惊诧,因为他自己对农事也有一定了解,但了解的层面远没有达到沈秋檀给出的这套体系体现的深度。

沈秋檀弄了个生态农场的规划,见李琋诧异,她其实心里也没底的很:“我不是学这个的啊,这些都是在书上看来的,而且我也只能做个规划,很多细节还要找人一起推敲落地。今年已经到了夏天,很多东西都来不及种,能将该开垦的地方开垦出来就很不容易了。”

北川的夏天比较短暂。

李琋点点头,问道:“什么书?”

沈秋檀早有准备:“天时地利人和呀,此三位一体,万物并育!”

她自信的时候,整个人都神采奕奕,李琋其实还有疑问,却似乎被媳妇的光芒所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就让事情过了去。

沈秋檀接着道:“我还发现了一片温泉群,若是在温泉附近弄个庄子,冬天吃菜就不愁了。”北川城里就没有这个。

京城有暖棚,冬天也能供给菜蔬,虽然价格昂贵,但有就是有,真权贵和土豪也吃得起。北川没有,是因为当地温度过低,直接导致暖棚造价太高,在不那么冷的京城造暖棚和在气温底下的北川造暖棚,成本不可同日而语。

但现在不一样了。

若是接着温泉的便利,成本就大大的降低了。

沈秋檀摊开图纸:“还有这里,有个湖,我打算里头弄些鱼苗,上面再养些白鹅肥鸭,这样一来,咱们冬天的衣裳和吃的都解决了。”羽绒服,烤鸭什么的,能吃能穿,简直不要太美妙。

但沈秋檀也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与李琋娇娇道:“你要帮我呀!要多多支持我的事业!”

李琋捏捏她滑腻的脸,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有时候真不知道你的脑袋瓜是怎么想的,你原来一共请了几个先生?当真有这般厉害?”别的不清楚,她原来的那几个女先生李琋可是一清二楚。

“嘿嘿,野史札记的胡看一通,前人的智慧,与我不相干的。”沈秋檀觉得自己够不要脸的,可是比起那位文抄公文惠皇后,还是略微有那么一点点要脸皮的。

文惠皇后将前前后后不知多少年的诗句都整理出来,全部冠上了自己的姓名,这种事情打死她,再名扬千古,她也做不出来。

“我当然会帮你,若是这里行得通,大宁全境各地应该还有其他地方也行得通,我们先在这里试一试。”

这就涉及到因地制宜啦,沈秋檀高兴道:“好!”

…………

城中,若是有心之人不难发现,进来城里似乎涌入了很多难民。

他们穿的破烂,但也不会冲进哪家去抢吃的,等你发现了想问问缘由的时候再去找人,人已经不见了。

实际上,这些人在周家兄弟的默许和掩护下陆陆续续的出了城,秦风将人编入了队伍。

堡垒的“居民”渐渐就位。

沈秋檀这时候才有些明白李琋选北川的目的,若是没有两位舅舅,他哪里都能躲在大宁之外的野人堆里打铁和招兵买马。

果然,人若是知道的多,总有漏洞可以挖。

命人开垦出了几处农田和果园,肥沃的黑土之上迅速的种上了树苗和土豆,你要问这些哪里来的,当然是沈秋檀放在空间里的,果树的树苗基本上是拔下来再拿出来,有李琋打掩护,她倒是拿的大摇大摆,就是空间别人进不去,她自己拔树苗拔得很辛苦。

不说练就了一身腱子肉吧,腰上的小肥肉倒是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土豆应该在五月积雪融化就种进去,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能长多大是多大吧,就算长不出来和野草整一整做养料,再肥一肥地也是好的。

野草实在太多了,今年怕是难有收成。

沈秋檀在指导别人做的时候,阿黎几乎一直都在不远处围着,有时候还带着其他几个孩子一起跟着,沈秋檀便问他懂不懂。

阿黎取了个土豆块,埋进坑里,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在做什么,但表示他学会了。

沈秋檀点点头。

忙完这一阵儿,出去找蘑菇的人也回来了。

时间有些紧迫,沈秋檀不知道能不能做的成,她想培养菌种。

不过这个目前还不及,她给自己放了十天的假,决定好好陪陪儿子和丈夫。

胖胖和壮壮已经快满八个月了,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他们穿得越来越多,但对于外面的好奇也越来越重,每天不再外头爬半个时辰是不会回来的。

壮壮虽然瞧着有些懒,但在这件事情上和胖胖一样,是没得商量的。

一见沈秋檀回来了,壮壮歪歪脑袋,看看四周,咿咿呀呀的好像是说天还没黑,妈妈就回来了。胖胖没有这么仔细,见了亲娘,伸出手就讨抱。小红从胖胖身边跳到了沈秋檀的肩膀上。

沈秋檀亲亲儿子,又亲亲女儿,两个小家伙要长乳牙了,沈秋檀盘算这段时间要开发下婴儿菜谱,看看要不要加些什么辅食。

徐嬷嬷可没想到王妃要去种地,更没想到王爷还允许了,不仅允许了有时候还会跟着王妃一起下地。

她五十多的人生认知已经不能解释眼前的一切,以至于当沈秋檀提出适当给孩子们加辅食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虽说富贵人家的孩子吃奶吃到三岁,甚至五岁的都大有人在,但穷苦人家的孩子多少是喝米汤长大的?

在奶水之上加些别的什么,她有什么好反对的?又不是断奶。

夜里,夫妻两个好一阵温存,李琋摸着沈秋檀的头大有一搭没一搭的道:“霍晟的身世怕是藏不住了。”

“嗯?霍晟?那渣男还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沈秋檀有些困倦。

李琋笑道:“他是太后的儿子。”

沈秋檀惊得坐了起来:“你说什么?那……那他爹不会是定国公霍准吧?”

“嗯。”李琋没想到沈秋檀反应这么大,不过很快就懂了。

他听到沈秋檀忧虑道:“那高三姐姐又该如何自处啊?”

李琋哼道:“你还真是是个实诚人。高姀不用你担心。”高赟那只老狐狸怎么会白帮忙。

“哦,也是。”沈秋檀躺下,往李琋怀里钻了钻:“秋天到了,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暖棚还没弄好呢。”

“怎么?不想回去?”

“嗯,我原来也不知道我这么爱种田的。”前世爷爷奶奶在城里住了几年之后,又回到了农村,沈秋檀仅有的一点点乏善可陈的知识就是那时候知道的。

第三百六十章 质子

暖棚沈秋檀从来没见别人弄过,想下手又不敢轻易下手。

她与李琋找来的种田好手,加在一起七八个人,商量了好几天,最后将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想到了才动手。

这时候还没有塑料,但是弄不了塑料大棚可以弄木头房子和泥房子,加上地热,一样是温室。至于临时运过去的土,肥力究竟如何,能不能种出来菜蔬,还要种了才知道。

时间眼看到了九月,沈秋檀终于不再四处跑了,但又钻进了实验室。

她想趁着冬天之前,将菌种培养出来。

这一天,那个叫阿黎的小男孩忽然冲进来,拉着沈秋檀就跑。

沈秋檀莫名其妙,秦朗一看王妃被人拉走了,连忙跟着追了出去。

阿黎也许是天赋异禀,若是放在现代,这喷跑速度说不定能拿个奥运会冠军什么的,不说沈秋檀,便是习过武脚力不弱的秦朗都有些追赶不上。

“你要带我去哪儿?”沈秋檀运力将阿黎甩开。

虽然她没在阿黎身上发现什么恶意,但该有的谨慎还是有的。

秦朗终于趁机追了上来。

阿黎比比划划道,看上去心里很急:“救……救!”

“你让我救人?”

阿黎连忙点头,还拉了拉沈秋檀的袖子,沈秋檀略想了一想,与阿黎点了点头。也许他是有野人同伴需要救助。

此时,枫叶已经红了,密林里层层叠叠的各色树叶还挂在枝头,美不胜收。

阿黎总算知道照顾沈秋檀的速度了,速度已经放慢不少,但相反的是脸上仍旧难掩焦急。

见此沈秋檀也不好多耽搁,她跟着奔跑了一刻钟左右,双脚自己定住了。

她揉揉眼睛,回头问秦朗:“我怎么瞧着,这像是一头老虎?”

秦朗张了张嘴:“娘娘看的不错,不是像。”

“救!”阿黎倔强的拉着沈秋檀,沈秋檀迟疑着上前两步,这才发现那小老虎的后抓受了伤,血也流了不少,见三人来了,只能勉强做些挣扎,连叫声都奶声奶气的。

还真萌萌哒,可这毕竟是一头老虎啊。

沈秋檀伸出手又收了回来,说起来她觉得她变身的终极目标可能就是老虎了,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变,就先遇到了只真老虎。

“救!救救!”阿黎见沈秋檀不动,一把将小老虎抱了起来,然而小老虎的后抓还连着一串长刺,如此一抱显然是扯着小老虎的肉里了,只听它的叫声愈发凄惨。

阿黎立即松手。

难怪阿黎是将人拉过来,而不是抱着小老虎回去。

沈秋檀想了想,试探着摸了摸小老虎,小老虎似乎想警告一声,奈何失血过多,全身发软。

于是,沈秋檀从袖子上扯了块布,吩咐秦朗将那串长刺斩断。

“水囊里还剩下多少水?”

秦朗回道:“还有不少。”

“好,一会儿我扒开伤口,你倒水给它冲一下。”沈秋檀边说边将小老虎的嘴巴缠住了,阿黎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撕衣裳根本不是给小老鼠包扎伤口,而是堵住小老虎的嘴。

沈秋檀看自己不会忽然被咬了,狠狠心将嵌入肉里的倒刺快狠准的拽了出来,然后示意秦朗。秦朗对冲洗伤口什么的不仅有经历还有经验,见状连忙配合着沈秋檀的动作给小老虎冲洗了伤口,沈秋檀又迅速的将伤药按在最深的那道口子上,然后从怀里取出条帕子,细细给小老虎包了。

小老虎挣扎了半天,到此刻被上了药,似乎发现这几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儿,便放弃了挣扎。

反正挣扎也没用。

“也不知道大老虎在哪儿。”沈秋檀心里赞叹,更没想到的是林子里真的有老虎。

事情了解,她脚步生风,想快点回到堡垒里去,万一再遇上什么野兽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黎一改前态,走得慢慢悠悠的,见沈秋檀不管他,便大着胆子将小老虎抱了起来,向着另外的风向去了。

…………

在沈秋檀忙着种田,李琋忙着打铁的时候,京中针对齐王的弹劾折子简直飞上了天。

皇帝气哼哼的将折子丢到地上,不满道:“小六再如何也是朕的儿子,不过给孩子办个满月酒,怎么就结党营私了?”

魏春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好在皇帝也不是真心等着一个太监的回答,转身便离开了书房。

大宁的藩王权势有,但为了防止过分做大,是禁制结党营私的。当然在皇权面前,任何的勾勾搭搭都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单看在位者怎么看了。

皇帝虽不喜欢齐王,但这一回却不觉得儿子做错了什么。怎么之前别的儿子生孩子,大摆宴席也没人说什么结党营私的呢?

摆明了是没事找事!

不过,最近后宫里,又有两个美人怀孕了。皇帝想到这里,心里才舒坦了些。

然而两天后的朝会上,关于李琋的事情又被朝臣提起。

见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皇帝愈发的坐不住了,恨不得直接喊退朝,无奈之下只得问炒作一团的朝臣:“爱卿到底想如何?不就是吃个酒,哪里就算结党了?藩王无诏不得进京,不得出封地,他又没出封地,甚至没出自己的宅子,你们至于吵成这般模样么?”

裴靖越朗声道:“陛下此言差矣,齐王究竟有没有结党营私,我等确无真凭实据,但他如今有儿有女确实不争的事实。”

皇帝眨眨眼:“对啊,朕又多了双孙子孙女,这也有错么?”

裴靖越吓得跪下:“微臣惶恐!臣的意思是说,齐王殿下如今已经有子,按照惯例,是不是应该将小世子接来京中居住?”

原来是想用未满周岁的小世子做人质,以便牵掣齐王。

众人终于懂了,不懂也该懂了。

裴秀面若寒霜,直接上前道:“伯父此言不妥。历朝历代许有以藩王之子为质的,但从来没听过以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为质的,何况那些送质子的都是异姓王,甚至附属小国之子,但齐王府的小世子可是陛下的亲孙子啊!虽然齐王并非主动要就藩,但陛下颁了旨意以后,齐王是最遵从陛下的教诲,第一个离开京城去就藩的。”这样的态度,还需要质子?

以稚子为质,简直无耻!

裴靖越没想到一手调教起的侄子会在朝堂上与自己争执,他敛了怒气,喝道:“什么质子不质子,是陛下思念孙子心切,这才想让小世子回京团聚。”

群臣禁声,看着裴家自己人吵了起来,颇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高高挂起、静静看戏,都最在行。

第三百六十一章 兽吼

皇帝揉揉脑门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裴秀寸步不让:“小世子与陛下是祖孙,但与齐王之间可是亲生父子,陛下与齐王也是亲生父子,一样是父子天伦,当初敢齐王去就藩的时候,诸位大人特别是裴大人可没在乎过骨肉亲情。”

比起看好戏的满朝文武他显得太年轻,因为寸步不让看上去有些盛气凌人。

“你……你这个不孝子!”裴靖越心里咒骂,但他向来是个能忍的,再气也得憋着,免得贻笑朝堂。

裴秀又道:“若要质子进京,那楚王府的小世子,还有迟迟不就藩的鲁王府,又当如何论处?都是一样的天家父子,待遇也该是一样的,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偏心也要有个度,这些人算计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也不嫌难看。

…………

还没到十月,李琋就收到了京中的密报。

朝会上的事情被一字不落的送到李琋面前,李琋看完,将一沓信纸丢给律斗,气道:“裴靖越这厮,是悄悄投靠昌寿了么?本王真是太宽容!”

律斗看完信也变了脸色:“这起子狼心狗肺的人。”

因为裴秀的关系,李琋并没有对裴家如何,没想到……

早些年见齐王招兵买马蓄势待发,律斗还曾经劝解过,但现在来看,还是王爷高瞻远瞩,京里的人简直吃人不吐骨头。

“听说裴公子险些被逐出裴家。”律斗道,裴家简直是裴靖越的一言堂。

事情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李琋想了想,律斗附耳过来:“你给京里送个信儿……”

…………

沈秋檀还在做菌种培养,尝试了许久都不成功,索性便放开了陪着两个孩子玩耍。

壮壮淡定的啃着一个熊猫布偶,胖胖在和沈秋檀玩躲猫猫。

快十个月的胖胖虽然肉多,但行动却很敏捷。

地上铺了毯子,四周还有围栏,统共就那么一大点儿的地方,母女两个也能玩的不亦乐乎。

孩童特有的清脆笑声传的老远。

壮壮见姐姐笑的口水横流,拿着布偶磨了磨牙,他已经长出两颗牙齿了。

“嗷呜……”

胖胖还在笑,但沈秋檀却捕捉到了那一声不寻常的叫声。

像是野兽。

她警惕起来,吩咐丫头们看好孩子,她穿上鞋就跑了出去,堡垒已经修好了,四面都是石头墙,看上去很有安全感,但沈秋檀仍不敢松懈。似乎有了孩子,她的顾忌也跟着多了。

她叫来秦朗:“我刚才似乎听见一声野兽的吼叫,你们可有听见?”

驻扎在堡垒里负责护卫的亲兵们摇了摇头,沈秋檀皱眉吩咐道:“天色也不早了,去两个人请王爷早些回来,还有开矿的弟兄们也辛苦了,今晚早些回来,我已经吩咐了厨房多准备些膳食。”

两个亲兵高兴起来,自从娘娘来了,他们的伙食已经改善了不知多少,方才娘娘说多准备膳食,想必是比寻常更加丰盛的了。

沈秋檀叫秦朗靠近一些,小声道:“咱们的箭矢还有多少,若是夜里来了野兽,能扛得住吧?”

秦朗一凛,对上沈秋檀的眼色,一下子便想起前不久被阿黎拉着救了的小老虎。

既然有小老虎当然还有大老虎,若是这样大型的野兽要攻击堡垒……

他盘算了一番,而后道:“娘娘放心,虎啸山林可称王,但那是没有人的情况下,咱们堡垒坚固,还有刚打造出来的兵器,定然能守得住。”

沈秋檀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收到沈秋檀的传信,李琋一行很快就回来了,他见了沈秋檀,立即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送信的亲兵虽然没说什么,但李琋知道,沈秋檀不会无缘无故的叫他回来,还连同开矿的人一起喊了回来。

沈秋檀将李琋拉到一边:“我似乎听见了兽吼声,前些天还看见了一头小老虎。”

“你担心老虎会攻击咱们?”

“嗯。我们这几个月很得野人帮助,你看要不要也给闫先生送个信儿?”

李琋点头:“这是自然。”

吩咐完之后,李琋如常与亲兵们一起用饭,晚饭果然不是一般的丰盛。

众人吃饱喝足,李琋又加派了人手守夜才回到卧房。

沈秋檀还没睡,甚至连外衣都没脱。

李琋安抚道:“无妨。幼时咱们两个都能击退狼群,现在这么多人,即便是真来了老虎也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是啊,沈秋檀反应过来,沈秋檀紧绷的弦儿松了许多。

人一松懈就容易犯困,何况此时还有顽强的生物钟。

沈秋檀忍不住和衣而睡,李琋也躺到了床上。

山间的秋夜十分寒冷,夏天沈秋檀贪凉,睡觉爱抱着李琋,到了秋冬正好反过来,李琋总要靠着沈秋檀才能安睡。

他还习惯捏着一缕沈秋檀的头发,今夜也不例外,可摸着摸着,手指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李琋一惊,立即醒了过来。

他第一反应是媳妇又变身了,但周围并没有香气,连残存的一丝一缕都没有,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他照着沈秋檀的方向摸了摸,并没有毛茸茸的触感,反倒是沈秋檀梦被摸了一下发出声呓语。

过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他细细的瞧了瞧床上,再看看屋子里似乎没有一样。

他看看自己的手,许是方才自己做梦了,感觉错了。

于是他又躺下,只是再也睡不着了。

失眠对他而言是常态,被子底下,他拉住沈秋檀的手,闭上眼睛,开始盘算如今的局势。

常常失眠的人应该知道,很多时候睡不着就是因为控制不住飞快转动的脑子,有时候明明身体很疲倦了,但是大脑仍然在不停的闪过很多事情,李琋就是这样,虽然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精神的很。

不知过了多久,有什么跳上了床。

李琋一僵。

那是什么东西!

动作好快!

担心出手会伤了沈秋檀,更担心出手晚了被那东西伤了沈秋檀,李琋抽出床头佩剑,对着那物就是一剑!

“嗷呜!”一声兽吼,很近很稚嫩。

沈秋檀醒了过来,下意识的从枕头底下掏出斧头,黑暗中与李琋的剑碰撞在一起。李琋忙道:“是我。”

沈秋檀收了斧头,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两人看见毛茸茸的像猫咪大小的一团可怜兮兮的缩在床头。

第三百六十三章 花花

李琋警惕的用剑刃指着对方,沈秋檀起来点了蜡烛。

屋子里明亮起来,床脚那缩成个绒球的一团哪里是猫,分明是老虎的样子!

沈秋檀拿着蜡烛走到床边:“咦,这不是我曾经包扎过的那一只么?”瞧着模样还真可怜。

“你还给老虎包扎过?”李琋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沈秋檀讪讪道:“它怎么找的找过来的?难不成是伤口没好全,叫我再给它包扎一回?”

李琋闻言收了剑。

小老虎对着沈秋檀呜咽一声,像靠近又有些害怕李琋,看上去委屈极了。

“白天我听到的声音,不会就是这小东西发出来的吧?”难不成那时候,这小东西就潜入了堡垒?

李琋一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虽对它有救伤之恩,但它并不一定懂得报答。”

“可它来找我了呀,看上去也不像是要吃我的样子。”

李琋无奈:“那是因为它只能吃奶。”

这么小的虎崽子,怕是牙口都没长齐,自然吃不了人,但再大一些就不一样了。

老虎可是猛兽,兽性难驯不是空话。

他有心想说将它丢出去,但看着沈秋檀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秋檀对那阿黎都那么有耐心,对着这头小奶虎,怕是更加的母性大发。

“我们给它喂些奶好不好?”沈秋檀商量道:“厨房还拴着一头母羊,叫人去挤点儿羊奶来。”

李琋犹豫,再一看媳妇已经推门吩咐人送奶了。

刚才主屋里亮起灯光,外头守夜的丫头婆子就跟着起来了,此刻听见沈秋檀吩咐,忙不迭的动作了起来。

王妃娘娘爱和牛羊奶,这她们早都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要喝。

不一会儿,沈秋檀将装满温热羊奶的小碗放在地上,对小老虎笑眯眯的道:“过来,花花。”

这么快连名字都有了?李琋扶额。

小老虎看看李琋,又看看沈秋檀,从床上窜到了地上,对着羊奶转了一圈,闻了又闻,才伸出小舌头舔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碗羊奶就见了底。

小老虎舔舔嘴角,闻着沈秋檀身上的味道,亲昵的围绕着沈秋檀转圈圈,见沈秋檀不动,它直接趴在沈秋檀脚边,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看上去还真的没有什么威胁,但真的要养一头老虎么?

李琋吩咐婆子将老虎抱走,谁知这小老虎警醒的很,睁眼见了陌生的婆子,咧开嘴嗷呜了起来。好像只要婆子再靠近一步,它就能扑上去将婆子咬死。

两个婆子吓得双股战战,沈秋檀无奈道:“下去吧,今晚的事不许对旁人说起。”

“是,是!”都吓得屁滚尿流了,能活命就不错了,她们当然不敢说什么。

于是,小老虎和沈秋檀安睡了一夜,唯有李琋夹在中间没敢合眼。

第二天沈秋檀醒来见李琋眼底乌青,他劝道:“此间事物不如京里繁冗,少去一日也无碍的,我抱着花花出去转转,你再睡会儿吧。”

李琋点头,沈秋檀抱着小老虎出了正房。

先去隔壁看了一眼,胖胖睡的口水横流,壮壮睡的斯斯文文,沈秋檀抄起小老虎去了盥洗室。

这一套习惯从京城就带来了,所以当初造房子的时候,李琋分门别类的都建了。

小老虎嗷呜两声,沈秋檀洗漱它跟着,沈秋檀出门它还跟着,像是条粘人的跟屁虫。

婆子们已经取来新挤的羊奶,小老虎摇摇尾巴,若是不注意看,有些像狗。

丫鬟婆子们见了小老虎却噤若寒蝉。

王妃娘娘也太厉害了些,原来还听说王爷养过一头黑白熊,那家伙的爪子也锋利的很,寻常人哪里敢说养就养,谁知道王妃娘娘更是个狠角色,不声不响的竟然养了头老虎!

等这老虎长大了,那还得了?

不一会儿胖胖和壮壮醒了,吃饱了奶又喝水漱了漱口,便闹着要找爹娘,他们现在已经很会表达一些意思了。

若是乳母不满足他们的意愿,胖胖就带着壮壮哭。

当真是乖巧的时候是天使,淘气的时候似魔鬼。

刚听见胖胖的哭声,沈秋檀就过来了,她担心再哭会吵醒李琋。

一见娘来了,哭上戛然而止,胖胖打个了个嗝儿,沈秋檀将女儿接过来,点了点她小鼻子:“你个小魔星,怎么那么机灵,瞧你弟弟多懂事。”

壮壮看了一眼沈秋檀,但目光很快就被沈秋檀脚边的小老虎吸引住了。

“呀!呀呀!”他一改之前的懒散,挥舞着小手,想要下来抓小老虎。

小老虎警惕的看着他,无毛小胖,胆敢对我放肆?

它发出低声的嗷呜声,做出防御姿势。

“走吧,加件衣裳去外头转转。”沈秋檀到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小老虎,放出去吧,它还这么小,这么多天也没找到爹娘,恐怕活不了;留下吧,万一哪一天它兽性大发伤了人,特别是两个孩子……

真真叫一个左右为难。

时间转眼逼近十月,用不了多久,山里就会落雪。

他们要赶在落雪前回到城里。

沈秋檀见小老虎的伤势已经痊愈,身体也长大了些,最后喂了花花一次羊奶之后,亲自抱了它去当初包扎的地方。

她将养胖不少的小老虎放在地上,摸了摸它的脑袋:“去吧,我要回去了,你也去你该去的地方了。你是林中之王,不是别人圈养的宠物。”

不是她狠心,她既担心她不在的时候小老虎伤了这里的人;又担心有人偷偷伤害小老虎。现在它已经能吃些肉食了,之前丢的野鸡和兔子也有被它活捉了,想来即便不用投食,它也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

如此,沈秋檀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听李琋的建议,将它放归山林。

“嗷呜……”小老虎用脑袋蹭蹭沈秋檀,似乎听不懂沈秋檀的话。

沈秋檀狠狠心转身就走,小老虎撒开小短腿就追。

但它再厉害,如今也只是一个幼崽,跑了半天还是失去了沈秋檀的踪迹。

回到堡垒的时候,沈秋檀眼睛还有些发红,她觉得自己特别狠心。

徐嬷嬷正指挥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东西。

来的时候两大车,回去眼看四大车都装不下。

沈秋檀有心想将东西收进空间里,但有什么东西徐嬷嬷心里比她还有数。

看了半晌,她道:“只带一半常用的即可,东西留在这里也飞不走。”再说孩子们长得快,衣裳带回去也穿不到了。

徐嬷嬷抬头,咂摸着沈秋檀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明年开春还要回来?

秦风今年不能回城,因为那些各地涌入又被编入伍的难民都要他来约束号令,现在招揽的队伍只有一千余人,但时间也才过了一年而已。

兵贵精不贵多,若是用在刀刃上,不难做到一个顶俩。

数日后,胖胖和壮壮被先一步上了马车,闫法带着野人来相送。

第三百六十四章 故交

深秋的风,已经带了些许凛冽,李琋看着刮了胡子的闫法,提议道:“先生要不要进城看看?”

闫法摇头:“你堡垒里的酒都送我做年礼吧。”

李琋朗然道:“先生喜欢拿去便是。”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堂堂章平先生的大弟子为何会与野人为伍,但闫法态度不远不近,不拒不迎,他便也不再去探究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活得越久秘密越多。

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他无意于再窥人**。

野人阿黎也带着小伙伴来送,沈秋檀这回带来了许多的罐头,不光有山楂的,还有刚做出来的苹果罐头,阿黎依旧还是回了皮毛做礼物。

沈秋檀摸摸他的脑袋:“明年我还会回来的,你要替我照看好暖棚,知道么?”

趁着上冻结冰之前,他们收获了土豆,虽然作物成长时间并不宽裕,但许是土壤十分肥沃的缘故,土豆的个头并不小,沈秋檀带了五分之一回去,余下的留作这边的驻军和野人们的冬粮。

并且,沈秋檀已经将简单的食物烹饪方法交给了野人,还留下了锅、盐巴和米粮,想来他们打不到猎物的时候,也能有土豆充充饥。

来送人的闫法还没等到李琋的队伍离开,他自己倒是先走了。

李琋也不以为意,扶着沈秋檀上了马车。

坐稳之后的沈秋檀掀了帘子,忘了一眼萧索的树林,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半晌才放下帘子。

李琋知道她在找小老虎,也不说破,只抱了爱笑的女儿到跟前,希望转移沈秋檀的注意力。

壮壮十分喜欢爹爹,见爹爹抱了姐姐,平常一副酷酷的小模样撑不下去了,瘪瘪嘴竟然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沈秋檀忙将儿子抱进怀里,这小家伙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这么敏感。

她笑道:“都说儿子肖母,女儿似父,到了咱们家竟然反过来了,你瞧壮壮除了一对酒窝,和你简直是复制黏贴啊!”

“何为复制黏贴?”

“哈哈,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琋想想沈秋檀说的那个印刷术,微微有些了悟,再一看壮壮,跟自己还真是越来越像。

只是他小时候没有壮壮这么胖。

队伍还是分了几批先后进城,李琋一家的马车是趁着夜色回到王府的。

侧门内外悄无声息,曹公公欢喜的迎了出来,这回目光却不是在李琋身上,而是在两个小娃娃身上。

“哎哟,我的小郡主小世子,都长这么大了!”他想抱抱孩子,伸出手又收了回去:“抱不动抱不动喽!可别摔着。”

李琋笑道:“翁翁留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王爷王妃快歇歇,王妃要的那种大炕已经重新搭好了,烟道试了几次,顺的很,也暖和的很!”曹公公弓着腰,一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笑出了喜气洋洋。

李琋心中感怀,曹公公前半生都耗在了宫里,后来机缘巧合救了自己,跟着自己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几乎为自己付出了后半辈子。

过门槛的时候,他搀了搀了曹公公的手臂,决定有空亲自给曹公公做个好拐杖。

胖胖和壮壮记忆短暂,见了陌生的地方眨眨眼睛全是好奇,沈秋檀命人将布偶和围栏都摆好,他们看见常玩的布偶才放开了些。

曹公公许久没见孩子,留下顺儿给李琋汇报这段时间府里的情况,而他自己搬了个小马扎,就坐在围栏外头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孩子玩乐。

看了半天,他有些看明白了。

小郡主是个厉害的,什么都要和小世子抢,小世子似乎不怎么在意,姐姐喜欢就给,但若是次数多了,他就会拒绝。拒绝的方式是抱紧喜欢的布偶或者积木,然后用屁股对着姐姐。

小郡主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哭,小世子看了看,也跟着哭,乳母一看,自然分不清是谁欺负了谁,但又哪个也不敢训斥。

曹公公砸吧砸吧嘴,看上去似乎是小郡主厉害一些,但仔细思量思量真正厉害的可是小世子啊!

不声不响的,小小年纪竟然懂得事不过三的道理,还懂得审时度势。

不得了,不得了!

王妃娘娘怀孕时的饭食没白吃,要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聪明的小世子!

但小郡主长得像娘娘,看上去憨憨白白的,看一眼就叫人喜欢到骨子里,他不知道现代有个词叫“萌化了”,胖胖小朋友就具备这种属性。

…………

回到府里诸事纷杂,有了那么多弹劾的折子,今年李琋连宴请都免了。

只有周家两位舅舅时不时的过来一趟,多半也是来看孩子的。

十月中旬,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沈秋檀开了窗叫两个好奇宝宝看雪,而她则看着两个孩子呆愣的模样,铺开宣纸拿来炭笔,开始记录。

她素描只是个半吊子,半点经不得推敲,更不如李琋的山水花鸟有意境,但胜在写实。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看雪的情景就有了轮廓,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副“双崽赏雪图”就完工了。

画尚来不及收拾,门外小丫头来报:“娘娘,门外来了一位夫人,说是您的故交。”

“故交?她可有报上姓名?”

“有的,那夫人说她夫家姓马娘家姓姜。”

是糯瑶!

沈秋檀激动起来。

她搁了炭笔跟着小丫头到了二门,等在这里的果然是多年未见的姜糯瑶。

两个人互看了半晌,然后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

沈秋檀瓮声瓮气的道:“糯瑶姐姐好像胖了些,腰这里似乎比以前多了二两肉!“

姜糯瑶跟着道:“你怎么还是那么瘦?是不是把该长的肉都长在我身上了?”

两个破涕为笑,沈秋檀携了她的手,欢欢喜喜的将人请进门。

“姐姐怎么来的?路上便利么?家里可还好?”沈秋檀边走边问,语气里带着欢愉。有什么比与旧友重逢更值得开心?

姜糯瑶道:“都好都好,夫君一路护送我过来的,他现在正在拜见王爷。”

沈秋檀点头,想起那位观之不俗的马乾坤,又问道:“上回咱们通信,姐姐你也怀孕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炫耀

两人一路说笑着进了内室,小丫头们轻手轻脚的上茶。

姜糯瑶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嗯,还是那个味道!”

见沈秋檀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她也回看沈秋檀:“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也不知道你这张脸是怎么长得。”虽然摆脱了当年的稚气,但看上去仍旧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关键长开后的沈秋檀当真担得起一个“明艳动人”,若是她还在京城,单凭这一副容貌怕是也没有旁的贵女什么事儿了。

姜糯瑶狠狠的捏了一把,才心满意足道:“是啊,比你早生半年,如今将孩子交给乳母,亲自来看你,知不知足?”

沈秋檀便靠过来:“知足,知足,太知足了!我就知道姐姐一直惦记着我!”

“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脸皮还这般厚,孩子呢,快抱来叫我瞧瞧!”姜糯瑶伸出食指点她额头。

不一会儿乳娘抱着两个胖团子进来,姜糯瑶一看,惊叹道:“你那么瘦是怎么生出这两个胖娃娃的,瞧瞧,就跟那画上的仙童一般,我那两个孩子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的。”

“这有什么可比的,只是我家的能吃些罢了。”沈秋檀笑道。

姜糯瑶哪里还顾得上她说什么,只道:“虽是双胎长得倒不大一样,但女娃娃实在太随你了!越看越像。”转而又盯着壮壮:“那男娃娃莫非像齐王殿下?”她成亲早离京也早,是没见过齐王的。

“哈哈,姐姐猜的不错,胖胖,壮壮,快给拜见姨姨。”

两个孩子还差一个月就满周岁了,现在已经很能分辨大人的意思了,胖胖配合的对着姜糯瑶呀伊了两声,壮壮则打量着姜糯瑶一语不发。

姜糯瑶接了胖胖抱了个满怀,又说壮壮:“不得了不得了,果然是龙子凤孙!”

沈秋檀岔开话题:“姐姐午膳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准备!这回能住多久?”

马家驻守的地方在与北川相邻的北安府,马乾坤职责所在怕是不能在别处逗留太久,但不管多久,他肯陪着妻子来看闺蜜,想必对妻子很是爱重。

想通此种关节,沈秋檀很为姜糯瑶高兴。没过一会儿,姜糯瑶的长子马邕来拜见沈秋檀。

刚满四周岁的马邕穿着小红圆领袍,童声童稚的伸出小手给沈秋檀行礼:“马邕拜见王妃娘娘。”

“快起来快起来。”沈秋檀到了此刻才觉得辈分飙升,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老母亲了,她笑着将马邕拉过来,又是揉脸又是夸奖,还一块麒麟羊脂白玉佩给了马邕做见面礼。

马邕手里拿着玉佩小脸胀红,求救的看着自己的娘,谁知姜糯瑶也抱着胖胖又亲又摇。

壮壮看着沈秋檀对陌生的小哥哥又搂又抱,一张小脸板得紧紧的,乳母主意到了,小世子似乎不太高兴,但沈秋檀光顾着夸别的孩子反倒是没注意道。

“娘。”

正在逗马邕的沈秋檀一愣,抬头看着壮壮:“壮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妈妈。”壮壮对着沈秋檀伸出双臂。

沈秋檀连忙将儿子接过来,原来怎么哄都不叫人,没想到现在忽然就叫了,明明很高兴,但为什么有点想哭。

她抱着壮壮,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姜糯瑶笑道:“这是头一回开始喊娘吧?我那不如你,当时在相公怀里哭的什么似的。唉,养儿方知父母恩,孩子一哭一笑咱们这些当娘的都跟着哭笑。”

“嗯。”沈秋檀的声音带着些低沉,严父还是交给李琋吧,儿子叫声娘她心里都激动的够呛,将来孩子大了怕是也狠不下心肠。

胖胖在姜糯瑶怀里呆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挣扎要下地,两个小家伙已经要进入学走路的年纪了,但是实在太胖,特别是胖胖,沈秋檀并不敢让她这么快走。

乳母上前接过胖胖,沈秋檀无奈道:“是不是该给他们减肥了?”

太胖了似乎也不好啊。

姜糯瑶反对道:“胡说什么?白白胖胖的才好,也就是你一直那么瘦。”

沈秋檀也很委屈,这时候的人多喜欢高姀一般的丰腴之美,沈秋檀也不想一直这么瘦的,但奈何就是不爱胖,不过她觉得她的胸和屁股还在发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许久未见的两人一起用了午膳,待姜糯瑶休息了一下午之后,才是晚上的接风宴。

其实并没有请旁人。

除了周家那边,便只剩下几个可信的部下。

到了夜里,洗漱好躺在被窝里的沈秋檀满足的对李琋道:“今天,壮壮喊娘了,我都记下来了。”

李琋一愣:“喊爹了么?胖胖呢?”

“哈哈,都没有喊!”沈秋檀有些得意,儿子先喊的是娘。

虽然她觉得这种炫耀的行为有点幼稚,但不炫耀又憋不住!

李琋哼了声,决定明天亲自带着儿子教一教,就不信小家伙会喊娘不会喊爹。

…………

有姜糯瑶陪伴,沈秋檀简直像是回到了出阁之前。

但是越快乐的时光越是短暂。

十天之后,马乾坤向李琋提出辞行。

沈秋檀也不知道两个男人说了什么,马乾坤对李琋的态度似乎不停的在拉近,到临行的这一天竟有些以李琋马首是瞻的意思。

将空间里的蔬果说成是自己种的,沈秋檀给姜糯瑶塞了满满的两大车,目送马家三口乘车离去。

夜里,只剩下夫妻两个的时候,沈秋檀悄悄靠近李琋,问道:“是不是马将军……”

“嗯。”李琋点点头:“这还多亏了你。”

马乾坤是个人才,是马家这一辈的佼佼者,无论是他以妻子为借口来试探自己这个齐王,还是当真宠妻宠到骨子里甘愿陪着妻子来见闺中密友,结果都已经明确。

有了结果,他可以不在乎过程。

沈秋檀喜道:“那齐王殿下该如何赏我?”

烛火下,她的红唇像是熟透的樱桃,一颦一笑都带着诱惑,李琋不自觉俯身亲了上去,等沈秋檀气息有些不稳的时候,他才笑道:“王妃娘娘要何赏赐?”

“你个坏蛋!”沈秋檀笑骂一声,接着被李琋抱起来丢在了大床上。

床幔动了起来,一夜好眠。

第三百六十六章 难题

临近年关,尽管不必摆宴,沈秋檀依旧没能轻松哪里去。

她得盘账,她自己经营的铺子不算多,但后来李琋塞给她的那一些可不少,原来她咸鱼着得过且过,嫁人以后愈发没了赚钱的动力,觉得够花就行啊,但是现在老公要养兵,儿子长大得娶媳妇,女儿更要嫁妆。哪一样都要花钱。

一笔一笔算下来,她觉得多少钱都不算多啊!

于是,她每天盘账盘的精神抖擞,已然重新找到了赚钱的乐趣。

李琋的忙碌与她不同,他忙着与工匠改良兵器,忙着核算时间与人工成本。从生铁到百炼钢,工序颇多,还不是人人都有技术达到标准,但武器却紧缺的很。

这是技术性难题,李琋好不容易得到铁矿,却仍有些一筹莫展。

沈秋檀翻了个身发现丈夫还没睡着,她嘟囔道:“别想了,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嗯。”李琋拍了拍沈秋檀的肩膀,依旧难以入眠。

马上就是岁日,同时还是胖胖和壮壮的周岁生日。

李琋觉得是不是岁日,有没有宴会并不打紧,他自己被压了二十年多也不打紧,唯一有些介意的是委屈了两个孩子。

周岁只有一回,但京中盯得那么紧密,想大张旗鼓的操办是不可能了。

沈秋檀倒是还好,她觉得一家子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平平淡淡也没什么不好。

将岁日的东西和两个孩子抓周的东西都提前安排好,沈秋檀发现李琋还是有些愁眉不展。

“到底怎么了?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沈秋檀最近研究婴儿辅食简直上瘾,常常将很多东西放进手动料理机搅一搅,颜色奇奇怪怪,孩子们也不爱吃,她自己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此刻,她手里端着一盘浅碧绿色的……像是毛毛虫一样的蒸糕,见李琋不应,直接拿起一只毛毛虫,一口咬掉了虫子头。

李琋:“……”

虫子里头露出红豆馅儿,李琋无奈:“秋檀,你到底在吃什么啊?”

“啊,还不是你儿子挑食,好不容易榨了白苣汁,他不喜欢,我想着不好浪费只好和面做豆沙包了。”别看壮壮长得胖,但对吃上可是有要求的,沈秋檀却想着吃不到毛毛虫面包,吃个毛毛虫红豆包也不错啊。

想到这里,她又道:“我们做个烤箱吧!我画图纸。”

现在也有烤箱和烤炉,但基本上都是烤肉的,若是烤些面包什么的就不很合适了。

李琋忽然道:“秋檀,你这画图纸本事是哪里学来的?之前你弄的那个蒸馏机还有后来到我手里的图纸……”

“当然是……在杂书上看到的啊。”不知为何,沈秋檀连自己变身的事情都能和李琋讲,但要说穿越的事情总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她下意识的想藏着一点小秘密。

“哪里来的杂书?可否借我瞧瞧?”也许妻子看的杂书里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说不定。

然而沈秋檀摇摇头:“在我爹的书案上,当年一把火都烧干净了。”

李琋沉默,良久道:“嗯,都过去了。”

“不过,你可以与我说啊,你的大事我不懂,但是小事说不定我还真能给些意见。”沈秋檀舍不得李琋苦恼。

紫衣仙子说不能改变,但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

而且紫衣仙子的话或许是另外一重意思,不是不允许她现代的所学改变当前的时代,而是不允许她滥用花椒改变别人的体质。

时代总归是要进步的,即便有朝代更替也总是循着历史的轨迹,但改变人的体质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思来想去应该是无碍的。

李琋将困扰了许久的炼钢法说与沈秋檀知道,其实就是抛出如何增加锻造武器的效率的问题。

沈秋檀想了想,半晌没有说话,想着想着,一盘子绿面豆沙包就吃完了。

她擦擦嘴:“承颢可听说过灌钢法?”

李琋皱眉。

沈秋檀说道:“咱们现在用的百炼钢是魏晋就传下来的,虽然经过千锤百炼,锻造的兵器效果颇有威名,但百炼百炼,要经过反复加热锻打,千锤百炼所耗人力物力巨大。”

李琋郑重听着,沈秋檀缓缓道:“之所以千锤百炼是为了祛除杂质,同时也增强其钢硬度,使之能成为武器或者其他器物的标准。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若是使用灌钢法,几乎可以省略锤炼去杂的步骤。”

灌钢工艺说白了,是将高碳含量的生铁液浇灌到红热的低碳含量的熟铁中,相互熔融混合,直接获得刚硬的钢,即现代钢铁技术中所谓的高碳钢。

李琋听的眼睛一亮:“秋檀你等等,你随我去书房,我再拉上几个人!”

不一会儿,书房里就聚集了五六个沈秋檀不认识的人。

李琋介绍道:“这是本王的王妃沈氏。”又与沈秋檀道:“这几位都是我请来锻造兵器的行家。”

众人互相厮见,对齐王将王妃带过来的事情十分诧异,听说这位娘娘刚进门就生了一对讨人喜欢的龙凤胎,十分得齐王宠爱,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连武器这种工事会议都叫齐王妃列席。

他们虽然都是打铁出身,高也高不到哪里,但还是有几分江湖地位的。

沈秋檀不知道李琋从哪里找来这么一群人,也不理会他们的轻视,她是为了李琋又不是为了这些人。

“听说王妃娘娘有改良百炼钢锻造的法子?”其中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问道。

沈秋檀点点头,沉下心思将灌钢法的工艺说与在场众人。

“娘娘此言当真,还能这么做?”

沈秋檀笑道:“为何不能这么做?再说,究竟能不能成,总要实践里头出真知。诸位以为如何?”

李琋就在沈秋檀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沈秋檀侃侃而谈。

最开始问话的那个中年汉子忍不住道:“殿下,过了岁日请容属下进山,属下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试新法子了。”

“属下也去。”

下面是一片附和之声。

齐王重工事,这是他们追随齐王的原因,同时也是因为他们对各种技艺、工艺有些痴迷。

李琋点头应诺,与沈秋檀交换了个眼色。

第三百六十七章 干娘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温泉暖棚送来了菘菜和萝卜等周期短暂的蔬菜,加上土豆,足够李琋分送给去岁一起喝酒的那些人家。

至于沈秋檀培育的菌种则失败了。

不过她也不气馁,这才不到一年呢,生态基地也就刚有了个雏形,说起来已经够有效率了,其他的急也急不得。

临近岁日,府中一片热闹的忙碌,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听说王妃娘娘给每个人都裁了冬衣,明后日就会发下来也让大家赶在岁日能穿上,不仅如此,还另有赏赐。

对于齐王府来说,岁日可不仅是辞旧迎新的大日子,还是小郡主和小世子的周岁生辰,两厢其加,双喜临门,王妃娘娘出手又向来大方,想必这回的赏赐是不会少的。

长桢的课业也已经停了,除了每天固定一个时辰的温书,其他都耗在了两个外甥这里,胖胖尤其喜欢舅舅,虽然发音还不那么标准,但常常“柚柚,又又”的喊着,有时候看得李琋这个亲爹都吃醋。

就算发音不标准,能听懂就行了!

这一天,长桢在沈秋檀夫妻房里用了饭,依依不舍的和胖胖壮壮告别,出门就迎上了等在廊下的沈信和张旷。

“下雪了。”王府灯火通明,雪花扑簌扑簌的掉落,长桢感慨一声:“燕山雪花大如席,唉,转眼又是一年。”

他的身高还在窜,想长胖的美梦依旧没有实现,如此感慨未免有几分为少年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来。

自小陪伴他的深信点点头,憨实的再也说不出什么附和的话来,另外一个仆从张旷却道:“是啊!公子的学问也愈发精进了,文采更胜从前。”

“嗤。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哪里有什么文采不文采。”长桢嗤道。

说起来,他进学以后才发现,诗词佳句中最好的、占比最高的竟然全部出自文惠皇后之手,但一个人如何能惊才绝艳到这种地步?那些诗词或辞藻华丽,或情感质朴,或大开大合气势万千,或清新小意温柔缱绻,都说术业有专攻,文惠皇后却更像是包容万象,文采风流无一不精。

长桢无缘得见活的文惠皇后,心里的问题更不好宣之于口,只默默的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到了抱雪轩,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纹路的奶娘桃花正提着灯笼等在门口。

“哎哟,都下雪了,也不知道披件斗篷,再不济有件大氅也是好的。”桃花将灯笼随意的递到张旷手里,又用腾出的手拍了拍长桢肩膀上的落雪,动作自然又亲昵,早就没了当年刚入靖平侯府时候的小心翼翼。

张旷提着灯笼,殷勤道:“干娘说的事,是儿子没照顾好公子,该罚!”

原来,他是桃花的干儿子。

长桢不置可否,回了自己的房间,沈信连忙跟上,张旷看看桃花也追了上去。

“京中可有信来?”长桢问的是木香和望山,望山家里给他相看了个媳妇,这一次派他们回去送信和年礼,还有相亲的意味在,若是顺利,等望山回来的时候应该就带着媳妇了。

而木香则是体恤她,让她回去探亲,顺便也参加望山的婚礼。

沈信忙道:“还不曾,他们走的早,王妃派了不少人护送,想必是无碍的。”

长桢点点头,张旷的眼珠暗了暗,默默的垂下了头。

像是这种机密之事,比如望山是何事出发,走哪条路,什么传信途径,公子向来是交给沈信去做的,而他张旷就只能做个添水倒茶加减衣裳的小厮。

不一会儿桃花敲门:“公子,热水好了。”

长桢点点头,去隔壁沐浴。

张旷带沈信跟着长桢离开后,对桃花道:“干娘,公子根本不信我……”

桃花一改之前的慈爱,脸上神情叫人捉摸不透:“那当然,若不是有我,你以为你能到公子身边来当差?”

张旷被抢白了一通,只支支吾吾的道:“那我们……我们后面……”

“住嘴!”桃花喝道,这神态这语气,毫无半分质朴可言,若是沈秋檀和沈长桢在现场,怕是都不敢认。

…………

很快便到了岁日。

雪后初霁,天气好的叫人格外欢喜,婆子丫头们穿着新衣有序的忙碌着,虽然要避嫌,但人情往来还是要的,李琋没有发请帖并不预备邀请左邻右舍来个传座什么的,但一大早来送礼的人差点把门口都堵住了。

都说是为了郡主和世子的周岁而来。

当真有几分“锵锵华驷客,门馆贺新正”的意思来。

然而,李琋吩咐律斗客客气气的将人的请走,没有放不熟悉的人进来。至于像是周家、孙家、林家这等亲近的人家,自然早都进来了。

沈秋檀穿了墨绿大衫裙,青丝高高绾起,头上差着凤首白玉簪,腰间是与李琋一对的玉佩,昨夜她没有陪着李琋守岁,目的就是今天亮亮堂堂的给一双儿女办周岁宴。

她其实不在乎来了多少人,也不觉得不能广邀宾客就是委屈了两个孩子。

只要她和李琋在,重要的时刻重要的人在身旁,记住这个时刻,就不算是委屈。

她打扮一新,当然少不了李琋的,更少不了孩子的。

胖胖和壮壮都穿着小红袍,胖胖是大红秀白牡丹花又绲了金边儿的小襦裙,壮壮则是大红金团龙纹的小圆领袍。

无论哪一个单拿出来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如今做了一堆,一众夫人们都被萌了一脸血。

胖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众人,若是有人伸出手来,她就转过头缩到沈秋檀怀里,对着身后的壮壮伸出手。

果毅都尉徐文山新娶的娘子汪氏摸了摸肚子,笑眯眯的道:“哎呀,娘娘可否让妾身抱一抱大郡主,也沾沾喜气儿?若是来年妾身也能生个如同郡主一般秀美可爱的胖娃娃,将军与妾身必然深感娘娘和王爷大恩。”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望向沈秋檀。

他们都知道齐王与齐王妃将这两个孩子护得密不透风,特别是齐王,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抱孩子。

这汪氏好大的胆子,这不是明晃晃的试探齐王妃么?

那接下来齐王妃又会如何接招?

第三百六十八章 周睟

场面依旧很热闹,女眷们看似各自聊着各自的,实则注意力全放在了沈秋檀身上。

沈秋檀安抚似的拍了拍胖胖,笑道:“先恭喜徐家娘子了。刚进门就有孕,想必徐都尉和徐大公子都是及欢喜的。”她心道,在京城没办法,面对宗室和真正的超品诰命只得笑脸应对,如今到了北川,应该是别人对她赔小心才是。

何况这徐汪氏不过是个继室,接个鬼的招。

原来这汪氏今年春天刚过门,而果毅都尉徐文山的长子已经九岁了,往常和长桢玩在一处的就有他一个,至于将军与都尉的称呼沈秋檀原本不怎么在乎,毕竟边关之地,有些个官职的人都有可能被随便称作将军。

沈秋檀看着汪氏指甲上的猩红蔻丹,心中冷笑,不是她小气到连孩子都舍不得给人抱,是她下意识的不喜欢汪氏,也不知道徐文山怎么讨了这样一房妻室,连自己也敢试探。

汪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下意识的捂住了肚子,好像只有那样才不会难堪。

包氏笑眯眯的从沈秋檀手里接过胖胖,又与众人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请诸位夫人移步到暖阁吧。”

最开始的暖阁本来是预备给沈秋檀坐月子带孩子的,后来一把火烧的七零八落,但李琋有的是人手和材料,沈秋檀想了想将暖阁改了改,还扩建了,里头种上了好养活的菜蔬,更多的是为了两个孩子学会走路以后,在冬天也有个活动的地方。

女眷们边走边惊叹,还有的边脱斗篷,有人赞道:“暖阁还真是暖和,好像脚底下都有热意透出来。”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这一路可算是见识了,那绿幽幽的菠菱菜还有那开得正好的水仙,又好看又能吃,水灵灵的真是难得,也就是王府能有这般财力和功夫,像是在冬天里造了个夏天。”

“是呀,总算知道咱们府里收到的菜蔬都是怎么来的了。”

沈秋檀听着众人的谈论并不开口,暖阁在建造的时候确实花了一番功夫,但建好以后只需要做好通风保暖便可。今日因为要在这里抓周,才额外多花了些柴火。

等女眷进到内室的时候,更被里面的布置惊呆了。

因为供热充足,南北四扇大落地窗户开了斜对角的两扇通风换气,阳光透过窗户堆满了整个房间,照亮了温馨可爱的房间。整个房间是温柔的鹅黄色色调,地上扑着米色的地毯,地毯的花纹既不富丽堂皇也不样式繁复,只是勾勒出了几个果子,众人开始议论开了。

这怪模怪样的果子,莫非有什么了不得的寓意?莫非是京城里最新时兴的花样?

不少人暗搓搓的决定回去一定要打听打听这地毯的来路,她们也在家里铺上一张,这样就能轻松拥有王妃同款了。

地毯上另外布置了一块地方,周围都被各种颜色鲜艳的布偶围了起来。

壮壮看到了喜欢的恐龙,嘴里叫道:“龙……龙!”

此言一出,女眷们又是一阵夸赞,什么这小的孩子就会开口说话,什么一开口就是“龙”,果然不愧是龙子龙孙。

但却没人再敢上前摸一摸抱一抱。

壮壮的眉毛还很浅淡,但已经掌握了皱眉的技巧,一副生人勿进的嫌弃脸,比之胖胖的娇软天真,壮壮看上去就很不耐烦很不好惹。

不一会儿,齐王领着男客们浩浩荡荡的来了。

律斗朗声宣布抓周开始。

曹公公小心的将壮壮放到布偶中间,心道:我的小祖宗一会儿你可别抓那个绿幽幽的小胖龙,咱们的龙威严的很,可不是那个小胖崽儿布偶。

包氏也将胖胖一起放了过去。

很安静,只有两个小孩爬来爬去的声音。

布偶中间摆了各种精致小玩意儿,缩小版的笔墨纸砚、书、算盘、胭脂、水车、白玉元宝、代表针线的络子、彩线、道释经卷、金光闪闪的小弓、银光威威的小剑、色彩妍丽的绢花、刀剑、等比例的小秤,当真是满目精致,就是大人们也开了眼。

暗道王府不愧是王府,这些精致的小东西可都造价不菲。

随着包氏一起来的白玉彤盯着其上那白玉元宝,心中鄙夷,齐王妃真是奢靡又市侩,好好的清雅白玉竟然就做成了个阿堵物的样子,真是暴殄天物。

她自打定亲以来表现良好,包氏出门前又去苦求说自己真的改了,还表示要当面给齐王妃道歉,包氏联想她近来表现,这才勉强同意。

两个小家伙慢悠悠的爬着,众人紧紧的盯着他们。

抓周也叫周睟,虽然抓的东西不一定真的就能代表未来,更可能代表的只是大人的期许,但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么?周岁更应该看出什么来。

壮壮似乎当真对布偶比较感兴趣,对中间厚毯子上的东西略看一眼就想去抱小恐龙,曹公公不停的打着手势,示意壮壮回到中间去随便选个什么来。

李琋一看,解了腰上的一枚鸡血石印章丢到中间去,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王爷印信!

能来这里的无一不是李琋信任之人,他们都知道齐王有两样东西从不离身。

一样是与齐王妃同出一块玉料的鱼形玉佩,另一样便是这枚印章了。

那鸡血石红若朱砂,正是当初沈秋檀在晓月湖救了李琋的时候他身上佩戴的那一枚,说起来一点也不比曾经落入袁楹心手中的玉佩逊色。

壮壮看见了红色的印章,想起这是总想拿来吃吃玩玩,但爹爹却从来不给的东西。

先尝一尝再说。

他丢了恐龙,一下子爬到中间将那鸡血石拿了起来,然后皱着的小眉头松开了,张开小嘴露出一嘴口水,对着鸡血石就要咬下去,沈秋檀连忙将儿子抱起,免得真的叫儿子吃了,天天盖印也不知道带了多少脏东西。

曹公公松了一口气,宾客们已经恭贺起来。

抓印章,大权在握啊!

但胖胖还在东看看西看看,这些都是她没玩过吃过的,她都想要!

她流着口水将所有的东西都划了一堆,很快面前就有了一座小山,沈秋檀捂脸,多亏当初没听徐嬷嬷的话,打死也不放针在里头,要不然这丫头弄不好都被扎了。

一下子有了许多新玩具,胖胖十分开心的扬起小脸,见所有人都看着她,特别是爹和娘,她难得的也皱起的小眉头。

他们是不是都想要我的宝贝?

第三百六十九章 请罪

沈秋檀上前一步想要给胖胖个提示,李琋却想着既如此,索性就全给胖胖好了。

他的长女,要什么没有?

结果胖胖自己先反应了过来,只见她从一堆东西里扒拉扒拉犹犹豫豫十分不舍的选出了一把小剑递给了沈秋檀:“羊羊,羊。”

众人反应过来,这是喊娘了,给亲娘选了把剑,难不成是觉得自己亲娘太瘦了,要练剑防身?

沈秋檀笑眯眯的接了过来,任由众人胡天海地的夸赞。

李琋上前:“胖胖,爹爹的呢?”女儿也是先叫娘,他心里怎么能不醋?

胖胖听了,又回到堆里翻来翻去拿出一把小弓,李琋都等着接了,谁知小家伙又不舍得放了回去,小弓上镶嵌了一大两小两枚红宝石很是漂亮,胖胖苦恼纠结的攥着小弓,最后竟然选了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书递给李琋,还开口道:“爹……爹!”

好像爹爹天天看这种东西呀,给他给他。

李琋一把将女儿抱起来,对着女儿的小胖脸就亲了上去。

虽然先叫的是娘,但那是“羊”,哪有叫自己这一声“爹”来的字正腔圆?

李琋颇有些志得意满,好似打了一场胜仗一般。

众人的恭贺之声此起彼伏,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原来别人家的孩子是这么抓周的,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李琋才不管这么多,所有的赞美也不觉得是溢美之词了,反而听得十分动听,只要夸女儿和儿子的他照单全收。

周岁宴办的很成功。人来的时候都带着礼,走的时候也不亏,又提了两篮子水灵灵的青菜。

暖房弄些菠菜白菜蒜苗小葱的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些人吃的都是沈秋檀的空间特供。

送走宾客,李琋和长桢带着两个孩子就在毯子上玩耍了起来。

沈秋檀叫人搬来书案桌椅、宣纸炭笔。

她要把这美好的一天记录下来,要把孩子们的成长都画下来。

…………

北川和乐融融,京城里有许多人过得不安稳。

王太后大发脾气:“你说,你说说!晟儿的身世怎么会透出去?当年所有的一干人等不是都死光了么?”

霍准叹气:“许是娘娘近来对晟儿的关照太多了些。”

“那又如何?难道本宫身为当朝太后,还不能对个把后辈偏爱几分?而且过去那么多年没事,怎么近来会忽然出来那么多风言风语?”

面对王妃后的质问,霍准小心的道:“谣言一出,微臣就去追查源头,同时也想用其他的声音将晟儿身世的造谣给压下去,谁知这谣言竟然来势汹汹,竟然连死人和命案都压不下去。”

“那可有查出谣言的源头?”

霍准道:“这一回几乎动用了咱们所有的能力,对方很善于隐藏,如果没弄错的话,恐怕是昌寿大长公主那……”

他还没说完,那边王太后已经暴起,骂道:“昌寿这个小贱人,仗着她自己是嫡出,我是庶出的继后,这么多年了一直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耀武扬威,这几年她搬到庄子上,我还以为她是终于想通了,没想到她在这里等着我!”气的王恩恕连“本宫”的自称都忘记了。

霍准有些忧心:“如今一盘好棋已经被打乱了。我们……”

当初他们通过西川控制这剑南道,借着淮南的贪污案打倒了赵王,又通过王蕴飞的联姻拉拢鲁王,到目前为止看似是全力在帮助鲁王登位,但实际上确实前期都是为了鲁王不错,可只要一旦时机成熟,他们的最终目标是推霍晟上位。

当初赵王倒台他们还暗自窃喜,如今鲁王虽然赖在京里不走,前途却也不见得多光明,更别说晟儿的身世都要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王太后冷哼一声:“多亏我这个继子皇帝是个昏聩的,只顾着关起门儿来生儿子,对外头的风言风语不甚清楚。而且,外头闹得再凶,也没有证据。我明天先去找皇帝告一状,就不信平息不了谣言!”

霍准点头。

王太后又道:“既然李慎那贱人背后使阴招,你我不找回来岂不是孬种?你附耳过来。”

…………

齐王府,包氏正在帮着送客,女眷这边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待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她收了脸上的笑意问身边的毕妈妈:“人可找到了?”这问的当然是白玉彤。

毕妈妈摇摇头:“去找大姑娘的小丫头都还没有回来的。”

包氏脸色一变:“遭了!”

毕竟是她养了十几年的,又向来乖巧软和,加上定亲后似乎也收了不该有的心思,更表示已经痛改前非要亲自来给王妃娘娘赔罪,包氏见她哭得真情意切,确实有悔改之意,心一软就就答应了让她前来,谁知道这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

包氏想起之前白玉彤当门拦齐王的事情来,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早知道白玉彤固态萌发,就不带她来了!

在她身边的另外一个义女苏雪樱道:“母亲可是去找姐姐了?”

对了,这两个义女之前一直是在一处的,包氏忙问道:“雪樱可知你姐姐去了何处?”

苏雪樱笑眯眯的点点头:“好像是去王府的书房了。”

书房!

这下可真的遭了!

方才她们去暖阁的时候,半路上就有一条分叉路口是通往书房的,远远的还能看到书房的轮廓,莫非那时候白玉彤就开始打歪主意了?

这还得了!

包氏提了裙子飞快的奔跑起来,也不管一路上王府小婢和太监们的惊诧,她急匆匆的跑到了那条岔路口,略整了整了衣裳,书房门口有亲兵把守,见包氏来了立即阻拦。

“请问王爷可在书房?”

那亲兵是认得包氏的,闻言对她摇摇头。

包氏心里松了一口气,书房是王府禁地,白玉彤就是想进也进不来,何况王爷也不在书房,也许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见面,只要她尽快找到白玉彤将人带走,就都还来得及。

白玉彤确实不在李琋的书房,她在沈秋檀身边。

娇女气质清冷,声音柔软:“娘娘,玉彤是来请罪的。”

第三百七十章 发落

沈秋檀忙了一天,即便身体还可以但心里已经有些疲倦了,此刻她放松的躺在榻上,身后徐嬷嬷和两个丫鬟垂手静立,看上去很有些风范。〖∈八〖∈八〖∈读〖∈书,2∞3↓o

白玉彤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面上有些难堪,心里更有些愤愤。

“哦。”沈秋檀懒洋洋的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白姑娘又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旧事重提,白玉彤脸色胀红,一时呐呐不言。

“怎么?白姑娘这就不说话了?听说你满园子的找王爷,最后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是,可玉彤并不是真心找王爷闯禁地的,玉彤是真心来个娘娘赔罪的。”

“哦?白姑娘还真是脸皮厚实,什么话都能说。”沈秋檀直接道。

但白玉彤似乎早有所料,解释道:“若不是闯了禁地,王府的亲卫也不会将玉彤捉到娘娘这里来,玉彤人微言轻处境尴尬,如不出此下策又哪里能有机会得见娘娘?”

这回换沈秋檀诧异了,那天白玉彤横冲直闯,她以为白玉彤只是个没脑子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巧言令色的时候。

“呵。”从鼻子里哼出个音,沈秋檀尚未来得及开口,门口就露出了包氏的裙角。

白玉彤一瞥,身子跟着一抖,泪水扑簌落下,已经完全换了另外一幅形容:“求娘娘绕过玉彤,玉彤再也不敢了。”

包氏与沈秋檀见礼,目光在白玉彤与沈秋檀之间来回打转儿。

“这是怎么了?”包氏话音刚落,李琋与周焘相携而来。

周焘听说包氏来了王妃处,便想着正好叫上人一起辞行,谁知进来就撞上这一出。⊕八⊕八⊕读⊕书,◇o≮看白玉彤委委屈屈,身体微微颤抖着跪在地上,他的目光也转向沈秋檀,面带疑问。

王妃娘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处事向来有些章法,莫非是彤儿又犯了什么错,若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被罚跪?

唯有李琋连看不看跪着的人径直走向沈秋檀。

白玉彤脸一白,哭得更委屈了。

沈秋檀脸上还带着看好戏的神情,见众人沉默只好自己开口:“哦?不知白姑娘口口声声让本王妃饶恕的是哪桩事?”

“是……是玉彤的冲撞之罪。”白玉彤抬起头,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恰到好处。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玉彤不知。”

沈秋檀确实累了,但见白玉彤简直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她又怎么能不扮演好大灰狼:“我生平最讨厌恬不知耻、自以为是之人,白姑娘竟然一下子全占了。”

包氏心里一紧,是不是玉彤去书房堵齐王的事情被王妃发现了?

接着就听见沈秋檀继续道:“既然你说不知,那本王妃便帮你认清自己。

第一,你口口声声说要赔罪,但可有人治你的罪?你冲撞我,又勾搭我的丈夫,我们夫妻可有治你的罪?为了舅舅,王爷倒是想给你留几分脸面,偏你给脸不要脸,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

第二,书房乃是王府禁地,你也是长于官宦之家,这点规矩不会不懂,可你却明知故犯,非要去堵王爷,你安的什么心思?分明是死性不改;

第三,从进门到现在,我可曾说过你什么,可曾罚你跪着?你自己跪了,又做出一副惺惺之态,人前人后两幅皮囊,安得又是什么心思?”

一连三个问题堵得白玉彤哑口无言,其他人也反映过来,原来根本不是王妃在罚跪。

周焘怒道:“以为你改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真不该当初一时眼瞎,收了你这个义女!”

白玉彤一个踉跄,求助的看着包氏。

包氏是不坏心肠也软,却不是个不分轻重缓急的,无论今天白玉彤做出的事情,还是丈夫与齐王的关系,她都不会再帮白玉彤。

白玉彤一脸灰败,最后转过头来,满含深情的看着李琋,李琋对沈秋檀道:“何必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动气?还弄出个一二三来。”而后扬声道:“来人,将这女人拖下去!”

孤注一掷的白玉彤闻言好比坠入低谷,她挣扎甚至质问李琋道:“殿下,你当真不记得当年被你救了的小女孩么?我是玉彤啊!”

李琋本不欲理会,但想起这人几次三番的搞事,怕是脑子不太清楚,于是他回道:“这些年,本王杀过的救过的人不计其数,但若是早知你会如此,定然不会救你。”早知你会给我媳妇添堵,我脑子有病才救你。

白玉彤一呆,像是没听清楚一般。

…………

这厢在三堂会审,两个孩子那边喝了奶正在睡觉,一个身形细长的小厮来找壮壮的奶娘:“陆妈妈,这是我干娘叫我送来的花样子!”

…………

颐元居里,白玉彤被拖了下去,周焘夫妇也连忙告辞。

只剩下夫妻两人,沈秋檀揶揄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齐王殿下小时候就英雄救美了,我原以为她脑子有问题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逐,没想到你们之间还有不可说的故事呐?”

李琋无奈道:“哪里有什么故事?我只记得当年救我的小花猫。”

夫妻两个如何暂且不提,直说那厢白玉彤被按着打了二十板子晕死过去,但她胸口憋着一股子气儿,第二天就缓活过来了,只身体缓过来了神儿还没缓过来。

一个粗壮婆子丢进来一个包袱:“收拾收拾,该走了。”

白玉彤抬头:“去哪儿?”

“嗤,听说你多年以来一心礼佛,死也不嫁,如今正好成全你,送你去庵堂!”

庵堂?白玉彤本就不安的心里更慌乱了,她是说要为义父义母和齐王祈福,但并不是真心要去庵堂啊!

那一股又悔又痛的感受再度涌了上来,上回也是这样,这回还是,为何自己每次遇到齐王妃的事情总会做出些冲动的事情?

但如今后悔也晚了。

对于李琋和沈秋檀来说,处置一个小小的白玉彤自然不在话下,白玉彤虽然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来,但横在那里一次又一次的,着实有些恶心人。如今为了周焘夫妻,李琋还不得不留她一条性命。

…………

白玉彤的好与坏,并没有齐王夫妇带来什么变化,过了两个孩子的周岁,天气虽然还不见暖,但她已经开始准备进山的东西了。

孩子们渐渐大了,渴望更多的活动范围,山里蛇虫鼠蚁更多,应该准备的更充分些才是。

沈秋檀一笔一笔的亲自盘算,徐嬷嬷冲进来:“娘娘,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小世子……”

“如何了?”沈秋檀一惊。

“小世子生病了!”11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中毒

沈秋檀步履匆匆,差点儿和从前院赶回来的李琋撞到一起。

李琋一把握住沈秋檀的手,低声道:“不要慌,会没事的。”

沈秋檀慌乱的点点头,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得多的原因,两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还未曾生过病,徐嬷嬷语气听似轻描淡写,但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她原以为历经了这许多事,她已经有所成长,但没想到涉及到儿子,依旧还是慌乱。

崔恩到的更早,正在给壮壮灌催吐水,自从上回长桢吃坏了肚子,府里便常备着催吐的药水。

可壮壮实在太小了。

见亲娘来了,他委委屈屈的张开双臂,要沈秋檀抱,沈秋檀也没犹豫立即就将儿子抱了起来,只见壮壮脸色蜡黄,一副累极想睡但因为身体想吐又不能睡的样子。

沈秋檀心里纠成一团,李琋问崔恩:“是什么毒?”

崔恩有些犹豫:“属下还不敢断定,等孙良医来了一起看看。”

“可是不敢说?”李琋一凛,崔恩跟了自己少说也有五六年了,能叫他支支吾吾不敢轻易开口的,定然是这毒不轻。

不多时,长桢也赶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张旷沈信两个小厮以及奶娘桃花。

孙良医取了壮壮吐出来的秽物,又看了看壮壮的眼底,与崔恩交换了一个眼色。

壮壮已经睡着了,沈秋檀轻轻拍着儿子的肩膀,努力镇定道:“说吧,究竟是什么毒?怎么解?”

她没有问能不能解,因为一定要解,能解,她无法承受甚至想象不能解毒带来的后果。

李琋也是这个意思:“说吧。”

还是崔恩先开口:“王爷,娘娘,世子中的毒怕是不好解。”

“谁要你说这个?我只问你怎么解。”沈秋檀急道。

崔恩摇头:“传闻西狄的荒漠里长着一种草,叫做红漠松,其个头矮小,但叶片状若松针,每天清晨,松针会吐出一到两滴透明的汁液,无色但有一股极其诱人的香气,无论是巨蟒还是大型野兽都难抵挡这味道的诱惑……”

“你是说,壮壮中的是红漠香之毒?”

崔恩抬头,看着脸色差极的沈秋檀,点点头:“娘娘也知道此毒?看样子确实像,若不是属下当年在凉州遇到过一回中毒的病人,属下也不敢断定。”

“红漠香是荒漠里的食人花,靠着香气诱惑猎物上门,若是误食,虽不至于立即毙命,却也活不过七天。要想解毒,只能找到同样生活在荒漠里的紫腹蚁。”

“娘娘知道?”崔恩诧异道。

李琋已经吩咐人去找紫腹蚁了,但谁都知道希望渺茫。

从北川到凉州,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一个月多,即便找到也晚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沈秋檀抱着壮壮冷笑道:“将灶下厨房连同伺候的全部绑了,所有有机会接触到壮壮的也绑了,分别看管起来。倒真是用心良苦,想让我的孩子在睡梦中死去,以为这就是慈悲了么?我告诉你们,做梦!”

她抱着孩子不撒手,李琋上前将妻儿笼住。

气氛一片死寂。

…………

三日后。

“回禀殿下,封地域内没有发现邹老的踪迹。”

“回禀殿下,域内没有发现有售卖紫腹蚁的铺子。”

“回禀殿下,发往京城和三水县方向的人马还没有消息回来。”

“回禀殿下,发往凉州方向的人马还没有消息回来。”

李琋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他揉揉酸痛的眉心,好似三天之间苍老了许多。

他有些怀疑到北川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他当真能护住妻儿呢?

律斗和秦风推门进来,李琋问道:“可是审问出什么了?”

秦风摇头:“是淮南和剑南来消息了。”

…………

昏迷的壮壮不吃不喝三天,沈秋檀便陪了三天,她双眼布满了血丝,不停的将曾经在药婆和萧老公爷那里得来的手札看了又看,以期能找到解毒的良方,哪怕是有一丝希望也好,然而事与愿违。

徐嬷嬷心里叹气,盛了一碗鸡丝粥劝道:“娘娘,您多少吃点吧?您的身子若是夸了,谁来照顾孩子,再说还有小郡主呢!”

沈秋檀眨眨眼睛,看白芷亲自抱着的胖胖,连忙对胖胖招招手。

胖胖两三天没见到娘,一直在闹,此刻见了亲娘,使劲往沈秋檀怀里钻,委委屈屈的喊“羊羊”。

沈秋檀抱着女儿,再看看一旁昏睡的儿子,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她自己端了粥几口喝完,与众人吩咐道:“抬水来,我要沐浴。”

等水来了,沈秋檀将众人屏退,她仔细的洗了澡,刚换好衣裳,李琋推门进来。

“秋檀,你要做什么?”

此刻的沈秋檀一脸平静,除了眼中的红血色尚未褪去之外,其他疲倦之色一扫而空。

她跑到床上,亲了亲儿子的小脚对李琋道:“我要试试。”

“怎么试?”李琋净了手走到妻儿跟前。

沈秋檀摸出一把匕首来:“当然是就像我们之前想的那样。”

“万万不可,如何能拿你自己的安危来涉险?”李琋不赞同。

“现在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都要试试,再说了,哪里就涉险了?我身体向来不错,耗费些血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这血应该喂到肚子里还是输到血管里。”

李琋脸上的讶色越来越甚,这还能输道血管里?

他一个愣神的功夫,那边沈秋檀已经用消毒过的匕首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流了出来,沈秋檀忙道:“快帮我撬开壮壮的嘴。”

李琋一阵手忙脚乱,那么大一条口子也不知喂了多少血进去。

“够了!快止血!”

“嗯。”沈秋檀从善如流,万一喝的不行还要输血呢,确实要省着些,她自己拿帕子裹了伤药将伤口堵住,又与李琋道:“你我成亲之后,你便说你身体有些异样,从成年到我们的孩子周岁,你算算多久了,你没有再毒发过,我也没有再变身过,我不后悔今后不能再变身,只担心我的血也随着变身的消失一起消失了,那样就救不了儿子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醒来

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李琋其实也早就想问了。

只是有时候越在意越害怕。

李琋握住沈秋檀的手腕,重新给沈秋檀上了一遍药,又用另外的手绢包了:“会有用的!”

到了现在,他隐隐约约有些明白,那个擅长易容的山鬼为何会想掳走秋檀了,恐怕就是为了她这特殊的体质,若非他亲眼所见,他也绝对不会相信,竟然有人能天生不惧毒药。

哪怕是染香这样的无解之毒。

沈秋檀摸着儿子的小脸蛋儿,示意李琋给儿子擦掉脸上的血迹:“我们三天不吃还能忍,孩子三天不吃怕是要饿坏了。”

“明天,明天说不定壮壮就醒了。”李琋安抚道。

然而,有些事很难尽如人意。

看着没有起色的壮壮,沈秋檀取来工具,吩咐崔恩在一旁配合,她要测试下血型,准备输血。

都说血浓于水,一脉相承,但实际上直系血亲之间即便是同一血型也不能直接输血,没有技术辐照血液的前提下,万一得了输血相关性移植物抗宿主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看壮壮如今模样,却有些没得选择了。

而且与其担心那什么抗宿主病,倒不如先担心血型是不是相配。

崔恩现在已经出门熟路了,他给沈秋檀抽了血之后便预备去采壮壮的,这一步是先看血型。

李琋心里还有些打鼓,但看上去十分镇定。

为了保密性,屋子里除了壮壮一个孩子,就只有他们三个。

崔恩拿着消毒的针挪到了壮壮身边,然后抬眼去看李琋与沈秋檀,只要他们有一个开口,自己就停下。毕竟这输血换血之事他还从未听过,即便他现在已经拿了无数次手术刀心里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结果呢,两人一脸坚定。

崔恩舔舔唇,面对肉团子一般的壮壮忽然的就紧张了起来,他用沈秋檀准备好的酒精棉球擦了擦壮壮的手腕,又擦了擦脚踝。手太胖,脚也不瘦,扎针怕是不太容易。

“你在找血管?还是先从手上找吧。”沈秋檀建议道。

“哎!”崔恩点点头,拿出连着管子的针头,就在刚扎入一点点皮肤的时候,壮壮“哇”的一声就哭了。

李琋心里一抖,沈秋檀已经上前抱起了儿子。

壮壮哭的十分可怜,任谁在睡梦中被扎了一针都不会高兴。

刚开始被扎,小家伙是扯开嗓子喊,后来被亲娘抱在怀里,就显得有些委屈,哭声变小了,但却是一抽一抽的,沈秋檀连忙哄着,眼神与李琋一个交汇。

崔恩莫名其妙,但他们两人却知道,是昨夜给壮壮喝的血有了效果了。不过因为中毒是昏睡,壮壮解毒了也一直在睡觉,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罢了。

沈秋檀救了儿子,心满意足,李琋看着妻儿心里却是百味杂陈。

他担心的不光是隐藏在暗处的危机,更多的还是妻子的安危。

那山鬼虽然重伤,却没有死,他既然已经发现了秋檀,哪里会轻易放过?

不说是山鬼,就是别人若是知道秋檀有这般本事……

他简直不敢想!

李琋深吸一口气,吩咐崔恩道:“你可知道怎么说?”

“就说小世子不过是着了凉,染了风寒?如今用了属下的两贴药就好了。”崔恩当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实际上他心里已经抓耳挠腮的恨不得问个一清二楚,小世子的毒怎么这么快就解了?

可看王爷神色,除非他不想活了。

“嗯,去吧。”李琋摆摆手,崔恩推着一堆器械离开。

“慢着。”李琋又叫住崔恩:“什么都不用说,只露出你的担忧就可以了。”

崔恩眼珠一转,王爷这是……不让外人知道小世子已经好了的消息?他连忙躬身:“是。”

外人离开,李琋见妻子抱着儿子又亲又哭,眉头始终不见松开。崔恩的话应付得了府中的人却应付不了下毒的人,他们依然会猜测壮壮解毒的原因,崔恩的水平并不足以取信于人,万一被他们发现了秋檀的特殊可不是闹着玩的。

既如此倒不如隐藏壮壮已经解毒的事实,先把真凶揪出来。

“秋檀,我们收拾收拾,三天后动身。”

“这么快?”这还在正月里头,山里的气温更低,沈秋檀抬起头看着面带忧色的丈夫:“还有,凶手还没找到,我不想走!”

沈秋檀鼻头哭的发红,脸上却是一派坚定。

她不敢想象,若是壮壮的毒真的解不了,她会如何,现在壮壮没事了,并不表示幕后黑手也该轻轻放下。

李琋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言:“这三天便是要处理了这内鬼。”

沈秋檀抬头:“是不是已经查出什么了?”

…………

凉州城都督府,萧旸乘着夜色回来,铠甲未卸:“我预备即刻启程回京。”

正在打点回京行装的梁穆歆动作一滞,屋子里的丫头们鱼贯退出,梁穆歆将手里的衣裳随意一丢:“那我呢?”

“你收拾好东西随后跟来,我已经安排了充足的人马,不必担心。”

“我担心的是这个么?”很显然,梁穆歆的情绪有些失控,连带着语调也有些高,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便努力缓和语气:“世子回去是奔丧,我作为孙媳如何能落于人后?世子等我,天亮我随你一起回京。”

萧旸摇头:“等不及了,我现下就走。”

说完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梁穆歆恨得浑身发抖,却不知该恨萧旸多一些,还是该恨自己多一些。

原本花了大力气将萧昭弄走,她以为她和萧旸之间的感情不说突飞猛进也该有些靠近才是,谁知道……他体贴是体贴了,关怀也关怀了,在凉州不纳妾不狎妓,每天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府里,几乎没有第三个去处,可即便如此,梁穆歆仍旧能感受到两人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她渴望与萧旸独处,又害怕与萧旸独处。

最近,老公爷去世的消息一来,她更是坐立难安,她总觉得萧旸是察觉了什么,才会对她更加疏离。但她行事向来缜密,除非有人出卖,否则绝不会被萧旸察觉。

会是谁呢?

门外,彩儿恭敬的候着,只要梁穆歆一声令下,彩儿可以为她去死。

梁穆歆停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不是彩儿,彩儿从小跟着自己怎么会出卖自己?

而且假怀孕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都是和彩儿一般的可信之人,萧旸定然是不知情的,都是自己想多了。

梁穆歆辗转反侧,勉强做着自我安慰的时候,萧旸已经快马出了城。

第三百七十三章 桃花

夜色笼罩,即便是快马也要掂量着走。

出城后的萧旸松了一口气,似乎并不像之前表现出的那般焦急赶路。西边残存的一点点晚霞留着未烬的光芒,他回头望着夜色渐渐掩埋城门,眉心的“川”字愈发紧了。

梁穆歆的把戏能瞒住他一时,哪里能瞒住他一世。

似乎身边总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想要安排他的喜好,他的该与不该。

但萧旸并没有戳破真相。

他有些累了,累的不想声张不想追根问底。

“季青!”崔朗远远的打马过来:“我只不过来送个信,可没说让你立即跟我走啊!好歹是一方主帅,你这走的也太仓促了,城中当真安排妥当了?”崔朗不太放心。

萧旸作为嫡长孙自然是要守孝的,但大长公主的意思似乎是想夺情,萧旸就这般大喇喇的跟着自己走了,也不知道大长公主会不会怪罪自己……

“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你与旁人何干?”前面的伯父都是祖父的养子,三位堂兄虽然也姓萧,总归不如自己来的名正言顺。况且,他不明白身子骨一向健朗的祖父怎么会忽然去了,他问道:“你说祖父是患了疾病?”

崔朗的马略微落后于他:“嗯,听说是不服老,前一日夜里吃多了积食,天还没亮就发作了起来,等太医来了已经,已经……”

“已经如何了?”

“已经去了。”

萧旸哑然,狠声催马前行:“国公在何处?”母亲住在庄子上不方便,消息也不及时,父亲天天在府里,总该消息便利吧!

崔朗迟疑,萧旸回头,眼神冷峻,崔朗一抖:“听说……我也是听说啊,做不得准的,听说国公爷当初宿在春意坊……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老公爷已经……去了。”

萧旸脸一黑,他可真是,不光有个好娘,有个好妹妹,更有个好爹。

祖父死的时候,他竟然堂而皇之的宿在了妓院一条街!

见萧旸骑马越跑越快,崔朗在后面喊道:“哎,你可慢着点,再跑都过了宿营地了!”

…………

北川,齐王府。

喜庆热闹的大红灯笼被换下,人人脸上一片哀色。

沈秋檀肿着眼睛难掩憔悴,长桢在一旁陪着:“阿姐,你不为自己想总归还要为胖胖着想。”

“嗯,我知道,我就是……就是……”不说还好,一说沈秋檀的泪水又滚了下来,长桢连忙道:“阿姐,吃点东西吧。听说你爱吃酪樱桃,奶娘特意给你做了一盏。”

小小的琉璃盏,七分满的酥酪,上面点缀了两个红樱桃,看着十分的可人。

沈秋檀接过酥酪,问道:“这樱桃哪里来的,看着倒是新鲜。”她空间里的樱桃还有半个月才会红,她可不记得在冬天将樱桃拿出来过,毕竟这种在当季都算是难得的鲜果,冬天里实在太打眼。

长桢便解释道:“是奶娘保存下来的,用了些冰,但确实新鲜的很。”

沈秋檀顺势打量了一眼立在长桢后头的桃花:

面庞圆润白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平和慈爱之色,浑身气度和当初在京城再不相同,桃花将头垂得低低的,沈秋檀问道:“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桃花微微屈膝,解释道:“那时候咱们都住在沉香居,奴婢虽然多半都在照看小公子,但却记得娘娘特别爱吃酥酪,只是那时候咱们在府里人微言轻,娘娘想吃回酥酪并不容易。”

沈秋檀微微点头,神色带着几分追忆。

“那时候确实人微言轻。”那是刚回靖平侯府的时候,她食量惊人但空间还没有开启,她拿出部分资财都买了花椒等物,以至于在其他吃食尚便显得来者不拒,至于酥酪这等珍馐,她确实是极少吃上的。

“我记得在侯府的时候我也只吃了两回,后来吃的多了便也渐渐抛开了。”

见沈秋檀追忆往事,桃花看看长桢,长桢略一犹豫便道:“姐姐,我已经大了,如今用不上奶娘,不如让奶娘到你身边伺候,我温书的时候也能放心些。”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实际上桃花提出到沈秋檀或者小世子身边伺候不是第一回了。但若说下仆当中,长桢最信任的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沈信的话,那最依赖的便是奶娘桃花了。毕竟他是吃桃花的奶长大的,他没有亲娘,姐姐虽好总不能代替母亲的角色,所以长桢对桃花除了主仆关系之外,还带着额外的孺慕与信赖。

他已经不是那个时时刻刻被姐姐护在身后的小孩子了,壮壮出事,他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他甚至有些自责和后悔,若是早点让奶娘到壮壮身边伺候,说不定壮壮也不会出事。听说姐夫已经将两个孩子的奶娘都发落了,如今都是新替换上来的,可事情已经出了。

沈秋檀嘴角噙着一抹嘲讽,却没有表露出来,反而做出放松的神情:“好,那叫就桃花收拾收拾过来吧。”

长桢很高兴,觉得能帮上姐姐的忙,桃花也很高兴,却没有喜形于色。

是夜,一脸憔悴的李琋从前院回来,似有若无的扫了立在沈秋檀身后的桃花一眼,而后又若无其事的去后头换起了衣裳。

他在打量桃花的时候,桃花也在打量他。

如今的齐王面色依旧苍白,一双凌厉的凤眼不怒自威,不知是不是因为年长的关系,齐王的气质和多年前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你可以说他脸色苍白,许是累的,许是天生肤色如此,但绝对不会再将他和病弱上靠。

好像不知不觉间,齐王一下子有了棱角,添了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伺候完了,桃花与徐嬷嬷一起,恭恭敬敬的从卧房告退出来,然后与其他丫头婆子分开,说是还要回长桢公子的院子去,徐嬷嬷连同白芷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实际上,桃花在离了颐元居之后确实是向着长桢的院子方向去了,但临到院门前忽然一拐,转而去了旁的地方。

王府里不缺灯笼,更有月色清白,桃花拢了拢身上的衣裳,专门挑些不那么明亮的地方走。

遇到一小队巡夜的婆子,她瞧瞧的藏匿,嘴里低低的咒骂了一声。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为谁

终于,桃花到了目的地。

此刻时辰已经不早,明亮的月色下,隐约可见守门的两个婆子已经打起了瞌睡。

内院和外院之间就隔着一道门,桃花轻手轻脚甚至有些熟门熟路的走到门前,从怀里掏出条手绢对着两个婆子一扬,两个婆子睡的更香了。

积雪被铲得干干净净,踩在地上悄无声息。

桃花刚出门,就被一双大手拉到了阴影处。

那人捂住桃花的嘴,半晌松开,桃花看清人,语气带着些不满:“我才刚到沈氏身边伺候,你也心急了些。”长桢的院门前有两个松树,若是松树上挂了红色的布条便是有人约她。

桃花本来是想回去就歇息的,却没想到随便扫一眼松树竟然拴上了布条,她只得避开王府的耳目,来赴约。

“你懂什么?今天齐王还没找到解毒的紫腹蚁,已经在书房晕倒了,想必七王妃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刻正是他们夫妻心防最松懈的时候,若不动手,更待何时?”

