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我薄情 - xp1024.com
《妃我薄情》


楔子

案台上烛火跳跃,我放下手中书卷,拿起一旁的剪子,挑了挑灯芯,外面是一片乌黑,我隐约听得到后方传来的高呼。

“走水了……走水了……”

眼下这是皇宫,怎么会动不动就走水?我心下冷笑,继续坐在案台上看书,直到外方的火蔓延到长乐宫中,并且水无可救的时候。我才明白,这把火冲我而来。

当一个衣着褴褛的少年打开门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正是大批御林军拿着水冲进来欲要灭火的时候,我依然被那衣衫褴褛的少年压在了案台上。

一群御林军全都呆了,我也呆了。

我后来想想那时候的景况,觉得我若是喊几声哭几嗓子以正清白也是好法子,可如今却是只能想想了,而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传十十传百的说了出去,自然而然的,我声名狼藉。(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名声狼藉的公主实在不是个好货色,于是我被父皇冷落在了宫中很久很久很久,久到父皇薨了都不曾考虑到有我这么一个公主,皇兄执政的第一天,朝中大权在握的九千岁便求皇帝将我下嫁于他,我想吧,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能够让这班大权在握的人喜欢,真是……唔,女子的虚荣心有着极大的满足了。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但是经过我的接触后,只觉得这个九千岁是混账!

后来当我知道我的母亲弄死了九千岁的母亲这一出戏之后,我觉得九千岁更混账了!

当然,最混账的莫过于是九千岁由着府中姬妾来到我头上作威作福,更将我一脚踹远,将我嗤之以鼻,想我怎么也是当朝长公主,与人对个小对子说句小诗,风花雪月一段之后是怎么也可以的。

我想他既然不介意自己后院起火那必然也不介意一顶绿帽子高戴。

此卷前言

——话说这九千岁娶了长乐公主,长乐公主非但没有好好珍惜,反而总是出入小倌,更是将男人帯倒王府之中……这长乐公主哟~

——照我说啊,这长乐公主不懂惜福,要是被人家九千岁休了,可有的好看!

长乐公主正是区区在下不才我,至于这九千岁么,正是坐在我对面的男人。

“你心里舒服了?”他问的语气很淡薄,仿佛在谈论天气,我趴在桌子上,道:“还是不够舒服。”

我见他阴暗的墨眸之中闪过邪肆,也没有刚刚开始的惧怕,继续道:“我这人一向记性不好,但是有一样的记性最好,那就是记仇。”

我的夫君是当朝九千岁,而我么,嫁给他之前莫名的名声狼藉了,嫁给他之后身名声加狼藉了。

他却笑了出来,我觉得很是莫名,不待我问出来,他先说道:“巧了,我也是。”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毫无惧怕之意,反而也学的他笑的明媚:“皇兄可真是为阿然挑了个好夫君。”

——

千岁王妃也曾风华绝代,为世人惊艳,却不料最后却被人骂淫乱宫闱,肮脏皇室,凰堕九天之后归来,扶摇直上九千里,我站在几岁的小皇帝身旁,笑的娇娆,看着下方衣衫破败的他,声音柔柔:“皇侄,为这畜生如此生气,不值得。”

摄政的是千岁王妃(1)

当宫中传来皇兄病危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第一次哀求这个从来不是正眼看我的男人,要他带我去看看我皇兄,换来的是他衣袖一甩,鼻子一横,阔步而走。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当宫中传来皇兄薨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变天了,当时更让我觉得变天的是这么一件事情……皇兄把摄政这两个字给了我,还把朝廷之中禁军的兵权给了我。

这叫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如何是好的结果是我果断而且果决的写了一封休书给我的夫君九千岁,那时候京都之中一时传位佳话,总是被压迫着的妇女们也终于扬眉吐气,纷纷说我是:巾帼不让须眉。

当然,那些个心高气傲的少年才子们纷纷说我是个妖物,霍乱朝纲。

介于我的皇兄一贯喜欢做的便是坑妹的事情,我觉得我能做上摄政公主这个千古第一称谓的公主,也是不那么惊悚,当然,脸皮厚点,这是本宫的荣幸。当然,荣幸之下,是血淋淋的声名狼藉。

因为坊间不知从何时开始传闻,本公主竟然和皇兄有一腿!

本公主居然和皇兄有一腿?我觉得皇兄没有从棺材之中跳出来,实在是伤感,没有与我一共演绎一场兄妹不伦的你侬我侬,更是伤感,而且还委屈了那些思想天马行空的百姓们!

后来本公主的名声实在是狼藉的身旁辅佐我的侍卫苏序看不下去了,便是在地上三跪九叩着求我再将自己嫁给那位九千岁,本公主很是疑惑,对苏序说:“你就这么惦念这我的前夫?”

苏序跪在地上,声音切切,一个劲儿的为我着想:“公主,我朝女子十六当婚,而您又贵为皇女,如此将百姓乱嚼舌根,怕是……”

“嫁不出去?”我笑眯眯的拿起桌子旁边的茶盏,压了一口,“嚼舌根么,发个命令说乱说公主事情者拔下舌头就好了,倒是苏序,你先与我说说,为什么这么惦念着我前夫?”

我纠缠着苏序和我说说九千岁的好了,毕竟这个人是我夫君,也是我少女最为天真烂漫的时候想着的如意郎君,如今么……想来也得要悲春伤秋一会儿,毕竟是我休了人家不是,用一个才子的话来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苏序颤颤巍巍的和我说着九千岁的好,大抵是坊间常说的权势滔天啊,与皇家有好处啊之类的话语。

我听的又困又乏,对苏序挥挥手道:“这个不急,你现在先给我去张贴皇榜,就说本公主要男宠。今晚无人,苏序,你勉强吧。”

吓得苏序连连磕头说不敢,看着我往内室走去,便连滚带爬的往外头跑了。

我看着苏序的影子,啧啧几声,只觉得近些年来的白面小生越加有趣了。

第二日果然是张贴了皇榜上去,我的名声越来越狼藉,但是很奇怪,就是没人愿意来我这公主府应做,这让我很奇怪,按理说就算是小倌也应该有那么几个?