桃花有些犹豫:“可他毕竟是王爷啊,整日的在外院,鲍审理在外院当差,还是你接近他的时候多,我已经给小的下了毒,大的实在是……”

“你这话是何意?上头有令叫你听我的,奶娘莫不是这么快就忘了?”鲍云双手环胸,在桃花高耸的胸脯上来回逡巡。

说起来桃花被乔山和望山找来当奶娘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出头,因为常年劳作脸上有些纹路,看着更像是三十开外,可自从跟了沈家姐弟之后,她反而不见老,看上去依然是三十多岁年纪,鲍云很喜欢这种成熟丰腴的身段儿。

桃花往后一缩:“我听你的便是,你可不要打老娘的主意。”

鲍云能顺利的混进王府,还在李琋身边效力,自然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见桃花松口,他见好就收还赔笑道:“之前奶娘说心疼小世子,所以咱们用了不痛不痒的红漠香,如今奶娘可要再接再厉才行啊。”

“我知道,但你们答应我的也别忘了。”

“放心,无论是你要的银两,还是儿子,都会给你。”鲍云说着,将一个荷包掏了出来:“这,你拿好,找个机会塞到他们夫妻的床底下……”

“塞到床底下作甚?”平地惊雷,声音毫无温度。

清白的月光下,面带笑容的李琋好像是暗影中走出来的玉面罗刹。

明明身上没有半分锐器,但一双如霜带怒的眼睛看上去想要吃人。

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鲍云和桃花吓得一抖,齐王和七王妃怎么来了?

但他们都知道大势已去,而且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桃花看到沈秋檀身后的沈长桢,脸上又慌又臊;鲍云想起齐王之前处置那个放火的小厮,立即就要咬破嘴里的药丸。

然而,李琋夫妻明显早有准备,秦风在鲍云来不及动作之前就卸了他的下巴。

见鲍云像是死鱼一样被拖了下去,桃花跪地求饶:“求王爷王妃饶了奴婢啊,奴婢都是有苦衷的。”

“哦?你有苦衷?为了你的苦衷就要伤害我的孩子?你以为选个在睡梦中死去的毒药让壮壮无声无息的去了,我就会感谢你?”刚才两人的对话沈秋檀听了个一字不漏,当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沈秋檀对她愤怒不假,但长桢更多的是遭到背叛的失落与难过。

他攥紧了拳头,一语不发。

桃花看到他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她挣扎着喊道:“公子,你救救奴婢,奴婢真的是不得已啊,你救救奴婢!你是喝奴婢的奶长大的啊!”

见弟弟脸上的悲伤渐渐被冷漠替代,只有一双眸子里压抑着愤怒与痛苦,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沈秋檀暂且压制怒气想先安抚弟弟,可她尚不及开口,长桢已经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

桃花一喜,就知道公子会顾念着情分!

长桢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什么波动,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你的孩子找到了?”

桃花忙不迭的点头:“是!我的儿子找到了,鲍审理说只要我再帮他办一件事就让我们母子团聚。”

“哦。所以你做了这么多,但实际上还没有看到你的孩子。”

桃花一愣,点点头:“他们说只要我再帮他们做最后一件事……”

长桢冷笑:“最后一件事是杀了我姐夫?”

桃花嗦瑟着不敢说话,长桢索性也是一定要再听一遍,他继续道:“这些都不重要,我只问你,你帮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桃花还不说话,长桢上前两步:“奶娘若是还顾念着一丝情意,最好实话实说。”

“我说,我说!”桃花白皙的脸上泪痕交错:“在王府的时候鲍审理就来找过奴婢,奴婢深受公子和娘娘的大恩,自然不从,后来到了北川,他又来……奴婢见了儿子幼时穿的衣裳这才……”她小心翼翼的看着长桢,但看来看去竟然发现少年的脸上未有分毫变化,她继续道:“第一件事……是公子上回吃坏了肚子。但是你听奴婢说,鲍审理说那药抹在林檎果上最多叫人拉一拉肚子,不会有事的……”那回只是想让齐王妃心虚焦虑而已,结果齐王妃果然就提前生产了。

李琋怒极!

原来那个时候这妇人就已经变了心肝。

当时就想,京城陈管事亲自押送来的吃食,他从未经过别人的手,如何就让长桢中毒而且还只有他一个中毒,思及此,李琋喝道:“怕是远不止此吧,之前给秋檀的羹汤里添的东西没有你的首笔,你那个干儿子张旷……”

这一回查给儿子下毒的凶手一筹莫展,却意外发现了之前给沈秋檀食物里用毒的张旷,张旷年纪不大城府极深,但因为一直得不到长桢的重用免不了露出一分急躁来,就是这一分急躁引起了李琋的注意,没想到顺藤摸瓜发现桃花才更不简单,直至现下通过桃花挖出了鲍云这个在王府隐藏了数年的奸细。

桃花没想到齐王连干儿子的把柄也抓住了,吓得脸一白,快速的盘算着该如何应对。

长桢冷冷道:“奶娘与我相伴十一年,我待奶娘如亲人,如今看来,是我不了解奶娘。”

这是什么意思?桃花一慌,开口还是求饶。

长桢又道:“张旷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派沈信来来回回的传递消息到底是为的什么吗?”

桃花抬头:“为的什么?”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为你

“为的你。”

“为了我?”桃花不明白,其他人也不甚明白。

“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你的孩子,我既然视你如亲人,自然不忍见你难受,便叫沈信瞧瞧去寻访你儿子的下落,心里想着,一年不成,两年,三年,哪怕五年十年,只要人还活着,总是能找到的。”

桃花的泪水扑簌扑簌的落下来,她一直以为长桢眼里只有姐姐,并没有她这个奶娘,没想到……

“你有了儿子的下落,应该来找我或者找姐姐,我如今或许力有不逮,但姐姐总可以吧?”

“我……当初没想到……求王爷王妃开恩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李琋冷笑道:“蠢妇,害人害己。你可知道你的儿子早死了,因为秋檀惦记着你的事情,我早些年就着人查过,你那个贪心不足的丈夫卖了你之后尝到了甜头,后来又买了第二个老婆,至于他的儿女们活的也不甚如意,你儿子是被他后娘的儿子杀的。”

“不可能!我明明拿到了他幼时的襁褓,不会错的!我的儿子怎么会死?”

“倒如今还执迷不悟。”长桢叹气,略微迟疑还是道:“姐夫,给她留个全尸吧。”

“不!”桃花双手被反剪,她看着已经渐渐出落成清瘦少年的长桢,悲切道:“懋懋,是奶娘对不住你,与我传消息的除了鲍云,还有厨房里的一个汤婆子,之前娘娘羹汤里的毒都是她放的,还有另外似乎有一伙子人不听鲍云的差遣,却也是要王爷和王妃性命的,你们且小心了。”

比起儿子,长桢才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之前怎么就没看清楚呢?

长桢咽了口口水,强忍着没有回头。

桃花苦笑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之前王爷和娘娘关进屋子里不出门,外头想使坏也使不动,连点儿消息都探听不出来,鲍云这才急了,要先拿小世子开刀。”

沈秋檀与李琋对视一眼,似乎对原本的处罚有些想法。

谁知桃花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子大力,挣脱了牵制,一下子撞到了冰冷的墙面上。

一阵冷风袭来,树底的积雪上染上了浓重的血影。

长桢终于动了起来,他走到桃花跟前,桃花已经奄奄一息:“我记得,记得懋懋小时候那么小,就像是小猫一样,笑的也腼腆,有一次风寒,我抱着你一宿没松手,你半夜里醒来,喊了我一声‘娘’……我心里又高兴,又难受,我想着,要是我的儿子在身边,应该也和你一样会叫娘了吧?”

她头上的血窟窿汩汩冒血,有些艰难的抬起手擦了擦身边少年的腮边的泪水:“不要哭,不值当的。是奶娘心里生了执念,没有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她错就错在没看到别人的真心,既然儿子已经死了,自己的错又无可饶恕,不如早些了解了自己痛快。

“奶娘!”

“你好好……”

话还没说完,桃花倒在了深红色的雪堆里,长桢大喊一声哭了出来。

夜显得格外寂静,又格外的长。

…………

桃花虽死但事情并没有了结,李琋挑灯审问鲍云,因为心中的恨意连带着各种刑罚都用上了,鲍云有勇气自杀,却没骨头熬过刑罚,为了求个速死,将所有的都招供了,大体上与桃花的话都对上了,而且将另外一伙子藏在王府的奸细也供了出来。

李琋当机立断出手雷霆,连夜又捉了三人。

足足审问了一夜。

而沈秋檀担心的守在弟弟床前,长桢生病了。

折腾了一夜,十一岁的少年睁开眼睛,看到守在床边睡着的姐姐,心里的难过被清风拂过。

“姐。姐?”

“醒了?”沈秋檀一下子坐起来,先摸了摸弟弟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还是有点烧,懋懋啊,你不喜欢学武不打紧,但姐姐交给你的那套广播体操你可是要练的,每天早晚围着院子跑,至少早晚各半个时辰知道么?”

长桢点点头。

沈秋檀又捏捏他的脸:“怎么感觉和原来不一样了?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让自己难受知道么?”

弟弟好像一夜长大了,昨夜流露出的脆弱和痛苦荡然无存,沈秋檀发现,弟弟忽然有点儿陌生。

长桢又点头,露出点点羞赧之色:“姐姐放心。”他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沈秋檀便笑了,这才是弟弟嘛,她说道:“如今该抓的都抓的差不多了,我和你姐夫过两日就启程进山,你是想跟着我,还是想留在府中?”

将内府肃清,留在府里也安全些。

“若是俞先生能一起,我想跟着你们,姐姐你不是在弄那什么实验田,我若想做官,死读书也是不成的,正好跟着见识一番。”

“好!”沈秋檀答应下来:“那你好好养病,过两天咱们一起走。”她没想到弟弟会跟着,不过跟着更好些,到时候想办法让那位闫先生指导个一两句,怕是就够弟弟受用无穷的了。

…………

又过了一整个白天,李琋才回了卧室,两个小家伙已经睡了,沈秋檀还在检查出门各色事物的单子。这一回或许要在那边住一整年,万事都不能轻忽。

李琋一夜没睡,精神却极好,沈秋檀回头:“都处理了?”

“嗯。”李琋点头,府里的奸细一个没留,而两伙人也都在重刑之下招供了。

跟随李琋少说有三年的鲍云是昌寿大长公主的人,昌寿大长公主身后还有一个用毒用香的高手,之前长桢和壮壮中的毒都是出自那人之手;而另外一伙子人则是太后王恩恕滴水石穿买通的,之前放火的那个也是这伙人里头的。

因为去年大半年李琋夫妻两个没在王府,但这些人也摸不透根底,更不知道王爷王妃去了哪儿,所以鲍云才会想趁着人在的时候赶紧把毒用了,也好和昌寿交差。

“这一回我让秦朗亲自去办一件事。”

“嗯?什么事?”

李琋靠在沈秋檀身上:“原本留着萧昭是想她和梁氏互相伤害,但如今我想让我那位好姑祖母也尝尝个中滋味。”

第三百七十六章 断腿

萧旸回到京城国公府的时候,家里处处挂着白,但他爹和妹妹都不在。

“禀世子,郡主出城打猎去了。”

“哦?打猎?”萧旸看着马厩里专属于萧昭的枣红色宝马,嘴边噙着冷笑:“什么时候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敢糊弄本世子了?”

那小厮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地:“小人不敢!是姚黄姑娘说不能告诉别人郡主的下落。”

“本世子是别人?”

“不是不是!”小厮自打嘴巴,小心的道:“郡主近来在外头置了一处宅子,里头只住着……住着绯玉公子。”

“绯玉公子?”萧旸一听便知定然是某个秦楼楚馆的小倌儿,他怒极,当即跨上马背,向着那外宅而去。

…………

京郊的庄子上,昌寿听说儿子没经过自己允许就回来了,而且回来了还没和自己通气儿就直接回了国公府,心里不禁有些恼怒,儿女越大越不好管了。

恰在这时,专门负责北川消息的护卫来报,昌寿耐着性子听完,诧异道:“你说他们夫妻两个连同孩子都染了风寒?闭门不出?”

“是。”

“是什么是?那夫妻两个都是会弄鬼的,怎么可能闭门不出,又不是一家子坐月子!”

她盛怒之下,旁人哪里敢开口。

半晌,昌寿自己缓过来又问:“那府中可有什么蛛丝马迹?会不会是他们出了城,去了旁的什么地方?”

“或许是的,但是咱们安插在那边的人并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北川府各地也没有发现齐王夫妻的踪迹,倒是齐王府的小世子之前生了一场大病,齐王与七王妃很是憔悴,许是真的累病了也未可知。”那护卫回道。

“不是已经对那小崽子下手了,怎么还透不出消息来?”既然能下手,必然是亲近之人,既然是亲近之人,总该有些权利,如何连点子消息都透不出……昌寿来回思量。

“是,但齐王夫妻谨慎的很,如今能去内室伺候的除了徐嬷嬷就是自小跟着沈氏的丫鬟。”

昌寿一脸狐疑,难不成是真的?这一对夫妻关起门来想干什么?

学高人闭关么?还是已经金蝉脱壳?

那护卫想了想又道:“对了,府里的长史和良医都在,长史也是每天都去正房回一次消息,而且正房里每天都有药味儿传出来。”

昌寿揉揉酸痛的额角,她觉得脑壳痛。

鲍云是她费尽心力才安插在李琋身边的,之前他来信说要弄死小的,让大的慌乱了,好趁机再弄死大的,如今这算怎么回事?虽然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她总觉得疏忽了什么。

对李琋的轻视一次就够了,她实在受不了第二次。

见护卫还等着命令,她吩咐道:“里面的人怕是联系不上了,你想办法再培养些内线。”

“是。”护卫应了下来,却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就拿鲍云来说,当初为了将他安插进去废了多大的心力,重新选拔培养些合适的探子,关键时候还能顶用的,又谈何容易?

但他敢违逆昌寿的命令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护卫压力山大的告退,门口撞上另外一个匆忙进来的护卫。

昌寿怒气未散:“何事慌张?”

“殿下!城中传来消息,郡主她……她……”

“她如何了?”涉及到女儿,昌寿还是关心的。

“她遇刺了!不过被赶过去的世子救了。”

昌寿松一口气,既然儿子去了想来是没有大事的:“伤势如何?何人胆敢上我女儿?”

那护卫支支吾吾:“伤得有些重,太医说郡主的右腿怕是废了。”

…………

国公府里,萧昭哭得特别凶,她随手拿起药碗砸向面前的一排太医,直到砸的手头没了任何摆设仍不解气。

萧旸被她气的青筋直跳:“够了!太医岂是你说砸就砸的?”说完又团团给诸位太医赔礼。

待他将太医们送走之后,还是免不了回到妹妹的床前,萧昭嘤嘤哭道:“哥,我的腿废了!以后再也不能骑马了!我好恨,我好难受!我要杀了他们!”

“你还说?若不是你在祖父的热孝期间还不忘记寻欢作乐,哪里能惹出这一堆事情来。如今倒是好,你自己的名声搭进去不说,连身体也伤了……”

说头痛,萧旸才是真的头痛。

他现在已经知道不是妹妹害了妻子小产,可妹妹做出来的事情真没有几件让人看得上的。

“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说我,你还是不是我哥?”

若不是你哥我能管你?萧旸无力的摇摇头:“你到现在还冥顽不灵,昨夜若非我赶去的及时,现在是伤得就不只是腿而是命了。你平日里胡作非为,到底惹了什么仇家,竟能拍出这等武力的刺客。”

“真有那么厉害”萧昭缩了缩:“他们哪里有哥哥厉害?”

为了救妹妹,萧旸的后背和手臂都受了伤,但他拼尽全力最后还是让对方跑了。并不是对方人多势众,而是确实手段了得。

所以他才更觉得对方不简单。

妹妹的哭嚎声吵得他脑仁生疼,背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父亲的酒还没解,母亲也还没有赶回来,萧旸苦笑着离开了萧昭的房间。

他头一次觉得当年母亲狠心送他去军营是对的。

若是留在这个家里,他说不定就会变成和妹妹一张乖张暴戾的人。

结果刚出门就遇到匆匆赶回来的昌寿大长公主,母子两个差点撞到一起。

昌寿等着儿子请安,萧旸嘴角一勾,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与昌寿擦肩而过没说一个字。

“站住!”昌寿喝住儿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亲娘!”

萧旸头都没回,反问道:“儿子眼里自然是有母亲的,但母亲眼里又将祖父置于何地?”

“反了你了,你敢质问我?”

“我的祖父为大宁立下汗马功劳,即便母亲是长公主,他的儿子也是匹配的起的,但母亲身为国公府宗妇,竟然连家门都不回,更别说为祖父治丧了。”传言当初是母亲先看上的父亲,她比父亲可年长了不少岁数。

昌寿被他质问的一僵,咬着牙半天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呵,萧旸觉得累极了,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他对这个家,真的了解么?

昌寿伸出手指着萧旸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儿子沉重的脚步和寂寥的背影,又颓然的将手放下。

第三百七十七章

二月的北川,寒意如冬。

在无人察觉的深夜,数辆马车以此出了北城门。

这一次壮壮差点没命让徐嬷嬷再也说不出来府里比山里安全的话来,山上伺候的仆人再有异心却轻易传不出消息来,而且能跟着一起走的都是选了又选的可信之人,至于野人们似乎也不喜欢打架,而且自从王妃教会他们耕作、做有滋有味的饭菜之后,他们对王妃简直有些奉若神明。

若是在山里有人想找王妃娘娘的麻烦,恐怕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野人。

徐嬷嬷目送一行人离开,而后关了门,预备回去再睡一觉,因为明天早起她还要去给“王爷王妃”送药呢。

这一回因为曹公公舍不得两个孩子,坚持要跟着,所以留下看家的是徐嬷嬷。

别的事情她或许不擅长,但掩人耳目还是精通的。

…………

李琋一行到达堡垒的时候天还没亮,将明未明的天空映得雪地微微发蓝。

这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呵出的白气会让睫毛都挂霜。

放哨的亲兵看到了王府的马车,连忙通知守门的。

他们并没有寒冷和困顿有所懈怠,十分的尽忠职守。

进了堡垒,白芷带着两个婆子去烧炕,这边的人并不知道齐王夫妻来的这么早,都有些诧异。但李琋见了堡垒之中井井有条还是十分满意的。

他勉励了哨兵几句带着妻儿回了正屋,火炕才刚烧起来屋子里并不暖和,一家人便也不急着睡觉。

胖胖在沈秋檀的怀里睡的香甜,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换了个地方,而壮壮似乎有所察觉,睁开眼睛看到是爹爹抱着,便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夫妻两个都没有抱孙不抱子的想法,能亲力亲为的极少假手于他人。

天一亮,李琋洗了把脸去了矿场,过了岁日就先一步到来的工匠们已经传信回去,秋檀提出的炼钢法是可行的,极大的缩短了钢铁成兵的时间。

不是李琋着急,一方面是他心里清楚,即便他重生以来千方百计的阻止了各方的动荡,但时局留给他的准备的时间不多了,而且养兵练兵有兵器和没兵器完全就是两个结果;另一方面则是他对自己的寿命仍旧有些担心。

有了儿女,染香也再也没有发作过,但得不到邹老或者原亦的肯定他心里仍旧不很踏实。

出门前,他摸了摸已经暖和起来的火炕,看妻子睡在外侧将两个小家伙护在里头,情不自禁的亲了亲妻子的额头。

如果早知他的重生会有秋檀,或许他不会为了谋取天下而殚精竭虑。

他要的从来不是那个位子,而是不忍两世看黎民受苦。不过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他不会退缩,因为退缩的结果只有一个,曾经他谋划的死后留给妻子足够的财产和人手,让她衣食无忧的过完后半辈子的想法现在看看,稚嫩又幼稚。

如果他不能成功,他的妻儿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推开门,凉意扑面而来,他与等在门口的秦风点点头,步履从容。

既然不能失败,那便成功吧。

…………

“你说什么?命人刺杀昭儿的是霍准的人,他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四月末,京城春光一片大好,昌寿却气的打碎了茶盅:“这一对奸夫**!我还不曾撕破脸,他们倒是先动起我来了!”

唐绍与关攸对视一眼,心已经提了起来。

大长公主只有世子和郡主一双儿女,对郡主虽然不如世子,但也是宠爱长大的,如今花了好几个月终于查到了幕后黑手,以大长公主的性子必然要报复回去。

果不其然,两人很快便听道昌寿道:“给脸不要脸!霍晟那小子的身世不是没有证据么?那你们就放些真凭实据出去,我倒是要看看那贱人还有何脸面坐在太后的位子上。”到时候怕不是太后,而是脸太厚了。

唐绍进言道:“殿下,咱们的兵力还不曾部署好,若是此时发难,怕是收不住。”

抓住王恩恕那么大的把柄,难道他们不想讲对方除之而后快,早些将大长公主扶上位子么?

不是不想,是时机还不够成熟。

原来主动散播霍晟身世不明的消息,只是想给王太后一些压力,先埋个种子,但真正的发难还没到时候。

霍晟的身份一旦被正面揭穿,后面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就会发生,而霍准不光有国公的勋爵,还掌兵。京畿十六卫有将近半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若是这个时候完全撕破脸,他们是可以扶大长公主上去,但后续呢?一旦霍准一意孤行,他们并没有胜算稳定局势。

而且,他们还想更加的名正言顺。

关攸心里也叹气,先帝的绿帽子都发光了,今上竟然还如此信重奸夫,也是今上命好,竟然安安稳稳的坐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昌寿却不理会唐绍,直接道:“收不住又如何?只要霍晟的身世被揭穿,霍准能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么?而且你们都是蠢的么?不会先控制住霍准老东西?”

关攸有些为难:“定国公生性多疑,看上去唯唯诺诺,一切以陛下和太后马首是瞻,但实际上他心里一直有自己的小九九,想对他下手并不容易。”他们早都下过不知道多少次手了,只是半次都没得手。

昌寿被堵得一言不发。

她刚才也是气糊涂了,但既然已经查清楚要杀女儿的真凶,叫她什么也不做又怎么坐得住?

场面有一瞬间的尴尬,唐绍忽然道:“霍准不好下手,那霍晟呢?”

昌寿眉头舒展开来,唐绍继续道:“据微臣所知,霍世子对咱们郡主可是……”

这点子事儿,也就萧昭和霍晟这两个当事人以为瞒得密不透风,其实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早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昌寿沉默不语。

半个月后,霍准的长子,曾经的定国公府世子、摔断了腿的霍祎想办法将折子递到了皇帝的案头。

折子上不仅痛述了父亲霍准的偏心,还隐含的影射了今定国公府世子霍晟的身世。

一石激起千层浪,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堂再度汹涌澎湃起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深巷

月黑风高,有两人先后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

浓稠的夜色将他们的身形掩埋,两人对了句暗语,而后一个男声道:“你做得很好,如今大长公主和太后正面对上,你要更加小心。”小心才能活的久,活得久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另外一个女声道:“嗯,放心,你今夜就回北地?”

“是。”这一回林绮成功的将刺杀萧昭的事情安到了王太后的身上,立了大功,秦朗不介意与她好言好语。

“好。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你多加小心。”

两人点头告别,身形与黑暗融为一体。

…………

北地的五月,春光在枝头悄然绽放。

第一批打造完善的兵器已经趁着化冻的功夫陆续被运往南方,但因为路途遥远,沿途关卡又多,想必速度快不了。

李琋舒一口气的同时也加入到媳妇的事业中来。

冰雪融化,草木生发,农场有序的进入到了春耕阶段。

刚被犁开的土壤乌黑湿润,看着就肥力很足,李琋踩着泥巴看见坐在田埂草棚底下画图的媳妇。

媳妇暧昧怕黑,即便是有茅草遮住她还是戴了顶幂蓠,一阵风吹过,幂蓠底下露出大半个精致的下巴:“这里能看懂么?将犁辕缩短、弯曲,减少策额、压镵,咱们不缺铁,所以这里也用铁辕,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么?”

她身后跟着小太监顺儿,草棚脚边还有野人小孩阿黎在玩耍,而正与沈秋檀讲话的是个**岁左右的男孩,是之前那群打铁老头的学徒,那些老头不愿意到沈秋檀这里来听,一方面是觉得他们都没想出来的东西被一个女娃娃想出来有点儿没面子,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避嫌。

沈秋檀见男孩点点头,将图纸交给他,看他长得瘦弱又从篮子里拿出两个苹果给他:“去吧。”

小男孩最喜欢来沈秋檀这里传消息,因为王妃娘娘说话轻声细语的,每次都给好吃的,他高兴的了跑了,沈秋檀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踩着泥巴过来的丈夫:“那边忙完了?”

李琋点点头:“你这边的进度如何,我看你这回想大范围的种植菽?”

“嗯。”沈秋檀应是,菽就是大豆,这里的气候和土场种植大豆再合适不过:“但粟子、水稻和麦咱们也是要种的,你看我已经开辟好了地方,这地下洼临水的正好做水田,还有这里,除了粮食还要多种些果树,还有这里,池塘去年就拓宽了,鱼苗也放进去了,还有……”

李琋一把握住媳妇的手,笑眯眯的点点头:“秋檀,想做什么放手去做,我相信你。”

他来这里的原本目的是屯兵和锻造兵器,原本媳妇说做农庄他只是本着一贯的原则,只要媳妇开心怎么折腾都行,但如今看来,媳妇明明是真有几分想头和实干能力的。

春风柔和,不远处另外的一间草棚底下,传来胖胖清脆的笑声,这里就好像是一处桃源,躲在里面当真远离世俗纷扰。

“咳咳。”闫法背着手走了过来。

夫妻两个自然而然的分开,丝毫没有被撞见的尴尬,闫法盯着李琋:“王爷王妃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这么大的庄子,等到了秋收哪怕头一年粮产不丰,也能够现在的人吃上两年了吧?”

李琋笑而不语,原本他还头疼供应越来越多的人该从哪里弄粮食,如今带上媳妇竟然全解决了。

闫法又道:“这么大的一片地,种子可有着落了?”

这回换成了沈秋檀老神在在,种子都是现成的,不光有种子还有各种树苗,她的空间终于用了用武之地。其实当年她在淮南用了空间就没打算再瞒着李琋,但她不主动说李琋竟然一次都没问,现在李琋看着她,她笑得就有些得意。

空间里收了不知多少茬的粮食做种子足够了。

李琋见状,心里有了谱。

闫法看着夫妻两个的眉来眼去又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对沈秋檀道:“还有你那弟弟……”

听他说起长桢,沈秋檀正色起来,弟弟虽然送去了,但听说并不得这闫先生的待见。这回闫法主动提起,莫不是那头出了什么事?

沈秋檀有些紧张,谁知这时脑中忽然传来一阵钝痛,她甚至来不及有所动作就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将李琋吓了一跳,等了三天还不见沈秋檀醒来,偏偏崔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李琋觉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当真是团团转,却偏偏无可奈何。

崔恩劝道:“王爷,那一年王妃不也是昏睡了好几日?许是娘娘身体有些……您不必太焦急。”

不必太焦急?那怎么能一样?

上一回是秋檀为了救自己强行变身导致的身体虚弱,但这回呢?根本毫无征兆!

连崔恩都知道秋檀身体有异了,他哪里会不清楚,只是越清楚越害怕,而且除了对沈秋檀的担忧,他心里还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壮大:秋檀是因为给他解了染香才变成这样的。

若不然若何解释如今的情况?

秋檀身体不同于常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她给自己解毒,自己是不是遭到了反噬?

他想起他第一次遭受染香发作时候的不安与害怕,那是一个没有人能进入的世界,孤独、荒芜、没有尽头,一想到妻子要遭受到这种折磨,他更加坐立难安。

沈秋檀确实进入了一个只有她自己能进入的世界——她的空间。

外面她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但当她睁开眼睛,看见之前在空间里造的房子只觉得不过一瞬之间。

她柔柔眼睛,心跳加速。

因为房子的正前方,曾经那一株五色椒竟然开花了!

距离上一回可是整整十年之久了,就在她已经放弃五色椒还会继续开花结果之后,没想到它竟然又开花了。

上一回成熟的五色椒只余下十几粒了,是她留着救命用的,如今五色椒再次开花,她对未来也多了些信心。

花香四溢,她小心的靠了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五色椒,谁知就在这时,天地传来一番震动。

第三百七十九章 减半

空间里本没有太阳,也没有四季更替。

沈秋檀并不知道这里的光线来源,而此刻天阴沉沉黑压压的像是要倒扣过来,她心里打了个凸,觉得不好,立即就想跑出空间,然而她全身就像是定住了一般。

沈秋檀两世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样恐怖的事情,她的行为完全被控制了,只有思维异常清醒。

不会是这个世界要崩塌了,拉她进来陪葬吧?可好好的,怎么说塌就塌?

这十年来,虽说她没有用空间搅风搅雨,可空间的存在确实也帮了不少忙,她已经习惯了空间的存在,若是忽然没有了……

好吧,本来就是意外之财一般的存在,忽然之间没有了也没有办法,但她担心的是自己要跟着陪葬。

想想李琋和一双儿女,沈秋檀急的双眼赤红,但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她只能站在五色椒前一动不动。

“咔嚓,咔嚓!”

远处传来巨响,不像是雷声,倒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倒塌的声音,沈秋檀凝目看去,可惜黑压压一片,视力十分有限。但很快她便知道那是什么了,因为那咔嚓声越来越近。

不远处的高山轰然倒下,一座挨着一座,似乎山体和天空都融合在了黑暗里,而五色椒的花朵上的光芒越来越耀眼,竟然迅速的结了果!

还没有完全熟透,世界也还在崩塌,但天空已经渐渐恢复了明亮。

沈秋檀看到原来看不到头的空间已经缩小到了原来的二分之一不到,再看近处的五色椒,青色的果实,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成熟。

而她终于能动了,沈秋檀虚脱的倒在草地上,发现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搞半天是这五色椒作妖,用了大半个空间的能量让自己再结一次果子?

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忽然一个激灵又坐了起来,自己在空间里多久了,李琋该着急坏了吧?

而守在她床边的李琋,惊奇的发现原来连呼吸都微乎其微的沈秋檀,竟然全身都在流汗,他一下子醒了,高声喊崔恩过来,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学了都知道一点儿,但怎么就是不通医术呢?

结果崔恩还没到,那边沈秋檀就睁开了眼睛。

湿漉漉的眼睛对上焦急的人,李琋握住沈秋檀的手,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沈秋檀轻声道:“我没事,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也不要慌。”

“你为何会……可是因为染香?”

沈秋檀摇头,唇色有些发白:“不是的,你不想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将粮食运到淮南的么?我现在就从头到尾给你讲一讲。”

跑来的崔恩被堵在了门外,夫妻两个关着门说到天黑,直到外头传来胖胖的哭声,两人才有些如梦初醒。

沈秋檀将空间、木牌和变身的事情都告诉了李琋,李琋半天没有说话,此刻看妻子已经接了女儿在哄,他顺手将儿子抄了起来,说道:“如此,你我还真是天生一对。”

胖胖好几天没有看到娘,见了沈秋檀稀罕的不行,快一岁半的壮壮说话越来越流畅,李琋刚说完,他就跟着来了一句:“天生一对。”

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沈秋檀闹了个大红脸,李琋也尴尬的摸摸胡茬,这小子学东西也太快了。

而后的日子渐渐平稳起来。

沈秋檀的空间缩到了原来的一半,但是已经种出来的作物并没有消失,沈秋檀和李琋趁着夜色将粮食转移出来塞满了仓库,而后便是播种、插秧和栽树。

等时间进入六月,沈秋檀带着孩子们住进了准备好的木屋乐园。

现在她不得不感慨,有钱有人就是好,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也不过随口一提的话,李琋当真就拨出人手就地取材,涉及了一处类似“游乐场”的地方。

沈秋檀推着女儿荡秋千,心想,以李琋惯孩子的程度似乎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将来孩子们到了进学的年纪,怕是要反天的。

会走路之后,壮壮眼看着瘦了下来,模样更加像李琋,而胖胖虽然也好动,但不知为何还是胖胖呼呼的,本来就不像的姐弟看上去差别更大了,而且胖胖比壮壮还高半寸多。

沈秋檀小心的扶着女儿的后背,听她咯咯咯笑声清脆,不远处的壮壮在玩滑梯,曹公公小心翼翼的守在一旁,连丫头婆子们都靠了边。

春天里,他又生了一场病,沈秋檀看着曹公公佝偻的身形心底叹气,毕竟是年龄大了。

…………

李琋拿出火折子将刚看完的密函点燃,白纸黑字很快化成了灰烬。

事情终于沿着他计划的方向行驶,被激怒的昌寿对王太后发难了,霍晟的身世已经藏不住了,接下来,有趣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殿下,计划提前会不会对我们不利?”从城中悄悄过来的律斗问道。

李琋扬眉:“不会。”

计划提前是因为昌寿动手伤他的孩子,他怒不可遏,所以才想让昌寿也试试同样的滋味,自己没准备好,大长公主更没准备好,而王恩恕看上去远离朝堂,定国公霍准也唯唯诺诺,但他们在京中实力不容小觑。

昌寿即便再有手腕,再占着理也不一定能动得了王恩恕。

这样才更有热闹好瞧。

见齐王笃定自信,律斗不再多问,却听李琋问道:“鲁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

鲁王十分不好。

鲁王妃没保住胎,据说是因为之前流产伤的太厉害,后面再有孕也容易落胎,鲁王这回倒是没很渣,毕竟他如今还要靠着王太后和王家,所以即便对王蕴飞不满也不会轻易露出来。

但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常常动不动就发怒。

连原来身边得宠的人也避之不及。

前段时间,霍家那个残废长子揭穿了霍晟的身世,虽然朝堂上还没个论断,但风言风语已经快把霍准和王太后淹死了。

霍祎毕竟是以下告上,背负着不忠不孝的名义,所以人早早被收押了,但这种消息想藏也藏不住,何况还有昌寿在后头煽风点火,时不时的放出一些蛛丝马迹,王太后恨得咬牙,却不能把全天下的人都发落了。

鲁王作为依附于王太后的亲王,自然深受其苦。

第三百八十章 遇雨

他本以为是找了个靠山,谁知会落得这般田地。

这个名义上的祖母可真不检点!

连带着,鲁王对王蕴飞也不待见起来,偏还不能得罪,于是导致一来二去的宿在外头的日子反倒比在王府里头还多。

这一天鲁王兴冲冲的回了王府,王蕴飞连忙来见,她已经四五天没有见到丈夫了,却不成想人还没看到鲁王就已经走了。

他回来只是命人牵狗的。

原来他就喜欢打猎,如今当暴躁压不住的时候他或者找女人,或者就去郊外打猎。

他也不擅长拉弓射箭,甚至失去了年轻时候争强好胜的心思,只将护卫们猎到的猎物丢给他的猎狗,亲眼看着猎狗的利齿将猎物一口口一块块的撕碎,他心里总会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来。

在他近前伺候的人都知道,鲁王正变得越来越乖戾阴鸷。

他们很快出了城,夏日里雨多,刚才还亮堂堂的天空转眼就阴沉起来。

鲁王出门的时候酒还没全醒,如今跑着跑着天上就落下雨来,豆大的雨点稀稀落落,砸的猎狗们汪汪叫个不停,眼看他就要发怒,其中一个护卫连忙道:“王爷,属下记得前方不远处有座亭子,咱们出来太远,不如先去那亭子避避雨?”

“那还愣着做什么?带路啊!”

李珝呵斥着,语气并不好,但随从和护卫们却松了一口气,王爷这样的语气已经算是好的了,何况还能听得进去劝。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一行十余骑壮马快速行进,没多久果然看到了一个亭子,虽说看上去有些破烂规模也不大,但给鲁王一人遮风挡雨还是足够的。

护卫们驱马向前,但越靠近越觉得不对劲,亭子已经被别人占了?

而且占了亭子的人看上去比他们王爷还有派头。

别人都发现的事情,鲁王自然也看见了,他本来脾气就不好,此刻又淋了雨,管他亭子里坐的是水,都要给他让开。

他骑着马冲过去,还没靠近就遇到了手持刀剑的护卫。

身后一个随从道:“王爷,这好像是大长公主家的亲兵。”

鲁王没接话,普天之下就只有一个大长公主,便是他的姑祖母昌寿,可她不是办完老国公的丧事便又回了庄子么?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虽然脾气阴晴不定,但他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问那亲兵:“敢问前头亭子里的可是昌寿姑祖母?”

里头当然不可能是昌寿大长公主,亲兵本想以礼相待,奈何里头出来个打伞的黄衣丫头:“郡主吩咐,将一干闲杂人等敢远些。”

闲杂人等?

鲁王一听就不干了,自己堂堂亲王何时成了闲杂人等?

还郡主,里头的人是何身份也不用猜了。

李珝脸色铁青,这萧昭也太狂妄了些。

“让开!”鲁王不退反进,最后的理智荡然无存。

萧昭的亲兵当然阻拦,可鲁王是谁,向来就是个不吃亏的,何况何贵妃死后他一下子失去依仗,新结盟的王太后又靠不住,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他肚子里早憋了一股子火。

“本王说让开,你们没听到么?”鲁王身上已经被雨水打透,形容有些狼狈,但一双眼睛微红带怒,出来传信的姚黄吓了一跳,连忙跑了回去。

萧昭的亲兵在犹豫间,鲁王已经带人冲了过去:“滚开!”

亭子确实不大,瘸了一条腿的萧昭坐在柔软的垫子上,一双妙目穿过雨幕不知在想什么。

她向来是个爱打猎的,如今因为腿伤行动不便却时不时的要上山几回。

姚黄小跑回来,但她的速度有限,她话还没说完,鲁王就已经走到了亭子。

萧昭怒道:“滚!”鲁王近来脾气是不好,而萧昭的脾气是从来就没好过。

“呵,原来是表姑啊!”鲁王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啧,表姑腿都废了,就该好好在府里才是,免得出门再断了另外一条腿!”

“你放肆!”

“呵,放肆?怕是你自己都没搞清楚身份,区区公主之女竟敢和堂堂亲王抢地盘,到底是谁放肆。”鲁王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或者说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许久了。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若是遇到萧昭也是要回避一二的,谁叫昌寿大长公主太厉害,而萧昭又太嚣张。他憋了许久,如今可不想再忍再憋了。

两个都是霸道惯了的人,结果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大长公主府的护卫训练有素,但鲁王带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何况萧昭行动不便,而鲁王又是亲自动手。别人想拉都要掂量掂量。

结果就是萧昭的另外一条腿被打断了,而鲁王的手臂和大腿内侧都挂了彩。

雨渐渐停了,但一场闹剧带来的结果却延绵了数月,才算是尘埃落定。

…………

李琋看着京城来的消息,不自觉的舒出一口气。

律斗有些看不懂了:“殿下,萧昭和鲁王打这一架,虽然两方都没落下好,但对我们不利吧?”这种局面,王爷怎么还松一口气的样子?

李琋日渐棱角的脸上泄露出一丝笑意:“霍晟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王恩恕在名义上已经输了,可她还有鲁王;如今昌寿被激怒,自然也会拉拢个皇子亲王,如此,赵王就该……加上她暗中调遣的军队,这才算是旗鼓相当。”

原来是这样!

律斗眼睛放光:“那我们是不是……”

李琋摇头:“时机未到。”转而又问:“上回你走之前支支吾吾的,要说什么?”

律斗往后一缩,竟然有几分害羞:“殿下,属下想求一门婚事。”

李琋的神态更放松了:“怎么,殷长史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可是需要本王亲自去说和。”

律斗连忙点头:“要的要的,当然要的!”

“是白芷?”

律斗脸一红:“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王爷的法眼。”

“呵。”白芷前头跟着来了,后来不知为何又被送了回去,这等小事原本李琋也不会亲自过问,但沈秋檀特意让来送信的律斗带上白芷回去,这就值得深思了。

“你毕竟是官身,而她只是个奴婢,你是预备娶还是纳?”

第三百八十一章 暴动

“当然是娶。”

律斗长得并不魁梧,反而还有些瘦,年纪轻轻卖相却十分老成,以至于说这话的时候,明明语气平淡却又让人觉得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李琋点点头:“等我先与王妃通个气儿。”

律斗连忙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白芷是娘娘的丫头,当然要娘娘点头才是。

沈秋檀当然同意啊!

当初派白芷回去安的就是这个心思,没想到事情真的成了,沈秋檀弯起了眼睛,看来这几个月府里发生了不少事情。

白芷跟着她快十年,感情非同寻常,但律斗是李琋的臂膀,身份比白芷又高出太多了。

沈秋檀摸着白芷的身契,若是只将白芷一家放还出去,怕是还不足以匹配。

李琋见妻子踌躇不前,提议道:“不如请大舅舅再收个义女。”

“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沈秋檀转头:“会不会太抬举了,你当真愿意?”

她不是没想过找人提一提白芷的身份,但舅舅一家远在京城,她去的信如今还没有回复,没想到李琋却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周家比起陈家自然又是更上一层,但与沈秋檀而言毕竟隔着一层,不好轻易开口,但李琋既然提起,她若是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

李琋笑道:“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律斗。”

如果白芷成了大舅舅的义女,那与自己也算是沾亲带故了,与律斗而言,提了白芷的身份就等于提了律斗。

这个道理沈秋檀当然懂,当下应好。

夫妻两个都是行动派,沈秋檀写信将这边的事情告诉了外祖母,同样捎回去的还有白芷父母的身契。

过了几日,白芷羞羞答答的来谢恩,仍有些诚惶诚恐如在梦中:“姑娘,奴婢当真可以么?”

她是喜欢殷长史,却从不敢想嫁给他。

沈秋檀正在算账,眼看要入秋了,春天种下去的粮食快要应该丰收了,而其他的瓜果菜蔬早早的就供应了一个夏天,她现在要盘一盘秋收该准备的东西以及如何过冬。

这半年多,陆陆续续来这块土地上的人数已经过万了,沈秋檀不知不觉就混了个“后勤部长”,此刻不得不继续多操心。

如今见白芷欢喜又惶恐,她搁了笔笑道:“难道你不想嫁给殷长史?”

白芷摇头,又点头:“想的,当然想。”

若是最开始的白芷肯定不会这么直接,但红豆就是个直接的,而沈秋檀更喜欢直接的人。

果然,见她点头承认,沈秋檀神色更见满意:“你自小跟着我,最穷的时候还悄悄的绣了帕子托人带出去卖了,好给厨房的婆子些小钱儿,让我不至于饿着,这些我都记得。”那时候她的食量实在太大,虽然回了侯府却举步维艰,要不然她也不会努力在赏春宴上拼个名次,得些奖励。

“姑娘,您怎么知道……”白芷诧异极了,她还以为当时做的够隐秘了呢。

“我当然知道。”沈秋檀斜了她一眼:“废话我不想听,既然你喜欢他,他也愿意娶你,在我看来这门亲事就是做的成的。你年纪不小了,殷长史也不年轻了,我预备赶在今岁过冬前把你们的亲事办了,你意下如何?”

白芷臊得红了脸,却忍着羞意点了点头。

“王妃可在屋里?”李琋不等通报就进了屋,白芷连忙行礼,李琋只对沈秋檀道:“我出去一趟,这几天你带好孩子,别出堡垒。”

沈秋檀惊得站了起来:“发生了何事?要你亲自去处置?”

白芷已经告退了,屋里只剩下了夫妻两个,李琋自己取了盔甲:“是闫先生那边,西边有不少野人暴动了。”

“怎么会这样?”这些日子,沈秋檀与野人,特别是野人妇孺们接触颇多,如今帮她锄草施肥的很多都是野人,怎么会忽然就暴动了。

“这片地域不小,之前我们只探得有五千左右的野人,但实际人数远不止此,闫先生虽然是最大部落的首领,但总人数也不过三千,还都来帮我们做农事了。”李琋看着沈秋檀,神色颇有些复杂,不知是从沈秋檀第一次教野人做饭还是第一次给野人们发衣服气,野人们对沈秋檀越来越信服,甚至隐隐有些崇拜。

这些人不愿意跟着李琋操练,却愿意跟着秋檀侍弄庄稼,他们到处说着妻子的好,引得其他部落的人悄悄来看。

但野人们虽然单纯并非毫无城府,他们听说地里的麦穗可以磨了和面,做熟了味道极好,竟然想直接开抢。

闫先生更早一步察觉,便更早一步危险。

这些,李琋不说,沈秋檀也渐渐有些明白了。

李琋只安慰道:“没事的,以我们如今的人手,对付他们绰绰有余,且这里屯兵练兵快一年,也总该实战一番看看成效。”

沈秋檀听得点头。

李琋又道:“我只担心有人会趁机对你和孩子们不利。”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李琋实在是怕了。

“嗯,我明白,我会亲自带着孩子们的,你放心。”

沈秋檀帮李琋穿好盔甲:“能用计就不要硬拼,你也小心。”

“好。”

沈秋檀目送丈夫离去,堡垒大门紧闭起来。

本来在“儿童乐园”玩得起劲的胖胖被抱回来还有些不高兴:“玩,外外!”

沈秋檀笑眯眯的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就知道玩,该吃饭了!”

一听吃饭,胖胖果然高兴起来,连一旁的壮壮也转过头来,期待的看着亲娘。

他们现在都还没断奶,但食物越来越丰富了,吃了有味道的辅食,再喝奶就有些寡淡了。

壮壮虽然挑食,但沈秋檀已经渐渐摸索出儿子的喜好来了,首先要颜值高的,看着好看的,不好看的味道再好也不会动的,其次要清爽的,肉泥猪肝泥什么的又难看又难吃。

不一会儿,长桢也到了,听说李琋带人去救闫先生,不禁有些担忧,可他大了,自然不能在姐姐面前露出忧虑,何况还有两个孩子。

堡垒坚固,里面的世界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外面的世界却有些紧张。

第三百八十二章

“对方确定是这个意思?”

“是的王爷,阿黎说另外五六个小部落的首领捉了闫先生去,要您亲自去,他们才会放人。”

阿黎也在队伍里,闻言连忙对着李琋点头:“是!他们坏,抓闫。”他年纪小又聪明,如今已经学了不少官话,常常给李琋和沈秋檀做翻译。

“可有留位置?”李琋问道。

“没说,阿黎知道,峡谷的另一边。”阿黎表达的很清楚。

这片地域广袤开阔,密林深深,而闫法的部落范围也只到峡谷位置。至于峡谷的另一头,据说向来和闫法这边井水不犯河水。

李琋点头:“带路吧。”

秦风劝道:“殿下,会不会有什么不妥,您当真要以身涉险?”虽然他们人多势众,有精良的兵器,但王爷担心王妃,留了将近一半的人守在堡垒;再者,这里是野人们的地盘,无论是地形地势,还是作战经验,野人们都比他们丰富。天时地利人和,似乎他们一样不占。

“嗯。”李琋应了一声,似乎表示知道了,而后骑马跟上了阿黎。

秦风摇头,只好也扬鞭追了上去。

…………

京城,荒废已经的东宫里。一株桂树随风招展,平添了几分寥落。

昌寿穿着朴素的襦裙,对面是一身华丽的织锦凤袍的王恩恕。

两个女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但终究是王恩恕先沉不住气了。

“大长公主这是还在给老国公穿孝呢?本宫怎么听说大长公主来治丧都不及时?如今来看,倒是世人以讹传讹了。”王恩恕甩了甩袖子,露出金线凤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加彰显她高贵的身份。

昌寿轻笑,眼中微露鄙夷:“呵,小弟妹说的是,世人愚昧,惯会以讹传讹的,但有些事情传得多了,多半也就是真的了。”

“你什么意思?”王恩恕心里怒极,面上还不得不隐忍:“弟妹就弟妹,什么叫小弟妹?”从来只有侧室偏房,才会有些“小嫂嫂”、“小弟妹”一类不伦不类的称呼,她虽然是继室填房,那也是天子的继后,普天之下最尊贵的继室。

“唔,还真是看不出,原来小弟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昌寿冷笑:“我能有什么意思?论起谣传,谁能比得上王太后你的?”

王恩恕气焰收敛,甚至有些心虚气弱:“你既然来赴约,想必也是有诚意的,阿慎,你我斗了大半辈子了,如今临了,就不能彼此放过彼此一回么?”

昌寿垂下眼帘看着脚下的落叶,王太后又道:“只要你不再追着晟儿不放,其他的要求你可尽管提来。”

“哦?当真?”昌寿轻笑道:“我的要求可不低。”

“你要什么?”王恩恕问道。

“我要什么,弟妹会不清楚么?”昌寿反问道:“我的儿女可不是任人欺辱的!”

“你是说明珠?可她的手下也将珝儿打伤了啊,如今伤还好全呢!”萧昭的霸道果真都是来自于李慎,郡主把亲王打了,难不成还要亲王给郡主赔罪不成?

“所以,弟妹的诚意不够啊。”昌寿笑眯眯的道。

“你什么意思?”王恩恕忽然有些紧张。她原想着若是李慎真的坚持,大不了悄悄让李珝去陪个罪,只要不再揪着霍晟,那一切都好说,与一个没有血缘的孙子比起来,当然是晟儿的前途更要紧。可李慎这话是什么意思?

“嘘。”昌寿将食指放在嘴边做出悄声的动作,一只鸟儿从西北角飞了过来,落在两人身后的桂树上:“听说这棵树是当年太子亲手种下的,桂树、归属、鬼树,弟妹以为哪一个更合适?”

说完不再看面如菜色的王恩恕,带着自己的护卫们悄然离开。

留下的王恩恕抬头,看了看茂盛的桂树,无端的觉得有些冷。

而她不知道,明日天一亮,还有更大的风暴在等着她。

…………

夜悄然来临,堡垒没有点灯,李琋也没有回来。

沈秋檀轻轻拍着儿子哄他入睡,一旁的女儿已经睡得流口水了。

若是李琋顺利,应该在夜晚之前就回来才是,怎么到现在还不见消息?

正这样想着,外面忽然传来锣鼓声。

是看台上的警戒信号。

白芷还留在堡垒,沈秋檀让她和山奈一起照看孩子们,自己批、披了衣裳就走了出去。

“娘娘,好像野人突袭。前头已经预警了。”

沈秋檀点头:“可看得清对方人数?”

“约莫少说也有两千!”秦朗再次外出,朱四五就顶了上来,他眼神铮亮,摸了摸腰间的大环刀,脸上并不见紧张,反而有些兴奋。

“去迎敌吧,注意人员伤亡。”既然朱四五都不害怕,自己更没什么好怕的。

“是。”朱四五兴冲冲的走了。

很快的,便传出了惨叫声,堡垒灯火通明。

箭雨一波接着一波,火油和巨石也不甘其后,加上堡垒坚固,易守难攻,除非有火药,若不然单凭人力蛮力根本上不来。

沈秋檀回了房间,惊醒的长桢正在守着孩子们,见状立即问道:“姐?”

“嗯,没事,担心的话就在这里铺张软塌睡吧,对方人数不多,不是我们的对手。”

长桢点点头:“我还不困,正好也要温书,我陪着姐姐。”

他知道姐姐是不会睡的,而他根本也睡不着。

果然沈秋檀点点头,随便取了本书,又自己挑了挑蜡烛,在灯光下看起数来。

外面的声音此起披伏,除了几声尖利的惨叫声之外,隐约还有几声是朱四五的笑声。

沈秋檀翻了一页书,揉了揉脖颈。

这样的夜晚,在未来或许还会有很多,她必须要学着习惯。

“姐,闫先生不会有事吧?”长桢放下了书本。

闫法不收弟子,对于沈秋檀几次三番将弟弟塞过去的行为也不算喜欢,开始他不理会长桢,长桢倒是也不见羞恼,反而问的愈发多了,后来闫法无奈拿起了长桢的文章,不知是那一句触动了他,从那以后,再后来长桢请教他解惑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比沈秋檀想象的还要顺利。

此刻,堡垒被围攻,沈秋檀淡定自若,长桢多半猜到这里会无事,只是听说闫先生被绑了,心里有些不安。

沈秋檀安抚道:“无事,相信你姐夫。”

第三百八十三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朱四五就已经清理完战场。

“娘娘,咱们大获全胜!”

“对方可有留下活口?我方伤亡如何?”沈秋檀问道。

“活口……这个应该跑了几个,想着留他们回去报信,叫他们也知道咱们的厉害便没有过分的追,至于咱们的伤亡,三十多人受伤,没有一人死!”朱四五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他少时也想从军,奈何后来成了个游侠儿,没想到跟着望山混了几年,竟然能领兵迎敌了,还第一次就打了胜仗,这叫他如何不兴奋。

沈秋檀满意道:“你做的很好,没有人命伤亡更好,待王爷回来再为你们论功行赏,我只能在给你们的吃食上多加两道菜了!”

“哎!多谢王妃!”伙食本来就不错,最初来这里的人本来就是奔着一口吃的,但没想到能吃的这么好。

沈秋檀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论功行赏的事情她不懂,收买人心的事情也还是要李琋亲自做才好。

…………

这里战后危机暂缓,京城里却再掀起惊涛骇浪。

王恩恕气的捶桌子:“原来李慎安得是这个心思,她竟然要将赵王放出来,难怪卢家和裴家最近和萧家走动的如此频繁,你早该想到才是!”

霍准摸了摸鼻子,他是早想到了,但想到也阻止不了啊。

再说了,自己想到了,难道太后会想不到么?她只不过不想承认,好接机发作一通罢了。

果然,任王恩恕骂够了,见霍准堂堂国公爷耐着性子听骂不见半点怒色,她自己倒觉得自己过分了,她清了清嗓子:“晟儿在河南道如何了?”

为了不让霍晟淹没在流言蜚语的漩涡里,霍准早早的把儿子儿子连同孙子送到了河南道,无论是镀金也好,还是避开京城也好,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都好,前些日子还有信来,河南民风淳朴,物产丰富,晟儿很喜欢那里。”

王恩恕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又问:“宝玉的身子如何?”

提起孙子,霍准脸上骤然一冷,他这个孙子的身子骨实在太差了些,明明儿子和儿媳身体都不错,怎么到了孙子这边竟体弱成这样。这次去赴任,他原本是不同意孙子跟着的,奈何儿子和儿媳都坚持,他也只得作罢。

听说因为孙子路上就病了几回,明明不到一个月的路程,走了足足两个月才道。

不过,现在赵王都要放出来了,不是更应该担心昌寿借着赵王大行其道么?

太后娘娘果然还是泰国妇人之仁。

霍准只好自己拉回话题:“娘娘,若是让赵王出来,那后宫里头卢淑妃也要被放出来了,如此好比又来了一个何贵妃。”

卢淑妃虽不如何贵妃跋扈嚣张,但素来颇有贤名,更重要的是她身后还立着一个范阳卢氏。

“唉,我如何不知?可你我若是不同意,她还要盯着晟儿不放,若是晟儿的身份真的坐实,无论你我还是孩子,都……”王恩恕脸上带出几分悲切。

这个时候,她早都没有闲心管楚王和齐王了,只要他的儿子能保全,至于那个位置……

霍准笑道:“娘娘,如今你我,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若是不争,死的会更惨。”

王恩恕一凛,关键时候到底是男人比女人更有成算,她看向霍准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带出了几分依赖:“那我们该如何对应?”

…………

被幽闭了好几个年头,差点都要长毛了的赵王李珣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些年,他的野心确实没有因为幽闭而消散,外头不光有裴家和卢家继续为他奔走,他自己也曾经主动派出去好几拨人,而且这些人也不光是探听消息,更多的是“带着任务”的,比如曾经赵王还联系过袁楹心,只是袁楹心根本不理他的命令罢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他折磨一隅细细谋划,当在听到太监宣旨解除他的幽闭之后,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欢喜的激动的道谢,因为动作和神态幅度不小,把传旨太监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赏银了,急急忙忙的就回宫复命了。

等外人一走,李珣的激动之色尽收。

解除幽闭,他依然还是赵王,那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昌寿姑祖母想控制自己,但他李珣可不是李珝那种傻子。

…………

这边赵王被释放,那边李琋差点儿进了别人的包围圈。

峡谷深且长,流水淙淙,阴凉幽静。

但未免也太安静了些。

李琋抬手阻止后方队伍的前行,悄悄招秦风附耳过来,秦风领命,带一队人悄悄离开。而后,李琋选了块相对开阔还没有深入峡谷的地方命令扎营。

众人面面相觑,为什么要在这里安营扎寨?

这还没深入呢?不去救人了?

别人还不敢说什么,阿黎首先就不干了。

“闫,闫在那边!救!”他总跟着沈秋檀,不用别人说什么自己就开始梳头,穿衣裳,此刻他拉着李琋的袖子,倔强的脸上满是祈求:“救!”

与他而言,他并不知道王爷的权利,李琋也只是个和闫法一般的部落首领,而李琋也没有约束过他的规矩。

见他对齐王拉拉扯扯,有个统领就想阻止,李琋对他摇摇头,又与阿黎道:“救,当然要救,但不是现在。”

阿黎的眼睛瞳仁饱满,又黑又亮,看上去不是孩童的纯真,而是桀骜的野性,此刻他认真的盯着李琋,眉头一皱:“你安排了,我听你的。”

李琋点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

夜色未至,斥候回来两拨,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李琋看着扎了一半儿的营地,招呼众人整装进谷。

这一下子,众人就更看不懂了,但碍于齐王的威视,并没有多少人敢开口质疑。

阿黎紧紧的跟在李琋的马后面,眼睛里全是期待。

…………

刚下火车,北京在下雨,肠胃炎发作太痛了,刚打到车在去医院的路上,所以文章细节等好一点再扣了,谢谢大家的打赏订阅和推荐票,明天的更新我尽量。拜谢

请假

以为是肠胃炎,结果是阑尾炎,昨晚折腾好久才有医院住,目前已经手术,要挺尸两天,留言和月票推荐票已经看到,谢谢大家,今天明天要请假啦,谢谢大家的谅解,会尽快恢复更新的!

第三百八十四章 局势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三百八十四章局势流水声就在耳边,不远不近。

月入乌云,夜色寥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李琋命一人点起火把,所有人以火把光源为引,小心前进。

走着走着,火把已经渐渐深入到峡谷深处,忽然,峡谷上方传出一阵震天的呼和声。

山谷下马儿受惊,发出激烈的嘶鸣。

相应的,听到马儿嘶鸣,山谷上方的呼和声愈发强烈,像是得意。

很显然,状况是李琋趁夜过峡谷的计划被识破,早有准备的对方已经在高处设好了埋伏,正要收割李琋大军的头颅,呼和省愈发高亢。

阿黎凑到李琋身旁,小声翻译:“他们说咱们已经被包围了,赶紧将马匹放下,再将王留下,他们就饶其他人一条性命。”

李琋嘴角一勾:“是么?”

将自己留下就放了其他人?呵,谁绕过谁还未可知呢!

“点火。”

随着李琋一声令下,山谷渐渐被照亮,原来山谷之下根本没有多少人,之前亮着的火把只点在了一匹行动迟缓的老马身上;占领高地的野人们一愣,心里觉得不好,尚来不及多想,已经遇到了别人的攻击。

李琋策马向前,抬头仰望两侧高地。

大半天慢悠悠的安营扎寨,为的就是迷惑敌人,给秦风更多的准备时间,准备爬上山顶,直到彻底将野人们包围。这种地势,他怎么会轻易的过山谷?

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野人们惨叫着,场面很快被控制住。

阿黎看明白了!

他激动看着的李琋,大声的喊着李琋的名字。

而被俘虏的野人们,看着负隅顽抗已经成了尸体的同伴学着阿黎开始呼喊李琋的名字。

声音响彻山谷。

士气大振。

秦风一愣,这样子倒是不好继续杀了。

李琋叫他捉了两个野人上前,由阿黎翻译着开始审问,知己知彼,先了解对方情况再说。

…………

峡谷另一头的野人头领正在等前方的消息,听说那个住在石头城里的首领很早就到了谷口,奈何一整日都在慢悠悠的搭房子毫无入谷的准备,现在虽然正是深夜,按理对方不会选择入谷才是,可他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

他推开预备上前服侍的两个女人,光着上半身到了牢房。

闫法盘膝而坐,双眼微阖,呼吸低不可闻,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野人头领踹了脚笼子,大声的说了一串,翻译过来就是:“你怎么死了,给我说说石头房子里那个人的情况。”

闫法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野人头领,又闭上眼睛。

面对如此轻慢的态度,野人头领当然不干了,他又踹了两脚木头扎的笼子,吩咐人将笼子打开,看样子是想做些什么来泄愤。

忽然,一只红松鼠窜了过来,鼻子凑到闫法跟前闻了闻,又对着野人头领露出了大板牙。

野人头领大怒,被一个人鄙视轻慢也就算了,好歹对方也是峡谷对面的头领,但这个大尾巴的红松鼠是想干嘛?

他努着吩咐了几句,一群野人就将红松鼠围住了。

红松鼠似乎不怕生,面对重重包围,甩甩尾巴露出更加轻蔑的眼神。

野人们以为自己看错了,纷纷攻击红松鼠,奈何红松鼠虽然胖但动起来灵活的很,过了好长一会子功夫,不但没有人能捉住它,它反而将野人部落的营地弄的乱七八糟。

闫法叹一口气对野人首领说了什么,野人首领激烈的争辩起来。

似乎是闫法想劝说什么,但野人首领坚决不同意。

两个人似乎谈崩了。

红松鼠玩够了,跑到了闫法跟前,天还没有亮的趋势,四周忽然出现了密集的火光。

野人首领一凛,他们被包围了?

怎么可能?

是谁干的?自己可是派遣了一半的人手埋伏在峡谷了,那如今包围自己的这些人又是谁?

“将闫放了,要不然你们部落一个不留。”阿黎的声音透过夜色传了过来。

包围野人们的人不言自明。

…………

当李琋回到堡垒的时候,恰是朝阳初升。

他听朱四五粗略的汇报了情况,便急匆匆的回了卧房。沈秋檀夜里睡的不安稳,天快亮才睡去,此刻虽然睡着眉头仍旧皱着。

李琋伸出手搓了搓,待双手有些温度才扶上沈秋檀的眉头。

“你回来了?”沈秋檀一下子坐了起来。

“嗯,接着睡吧。”李琋摸摸妻子的脸,坐到炕沿儿上:“叫你跟着担惊受怕了。”

沈秋檀摇摇头,一笑露出两个梨涡:“这有什么,你平安回来就好。”

她甚至没有问顺利不顺利,救没救出来闫法,怎么救的,因为若是连区区野人部落都摆不平,那后面也不用想回京争位了。

而且看李琋神色,想来是一切顺利的。

自此以后,李琋彻底收服了北川以北被大宁多年轻视的地域。

…………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

京城局势愈发沉闷,平静的表象之下难言云波诡谲的本质。

被昌寿大长公主力保而解除幽闭的赵王循规蹈矩、矜矜业业,一下子挽回了许多好感。而在他的极力游说下,昌寿大长公主终于不再久居郊外,而是搬进了城中的大长公主府中居住。

听说,赵王几乎每天都要去昌寿大长公主府中去聆听教诲,风雨无阻,无一日敢懈怠。

与此同时,鲁王就不那么顺畅了。

他能留京,多仰仗王太后和王家的出力,但王太后因为一个霍晟身世已经自顾不暇了,现在还能坐在太后的位子上是她与昌寿让步的结果,但昌寿没有一次将王太后连根拔起就是放任了么?

当然不是,王太后高枕无忧这么多年,依靠的有王家,更多的是定国公霍准,任何时候掌兵者掌权,何况是动荡时候。

短短一年,霍准的势力虽然没有被完全收拢,但已经被打散不少,早已经不复往日胜券在握。

相比之下,唯有皇帝一人觉得天下太平,被放出来的三儿子洗心革面,姑姑也回京了,他更可以每年伏天都去九成宫消暑了,再看看这一年又生下来的两个女儿,虽说不是儿子吧,但只要努力总会生出儿子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 深秋

深秋,风吹叶落如锦,霜降凛冬将至。

沈秋檀早早的穿上的鹅黄缎面夹袄,袄子用同色丝线细密的走了一道又一道,里面填充的是最轻软的白鹅绒,沈秋檀穿了不但不显得臃肿,反而极显腰身。

早在去年入冬前,羽绒服羽绒被就被分发下去了,虽然最里头的布料一旦选不好就容易跑毛,但总体柔软保暖又轻便,比寻常冬衣已经强上太多了,连曹公公也喜欢的很。

已经成了大丫头的豆蔻正在厨房指派婆子们造饭,比寻常府邸大了数倍乃至十倍的敞开厨房一派忙碌。

大豆油下锅,葱姜蒜加花椒大料爆锅,倒进去炒好的五花肉,再加上糖,不一会儿就肉香扑鼻,这是闫法爱吃的红烧肉;烤炉里,腌制好的肥鸭正在刷油,阿黎想起烤鸭外焦里嫩的口感默默地吞了吞口水;再往前头看,各色菜蔬正在被清洗,清脆嫩绿的颜色一点儿也不像是秋天,还有新鲜的蘑菇。

这一年多,沈秋檀终于培育出了食用菌种,蘑菇加上土豆菘菜和萝卜,冬天即便暖棚产出有限,却也无需担忧蔬菜供应了;其他的诸如分管榨油的、养猪养鸭养鹅养鸡养羊的、侍弄田地的、侍弄果木的、侍弄鱼塘的、造饭的、做垃圾处理的早已经十分有序井然。

榨油的方法和机器是沈秋檀设计的,李琋起了兴致亲自督造,经过一番实践后,出油率并不低,且余下的豆饼无论是造饭还是略掺些在喂养的牲畜口粮里,都不算是浪费。

曾经种植下的东西,除了果木时间尚短还没有收成之外,其余的庄稼收成都不错。

而伴随着人数的爆增,堡垒又往外扩了一大圈,俨然有了内城和外城的区分。

秋收刚刚结束,坐拥屯粮,无论是谁心里也跟着多了几分底气。

沈秋檀恰好也轻松了起来,只是她最近有些犯懒,忽然说想吃鱼,山奈便带人去鱼塘捕捞,待香喷喷的铁锅炖鱼端上来的之后,却有一股子恶心升腾上来,叫她忍不住干呕。

山奈下了一跳,沈秋檀心有所感,正预备叫崔恩过来把把脉的时候,忽然门外一个小丫头急匆匆的跑来:“娘娘,大郡主不见了!”

随着胖胖的逐渐长大,再叫小郡主就不合适了,胖胖是长女,李琋便叫众人直接以大郡主称呼之,当然亲近之人还是叫胖胖的多。

沈秋檀猛地站起来:“怎么会不见了?跟着的人呢?丫鬟婆子一堆,行动范围又有限,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

那小丫头平日里就是个跑腿的,知道来送坏消息不是个好差事,但偏偏在黄妈妈的逼迫下又不敢推脱不来,此刻一听沈秋檀一连串的问题吓得都要哭了。

沈秋檀已经冲了出去,门口站着一个婆子正局促不安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娘娘,大郡主不见了,奴婢和刘妈妈一起照看郡主,中途郡主说冷,奴婢就回来取衣裳,谁知取了衣裳再赶回去的时候,刘妈妈和大郡主连同欢儿喜儿都不见了。”

说话的正是胖胖李翎的乳母之一黄妈妈,欢儿和喜儿是胖胖身边伺候的小丫头。

趁着她说话的功夫,山奈已经在沈秋檀的授意下请了朱四五过来。

“你们在哪里分开的?”沈秋檀一张脸冷若寒霜,近来是自己太松懈了么?李琋才刚走半月不到,竟然又有人拿孩子做筏子。

上回是儿子,这回换了女儿,真当自己是面团捏的不成?

黄妈妈忙道:“郡主喜欢去外城玩,奴婢与刘妈妈就是在外城边缘分开的。”

女儿好奇心特别重,确实喜欢去没去过的地方,沈秋檀强自镇定,一边吩咐朱四五和秦朗带人去找,一边又问黄妈妈:“跟着的,只有你们几个?”两个奶娘两个丫鬟,怎么能够?平日里少说还有一个小太监跟着的。

“这……”黄妈妈缩了缩脖子:“曹公公病了,原来跟着伺候的郑铁这几天去伺候曹公公了,加上本来不预备去外城的就没带许多人,但郡主后来想起来便非要去,刘妈妈说左右内城和外城都安全的紧,便抱着郡主过去了。”

“哼,刘妈妈当真如此说,还是你……你们不提外城,胖胖怎么会想起要去?”沈秋檀眼睛眯起,女儿的两个乳母并不十分对付,平常没少互相给对方使坏,但她想着若是两人能互相监督,一刻不松懈的盯着对方,于女儿而言倒也不是坏事。

却没想到这一回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遭到质问,黄妈妈忙道:“这么大的事,奴婢哪里敢扯谎?当真是郡主自己要去玩的。”

“哼!”沈秋檀心急如焚并无太多时间听婆子解释,而先一步回来的秦朗病没有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更加助长了沈秋檀的焦急。

“带我去你们分开的地方。”沈秋檀上了马,想要亲自去找,只可惜小红也跟着丈夫出去了,要不然还能填些助力。

很快,她就到了黄妈妈口中所说分开的地方,周围早已警戒起来。

沈秋檀凝眉,秦朗已经将内城外城搜寻完毕,并未找到胖胖的踪影,朱四五直接带着人出了外城,至今还没有回来。想到这里,她打马继续向前。

眼看就要跟着出外城,秦朗劝道:“娘娘,还是再等等吧,外头野兽众多,您出去并不安全。”

大郡主不见了,定然是有人早有计划,但郡主年纪还小恐怕对方更在乎的是娘娘,万一娘娘出去极有可能中了对方的埋伏,而且外头却有野兽不假。

“呵,若是真有陷阱等着我,我也认了。”沈秋檀并没有改变主意。

“那属下随您一起。”秦朗表示道。

“不,你留下坐镇,叫山奈带人跟着我。”与白芷不同,山奈无心婚嫁,功夫也还过得去,跟着沈秋檀更不乏历练的机会,区区带兵搜查却也不成问题。

“这……”秦朗做惯了沈秋檀的护卫,下意识的就要反对。

“留下,还有壮壮。”

沈秋檀说完,不再理会秦朗,马蹄奔腾,踏着满地的红黄落叶,转眼消失在了林间。

第三百八十六章 熟悉

落叶受到踩踏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天眼看就要黑下来,气温比白天还低,一个约莫三尺高的小胖墩趴在一个身形高大的妇人背上,妇人的步子有些大,行动平稳又快速。

因为妇人后脑勺没长眼睛,小胖墩想起娘曾经的教导,万一遇到拐子和坏人要把手上的小珠珠、胸前的小包包和头上的东西悄悄丢在路上,这样爹爹和娘就会来救她了。刘妈妈原来虽然不坏,但现在变坏了。

她抿着唇,想到手上的小镯子和红玛瑙手钏已经悄悄丢了的,现在只好将头上的红色发绳拽下来丢在了地上。

许是解头发的动作太大,妇人似有所觉,抱着小胖墩疾走的速度暂缓,又将小胖墩转过头来,问她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小胖墩吓得打了个嗝儿,见妇人一脸冷漠,她吸吸鼻子:“刘妈妈,我想回家。”妇人不为所动。

“哇!呜呜呜呜,我害怕,我要找娘,要娘……”小胖墩是真的吓坏了,因为刘妈妈和原来的刘妈妈一点儿也不像。

这一哭惊起近处鸟雀,妇人阴冷的捂住小胖墩的嘴,冷笑道:“再哭,我就像对待那两个小丫头一样对你。”

小胖墩吓得又想哭,但想起两个丫头的样子只好憋住,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显得委屈极了。

“嗤!”刘妈妈嗤笑道:“鬼精的小东西,果然血脉不凡。”

…………

沈秋檀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看着眼前点起的火把,心中更加忧虑。

天这么冷,抓了胖胖的人有没有苛责她少给她衣裳穿?

“娘娘,喝碗热汤吧。”山奈小心道。

沈秋檀的手还放在小腹上,闻言倒是从善如流的接了碗,女儿没找到之前,她必须保存体力和实力,这个时候她十分期待能够变身,不管变成什么,总归变身后悔得到点不寻常的能力,即便是随机能力,也是莫大的希望了。

然而,与李琋成婚以来,她虽然身上香气未散,却从未再变身过一次。

她忍者胸口的不适与心理的焦急,将一碗热汤喝完,忽然朱四五来报:“娘娘,在前面一条浅沟里,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沈秋檀将碗放下,神态已经肃穆起来。

“发现了三具尸体。”

沈秋檀脸色一白:“是我们府上的。”是问句,但确实肯定的语气。

“是。”朱四五脸上也不好看,外城的治安向来是他带人负责的,如今大郡主不见,他的责任重大,后面的话变得越来越艰涩:“是刘妈妈和欢儿、喜儿的。”

“你说什么?还有刘妈妈的尸首?”这确实超出预料,原本只以为有两个丫头的,而刘妈妈作为主犯和内贼,怎么也死了?就算灭口也该藏一藏吧?

“带我去看看。”

“是。”

三具尸首大喇喇叠在一起,没有丝毫要掩藏的痕迹,不知是对方过于自信,还是故意诱敌深入。浅沟里还有少量的溪水,想必原来是条不算窄的河流,因为入秋天气干燥才渐渐枯涸起来。

“找个人看看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沈秋檀吩咐道。

“这属下就能分辨。”朱四五忙道:“从尸体来判断这几人至少死了两个时辰,死于锁喉,且一招毙命,对方是个高手。”

“能从堡垒外城将胖胖带走,当然是高手。”沈秋檀道:“不过,两个时辰,我们还有希望。”必须有希望。

“是,属下再带人分散看看。”

“嗯。”沈秋檀目送朱四五离开,却没有急着离开浅溪。

山奈看着三具尸体,劝道:“娘娘,更深露重,何况已经落霜了,您还是早些回帐篷里歇着吧。”

然而沈秋檀就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反而又向前靠近了尸体。

“娘娘?”山奈有些担忧:“您这是要做什么?朱统领不在,咱们还有别人能当仵作。”

沈秋檀回头:“你可有问道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

山奈一愣,仔细闻了闻,摇摇头:“不曾。”

沈秋檀又问周围跟着的其他人:“你们呢?”

其他人也没有闻到。

沈秋檀起身:“牵我的马来,今晚不露宿了,我来带路。”

不是她一意孤行,若说她失去了变身能力的话,那唯一还在的便是比常人还要敏锐的听力和嗅觉,她确实闻到一股香味,而且还是熟悉的。

像是当初桃花帕子上沾染的迷药味道。

“娘娘,奴婢知道您思女心切,可夜里咱们出去实在不安全。”这一处藏身之地找的并不容易:“还有,万一朱统领回来没发现您……”

“那就留两个人守在这里报信,少啰嗦,跟我来。”多耽搁一刻,女儿就多一分危险。

她坚持,山奈只得跟上。

天色愈晚,夜色如同黑压压的幕布一般倒扣过来。

沈秋檀心里祈祷,到目前为止,特别是发现尸体之后,她的方向选择应该是对的,那就继续对下去吧。

开始她盘算过,若是刘妈妈有了异心,那她的主子必然不是零星的野人,而是“老敌人”,若是这样,刘妈妈应该会偷偷带着女儿潜回北川,然后再以女儿为要挟,此其一;其二,也或许真像是秦朗所说,对方的目的不过是想通过女儿引出自己或者李琋,若是这样,自己如今大张旗鼓步步深入密林,就等于是陷入危险之中,那对方也应该现身了。

所以沈秋檀一方面派人去北川府报信,务必守好城门,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另一方面,选择继续留在深山密林里找人。

直到方才发现了那几具尸体,她才确定决定是对的。

可仍旧有许多不明白,刘妈妈既然是对方的内应,怎么那么容易也跟着死了,还有,既然刘妈妈身上有和桃花一样的迷香,那迷香又是昌寿背后之人特制的,证明动手的还是远在京城的昌寿,只是为何对方不想办法出北川,反而深入到林间?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盘旋在沈秋檀心头,她尚且来不及理清,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一直仔细注意的山奈注意到了,连忙问:“娘娘,您可还好?”

沈秋檀下马,摸着胸口:“我好像听到胖胖在喊娘,还在喊疼,我心里……”好难受,她甚至有些恨不得回京,早些将昌寿那毒妇结果了!

山奈仔细倾听却一无所获,心知是沈秋檀关心则乱,有些胡思乱想了,只不敢名言。

…………

谁都不知道,再密林深处的一个山洞里,胖胖是真的在喊娘,在喊疼。

第三百八十七章 炼药

山洞还算干燥,刘妈妈拿出火折子点了一堆火,看着缩在角落里已经睡着的小胖墩儿,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衣领下的皮肤。

手指传来粗糙的触感提醒着她,她看向小胖墩儿的眼神已经起了变化。

在她的视线中,温暖的火光照亮睡着的小胖墩儿,虽然还不到一天,但不足三岁的小儿一路又惊又怕又饿,已经是累得狠了,所以此刻也睡得香甜极了,柔和的火光下小胖墩儿的腮帮子白嫩嫩圆鼓鼓。

刘妈妈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上去,只觉滑嫩的像是豆腐,她满意的啧啧两声道:“养的真好,正是时候。”

这山洞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她熟门熟路的向里走去,又点了一堆火,山洞最里头有一块平整石头,看着与周围的泥土有些违和,显然是从外面搬过来的,接着,她从怀里取出一堆东西,又从若干东西中找了块干净的白布铺在石头上。

好像一切就绪。

毕竟不是睡在柔软的床上,小胖墩儿睡的虽沉却并不舒服,她感觉身子动了动连忙睁开眼睛,只见刘妈妈抱着她向山洞里走去:“刘妈妈,胖胖害怕……”

若是换做寻常小孩怕是除了怕之外并不知道许多,但小胖墩儿显然比寻常孩子更会察言观色,抱着她的刘妈妈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可怕,她感应了到了危险,却不敢哭闹,只在心里喊了无数遍爹爹和娘。

刘妈妈将人放在白布上,小胖墩儿抓着她的手不放,再一抬头,只见刘妈妈嘴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毕竟只是个孩子,平时李琋和沈秋檀教导的再好也一样是个孩子,胖胖之前还能忍,见了这个笑容之后,吓得“哇哇”哭了出来。

但这回,刘妈妈却没有阻止,也不急着收回自己的手,反而任由胖胖抓着,胖胖哭了一会儿觉得手上的触感有些粗糙,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抱着的手竟然布满了类似鱼鳞和粗糙岩石一般的纹路。

胖胖打了个嗝儿,吓得忘记了哭。

见状,刘妈妈十分满意:“聪明的小东西,要不是要用你解毒,还真舍不得就这么要了你的性命。”

胖胖吓得往后缩,只是她人小腿短还胖,哪里能是刘妈妈的对手,一把就被捉住了。

刘妈妈一手按住挣扎的胖胖,一手伸进了自己的颈部衣襟里,往上一抬,露出一张和手差不多纹路的脸来。

“妖怪!”胖胖脱口而出,娘爱看志怪故事,里面就有这样的妖怪,他之前变成了刘妈妈的样子,把自己抓走了,爹爹和娘为什么还不来?

胖胖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哭也不哭了,跑也不跑了,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防备的看着脸似石头的“妖怪”。

“有胆识。”去了伪装的山鬼连声音都不再掩饰,沙哑低沉,像是破旧的风箱,在半明半昧的火光里显得尤其可怖。

胖胖干脆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如同掩耳盗铃一般。

而山鬼一把握住她白嫩的小胖手,对着手腕就咬了一口,胖胖痛的哭了起来,山鬼并不敢留下太大伤口,也只不过咬破一点皮吸了一点点血,但这一点血也让他心满意足:“上古血脉,果然非凡!”他砸吧砸吧嘴:“这纯粹度,比那沈氏还纯粹些,顾氏更是不值一提了,不辜负老夫放养了快三年。”

而受了巨大惊吓的胖胖已经听不到她说什么了,她哭喊着爹爹和娘,嗓子很快就哑了。

山鬼吸吸鼻子:“唔,好香!竟然连香气都传承下来了,比之顾氏强太多了。”

他颇有些急不可耐。

而此刻的胖胖,周身都抖动起来,血液飞速的流动起来,她身上越来越烫周身香气也越来越浓。

…………

沈秋檀快马加鞭,一路当先。

她心里焦急,自己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她不知道李琋有没有感受到,可她觉得真的听到了女儿的哭喊,那么小的孩子到底经受了什么?

若是对方想以女儿为人质逼迫李琋就范,也应该好好对待女儿才是啊!

心里千头万绪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深想,但喉咙却干的发紧,小腹更是一阵下坠。

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她从空间里取出六粒五色椒吞入腹中,这是上一回耗费了半个空间的能量才结出的果实。

但她觉得好东西要用在刀刃上,用的值。

五色椒下肚,一阵温热慢慢在周身游走起来,不仅缓解了小腹的下坠感,连身体也比原来轻快不少。

她速度不敢放慢,奔走间全凭感觉,走了不知多远,终于问道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那迷香。

“这里,快些!”她对着身后喊了一声,前方林木愈发密集,她索性下了马,快走加慢跑起来。

山奈吓得连忙跟上,娘娘这般,不知身子可受得住?

…………

胖胖身上越来越烫,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痛楚她年纪还小自己难以形容,她以为这疼痛是眼前的石头妖怪造成的,但山鬼也有些惊奇,自己还没动手呢,小东西这痛成一团的模样是怎么了?

莫非有什么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

那到底还要不要用她炼解药?

他猜得其实**不离十,若是沈秋檀和李琋在这里,定然能发现胖胖此刻的样子和沈秋檀变身之前的样子相差仿佛,只是沈秋檀变身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岁,而胖胖如今还不到三岁,即便血脉要强过沈秋檀,但年龄太小。

山鬼闻着周围越来越浓的香味,仔细辨别了一番,似乎是蔷薇花的味道,按照典籍记载,虽然每个人呈现出的味道皆有不同,但香气是巨灵氏最典型的外在表现,因为巨灵氏能解百毒,常常被捉了做解毒丹,部族已经渐渐凋零无数载,成为了传说中的存在,没想到时至今日,他竟然能捉住血脉这般纯粹的巨灵氏后人。

这样的大机缘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如此衡量一番,山鬼当机立断,还是要炼药。

就算这小丫头胎里带着什么怪毛病,也比自己现在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好!

他取出一盒朱砂开始结阵,又在胖胖的额头和四肢都抹上了朱砂。

而后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双手也翻飞不停,似乎在运用什么手法。

胖胖浑身疼痛似乎达到顶点,她双目紧闭并没有看到山鬼食指和中指并拢正指着她的眉心,似乎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就要发生。

第三百八十八章 原亦

后半夜气温骤降,沈秋檀却摸了摸脑门上的汗,后背也汗津津的,她太着急了,连带着脚下的簌簌声也越来越急。

而簌簌声更添寂静。

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有些粗带着些喘,心跳也越来越快。

前方落叶里藏着一块石头,沈秋檀疾步之下不可避免的摔倒了。

“娘娘!”山奈惊呼连忙冲过去,沈秋檀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娘娘,您没事吧?”山奈好歹也是跟前伺候的,虽然不管沈秋檀的换洗衣裳,却也见过沈秋檀第一次怀孕的样子,现在又见她无论做什么都先护住肚子,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同样的,担忧也多了几分。

娘娘这样怕是又有孕了,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等王爷回来还不知道会如何发作……

山奈上前将沈秋檀扶起来,又细细检查沈秋檀的手,带着前进的力量晒到又是手掌支地,沈秋檀白嫩的手掌沾满了泥土还有深深的印子。

山奈取了帕子要擦,沈秋檀将她一堆:“拿火把来,多拿几个!”

众人不明所以,却不敢违命,连忙将火把凑过来。

周围被照亮,沈秋檀看看自己手掌的印子,低头在石头周围找了起来。

“这个。”

“这是大郡主的红珊瑚手钏!”山奈惊呼。

沈秋檀将手钏握在手里一阵摸索,红珊瑚用的都是小颗珠子,只有一颗略大一些的,上面有一个“翎”字,是李琋亲手刻上去的。

沈秋檀摸索着最大的那颗珠子,狠声道:“继续向前,动作都快些!”

“叫奴婢们去吧,娘娘您现在的身子……”山奈劝道。

沈秋檀将手钏揣进怀里,对着手边的一棵白桦树就是一掌,起先白桦树不过摇了摇,看着没什么变化,等山奈再想开口的时候那白桦树干应声而断。

山奈嘴里的话被堵了回去,其他亲兵护卫不少是第一次见到王妃娘娘动作,嘴巴都张成了圆形。

众人不敢多言,跟着沈秋檀继续向前。

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他们太慢,不如我带你一程。”

火光里走出一个戴着斗笠身穿单衣的青年,声音平平无奇。

沈秋檀惊喜道:“原先生!”

原亦戴着斗笠叫人看不清面容,沈秋檀却好似漩涡中的飘萍忽然抓到了浮木,原亦很厉害,他若能相助,胜算很大。

“走不走?”原亦还是老样子,似乎不太愿意多话。

山奈劝道:“娘娘,这位是……您不能……”

“我跟你走!”沈秋檀很坚决,原亦的出现让心中的徘徊确定下来,带走女儿的不光与昌寿有关,恐怕与山鬼也有关。

甚至极有可能,山鬼与昌寿之间还存在某种联系。

若不是山鬼出没,原亦这“三不出”的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原亦点头,将沈秋檀一抄,山奈尚来不及反应,两人已经消失在视线尽头。

山奈心头剧震,她自己的功夫在女子里就算难得了,除非遇到像王妃娘娘这种天生神力的,若不然便是男人里头也鲜少能遇到对手,但刚才那个人又是谁?

这么冷的天穿着单衣行动自若,仿佛不惧怕寒暑,还有那动作行云流水,他怎么出现的、出现了多久、又怎么走的,她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如此身手恐怕已非常人,便是周其忠周老爹来了怕是也抗不过一招。

她看着黑黝黝的密林一语不发,但愿娘娘和郡主能平安回来。

…………

与此同时,接到消息的李琋刚从固宁赶回来。

他先回了堡垒,听说妻子竟亲自出了外城的消息,本就如同寒霜的脸上更显肃杀。

秦朗大气不敢出一口。

“哪个方向?”李琋咬牙道。

“爹爹!”壮壮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没看到母亲和姐姐他下意识的知道不对:“娘去哪儿了?还有姐姐呢?”

李琋抱了抱儿子,很快就放下,又对儿子身后的长桢点点头。

长桢一凛:“姐夫快去吧,我会照顾好壮壮的。”

“嗯。”李琋不再多言,穿着回来的衣裳又匆匆冲进夜色之中。

壮壮扯扯长桢的袖子:“舅舅,是不是有坏人?”

…………

当然有坏人。

好坏善恶本是复杂又难以界定的东西,有些人许是一时利欲熏心犯下糊涂事,酿成恶果,终归有些因由可讲,但这些在山鬼这里是行不通的。

他眼里所有的人和物只分有用和无用。

至于人在他眼里,也与牲畜没有多大区别。

胖胖哭得筋疲力尽,山鬼双手还在不停的掐诀,而后山鬼用针一条胖胖眉心,霎时就有鲜血流出来,迅速的与朱砂混合在一起,通红一团,难分彼此。

山鬼眼中光芒大盛,胖胖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

喊声通过山洞传了出去,却不如香气传得深远。

“是那里!”沈秋檀被原亦夹着,一路疾行已经晕头转向七荤八素,但却听到了那喊声。

原亦心道果然是母女连心,虽然声音听到了,但距离可还不近呢,他不在乎的道:“你留在这里。”

“那怎么成?”眼看就要到了,沈秋檀当然不干。

“累赘。”

“我……很能打的。”换做别人沈秋檀当真一个打俩不成问题,但面对原亦就没有任何底气了。

“嗤,就劈树那两下子?”原亦将沈秋檀放地上一放,虽然动作看上去随意,却并没有摔倒沈秋檀分毫:“先走了,你在此处等着。”

然而沈秋檀拉住了他的袖子:“带上我,我保证不拖累你。”

“凭什么?”

“凭我们目标一致啊,你要杀山鬼,我要救女儿,而且刚才是你问我走不走的!”沈秋檀心里又急又气,你要是不管我,刚才干嘛带上我?

带到一半儿就把我丢下,哪有这样没道理的事?

原亦妥协,就这会儿功夫两人又听到一声哭喊。

沈秋檀刚想催促,发现自己已经被原亦来了个过肩扛,周围的景物在她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原亦像是夜能视物一般,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向着声音方向而去。

如果真有轻功的话,原亦无疑是个好手,但沈秋檀觉得他使出来的手段,并非寻常武学所能企及。

她在惊叹的同时,再次想起了那个曾经入梦助她开启空间的紫衣仙女。

原亦与她,会不会是同一种人?

第三百八十九章 利息

“娘!”

原亦的速度极快,几个起落间如同过山车一般就扛着沈秋檀到了山洞门口。

沈秋檀急不可待的就要冲进去,这个时候什么沉稳什么警惕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即便前面有刀山火海等着,她也要去。

原亦却拉住她,沈秋檀回头就见原亦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吼!”

一阵巨大的吼声透过空旷的山洞传了出来,洞口的两人皆是面色一变。

有野兽!

沈秋檀再度往里面冲,女儿就在里面,野兽也在里面,她如何能待得住?

而这一回原亦没有阻拦,只是在沈秋檀踏进山洞的同时,他往自己身上贴了个什么,沈秋檀一回头,就再见不到原亦的踪影了。

“吼!”

兽吼声陆陆续续的传出来,每一声都撕扯着沈秋檀的神经,原亦忽然消失了,她当然害怕,可再害怕还是得往前。

她从空间将这些年做的一些药水取出来,另一只手一直紧紧的握着斧头。

山洞里的火堆还亮着,她尽力压低呼吸,只心跳声无法平复。

走过外面的火堆,再向里有一个拐弯,光线暗淡起来。

沈秋檀握着斧头迈出两步……

“吼!”

那兽吼声越来越近了,前面火堆的光芒大盛,靠近的沈秋檀终于看清楚了情况!

一座不算高的台子上,胖胖哭得声嘶力竭,好像又怕又累却始终无法昏睡,而台子旁边,穿着刘妈妈衣裳的一个高大身形之人正与一头老虎斗在一起。

花花?

那兽吼声明显是这老虎发出来的,它的身上已经受了伤,一侧前肢正汩汩冒血,可每当那高大男人要对胖胖有所行动的时候,老虎总会拼尽全力扑上去,制止高大男人的动作。

它是在保护胖胖。

沈秋檀心中震动,虽然已经有一年多未见,但她一眼就看出如今已经长大的老虎就是她曾经救治过的花花。

她心中惭愧又欣慰,从空间里取出一把小弩瞄准了高大男人。

不光小弩做的精致,连箭矢也精巧异常,华丽的箭矢擦着高大男人的耳朵而过,一直背对着高大男人的沈秋檀忍不住回头。

“唔,大善,竟然一下子来了两个,天助我也!”山鬼回头,露出一张非人的脸来。

沈秋檀只觉胸口又是一阵翻腾,差点就要吐出来。

只是这时候哪有矫情的时间?她继续催动小弩,一箭接一箭。

这小弩都是李琋给她量身打造的,而沈秋檀的箭术只是寻常,她自知不是山鬼的对手,但用箭矢分散山鬼的注意力还是可以的。

瞥见痛苦不堪的女儿,沈秋檀的怒气值被点燃,愈发的不惜力起来,同时从空间里拿出来的箭矢已经换了另外一种,同时瞧瞧的靠近女儿。

“畜生,本想留一张整皮,这才对你手下留情,你若执迷不悟,老夫便立即收取你性命。”山鬼暗恨沈秋檀的难缠,更恨这忽然冒出的白惊虎。

他心里清楚,这虎与那胖丫头一样并非寻常野兽,若是遇到大机缘说不定……即便如今灵气稀薄,它达不到应有的品阶,但仍旧可以说是浑身是宝。

只是他没想到因为一时贪念,叫那沈氏找了过来。

他咬咬牙,既然如此,便将着三个一起收拾了!

想必加上这个沈氏,不光能解了身上的毒,修为也能精进不少。

谁知就在他左躲右闪,暗中盘算的时候,浑身上下忽然不能动了。

山鬼大惊,沈秋檀趁机跑到台子前,抱起了女儿,白老虎却警惕的看着周围。

“是谁?”山鬼声音嘶哑。

“除了我,还能有谁?”原亦自黑暗中现出身形:“我说了,你若不扰人还好,你若扰人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杀了你。”

“果然是你!”山鬼语气有些愤愤,还有些释然:“伎俩还真是多,这定身符是你手里头的最后一张了吧?”

“嗤,一张也能结果了你。”原亦抬了抬斗笠。

“结果了我?你我这样相争有什么意思?这世上还有几个似你我这般的修士?”山鬼满是落寞。

然而,斗笠下面的原亦神色丝毫未动。

“我死了,你师父师兄们也死了,你便是此界面唯一的修士。”山鬼循循善诱:“你会孤独的。”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想和我做同类?我原亦即便要找同伴,也不会找你这样的。”

“你……”山鬼果然被他轻蔑的语气激怒,他最恨别人说他现在的模样,只是有再大的气也奈何不得。

“你可知我为何叫原亦?”

山鬼被他问得一愣,就听原亦道:“我山门有三出三不出,即便宗门上下只余下我一个,我亦会恪守门规。原亦原亦,世间万事万物,原本亦然,终有轨迹。”

“迂腐!你别忘了,我可是你师叔!你想把我送上什么轨迹?”

原亦摇头,似乎终于有了些许耐心:“我是迂腐,可你呢?从你背叛师门,修炼邪术,为了炼成不死之体肆意收割性命的时候,你就不是我师叔了。”

山鬼僵硬如同石头一般,眼中却似乎有追忆和悔恨:“我也是没法子啊!灵气几尽于无,资源匮乏,难不成这就是我的归宿?可我们是修士啊,最不能任命的人,我若是不为自己争取,比你师父还要早死十年。小亦,别人不懂你还不懂么?你我皆以修道长生为目标,我不过追求长生,何至于就被逐出师门?”

原亦摇头。

山鬼又道:“你若是喜欢,我将这对母女留给你便是。血脉天资虽然稀薄,却是解毒进阶的良药。”

正抱着女儿安抚的沈秋檀怒极,从腿间抽出一把匕首一把穿进山鬼的腰侧。

山鬼痛呼一声,原亦也愣住了,沈秋檀冷笑道:“若是此等歪门邪道能得道飞升,怕是要要升的也是地狱。”

说完看向原亦:“怎么?被他说动了?要吃了我们母女?”

她语气阴沉,像一头护犊的豹子,还没等原亦说出个一二三来,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插在了山鬼另一侧的腰上,接着笑道:“对称一下,免得不美。”

她打定主意,就算原亦改了主意,也得先从山鬼这里收点利息再说!

第三百九十章 检阅

看着两面插刀偏偏又动弹不得的山鬼,原亦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样的。”原亦赞叹完又玩味的看着山鬼:“区区凡铁也能给你戳两个窟窿,果然巨力非凡,师叔被巨灵氏所伤……似乎也不亏啊!”

山鬼咬牙,脸上鳞片一样的东西更显得狰狞恶心:“小辈,竟敢如此羞辱我!”

“师叔说的哪里话,世间因果相继,你杀了她祖父祖母,抢了她女儿,她捅你两刀完全是合情合理呀,怎么就是羞辱?啧啧,明明是报仇才更恰当。”

“你好……好得很……啊!”山鬼一句话尚未吐露清楚,后背上又是两刀,他回头看着面目狰狞有些杀红了眼的沈秋檀,又痛又无奈的问道:“你到底还有多少把匕首?”

沈秋檀看着终于睡着的女儿,冷笑道:“多得很,足够将你变成刺猬。没想到是你杀了沈弘。”我是要谢谢你的,但我偏偏不说出来,说完又是一刀。

至于他们两人口中的“祖母”,怕是顾氏了,缘由也简单,血脉之力。

空间是别人无奈给的,变身却是她天生血脉机缘巧合激发的。

没想到身份卑微的祖母顾氏,却有着万中无一的血脉。难怪曾经看过的画像那般怪异,还有沈秋杺之前的交代,对于祖母的下落甚至死亡,沈弘应该是知道的,他或许因此换得了利益,同样也因此丢了性命。

沈秋檀手上不停,很快又是两刀,一刀比一刀深:“你与昌寿是何关系?之前对我儿用的毒药,是否也是出自你之手?”

山鬼毕竟是个修士,即便他如今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但心里头依旧瞧不上如同蝼蚁一般的凡人。

所以他咬着牙,就算疼的要死,也闭口不言。

原亦看够了热闹:“还以为师叔穿了层外皮就刀枪不入呢,原来也不过尔尔。”

山鬼大怒。

说到底还是修为不够,苟延残喘至今,身体资质仍旧跨越不了凡人界限。

原亦取出一根绳子对沈秋檀道:“千刀万剐随你,但他的最后一气必须由我亲自了结。”说完又看向睡熟的胖胖:“刚才你也听见了,我是修士,若是功法得当,有人引导,将来能有大造化也说不定,你女儿……”

沈秋檀抱着胖胖往后一缩:“你休想!”

原亦将斗笠丢在一旁:“不急不急,我只是想收个徒,免得宗门断了传承,你若是不同意我也不会勉强。”

“呵,说得好听!你早就知道山鬼乔传潜伏在我府中,就等着时机成熟好将胖胖带走对不对?无论胖胖与我,都是你捉住山鬼的诱饵。之前你半路带我一程,就是算好了会有眼下的一切。”

原亦砸吧砸吧嘴:“我后来不是想将你放下?是你一定要来的。”

“呵,那算是你良心发现,可那种情况我身为人母怎么会不来?”沈秋檀一边说一边像是发泄一般的不断将匕首插在山鬼身上,没一会儿,山鬼果然就成了真刺猬。

他叫道:“有种去杀他,何必拿我出气?”

“不,我没有气。原亦与我非亲非故,我确实不能要求太多。”沈秋檀冷静下来,要求太多他会要回报的,她目光转向原亦:“这个人的性命我可以不强求,反正他落在你手里也是个死,但我希望你能许诺,不再打我女儿的主意。”

她见过紫衣仙女,知道真正“修士”具备的力量,但眼前无论是山鬼还是原亦,虽然他们的手段已经超过常人,可距离那一面之缘的紫衣仙女还差得远,何况刚才山鬼的话她也听见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修炼的资源。

那何苦让女儿去走那条路?

万一女儿为了修炼,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想想都害怕。

况且,即便要走,她也要和李琋商量。

也许世道会变,也许这个世界变得利于修士,也许将来女儿长大会怪自己,但现在而言,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原亦有些无奈的点头,绳子一扬便将山鬼捆了,而后笑眯眯的对沈秋檀道:“我说了,此事不急,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转瞬消失在山洞里。

沈秋檀颓然的坐在地上,已经长大的老虎花花试探着靠了过来。

原亦的意思很明白,“后会有期”不是客套话,他料定沈秋檀还会找他的,他们还会再见面。

想通此中关节的沈秋檀面色凝重,她摸了摸大老虎颈部的毛:“来,先给你包扎伤口,你是怎么找来的,是听见了胖胖的哭声么?”

她一直知道花花很通人性,没想到还能记得胖胖。当初她并不敢单独放任儿女和一头小老虎在一起,但小老虎粘着她,儿女也粘着她,双方自然都是见过的。

“嗷呜……”小老虎委屈的叫了一声,又看看熟睡的胖胖。

听不懂的沈秋檀叹气:“罢了,咱们先疗伤。”

女儿的伤势她之前粗粗的看了一眼,再细节的就要带回去找崔恩了,但花花的外伤她处理起来并不多花什么力气。

谁知伤口还没处理完,洞口又传出一阵响动。

沈秋檀警惕起来。

“嗷呜……”花花作出防备姿态。

“吭哧吭哧……”山洞里进来了五六头野猪。

沈秋檀眨眨眼睛,这是什么情况,野猪住山洞,这里是它们的老巢?不像啊,也没听说过野猪是住山洞的,难不成是来送餐的?

沈秋檀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恰在这时,怀里的女儿动了动,小眉头皱在一起,扭了扭背对着野猪们。

野猪们并不如花花一般有灵智,不知又收到了什么信号,又一起离开了山洞。

沈秋檀颇有些莫名其妙,快速的给花花包扎好了,然后带着女儿离开了山洞。

但是一路上,竟然又遇上了一队紫貂,而后又是一排猫头鹰,到最后竟然还有两头黑熊。你要说它们有什么目的吧,又完全看不出来,它们无一例外的都是看看就走了,对待沈秋檀几乎可以用视而不见来形容了。

沈秋檀努力辨别方向,抱着女儿一路像是在检阅动物。

她在这堡垒这几年见过的动物都没这一夜见过的多,走着走着,天也渐渐亮了起来。

花花跟着母女两个亦步亦趋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它是护卫女儿的功臣,沈秋檀再也说不出赶走它的话来,她停下来摸摸花花的脑袋,将女儿放在它背上靠着。

“太饿了,咱们停下来补充下体力。”她对着花花招招手。

然而花花却忽然龇牙做出防备姿态。

沈秋檀一凛,有情况!

第三百九十一章 打虎

嗷呜……

花花龇牙,头放得低低的,喉咙里微微发声,虎目盯紧了前方的树林。

天眼看就要亮了,沈秋檀身心疲惫更担心女儿的身体,此刻强打着最后的精神,因为之前一路如同动物世界一般的各路“朝拜”,花花从来没有警惕到这般程度,这一回是遇到真的敌人了。

她找出背带将女儿背在肩上,做好与花花并肩战斗的准备。

风簌簌吹来,裹了霜的落叶被掀得老高,零星两片枯叶从沈秋檀的眼前飞过。

在落叶遮住她视线的那一瞬间,一只比花花体型还要大上一圈、黄黑纹路相间的老虎,猛地扑了过来。

它似乎知道沈秋檀与花花是一伙的,又判断沈秋檀这个人类比较“软弱可欺”,所以先找软柿子捏,而沈秋檀也着实吓了一跳,人与成年老虎的体型就不是一个量级的,这庞然大物忽然扑过来……她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身上背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多年习武得来的下意识反应还在,几乎在那老虎扑过来的同时就是一斧子!而后紧接着,花花就已经扑了上来。

一山不容二虎,花花几近成年,单看外表两个都不是一个品种想必也无亲缘关系,那老虎自然容不下花花。

沈秋檀疲倦极了,小腹这后半夜并没有什么不适,想是之前吃的五色椒做出的巨大贡献,而后又掂了掂斧子,又拿出一把大锤,开始对着大老虎左右挥舞起来。既然五色椒余力尚在,肚子也没什么不妥,那就再干一把吧!

在她眼里花花已经是自己人了,想要速战速决,自然要先帮着花花一起解决了眼前的敌人。

于是,两头老虎与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在密林里缠斗在一起,直到太阳东升,日光穿透密林射了过来。

李琋拨开遮蔽视线的干枯树枝,心跳有些快,他闻到一股香气,和妻子有些像但又不完全一样。自从成婚以来秋檀就没有变过身,难道是这样,才导致香气又不同?

对,他心里有些主观的断定,这香气是妻子变身带来的,若不然深山密林,万物肃杀,哪里会有这般香气?

吼!

忽然,一声虎啸穿透密林,李琋一凛,身后的朱四五等人也瞪大眼睛,虎啸山林,刚才那吼声莫非是老虎?

听着距离很近!

“王爷,属下派人去前头探路!”他倒不怎么惧怕,只担心齐王受损,万一出现一丁点儿差池,他万死也担待不起。

“不必,本王亲自去看。”李琋声音听着沉稳,手却抬起来压了压左眼跳了右眼接着跳的眼皮,秋檀这回变老虎了?

“王爷使不得啊!”朱四五再劝。

李琋一挥手,已经当先向着声音和香气的方向快步奔走过去。

不远处,沈秋檀脸上和衣裳前襟上已经沾了血,因为花花前肢早先受伤战斗力下降,在与这老虎搏斗中又伤了腰腹,她只好顶在前面,而女儿早都解了下来,只命令花花再后头守着。

血腥味激得她胸口一阵翻腾,忍不住就要吐出来,只是胃里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可吐,那忽然冒出来的老虎早没了之前的勇猛,它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类竟然这么厉害。

如果它会说话的话,说不定已经开口求饶了。

李琋跑的气喘,一众亲兵追在后面也跟着喘,王爷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想猎虎?

穿过一小片灌木丛,李琋身上已经带了些荆棘刺,外露的手背和脖颈侧脸都有划伤。

染香不发作的时候,他的嗅觉也异常敏锐,他问道了血腥味,不会是秋檀受伤了吧?方才那声虎啸听上去有些悲壮。

他很担心。

然而等他穿过荆棘丛之候,眼前的景象却叫他咋舌。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妻子没有变成老虎,而是在打虎。

人好好的当然该高兴,但打虎又有些……嗯,他之前还是低估了妻子的武力值。

身形瘦长的女子一手斧子一手锤头,出手狠厉,一身悍勇,那老虎被打的节节败退,再看他们的身后,另有一头毛色花白相间身形略小的老虎匍匐在一旁,警惕的盯着斗在一起的一人一虎。

朱四五已经惊呆了。

王妃娘娘真是……太凶残了。徒手断树不算什么,毕竟那桦树树干不粗,但单打老虎就不一样了,他咽了咽口水,他不怕老虎是因为人多,兵器也好,但王妃娘娘刚才竟然丢了斧子和锤头,徒手对着老虎的脑袋一阵胖揍。

被胖揍的老虎来不及发表临终遗言就遗憾的倒在了血泊里。

“秋檀,你没事吧?”李琋上前,沈秋檀捂着胸口一阵干呕:“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而朱四五等人已经把花花团团围住,他们以为两头老虎是一伙的,还自告奋勇的道:“王爷,娘娘,这一头就留给属下几个吧!”

本来见李琋来了就自然放松自己的沈秋檀连忙道:“不行,花花是自己人。”

“花花?”李琋本来给沈秋檀清理身上和脸上的血迹,闻言一抬头,去看那头白老虎,恰好那头白老虎也看过来,仔细一看还真有些像妻子之前养过一段时间的小老虎花花,没想到已经快成年了。

朱四五看看夫妻两个,花花?是这头老虎?他们收起兵器往后退了两步,却仍旧挡在李琋和沈秋檀身前。花花低声嗷呜了两声,身躯一抬,露出肚皮底下睡得香甜无比的小胖墩儿。

“胖胖!”李琋又惊又喜。

他知道时间耽搁太久,在这深山密林里能找到须尾俱全的妻子已经是万幸了,女儿他牵肠挂肚却不敢多问一句,担心引得妻子跟着难过,没想到女儿也在这里。

沈秋檀点点头:“我太累了,要睡会儿,你带我们回家,胖胖和花花一个也不能少。”说晚就靠在李琋肩膀沉沉睡去。

李琋抱着沈秋檀,朱四五将胖胖抱起,至于那头被沈秋檀打死的老虎也被抬了回去,弄张虎皮不也是挺好?而且整整一夜,打虎和救人都让王妃娘娘自己做了,他们打了一路酱油,此刻要连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怕是也不用混了。

红日升高,一行人迎着日光渐行渐远。

第三百九十二章 袭城

又是一个清晨,沈秋檀躺在舒适的暖炕上睡的安然,李琋将书案搬了过来,一边守着妻子一边处理公务。

上一回,沈秋檀让他不必担心,李琋也确实见过她几次昏睡不醒到最后安然无恙的情况,可要说全然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一回不光妻子睡了一天一夜,连女儿也是。

吃了不少苦头的胖胖挨着沈秋檀睡得很沉,但没有和往常一样睡着了就到处翻滚,许是之前的记忆太过痛苦,连睡梦中都皱着小眉头。

“你亲自去。”李琋对进来的秦朗道:“我要萧昭的命,死在昌寿眼前最好。怎么安排你和林绮商量。”

秦朗躬身恭敬称是,心里明白王爷这是要给娘娘和大郡主报仇呢。

换他,他也会报仇的。

那奶娘连同两个丫鬟的尸首被找到,沈秋檀中途又留下了只言片语,李琋已经知道了这次劫持女儿的主谋,山鬼和昌寿谁先起的念头已经不重要,因为早在多年以前他们就勾连在了一起。

而如今情势,想找出山鬼将其碎尸万段已经不可能,但对于几次三番构陷杀害妻子的萧昭,他就没有那么大的容忍度了。

恰在此时,闫法走了进来,捻须道:“王爷若欲取萧昭性命以激怒昌寿,那行事又与昌寿何异?”

李琋冷笑:“萧昭可辜?这怕是全京城最大的笑话了。与昌寿无异又如何?瞻前顾后,又换来什么?”

闫法不语。

李琋继续道:“无论有没有昌寿,我都不会放过萧昭。”原来留着她是想做别用,但既然昌寿作死,那便让她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

闫法摇头,知道劝无可劝,便转了话头:“对了,王爷那小舅子……”

“王爷,不好了!”一个亲兵匆匆进来。

“何事慌张?”

“回禀王爷,咱们堡垒外头聚集了一圈野猪、野狼,还有刺猬、紫貂,而且数量庞大,此刻正在攻城。”那亲兵回道。

“我去看看,先生同往?”李琋让了让闫法,闫法摇头,外城城墙太多军事布防,齐王叫他同往何尝不是试探?他偶尔会参与齐王特别是齐王妃的农事计划,但若是去了外城墙看了布防,那便是做了决定了。

但现阶段,他还没有离开此地襄助齐王谋取天下的打算。

见他拒绝,李琋似乎早有所料的点点头,而后大步出了门。

谁也没有发现,睡梦中的胖胖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小拳头攥着,嘴巴都抿了起来。

外城的城墙上,李琋登高而望。

只见平常想猎取一头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野猪已经成群结队,那些刺猬、紫貂本不足为惧,奈何数量众多,乍看之下,十分震撼。

狼群结队,单独成了一支,对来凑热闹的兔子不屑一顾,往常的敌人如今似乎成了盟友,“盟军”还在不断集结。

“王爷,后面……后面!”

哨兵声音有些高,李琋站上去一望,乌压压一片竟是来了一支熊大军!

滚滚烟尘中它们的数量尚不可计,但粗看上去绝对不少,李琋心道,这怕是整个北地的熊都到了吧?

它们想干嘛?

为何要围攻堡垒?

“带花花来。”李琋吩咐下去,莫非它们都是为了花花而来?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了。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王爷,那白老虎死死守在娘娘和郡主跟前,属下几个根本靠近不了,要将其抓住,扛过来么?”那老虎实在太凶了,但愿王爷不要叫他们抓虎,毕竟不是人人都有王妃娘娘一般的神力的。

李琋摆摆手:“罢了,先迎敌吧。”

将山谷两侧收拢以后,这堡垒还没遇到过别的敌人,如今正好试试。

等战斗结束,怕是熊胆都不用愁了。

他一声令下,弓箭手迅速就位。

与此同时,熊群已经后来居上,凭借巨大的身躯开始撞击外城墙。当初内城规划的时候,城外还引了一条护城河,虽然还未引水过来,山谷那边的野人就搞了一次袭击,但到底是规划过的。后来护城河成功引水却又建造了外城,那河也被包在了里头,以至于熊们能直接撞到墙面。

这还真是蛮的怕横的,没有道理可讲,李琋虽然不惧一群畜生,却架不住对方数量制胜,还有一腔蛮力。

他再度抬手,示意弓箭手射箭。

“王爷!”

李琋回头,那人禀报道:“王爷,大郡主醒了,闹着要找您和娘娘,娘娘又怎么叫都不醒……”

“胖胖醒了?”李琋语气欣喜,对那人道:“照顾好郡主,本王随后就到。”

“放箭!”他回到位置继续指挥战斗,谁知不过说几句的功夫,那些野狼、刺猬和熊,竟然如潮水般的退了回去。

朱四五问:“王爷,咱们还追么?”

还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要不是它们不会说话,真该捉一两只来审问审问,这一副来势汹汹要拼命的架势,怎么说走就走了。

“不必。”李琋没有打猎计划,虽然暂时弄不清这一场“闹剧”,但也不是那么心急了,他只想快抱抱女儿。

宽敞的房间里,曹公公弓着腰哄着哭闹的胖胖,而胖胖根本谁都不听,拉着熟睡的沈秋檀一刻不放,崔恩侯在一旁,想上前又不敢上前,那白老虎好凶,如今这个样子,怎么才能把到脉呢?

他摸摸已经开始秃的头,觉得有些难办。

“胖胖!”李琋大步进来,衣摆跟着一阵晃荡。

“爹爹!呜呜……爹爹,胖胖害怕……”胖胖终于松开了沈秋檀的手,抱住了李琋。

李琋将女儿抱起来:“胖胖不怕,有爹爹和娘在,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胖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鼻子哭得通红,看上去更加可怜了:“坏人……是拐子变的,要喝血……不给喝,我在心里喊……救……救我……”

李琋心疼极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女儿小小年纪能表达的这么清楚已经很不容易了,李琋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崔恩?”

崔恩连忙上前。

“给郡主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李琋一边安抚着女儿,一边示意崔恩来把脉,又吩咐厨房去准备吃的,刚才他听到女儿的肚子叫了,这食量还真是随秋檀。

只是不知道秋檀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 吃光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三百九十三章吃光“不给,不给他们吃!”就在李琋眉头紧蹙的时候,沈秋檀说起了梦话。

“娘……”胖胖以为她醒了,又高兴又委屈,想要娘哄一哄。

“秋檀?”李琋拍了拍沈秋檀的肩膀,须臾,沈秋檀睁开眼睛:“我睡了多久?胖胖!”

她一把将女儿拉过来,又亲又抱,眼中有后怕。

她做梦了,还是噩梦。她梦到没忍住将五色椒给了两个孩子吃,结果……

此刻,摸着女儿的鬓发,她脸上全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梦里比之前遭遇山鬼还要恐怖。

早先,她确实动了将五色椒瞧瞧给两个孩子吃的念头,但现在完全打消了。

誓言还是要遵守的。

“秋檀,你可还好?”

对上李琋担忧的眸子,沈秋檀点头:“很好,就是饿了,有饭么?”

“娘!”门口,长桢带着壮壮,壮壮更是忍不住跑了过来:“姐姐,娘,你们遇到坏人了对不对?”虽然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也不多两天,但对壮壮来说已经有些久了,因为等待和期盼,他的算术本领突飞猛进。

“有坏人也不怕!”李琋抱了儿子,吩咐人传饭,又道:“崔恩。”

“哎!”崔恩当然知道要干什么,他笑眯眯的凑到胖胖跟前:“郡主,伸出手好不好?”说了半天还一直没把脉呢。

胖胖在爹娘面前还是乖的,见沈秋檀不阻止便伸出了小手,不可避免的露出了之前山鬼造成的伤痕,崔恩像是没看到一般,找准了位置开始把脉,临了才收回了手:“除了些许失血,郡主没什么不妥,之前怕是受了惊吓才昏睡过去。”

李琋点头,崔恩想了想,见室内都是可信之人,又道:“而且郡主的伤势恢复速度比一般人快。”

大郡主身上的伤最明显的在四肢和眉心,眉心不过擦破了点皮,当时和朱砂混在一起才显得可怖,但四肢伤口不浅,即便是他亲自上药包扎,伤势也不可能恢复的这般快。

李琋与沈秋檀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些了然:“知道了,都退下吧。”

“是。”

伺候的鱼贯退出,李琋问道:“胖胖是不是……”

沈秋檀点头:“之前在路上我就有些纳闷儿了,平时不常见的野兽竟然像是来朝拜一样,还有花花,它是怎么找到胖胖的位置的?”

那山洞十分隐秘,原亦说还有什么“阵法”,寻常人即便听到声音问道味道却根本找找不到,更何况是走进去了,但花花就办到了。

是花花特殊还是女儿特殊?

夫妻两个一起看着花花,花花一愣,嗷呜一声,似乎在说“你们看我干吗”

可惜它再通人性也不会说话。

胖胖也看到了花花,她自己跳下炕,摸了摸花花的脑门儿:“你最乖了。”

李琋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在他眼里花花就算是懒洋洋的趴着也是头猛兽啊,万一对女儿不利……然而,花花并没有对胖胖怎么样,反而十分享受胖胖的亲近。

只见,身躯庞大的老虎任由一个三岁未满的小儿摸着脑袋,因为小儿个子矮,它还刻意的低下了头方便被摸……看上去不是一头老虎而是一只大猫。

“就在不久前,来了一群野兽围城,后来说是女儿醒了,那野兽也如潮水般褪去。咱们的女儿……”

李琋说的沈秋檀听懂了,壮壮没有明白:“姐姐怎么了?我也想和花花玩!”

他跟着也想去摸花花,但花花一下子就警惕起来,虽然不至于动口动手,却隐隐透着威胁。

壮壮有些委屈:“为什么不让我摸,姐姐就可以?”

沈秋檀抱起儿子:“壮壮没听过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么?你姐姐与它共患难过,它当然记得,它不跟你玩还有小红跟你玩呀!”

到底是个孩子,想起聪明的小红,壮壮又高兴起来。

不一会儿,热汤热饭就端来了,胖胖看见吃的眼睛冒光,无论什么吃食就没有挑食的,要不是因为太烫,恐怕吃的比沈秋檀还快。沈秋檀胃里空荡荡饿得发慌,偏偏正前方摆了一盆羊肉。

“先喝碗汤。”李琋给妻子和儿女都盛了汤,又给女儿擦了擦嘴角,奶爸力十足,胖胖便吃边“嗯”,沈秋檀却端着碗难以下咽。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沈秋檀将碗放下:“想吐,难受,只想喝粥。”

李琋将筷子放下紧张道:“是脾胃失和……”刚说了一半,见沈秋檀脸色,又转了语气:“是又有了?”

“嗯,十有八九是了,你刚才让崔恩走了,过一会儿怕是还要把他叫来。”沈秋檀杏眼完成月牙,显然十分愉悦。

因为第一次生产李琋在门外听了半程,后来还闯进了产房,见识了生产的危险,他当时就决定以后再也不生了,更悄悄的服用了避子的药。

还是后来煎药的小太监没藏住叫曹公公知道了,沈秋檀这才知道还有“避孕”的事情。于是,她也没有告诉李琋她什么都知道了,而是偷偷的换了药,叫崔恩绞尽脑汁的另配了一副味道相似的补药才算了事。

“你不开心么?”沈秋檀端了碗白粥离开了饭桌。

李琋跟上来:“怎么会不开心?只是生产太苦,咱们能有胖胖和壮壮已经是上天垂怜,如何还敢祈求太多?”

“生儿育女本是天伦,有了难道还不要?竟敢喝避子药,也不怕伤了身子。”沈秋檀当然不愿意生孩子,确实太疼,除了她年幼时头两次变身以外,她还没吃过那么大的苦头,但顺意随缘,如果有了孩子她是舍不得不要的。

“给胖胖和壮壮多个兄弟姐妹,不是很好么?”

“嗯,当然好。”李琋点头。

胖胖吃的忘我,壮壮却听到了:“多个兄弟姐妹?我要有兄弟了么?”

李琋眉眼柔和,看着与自己至少有七八分相似的儿子轻声道:“对,壮壮高兴么?弟弟或者妹妹。”如果再生一个,应该会融合自己和秋檀的优点吧,原本的担忧变成了强烈的期待。

他当然期待再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他和秋檀的孩子。

壮壮想了想:“我喜欢弟弟。”

“为什么?”

“因为弟弟能和我一起玩,姐姐……”姐姐之前总抢我的东西,现在又只知道吃,壮壮有些担忧:“姐姐吃那么多,肚肚会痛!”

他不说夫妻两个还没发现,这会儿一看,满桌子的饭菜,胖胖竟然全吃光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京城

胖胖的食量与日俱增,但不知为何整个人却日渐消瘦。

原来整个身子都圆鼓鼓的,和壮壮站在一起,不仅高还圆,但现在只剩下高了。

李琋和沈秋檀都有些担心。

沈秋檀比李琋更有体会一些,因为她自己就是这种情况,需要通过大量的食物获取能量,可她后来有了五色椒,虽然食量仍旧巨大,却不是饥不择食了。

而且她那时候吃的是香料,更有针对性,但胖胖什么都吃,简直来者不拒。

沈秋檀有心想给女儿改善一番,却碍于那个梦,再不敢打半分五色椒的主意。

“你说原亦……”沈秋檀拿不准,原亦是不是早料到胖胖会如此,才有那“后会有期”一说。

“嗯。”李琋叹气:“许是吧,不过他神出鬼没,即便你我想见也不那么容易,何况我也不同意让胖胖找个那样的师父。”强身健体自然好,但若是要追寻长生未免异想天开了些。

即便他历经重生,也不十分看好“长生”之说。

见妻子还愁眉不展,他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肚子里还有一个,不是说你情绪不好会影响他么?”

沈秋檀一听,连忙调整心思。却不知,李琋早都悄悄找了原亦一段时间了。

…………

冬至前后,下了一场大雪。

清晨的堡垒,落雪如絮,视线模糊。

秦朗就是赶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李琋立即召见了他:“如何?”

秦朗拍拍身上的落雪,姿态变得恭敬:“妥了。”

“嗯。”李琋呼出口气:“京中局势如何?”

…………

京中局势不大好。

冬至祭天是大宁国礼,意义非凡,其中的一点微末动向都引人深思。

在外面更加内敛沉稳的赵王一回到王府的书房,面上就带出了气急败坏:“李珝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裴靖越一众敛眉屏息,听着赵王一个劲儿的发泄不满。这么久了,赵王的脾气他们也摸得差不多了,能顺着千万别逆着,赵王有些刚愎自用,但这样的人好控制,无非是一个投其所好,审时度势罢了。

果然没一会儿,别人还不曾说什么,赵王自己就停下了。

他脸上略微有些尴尬,掩饰的问道:“你们倒是说话呀,怎么都哑巴了?父皇本来预备让本王代天子祭天,现在被霍准和李珝一搅合,全都没了,没了,你们懂么?”

在场的人当然都知道冬至祭天代表着什么,可圣上已经朝令夕改,怕是……

“还有王恩恕那个老太婆,怎么还不死?弄出那么多事,她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终究意难平,赵王再度暴跳如雷。

“王爷,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您好好跟在昌寿大长公主身上,一切都还有机会。”赵王的舅兄卢侍郎道。

裴靖越也连忙附喝道:“正是这个道理,王爷且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每次都是这一句话,你们要本王稍安勿操到何时?”赵王怒道。不知道是不是越老的女人越难伺候,王恩恕是,昌寿姑祖母更是。

外人面前是给自己留足了面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等人都走光了,可从来没给他过一个好脸色。

折腾了几年,赵王一想到要面对昌寿就打怵,这种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他知道,无论是他能恢复自由,还是能有如今局面,靠的其实都是昌寿;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承认他是一个靠女人的人,老女人也不行。

而昌寿那双凤眼每每扫向他的时候,他竟然还会有些胆怯。

这简直是他心底的噩梦,他不怕他爹,却怕他姑祖母……加上现在萧昭那个女人死了,姑祖母的脾气更差了,赵王只觉的一阵阵头痛。

裴靖越并不在乎他的态度,神色不变,又来了一句:“王爷稍安勿操,想必冬至到岁日……总不会太远的。”

赵王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

昌寿的脾气确实越来越差。

傍晚,她洗去了脸上的脂粉,一边涂抹香膏一边照着镜子,镜中人一双凤眼扬起来的时候气势摄人,垂下来的时候却显得十分倦怠。

“哎,老了,不中用了。”

莲妈妈忙道:“瞧公主说的,您这个年纪能有这般容颜不知羡煞多少人呢,一点儿也不老!”

“呵,就你会哄我!”昌寿嘴上说不,心里却是欢喜的,到底也是女人。

她拍拍手,莲妈妈退下,不知从哪里来了个护卫,只听昌寿问道:“有山鬼的下落了么?”

“回公主,暂时还没有。”

“暂时还没有?这都多久了?你告诉我还没有山鬼的消息”

“公主息怒!”那护卫知道一些,山鬼不仅会给公主出主意,配毒药,还能帮助公主保持年轻的面容。

“息怒息怒,火一旦起了就熄不了了!”昌寿冷笑。

护卫躬身,昌寿吩咐道:“去,安排人叫唐绍几个都来府中见我。”

门口的莲妈妈小心的听着动静,又嘱咐小丫头给昌寿准备煮面的酸枣安神汤。

“妈妈,公主并没有要安神汤呀。”小丫头笑眯眯的道。

“叫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见小丫头转着眼珠,显然这理由不能说通,莲妈妈又道:“你们不知道心疼公主,难道我还不知道么?自从郡主去了,公主可是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昌寿自来好强,女儿以那般难堪凄惨的方式死在她面前,她也咬牙忍过来了。

人前,昌寿极少显露哀戚之色,除非哀戚之色对她有用,人后,虽然恨铁不成钢,但她没少为萧昭落泪,也没少做噩梦。

这些莲妈妈看在眼里,自然是要心疼的。

小丫头听了连忙点头跑了。

莲妈妈立在廊下一动不动,不一会儿来了个跑腿小厮:“妈妈,门口霍世子求见。”

“霍世子?哪个霍世子?”

“妈妈您糊涂了,这满京城只有一个霍世子。”

“霍晟?他不是在外任,如何就回来了?怎么还敢往咱们府上来?”霍家与萧家如今已经势同水火,就是霍准都不敢轻易登门,这霍晟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笑声道:“听说是要来祭拜咱们郡主的。”

莲妈妈阻止道:“咱们郡主怎么会要他的祭拜?再说都这么晚了,这人脑子坏了的,轰走轰走!”

“哎!”小厮应了一声就要去门上回话,却听里面传出昌寿大长公主的声音:“叫他进来吧。”

第三百九十五章 合离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三百九十五章合离过了冬至,很快便是岁日。

这一年,李琋夫妻并没有离开堡垒,固宁的王府已经建造的差不多了,但沈秋檀却并不怎么想去搬过去住,李琋亦然。

岁日过后又半个月,京中传来重要消息。

律斗看着短短的几行字,声音有些急切:“王爷,大长公主囚禁了王太后和鲁王,还杀了定国公,已经完全控制了京中的局势,那接下来……”

“接下来如何?”李琋扬眉:“接下来便是调兵来征讨本王么?呵,恐怕没那么快,局势暂时控制住了,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是。”律斗又道:“属下是担心……担心赵王很快会被立为太子。虽说有关王太后的谣言从来就没有断过,发落王太后和定国公并没有什么,但昌寿大长公主连鲁王也一起发作了,终究显得急躁了,也就名不正言不顺起来。为了压住悠悠众口,彻底稳定局势,大长公主必然会扶赵王上位。”

“嗯。你说的不错。”李琋点头:“此事早有预料。”

“早有预料?殿下难不成真当着京中发兵来征讨咱们么?”律斗这些年一直坐镇城中,消息自来灵通,他不明白为何京中局势眼看都要成了真正的“定局”了,王爷怎么还不着急。

一旦赵王成了太子,除非他自己死了,要不然便是大宁正统合法的继承人。即便赵王死了,还有赵王的儿子。王爷若是那时候再想动,可就是师出无名了。

“固宁的外城墙修缮好了么?”李琋没有回答律斗的问题,却提出了其他的问题:“粮食储备够了么?兵器都提前运过去了么?连同北川府在内的北地四州一府的防线可做好了布防?”

律斗心中一凛,王爷这当真是预备以北地为据,划地迎战了啊!

“四州还差疆安一处的尚未布防。”

“那就去布防。”李琋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昌寿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京中局势一旦稳定,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要来征讨自己。

“是。”

律斗称是,转身欲走,李琋忽然叫住他:“对了,王妃提到的那些用于时疫过后的措施以及消毒的那些东西,准备好了么?”

“准备的差不多了,就是还没有分送到您提到的那几处。”

“嗯,眼看就要起战事了,提前分送出去吧,免得到了时候送都送不走。”

“是。”

律斗走后,李琋见公务处理的差不多了便推门离开了书房。

过了岁日,胖胖和壮壮已经满了三周岁,李琋自己尝试着给壮壮开蒙,同时又委任秦风做两个孩子的武师父,胖胖上回出事,让他提前了孩子们的习武计划。

演武场,小小的壮壮扎着马步,白嫩的小脸儿挂满了委屈。

秦风当年自己被周其忠训练的时候不觉得如何,但训练旁人,尤其这个人还是小主人的时候就有些不忍了,但王爷的命令他并不敢违抗,到实在忍不了的时候就别过头去,干脆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结果这一别头就看到了李琋。

“王爷,您来了。”

“嗯。”李琋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壮壮也看到了,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之后就是愤愤,李琋严肃着一张脸:“觉得委屈了?”

“曹阿公说了,壮壮才三岁,习武五六岁也不急的……”壮壮是真的有些委屈。

比起习武,他更喜欢读书。

李琋舔舔唇:“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如同你娘田里的庄稼一样,若是没有春天的播种,夏天的锄草,到了秋天就什么也没有,那等寒冬一来,人就会饿死。”

“才不是呢,爹爹小时候就没有习武!”壮壮声音带着哭腔,扎马步好累的,他早都听说了,,爹爹小时候就没有吃过这种苦头,干嘛要强迫自己习武。

李琋摸摸鼻子:“谁说的?爹爹小时候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就开始习武了,不过是偷学的才没有人知道。”

“偷学?跟谁偷学?”

“你祖母呀!”

李琋撒起谎来……不打草稿,但骗过壮壮绰绰有余。

壮壮词穷,委屈又绝望。

秦风看着不忍,刚想说什么就被李琋拉了出去,而后又听李琋道:“世子还小,循序渐进,不要太严苛……咳咳,懂么?”

“懂!懂。”秦风连忙表示,王爷还是很心疼世子的,只是之前打定主意要做个严父,所以才不好才世子面前表露。

“嗯,可知道郡主去了哪里?”李琋见秦风识相十分满意。

“郡主之前在院子里转悠来着,如今么,属下还真不知道郡主的去向。”秦风连忙道,有了大老虎以后,郡主去哪里都有可能……

…………

李琋一路问了几个人才找到女儿的下落。

早些年建造的游乐园里,积雪被铲得干干净,女儿骑在花花的背上,指挥着花花快速奔跑,清脆的声音传得老远。

“爹爹!”见他来了,胖胖高兴的道,已经骑着花花奔了过来。

李琋将女儿抄起,抱着转了两个圈儿:“玩得这么开心。”

“嗯,好玩呀,爹爹一起玩!”山鬼的绑架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阴影,起码胖胖还是和之前一样爱笑。

李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不了,爹爹看着你玩就好。”

老虎可不是谁都能骑的,除了女儿也就妻子还能和花花亲近亲近,其他人连靠近都不能靠近。

猛兽毕竟是猛兽。

不过李琋又想,这样也好,有花花在,起码没有人敢再打女儿的主意了。

…………

京中,一间破旧的草屋里,霍晟颓然的躺在几块木板上。

高姀换了布衣,素面朝天,正在仅剩下的几样首饰,盘算接下来要典当哪一件。

“你不怪我么?”霍晟问道。

高姀没有说话,半晌,选了一支累丝赤金的海棠花钗,这才道:“妾身去当铺换些银两,给夫君买些酒肉来。”

“不必了。”霍晟站了起来:“因为我的愚蠢,我爹死了,霍家一家都跟着死了,连儿子都在惊吓中……去了,你竟然不怪我么?”

高姀隐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

“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因为杀我爹有功,昌寿杀了我全家偏留了我一个,可我宁愿死了!”霍晟语气崩溃。

高姀不语。

霍晟道:“我们合离吧。”

第三百九十六章 杀你

“我们合离吧。”霍晟说完又躺在了木板上,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夫君现在要合离?”高姀将金钗放下,看了一眼门外守着的人,语气再不复往日的圆融和气:“那为何早不应我?当初要一回京就要去大长公主府祭拜,我不同意,甚至不惜以合离相逼,可夫君是当时是怎么说的?”

霍晟要唇,坐起来摸到装酒的羊皮囊,结果里面空空如也,再倒不出来一滴酒。

他将羊皮囊随意一扔,然而屋子太小,紧接着羊皮囊就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撞击声,门外,昌寿大长公主派来负责“护卫”两人安全的萧三十与萧四六一起向屋子里看了一眼,见两人只沉默的对峙,并无伤亡便又转过头守在门口。

被关在狭小的屋子里,活是活不好了,却连死都不能死,霍晟屈辱的握住自己的脸,压抑的哭了出来。

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听妻子的话。

那一天夜里他带着妻儿抵达京城,还没回到定国公府就听说了萧昭沈死的消息,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要给萧昭报仇,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死了?

可后来派小厮去打听才知道,萧昭竟然是服用五石散过量,纵欲过度而死的!而且事发地点就在昌寿大长公主府,在昌寿的眼皮子底下。

彼时,他已经回了定国公府,他爹定国公霍准尚未回家,他自然也知道霍家与昌寿大长公主不睦的消息,可还是想去看萧昭一眼,听说大长公主对萧昭的死十分愤怒,不仅当场处死了萧昭的五六个男宠,更下令直接将女儿葬在公主府,对外口称病故。

然而,没想到是萧昭的死因连同死状竟然传了出去,活着的时候名声就不好,临了连个身后清名都没落下。

霍晟拿不准这件事是不是他父亲所为,但对萧昭……像是中了毒。

他根本顾不上思考后果,只想去看一眼萧昭,哪怕是牌位也好,后被高姀察觉,千辛万苦的想阻拦,奈何霍晟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没有看到妻子眼中的绝望。

而后,他如愿的进了公主府,进了他一生的噩梦。

昌寿长公主与他吐露丧女之痛,勾起了他的无数回忆,他与萧昭算是青梅竹马,只是萧昭自小如明珠般耀眼,而他霍晟只是一个死了娘的庶子,她爱笑,像是一道光可以冲破一切,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被吸引,又止不住的总是追逐着她,追逐的久了就成了习惯。

回忆实在太多,霍晟看着沉痛的昌寿大长公主卸下心防。

就在萧昭的牌位前,昌寿提出一个请求。

她想和霍准单独谈谈。

霍晟不知两人早已势同水火,每次见面不是短兵相接就是唇枪舌战,竟答应了昌寿的“请求”,而后以自己之名约了他爹霍准,霍准见自己的儿子没想太多,一头栽进了昌寿的陷阱里。

那一晚,霍准去了就再没有回来,等再来人就是效忠于昌寿的官兵了。

霍晟还记得那一夜的大雪,像是扯不断的棉絮,府中的哭喊声,有多么绝望。

霍准死了,定国公府一夜倾覆,宫中王太后受累,被幽禁,树倒胡算散,原来依附于定国公的将领或改旗易帜,或血溅当场,全看个人选择。

天还没亮,整个京城已经历经了一番血洗。

霍晟是回来过岁日的,没想到成了奔丧。

他和高姀唯一的儿子宝玉已经渐渐长大,但身子骨却一直很弱,那一夜定国公府所有的

主人除了霍晟一家三口,几乎当场身死,其余仆人则被收押,听候发落,而宝玉受了惊吓,没过几日,竟然也跟着去了……

就死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

想到这里,霍晟痛苦的闭上眼睛。

“夫君真想合离?”高姀凑了过来。

霍晟点头:“合离吧,有高大人在,合离后你会过的比现在好。”妻子能偶尔外出一趟,凭借的就是高赟高大人的关系,听说昌寿如今正在尽力拉拢高赟,而妻子其实没必要和自己一起耗在这里的,不知她为何坚持不走。

“哈哈哈,哈哈!”高姀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过的比现在好?夫君还真会为旁人考虑呢。”

笑过之后,她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霍晟看着她一时拿不准她是真心说话,还是有意讽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你若同意,我便写合离书与你。”

“好。”高姀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又从匣子里翻出半截描眉的黛螺:“咱们这里没纸没笔,夫君便以此代替吧。”

霍晟点头,跳下木板,将帕子勉强在木板上铺平,就着黛螺书写:“给你,过去这几年都是我的不是,叫你受苦了。”

高姀双手颤抖的接了帕子,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

“去吧,去了便不要再回来了。”霍晟摆摆手,如释负重。

高姀微笑:“让我再给夫君梳一回头吧。”

屋子里有一个不算光滑的铜镜,高姀扶着霍晟坐下,铜镜里映出个模糊的影子。

霍晟就是这样,之前高姀提出什么他多半都不会反对,多半都是顺着,高姀以前以为那就是尊重和爱意,后来才知道是不在意,或许还掺杂着一丁点儿的愧疚。

因为不在意,她说什么都行。

“夫君,可还记得我们刚成亲的时候,我也这般替夫君梳头?”

“嗯。”霍晟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那些记忆有些模糊了,好像他与高姀已经成亲了许多年一样,如今被她骤然问起,好像他们夫妻曾经也有过许多恩爱的时候。

只是他心里对萧昭像是着了魔。

他看着妻子窈窕许多的身形和素衣之下依旧难掩的丽色,若是没有萧昭,或许他与高姀之间……

“呃……你!”回忆被打断,霍晟摸着自己的脖子,指着高姀。

高姀笑了。

她手里握着刚才选出来的金簪,簪子尖锐的那头完全插进了霍晟的脖子,鲜血汩汩的冒了出来,然而霍晟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以至于没有惊动门外看守的人。

高姀笑着笑着眼泪就留了下来:“你不知道你是王太后和霍准的儿子么?你不知道你爹娘和昌寿是死敌么?你怎么还能去祭拜萧昭,你怎么还能信了昌寿,你又怎么能害死了我的宝玉!我的孩子呀!”

霍晟瞪大的眼睛,身体生理性的剧烈起伏。

高姀的话惊动了看守,她拔出簪子,对着霍晟道:“杀你,是我为你做的最后的事。”

第三百九十七章 高婍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三百九十七章高婍两个看守已经吓懵了。

昌寿大长公主千叮万嘱要留着霍世子,哦不,是霍晟的性命的,毕竟定国公勾连后宫谋反的罪责也已经定下,而他的亲儿子霍晟是至关重要的举报人,立了大功的。

有功就该赏,虽说大多数人明白这种“大义灭亲”的意思,但最起码不该让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

高姀将簪子仍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看着倒在血泊里已经毫无声息的霍晟,她用染了血的手擦干净眼泪,扬起带血的脸问两个看守:“不知……大长公主预备如何处置我啊?”

两个看守互看一眼。

高姀笑道:“呵呵,不说我也知道,是以我的性命要挟我爹爹吧?你们公主也真是精打细算不浪费一分一毫,连自己死了的女儿都能利用,何况我这种在她眼里如同草芥的人……”

她从怀里摸出来合离书:“我和霍晟合离了,请你们告诉我爹爹,我死后要葬在高家祖坟外面的树林里。”合离之身,身沾鲜血,高家的祖坟她不敢肖想,但要是在祖坟外头的树林里,以爹娘对自己的疼爱应该是会同意的吧?

养儿方知父母恩,她亏欠父母太多,今生却不及回报一二,萧昭道:“若能帮我传话,爹爹定然会厚赏你们的。”

说完又从袖带里摸出另外一根簪子。

萧三十一愣:“怎么还有一根?”簪子这等尖锐之物早有婆子搜过身,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带进来的,而且一根不够,竟然还有两根。

“呵,头一回杀人嘛,总得准备的充分些。”高姀自嘲的将尖锐的一头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慢着!”

“慢着!”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发出,前一声是两个看守,后一声是个女声。

高姀抬头,只见门外又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那个年长的动作迅速,不出几招就将一个看守敲晕过去。

“阿姀!你不要做傻事。”

“二姐?”

来的人正是原来高家的二姑娘,已经出家多年的高婍。

“阿姀,你没事吧?”高婍将妹妹扶起来:“怎么就这般想不开?娘就我们三个,一个都少不得的!快起来,跟我走!”她爹高赟儿子不少,但没有一个嫡出。

“二姐,真的是你?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娘去云麓观都不知多少回了,竟没有再见过你一次。”二姐还活着!高姀的心起了波澜,在死之前竟然能见到亲人,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上天待她不薄。

“先离开这里,其他的慢慢说。师父,师父?您那边可妥当了?”高婍叫另外一个年长女子。

年长女子将另外一个守卫敲晕过去,左逡巡一圈,淡定道:“嗯,走吧。”

…………

霍晟的死在偌大的京城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除了高家人悄悄打探女儿的下落外,竟再无人提起。

霍准与王太后的一干党羽落马,太多的人等着被发落,听说刑部和大理寺的牢房已经塞不下了。

首当其冲的鲁王府,王蕴飞连娘家都去不得了,只悄悄派人打探消息。昌寿顾忌着最后的一点面皮,只将鲁王府团团围住,却并没有正式的罪名下来。

“娘娘,老侯爷并没有参与太后娘娘的事,咱们家虽然受了不小的牵连,但如今还没听说要砍头的,奴婢听说朝廷审理这种大案要什么三司会审,还要人证物证俱全,咱们老侯爷最是清明不过,定然是无事的。”

王蕴飞皱眉,祖父向来看得清楚,旁人确实难从祖父身上找出什么证据,但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她爹,她叔叔们……她怎么能放心?

“对了娘娘,奴婢溜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听人说,圣上要派兵了呢。”到底是女人家,小婢说到这种消息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派兵?要向哪里用兵?”王蕴飞问道。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但看着大街上人人自危啊,好像很不太平。”

王蕴飞叹气,当然不太平,今后怕是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太平了。

…………

永昌二十五年春。

昌寿大长公主以圣上身体不适为由,召已经就番的楚王和齐王回京。

楚王以自己染疾为由,派遣了长子赴京,而齐王则直接以妻子即将生产为由,申请半年后再出发赴京。

两人都没有亲自回来,但效果却截然不同。

有人暗道楚王的眼力见儿,竟然主动送了长子来京,当然也有人说他心狠的,更多人在指责齐王的不孝,竟然只顾老婆不顾老爹,这还得了?

弹劾的折子像是雪花片一般堆满了昌寿大长公主的案头。

“咳咳,姑姑。”皇帝眼底乌青,一走三喘,边咳边走到昌寿跟前。

“陛下。”昌寿起身拜见。

“哎。姑姑快请起,辛苦姑姑了。”皇帝诚惶诚恐。

昌寿面上也是诚惶诚恐:“能为陛下分忧,不辛苦。”

皇帝很欣慰,这两年也不知怎的,他的身子竟一日不如一日,之前定国公谋反的事情多亏姑姑亲自出面,若不然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对了姑姑,小七和小六那几个孩子……”

“陛下,就不要再为这等琐事操劳了,我大宁以孝治天下,两个孩子只是一时没清楚罢了,等想明白了总会回来的。”昌寿轻声细语的劝道。

皇帝点点头:“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朕还担心姑姑要派兵去抓他们回来呢。”皇帝被太监搀扶着离开,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虽说一个口吃一个不亲近,但好歹都是他的骨血,能和和气气的,何必非要舞刀弄枪?

“咳咳……”皇帝咳嗽的声音渐渐远去,昌寿冷笑:“这等蠢货竟然安坐龙椅许多年,当真是老天无眼啊!”

…………

堡垒的演武场,花花依偎在沈秋檀脚边。

沈秋檀磕着瓜子,花花打着盹儿,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胖胖和壮壮跟着秦风习武。

这么早就开始打磨筋骨,沈秋檀开始是不赞同的,但后来发现秦风比她还小心,两个孩子说是练武,但一天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下来,差不多等于一节多体育课的样子,沈秋檀也渐渐放了心。

后加入的胖胖对练武十分有兴趣,还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兴趣,见姐姐每天风雨无阻,原本还有些不太愿意的壮壮再不提辛苦的事了。

沈秋檀摸着愈发隆起的肚子,享受着春日里的轻柔和风。

不一会儿,李琋带着律斗过来了。

“秋檀,要起战事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苦劝

皇帝李纬一病不起,京中由昌寿大长公主李慎独揽大权,进而到独断专权。

鲁王最终以王太后党羽罪名被治罪,虽未取其性命,却将其幽禁,如同当年的赵王一般,当真是牢房轮流坐,今年轮到谁。

按理,鲁王失势,相应的赵王就该得势,毕竟赵王一直以来都唯昌寿大长公主马首是瞻,恭敬恭谨,外人看不出半点儿破绽,但事与愿违,昌寿并未立赵王为太子,反倒是时常召赵王的小儿子李耀进宫。

李耀快四岁了,正是懵懂未懂,尚未定性,却能看出几分天性的时候。

赵王恨得咬牙,却更加恭敬的侍奉昌寿,心里却不知道骂了多少遍“老妖婆”,若是昌寿当真是喜欢自己的儿子也行,但他不傻,昌寿连自己的儿子都谈不上喜欢,何况是他李珣的?

作为昌寿独子的萧旸确实不好过。

岁日之前,他收到昌寿密信说“生死存亡,盼望来助”,毕竟是亲娘,加上当时正值萧昭死后不久,他担心昌寿的安危,便不疑有他,夙兴夜寐的赶回京城,连陇右梁家的兵力也带来了。

结果也确实帮了昌寿的大忙,但昌寿却没有与他说实话。

如今正值仲春,夜里天气还有些寒凉,他穿着夏衫冲进了宫中。

见儿子怒气冲冲,看向自己的眼神又是失望又是痛苦,复杂到无法描述,昌寿叹了口气:“这是怎的了?大半夜的闯进宫来?”

“母亲还知道我不该进宫?无召入宫,且逗留太久,是重罪!母亲在宫中逗留太久了。”萧旸也叹气。真论起来,他娘也是趁乱闯进宫里,并再没出宫过的。

“你什么意思?你敢指责你娘?”昌寿发怒:“这本来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怎么来不得?我怎么住不得?”我不仅要住一时,我还要住一世。

萧旸摇头,看着冥顽不灵的母亲苦笑道:“听说母亲已经悄悄潜了兵马去楚地和北境?”

“消息倒是灵通。”儿子不再针锋相对,昌寿怒气暂缓。

“试探可以,母亲千万不要动武。”昌寿忍着怒气,萧旸又何尝不是?被自己的亲娘骗回来,糊里糊涂的做了杀手锏,偏偏事后才知道不是他娘说的那样,他心里的怒火和痛苦焦灼在一起,形容不出来有多难受。

经此一事,他终于看清楚了他娘的本质。

原来这许多年,她娘避居郊外,看似不管京中风波,但实际上一直虎视眈眈。

现在她如愿了,脾气也越来越不好,朝堂上三五不时的就有人死,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不能阻止,只能忍着心里的怒气来规劝:“母亲,去岁长河已有水患迹象,听太史局的说今年雨水要甚于往年,国库财力有限,人力物力也有限,母亲若要用兵,不若先应对水患。”

“嗤,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连太史局都愿意给你消息了。”

“母亲,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一个看似老实巴交其实内里乌黑的结巴,一个满肚子心眼儿的病秧子,你让我留着他们,放任他们不断做大?不趁机摸清楚他们势力,早做准备,等他们羽翼丰满了后面后悔的便是你我了。”她嘴上不承认,可心里明白,她如今做的事情终究名不成言不顺。

昌寿看着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你心软,见不得为娘杀人,可若不杀他们,他们必然要杀我。李琋那小子,前头骗了我们那么多年,都以为他是个活不过二十的病秧子,你看现在呢?他不仅活的好好的,还有了儿女!之前我以为赵王给他下了染香,他也确实中招了,如今向来怕也是装的。旸儿,李琋不可小觑。”

萧旸只道:“他们是他们,母亲即便要解决他们,也该顾着天下苍生才是。去岁水患,就有小范围的暴动,若是今年再……”

“暴动如何?我要如何,还需要你指手画脚?”昌寿道:“无论水患还是暴动,早有准备,不必你再费口舌。”

见他坚决,萧旸又是一股子难受,现在的母亲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规劝了,他转而道:“既如此,还请母亲放了高大人一众。”

“有完没完?我以为你半夜进宫是有什么急事,到头来都是为了别人的事。严茂将那老东西致仕的早,留下一个岿然不动的高赟,他以为他哪边不靠就能做清流了,我偏要告诉天下人,做梦!”

说起高赟,昌寿的怒火飙升。

她给了高赟无数次机会,明明看上去也是怕死的人竟然一下子就变成了钢铁,无论用刑还是威胁,他竟然都没有妥协。

“母亲,高大人是大宁仕林的风向,您要他的认可无可厚非,但您如今做的事情却与想要的结果背道而驰。”萧旸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是什么心情,他只觉得灰心:“听说您还对高大人用刑了……”

此消息一出,天下仕林风动。

他其实很害怕。

害怕他母亲一意孤行,害怕天灾人祸,害怕越来越不稳的局势,害怕天下大乱。

他自小被祖父教导习武修文,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宁可马革裹尸,与敌人至死方休,也不愿意看着生灵涂炭,而这一切偏偏又是他娘引起的。

“母亲,当儿子求您,求您行么?好好处理高大人的事情,不要轻易掀起战事,如今的大宁,已经经受不起半点儿风吹草动了。”萧旸跪下,嘴巴有些发苦目光却坚定,无论如何,他都努力的做他认为对的事情。

“好啊,你不想我现在用兵,可以,但你必须亲自去北境打探情况。”如今的北川、固宁等地早都被李琋掌握了,她想伸手越来越难,之前几次不惜人力物力想要摸清楚敌情,却都失败了。

不是不能派别人去,但谁会比她的儿子更叫人放心?

无论是能力,还是血缘。

“那凉州呢?比起北川,凉州的地理位置更不容有失。”

“叫梁家人先顶上。”昌寿直接道,想了想又道:“你如今四处奔走,连个血脉也没有留下,这次便带着梁氏一起吧。”

萧旸无可不无可的点头。

“先头部队已经出发一个半月,你虽追之不急,却也不可太过大意,收拾收拾,明天就动身吧。”

萧旸抬头,前头部队已经提前了一个半月?那现在岂不是已经正面与齐王对上了?

他娘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儿分寸?

第四百章 庶妹

晨光微熹,雾霭淡薄。

领兵出发的萧旸难得的没有骑马,他靠在马车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长公主也真是的,你可是她亲儿子,使唤起来一点儿也不心疼,这天还没亮呢,就叫咱们出城了,弄得跟做贼似的。”崔朗从腰间接下酒囊,让了让萧旸:“喝点么?陈酿坊的佳酿名字叫什么小团圆的,提神,还不醉人。”

“不喝。”萧旸冷冷道,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又改了口:“喝!”

正准备往自己嘴里倒酒的崔朗差点儿没呛着,刚才真的只是礼节性的让一让,萧旸虽然喝酒,却从不在行军的时候喝酒,这回是怎么了?

见他拿着酒囊就没了下文,萧旸道:“怎么,不舍得?”

“怎么会?舍得舍得,全给你了!我们崔家如今全指望着我,我又全指望你,别说一袋子酒了,就是一个酒坊,你若想要,我家也得想办法给你弄来!”

崔朗这话说的痛快,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却不知萧旸听了,心中更加难受。

虽说这几年,士族已有衰微迹象,但清河崔氏枝繁叶茂,何时需要指望别人?盖因崔朗的堂兄是隆庆长公主的驸马,而隆庆长公主又是王太后的亲女。如今王太后落马,隆庆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崔家可不得小心翼翼。

萧旸没说话,接过酒囊灌了一口。

等他喝得差不多,崔朗拍拍他的肩膀:“我这马车忒小,你还是回你自己的马车上去吧,我要补个觉。哎,昨天夜半刚躺下就被你拉起来,困死了。”

他做出一副喝了酒就赶紧走的架势,萧旸鼻子哼了一声,直接在马车里躺下,将崔朗挤到角落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哎,你这人,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啊?你那马车温香软玉的,又宽敞又有美人儿,快给我起来!”

他作势预拉起萧旸,然而萧旸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

前头一辆更宽敞更华丽的马车里,梁穆歆脸上有些难堪。

她与萧旸已经离心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连马车都不愿意回。

“姐姐,吃块儿桂花酥么?”马车里,一个年约十四五岁,肤白貌美的少女问梁穆歆。

“吃吃吃,就知道吃,有本事给萧旸吃啊!”梁穆歆看到这个庶妹就来气,好不容易把她弄到身边,想着笼络住萧旸,没想到她却只知道吃。

“咳咳。”彩儿轻咳一声以示提示,梁穆歆自知失言,忙补充道:“我是说你年纪小,又得你姐夫高看一眼,可千万不能再胡乱吃胖了。”

梁穆歌擦擦嘴角的点心渣子,鼓着腮帮子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一双杏眼灵动非常。

看着这样的庶妹,梁穆歆一脸复杂。她这妹妹长得好,尤其是一双杏眼,乌黑饱满,与那七王妃足有七分相似,萧旸啊萧旸,你还敢说对那沈秋檀没有半分意思?天下女子何其多,若无意思,你为何独对庶妹另眼相看?

要是有的选,她才不会让庶妹来顾宠。

实在是没办法了,她嫁进萧家这么多年,除了最开始的假怀孕之外,再没有怀孕过;前头也不是没送过美人儿,有时候甚至都送到了床上,可无一例外的被萧旸丢了出来;而如今,昌寿大长公主权力滔天,下一步怕是……梁家既然已经上了昌寿大长公主的贼船,断没有中途下船的理由。

万一,将来……萧旸再有大造化,她又生不出儿子的话,那岂不是都在为旁人做嫁衣裳?

于是,不管是来自梁家的压力也好,还是梁穆歆自己考量,以及萧旸第一次见梁穆歌时候的似惊似喜,梁穆歆都只好退步。

庶妹就庶妹吧,先笼络住,等生了孩子再杀了便是。

…………

沈秋檀的肚子愈发大了,这一回,她一直留在堡垒养胎,倒是没有如头一回怀孕那般消瘦。

绿树成荫,她摸着肚子自言自语道:“是个乖宝宝,没有像你哥哥姐姐那时候一般闹腾。”

这一胎来的突然,但除了最开始三个多月吃不进东西之外,后头就好了很多,沈秋檀心想可能是个女儿。

不过,她更希望是个儿子。

并非她重男轻女,实在是山鬼那种存在太过可怕了。

她的血脉特殊,来源于她的祖母顾盼盼,而胖胖和壮壮都是自己生的,壮壮除了聪明点儿没看出别的什么,胖胖却能驭兽,说起来比自己这个当娘的吭哧瘪肚的变身,每次变身得来的能力还不一定是啥,实在是强太多了,可自己有五色椒,胖胖又有什么呢?

她心里实在是害怕,这种遗传只传女不传男。

看着日渐消瘦的女儿,她不知多少次希望原亦能够再出现。

如果在生存和别离之间选择,她定然是选择前者的。

“娘娘,崔大夫说了,您千万不要忧思过重!”山奈劝道。

“我知道了。”沈秋檀主动转移话题:“外面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山奈眼睛一亮:“有!都是好消息!”

沈秋檀来了兴致:“说说。”

“之前的就不多说了,昌寿大长公主派了三万人来打咱们北川,结果还没过固宁就被拦住了,听说现在来的人数只剩下不到一半,而咱们这头,并没有太大伤亡。”

“好!王爷身体可好?”分开许久,他的染香之毒应该没有发作吧?

“没听说有什么不妥。”山奈想了想:“娘娘您就放心吧,您现在只要顾好自己,顾好小世子和郡主就好了,其他的可千万不要再操心了。”

“娘,娘!你看发发!我厉不厉害?”正说着,就见胖胖骑在大老虎背上,手里抱着一束野花,大老远就开始邀功。

“娘,我也有!”壮壮不甘落后,他骑在长桢肩膀上,手里的花束比胖胖的还大。

正说着,几人已经到了跟前,沈秋檀莞尔:“真好看,这是送给娘的么?”

壮壮几乎毫不犹豫的就将花送到了沈秋檀手上:“娘好看,花也好看,配娘。”

胖胖却有些犹犹豫豫:“娘,花好香,闻起来好吃,做花饼吃,好不好?”

两人采的是野百合,沈秋檀看着明丽的花蕾,刚要开口,朱四五带着人过来了:“娘娘,王爷传信回来,好像有人渗透过来了,叫咱们务必守好堡垒,少进少出。”

第四百零一章 强抢

“渗透进来?到这里?”若说有人混进原来的王府或者北川还情有可原,但这边连大宁的地界都不算,竟然还能有人渗透进来。

“要排查么?”

“当然要。”不早些揪出来,难不成还等着再像上次一样?

“可您的身子……”朱四五有些犹豫,王妃娘娘现在的肚子可不小了,动静闹得太大,万一适得其反……

“悄悄的查,或者咱们来个请君入瓮。”沈秋檀笑道。

“请君入瓮,喻指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是文惠祖……祖祖……”壮壮在一旁补充道:“舅舅有讲过这个典故。”

长桢便笑了,摸摸壮壮的头:“壮壮真聪明,不过就讲了一遍便记住了。”

壮壮露出欢喜又有点羞涩的笑容,沈秋檀莞尔,一手牵了女儿一手牵了儿子:“走吧,该用膳了。”

…………

等萧旸的大军走到辽邑县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约定的时辰都过了,崔朗这厮究竟在做什么?”辽邑县不大不小,地址位置特殊,是行军的补给站。

眼看前方就是县城,萧旸命崔朗带人去县里准备补给物资,约定巳时前回来,谁知现在眼看都要午时了,竟然还不见人影,萧旸有些烦躁,随便指了两个人:“进城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

“世子!”正说着,从城里的方向回来了几个萧家的亲兵:“世子,不好了,崔都尉被抓了。”

“被抓?是你们惹了什么事?”青天白日的,这里还不是齐王的势力范围,崔朗身边又带着人,怎么会说抓就抓?

“回禀世子,并没有惹事,崔都尉和往常一样做了补给,想了想又去了一间酒坊,谁知酒坊里有位娘子……”

“嗯?”萧旸狐疑:“何必吞吞吐吐,痛快说了。”

“是,那位娘子瞧上了崔都尉,说要要招他为夫婿。”

“啧。还有这等事!”萧旸啧啧两声,余光一扫,就见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的梁穆歌瞪圆了眼睛,好像十分兴奋。

还真是像。

“时辰不早,萧十一,换了衣裳,带一队人将崔朗给我抢回来!”

“是!”

“姐夫姐夫,用抢的啊?”梁穆歌悄悄凑上来,看上去天真无邪。

“嗯。”萧旸喉咙里应了一声,转身找了棵有阴凉的树靠着。

梁穆歌左右看一眼,没发现梁穆歆的影子,便还想再往前靠靠,但萧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又叫她打退堂鼓。

“姐夫?”略一思量,她还是鼓起勇气靠过去:“姐夫真会选地方,这里的树荫最大!”

“嗯。”萧旸没怎么搭理她,却也没赶走她,梁穆歌心里有些欢喜。

她生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年纪小,但实际上已经过了十五岁生辰眼看就十六了,头两年家里头还在给她说亲,但这一年多反而提都没人提了。

她姨娘死的早,她一路摸爬滚打长到现在,怎么会看不出来家里的意思。

可家里要她当个生养的牲口,她就要心甘情愿的当么?

哼,别做梦了!

她那个嫡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还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不就是学齐王妃么?都当她不知道呢,她在京城长大,见过齐王妃两次,还真有深刻的印象。即便学的没有十分像,但凭借一双相似的眼睛,总也有两三分像。

萧旸靠着树干坐在地上,她就远远的立在一旁保持着距离,既舍不得树底的阴凉又不敢惊动闭目养神的萧旸,看上去乖巧又娇俏。

不远处,去解决完个人生理问题的梁穆歆回来就看到这样的一副场景。

心里又妒又气,险些没忍住冲过去。

她咬着牙与彩儿道:“真看不出来,平日里好吃懒做蠢笨如猪,竟然是个会装相的,平时我在的时候你可见她靠近过世子一步?”

彩儿摇头。

那不是顶风作案,除非六姑娘不想活了。

梁穆歆却不知自己淫威厉害,只接着道:“那样子还真像那个姓沈的,一样的狐媚!”

“姑娘,家里头既然已经安排,您也同意将她带在身边,她越是得世子青眼便越能早些生下孩子,您……该高兴才是啊。”彩儿小声的劝解,姑娘这时候就开始生气,那等世子正式纳了六姑娘,再到生孩子,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梁穆歆瞪了彩儿一眼,却也知道彩儿说的没错。

未时一刻,萧十一带着穿了大红礼服的崔朗回来,见崔朗满身狼狈,头上还歪歪斜斜的插了朵花,萧旸难得的笑了:“子舆今日拜堂成亲啊?怎么不请本世子去吃酒啊?不够意思了。”

听他揶揄,崔朗一张脸臊得通红:“萧季青!你给我住嘴!”

想起那连大姑娘膀大腰圆的身子,还有急不可耐的拜堂,崔朗气急败坏:“还不都是因为你,瞧你一路上没少喝酒,这才想着给你寻摸点儿新酒,你这个没良心的,我险些贞操……”说道这里他自知失言,又道:“总之,你不许再提此事,也要约束你的部下!”

若是自己被抢亲的事情传回了京城和本家,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笑话。

萧旸忍笑:“不提不提,快扶你们大人去梳洗。”

见崔朗气哼哼的走了,萧旸才问萧十一:“究竟怎么回事?”

“回禀世子,是一户姓连的人家,那家几代单传到这一辈只生了连大姑娘一个女儿,以至于那姑娘左了性子,喜欢当街强抢男子做夫婿,之前有不少人被她抢回去,但都没什么名分,只崔大人风姿不凡,那连大姑娘才破例愿意与他拜堂。”

唔,这意思是长得好看的做大房?

崔家儿郎的容貌几乎就没有太差的,若不然崔望也不能尚公主,萧旸收了笑容肃然道:“成何体统,当街强抢,就没人管?你们最后怎么处理的?”

“这……属下几个找到崔大人的时候,他们差点儿在白天就洞了房,所以……崔大人叫属下将那位连大姑娘打了一顿。”想起被打成猪头,连骨头都打断了的连大姑娘,萧十一心道,这男人报复起来也不一般。

…………

无论是之前的李琋,还是如今的崔朗,对连家都不过匆匆而过。

第四百零二章 本事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沈秋檀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十日前,她终于找到了之前混进来的人,来了一场“关门打狗”。对方一共两人,是之前混在难民堆里被放进来编入伍,又被分配到守在堡垒里的。

既然弄清楚了,沈秋檀也没耽搁,直接叫朱四五当着其他人的面将两人斩首。

长桢特意去看了行刑的场面,两个孩子却被沈秋檀牢牢圈在身边。

经此一事,堡垒似乎暂时回归到风平浪静。

壮壮如今无论习武还是修文,已经开始有规有矩,胖胖在过了最开始的兴奋劲儿以后,书本再也没有碰过,习武虽然从不缺席,但除了习武的时间比较固定外,其他的时间就自由多了。

因为花花的原因,她身边常跟着的乳母婆子并不敢靠得太近,而花花又完全听从胖胖的心意,所以胖胖在堡垒里几乎无处不能去。

有一次,胖胖竟然骑着老虎冲出了堡垒,守门的兵卒大多认识她,畏惧她身份更畏惧老虎,哪里敢动武,少不得要跑回去找沈秋檀告状。

沈秋檀一听,坐了滑竿冲到外墙门口,将胖胖带了回去狠狠的一通收拾。

之前就吃过这样的亏,这孩子心也是大,虽说经过山鬼的事情心里没有留下什么阴影是好事,可太淘气了也叫人抓狂。

看着女儿鼓起的小脸上两行泪珠串成了串儿,她板起脸狠狠的将其训斥了一通,不仅如此还叫山奈打了女儿的屁股。山奈当然不敢真打,但看沈秋檀脸色,只故意弄出些大声响,以至于胖胖哭的更伤心了,连着门外的花花都吼了一声。

然而沈秋檀脸色不变,只狠声问女儿:“还敢不敢往外跑了?”

“不……不敢了,娘,好痛痛,胖胖再也不敢了,呜呜……”胖胖哭得可怜,曹公公看得难受,心里想劝又忍住了。

娘娘做得对!

如今局势今非昔比,堡垒外面的野兽对郡主不算什么,但其他的坏人呢?

而沈秋檀想的则更多一些,女儿年纪还小,行事全凭好奇心,但若是此时不约束,将来再想约束恐怕就更难了。

“真不敢了?”沈秋檀问道。

“嗯嗯嗯!”胖胖忙不迭的点头。

“知错能改是好事,但你做错了事,就该受罚,今天晚膳减半。”

“娘,不要啊,你打我吧,我要吃饱饭!”胖胖急了,然而沈秋檀已经走了。

曹公公收到沈秋檀的眼色连忙上前安抚,郡主嗜吃如命,这惩罚也着实不轻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事会让胖胖长点儿记性,谁知没过几日,她竟然失踪了。

沈秋檀急坏了,险些动了胎气,但耗子啊这一回有依稀踪迹可寻。

与上一回被山鬼捉走不同,胖胖这次是在许多动物的帮助下跑出去的,因为胖胖房间的后院里,竟然发现了一条地道,地道里有不少田鼠的毛,而通往外城的洞口处还有花花的脚印,沈秋檀看着一串越来越浅的脚印,一边吩咐人去找,一边叹气。

女儿的本事也太大了些。

才三岁半就能挖地道逃跑了,她这个当娘的真不知道该自得还是该后怕。

她给北川府和固宁都送了信,这一回却不敢轻易出去找,一是女儿确实真有些“本领”,身边还有花花跟着,二则是因为她的肚子越来越沉,她不敢冒险。

…………

萧旸到达固宁城外的时候,正是一年当头最热的六月。

即便寒冷如北境,在三伏天的正午当头,依旧叫人难以喘息。

看着一路跋涉,身背辎重的兵卒,萧旸吩咐道:“就地安营扎寨吧,郭敬仪何时能来?”

郭敬仪便是昌寿大长公主派来的先遣部队的领头人。

昌寿此次发难,往常许多引而不发的势力聚而起之,萧旸这才知道她娘究竟图谋了多久隐藏了多久,郭敬仪也是早先就跟着昌寿的人。但虽然他跟随昌寿不少年头,但对于萧旸来说还是陌生人。

“回禀世子,郭大人早去迎接,中途不知收到什么消息,就匆匆忙忙的走了,至今……”

“至今什么?”

“至今无人知他下落。”

“放肆!堂堂一方将领,怎么会无缘无故就下落不明?”还是在自己来的时候,郭敬仪到底想干嘛?

…………

天眼看就要黑了,从清晨发现胖胖失踪,到现在已经到了日暮,堡垒一半以上的兵力都派出去找人,还有野人们帮忙,但竟然没有半点儿胖胖的消息。

沈秋檀急的团团转。

忍不住又想亲自去。

“娘娘,您快歇歇吧。”曹公公弓着腰皱着眉:“郡主吉人天相,想必是无碍的,您现在的身子可不能轻易外出了。”

他是知道胖胖的情况的,心里也不是不担心,但他总归是经历过事情的人,即便担心也还要按住沈秋檀。

…………

“天都黑了,郭敬仪究竟去哪儿了?”军帐里点起了烛火,萧旸眉目端肃,质问道。

“回禀世子,末将着实不知。”他们也都有官职在身,并不自称“属下”。

另有一人道:“郭将军十分谨慎,军中每有事情发生,必事必躬亲,有些细枝末节,我等着实不知,请世子赎罪。”

这句话说的就有些意思,究竟是“细枝末节事必躬亲”,还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不知做什么呢?

萧旸抬头扫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谁知那人见了,以为是正中了萧旸的下怀,骨气勇气又接着道:“世子有所不知,郭大人不光今日见了世子就跑,平日里对末将几个也没甚好脸色,三五不时的就要消失一阵子呢。”

萧旸等着他说完,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以为得到了他的赏识,忙不迭的道:“末将孟良,随时听候世子差遣。”

“呵,来人。”

萧旸一声吩咐,账外进来两队甲兵。

“将孟良带出去,三十军棍伺候。”这种蠢人,也不知道怎么混上来的。

“是!”甲兵应诺。

孟良惊道:“世子,这是为何,为何呀!末将哪里错了?”

“押下去。”萧旸才懒得多费唇舌。

郭敬仪再如何,也是跟了母亲许多年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对自己不敬,故意躲着不见?更重要的是,听孟良几个说话,似乎郭敬仪再秘密的做着什么,不太方便对旁人讲。

所以能令他中途离开,连拜见自己都来不及的,一定是大事,说不定就是这件秘密的事。

帐外传来巡卫整齐的步伐声,萧旸皱眉,究竟是什么事呢?

第四百零三章 不亏

谁也没想到郭敬仪一走就是三天。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他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就将已经就寝的萧旸叫醒。

多年的习惯已经养成,萧旸睡得并不算安稳,所以并没有耽搁多久两人就见面了。

“属下拜见世子!”郭敬仪显得十分激动。

萧旸点点头,而后身子前倾,指了指被郭敬仪夹在腋下的一团:“那是什么?”

这一问,郭敬仪更激动了:“世子!这或许是齐王的掌珠,齐王府的大郡主!”

说完,将腋下的一团放在地上,然后打开蒙着的黑布,里头露出一个衣衫脏乱,肌肤却娇嫩的女童。

“齐王府的大郡主?”萧旸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冷静问道:“据我所知,齐王府的两个孩子不过三岁半,但这孩子的个头儿瞧着都有五岁,起码四岁了。不会弄错了吧?”

“这……”郭敬仪这是第一次见萧旸,言语间还有些顾忌,他略停顿整理一番思绪才道:“世子有所不知,下官之所以匆忙赶到,一方面是想给齐王些压力,还有另外一方面是大长公主收到可靠消息,我们的人已经成功安插进去了,其中得来的消息就有一条,便是齐王的两个孩子食量不小,身高比一般孩子要高上不少。”

还真是?

萧旸起身:“你是怎么抓到的?”

郭敬仪立即道:“说来也巧了,据咱们的探子来报,似乎齐王夫妇这些年并没有住在北川府的临时齐王府,更没有住到固宁的齐王府,齐王倒是时不时的出来露面,但齐王妃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从不参加宴饮,除了刚到北川府那一两年露面过几次,后面竟一次也没有再现身,一直到今岁二月,咱们的人混在流动的难民当中这才知道,原来……”

“原来什么?”萧旸挥手,让军帐中的闲杂人等都退去。

郭敬仪这才道:“原来北川以北,别有洞天,这些年,齐王夫妇在大宁之外招兵买马,打造兵器,屯粮固守!”

萧旸一凛:“竟有此事?我母亲可知?”

“怎么?大长公主没与您细说么?二月里的消息,自然早都知道了。”

萧旸没有回答,他这才知道他娘为何放着凉州不让他守,而让他亲自来战齐王,什么刺探敌情,根本都是假的,母亲啊,您又一次的骗了我。

不过,同样的,李琋比他想象的更值得忌惮。

“你之前是不是的消失一段,就是与探子之间传递消息了?”

“正是,世子果然明察秋毫。”郭敬仪拍着马屁,又道:“说来也巧,下官听闻那堡垒固若金汤,齐王妃将两个孩子看得眼不敢错,咱们的人几次想下手都没有机会,可没想到咱们自己都放弃的时候,咱们潜伏在北川府的人竟然发现了一个像描述中的大郡主的孩子。”

“所以,你也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李琋的女儿?”萧旸问道。

郭敬仪有些犹豫,可还是道:“看穿戴、容貌,应该是错不了的,只是下官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三岁的孩子会自己出现在北川府。”不过,为将者当断则断,就算抓错了也不能放过一丝可能。

萧旸上前一瞧,小丫头的衣裳脏兮兮的,但再仔细看就会发现衣裳的用料不凡,外衫用的是轻薄纤细的上等縠纱,贡品,她妹妹萧昭惯爱穿縠纱做的衣裳,因为整个京城能穿得起穿的上縠纱的女眷并不多,隐隐是极有身份的象征。

像是地处偏僻的北川府,还真没有几个能穿得到縠纱的。

“娘,娘……呜呜……”

细碎的哭声打断了萧旸的深思,小姑娘醒了。

正拿不准究竟是不是正主的郭敬仪放软了声音,循循善诱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啊?”

“呜呜……我好饿,好饿,难受……”娘不给吃饱,她要找吃的!

“来人。”萧旸一吩咐,门口进来两个人:“准备些孩子能吃的东西来,再打盆水给她洗洗脸。”

“是!”

“爹爹!”小丫头叫了一声,萧旸转过头来,结果小丫头哭了:“呜呜,不是爹爹!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萧旸与郭敬仪面面相觑,萧旸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叫我做爹爹?”

小丫头吸吸鼻子:“不给吃饱不说话。”

泪水氤氲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嘴巴一嘟带着些娇憨,擦眼泪的时候又露出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萧旸一把将手钏拿过来,看到其中一颗珠子上的“翎”字,心里已经肯定了几分。

不一会儿,吃的就端了上来,又不过片刻就全被消灭干净。

一个做饭的婆子给小丫头擦了擦脸,露出一张莹润白嫩的小脸来,萧旸凑过去看了半晌,才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结果小丫头摇摇头。

萧旸皱眉:“为何?之前不是说吃饱就说?”

“对,因为没吃饱,塞牙缝都不够。”吃了点东西小丫头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怜了,理直气壮的道:“看你穿的和我爹爹一样好,长得也一样高,没想到这么小气。”

萧旸一噎。

小丫头又道:“我娘会种田,种好多好多的粮食,你先给我吃一碗饭,我娘……”她想了想伸出一个手指头,又想了想伸出三个手指头,很是不太舍得的道:“我娘还给你三碗饭。弟弟说了,三比一大,你不吃亏的。”

旁边的郭敬仪眼睛冒光,这样伶俐的小姑娘,除了齐王府的大郡主还能有谁?

而萧旸却有些怔忪。

她想起了那一年,他匆忙赶回京城,趁着母亲的寿宴将沈秋檀约出来,本想试探试探,没想到她一听到还钱就吓坏了,当时也是这样纠结的伸出三根手指,又说还钱又是心疼钱。

“世子,下官觉得这小姑娘必然是齐王府的大郡主,错不了!”郭敬仪肯定道。

“嗯,下去吧。”萧旸挥挥手。

下去?世子这是何意?既然已经抓住了齐王的掌珠,那不是应该迅速定计,好以此要挟齐王么?若是动作快一些,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固宁,但世子这就这么让自己下去了?

“我说下去,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见萧旸如此,郭敬仪只得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第四百零四章 开船

堡垒核心的住院里,开满了盛放的蔷薇,粉的白的,一簇簇一丛丛,枝干上的荆棘越锋利指头上的花朵越鲜艳,零星的夏风穿过花丛,便有阵阵蔷薇香气。

两个小丫头打着瞌睡,喁喁细语:

“这花儿开的真好,也真香。”

“那是当然,你也不瞧瞧是谁喜欢的花,咱们大郡主可常在这花丛旁玩的,身上都带着蔷薇花香呢!”

“是咧,你说咱们也天天守在蔷薇花底下,怎么就没沾上点儿香味呢?”

另一个小丫头便捏了捏她的脸颊:“香味?厚脸皮的,不熏死你!没瞧大郡主身上还有娘娘亲自给配的香包么?你也敢想?”

“哎呀,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别掐我了!”小丫头告饶:“不过说起来,咱们大郡主这回生病是不是有些重啊?这都好几天没瞧见了。”

“啧,大郡主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另一个大些的道:“估摸着时辰,娘娘午睡也该起了,去喊你干娘准备温水来。”她们只是三等丫鬟,想凑上去伺候是不可能的,但守个门,准备些水可是本职工作。

山奈皱着眉走了过来,两个小丫头连忙禁声。

屋子里,薄薄的窗纱透风透光,沈秋檀盖着薄被睡得十分不安。

自从有孕以来,她午睡的习惯几乎雷打不动,少则半个时辰,多的话能睡一个时辰,但今日是怎么了,竟然已经睡了一个半时辰还多了。

山奈有些心疼,自从大郡主偷跑出去之后,娘娘夜里常常难以入眠,现下,便叫她多睡一会儿吧。

她并不知,沈秋檀如今再度进入了久违的梦境:

烟渚寒江,梦中视线朦胧,渐渐有水声传来,而后视线里出现了一叶小舟。

小舟上的两人看不清面目,一人划桨,一人端坐,划桨者出力,端坐着锦衣华服姿态悠闲,身份看似不凡。

须臾,小舟登上湖心岛,岛上两人迎了上来,对着华服男子口称“殿下”。

“晏沣,景行,坐。”华服男子率先进了亭子,见亭子里睡了个胖娃娃,不禁笑道:“怎的出门都要带着闺女?你们沈家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年轻的沈晏沣也笑:“叫殿下见笑了,内子身体抱恙,小女又有些粘人,这才……”

“哈哈,晏沣不必紧张。”

华服男子一脸揶揄,另外那个名字唤作“景行”的也笑道:“懂懂!都是过来人,我每次出门一看到女儿的样子,也迈不动腿咧!”