美男啊美男,既然你不过来我也只能去抓了,当下让手下去打听城里面出了名的公子哥儿和小倌儿,准备下御笔选择。

第二日传出去的时候,一些小倌儿兴高采烈,公子哥儿誓死捍卫贞洁。

摄政的是千岁王妃(2)

苏序站在案台前面,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看我一眼,继续道:“长公主,工部侍郎的之子墨如卿接旨后跳了护城河。[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我懒懒的应答了一声,便将手中的墨宝拿起,赫然是四个字――贞洁烈男,后对苏序说道:“将此墨宝作成一块牌匾,送给工部侍郎。”

苏序微微颤颤的应了一声是。我继续问,还有呢?

苏序继续说道:“户部侍郎之子协同兵部侍郎之子,左相右相之子,一同逃了。”

我仔细的想了想,道:“这几位居然如此情深意重,不赐婚似乎有点看不下去。[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仔细的想了想之后,道,“拟本宫旨意,允许兵部侍郎之子,左相右相之子嫁于户部侍郎之子。”

我当了千古头一回的摄政公主,也下去千古头一回的命令,第一件事情,休夫,第二件事情,招男宠,第三件事情么……将贞节牌坊送给男子和让男子与一众男子成亲。

第四天么,朝堂记功过的言薄官将我写了个狗血淋头,左相右相明里暗里将我说的与荡妇淫娃无二,还有六部中也是这般。

我听的很是伤感,然后问向那旁的小皇帝,询问道:“皇侄,你认为姑姑做的如何?”

“姑姑您实在是英明神武!”

皇帝一发话,众臣缄默,我看了看那边的太监,朝他嫣然一笑,太监顿时一个激灵,尖着嗓子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然后……大抵众臣是迫于我的淫威之下,便惶惶然退朝了,坐着轿撵回道公主府的时候,半路上遇上了刺客,这刺客赫然是不堪其辱的工部侍郎之子墨如卿。

那长剑挑到我面前来的时候,我惊恐的躲避了,啧啧啧的玩笑询问道:“莫非如卿你是看不得户部侍郎之子与他人结好,也想要嫁给他?”

然后我高昂着声音道:“苏序,快拟本宫旨意……”

接着,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吐在了纱帐之上,我转头看看带血的纱帐,再看着趴在地上,我案台前面,状如死尸的墨如卿。

成为摄政公主的第四天,我将工部侍郎之子墨如卿气的吐血,差点身亡。

当然,这算不得什么,因为第五天我做了一件更加让我一世英名尽毁的事情,当然,用千岁王爷的话来说,我也没什么英明了。

我带着一干男宠一起下嫁了这位九千岁。

第五天的朝堂之上,九千岁三求五求的求着皇帝将我下嫁于自己,并且说自己的种种劣迹,当然,还有说了一句让我一生不能忘怀的话:“皇上,微臣以为,公主若放在朝堂之上定当祸害众臣以及皇上,但若放在微臣府上,顶多祸害微臣。”

小皇帝很是无助的看向我,众臣眼巴巴的看着我,无不再说――公主,您就嫁给他吧!拗不过众臣那小眼神,我突然良心发现的说道:“那便是嫁了吧,不过千岁王爷,若是嫁了你本宫的一甘男宠可如何是好?”

不等千岁王爷说话,我又接上去,寻思着说道:“这样好了,本宫是舍不得那一甘男宠的,若是要嫁给你,需带着男宠才行。”

我看着千岁王爷跪下身子,额头上隐隐约约的青筋暴起,但还是说了一句:“谢长公主恩典。”

然后我那可怜的皇侄儿下了人生的第一道圣旨――赐婚。

圣旨写的有点猛

我的皇帝侄儿在宸宫拟旨意的时候,我就站在皇帝侄儿的身边,对面的是教皇帝侄儿的太傅,这位太傅虽然满头白发,但是依然精神抖擞,就凭他在皇帝面前不断说道:“陛下,自古以来都没有女子把持朝政一说,阴阳颠倒,国之不幸……”

明着和我的皇帝侄儿说,暗着说我呢,听着长篇大论,看太傅顿下了唇舌把砸下嘴巴,我吩咐一旁伺候侄儿的太监说道:“没看见太傅口渴么?还不奉茶!”

小太监很是听话的应了一声,我看向太傅,朝他一笑,说道:“太傅,我看你也一把年纪了……但是依旧精神不错,我那男宠里面……”

我没说完,太傅就屈膝跪在了我面前,我看着面前的老叟花容失色,不觉心里畅快,却仍不放弃说道:“自古有云老当益壮,我甚为仰慕,但却不曾体验,可能委屈一下……”

估计是我那皇侄儿看着情况不对,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我这个帝姑,奶声奶气的询问我:“姑姑,这圣旨这么写可以吗?”

我低下头去看那圣旨,不得不说,皇帝侄儿的字还是不错的。(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zhua机书阅 我读了一下,不得不说我那皇侄儿的书写能力实在不错,委实不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姑名声远扬,千岁慕而求知,朕询以帝姑之意,遂许帝姑同其面首同嫁,然,帝姑乃先帝亲封监国摄政公主,在朕未有亲政之时,千岁王妃依旧监国,与王爷同朝。钦此。”

我站在九千岁家的大堂前面,身旁是高昂头颅的总管太监,下方是咬牙切齿跪下接旨的千岁王爷,实在感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初本宫我来一次大堂不小心见了一次九千岁人家圣颜,都被千岁斥责回那破烂园子,并且禁足一月。

如今么,我看着跪地的千岁,眉头一扬,大有小人得志的威风:“九千岁,还不接旨?”