所幸胖娃娃很乖,被放在亭子里也不哭不闹,大人们的话题还在继续,絮絮叨叨的声音随着风,叫睡梦中的沈秋檀听得不很真切。

“景行,你此去要另外帮我办一件事。”华服男子忽然道。

景行一凛,恭敬道:“连景行一生系于殿下,荣辱与共,生死相随,听凭殿下差遣!”

华服男子点点头,从之前划桨的护卫手里接过一个小布包:“这个,我要你放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是……”连景行心里摸不准可还是接过布包。

“是玉玺。”

…………

“娘娘,娘娘!大老虎回来了!”

梦被打断,沈秋檀瞬间醒来:“花花回来了?胖胖呢?”

山奈犹豫:“好像只有花花回来了,朱四五没说别的消息。”

“扶我起来。”沈秋檀自己撑着腰,将重心半压在山奈身上,山奈忍不住劝道:“娘娘,您好不容易长出的一点肉,这几天全没了。”

“没了就再长,怕什么,只要胖胖能回来。叫人把花花领过来,快!”沈秋檀很着急,女儿离家出走三天了,如果是到了十五六岁的叛逆期,或许她心里能理解一二也不至于过分担心,可现在她女儿只有三岁半呀!

“嗷呜……”花花熟门熟路,轻松越过了带路的朱四五,很快便来到了蔷薇丛下。

“花花?胖胖在哪里,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

“嗷呜……”花花声音有些委屈,就像小时候来找沈秋檀要吃的时候一样。

“你们怎么分开了?是胖胖把你赶走了么?”沈秋檀问道。

“嗷呜嗷呜!”花花的声音更委屈了,也间接验证了沈秋檀的疑问。

大老虎委屈的缩在沈秋檀脚边,好像要沈秋檀为它做主一般,沈秋檀便顺势坐下,揉了揉和后背上的毛:“你辛苦了,休息休息,我也准备准备,咱们去找胖胖!”

“娘娘,使不得!”曹公公带着壮壮来了。

“娘,我也去!”壮壮急忙道。

“娘娘,您现在的身子,还有一个来月就生了,哪里能骑马?而且外头危机四伏,万一遇到了王爷的敌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您若是信得过,便叫奴婢带人去找。”

“公公!”沈秋檀叹气:“咱俩的身子,一老一孕,不过半斤八两,我之前已经派朱四五找了三天,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现在花花回来了,它不仅可以带路,也能给敌人些威慑,最重要的是,花花只听我和胖胖的。”

“这……”曹公公词穷,半晌又道:“若不然告诉王爷,让王爷回来一趟?”

“我已经送了信过去,但前方战事吃紧,王爷身为一军主帅怕是没那么容易抽身。”

见沈秋檀心意已决,曹公公只得无奈的点点头:“那就套车,最软最平稳的那一辆,娘娘莫急,大郡主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

大郡主确实平安无事,抓狂的是萧旸。

在此之前,他可没有与孩子打交道的半分经验,偏偏胖胖又是个霸道、贪吃又会哭的,秉承着一贯原则,不顺意的得不到的,就哭,反正只要一哭,乳母什么都给,娘和爹爹板着脸,但心里也心疼呢。

郭敬仪道:“世子,您究竟要如何处置这个孩子?还有,您就当真按兵不动放任齐王继续做大么?”

萧旸身上挂着胖胖,胖胖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我要娘,我要爹爹!”娘都说她是小机灵鬼儿了,什么都懂一点的。这个高大的男人,看着不很像坏人呢。

“唉!”萧旸一个头两个大,见心有不满的郭敬仪,他将胖胖捞起来,朗声道:“本世子再如何,还不至于拿一个三岁孩子做筹码。”

郭敬仪心里憋得慌,面上就带出些心灰意冷来。

恰在这时,门口进来一兵卒:“世子,郭将军,大长公主的增援来了。”

第四百零五章 面谈

“还有增援?”

早来的郭敬仪带了精兵一万,他自己又带来三万,而李琋这两年纠结的兵力也不过三万,母亲到底想做什么?这么快又派增援过来,之前不是说刺探敌情么?

“增援多少?”

“三万。”

“可有诏令?”

“有,说是以齐王不孝之罪,欲捉齐王回京侍疾。”

萧旸冷笑,满脸嘲讽,若是现在还看不出来他娘的意思,那也太蠢了些。从一开始,他娘就不预备对李琋仁慈。一次出兵计划分三步走,一方面兵力分散,目标也小,不那么容易引人关注,另一方面,给了自己更充裕的准备和思考时间,而且,增援不仅的是兵力,还有朝廷的诏令。

这样一来,他再对付李琋,无论是用什么手段都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萧旸苦笑。

母亲啊母亲,你对一切了如指掌,连我也算计在内,所做种种,当真是为了我好么?

…………

“娘娘,马车已经在候着了。”朱四五语气恭敬中带着些迟疑。

“怎么,你也想劝我留下?”

“是……是!娘娘,这里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外头什么北川、什么固宁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只要咱们好好的守在此处,无论是什么敌人都攻不进来,但您若是出去了……老朱实在担心您的安危啊!”朱四五搓搓手:“要不,让老朱随您一起前去吧!”

“你走了,堡垒怎么办?”沈秋檀回望堡垒,如今的堡垒扩而又扩,大到已经将原来的矿场都圈进来了,她坐守堡垒不光是图安全,更重要的是前方的补给、武器军械,以及他们夫妻两人快四年的心血。

还有壮壮和长桢。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舍不得女儿,也舍不得儿子,可这个时候必须做出选择。

“娘娘,周大将军来了!”山奈步履匆匆,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周焘:“小檀,我去找胖胖,你留下!不要犯糊涂!”

“吼……”周焘多年戍边,大的战事不多,小的却不少,身上自有一股萧飒之气,花花感应到他身上的煞气一跃跳到沈秋檀前面,对着周焘一脸懵警惕。

沈秋檀努力的弯腰,摸了摸花花的头以示安抚,这才起身对周焘面露苦笑:“舅舅,花花能带我找到胖胖。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壮壮和长桢就托付给您了!”

周焘没想到会忽然冲上来一头大老虎也唬了一跳,这才明白沈秋檀的处境,看来这老虎是找到胖胖的关键。

牵一发而动全身,外甥无法抽身,外甥媳妇思女心切,她不明白自己危险么?当然不是,而是没有办法而勉力为之。

周焘叹气:“唉,既如此,早去早回,这里你放心交给大舅舅!”他失去了最倚重的长子,理解沈秋檀的心情,若是不让她去,万一胖胖真出了事,外甥媳妇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唯独壮壮强忍着泪意:“娘,你不要壮壮了么?带我一起,我也能帮忙找姐姐的。”

“娘知道壮壮能干,但是你大舅公刚来咱们家,咱们身为主人若是一个都不在家,是不是有些失礼?”沈秋檀忍着心里的难受,面上露出笑意。

壮壮看看周焘,再看看沈秋檀,果然有些犹豫,可还是道:“娘不是说舅公不是外人么,能不能不用壮壮接待呀?”

沈秋檀亲了求儿子的额角:“那怎么成?娘去去就回,这两天你要听舅舅和大舅公的话,好好跟着闫先生读书知道么?”

闫法很久之前就常把沈长桢带在身边,却不曾有收徒之意,开始沈秋檀还不明白,直到后来他收了壮壮做徒弟,和李琋一起给一个三岁稚儿开蒙,沈秋檀才明白过来缘由。

壮壮点点头,小胸脯一动一动的,显然在努力压着委屈和不舍,爹爹说了,他和姐姐不一样,他要吃得苦、做的事要比姐姐多得多,他努力的酝酿情绪想和沈秋檀多说些什么,可还是太委屈了,最后只有一句:“那娘快些回来,壮壮等你。”

“好!”沈秋檀应了一声,在山奈的搀扶下转身蹬车。

大老虎花花紧跟着窜上马车。

沈秋檀抬手想撩起帘子,到了中途又放下,她擦了擦腮边的泪水,吩咐道:“走吧。”

多看一眼就多一分挂念,大舅舅执掌北川府多年,如今守在堡垒应该没什么问题。

…………

胖胖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萧旸的军帐了,这对于每天四处游荡的她来说十分痛苦,以至于再多的吃食也堵不住她爱哭的性子。

郭敬仪冷眼旁观许久,见萧旸被一个孩子折腾的头痛欲裂、耐心全无的时候,才道:“世子,您预备如何作战?之前您担心咱们的兵马旅途劳累不适合立即作战,但如今也修整的差不多了。”

“我要出去!我要花花,我要娘!呜呜……”

扫一眼在角落里喋喋不休的胖胖,郭敬仪又道:“世子要是不忍对一个三岁小儿动手,那便让下官代劳!”爱惜羽毛什么的,他没有那么在意。

萧旸揉揉酸痛的额角:“我要和李琋面谈。”

…………

“他要和我面谈?”

三岁半的女儿离家出走,妻子即将临盆,儿子许久未见,偏偏昌寿派了萧旸亲自领兵,强敌压阵叫他无法抽身,几天下来,李琋已经满脸憔悴。

对于萧旸,他心情复杂。

前一世,昌寿的野心没有这么快得以施展,一直到赵王登机本性暴露,骄奢淫逸,听信奸佞小人,弄得大宁更加动荡的时候,昌寿才借着民心一举推翻了赵王,同时将虎视眈眈的王太后和霍准也拉下马。

然而,那一世的萧旸并不认同昌寿的做法。

他最后死在了凉州,听说他娘登基为帝的时候,几乎是发泄一般的死在了战场上。

如今,萧旸提出找他面谈,他意外,却也不是那么意外。

“韩立,去准备。”

韩立上前:“殿下,您真要面谈啊?”

李琋顺手拿起帕子,自己拧了水擦了擦脸,以消解脸上的倦怠:“自然当真,他要见我便敢见。”

韩立躬身:“是!”

李琋将帕子丢到铜盆里:“秦风,可有胖胖的消息?”

秦风摇头:“秦朗带着一对人去找了,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传来,王爷您稍安勿躁,不若先休息个把时辰,也有精力应对萧世子。”

第四百零六章 亲临

清晨,一轮饱满的红日越出山坳,映得东方天际一片透亮,紧接着,整个世界的黑暗都被驱散。

“是个晴天。”萧旸看完日出,转过头来看着李琋。

李琋抬起眼帘,对上萧旸的目光:“面谈,比我预料的还要晚。”

“哦?”萧旸的眉头轻挑,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找你面谈,但出口却是不答反问:“有把握打赢我么?”

李琋便笑了:“表叔还当我是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太阳渐渐高升,李琋身上的银纹长袍衬着日光,光芒灼灼。

他变了,不是内心而是外表。这四年间,他身上的羸弱与苍白已经完全褪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视线的关系连身形也魁梧不少,原来的瘦弱少年已经长成一个肩膀宽厚的男人。

若是只看背影,他与萧旸还真有几分相似。

萧旸伸出手,似乎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却又碍于两人的立场,默默的将手收回:“若是你们妄动干戈,北境两府四州必将生灵涂炭。”

李琋向前一步:“妄动干戈的从来都不是我。”

“可你画地养兵是确有其事。即便我不来找你,你也会找我母亲。”萧旸语调连贯。

“那怎么能一样?”李琋似乎早有所料:“表叔,姑祖母所作所为,你当真是发自本心的赞同么?”

他的眼睛幽深如墨,看向萧旸的时候云淡风轻。

萧旸却忽然一凛,只觉自己是被猛兽盯住的猎物:“那怎么不一样?我的本心并不重要,天下人只知道我是昌寿大长公主的儿子,还是独子,其他的,谁会在意?”

“我啊!我在意。”李琋靠过来,搂住萧旸的肩膀。

…………

与固宁对峙的军营里,梁穆歌对梁穆歆发着牢*****,这里的床好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住进府里,我实在受够了这种日子了。”

萧旸将人带到营地,又叫人给她们吩咐了住处之后,到现在两人竟然再没有见过萧旸一面。

梁穆歆冷笑:“想住软床贵府啊?叫你姐夫攻克固宁城啊!”

梁穆歌一噎,继而讪讪,脑中不禁灵机一动开始转移话题:“姐姐,这两天的哭声你听到了么?听说是姐夫的……”她咬着唇小心翼翼的看着嫡姐。

“听说什么?不就是你姐夫的私生女么?”一提起这个,梁穆歆脸上更不好看。

萧旸的大帐连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都住不得,却住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听说这孩子还特别挑食、吃的刁钻,没几日就将伙房折腾的够呛,下面的人苦不堪言,偏偏萧旸一味的纵容着,对其疼宠非常。

于是便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说那孩子是萧旸遗落的私生女,前些日子被郭将军偷偷接回来的。

本是有心人揣测,谁知越说越有鼻子有眼儿,脑补功力非同一般。

萧旸一时没来得及清查,便传到了梁家姐妹的耳朵里。

梁穆歌瞪大眼睛,状似天真的问道:“姐姐,你不介意么?听说那孩子长得不矮,少说也有四五岁了,那时候您和姐夫还没成亲呢……”

“够了!”梁穆歆喝止,一张脸清白交加,她没有看到身侧的庶妹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

另外一顶军帐里,郭敬仪毕恭毕敬的回禀着这些日子的事情:“公主,就是这些了,也不知世子究竟在想什么,那个孩子已经确定是齐王的孩子,听说齐王对这位郡主视若掌中宝珠,咱们若以孩子为要挟,不愁齐王不就范。”

昌寿任由婢女婆子们伺候着净面,这一路吃了不少的尘土,等收拾的差不多,她又喝了口水才道:“你说世子与李琋那小子面谈去了?”

毕竟年龄大了,长途跋涉,力有不及,所以她比增援的三万大军晚到了几天。

郭敬仪连忙道:“正是呢!世子只带了京里跟进来的几个近卫,还有那位崔大人,加在一起也不足十人,万一齐王动手……”

“不会的。”

昌寿语气肯定,引得郭敬仪满脸诧异,大长公主也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早就料到事情会是这样,难不成世子和齐王的私交真的好到不愿意兵戎相见?

想到这里他忽然浑身一冷,之前所有的信函和诏令之中,并没有提及大长公主会亲临北地,如今各地灾祸横行,义军四起,谁又能想到本该坐镇京城的大长公主会亲自北上呢?

这说明什么?

是大长公主对齐王的“在意”?还是对亲生儿子的不放心?或者说兼而有之?

郭敬仪舔舔唇,觉得脑子有些转不明白。

昌寿确实渴了,她将一碗水喝了个干净:“不必紧张,我来的事情也不必叫世子知道。”

“这怎么行?”郭敬仪愈发拿不准昌寿的意思,可眼看世子就要回来了,大长公主身边常用的人也都带来了,双方根本都是认识的,世子又不是毫无眼线势力,想瞒都瞒不住。

“怎么不行?”昌寿靠在椅子上:“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也无需你隐瞒太久,只需平安的过了今晚便可。”

郭敬仪只好称是。

昌寿又道:“把之前探得的那个‘堡垒’的所有资料和地图都给我找来。”

“是!”

…………

梁穆歌走了以后,梁穆歆越想越难受。

她嫁给萧旸至今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原以为萧旸对自己不喜,对其他所有女人也都不假辞色,没想到他早就悄悄的生了个女儿。

“呵,原来以为他天天和崔朗形影不离,是喜欢男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不是喜欢男人,他只是不喜欢我。”

听她语气半是狠厉半是自嘲,彩儿吓了一跳:“姑娘,无论喜与不喜,您都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只要您不犯错,世子的身份有多高,您的身份就有多高,没有孩子可以抱养个孩子。您千万不要听了别人的挑拨就……”

梁穆歆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对啊,都是庶妹来挑事,若不然自己也不会一下子就失了方寸,她拉住彩儿的手,心有余悸的道:“还是你想的全。梁穆歌这个小贱人!”

若是她犯错被萧旸抓住了把柄,萧旸岂会放过她?但梁家与萧家早已经密不可分,大长公主还要靠着父亲掌握陇右和凉州,这世子夫人弄不好还要落在梁家女头上,恰好有过接触的梁穆歌不正是最好人选?

梁穆歆气的牙齿打颤:“过去倒是小瞧了她,我要孩子,却不敢要她生的孩子了呢。”

见她终于回心转意,一侧的彩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第四百零七章 止哭

吼……

大老虎花花在前面带路,沈秋檀坐在马车上跟着,走着走着,她问山奈:“这似乎是回北川的路?”

山奈点点头。

两人沉默起来,事到如今,她们宁愿胖胖还在山里。

若是那样,最起码她可以控制动物,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饿几天,吃几天苦头,性命总归是有保证的,可若是误打误撞的回了北川,回到人群中,才真正让人担忧。

一方面,胖胖年纪小,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就像跑出来这事儿,也不过是一时委屈不想被关着,不想被饿着,心里的意愿太过强烈,以至于田鼠们纷纷赶来挖洞;另一方面,即便是被周焘执掌多年的北川府也不敢保证里面住的都是好人,沈秋檀可不止一次听说李琋那边抓获了多少探子,万一胖胖一进城就遇上坏人,或者最坏的可能遇上了昌寿的探子……

沈秋檀越想越紧张,明知自己该做好最坏可能的准备,却仍旧有些不愿意深想。

胖胖失踪好几天了,如果她进了城没有遇到坏人,那两位舅舅早就应该收到消息才是,哪里会到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

她往嘴里塞了一把花椒,不是五色椒,只是寻常的花椒,以期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

山奈不禁想起第一次见沈秋檀吃花椒的模样,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给沈秋檀倒了杯水:“娘娘,郡主机灵着呢,本事也不小,定然会无事的。”

吼……

已经到了北城门,花花停了下来,对着城墙那头一阵龇牙咧嘴。

沈秋檀下了马车:“胖胖在那头?”

它毛茸茸的脑袋比沈秋檀的脸大太多,此刻见沈秋檀吃力的弯腰,它贴心的对着城墙吼了吼,像是肯定的回应。

沈秋檀当机立断:“进城。”

…………

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李琋和萧旸的谈话还没有结果。

萧旸看着李琋:“你我虽同长于京城,但交集并不多,我并不认为你了解我,即便你似乎知道不少。”

两人这次的会面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李琋好像早有准备,还自己带了水囊。

此刻,他笑道:“我自然不了解表叔,就如表叔也不了解自己一般。”

“呵。”萧旸冷哼一声言归正传:“你将‘驻地’和兵马都遣散,我撤兵,如何?”

李琋面色不变:“这是表叔的主意,还是姑祖母的意思?表叔做得了主么?”

萧旸一噎:“做不了京城的主,难道还做不了这里的主?如今河南水患爆发,岭南已经有义军举了反旗,西南和西北夷狄虎视眈眈,近来动作频繁……李琋,你也姓李,我母亲也姓李,她虽然擅权,却不至于要你们性命,这天下终归是李家的,你当真愿意添一把火,眼睁睁的看着大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么?”

啪啪啪!李琋鼓掌:“表叔好口才,我果然不够了解。”

他懒洋洋的喝了口水,接着道:“怎么叫表叔这么一说,好像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屯兵不过为了自保,听说姑祖母在京中可没少杀姓李的宗室。天气炎热,河南水患爆发,沿途横尸遍野,姑祖母既然执掌朝中诸事,可有管过那里灾民的死活?可有拨款赈灾?可有善后安置?可有疾控预防?”

李琋冷笑,预防病疫爆发的东西都是他早叫人安排的,流民疏导也是他着人悄悄行动的,若不然不至于岭南都有人举了反旗,河南却相安无事。

他能做的不能做的,全做了,重生以后一直在做。

这些年大大小小,他阻止的战事就有五六起,若不然早在两年前,早有四夷磨刀霍霍,踏破中原了。

可这些,他自己知道便好。

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将王太后和昌寿这几个祸害简单粗暴的暗杀了,不过事在人为,他所作的也是有成效的。

比如,如今他还有时间和机会站在这里,和李慎的儿子谈判。

萧旸被他接连质问,却一句也答不上来,反而因为思及昌寿所作所为,心里的压抑感再度袭来,临了,他无力的道:“我不想与你兵戎相见,自相残杀,我不想将刀刃对准大宁的任何一个人。”

李琋便道:“老国公爷教导表叔忠君报国,大长公主又叫表叔十岁去戍边,我相信表叔所言都是真的,可我不相信昌寿,即便她是你娘,也是我姑祖母。”

“可这里是我说了算。即便她想对你如何,也没有那么长的手。”萧旸道。

“哦?表叔怎知,姑祖母的手伸不到这里?”

李琋上前一步,两人身高仿佛,视线相接,竟是谁也劝不动谁的样子。

谈判不欢而散。

回到己方营地的萧旸将自己关在了军帐之中,他眉头紧锁,对着一个圆柱矗立良久。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才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睡醒的胖胖揉揉眼睛,见帐篷里头只剩下那个大个子,便道:“你想好什么时候带我找娘了么?你要不帮我,我就喊花花来。”

“花花是谁?”

“花花是我的朋友,跑得很快,爱吃兔子。”胖胖十分正经的回答道:“我也想花花了。”

萧旸只以为是她的某个玩伴婢女一类的,不过爱吃兔子?

其实也算正常,可萧旸却忽然想起当年在济北州见到的肥兔子,可能是因为祖父念叨的多了,以至于他后来听到兔子,总会多想一分。

“香喷喷的兔子,我也爱吃呢,娘做的烤兔肉最好吃了!”

萧旸目光柔和起来,脸却板着:“你也是香喷喷的,如果不听话就把你烤烤吃了。”

他可是有“阎王”正好的萧季青,名声都能止小儿夜啼,何况是当场冷脸。

胖胖吓得一瘪嘴,却不敢哭,一下子将身上的香包扯掉:“我不香的,是娘做的香包香,我才不好吃!”娘说不能告诉任何人她身上有香气,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香包的原因,如今一看是真的呀,香喷喷的会被坏人吃了的。

“坏人!吃胖胖的坏人!呜呜……我要找娘……”

萧旸无奈,往常这个时候军帐中还有个婆子哄着,但今天他想静静,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女童的哭声越来越大,萧旸硬着头皮戳了戳胖胖的脸:“不吃了,你不哭就不吃了,要是还哭,立即就烤。”

“嗝!”胖胖一听,捂住嘴,一双杏眼转来转去,到底是止住了哭声。

第四百零八章 命令

夜,悄然而至。

胖胖捂着肚子,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敢落下来。这个人好坏,天都黑了,还不给吃饭,还不让哭。

她心里喊着爹,喊着娘,还喊着花花。

之前萧旸将她镇住之后,又开始了长久的思索,到现在他的思绪已经渐渐放空,并不知道已经到了晚上。

另一顶军帐里,郭敬仪被昌寿大长公主的打算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劝道:“公主殿下,这恐怕不妥。”

“哦?哪里不妥?”

“不说那堡垒建的高大坚固,易守难攻,且说咱们距离那堡垒的距离,即便是日夜兼程也得需要一日半的路程,再者,齐王已经筑起了防线,若是只过个十数人还好遮掩,但咱们可有四万大军,目标实在是太显眼了。”

郭敬仪皱着眉头,继续补充道:“咱们一下子少了许多人,世子那边也会察觉。”

昌寿沉默,半晌开口:“我们若是绕道而行呢?需要几日?”

“这……”郭敬仪沉吟良久,取出一张舆图来:“公主您看,我们如今在这里,那堡垒的位置在这里,陆地入口已经全被封死,北川府我们也无法穿过,若是要绕道,我们要走海上,然后从这里登陆。”他在舆图上点了一点,继续道:“这里,您瞧,距离那堡垒还有不少距离。且咱们对那边的信息不多,以往都当成了未开化的蛮夷并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部落野人之类的。”

“我只问你,需要多久?”

郭敬仪倒吸一口冷气,心里盘算几个来回,开口道:“至少需要十日。”

“哼,你看世子这样子,十日内能与固宁城里头打起来么?”昌寿冷笑。

人家是亲母子,哪里会有隔夜仇,郭敬仪可不敢回答,他缩了缩肩膀又听昌寿道:“十日太长,吩咐下去带足补给,我们要在五日内赶过去!”

“我们没有船只!”郭敬仪没想到昌寿已经打定了主意。

“呵,你口中的‘我们’可不包括我,你以为我晚到片刻真是身体不行了?”昌寿的笑容中露出几分势在必得来。

“哦!明白了。”郭敬仪一拍大腿,原来昌寿大长公主已经准备好了船只,而且早早都将计划定好了:“下官这就去准备!”

“哎?不急。”昌寿叫住他:“我要带走你手下的一半儿兵力,你留在这里拢住世子,还有那个人质要用在刀刃上。”

“是!”郭敬仪忙点头,原来这才是大长公主来的目的。

…………

沈秋檀亮出身份光明正大的进了城,本想直接去周府与周小舅舅汇合,商量城中找人的部署,谁知花花竟然不愿意逗留。

开始,沈秋檀以为它是不愿意在人多的地方,几经安抚,但花花始终咬着她的裙摆继续往前。

沈秋檀便知道,花花的意思是胖胖不在城中,她直接无视了一众守卫和城门吏看见大老虎时的震惊之色,跟跟花花擦着城郊继续往前。

城门吏一直看到队伍走远,才慌忙的往城中跑,这事儿,得给周小将军送个信儿啊!

…………

“娘娘,咱们出来快两天了,您的身子可还受得住?要不停下来,叫奴婢煎一副安胎药吧!”山奈总忍不住规劝。

沈秋檀摇头:“不必了。我心里有数。”

昨天夜里她吃了几粒五色椒。这个时候,她是真心感谢那位帮她的仙女,和那株五色椒,即便再度开花结果,是以半个空间为代价,她也甘之如饴。

如果没有这五色椒,她第一次怀孕的时候便撑不住了,更不要提之前去山里找胖胖,和如今的连日奔波。

她力气是不小,但每次怀孕都有些艰辛。

听她拒绝,山奈心里叹气:“那奴婢给您拿点儿吃的。”

这一回沈秋檀没有拒绝,吃饱才有力气找女儿。

他们一行一直在郊外、山林,这等人烟稀少的地方赶路,但因为她也带了一千多人的队伍,所以目标并不小。走着走着,带队的吕一望忽然靠近马车:“娘娘,这一条似乎是去固宁的路。”

“固宁?”沈秋檀一惊,进而又是一喜,难不成胖胖要去找李琋了?可还是不对啊,她怎么知道她爹爹在固宁,路上是靠动物带路的么?那饮食起居又是如何解决的?

等找到女儿,一定要先打一顿!

如此疾行,又是一日。

花花的情绪眼见着比之前激动。

沈秋檀一身疲倦,但想到再走不到一日便可以看到固宁城,心里有莫名的多了几分期待和安心。

她不愿意依靠别人,但丈夫不是别人。

这些日子,她又累又急,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山,养儿不易,养个胖胖这样无法无天的女儿更是不易,她表面看似平静,实际上已经快被压垮了。

她迫切的想要见到李琋,哪怕是稍稍倾诉一番也好。

…………

于是,两拨人,沿着两个轨迹,向着两个方向而去。

在沈秋檀到达固宁城的时候,昌寿带领四万大军从海上绕行登录荒僻之地。

…………

萧旸沉思了良久,第一次觉得前后不得进退。

进的话,只能与李琋对上,可若是退,那他娘恐怕会安排别人来顶替自己的位置。他身为昌寿之子,已经站在了退无可退的位置,但若是将刀口对上李琋……

他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不知为何,他觉得若是杀了李琋,大宁会乱的更加厉害。

他在众皇子之中虽然不居长也算不上贤,但比另外几个强的不只是一星半点儿。

…………

“姐姐,听说姐夫带着那个野丫头在军帐里关了好几天呢,中间除了送饭的进去了几回,别的竟然是连一只苍蝇都没飞进去。”梁穆歌语态天真的说道。

“嗯。”梁穆歆点点头:“怎么,你也想去?”

梁穆歌连忙摆手:“怎么会,怎么会?姐姐又打趣我?”

“不,我没有打趣你。”梁穆歆看着庶妹笑着道:“我是命令你。”

梁穆歌一愣:“姐姐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进去,将那个小杂种杀了。”梁穆歆微凉,隐隐透着些麻木,但又有些狠厉。

不光梁穆歌惊呆了,连彩儿也愣了。

之前的劝说,都白劝了?

第四百零九章 红枣

“姐姐,进……进哪儿去?我可不敢去姐夫那里……”被唬住的梁穆歌镇定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能和疯子一般见识。

“半个时辰前,萧旸已经离开了军帐,现在里头只有那小杂种一个。你不是也看那小杂种不顺眼,给你个机会自己解决。”梁穆歆心里冷哼,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也是有代价的。

“我……没有,我不去!”

梁穆歌像个小孩子一样,想要离开,梁穆歆给彩儿一个眼色,彩儿略一犹豫便拦住了梁穆歌的去路。

“现在想走了?哪有那么容易。”梁穆歆笑得春风拂面:“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那边如今没什么人驻守,但你若是此刻不去,说不定萧旸就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梁穆歌愈发觉得是嫡姐疯了。

“你想借我的手杀了那小杂种,让我与萧旸离心,你正好借机上位。”梁穆歆上前拍了拍庶妹的脑袋:“这小脑袋瓜不大却挺聪明呀,聪明的话就该知道怎么选择。”

梁穆歌只觉得自己是被猫挤在墙角戏耍取乐的老鼠,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却仍旧比不得生来的好命,再厉害的老鼠也吃不了猫。

再优秀的庶女也比不得嫡出的身份,有些东西当真是天生注定么?

屈辱和不敢爬满的小脸,梁穆歆见了,又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按我的吩咐,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去将那小杂种杀了,我保证让萧家让萧旸纳你为妾;第二,不听我的吩咐,继续卖弄你的小聪明,那你今天也别想活着离开。”

梁穆歌抬头:“当真?若我按你吩咐行事,你当真会履行承诺?”

梁穆歆唇畔一勾,笑容清线,如花开般静好:“当然。我何时撒谎过。”哼,等你杀了小杂种我正好有罪名收拾你,我缺孩子也不会要你的孩子。

“我去。”梁穆歌松口。

…………

“花花,慢着些!”

沈秋檀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前头花花越跑越快。

“娘娘,它不打算进城,似乎要去城墙外。”吕一望道。

“不进城?”沈秋檀皱眉,胖胖究竟在哪儿?比固宁还往南的地方么?她侧头看着固宁城的城墙,李琋就在那里面。

“巡逻的人越来越多了,应该都是王爷的人,娘娘您看后续咱们怎么安排?”

他们跟着花花边走边说,前头花花已经跑了老远,且成功的引起了巡卫的注意。

“先追上花花再说。”沈秋檀担心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勒令马车加快速度。

吼!

前头花花已经被团团围住,巡卫们一边警惕着老虎,一边警惕着来势汹汹的沈秋檀一行。

吕一望当先一步道:“莫动手,都是自己人。”说完解了腰间令牌递给那最年长的巡卫。

这会儿功夫,沈秋檀也下了马车,她冲过重重包围终于走到近前,得意安抚发怒的花花,巡卫们见了沈秋檀的样貌已经惊为天人,又见她敢摸老虎的脑袋都齐齐瞪大了眼睛。

那年长巡卫握着令牌,惊呼道:“小人见过吕大人,见过……见过王妃娘娘。”

他的语气并不肯定,可他听过吕一望的名声,能叫吕一望亲自护送又有这般排场的,除了王妃娘娘还能有哪个?

沈秋檀点头,并没有什么礼贤下士的寒暄,直接与吕一望道:“跟着花花,继续前进。”

那年长守卫忙道:“娘娘,方才小人已经派人给王爷送信了,您这是……”

“告诉王爷,我去找人,叫他守好固宁城,无须为我们担心。”说完再度上了马车。

…………

萧旸集结了驻地的几个将领,眉头紧皱,声音却不疾不徐:“今夜寅时,我们行动。”

郭敬仪一惊,世子终于要动手了,那头,大长公主那边应该也到达目的地了吧?若是再快一些的话,说不定已经平了那所谓的石头堡垒。

须知道,李琋这些年的屯兵不过三万人,但为了眼前的战斗带走了两万兵力,堡垒留守兵力不过一万,而大长公主可是四倍的兵力。就算堡垒再坚固,也抗不过猛攻。

“听说齐王妃擅治农桑,这些年北地冬天都能吃上新鲜菜蔬,但我们长途跋涉,即便粮草先行,却并非长久之计。”

“世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先抢了他们的粮草。”出门在外,有粮不慌,萧旸指着布防图继续道:“这图是早先固宁城包括齐王府还没有建好的时候流出来的,加上后头传来的消息,这里应该便是屯粮之所。”

“可这里是城中城,并不好攻进去。”郭敬仪不太赞同。

“谁说我们要攻进去?”萧旸反问道。

“不攻进去?那是要……”

“放火。你里头不是留了两个探子,我要你与他们约定好时间,放一把火。”他说着说着,不知为何竟想起之前攻打济阳城的时候,在里面放了一把火的沈秋檀。

可能是最近总对着她女儿的原因吧,萧旸的走神不过一瞬,很快便又回到正规来。

…………

梁穆歌换了小丫头的衣裳,怀里揣了做成兔子形状的蒸糕:“你瞧,这两个红枣做兔子的眼睛是不是正好?”

说着又拉起胖胖的手:“你再摸摸,还热乎呢,快趁热吃!”

她笑眯眯的看着胖胖,有些期待又有些焦急的看着胖胖,恨不得胖胖一口就把蒸糕吃了。

若不然等萧旸回来……

胖胖抬头看着她:“你的眼睛和我娘有点像,但是你丑。”

梁穆歌一愣,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说她丑呢,这个小丫头见过几个美人敢说自己丑?

“你娘是?”

“我娘就是我娘。”胖胖一把接过兔子蒸糕,将一个红枣扣下来,咬了一口兔子尾巴。

“怎么,不爱吃红枣?”梁穆歌有些焦急,小孩子不都喜欢吃甜的么?怎么这个偏偏不吃红枣。

胖胖又咬了一口兔子屁股:“留着以后吃。”经此一事,她开始懂得多囤些吃的,以备不时之需了。

原来是这样,梁穆歌明白过来,接着取出一个荷包:“这里头还有许多呢,都给你,吃吧,红枣最好吃了。”

第四百一十章 互袭

天色蒙昧,万物寂静,只余下零星几声虫鸣。

渐渐的,再仔细听,不难听见还有马儿打喷嚏和踢踏蹄子的声音,零星不成气候。

夏夜更深露重,萧旸抹了把脸听郭敬仪凑过来道:“世子,已经安排好了。”

萧旸颔首,于黑夜中并无多少动静。

未几,前方固宁城东南角上空腾起一片火焰。

夜,流动起来。

以火光为暗号,煽动城内早饭,城外进攻的鼓声也响起来。

万事俱备,萧旸下令攻城。

城中的火焰越来越高,像是开在暗夜中盛放的花朵,热烈耀眼,萧旸只觉双眼被刺的生疼,他终于做出了选择,要成为与自己初衷背道而驰的人。

然而,落子无悔。

“进攻!”

大宁已经乱了起来,既然他是昌寿的儿子,昌寿如今的势力又最大,那自己便添一份柴火,让大宁早些平定下来。

…………

不远处,郭敬仪心情复杂。

城中齐王屯兵两万余,而他们其实只有一万来人,更不要说齐王早将固宁城筑得高高,易守难攻,古往今来,若想强硬攻城,无一不是人数倍于守城者才有胜算,尸骨累积全凭一个“勇”不怕死。

放眼世子自己带来的兵是够勇了,但世子不知道人数……其实已经被他隐瞒下来了。

若不是天黑,以及世子之前几日有些神思不属,这种事该是瞒不过的,可老天爷就像是开玩笑,偏偏就瞒过去了,而且连长公主都以为世子不会与齐王硬碰硬,结果世子偏偏就选择了攻城。即便城中有内应,但情势依旧不容乐观。

开始他觉得世子优柔寡断,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阎王”,按兵不动之下,根本担不起“用兵如神”四个字,但现在看来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大长公主任性。

你要带走兵力你不会告诉你儿子一声吗?对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信任。

简直是坑儿子啊!

火光将战场照亮,他看到他们的兵勇奋力拼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城头上的攻击,为后面的人争取胜利的可能;他还看到世子冲在前面,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灰。

他心中哀叹一声,调转马头。

后方,还有一个杀手锏!

…………

军帐中,胖胖将胖兔子蒸糕吃进肚里,又将蒸糕上的两颗红枣塞进之前梁穆歌给她的荷包里。

看着女童将荷包原封不动的塞进怀里,梁穆歌呆住了。

莫非她知道自己在红枣里下药了?

不能吧?

姐夫外头这个女儿不会是妖怪变的吧?

“姐姐,你怎么了?不是说等我吃饱就带我找娘么?”胖胖扯扯梁穆歌的袖子:“其实你也不丑啦,我娘说要感谢帮助过胖胖的人。”

“你娘还活着?”外头的女人还活着,梁穆歌一凛,心里警惕紧张起来,她在哪里?是姐夫把人藏起来了么?

她的嫡姐愚不可及只会摆谱,其实不足为据,但这个女童的娘……听上去就不简单。

“当然活着,快走吧,姐姐!趁着天黑!我已经喊了不少朋友来接应!”胖胖道。

梁穆歌脚步不动:“你还喊了朋友接应?你怎么传递消息出去的?”

胖胖忽然捂住肚子:“怎么肚子有点儿痛,想吐……”

梁穆歌冷笑,毒药发作了。

就说么,这小孩年纪看着不大,据她自己说才三岁半,只要一点药量就够她肠穿肚烂了。

那些红枣在毒药里浸泡了一个时辰,她才选出来两粒最饱满的放到兔子蒸糕上一起蒸,蒸糕虽然没放毒,但红枣一圈的必定也是沾染上毒药了。

“痛……痛!”胖胖疼的冷汗已经出来了:“娘,爹爹!弟弟!痛……救我,花花,救我……”

胖胖疼的打滚,一张小脸惨白一片。

梁穆歌的笑起来。

胖胖虽然小,但在娘胎里就是听着各种故事长大,此刻见梁穆歌变了副脸色,哪里还会不明白:“你……你不仅丑,还坏!花花,咬死她咬死她!”

…………

“吼……”花花越跑越快,后面马车根本跟不上。

沈秋檀知道是快要找到女儿了,于是干脆不顾众人的劝阻骑在花花背上,将后头的人甩了大老远。

花花似乎也知道顾忌着沈秋檀的身体,速度已经放慢了,沈秋檀吞了五六粒花椒,小心的抓着花花肩颈部的一块皮毛,整个身子都伏在花花的背上。

“吼!”花花越来越急,沈秋檀却喊了停。

前面是个军营?

天还没亮,但沈秋檀目力极好,再靠近一些,已经可以看到前方驻地旁边的“萧”字。

是萧旸来了?

还是萧家军的某个将领?

“等一下,花花。”

须臾,吕一望率领不足两千人赶到近前,见了前方的驻地唬了一条:“娘娘,咱们这是到了敌营?”

沈秋檀点头:“我感觉不太对,里面太安静了些,像是个空营,你派人去探一探。”

“是。”

又半刻钟过去,探子来报:“回禀王妃,回禀吕大人,敌营驻守兵力确实不多,初步探了探似乎不足千人。”

“当真?”

“是。不过小人去了这敌营另一头,从那边可以看到火光,像是固宁城的方向,不知是不是敌军大部队都是攻打固宁城了。”

沈秋檀一凛,萧家的人去打自己男人了,而自己女儿很可能被关在里头,她问吕一望:“若是以我们现在的人手去攻这营地,你有多少胜算?”

吕一望沉吟:“咱们来的悄无声息,偷袭的胜算不小,可方才探得的不过是粗略估计,万一敌人是隐匿起来,做的一场‘空城计’……加上咱们的人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人困马乏,娘娘问胜算,下官觉得最大限度不过五五之说。”

沈秋檀点头:“每一次的对敌,都有赌博的成分在。五五已经不小了。”

“吼……”花花声音不敢太大,但隐含催促之意。

沈秋檀也急,只下令道:“布置人手,我们干了!胜了之后,找你们王爷讨三倍的封赏,败了,本王妃给你们厚葬,安置你们的家人。”

众将士一听,皆是一震,心道,干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娇女

敌营里头。

“娘!疼……”胖胖小声的喊了一声,而后就被人捂住了嘴。

原来,是梁穆歌见胖胖毒药发作,料定她活不过一时三刻,又怕她出现在此处被人发现便急忙忙离开了,走到军帐外头,见之前被她迷晕的两个看守还倒在地上,她彻底放下心来。

今夜一行,应该没人察觉,唯一看得到她长相的小丫头很快也要死了。

她看了看北方的火光和依稀传来的喊杀声,想起她故意留在军帐中的金钗,唇角高高的翘起。

今晚,真是个美丽的夜晚。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没多久,郭敬仪只身一人跑了回来,见萧旸的军帐外两个守卫倒作一堆,心知不好,莫非齐王知道他女儿在世子手里,所以同时来救人了?

他急忙忙掀开帘子,就见缩在角落里的胖胖。

“还在”究竟怎么回事?他一脸狐疑。门外的看守都被放倒了,还以为里面的人已经被劫走。

胖胖哪里顾得上回答,痛得小声呻吟,泪水让小脸成了一只小花猫。

郭敬仪也不是真要她回答:“只要人还在还活着,就能用。”

他一把敲晕胖胖,将人扛到肩头,而后跨上马,一骑绝尘。

…………

天色渐渐亮起来。

吕一望带人从四面八方展开偷袭,见差不多了,沈秋檀骑在花花背上,冲进了敌营。

吼!

花花终于可以不必压低声音,一声虎啸穿越夜空,在敌营之中回荡。

或巡逻或沉睡的人被惊醒,却发现身边有不少人已经被收割了性命。

梁穆歆从床上惊坐而起:“什么声音?”

睡在她脚边的彩儿忙道:“奴婢去看看。”

她一开帘子,眼前的情景叫她终生难忘。

半明半昧的天空,火把七零八落透着血色,四面八方都有帐篷起了大火。

起火最厉害的地方,是这个驻地的粮仓。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她还看到,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一手斧头一手锤子,骑在一头猛虎上左右开弓。

自己这边的人前仆后继的冲上去,又前仆后继的成了尸体。

天更亮了,她看见那个女人身上全是血,连头发丝上都在滴血。可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我女儿呢?”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所有人已经杀红了眼。

虎背上的女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连问都不问,似乎是觉得锤子和斧头太短,容易弄脏衣裳,像是变戏法一样的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红缨枪。

近处的人,被长枪刺穿了胸肺,哀嚎一片。

虎背上的女人,越战越勇。

“彩儿?帮我更衣。”

梁穆歆的声音让彩儿从震惊醒来,一回头,看见梁穆歆手里拿着战甲。

“姑娘,您这是……”

“敌人都打上门来了,难道坐着等死?快伺候我穿戴盔甲。”

梁穆歆是有自己的战甲的,银白色的鱼鳞甲,好看、防御力高,同时也重。这是她十五岁及笄礼上,她亲爹梁翰明送的。

摸着沉甸甸的鱼鳞宝甲,梁穆歆唇边含笑,眼中带泪。

她曾经也是娇女啊,被爹爹娇宠着养大的,放眼整个陇右道谁不知道她梁穆歆,谁敢惹她梁穆歆?

没想到,一朝嫁作他人妇,竟然再没有过一日快活。

盔甲很快穿戴好了,梁穆歆对彩儿道:“你去把王爷的那个野女儿带上,若是死了,就带上尸体。”

彩儿脸一白:“是。”

梁穆歆摇头:“你跟着我长大,怎么连这点儿阵仗都怕?我要是死了,你记得主动陪葬。”

“是!”

彩儿匆匆退走。

梁穆歆出了帐篷,骑上白马,接过梁家亲兵手中的长枪。

天已经大亮,银甲、白马、长枪,梁穆歆像是变了一个人,英姿飒爽,不输任何人。

“我女儿呢?”沈秋檀挑飞两个靠过来的兵勇,问梁穆歆。

“你女儿?被毒死那个?那野丫头是你女儿?”别人认不出沈秋檀,但梁穆歆例外。

这个明明与她丈夫没有几面交集,却又总是埂在他们夫妻之间的女人,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认识。

“哈哈,我还想呢,萧旸那厮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女童体贴有加,原来是你的女儿啊,怪不得怪不得!”梁穆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总算明白了。不过呀,你来晚了,昨天夜里,你女儿已经命断黄泉了。”

她骑在马上耍了个枪花,然后将枪矗在地上:“怎么样,下去陪你女儿吧,连同你肚里那个。”

凭什么,沈秋檀都生了一对龙凤胎了,这些年没有消息,还以为她死了,竟然又怀孕了,梁穆歆疯狂甚至疯癫起来。

“你放屁,竟然诅咒我女儿!”沈秋檀痛极怒极。

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成堆,唯一空旷的地方,两个女人,各自怒吼一声,冲向了对方。

…………

彩儿躲避着双方兵勇,快步冲进了李琋的军帐,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小女孩呢?

胖胖被郭敬仪横放在马背上,刚出了自己营地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喊杀声。

他立即意识到,他们被偷袭了。

是齐王还是别的什么人?

可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也没有什么用,还是先以马背上的人质去助世子一臂之力,攻下固宁城要紧。

…………

前方,固宁城久攻不下,城中,李琋正在处置纵火犯。

“王爷,王爷!大郡主,大郡主在城墙下!”本来暂代李琋指挥防御的秦风骑着马喊道,他手里还牵着一匹马,李琋一听,翻身上马,奔到城墙。

放眼一望,城墙下尸体成山成海。

两军上下对立,进入了各自按兵不动的局面。

郭俊仪骑马过来:“世子,您看看我们的兄弟,这些都是跟着您十年,甚至十几年的兄弟!您愿意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送死么?”

萧旸不语,看着昏睡着却仍旧皱着小眉头的胖胖。

郭敬仪继续道:“现在只要这个女童一人,就可以轻而易举拿下固宁城,您不要再犹豫了,咱们的营地遭到了偷袭,想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

退无可退么?

萧旸抬头,与城头上的李琋目光相接,似乎再问:是你干的?

李琋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惊涛狂起。

他见了女儿,虽然在敌人手中,但起码还活着;之前,他还受到了奏报,秋檀没有进城,而是继续向南去找女儿了,那偷袭敌营的,会是秋檀么?

“世子,请您早些决断!”郭敬仪大声道,并一把拍醒了胖胖。

第四百一十二章 再见

与此同时,另有一波队伍向着固宁城进发。

陆峰鼓起勇气问昌寿大长公主:“公主,咱们明明都要到目的地了,您为何又忽然回程”

昌寿叹了口气:“李琋小儿不光会雕木头,造城墙的本事也不低,我观那堡垒外有护城河环绕,城体高大坚固,怕是咱们突破一重还有下一重,就算咱们有四万人也不够死的。”

“赫有这么厉害”陆峰是铮和陆铎的弟弟,也是陆家嫡支子弟,陆家在之前京中帮助昌寿夺取据点,起了巨大的作用。因此,陆峰也能出现在大长公主跟前。

昌寿摇头:“这一回,我怕是错了。连一个堡垒都造的这般坚固,固宁城李琋修了三年多,怕是更以卵击石,旸儿那头想攻城无异于送死。”

“那世子岂不是危矣”陆峰惊呼。

“是啊,这回我宁愿旸儿按兵不动,悔不该将余下的兵力带走一半啊”

“疼爹爹”胖胖看到了城头上的李琋,十分惊喜,似乎连腹中的疼痛都忘记了。

李琋看到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女儿,呼吸都粗重起来,脑海中迅速的盘算出几种对策,但竟然没有一种行得通。

城墙下,萧旸问郭敬仪:“余下的一半兵力呢”

郭敬仪哑然。

“我娘给你新命令了她让你催我送死”

郭敬仪恨不得藏起来,这要他怎么说

萧旸又道:“说话,刚才那么大的声音,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我是个包庇敌人女儿、是非不分的人,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我问你余下的一半兵力呢人呢”

郭敬仪头皮发麻。

萧旸不傻,今日攻城,即便胜算不高但并非胜算全无。一开始人心并没有溃散,一直到天渐渐大亮,谁都发现兵力少了一半。

如此一来,谁不泄气

他们是兵,是勇,只需有勇无谋遵令行事,便可以了,但那是在看到希望的基础上,到天亮兵力不知何故蒸发了一半,郭大人不知所踪,他们没有退路,每一次的进攻都带着绝望。

郭敬仪清清嗓子,知道退无可退,又靠近萧旸几步,小声道:“世子,大长公主亲自来了,如今应该已经深入敌后。”

“深入敌后还催我攻城哈哈,好,好啊果然是母亲能做出来的事”萧旸冷笑:“这仗,我打不了。”

距离他最近的崔朗几个,清晰的感受到了他身上传达出来的心灰、意冷。

这种事,换谁,谁也会心灰吧。

崔朗道:“季青,哎,季青,你不能走,你走了如何对得起死去的那些袍泽”

郭敬仪听,像是活过来一般:“崔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我们并非毫无胜算,只要将这位郡主”

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放大,让周围的人都听到希望,无形中也让萧旸没得选择。

郭敬仪想,再如何,世子也不会因为敌人的女儿,而放弃自己的队伍。

“爹爹”胖胖抬头看着李琋:“爹爹,之前有个像娘的姐姐给我吃了坏东西,肚子好痛,我想娘了,我错了”

胖胖开始哭了起来,李琋听了心如刀绞,干脆问城下萧旸:“你欲如何”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萧旸。

昌寿为了赶进度,没有再坐马车,而是和武将们一起骑马前行。

后面的陆峰感慨一声:“大长公主,当真女中豪杰也”

没有人应和他,回应他的只有前进的步伐和扬起的尘土。

“快了,快了,应看到营地了”最前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大军很快到了之前的驻地,却见里头一片狼藉,尸体成堆,粮草全被烧光,找遍整个营地竟无一活口。

昌寿脸色一白,心中一阵绞痛。

儿子,儿子在哪里,她已经失去了女儿,不能再失去儿子了

“快,多派些人去打探”

须臾,一队人回来了三个,观点只有一个:“公主,世子昨天夜里发动突袭,如今还在固宁城下。”

“可有攻下伤亡如何”

“十之四五都把命留下了。”探子声音低沉。

昌寿一听哐当一声站了起来,因为起的太急导致耳朵一阵嗡鸣,她心里叹气,毕竟是老了,一劳累哪里都出问题,她将手搭在身侧的陆峰身上,吩咐道:“快,整队,去支援,今日,务必把固宁城拿下。”

城门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萧旸脸上。

萧旸面无表情,终究抬头与李琋道:“开城门,退出五十里,我将女儿还你。”

终于等到这一句话,李琋反而松了口气,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女儿与城池之间只能选一个,他朗声,脸上带着如释负重的笑:“我答应”

“慢着”

恰在此时,一声虎啸穿越对峙两军。

所有人面目一凛。

只见一女身穿红衣,手持长枪,骑在一头高壮的白花老虎上,烈日打在她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暖意,她像是地狱里走来的罗刹。

她所到之处,敌军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近前的人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同时也看清了她隆起来的肚子。

原来,不是妖魔,不是罗刹,是个怀孕的妇人,她身上的红衣是血,不知道原来是什么颜色。

惧,或者怕,惊,又或者奇,一时间所有人静默。

李琋双目泛红:“秋檀,你可还好”

“娘”

萧旸没想到,再见沈秋檀会是这般境地,她会是这个样子。

吕一望和山奈骑马跟在老虎后面,而他们的身后,则是被绑缚住双手的梁家姐妹。

沈秋檀在与距离萧旸三十步的距离停下。

山奈取出块帕子,替沈秋檀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沈秋檀摇摇头,对萧旸道:“如今之战,战之过早,无论成败,不过同室操戈。萧世子,我向来敬重你在凉州的义举,如今我依然敬重你,可战火无情,最怜弱小。”

说到一半,她目光看向女儿,又道:“大长公主与我夫君已是不死不休,然,稚子何辜”

她继续上前一步:“萧世子,我愿将世子妃完璧归赵,也请世子将女儿还我。后续再战,无论成败,我一家五口,亦无怨言。”

第五百一十三章 换否

“呵呵,说的可真动听。”就在这时,沦为阶下囚却沉默良久梁穆歆忽然开口:“齐王妃当真锦心绣口,令人钦佩。不过,你也要看世子愿意不愿意。”

沈秋檀回头,萧旸会不愿意?

即便他与梁氏感情菲薄,但梁氏身后的梁家可是昌寿大长公主身后的中坚力量。何况,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倒要看看萧旸如何选择。

她目光移向梁穆歆身后的梁穆歌,梁穆歌正好也望向她。

后者很快垂下头来,像是自惭形秽,无关外貌只说实力。

她计划的好好的,刻意留下嫡姐的金钗在姐夫军帐,等姐夫回来即便嫡姐想将一切罪责推给自己,但有金钗为证,姐夫早晚会得出是姐姐动手的结论。到时候,一切都唾手可得。

然而,她有两个没想到。

第一,是那个三岁半的小女娃竟然还活着,那可是断肠草之毒,无解之毒,难道自己搞来了假毒药;第二,则是这个忽然冒出来,让她知道即便她们样貌再相似,却终究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一类人的齐王妃。

生于梁家一个卑微不过的庶女,勉强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她也有自得的地方,比如说内宅的手段她自认少逢对手。

但千算万算,她万万没有算到,在绝对武力的情况下,所有的算计根本不值一提。

她骄傲的嫡姐败在齐王妃的枪下,不过十来个回合而已。而她,连较量的机会都没有。

梁穆歌抬起头,看着浑身染血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沈秋檀,心里复杂的难以言喻,恨意之下甚至隐隐还有些自卑。

她知道,终其一生,即便她再努力,也成不了齐王妃那样的人。

沈秋檀看着萧旸:“世子难道不想夫妻团聚?”她一个眼色,吕一望亲自将梁穆歆往前一推,梁穆歆脸上满是屈辱,望向萧旸的目光不禁带上了期待。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对自己也曾温存过,他是否……愿意换自己回去?

萧旸还不等说话,郭敬仪便道:“世子,似乎不太划算啊,她们死了,梁家还有别的女儿顶上来。但拿下固宁城的大好机会,可就只有这么一个……”

梁穆歆怒极:“姓郭的小人,若我爹知道你今日所言,定将你碎尸万段!”

郭敬仪并不害怕:“实话实说而已,世子要顾全大局,夫人您身为世子妃,就不能替世子多想一想?世子妃今日若是真的被换回来,恐怕后头的日子,和后世人……啧啧,反倒是此刻深明大义些,说不定还能落下个好名声。”

梁穆歆恨得咬牙切齿,便是梁穆歌都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郭敬仪的嘴,郭敬仪又道:“世子,请以大局为重。”

萧旸的声音不如郭敬仪洪亮,但却叫人听的清楚:“换人,休战。”

梁穆歆一喜,郭敬仪大呼:“世子,好糊涂啊,若是大长公主在此,必然……”

“必然不会行如此混账之事!”随着一声不算年轻的声音,城门下又有千军万马涌上来——昌寿大长公主赶过来了,后面还跟着浩浩荡荡的大军。

局势突变。

“郭敬仪说的不错,只要我允诺未来的世子妃依旧出自梁家,是这个还是那个,又有什么关系?旸儿,你太让为娘失望了。”昌寿说完,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沈秋檀:“你,很好。”

沈秋檀略一颔首,唇角跟着一勾,目光不见波动:“既如此,秋檀愿以己身换女儿安全。”这是她考虑到的最坏也是最好的结果。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娘!不要,胖胖知道错了,不要换!”胖胖虽然还不知道“换”究竟意味着什么,但看旁人的脸色心里已经明白落在这些人手里是很不好的事情。

“秋檀,不要冲动。”胖胖和李琋喊道,秦风和律斗一众,默默的攥紧了拳头。

萧旸脸色微凝,像是第一次认识沈秋檀,又像是认识了许久一样。

冲动又固执,狡黠又愚笨。

可是,她本该就是这样的人啊。

“不知世子和大长公主意下如何?”沈秋檀对李琋的声音充耳不闻,也不管昌寿只问萧旸:“我肚子里还有一个,无论如何,世子都不亏。”

郭敬仪眼珠儿一转,急忙道:“公主,世子,好像还真是不亏。”

“住嘴!”

萧旸靠近一步,大老虎花花低头,露出上颚两根粗壮的獠牙,警告之意明显。

沈秋檀拍拍花花的脑袋,主动上前两步:“我信世子为人,只要世子让我女儿回固宁城,我言出必诺,甘愿为质。”比起昌寿,她更愿意相信萧旸。

郭敬仪小声道:“世子,咱们的增援来了,他们城门下这些最多也就两千人,要不把大的小的都抓……”

他还没说完,就对上萧旸黑成锅底的脸,他连忙改口:“世子决断,世子和公主自己决断。”

萧旸冷哼一声,转过头来看着沈秋檀,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不可!”李琋喊道。

沈秋檀抬头,看着李琋:“你要相信我,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大不了自己回到空间里,来个消失于无形,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女儿换回来。

“呵,真是一副郎情妾意啊。可你凭什么与我谈条件?”当前局势,他们虽然不占地利,但人数上可是占了上风,昌寿冷笑道:“我如今有大军四万余,你才几个人?只待我一声令下,足可叫你们一家三口共赴黄泉。哦,不,是四口,忘记你肚子里还有一个。”

“母亲,我已经答应她了。”萧旸边说,边让崔朗将胖胖接过来。

崔朗硬着头皮,在昌寿的目光下去和郭敬仪抢人。

昌寿怒道:“放肆!你崔家是食谁俸禄?”

“当然是我李家!姑祖母,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姓萧,萧李氏。”李琋恨不得冲下城去。

昌寿怒上加怒,那边胖胖找准机会,对着郭敬仪的虎口狠狠一口,不过两排乳牙,竟然当时就见了血,郭敬仪不查之下被咬的痛呼,一下子就松了手。

胖胖冲着沈秋檀跑过去,花花也向着胖胖冲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

当胖胖骑到花花背上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昌寿怒道:“拦住她们!不过一头畜生,你们是少了刀剑,还是缺了胆子?给我上!”

一直看戏看得目不转睛的陆峰悄悄往后躲了躲,但多得是人想在昌寿面前露脸,军功哪有那么好挣?多少人都盼着能有眼前的机会。

于是,很快的,胖胖便被围住。

第四百一十四章 再变

“坏,咬死他们!”胖胖虽然机灵,却终究年纪小。

花花在长枪与短剑和胖胖的命令之下,也确实咬死了几个人,但它自己也受了伤,所谓寡不敌众正是如今局势。

而向来胆大的胖胖,这一回却吓坏了。

所谓的命令“咬死”,和真正的见到死亡终究是不一样的。

沈秋檀担心女儿吓坏了,留下心理上的创伤,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与此同时,萧旸也向着同一方向靠过来;在城头上,李琋急道:“开城门。”

“王爷,您要做什么?”律斗问道。

“我要下去,下头是我的妻子女儿,你还叫我站在这里看戏?”

律斗忙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恨不得杀了那个老妖婆,可是王爷呀,您身上还背负着整个大宁的安危,您的宏愿,您的抱负……咱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城墙上与城墙下,因为担心娘娘和郡主安全,这优势已经发挥不出来,您若是再下去……属下担心您受伤。”齐王一旦受伤,影响可就大了,何况下面危机重重,一旦下去,恐怕受伤都是轻的。

“不必说了,放我下去。”

下面已经乱成一团。

吕一望和山奈紧紧的护在沈秋檀身侧,其余不足两千人也很快被包围。

秦风站在了李琋原来的位置,几次想吩咐放箭,又担心伤了自己人,只能仗着自己箭术好小范围的救急。

沈秋檀本想冲到胖胖身边,结果却在中途看见打斗都少了精气神儿的萧旸。

萧旸这是怎么了?

她一咬牙,立时有了决断。

萧旸好像看见了沈秋檀的动作,又好像被看见,总之,当沈秋檀冲到他身后并试图反剪他双手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怔忪。

而原本不过试一试,已经做好了失败准备的沈秋檀,没想到竟然得手了。

看着被自己擒住的萧旸,沈秋檀疑惑,他状态已经这么差了么?还是自己的武艺已经突飞猛进道到自己都不知道的境地了?

沈秋檀跟着一愣,但很快的手里就多了一把匕首,进而抵在了萧旸的喉咙。

昌寿一凛,所有人停下动作。

局势又是一变。

成了沈秋檀的人质,萧旸的感觉有些微妙。

刚才还慷慨陈词,如今便翻脸露出抓牙,果然还是那个沈秋檀。抵着自己脖子的匕首冰凉,萧旸不动如山,看似完全放弃了抵抗。

“萧旸,你在做什么?”昌寿又急又怒,儿子这是怎么了?以他的身手竟然叫一介女流近了身,还成了人质?

萧旸一凛,是啊,他这是怎么了?原来的他,战场上向来敌我分明,深思熟虑,但现在的他,已经分不出怎么样是对,怎么是错了。

沈秋檀可不管这么多,如今乱成一锅粥,城墙底下对方人多势众,当然要抓能改变局势的,她努力的反剪萧旸双手,大喊道:“都停下!都停下,不然,我叫萧旸立即身首异处!”

其实从刚才她擒住萧旸的那一刻,所有的争斗差不多都停下来了,但看向沈秋檀的眼神越来越震惊。

齐王妃,可真是一猛人。

不仅能骑虎,还能擒王,一招制敌。

“公主殿下,萧世子是不是的亲子?”沈秋檀比萧旸矮上不少,此刻她一边小心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将匕首抵在萧旸的喉咙,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可那匕首的寒光是骗不了人的。

昌寿气急败坏,声音发虚:“当然是我的儿子,若不然你以为我能留你到现在!”数量上的碾压不是闹着玩的。

沈秋檀点头:“那就好,那为了亲子,公主殿下可愿意放我们回城?”

局势来了个扭转,众人浮现出之前昌寿一方以胖胖为人质,逼迫齐王夫妻就范的情景,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河西河东,也不用等三十年。

昌寿面皮都在颤抖:“你放了他,其他的应允你便是。”

萧旸看着昌寿,他并没有做人质的自觉,甚至被沈秋檀抵着还有几分云淡风轻,直到此刻昌寿松口,他脸上浮现的不是感激,而是诧异。

似乎再问,他娘何时变得这么在意他这个儿子了。

沈秋檀得到允诺不禁松一口气,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李琋甚至还没有出了城门,而沈秋檀以萧旸为人质,将女儿和花花护在身后,集结了剩余的一千余人,向着城门口退去。

萧旸配合的跟着沈秋檀后退。

就在众人已经渐渐靠近城门,不足三十步的时候,城门即将大开的时候,昌寿忽然道:“此时不动更待何时?趁机冲进去!”

于是,郭敬仪冲在最前头,带着一群人疯狂的冲了上去,而律斗拦在城门内,死活不叫李琋出去。

城门一旦开了,敌人势必会冲进来,少了一个固宁城是小,损了王爷的性命是大。

他将自己骂了个底朝天,与李琋大吼道:“王爷,我殷律斗不怕死,只怕王爷就这么死了,等我们熬过这一战,不用王爷吩咐,我自己主动提头来见。”

沈秋檀回头看城门紧闭,而前方郭敬仪一众已经冲杀过来。

没想到,昌寿竟然真的不顾亲生儿子的死活。

她把萧旸一堆,反手抓过女儿,想带着女儿躲进空间,然而,她腹中传来一阵坠痛,竟是连空间也进不去了。

这是要生了么?

她脸色发白,胖胖被娘抓住却安心许多。

母女两个心思不同,眼看敌人已经冲过来,退无可退,萧旸反手抓住沈秋檀,同时一把将沈秋檀推上马背,自己跟着一跃而上,试图穿破重围。

“放开我,放开下去,胖胖,我女儿还在后头!”

沈秋檀肚子大了,四仰八叉的躺在马背上看上去滑稽极了,她顾不上这些,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女儿,女儿会被他们碎尸万段的吧?

李琋,你在干嘛?为什么不开城门?

萧旸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他骑在马背上,身体微倾,一边阻止沈秋檀的挣扎,一边提抢击退奔涌而来的人。

无论是谁,此刻,都是他的敌人。

只见在她的长枪之下,“敌人”纷纷倒下,就好似有一道光注入了他的体内,所有妄图想拦住他的人,最后都变成了尸体。

他们骑得是一匹枣红马,马肚子在滴血,不是别人,是沈秋檀的。

是真的要生了。

昌寿见儿子勇猛非凡,身姿如同天神下凡,兴奋喊道:“快过来!这边!”

然而,萧旸就像疯了一样,带着沈秋檀横冲直闯,向着未知的方向而去。

第四百一十五章 家法

“娘!”胖胖好不容易见了亲娘,结果还没多久亲娘又被别人带走了,她骑在花花身上想也不想的追着沈秋檀而去。

李琋踹了律斗一脚,冲出了城门。

一切发生的太快,从萧旸带着沈秋檀往外冲,胖胖追,李琋出城门其实没隔多久的功夫,但当此生死存亡之际,谁也不敢慢上一丝一毫。

萧旸的马是匹良驹,载着两个人的速度竟然不见吃力。

秦风见李琋出了城,集结三分之二的兵力全部涌出了城外。

他和律斗的想法就不一样,打仗胜败还可转圜,只要护住王爷的安全,就算败了又算得上什么?

于是情况变成了,萧旸带着沈秋檀冲在最前头,后面跟着花花和吕一望一众,昌寿带着大军追赶萧旸,而李琋又带着人追赶昌寿。

固宁城外,尸山堆积,但可预见的,即将会迎来更多的死亡。

沈秋檀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和原来身上的血混合在一起,很不舒服。

可她身上的香气越来越浓,她想变身,想像上一回救李琋一样,主动变身,即便身体负荷不起也要试一试。

只要将所有人迷晕,不就没事了么?女儿能得救,肚子里的孩子,大不了剖腹,崔恩已经是个成熟的外科医生了,他这次可是随着李琋一起驻扎在固宁城,只要及时,都还有一线希望。

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在疲于奔命,为了女儿的命,为了不影响战局,到此刻,她躺在马背上,虽然全身都被颠簸的难受,肚子更是下坠的厉害,但她反而出奇的平静,她不再挣扎,只默默的祈求多一些的香气,将所有人都迷晕。

然而,人之一生,总有许多事与愿违。

她尚来不及变身,耳边就传来了萧旸的喊声:“吁!神风,快停下——”

他想勒马,然而已经阻止不及。

前方是一处断崖。

跟在后面的花花虎啸一声,震耳欲聋。

而花花背上的胖胖眼睁睁的看着在前方不远处,两人一马一起冲下山崖,完全消失不见。

“娘?娘!”胖胖哭得撕心裂肺,又害怕又难过,娘之前跟她讲过哪些事情是危险的,比如不能碰开水,不能从在危险的地方玩耍,不能从高处坠落,因为会摔断腿,甚至摔死。

娘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会死么?娘的肚子里还有弟弟,怎么办?

谁来帮帮我,我要打死这些忽然冒出来的坏人,将我娘赶下山崖的坏人!

她的包子脸上全是坚定,心里的意念清楚明白。

“旸儿?旸儿!你疯了!”到此时此刻,昌寿心里仍旧觉得是别人疯了,而不是她自己疯了。

“公主,公主?好像很多的蛇虫鼠蚁窜出来了!”郭敬仪惊呼。

昌寿一看,她马腹底下竟然是一条婴儿手臂粗的白腹射。

“嘶!”马受到惊吓,剧烈的无措的动了起来。

然而,这还不算完,等一群人联合将昌寿身边的蛇群清理干净后,竟然发现了一群野兽正蜂拥而来。

“那是什么?狼群?这种畜生不是应该在更北的地方么?怎么会到这里?”有人连连惊呼,已经顾不上坠下山崖的萧旸了。

只有胖胖知道,她呼唤朋友来救她,呼唤了多久了。

也该来了。

狼群后面跟着是熊群,还有许许多多山林里的野兽。

野兽有大有小,有吃肉的还有吃草的,但此时此刻,全都目标一致的在攻击昌寿的人。

“疯了,疯了,都疯了,还是我撞见妖怪了?”向来不知惧怕的昌寿,此刻声音有些发颤,她已经多少年没有感受到恐惧了。

野兽的数量还在增多,见了人就攻击,很快,新的残肢新的尸体便产生了。

郭敬仪一看不好:“公主,咱们快退吧!”

“退?让一群畜生逼着后退?还有旸儿……”昌寿不愿意。

“对,公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些畜生都发了疯,咱们人再多,也不如它们多啊。快,下官掩护您!”

“对,下官掩护您!”一群数得上号的武将连忙表态。

昌寿只得跟着众人后退。

等李琋带兵追上来的时候,只看到四处吃人的野兽,和呆呆的望着山崖的女儿。

昌寿的败走,李琋无心打扫战场,他骑马冲到女儿跟前,问道:“胖胖,你娘呢?”

“爹爹?”胖胖回头,扑到李琋怀里:“爹爹,呜呜……娘,娘掉下山崖了,会不会摔断腿,会不会死,呜呜……”

李琋一个踉跄,连带着女儿一起栽倒在地。

律斗和秦风连忙去扶:“王爷,您没事吧?”

李琋冷冷的看着律斗:“滚!”

律斗手一缩,脸上没有难堪,只有难过。

“下去找,都给我下去找!”李琋喊完一声,熟悉的黑暗和孤独感再次袭来。

染香,时隔四年多,再次发作了。

…………

等李琋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固宁城的床上。

他动了动手臂,觉得有些重,一歪头才发现女儿正抱着他的手臂睡得香甜,口水流了他一袖子。

胖胖脸上的脏污早已经洗净,身上也换了轻软干净的衣裳,李琋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同时将胖胖叫醒。

“爹爹,你醒了。”胖胖柔柔眼睛,和沈秋檀一样的杏眼无辜又天真,看着就惹人怜爱。

李琋却板着脸:“起来,下去站好。”

“哦。”胖胖乖乖下地。

“我问你,这次是你自己偷跑出堡垒,是也不是?”

胖胖低下了头,爹爹好可怕。

“我问你话,你说话!”

“是,我知道错了,爹爹,胖胖真的知道错了。”胖胖吓得哭了出来。

“你出生至今三年半,便是你弟弟还受大大小小许多责罚,只怜惜你是女儿,长得又随你娘……我对你从来不舍得打骂,没想到你竟敢无法无天,惹出这等弥天大祸!多少人在你身边耳提命面,不要出堡垒,不要出堡垒,你竟全当成了耳旁风?”

“哇!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爹爹,爹爹,我害怕,你好凶!”

“我凶?要是换做别人,我……”李琋攥紧拳头,狠声道:“跪下!”

胖胖一抖,不由自主的就跪倒在地。

“来人,取我的鞭子来。”

守在门外的秦风一惊:“王爷您不会是要……”

“是,我要行家法!”李琋的声音传出来,花花嗷呜两声,又趴下。

里头很快传出了鞭子的声音和女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四百一十六章 听说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四百一十六章听说后背一片火辣辣的疼,肚子更不消停,沈秋檀没昏睡多久就醒了过来。

这才发现,她如今躺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里,而萧旸正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些什么。

记忆开始复苏。

马儿带着她下坠的瞬间,她下意识的想要进去空间,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要生产的缘故,尝试再度失败了。

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试着从空间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降落伞来,在半空中给自己穿上,至于萧旸,当时好像拉着她的一条腿?

自从多年以前,有过坠崖经历之后,她就设计了降落伞,还叫李琋想办法给做了出来,没想到真的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至于空间,还真是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一个活物都不能进,连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都排斥,不过,能从里面拿东西已经是万幸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萧旸转过身来:“醒了?是你的那个……”他指着铺在沈秋檀身下的降落伞:“那个东西救了我们,这东西挂在树杈上,你半途就晕了过去。”

“哦……”沈秋檀点头,处境有些微妙的尴尬。

她与他本应该是敌人,但最后关头,是他救了她。

“内个,我要生了,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其他的,咱们容后再议?”沈秋檀捂着肚子,咬牙感受着一波比一波剧烈和频繁的宫缩,恳求的看着萧旸。

萧旸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生产,脸上震惊意外不一而足,愣了一瞬连忙道:“好,你自便。”

出了山洞洞口,他很快镇定下来。

听说妇人成产无异于鬼门关里走一遭,沈秋檀,她真的能行?

他守在洞口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还听说成产之痛不亚于刮骨疗毒,她肯定会痛得大叫吧?

风吹过树梢,传来几声鸟叫,萧旸听了半晌,山洞里头竟是一点儿动静也没传出来。

他忍不住道:“沈秋檀,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不用……”沈秋檀应了一声,而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山谷很大,满眼滴翠,萧旸想了想,开始找水。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烧水的东西,他似乎还听说妇人产后要清洗,连同婴孩也一样。

他哪里知道,里头沈秋檀陆陆续续从空间里拿出来了生产的东西,都是出发之前塞进去的,虽然预产期还要一个月,但万一劳累过度,遇到点儿什么,总归有备无患的好。

一切准备好之后,她躺在干净的褥子上,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小把五色椒,告诉自己:地表最强孕妇,加油吧!

太阳眼看就要落山,等萧旸背上背着一捆干柴,手里拿着破瓦罐回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他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生了。

“沈秋檀,你怎么样了?”

此时,沈秋檀正在艰难的剪脐带,剪刀早消过毒了,孩子的襁褓也准备好了,就是她自己剪吧有些下不去手。

之前有产婆,她并不知道脐带是何时被剪断的,可她知道脐带会自动排除母体,但自己这个怎么还连着啊……

虽然是二胎,但产后诸事她依旧是个半吊子。

“沈秋檀?你没事吧?”萧旸的声音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

“没事,你千万不要进来啊!”沈秋檀一急,觉得有什么划出体外,自己出来了,额……真是!

这一天真是糟透了,洞口传来的光线越来越微薄,沈秋檀剪了脐带,看了看儿子的四肢,又看了看某处确定了性别,借着最后一点光芒给孩子擦干净包好,然后又粗略的给自己处理了一番,才对着洞口道:“咳咳,请进。”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怪异。

萧旸试探着进来,走到一半听了听,才接着前进:“咳咳,天黑了,我捡了些干柴,你身上可有火折子?”

“有的有的。”空间在手,怎么会没有火折子?

萧旸生了火,似乎是想看一眼孩子,可却主动的缩了一边,并没有问之前什么都没有的山洞里,怎么会突然多出来许多东西,盆盆罐罐也算了,里头竟然装满了水。

不过他不问,沈秋檀才不会解释呢。

在卫生安全和秘密被发现之间,她当然选择前者,若是不小心感染了,或者儿子出了点什么意外,她还抱着秘密过年么?

萧旸忽然上前:“我给你烧些开水吧?你现在能动么?听说产后一月要坐蓐。”

“嗯,对。我能动。”身体当然也有点虚,但比起第一生孩子来说,已经好多了,不光是疼痛上,而是在各方各面上。

她知道,生的顺利或许是二胎原因,但生完之后还有精力甚至力气,就全是五色椒的功劳了。

可惜,吃一粒,少一粒,等再开花结果说不定又得十年,而且剩余的空间不知道够不够五色椒再开花。

“嗯,那你还是别动了,我给你烧水,刚才出去还逮住一只野鸡,已经在河里处理好了,听说产后也要补补的。”

“额,谢谢。”你“听说”的还真挺多,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秋檀致谢。

山洞里的气氛越来越尴尬,只有燃烧的火堆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

“哇……哇哇……哇!”一声啼哭打破了微妙的气氛,萧旸站了起来似乎想上前帮忙,而沈秋檀先一步抱起孩子:“乖啊,崽崽,是不是饿了啊?咱们准备好吃饭饭了啊!”

头胎她就没奶水,二胎也不敢奢望,所以当时准备生产包的时候,还准备了小米。

原本她是想带牛奶羊奶的,可空间里并不是冰箱,作物过期不收就回干枯腐烂,牛奶羊奶一样会放坏。

“劳烦世子帮我煮点米汤,我要喂孩子。”小儿子脸蛋儿红红皱皱,一点儿也不似胖胖刚出生那会儿白胖,沈秋檀知道是因为在肚子里待的时候不够的原因,如今又跟着自己吃苦,她忍不住亲了亲小家伙的手,满眼的怜爱。

这一幕恰好落尽萧旸的视线之中,一时间,万千往事涌上心头。

原来有些东西,他以为忘了的,其实一直还在那里,只是埋的太久太深。

“好。”萧旸答应下来,沈秋檀不放心的看着,却见他取水淘米,又架起了铁锅,一番行动竟然十分流畅。

显然是做过的,还没少做。

沈秋檀安抚着儿子,对萧旸道:“多谢。”

“老弱妇孺,遇上了就搭把手,不必言谢。”

“嗯,我是说,谢你之前你带我们母子冲出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 长辈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四百一十七章长辈洞口的风带动火苗微微变了方向,萧旸翻动米汤的手跟着一顿。

他侧头对上火光下沈秋檀苍白憔悴却真诚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而后是风过无痕:“无需如此。”

“嗯。”许是知道抱着自己的是亲娘,刚出生的婴儿很快就被哄睡,沈秋檀将襁褓放下,接着回过头来问萧旸:“为什么?”

萧旸不答,沈秋檀继续问:“为什么要帮我?”

“难道你想死在城门前?”萧旸面色无波,但质问之意明显,见沈秋檀似乎被他吓到,他缓和了语气:“因为我娘没有管我,齐王也没有管你。”

“你怎知齐王没有管我?”沈秋檀下意识的维护李琋,但想到当时情况危急,确实是萧旸将她带出来,又软了态度:“我是说,在我偷袭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你发现了?”萧旸诧异。

当然发现了,沈秋檀腹诽,若不是萧旸故意放水,她哪里能轻易近身?所以她才更想不明白。

“没什么,不想还手,只想早些结束这场争斗罢了。”萧旸的声音带着些许落寞。

他十岁开始戍边,从最低等次的兵勇做起,虽然没耽误读书,却也没耽误作为兵勇的每一场训练和战斗。他还记得,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大雪连绵,他染了风寒,浑身烧得如同火炭一般,头重脚轻、头晕目弦,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按时出勤了;他也记得,他第一次上战场,虽然须尾俱全的回来,却因为第一次杀人而噩梦连连。

敌人也是人。

他在杀人,也在护卫更多的人,以杀止杀。

他从最开始的惧怕到最后的运筹帷幄,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可每当他身体到达极限的时候,还有目标在支撑。

他愿意为了大宁百姓守护好西北防线,哪怕他一生孤苦,甚至被称“阎王”。

苦累甘愿,甚至不怕失败,因为在他心里,他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可如今全变了。

从她娘以压制哗变为名,来了一出货真价实的哗变之后,全变了。

他虽然还叫萧旸,但他身上贴了更多的标签,即便他并不认同那些标签。

趋炎附势者甚至悄悄叫他萧太子,忠勇之人却会在唾弃她娘所作所为时,连他一起带上,从不听辩解,当然,以他的为人,也不屑于辩解。

他攻城,是想早点结束战斗,以免北地不平,天下更加动荡。

可她娘却悄悄的将兵力带走。

更甚至于不顾他的性命安危,下命令趁机冲进城去。

若是他不跑,后退无门,前方人多势众,便是一人一脚,后面的人推搡前面的人,也能把他踩死。

即便早知他娘并非寻常女流,所图不少,却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天,他会被这么轻易的放弃。被亲生母亲放弃……

权力,真的那么重要么?

沈秋檀没有打断他的沉思,萧旸的心思,她多半能猜到一些,过了片刻她才道:“无论如何,我和李琋,和孩子,都谢谢你,表叔。”

表叔?萧旸一脸自嘲,想张口发现嘴里全是苦涩:“不必谢。米汤好了,我给你晾上一碗。”

“好。”

孩子睡着,沈秋檀不舍得叫醒,自己喝了米汤,又见萧旸将米汤的锅换下来,将之前他自己弄来的那只野鸡炖上了。

很快的瓦罐便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又有香气飘散出来。

沈秋檀张张嘴还没开口就先一步被萧旸发现:“怎么,想吃了?”

“我不是我没有!我是说,表叔,你这汤里没加盐,我这里有盐巴,要不要放一点进去?”

萧旸见她盯着汤锅明明馋的要命,却还拼命解释,偏偏又拿出了盐巴,叫他找不出半点毛病,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罢了罢了,表叔就表叔吧,照顾晚辈,不正是他这个长辈的责任么?

不一会儿,鸡汤就炖好了。

野鸡味道本就鲜美,又是刚做好热乎乎的,劳累许久的沈秋檀在将一碗汤都喝光之后,只觉身心都得到了慰藉。

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萧旸的身体不知不觉间也放松下来。

“听说产后都虚弱,你早些安置,我去门口守着。”萧旸想了想,又移出一个火堆放在洞口,不是怕冷,是驱散潮气。

夏夜,湿气重。

沈秋檀没想到他也有如此体贴的时候,即便明知他是昌寿的儿子,即便昌寿确确实实的没少害她一家,可她依旧无法将这种恨意和责怪全部转嫁到萧旸身上,之前的感谢和表叔都发自真心,她向来顺应自己的本心。

见布置的差不多,萧旸道:“夜里有什么需要就喊我,我就在洞口。”

“嗯,谢谢表叔。”

萧旸没想到每次见了都警惕的像是一只炸毛猫的沈秋檀,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下流露出放松之色,他只感慨造化弄人。

走到一半,他忽然问:“你怪他么?”

“怪他不开城门放我们进去么?”当然怪,要是李琋在这里肯定先打一顿,再听他的解释。对,即便到了这种境地,她仍然愿意听李琋的解释,因为她相信李琋不会不顾她们母子的性命。当然这个没必要对着萧旸说,她只道:“我相信他。”

相信李琋,有他的理由么?

萧旸听明白了,痛快的出了山洞。

这一夜,沈秋檀睡得安稳,一方面是因为连日来身体太过疲倦,加上生产,身体承受值已经接近临界点,一方面,确实心理上对萧旸放松了许多。

但萧旸,一夜没睡。

就像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一样,他看着晴朗的夏夜星空,思绪渐渐飘远。

同样没睡的,还有李琋。

这一次染香之毒虽然发作,但持续时间较短,他醒来后,将固宁城匆匆安置,便亲自下了崖底找人。

火把照亮前行的路,李琋高度警惕。

昌寿会来找萧旸吗?

萧旸会原谅昌寿么?

即便原谅,母子之间还能如从前一般么?

树叶上的一滴露水落在他的眉心,他忽然反应过来,他现在自己都有些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

城门没能及时打开,秋檀肯定恨死自己了。

他其实也恨死自己了,只希望秋檀能够平安无恙,若不然,他不知道未来该如何前进,甚至不敢想没有沈秋檀的日子。

第四百一十八章 补偿

后半夜,天将明未明,山洞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萧旸抹了把脸上的露水,冲进山洞里。

里头火堆已经燃尽,沈秋檀正在拨弄余下的灰烬,寻找里面还泛红的炭火,萧旸一看便知:“可是要生火,我来吧。”

“哎!”沈秋檀没有客气,她还要检查下尿布和襁褓,看看小家伙有没有拉尿。

火很快重新点着,天还没全亮,米汤就煮好了。

沈秋檀将孩子喂饱,自己也喝了碗略浓稠的米粥,招呼萧旸道:“表叔也喝一碗吧?”

萧旸点点头。

既然已经找到了立场,放平了心态,沈秋檀自然而然的问道:“表叔可想好了出去以后?”

萧旸的动作一顿。

是啊,出去以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被亲生母亲放弃,他一点也不想看到昌寿,想必她也不想看到自己,毕竟他救了敌人。

沈秋檀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恰逢孩子哼唧两声,她忽然灵机一动:“表叔要抱抱孩子么?”

萧旸果然被拉回神志:“不……不必了。”

襁褓里的孩子那么小,看上去软软的,小嘴下意识的吮吸着什么,统共还没有他的两个巴掌大,万一抱坏了……萧旸转过头来。

沈秋檀见他嘴上拒绝,眼睛却忍不住看着孩子,不禁莞尔。

萧旸这样子,定然是十分喜欢小孩子的吧?不过,还真是口是心非啊。

她没有猜错。

萧旸确实很喜欢孩子。

和自小的教育有关,他对待感情隐忍克制,并不希望让感情左右太多,他娶梁穆歆的时候也并非毛头小子,妥协的理由更多的是出于对家族的责任。

等到了凉州,他见梁穆歆洗手做汤,待人亲和有礼,处事井井有条,便决定彻底接纳她。往后也想两个人相敬如宾、互相扶持,所以那段时间再忙,他都尽量回府邸陪梁氏用晚膳。因为这是身为萧家子弟,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梁穆歆告诉他怀了身孕时候,他心里满溢的激动、紧张,与喜悦。

然而,当时有多欢喜,后来就有多难堪。

因为,梁穆歆从未有孕过,她买通大夫,又上演了一出怀孕到堕胎的闹剧,不过是为了赶走萧昭。

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拆穿梁穆歆的谎言与算计,但他与梁氏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

瞥见沈秋檀欢喜的亲着婴儿的小手,萧旸默默的转过头来。

他是喜欢孩子,可往后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

沈秋檀并不知道,他瞬间做了一个决定,却听见外头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

两人神色一肃,有人进山谷了,还带着马。

“我出去看看,你……”

“哇哇……哇!呜哇……”好巧不巧的,一直被沈秋檀抱在怀里眼看就要睡着的婴儿发出一声啼哭。

沈秋檀连忙安抚:“不哭不哭啊,乖宝不哭。”这可如何是好,哭声不算小,万一来的是敌非友该当如何?

她拿了米汤想堵住儿子的哭声,不知是身体太过虚弱还是心理过于紧张,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来人,会是昌寿还是李琋?

她默默祈祷,宁愿来的不是双方任何一个,也不要是昌寿那个黑心老妇!

像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山谷深处传来一声虎啸。

声若洪钟,在山谷中久久回荡不散。

沈秋檀一喜,是花花!

那来的人必然是李琋。

一刻钟的功夫,一行人找到山洞洞口。

萧旸站在洞口,身上还穿着昨天的盔甲,本已经干涸的血迹沾了露水看着十分不雅;李琋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唇色苍白,衣摆已经湿透,看上去十分憔悴。

不光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的。

胖胖骑在老虎背上,歪着头盯着萧旸,似乎想不明白这个关了她几天最后却带着她娘掉下山崖的男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李琋上前两步:“她在哪?可还好?”

萧旸板着脸:“她好不好,我怎么知道?人就在里面,你自己去问。”

人在里面?就是人还活着?

李琋脸上露出笑容,跟着眼眶微红,一直紧绷的身体刚一放松差点没站住。

他稳了稳情绪,往山洞走去,走到一半深深的吸了口气。

人在里面,就是人还活着。还有刚才听到的婴儿哭声,莫非已经生了?

先是找女儿,昨天又去袭营,昨天还坠下山崖,跟着就生产,偏偏身边连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李琋看着潮湿的山洞,心疼的无以复加。

山洞洞口。

胖胖跳下虎背,扯动背上的伤口,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活像一只顽皮的小猴子。

萧旸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胖胖问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觉得呢?”

“嗯,开始抓我的人是你的手下吧?可是你抓了我,并没有打骂我,还天天养着我,莫非就像我娘养小猪和肥鸭一样?要等到冬天才宰?”胖胖没注意到萧旸越来越黑的脸色,自顾自的道:“不过,你那个妹妹又来喂我吃蒸糕,我吃了以后肚肚痛得要死,所以你肯定是坏人!”

“我妹妹?”萧旸一凛,身上气势不自觉攀升,吓得胖胖往后退了一步,撞到花花身上:“我还没说完呢,你既然是坏人,为什么又带着我娘跑了?你是想抓我娘,威胁我爹?”

萧旸揉揉眉角,头又开始疼了:“才几岁啊?真不愧是你娘的女儿。”

这小丫头口中的自己的妹妹,莫不是说梁穆歌?她去喂这小孩儿,小孩吃了东西肚子痛?

秦风冷冷的护在胖胖身侧,出发之前,崔恩已经验证了大郡主怀里揣的那一荷包红枣,是剧毒断肠草,虽然他们还不清楚大郡主是如何解毒的,但萧旸身边有人给大郡主下毒罪证确凿。

“我当然是我娘的女儿。”胖胖缩在秦风身后,伸了伸脖子,顾盼之间,像极了十来岁时候的沈秋檀。

萧旸沉默片刻,方道:“你爹打你了?”

“没有,才没有!爹爹才不会打我,是胖胖做了错事。”

明明后背很疼,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丫头,萧旸莞尔:“以后,要听你娘和你爹的话,不要乱跑。”

“我知道了,你要走了么?”

萧旸点点头,解下脖子上戴的一块虎贲玉牌递给胖胖:“和你的虎一样,送你,算是对之前关你的补偿。”

第四百一十九章 扯平

“好看,真的和花花有点像!”胖胖伸手去接,没注意秦风一直在不停的清嗓子。

“郡主,不可!”他不愿意郡主接了敌人的东西,更重要的是,那玉牌雕工质朴、蜡光温润,看上去像是珍贵的古玉,更不用说上头的虎纹,这已经不是金银能衡量的价值了。

想起这玉的来历,萧旸十分理解与秦风道:“这是我祖父传给我的,若觉得犯忌讳……我另找……”

“不,我很喜欢!谢谢!”胖胖已经接了过来,好东西什么的,都拿出来了还能收回去?

不过想起凶巴巴的爹爹,她有些不情愿的解下身上挂着的荷包:“呐,弟弟说来而不往是不讲理,我把这个送你,也很宝贝很值钱的!我们就算扯平了。”

秦风无奈,萧旸没想到还能收到回礼,粗糙的手握着一个小小的荷包,闻着淡淡的蔷薇花香,竟有片刻的失神。而后才道:“告辞了。”

见秦风犹犹豫豫,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放他走,萧旸回头,直截了当:“转告你们王爷,我并非刻意救你们王妃,战场之上,我从不杀妇孺,所以换做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我亦如之;另外,神风带着她坠崖也非我本意,索性你们王妃平安无事。”

此刻,恰逢朝阳初升,日光打在树叶和野草上,折射出多彩的光芒,萧旸的身上也像是镀上了一层光。

秦风被堵得哑口无言,听到萧旸又说:“他日,战场再见,我愿与你们王爷光明的决一死战。告辞。”

铠甲银光熠熠,应和着满山谷的绿。

他的步子很大,走的很快,像是无所畏惧,又像是没有牵挂。

秦风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绿树之中,到底也没有下令阻止。

他想起方才在路上见到的马儿尸体,听说良驹神风跟着萧世子征战四方,已经有数个年头了。被亲娘放弃,又痛失了爱马,萧世子心里定然不痛快吧?但方才对郡主却还算温和。

…………

胖胖眼巴巴的盯着洞口,偏偏秦风拦着,怎么也不叫她进去。

等沈秋檀夫妻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见沈秋檀梳洗好了,浑身包裹的严实,而齐王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动作小心翼翼,活像一只护崽子的老母鸡,其他人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地,唯独胖胖扑了过去:“娘,娘,我好想你,呜呜,娘……爹打我了。”

上来就告状,沈秋檀伸出食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爹不打,我都要打,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因为女儿的离家出走,之前的计划都被打乱,连带着小儿子都早产了,若是再一味的放纵女儿,怕是用不了长大了就能上天。

“娘,我真的知道错了,胖胖再也不敢了。”胖胖抱着沈秋檀的胳膊不松手,沈秋檀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便也由她去了。

走到花花身边,沈秋檀见花花的四肢有两条腿都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她笑道:“崔恩这个兽医是越做越顺手了,包的真不赖。”

李琋一手抱着孩子,还想伸出另一只手扶沈秋檀上了马背,同时还不忘问秦风:“他走了?”

“嗯,走了。”秦风接过缰绳,让李琋专心抱孩子。

李琋点点头,心领神会的将襁褓抱紧,忍不住瞄一眼沈秋檀。

很显然秋檀还在生气,但他很高兴,只要人没事,无论生多大的气都没有关系,因为他还有一辈子来补偿。

…………

三日后,固宁城下了一场大雨。

城门前和山崖边的血迹终于被冲刷干净,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身为齐王妃的沈秋檀,第一次住进了固宁城的齐王府里,她预备在这里坐月子。

“娘娘,殷夫人求见。”来送信的小丫头叫灵草,是原来就放在王府里伺候的人。

“殷夫人?白芷?”

还没取名字的小儿子哼哼唧唧两声,沈秋檀道:“喊乳母进来换尿布,你扶我去外堂。”

灵草有些犹豫:“娘娘,您现在不是在坐蓐?”

王爷可是再三叮嘱要看好王妃娘娘,万一出去着了风可怎生是好?

沈秋檀看了她一眼,小丫头倒是有几分胆子,可若是她放白芷进了内室,就等于默许了白芷想套近乎的动机。

外堂并不冷,李琋心有自责虽然不好宣之于口,却亲自关注着一切细节。

加上本来就是炎夏,即便下雨也冷不到哪里去,沈秋檀并不担心会在月子里落下病。

说实话,要做病,在山洞里就坐下了,现在小心是没错,却也不必过分紧张。

白芷跪在了地上,衣衫湿了大半,青砖地面上还有水渍形成的脚印儿。

见沈秋檀来了,她激动道:“娘娘,奴婢求您救救律斗吧!”

沈秋檀叹气,吩咐身后的小丫头:“去,扶殷夫人起来,再沏一壶热茶来。”

“奴婢……”白芷张嘴,想说不起,但对上沈秋檀的眼神又顺势站了起来。伺候了沈秋檀许多年,即便脑子并不聪明,却总也会看几分眼色。

“你来看我,我欢迎。但第一,你已经不是我的奴婢,第二,我救不了殷律斗。”

之前殷律斗堵住城门不让李琋出去的事情,当然瞒不过沈秋檀,她看着白芷已经隆起的肚子:“你现在,安心养胎才是根本,不要本末倒置。”

“姑娘,本末倒置?您的意思是……”丈夫敢拦王爷,结果自然落不着好,她本来就不如红豆有主意,一遇到问题下意识的就想找沈秋檀。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律斗拦着王爷不开城门,差点让我和胖胖在城门前被挤成肉泥,虽然知道他是顾全大局,我能理解,却不能原谅。我不找他麻烦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其他再多的,是不会有了。”

“姑娘!”白芷难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也恨死他了,他怎么能拦着王爷不开城门,我恨不得以身相抵。”

“嗯,这话我是信的。”沈秋檀从来不怀疑白芷的忠心,哪怕她现在嫁了人,她放缓了语气:“男人们的事情,就让男人们自己处理吧。王爷只是降了他的职,并没有将他如何。”

“可是……可是,王爷已经不想再见到相公了。”

“呵,那再好不过了,我反正也不想见他。”沈秋檀动动身子,示意身后的小丫头扶她起来。

“娘,我来看弟弟了!”胖胖像个小炮仗一样冲进来,跑到一半又忽然刹住步伐,似模似样的行了个礼,甜甜道:“给娘请安。”

第四百二十章 败走

沈秋檀眉梢柔和,目光欢喜,见到女儿开始规矩起来,到底是高兴的,可并没有喜形于色,只如常道“嗯。”

因为她自己就不是愿意守规矩的人,李琋更疼女儿,以至于夫妻两个早先并没有约束胖胖规矩,直到这次胖胖闯了大祸,李琋狠心下来要板一板女儿的性子,沈秋檀深以为然,当然也要配合。

白芷见沈秋檀高兴,更想趁机再求情,结果沈秋檀直接道:“时候不早,就不留你了。”

说完一边牵着女儿的手一边走入了内室,白芷站在原地看着沈秋檀母女的背影越走越远,忽然升起一股子心慌。

姑娘是不是连她也怪上了?

…………

“快擦擦,或者干脆弄热水来泡一泡,瞧这半边衣裳都湿透了。”沈秋檀拎着女儿的袖子道。

胖胖笑嘻嘻的道:“没事的娘,就淋湿了一点儿,还凉快呢!”

见女儿不以为意的样子,沈秋檀想起了“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的特殊存在,自己先将自己笑了一通,又与女儿道:“不泡热水也行,总得换件干衣裳。”

母女两个嬉笑着,那边未满月的小儿睁开了眼睛。

胖胖衣裳换了一半就凑了过来:“弟弟,二弟弟,终于不睡了,莫非是头小猪托生的,每次来看你你都在睡。”

“你弟弟是小猪,你又是什么?”沈秋檀忍笑,也凑过来看儿子:“不过,确实比你和壮壮那时候能睡。”

“就是嘛,要不然干脆叫小猪好了!白白胖胖的小猪!哈哈哈!”胖胖自己说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可没有你胖,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比你二弟弟可要胖一圈还多。”到底是早产一个多月,二儿子比女儿和长子那时候瘦上一些小上一些,沈秋檀只得更加精心的养着。

“我才不胖呢!”胖胖已经有些爱美了,她打算和沈秋檀理论一下,忽然被什么吸引了视线:“笑了笑了,娘快来看,小猪笑了!”

“什么小猪,你弟弟叫李翰,乳名……听你娘说他生在日落之时,便叫小酉吧。”李琋身上带着雨珠儿,一边说话,一边自己解了最外头的氅衣交给身边的太监。

“爹爹!”胖胖好几天没见到李琋了,习惯性的又想扑上去,但想起嬷嬷们教的规矩又慢慢的退了回来,李琋主动将女儿抱起来,点点女儿的小鼻子:“爹爹让你学规矩,最重要的是明事理,并不是不让你亲近爹娘。”

“嗯嗯嗯!”胖胖高兴极了,又道:“我想壮壮了呢。爹爹,我们什么时候接了壮壮回来?”

伺候的都退了出去,沈秋檀也问:“昌寿究竟是何意图?打还是不打?”若是还打,她应该带着女儿和小儿子回去,一方面还是耕耘四年的堡垒安全,另一方面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让李琋分心。可若是不打,她就没必要在月子里搬家了,还是将弟弟和长子接来的好。

李琋靠过来,看了一眼软乎乎的儿子回头与沈秋檀道:“萧季青走了。”

“嗯?表叔走了?去哪儿了?昌寿就这么将人放走了?”

“应该是回了凉州。”昌寿当然不会轻易放萧旸走,可萧旸真要走她也拦不住就是。

前世萧旸所作所为,李琋一直怀有敬意,如今他又算是救了妻儿,李琋自然也该怀有谢意,可萧旸的那一点儿小心思,早在京城的时候就没能瞒过李琋。

李琋看着生了孩子,眼神依旧澄澈,对萧旸想法一无所知的妻子,开口道:“你现在什么都别管,之前那山洞潮湿,如今又阴雨连天,你只管好好休养,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嗯……嗯!”沈秋檀晃了晃脑袋,最后才点头。

这意思就是昌寿不预备打的意思喽?

…………

于是,就在沈秋檀坐着月子,逗着儿女的时候,时光匆匆又是两个月过去。

因为之前有了李琋的话,她派人将壮壮也接了过来,一家五口终于团聚,而另外,固宁城的危机看似暂时得到消解。

一方面,昌寿已经撤军,这一次她派遣连同亲自带来的总共六万大军,死伤惨重,不说十不存一,却也损失过半,如此一来,对上天时地利人和的齐王一方,自然胜算不大,不撤军就只能再从别处调军过来;然而,河南水患带来的更大问题爆发了,比如瘟疫,比如义军,昌寿不得不回京坐镇;再加上,时近八月,北方的冬天又来的特别早,在沈秋檀将对方粮草都烧光的情况下,即便昌寿能筹集军粮,但冬天一来,绝非长久之计。

当初这场仗,图的就是一个快刀斩乱麻,干净利落,但谁知李琋是块这么难啃的骨头。

比起来,昌寿一方的准备才更显不足。

于是,昌寿半遮半掩,兵分三路的来的,同样的,也半遮半掩的走了。

毕竟吃了败仗,无论是什么原因,说出去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而且,她忽然发动是想给朝中给齐王一个措手不及,此时将人解决了也能避免后患无穷,但现在要回京,不仅是丢了脸面,同时,还要应付那些不怕死的御史和清流。

只要想一想,昌寿就觉得头疼。

可该回去还是要回去的,因此,固宁城的危机暂缓,只是究竟能缓和多久,便是未知之数了。

另一方面,经此一战,齐王的名声彻底传开了。

但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不是他拥兵自重、居心叵测,而是因为林中野兽参加的那场战斗,他不知不觉间有了一些特别的名声,比如:他是得到北方山神眷顾的人,山神驱动百兽为其保驾护航;比如,齐王的幕僚之中有一位得道高人,法力深厚,是以才得到百兽襄助;比如,齐王是得应天意者,万事无往不利。

最后一种说法被李琋压制了,但压制不代表苗头就从此消失了。

过了九月,继河南道的义军信奉莲花教举起了反旗之后,岭南、沙洲、山南皆有大大小小的反叛军兴起。

大宁的乱局,正式开始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赵王

永昌二十六年,冬至。

昌寿大长公主代皇帝发敕诏令,以赵王五岁的幼子李耀代天子行祭冬礼。

此事一出,京中议论此起彼伏,嫉妒者有之,钻营者更多。

赵王闭门谢绝了络绎不绝的道贺之人,将门一关,随手拉了一个婢女便发泄起来。

床幔动了动,很快事毕,草草收场的赵王似乎并不尽兴:“来人,再找几个女人来。”

守在门外的太监应了声“喏”。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赵王看都没看直接道:“脱了衣裳自己过来。”

然而,良久,也没有等到回应。

“哑巴了?本王的吩咐敢不从?”赵王心里本来就憋着火,此刻又当是府中的婢女,哪里还能继续憋气?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王爷。”

赵王回头:“王妃?你怎么来了?”虽然是多年的老夫妻,但想起方才的姿态,赵王依旧觉得有些难堪。

王妃并不是拈酸吃醋的,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都下去吧。”赵王妃当然察觉到了丈夫的难堪,她心里也不舒服。作为妻子,这种事情知道是一回事,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见之前那婢女用被子将自己裹好,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她上前亲自给赵王披上衣裳:“王爷,您这是何必呢?”这般纵欲,到头来伤的还不都是自己的身子?

赵王顺势穿好衣裳:“本王……本王是觉得憋屈!”

卢氏出身显赫,朝堂内外皆有其亲族、树大根深,而卢氏本身又跟着赵王熬过了幽闭之苦,所以无论赵王如何胡闹,总还记得要给妻子一点脸面。

“是委屈王爷了,可耀儿不也是王爷的孩子么?王爷要往开了想。”李耀只是个庶子,但不知何故竟然投了昌寿大长公主的眼,早几年就常常召他去身边侍候,如今竟然连祭冬这种大事都交给了他。

可李耀也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同样是孩子,大长公主为何不愿意看一看自己的佳儿?

“呵。”赵王只扫了一眼就知道妻子在想着什么,佳儿已经懂事了,并不那么好控制,昌寿怎么会选?

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儿家,嘴上劝着自己都是儿子,其实心里面只记挂着她自己的亲子。

“王爷,妾身只是担心您的身子。楚王不足为惧,鲁王又被幽闭日久,只要大军能拦住南下的齐王,咱们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您实在无需这般……”

“这般什么?”赵王自嘲道:“你不懂,一点也不懂。你当昌寿真的属意我?”

卢氏诧异:“难道不是?”大长公主虽然不喜欢佳儿,但只要依旧看重赵王就可以了。

如今局势,除了齐王,还有谁能与自己夫君比肩?

只要夫君能登上大宝,那自己便是皇后,佳儿可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李耀再得宠也没有用,所以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急,也急不得。

“大长公主喜欢和信任的,只有她自己。”赵王冷冷道。

这是什么意思?卢氏愈发的摸不着头脑。

许是卢氏看丈夫的眼神太过崇拜,让赵王一下子找到了优越感,许是赵王自己也憋闷太久需要倾诉,他竟然破天荒耐着性子解释道:“如今局势看似对我最有利,姑祖母最属意我,但我这个父亲与耀儿这个儿子还是不同的。齐王、鲁王、楚王,呵呵,我们这些姓李的,说不定到最后活的最久的会是鲁王。”

卢氏一听脸色发白。

王爷的意思莫不是说……鲁王已经被幽闭了,只要他能安享寂寞,便少了外面的争斗,活的也久?王爷是担心打不过齐王?

她劝道:“王爷放心,京畿十六卫不是闹着玩的,况且大长公主已经从四处召集兵力了。”

“你还是不懂。”赵王叹气:“我们这些姓李的再怎么斗,恐怕都是为了昌寿做嫁衣,这么说,你可懂了?”

“怎么会……王爷是说?”卢氏张张口,又捂住嘴,怎么可能?

“呵呵,也就你没看明白。”赵王冷哼一声:“我已经装的这么懦弱和恭敬了,竟然还不能取信于姑祖母,以为他现在信了耀儿?不,她只是觉得孩子年龄小,好控制罢了。”

卢氏面如白纸,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起来,姑祖母也姓李,年少时得到过的赞誉最多,比先帝区区一个庶子可强上太多了,若不是因为生来是个女人,哪里会有先帝什么事儿?”

“王爷禁声!”卢氏吓坏了,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赵王哈哈笑道:“怕什么?难道在自己家里还不能说句实话?李慎这个妖妇,她不信命,可她生来就是个女人,她怎么能,她怎么敢啊!啊,你说,你说!”

见丈夫已经几近疯癫,卢氏忽然道:“王爷,那我们逃吧?带着佳儿,我们一家人逃出京城。”

“逃?逃到哪里去?逃去你娘家么?呵呵,你也不看看,如今群雄割据、义军四起,弄不好西北和西南都要乱了。逃到哪里都是个死。”

“不,王爷,我娘家虽然不领兵,但亲族领兵的不少,若是我们……”

赵王一凛,脸上疯狂之色尽收。

…………

永昌二十七年,三月三。

赵王在昌寿大长公主的赏春宴上发动政变,最后以失败收场。

赵王妃卢氏、其子其女并卢氏党羽共计一十六口丧命于花萼楼前,主谋赵王自刎于妻儿身前,其他党羽包括裴氏一族、汪氏、钱氏、奚氏尽数伏诛。

四月,皇帝李纬久卧病榻,终于驾鹤西去,昌寿扶赵王之子李耀登基为帝,并以摄政国大长公主身份垂帘听政。

史称“廿七之变”。

听说那一年,花萼楼前的草木长得格外茂盛,皆因血染玉阶,尸骨累累,不计其数。

…………

四月末,经过数年争斗割据的无数支义军有十九路渐渐成了气候,且相继自立为王,有称之“十九路反王”。

十九路反王以“清君侧”之名,纷纷向昌寿发出讨伐。往常,这等乱臣贼子联合、割据不一而足,但此刻因为昌寿纷纷握手言和,共商除奸大计,并于五月初向着京城进发。

同样是四月,西狄残部联合漠北西支踏破野都,与黑水靺鞨再度集结,向着凉州进发,大宁西北门户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冲击。

大宁的乱局,彻底爆发。

第四百二十二章 晕倒

四月的北地,乍暖还寒。

还不满三岁的小酉穿着黄鸭子外套悄悄的躲进了李琋的马车里,还聪明的将李琋常常披着的一条鸦青色薄毯盖在了身上。

正要出城巡视军务的李琋一上马车就看到了露在外面的黄鸭子尾巴。

他嘴角勾了勾,装作没看见。

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薄毯越扯越开,露出的黄鸭子越来越多,但李琋仍旧没有发现。

小酉有点难过,原来每次藏猫猫爹爹和娘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今天怎么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现?藏猫猫这种东西呀,太快发现没有成就感,太久没发现……好寂寞呀。

然后,寂寞着寂寞着,他就睡着了。

听到身侧传出的均匀呼吸声,李琋摇摇头从暗格里取出个小枕头塞到儿子头底下,又将薄毯细细盖上。

小酉身体不好,向来比哥哥姐姐贪睡,但同样的也性子单纯,最喜欢跟在李琋屁股后面研究那些木头模型。

李琋对长子要求严格,对长女怜爱却不放纵,但若说对于小儿子的话那恐怕只剩下宠了。

原先他与沈秋檀也担心一放纵,小儿子会像女儿一般无法无天,但后来发现真是有些多余的操心了。

小儿子除了爱睡觉之外,真的是哪里都好,用沈秋檀的话说就是太萌了,软乎乎的,一点儿都不舍得训斥。

“王爷,到了。”外头传来秦风的声音,小酉揉揉眼睛:“娘?”又想起娘不在,转而软乎乎的道:“爹爹。”

“哎!”李琋将小儿子抱起来,一出马车,秦风吓了一跳:“小公子何时跑上马车的?”

李琋哼了一声没说话,抱着儿子来巡营。

自从上次一战,他索性不再藏着掖着,这一年不仅将更固宁往南的远安、蠹水等州县全部收拢,还大摇大摆的造起了军营。因为他与楚王本都算是名正言顺,加之他管理有度、待兵如子,以至于每天都有不少流民或者吃不上饭的民壮来投军。

李琋照单全收,不但给办了军籍,还负责流民安置。

那些不能投军的老幼妇孺,李琋命人另起城郭或村落,亲自设计城防布置,并在城外开垦良田,命他们畜牧或种田,沈秋檀的种田大业在北地渐渐推广开来。

卖儿卖女的还有,但要说饿得吃不上饭,那只能说明你自己太懒。

与战乱渐生、天灾频发的南方各地来说,这东北一隅当真算得上是吃穿不愁的“好日子”了。

…………

李琋这边在巡营,沈秋檀的午睡再度被梦中场景惊醒。

梦中,她爹沈晏沣又与那位殿下见面了,还不止一次的提到了玉玺;不光如此,上一回梦到的那个姓连的也被他们提及了数次。

她擦擦头上的汗,吩咐山奈:“去查查,永昌五年到永昌十二年之间,与我爹常有来往的,可有一位姓连名景行的人。”

“是。不过相隔日久,怕是需要些时日。”山奈以为是沈秋檀要找她爹的故交。

当然也确实算是故交,沈秋檀点点头。

上一回做梦,她本有心留意,谁知后来遇到女儿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以至于拖到现在。

原本,她并不在乎什么玉玺不玉玺的,只要能发号施令,令行禁止,众人肯听,玉玺不过是个象征而已,但梦中几次出现,反而叫她不敢掉以轻心。

回忆年少时,总是追踪自己和弟弟的那几波人,她忽然意识到,莫非那玉玺里头当真还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这才叫人趋之若鹜?

她揉揉眉心,再也睡不着了:“几个孩子在做什么?”

豆蔻道:“回娘娘,世子读完书打完拳就去找曹公公听故事了,如今应该还在曹公公那里;郡主在前头花园里和舅爷钓鱼,老虎大爷也跟着;小公子跟着王爷去了营里头咧……”这可是失察之罪,娘娘会不会怪罪那些乳母和伺候的丫头?

小丫头缩了缩脖子,还有事情她不敢说,比如大郡主午时末晕倒过一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王爷下了封口令,王府里并没有人敢告诉王妃……

沈秋檀早习惯了丫头们对大老虎花花的称呼,此刻只诧异紧张道:“小酉去了军营?怎么回事?”

“是前头秦将军派人送信回来,咱们才知道,小公子也不知怎么,竟然悄悄的躲进了王爷的马车里头。”

“竟有此事,这个小鬼头。”沈秋檀趿着软底鞋起身:“将伺候的奶娘和丫头都给我喊来。”

…………

日子看似平淡安宁,但谁都知道,不过只是表面罢了。

六月,就在小酉即将过三周岁生日的前两天,胖胖再度晕了过去。

这一回是当着沈秋檀的面,再也瞒不住了。

沈秋檀焦急的守在女儿身边,终于切身的体会到了每次她晕倒过去,李琋的心情。

李琋推门进来,沈秋檀忙道:“如何了?可有原先生的消息?再不济有微微的消息也成啊。”

李琋摇头。

原亦已经算是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了,加上邹微也是个一心闯荡江湖的,要找他们并不容易。

沈秋檀叹气:“若能找到邹老也好呀。”

如果邹老还在,丈夫的毒究竟解了还是没解,总能问个明白;说不定,还能知道女儿的原因。

如今府上的大夫连同崔恩在内,竟然没有一个知道胖胖晕倒的原因,想治都治不了。

李琋安慰道:“不要着急。原亦既然有心收胖胖为徒,总不该是临时起意,既如此,该出现的时候总该出现……”

“嗤,该出现的时候?你对我还真是了解。”平地一声惊雷,原亦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了胖胖的卧室里,外头的丫鬟婆子一丝声响都没发出来,便晕了过去。

“原先生!”沈秋檀语气惊喜,但惊喜过后又是复杂。

几年前她就不愿意女儿跟原亦走,如今她还是不愿意,可女儿的问题总要解决,她又不能不听原亦的。

原亦习惯性的将斗笠一丢,露出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听说,你们一直在找我。说吧,有什么事?”

当然是为了女儿的事,也当然在找你,沈秋檀心里腹诽,却也理解原亦忽然卖起了关子。

如今是她有事相求,没什么不能做的,她主动道:“求先生,帮我小女诊治一二。”

第四百二十三章 任性

夏日昼长夜短,原亦坐在椅子上翘起腿,穿过窗纱进来的暮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我又不是大夫,看不得病。”

影子的尽头,茜色的床幔被拉起,暮光似有暖意,给床上的小女孩镀上了一层金光。

金光之下,胖胖的肤色几近透明,虽然沈秋檀夫妻两个还习惯喊女儿乳名,但实际上,自从女儿能号令动物行事以来,她就渐渐瘦下来了。

还不满七岁的小女孩,下巴尖尖,眉毛舒朗,呼吸清浅,若不仔细听,都听不见呼吸声。

而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足足三天了。

李琋干脆的对着原亦躬身行礼:“求先生救我女儿。”

他与沈秋檀不同,他一直在告诉妻子,女儿昏睡的样子和她是一样的,她们身赋神奇的血脉之力,又有异能傍身,所以会晕过去,当然也会醒过来。

就像是妻子无数次醒过来一样。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安慰妻子,女儿的样子与妻子当初根本不一样。

沈秋檀一听李琋语气,就知道事情不对。

然而原亦不为所动,因为主动权都在他手里。

噗通,李琋跪在地上,再次道:“求先生救我女儿”

沈秋檀跟着跪下:“求先生救我女儿。”

不用说,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定然是胖胖“病”得不轻。若不然以李琋的身份,今生跪过几个人

她早该想到啊

自己每次都能醒来,是因为有五色椒给身体补给,可五色椒并不能给女儿吃,女儿每次动用能力和自己是一样的,甚至比自己的所有变身得到的能力还要厉害,消耗必然更多,但年龄偏偏又这么小。

原亦眉头动了动,缓缓起身走到床前,看了看:“此等血脉,不激发还好,一旦激发恐活不过十岁,她每一次的动用能力,身体就衰竭一次。”

李琋和沈秋檀对视一眼,心中齐齐惊惧。

“她年纪小,怕是更不懂控制。我听说之前固宁城外百兽出没,帮你击退了敌人”原亦盯着李琋。

李琋面色十分不好,诚恳道:“是。”

原亦摇头:“如此,恐怕活不过七岁。”

“还有半年,胖胖就七岁了。”沈秋檀惊呼。

“对呀,还有半年活头,你们还不准备后事”原亦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先生,都是我之过失,之前拒绝先生也是我一人所为,与孩子无关,我与先生赔罪,恳请先生救我女儿性命,只要能救小女性命,若是若是真的要就此分离,我夫妻亦无有怨言。”沈秋檀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原亦嘴一歪:“谁说要你们骨肉分离的你早应了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李琋与沈秋檀一愣:“先生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我不过是不想宗门断了传承而已,你这女儿人不大胆子不小,偏偏本事也不小,血脉比你更纯净些,我若不管她必然会出事。”原亦自己坐回了椅子上,摆摆手:“起来起来,你们这一跪就当替女儿拜师了。余下的交给我。”

有些人的跪他也不想受。

但一切早有注定,逃避不得。

他不忍断了宗门传承,也舍不得这么好的苗子,早晚要走这一遭。

一直到被原亦赶出门外,夫妻两个面面相觑,心里还有些拿不准。

原亦那意思是收徒了,胖胖没事了而且,他也不会将胖胖带走

夫妻两个守到月上中天,门终于被打开,沈秋檀着急往里头冲,原亦将人拦住,指了指李琋:“你,自己进来。”

然后门又被关上。

沈秋檀倚在门板上看月亮。

这搞来搞去,原来没自己什么事啊

门很快就开了,原亦率先出来,与沈秋檀点点头,自己去了客房,沈秋檀见人真的走了,连忙进屋,一看李琋呼吸粗重的坐在椅子上,目光还有些发直。

“究竟怎么了你可还好”

李琋抬头,一把握住沈秋檀的手,进而抱住:“秋檀,女儿没事了,我的毒也解了,解了”

沈秋檀感受到肩膀后颈传来的湿意,更感受得到李琋的委屈与激动。

“这么多年,我们越是好,我越是担心,若是我忽然死了,你们母子几个可怎么办”李琋眼睛湿润:“这一世,我一直觉得是偷来的,可你和孩子们又是切切实实的,这种患得患失常常让我无法入眠”

若真的一无所有,根本无惧失去,可他有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他如何不忐忑

沈秋檀拍着他的肩膀:“我明白,我都明白。没事了没事了。”

虽然他面上从不表现出来,自从成亲后染香也就发作了一次,可沈秋檀知道李琋一直被一座大山压着,他仍旧把每一天当最后一天来过。

他很少哭,但这一回是喜极而泣。

沈秋檀紧紧的回抱着他,为他高兴,为自己和孩子们高兴。

第二天,胖胖醒过来伸了个懒腰,好像之前的凶险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原亦破天荒的住在了齐王府,齐王府上下以郡主恩师之礼相待,原亦坦然受制,因为他确确实实传授了胖胖修炼的法门。

一月后,见胖胖已经能独自打坐用功,原亦提出告辞,李琋夫妻挽留:“先生何不多住几日”

原亦嗤道:“大战在即,你们不知道有多盼着我走,有什么好住的”

沈秋檀讪笑道:“这还真没有,先生这话说的叫我夫妻无地自容。”

“呵,有没有的,还不都想着我能帮忙别忘了,我早跟你说过,我门下有三出三不出,你们这等闲事我可不想沾惹。”

胖胖扯扯原亦的袖子:“师父,我会想你的,你会来看我么”

原亦带上斗笠,屈指一弹胖胖额头:“当然,功课不可懈怠,若不然梦里师父都会来检查课业的。”

“啊”胖胖小脸皱成一团,眼前浮现出在吃肉的时候,师父忽然出现,吃的全没了。

她的苦样子将大人们逗笑,原亦摇摇头:“走了走了,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被人送,凡人当真麻烦。”

沈秋檀不敢再说话,谁知原亦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指着沈秋檀:“告诉邹微,我不可能给她任何回应。”

“这”

原亦又道:“做她爹的年纪都够了,她何必想不开而且,我从无意惹了凡尘。”

“明白了。”沈秋檀点头:“先生您说的三出三不出究竟是我的意思是说,若是胖胖早点知道,也好早点约束自己。”

“嗤。告诉你们也无妨。三不出是天下大乱不出、天下太平不出、能不出就不出;这三出么,则是门人作乱必出,妖魔作怪需出,想出的时候随便出。”

沈秋檀一噎,连李琋都愣住了,这感情就是想出就出,想不出就不出

还真是任性啊

可是,看着他的背影,沈秋檀忽然觉得原亦,似乎老了许多

这一个月,经历了什么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中秋

送走原亦,胖胖的身体状况有了保障,李琋的染香重负也卸下,北地全境枕戈待旦,所有人都以为南下近在眼前。

可李琋没有急,沈秋檀也没有问,在一个寻常的夜晚,沈秋檀靠在李琋胸前,将火药的方子和火器的图纸交给了他。

“原来,我总是畏首畏尾,怕改变太多,可如果此战势在必行,我希望战争能早些结束,还希望你能控制住武力和武器的使用,杀戮的同时,威慑与仁慈仍在。”

李琋诧异:“这是”

“爆竹的升级版,但威力不可同日而语,找个空旷的地方试试。”爆竹在此时已有出现,但应用于军事尚无先例,何况是沈秋檀精确了配比的,威力自然不同凡响。

武器的巨大差异带来不光是本身的变革,还有对时代的影响,以及对战局的加持。

若是利用的好,让敌人知道威力和差距,或许有部分敌人只需威慑,就无需进一步战斗。

当然,这些只是沈秋檀的一些“天真”看法,究竟如何,事情未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

李琋拿着图纸,目光由诧异转为震惊。

“今晚你先睡,我去趟军械库。”竟是一刻也等不得的样子。

沈秋檀对此早有所料,她猜到李琋是亲自照着图纸打造火枪和火炮了,但落子无悔,她闭上眼睛,不再去忐忑对错。

夏日缓缓过去,就在所有人都等着李琋出兵南下的时候,李琋却始终按兵不动。

而沈秋檀等来了京中的消息。

山奈屏退左右,将京里送来的信交给沈秋檀,沈秋檀迅速的看完,眉头再难松开:“怎么会?我爹没有和姓连的人过往甚秘,甚至接触的人当中除了家中的几个仆人,竟然没有姓连的?”

她将信反扣在桌上,仍旧觉得无法接受。

难不成梦里的那些,并非她过往经历的“再现”,并不是她的记忆,而只是她单纯的梦境,臆想出来的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她做了这么多梦,她全部都当成真实的记忆来对待了

“娘娘您没事吧?”山奈有些担心。

沈秋檀问道:“消息确定是秦朗送来的?”

山奈点头,秦朗如今负责着整个京畿的情报,他送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可他究竟送来了什么消息,叫娘娘如此失态。

“你下去吧,我要静静。”

沈秋檀瘫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

她真的要好好理一理曾经做过的那些“梦”。

八月十五,北地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风带凉爽,还带着月饼的香气,小酉吸着鼻子跟在沈秋檀后面,一双大眼睛盯着烤炉:“娘,到底还要多久才好呀?”

声音又软又脆,怎么会有这么软萌萌的孩子,沈秋檀点点儿子的小鼻子:“找你哥哥玩一会儿,等你爹爹回来,饼就烤好了。”

“哦哦,好。”小酉高兴的跑远,不大不小的红色枫叶落在他的发间。

沈秋檀莞尔,她还记得当年在昌寿的品香会上李琋抱着她离开的样子,也是秋日,也是落叶飘入发间。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可往事就像近在眼前。

离别,也近在眼前。

“在想什么?”

沈秋檀回头:“今天怎么这么早?”

枫树簌簌作响,李琋依旧穿着玄色的袍子,衬得他的脸愈白,眉愈弄。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什么印记,但他两鬓已经生了白发,数量还不少。

见妻子发怔,李琋上前:“在看什么?”

“看你。”

“我?”李琋问完,跟着耳朵尖儿带出一点红:“我有什么好看的?”

沈秋檀偷笑,这么多年过去,都老夫老妻了,竟然还会害羞?她坏笑道:“哪里都好看,我要多看一会儿!”

李琋摸摸鼻子:“真想好了,不和我同去?”

“翎儿和翧儿我不担心,但小酉身子不好,若是随军长途跋涉我有些担心,不如跟在后头慢慢走。”说起正事,沈秋檀收了玩笑的心思。

“嗯。”李琋点头。

将孩子随便交给别人他是不放心的,但带着所有的孩子在身边,万一万一他遇到什么不测

如今自己带着长子和长女,将小儿子留在妻子身边,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世间哪有绝对的安全,我们将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就要看天意了。”沈秋檀靠过来:“而且,我们只是走得慢一些,并不是就此两地分开了。”

她从来不对战局指手画脚,术业有专攻,她再懂也懂不过李琋身边的将领和谋士。

走得慢些,走在李琋大军的后方,一方面能照顾小儿子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她仍旧还想找连景行的下落。

他与沈秋檀的父亲差不多年纪,若是没有意外,现在应该四十岁左右年纪,或许后来因为什么原因他改了姓氏或名字,或许他死了,但梦里,沈秋檀看清楚了他的样貌。

且人活一世总能会留下痕迹,便是如同周其忠这样的暗卫,也有自己的名字。

明明和爹爹以及那位“殿下”有过不止一次交集的连景行,怎么会什么痕迹都没有?

所以,定然是刻意抹除了。

夜色笼罩,有孩童的笑声传出来。

“姐姐你讲得太好笑了,哈哈哈!”小酉声音清脆,又拉拉李翧的袖子:“哥哥,你怎么不笑啊?实在太好笑了!”

李翧看弟弟期待的眼神,没办法继续“板脸”下去,他摸摸弟弟的发顶:“哥哥听得多了,就不那么想笑了。”

小酉三岁多,他和胖胖马上就要七岁了。

身量渐渐长高,加上李琋对他的教导愈发严格,小小的李翧已经有了不苟言笑的性子。

“哦哦!”小酉对哥哥点点头,向前跑去:“爹爹,娘!圆饼好了么?”

胖胖李翎跟在后面:“是月饼,不是圆饼。”

“有什么关系嘛?月亮是圆的,饼也是圆的,好吃都一样”小酉扑过来,李琋抱了个满怀。

沈秋檀莞尔:“先吃饭,再吃月饼!”

然而她一转头,发现女儿已经拿了一个月饼,称赞道:“娘,这就是京城里的人爱吃的胡饼吗?真好吃呀,里面还有蛋黄!唔,好吃!”

“娘,我也想吃!”小酉跟着道。

壮壮虽然没说话,但也渴望的看着沈秋檀。

沈秋檀无奈道:“翧儿、翎儿每人一个,小酉半个,再多没有了。”吃多了会腻。

见孩子们高兴的样子,李琋对沈秋檀道:“京城,也该回去了,孩子们都还不知道京城的样子。”

第四百二十五章 难产

夜深人静。

夫妻两个还在院中闲坐,沈秋檀忽然站起来:“我去看看孩子们。”

“都这么晚了,早睡下了。”

“哦,那就不去了。”沈秋檀复又坐下,一张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焦虑,她忍不住李琋道:“你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没问题吧?胖胖和壮壮还从来没离开过我身边太久,你们要去的又是战场,听说那个浑天王专吃六七岁的小孩”

“咦?昨天是谁安慰我,还说胖胖和壮壮是不用担心的?”李琋问道。

沈秋檀斜了他一眼:“此一时彼一时,一想到明天两天你们就要出征,我这心里七上八下”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之前说都说了,想也想通了,可真到了临了,又不一样了。

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一个当娘的愿意将自己的孩子推上战场的。战场,那是刀剑无眼,不是你死就是我忘的战场啊,胖胖胆子大,却到底没有杀过人,壮壮就更不用说了。就算他们远比同龄人要长得壮长得高,但当娘的心里,他们永远都是需要保护的孩子。

她很想再度变身,再度拥有探知未来的能力,然而

夫妻两个相顾无言。

八月十六,天还不曾透亮,固宁城外号角声响。

沈秋檀立在城头,看着十万大军迤逦如长龙,而她的丈夫抱着她的儿子二人一马走在最当前,女儿独自一人骑在虎背上,与马儿并驾齐驱。

秋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马蹄踏过扬起尘埃漫天,沈秋檀伸长脖子,看了又看,终究再看不到只身片影。

“娘,你怎么哭了?”小酉踮起脚,想给沈秋檀擦眼泪。

沈秋檀抱起儿子,拿额头顶了顶儿子的额头:“没事,风太大了,咱们回家去。”

小酉乖乖的靠在沈秋檀的肩膀上:“娘是不是舍不得爹爹和哥哥姐姐?小酉也舍不得呢,哥哥走了,都没有人给小酉讲故事了。”

“娘给你讲。”

“好!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沈秋檀一愣:“都讲到这里了?讲得清楚么?”当初给壮壮讲这故事的时候,他也不过三岁多,没想到都能记住,还能讲给弟弟。

“恩恩!哥哥讲得可好听了!”

沈秋檀抱紧儿子:“好,娘讲得也不差呢,咱们先去看看翁翁。”

今年的中秋并不算特别冷,但有间屋子已经早早烧起了地龙,小酉离开了沈秋檀的怀抱:“曹翁翁,曹翁翁你在么?今天好点儿了么?”

“小公子?”一个声音自里间传出来,还带着些激动:“哎呦小主人,这里你可来不得,奴婢还把老骨头可别过了什么病给你。”

待走出外间,连忙行礼:“奴婢给娘娘请安,给小公子请安。”

“何必多礼?快快请起。”沈秋檀找了位子坐下,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捧来了热茶,沈秋檀只对曹公公道:“近来,身子骨可好些了?”

曹公公忙道:“回娘娘的话,好了,好多了!随时都可以启程,虽说比不上王爷队伍的脚程,但只要娘娘不嫌弃,奴婢定然能跟上娘娘的速度。”

沈秋檀心下叹气。

李琋能平安长大,曹公公功不可没,难得的是曹公公从来不居功自傲。看着风烛残年的老人,再想起当年李琋求娶她之时,每天上门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曹公公,沈秋檀不免感慨。

“是奴婢拖累娘娘了,可人老念故里,就算是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家,死也得死回去。”

“这是哪里的话?”沈秋檀忙道:“您且安心养着,待前头消息平稳了,咱们就出发。”

“娘娘,娘娘!殷夫人发动了,难产!说是想在死前再娘娘一面。”豆蔻跑得气喘,冲进来便道。

沈秋檀一下子从椅子上起来,白芷难产?

“小酉,跟着曹翁翁,等娘回来。”

说完直接往外跑,又吩咐豆蔻:“去将崔恩的徒弟喊过来,快!”

“是!“于是刚跑过来还没顾得上歇口气儿的豆蔻又往别处跑,而沈秋檀直接到了王府门口,吩咐套车。

等车套好,崔恩的徒弟王大牛也背着药箱赶来了。

沈秋檀扫了一眼他背上的药箱:“开膛破肚的东西可准备好了?”崔恩别的方面沈秋檀不知道,但之于外科已经愈发的得心应手,在这个时代虽然不是先例,却也差不多了。

常年随军,他见过了太过的伤员,经验是足足的,也因为如此,他自然还要跟着李琋。但沈秋檀还记得那一年来北川时候的梦,虽然白芷前头已经生过一胎了,可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叫崔恩将徒弟留下。

王大牛当真斗大如牛。

他是最开始一批来投奔齐王的,因为身体太瘦长得也不高,直接被编入了火头营,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去给崔恩打下手,因为不怕血不怕累,而且极有眼力见儿,才被崔恩收下作了学徒,也是去年才正式成了徒弟。他确实是有过经验的,但之前对的都是战场上的男人,以及牲口

听说这回是殷夫人难产,这只要一想起他曾经给牲口接生,还给母猪母牛开过肚取过崽子,他就发慌。

“慌什么慌?我只问你,东西都带了没?”

“带了带了!”

沈秋檀将人一提丢在马车上,然后自己拉了山奈豆蔻上了后面的马车,吩咐车把式:“快,去殷府。”

因为之前的经历,殷律斗已经不再是王府长史,自然已经别府另居。

殷府一片愁云惨淡,丫鬟婆子慌慌张张凑在产房外。

沈秋檀吩咐车把式将车赶了进来,守门的本想阻拦,一看是齐王府的徽记,哪里还敢拦着?

“让开!水烧了么?都堵在这里看戏呢?让开!”山奈跟着沈秋檀一起,见状忍不住喝道,她与白芷也算是有过几分情谊了。

“王妃娘娘!”有个认识沈秋檀的婆子喊了一声,丫头婆子们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地,原来还说殷大人在齐王跟前失宠了,但怎么殷夫人难产齐王妃亲临,怎么看也不像是失宠的样子啊。

沈秋檀哪里有心思理会这些人的心思,她快走几步直接撩起帘子进了产房。

第四百二十六 应验

屋子被遮得密不透风,蜡烛倒是没少点。

产床上,白芷浑身被汗水打湿,唇色惨白,显然已经脱力。

“娘娘!”殷律斗本来守在白芷跟前,见沈秋檀来了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她就想……就想再见您一面,律斗罪孽深重,多谢娘娘还肯来。”

沈秋檀直接越过他,上前握住白芷的手,这才与律斗道:“男儿大丈夫,何必做这般姿态?王爷虽然不愿意见你,却将这固宁城留给你守,你应该明白其中的意义。”固宁城再往北是北川,北川之后是他们夫妻经营了数年的大本营,李琋将固宁城交给殷律斗,说明虽然还没完全消气,却没有失去彼此的信任。

律斗伏在地上:“属下定然不辜负王爷与娘娘的信任!”

“快起来,去看看大牛换好衣裳了没?”沈秋檀哪里还有功夫再听他表真心,白芷的样子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神志已经模糊了。原听说头胎不难产,后面二胎、三胎还有可能难产的,她还不很信服,没想到叫白芷给遇上了。

“大牛?崔恩的徒弟?哎,哎!我这就去!”律斗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差点和迎面进来的王大牛撞在一起。

沈秋檀面目一肃:“律斗取了参片来,其余闲杂人等都退去。”

“是!”产婆互相看了一眼,这是要作甚?妇人生产本就不吉,殷大人自己进来就也就算了,现在又来一个男人,这殷大人就一点儿不在乎夫人的名声?

可发话的是七王妃,整个北地除了齐王,齐王妃最大,就算她们心里想什么也不敢说出来。

见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律斗、山奈和王大牛,沈秋檀道:“开始吧。”

“啊?哦。“王大牛上前,显然十分紧张,他看了看律斗:“殷大人……我……我是要……”

“要剖开肚子取出孩子,再缝上。”沈秋檀见大牛慌慌张张,直接道:“刚才产婆的话你也听到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大人孩子都会没命。”

“剖腹取子?”律斗脸一白,他听说过这种事情,妇人产子好比一脚踏进鬼门关,有那些实在生不下来的会切开妇人的孩子,其中运气好孩子能活,但无论哪种,妇人都会死……

白芷会死么?

他慌张道:“不不,娘娘,不要白芷死,孩子还会有的,白芷只有一个。娘娘,属下求您了,不要……”

看着他的眼泪滚滚留下,满眼的祈求,沈秋檀心里还有的那一点儿芥蒂消弭殆尽:“时间宝贵,不容再耽搁了,我早吩咐了大牛做了足足半年多准备,他给人接生过,不是毫无经验。律斗,动刀还有一丝机会,不动刀,可是注定的天人永隔呀。”

“可是,切开……白芷会死的呀!怎么能……”

“一样的,不信我们试试。这是白芷的唯一的机会,如今就握在你的手里。”沈秋檀留下律斗才不是让他这个家属签字,是想让他主持大局,亲眼看着白芷吃过的苦,将来也能对白芷更好些,没想到他自己先扛不住了。

那边大牛已经戴上了羊皮手套,山奈熟练的立在旁边手里放着消毒过刀剪。

律斗被沈秋檀拉着勉强站住,待见到大牛拿出寒光森森的一把刀,眼看就要划开白芷的肚子,双眼一番晕了过去。

…………

红日东升西落,等律斗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恰是暮色薄光。

看着熟悉的床幔,他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忽然坐了起来:“白芷呢?”

门外小厮听见动静连忙进来:“大人,您醒了?快去看看,夫人生了,是位小公子呢!又白又胖,八斤多重咧!”

“生了?”律斗呼吸不稳,感觉人也站不稳,并不提去见孩子。

夜色渐渐笼罩像狰狞的怪兽,律斗沉默良久,才终于有了问的勇气:“夫人呢,夫人可好?”他浑身紧绷,好似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夫人已经醒了,但娘娘说咱们夫人这回动了刀伤了元气,要好好将养将养,最好做个双月子。现在外头都在传王神医呢,竟然开膛破肚还能活人的。”

“双月子?夫人还活着?”

那小厮便笑了:“大人说的哪里话,夫人当然活着,活得好好的呢!”

“快!快扶我去看!”

…………

产房已经被清理干净,白芷安静的躺着,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而她旁边,是一个小小的襁褓,里面一个皱皱巴巴的小猴子,睡起来小嘴一张一张的,一点儿也没有小厮口中的“白白胖胖”。

律斗一步一步走过来,对着沈秋檀再次下跪:“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大宁不兴下跪,他今天下跪却有点多,但都值得。

“殷律斗深谢娘娘大恩!”

沈秋檀点点头,坦然受之:“白芷为了你吃了不少苦,以后对她好些,至于那些劳什子的男女大防,在性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说是不是?”

“嗯?”律斗有些懵,略一想才反应过来,沈秋檀这是提醒他不要嫌弃白芷,毕竟王大牛就算是大夫但同时也是个男人,他连忙表态:“娘娘放心,属下就是再混蛋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那便好,后面缓两年再要孩子,她的肚子还要恢复恢复。”

律斗却道:“不生了不生了,如今有子有女,属下心满意足,这等冒险的事情,今后断然不敢再做了。”

沈秋檀不与他应答,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现在有这份心思,谁知道将来?

“你们夫妻两个倒是睡得香,留我一个操持你们府中上下,得了,我也回去了,有事在喊我。”

“哎!娘娘受累。”

沈秋檀要走,手腕却被白芷拉得死死的,即便睡着还是。

“咳咳!”律斗无法,只得上前喊醒妻子:“白芷,快醒醒,松开手,娘娘累了一整天。白芷?”

白芷缓缓睁开眼睛,见了律斗和沈秋檀,先是笑,后是哭,笑着哭:“娘娘,呜呜……你没有不要奴婢!奴婢太高兴了!”

“行了行了,再没完没了,我今天真就回不去了。”

…………

回去的马车上,沈秋檀靠在车壁上,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曾经做过的“梦”都应验了,舅舅的、白芷的,那么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一个关于长桢的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小儿

固宁城往南,依旧有不少土地在李琋的掌控之中,直到过了辽邑县。

辽邑县再往南,有一处地势险峻的狭长地带,名字统称“洛野”,便是当初“十九路反王”之一的邱云瑞的地盘。

邱云瑞原名邱进财,听说还有个大哥叫邱招财的。兄弟两个在大宁尚未乱起之前便是横在河北道与北川之间的山匪头子,凶名在外,同样也招揽了一批凶悍之辈。

据说五年前,那邱招财因为和另一伙土匪抢山头死了,留下一个邱进财独揽大局,好不凄楚。

谁知这邱进财竟是个能担事且有成算的,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就如同前头李琋和萧旸先后经过这里,他都悄悄蛰伏不动,就像当地平安寻常一般,而无论李琋还是萧旸也果然都没找过他麻烦。

一直到这两年天下大乱,北地却是难得的风调雨顺,一年两年的烧杀抢掠,倒叫邱进财的家底日渐丰厚起来,光拿存粮的粮仓就可比肩寻常州府;加之来投靠李琋的越来越多,但李琋却不是什么人都收,最后那些作奸犯科、心术不正,被李琋刷掉的人全来了邱进财麾下。

对于饿狠了的人来说,粮食比金银值钱,邱进财来者不拒全部收下,不仅给吃的粮食,更许诺金银和女人,听话的、能打的,会得到他是赏识和奖励,弱的、打不过的只能被淘汰,如此一来,倒真是筛选了一批好勇斗狠之辈,加上衣食足而贪财帛,有金银财宝做诱饵,名声越来越响,又引来一批杀人狂徒。

北地本就民风彪悍,邱进财又是这般的淘汰方式,留到最后的莫不是些悍勇狠厉之辈,足可称之为劲敌。

而邱进财本人在做大之后,选了个“混天王”的名号称王了,称王之后才发现别的反王都是什么西魏王、南洛王、定康王,最不济也有义王、霸王、明王,偏偏他来了个混天王,但名号已经喊出去了,想追是追不回来了,他思来想去在一个小弟的建议下,改了个名字。

邱云瑞总比邱进财好听吧?

他爹天天种地,还以为邱进财真的就求进财呢,真是愚蠢!

听说那姓李的齐王已经在辽邑县外集结,邱云瑞面上看不出什么,召集手下议事的动作却不慢。

当先进了聚义厅的是一个身高肩宽、满脸虬髯的汉子,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段不高、面容白净的女人,汉子对女人露出个略带套好的笑容,那女人只是点点头,并不见如何热络。

等到陆陆续续到了十数人,才到了邱云瑞登场的时候。

他身穿鹿皮皮甲,脚蹬黑底皮靴,因为个子放在人堆里有些矮,便显得靴子特别的大,众人却不敢含糊,迅速起身口呼“恭迎大哥。”

声音也十分洪亮。

虽然称王的时间不久,但邱云瑞谱摆的足足的,等他坐上虎皮宝座,用阴狠的眼神扫视一圈过后,其他人心里都是一突,却见邱云瑞收回视线,语气还算温和的道“嗯?尤先生没来?”

尤先生本是个落地秀才,屡试不第,偏偏又遇上了大乱,想考举是无门了,整日的哀叹时运不济、坐吃山空之下,没想到遇到了邱云瑞派出去找人的时候会把他找回去,因为取得名字合了邱云瑞的心意,尤先生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听老大询问,立即有个小弟道“听说尤先生在思量对策,不知是不是有了什么妙计,这才来不及赶过来见大哥。”

此言一出,引来哄堂大笑,连那个唯一的女人也不例外。

他们早看尤秀才不顺眼了,不过是个落地秀才,整日的背几句酸腐诗文还真当自己是先生了?也好意思?也就老大奉他当座上宾。

如今眼看着这秀才就要骑到他们头上了,他们能说好话才怪。

邱云瑞却不以为意,吩咐道“去,将尤先生请来。”

…………

他们这边思量对策,李琋也没有闲着。

胖胖野到哪里去暂且不知,壮壮是一直跟着李琋的,包括此刻的军帐议事。

李琋从来不是光杆司令,只不过原先不少人都隐在暗处才无人知罢了。如今他麾下有为将者九名,谋士四人,且背后还跟着一个闫法。

闫法自己说他不算李琋的谋士,他来是因为他的弟子来了,万一弟子因为行军耽误了功课,可怎生是好?于是他只好跟着监督自己的弟子了。

所以帐中,除了李琋并将领谋士共十四人外,还有壮壮,以及闫法并阿黎。

有人提出“王爷,邱贼一介草莽,不足为惧,叫末将先去探探虚实,说不定一遭就可洛野拿下。”

李琋手里摆弄着沙盘,面色无波,却不见赞同或反对,于是又有人陆陆续续的提出了各种意见,但李琋始终不见抬头,显然所有人的提议都没能打动李琋,或者说,都没有说到他的心里去。

忽有一人道“王爷,听说大郡主跟前有位老虎大爷,很听大郡主的话,不如先叫那老虎去敌营闯闯?也让那土匪头子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反正是头畜生,就算死在敌营也算是死得其所。而且王爷都带着女儿上战场了,难不成是来玩的不成?说不定本就打着借老虎扬威的意图。

他说的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一二附和之音,李琋眉头一簇尚不及开口,边见一直做小儿旁听壮的李翧忽然站了起来“父王,诸位将军、大人,且听我一言。”

本来略有些嘈切的军帐霎时一静,都齐刷刷的看着壮壮李翧。

听说齐王世子少明敏,聪慧鲜有人及,可也不过是个六岁孩童,难不成还真有什么高谈阔论不成?

李琋的视线从沙盘伤转移到儿子身上,看似面色无波,实则心里期待极了,他为什么带着儿子来,难不成还真是让不到七岁的儿子上阵杀敌么?就算秋檀舍得,他都不舍得,始终带在身边讲究的无非就是一个“言传身教,润物无声”,如今他很想知道儿子会说什么。

同时,一直老神在在、事不关己的闫法也睁开了眼睛。

他这个学生,要说什么呐?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论

众人发现,六岁半多的小世子有一双和齐王一模一样的眼睛,是狭长上扬的丹凤眼,等这双眼严肃起来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忽略眼睛主人的年纪。

李翧对着李琋一礼,而后脊背挺直,愈发的叫人不敢小觑。

在场之人都是效忠于齐王的,即便原先他们各自还有利益争斗,都想在李琋跟前更得重用一些,但此刻却都深深的感到庆幸,这般姿态,又是这般稚龄,即便此刻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但就凭这份仪态与胆识,假以时日定然不同凡响。

且,虎父无犬子,齐王能将儿子教导出这般气度,他自己又怎么会平凡?

所以,即便时局正乱,未来尚不可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他们跟对了人。

李翧站定,声音尚带着孩童的清脆:“一则,我父王自来以匡扶我李氏基业、扶济苍生为己任,更兼怜惜妇孺、弱小,战是为了赢,赢是为了今后少战,还天下一个太平。这些,诸位可认同?”

“认同认同!”

“认同,世子所言极是。”

面对一片附和之声,李翧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转而落入李琋眼中,李琋连忙给儿子一个鼓励的眼神,便听李翧继续道:“认同便好。家中长姐身份特殊,理应身先士卒,可她年纪尚幼,不能因为是我父王的女儿就不算是妇孺弱小了吧,难不成我堂堂大宁好男儿还要让一六岁稚女上战场做那开路先锋或者说是‘炮灰’?”

一声质问童声童稚,有些人却慌了手脚:“不敢不敢,世子殿下误会了!我等不是这个意思!”

“是啊,世子误会了,我们只说让那老虎去,可不敢让郡主去。”

“可那老虎只听我长姐一人的,长姐不去,老虎怎肯去?”李翧反问道:“就算能去,难不成我们十万大军要躲在一头畜生后头?老虎是可以用,却不该是这么用的。”

众人鸦雀无声,之前提出这个建议的那名将军连黑红黑红的,臊得慌,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乾坤与秦风对视一眼,马乾坤眼中是毫无掩饰的赞赏,而秦风则是一副引以为傲的姿态,其实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闫法也十分满意,更不用说作为老父亲的李琋了。

这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心,他总算是能够体会了。

儿子的话还没说完:“二则,我们有兵、有粮,更有此间一流的兵器,虽说洛野地势狭长、易守难攻,但就凭我们倍于对方的人数,围也能将对方围死,何况兵法三十六计,也不该只有这一计。”

他环视众人:“翧才疏学浅,尚不能领兵定计,但诸位大人或有学识或有智谋或有经验与武力,相信总能有适合的计谋的。”

这些年相处下来,花花俨然已经成了他们的家人,它最听姐姐的话是不假,可自己的话他也开始听了呢,遇到危险,花花也会救自己的。当下的情况,让花花上阵杀敌可以,但为了炫耀而炫耀绝对不行。

他看了一眼之前提议的那名年轻将领,这人是脑子不好,还是故意的?

想在爹爹面前引起关注,都不用动脑子的么?

他想得不错,之前胡说一通想要引起关注的年轻将领叫做毛佑,确实武力非凡,若不然也没有资格进李琋的军帐,只是性格急脾气直,用蛮力行,用智力就有些差强人意,因此在军中还混了个“憨将军”的诨名。方才他的提议,也真是表现欲作祟罢了。

壮壮收回视线,开口之前他有些忐忑,但说出来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忍不住小心的去看爹爹,就见李琋正看着他,眼中的赞赏险些要满溢出来。

李琋当然满意。尽管没有给出切实的新计划,但也算有理有据,比他料想的还要好。

“诸位可听清楚了?我儿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李琋直截了当,众将连忙称是,谁知这时进来个小兵:“王爷,方才外头来了十来个寻衅滋事的自称‘来使’,在咱们门前……撒尿,被大郡主的老虎咬死了。”

众人又是一静。

刚谁说大郡主是妇孺弱小来着?

秦风冷笑道:“想必是对方等不及了,想引我们如峡谷好来个伏击,此等伎俩,呵呵。王爷,大郡主这回算是立功了吧?”老虎可不讲什么双方交战不斩来使,何况寻衅滋事也不是“来使”。

李琋没说话,心里却松一口气。女儿只要平平安安的,不出头闯祸就很好了。

…………

“还没有消息?”沈秋檀讲信投入火盆中,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收了秦朗的消息,她并没有放弃,而是将连景行的素描画像分送到了各处联络点。早几年大宁还没有这么乱的时候,陈韵堂已经开便了各地,如今受到战火波及,店面许多不保,但联系的渠道还在。

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能排上用场。

“娘娘勿急,咱们固宁地处偏远,来回送信哪能容易?这些都是近处的回信,其他的都还没有消息回来呢。”

“嗯。”沈秋檀点头,又问:“前方战事如何?”

山奈道:“尚无消息,不过咱们兵强马壮,想必很快便可渡过洛野。”

…………

洛野。

李琋发现他放松的太早了,因为女儿竟然又失踪了。

还以为她这些年有了长进,没想到还是鲁莽冲动。

这一回李琋倒没有那么着急,因为已经发现了老虎的脚印,想必又是什么将女儿吸引过去,他吩咐秦风带人去找,又看了看帐中挂的鞭子,恐怕又要请家法了。

如今正是用兵之计,她可千万不要羊入虎口,给对家送菜去了。

…………

胖胖确实是自己跑出来的,因为她收到一只小松鼠的消息,说是发现了一种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矿物,听上去极像是师父口红的那种能修炼用的“聚灵玉”。

师父说这可是好东西,有了它自己会变得更厉害,活得也更久。

于是,秋叶缤纷,晨露作霜,如同猫儿一般的女孩骑在一头“大猫”上,向着那只松鼠描绘的方向去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神医

初秋的林间静谧异常,大老虎踩着红黄落叶只发出了极微小的响动。

胖胖从靛蓝小花布包袱里取出一块月饼,极其不舍的吃了一块儿,才解下腰间水囊,喝了两口水。

这一回她早有准备,带了干粮和水,但她食量大,包袱又小,还是得省着点儿吃。

对了,给爹爹的信就放在自己床头,爹爹也该发现了吧?

想起李琋教训她的样子,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屁股,觉得有些疼……

“唉……做人真难呀!”垂髻小儿皱着眉头强自说愁,回应她的只有难辨的方向和老虎的低吼。

“你也饿了吧?”她摸摸花花的脊背:“先给你找吃的!”

…………

李琋看着女儿歪歪扭扭的字,一阵咬牙:“这个小东西,真是反了天了!”

“爹爹,可是姐姐所留?信上说了什么?”壮壮关心道。

“你自己看!”李琋将信丢给儿子:“统共不足百字,你瞧她写错了多少?”

壮壮将信纸展开,只见上好的宣纸上,连写带画、歪歪扭扭的写了三十多个字,其中正确的大概不到十个。

“额……姐姐不耐烦习字,不过爹爹,这是姐姐的笔迹,错不了的,她既然留书出走,想必是安全的。”

李琋苦笑,留书出走?可不就是留书出走么?

这么多年还以为女儿学规矩了些,没想到只是表象,说走就走的性子不但不见收敛,胆子还越来越大。等长大了,谁还能治得住她?

“有花花在,爹爹不必过于担心。而且花花还留下了脚印,总能找到的。”

“嗯。”李琋点头:“走,随我去前头,这场仗怎么打,也该有论断了。”

…………

花花自己猎了两只兔子,吃饱了来找胖胖。

谁知胖胖躺在地上,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无知者无畏,却不代表不累,她睡得有些沉。

满地的黄叶似金,而胖胖便是黄金叶中间开出的红蔷薇,秋风一起,蔷薇香气愈浓。

花花乖乖的守在一边,晃了晃毛茸茸的大脑袋,也跟着趴在了落叶上。

远处,尚有不少距离的一条小溪旁,一个身段不高的女人正脱了靴子浣脚。

溪水清澈带凉,她不由打了个激灵。

这时节做这种事,想必是不舒服的,但她却依旧将脚放进了水中,泡着跑着,她的脸上又恨又悔的神情交织在一起,腮边禁不住有泪水滚落。

过了许久,她才擦干脚穿上鞋,背起了旁边的背篓。

背篓里是还带着土的金刚骨,只有北地才有产出的良药材。

见她起身,跟着一起来的两个婆子连忙上前道:“邹神医,咱们往哪儿走?”

两个婆子一脸殷勤,却得来了紫衣女子的冷脸:“往哪儿,还能往哪儿?知道你们要监视我,却也离远些吧,叫我自个儿透透气儿。”

“瞧您说的哪里话?咱们这洛野上下谁不知道邹神医您?您可是咱们大王的座上宾,大王议事也有您的一把交椅。”

另一个婆子也附和道:“就是就是,邹神医的位子还是靠前的呢。”她搓搓手又道:“我们两个粗人跟着神医,能成什么事?只求危险来了,能帮神医挡一挡也是好的。”

呵,紫衣女子心里不懈,却到底没有再怼回去,只转身快步走了。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暗暗的咬牙默默跟上。

无论嘴上说的多好听,心里到底是不平的,这小娼妇仗着自己会几分医术,偏大王被哄得五迷三道,倒叫她摆起款来。

然而紫衣女子没走多久,便挺了下来,两个婆子扛着药锄,询问道:“邹神医,在这里挖?”

“嗯,挖吧。”紫衣女子漫不经心的的应了声,将头转到另一边去,又引来两个婆子的挤眉弄眼,就这样挖都不自己挖的还不叫人跟着呢?不叫人跟着,你自己挖不成?

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可她们并不敢不从,叫挖就得挖,有埋怨你憋着,有委屈你忍着。

听到身后响起了刨土的声音,紫衣女子再度吸吸鼻子,又闻到一股子蔷薇花味。

方才就是因为这股子味道,她才停下脚步,还以为问错了,没想到……似乎是真的。

可这荒郊野外,都落过霜的秋天,怎么会有夏日里盛放的蔷薇花?

两个婆子挖着挖着,一抬头,正主竟然不知会一声就走远了?

还真当自己是压寨夫人了啊?

两人暗自啐了一口,忙不迭的追了上去。骂归骂,若是弄丢了人,她们两个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

紫衣女子越走越快。

秋日开夏花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有人佩戴了蔷薇香气的香包呢?

所以,那处定然有人。

可眼下是什么情形?

眼看两军对垒,闻风而动的百姓早早的撤出了战火范围,听说齐王还帮助过百姓转移,加上洛野凶名在外,这附近的百姓并不多,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出现在这等荒郊野外。

与此同时,花花忽然站了起来,并用大脑袋推了推熟睡的胖胖。

胖胖到底还小,想要师父说的好东西,却也抵不过身体的疲倦,此刻午后日光温暖舒适,她又赶了半天路,哼唧两声并不想起来。

花花又蹭。

“再睡会儿啊,娘,好困……嗯?”一翻身觉得身下硌得慌,胖胖静坐而起,看着满地的落叶和四周一般的树木,这才反应过来。

她哼唧两声起来,那松鼠说的位置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呀,怎么还找不到?

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又该是个什么东西?

她拿出准备好的小铲子,开始挖土。

花花伸出爪子一把按住她的铲子,胖胖抬头:“等一哈,挖出来宝贝我分你一半!”她以为是花花想要和她玩。

但花花是老虎啊,又不是猫,本身并不需要人陪着玩。

大老虎发出低吼,胖胖一凛,瞬间明白过来,是有人来了!

“吼!”

好似一阵狂风席卷山林,随着吼声落下无数黄叶。

两个婆子惊恐道:“是老虎,是老虎啊!神医,快跑!”早些年就听说山林里有虎有狼,原还当做笑谈,没想到是真的!

“神医?还不走?”

紫衣女子不动如山。

两个婆子一合计,欲上前制住紫衣女子好拖回去,谁知这时又是一声虎啸。

声音比之前那一声更响更近,更可怕。

两个人吓得连连后退,慌不择路的跑了。之前说的遇到危险能挡一挡,立即现出了原形。

胖胖骑着老虎走出来。

紫衣女子一愣:“沈秋檀?”

胖胖也愣住了:“你又是谁?”

请假(20190823)

今天母上大人回京,作为壮劳力的我(其他家人出差的、上班的,数着九点下班的我“最有时间”)自然要去接人哒,预备下班直接去火车站啦。

所以请假一天,明天周六,更两章!

谢谢大家!

真心的,这本书除了手术那两天没更,一直是天天有更的,今天请假……也很忐忑,尽管其实我可能也没有多少读者了,没有推荐、前面还缺章少段的情况下,很难再有新读者了,所以留下的每一个都很珍贵,感谢所有留下来的人!

这周末还要去趟外地,正好火车上还可以码字,希望结尾能够顺利,给你们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谢谢卯戈的打赏和月票,谢谢云宸的月票,也谢谢还给旧书投票的朋友们,大家周末愉快鸭~

第四百三十章 亲戚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四百三十章亲戚“我是谁?小丫头人不大,胆子不小。”紫衣女子面对身躯庞大的老虎,并没有和常人一般选择逃跑,甚至连害怕的眼神都不曾露出。

“你也是,个子不高,胆子也不小。”对胖胖来说,从来没有待在一个地方像待在山林一样心安,这里虽然陌生,但是是她的地盘,她才不怕这个女人呢。

“呵呵,牙齿倒是尖利。”话虽如此,可紫衣女子并未与一个孩子斗气,她看向胖胖的眼神竟然有些慈爱和喜悦。

胖胖眨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爹爹说这附近早已如清场一般,出现的人不是敌人就是朋友,这忽然出现的紫衣女人是敌人还是朋友?她问道:“我听刚才那两个婆子……喊你神医”胖胖看着紫衣女子脚边的背篓:“你给谁看病?怎么会认识我娘?”

要是给对面的看病,那就是敌人!

可是敌人怎么会知道娘的闺名?

结果那紫衣女子笑笑:“可真是个小精灵鬼儿,怕是你娘在你这个岁数都没你聪明吧。”

“你真的认识我娘,你是……”

“我?当然是你娘的朋友了。真论起来,你恐怕还得叫我声姨妈。”

“哈?”胖胖倒是拿不定主意了,她是来挖宝的,没想到会遇到亲戚呀:“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还用认?早听说齐王长女的坐骑是一头白额巨虎,偏巧这个长女也是沈秋檀生的,你和你娘幼时简直一模一样……也不全尽然,你娘可没你这么好的气色。”紫衣女子回忆起两人初遇的那个雪夜,沈秋檀在难民堆里混的瘦骨嶙峋、面黄肌瘦,可没有眼前这小丫头的红润,不过同样的清澈杏眼,简直如出一辙。

“来,笑一个,给姨妈看看你的小梨涡,你娘可是有的。”

胖胖有些害怕:“你怎么知道……你还真是我娘的朋友?”

“骗你作甚?”紫衣女子往胖胖身后看了看,又道:“你这是偷跑出来的吧?你爹知道么?”

“我爹……你还认识我爹?”胖胖催动花花往后退:“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

宝贝还没有挖到,先遇到个“姨妈”?太可怕了吧?

花花往后动了动,却不怎么快,好似在等待什么。

“怎么了?花花?我们快走!”胖胖道,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两声低吼。

“有人来了。”紫衣女子比盼盼警醒。

“是那两个婆子!”胖胖一惊,紫衣女子却道:“未必。”

小丫头很聪明,反应也快,但毕竟年纪小,没想到若真是邱云瑞的人的话,她那坐骑老虎就不是这般平静了。看那老虎的架势,想必多半是齐王那头的人追过来了,而这小丫头往日或许没少做这“偷跑”之事,这样才让那老虎不慌不忙。

沈秋檀和李琋究竟生了个什么孩子啊?

还有这老虎,莫非是脑子坏了,怎么会听一个孩子的话?

“未必什么?万一是我爹爹的人来了,你还不跑么?”

“我跑什么跑,我正想找他。”

“啥?你要找我爹爹?找我爹爹做什么?”

紫衣女子双手环胸:“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掺和。”

“你……你这个人!”胖胖很生气,可奈何大老虎花花就是纹丝不动。

不一会儿,就见秦风率领一对人马冲了过来:“大郡主!”

“秦师父……”胖胖一张小脸皱成包子,还没有挖到宝就被抓住了,弄不好还有一顿家法在等着,这一次偷跑……为什么那么像弟弟说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属下不敢当。”秦风确实曾经教导过她的武艺,但最多算是个教习,哪里敢称“师父”,何况大郡主还有名正言顺的师父。

“那秦叔叔……我……”胖胖从花花背上跳下来,挪到秦风身边,见秦风的脸有些黑,又拉了拉秦风的袖子:“秦叔叔,你看我,既没有偷跑去敌营,也给爹爹留书了,这一回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秦风哪里能不脸黑,大郡主评理日撒娇爱玩也就罢了,女孩子哪有不娇的,可这一回,正当两军作战的关键时期,她这么一走对王爷的决策影响重大。

说厉害些,贻误战机都是有的。

“能不能……让我找到宝贝再回去?我保证在没有下次了!”胖胖瞪圆了眼睛连忙保证,见秦风不为所动,又开始撒娇。

那紫衣女子摇头笑道:“这撒娇的样子和你娘真是……像。”

早有甲卫将她包围住,秦风转头看她一眼:“敢问阁下是?”

“不认识了?也难怪。”紫衣女子摸摸下巴,转而看着秦风:“瞧这样子,不找到她口中的宝贝,她怕是还会再跑,你派几个人带我去见齐王。”

“齐王是你说见就见的?你究竟是何人?”秦风警惕起来。

紫衣女子淡笑道:“西川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

“你……”在秦风惊骇的眼神中,紫衣女子去掉了脸上的易容面具:“秦将军别来无恙。”

“邹姑娘!”秦风挥手,原来围在邹微身边的人退到一边:“你怎么会在这里?”

邹微看了看震惊不已,眼睛瞪得如同猫儿的胖胖,摆摆手道:“再不离开,那边的人可就真的找来了,你带不带她挖宝我不管,先派两个人带我去见齐王,快!”

两军交战在即,万一被误伤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是为了见李琋一面,她才不会千辛万苦的找理由出来,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叫她等到了机会。

“好!黄振,你领一小队人马,悄悄带邹姑娘去见王爷。”

“是!”

邹微从背篓底下抽出皂色幂蓠,又撤下一块一摆,头上取下一支发钗,分散丢在背篓周围,与秦风点点头:“走吧。”

胖胖看着她利落的背影,忍不住道:“她还真的认识我爹我娘啊……”

秦风没说话,这些年王爷和王妃一直都在找邹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看她真容,样貌变化不大,但浑身气度已经与当年在西川所见时,完全不同。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

顶点

第四百三十一章 杀救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饶是这些年李琋脸上已经稍有波动,但见了邹微,仍旧有些震惊。

“长话短说。”

邹微环视四周,李琋摆摆手,其他人悉数退去。

“你比我预想的,来的还要晚。”邹微道。

李琋眉头一皱,十分不解,邹微不是一直闯荡江湖的么?最大的心愿在原亦身上,难道她已经知道了原亦收了胖胖做徒弟?

邹微接着道:“我一直在等你们南下。”

李琋就更不解了,邹微理解的道:“我要杀了邱进财!”

看到她眼中闪过的恨意,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邹微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他杀了我祖父,杀了好多人!他甚至吃人……”

李琋骇然,邹微极力压抑住情绪的波动:“祖父是为了找我才来了北地,结果我去了蜀中,等我到北地来找祖父……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擦了擦眼泪:“此仇不共戴天。”

“邹老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李琋心头震动,已经数年没有邹老的消息了,莫非数年之前,邹老就已经……

邹微忍着泪意点点头:“是我的错,祖父是为了找我才……都是我!”

“邹老西去,我心里亦十分难受,还请邹姑娘节哀。”李琋保证道:“这个仇,即便姑娘不提,我也会报的。”

“不,我还没说完。”

“嗯?”

“齐王妹夫有所不知,我现在的身份是邱进财的大夫,他对我用的那张易容面具有企图,又确实离不开我的医术,若要他死,我早可做到,我等王爷来,是因为只杀了邱进财远不能解我心头只恨,更无法让那些死去的可怜人消除怨念。”

“邹姑娘还会医术?”记得秋檀说过,邹微去哪儿都背着个箱子,里头装的都是银匠用的东西。

“呵呵,医术不医术的不打紧,邱进财的病是毒。我祖父下的,自然只有我能控制。”邹微语气缓缓平稳:“上个月,迟迟等不到你的大军南下,我本预先杀了邱进财再逃跑,结果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尤先生,看似不过个落第书生,酸朽迂腐,但……”邹微看着李琋,整个人变得严肃:“这个人可没有那么简单。”

李琋没急着说话。

一个酸秀才在邱进财身边很的脸的事情,他已经派人探听到了。但如今看来,之前得到的消息还真是流于表面了。若那尤先生当真无能迂腐,又怎么会让邱进财这样的凶悍之辈多看两眼?

邹微继续道:“原来邱进财可没有这么多花样,杀人、吃肉、讲排场没变,但有些地方就是不一样了,特别是在几次我想动手均无果的时候。”

“那你此刻,岂不是很危险?”李琋道。

“无妨。别的没有,自保还是有的。”邹微脸上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沉静:“报仇固然痛快,杀一个人也相对容易,我在那里,每一天每一刻都恨不得杀了那畜生,因为他多活一天就有许多人因为他死去。可如果我只是杀了一个邱进财,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邱进财,所以,终归还是等到你来了。”

“你是还想带什么人走?”说了这么多,若李琋还不明白邹微的目的那也太愚蠢了些。

“正是。”邹微站起来:“我要救人,救很多很多人。”

…………

夕阳西下,邹微已经带上了易容面具,以及累累伤痕回了敌营,同时回来的还有胖胖。

她抿着嘴,那眼睛不停的去看李琋,李琋话都没说直接将胖胖关起了禁闭。

“爹爹,我找到师父说的宝贝了,爹爹!我真的不是想让你担心,你没有必要为我担心呀……爹爹,那个姨姨呢?爹爹,你听我说呀……不要关我……”

女儿的叫声渐渐远去,李琋闭上眼睛,深呼吸。

是啊,他可能确实没有必要为女儿担心,她能号令百兽,若是居丛林,该是如同鱼入大海。

可他是父亲,他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不担心。

何况,即便她拜师原亦,但号令百兽的伤害仍旧存在,而他答应过袁亦,不将女儿的特殊能力用在战场,以免她戾气缠身。

…………

两军对垒,邱进财每天都会派人来挑衅,但李琋每每都按兵不动。

三天后,秋风起,秋雨落,邱进财的寨子有人造反。

那些曾经被他圈养的,或作为寨中男人泄欲工具的女人,或作为邱进财食物的孩童,不知被谁放了出来,他们是老弱妇孺,没有力气,但他们手里都有一种厉害的武器。

待那武器按动“机关”的时候,会发出巨大的响声,里面射出的东西还会一下子打穿对面的人、墙,几乎所有一切。

女人们是没有力气,但疯狂起来战力惊人。

很快的,邱进财的寨子就人仰马翻。寨子里是多孔武有力的男人,但再落差极大的武器面前,空有力气已经不够用了。

女人们不会开抢,但多开两枪总能摸到些窍门儿。

她们围成一个圈,将孩子们保护在里面,而第一个开抢,以及短暂教过女人们开抢的邹微,动了动被震得发麻的虎口,心中升起一片快意。

与此同时,听到第一声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李琋的大军从四个方向攻进来了。

雨越下越大,松油火把虽不至于完全熄灭,但火焰总归是小了太多。

漆黑的夜晚,有什么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同时伴有一声一声的“轰隆”之声。

夜,被炸开了。

寨子的城门轰然倒塌。

穿着大宁正规军兵服的大军冲了进去,像是豁开了一道带血的口子,所到之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雨还在下,枪声阵阵,像是收割性命的阎罗,有人哭有人笑,所有人都带了血。

李琋披着蓑衣,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原本,他并不想这么早的动用新式武器,总归要给自己留点杀手锏的,若不然他不会久久对峙却没有实际行动,可没想到那邱进财会如此畜生行径。

没有什么比这种方法更快,更能减少伤亡的。

他没有怀疑邹微,他果断的制定了计划。

这是他南下的第一战,杀人,更是为了救人。

第四百三十二章 投军

雨下到半夜方停,晨起天亮,还能看到角落里残存的血迹。

李琋穿了黑羽氅衣,面色凝重:“跑了?怎么会跑了?”

秦风脸上也不好看,这次夜袭,救那些无辜的妇孺孩童不假,但还有一个原因是找到邹微口中那个“不简单”的尤先生,可他们找了半夜,竟然没找那尤先生的影子。

邹微从寨子之中最豪华最正中的那间屋子里走出来,身上全是血,但脸上却是如释负重。

李琋收敛情绪,问道:“解决了?”

“解决了。”邹微与李琋点点头,没注意到一旁的秦风脸色怪异。

昨天夜里他带人冲进邱进财的房间,发现邱进财捂着下身叫得惨烈,而他的命根子被一个瘦弱的女人拿在手里把玩,很显然是那邱进财纵欲不成,反被女人给“切”了。

女人见秦风进去,待看清楚他的衣裳,眼见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当着秦风的面将一粒不知道什么的药丸赛进了邱进财的嘴里。

后来秦风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邹老生前亲自配的良药,一般用在人之将死之时用来吊命,也让人在四千能够交代后事,免得留下遗憾。

所以,邹微根本不想邱进财那么快死去。

后半夜,那房间里陆陆续续传来邱进财的各种惨叫声,一声比一声惨,到天快亮时,才算是安静下来。听说,那些曾经被邱进财抓进来的女人,一人一刀却不捅在要害,直到邹微进了房间,才一刀刺入邱进财的胸口。

邹微已经去了易容,她身后跟着一群面色瘦弱的妇人,一起来谢恩。

李琋着人给她们送上衣物和粮食,与邹微两个走离人群。

“你有何打算?”李琋问道。

“原来我以为给祖父报仇就算了却心愿,后来我发现能报仇又想救这些妇孺,如今我两样都做到了你问我有何打算,我还真是不知。”邹微语气寡淡,兴趣寥寥。

“既如此,不若一路往北去找秋檀,这些年她很惦记你。”李琋建议道。

“往北?”邹微想了想,点点头:“也许是个好主意。”

见李琋欲走,邹微又道:“这次你我里应外合,算是大获全胜,靠得是你的武器,可惜叫那尤先生给跑了。我总觉得留着他将来会坏事,还请齐王殿下想办法找到人才好。”

李琋点头:“这是自然。”

尤先生已经可以肯定是个化名,这样的人不好找。但如果换一个角度想呢?

如果任由邹微杀了邱进财,这本就是土匪山寨的游勇散兵必然陷入内乱,那自己南下几乎可以说是没有难度,而尤先生看似在帮邱进财,但同时也阻止了自己南下的步伐。

谁想阻止自己南下?

李琋与邹微告别,投入到战后冗事当中。

邹微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数年的寨子。

雨后的秋日,格外晴朗,晨光又格外的好,她一脚踩过泥浆,跨出了寨子之外。

她不喜欢这里,也从来不喜欢这里。至于那些妇孺幼童,原本也都是逃难到此不小心迈入邹进财的陷阱,如今,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余下的善后工作,齐王比自己一个孤女要有能力也适合的多。

李琋与纷乱忙碌之中回头,就见邹微落拓而去的背影。

他们都没有提原亦,如今的邹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头火热,一心闯荡江湖、追逐爱情的少女了。

经此一役,齐王拿下洛野,并重新排兵布防,彻底占领北地与南边广阔天地之间的甬道。

而后,接着武器加成,齐王大军势如破竹,继续向南,接连拿下魏州,向河东道挺进,穿过河东继续向西向南,便是京城。

大明宫,昌寿夙夜难寐,一张脸比原本安居京郊一隅时苍老了不知多少,可见这些年没少操心。

莲嬷嬷小心关上门,又嘱咐两个小宫女守好,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嬷嬷,明日早膳可还用鸭子?”御膳房的跑腿小太监殷勤的凑了过来。这些天大长公主火气大,老鸭汤难得的去火还不过分寒凉,大长公主已经接连吃了三天了。

连嬷嬷呵呵两声:“你在膳房难道不知鸭子性寒?大长公主已经吃了三天,哪里还敢来第四天?还有,哪有一大早就吃那么多荤腥的?”

小太监连忙点头哈腰,却不敢提这老鸭汤是昌寿大长公主亲自点的,他陪着笑,想求个明天早膳的单子,谁知那莲嬷嬷说完以后就走了。

看着她矮胖的背影,小太监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这老虔婆狗仗人势的,等大长公主一倒台,有的她受的!

嘿,虽说如今义军四起,但最厉害的两支还属齐王和楚王那支,特别是齐王,听说已经入了关内,马上挥师南下就是京城了。

不说宫里如何,便只说京中百姓,已经有不少拖家带口预备逃走的。可如今山河虽广,却满目疮痍,离开京城,去哪里也都不太平。

早早辞官,连京中的宅子都不住的陈家,已经谨小慎微龟缩数年。

但陈家人却不见郁色。

用陈德润的话说就是:“陈家不缺钱,如今也不求名,只想保个平安,至于其他的,天塌了还有个子高的顶着呢。”因为陈家人的低调,周围邻居竟无人知道这个陈家便是齐王妃的外祖家。

而陈延英虽然每日读书不辍,却不见寻常读书人的忧虑。

他现在更喜欢逗弄两岁多的女儿,陈佳期。

方氏看着父女两个嬉笑,不由笑道:“你也太惯着佳佳了,如今还小,怎么玩闹都成,等到大了收不回性子,有的你难受!”

陈延英抱着女儿凑到方氏身边:“怎么,蓁蓁与女儿吃醋啦?那我不宠女儿了,只宠你一个好不好?”

“呸!你个不正经的,还当着女儿面呢!”方氏闹了个大红脸,但心里到底是高兴的。新婚数年,她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难得夫家从老到小没有一个不满意的,她暗暗打定主意,等先帝的丧期过了,一定要给陈家生个大胖小子。

一家子正温存着,忽然门口来了个婆子:“大爷,老爷叫您过去呢!”自从佳期出生,家里人都长了一辈。

陈延英收敛心思,道:“妈妈可知是何事?”

那婆子倒不扭捏:“听说是二爷离家出走了。”

“小叔为何离家?”陈延英尚来不及问,方氏先忍不住了。

那婆子道:“说是二爷听说齐王快打进京城,要去齐王那边投军呢。”

陈延英呼啦站起来:“简直是胡闹!”

第四百三十三章 纸鸢

李琋一路高歌猛进,沈秋檀南下眼看也提上日程。

只不过那连景行竟一点消息也无,好似世间从未有过此人一般。

骑在长桢肩膀上的小酉无忧无虑“娘,我们这就去找爹爹和哥哥姐姐么?”

“对,小酉想他们了么?”

“嗯嗯,想!不过哥哥姐姐要陪着爹爹,小酉要陪着娘,也不是那么想。”

沈秋檀被他的样子逗笑,自己先上了马车,而后接着儿子和弟弟上来。

等众人坐定,小酉迷迷糊糊的睡了,沈长桢问沈秋檀“阿姐,近来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沈秋檀诧异“这都被你发现了?”

长桢便笑了,虽然没有沈秋檀的小梨涡和容色,但笑容清浅温暖,声音更是和煦温润“姐姐若是犹豫难定,不若和我说说,总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好。”

“嗯。”弟弟长大了,想与自己分担了,沈秋檀没有犹豫,直接道“你可能听望山和乔山说过,我不是生下来就心智健全的,直到十岁那年,你出生,爹娘殒命,我被推入湖中,种种变故不过一夜之间,我这脑袋才像是开了窍。在那之后,我时常做一些梦,梦里有爹有娘,还有其他一些人,我原来把这些当做我的‘记忆’,可如今我按照记忆找人,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搞得我……”

“搞得姐姐怀疑那些梦是不是真的,怀疑这一切都是姐姐自己臆想出来的,对不对?”

“对!我弟弟就是聪明。”沈秋檀与有荣焉的赞叹道,连之前的郁色也似乎消失了不少。

长桢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容,清了清嗓子“也许那人根本不叫连景行呢?那梦中情景距离现在少说也有十年了吧,人都是会变的,包括年龄、相貌、声音、名字,甚至性别。”

“性别?”沈秋檀轻呼“我怎么没想到!现在回忆起来,他个子确实不高,不过有胡子,声音也很粗狂,还说他也有个女儿……我就一直没有往性别方向想。”

“嗯,情有可原,一般人都不会往这个方向想。姐姐方才说那人自称有女儿,可有从这里入手去找?”