“微臣谢主隆恩。”

看着九千岁那接旨的样子,我顿时心情大好,同时摸着下颚道:“本宫可不想委屈了那几十个男宠,原本还准备公主府支出点些银子做个精致典美的院子,如今么。”

我顿了顿,笑眯眯的看向我这位非常能够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千岁夫君:“还望夫君建好鼎好的阁楼,以共我的一干面首居住。”

“娘子如此相信为夫,为夫自不让娘子失望。”

瞧瞧瞧瞧,这是我的夫君,如此大度,堪比女子,当然,我是帝姑,更是摄政公主,比起皇帝还大一辈分,用句得瑟的说,三夫四侍算不得什么的,也只有如此风流,才配得起我这北国第一公主的身份。

“夫君说的,我当然相信。”说完之后转身往外走去,还顺便对着苏序询问,“今天去哪家小倌?”

苏陪在我身后,可以说是苦口婆心的进言:“公主,您都快要嫁给千岁王爷了……这样做实在不合礼数啊!”

“你说起礼数我倒是陡然想起了!”我顿时惊醒,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快去命翰林院编著《男诫》一书,并且写男子三从四德之类!”

苏序没话说了,我做摄政郡主的第五天,带着一干男宠(面首)下嫁,还要求千岁夫君为我面首做精美阁楼,当然,这还没有完,还为了管教自己的男人,命翰林院编著了《男诫》。

你还有初次?

迎亲队伍敲锣打鼓着到了公主府门口,本宫还在和周公约会甚好,奴婢们深知本宫起床气之浓烈,故而没一个敢上来叫本宫起床,这样子的结果就导致了这么一件事情:那就是本宫到底是怎么样被一众人从榻上悄无声息的扶起来,并且和这位千岁王爷成亲了?

而此时,本宫躺在床上,穿着大红喜服,眼睛直直盯着床上的帷帐。

本宫记得似乎有个人过来喊本宫起床的时候,被本宫一个陶瓷枕头砸中了?

当然,到了晚上,差不多的时候,千岁王爷过来要与我圆房的时候,我看着千岁王爷额头上围着的红色的布条,沉默不语。

当然,本宫心里此刻只有这么一句话:本宫那枕头砸的甚妙。

不过说句实在的……千岁王爷饶是头上围着一条红布条也挺受看的。

“公主,你怎么就把喜帕给拿下来了?”喜娘看见我之后,很惊慌。

“无妨,你下去吧。”千岁王爷字句淡漠,“娘子与我早就见过面,喜帕有没有……”他还没说完,我便是拿起一旁的喜帕盖在了头上,一瞬间的沉默。

喜娘立刻按照规矩来:“请新郎官挑盖头!”

新郎官便是挑起了我的盖头,我朝着我夫君九千岁璀然一笑,细声细气的询问道:“不知夫君可将阿然的面首安排好了没?”

我很是欣赏九千岁现在的面无表情。

当然,还是喜娘是个明事理的:“千岁,公主,老奴先下去了。”

“暂先委屈一下,同我的那些小妾安排在了一起。”我的千岁王爷如是说。

我顿时皱眉,说道:“这可不行,你千岁王爷不顾及小妾名誉,本宫我还顾忌着一干面首的名誉呢!”

千岁王爷顿时瞥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大抵是所有老百姓都想说的那么一句话:“作为旷古至今的第一位摄政公主,你可还是有什么名誉?”

我看着千岁王爷,拿下头上的朱钗,解开身上的华服,边说道:“为了名誉,也为了你千岁王爷的美名……本宫觉的千岁王爷你还是出去住的好。”

然后顿住,似笑非笑:“保你美名。届时坊间就会这么传:千岁王爷为贞而于大婚之夜弃公主而去,公主震怒之余,又广招面首……”

“说到底你是要多点男妾。”我听到了千岁王爷的磨牙声。

“知我者,千岁王爷也!”我很想放浪的大笑出声,但是考虑到形象二字,便是喜上眉梢。

“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听了千岁王爷一番话,我心底松了一口气,其实我是一直很想和千岁王爷圆房的,上一回大婚之夜他看都没看本宫一眼,可以这么说:是进都没有进这新房一次。

然后下一天我就被打入后院的一个小房间里了……想起那时,本宫不由得一阵心酸。

看着千岁王爷脱下大红喜服,其实本宫还是有点怕的,毕竟本宫是第一次,而深宫里面的很多老嬷嬷都说,女子的第一次特别痛。

但是忍忍还是可以熬过去的。

可是本宫我怕痛。

看着本宫的夫君宽衣解带的只剩下一件内衣之后,我终于慌乱了,本宫突然发现,狂放浪肆了这么多天,本宫还是可以做一回羞涩的小姑娘:“等等,女子第一次会不会很痛?”

千岁王爷瞄了我一眼,看的我心里一跳:“你还有初次?”

作为一枚公主应该有的自知

新婚的第二天,我便再度坐在了九五至尊的旁边,朝堂之上情形很是微妙,大臣们都是不敢说一句话,我的皇侄坐在龙椅上,看向我,问的很是天真:“姑姑昨日刚刚大婚,按理当有三日休沐,为何第二日便来早朝?”

我对上皇侄魅惑一笑:“九千岁亦是来早朝,皇侄不若问问姑姑我的夫君。”

只见这枚被点到的九千岁跪下,眉宇之间的英气很浓,看都没看我一眼,说道:“回皇上,我与公主具忧心政事,故相协商,休沐之事,待皇上亲政之后再言。”

我皇侄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态,并且更做出一副感谢天,感谢地的形象:“姑姑与姑父为朕如此,朕之荣幸!”