“当然有,只是耗费了不少时日和人力,并没有什么结果。”

“也急不得,只要有心,总能找到。”

“你不觉得是我把梦当真,太过愚蠢?”沈秋檀虽不至于自我怀疑,但心里其实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坚定了。

“姐姐才不愚蠢!”长桢说这话的时候又带出一点儿孩子气,就像小时候谁说他姐姐不好,他都会冲上去和人拼命一样。

沈秋檀摸摸他的脑袋“懋懋说的对!那咱们换个角度,接着找,反正人手都是现成的,就算现在找不到,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总归能找到。”

“嗯!”眼见沈秋檀情绪明显好转,沈长桢十分高兴。

到了固宁城外,殷律斗带着一家老小来送行。

白芷已经出了月子,月子里吃胖了不少,想必得到了精心的照料和保养,她眼眶红红的,眼皮也有些肿,显然之前哭过不止一回。

如今一别,万里迢迢,谁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白芷的不舍都挂在了脸上。

沈秋檀叹气“你已为人母,哪里还能事事都依靠着别人?你若强起来,你的儿女才会有依靠。”白芷不是不好,温柔解语,心灵手巧,认准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为了自己还顶撞过李琋,但她总把自己放在从属的位置,总想依靠别人。

出嫁前是自己,出嫁后是律斗。

可夫妻夫妻,本该互相扶持才能长久,沈秋檀至今不知两人当初是如何好上的,可今后白芷若还是这般性子,怕是律斗也吃不消。前几年是自己在北地,将来呢?

果然,沈秋檀不说还好,她一说这话,白芷又哭了起来,满脑袋都是沈秋檀的好“姑娘,我实在舍不得你!”

说着,她跑噗通跪下,给沈秋檀磕头。

律斗有些震惊,却转瞬即逝,而后跟着白芷一起给沈秋檀磕头。

这一回,沈秋檀没有躲,等两人起来才道“希望你们互相扶持,互敬互爱。”又看着律斗“这固宁往北的稳定可全交给你了。”

“属下明白,请娘娘放心!”律斗保证道,看着跟在沈秋檀身后的老弱幼小,忍不住又道“娘娘的兵器可都藏好了?一路小心!万一前头不顺,您就往回走。”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他希望永远不会出现。

沈秋檀点点头“不用送了。”

晨光微熹,草木凋零,长长的队伍消失在山路尽头。

白芷没忍住哭了出来,拒绝了律斗要回去的提议“让我再待会儿。”

有些事情,没有经历就不会明白,姑娘对她的意义不是主人,而是主心骨。她还记得遇到危险的时候,姑娘几次三番救过她,还有一次她将自己护在身下,后背更因此挨了一棍,那淤青过了好几天看着都吓人。

虽然姑娘自觉稀松平常,可白芷记在了心里,她们姑娘对人好,从来不因为对方的身份。当初救自己,只因为自己手无缚鸡之力,需要被救,就这么简单。

然而,如果没有姑娘,就没有她白芷的今天和以后。

…………

队伍里不光有小酉还有曹公公,所以走的并不快。

用了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一行人才抵达辽邑县。

在往南便是洛野,北方重要的军事要塞,去了那里自然是安全的,但那里可没有辽邑县的繁华。

沈秋檀怜惜小酉一路辛苦,便决定轻车从简,改装后到辽邑县歇歇脚。

“娘,这里可真繁华,街上人好多,虽然没有咱们固宁城大,但是穿的比固宁城的人好。”

“小酉看得可真准。咱们大宁越往北人烟越是稀少,这辽邑县虽然是个县城,但在洛野以北,并无战火,这才有咱们眼前的热闹。”沈秋檀十分耐心的给儿子解释道。

“嗯嗯,娘,我想要那个!”小酉很快被花花绿绿的东西吸引,指着一个纸鸢叫道。

“小酉是要那个燕子纸鸢?”

“不不不,我要那个老虎,像花花的那一个,给姐姐!”小酉急忙解释道。

“好!”

谁知这时,冷不丁响起另外一个声音“那老虎纸鸢,我要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土匪

“那老虎纸鸢,我要了!”

声音有些突兀,连朱四五都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实在是他跟着沈秋檀这些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原来在固宁城要什么东西没有,换做谁也想不到小小的辽邑县有人和小公子抢东西。就算他们一行都改了装扮,但这女人开口就要别人已经选了的东西,着实无礼的很。

他上前半步,魁梧的身躯不敢越过沈秋檀,但也藏不住了。

何况他手里还握着刀柄。

大宁的武器都是有定例的,即便乱世之中也是非一般人能用的。若是这抢东西的人知趣,起码应该思量一番。

谁知那早先开口的女人就像没看见一般,又说了一句:“那老虎纸鸢,我要了。”

她坐在轿子里,叫人无法窥其身形容貌,但这声音,好似有些印象

沈秋檀皱眉,一时没有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那卖纸鸢的连个铺面都没有,不过在街边摆了个摊子,谁知往常不很出彩的老虎纸鸢,竟然成了别人争抢的对象。不过他似乎比轿中人更有眼力见儿,不说前面那个五大三粗身配兵器的魁梧汉子,便说那开口挑中纸鸢的小童长得也是白嫩可爱,一身衣裳的用料竟然辽邑县都不曾见过的,更不用说那头戴帷帽的妇人。

隐隐窥其姿容,就是辽邑县少有的。

这样的童子和妇人,得多少银子才能堆出来啊。

他与轿中人赔笑道:“连大姑娘光顾,实在是三生有幸,不过这买卖也有个先来后到小店还有另外”

沈秋檀正感叹这纸鸢铺子的主人有些谈吐的时候,就听轿子里发出一阵声响,不一会儿里头的人换了如同滑竿一样的东西,虽然还是被人抬着,但总算是露面了。

“什么三生有幸?果然是个酸朽秀才,少跟我拽文,本姑娘就看上那老虎纸鸢了,你卖还是不卖!”

“这”纸鸢主人恳求的看着沈秋檀,虽然知道他们不好惹,但这位连大姑娘更难缠。见隔着帷帽的妇人不为所动,他又将目光转向那个小童,谁知小童声音稚嫩的道:“我哥哥说了,伸冤求公平靠法度,出门在外靠一个礼字,做买卖也讲个诚信。你可以不卖给我,那你就不讲理,也不诚信。”

“啥?”这是哪家的孩子哟,纸鸢摊主确实是个秀才,虽然在辽邑县免遭战火,但求取功名的路也没了,为了生计,这才做些扎纸鸢、卖字画的事情,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小童拉拉妇人的袖子:“娘,我说的对不对?”

妇人将视线从那滑竿上的“连大姑娘”身上,转移过来,伸出一根如嫩葱一般的手指刮了刮小童的鼻子:“小酉说的很对!”

“你们有完没完?”滑竿被放下,其上的女人满脸横肉,气色倒是红润。

沈秋檀眼睛微眯,她没想到竟然还有再见到连大姑娘的时候。

上一回她看上了自己的男人,这一回又看上了儿子喜欢的东西。

瞧她样子比几年前胖了不少,但这脾气秉性却丝毫不见收敛。

她招招手,山奈连忙靠过来:“去查查她。”

“是!”山奈忙不迭的走了。

连大姑娘见了,笑道:“莫不是搬救兵去了?我告诉你,在这辽邑县里,你们那些惯用的手段,没用的。”

“呵呵,看来连大姑娘也是个经过场面的人,但这夺人所好的毛病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你认得我?不过这辽邑县内有谁不认得我?”

沈秋檀没说话,却将人从头盯到脚,最后落在她的腿上。

连大姑娘像是被踩到痛处的猫,叫道:“看什么看,来人,将她的眼睛给我挖了!”

立即有四名家丁越众而出,但看到眼神凶悍壮的向一座小丘的朱四五,又退回来:“姑娘,好像打不过啊!”

“一群废物!”连大姑娘怒道。

这时,一名年纪大些的婆子劝道:“姑娘,不过一只纸鸢,您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跟一些不相干的人闲耗?您这腿”

“奶娘住口!”连大姑娘喝道,双手默默的攥紧了裙子。

她这腿,是那年抢了个俊俏书生才被一伙子给打了,后来身上的伤好了,就是这腿她成了一个瘸子。

这是她不能承受的痛,偏偏有不少人看笑话,所以她更要每天出来,叫那些嘲笑的人看看,就算她是个瘸子,也比他们强,她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惜当地人胆小如鼠,收拾了几个刺头之后,便没人敢说什么了。

这伙人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她这才想找找新的乐子。

那奶娘又劝:“若是老爷知道姑娘与一群外人置气,指不定多心疼姑娘呢!”

这哪里是劝,分明是哄,连大姑娘如今都三十开外了,性子却有些小孩,霸道又不听人劝,家里的男宠不知道多少,偏留着个正房不知道给谁,这哪里是个正经姑娘该做的事情?

可这么多年,奶娘也看开了,姑娘的名声早就悔了,但因为连家的财力和老爷留下的余威,叫其他人敢怒而不敢言,这便够了,让姑娘顺顺当当的走这一生,比什么都强。

奶娘是好心,态度也放任,但连大姑娘并不领情:“我偏要教训教训他们!”

沈秋檀本不欲生事,这时却也不想忍了:“如此,你也该吃吃别人的教训。你当你是什么身份?于国无功,于民无益,尽做些强抢良善,仗势欺人的勾当,还动不动就要教训别人?谁给你的权利,又是谁给你的胆子?”

连大姑娘愣住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便是那奶娘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土霸王当惯了,忽然来个更霸王的,还真是接受不了。

不过还有更接受不了的事情在等着,沈秋檀直接命令道:“将这些人都给我捆了,再叫吴浦过来连府一趟。”

吴浦便是辽邑县的县令,沈秋檀虽不管李琋的政务,但李琋走后她却将整个洛野以北的人头都梳理了一遍,没想到还真有用得上的时候。

“你敢,你敢捆我?”连大姑娘不得不从滑竿的椅子上站起来,挣扎道。

这等热闹,周围早聚拢的不少围观的人群,大多是幸灾乐祸和叫好的,而那纸鸢摊主悄悄的将老虎纸鸢赛进小酉的手里,也加入了看热闹的行列。

“放开,放开我!”连大姑娘挣扎。

“杀人了啊,来了土匪了!”那奶娘跟着喊道。

沈秋檀笑笑:“不光来土匪,土匪还要去你们连府安寨呢。”

第四百三十五章 好爹

连府里里外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府中上上下下都战战兢兢。

大姑娘这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

谁这么大本事,敢一上来就围了连府?

下人们噤若寒蝉,不一会儿十来个或面目白净、或身形高挑、或气质不错的男子也作一堆涌了上来,原来院中的仆人连忙给他们让出一块地方来。他们啊,穿的都是最好的料子,而身份则是府里的男“姨娘”……

这称呼不伦不类,但都是整个辽邑县心知肚明的事情。

立在廊下的听候差遣的山奈眼中一亮,这连大姑娘自己长得丑,找的这些男人们倒是不赖。

再仔细瞧一瞧,啧啧,还真是环肥燕瘦、青松弱柳,各有千秋啊!

真论起来,女人活到连大姑娘这份上儿,比之公主也不差什么了。

有两个男人被她火辣辣的眼光,打量的满脸通红,却敢怒不敢言,山奈挑挑眉,好似找到了新的乐子。

不一会儿,辽邑县令吴浦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待进了连府,一看其中阵仗,更是虚得不轻。

他心虚,还心慌啊!

送信的说了,找他过来的人是齐王妃。

齐王妃啊!甭管在别处怎么样,在这洛野以北,齐王妃就是仅次于齐王的存在啊,连大姑娘惹谁不好,怎么就惹到齐王妃头上了。

吴浦被带进来的时候,沈秋檀正在看一幅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字写的歪歪扭扭,实在算不上好,一般人恐怕都不好意思给别人看,可这个却堂而皇之的挂在了嘴显眼的地方,生怕别人看不见。

沈秋檀一时拿不准用意,或许本没什么用意?

“下官辽邑县县令吴浦,拜见齐王妃娘娘,娘娘金安。”吴浦生的白胖滚圆,偏一颗脑袋连同手脚又生的极小,此刻跪下,像一只圆溜溜的黑甲虫。

沈秋檀点头:“起吧,我来问你,这连府已经连大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琋留下的册子里,这吴浦也记录在册,刚才山奈带人打听了一圈,也没发现这吴浦与连家有甚勾结,如此,总要问上一问。

吴浦抬起头,快入冬的天气,鼻尖额头都是汗:“回禀王妃娘娘,连大姑娘就是……”他擦擦汗:“这事情说来话长啊。”

“那就长话短说。”

“是。这恐怕还要从连老爷说起,这连老爷在世时也和连大姑娘一样有名,只不过连老爷是乐善好施、

周济百姓的好名声,但连大姑娘就有些……”

沈秋檀冷笑:“其父之德荫其女未尝不可,但若此女恶行累累,已经触及百姓安危,触犯大宁律法,你作为一县之长官,竟也听之任之,这又是何故?我可是听说,连大姑娘还闹出过人命。”记录没问题,不代表真的没问题。

吴浦一听,又开始擦汗,只是之前的汗是连奔带跑加骑马热的,这时出汗却是冷汗了,他吓得打了个激灵:“王妃娘娘明鉴啊!下官可不敢徇私枉法,实在是……当初那连老爷做的太多了。”

“怎么个多法?施粥?赈灾?”

“有的!都有的,连老爷当时不光时长施粥,还修桥铺路,建造了德馨善堂专门供无父无母的幼童,缺胳膊少腿、眼瞎耳聋的残疾,还有一些无子女供养的老人吃住,还有德馨书院,专门一些贫苦人家的女孩子读书的书院,从这书院出来的姑娘,都是有一技之长的,就算不嫁人,也能自己赚钱嚼用,甚至连……县衙都是连老爷花钱修缮的,原来的县衙破旧不堪……整个辽邑县也没有这么繁华。”

沈秋檀陷入沉思。

吴浦继续道:“县里头不知道多少铺子都是连家的产业,就算不是也和连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下官还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连老爷在京里也有人呢!下官赴任后,与上一位县令交接,他千叮万嘱,对于连家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万不可真的动起手来;还有这辽邑县的百姓,对连大姑娘虽然看不上,但大多数,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都念着连老爷的好呢!”

沈秋檀沉吟不语,上一回她和李琋急着赶路,没有细细探查,没想到这辽邑县还真不简单。

就说区区一个北地小县城,怎的就比别处繁荣一些,原来早有人做了铺垫。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连老爷倒真是为了爱女煞费苦心。

吴浦接连哀叹:“听说连大姑娘小时候也是粉嫩可爱的,也是连老爷去的太早,留下偌大的连府和诺大的家业,她身边的仆人衷心的规劝没用,奸滑的反倒撺掇着连大姑娘去行那些腌臜之事。”

“哦?如此说来,连大姑娘当街抢人,甚至打死过百姓的事,都算是情有可原了”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娘娘您误会了!”吴浦急的小脚挪了挪,又退回来,一脑子官司,是真不知该如何开脱了。毕竟当初闹出人命那回,连府的银子他是收了的,数目还不少……

“哼。”沈秋檀冷哼。

“娘娘饶命啊!”吴浦吓得跪下,他可是听说齐王的厉害,将来入主京城,成为真正的大宁之主都是有可能的,这齐王妃听说也深得齐王宠爱,她一皱眉,想处理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啊,何况自己还有的是把柄……

“朱四五。”沈秋檀朗声,朱四五连忙进来,只听沈秋檀道:“快马加鞭去固宁送信,叫律斗遣一个新县令来。”

李琋既然已经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又彻底收拢了北地,官员任命当然不需要由朝廷分拨;同样的,沈秋檀虽不管李琋政务,却不代表她没有这个权力。

这一点若是叫那些循规蹈矩的老学究或者御史知道,怕是又要触柱,抑或捶胸顿足了。

所以有的时候,重新制定规则,虽然极有可能带来新的漏洞,但相应的便利也不少。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吴浦叫苦不迭,却已经被人拖了下去。

沈秋檀又道:“将连大姑娘身边那个奶娘带来。”

“是!”

第四百三十六章 奶娘

等那奶娘被带上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不是沈秋檀有意耽搁,而是要趁这段时间查一些东西。刚才的审问,还有那匾额,都透着不寻常。

太阳没入山头,余晖照亮半个天际,色彩红紫的云霞谱写壮丽。

连府大门紧闭,百姓明明很想探听点消息,却没有人敢靠近。

谁敢靠近呀,听说里面是齐王妃大驾,正在里头审问呢,啧啧,这回,连府怕是翻不了身了。不过那连大姑娘肆无忌惮,正日的寻衅滋事,比一般的纨绔子弟还恶劣些,弄得有儿子的人家都不敢放儿子出门。

这恐怕也是大宁的独一份儿了。

天渐渐黑下来,连府里头陆陆续续点起蜡烛和火把,朱四五刚从沈秋檀跟前回禀完消息,山奈也回来了,她对着沈秋檀点点头表示确认,沈秋檀这才吩咐人将那奶娘带上来。

那奶娘还穿着白天的衣裳,面孔生的略黑,脸上已有了细密的折子,但头发不光浓密还不见白发。

尽管是个奶娘,又被关了大半天,但她看上去镇定的很,最起码比那县令更沉稳些。

“拜见齐王妃娘娘。”

再一看,礼仪也是不错的,大户人家的教养嬷嬷也不过如此了。

沈秋檀颔首:“找你来,想问几个问题,答不答随你,怎么处置也看你答得如何。”

“能得娘娘的亲自垂问,是奴婢的福分,但凡奴婢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我且问你,你们老爷可是来自京城?”沈秋檀问道。

“非也非也,我们老爷是从济北州来,这事儿在咱们辽邑县都不是秘密,不信的话,娘娘可着人去问。”

“那他可曾去过京城?”

奶娘眼睛眨也不眨:“不曾。”

“那你如何来的这一口利落的京城官话?还有你行的是新礼,也就永昌五年到永昌十年间,京中并且只有宫里推行过一阵子,外面都还没推广流行起来,这行礼方式就废止了。”

此话说完,果然见一直镇定自若、对答如流的奶娘露出一瞬间的错愕与懊恼。

沈秋檀继续道:“你们老爷不去京城,怎么会找你这个京城出来的宫女给女儿做奶娘?”

奶娘的呼吸快了起来,对着沈秋檀露出警惕之色,而后又道:“娘娘明鉴,奴婢曾经是宫女不假,也正是因为此,当年奴婢流落到辽邑县的时候,才得到了连家的收留。老爷于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愿意用后半生来报答。”

“如此,可真是重情重义。”沈秋檀转过头,又看向那匾额,奶娘主动道:“这是大姑娘七岁的时候写的,老爷喜得跟什么似的,便一直妥善保管着,后来更是取出来叫人好好裱了,挂在这里,已经有许多年了。”

“是啊,许多年了,你怕是连你们老爷的嘱托都忘了。”

奶娘脸上终于露出慌张之色:“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你口中的老爷姓连名景行,是也不是?”沈秋檀逼问。

奶娘脸上瞬间浮现恐惧:“奴婢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呵,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你家老爷为何这般高兴,因为这里面暗含了他的名字,还是后来他永远不能再用的名字。而且,老爷老爷,你们叫的可真顺,明明叫夫人才更妥帖一些吧?”

奶娘张大嘴,脸上的惊骇、紧张,不一而足,但很快的,她又道:“娘娘何必诈我区区一个奴婢?您所言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奴婢当真是闻所未闻。”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沈秋檀对着豆蔻点点头,豆蔻连忙出门,等在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曹公公。

那奶娘一间曹公公,心里就是一跳,眼中跟着一动,却叫人分不出是害怕还是激动。

“山芙,可还认得咱家?”曹公公老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外露的皮肤沟壑纵横,见那奶娘不答,他咳嗽两声又道:“不应该啊,咱家天生就别比人老,十来岁的时候脸上就有不少纹路了,先帝爱众咱家师父,师父又心疼我,似咱家这种‘天生老子’在宫里就更出名了,若说咱家不认得旁人还有可能,但旁人就算不认得咱家,也总该听说过的。”

“唔,原来叫山芙。”沈秋檀招呼曹公公坐下。

山芙嘴唇都哆嗦起来了:“公公认错了,认错了!”

“认错别人有可能,认错你,绝不可能,当初你出宫还是我帮你办的,你说娘快死了,就想死前见你一面,我念在你往日里还算有一份仁心上放你提前出宫,可你就是这么回报的?”曹公公一急,连“咱家”的自称都忘记了。

“你如此无情无义,翻脸不认,是想气死我么?咳咳……咳咳!”曹公公看似动了真气,咳嗽个不停,加上本就老迈的样子,简直像是秋风里即将抖落的树叶。

山芙又担心又害怕,情急之下噗通一声跪下:“曹公公,我……我实在是没法呀!”

“呜呜呜,干爹!”她扑过去想要抱住曹公公的大腿,但又畏惧人高马大的朱四五,只得退了回来:“干爹,千错万错,都是山芙的错,干爹千万不要动起,身子要紧。“

“还算你有几分良心,刚才为何不愿意认我?”豆蔻乖觉的给曹公公垂着后背,曹公公的咳嗽渐渐平息。

“不能认啊,我答应过老爷。”

“老爷?那个姓连的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我虽也是个无根之人,却不好和其他人一般广手徒弟和干亲,当初认下你是看你老实,是真心把我当长辈,怕你在宫里过不过太久,这才认了个亲。当年放了你出去,我就觉得不对,后来听说你是个跟一个商户走了。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今日,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休怪我翻脸无情。”

山芙脸上又无奈又绝望:“干爹,能在死前再见您一面,山芙已经心满意足没有遗憾了。”

她答应过老爷,不会做出卖的事,死也不变。

泪水流进嘴里,但她眼睛却在笑,她给曹公公磕了三磕头,对着屋子一角的柱子就冲了上去。

第四百三十七章 景行

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

头被一股巨力挡住,山芙错愕的抬起头,就见山奈冷冷的看着她:“嘿,山字辈你最怂,白活一把年纪,一言不合就寻死腻活。”

山芙不想一个小丫头竟有这般力气,寻死不成,心灰的坐在地上。

曹公公指着她:“你……你真是要气死我!那连老爷对你真的就那么重要?”

“重要,当然重要。”

沈秋檀忽然道:“那是你觉得他对你重要,他对你么,似乎……”

“王妃娘娘什么意思?”山芙看着沈秋檀,脸上竟然带着些不容侵犯,可沈秋檀也不可能被她吓到,继续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为了他不惜离宫又私奔,结果他却和别人生了个女儿,而你,连个名分都没有。”

“她不是!你们什么都不懂!孩子根本不是她的!”情急之下山芙脱口而出,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果然么?”沈秋檀坐回椅子上:“抱着个自以为是的秘密大半辈子,不累么?余下的,你不说,我也查的差不多了,但看在曹公公的面子上,我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山芙垂头不语,沈秋檀又道:“你是宫女,连老爷若只是寻常身份怎么会与你相识?不要当真觉得旁人一点线索都没有。”沈秋檀从山奈手里接过一沓纸来。

“奴婢不要机会,奴婢只想换齐王妃娘娘的一个承诺。”山芙脸上的神情回归到平静。

“哦?什么承诺”

山芙看一眼曹公公,只见曹公公浑浊的眼中满是殷切期盼,她转过头来看着沈秋檀:“奴婢求王妃娘娘无论何时,都能放连大姑娘,连从心,一条性命。”

沈秋檀沉吟片刻,而后点点头:“死罪可免,但再想要这么优渥的日子,是绝不对不可能了。”

山芙猛点头,能保全性命已经很不容易了。

长夜漫漫,灯火耿耿,她理理思绪,开口了:“奴婢与她相识确实是在宫中,那一年,奴婢刚学完了规矩被派去太极宫当差,接了送膳食的差事,因为被另外两个宫女戏弄跑错了地方,是她,带着奴婢找回了要去的地方。”

众人静默,山芙脸上浮现笑意:“宫里并不太平,连奴婢们这些小宫女也是,但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几次三番都被她恰巧预见,还都给奴婢解围了。”

原来是这么开始的,沈秋檀皱眉,能经常出入太极宫的必定身份不凡。而太极宫除了正殿,便是太子的东宫和掖庭宫。掖庭是罚没之处,山芙既然在外面当差,那伺候的不是天子也是太子!

想起梦中,那连景行与太子过往甚密的样子,沈秋檀心里激动起来。

山芙继续道:“如此一晃就是数年,后来听说她要被派出去做事,还要离开好多年,奴婢就有些着急了。”

举步维艰的小宫女,高高在上偏偏又救了这小宫女数次的“某位大人”,当然会有些不太一样的情愫。不过姓连的大人,他怎么没有印象?

曹公公抿着嘴,自己收了个女儿,但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有这么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所以,你就求我提前放你出宫?”

山芙点点头:“干爹恕罪。”

“罢了罢了,后来呢。”曹公公叹气,若是当真有情,那人怎么会另外有人,还生了个女儿?恐怕多半还是山芙被骗了,可那人已经死了有十年了,山芙竟还是一副念念不忘的样子。

“不是您想的那样,是我出了宫急着找他,结果遇上了坏人,还……”她抬起头对上凶神恶煞的朱四五,还有他旁边好整以暇的山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沈秋檀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娘娘不可,万一她要是心怀歹意……”朱四五不同意。

沈秋檀笑道:“本王妃别的本事没有,力气还是有些的,下去吧。”

等屋子里只剩下曹公公、山芙和沈秋檀之后,山芙终于鼓起勇气:“还被人坏了身子……”

沈秋檀与曹公公对视一眼,发现曹公公眼里又是疼惜又是愤恨:“我在外头留了传信处,你明明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山芙羞愧的落泪:“出了这种事,我哪里还好意思找干爹?”

“你,你啊!”

她擦擦泪水,又对着沈秋檀道:“清白已失,奴婢本想一死了之,但总想着不见她一面,便是死也不甘愿。然而奴婢去他曾经告诉我的住处,和可能去的地方找她,找了快两个月,也没有找到她,还发现怀了身孕……”

这故事有些出乎意料了,沈秋檀舔舔唇,来了兴致。

“如此,奴婢才真的不想活了,可谁知,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就在奴婢投了渭水河之后,竟然又被她救了。原来她在我找到她的半个月前就找到了我,却不想与我相见,只默默叫人保护。”

曹公公连连嗟叹:“如此,倒也不是真无情,后来呢,你怎么成了他女儿的奶娘?”

山芙抬起头,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因为,我本来就是孩子的娘。”

沈秋檀忍不住惊呼:“连大姑娘,是你女儿?”

“正是。”山芙嘴边含笑:“虽然是奴婢生的,可老爷待她如己出一般,如此,奴婢就是为老爷死了也愿意的。”

沈秋檀忍不住赞叹道:“如此,还真是有情有义。”之前与山芙说的,多半是哄她的,时间这么仓促,事情又隔着许多年,哪里能查个什么真相,不过是借着曹公公让着奶娘卸下心防罢了,没想到能有这么大的收获。

不过,连老爷到辽邑县以后的事情就好查了,听说当初他拖家带口过来的时候,只有女儿,没有夫人。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不过:“说了这么久,你还没说连老爷究竟是何身份?”

“这……娘娘,可否……”

“不可,你已经提过要求了。”

山芙沉默,许久似乎才盘算清楚:“如今天下已然大乱,这个秘密似乎也不是那么紧要了。老爷,姓连命钺字景行,原来为孝怀太子办事,景行二字是太子殿下亲赐。”

第四百三十八章 从心

果然!

像是沙漠里的旅人见到了绿洲,一直盘旋在沈秋檀心头的困惑得到印证,尘埃落定,她只觉浑身通泰。

原来不是自己得了臆想症,这世上却有连景行此人,而被父亲和连景行称为“殿下”的那人,也果然就是萧怀太子李珒。

连公公更加惊诧,直接脱口而出“是他,怎么会是他?哎,我早该想到!”

原来这连景行并不是什么大人,他们一家子原来都是孝怀太子母家的仆人,因为那连景行的祖父辈有功,才被主家放了籍,但连钺却不知什么时候投了先太子李珒的眼,后来便时常出入东宫,不是太监,也不够资格做伴读,因而成为了东宫的一个极特殊的存在。

不过也不是唯一的存在,当初似连钺这般给太子跑腿的也不只一个,连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而太子身边这样的人现在一想,少说有个五六个,还有两个混得好的,到后头去詹师府挂了职的。

可惜这些人,都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韩王的那场政变中。

如今再倒回过头来想一想,似连钺这种不上不下的,似乎更能明哲保身。

他能全身而退,是因为不很收到先太子宠爱,还是恰恰相反?若不受宠,一个家仆出身如能让先太子亲自取字?这连钺的手段,恐怕极不简单。

只是不知王妃娘娘找连钺,又是为了哪一桩。

山芙继续道“老爷不爱受宫中规矩,后来便将奴婢安置在京城西郊的一处庄子上,直到奴婢生下从心。”说道这里,她已有纹路的脸上浮现温柔光芒“从心从心,老爷一世由心又不由心,她希望我们的女儿能够无忧安康,万事从心。”

倒是个好名字,连大姑娘似乎也真的挺从心的,只不过不从法。

沈秋檀更关心的是连钺接到了什么任务要离京,去了哪儿。

曹公公想的又不同“从心从心,看来他活的不很顺心啊。连家到后头已经有不少家底儿了,那连钺又是独子,就这么任由你带着个女儿跟在他身边?他家里人就不管?传宗接代还是要的吧?还有,之前他明知你去找他,为何还躲着不见,非等到你投河才现身?莫非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山芙抬起头,思绪从追忆流转回来“干爹慧眼,不愧是曾经执掌内侍省的御前太监。”

她这话带着不少溢美之词,但也没说错。曹公公的干爹姓洪,曾经是太宗皇帝的御前太监,临终撒手前将这份儿职责与权柄一起交给了曹公公,若不然曹公公也不能以一人之力护住没了娘的李琋平安长到十三岁。

只可惜,曹公公这御前太监也只做了一年不到,太宗皇帝驾崩后先帝即位,提了魏春做御前太监,曹公公也没有留恋,痛快的交接完了所有的事,其余就万事不管了。如此识相,魏春管辖之下,反而对他多几分客气。

至于后来怎么发展到戏精身上,那就更加的一言难尽了。

如今听山芙夸赞,曹公公摆摆手“别说这些没有用的。”

“是。其实,即便再往前推十几年,即便是先太子殿下,也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老爷,老爷……她本是女子。”

……

“咳咳咳!”刚喝了一口茶的沈秋檀呛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连景行本是个女子。”山芙的语气越来越轻松,该说的都说了,该求的也都求了,除了保住女儿的性命她已经别无所求“所以得知我出宫找她,她才会避而不见,她不想累我一生。所以她才只有从心这一个孩子。”

“她不计较我容貌不美,我也不在乎她是男是女,我们互相心悦,但不为世俗所容。她本有男儿志,却不敢堂堂正正的娶我,当然活的不顺心了。”山芙挺直背“就这些,该说的都说了,其他的听凭齐王妃娘娘发落了。”

“谁说只有这些。”沈秋檀咳嗽完了,继续问道“我且问你,你可知太子派他去哪里办差?你们又是什么时候离开京城的?来辽邑县之前,还去过其他哪些地方?”

先太子怎么会不重视连景行,若是不重视,怎么会把玉玺交给他?

山芙想了想才道“老爷去过的地方不少,最远的岭南,还去过凉州、云州,我记得还有一回,他说要去济北州,总归聚少离多。至于说离开京城的时候,因为是在从心要满五岁的时候,老爷再出门就带上了我们母女,谁知还没到淮南,就传来了韩王谋反、太子身死的消息。老爷痛得病了一场,病还没好就带着我们改了方向,一路向北到了这辽邑县。

只可惜,老爷那会儿就做下了病根儿,常常卧床,更早早的撒手人寰。”

“他还去过济北?你可还记得是哪一年?”

山芙思索“应该是从心出生以后了,约莫从心三四岁时候吧,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说是去那边打理连家的生意,应该不是为了太子跑腿。”

跑腿?那种时候,连景行的一举一动,哪一样不是有深意?沈秋檀愈发激动,连从心比自己大一岁还多,她三四岁的时候自己已经出生了,快的话爹爹也去济北州赴任了。

所以,她会不会是见爹爹?

“娘娘,娘娘?您可还好?”

见沈秋檀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沉思,良久不语,曹公公出言问道。

“无事。公公累了,先去休息吧。”满脑子的千头万绪,沈秋檀恨不得再做一场关于后续的梦。

“齐王妃娘娘不杀奴婢?”山芙问道。

“你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我杀你作甚?至于你喜欢谁谁喜欢你,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更谈不上处置了。不过教女不严倒是有的。”

“哎!”山奈心里复杂极了。

不是因为齐王妃暂且没有处置她,而是因为……齐王妃说,自己喜欢谁谁喜欢自己,都是自己的事情。

若是天下之人都似齐王妃这般想,该有多好!

她笑了笑,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扶着曹公公离开了房间。

而沈秋檀,取出了安神香又放下,想点还不敢点,万一睡得太死,没梦可做怎么办?

但不点安神香,她可能兴奋的睡不着。

她摇头苦笑,对着外头吩咐道“来人,将连老爷书房的东西都给搬过来,罢了,还是我亲自过去一趟。”

第四百三十九章 选择

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景行的书房依旧整洁有序,显然是一直有人打扫。

架子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书,书案上还铺好了宣纸,笔墨也有,好像随时等待主人回来书写。

沈秋檀心里叹气,说起来连景行和父亲是故交,遇上了对方的妻女怎么也该客气些才是,谁知她会教导出这样一个无法无法的女儿来。

山芙的话终究不过一面之词,之前朱四五得到的消息可没有这么简单。

这位连老爷在时,就常常说给女儿找上十个八个男人做老婆,没理由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就要三从四德,她连景行的女儿,自然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一个怎么可能够?

她说得多了,以至于那时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连从心就记在了心里,并且长大后就付诸于行动了。

也就是连景行死的早,要不然看到自己认了的女儿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又该作何感想?

沈秋檀将架子上的书粗略翻了一遍,锁着的柜子都撬开了,可里面除了一些山水札记、字画文玩,余下的几乎都是账本了。

沈秋檀喊了豆蔻和山奈一起帮她找,三个人找到天快亮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反倒是李琋那边有消息送来。

这些日子,齐王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攻下蒲坂、永济两府,距离京城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蜀中造反的三王被削首,益州府城重新挂上了“李”、“齐王”二旗;淮南的叛军也被王成竦并林安林远两兄弟拿下,并继续挥师南下去平定岭南乱局;至于遭受灾害最多,疾病最多,叛军称王最多的河南道,收到了从淮南运来的药物和粮食,再一问,是齐王耗费数月、布置数年,平定淮南后才想方设法的送过来的。

如今依旧还只是难民的,多是写不能上场打仗的老弱病残,连叛军都不收的存在。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疾病缠身,跑又跑不动,离也离不开,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折磨,他们有许多人已经绝望的等待着死亡,谁知这时候竟然还有人想着他们?

齐王送来的那些药好不好用先另说,能暂时填饱肚子才是紧要。

等吃饱了,才有力气探究那些药究竟能不能治病。

齐王的人来的快,一来就去了难民最多的三不管地带,等难民吃饱了,连药都用完了的时候,反王们才陆续知道难民区的事,结果一去查,齐王的人已经消失无踪了。

反王们则人人自危,齐王这个不要脸的,抢地盘就够了,竟然还不忘刷声望。他搞这么一出,不知道能赚多少口头好处。

但最坐不住的还是昌寿大长公主。

别人打仗出征都是等开春,偏偏这个李琋秋后拔营,如今正值隆冬,他竟然打到了京城门口。

是来拼粮草谁更充足么?还是来拼谁家的兵更适合冬季作战?

昌寿心里又急又气,昔日的噩梦眼看成真,她的步调有些不稳。

其实也不能全怪她,毕竟她谋划隐忍了几十年,谋划的不过是想坐上那个位置,但坐上之后呢?她还没有时间考虑清楚呢。

看着满朝文武一个个缩成鹌鹑,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你们还叫本宫息怒,息怒,除了这个,你们还会做什么?”

“大长公主息怒。”

“滚!”昌寿掀了桌子。

众臣做鸟兽状退散,偌大的宫殿里瞬间人去楼空,宫女太监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弄出一丁点儿的动静再惹来杀人之祸。

烛火跳了又跳,像是沉默的舞蹈。

不知过了多久,昌寿才叹一口气找了把椅子靠着。

楚王和齐王都造反了,楚王不足为惧,但齐王呢?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李琋这厮……

看着满地的狼藉,昌寿从未像此刻一般感到孤独。

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有用的,与丈夫从来是各过各的,女儿死了,就余下一个儿子偏偏到这时候都不愿意回来。

他真的,就那么恨自己么?

听说那齐王妃沈氏已经生了三个了,再看无论是大梁氏还是小梁氏,都不得儿子的欢心,别说孙子了,连个孙女都没有。昌寿有时也会想,若是当初自己收到暗卫消息之后,让旸儿收那沈氏做个侧室,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世子,还没有消息回来?”

魏春小心的靠近、弯腰,斟酌道“世子传信回来,无论如何,凉州不容有失,他愿意埋骨凉州,以卫大宁江山安宁。”

“呵……呵呵,安宁?大宁安宁?安宁个屁!你看看现在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他娘眼看就要被李琋那个小病秧子千刀万剐了,他竟然还要守凉州?凉州被攻破又如何?凭什么全天下都经受战火涂炭,全天下人都自私自利,他偏偏还要救这些人,更为了这些人连老娘都不管。”

魏春沉默,愈发不敢说话,只悄悄瞥一眼莲嬷嬷,希望莲嬷嬷能劝劝。

莲嬷嬷回他一个眼色,叫他闭嘴。这个时候,还想说话,不是找死么?

…………

凉州的冬天,又冷又漫长。

来的又早又急的大雪,将西北的血迹,连同荒芜一同掩埋,天地一片洁净。

刚结束一场战斗回来的萧旸,目光凛冽,整个人看上去杀气腾腾,愈发不好接近。

卸下盔甲,他整个人泡进浴桶里,水将他的眼耳口鼻都包裹,他觉得有些安心,还有些思念祖父。

如果换做是祖父,在这个时候会如何选择?

眼前外敌肆虐,背后四面楚歌。

他守着一个城门,一座城,一处入口,守着背后的满目疮痍。

哗啦哗啦……

他从浴桶浮出来,抬起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起身,自己穿好衣裳,坐到书案前。

面前是一沓信,都是他母亲昌寿大长公主的,开始还是别人代写,后面几封都是她本人书写,语气从命令到商量,到恳求,都是让他率军回京城,解救京城之围。

已经厚厚的累了一小沓,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外一封淡薄的书信。

若是打开,会发现其上不过寥寥数语“你守凉州,我安天下”,落款是齐王李琋。

萧旸看了看,将火盆端过来,无论谁写的,一起投入了火盆之中。

火光映得萧旸面颊泛红,眼角的纹路亦在火光里深深浅浅,他看着火光微微出神。

这个天下已经千疮百孔,你若能安天下,我守一个凉州又如何?

他披上外袍,预备召集将领议事,更衣时习惯性将一个小小的香包揣进了怀里,尽管里面早已没有任何香气。

第四百四十章 好吃

不到半月,处于后方的辽邑县里来了新的县令,任性妄为的连大姑娘被齐王妃关进了德馨善堂,今生不得离开半步。又命她劈柴换饭吃,若是没有做完一天的活计,那便一天没有饭吃。

至于连老爷曾经留下来的偌大家业,沈秋檀在查清楚连家已无血脉近亲之后,命新县令建立了公示牌。

连家余下所有资材都用来供给德馨善堂和德馨书院,每一笔花费都要做好记录,并且写在公示牌上。

这恐怕是大宁立国以来的头一遭,辽邑县众人更不曾见过这种事,人人称奇,争看连大姑娘笑话的同时又开始探究起这位齐王妃来。

而齐王妃沈秋檀已经离开了辽邑县。

她要南下,去济北。

一刻都不想再耽搁。

记忆回溯的梦境并没有再出现,可济北是她今生开始的地方,是沈晏沣和连景行除了京城之外,仍旧有过交集的地方,是有可能留着玉玺线索的地方,还是她爹娘身死的地方。

一行人过了洛野,到了灵泽县。

人马不多不少,进县城住店就有些打眼,朱四五指挥人马在县城外头扎营,沈长桢来到沈秋檀跟前:“姐,我们南下,可安全?”

“如今已没有确凿安全的地方。济北、济中与淮南不远,早已由王成竦控制,我这才敢带着你和小酉南下。”

长桢点头,少年的脸上带着轻描淡写的忧伤和期待:“这么多年了,我也该去爹娘坟前上一柱香。”

沈秋檀点头,祭拜爹娘自不必说,她其实另有别的考量。

她本想让弟弟带着儿子再回固宁,或者去京城方向找李琋,可总是想起之前的梦境。

如今百草枯竭,寒冬已至,梦境当中那地的芦苇应该不会出现,是以弟弟带着一个小童在芦苇地里逃命的场景可能也不是现在发生的。但沈秋檀不敢赌,万一是呢?

万一分开以后,还会出现这种危机时刻,她宁愿不分开。

“娘,要吃鱼饭。”小酉一觉醒来,咕哝两句,翻个身还想睡。

沈秋檀亲亲儿子,这几天连续赶路,孩子肯定累坏了,吃食上的小小要求她当然不介意满足,于是她吩咐道:“豆蔻,着人进县城里买几尾活鱼来,今夜叫厨娘造鱼饭。”

“哎!”豆蔻应一声,忙不迭的出去吩咐。

等到篝火点起,小酉要吃的鱼饭也被端上来了。

这种鱼饭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潮汕鱼饭,不过也都是选了新鲜的河鱼蒸煮的,小酉不爱吃饭,但吃鱼肉能吃个**分饱。

“娘,今天的鱼和之前不一样。”小酉吃了一口,就不啃再动筷子了。

“怎么了?不和胃口?”

“不好吃,怪怪的,说不出。”

沈秋檀放下筷子,给了豆蔻一个眼色,豆蔻连忙出了帐篷,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娘娘,惯会整治鱼饭的钱厨娘病了,这一餐是在固宁新找的罗厨娘做的。”

沈秋檀皱眉,当年她嫁给李琋外祖母陪送了两个厨娘,虽说是陪嫁,主要也是跟着沈秋檀的年头多,很多菜式都是在沈秋檀的要求下做出了**不离十,这其中就有一个钱厨娘。出发前,她惦记着儿子爱吃鱼,便也吩咐常嬷嬷安排钱妈妈随行,不成想却忽然病了。

“什么病?可要紧?”

豆蔻答道:“听说是喝凉水喝坏了肚子,如今躺在床上起不来。”

沈秋檀看着白瓷盘子里面的鳜鱼,盘子洁白、汤色鲜亮,闻起来看上去都没有不妥,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鱼肉弹滑爽口,鲜香四溢,还真没觉得哪里怪。

不过……也有些太好吃了吧!

她看看儿子,又看看弟弟,长桢也有些莫名,他伸出筷子要动那鱼,沈秋檀忽然阻止道:“不可。”

长桢欲问,沈秋檀直接吩咐道:“新来的厨娘呢,带来见我。”

沈秋檀不知道为什么儿子说这鱼不好吃,但她尝过,只觉这鱼的味道不光不难吃,反而还极其鲜美,比之前钱厨娘整治的鱼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简直吃了一口,还想吃下一口。

不一会儿,一个包着头发的中年妇人就被带了进来,她有些激动还有些不安,一双手来回搓了又搓,竟是一副无处安放的姿态。

沈秋檀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你做的很好,这鱼比钱厨娘做的还要鲜美几分。”

沈秋檀夸赞之下,就见那新来的厨娘更加无措,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娘,明明……”小酉委屈的拉拉沈秋檀的袖子,沈秋檀略一安抚,又与那厨娘说道:“菜做得好的,自然该赏,只不过我对饮食向来爱追根究底,不知罗厨娘用了什么法子,才让这鱼变得如此鲜美。”

“是……”罗厨娘激动之下就要说,临门一脚却又收了回来:“是……”

“可是担心我会觊觎你的技艺,还想着留一手?”

“不不不……”罗厨娘连忙摆手,齐王妃笑眯眯的,但怎么心里总有些打怵呢。

作为一个厨娘,厨艺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她当然不想被偷师,但若是得到贵人垂问,你又不说,那不是给脸不要脸?

她连忙道:“是额外加了一味原料。”

…………

与此同时,累日作战的李琋终于能够停下来,看一看沈秋檀给他送来的小酉画像。

最新的一封信是得知秋檀改变计划,出了洛野直接往南去济北,小酉的画像也是夹在这封信里一起送来的。白纸上,炭笔有浓有淡,其上一个垂髫小童在马车上睡得香甜。

李琋将画妥帖收好,提起笔,想给沈秋檀回信。

“王爷,这是伙房做得宵夜,请王爷保重身子。”声音有些甜有些软,不像是军营里的汉子。

“嗯。”李琋自己提着袖子磨墨,淡淡道:“下去。”

结果那人听了,反而凑过来:“王爷贵体哪里能劳动?让小人为王爷磨墨。”

一阵浓郁的梅花扑入鼻尖,李琋目光转冷,那人却毫无知觉的凑了过来,还用有意无意的用自己的柔荑碰了碰李琋的手臂。

仿若蜻蜓点水般,身穿寻常兵勇兵服的“小兵”红了脸,又想去摸李琋正在研磨的手。

第四百四十一章 是谁

“王爷……”

李琋岿然不动,叫那“小兵”将身段放得更低,声音压得更甜腻。

然而期待当中的“久旱逢甘露”和“迫不及待”并没有发生,反而等来了齐王的一声怒斥。

“放肆!”

小兵吓得一抖,不安分的手一下子将桌角的笔筒打翻在地。

十来支紫毫笔落了一地,厚瓷山水笔筒砸在铺了毯子的地面上发出了闷闷的响声。

账外的护卫应声入内:“王爷?”

“叫秦将军过来。”

“是。”

等秦风过来的时候,那名小兵战战兢兢的缩在大帐一角,一双如同鹿儿般的眼睛看上去委屈极了。

然而秦风没有被表象迷惑:“哪里来的年轻女人?”就算穿了男装,一看也知道是个女人啊。

李琋冷哼一声:“我正要问你,怎么放这种人进来?”

“这……”秦风摸摸鼻子,他早就不是暗卫了,现在已经做到了将军,但王爷的内务还是自己一并看着也没有错。他清清嗓子:“是属下失职。”

“这种心怀鬼胎的人,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你去查,天亮前给我个结果。”

“是。”

…………

另一处,沈秋檀还在等着罗厨娘回答。

罗厨娘想了想,笑道:“难为娘娘对小小厨艺也有兴致,其实也不难,奴婢在固宁城的时候得到一个秘方。”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这里面是用十来种香料调,都是去腥提鲜的好东西,奴婢加了一点点。”

“哦?拿来我瞧瞧。”

豆蔻连忙结果罗厨娘手里的荷包,恭敬的递给沈秋檀。

沈秋檀打开荷包,捻了一撮,看了看又闻了闻,而后交给长桢。

长桢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反倒是小酉捏着鼻子道:“就是这个,不好!”

罗厨娘一听吓了一跳,究竟是哪里不好?好好的香料怎么不好?王妃娘娘可别不给赏赐,为了这回露脸,她可是用了不少力气。她上前想要解释,定然是小公子人小,一下子闻不得许多种香料放在一起,这才说不好的、

长桢看了半天不明所以,不禁问道:“姐姐,这……”

“长桢,记住这个味道,以后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沾上。”

屋子里的人一惊,娘娘这是何意,那罗厨娘直接问道:“娘娘也觉得这些香料不好?”怎么可能?

“当然不好,但见你痛快将东西叫出来,应该确实不知这东西的厉害。我只问你,你是从何处得来这东西?”

真的不好?罗厨娘哐当跪下:“竟是害人的东西么?娘娘明鉴,奴婢确实不知道,这是当初在固宁城的时候,奴婢……奴婢从姓白的丑陋婆子那里得来的。”她没说的是,当初她去厨房想找点吃的,却发现那姓白的丑婆子自己点了火在偷偷煮面。

她将人轰走,却觉得那面实在是香,忍不住盛了一碗自己吃了,吃了一碗还想吃第二碗。没想到一个面目不堪的粗使婆子竟然还有这份手艺。罗厨娘上了心,以后每到深夜便悄悄来厨房,果然又不止一次撞见那丑婆子在偷吃。罗厨娘还发现,无论做什么,那丑婆子都会加一种料。

罗厨娘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那包香料偷了过来,便是方才交到沈秋檀手里的那个荷包。

“姐姐,这东西,当真有什么不妥么?”长桢问道。

“是,很不妥。如果没有弄错,这里面是产自番邦的底也迦,若只是少量应用,可止痛治病,但若是计量大了则会使人迷失心智,且一旦上瘾就再难摆脱的掉。”何况小酉不过只有三岁,伤害远不止上瘾那么简单。

长桢惊呼一声,竟是这般厉害。

沈秋檀又道:“这里面可不是少量,而是经过粗略提纯的。”底也迦便是罂粟,在这时不是没有,但并没有像后世应用那么广泛,它的好处和坏处也就鲜少有人知道。沈秋檀看着罗厨娘,似乎想透过她看到背后的那个姓白的婆子,一般人哪里能得到底也迦?

罗厨娘更是慌张:“这……这,娘娘,奴婢吃了啊,还不止一次,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沈秋檀冷哼:“性命之忧暂时还没有,但这瘾怕是已经有了吧。你明知这东西让人欲罢不能,还敢端来我儿的桌上”

罗厨娘慌张磕头:“娘娘饶命,原来都有钱厨娘压着,奴婢就是在努力也没有翻身之日,如今好容易有一回机会,奴婢怎么会不想在娘娘跟前露一回脸?都是奴婢太急功近利,求娘娘饶命。”

“你确实急功近利,钱厨娘是没少打压你,可不会平白无故的喝坏了肚子。”

罗厨娘脸一白,对上沈秋檀洞悉一切的眼睛。

娘娘她什么都知道了,钱厨娘的汤里的泻药是自己加的……

“来人,将她带出去,先打二十大板,等候发落。”

“是。”

沈秋檀又道:“朱四五。”

“属下在。”

“你速速派几个可信之人回到固宁城中,务必要找到那个姓白的婆子,若是找不到人,从哪来的,去了哪儿,我也要知道。”

“喏!”

…………

沈秋檀并不知道,她要找的姓白的丑婆子,此刻正跪在李琋的大帐之中。

“你是何人?背后的主人又是谁?”李琋的睡眠惯来不好,鬓边已经有了不少白发,他处理完了军中的事物,秦风也顺着那女扮男装的“小兵”,将这婆子找到了。

“你问我是何人?我背后的主人?”那婆子生的单薄,虽然一张脸上满是被锐器划伤留下的沟沟壑壑,但外露的手臂却十分白皙,即便粗糙也无法掩盖的白皙,腰肢也还纤细,并不像寻常四五十的婆子能有的身段。

见她不答,秦风踹了她一脚。

婆子一下子扑倒在地,又起来,回头冷冷的扫了一眼秦风,又看着李琋:“你还好意思问我是谁?”

李琋揉揉发胀的额角,预备让秦风将人带下去审问,那婆子见状疯癫道:“李琋啊李琋,你的心肝究竟是怎么长的?她沈秋檀千好万好,我的一颗真心你就看不见么?”

“你是……”

“我是白玉彤啊!我不明白,我只不过是喜欢你,我有什么错?为了你,我二十多岁不嫁,为了你,我拒绝了多少门好亲,为了你,我甚至愿意去死,你为何从不肯多看我一眼?”

第四百四十二章 同伙

“原来是你。”李琋喝了口茶:“我为何要多看你一眼?”

脸还真是大,他继续道:“就因为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我给你过好好嫁人的机会,是你不珍惜。若不是看在舅舅的份上,你以为你几次三番要害我妻儿,我能饶你性命?”

“哈哈哈,你果然还是这般无情。”白玉彤狠声道:“你看看我现在的脸,被毁了,被毁了你看见了么?都是拜你所赐,你们夫妻这样对我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性命。”

李琋似乎没有时间与她废话,只问秦风,究竟怎么回事,秦风道:“属下查了半天,只知这婆子数年前混入了固宁城,因为实在可怜,常嬷嬷出府选人的时候就把她给选进来了,平时就在厨房做些粗使活计,没想到她会是大周将军的义女。”

“带下去,问问她还有没有没其他同伙,有何目的。”李琋摆摆手,埋头于案牍之间。

如果白玉彤只是想找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来勾引自己,再借机做些什么的话,那恐怕这个目的已经落空。

白玉彤一听,狠声道:“你竟然不愿意亲自审问我?哈哈哈,也罢也罢,当初你们夫妻狠心把我送到固宁城外的庵堂,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李琋摇头,秦风连忙将人带走,白玉彤大喊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白天要劈柴洗衣,晚上还要遭受毒打,因为我生的貌美,我的脸也被她们刮花了,她们根本不是出家人,是与沈氏一般的恶人!”

她喊得高亢,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喊出来,又因为被钳制住双手挣扎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们如此对我,还不许我报仇么?我当然还有同伙,除了连勾人都不会的蠢丫头,我还有另有同伙!”

“你说什么?”李琋紧张的问道:“另外的同伙如何?”

“哈哈哈,现在知道紧张了,害怕了?”白玉彤大笑:“另外的同伙应该已经给沈氏和你们的儿子下了毒了,哈哈哈哈,表弟不要太急,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来他们的死讯。听说这三个孩子,表弟最喜欢这个呢……”

她像是被仇恨控制的毒蜘蛛,求而不得让他已然癫狂,她冷冷的扫视着李琋,悠悠道:“不死也会被**控制。不过早死和晚死罢了,这个结果表弟可还满意?”

李琋浑身紧绷,手攥得咯咯响。

白玉彤摸摸脸上的疤痕:“你空旷许久,却仍不愿意别的女人近身,当真是个有情男儿,可惜这份情,没有给到我,如此,我得不到的,别人凭什么得到!”

一句话说完,她的嘴里涌出血来,脸色也变得不好。

秦风道:“她早就服了毒药!”

李琋狠声道:“找崔恩来治,留在秋檀身边的下毒之人还没问清楚,将昨夜那个女人也提上来。”

“是!”

…………

夫妻两个因为旧时恩怨,各自焦急,但该做的事情还要做。

沈秋檀继续南下,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了冀州,以现下的速度,用不了半月就能抵达济北州交界处。同时。她也收到了李琋的来信,才知道罗厨娘口中的丑婆娘便是白玉彤。

她连忙回信给李琋报了平安,询问白玉彤毒药和罂粟的来源,同时等待从淮南来的增援。

从洛野往南,她一路途经之处,大部分都在李琋的掌控之中,但沈秋檀走的也并不平顺。

实在是饿殍偏野,到了死后无人收尸的地步。

她只得命人先将沿途的尸体处理了,现在是冬天还好,若是等到来年开春,天气一热,少不得又是一场病疫。

不仅如此,遇到骨瘦如柴的难民,她还不止一次的将粮食留下。

不是她圣母,一方面她空间里还有足够的粮食;另一方面,这些百姓不过是战火的受难方,他们或许不在乎谁当皇帝,只求吃饱穿暖,他们自私也自利,他们贪婪也会见风使舵,但若不是被逼得狠了,也会给过路人一碗水,遇上能搭把手的也会搭把手。

他们是无数个平凡的普通人,李琋要保护的要救的就是这些人。

沈秋檀痛快的四处拨粮,因为有武器有人手,并没有刻意隐藏身份,于是,齐王的名头更加响亮。

半月后,沈秋檀抵达济北州,同时到的还有现在淮南道的主事人,王成竦。

“王大人,好久不见。”

“下官王成竦,拜见齐王妃娘娘,娘娘金安。”王成竦一丝不苟的行礼,待沈秋檀叫起,他又跪下:“下官王成竦拜见二公子殿下。”

小酉看看母亲,见沈秋檀颔首,便对着王成竦点点小脑袋,似模似样的道:“王大人请起。”

上一回沈秋檀特意下淮南送粮又营救,没想到王成竦自己出来了,两人匆匆而过,这一回,王成竦身份摆正,礼数端正,态度十分明确。

沈秋檀当然不怀疑他的忠心,若不然如今淮南就不是这般田地了,她直接开门见山:“我预备去济阳城,王大人可有良策?”

济北、济中民风彪悍,就算别处不反,这里也是要反的。

反王之中的“济鲁王”刘鸿风就是占据济北和济中两路,并以济阳城为府城向外扩散的。

只不过与其相邻的冀州城早已被李琋收入囊中,南边的淮南道也是一般无二,余下一个河南道另有三个反王虎视眈眈,他夹在中间想扩张又谈何容易?

王成竦听沈秋檀发问,似乎早有料到:“娘娘莫急,济北济中夹在冀州与淮南之间,迟早是要被咱们收拾的,既然娘娘亲自南下,咱们不妨快些动手收服。”

沈秋檀点头:“王大人,可是已有对策?”

王成竦谦虚道:“对策谈不上,不过用些手段还是可以的。”

“嗯,你从淮南来,是从河南取道?带着的兵力不多也不少了,是否河南那边也有了进展?”王成竦带了两万兵力,沈秋檀原有兵力一万,合在一起就是三万,已经极有规模。

王成竦笑道:“娘娘果然非寻常女流。”一下子就猜到了河南道的变化。

他确实心有赞叹,当年嫡母初到京城,让他和嫡长兄弟住在了靖平侯府,原来是想沾沾光,没想到住进去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吃穿用度暂且不提,光是那几个待嫁的女孩子就虎视眈眈,像是饿狠了的猫闻到了鱼腥。

唯独当时还是沈家一个不受宠的女儿的沈秋檀目光堂堂正正,只没想到她会成为今日的齐王妃。

第四百四十三章 冷宫

他小心打量沈秋檀的时候,沈秋檀也在打量他。

当年嗅觉敏锐,顺利躲过家中姐妹和谢家姐妹的王成竦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畏缩庶子,他早早的蓄了须,即便之前下跪,浑身气度也不曾有半分折损。

听说,如今的王家,都靠着王成竦在支撑。

爱走神的沈秋檀,想起了错过这门好姻缘的姐妹沈秋梅。

“河南道确实有变,变化还不小,王爷送过去的药材和粮食收获了不少民心,下官已经拿下了河南三反王之一的申邦的地盘,这回从河南绕道而来,就是走的申邦的地盘,连药材和粮食也是借着他的手送过去的,只不过他向王爷投诚的事情暂时还想压一压。”

“为的就是给刘鸿风一个措手不及?”沈秋檀脸上浮现笑意:“如此甚好!这样一来,拿下济北济中也更有胜算。”申邦投诚的事,一直瞒着不现实,但瞒住一时还是可以的。

“娘娘所言甚是,您一路风尘,着实辛苦,今日且安心休息,待明日,清河的援军来了,咱们再商议作战。”王成竦早收到齐王信函,让他万事遵从王妃意见,不要将她当成寻常女流。

听闻还有援军,沈秋檀面色愈发缓和,从善如流的点头。

如此来看,怎么作战,王成竦心里早有计划,而且不是四五分,恐怕是七八分。

同样与河南道不远的楚地,却没有这么士气高涨。

楚王李瑁收到了昌寿大长公主的信,昌寿表示要联合他一起对抗他的弟弟,齐王李琋。

“王爷,天色不早,早些歇了吧。”最的楚王宠爱,在先帝孝期还能怀孕的楚王府美人何赛卿劝道。

楚王贪了口气:“如此今日越来越不安稳,你叫本王如何能安寝?”

他面色凝重,虽然语气不好,但哪里还有当年在京城时候的结结巴巴?说话说的比谁都顺。

何美人生了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这双眼睛勾人,哭的时候这双眼睛楚楚动人。

此刻她一皱眉,楚王忙将美人拉进怀里:“又不是说你,你皱个什么眉?”

楚地多细腰,这位何美人更是个中翘楚,楚王将人拦在怀里,只觉腰细如柳,身软如蒲,当真温香软玉美不胜收,若是在京城,若是他还只是那个口吃的不受宠的楚王,这等美人,哪里能轮得到他享用?

他宽语劝解,那何美人便躲在楚王怀里娇声道:“听说那齐王妃到了冀州呢,不好好的待在家里,整日抛头露面的也不是为了哪般?听说齐王妃生的极美,比当初的京城双姝还略胜一筹,王爷,您见过七王妃么?您说是妾美,还是七王妃美?”

楚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眼神清澈,容貌不俗的影子来,而后笑道:“齐王妃美则美矣,却还是太年轻,没有韵味,哪里比得上卿卿分毫?”

何赛卿想说你都多久没见过七王妃了,还说人年轻?她的年纪可比我还大呢,可楚王已经搂着她到了床上,眼看就要步入正题,她哪里还会说些败兴的话来。

楚王身边有解语花,昌寿大长公主可要气炸了。

她是真的坐不住了。

短短一月,李琋留在留在淮南和冀州的人马,就将济鲁道拿下,而河南道眼看也要失手,如今纵观大宁境内,除了楚王战局的地盘还没有和齐王的兵力交火意外,其余各处,几乎都有齐王的人马。

昌寿不停嗟叹,这些人马,李琋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布置的?竟是蜀中、冀州、淮南,每一处要害都有他提前安插了不知道多久的人马,而且人数都还不低,原先一直蛰伏不出,也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等李琋秋后用兵,这些兵力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四处收割人名和地盘。

冬天打仗不用粮么?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供给?

还有他们手里用的武器,什么枪什么炮的,听说一炮下去就能轰踏一座坚固的城门,声响堪比地龙翻身,许多地方在见识到了火炮的威力之后,竟然不战而降。

这还得了?

如今整个大宁都在流传,说是齐王是什么真命天子,有百兽相助、有神仙送粮,还有威力无比的火炮,更有一颗济世救人的心,昌寿每每听到这些议论,都恨不得回到过去,在李琋刚出生的时候好一把掐死他。

许是心中焦躁与郁郁实在无法派遣,她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含凉殿。

这原是原先王太后的寝宫,如今赫然是一座冷宫。

含凉殿临水,本就比别处冷上三分的地方到了冬,遇到日炭火不足的时候,自然更加阴冷。

昌寿手里捧着暖炉,身后宫女分作两排陆续点起灯笼,含凉殿亮堂起来。

里头传出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是什么风,把昌寿大长公主给吹来了。”

昌寿见到蓬头垢面的王恩恕,心里的气总算是顺了一点,她不好的时候,就该多看看这些比她还不好的人呢。

但王恩恕可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怎么,终于记得来找我了?是不是外头已经乱起来了?咱们天资聪颖、生而不凡的昌寿大长公主也控制不住局面了?”

生而不凡?

是呵,她李慎生来不凡,她是嫡出长公主,得到文惠皇后的教导最多,常令人生出“为何不是男儿”的感慨来。

可不是男儿又如何?男人能做的事她一样能做,还做的更好。

昌寿陷入沉思以至良久不语,换来王恩恕的哈哈大笑:“我刚入主清宁宫,就觉得人人称赞的大长公主似乎瞧不上我家夫君,可我家夫君再软弱平庸也是男人啊,就算是庶子也能挤成大统的,而大长公主你,就算有再多的封号又有何用?女人终归是女人,就算你千辛万苦的谋划了大半辈子,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给我住嘴!”

废太后王恩恕很是乖觉,连忙闭上嘴,昌寿问道:“你早知李琋野心勃勃,是也不是?”

“哦?那看来是李琋比李瑁、李珣和李珝那几个都更出息些?”王恩恕拢了拢身上破了洞的被子,她被关在这天日的地方,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能有人来说说话也是好的。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不死

含凉殿烛火通明,照得昌寿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盯着王恩恕,看着她乱成鸟窝一样的头发,和已经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脸,若是在炎夏,她整个人怕是已经馊了。

“你怎么还不死?你看看你,人不人鬼不鬼的,这样活着不难受么?”

这样活着还有意思么?王家的幼女,容貌殊丽,少有才名,曾经也是个极为骄傲的人,王恩恕怎么能忍下这一切的?

王恩恕无所谓的抖一抖身上的破被:“昌寿大长公主以后要常来才是,来一回我这屋子就暖和一回,真暖和呀。”

她与昌寿对视一眼,又垂下头来:“死了有什么好?我年纪轻轻死了丈夫,人到中年死了情人,还死了儿子、孙子,唯一活着的女儿恨不得我死了,可我不能死,我死了,女儿以后恨谁去?人没有恨,还能活么?”

见她露出颓废迷茫之色,昌寿终于满意了。

这才对么,一个阶下囚,凭什么活得好好的?

留她活着,是想折磨她,可不是看她怡然自得的。

她心里冷哼一声,趾高气扬的离开了含凉殿,好似在这里找到了优越感,一跃又成为了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昌寿大长公主。

黑暗随着她的离去,再度将含凉殿笼罩,寒冷如影随形,王恩恕又找了床破被子披上,嘴唇冻得打颤,黑暗中的目光却愈发坚定,还没看到你李慎死,我怎么会死?我死了,谁来揭穿你的秘密?

最后究竟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

“眼看就是岁日了,娘娘不若等来年开春再去济阳城。”王成竦建议道。

如今济北、济中二州虽被迅速拿下,可也因为太过迅速,仍有一些刘鸿风的余孽未清。王妃娘娘这时候进城,大概率自然是无恙的,但万一有点儿什么意外呢?

沈秋檀虽心急却没有急着否定,而是想了想才道:“王大人知我急切,我岂会不知王大人心中忧虑?但凡事没有万无一失的,一日不到济阳城,我这心里一日便不踏实。”

她又做梦了,就在半个月以前。

梦到连景行出现在了济阳城中,爹爹见了他,他还给了自己一块玉佩做礼。

那玉佩自打沈秋檀穿越而来还从来没见过,但连景行是实打实的来了,就在他们说到关键的时候,爹爹叫人把自己带了下去。

沈秋檀有些懊恼。

那时候的她不过一个魂魄不全的躯壳,若是再有一次机会……

然而再惋惜也无济于事,不如早些到济阳城,“触景生情”,也能多找到一些“记忆”。

毕竟,她在济阳城待的时间也不短,而且这段时间,越接近济阳城,她做梦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就算梦中回忆得来的不是关于玉玺的,只是关于父母的,也是好的。

王成竦早知沈秋檀心意已定,闻言不由点点头:“既如此,下官这就去准备。”

现在去也不是不可以,若说余孽,这普天之下哪里没有?之前所言不过是程式上的提示罢了。

沈长桢看着王成竦离开,再转过头来正对上沈秋檀打量的神色,只听她道:“紧张还是激动?”

“都有。”长桢定了定,才缓缓道:“姐你知道,我一直想回来看看爹娘生活过的地方。”

“嗯。”原先靖平侯府也是沈晏沣的家,可无论是沈秋檀和沈长桢对侯府都无甚好感,沈秋檀率先分出来后,与沈家几乎再无瓜葛。

这些年再听说沈家的消息,还是从外祖母的信里偶尔提上那么一回。听说,分家后的二房和四房很快就败光了最后的一点儿积蓄,走投无路之下,二房靠着王家王成竦接济,四房呢想卖另外一个女儿,奈何女儿自己跑去了云麓观里出了家。

至于大房,沈长松算是个明事理的,只是读书不很灵光,姚氏倒是希望他能考个功名,但又遇上了混乱的时局,科举也早停了,沈长松高不成低不就,以至于大房还是要靠着出嫁了的沈秋桐多些。

…………

沈秋檀的关注点从来不在沈家人身上,即便知道些传言也多流于表面。

实际上,自齐王起兵且势头愈发强劲以来,沈家大房、二房和四房没少借着齐王的名头坐在家里收好处,只是他们也知道京城还是昌寿大长公主说了算,即便想出头也不敢造次,加上几房已经搬出原来的侯府府邸,分散在京城的偏远地带,这才没有将事情弄大。

而同样作为沈秋檀近亲的陈家,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现在想找人都找不到了,莫非是逃难出去了?

…………

陇州,陈延芳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表姐夫!”看上去热情又憨厚,一声表姐夫叫得十分亲昵。

小太监看了一眼秦风,秦风眼观鼻鼻观心。一来人家没叫错,二来,王爷自己都没反对,他们反对个什么劲儿?

王爷对沈家和陈家本来就是两个态度。

“你是延芳?”小孩子长得快,李琋还记得他们夫妻离京的时候,陈延芳不过是个与小翀差不多大的孩子,没想到一转眼就成了个大好少年。

“哎!姐夫,我可算找到你们了!表姐可在?”陈延芳个子窜的很快,比李琋也没矮多少,虽然满面风尘,嘴唇都干裂开来,却也不丝毫倦色。

李琋暗道果然是年轻人,高兴道:“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家里可还好?他们知道你出来了么?”

他不过问了几句,陈延芳脸上就露出局促窘迫之色:“嘿嘿,嘿,我是偷跑出来的……家里头知道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跑出了京城之外……”

“爹爹!听说来了位舅舅!”胖胖掀开帐子走了进来。

陈延芳一回头,不由的揉揉眼睛,乖乖,这是哪里来的俊俏女娃,表姐就够好看了,可这女娃小小年纪生得就和仙女一样,浑身上下仿佛带着光,仙气飘飘的,比表姐当年更像小仙女。

胖胖凑过来:“你是……表舅?”

陈延芳愣愣的点头,然后局促的摸摸后脑勺:“你是胖胖吧?一点也不胖!”

李琋父女被他逗笑:“先坐下,与我说说京中的情况。”

第四百四十五章 关门

永昌二十八年的岁日当天,沈秋檀趁着薄暮微光踏进了济阳城的大门。

城门处还有些尚未修复的断壁残垣,但进城之后,可见两侧店铺虽无经营,却也无过多破坏。

王成竦靠在马车边解释道“这刘鸿风也算是个人物,他占了济阳城以后将城中房屋店面全部收归己有,然后按照亲疏远近和功劳,再分配下去,那些平白无故被赶出去的多半无处可去,他又将这些男丁编入伍,将无甚大用的女人和孩子又赶做一处。那里才是这济阳城的最惨烈之处。”

沈秋檀心下戚然“你先派人送些粮食过去。”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战乱中的老如妇孺更是苦不堪言。沈秋檀虽还未见到,却也能想到大半。

王成竦应是,又道“前面就是城主府了,是在原来的刺史府的基础上建起来的。”

马车里的沈秋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将他叫醒,果然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

沈秋檀下了马车,又将迷迷糊糊的儿子抱下来,而沈长桢已经站在门口看了良久,似乎希望通过眼前的大门和露出的檐角,窥见当初他爹娘还在时候的样子。

然而,原来的刺史府被沈秋檀付之一炬,如今这府邸也是重新建造,又经刘鸿风的修缮改造,想看出原来的样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咳咳咳……这便是王妃娘娘曾经生活的济阳城么?”

若说沈秋檀这辈子最佩服谁,曹公公怕是能排第一。当初他偷偷追上来跟着自己夫妻北上,而后又跟着自己南下,如今连济阳城也来了,虽然不时的咳嗽两声,汤药更是顿顿不离,但每到适时的时候他总会及时出现。

沈长桢亲自扶着曹公公,沈秋檀与他点点头,一行人进了城主府。

…………

同一天,凉州。

乌古斯残部日渐壮大,又与突骑施、钦察等六大部落联手,不顾严冬路坚,纠结二十万铁骑,终于与凉州都督萧旸会战于凉州城下。

萧旸屯兵不过十万,且半数以上都是步兵,不得已向京中求援。

然,京中昌寿大长公主正枕戈待旦防备随时将来的齐王和各路反王,并无兵力增援至凉州。

元月初二,凉州城头尸骨如山,经过一个日夜的坚守,凉州城虽然守住了,但损失惨重,且西狄各部兵强马壮、人多势众,下一战可以预见的知会更加艰苦。

萧旸无奈之下,向天下英豪、反王、各路节度使、刺史,几乎所有能数得上的,都发了求援信。

然而,一则路途遥远,二则人心狭隘,私欲昭昭,人人恨不得趁乱多争些地盘,哪里有人会真的在乎西北边境一座城的存亡?

就算凉州城不保,西狄铁骑踏马而来,但不也还有京城的人守着么?

崔朗看着城头上岿然不动的萧旸,摇了摇头“季青,下一战或许马上就要打响,无论如何,你先去眯一会儿,歇一歇眼睛吧。”

萧旸回头,露出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雪,伸出来问道“有酒么?”

崔朗连忙解下腰间的酒囊递上去“你先下来,要喝酒也先垫垫肚子。”

无休止的战事,无日夜的御敌,他们这些人早都人不人鬼不鬼了,可其中最见消瘦、沧桑的还是萧旸。

崔朗将手搭上萧旸肩膀“虽然你十岁就被从到军营,可你我勉强也算是一处长大,我实在不忍看你这般,季青,听我的,能做的我们已经做了,其他的就看天意吧。”

见萧旸无动于衷,只开了酒囊喝酒,崔朗又道“打不了就是一死,我陪着你一起。其余的……无论你娘还是那些反王,恐怕都指望不上了。”

在崔朗的眼里,其实这天底下就没什么好人了。

乱世出英雄,不过是后世对上位者的褒扬,正好契合了上位者的需求,这才得以有“英雄”出世,真正的乱世,反而将最卑劣、最自私、最阴暗的人性显露的光明正大。

“见利即前,败无惭色,这是太祖皇帝对西狄人的评价;可我们是大宁的子民,虽贪利益,却总有大是大非。”一直没说话的萧旸开口了,一开口就是一副不允许辩驳的语气。

“哎,哎!你说的对!”崔朗哪里会与他计较这些,而他认识的萧季青就是这样一个人。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无论何时,他心里自有坚持和信念。

…………

然而,又快一个月过去,凉州城几近弹尽粮绝,兵力更是折损过半。

而敌人又得到五万大军的增援,都知道大宁内里已经烂了,这个天下已经乱了,正好是他们的铁骑南下最好的时机,只要拿下凉州,后续便可长驱直入攻入京城,到时候什么粮食、女人、财帛,想如何烧杀抢掠,还不是都是任意的事儿?

西狄大军愈发猖獗,凉州将士御敌愈见困难。

二月初一,本是阳气回升,大地解冻的日子,也是对大宁百姓有着重要意义的中和节,然而此时的凉州雪飘如絮,又血染落雪。

越来越多的人死去,城门的残竟要一边迎敌一边修复。

萧旸早早命令凉州附近的百姓都迁移出去,城中也已经布置好了机关,若是城门尸首,他们,就与敌人同归于尽。

而敌人果然也有些“不负众望”。

随着一声“嘎吱”响,被血染红的攻城车将城门撞开,像是泄洪的闸口被打开,敌人的铁骑呼啦一下子冲了进来。

他们悍不畏死,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不停往前,再后面的人踩着前面人的尸身前进,他们嘴里发出有节奏的、激昂的叫声,兴奋的对着凉州城展开了屠杀与收割。

作为攻城的一方,他们的粮食也要没了,不过作为游牧民族,他们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他们的粮食。

萧旸已经杀红了眼,得出一点儿空隙吩咐副官“关门”。

副官又继续下达命令,城中最高处的瞭望台上,旌旗交叉挥舞了三次,旌旗落地,是挥舞旌旗的令官被敌人的长矛刺穿了胸肺。

然而,又有一声号角随之响起。

凉州城四座城门全部关闭,弓箭手拉开了背上长弓,对准了敌人的喉咙。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不染

敌人很快发现了不对,这是大宁人口中的“瓮中捉鳖,关门打狗”!

中计了!他们心中咒骂着,这一群狡猾的敌人,然而,再厉害的骑兵也得有驰骋的草原。

而凉州城里面显然不是合适的地方,在敌人不知道的时候,宁军正陆续撤除战斗范围,而箭矢落如雨下。

听着马儿嘶鸣,看着敌人纷纷倒下,萧旸的脸上却不见一点快意,哪怕是放松。

他放松不起来。

刚才是刻意放敌人进来,围而攻之,但之后呢?

城门外可还有不停攻城的敌人,若城门再一次的被撞开,可就不是故意放进来这么简单了。

他喝了口酒,重新回到了城墙上。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过去,城中的敌人全部被乱箭射死,无一活口,但城墙外的敌人也快要爬上城头。

战况激烈,双方损失惨重,到了最后的关头,指挥已经没什么大用处了,萧旸挥剑将爬上来的敌人刺穿,但还有下一个敌人。

爬上城门的敌人越来越多,萧旸的银白盔甲上血光淋淋。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哈哈哈,兄弟们,我崔朗借文惠皇后的诗句送大家,拿起你们手中的刀,和这群杂种拼了!就算死,也要带上两个垫背的!”

崔朗笑着笑着留下泪来,眼看凉州城已破,守城的弟兄,无论是烧火的老头,还是领兵的将军,恐怕都活不过今夜了,而他本来又更加康概激昂诗句,更加完美忠义的死前誓言和死法,然而对于这样的大宁,对于萧旸的亲生母亲昌寿,对于所有人,他实在是说不出更加冠冕堂皇的誓词来。

他们,是在为身后的人死去啊,可身后的人也不想想,凉州城都没了,大宁还会在么?

现在斗来斗去,将来等西狄大军进入,还不都是一个死?

就算不死,也只能沦为敌人的奴隶,恐怕还不如死了干净。

萧旸厮杀道崔朗身边:“是我拖累你了。”

“赫!你我兄弟,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崔朗的功夫不过三脚猫,萧旸便与他背靠背对敌,在杀了不知道几个敌人后,他茂密的胡茬中露出一口白牙,竟是绷着不知道多少天的脸竟然带上了笑意:“若能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了,崔朗,咱们约定,先下去那个要等一等后面那个,咱们一起过奈何桥。”

萧旸一直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如今能有这么多兄弟陪着一起死去,倒也不算孤单。

“诸位将士,诸位兄弟!你们听着,崔朗他说得不对,咱们不是为大宁的江山苦守至今,如今的朝廷还不至于咱们拼命,再说谁做皇帝与咱们有什么关系?我娘也想做皇帝,可我到现在也没有回京城!我萧旸孑然一身,向来求个问心无愧!”

萧旸大喊道:“咱们不是为了什么公主、王爷、反王,咱们只为了咱们自己,为了与咱们一样,处于乱世中身不由己的亲人,为了咱们的妻子、儿女和父母,为了曾经对咱们有过一点帮助的乡亲、父老!

生又何欢,死有何患?咱们如今共赴黄泉,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

萧旸真臂高呼,四周人心鼓噪。

“做兄弟,做兄弟!做兄弟,做兄弟!”

“啧,还真不愧凉州都督萧世子,此人不容小觑,可惜生不逢时。”敌人队伍里头,有个头戴皮帽的人对萧旸称赞道。

他隐在众人身后,战场上又全是刀剑之声,是以,他的话也只有近前的几人听到了。

“大汗,宁军眼看不支,是否要继续增兵攻城?”

那头戴皮帽的便是这些年统一西狄九部的大可汗,阿史那·艾彦。他理所当然的道:“增,当然要增,憋了这么久,现在自然要叫他们杀个痛快!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似乎已经看见了征服整个大宁,将大宁的王公贵族都踩在脚下的画面,语气里满是快意。

然而,他笑着笑着,很快就笑不下去了。

呜,呜呜——

随着两声号角,有两支队伍一南一北分别向着凉州城靠拢过来。

不光那大可汗一惊,便是里面的人也有些懵。

崔朗肩膀已经受了伤,被人抬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此刻他听到号角声不由又走了出来,心道,莫非又是敌人的增援?可这号角声,怎么又有些像是大宁的?

他捂着肩旁,避开交战的人群爬上城头,然后他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的喊道:“季青,快看,来增援了,咱们的增援!”

萧旸心中一震,是谁?

终于,还有人知道凉州的紧要,还有人不是完全利欲熏心。

号角声越来越近,那大可汗有些慌张,而崔朗已经看清楚了增援的队伍:“是齐王,旌旗上写着呢!”

招展的旌旗之上,分别是“宁”和“齐王”,而且两拨人马举得旌旗一般无二,说明都是齐王的人马。

不说萧旸,便是崔朗心里都复杂的很。

凉州地处险要,却是对外御敌的屏障,而非对内争夺权柄的砝码,若是凉州有利可图,此时的凉州城不至于到这般境地。对各路豪强而言,大敌当前,局势未定,在自保与拉拢凉州势力之间,终究是自保的居多。

没想到,齐王竟然出兵了。

崔朗与萧旸关系紧密,昌寿的事他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何况如今也不用从萧旸哪里,昌寿与齐王之间的争夺,昌寿的选择已经昭告天下。

没想到,这个时候,作为萧旸母亲头号敌人的齐王派兵来了。

亲生母亲都对儿子的求援不管不顾,敌人反倒是来了。

这叫崔朗心里怎么不复杂?

同理可推,萧旸应该更是如此。

然而,他似乎对李琋的出兵,并不意外。

直到,他见到了骑在老虎背上,手持长枪冲杀在最前面的女童,李翎。

这一天,李翎刚满八岁,手持红缨枪,跨坐白额虎,整个人亮亮堂堂,姿容非凡。

不像是打仗的女童,倒像是下凡的天神。

周遭刀剑相接,漫天血迹飞舞,但她坐在白额巨虎上气定神闲,纤尘不染。

第四百四十七章 威力

齐王的增援,一半来自养精蓄锐已久的剑南道,一半来自从北境跟随他出征至今的队伍,加在一起,人数超过十万之众,何况,来的不光是兵力,还有粮食和武器。

剑南距离北境路远,尚不得见齐王的新式武器,但北境的人走到哪里,枪炮声就响在哪里。

而从剑南到凉州,必然要经过陇右,眼前剑南西川援军的到来,也间接说明了盘踞陇右多年的梁家已经失守。想到这里萧旸面露苦笑,陇右道梁家,她娘精挑细选的盟友,就无声无息的被齐王的人拿下了。

萧旸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这场角逐,失去陇右道她娘固然难受,但齐王能来,或许有一个“义”字在,更多的还是一个“利”字。

胖胖对着萧旸利落的挽了个枪花:“我爹叫我来帮忙,你瞧瞧,可还行?”

她从小爱笑,此刻笑眯眯的等着萧旸的回答,萧旸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城外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

轰——

砰砰砰!

崩裂之声震耳欲聋。

这是什么声音?萧旸凝眉,心道,地龙翻身,高山断裂也不过如此吧?

来不及多想他跨马而上,冲出城外,只见原本城外敌军聚集的地方上空,腾起一片灰色烟雾。

而烟雾之下便是敌营的位置。

胖胖骑着老虎跟上,脸上带着些骄傲:“厉害吧,我娘想出来的法子,我爹造出来的。原来打自己人我爹总是于心不忍,多半也是一炮将城门轰烂,吓唬吓唬,等里面的开城门投降,现在打得的是敌人,少不得要荷枪实弹了。”

荷枪实弹?萧旸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却不妨碍他的理解,几乎瞬间,他眼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齐王的新式武器他早有耳闻,但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居于军旅,身边每年都有新式武器,早都见惯不惯了,他一直以为李琋的新式武器不过是为了拉声势,刻意夸大……

没想到今日一见,事实截然相反,那新式武器的威力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激动,甚至有些敬畏。

胖胖兴奋道:“你看,咱们把敌营轰烂了,哈哈,那什么可汗还不回家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爹怎么放心你出来的?”萧旸侧头,看着他身侧白到发光、穿着单薄的女童。还在下雪的天,她不冷么?

她比寻常的八岁女童要高上许多,即便此刻骑在老虎上,单看腿长也能看得出来,比起上次相见,她又长高了不少,而且皮肤似乎更加白嫩了。

虽然样子没什么变化,但就是比上一回相见更加的好看了。

萧旸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连沈秋檀当年也不及她。

“我爹带我出来本来就是历练,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胖胖说了一半又吞回去,上回在洛野她偷跑出去,挨了爹爹一顿罚,可也没有白挨,找到的那“宝物”已经助她正式跨入练气四层了,师父说,虽然练气期还是凡人,但身体资质已经不同往日。她排除杂质以后,就觉得身体轻快了许多,力气也大了不少!

可惜这些都不能告诉别人。

她一副我有秘密偏偏不告诉你的样子,叫萧旸吞吐不得。

再看战场,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

除了最开始弄得轰隆轰隆巨响的“炮”,萧旸发现援军手里的将士还握着小型的类似弓弩,却又不是弓弩的东西,也会发出声响,却比那炮要轻一些,只不知道按动了什么机关,明明看不到箭矢,还隔着不少的距离,但对面的人就和中了箭矢一样,接连倒下。

萧旸虎目圆睁,这莫非是什么术法?

那可汗又惊又怒又疼,不得已下令撤兵。

…………

天黑,天又亮。

凉州城上下结了厚厚的冰。

胖胖完成早课,吐出一口浊气收了势,习惯性的推开门,她住的房间地势高视线好,恰好见到在院中练枪的萧旸。

拦拿扎穿劈崩,去如箭,来如线,枪似游龙,力透枪尖。即便在这个时候,萧旸也没有放纵自己。

“好!”胖胖拍手赞叹着靠过来。

萧旸动作一滞,却没有完全停下,而是继续比划了起来,直到一套枪法使完,才缓缓收了势。

朝阳初升,照得白雪一片晶亮,同样晶亮的还有萧旸额上的汗珠和眼睛。

“起得这般早?”他问胖胖,在他想象中,这样的小女孩应该是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娇滴滴的被人捧在手心里,比如他的妹妹萧昭,曾经也有过软绵可爱的时候。

可这齐王府的郡主,怎的就和别人不一样?

“嘿,我就没睡!”打坐了一夜,精神更好呢,可是我偏不告诉你,一双与沈秋檀极其相似的杏眼看着萧旸:“我饿了,先去用膳了。”

说完摆摆手,招呼她的大老虎跟上。

萧旸的眉间的“川”字更深了,李琋和沈秋檀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

昨日见她威风凛凛的出现在战场上,他还有些担心,结果发现那小丫头虽然来了,看着也挺有气势,可也仅此而已了,她的枪不错,可除了对着自己耍了两个枪花,竟再没有攻击过敌人,难怪身上干干净净。

不过,因为她有老虎,敌人倒也不敢轻易造次,更何况还有那秦将军片刻不错眼的盯着自家郡主。

如此,李琋夫妻放女儿到战场上来,恐怕当真只是壮壮声势而已。

他哪里知道,这是李琋夫妻根本拦不住女儿的无奈之举,至于杀不杀人,还是遵照原亦曾经说过的“勿要妄动杀孽,以免戾气缠身”。

寻常女孩子见了刀、剑、血,哪一个不是吓得脸发白心发颤,何况是刀剑无眼,残肢断臂的战场上,谁知胖胖过了最开始的“呕吐期”和“惊恐期”之后,竟然越挫越勇。

…………

经此一役,西狄各部再次溃败逃散,阿史那·艾彦不想退走,毕竟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并不多见,而且他们已经打到凉州了,这样灰溜溜的逃走总有些不甘心。

然而再不甘心亦无用。

在枪炮之下,即便是悍不畏死的草原骑兵也心有恐惧。人心一旦溃败,哪里还有胜的希望?

不退走,难道留下等死?

于是,虎视眈眈的狄夷败走,大宁西北防线得以拱卫。

第四百四十八章 出城

凉州之围已解,消息张开翅膀飞往各处。

不少地方豪强纷纷向齐王递上了投名状,多处悬而未决的领地明确了归属,齐王声势再进一个台阶。

昌寿恨得拍桌子,拍完却又手痛。

唯一能让她有所安危的,是楚王李瑁接下了她送去的倡议书,双方已经私底下达成作战联盟。

与此同时,李琋的大军动作迅速,已经横于滋水之岸,与京城隔水相望。

最后的战斗,一触即发。

京城之中,人人自危,却也有不少人关门偷笑。

正幻想着齐王回京后,自家也能跟着得势的沈家四房夫妻,脸上的笑意尚来不及收敛,门就被人粗鲁的打开。

一群甲卫不由分说的冲上来,将夫妻二人一起绑了。

“你们是谁?你们想做什么?”沈晏泳大喊。

小杨氏也叫道:“你们放开我,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犯了什么事儿了?青天白日的你们就敢抓人!”

然而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他们很快便被粗暴的丢在了马车里,沈晏泳喊道:“你们抓我干什么?是不是因为齐王,我和他没关系啊,你们要抓先去抓陈家啊,还有我大哥和二哥,我家和三房早没关系了!”