……早朝在诡异的气氛之中结束,作为摄政公主我觉得这是最为成功的一次,毕竟皇兄与我说过,这个坐高位嘛,对待下属要不轻不重,让他们敬畏你膜拜你之类的……用我的总结来说其实是人格分裂。

但是作为九千岁的娘子,本公主我还是觉得甚为失败。当然,是九千岁先不仁,本公主我么……自然应当不义!

于是,下朝后本公主我以心情不爽为缘由拉着苏序逛花街去了。

这逛花街么,自然是要好好调情好好玩耍,到是苏序犹如一个老妇人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公主,这样于理不合……”

这逛花街逛着逛着,便遇到了本公主的夫君九千岁是也,我瞥向苏序,问:“千岁王爷可是于理合了?”

苏序沉默着不说话了。

我微笑着往前走,当做没看见,不过错开的时候,我的手便被人给抓住了,乖乖,这力道委实不小,我含笑看向九千岁:“夫君这是什么意思?”

“为夫带你去个好地方。”

“正愁没好地方呢,那奴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和九千岁的仇是彻底结下了,不论我母亲做过什么,不论我父皇做过什么,不论我皇兄做过什么,更不要论我皇侄做过什么!因为九千岁带我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本公主母亲的故居――卫府。

曾经的卫国公府也曾显赫一时,后来因为母亲的死亡而渐败落,这些没什么,只是这里更有本公主的童年少年的记忆。

我只听九千岁这枚混账在我耳边用轻快地语句说道:“我那府邸没有多少地可空出来容你那三千面首,此处地契我已买下来,就等建造藏你那面首的阁楼,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此处风水甚好,我甚满意,劳夫君费心了。”我抬手含笑嫣然,对上九千岁,“至于藏那三千面首……劳烦夫君亲手替我提‘藏夫楼’这三个大字。”

我看着九千岁面色变得不好,在我含笑嫣然之中,九千岁终于藏不住了,他咬牙:“你是一位公主,当有些自知才是!”

我一笑,心情很是快乐:“夫君实在多虑了,本公主我一贯自知,倒是夫君,做人要懂得厚道!”

我这位在朝中大权在握的九千岁夫君估摸着实在气愤,一甩袖子便走开了。

我站在卫国公府前方,收敛了笑意,低下眉眼:“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转而抬手打开沉重的木门,踏了进去。

从前有个小孩

四周景象如我想的破败,我低首看向白靴上沾了的尘土,不知该有如何表情,我听着后面的脚步声,声音淡淡的毫无情绪:“苏序,我和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小孩子,她将东西丢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想要捡回来,可是小孩的家人不允许,总是阻止着小孩子。”

后面没有一点声音,我继续往前走,继续说:“小孩子很是执着想要捡回来,脾气固执到无可奈何,接着小孩的家人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使了个阴招陷害了小孩子;从此小孩子一直安分了。”

“苏序,回不去了啊。”我叹息着走到粗壮的古树下,几乎是满目苍凉,将额头抵着皱纹横生的树干,“可是那又如何,我可以将名字刻入史笺,他亦可将我的名字刻入坟墓,既然江山定的永别,那我就用江山来定这一场故事!”

我的语气,几乎癫狂,古树苍老,场景斑驳,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却也都不熟悉。

“江山定的永别,江山定的故事。”只听一声温润,沁入骨髓,我一时间有点怔,只听再又,“在下这里也有一出刚写的故事,恳请姑娘品评一二。”

“故事说在永安十年后,京都中有位衣衫褴褛的老者手拄着竹杖每日在行走,只要一见穿紫色衣衫的女子,不论老幼,便将目光看去,后来一日岸边芍药开花的时候,见了一名女子之后便亡去。尔后,那女子跪在老者声旁恸哭:你与我说缘定三生,缘何先去?城池失守非你我之错……”

“风月段子只是风月段子。”我大抵是猜出后面的话来,开口打断了他,冷声责问:“你是何人,为何在卫国公府?”

那少年低低的笑了出来,眉目展开的时候居然有那么几分那时年少张扬的影子:“姑娘莫要打断,且听我说:可你又如何绝情?那时候我不断寻找于你,你却处处伤我,如今我已嫁作他人妇,你可舒心?”

“死了便是死了。”我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声音更冷,“回答本宫的问题!”

“我便是那妇人的儿子,长公主,你可还记得瑶城一役?”那男子的声音依旧冷冽,音调之中我却听到了隆冬的寒冷。

“瑶城一役被点评为兵书上的楷模,史书上的典范,更是本公主成名之作,本公主怎么会忘记。”我转身背倚上树干,一脸傲然,睨着面前的男子,“阁下一身青衣,看这姿态,可是个台上的粉磨戏子?”

“在下陌桑城。”我看着这位比我年小不知多少的少年低下眉头,含起下颚,一片公子作风,让本公主真想收了去做面首。

“桑城美人可愿做我面首?本宫虽不是达官,但也是显贵,若是从了,便一世锦衣无愁。”

“若是在下不愿呢?”他抬首与我直接对上,含笑温润的眸光犹如春风。

“不从么……”我低下头去,心中有些苦恼,后来一想,便打定了主意,似笑非笑道,“强抢之。”

九千岁,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是怎么都把陌桑城给抓了回来,当做了面首,苏序跟在我身后,面色带着些苦恼,当然,他的苦恼只能是苦恼,本公主还是觉得抓了一个面首回来是一件甚为欢乐的事情。[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zhua机书阅

桑城美人那小受样,其实本公主甚为喜欢。

回了九千岁的府邸,我很是决绝的命桑城美人就在东苑住下,我的千岁夫君回来,看见了一个容色妙美的男人,面色很是不好的问我:“他是谁?”

我一笑:“自然是相公你带我去看那府邸的时候,抓过来的面首,说起来还要好好谢谢相公。”

我看着千岁大爷极为大爷的甩了甩衣袖袍子,坐上主位,暗沉着眸子,很是不悦:“既然是面首,就不该在主居。(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我果决的回答道:“东苑内空着的房间极多,待夫君建好藏夫楼,妾一定搬过去。”

九千岁抬头对上我,墨色暗沉,隐含威严,我心底一吓,手指隐藏在广袖之下抖动,但还是微微勾唇,似笑非笑的对着千岁,静候下一句。

千岁声音冷漠,字句里面不悦的气息到了极点:“燕然,你是嫁过来的!”

我内心微微的忐忑,但始终保持着面上怎么都应该有的淡定,,慢慢做到另外一个主位上,琢磨着话句:“本宫是你求娶过来的,何况翰林院编著的《男戒》以及三从四德,你可一条都没做到!”

说到后面,本宫愈加觉得本宫有理,振振有词。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九千岁就这么怒视着我,我么,就那么直耿耿的对着九千岁,只见九千岁举起手掌向我挥来,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听“砰!”的一声,我睁开眼睛,暗红色的茶几已经碎裂,我抬眸淡笑询问道:“千岁同茶几置什么气?”

他不敢打我,若我是以前的燕然,即便他将我打骂狠了,我不堪重负去求皇兄,皇兄大抵会视而不见,但现如今,摄政的是长乐长公主我。

可我还是很没底气的闭上了眼。

“娘子你又为何闭眼?”千岁王爷回问于我。

“自是以为夫君你要打我。”我微垂了眼眸,声音中带着几分委屈。

“原来娘子还有点自知!”我听着千岁的语气,算是怒极吧?但是接下去的语句,是我不曾料到过的,“我们既然是夫妻……就应该好好过日子。”

那放柔了的字句,让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茫然的看着外面,好好过日子?好好过日子!?本宫我正是青春年少时候有的念想,他早已将之消耗殆尽,而如今满朝文武看着我,我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到底,是不是想和我好好过日子?

“既然如此,新婚之夜为何弃我而去?”我对着他,质问。

九千岁抿上薄唇,他总是习惯穿一身黑衣滚着金边,似乎这样有着无尽的气势,眸色墨沉,剑眉却怎么都是张扬的。我看着他不作答,怒极磨牙,字句中带着市井泼皮的咄咄逼人的气势:“莫不是九千岁你不是男人?”

“我看得出,你不愿意。”他的手放在一旁的扶手上,头微垂,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就是淡淡的四个字,让我顿时无处遁形。

是,我不愿意,但我也好奇男女相合是什么感觉。有时候我是想一了百了,但是,总是有个念想,让我总想将我最好的留给他。

我将头瞥向一边,掩盖事实:“你多想了。”

此时我居然不敢看着他。

千岁发飙 慕溪么么哒

这场谈话,最终不了了之;我的这位千岁大爷,逾今日已然没来五个日头了,但是勉强算是好的,至少,那西边小妾的地方没传来什么话。

趴在桌子上,看着满桌满叠的奏章,我一时间有点喘不过去了,抬头看向苏序,道:“去将桑城美人叫过来,今晚本宫要他侍寝。”

苏序苦恼着脸色跪了下来,我从奏章里面抬头,用他的语气苦口婆心一句:“公主,这于理不合?恳请三思。”再清了清嗓子我用我的语气说道:“三思过了,快去宣。”

然后我再度低下头,同着奏章大军作战。

皇兄,你走了便罢,何必何必还要连累你的亲亲皇妹呢?

过了片刻,桑城美人终于来了,我学着皇兄的姿态,一甩袖子极为大爷的展开臂膀,看向桑城美人,唇畔勾起,言辞霸气中带着温和:“快过来。”

桑城美人忸怩的站在那里,面上羞红。(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很是耐看。

“怎么?害怕本宫吃了你不成?”我收回手,将奏章一放,后背一靠,抬头看着桑城美人。

只见桑城美人低下头,慢慢的走到我身前,咬牙切齿着询问我:“这王朝可还有王法?”

“自然有。”我一挑眉,倨傲的抬了抬下颚:“我便是王法!”

“你……你……你……”桑城美人“你”了个半天没“你”出个什么来,我听着也是甚为不耐烦,从椅子上站起,绕过桌子,一下子扑到桑城美人的身侧,伸手便解开了桑城美人的外衣。

桑城美人眉头一皱,看得我好生心疼,我立刻询问:“美人何事皱眉?”

“公主自重!”桑城美人一声大喊,着实吓了我一跳。

“自重?”我顿时笑了出来,伸手抚了抚太阳穴,“本公主狼藉名声在外,可还会自重?”

只见桑城美人往后退了数步,双手抱拳,俯身恭敬:“这天下哪个臣民不知公主雄才伟略堪比先皇,哪个不知公主风度胸襟堪比圣人!”

这一场赞美之言,如若搁几年前,公主我也着实喜欢,可是如今,啧,怎么都是晚了。

“桑城这话说得甚好,毕竟美言总是好听的。”我笑着,往前逼近,伸手是要解开他的腰带,“但是美言之后,就该做正事了。”

“你们在做什么?”门口传来的声音怒不可遏,赫然是我的千岁王爷。而此时的境况是:公主我衣衫不整,对面的桑城美人只剩下一件内衫,公主我在努力的扒桑城美人,桑城美人在努力的维护自己作为一个男子的贞洁。

“如千岁王爷所见。”本来快成了的好事被撞到,怎么都不舒服,公主我很是恼怒。

只见千岁王爷从随从那边抽出剑来,立刻冲过来,还斥道:“燕然,今日本王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还真无法无天了!”