领头的甲卫施舍般的冷哼一声,他们第一个要抓的就是陈家人,奈何扑了个空,连和陈家有姻亲关系的方家都人去楼空,至于沈家大房躲进了严家,自有严家人庇护,二房因为靠着王成竦的关系,也早早的不知所踪,可不就剩下一个无权无势,偏没少借着齐王某好处的沈家四房。

不抓你们,抓谁?

…………

凉州,秦风与裴秀拱拱手:“这里就仰仗裴将军了。”

裴家已经被抄家灭族,裴靖越更是血溅于花萼楼前,而早先与家族闹翻的裴秀反倒是躲了过去。他回了西川,正是这次从剑南而来的话事人。

“嗯,秦兄放心。这是裴某的分内事。”裴秀的称呼带着亲昵,比秦风对他更近了一步,他知道秦风暗卫出身,也就是齐王用人不拘一格,什么人都愿意提拔,只要有能力,在他身边倒是不愁出头。

他对出身本无成见,何况自己一个逆贼余孽,还比不上秦风呢。

秦风从善如流的道:“如此,裴兄保重,再下告辞。”

这是齐王之前就部署好了的,由裴秀留在凉州协助萧旸收拾残局,同时也是巩固既得利益。

裴秀自小被裴靖越当做谋臣培养,后来无奈之下入了行伍,还做到了将军,但作为谋士该有的敏捷不降反增,由他与萧旸周旋再合适不过。

而萧旸冷眼看着这一切,既不热切,也不排斥,唯独在看到李翎骑到老虎背上,走出几步后忽然回头对他挥挥手,他想了想便也抬起手臂,对着胖胖挥了挥。

胖胖见状高兴起来。

笑容越来越大,像一道白色的光。

…………

济北州,济阳城。

沈秋檀进入了累日累夜做梦的日子,无论是夜晚还是晌午歇觉,只要熟睡,总能做梦。

太多的记忆一下子归拢,让沈秋檀头脑发胀,而连日的梦境也让她精神萎靡。

小酉跑过来,将脸贴在沈秋檀的脸上:“娘,又做梦头疼了么?为什么小酉没有梦?”

“没事,看到小酉就全好了!”沈秋檀将儿子抱到膝头上,捏捏儿子胖胖软软的小手:“你呀,应该也做梦,不过可能记不住。”所以才觉得自己没做梦。

“真的么?娘见过?什么时候的事?”小酉面露惊奇,连小身板都坐直了。

沈秋檀笑道:“可不是,有时候睡觉嘴巴还不老实,怕是梦里还在吃奶呢!”

小酉这才反应过来:“娘,你笑我!我想出去玩,这里没有树。”

小酉提出了自己的需求,他生在固宁城外,但后来沈秋檀曾经带着他在北川之后的“根据地”住过大半年,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一直记到现在,总惦记去人少树多的地方待着。

“这里也有树啊。”沈秋檀道。

“可是不够多,要去树多的地方。”

“现在?你确定?这还没开春,有树没有叶子和花呀。”

小酉就不说话了。

沈秋檀一直当是儿子的心血来潮,没想到没过两日,儿子又提起。见小家伙闷闷不乐,沈秋檀叫来朱四五:“现在外头可安全了?我预备提前去祭拜父母,你安排一下。”

“是。”朱四五痛快领命。

原来王成竦口中的那些“余孽”早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娘娘想去祭拜父母也是理所应当,他有什么好迟疑的?

…………

三日后,沈秋檀带着沈长桢和小酉一路轻车从简,出了门。

“这里原来是一片小食铺子,有一家王记馎饦,爹还带我吃过。”记忆渐渐归拢,沈秋檀已经可以随手指出过往的事物:“还有这里,原来路要比现在宽多了,这一排废弃的铺面都是新建的。”其实连年灾荒和战乱,记忆中的街道和店铺多半都不在了,能见到尚存的熟悉街景,沈秋檀自己也是极其兴奋的。

“嗯。”沈秋檀指到哪里,沈长桢就看到哪里。

前些天他到街上去,听到有百姓还议论他爹,不少人都在怀念他爹还在的日子,沈长桢不知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听说齐王妃便是沈晏沣的女儿而刻意为之。

他爹在的时候,城里饿死的人不少,真心感念的有,怕是也不多。

马车很快的出了城,走了没多远先看到了晓月湖的轮廓,沈秋檀放下茶盅,唇畔露出笑意:“前面,你们看了见了么?那个湖叫晓月湖。”这是她今生开始的地方,也是和李琋相遇的地方。

湖只有一个远远的影子,因为光线极好,远远的也能看见湖面泛着的波光,细碎的光芒随着水波流动,闪烁间自有其美丽。

沈长桢以为姐姐是让他欣赏美景,便也安静下来不错过外面的分毫。

济北比京城要暖和的多,路上积雪不多,许多干枯的树枝都裸露在外面,沈秋檀不禁想起当年被灾民啃光了树皮树根的山坡。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当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记忆几乎已经全部找回,她更加不懂她爹。粮食去哪儿了,他当真不知道么?明明一心为了百姓,却又不拿不出粮食……

最关键的记忆,为何还不回来?

她靠在车壁上,迷迷糊糊的睡去。

哗啦哗啦,好像是流水的声音。

新的梦境,来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芦苇

“晏沣,我将它交予你,你……”

“不,在我这里不安全!你藏到别出去。”

“没有别处了,太子死了,殿下他死了,你还不明白么?”连景行声音激动“我身子骨也不成了,在外人看来,我比你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更亲密。我找不到别人了。”

沈晏沣沉默。

连景行继续道“那些人既然敢害了太子性命,那这玉玺,就是让天下大乱我们也不能给出去!”他握住沈晏沣的手“你接呀!太子对你我可是恩重如山,难道不想给太子报仇?你想看着仇人逍遥快活?”

“当然不是。”沈晏沣长叹一口气,太子死了,他心中的支撑和信念没有了,他心里的痛不比任何人少,可是这玉玺……

“罢了,交给我就交给我吧。”沈晏沣终于接过,眼看连景行已经失去了理智,玉玺留在他手里,说不定掀起什么风浪。

太子虽然死了,但这天下能太平一日,还是太平一日吧。

沈秋檀睡得极沉,梦还在继续……

她不知道,前行的马车忽然停下。

车把式跳下马车,对着朱四五道“大人,好像是车辕坏了,能不能请王妃和小殿下先下马车,容小人修理修理。”

朱四五心中一凛,好好的马车怎么会坏了,他早上还刻意叫人去检查的。

沈长桢听到响动,眉头忽而皱起“姐,姐?快醒醒!”

可沈秋檀怎么也摇不醒,他环视一周,最后目光停留在沈秋檀原来握着的茶盅上。

“山奈姐姐,接一把。”他只得将姐姐先送下来交到山奈手里,再回头去抱同样睡着的小酉。

小酉睡得迷迷糊糊,见抱他的是舅舅,嘟囔了一声又趴在沈长桢肩膀上继续睡。

“小心!”就在山奈接过沉睡不醒的沈秋檀,而沈长桢转过头去抱小酉的时候,原先那看似老实憨厚正等着修车的车把式从车底抽出一把匕首,匕首锋利的尖端正对着趴在沈长桢背上的小酉。

山奈心里一突,想动手正对上忽然来袭的敌人。

原来,在这条路的两侧,靠近晓月湖的地方,早都藏匿了敌人。

朱四五一刀砍在那车把式背上,而沈长桢听到朱四五之前的警示,抱着小酉往这里一靠,车把式的匕首失了准头,没有伤到小酉,却给沈长桢的背上划了一道口子。

“舅舅?”

沈长桢吃痛,扑倒在马车上,小酉一摔,跟着醒了过来。

“无事,小酉乖,一会儿你闭上眼睛,舅舅要带你玩个游戏!”

外头,那车把式已经被朱四五击毙,喊杀声已经传了进来,小酉尚有些懵懂,可看到舅舅怔忪,乖巧的点点头,又问“娘呢?我们到哪里了?”

沈长桢察觉到后背上的血已经流出来,他从马车的小格子里取出金疮药,自己从后头掀起领子,对着后背就是一通猛倒。后背本就没有准头,加上他心里着急,倒了大半瓶才有零星接触到了伤口。

他忍痛抱起小酉,掀开帘子,只见战场已经混乱一片。

马车前密密麻麻的围了一群人,他们穿着参差不齐的脏破衣裳,像是乱民,但手里持有的兵器又不该是寻常乱民能有的,且人多势众。

“快,去叫增援!快去!”朱四五身前已经倒了一片尸体,奈何敌人太多,他只得如同山岳一般守在马车跟前。

马车不远处,山奈扶着沈秋檀,她二人周围也围了不少护卫,同样的,敌人也不少。

“娘!”小酉看到沈秋檀,可喊声却换来了敌人更猛烈的进攻。

“他娘的,哪里来的这么多人?用枪,都用枪,别跟这帮孙子客气!”朱四五的大环刀已经喝饱了血,他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对着天上先放了一枪。

“都给老子瞄准点儿!别伤了自己人!”

第一声枪响之后,这些“乱民”显然被吓得不清,但随之也有一个声音道“活捉齐王妃和齐王府的小公子,捉不到就杀了,以后金山银山都是你们的!你们可别看不清形势,现在已经动手,你们害怕想逃也晚了!”

“呸!可算找到你个缩头乌龟了,就说你们不是寻常人!”朱四五循着刚才说话的那人而去,他没读过什么书,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还是听说过的。

只是,他一走,原本留在马车周围的护卫压力,一下子就变大了。

“舅舅,娘怎么了?我害怕……”小酉的脸都吓白了,毕竟像他姐姐那样的孩子也不多见。

沈长桢怜惜的道“不怕,还有舅舅在呢。”

“啊!”小酉惊呼一声,原来是有个衣衫褴褛的人冲破了防卫圈,爬到了马车上。

看到里面的吓坏了的小酉,他脸上露出惊喜和贪婪之色,沈长桢抱起茶壶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头上。

茶壶应声而碎,那人头上流血,但神志尚在,竟又往马车上进了一分,沈长桢大惊,又拿了一个食盒砸了过去,他现在有些后悔,姐姐之前给他请的武师傅,他都是浮光掠影的糊弄过去了,到了关键时候,竟是一点有用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小公子?”另外两个得用的护卫靠了过来,一枪打在那“乱民”的腰腹之上,“难民”抽出了几下终于死透了。

危机暂缓,沈长桢摸摸头上的冷汗,这马车是再也不能待了。

他抱起已经吓哭的小酉,找了个空隙就跳下了马车。

外面是众矢之的,马车更显眼。

果然他跳车过了一会儿,敌人还没反应过来,沈长桢想去找沈秋檀,奈何沈秋檀周围聚集的敌人太多,现在过去简直就是送菜了,他想了想,开始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往人少的地方跑。

梦中的沈秋檀其实听到一些声音,奈何她之前喝的茶水确实有些问题,即便她体质能解毒,但也是会中招之后才慢慢缓解,而非一下子什么毒就像是没有一样。

往常,只要朱四五一开枪,多半人都会吓得比滚尿流,但眼前这些人就像是饿了好几天的饿狼,虽然眼里也有害怕,但更多的是贪婪,也不知道被后人的到底许给他们了什么好处。

长桢背着小酉往山道上跑,渐渐远离了人群。

“在那里,快,去追!齐王府的小公子在那里!”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沈长桢二人的目标暴露。

敌人蜂拥而至。

沈长桢一急,冲入一篇干枯的芦苇地里,旁边便是联通晓月湖的水泽。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慌不择路,一不小心又被绊倒,连着小酉也摔倒。

敌人已经渐渐追了上来,距离在迅速缩短,小酉又痛又怕,大喊道“娘,娘!”

第四百五十章 山奈

风吹湖水起皱,粼粼波动好似颤抖。

干枯的芦苇连成片,随风摆动着舞蹈的方向。

忽然,某一处,芦苇摆动的特别剧烈,远看隐隐已经有了一条路。

原来,是沈长桢爬了起来,快速的在芦苇浦中开出了一条路,小酉的哭得打嗝,又回头不停的喊“娘”。

沈长桢耳边什么都听不到了,天很蓝,雪已经化了,干枯的芦苇不能隐藏身形,他满脚泥泞的想穿过这一大片芦苇浦,躲进密林之中。

他知道敌人,那些狂徒,就在后面,可是他没有回头。

不能回头,只能拼命跑,他告诉自己你一定可以的,沈长桢,跑出去,跑远些,跑快些,你才有活着的希望,姐姐曾经怎么对你,你就该怎么对小酉,保护他,就像姐姐无数次保护你一样

浑身的衣衫已经湿透,汗水浸湿伤口,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肺中的氧气越来越少,喉咙火辣辣的疼。

“爹”

沈秋檀在梦里呼喊“爹”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滚落。

“娘娘,娘娘你还好吧娘娘”山奈急坏了,她一边揽着沈秋檀,一边应对着冲进安全范围的敌人,余光瞥见沈长桢快被人追上了,对着朱四五喊道“快呀,去救小公子要是小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死的”

朱四五还用她说,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去,只骂骂咧咧道“这群狗娘养的,都不怕死么还有敢上来堵枪口的还恁多”

他看准了一匹马,好不容易靠过去,骑上马去追去增援沈长桢。

“爹为什么,为什么”

沈秋檀梦中发出呢喃,山奈惊喜道“娘娘,你醒了”

然而回应她的,还是沈秋檀的沉睡。

远处,敌人毫无悬念的追上了沈长桢,沈长桢从袖带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知道这里面是是什么么”他跑的太快,刚一停下,说话还不连贯“都退后,这是齐王留给我的防身器,比刚才那强厉害了不知多少倍,要命的都给我退后”

围过来的人停下,试探片刻没有急着进攻,倒不是怕了沈长桢,看意思倒像是打算活捉。

沈长桢跑的脸颊泛红,一双眸子清亮如水“你们被困在济北州一隅,恐怕还不知道天下局势。我姐夫攻入京城是大势所趋,你们若是就此收手,我沈长桢在此立誓,不但不追究今日围剿之责,反会请求姐夫给你们赏赐,你们要的田产、粮食、财富,无有不应”

“好一个无有不应小子,你哄谁呢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不成”

“大丈夫言出必行,我说过愿意起誓。姐夫对我如兄如父,我去恳请,他比会应”沈长桢终于平稳了呼吸,看上去胸有成竹,并不畏惧。

“别信他的,这些人天生一张巧嘴,最会骗人,发誓也不能信,兄弟们,咱们一起上,杀了这小子,再将那个小得活捉回去讨赏”

说着一拥而上,沈长桢体力已经不支,原先拿出来的小瓷瓶不过是之前用的金疮药而已,又哪里能制敌

眼看敌人的屈刀当头劈下,退无可退、四面被包围的沈长桢急得徒手去挡,以至于手部的虎口处当时就鲜血淋漓。

“舅舅”小酉看了,吓得大哭,声音已经嘶哑“娘娘救我们娘呜呜,娘”

孩童的哭声凄厉又惶恐,睡梦中的沈秋檀一惊“小酉”

“兀那贼子,还不快速速受死”关键时刻,朱四五骑马穿过**的芦苇地,迅速的奔到了近前,一枪击毙了沈长桢最近前的那人。

“娘娘娘娘快醒醒奴婢,奴婢快撑不住了”不是她撑不住了,而是原本护卫在周围的自己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还怕不要命的。他们手里握着枪,即便人数不敌对方,但也算是横的吧谁知这些都是不要命的。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护在四周的将官和小卒们都会死,等所有人都死光了,娘娘哪里还有活路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他们一路从北向南,遇到过多少艰难,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敌人。

“娘呜呜娘,救救小酉”

“娘痛痛”

沈秋檀闭着眼睛,眼珠儿却在不停打转,显然是想醒过来,却总是冲不开最后的屏障。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防卫圈再度被冲破,一下子进来三个敌人,山奈应接不暇,背后被刺了一剑,忍不住发出痛叫。

冲进来的敌人越来越多,山奈整个身子覆在沈秋檀身上,不一会儿,已经成了一个刺猬。

她背上有刀有剑有枪有各种武器,鲜血染透了她的衣裳,她趴在沈秋檀身上,头靠近沈秋檀的耳边“娘娘,快快醒来”

她身上的血流到了沈秋檀的身上,脸上

沈秋檀终于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模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喝了那加了迷药的茶水,自然解毒也需要些时间,何况她还做了梦。

“山奈山奈”

视线缓缓聚焦,沈秋檀被重物压身,坐起来一看,竟是跟随多年的山奈。

昨日里还和自己说“等齐王殿下登基,她山奈就要放归田园做一个富家翁,然后养几个好看的男人,给自己做老婆”的小丫头,今日就如同一个刺猬一般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的,自从见识过了那连大姑娘的活法,山奈也动了心思,嫁人她是不肯的,但娶几个小老婆么,想起来还不错。

谁知

沈秋檀凝目望去,其余的自己带来的近五百人,竟是一个活着的都没有了。

不知不觉满眼满脸都是滚烫的泪水,沈秋檀冷冷的盯着这些衣衫褴褛的乱民“你们,该死”

“娘舅舅”

远处,小酉哑着嗓子的喊声也传过来。

沈秋檀站了起来,手里已经多了惯用的斧头和大锤。

“啧,还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人,都说齐王妃貌美赛姮娥原还不信,没想到如今脸上带着血都更添颜色,瞧这一副冰清玉洁、不可侵犯的样子,兄弟们,我们要不要先”

“哎哈哈,你说要不要那边那个小的也快被制住了,咱们先把这齐王妃”

一群人不怀好意的看着沈秋檀,却没有发现沈秋檀的眼神越来越冷,她身上的香气也越来越浓。

像是岁尽时荼蘼,从绝望中开的花朵,耀目、招摇,无所畏惧。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第四百五十一章 虎啸

“好大的口气!”

弱贫者,往往让人觉得可怜,眼前这些人衣不蔽体,看似贫者无异,但各个面目凶悍,眼神贪婪。

有那大胆的渐渐靠近沈秋檀:“啧,这是什么香气?果然这人要是长得好看了,连味道都是香的。”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便有人道:“你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身份,衣裳都是用比你的命还值钱的香料熏过的,能不香么?”

“臭娘们儿!整日吃香喝辣,养得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还有多人吃不上饭!”

“滚。”有人边解腰带边靠了过来,沈秋檀冷冷道。

“滚?你叫谁滚?莫不是吓得傻了,还不知道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一会儿还不是老子任意驰……”

他话还没说完,人头已经落在了地上,沈秋檀面无表情的执着剑,剑锋还有血滴滑落,而她的额上有细密的汗珠:“还不滚?”

“她什么时候换了长剑?这女人会变戏法不成?”

人群退后两步,与沈秋檀拉开了细微的距离。

“太香了……这是什么香?”

议论声嗡嗡不绝与耳,沈秋檀面色苍白,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变身了?她还以为今生再也不能变身了。

曾经她害怕变身,变声让她患得患失,害怕自己总有一天变得不是人,后来与李琋成亲后,她再未变身过,她又渴望变身带来的力量或者能力。

人总是贪心的,她也不例外。

而现在的变身,显然是她主动驱动的,疼痛扩大到每一处关节,每一寸筋骨,皮肤外有细密的血珠子渗出来。

“娘!”

“小酉!”

“舅舅!”

“小殿下!”

远处传来小酉,长桢和朱四五的声音,原来是小酉被那群乱民给擒住了,而沈长桢眼看就要被一剑洞穿……

沈秋檀睚眦欲裂,而后一声虎啸响彻山间。

吼!

吼——

近处的落叶和石砾被吹远。

只见一头身长足有一丈还长,单尾巴就有三尺还多的黄黑纹大老虎迅速飞跃于山林之间,不过片刻就到了小酉三人近前。

至于原来围在沈秋檀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晕倒在地。

吼……

老虎扑上来,一路咬死了四五个围在小酉和沈长桢身边的人。

其他人见状,想退又舍不得退,匆忙间扛起小酉就跑。

但人的速度再快,哪里又能比得上猛兽?

还没跑出二十步,就被老虎按在了地上,一口咬断了脖子。

鲜血汩汩流出来,小酉脸上呆呆的,见那老虎定定的望着自己,他忽然站起来,伸出手,似乎想摸一下大老虎。

“小酉,快回来!这不是花花!”并不是所有的老虎都是花花,摸一下就摸了,这老虎刚才可没少吃人。

他挣扎着往这边挪动,背部的伤口、虎口的伤口已经不算什么了,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带着伤,而朱四五腿上还插着两把匕首,几乎已经不能动弹了。

“小酉,快回来,趁着这老虎还没反应过来……”

在沈长桢的喊声当中,小酉的手已经摸上了老虎的脸,他在给它擦眼泪:“不要哭了,坏人都跑了……谢谢你。”

沈长桢终于跑了过来,见老虎并没有对小酉做什么,不禁啧啧称奇:“莫非你们李家的人,生来就讨老虎的喜欢?”

结果刚说完就对上老虎的眼睛。

老虎浅琥珀色的眼睛里湿润晶莹,看上去并无凶悍,反而有一种心疼。

心疼?怎么可能?

一只忽然冒出来的老虎,为什么要心疼自己?

“小酉,我们走吧。”沈长桢再次催促,万一这老虎只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呢,这可是林中之王,猛兽中的猛兽。

“嗯。”小酉点点头,踮起脚不舍的摸了摸大老虎的脸:“我走了。”

“吼……”老虎低沉的嗷呜一声,主动将头低下来。

“姐姐?姐姐如何了?”沈长桢去看原本马车的位置,只见横七竖八的一片,全是尸体。

他心里一沉,不由分说的拉起小酉:“我们得去找你娘了,小酉。”

“娘?”小酉回头看一眼大老虎,如梦初醒般的点了点头。

而沈长桢越到近前心越沉,怎么会这样?

无论敌人还是自己人,竟然没有一个活口,姐姐呢,姐姐在哪里?

他努力了良久,才让自己的声音接近镇定:“小酉,你在这里乖乖的等着舅舅好不好?舅舅去看看。”

这不是他第一次亲历战场,但翻检尸体还是头一回。

断了的手脚、头颅,比比皆是,这些当然不能让孩子看了,可姐姐或许就在这堆尸体里面,他又不能不找。

他只得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心里的不适,一具一具的翻找。

越找心里越慌,怎么会没有姐姐?不过又有些欢喜,姐姐不在这里面,说不定是逃到别处去了。

再往前的那一堆,这些人怎么还有呼吸?就像是被人打晕了一样?想了想,沈长桢将还有呼吸的人都抬到了另外一处做了一堆。

还没完全翻找完,腿部受伤的朱四五爬了过来:“公子,那边那个……那边那个是不是山奈姑娘?”

朱四五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疼的,也是疼的。

身体的疼痛尚且算不得什么,可看眼前也太惨了,山奈姑娘怎么浑身上下都插满了兵器?

她一直跟在娘娘身边,若是这人真的是她,那娘娘恐怕更加不妙……

沈长桢一回头,向着朱四五指着的方向去看,衣裳全是血,血肉模糊成一团,那头上的发髻好像真的是山奈……

他吞了吞口水,深一脚浅一脚,想快又不敢快的走到近前,稳稳心思才将人翻过来。

良久的沉默。

沈长桢无言,而后是压抑的哭声。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朱四五趴在地上捶地,这些年娘娘身边最得用的山奈姑娘就这么去了,娘娘究竟在哪里啊?

沈长桢给山奈擦擦脸上的血迹,又将她背上的兵器一件一件的往下拔,边拔边道:“那一堆人,看见了么?都还没死,不知道怎么晕过去了。”

“没死?咋个可能?”朱四五惊奇着爬过去,伸出手一探:“果然没死,奶奶的,不死正好,回去给他们扒皮!倒是要细细审问,是谁派他们来的!”

第四百五十二章 玉玺

过了一刻多钟,王成竦闻讯赶来,看到累计成山的尸骨,猛地上来一阵心慌脸白。

“娘娘呢?”

朱四五大声道:“你还有脸问娘娘?若不是你说济阳城内外的治安已经肃清,我怎么会和娘娘说安全,还只带了五百人。呜呜呜……我好恨呐!”朱四五捶着地,可心中的后悔如何也挽回不了。

这件事,他有责任,眼前这位王大人也有责任。

王成竦当然明白,虽然论官阶和职位他比朱四五要高得多,却也顾不上深究:“来个大夫,给朱将军看看。”

朱四五的怨气他能理解,悔恨他也能懂,因为他心里是一样的。

“大人,清点完了,发现乱民尸体共计四千六百三十三具,咱们死亡人数四百九十二人,另有对方活口一百三十九人,听候大人发落。”

“押送回城,我要亲自审问。”王成竦摆摆手,走出尸体堆,向着芦苇泽走去。

“小殿下,您可还好?是下官来迟了!”

然而小酉并不理他。

“小殿下?”

小酉依旧望着芦苇泽出神,芦苇泽的前方是波光粼粼的晓月湖,深不见底。

“王大人,这就是战场么?”

他终于回头,原本澄澈的眼睛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

王成竦沉默。

真正的战场比眼前看到的更加激烈,更加惨烈。

“我娘找到了么?没有人带走我娘,我娘又去哪儿了?”终究还是个孩子,不提娘还好,一提起来,小酉又变成了一个小泪包。

见他哭了,王成竦心里一松,哭出来好,哭出来好,若是小殿下还用刚才的眼神看着自己,自己还真是招架不住,总觉得头皮发麻。

“娘娘她吉人自有……”

王成竦刚想说没看到沈秋檀的人,却没有看到她的尸体,说明沈秋檀应该是藏了起来,谁知这时候忽然有一庞然大物从他二人面前经过,飞速的越过了芦苇泽,直接扑入了晓月湖。

水花转瞬即逝,王成竦错愕道:“那……那是老虎?”

“嗯,是它救了我们,王大人不要打它。”小孩子的心敏感又真诚,小酉从小就见过花花,还骑过,所以并不觉得老虎有多可怕,何况刚才另外这一头老虎还救过他,他理所当然的不想它受到伤害。

他哪里知道,这次变身是沈秋檀强行变身,时间维持的并不长久。如今入湖,为的也不是引起注意,更多的还是想要躲藏。果然强求就是强求,她感觉到她要变身回来了。

比任何一次正常变身来的时间都短。

当时,沈秋檀被那一百余号人团团围住,即便她力大无穷,锤斧加身,也依旧不能迅速的冲出重围去救儿子和弟弟,那种情况下,唯有忽然爆发的力量才能达到。

所以,她再一次的冒着风险主动催动变身。

小酉包括王成竦都没有看到,在那老虎扑入水里的一瞬间,原本尚算是清澈的晓月湖里瞬间有血迹在水中晕开。

老虎的皮毛之下掩藏着血迹。

而老虎下了水也没有凫上来,而是继续往下沉。

小酉察觉到不对,问王成竦:“它是不是淹死了?”

王成竦道:“小殿下放心,老虎是会凫水的。”

“哦……”小酉眉头皱在一起:“我娘也会呢。”

…………

哗啦哗啦,变身的时间有限,王成竦对晓月湖周围的山林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捕,沈秋檀无处藏匿,索性遁入了晓月湖中。

哗啦哗啦,和梦里的声音一样。

玉玺会不会藏在和晓月湖一样的水里?

济阳城附近还有哪些河流湖泊?

电光火石间,沈秋檀脑中闪过什么,她于湖中央换了口气,忍着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又一个孟子扎了进去。

…………

夜悄然来临。

湖边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王成竦也已经带军撤离。

哗啦哗啦……

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里窜了出来。

“阿嚏!”天气寒冷,沈秋檀小心的上了岸,又连忙从空间取来衣裳给自己披上,更紧张的是她怀里的东西。

玉玺,许多人找了许多年的玉玺,原来一直藏在晓月湖底。

藏在她今生开始的地方。

…………

永昌二十八年,三月初一。

齐王二十万雄狮一夜横渡滋水。

待大船靠岸,并迅速控制了滋水另一畔的唐县,一日之后,宫中昌寿大长公主才得到消息。

“反了,反了,不是说滋水是一道天堑么?不是说李琋的兵不擅水,还没有船么?这些船都是哪里来的?啊?你们说啊,不要告诉我都是凭空变出来!”

可不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

唐绍跟着昌寿大长公主接连高升,如今已经做到了尚书左仆射,曾经严阁老六十岁才坐上的位置,他四十岁就坐到了。

此刻听昌寿大长公主发难,他想说又不敢说。

听说,齐王那些制造精良的大船还真是忽然出现的。

齐王出兵时不过十万余军,一路高歌猛进,兵力渐逾二十万,人虽然多了,需要的船只也更多了。别说这二十万人用的船,得多么显眼,就说人数还是十万,那所用的船只也不是能轻易藏匿的。

这一回,他已经彻查清楚,滋水的百姓、豪强,可没有人给齐王送船,而且大长公主早防着这一手,在齐王刚出征的时候,就命人将势力范围内的船只全部销毁了,这些船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临时打造显然来不及啊,不是老天送的,还能是什么?

“说话啊!哑巴了?”昌寿暴怒,陆远年越出一步:“公主,如今乱臣贼子已然集结,过了天堑滋水,想必不日便可冲破京城,必然少不得一番烧杀抢掠,微臣恳请公主殿下早些准备,以免……以免……”

“以免什么?以免李琋那厮来了,将我斩杀于阶前么?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陆远年禁声,大长公主为什么不怕,难不成还有什么未使出来的手段?

唐绍道:“公主殿下,陆大人说的不错,如今是得早做准备。”

昌寿冷笑道:“我是不会走的。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第四百五十四章 文惠

巍峨的太极殿,庄严肃穆,鸦雀无声。

被昌寿留在宫里的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惊动了齐王和昌寿的嘴皮子官司,连本应该死谏的御史都禁了声。

想当初,昌寿以摄政之名染指朝政,更不顾百姓死活群臣反对,横征暴敛的时候,还是有御史敢谏言的,可惜,敢谏言的也都在那个时候死的差不多了。

“长河数次决堤,姑祖母高高挂起;济北再次大旱,姑祖母置若罔闻;眼看凉州就要失守,西狄铁骑即将南下,姑祖母只顾京城一隅……凉州是大宁的凉州,岂容有失?在姑祖母心里,这皇位是不是当真就比百姓,比亲生儿子还要重要?”

“你住嘴!”昌寿几经变脸。

李琋冷哼一声直接道:“我住嘴没用,姑祖母既然有手段,应该让天下人都住嘴。”

大殿陷入沉默。

好半晌昌寿冷冷道:“说了这么多,你无非就是看不得我一个女人坐到这个位子上。可你们忘了,当年文惠皇后帮助太祖皇帝开辟李氏江山的时候,是说过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土造人,这男人女人本是一般无二的。”她目光从李琋身上转向众臣:“男女,本是平等的。”

男女平等?

群臣之中,终于有了纷纷议论声。

文惠皇后确实是女中豪杰,除了不会针凿,这世上就没有她不会的,诗词歌赋,行军打仗,她的功业若是论功行赏,最起码也该封个国公当当,她最后成了皇后,载入大宁史册,也成就了一段佳话,被后人传诵至今,没想到她还说过“男女平等”这样的话。

这还得了?

女子本就该相夫教子,遵从三从四德,以夫为纲,若是男女真平等,这世上还不反了天了?

他们看看昌寿,又看看齐王,齐王快说话呀,怼回去!

再见风使舵,骨子里还是看不得女人和男人一样。

齐王果然开口了:“男女平等本无错,姑祖母要当皇帝也没什么。但毒杀我父皇;煽动韩王造反,趁机杀了太子哥哥;如今眼看又要葬送我李氏江山,我身为李氏子孙,绝对不会放任。”

说的真对呀!

嗯?不对呀!后半段没什么问题,前面女人当皇帝真没什么么?还有先皇是被昌寿大长公主毒杀的?先太子也是?

这话信息量太大,群臣一时间消化不过来。

昌寿可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立即回敬道:“你个无耻小儿,红口白牙的胡乱攀扯,竟然说这般大逆不道、毫无边际的话来!来人,将齐王给朕拖下去!”

这自称变换的很是得宜,然而,却没有人敢动。

李琋缓缓道:“证据自然是有的。”

随着他的话音,久未露面的何太妃缓缓步入太极殿,严格说起来,何妙香的年龄并不大,虽然生过一个孩子,但后面保养的好,也不怎么见老。

她团团一摆,并不称呼谁,之后就安静的立在殿中。

“你叫一个女流上太极殿?”昌寿冷笑,暗道李琋果然不知分寸。

李琋缓缓一笑:“适才,口口声声的说男女平等的,不是姑祖母么?”

“她一介奴婢,如何能跟朕比?”

李琋不说话,直接同何妙香道:“说吧。”

“是。原本……原本陛下并没有咳嗽、头风的毛病。”面对昌寿,何妙香心里还是畏惧的,她将视线停留在地面,不去看昌寿,稳了稳心神,接着道:“后来,因为陛下嫌弃御医给开的药不够效果……便信了道士。”

她口中的先帝,便是李琋的父亲李纬,至于御医开的药,群臣也多半心照不宣,无非是些壮阳药一类的东西,可先皇毕竟上了年纪,哪能和年轻人一般夜夜笙歌?而御医也终究是御医,开的药首先要保证的是龙体无损,效用或许是有的,但定然不多。

以先帝向来顺风顺水,得风的雨的经历和性子,必然是不满意的,可不得去求仙问药?

可历来亡国有几大征兆,无论纵欲和求道,都算是。

群臣心中已有数,之前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先帝可是让后宫传出不少风声,光有孕的后妃就有一掌之数。

“陛下吃了道士的丹药,是比以前好了不少……”这话拿出来说,她自己也有些脸红,语调便很是迅速:“谁知,吃着还行,等药一停,陛下就开始头疼、咳嗽,精神不振,身体更加的虚弱。”

昌寿打断道:“妖道迷惑先帝,与朕何干?”原来姓何的小贱人是齐王的人,昌寿恨得牙痒痒。

何妙香咬咬牙,抬头道:“因为那妖道是大长公主找来的,先帝死的时辰都是大长公主定了的,妾有证据!”

群臣的议论再也止不住。

从来,断定一个人是死是活,是什么时辰死的,那是阎王爷,什么时候成了大长公主了?她断的还是一国天子的时辰……

众人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却还不敢过分表态。

齐王虽然兵力多,但看大长公主也不惊慌,说不定还留着什么后手呢!

他们别的不行,墙头草和趋炎附势的眼力见儿,再准确不过了。

何妙香拿出两张纸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一个写了“寅时”,一个是一张单方。那单方还要等太医细看,但先帝就是在寅时驾崩啊!

“请诸位大人,鉴别字迹。”

有几个临时想攀附齐王的,不禁道:“这笔迹,确实像大长公主的呢。”

“正是正是。”

昌寿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一群墙头草,不用看了,你们能将朕如何?如今朕才是天子。”

她这话模棱两可,像是不屑于攀扯,又像是默认,李琋直接道:“是不是天子,不是姑祖母一个人说了算。来人,将……”

“慢着!朕是不是天子当然不是自己说了算,我有当年太祖皇帝和文惠皇后的亲笔诏书,若遇后世子孙昏庸无道,我李慎便可取而代之!”说完,她也取出一块锦缎:“你们不是会认笔迹么?认一认,是不是文惠皇后的笔迹,就算笔迹你们不想承认,上面可还有玺印呢。”

李琋盯着那块锦缎,笔迹他无从确认,但玺印是真的。

群臣的意见很快出来,基本上也是这个结果。

昌寿有些自得。

世人皆知,文惠皇后对昌寿的宠爱不是一星儿半点儿,却不知,文惠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她想让昌寿当女皇?

难不成,文惠皇后当年自己也有这种想法?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当真是病死的么?

第四百五十五章 妖妇

“如何?你我皆是李氏血脉,我能走到今日也是有先祖准允的,你想不敬先祖?”

昌寿理理袖子重新坐了回去,颇有几分名正言顺的意思。好似在说,早有先贤先祖断定赞成我李慎继承皇位,你反对也没有用。

朝阳初升,李琋瞥一眼紧闭的殿门,转过脸来又是云淡风轻:“不如何,这便是姑祖母费尽心思,找了许多年依旧不放弃玉玺下落的原因么?”

昌寿的声音快且疾,身体有些紧绷:“是你,玉玺最后被你找到了,是也不是?”

李琋看上去却不想作答了。

而昌寿将他的表现视作默认:“果然是你。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将玉玺交出来,朕留你一条性命。”

“留我一条性命,就像鲁王一般整日被囚禁,连吃喝也不得自由的性命么?”当年赵王李珣也被幽禁,可当时下命令的是先帝,是李珣的亲爹,李珣除了行动不得自由,照样有比寻常人家大得多的府邸和宫女太监,他甚至还在那个时候生了几个孩子。

等轮到鲁王李珝就不一样了。

下命令的是昌寿,她对李珝可没有什么好脸色,尤其李珝最开始还依附着王太后,昌寿就更加看不上了。是以,李珝幽禁期间的待遇,可以想象。听说,吃穿用度,都是鲁王妃在张罗,因为种了些瓜果菜蔬,才勉强度日。

“哼,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昌寿抬抬手:“有些人啊,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当真以为人多势众,朕就怕了你不成?”

“不是人多势众,是人心所向。”李琋朗然道:“京畿十六卫,包括姑祖母从各地征调过来的军队足有二十万余,靠着京城天时地利,足可与我抗衡。可最后呢?他们为何不战而退,主动开了城门?”

不说还好,一说昌寿又气炸了:“你还好意思说,你心机沉沉、密谋良久,那守城的竟然早被你买通!一群叛徒,大宁的叛徒!”

李琋摇头:“并非全然如此。我确实有买通他们的打算,但城门开了,并不是我一人之功,而是姑祖母你,一步一步失了人心,特别是连凉州城的安危都不管不顾,一门心思的招揽兵力来对付我的时候。

凉州,是大宁人的凉州,就算一生没去过凉州的老叟,都知道凉州的意义,可姑祖母你……”

说道这里,李琋停下,他简直想不明白,昌寿当初为何不派兵。

于公,凉州是大宁的西北门户,轻易开不得;于私,凉州都督萧旸是她的亲生儿子。

无论如何,她都该重视才是,可她竟只顾着京城一隅,如此短视没有割据,实在不该。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朕也没工夫与你嘴上工夫,我只问你,玉玺交还是不交?”

李琋沉默。

昌寿道:“既如此,还真要你知道知道厉害才行。来人!”

随着她的吩咐,一个身穿紫衣,头戴帷帽的女人被押上了大殿。

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这妇人,又是哪个?

昌寿泠然而笑:“听说你与七王妃恩爱甚笃、情比金坚,怎么,如今不过戴了个帷帽就不认得了?”

李琋依旧沉默。

“还真是心狠啊,自己的王妃都不屑一顾了么?”昌寿冷哼:“若不将玉玺交出来,便叫你的王妃死在你面前!”

李琋终于回应:“不明白姑祖母在说什么,本王的王妃不是好好的在我身边?”

说完,只见齐王伸手,拉过原来隐藏在他身后的一人,那人穿着男装,鬓发高束,但眉目清亮姿态端正,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女儿身。

“你是谁?”昌寿问。

“我?我是沈晏沣的女儿,齐王的王妃,我是沈秋檀。”

昌寿面皮一抖:“怎么可能?”

在她的角度,最开始听到沈家九姑娘的名字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因为听暗卫回报,她对沈九姑娘印象极差,自己大寿的品相会,沈秋檀当初的身份还不够去她跟前拜寿,加上逢年过节,宫里的大小宴席,即便沈秋檀出席,昌寿还是避居郊外的庄子,是以,今天竟当真是她第一次正面遇上沈秋檀。

“莲儿?莲儿!怎么回事?”她问道,不是说之前已经抓住了齐王妃,正预备以她来要挟齐王交出玉玺么?若这个男装打扮的女人是齐王妃,那他们一直以来抓的又是谁?

沈秋檀含笑。

当初在济阳城外遇到埋伏,跟随她出城的五百将士,连同跟随她多年的山奈都死了……她拿到玉玺,悄悄回到城中,却在没有正式现过身,对外只说齐王妃身体抱恙。

但懂一些的,都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用了七八天的时间,王成竦终于查出伏击的人,竟然是楚王动了手脚,而楚王和京城之间关系也不简单。

于是,沈秋檀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捉了楚王最爱的美人,将人一绑,着人送到原来济阳城突袭的那伙“乱民”头领手里,那乱民没见过齐王妃,但见眼前美人儿就信了七八分,以至于无论那美人怎么解释,她是楚王府的美人,不是齐王妃也无济于事了。

楚王府痛失了美人,偏不能大张旗鼓的找;沈秋檀对外称病,有心人自然知她失踪。

两厢一对,那乱民首领不疑有他,一边收着楚王的银子,一边睡着楚王的美人,还以为自己睡了正牌王妃。

面对昌寿的诧异,沈秋檀笑道:“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劳动昌寿大长公主费尽心机,联合楚王一起捉我过来,可惜呀,捉错人了呢!”

“你……你这个妖妇!”

“多谢夸奖。”沈秋檀欣然接受。

毕竟比起寻常人,她勉强也算是有那么一点本事,可以算得上是妖术的。比如她在处理完了济阳城的事情之后,就一路快马加鞭到了滋水,然后又悄悄的将空间里造好的船只拿了出来。

这才是她一开始就和李琋分开,并且自己只身南下,直接去了济北州,还一路没有掩饰身份的原因。

放在明面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便不是秘密了。

这样,才更方便隐藏。

加上楚王府的美人替了她的身份,她顺利的隐藏,也更加的放开手脚,结果比预想的还要早上五六天便到达了滋水。

第四百五十六章 背叛

楚王府的美人自己摘了帷帽,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对着昌寿嘤嘤哭泣:“大长公主救命,妾早说不是齐王妃,我家王爷……”

“住嘴!给我拖下去!”真是个蠢货,差点就要说出自己与楚王的交易么?这种蠢货,竟然是楚王跟前受封了美人?

早听说楚王府有个十分受宠的美人,楚王为了她不惜和楚王妃闹翻,将亲生嫡子送来了京城,后来更是在先帝丧期,就叫这美人还怀了身孕,而楚王竟也不顾名声,让孩子生了下来。

若是传说中的美人,就是眼前这个的话,那楚王,恐怕不只是结巴,还眼瞎。

不对,不对!这女人一直被关着,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和楚王联手的消息?

唉,恐怕还是自己心虚情急猜错了方向。

大殿重归于安静。

昌寿半天找不回场子,只道:“也好,你们一家人都到齐了,黄泉路上正好可以作伴。”

“昌寿大长公主还真是自信。难道就不担心我们死了,玉玺的下落却公之于众?”李琋应道。

“你敢!”

“有何不敢?”沈秋檀紧接着道:“大长公主以为这太极宫还是任你肆意的地方么?我们夫妻之所以到现在还不用兵,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罪行。是谁出师有名,又是谁天理难容。”

“你放肆!”

“呵,究竟是谁更放肆?大长公主任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因为我父亲不愿意投靠,大长公主就将济北济中两州的存粮全部转移到了淮南,一年后,济北济中大旱,两州饿死的百姓加载一起足足有六万余。大长公主可知道六万人是什么概念么?

可曾想过,他们可不仅仅是一个数字,他们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和我们一样的人啊!”

沈秋檀有些激动。自从住进济阳城之后,她的梦境终于渐渐连贯,终于知道当初为何他爹会那般自责,会说那样的话。

以爹的秉性,怎么可能会投靠杀死先太子的凶手?

即便昌寿以两州百姓的预备粮来威胁,他亦没有妥协。

沈晏沣或许无奈,也或许自私了,可他没料到一年之后,就来了大旱,两州饿殍偏野。

父亲的自责可想而知。

沈秋檀身为女儿,自是比别人更加心疼她爹的处境,对昌寿也更加的愤怒:“百姓在你眼里,究竟算得上是什么?为达到私欲,竟然拿两州百姓做威胁,他们交上来的每一粟米每一斗粮,可能都是供养你这位大长公主的!德不配位,必遭灾殃,这皇位,大长公主凭什么还想坐稳?又说别人放肆?”

“住嘴,来人,来人,将这个泼妇给我押压下去!”

“我看谁敢动她!”李琋挺身而出,又与沈秋檀交换眼色,见起居郎和史官正在埋头奋笔,吩咐道:“来人。”

“我看你们谁敢!”昌寿脸上已经失去了镇定,原来以为捉住了齐王妃,那是她制胜的砝码,只要传言属实,只要齐王还顾念夫妻情分,抑或在意天下悠悠众口,她昌寿总是还有赢了的机会,可是……

“来人!”甲卫们冲上大殿,百官跟着一抖。

这些甲卫身上还带着血,浑身煞气,一看就是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这齐王不会将他们一起收押了吧?万一被关进大理寺或者刑部大牢,那等着他们的……不是死,也是酷刑啊!

“退下,叫他们都退下!”昌寿喝道,趁着众人不注意,一把抓住了不远处的李耀。

甲卫这才面露迟疑,回头去看李琋。

李琋没想到,关键时刻,昌寿会拿一个孩子做人质。

“都退下,给我退下,李琋,你若是还当自己是李家人,还认李耀是你侄子,就给我退下!”

李琋犹豫。

“怎么?刚才不还是一副大义凛然,要揭发我罪行的模样,如今轮到你自己,就自私自利起来了?”昌寿的神色疯狂起来:“你们都背叛了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背叛了我……”

她看一眼莲儿,莲儿是见过齐王妃的,别人没认出来,她还没认出来么?她为何不告诉自己?

莲嬷嬷本没有资格进太极殿,但今天特殊,她见昌寿的目光看过来,挺起脊背与她对视,又看向李琋,道:“容奴婢逾制一回。”

李琋皱眉,可还是点点头。

莲嬷嬷便对着昌寿笑了:“公主肯定不明白,莲儿为何选择了背叛吧?”

昌寿不语,但一双眼睛瞪着答案。

“莲儿以为公主都明白呢,就像莲儿明白,公主想念莲儿,不惜杀了莲儿的夫君和孩子,又伪装成意外的模样,让莲儿走投无路之下,又回到了公主身边一样。”

“你……在说什么?你都知道了?”昌寿脸一白:“莲儿,你要明白,我对你的心思……”

莲嬷嬷还在笑,笑着笑着就笑出眼泪来:“都懂,都明白,公主能将莲儿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养,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嚣张跋扈……莲儿自然是该感激的,可是……奴婢的夫君和儿子,也不该死啊!公主难道不知,只要公主的一声召唤,即便是千难万险,莲儿也会回到公主身边么?稚子何辜?天下何辜?”

说道痛苦处,莲嬷嬷情难自已。

“奴婢其实没有出卖公主,即便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出卖公主,只除了没有告诉假齐王妃的事情。”

听到这里,昌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对莲儿,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

即便她是公主,可以为所欲为,可莲儿却并不喜欢,她以为放莲儿离开,她再去找别的女人,总是能过去的,可有些感情总是挥之不去。于是她把莲儿的长女抱了过来,佯装成自己在庄子里生的女儿。

希望能以此为寄托。

也是从哪个时候起,她与丈夫的关系彻底决裂。

因为那之前他们夫妻就已经分居,她避居田庄的一年多,并没有与丈夫同房,却忽然多出来一个女儿来。是个男人都接受不了。可那又如何,谁叫自己是公主呢?丈夫不敢找她质问,甚至不敢对任何人说起,是男人都丢不起这个脸,他只是更加肆意的花天酒地,出入各种风月场所。

昌寿后来甚至还亲自给丈夫挑选鲜嫩可人的小娘子送到国公府去。

至于萧昭,萧家只除了供养她吃穿用度之外,当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教导过。

第四百五十七章 红

“人不能总是为所欲为的,公主也一样。”

莲嬷嬷跪倒在昌寿跟前,语气带着温柔甚至有些慈爱:“放了陛下吧,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李耀对着莲嬷嬷投去感激的一撇,却没想到下一瞬,喉咙就像是泄开的闸门,里面汩汩喷涌出来的都是他的鲜血。

还没长大的天子倒地不起,他张着嘴,血从嘴里流到脸上、阶上,身体翻腾两下就彻底的陷入了静止。

红色开始流淌,无声。

惊恐开始蔓延,如影随形。

昌寿满身满脸也都是血:“哈哈,凭什么?难不成孩子就要比大人可怜?他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如今不想给了而已。我将他从赵王府单拎出来,教他读书识字,将他扶上皇位,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血还在流,顺着台阶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整个殿内都染上了一层暗淡的红。

衬得昌寿长公主的面容更加的疯狂。

满座皆惊。

当庭弑杀幼帝,昌寿是疯狂的连身后名都不要了么?还是说要将殿中所有人的性命都留在这里,毕竟这种事是不能传出去的。

“母亲总是高高在上,站在施舍的角度,生杀予夺,毫无仁慈。”一个男声响彻大殿。

所有人回头,就见萧旸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凝滞的暗红开始流动,萧旸满身尘垢,却是风光霁月。

昌寿眼中流露出欢喜、酸涩的光芒,诸般心思交织在一起,出口道:“季青,你回来了?他们要杀我,你快来帮我。”

萧昭不是亲生,却是她自小带大,感情自然是有的,可再有感情也比不上亲儿子啊。

李琋对着萧旸点点头,萧旸已经走了过来:“母亲,放手吧。”

“放手?文惠皇后教过我许多道理,可从来没有一个是放手。我不会放手,旸儿,过来帮我。若是不帮我……“昌寿如法炮制,将最小的李翯拉到近前,李翯与壮壮差不多年纪,在见过了李耀的死壮、如今又被拉到尸体跟前后,几乎下意识的就哭了出来。

孩童的哭声在大殿回响,众人心头纷乱。

“母亲,这又是何必?”萧旸将头盔丢在地上,边走边将盔甲卸下:“放了他,我来帮你。”

“当真?你不怪我了?你真的会帮我?”

“有什么可怪的?我们是母子。”

“呜呜呜……旸儿,我一直以为你怪我,我不同意你娶想娶的人,在固宁城还差点害你被踩踏而死,岁初的凉州城一役更没有……可是,我也不想的呀,可我没有办法。”昌寿哭的愈发伤心:“旸儿,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喜欢的,比如莲儿,已经不再忠诚;我需要的,比如山鬼,已经失踪,说不定已经死在某个地方;我愧疚又放不下的,比如儿子,总算是还也愿意回到我身边么?

昌寿扪心自问,总觉得一切来的太不真实。

然而萧旸已经走了过来,他登上台阶,皂色靴底染了李耀的鲜血,他微微皱眉却没有停下来,而是越来越接近昌寿。

“慢着!你是不是别人易容成了旸儿的模样?旸儿是我儿子,我最懂他,他不可能原谅我的,他怎么可能原谅我?”原来她熟悉的山鬼就会易容成别人的模样,连声音都一般无二。旸儿不是应该远在凉州么?怎么可能来京城?

萧旸脸上一僵,知子莫若母,他娘确实了解他。

“我没有易容,母亲,我是真的回来了。”

萧旸渐渐靠近,试探着想要触碰昌寿,结果手刚伸出去,昌寿拖着李翯又往后退。

“你回来做什么?谁叫你回来的?是不是齐王叫你回来的?他帮你打了胜仗,你就要帮他杀了亲娘!是也不是?”保养得宜的指甲嵌进李翯细嫩的手腕,李翯的哭声更加尖利:“娘!我要娘……娘!我害怕……”

然而楚王妃并不在这里,沈秋檀看得不忍却不敢轻易上前,胖胖则是直接道:“这个人好坏。”

昌寿冷冷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的甲卫们,最后盯着萧旸:“说话啊,你倒是说话。”

“母亲。”

萧旸跪下,跪在渐渐干涸凝结的血迹上,然后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昌寿,布满血丝的双眼之中全是沉痛。昌寿伸出手将萧旸的一缕乱发塞到耳后:“你老了啊,旸儿?这几根是白头发啊?”

萧旸喉头滚动,接着有泪珠顺着脸颊滑到脖子上。

昌寿再不好,也是他的亲娘,他恨她,却无法改变血脉带来的亲缘,他十岁被送到边关的时候,多少次午夜梦回都在想娘……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意她的所作所为,自己也不会再因为她而掣肘,但现在见了明显有些癫狂的昌寿,他心里还是过不去……

“母亲,是人都会老的,儿子也一样,几根白发不算什么。儿子另有要事和母亲说,您先放开这个孩子好不好?”萧旸的声音不自觉的温柔了起来,循循善诱,像是对待一个孩子。

“大长公主这是疯了?”

“瞧着像……”

“怎么会呢……”

下面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昌寿又后退一步:“不对,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恨我呢!可是我没有办法呀,我想让他帮我,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呀,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母亲,不要说了。”

“怎么能不说?儿子是我生的,心却向着别人……”昌寿环住李翯的手微微松动:“还是小时候好啊,聪明又懂事,从来不叫我操心的,无论习武还是修文,都是最顶尖的。我记得有一回……你放开!”

见昌寿陷入回忆,萧旸当机立断往前一扑,一把将昌寿按倒在地,同时将吓傻了的李翯往台阶下一堆。

台阶并不高,壮壮和胖胖冲过去将滚落的李翯接住:“你没事吧?”

李翯看着前面这个好看的不像真人的小仙女,怯懦着想开口,结果一开口又是哭。

李琋和沈秋檀也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昌寿被萧旸牵制住动弹不得,只嘴里更加不饶人:“骗子,骗子!你果然不是我儿子!”

萧旸又庆幸又难过。

庆幸和难过的都是,他们母子之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母亲……”

“呜呜呜……你这个不孝子!”昌寿头上的玉冕已经掉在地上,看上去十分狼狈,加上如今涕泪纵横的疯癫模样,更是可笑至极。

萧旸不忍一直注重脸面的母亲这般狼狈,一边微送钳制,一边想给她略整理下衣着,谁知昌寿却反手将他制住。

情况倏然转变。

“我年轻的时候,骑射可是一把好手。”昌寿之前隔了李耀脖子的刀还在地上,她现在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匕首。

匕首寒光森森的利刃就抵在萧旸的脖子上,昌寿悠悠道:“区区李翯哪里能让你们过心?但凉州都督就不一样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联手

她一脸运筹帷幄之色,哪里还有刚才的疯癫

萧旸心里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悔该恨多些,还是该气该怒多些。

李琋面若寒霜。

昌寿又道:“我不得人心,但萧都督就不一样了。齐王殿下,你说,若是此刻传出萧都督身死太极殿的消息,会如何外面的人会如何想你凉州还保得住么”

壮壮狠声道:“无耻之尤”

确实无耻。

没想到昌寿之前装疯卖傻,为的都是这一出。她竟然反劫持了自己的儿子。

比起昌寿大长公主,萧旸确实要得人心的多,特别是西北凉州。只要他振臂一呼,即便不能改变当前局势,但若是他死在了京城,那凉州必会再度陷入混乱。

西狄各部,虽然败走,可没有完全死心。

而大宁已经乱不起了。

可谁能想到,有些人害怕不够乱。昌寿竟然无耻到算计自己的亲儿子,一次又一次。

“虎毒尚且不食子,昌寿大长公主如此做,可有考虑过萧世子的感受”沈秋檀忍不住道。

“哈哈哈,是啊,虎毒不食子,谁会相信是我杀了亲生儿子你能找人冒充你瞒天过海,我为什么不能动动别的心思”

萧旸青筋直跳,满脸自嘲。

他真是个吃了多少亏,都得不到教训的蠢货

“且,我有文惠皇后亲笔诏书,诏书上玺印真真切切,由我继承大统名正言顺,你们全都是乱臣贼子”昌寿眼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越燃越烈的全是她心中的**。

“唉”

安静的太极殿忽然有一声叹息,源头发自沈秋檀。

“你叹什么叹自己大势已去吧”昌寿道。

“我叹大长公主。”

“呵,还是叹你自己吧”

沈秋檀摇摇头,脸上依旧是惋惜之色:“我叹大长公主到如今还没有看清局势,不仅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萧世子。不错,世子在军中风评是好、威望也高,世子若是命丧京城,凉州或许会乱,但绝对不是平不了的乱。毕竟先例就在眼前,天下皆知齐王的军队刚平了凉州的乱。儿子是公主的儿子,公主要杀呵呵。”

沈秋檀越来越同情萧旸了,她看一眼昌寿,昌寿还想反驳,沈秋檀直接道:“再者,玉玺曾经确实在我爹手里,如今”

昌寿紧张起来。

“在我手里。”

一言激起千层浪。

齐王夫妻与大长公主之间的嘴上官司可一直都是在说玉玺啊,混过场面的人再蠢也知道玉玺的厉害了。刚才齐王妃竟然说玉玺在她手里

看昌寿大长公主那紧张的模样,这玉玺除了盖印、代表着名正言顺之外,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

昌寿确实很紧张:“交出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关于我爹关于沈家沈弘,沈晏清还是关于山鬼”

“你你都知道了”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沈秋檀笑看着昌寿:“大长公主说是不是”

“不可能,就算你真的得到玉玺也不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住嘴”

沈秋檀又笑了:“我不仅知道,还要公之于众。”

昌寿咬着牙,匕首已经划破了萧旸的脖子却不自知。

“昌寿大长公主心有鸿鹄之志,手里也确实有文惠皇后的懿旨,但却不是太祖皇帝的意思。”沈秋檀冷然道,又与李琋交换一个眼色。

群臣抽气声再度响起,这种事情,谁还能忍得住。

“你住口”虽是命令的字眼,但昌寿语气几近恳求。

沈秋檀和李琋可不管这些,转而由李琋道:“文惠皇后的懿旨是真的,但玉玺是偷的。”沈秋檀将一道明黄绢帛递给李琋,李琋接着道:“这才是真正的太祖皇帝留书。”

“快给我”昌寿着急道,但李琋却将绢帛递了出去,让朝臣传阅:

“这是太祖皇帝的笔迹”

“什么,太祖皇帝也觉得男女平起平坐没问题么”

“是啊,男女平等、阴阳相继这里这里:李氏后辈无论男女皆可继承皇位,唯独昌寿公主李慎不可”

这话音刚落,太极殿中又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

难怪,难怪昌寿大长公主费尽心思要找到玉玺

若说文惠皇后的懿旨是昌寿大长公主的制胜法宝的话,那太祖皇帝的留书绢帛就将文惠皇后的懿旨打的一文不值了

“你你们”昌寿语带愤愤,心中百感交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比起夺权失败,她更担心所有的努力都因为一纸诏书而推翻。

她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要看死人的脸色

她浑身颤抖起来必须要做点儿什么

忽然,有两人一前一后对她展开了攻击。

一个是脖子上已经有血痕的萧旸,一个是莲嬷嬷。

萧旸反剪了昌寿的双手,夺了她的匕首,而莲嬷嬷则拿起之前长寿杀李耀的刀,直接捅在了昌寿大长公主的胸前。

“莲儿你你”昌寿看着自己身上的血窟窿,感受到鲜血正在一点点的流失,死亡的恐惧正一点点的将她吞噬。

她害怕了。

莲嬷嬷脸上带着笑,甚至还有些如释负重:“公主放心,莲儿会陪着公主,免得公主黄泉路上孤单寂寞。”

说完,她将刀从昌寿身上拔出,干脆利落的插进了自己心窝。

一切发生的的太快。

昌寿和莲嬷嬷命丧当场。

萧旸还有些没回神儿。

他从后背反剪了他娘双手,没想到莲嬷嬷从正前方下了刀子,一前一后像是合计好的。

他默默垂下眼帘,伸出手将昌寿的眼皮一抚,母亲她死不瞑目,可对她来说这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你没事吧”胖胖迎上来,盯着他留血的脖子。

萧旸摸了摸脖子,道:“伤口不深,无事。”

胖胖点点头,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萧旸又道:“多谢公主殿下关心。”

又在胖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着李琋跪拜道:“国难当头、山河破碎,百姓流离,民不聊生,恳请陛下早日登机,拱卫大宁江山,解救黎民于水火。吾皇万岁,万万岁”

殿中群臣互相看看,也连忙跪下,还没等赶出“吾皇万岁,万万岁”,就见身穿铠甲的秦风冲了进来:“王爷,楚王和被幽闭的鲁王、王太后联手了,几厢里应外合,情况危急”

第四百五十九章 迎敌

还没消停?

李琋脸上还不见异样,看了半天热闹好容易挨到尘埃落定的朝臣反倒是先不镇定了。

这王太后不是被大长公主关起来没少折磨么?还有那个鲁王,不是好好的被幽禁着么?更有那个楚王,你说你一个结巴凑什么热闹?

“知道了。”

李琋点点头,若说昌寿的野心最后都放在了明面上的话,那王太后的不甘心就一直隐在暗处。

至于鲁王,恐怕多半也是又收了王太后的挑唆和帮助,才能从幽闭的王府逃跑出来。

他原以为,昌寿要比王太后格局大些,王太后要比昌寿更精于内帷算计。如今看来,还有些略看走眼了。

王恩恕在李慎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余力去游说鲁王,更有本事助他出来,如今更是联合到了楚王,可见她的残余势力还不只是一点儿半点。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当初霍准在军中的经营已经无人能及。后来李慎上位,却也不能将霍准留下的势力一网打尽。

“来的正好。他们不来找本王,本王也是要找他们的。特别是废太后王氏。”李琋视线扫过嗡嗡议论的朝臣,淡淡与秦风道“开北宫门,迎敌。”

语气丝毫没有背水一战的艰涩,亦无胜券在握的自信,五个字说的平静平常。

可宫门都开了,敌人就要放进来了,怎么会平常?

不应该是把守各处要塞据守以攻么?怎么还要开宫门?那样的话危险岂不是加倍?

李琋哪里管别人怎么想,他最后的目光定在沈秋檀身上“我去看看,你看好孩子们。”

“嗯。”沈秋檀点头,目送他离开,又把想悄悄溜走的女儿拎回来“这等时候,不容你再胡闹!”

胖胖吐吐舌头,挣扎着想下来。

这样子被拎着,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的好丢脸。

萧旸见了预备劝说,话在嘴里滚了一圈儿就变成了“我也去看看。”他其实想说,孩子还小不要对女儿那么严厉。后来又发现了这种话的不合时宜。

他站在什么角度,又有什么理由给齐王妃,给未来的皇后娘娘提意见,管教女儿的呢?

“娘……你别拎着我的领子,我不去还不成么?”胖胖十分窘迫,她已经长大了,又比别的孩子早熟许多,平时出场那一回不是仙气飘飘的,竟然一不小心就被娘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拎了起来。

说来也怪,自己都练气四层了,师父都说了到了现在的修为,寻常人都不能进自己身,要不然自己也不敢明晃晃的去战场上溜达,可为什么娘提溜自己,这么轻松?

看上去就是一顺手的事儿?

她哪里知道,她娘魂魄聚拢,神魂归位的时候就开启了空间,后来更是借着五色椒的威力淬了体,虽然没有像她一样有修炼法门儿,但加上本身的血脉之力和淬体,已经使得沈秋檀的身体强悍度力量十分彪悍。

只不过,也因为血脉和变身,这个彪悍也是分时段的……

“翧儿,看好你姐姐。”在沈秋檀的心里,儿子可比女儿懂事多了。

王恩恕还真是永不言败,不光丈夫要找他,自己也要找呢。

…………

这确实是一场硬仗。

“楚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是如何北上的?”萧旸与李琋站在朱雀门上,语气不容乐观。

李琋长叹一息“不意外也意外。我知道他悄悄北上,却不知道他能聚拢这么多人。”李琋盯着城门下的赵奎赵奇两兄弟,悠悠道“那两个都是原来霍准的人。”

萧旸一下子就懂了。

定国公虽去,势力犹在,瞧这样子弄不好还趁着战乱扩张了,也就是母亲自己不知道罢了。

如何成功,他不知道,但失败,总归是有些因由。

母亲,还是太自负、太短视了。而且早早暴露了野心,行走在亮处,却不知她的阶下囚王恩恕已经不知不觉中聚拢了这般势力。

他问李琋“有把握么?”

李琋想了想没说话。

萧旸又问“为何要开北宫门?”北宫门玄武的意义,齐王不会不懂。

李琋看着城楼下密密麻麻的人“你瞧他们,什么出身的都有,其中或许还有不少曾是这京中的百姓,但我肯定,若此刻不开城门,他们要攻击的便是这京中百姓了。与原来的邻里、同乡为敌。”

若世间无处寻求公正,正义无法伸张,那犯罪便会增多;若世间遭遇天灾、饥荒、疾病、战乱,那人性最丑陋和最美丽的一面都会显露。为了活下去,为了活的更好,有诱饵悬在前方,谁能不向前?

在萧旸诧异的眼神中,李琋又道“楚王并不是我们认识的楚王,王恩恕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玄武门已有悲剧上演。”昌寿还没死之前,楚王带来的人已经捉了城北不少百姓示威,若不开宫门投降,每隔半个时辰,就杀一百姓,无论老幼妇孺。

他感叹道“比起外敌入侵,自相残杀才是最可悲的。”

萧旸不齿道“如此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就不怕后世唾骂么?李瑁他疯了不成?”

“他听说宠妾还在皇宫,又加上王恩恕的挑唆,呵呵,再说了,他虽有城府却不足以谋远虑。”前世李瑁被遣到了西川,传闻是受不得当地的毒瘴之气而染病离世,今生是自己亲自去了西川,原以为好歹能有个相安于尘世间的兄弟,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能信任你么?”时间紧迫,李琋直接问萧旸。

萧旸没有犹豫,磊落道“当然。”

“好,我留一万兵力在此,若赵家兄弟也学城北屠戮百姓之事,你大可开了宫门放他们进来再徐徐斩杀。若当真要京城沦丧尽毁,阖城都要承受的话,也是皇宫先承受。”

“你要做什么?”萧旸问道。

“我去玄武门。”李琋拍了拍萧旸的肩膀“我此前已经派人去做百姓的撤离工作了,只是百姓们门户紧闭,并不信任我们,我担心楚王军队会丧心病狂,不得已才开了宣武门。”

萧旸眉目凝重。

“表叔,京城可以做战场,但必须争取时间让百姓撤离。这朱雀门就交给表叔了。”

“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必然不会放任这些人去祸害百姓。”

李琋点点头,他相信萧旸言出必诺。

见转身离开的李琋,萧旸忽然道“承灏,你能这么想,并付诸于行动,这很好。”比我娘好。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第四百六十章 去哪

日头已经爬过山岗,阳光穿透宫墙。

宫墙之上,血色的旌旗招展。

李琋看着城门外的李瑁,笑道:“五哥,你胖了。”

“哼,本王可没有闲心与你叙旧。把赛卿放了,再将玉玺奉上,本王可以考虑留你们一家五口性命。”

两人一上一下,距离并不远,加上四周安静他们声音都不小,这些话倒是让彼此听了个清楚。

“数年不见,五哥连口齿都变得流利了。”李琋问道:“不过,赛卿是个什么东西?”

“赛卿不是东西,她是……混账,差点就被你套进去了。你们夫妻将本王宠妾抓来,如今还想装作糊涂?若非你先挑衅,你我兄弟,何至于走到如今局面!”楚王的声音更加高了,配上一副老实的容貌和沉痛的语气,可信度加倍。

李琋面上没什么变化,只道:“虽然五哥的口吃之症痊愈了,但记性似乎不大好。”

“混账,你说谁口吃,谁……口……口口吃了?”楚王李珣最恨别人提及往事,特别是他之前为了隐藏锋芒,他母妃自小教他口吃之事。白天,无论见了谁,他都要磕磕绊绊的说话,晚上,没人的时候,他才敢拿出一本书流畅的小声的诵读。

若不是这样,他肯定已经变成了一个真的结巴。

可即便是这样,他现在说话着急起来,还是会忍不住磕巴。

大家都是李家血脉,都是皇子,凭什么太子和鲁王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何时都能光鲜亮丽的听着来自各方的赞扬,而自己就只能躲在角落里,不敢发出一点光芒。

这种日子,他早都过够了,再也不想忍了!

李琋不知道他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想了这么多,但还是尽职尽责的提醒道:“挑衅?何为挑衅?楚王殿下派人伏击我妻儿,差一点就让我一家人阴阳永隔,算不算是率先挑衅?我李琋做的事,但凡做过的,没什么不能认的,但随便什么屎盆子都想扣过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他到现在还记得,沈秋檀匆匆赶过来,扑到他身上,说山奈死了,为了她死了。他清楚的感受到妻子的愧疚和沉痛,也知道这么多年,妻子对待几个婢女已有深厚感情。因为感情深厚,妻子才更自责。

而自己,更多的是愤怒。

这一切,没想到都是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楚王殿下所为。

他直接道:“该说的都说了,动手吧。”

…………

朱雀门到承天门之间,有一条长长的甬道。

萧旸见城门下赵家兄弟放出了人质,便也和玄武门一般,将敌人放到甬道深巷之中。

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凭借地利之便,更早的占领高地和要塞,在要塞处伏击;但也不是没有坏处,比如宫中行动逼仄,敌人一旦放进来,那些所谓的要塞并不那么好守。一个弄不好,就真的是给敌人开了方便之门。

而且,敌人比想象的更加狡猾和无耻。

赵奎见萧旸这个时候还顾着百姓,嘲笑道:“还以为素有战神之名的萧都督有何良策妙计呢,原来也不过尔尔,哈哈哈!”

他们早捉了不少百姓为人质,并且分散在军队的各处:“听说你们有大炮,一炮能将人轰的稀巴烂,轰啊,怎么不轰了?等你们把这些百姓都轰死了,咱们齐王殿下一直以来的好名声可就没了。”

萧旸面色铁青,却不答话。

那赵奎又道:“萧世子也真是左右逢源,不光有大长公主这样的好娘,娘不好称帝,总可以给儿子称帝;同时呢,又能做齐王的走狗,真是怎么样都不吃亏呢!”

“放你娘的狗屁!”朱四五也是被分配在朱雀门这边的,他虽然腿上未痊愈却也可以做一些支应周转的事情;况且,早在多年以前,他就听说过萧旸的大名,大宁儿郎,又有谁没听过萧旸的美名呢?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看不得别人这么奚落萧旸。而且现在王爷都说将朱雀门交给萧都督了,城门下那两个姓赵的不就是想激怒萧都督么?

“你们吃的都是屎,放出来的都是屁,还上下不分。没种的王八,就知道满嘴喷粪,有本事你进来啊,城门都打开了还不敢进来,莫不是吓得尿湿了裤裆,当真是个没卵子的龟孙!来啊,爷爷就在这儿等着你们。”

“你……你……你是何人?”赵奎大怒,朱四五可不是什么名将,赵奎真就不认识。

“龟孙咋个记性也不好,都叫你孙儿了,当然是你爷爷了!”朱四五本就混迹市井,那一年沈秋檀的酒坊开张,他不过是听说喝酒不要钱,因为贪便宜才去当那个托儿,没想到一当就当了这么多年,还步步高升。

这些骂人的话,原来他不是不想说,只是他多半时候是在沈秋檀身边伺候,王爷不允许他太粗鄙,现在就不一样了,他干脆找了个地方坐稳了,灌了口酒,又声如洪钟的骂了起来。

难得有一次放飞自我的机会,不骂个痛快,都亏本。

赵奎大怒,赵奇想了想:“哥,我进去看看,咱们人多,不怕死!”

深巷多半是有去无回,但想要硬攻城门更是不可能的,倒不如趁机混进去活命下来,只要进去了,总能走的更远。

赵奎想阻止,但如今情况又叫他无法阻止,看着弟弟带领一拨人冲了进去,他只好让后面的人多带些人质进去,只要萧旸是真的不乱杀一个百姓,那这就是很厉害的筹码。

城头上朱四五又骂:“没种,要本事单打独斗!”要是他说话能作准,才不管什么百姓不百姓呢,一炮一炮轰过去,看那赵奎还如何嚣张。现在倒好,畏首畏尾的,明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战斗,弄得叫人摸不准结果。

…………

“娘,我们去哪儿?”沈秋檀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后宫。

“去看你们的姑祖母。”

“姑祖母?”壮壮和李琋十分相似的小眉头一皱:“娘是说王太后的女儿隆庆?”

沈秋檀欣慰的点点头:“没错。王太后手眼通天,就算没有人来救,想必也已经趁乱逃出了含凉殿,但隆庆就不一样了。”昌寿大长公主干脆利落的动手以后,发落的可不仅仅有王太后、鲁王一家,还有王太后的女儿隆庆。

“隆庆长公主被贬为庶民,但并没有外放在宫外。”熟悉的青石小径走过,沈秋檀停在一处看上去已经废弃良久的殿门前:“就是这里了。秦朗,去看看,人在不在。”

第四百六十一章 菁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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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秦朗多半时间都留在了京城,主要负责京畿位置乃至大宁各处的情报工作。

听了沈秋檀的吩咐,他带着人小心的上前探看。

春日午后的空气很是干燥,但这叫做“菁芜殿”的废弃宫殿却有些潮湿,新生的小草叶芽从去年干枯的野草根茎中钻了出来。不但不显得生机勃勃,反而显得更加阴冷诡异。

壮壮跟在后面忽然脚下一个打滑,原来是地上的苔藓过于湿滑。

胖胖边拉住了弟弟的手:“这么大了,还不小心!去哪里都得姐姐罩着你。”

壮壮脸有些红,却没有反驳。

沈秋檀心里忽然一突,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她抬起手:“停下,不往里深入了,我们回去。”

“是。”

一行人随着她离开了“菁芜殿”,秦朗又指派了几人进去探查。

“娘娘可是觉得此间不妥?”秦朗试探着道:“据线报,隆庆确实就关在里面,不过属下也没想到这个地方会如此荒僻。”

何止荒僻?

宫里的人又不是都死光了,隆庆是被囚禁,昌寿原本的意思是折磨这对母女,好从中得到快感,可囚禁囚禁就是要人看管不得自由啊,就算现在宫里乱了起来,也该留下些许痕迹才对。

但那“菁芜殿”里头,竟然真的是菁菁荒芜一片,潮湿还有地势可说,但荒芜到这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含凉殿那边可有消息回来?”沈秋檀问道,虽然知道王恩恕多半已经逃跑,但不去看一眼又怎么死心。

秦朗道:“尚未。林绮亲自带人过去了。”

“嗯。”沈秋檀点点头:“里面的人可有防身工具,我这心里头总是不很踏实。”

“自然,娘娘放心,咱们在外头等消息便好!”

然而里头竟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胖胖有些百无聊赖:“娘,我可不可以去那里看看。”她指着“菁芜殿”不远处的另外一处院子。

“不可以。”

“娘……你就让我去看一眼嘛!”胖胖撒着娇,结果对上沈秋檀凛冽的神色,便乖乖住了嘴。

壮壮脱口问道:“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秋檀倒是想发现什么,可脑子里忽然乱哄哄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她安抚道:“无事。”

方才带着两个孩子进去着实有些冒险了,也不知道放在外头的小酉如何了。

…………

白鹭书院,山长魏亭渊在教一个孩子下棋。

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年纪,生的唇红齿白,憨软可爱,寻常的正红圆领小袍穿在他身上,竟像是天上的仙童下凡尘。

“小殿下,下棋最忌讳三心二意,若不然等你长大了,可就变成抽起篓子喽!”魏亭渊这些年老了不少,但爱打趣人的癖好没有变。

“魏山长,能不能送我去找娘?”

小酉丢了棋子,一张小脸泫然欲泣,魏亭渊差点就要答应了,关键时刻才反应过来:“那不能,娘娘千叮万嘱……小殿下,你怎么了?”

“我想娘了,我要去娘身边!”小酉站了起来。

忽然,前院看门的老仆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前头来了一队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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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国舅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四百六十二章国舅“救……救我……”一个之前被派去探看的人艰难的爬了出来。

他的五官已经看不出清楚,因为整张脸已经肿了起来,黑紫一片,活像是一颗大了无数倍的紫葡萄。

“这是中毒了,快叫王大夫来!”沈秋檀冲上去查看,两个孩子特别是胖胖连忙跟上,她回头警告道:“远些,不是你们能看的。”

她敢近前是因为自己身体虽然也会中招,但毒药总会扛过去,可孩子们不能。胖胖仗着自己有个厉害的师父,不过学了点皮毛,已经有些自得和张狂了,此时万不可再助长了。

所谓实践出真知,王大牛有崔恩这位师父,不愁医术不精进,可崔恩早已经在外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王大牛学到的也多是这些,他支支吾吾道:“娘娘,小人对这毒药不很擅长呀!”

“先解毒,有什么能止毒的法子,你总知道吧?快!不行就灌点绿豆水进去!”

“哎!哎哎!”王大牛把药箱一扔:“谁有水囊,把这个给他灌下去!”

那个人浑身抖动着,这会儿功夫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看上去就知道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若是沈秋檀再往里几步,她的体质能不能解了这个毒不好说,但是孩子们还有跟来的秦朗一行人,一定没办法幸免。

“娘娘……”

王大牛的话将沈秋檀的思路打断,她侧头:“如何了?”

“他……他已经去了。”

沈秋檀一惊,去看那人,发现果然已经断气了。

“不好!快去告诉王爷,这皇宫之中,有内应!”

都是自己大意了!

明知道王恩恕可能已经逃离了含凉殿,却没有再多想一层。她定然是料到了自己会来这里找隆庆,这才做到了提前布置。

这一连串事故,明显就是早都布置好,等着自己呢。

更可怕的是,王恩恕既然在这里布置好了,那皇宫之中的内应还会少么?

没想到王恩恕竟然能在昌寿大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玩弄这么多花样。不知道,若是昌寿还活着,看到原本雌伏于她脚下的蝼蚁,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瞒天过海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秦朗立即派人去给齐王送信,胖胖忽然道:“有人来了,好多人!”

沈秋檀一凛:“抄家伙!”

…………

白鹭书院,一群官兵打扮模样的人冲进了魏亭渊的宅院。

魏亭渊自己摆着棋谱,对来人充耳不闻。

“国舅爷,没有!”

“没有。”

“没有!”

去各处搜查的人回来禀告道,领头的那个便喝道:“一群废物。”

这人叫做何进忠,是楚王宠妾何赛卿的亲哥哥,楚王还没能登上大宝呢,就开始以国舅爷自居多时。

他见魏亭渊鹤发灰须,明明是个糟老头子,但偏偏脸上光滑红润的很,心里不禁有些纳罕,这老头儿是怎么保养的?而且自己来了,他竟然像没看见似的,这哪里还能忍得。

“霹雳吧啦……哐当!”他显示用袖子将黑白棋子扫了一地,尤不解恨,干脆又将桌子推倒。

魏亭渊鼻孔里发出和轻“哼”,被那何尽忠听到了:“老头儿你哼什么哼!本国舅问你,齐王那个孩子是不是藏在这书院里?”

“国舅?”这算哪门子的国舅?魏亭渊皱眉:“还有,什么孩子?我这里面原来有不少孩子,都是来读书学本事的,可惜……”他看看空寂的书院,和之前来报信的老仆:“你自己瞧瞧,这里荒僻的就只剩下我这把老骨头了,哪里能藏人?”

何尽忠盯着他半晌,甩甩手,吩咐道:“再去找,找不到扒了你们的皮!“

这老头儿有些意思,越看越觉得深藏不露,他靠了过来。

魏亭渊嫌弃的往后一躲,结果何尽忠凑过来,小声问道:“你是吃了哪家的丹药?怎得容颜不很老?”

“我本来就不老!”说道这里,魏亭渊看这何尽忠的脸就带出几分真正的杀意来。

他魏家子弟,因为之前的公变,竟然折损了大半人,那些都是魏家将来的支柱啊!他从广陵回来,就得知家中几乎倾覆的消息,差点跟着一起去了。后来,人虽然慢慢缓了过去,但这满头银霜却一天比一天多,倒如今,已经找不到一根黑发了。

“问你话呢,说不说?”

“呵。”魏亭渊冷笑,这愣头青竟然当真以为自己童颜不老?还来问秘方?

“大胆,你可知我究竟何人?竟敢藐视本国舅!”

魏亭渊摇头,还用猜么?原来京中可没有这样一位“国舅”,从这厮的口音来判断,像是楚地人,这是楚王的小舅子?没听说他还有个这么脑子不清楚的小舅子啊。

唉,这楚王身边究竟聚拢了一群什么人呐?

不过也好,楚王蠢些,齐王的压力便小些,得胜的几率也大些。

想到这里,他转变了脸色,虽然还是一副臭脸,却多了一些害怕的模样,他支支吾吾道:“大人可知我今岁几何?”

“瞧你这头发,少说也过耳顺之年了吧?”

魏亭渊摇摇头:“非也非也,我今岁不过四十有二。”

“那你这头发……”

“天生的。”魏亭渊顺手还撸了撸胡子。

何尽忠看了又看:“当真?”

魏亭渊面不改色:“当真。”

“晦气!”何尽忠甩甩袖子,招呼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看着队伍彻底走远,魏亭渊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眉头又皱起。

小殿下在自己这里的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这楚王的人怎么会知道消息?还摸了过来?幸亏楚王派来这样一个怂包,要不然尽然恐怕是难以善了了。

他叫吩咐道:“老马,选两个机灵的,去城中探探消息。”

“哎,都听老爷的。”

老马弓着背走了,魏亭渊又望了一眼左右无人,才敢去找被他藏起来的小酉。

谁知老马去而复返:“老爷,山门前有一位夫人求见!”

“夫人?哪里来的什么夫人?”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战乱啊,那家不是能逃的逃,逃不了的紧闭门户,怎么会有往一座废弃书院跑的夫人?

“她说她夫家姓唐。”

第四百六十三章 罗氏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四百六十三章罗氏唐夫人罗氏眼神试探又忐忑,却比之前的愣头青更有礼些:“魏山长,许久未见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可不就是许久未见。魏亭渊也在打量她,只见罗氏身穿绫罗,衣着得体,但面上一派素净毫无妆容,看上去有些憔悴,他轻轻嗓子:“不知阁老夫人光临书院,有何贵干?”

罗氏忙道:“魏山长折煞我了。”

她夫君官是做的大了,可在魏亭渊这种文坛泰斗跟前也不敢托大,何况,她来还是身负要事,想到这里,她又道:“魏山长可容我进去说两句话?”

魏亭渊没松口:“有话不妨就在此处说吧。唐家两位公子早已不在我们书院读书,唐夫人有何要事,不妨直说。”她两个儿子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唐绍不过才做到侍郎,唐家夫妻与书院中其他有些官职的父母没有什么两样,因为这唐夫人时不时的要来书院探望儿子,他也多少听过几嘴,这才愿意见上一面。

不过他也好奇,这等时候,唐夫人来找自己作甚?

罗氏左右观望一眼,虽说四周都是山林草木,并不见有什么人烟,却还是祈求道:“魏山长,就当我一老妇求你了,咱们进去说,可好?”

魏亭渊叹气,侧开身子,让罗氏进来。

他没有急着跟进去,反而去看罗氏来时乘坐的马车,毫无徽记,上面还沾着些尘垢,普普通通像是用来做活的搬运用的马车,还有罗氏带的人,除了一个赶车的马夫,竟然只有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从城门到书院的距离可不远。

最想不通的是,现在战事,这罗氏一介女流是怎么出的城门?

“关门。”

他吩咐老仆关门,心里却半天没咂摸出来味儿来。

进了书院里头,罗氏比之前略有放松,一双眼睛不停张望。

“唐夫人在找什么?”魏亭渊警惕起来。

罗氏掩饰道:“没……没什么。就是看魏山长身边也没多少伺候的人,一个人住在这书院里头……”

“呵?唐夫人倒是一副慈悲心肠,就是不知道当初唐大人为昌寿大长公主鞍前马后,甚至不惜停了科考的时候,罗夫人在做什么。”

罗氏脸色猛地涨红:“这,我区区一介妇人,哪里懂得这么多,而且不是战乱没办法办学了……”

“正是,既然不能办学,可不就剩下我一介老叟在书院了,唐夫人莫不是又想书院热闹又不想得罪大长公主?”魏亭渊到底是有些文人脾气的。

书院被勒令关停的时候可是在战乱之前。

当初,昌寿大长公主发动宫变,凡是敢提出反对之声的,几乎当庭就被斩杀,最严酷的时候,一天就能处理十来余朝臣,如此一来,天下学子自然不肯干,请愿的也多了起来,正因为声势越闹越大,连同白鹭书院在内的书院,全部被勒令关停。

教学子们无书可读,将来也无功名可争,看你们还怎么闹。

昌寿大长公主暂时的目的是达到了,可憋在天下人心里的那口气并没有散去。

魏亭渊也一样,是以刚才才有那般语气。

“进来了,唐夫人有话请说。”

唐夫人又看左右,让她来带的一婆子一丫头离远了些,看上去是走远,实际上不过是在一旁把风。

魏亭渊愈发狐疑起来:“魏山长,我是受了棽棽之托,来接人的。”

“棽棽?又是哪个?”

唐夫人小声道:“是齐王妃的乳名。”

魏亭渊眉头一动,急忙掩饰震惊:“我不明白唐夫人在说什么。”

罗氏露出急切:“魏山长有所不知,我与棽棽母亲本是故交,那陈韵坊根本不是陈家的产业,而是我与棽棽一起开的,名字用的便是棽棽母亲的大名。”

魏亭渊心里飞速转换了几个念头,最后只道:“这等事,唐夫人不必告诉在下,在下没有兴趣,对齐王妃更没兴趣。”

罗氏皱眉,难道之前自己收到的消息是假的?

见她思索,魏亭渊双眼一眯,这唐夫人果然有些问题。

她竟然是打得这个主意,想把小殿下接走。

唐魏两位夫人曾经照顾过齐王妃的事情,他略有耳闻,毕竟对于齐王身边的人他总要了解一二,而且,那位魏夫人本是他的侄媳妇,他是家中那一辈的老幺,尽管在书院自由惯了不常常回家,却也不是什么都不关心不知道。

如此,罗氏与齐王妃确实有旧不假,可让她带走孩子么,显然就说不过去了。

罗氏的急切更加明显:“魏山长这是不信我呀!”

魏亭渊岿然不动:“若是因为此事,唐夫人怕是来错了地方。”笑话,你丈夫跟着昌寿大长公主鞍前马后,昌寿上位后他青云直上,而昌寿与齐王早就是势同水火,除非脑袋坏了,才会把孩子给你。

罗氏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棽棽也料到魏山长可能会不同意,这便提前准备了书信,魏山长自己看吧。”

她收敛急切,眼睛却不敢错眼的盯着魏亭渊。

魏亭渊看了信,笑道:“这是齐王妃的笔迹?倒是第一次见了,还真是稚嫩可爱。”

沈秋檀会画画,字却写得不怎么样。魏亭渊一眼就看出这是有人模仿,因为模仿之人的功底比沈秋檀强上太多,即便努力往坏了写,也还是露出了痕迹。

特别是拐角和收尾处,若是别人可能还看不出来,但魏亭渊是谁,他这么多年可不是浪得虚名。

原本还有些狐疑,但这信却更加坚定了他之前的想法,连带着对待罗氏更加不客气起来:“老马,送客!”

“哎?魏山长,你竟然不顾齐王妃的命令么?我不仅有书信,还有信物!”

“什么信物不信物的,就算有,和我一个老头子也没关系啊!”魏亭渊摊摊手,更加的无所挂碍。

之前照顾齐王妃,交往甚秘,交换些信物不稀奇,什么都没留下才稀奇,而且刚才那封信足以够他看穿一切,现在拿出十个八个信物,他也不会看的。

“送客送客,我还要休息!老马,躲到哪里去了?”魏亭渊喊了一声,老仆连忙出来,对罗氏道:“请。”

罗氏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焦急,可她话还没说完,魏亭渊自己走远了。

她只得不情不愿的离开。

谁知刚走到一半,忽然听到一声孩童的喊声。

似乎是在喊娘?

她的脚步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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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大计

富贵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第四百六十四章大计声音戛然而止。

罗氏再不肯多动一步。

老马瞥了一眼身后,就像没听见罗氏的话似的,笑得憨厚的脸上满是褶子:“唐夫人,请。”

“你刚才就没听到什么声音?没想到魏山长还带了后辈住在这荒郊野外的,能照顾好么?”罗氏不动声色的试探。

老马面露狐疑,揉了揉耳朵:“夫人说什么?可是问门在哪里?”

罗氏别过头去,这个装糊涂的老东西。

她脑中不停的盘算着,后面该怎么办?刚才那一声绝对没有听错,这一点再她与带来的一婆子一丫头对视的眼神中就已经确定了。

可用什么办法才能留下继续探查呢?