我即刻反应过来,对着千岁王爷便迎过去,同时从腰间抽出长久不用了的软鞭,一瞬间,好好地一间书房乱七八糟。

长鞭太久不甩,武功太久不练,我到底,是落了下乘。

当千岁王爷一道带着罡气的剑气划过我后背之后,我含着口中的血腥味,乖乖的放下了手中的鞭子,站在千岁王爷指着的剑前,低下头,一语不发。

千岁王爷赶退了所有看戏的人,将门关上,眸色暗沉,我只觉的无端端的害怕。

“将地上收拾好。”千岁王爷发命,我不敢不从,立刻乖乖的蹲下去,收拾地上四周一团乱的东西。

等到收好了之后,我站在千岁王爷的面前,后背很疼,但更多的是无所是从。

“你应该跟我解释解释。”千岁王爷的声音很是暗哑,叫我听不出什么潜在意思,但我不能开口,因为一股腥味直冲喉咙。

从来的意识里,我是不愿意将这样的软弱给别人看的。

就是这样,恰恰惹怒了千岁王爷,他微微扬声:“好,很好,燕然,你是长乐公主,当今摄政帝姑,身份位置无人可比,但是记得,你是我正妻!律法名言,即便是正妻……”

我听不下去了,我觉得我再站在这鬼地方铁定晕了,晕哪里都不要晕千岁王爷面前,趁着他发怒,我溜!暗中运气,是要将毕生功力全都合着,刹那,我眼睛瞟向朱窗,快速运气逃之,顺带关上朱窗。

千岁王爷自然在后面追。

跑到一处竹林里,我暗中想了想那五星八卦的法图,一溜烟便是没了影,站在久违的竹楼前,我纵身进入,看见那名白衣男子,便放下所有戒备,晕了下去。

祸害是要遗千年的 慕希╭(╯3╰)╮

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味,后背的疼痛使我霎时清醒,我坐起身子,看着四周如故的摆设,有那么一瞬间是恍然的,抬头,只见门口缓缓走入一名白衣男子,他手中端着上好的青瓷碗,慢慢走向我,闻到苦涩的药味,我一瘪嘴,看向他,微带委屈:“师兄,上一会你放了二斤黄连炸出的汁水,这一回……?”

我那师兄姿态优雅的坐了下来,垂眸看着手中的青瓷碗,声音温柔,但说出的话还是略带刻薄:“没错,这一次是五斤黄连。本文最快\无错到抓机阅”

我头一甩,看向床榻旁边的墙壁,更加委屈了:“师兄你对我好点会死啊?”

只听我那师兄又一句温温淡淡却毫不含糊的:“像你这样的祸害,给你盛药的碗不拿破碗,算是抬举你了。(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师兄这么一说,我脾气真上来了,在师兄不经意之间伸手急速抢过青瓷碗,往地上一扔,看着瞬间粉碎的青瓷,我恶语道:“是啊,我是祸害,祸害本来就该遗千年的,可是即便是祸害又怎么了?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好的青瓷碗在须臾之间还不是被我摔碎了?”

师兄显然没有被我这样子的姿态吓到,而是淡淡冷凝着我,道:“果然祸害遗千年,上一会断你活不过上月三十,是我失误。”

我顿时笑了出来,身子往一旁的墙壁一靠,声音微微张扬:“是个天大的失误!因为我又找到了人生目标了!”

师兄眉头挑挑,语气听不出什么滋味,不问我人生目标,反而问:“把你后背伤成这样子的是什么人?”

“我夫君啊。”我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丝毫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对于这个王朝而言,按照寻常女子而言,之于九千岁,我的确是过分许多。

“你还当他夫君?”师兄的声音音调里面都是对我的关心,我很是凝神的细听,“他若是力道再狠一点,你五脏六腑和脊椎都不要了!”

我顿时觉得浑身寒冷,但还是笑嘻嘻的毫不在意:“反正我是个祸害,不怕,何况这不没事么?到底是我夫君,出手留情。”

“你赶快离开。”师兄又开始嫌弃我了,我好是委屈,只听师兄又说,“再见你几次,我折寿十年!”

我瘪嘴,委屈的看着师兄站起来,然后以仙人的姿态走出去,同时吩咐小童给我端来药水。低头先试了一口,顿时苦耷着脸,师兄的五斤黄连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但是转念想想师兄说的:见一面能够让人折寿十年……这功力委实是不错的。

(来个哭笑不知的小段子)

阳光明媚,她站在梧桐树下,言笑晏晏的看着他,伸手向他招手,他有些痴呆,慢慢的走到那边,却在片刻,她的影子如沙消逝,耳边传来淡淡的风声,一片血红的梧桐叶落在肩上,一瞬间,这个铁血的男人泪如雨下。

“阿然。”他的唇蠕动了几次,最后只剩下这么两个单独的音调。

扎着包子头的粉色罗衫女娃娃从一边窜出来,美丽的眼睛宛若月牙,她扯着自己父亲的手,声音稚嫩美好:“爹爹,娘亲,娘亲回来了。”

休夫休夫休夫!

休养了几天我便拖着带病的身子回了千岁王府,我是摄政的长公主,推不了,逃不掉,也不想推,不想逃。

当我走入我的院子之后,我很是惊讶,因为千岁王爷坐在一旁的侧坐上,低头看着公文。我站在门口,看着这般景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千岁王爷显然是感觉到了我的到来,搁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我,那一双深黑的眸子让我有一瞬间的窒息,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我悠悠然往公文中走去,抢在千岁王爷说话前说:“千岁,即便你是我夫君,这般做,还是逾矩了。”

千岁王爷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看着我,向我伸出手来,声音听不出喜怒:“燕然,过来。”

我一笑,往太师椅中坐定,拿起一份折子,粗粗掠过一眼,回答的漫不经心:“你说过来便是过来吗?”

“那便是我过来。”须臾片刻,我的千岁王爷站在我生前,两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是要压着我的姿态,我瞪大着眼睛对上千岁的俊脸,有一瞬间慌神。

暗暗吐纳后,不慌不乱的问道:“千岁这是什么意思?”

“你背后……”千岁的声音一顿,最后将手收起来,站到了一旁,撇头,“你后背怎么样?”

我顿时展颜,感情这千岁王爷还是挂念着我的,但是就那么受了一道罡气,实在不是多好的事情,我低下头,说道:“你既然求娶我,不是应该对我好吗?现在惺惺作态了,下手的时候就不会轻一点?”

“我忘了你是女子。”

千岁这么一句话,彻彻底底的决定了我的一个想法!我忽的站了起来,恼怒的说道:“我要休夫休夫休夫!哪有夫君这样子的!”

身子突然被抱住,我气鼓鼓的挣扎着,瞬间耳边传来的热气又让我一怔,千岁的话语带着轻快地笑意:“好了阿然,我是逗你的。”

那温柔带笑的语气,让我浑身一软,转而又疑惑,千岁你不是很鄙夷我的吗?怎么如今又这般对我了?正欲问他,却听他又一句:“我下手重了我知道,这些时候我先把内力传些给你,如果不处理好,会有后遗症的。”

我闭了闭眼睛,我身上的后遗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还是风风光光的活着。

长叹一口气,我道:“没事,我是个祸害,是要遗千年的祸害。”

“阿然,叫我伯景。”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魅惑,我莫名的被迷惑了去,但是听到伯景二字的时候,我转头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朝中大臣九千岁,姓东陵名御,表字伯景,我朝唯一一个异姓王世家第四代嫡传。但凡能叫一个人表字的,就必然表示着自己同那人的关系极好。尤其是像这样子显赫的世家之中。

他就这么直对着我,墨色的眸子深深几许,我又被迷惑了去,开口:“伯景。”

他一笑,我瞬间觉得千树万树都开出花来,破开重重雾霭,向我延伸,向我招手,但是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阿然,莫再休我了,我都被你休过一次了。”他的声音,居然带了点委屈的意味。

阿然,忘了他

我到底是被千岁王爷给迷惑了,点了点头,好,他说不休,我便不休,我抬头看着门外,朱门外,阳光明媚,淡淡的草色晕染开鲜艳的光华来,这般妙美的景象,一般来说我是不会看的,更是看不到的,但如今我却看到了,我又说道:“但是千岁王爷,你冷落了我多少年?”

“以前,算我对不住你。”我觉得千岁王爷开口很是艰难,他又道,“那些小妾,我会寻个日子打发了。但是阿然……”

“代价从来不会等同的。”我唇角一翘,关于这个里面我还是清楚的,尤其是我想了要那么多年的面首,“那些男妾,我决不放手!”

“你可以不打发那些男妾。”千岁王爷的声音低沉而且又有磁性,我只觉得耳朵酥酥麻麻的,“阿然,我只有一个要求,忘了他。”

“九千岁。”我浑身顿住,机械的伸出手来,推了推面前的男子,他丰神俊朗,他位高权重,他家室尊贵,是万千少女所痴迷的梦中情人,于我而言的夫君,却也只限于夫君二字,我感觉一股酸意从心中蔓延而出,渐渐溢到眼眶,可是,我哭不出来,只是觉得涩,“你可知我为何要休夫?”

我没有看他,只是很机械的转头,莹莹的目光之中,我仿佛在阳光下又见到那个影子,不若九千岁的丰神俊朗,不若九千岁的位高权重,不若九千岁的家室尊贵,但却笑盈盈的向我微笑,一身少年的气息。(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深吸吐纳,假的,终归是假的,我又道:

“若是平常点的公主,便是这般一辈子过了,可是九千岁,我是长乐长公主,数年前位高权重的时候,你还是个世家子弟,而我,已然声名赫赫,更是举世皆知,数年后,我深居简出,皇室都忘了我这个公主,但是,我始终是爱着他的长乐长公主。既然江山定了永别,那么,我就用江山来叙述这一段故事。”

“你……”他只发出了一个声音,我低垂下眼睑,自嘲的笑了笑。

“我为了忘他,由着你的小妾欺辱,由着宫人欺辱,由着皇兄喂药,由着百姓胡说,由着那么多的一切,可一说,我还是能够记起来,他叫司徒峰,死于上北大战,被万箭穿心而死,死前只托付自己的父亲一句‘告诉阿然,坚强地活下去’。”我抬眸看着他,他是迷人,是好看,但是比起心中人,还是比不得的。

“那么……不要忘了他,但试着爱上我。”我不明白九千岁为什么这般说,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使得他改变,但是我不想深究。

我自嘲的笑了笑,展开双臂抱向他,依偎在了他的怀中,却只能说那么几个字:“千岁,你是我夫君。”

他欲搂着我的手在空中顿了顿,但还是搂着了,温热的手掌透过布料传入冰凉的后背,我觉得一阵暖意。

“阿然,叫伯景。”

“千岁。”我没有再度被迷惑了去,关于我喜欢谁,这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我喜欢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司徒峰,其余男子,充其量只能是男子,至于九千岁,我能拖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我需要时间。”

他依旧抱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叙述道:“阿然,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皇宫的校武场上,你哭得像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佐酒正好

九千岁从来不曾与我有过过多的话语接触,尤其是像这般深入的话语接触,其实他说的我都忘了,大概是我真的老了,感觉他像是说故事,便高声向外面呼喊道:“快去拿一壶酒两个酒杯来。本書同步更新百度搜抓机。”

我看见九千岁的眉梢一跳,大概压根就没有想到我会是这样子的反应。

王府的效率果然很高,尤其是千岁王爷在的时候,不一会儿,下人就送过来一壶清酒和两个酒杯。

伴着小厮下去,我坐到一旁的圆桌上,倒下两杯酒,顿时满房间酒香洋溢,我低头轻抿了一口,觉得舒服至极,尔后看着千岁王爷道:“王爷,难得有闲情逸致,快来与本宫对斟两壶,慢慢道来。”

“阿然。”千岁王爷就这么盯着我,似乎想要把我看出什么来,却在最后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我持着酒杯,低头微微抿了一口。

“九十年的竹叶青呢!”对上他,我要谨记他是我的夫君,却永远仅限于夫君二字,绝不逾越,“王府酒窖里头的九十年竹叶青我可看上了好久了,真的不来喝一杯?”