“唐夫人,您请,不送。”老马是真的老了,后背即便不弯也是弯的姿态。

罗氏给那婆子一个眼色,在即将出门的时候直接越过去老马,又开始往院子里跑,等老马开始追的时候,那跟来的婆子和丫头已经将他按住。

“唐夫人,那里不是门……”他挣扎两下,看上去根本不是那婆子和丫头的对手。

罗氏提着裙子奔跑起来,白鹭书院不小,她向着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跑,时不时的还回头看一眼有没有人追上来。

因为跑得太急,心里也急,一不小心踩了块山石,猛地扑倒在地,接着连触地的手掌都擦破了皮。

可她顾不上疼痛,急急忙忙就想爬起来,然而当她抬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靴子,顺着视线渐渐上移,是魏亭渊凛冽的脸:“唐夫人,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罗氏心道,我也给过你机会了,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半晌露出讪讪之色:“我本来想走,忽然腹中绞痛,便想再借书院的茅厕……”

“嗤,这话都能编得出来,唐夫人也真是个人才了。”魏亭渊双手负于身后,朗声道:“林大人,请吧!”

话音刚落,有一精壮汉子出现,罗氏尚未看清楚来人的样子,整个头脸就被黑巾蒙住。

魏亭渊与来人点点头,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淮南与沈秋檀有过数次交集的林家兄弟之一的林全。是齐王特意留在此处护卫小酉安全的人。

林全一挥手,又有两人上来将罗氏敲晕,不知拖去了哪里。

他本人却没有急着走:“魏山长,这妇人明显不怀好意,后续当如何处理?王爷叫末将听凭山长吩咐。”

魏亭渊满目冷峻,立即道:“请林大人带着小殿下先行转移,此处不宜再留。”

“好。”

两人过多的言语和眼神交汇,但是心里都明白。

这两批人来完全可以断定,小世子的行踪已经被泄露,而既然有两批人来了,保不齐还有第三批人,第四批人,藏匿在此处还不如悄悄转移出去,再来一批人,万一小世子的踪迹被发现了呢。

特别是这罗氏,叫她走了,会给外头的人报信,不叫她走将她软禁,使她不能离开,时间久了,外面的人又怎么不会多想?真是左右两难!

事到如今,加上罗氏能在这种关头出城,带着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就找到了这里,简直太神通广大,他们可不相信,外面没有接应。

“恕不远送,我留下追查内奸。”魏亭渊冷冷道“这么多年,我自以为与齐王的关系无人知道,没想到还是露出了破绽,林大人,事情紧急,我就不多留你了。”

“魏山长不走?万一那伙子人再……”

“不走,这是我的书院,我不会走。”他没说的是,留下来还能拖延一些时间,而且人多的话目标也大。

当初齐王留在这里护卫小殿下安全的人,加上这位林大人,不过也就是十二个,怕的就是目标太大,适得其反。

林全略一犹豫,点点头:“既如此,末将告辞!”

说完,脚下如生风般离开了。

…………

书院的一间不起眼的屋舍里,老太监努力的哄着孩子:“小主人,不要哭了……咳咳!”

小酉趴在曹公公身上:“阿翁,我要找娘,带我找娘好不好?”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长得好看又乖巧,还不像姐姐那般惹事,简直是齐王夫妻两个的心头肉,而且自出生以来无论是去济北,还是一路到京城,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娘的怀抱,这算是头一回分开,心里的不舍可想而知。

曹公公看他鼻尖都哭红了,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可心软也没有用啊,王爷王妃现在是去做正事,世子和郡主已经跟着了,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眼前这个小的,可就是王爷最后的血脉了……

不是他非要往最坏处想,而是齐王夫妻本也是这个意思。

长子需要历练,长女桀骜难驯,唯有幼子不忍,却不得不单独放下。

“不要哭了,再哭真的会引来坏人的。”老太监努力的哄着:“要不睡一觉,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娘娘就回来了。”

“真的么?”小酉有些惊喜。

老太监诚恳道:“当然。”

当然不可能那么快,那昌寿大长公主可不是好相遇的,他师父还在的时候就说,这位公主看着就不像是个安分的,没想到一语成谶。

他们人手不足,又想隐藏,至今还不知道宫里头昌寿大长公主已经死了,而楚王兵临城下。

看着就要睡着的小酉,老太监松了一口气,结果林全就带人来了:“曹公公,此处不宜久留,必须尽早撤离。”

…………

与此同时,沈秋檀这边刚派出去给李琋送信儿的人,一群太监打扮模样的人,就将她们母子团团围住。

“还真是早有准备。王太后果然名不虚传。”这些人明显不是太监,哪有太监身姿这般魁梧?想必多半出身行伍,而且还是其中最厉害最霸道的那一批。

“齐王妃好胆识,可惜蠢了些。”领头那人笑道:“太后娘娘早料到齐王妃娘娘会来此处,当真是料事如神。”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恨太后娘娘准备的毒药没有用上,也不知道这齐王妃眼看就要走到满地草木都带毒的内院,竟又退了出来。

如此,他们不得不在外头伏击,以期速战速决,免得弄出太大声响,影响了太后娘娘的全盘大计。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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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春日里,风忽然吹得有些萧瑟。

沈秋檀高高束起的马尾被风吹起,男装之下有一种少年意气的风采来:“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好事死于话多。”

说完,她甚至没有吩咐任何人,直接对着天空放了一枪,秦朗一看,连忙跟着点燃了事出紧急用的信号弹。

“你们太后娘娘既然如此神机妙算,怎么不知道我们自有联络方式。”笑话,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全套,她给李琋的可不光只有枪炮那么简单,还有其他许多。

对面那领头人面上恨恨,这确实没想到!

他冷哼一声:“兄弟们,别跟这小娘们儿废话,太后娘娘说了,能捉了做人质最好,捉不了就提着他们的人头去也一样!”

说着一窝蜂似的对着中间的沈秋檀等人展开了攻击,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枪林弹雨。

刚才还神气活现的领头人被秦朗一枪毙命,秦朗还道:“原来都是找无人的地方对着山里的野鸡野兔练,如今看来,这准头还不错!”

…………

白鹿书院。

唐夫人罗氏频发散乱,被关在一间原本的学子茅舍之中,她带来的丫头和婆子不知所踪。

魏亭渊笑道:“没想到唐夫人竟是把硬骨头,都这样了,还不愿意说。”

罗氏连连冷笑,一改之前的沉默:“光天化日之下,绑架当朝命妇,这就是堂堂白鹭书院的山长、大宁的文坛泰斗、德馨著称的魏山长做出的事?山长如此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不知道外头的人知道了会如何。”

“呵,还挺有气!什么泰斗不泰斗的,那都是别人的话,与我何干?嗤,做个活在别人口中的老古董有什么意思?”魏亭渊丝毫不见动气,继续道:“看在夫人是一介女流的份上,我愿意再给夫人一次机会,是谁派你来此,又是谁给你消息说书院里藏了人的?”

罗氏盯着他,眼睛里有焦急而产生的怒火,还有因为不得而产生的心灰。

“夫人在急什么?我都不急。”

“你当然不急了!你可知……可知我夫君……”

“你夫君如何了?”魏亭渊面露欣喜:“你夫君遇到难处,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嘛!”

“你个老不正经,谁跟你一起?”罗氏恨得啐了一口,确实真的有苦难言。

丈夫前两日上朝,就被昌寿大长公主留在了宫中,她心里惊慌随即去打听,发现所有的朝臣倒是如此,便放开了心思,谁知还没松快多久就收到两封信,第一封便是之前她交给魏亭渊的那一封。

第二封才是重点。里面不仅说沈秋檀的小儿子此刻正悄悄藏在几近废弃、没人关注的白鹿书院里,还提到她夫君的安危,若不按照信中所说,将齐王小儿子哄出来,那等着她的只有她夫君和儿子的项上人头。

她吓坏了,接着就听说楚王带人攻城了。

她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刚收拾好预备出去找儿子的时候,有几个装扮普通的汉子二话不说就将她给赛进了马车里。

那婆子丫头是忠心的,但主仆三个女流又哪里是魁梧汉子的对手?

一路上,信中的内容再度被提及,那大汉还拿着长子的玉佩做威胁,她哪里敢不从?

如今,事情没办成,丈夫、儿子生死不知,她又如何不急?如何不心灰?

“唉……”魏亭渊叹气:“看唐夫人这般,是真的遇到了难处。在丈夫和一个故交之女之间,选择丈夫是人之常情……”

罗氏抬头,面露狐疑,这魏亭渊倒是说了句人话。且听听他的下文。

魏亭渊果然继续道:“不过,唐夫人可知,之前几次娘娘的事情和行踪被泄露出去,齐王已经查出是夫人所为,本想处置了夫人,但结果确是夫人与唐大人恩爱至今,唐大人还顺风水水的做到了当朝阁老的位置?”

“什么原因?还说与齐王不熟,这等秘辛竟也知道!”

魏亭渊才不管这些呢,根本懒得解释,只按照自己的思路道:“是齐王妃为你求情。”

罗氏神情一变,心里似有震动。

“娘娘明知是夫人说与唐大人,唐大人又说与昌寿大长公主,却依然愿意给夫人一起机会,只因为夫人是在她和弟弟最困难的时候,愿意伸出援手的人。”这确实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但魏亭渊没说的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齐王怕处置了唐绍,再打草惊蛇。

罗氏舔了舔唇,又吞了吞口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来棽棽什么都知道了,在那么早就知道了。

难怪,她后来渐渐疏远自己,并且连多年前齐王夫妻离开京城的时候,也婉拒了自己的相送。

“娘娘念着夫人的恩情,夫人可曾顾念过娘娘一分?娘娘为了夫人,明知唐大人是昌寿大长公主的左膀右臂,仍愿意当做不知;可夫人却要将娘娘的孩子送入虎穴狼窝么?”

魏亭渊步步紧逼:“我说了,能一起想办法就能一起想办法!只要夫人愿意相信我。如今局势,夫人当真以为昌寿能赢么?呵,她赢不了的。”

罗氏嘴唇抖动,心里已经动摇:“魏山长有所不知,楚王的大军已经攻进来了。之前抓我的人,应该就是楚王所为,因为当时马车快速奔跑,我掀开帘子看了一角,出的是北城门,而北城门上已经挂上了楚王的旌旗。”

肯说就好!果然如此!

魏亭渊连连感叹,又问:“你后头有多少人跟着?”

“魏山长当真能救我夫君和孩儿?棽棽是我看着长大的,那是真的好孩子,如果能选,我怎么会愿意伤害她的孩子?而我家夫君,最开始,我都不知道他已经早早的投靠了昌寿大长公主。”

魏亭渊点头:“夫人能这么说,足见没有辜负娘娘的良苦用心。咱们接着说,您可知这书院周围有多少楚王官兵?”

罗氏道:“我一直坐在马车上,看得不真切,但我听外头的声音,包括马蹄声和行路声,人数该是不少,而且那口音有楚地的,还有好像就是京城人士。”

魏亭渊眉头越皱越紧。

“我不知道孩子的消息是谁漏出去的,但在行路过程中,听到外面的叫骂声,说那国舅是个蠢材,白给他两千兵马都不会用,他们兄弟只用一千就可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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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 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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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亭渊凝眉,如此说来,若是先前那位何国舅还未走远的话,应该有两千人;此外另有隐在书院附近的还有一千人,加在一起便有三千人。

找一个孩子,出动这么多人马,可见对方对小殿下的重视,可那何国舅瞧着又不太聪明的样子,叫他统帅,又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了。

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当前寡不敌众的局面。

对方人多势众,而自己这边,他自己加上一个老仆,四个家丁,再加上林全带的人,算一算下来,也不过二十出头。若是留下,必然双拳难敌四手,还好他让林全早早带人走了。

眼看天色已晚,也不知道他们走到哪里了。

…………

林全在等天完全黑透。

不提是否真正走远的那位何国舅,另外一千人,完全可以把书院围得水泄不通,现在也确实是这种局面。

多亏林全在淮南征战多年,及时嗅到一些蛛丝马迹,若不然贸贸然的往外跑,铁定闯入敌人的视线。

他带的人一个背着小酉,一个背着曹公公,曹公公老迈,原本不应该在跟着奔逃,可小酉除了他娘,如今身边最亲近的就是曹公公了,无论如何,他也不松开曹公公的手。

而且小孩子总是会哭闹的,林全自己知道也没有哄孩子的本事,带上曹公公能及时哄住小酉。

他们趴在一处低矮的草丛里,草丛前方是一排树林,透过树木之间的间隙,恰好可以看到前方设伏的敌军,如今天黑,对方已经点起了火堆。

窸窸窣窣、时断时续的对话声随风传来:

“大哥,咱们就这样等着真的能行?”

“哼,不这样等着,难不成你还有旁的法子?”

“呵呵,这不是都听大哥的么?”

“知道听我的就好,咱们半路投靠王太后,若是不做成一笔大的,如何能出人头地?这一回正好是咱们的投名状。”

“大哥说的是!”

“去,排一排次序,前半夜和后半夜轮班守着。”

“啊?还用这么严密?”

“刚才我的话你没听明白?当然要严密,你没看那妇人进去就再没出来过么?铁定是里头有鬼。弄不好是那妇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泄露了目的,不过如此也好,里头的人若是知道书院被包围了,必然会急着往外跑,只要他们往外跑,自然会撞上咱们,即便不是在这里,也会是在书院外围的其他地方。”

“大哥真乃神人也,这都算得到。”

“去去去,少拍马屁,快去安排!”

……

林全听的并不完整,却也八九不离十,足见双方距离不算远。

天完全黑了,小酉缩在曹公公身边,没看到曹公公因为忍着咳嗽,憋得一张老脸难看极了。

“阿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

曹公公压低了声音:“只要小主人乖乖的,不要哭不要闹,咱们就能顺顺利利的找到娘娘。”

小酉点头,看上去期待又忐忑,却还是道:“好,都听阿翁的。”说完伸出小手摸摸自己的肚皮:“可是,好饿。”

几个跟随的护卫听了,立即取出来点心给他,小酉倒是不挑,就着水囊就吃了起来。

他自小身子弱,沈秋檀虽然不很在意规矩,却叮嘱他吃饭务必细嚼慢咽,免得他吃快了,脾胃再受不了,长此以往,习惯已经养成,以至于即便在这种时刻,小小的孩子,吃糕喝水都带着一股子优雅。

看得身边几个护卫心中生赞。

林全倒是没关注小酉,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细细听着那头的动静:

“老大,你快去歇着吧,这轮班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大哥你呀!”

“还不困。”

“大哥,若是咱们捉住齐王儿子,咱们是不是能封侯拜相了?”

“嗤,封侯拜相不敢说,但青云直上、金银财宝总归有的。你们也别着急,楚王已经去攻城了。如果太后和楚王赢了,咱们就把孩子给太后和楚王复命,帮助楚王斩草除根,若是齐王赢了,咱们就说把他儿子救了,一样能领赏。”

“若是,双方僵持,没有胜负呢?”

“你头蠢驴!你当着这是斗蛐蛐儿做耍呢?还僵持不下,来回斗个几十个几百个回合,好跟你消磨时间?这都是成王败寇生死攸关的大事儿,还跟你蹲茅坑似的吭哧半天?等你拉完,自己的女人都跟别人滚被窝儿了!你可别忘了,咱们出发的时候,楚王已经集结大军,只看齐王能不能守得住了。”

那小弟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只道:“我还没有个女人咧!”

“等逮到了齐王的儿子,还愁没有女人?我告诉你,警醒着点儿!无论咱们这里,还是京城里头,恐怕用不了天亮就能见分晓了。”

……

林全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个明白人儿,可明白人儿此刻也是敌人。

夜渐渐过半,鸟雀都已经安睡,人更是到了最疲倦的时候,他招呼左右,预备开始行动。

…………

京城,本是万家灯火的夜晚,如今却无人再敢点灯。

亮着的都是作战双方的火把。

即便在漫天的厮杀中,枪声仍旧极具辨识力,何况沈秋檀开抢以后还有秦朗的信号弹。

李琋回头辨别方向,立即派人去支援,暗道王恩恕果然内里也有布置,是想来个里外夹击、里应外合。

他当机立断,用上了枪炮。

墙塌了可以在建,但自己畏首畏尾、僵持不下,只会被对方耗死,人不是不可以死,却不能这么窝囊的死了。

很快的,负责朱雀门的萧旸就收到了消息。

他也没有手软,人质已经救下了一些,可谁知哪里头真的人质不多,多的是楚军易容的假人质。

朱四五骂人骂的嗓子都哑了,犹不解气,此刻听到齐王命令,才开始叫好。

他知道,局势很快就可以扭转!

而沈秋檀这边,应对起来虽不容易,却也不是不可为。

王恩恕在内廷布置的时候,整个皇宫都还在昌寿大长公主的掌控之中,王恩恕虽有漏洞可钻,却毕竟有限。眼前围住他们的这些人,加上之前准备好的毒药,恐怕是打着先毒死沈秋檀母子三个,让李琋自乱阵脚的目;如果沈秋檀没有中计,那还有将他们母子围住,一样也可以捉住做人质以要挟李琋。

然而,以如今的局势来看,恐怕王恩恕低估了沈秋檀母子的战斗力。

特别是沈秋檀和胖胖的。

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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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突围

枪炮的火光照亮夜空。

沈秋檀知道是李琋已经看到了信号弹,她将儿子交给秦朗照顾,自己冲杀间更是无所顾忌。

枪适合远距离射击、狙击,等对方顶着同伴的尸体冲上来的时候,还是刀剑更加带劲儿。沈秋檀冲入敌人队中,锤头、斧子,挥舞间如生臂膀,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残肢断臂。

但她不算是最夺人眼球的,最吸引众人目光的还是齐王长女,李翎。

只见原本并无任何发现的白额巨虎忽然出现了,一声虎啸声震八方,对方还没冲上来就吓得一抖,再往前冲就得掂量掂量了,似乎胆子都被吓破了一般。

那可是真老虎啊!

被一刀捅死想想也就过去,但被老虎咬死……不能想!

只要一想,就恨不得自尽算了。

秦朗看对方人心已经溃散,取胜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不知道玄武和朱雀门两边又是如何?

他看得出的,沈秋檀自然也看得出,不过她心里还惦记小儿子。

长子长女都在身边,丈夫也不远,只有小儿子……刚才在菁芜殿中,她心里的那一突,莫非是小酉那里遇到了什么意外?

…………

小酉吃饱了,迷迷糊糊睡着了。

曹公公怜爱的擦掉他脸上的泪痕,恰好对上有话要说的林全,他小声问道:“林大人,可是预备行动了?”

林全点头:“正是。”

他略一沉默,继续道:“公公,一会儿我的人分作两拨,我带着其中五人,个子最小那个换上小殿下的衣裳,我们去引开……”

“使不得,对方人多势众,这无非是送死啊!”曹公公道。

然而林全坚持:“对方的话我已经听了个大概,如果齐王殿下能赢,小殿下还有一线希望,但我们赌不起也等不起。”

“你是说?”

“对,我担心还有人来,比如那何国舅去而复返,或者临时又来了其他的人。”

曹公公沉默。

林全凛然道:“我意已决,公公不必再劝,小殿下就拜托公公了。一会儿我走另外一头,将对方注意吸引过去,这边人手必然松懈,等兄弟们杀出一条路来,公公瞅准时机,带着小殿下逃出去。”

曹公公摇头叹息。

这等敌我双方差距甚大的强突,哪里容易?在他看来,恐怕连两成把握都没有,林全说是杀出一条路,即便能成,也是一条血路啊!

齐王殿下与魏山长的关系,即便他这把年纪,看着齐王长大的,都不知道,别人又是从哪里收到的消息?

“既如此,奴婢代齐王殿下齐王妃娘娘和小殿下,深谢林将军大恩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没有把握,也要拼上一把,这恐怕也是林全的心思。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啊。

林全拱拱手:“公公客气,王爷是我兄弟二人的救命恩人,林全无以为报,必拼死救小殿下出去。”

他目光凛冽,与当初在淮南之时相同又不同。

他们兄弟的境遇与崔恩差不多,也是生在凉州城,被少年时的齐王所救,之后便一直追随着齐王。齐王势大之后,他们兄弟的权柄水涨船高,特别和王成竦一举掌握淮南、岭南、济北的时候,当然除了他们之外,几乎所有追随齐王的人都跟着水涨船高。

比如秦风秦朗两兄弟。

因为境遇的相似和不同,甚至有人拿出来做文章。

秦氏兄弟是孤儿,是被周其忠从小带在身边,当成未来的暗卫首领来养的。周其忠何许人也,那是已故的周老将军、平妃娘娘的父亲得知女儿要入宫之后,委任的暗卫首领。后来秦风秦朗出师后,便被委派到齐王身边护卫安全,直到与齐王相处日久,齐王怜惜他们的才能,才让两人从影子变成活生生的人。

他们有了真正的身份,可以封官,可以做将军。

若说齐王对林家兄弟是救命之恩,那对秦氏兄弟便是再造之恩。

曾经,还有有心之人去同齐王谨言,言说林家兄弟不如秦氏兄弟这种在身边的可靠,特别是林家兄弟在淮南、岭南逐渐做大,已经不将齐王放在眼里了。

可齐王却将幼子交给他,说明齐王对他还是信任的,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更要堵住那些心怀叵测的人。

“衣裳换好了没有?”

“好了!”声音还有些童稚,比小殿下也打不多少。

曹公公听得难受,当初听说是林全亲自选了几个好手,留下来做护卫工作,不成想却有一个半大孩子,当时他以为这孩子是林全的亲戚,所以才被带在身边镀一层金,谁知他竟打的是这个主意。

老太监心里不忍:“也还是个孩子,林大人,要不我们折返回书院?”

“没有用的。”说完他将仅有不多的护卫分作两组,并亲自带走小队人马,谁知人还未曾走远,就见书院方向乱了起来。

林全停下步子,只见书院正门处,已经燃起了火光,火势越来越大,渐渐映红了半个山头和夜空,远处传来另一伙人的叫骂声:“他娘的,是何蠢驴反应过来了,可你娘的反正过来干嘛烧那书院!抢功劳抢到老子头上了!”

“大哥,我们也去吧!”

“去什么去?”

“功劳眼看都被那假国舅抢了,咱们还不去么?”

“不许去,就在此处守着,火都烧起来了,里头的人马上就快跑出来了,老子就在这儿等着,看谁先捉住人。”他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

那何国舅虽然并非名正言顺,但在楚王面前很是得脸,自己就不一样了,属于王太后手下的赵奎赵奇兄弟临时招募来的,这次没有跟着冲进皇宫,是因为何国舅行事张狂,透漏出了这一条紧要消息,他这才想来捡个漏儿,去给王太后送礼,没想到这何国舅脑子没有,胆子倒是不小。

林全听了半晌,本以为正是趁乱行动的好时机,没想到对方这位“老大”偏是个与众不同的。

这么一来,前头守卫不减反增,他连忙招呼人抱起小酉,寻找另外一处薄弱的突破口。

曹公公趴在一个护卫肩膀上被背着,对这些没多大的护卫越来越怜惜。

一行人沉默的,几乎悄无声息的转移方向,忽然,书院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几个人影。

第四百六十八章 隼啸

“隐蔽。”林全小声下达命令。

前方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近了,是七个人,其中一个弓着腰的像是看门的老马,最前头一个男人拉着一个妇人,后头还跟着两男两女已经不用辨认了,林全立即站了出来:“魏山长,这里。”

魏亭渊跑得气喘吁吁,没有他的搀扶,罗氏一不小心扑倒在地上。

“你们怎么在这里?还没出去?”魏亭渊大惊。

林全摇头:“外面早被包围了。”

魏亭渊看一眼罗氏,事情前后经过就差不多还原出来了,罗氏爬起来,问道:“是抓我的那群人,对不对?他们说在书院的前门不远处等我,没想到连后山都包围了。”

前有围堵,后有追兵,魏亭渊稍稍思量片刻:“对方人多势众,那何国舅还牵了狗来,这后山虽有山林,面积却不大,若僵持不下,恐难躲避……”

他长吁一口气,立即有了决断:“林大人,跑。找到他们守卫薄弱处,我带老马引开敌人,你带上小世子……”

“使不得!”

“使不得……”

竟都是打的这个主意,林全和曹公公异口同声,曹公公忍着咳嗽道:“老魏,你死了,将来王爷找谁要人去?”

他没有把话说明白,魏亭渊却听得明白。

早在多年以前,他就看出大宁江山岌岌可危,但他一介书生只能发发牢骚,除了教书育人还真做不了什么,谁知就是在那个时候,还只是少年模样的齐王李琋找到了他。

他对魏亭渊说,他将来会得到这个天下,但天下可能已经千疮百孔,他要人才,要现有人才断档以后能接的上的人才。

向来不管朝政魏亭渊当时觉得李琋怕不是个疯子傻子?

但疯话又打动了他。

现在,这一切眼看要到了兑现的时候,魏亭渊的意义格外重大。

乱世出英雄,这场乱局确实像是重新洗牌,造就了许多英雄武将,但文臣呢?

曹公公走到魏亭渊近前:“我老太监想咳嗽,一直不敢咳嗽,你们不如就叫我咳嗽个痛快!还有那个半大孩子,便是娘娘看了也会不忍,也不用叫他穿小殿下的衣裳了,直接每人脱几件衣裳卷一卷做成人形模样,我去引开这群畜生。”

“老太监说的叫什么话?一把年纪还想冲英雄不成?你若是这么死了,齐王可不得发怒?“魏亭渊道,他与李琋相识的早,与这老太监也有不少年头的交情了。

“没时间了,我这一辈子见了太多,早活够了,废话少说,快脱衣裳!”曹公公自己先开始解开外袍,然后去拔魏亭渊的。

统共两件袍子卷一卷倒是也不小。

“行了,再不走,后面的人和够都追上来了,我去了。”说完,他眷恋的看了一眼仍旧沉睡的小酉,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

众人沉默。

不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了剧烈的咳嗽说,然后是太监独有的尖利常喝声:“小殿下,快跑!”

像是划破长空的隼啸悲鸣,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魏亭渊心下涩然,林全见外围的敌人果然向着声音方向抛去,吩咐手下抱起熟睡的小酉就开始往外跑。

机会只有一瞬,转瞬即逝,跑不出去都对不起曹公公。

“跑!”

几乎是脚下生风,谁也不敢耽搁,看着那个露出的口子就开始跑。

老马弓着腰跑得却不算最慢,他甚至还拉了一把无力的罗氏。

“快!”

林全回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魏亭渊一抗,魏亭渊想说不用又立即闭嘴,自己还真是个拖累。

“好像有犬吠。”

“听见了,别说话。”

“不,分作两路。”魏亭渊道。他有些后悔,书院扩建几次,却没有在书院里头挖一条通往外面的甬道。

林全动作不慢,却开始思考。

魏亭渊继续道:“你自己带着小殿下跑,我们自己跑,他们有狗,还骑着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林全点头。

然而敌人来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不是后面的追兵,是原来被曹公公引过去的那一波人又回来了。

林全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大胡子站在马上,熟悉的声音道:“总算出来了,就说你们无处可去。”

他身后一个小弟,荣耀一般的背着曹公公的尸体。

“你想要功劳?”林全问道。

那大胡子只道:“谁不想要,兄弟们,将这些人全给我绑了!”

“王太后手段狠厉,善妒多疑,你草莽出身,她瞧不上你的,真正不拘一格招揽人才的只有齐王殿下。”

“放屁!别想拖延时间,你们是不是还有救兵?”大胡子说完又吩咐手下动作快点。

林全确实是想拖延时间,这人和那假国舅有分歧,最好能拖延到那波人也赶过来,加以煽动。可如何煽动两拨人内讧怕是还得魏亭渊出马,他给魏亭渊一个眼色。

魏亭渊立即道:“齐王已经赢了。”

“放屁!你……你说什么?你在说一遍!”

“齐王赢了,刚得到的消息,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单看你如何选择了。”

大胡子挥挥手,吩咐手下停手,却在思量片刻又道:“混儿子,竟然敢哄骗老子!你们一直在书院里头,怎么会知道齐王赢了?”

“杀!把这老骗子先给我杀了!”

策略失败,林全自知不敌,招呼自己人围城一个圈,将小酉、魏亭渊和罗氏护在中间。

枪声响起来。

…………

皇宫之中,热武器的加持下,局势很快明朗起来。

沈秋檀与李琋汇合,同样,王太后也一改糟蹋模样,与楚王和鲁王一起出现在了太极殿前。

“听说,你杀了昌寿?”毕竟是遭受过冷宫折磨的人,王恩恕换了华服梳了高髻,依旧看得出本来肤色的暗淡与干瘪,与原本的丰腴圆润大相径庭。

“多说无益,束手就擒吧。”李琋不看她,只问楚王和鲁王:“我们李家的事情就不用外人掺和了。”

王恩恕大怒:“你说谁是外人?我是你祖母!进的是朱雀门,居的清宁宫,嫁的是你祖父!”

“够了!比起昌寿,你才是真正的里通外敌,谋害孝怀太子的真正凶手。”如果说昌寿煽动了韩王造反的话,那最开始谋划这一切到最后将太子一剑斩杀的便是眼前这位王太后。

第四百六十九章 选择

与昌寿,李琋还愿意多费唇舌,但看到盛气凌人的王恩恕,想起她种种所为,李琋从心底升起厌恶。

他的情绪过于外露,以至于王恩恕被他嫌恶的眼神惹怒:“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我里通外敌,又说我加害太子,证据呢?”曾经她是担心齐王已经掌握了证据,还为此寝食难安,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反而不担心了:齐王若真有证据,何必等到现在?

“证据我自然有,可一个不堪寂寞、勾引外男的妖妇,我李琋是再不肯认的,你若想葬入皇陵,除非我死了。”李琋怒气升腾:“益州的康平、魏温哪一个不是你的人?康平为什么要往南诏跑?你们为何又掌握诸般奇毒,这些我都有证据。”

“还有那白玉彤的毒药也是你给的吧?你几次三番害我妻儿,当真以为做的不动声色,让我将这些帐都算到昌寿身上?“

王恩恕沉默。

“至于太子哥哥,我知道的最晚,但证据最多。”他是在最近两个月才彻底弄清楚太子李珒死去的前因后果和经过的。这一切,离不开昌寿的狠厉,也没少了王恩恕的谋划。

因为太子品行才能无可指摘,皇帝连同泰半朝臣对太子也十分满意,若是太子不死,大宁何时能乱?王恩恕的儿子何时才有机会坐上皇位?

李琋强忍着心中恨意,最后指着王恩恕身后的鲁王和楚王:“人有千百种活法,也有千百种死法,你们要是愿意与她为伍,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你何时有过情谊?我们这些所谓的兄弟又何时有过情谊?楚王心中五味杂陈,他那眼睛去看鲁王,鲁王神色躲闪。

王太后的事情被捅出来的时候,在京中的他可是知道的比谁都清楚。是真的谣传,有人要给太后泼脏水,还是事实就是如此,鲁王心里分得很清楚。

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自从何贵妃死了之后,他要依附的能依附的也只有王太后了,她答应自己,等事成之后会立自己为帝,只要这一点达成,她睡了几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

李琋一看,就知道他在什么,嘴边连连冷笑:“既如此,我便尊重你们的选择。”

说着竟是一副将所有人都开枪扫射的架势,王恩恕尖叫道:“你疯了!”

李琋不为所动,枪口已经对准了王恩恕一众:“本不想让污秽之血洒在太极殿前,但事出无奈,也只好便宜你了。”比起李慎,他对王恩恕恨得咬牙。

两者同样利欲熏心,昌寿虽然格局小,好歹却分得清内外;王恩恕就不一样了,当真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我手里还有你一个月前写给南诏国国主的信,没想到你出手这般阔绰,竟然允诺南诏,若是出兵助你成事,便将西川割地送于南诏。”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鲁王楚王满脸错愕,显然也未曾料到王太后能许下这等承诺。

萧旸沉默。一个月前,他娘还是名义上的宫中掌控者,但王恩恕的手已经伸到西川伸到外邦了。

李琋继续道:“所以,让你这么痛快的死了,还真是太便宜了。”

“你想如何?”

“我改主意了。先将你收押,定罪后再论处。”

王恩恕脸色一白,通敌叛国是凌迟之罪,谋害储君是车裂之刑,虽然大宁立国一来,被除以这种极刑的不过五指之数,但正因为是这样,他们每一个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记入史册。

想想刑罚的痛苦,王恩恕咬牙,绝对不能让事情成真!

“笑话,你以为你是谁?你想如何便如何么?不过一个乱臣贼子,为了拉本宫下水,什么慌都敢撤。”王恩恕定定神:“将沈家的那些人,都押上来。”

又是威胁么?沈秋檀看厌了这种伎俩。这一仗打得比预想的耗时更久,她有些担心小儿子。

…………

白鹭书院建于北魏长康三年,历经三朝,如今已有俞百年的历史。

如今却化作了一把火。

可想而知,等这火过去,曾经令无数学子神往的殿堂,曾经屹立在文坛前列的高等学府,都将付之一炬,什么都不会留下。

魏亭渊摸了摸脸,本以为会是滚烫的热泪,却发现比泪更热的是血。

“林全……你不要管我!”

子弹要用在刀刃上,但即便这样也已经用完。

对于出场许久的热武器,别人即便还模仿不出来,却也摸清楚一些路数了,比如说这子弹,总有用完的时候。

林全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伤口,却还在拉着魏亭渊跑。

这么大的动静没有吵醒小酉,曹公公在他之前喝的水囊里加了安神的药。

老太监临死都怕让孩子直面这场厮杀。

跑……跑!

谁也没想到,跑得最快的是老马,他解了外袍将小酉拴在衣服上。

汪汪!汪……

犬吠声渐渐逼近,何国舅的人马已经逼近,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近前。

关键时刻,罗氏的速度逆转,爆发力惊人。

她是紧跟在老马后面的第二个人,至于她的丫头和婆子,已经死在了半路上,丫头被对方一刀砍作两半,婆子为了给她争取逃跑的时间,被那些杀红了的眼的捅了个对穿。

长于闺阁的江南女儿,嫁于京中的锦绣高门,夫婿更是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罗氏觉得自己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却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直面生死。

她甚至来不及害怕和惊呼,她只会跑,只能跑。

最前头的老马是认路的,他不是魏家累计几代的家仆,但这一条通往后山的路却不知道走过多少次,即便目前还在密林之中,他也知道路在哪里。

再跑约莫不过半刻钟,他就能跑到大路上去了,京郊的路上该有人烟了,有人烟总能有人给齐王报信了!

许是他太急切,竟然不小心撞到一棵树上,速度骤减,身后的追兵迅速追了上来。

“将孩子交出来!”

能得到孩子,他们反而不在乎罗氏起来。

老马呼哧带喘,几乎是恳求的看着罗氏:“孩子给夫人,我拖住他们,可否?”

围上来的人一共有两个,老马觉得一对二,勉强能够一试,但前提是有人保住孩子。

罗氏本想一走了之,却在半途又开始犹豫。

自己活命与棽棽孩子之间,该如何选择?

第四百七十章 小丑

从何国舅冲进书院、火烧书院,总共还不到一个时辰,高强度的体力消耗与提心吊胆,让这个夜晚格外的漫长与惊心动魄。

罗氏不说话,显然还在犹豫。

“孩子无辜。算我老马求你。”老马是第二次历经这般的生死时刻,第一次他被人追杀,危急存亡当头,是魏亭渊忽然出现救了他,所以他才抛开过去的身份,甘心留在魏亭渊身边侍候。

他知道这个孩子对魏亭渊的重要性,此刻已经抱着必死的信念,可即便他死了,也没有把握孩子能安全。

当然,如果能选,他绝对不会把孩子交给罗氏,只是此等危机时刻,他根本没得选。

罗氏的目光有些躲闪。

她甚至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直接跑了,要不然也无需留在这里面对两难的选择。

对方的重点很明确,就是这个孩子,自己跑就跑了……

罗氏往后退了两步,要跑……

“啊!”老马吃痛,原来是因为绑缚孩子的衣裳松动,他分出一只手去揽住孩子,结果另一条手臂难以支应,几乎瞬间就被砍了下来,短促的惨叫过后,老马回头看罗氏“夫人!求你,求你!”

失去手臂的举拖,小酉从老马身上掉下来,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就要去夺,却有另外一双白嫩还戴着戒指的手抢先一步。

罗氏终归没有走,还快速的抢过了孩子,这回没有犹豫,而是拔腿就跑。

老马咧开嘴角,余下的手拾起一根树杈,笑着拦住两个敌人,道“来吧!”

…………

“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李琋看着被绑缚的不能动弹的沈晏泳夫妻,神色淡漠。

同样神色淡漠的还有沈秋檀,她与沈家四房早就分家清楚了,用这一对夫妻来做要挟,王太后还真是黔驴技穷。

“呵,你不怕御史说嘴?听说你这一路,没少为了好名声蝇营狗苟,四处算计。”王恩恕不慌不忙的看着沈秋檀“做王妃名声差些也无妨,但想做皇后就该学会爱惜羽毛了。分了家的亲戚就不是亲戚了?你们可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李琋还不待回答,沈秋檀直接道“名声?别说名声,今日事今日果,有史官书写;他日,是非曲直也有后人评说。而且,太后娘娘怕是不知道,我早都被说惯了,嘴长在被人身上,除非你拿针将其缝上,否则管天管地,还能管得到百姓说什么想什么?要说就说吧。当初王太后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王恩恕气急,这妖妇是在说自己与霍准的私事!

可别的事情她能辩解,这种事情想辩解都辩解不清,她只能自己吞了,又不甘心的道“还真以为拿你们没有奈何了?”

“这个皇宫,从来都是有我掌控,无论从前还是往后。”王恩恕语气坚定“你们的爹昏庸,我看着;昌寿跋扈,我忍着;你们你争我斗,我悄悄盘算着;人人都想得到的玉玺落入你们手中,但空有玉玺又有何用?”

“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王恩恕见李琋脸色微变,语气更加沉稳“真玉玺或许真落在你手里了,但这么多人找了这么多年玉玺,当真是为了盖印?你们根本不知道藏在玉玺中的秘密。”

“你又知道?”

“当然。只要离开皇宫,离开京城,滚回你的固宁城去!我可以考虑将玉玺的秘密告诉你。”

“呵呵,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不知道太后娘娘预备怎么分配这皇位?位子只有一个,是给鲁王好呢,还是给楚王。”

楚王听了半天,此时立即道“当然是本王,这是太后早有应允的,若不然我何苦千里迢迢发兵京城。”

“嗤,叫你发兵京城的不是昌寿大长公主么?怎么忽然就变了?东倒西歪、暗度陈仓的墙头草!”鲁王自然不肯干“本王与太后娘娘共患难,本王王妃更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论亲疏论远近轮才干,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一个结巴!”

“你你你……你!”本来已经不结巴的楚王,因为怒急又开始结巴。

鲁王有些得意。

李琋笑道“有趣,还真是有趣。被人当做猴耍了,还抢着要去摘桃呢,可这熟透的桃子是那么好摘的么?”刚说完,秦风小步跑来,贴在李琋耳边说了句什么。

王恩恕看场面有些失控,暗恨李琋会挑拨,又恨楚王和鲁王两个是扶不起的阿斗,特别是鲁王,一个“暗度陈仓”竟是连自己都说上了。

“这里人多眼杂,找个地方我们做一笔交易。”王恩恕道。

“不必了,方才这会儿,足够我的人将残局清点。太后娘娘借着鲁王名义在外头招兵买马,又将楚王招来,加上原来效力于霍准的那一些,归拢到一起,统共十万军,如今十万军已经折损六万,余下四万全部投降,无论是王氏、鲁王还是楚王,都失去了与我谈条件的资格。”

“好你个李琋,原来与我说这么多话,就是去做这事儿了!竟将我当一跳梁小丑戏耍!”王恩恕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不然你以为呢?谁坐皇位或许会变,但世道规则是不变的,败者无权谈条件。我一早就说过不愿与你多费唇舌,是你一直要与我谈条件。可无论是现在的结果,还是玉玺的秘密,都只是你的自以为是。”

说完,李琋吩咐左右“将这些人全部收押,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王恩恕浑身颤抖着,好似还不相信她忍辱负重、在比冷宫还不如的含凉殿苟活了数年的经营,就这么废了。李慎有勇无谋,嚣张跋扈,她败了有情可原,自己怎么可能会败呢?

她呆呆的被人缚住双手,但有人可不想束手就擒。

“你敢!我是你哥哥!”

“六哥,你饶了我,我一直都是被这老妖妇蛊惑的!”

楚王和鲁王软硬兼施,但他们的声音很快便消失了。

天还没有亮,太极殿前聚集的人转眼散去,而太极殿里的众臣都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李琋看着妻子儿女,终于道“我做到了,秋檀,我做到了!”

“嗯!”沈秋檀有些开心“王氏的那些毒药我很有兴趣,你若对她审讯,别忘了问问那些毒草毒药。”

“好。”李琋痛快答应下来。

胖胖和壮壮跟在父母身边,神色欢喜。

忽然,一只老鼠窜过来,窜到胖胖脚边,胖胖脸上的笑意凝固“爹爹,娘,不好了,小弟遇到危险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求你

没有人怀疑胖胖的话,李琋甚至来不及交代,直接牵了马奔着宫门而去。

沈秋檀紧随其后,胖胖动作也不慢,壮壮立即跟上去,但动作比起其他人还是稍有逊色,谁知等他也骑上马,走到一半的李琋会忽然折返回来:“翧儿,你留下。”

壮壮还没听明白,就见李琋吩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万事皆听世子号令。”

“是!”

秦风、林安等一众跟着李琋打拼过来的将领,稀稀落落的跪了一地。

众人看向壮壮的眼神已经不敢再有探究,只有不知何时起,越积越高的敬畏。

…………

“胖胖,有没有别的办法?”沈秋檀焦急的问女儿。

胖胖想了想才道:“我已经给那边的朋友们送了消息,可是娘,野兽毕竟是野兽,能明白我的意思,但需要时间。”就像她当初自己被山鬼捉了去,心里呼喊了不知道多久,老虎花花才找过去。还是因为花花已经算是开了灵智的,世间少有,至于其他的,真的不能保证。

李琋骑马跑在最前头,让小儿子留在书院是他的主意。目的是求生,可不是送死。若是儿子出事,他心里如何能原谅自己?

而且,儿子出事,魏亭渊必然也难保全。

沈秋檀的动作也不慢,可再快恐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着火了!你们看,那是不是火光……那……那可是书院的方向?”沈秋檀声音发颤。

李琋抬头,前头夜空中果然有一片火红:“距离还有不少,快!我们得再快些!”

…………

深夜,又是在不算太平的京郊,赶路的行人马匹并不多。

但今夜却有一人一马疾驰在山野田园,马儿原本的方向似乎是京城城门,但走到一半忽然改了方向,似乎是看到了白鹭书院的大火。

这么晚了,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

“小妞,快点,再跑快点儿,咱们去凑个热闹!”

“嘶……”叫做小妞的马儿长嘶一声,四蹄奔腾向着火光而去。

…………

罗氏虽说中途忽然爆发潜力,速度不慢,可她常年居于华府,行动都有马车软轿,叫她一时间跑快容易,一直跑快却难,何况,她还多了个孩子。

比起双胞胎哥哥姐姐,小酉算是瘦的了,可再瘦也有些斤两。

那老马拦住了两个敌人,但之后也再没动静传来,想必是与那两人同归于尽了。

“韵娘啊,你在天有灵,要是看着我带着你的外孙逃跑,可要保佑我们啊!我实在是没力气了……”她心里默默念叨着,但收效甚微,因为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罗氏拔腿就跑,头也不敢回。

“唐夫人!”

“唐夫人,是我!”魏亭渊喊道。

罗氏依旧没有停,现在没有人能叫她停下。

这个时候,林全的耐力和体力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后有追兵,罗氏不停下就是对的,于是他拉着魏亭渊来了个冲刺……论跑得快,听说娘娘身边的秦朗是把好手,可惜不在这里。

双方距离终于拉近,罗氏剧烈喘息,几乎已经说不出来话来:“甩开了么?老马……老马把孩子交……交给我!”

“嗯,我知道!你别说话了,跑。”魏亭渊道,刚才他已经看到了老马的尸体,他对罗氏并不完全信任,可老马已死,便是死无对证。

不过没关系,既然自己追上来了,无论她是真心要救孩子,还是想将孩子交给谁去领功,都在自己是眼皮子底下。当然,前提是能够逃出去。

然而,残酷来的太快。

“汪汪汪!汪汪……”

“哈哈哈,哪里跑!”何国舅骑在马上,一群人迅速将罗氏、魏亭渊和林全包围。

“屠老大这个蠢材,还敢和本国舅抢功劳,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什么德行!”何国舅得意吩咐道:“把大的全杀了,小的留下。”

“天要亡我呀!”魏亭渊长叹。

三个大人一个孩子,被团团围住,已经不是可以找出突破口逃走的局面。

“动作快点,还愣着干什么?”

“国舅爷,距离太近了,万一误伤那个孩子……”

“狗屁的误伤,我都敢放火,还怕误伤?杀,都杀了,到时候把头切下来给我姐夫送去,封赏也是一样的。”说完又指着魏亭渊道:“这个糟老头子鬼得很,还敢骗我,杀他,杀他!”

“何国舅。”魏亭渊喊道:“我马上就要死了,能不能叫我做个明白鬼,是谁将齐王府的小殿下行踪泄露给国舅知道的?”

“想知道啊?”

“嗯。”

“嘿,我偏不告诉你!”

“国舅爷听命于楚王点下,似乎有些宠信,但至于是谁给楚王传递消息,怕是国舅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是……是……”

“是谁?”

“是王太后抓了你们王妃的姐姐。”

“王妃的姐姐?哪个姐姐,怎么会知道……”魏亭渊想不明白。王妃有哪个姐姐知道这些?她与沈家不早都分割清楚了么?

“敢套本国舅的话,来人,把这老头给我砍死!”

手下们不再顾忌,魏亭渊摇头叹息,林全预备死前多杀几个垫背的,罗氏百感交集,自己可能就要死了,丈夫、儿子却还没有个着落,她看着沉睡的小酉,喃喃道:“是个有福气的,万事不忧心。”

话音刚落,一把屈刀斜劈过来,不会功夫的罗氏急忙躲避,但一侧肋下已被刀刃划伤,献血立即染红了衣裳,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下,红的发黑。

留下孩子,和全杀,是不一样的。

留下孩子,对方确实会畏首畏尾;但若是全杀,肯定是杀了孩子的人能得到的军工最多,毕竟这整整一夜都是为了这个孩子。

于是,抱着孩子的罗氏受到的攻击最多。

林全很快也受了伤,魏亭渊更是早早的挂了彩。

眼看一把长枪横叉过来,就要刺穿小酉的脖颈,被罗氏躲开了,然而,躲过这一枪还有下一刀。

不一会儿,罗氏浑身已经被鲜血染透。

又一把长矛向着小酉刺过来,罗氏已经没办法躲开,索性转过身体,任那把长矛插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唐夫人,你……”魏亭渊震惊。

如果罗氏仅仅为了将孩子抱出去作为筹码,那此刻也不至于这般拼命。虽说这样下去,早晚都是个死,可罗氏毕竟算是为了保护小殿下而死。

“魏山长……我听说齐王很厉害。”他们都还不知道宫中的局势已经稳定,罗氏脸色惨白,浑身是伤,但目光却无所畏惧:“我求你……如果将来齐王赢了,能不能留我夫君和儿子们三条性命……我……”鲜血从她嘴里喷涌出来:“我……我从未主动害过棽棽……”

番外一·永徽

永昌二十八年,五月二十,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大宁高宗皇帝第六子李琋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永徽”。

次日,新帝颁布圣旨,立沈氏为皇后,嫡长子李翧为太子,嫡长女李翎为宝元公主,次子为晋王。

而后,大封百官,原白鹭书院山长魏亭渊出仕为官,一来就接了尚书仆射之职,其余提拔任命多出自魏亭渊之手。

一时间,议论声飞起,都道新帝不按常理出牌,不先大赦天下,反倒是先任人唯亲上了,然而新任御史也是魏亭渊提拔上来的人,无论朝堂内外多少议论,都无人敢在朝堂提出。

没过多久,不赞同的声音就传到了新帝耳朵里,新帝不过付之一笑,转而吩咐将从北地运来的粮食和药品全部押送往河南。

等着吃北地好米的京城人傻眼了,感情只是路过,能看不能吃?北地的麦稻可是格外的好吃。

河南道新上任的刺史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若说缺粮食,河南当然缺,但如今整个大宁百废待兴,其他地方也缺啊,怎么就忽然给了河南?这粮食拿到了,他不能傻着不收也不敢轻易动用,少不得安安稳稳的收到粮仓里。

夏去秋来,河南迎来大旱,从永徽初年的秋天延续到永徽二年的冬天,时长跨越一年有余,像极了永昌十二年济北、济中的那一场大旱。

然而,结果却不同。

河南道受灾最深重的几个州县,灾民被就近转移,不仅有粮食还有水,虽然不多,却不至于闹出人命;真有到了年纪熬不住死了的,还有人给收拾;不仅如此,连大夫和药品都是常备着的。

及至永徽三年,旱情完全过去,用来春播的种子也由朝廷及时送达。

春种秋收,像是回馈之前的灾难,永徽三年河南道的庄稼收成是连续近二十年来最好的一年。

消息传回京城,百姓们大多已经不记得当初新帝提前往河南送粮食的事情了,但为官者不但记得,还记得特别牢固。

但这三年里,新帝颁布的诏令远不止此,条条政令下达到执行的结果就是新帝越来越有威严。

帝王威则臣子惧。

为数不多的老臣都是看惯眼色的,新帝可不是省油的灯,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还要去问他怎么未卜先知,还不如夹紧尾巴做人活得久些;而新贵们都是跟着新帝一步一步走来的,武将们更是见识了新帝料事如神的本事,对于河南道的旱情提前预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

所以,尽管有人抓心挠肺的想问一问,来来回回却没有一个人敢问出口。

还是有一回新帝留了几位朝臣处理政事,皇后娘娘着人送来了工作餐,时任吏部侍郎的皇后表兄陈延英笑问道“臣有一事,想请陛下解惑。”

新帝看着自己的餐盒与别个不同,那饭还摆成了一只黑白熊的模样,不禁回忆起当初在西川时候的情景,他面色柔和、神态放松,反倒是没注意陈延英的话。

也不知那陈延英是看到新帝心情颇佳不会责怪,还是确实就是这副性子,竟然梗着脖子又问了一次。

这一回新帝听清楚了,他沉思片刻,与书房众人道“此时说来话长,不过也简单,不过一梦警示罢了。”

梦中警示?众臣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能给真龙天子梦中警示的必然是神明了,难怪,难怪啊!新帝登机果然是天意!

他们捧着皇后娘娘的食盒,想拍个马屁又不敢轻举妄动,半晌,又听新帝幽幽道“只是没想到噩梦竟然成真了,万幸准备了。”

“万幸陛下准备及时,避免了河南道的百姓再度流离失所,陛下圣明,天佑大宁!”

新任礼部侍郎的严韬立即拍起了马屁,拍之前还记得把食盒规规矩矩的放好,其他人见状,别的马屁可以不拍,这个马屁不能不拍的,于是连忙附和。

没过两日,新帝得神明梦中示警,这才得以保全河南道安危的消息不胫而走。

百姓们开始歌功颂德,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小心思再度被压制。

…………

永徽三年,科举恢复。

永徽四年,西北西南边境开通互市,大宁与四邻关系不再剑拔弩张。

永徽五年,因为战争带来的消耗和不足渐渐补足,曾经从国库拿出去、从帝后私库里拿出去的东西开始往回收,国库开始充盈。

永徽六年,年轻的沈国舅沈长桢下场科考,中秋后的第一天龙虎榜解开,沈长桢之名赫然在列,且高中探花,与当年的沈晏沣一样。

亲弟弟如何想,沈秋檀不知道,但她是一个头两个大,连带着舅舅一家都跟着闭门谢客了。

沈长桢原本就是货真价实的国舅,现在看来更是有真才实学的,听说这一回科考的策论题目不简单,若是答得不好,没有几分真才实学,那些老学究怎么可能让他上殿试?进了殿试已经了不起,何况人家还中了探花。

最关键的是,国舅爷探花郎还没有成亲!

虽说二十二的年纪不算小了,可也不算大,成亲还是头婚呢!

别说陈家被踩破了门槛儿,就是久居宫中的沈秋檀都收到了不少外命妇的帖子,她一个头两个大,索性将东西一收,带着小儿子去了踏青打猎,反正风头不过是不会回来的。

当事人沈长桢就更直接了,跟着他的名师闫先生游历名山大川去了。

据说,闫先生认为沈长桢没有高中状元,是因为还不够务实和深刻,区区探花郎的名头还真有些堕了名头,所以要让弟子行万里路,看看大宁的万里江山和芸芸众生。

…………

永徽七年春,草木生发,微风轻润,又到了往年里还是太平年间举办春日宴的时节。

春日萌动,春日宴的呼声愈发高涨,朝中又有朝臣谏言,劝皇帝广选淑女以充盈后宫,开枝散叶以保李氏江山千秋万代。

“千秋万代?”此时的皇帝陛下已经颇有积威,略一质疑,之前谏言的那位老臣心肝儿就有些发颤儿“爱卿以为千秋万代凭的是儿子多?”

“臣……陈不是那个意思,但多生几个孩子,总是好的……”

“如此……方大人是觉得孤不够好?”太子李翧已经长成翩翩少年,无论容貌和语气都像极了皇帝。

“这……这这,臣不敢!皇后年事已高,臣只是希望陛下能多几个兄弟互相扶持……”

“嗤……”皇帝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准备说些什么,忽然皇后跟前的小太监匆匆跑来“启禀陛下,放才皇后娘娘编书晕倒,找太医来诊,发现娘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小太监很机灵,一句话说的像是自己升官发财了一样,他也确实要升官发财了。

皇帝就要赏赐,小太监缓了口气继续道“而且,是双胎!”

之前谏言的方大人目瞪口呆,皇后娘娘已经三十三岁了,说年事已高没问题吧?可年事已高的皇后娘娘竟然怀孕了?还是双胎?

他不合时宜的摸摸后脑勺,忽然觉得后脑勺有点疼,上一回劝皇帝纳妃的胡大人没有被圣上收拾,但回到家中以后却被人揍了,行凶者就是如今帝后的长女,宝元公主。

这一回,要挨揍的就是自己了吧?听说双胞胎多不凡,宝元公主自己就是双胞胎,皇后娘娘肚子里这一对……等生下来,还不得捅破天?



番外二·清宁

夕阳西下,浅金色的余晖淡薄却温暖。

窦看着薄暮光晕肆意的洒在窗棱上,忽的感受到一丝不舍。

这样美丽的时刻却是这样的短暂,好像她的一生,所有的光辉已经用尽,后半生可能再看不到半点儿光晕。

这不是她要的生活!

夕阳落,悲怆的瑶筝声响起,满腔抱负化作深宫哀怨,一曲未尽,窦颓然的将瑶筝一推,幽幽道“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呵,果然自古无情是帝王。”

尾音刚落,一个男声随之附和“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他穿着玄色秀金色团龙的袍子,容长面庞,白皙肤色,虽已有些年纪,却更见气度和威势。

窦抬头“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

“呵呵。是啊,这普天之下,哪里还有你不能来的地方?”窦自嘲道“恭迎圣上。”

皇帝自顾自的坐下,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定在窦身上。

她比初见时更见清润美丽,像是生晕的明珠,有了岁月的沉淀光华愈发内敛。皇帝主动道“这又是你新作的诗句?”

窦不语。

皇帝似乎很有兴致讨论诗词“现在正是金秋,何来梨花?又何来伤春之情?”

“我悲秋不行么?”窦终于忍不住辩解。

皇帝点点头“,我没有囚禁你,是你自己不愿意出来。我也没有变心,只是我还想要个孩子。我答应你,这清宁宫,只有你能住,好不好?”

“孩子?慎儿不是孩子,不是我们最爱的孩子么?”

“慎儿当然是个好孩子,天资颖悟,少有人及,我爱极了她。可她终究……不是男儿身。”皇帝叹气道。

“不是男儿身怎么了?李肃,平心而论,你也以为女儿就一定不如男么?”窦不甘心的质问道。

“不是不如,只是你我打下这万里江山,历朝历代传下来也没有女子为帝的,我们疼爱慎儿,将来给她找个好人家不是更好么?”

“好人家?多好的人家才算是好人家?她已经贵为公主了!世上还有比你我地位还要尊崇的人家么?”窦深觉话不投机,直接道“圣上可还记得当年与我的盟约誓言?”

皇帝李肃脸色微变,变得极不好看。

窦自顾自的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犹言在耳。李肃,是你不守誓言。”

李肃再也坐不住了,显然十分不豫,可窦仰起头,目光直直的盯着他,并不打算放过“你我相识于微末,夫妻互相扶持十数载,如今女儿都这么大了,我一直以为我们能一世一双人,没成想你竟半途为了所谓的子嗣,背弃誓言,要纳别的女人为妃?”

李肃的脸越来越难看,窦再接再厉“呵呵,听说圣上已经做了十来日的新郎官了,这夜夜洞房花烛,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究竟是真为子嗣,还是色令智昏?”

“你放肆!”

“我就是放肆了!你把我打入冷宫么?”窦梗着脖子“当初我求的从来不是皇后,我要你封的是万户侯,我要出入朝堂,与男人平起平坐,因为我担得起!”

“你……你!”李肃指着窦说不出话来。

窦却笑了“我怎么了我?我哪里说错了么?难道我的功绩还不足以封侯?”

李肃甩甩袖子“懒得与你撕扯!”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窦无端落下两行清泪,就在伺候的宫女以为她要大肆宣泄情绪的时候,她又擦干了泪水,吩咐道“去将公主接过来。”

从今往后,我要亲自教导。

你要儿子,可我偏要女儿比天下所有的男儿都优秀!

…………

五年后。

窦原本饱满光滑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曾经灿若星辰的眸子也已经暗淡,她咳嗽两声,拒绝了宫女送来的药。

“听说,圣上终于有儿子了?”

小宫女不敢不回答,却又怕回答了被皇后娘娘责罚,惊慌之下本能的跪下,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忍不住讥讽道“起来吧,我又不会罚你。”

生了五年才生出来一个儿子,哪里能及得上女儿半分?

是夜,许是许久未见,许是李肃终于有了儿子心怀激荡,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清宁宫。

清宁宫依旧是皇后的居所,并不是冷宫,却因为帝后多年的僵持关系,而显得冷冷清清,倒真的应了清净安宁的名字。

他阻止了太监和宫女的通报,直接进了窦寝殿。

烛火下,窦正看着什么,见到皇帝似乎并不多诧异,只淡淡道“怎么来了?”

李肃的语气也淡淡的“看你这里还亮着灯,就进来瞧瞧。在看什么?”

窦摊开手,任李肃查看“香谱罢了。”

“你身子不好,应早些安置才是。”关心的语气,像是从未生过嫌隙的夫妻,但听在窦耳朵里,却没有落在她的心里。

现在的她心里,已经升不起半分波澜。

五年的时间,该抗争的早抗争过了,徒劳无功罢了,还不如好好培养女儿,叫她完成自己的遗志。

凭什么女人不得为官,不能称帝?

她可不是这里的土著,就算是,也不认同女子三从四德的谬言。

更漏响了响,李肃道“时辰不早,我们安置吧。”

窦微微一礼,笑道“是啊,时辰不早,还请圣上早些回去安置。”至于回哪里,随便你回哪个后妃,哪个宫女身边。

李肃面生薄怒,岂有此理,她竟明晃晃的赶走自己?还想与她冰释前嫌,她竟还如此冥顽不灵?

他怒气昭昭的拂袖而去。

…………

第二日,李肃去而复返,且脸上怒容更胜昨夜。

他屏退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绢,丢在窦脸上“你做的好事!这些年我念着往日的情分,真是纵容你了!你竟然偷窃玉玺,立下让慎儿取而代之的懿旨!”

窦任白绢打在脸上,反正也不疼,与李肃笑道“有何不可?”

“你竟然还问我有何不可?”李肃气的来回踱着步子。

窦道“其实没什么差别,我选择慎儿,就如同我当年选择了你一样。你相信我的眼光么?”

李肃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惧怕。

忆及往事,当年确实是窦更主动些,连造反都是她在一侧旁敲侧击,煽动起自己心中的……若是没有窦,他……

他看着脸上平静但内心疯狂的窦,心头不该起的念头再也压制不住。

窦了然道“我病的也差不多了,圣上预备何时送我上路?”

李肃一惊“你……你是何时察觉?”

“从加了药的第一餐饭。”从那时候她就发现了,只是从没说破,而且将慢性毒药都就饭吃了。

“李肃,你一直都不曾了解我。你不会明白,于我而言,与其活成一只笼中鸟,还不如死了痛快。”

李肃脸一白,窦脸上也带出了一丝惨然“你叫我死,我就死,我的意图也被你识破,无法施展了,可慎儿是个好孩子,她还不知道这些。你若还念及骨肉亲情,就好好待她吧,因为,她即将成为一个没有娘的孩子。”

“我…………”

“不必再说了,偷玉玺是我不对,也许我一直以来都不对。可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若不然不会与你置气五年多,耗尽了我的后半辈子……”

她语气平静,已经准备好赴死的姿态,但这副柔软平静的样子,反而勾起了李肃的不忍。

他没有看到,窦眼中的光芒并未曾熄灭,嘴边更是得偿所愿的笑容。

他没有看透她,她却看透他了。

三日后,窦病故。

皇帝辍朝三日,全国举哀,皇帝李肃更是力排众议,给窦定了“文惠”的谥号。

经天纬地曰文,聪慧仁德曰惠,窦死得痛快,凭借皇帝心中的愧疚,得了“千古一后”的盛名。

…………

若干年后,拿到玉玺的原亦,神色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徒弟。

李翎问道“所以师父,文惠皇后当初是故意将白绢让太祖皇帝找到,故意谋划了身后事,实际上,她给昌寿的白绢另有其他,对不对?”

原亦点点头。

李翎又问“可是师父,你又要玉玺做什么呀?我爹说这里面藏了太祖皇帝当年留下来的金银财宝,加在一起足够填满国库,所以才引得昌寿和王太后几次三番的争抢。但师父你需要金银财帛么?”

“嗯。”原亦嗯了一声,像是在作答,实际上是在观察周围。

李翎却当了真,师父喜欢金银财宝?金银财宝能修炼么?

半晌,原亦忽然道“徒儿。”

“在。”

“你可知为师为何一直在叫你选择么?”

李翎一愣,想起之前师父让他选择父母还是选择师父的事情来,呐呐摇头“不知道。”

“因为,选择意味着得到也意味着失去。你想要得到,就必须舍弃什么。”

李翎的心头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一阵慌乱来。

原亦继续道“现在,又到了你做选择的时候了。”



番外三·一起

“她选择了离开。”

新年的第一场雪簌簌而下,悄悄打在红墙根下,也落在沈秋檀的身上和发间。

雪里走来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身上披一件深紫饰鹤纹大氅,姿态矜然,眉目冷清,行动间好比芝兰玉树、华彩斐然。只见他长腿一迈步,几步走到近前“娘,这里冷。”

十八岁的李翧已经超过了沈秋檀的身高,但沈秋檀还不曾老。

她应声回头,视线似穿过岁月穿透重重屏障,直盯盯的落在儿子身上。

李翧有些无奈,也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娘又想在我身上看到姐姐的影子么?其实,姐姐长得像娘,若是没有走,应该和我一般高,和娘一般美。”

沈秋檀沉默,眼眶蓦地泛红。

五年前,便是她怀孕的那一年,胖胖李翎跟着原亦踏上了寻找其他“世界”的路,至今未回。

如同戏文里演说的一般,那玉玺之中藏着当年李氏太祖皇帝留下的藏宝图,自古财帛动人心,听说藏宝之所所藏财富足够填满如今大宁的国库还有余,有了这笔诺大的财富,想推翻或者建立一个新的政权都有了经济基础,如此自然引得昌寿、王恩恕等各路人马竞相追逐,这是寻常人的玩法。

但对于原亦来说,那玉玺还是难得的跨界之石。

他自己,包括整个师门,找了若干年,找齐了其他所有的材料,最后只差这一方玉玺。他认为这个界面已经没有灵气,再高的天赋也只能被埋没,只有想办法去到其他的“界面”才有进一步提升的机会。

所以他才直截了当提出要玉玺,然后问李翎的选择。

那个时候李翎十三岁,虽没有长大却也十分有主意,在切身体会了修炼的好处后,竟然选择了跟着原亦走。

她舍弃了大宁公主的身份,选择了去探索一个未知的、甚至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世界。

她走的匆忙,还是跟小时一般,留了封书信就不见了踪影,连最后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给亲人留下。

向来身体不错的沈秋檀一病不起,若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怕是更难振作。在她的认知里,别的“世界”哪有那么好去?就算真的去了,谁知道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也许还不如这里!

杳无音信,死生两茫茫。

这一个任性的女儿!

她到现在想起来还是咬牙切齿,又忍不住惦记。

雪越下越大,没有要亭的样子。

沈秋檀将视线收回,轻声道“今天是你们的生辰。”

好像是在解释我平时不怎么想念,因为今天特殊才会格外想念你姐姐。

李翧点头又沉默,双胞而生,一起长大,抢自己东西又总护着自己,这样的姐姐他也想念,可母子两个都默契的没有开口,这一沉默恰遇上赶过来的李琋。

见父母携手,李翧主动退到一边“我去看看弟弟们。”

儿子识趣的离开,李琋抬起手将沈秋檀发间的落雪扶落,沈秋檀就忍不住笑了“这雪花沾了手,还不得化?”

李琋自顾自的道“无妨,我的手凉。”

“那我给你暖暖。”沈秋檀反握住他的手,两个一起在雪中漫步。

李琋很清楚沈秋檀有多想念女儿,因为他也是一样的。可他要忙的事情比沈秋檀多,忙得时候思念会消减,以至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都很想给沈秋檀找点事情做。

可现在已经五年过去了,当年的仇人的坟头草都长了几茬了;曾经出卖过他们的沈秋槿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也已经搞清楚了;至于其他的宵小之辈,根本没有机会到沈秋檀身边。

“无聊么?要不要再找点事情做?”李琋问道。

沈秋檀哑然失笑“你以为我很闲么?”

这五年的时间,京城的晓月杂货铺重开,被她整改成了旗舰店,大宁各处的分店也开到了二十家;更不用说已经恢复营业的陈韵堂和陈酿坊。

她一样有很多事情要忙。

这五年间,白鹭书院重建,她是名誉山长之一;另有育婴堂、女工工坊、工事司等专门抚育孤儿、提供就业机会的机构兴建;此外,大宁有了第一座国立图书馆。

凡是没有作奸犯科、能提供户籍证明的大宁子民,无论老幼男女,都有在馆中借阅书本的权利和机会,当然时间有限制,书也不能外带。

书,对读书人的珍贵程度可想而知,曾经一直把持在世家权贵的手里,因为掌握了书本的力量,就有了比寻常人更珍贵的资源,但如今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供人查阅了。

可想而知,事情造成的轰动。

若是原来,沈秋檀也只能想想,但如今她是皇后,大宁也渐渐稳定,她想做,便真的就去做了。

她从未像那位文惠皇后或者昌寿大长公主一般,提着男女平等,但她做的事情也远不止一座图书馆。

这一片土地还叫宁国,但改的不仅仅是谁当了皇帝,也不仅仅是改了个年号,还有很多细微之处,都在潜移默化的改变。

相比下,原来经营的陈韵堂和陈酿坊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原本,陈韵堂她是想留给女儿做嫁妆,而陈酿坊则是预备留给弟弟,谁知,弟弟去看世界了,而女儿可能压根已经不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沈秋檀愈发沉默,李琋反握住她的手“走,咱们去看看两个小的。”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一二,已经算是万幸,哪里能苛求完美?

…………

帝后居所的不远处,有一处叫做畅意馆的辅殿。

畅意馆中,处处精心,无论是假山怪石还是其他危险的、或者可能带来危险的东西全部没有,因为这里住了一对小魔王。

想起这对双胞胎儿子,李琋就有些头大。

当初还以为女儿就够无法无天了,没想到这两个小的如今还没到五岁,就差点把整个皇宫掀了个底朝天。

那些假山怪石流水,原本都是有的,谁知这两个小子会跑到池子里去玩水,若不是跟的太监和宫女多,怕是都淹死了。李琋无奈,这才将畅意馆重新改造,把能堵的地方都堵了。

他让伺候的太监宫女停下,只携了妻子的手走了进去,结果刚走到一半就听到两个小的在叽叽喳喳

“太极殿前面的那棵老树上筑了鸟巢,明天你掩护我,我去掏鸟蛋!”

李琋眉头直跳,还知道“掩护”?

偏另外一个儿子还高兴的附和“行行,我陪你爬树,你陪我去膳房偷些吃的回来。”他苦恼的摸摸肚皮“胖有什么不好,娘为什么不给我们吃糕饼甜食了,真难熬!”

另一个也跟着苦了脸“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想掏鸟窝了,我们先去偷吃的吧!”

沈秋檀失笑,这两个小的生下来就不轻,胃口更是不小,偏又爱吃甜食,沈秋檀一方面担心太甜的东西坏了牙,另一方面更担心他们越来越胖,等到大了更无法控制,所以在甜食这里确实狠得下心,不许他们多吃。

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想摸到膳房去偷,看样子做了还不止一次了。

她扫了一眼立在门口的太监和嬷嬷,那太监和嬷嬷一凛,吓得立即跪下。

声音惊动了里面两个小的“什么声音?可别是太子哥哥来了,又要逼我们读书!”

“对对对,他每次来都悄无声息的,转抓咱们,可我最讨厌读书了。快快快,咱俩躲进被子里装睡,他总不能把咱们叫醒吧!”

李琋听到这里,反而笑了。

两个鬼精的小子。

当初这两个小的出生,正是他最忙碌的时候,沈秋檀要调养身体,等两个小的渐渐大点儿,都是长子在照看两个小的,听说两个小的一个哭完一个哭,偏生嗓门大,几个嬷嬷聚在一起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是长子拿出本《论语》读了起来,才叫两个小的迷迷糊糊睡了。

可见两个小的有多不爱读书,更有多惧怕长子。

他推门进去,拎起两个装睡的儿子“来,给爹背一段儿《孟子》。”

…………

永徽十六年,二十二岁的太子李翧登基为帝,年仅四十五岁、身体还很健朗的李琋退位,提前当上了太上皇。

退位后,他没有留在宫中,反而要带着沈秋檀四处看看。

新帝李翧来相送,对母亲是不舍,对父亲则是紧张。

李琋主动道“你在怕什么?”

“爹,我怕我做的不够好,我还太年轻。”这么多年,他对父母的称呼并没有变,连带着几个弟弟也一直称呼爹娘,而非父皇母后。

李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会做好的,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见儿子满目依赖,他继续道“这十六年,为父能把能杀的都杀了,能用的都留了,你若想施恩,有一大片人给你选择,其余能做的不能做的,凡是想到的也都做了,余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李翧点头。

沈秋檀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欣慰又不舍“你三弟跟着我们你大可放心,但余下两个小的可都全靠你约束了,对他们管教严苛些,便是打也使得。”

两个小的瞪圆了眼睛,本来还想哭上一场,闻言倒是往后缩了一缩,沈秋檀将他们往前一拉“听你们二哥的话,我和你们爹可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娘,我们舍不得你!”两个小的哭成泪包,李翾和李翰也抱在一起。

半晌,李琋与沈秋檀道“走吧,我在西川准备了一个花椒园,咱们一起去看看。”

沈秋檀不舍的看了一眼三个儿子,与李琋点点头“好,我们一起。”

世界很大,天涯路远,幸好,我们能够一直一起。



番外四·前方

深秋,天气已凉。

落叶被踩的沙沙响,满山的白桦树之间夹杂着几棵黄栌,几株红枫,还有两排零散的红松。

抬眼望去,红得热烈,黄的耀眼。

光影交织的斑驳世界,让树下的萧旸眯起了眼睛,他赞道“是个好地方。”

“那是当然,自从今上入了京,这一片地方就变得神秘和神奇起来。都说今上是在这里遇了仙,得了高人点拨,还得了山神庇佑,才能打下这万里江山。”崔朗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不过说来也怪,这样的风水宝地,今上为何不将其划到我大宁版图当中,听说这里如今还是一群野人当家。不过那个叫阿黎的野人头领和今上关系也不错就是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簌簌风声和沙沙的落叶声,他抬头,发现萧旸正盯着一棵红枫发呆。

崔朗跑过来,也盯着这棵树看了半晌“这树有什么特别么?”

见萧旸还是不答,他自己想了想“唔,似乎这棵树上的叶子更红一些?比旁边几棵的样子更好看一些?”

萧旸摸了摸树干,侧头“你说什么?”

崔朗气了个仰倒“感情我说了半天,你竟是一句也没听到?我问你这棵树有何特别!”

萧旸垂头,拾起一片火红的落叶“没什么,这棵树有些像秋鹿苑的。”

崔朗像是憋了肚的鹌鹑,怒气全消,试探着道“母子亲情,哪是说断就能断的,这里没有别人,你安心。”你安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李琋没有帮昌寿正名的意思,却也没有因为昌寿而责罚萧旸。

反而因为萧旸在最后关头的贡献,厚赏了他以及他身后的整个萧家。

昌寿虽与萧禹不和日久,但毕竟还是夫妻,像是昌寿所犯罪责,便是诛九族都够了。昌寿一出事,整个萧家简直人心惶惶。一直到后来,新帝登基,明了旨意才算是稳定下来。

萧家原先的爵位自然是没有了,曾经国公府的府邸也没有了,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损失什么,人畜钱财,甚至都没有充入国库;而萧旸不仅有侯爵的封赏,甚至还有兵部尚书这等实权官位。

旨意一出,一群人议论新帝脑子是不是有坑,用人还真是大胆,更有人酸溜溜的嫉妒萧旸好命。

没出事的时候,爹是国公,娘是国长公主,萧旸的风光仅次于皇子;出事之后,若是娘赢了,他就是太子,结果娘没赢,他竟然还能封侯?

可能有些人生来是就命好!生来就是头胎对照组!

然而在众人观望嫉妒的时候,萧旸并没有领受,当他爹萧禹要劝说儿子的时候,才发现儿子不知何时已经远走,只留下零星片语,宣告着他的彻底离开。

想到这里,崔朗还有些惋惜“你说你,圣上都不计较了,偏偏你自己脑子犯浑!那侯爵可以不在乎,但兵部尚书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早都过去了。”萧旸知道崔朗会错了意,却没有解释。

这棵树确实像秋鹿苑附近树林里的一棵树,他为什么能记住?因为当年的品香会上,他曾经约了一个姑娘,也是这样的金秋时节,也在这样一棵枫树下,想要试探人家,也想确定自己的心意。

谁知,自己的心意确定了,姑娘却变成了别人的。

昌寿说,是她不允许自己儿子娶自己想娶的姑娘,可萧旸知道,即便没有他母亲的阻力,那个姑娘也不会是他的。

早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错过了。

“别动,这肥兔子是我的!”

正在萧旸沉思的时候,一只雪白莹润的肥兔子从落叶里窜了出来,而崔朗已经拉弓射箭。

结果弓刚拉满,就被萧旸按下了“算了吧。”

“为何?这兔子又肥又圆,有了它,咱们今晚的伙食就不愁了。”崔朗有些舍不得,尽管那兔子已经趁机遁走,却仍碎碎念道“还有,你不是最喜欢吃兔肉?”

“不了。”

“嗯?”

“改了。早都不吃兔子了。”萧旸的语气带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落寞与怅惘。

他不是傻子,时至今日,他早察觉沈秋檀身上的异常,她走到哪里都佩戴香包,衣袂飘香,可越是这样,越像是欲盖弥彰。

因为,有些味道,闻过一次,可能就再也忘不了了。

曾经在济北州的小花猫和肥兔子,曾经怀疑却不敢确定的事情,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只是答案如何,也与他无关而已。

落叶沙沙,他们继续前进,萧旸在前,崔朗在后。在壮阔浓丽的山川映衬下,他们变得愈发渺小。

“季青,未来你有何打算?”

萧旸脚步微顿“你呢?圣上处事果决,赏罚分明,你立了功,你们家里对你期望不少。”

“啧,与我何干?原来扒着隆庆的驸马,如今又扒着我了?还自诩为名门望族呢,也不看看新帝根本不吃这一套。”崔朗话很多“不过,你可说错了,他们现在对我的期望怕是还没有那位崔神医高。”

萧旸想了想,诚实的点头。

齐王登位,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来跟着他的人便是个大夫也快升天了。那位崔神医崔恩更是不得了,在皇后娘娘的支持下,竟然开了专门的医学学府,第一年只收了十名弟子,不光要学辨药开方,还要会拿刀给人开膛破肚。

简直是奇闻处处有,今岁特别多了。

而这位崔神医,不光是帝后跟前的大红人,另一重身份竟然是崔家流落在外头的私生子。若论序齿,崔朗还得叫崔恩一声堂兄。

崔恩这个名字来的更是巧,据说是崔朗的二伯父酒后与一位农女产生了纠葛,一夜风流后便有了崔恩,那农女以为有了孩子也总会有个名分,谁知崔家却瞧不上,还因为觉得高贵的血脉旁落,等于施恩给了你一个儿子,这才有了“恩”的名字。

崔家这种行径确实令人不齿。

萧旸不好多说,只道“原来我按照我娘的意思,按照祖父的教导,每走一步,都不敢忘记自己的责任,现在好了,我想出去看看,不按照别人安排的轨迹活着,而是自己想怎么活便怎么活。”

“那好呀!”崔朗果然忘了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你真的能放下边关危急,国家大义?”

萧旸沉默片刻,方道“放不下,等需要的时候,再回来便是。”

他将目光停留在前面开阔的江面上“听说,这边临海,野人们当中还有学会造船技艺的。”

崔朗眼睛一亮“你是说?”

“对。”一阵风吹来,萧旸的声音飘忽不定却又坚决,像是在浪头上起舞“马革裹尸是最光荣的死法,可若是不能,我们也可以去大宁之外,去这边大陆之外,看看还有什么。”

他回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崔朗“崔朗,生的意义该是开拓而非固守,你我的路皆在前方。”



番外五·无憾

夏夜,明月当空。

风吹稻田,传来蛙声一片,足尖踏过稻花,转瞬已出稻田。

翩若惊鸿,行云流水,动作似鬼如魅。

再往前,蛙声渐渐不可闻,耳边取而代之的是切切虫鸣;而目光所及之处,是随着风动而颤颤巍巍、香气扑鼻的蔷薇花。

月光下,红的、白的、粉的,明明因为夜色而难以区分的颜色,在来人面前却清晰可辨,她伸手想折一支红色的蔷薇,却又在触碰到柔软的花瓣时,戛然而止。

花香似雾,风吹花动如海。

来人的呼吸几不可闻,但心却跳得剧烈。

她望着远处隐在蔷薇花丛中的稻香居,脚再也迈不动一步,看上去她是想靠近的,又始终没能前进一步。

近乡情怯。

稻香居不像是皇宫里的巍峨宫殿,反倒更像是寥有野趣的农里人家,只是门口成群成片的太监宫女又破坏了这种闲适感。

天色不早,屋子里头亮着灯,里面的人是在读书、在制香,还是预备就寝了?多少年了,她和他们还好么?

想到这里,来人拔腿就跑,几乎是逃一般的远去无踪。

一直跑到另外一处宫殿,她心里那股欢喜、委屈、后悔,才得以稍稍平复。

当年走的太冲动,离开之后才知道有多想念,可她回不来,如今终于回来了,她又不敢去见。

娘,会不会还在生气?

她靠在栏杆上长舒一口气,心里仍在翻江倒海。

两队羽林卫过后,她闪身进入栏杆后的建筑,这里曾经是爹娘共用的内书房,现在应该还是吧?

门口两个小太监只觉眼前一花,来人轻而易举的走了进去。

里面也亮着灯,三间内室,步入最大的那一间,一架山水屏风将其一分为二,两张书案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小的那张摆满了“印刷”的书册,有医、有药、有香,还有不认识的很多符号,应该是娘说的化学元素,桌子角落里还摆了一只画篓,她随手拿了一卷,缓缓展开,是她和壮壮的周岁,娘画的全家福,画卷上两个小童胖成团,一个睁圆了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个爱不释手的拿着一把宝剑。一看就能分辨出来是哪个。

可来人却像是害怕一般,连忙把画卷起来,再也不敢去看其他的画卷。

她来到大的那张几案前,上面没有奏章折子,只有一些精巧的木玩,有猫有兔有猪,还有松鼠和老虎,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最当中的他们一家七口。

捂住胸口,拿起最胖笑得最甜的那个胖胖娃,眼泪终于留下来。

极远处,传来禁军戍卫整齐的脚步声,宫禁森严。

近处却传来门口太监的小声交谈:

“最近巡逻的羽林卫也太多了些,听说十六卫的人都有出动。”

另一个太监回道:“这还用你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不是说太后娘娘回宫了么?听说娘娘喜静,弄这么多人马来来回回的,万一惊动了太后娘娘……”

另一个太监嗤笑道:“说你笨吧,你也挺聪明,但说你聪明却总糊涂。太后娘娘喜静防的是别人打扰,可不是不顾安全,多来些羽林卫有何不妥?再者,你我不过两个看门的太监,职责不过是看护先帝的书房,你要管那么多,真是没事儿瞎操心。”

“哎呀!倒也是这个理儿!”先头开口的太监又道:“不过咱们这活虽然没法子出头,但也算轻生了。每天不过打扫打扫里头,再看好门,还有两班倒。”

“那自然,这等活计一般人想来还来不了呢!咱们看着太上皇,哦不,应该是先帝的书房,寻常惹不上外头的官司,而且今上每两三个月总会来一次,咱们这些人也不是一次得见天颜的机会都没有!”

“是了是了!这么一想还真是个美差……不过要说美差,早些年就拨给宝元长公主的那些太监宫女才是安稳到老呢!”生活乏味枯燥,夜里更有倾诉:“你说,咱们这位长公主究竟是死是活?若说活着吧,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连先帝入土都没见这位公主现身,但若说已经死了吧,无论今上还是先帝时不时的都要给她加食邑和封地……”

“闭嘴吧你!找死别拖累我!这是你我能议论的?”另一个太监连忙呵斥道:“你我不过小小奴婢,知道的太多没甚好处;如今太后娘娘病重回宫,陛下最紧张亲娘,而太后娘娘最疼的便是那位宝元长公主,你我若是撞在枪口上,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躲在里面的人一僵。

先帝?太后病重?

爹已经死了?娘还病重了?

几十年的牵挂在这一刻杳然于天地,怆然于心头。

她握紧了手里的胖娃娃木雕,如同浮光孤鸿一般又回到了稻香居。

这才发现,门口立得密密麻麻的可不光有太监宫女,还有不少太医以及一众皇子公主!

人人脸色肃穆,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可见娘的病已经到了危急关头。

她再顾不得,一个障眼法人已经进入了内室,再一抬手,里面的太监宫女神志就已经陷入昏聩。

“什么人?”已经做了几十年皇帝的李翧最先反应过来。

床上的人也似有所觉,却继续吩咐道:“翾儿,这些年我的心血都已经托付给你王姨母,等我去了,农桑水利皆可问计于她。”

李翧握着沈秋檀的手,郑重点头。

一边王蕴飞含笑流泪:“秋檀,够了,你为我做的早就够了。”

王蕴飞的内心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她是曾经的鲁王妃,后来李琋登位并没有对兄弟赶尽杀绝,而是全部幽闭,一直到死,而她因为沈秋檀的关系早早被放了出来。

婚姻没能给她一日安宁,她甚至庆幸没有孩子,便想从此隐居山水,谁知后来李琋会早早退位,而他们夫妻两人会一起找到她,她以为是老友再聚,谁知沈秋檀想请她一起治理经常决堤泛滥的长河。

她当时胆怯又激动,毕竟这些才是她一直喜欢的事情,只是因为生为女子很多不得已施展。她早听说李琋对待工匠十分看重,他登位后工事工匠日趋细化和繁荣,而沈秋檀的几番劝说,也终于让她点头。

如此,这才有了后来的她,大宁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工部少府监。

她与沈秋檀是朋友,沈秋檀于她是恩人,各嫁夫婿的时候她们没有互相倾轧反目,遇到困境的时候,沈秋檀拉了她不止一把。

如今见沈秋檀弥留,她心里怎么会平静?

“你们都过来……”床上,沈秋檀一头银霜白发,但脸上依旧饱满,并没有多少纹路,只是声音有些苍老:“我的孩子们,都过来。”

李翧、李翰、李翼、李翓都靠了过来,沈秋檀欣慰的道:“真好,都在,都在娘的身边……胖胖,壮壮,小酉,麒儿,麟儿,都在,都在了,一个不少……”

兄弟四个互看一眼,李翰开口道:“娘,叫儿子给您看看吧?”他幼时对花草敏锐,几乎天生就有分辨植株好恶的本领,如今的医术便是整个太医院的人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能比得上他。

然而沈秋檀拒绝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我糊涂了?”

四个儿子不敢说话。

长姐一去数十年,还不知是生是死,怎么会忽然回来?

“我才不糊涂,我高兴,你爹说过,该回来的人就算跋山涉水也会回来的。”

李翎再也忍不住:“娘!”

一声悲怆,身形也显露了出来。

众人一惊,只见一年约二十的貌美仙子忽然出现。王蕴飞刚要喊刺客,李翧率先道:“姐,你是姐姐?阿姐!”她的容貌与娘年轻时几乎一般无二,只是比娘更加出尘貌美。

李翎点点头,泪水扑簌扑簌的滚落,她扑到沈秋檀床前:“娘,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是,你当然不孝。娘生了你几十年的气,越气活得越好,因为娘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是娘的女儿。”

李翎哽咽,已经说不出话来。

沈秋檀继续道:“见识了凌霄的宏伟壮阔,又怎会甘愿于瓦砾为伍。这些我都懂,可是,翎儿,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头,苦不苦,累不累?娘照顾不到你,心里会很着急啊。”

“娘,呜呜呜……”李翎呜咽出声,心中的委屈和思念终于得到宣泄。

外面的世界哪有那么美好,师父为了将自己送入异世界,精元耗尽而亡,面对陌生的世界,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多少次命悬一线她从不害怕,却遗憾不能再见爹娘一面。

筑基成功之时,她多想与亲近之人分享,可是无论是师父还是爹娘,都听不到。对爹娘的思念,已经铸成她的心魔。

归来,归来,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归来,归来再看一眼爹娘。

梦里不知身是客,回头已过五十年。总有一种感情能超越生死,比爱人和力量更值得牵挂。

李翧四兄弟面面相觑,长姐真的修道成仙了么?

沈秋檀却没有这么多疑问,她满足的看着五个孩子:“万事从来风过耳,一生只是梦游身。可即便是梦呀,我也满足了,没有遗憾了。我得走了,我等不及了,你们爹爹等了我十年,我可不能再叫他等了。我要告诉他这里的好消息。”

语毕,手已垂落。

…………

长安四十一年夏,高宗皇后沈氏崩,谥号“文德”。

完结感言

又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很是不舍。

感谢起点女生网的平台,感谢我的编辑,更感谢一路陪伴的书友们,没有你们,在屏蔽和无推的情况下,我应该坚持不到现在。

番外最后一章叫无憾,我也希望有始有终,不负自己的初心和每一个看书的你。

当然,全文肯定也有许多不足,特别是后半段不少细节都浮光掠影,很多安排的人物没有名言,这里和大家说一句抱歉。

前面被屏蔽的章节,我还会努力去修改,争取通过,所以状态可能不能很快修改;接下来的日子,我应该会把《冰与火之歌》的纸质书再看一遍,然后好好学习,充实自己。

再次感谢每一位书友,鞠躬!

西幻、星际、现言,尚未有定论,如果有缘,盼望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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