他对着我坐了下来,手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手指摩挲着那酒杯,又放了下去,直直对上我道:“阿然,别这样。”

“别这样?”我微微有点疑惑,又问,“别哪样?”

“这种酒多喝伤身。”他眼底墨沉,我一点都看不懂,只见他又说,“只准喝一杯。”

咦?这九千岁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我不大开心的皱了皱鼻子,心里也不大开心,只是和颜悦色着继续道:“夫君刚才要说什么?继续说下去。”

“被你这么一搅和,我也没了兴致。”我看着千岁王爷边说边慢且有条理的将那一壶上号的竹叶青放的离我远了点,我看着他动作,却始终不敢有什么异言,我打架打不过他,而且还是他的妻子,他这么做只是纯粹的为我好而已,我没有任何去发脾气的资格。只听他又继续说道,“你身上的伤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还是应该继续调养个一个月,近来,皇宫送来的燕窝粥就别喝了。”

我仔细看了一会儿我的千岁夫君,笑了笑,应承了下来,然后慢吞吞的品着手中的酒,过分的甘醇浓烈,让我的头,有点昏。

“慢慢喝,你兄长曾抿了一口这酒就醉了。”千岁王爷的话陡然让我一个机灵,我低头看看那只剩下半杯酒盏的白色液体,有一种无力至极的失望,却也一瞬间开了怀:“看来我塞外烈酒真没少喝。”

说着,我又眼巴巴的看向那上好的青瓷酒壶。九千岁毫不犹豫的冷眼看向我,其中警告意味很明显,我因为几年来的习惯而缩缩脖子,可是我又突然想到,本宫我是皇帝死前圣旨亲封的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九千岁看了我在朝堂上还是得安安分分的叫我声长公主,我便毫不害怕与他对视上。

九千岁显然没有想到本姑娘我领悟的这么快。

徇私

饶是本宫再怎么喜欢那烈酒,九千岁还是发挥了他作为这个王府主人的“风度胸襟”,命人将那上好的陈酿撤了下去换了我吃着怎么都没味道的米酒。本书醉快更新百度搜索抓几書屋。

作为长公主,我是极为不悦的,但是作为他的妻子,我想,这好酒还是先放一放吧。

反正迟早,这酒,还是会到我的手里。

我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兴致缺缺的命下人将这些东西给收拾了,然后拿起他批阅过的奏章一一翻阅过去,我是他的王妃,但更是这个王朝的摄政长公主,别的不说,先帝的命是本宫监国,其中没有含上本公主的夫。

于政事上,本公主的地位是比千岁高过许多的,从前的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如今的千岁却是二人之下。(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我再度翻开手中的一册竹简,说的却是江南赋税贪污一案,原本也想那么潦草的过去,判几个人的刑,却是放了上去又拿回来。

我眯了眯眼睛,拿起朱笔将那些原本九千岁写的划去。

手指摩挲着竹简,然后抬起头似笑非笑的问道:“江南一带贪污舞弊你就这么放任着过了?”

我的九千岁显然想到了我会抓这个做文章,毕竟九千岁曾在江南一带封王,其容色风度也曾一度响彻江南,而本公主我年少时候也略有耳闻。

千岁回答的很是顺溜:“江南一带向来富庶,以前也曾处理过如此案子。”也如我所想一般,我挑不出什么错来。

只是他又暗中告诉我,这不过是效仿着前人的手段罢了。

我将手中的朱笔搁置上墨砚,以手支着下颚,想了想,继续道:“本宫记得宏光年间江南上交朝廷的赋税总共是白银三百万,黄金一百万,珍珠九十斛,粮米一万石,而今不过逾九年,三年前初春出了洪灾扰了农耕秩序差了点,朝廷也拨款下去救助,尔后一年新政也随之展开,时间已逾一年多,上交税款一半也就罢了,一半都不到怎么说?”

千岁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的这么直接逼仄,尤其是能够想到拿宏光年间的事情同他说,毕竟宏光年间,他的盛名只是在江南那一带传扬。

“那你怎么看?”他反应的极快,淡漠的神色里让我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这与我无关,我慢慢将手中的竹简合上,毫不犹豫的说道:“彻查。”

“从何处查起?”我从他的语调里面听得出,他是极不赞同我这种做法的,就是声音都表现的明明白白。

“你。”我心中划过一道阴险无比的算计,却依旧持着淡漠的神色再度翻开一本竹简,“这么潦草就定下刑罚,丝毫不过问其中半点缘由,你要本宫如何相信你与江南贪污一事没有半点关系?本宫只怕是徇私其中。”

九千岁倒也不恼,只是含笑淡淡的问:“可要准备将我收押天牢?”

“这个么?”我笑了,随口诌了一句,“毕竟你是我夫君,也是前朝旧臣,就这么贸贸然下定论收押也不好。”又觉得这么随口诌的不大对,皱了皱眉,继续道,“只是希望千岁能够配合调查,以免落人口实。”

我看着九千岁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但是墨沉的眼底却有着针砭一般的寒意:“娘子的意思是让本王好生呆在家里,也好时时刻刻准备被你陷害?”

引火

我继续弄着手中的竹简,卷上放置一旁,默想我说刚才怎么随口诌的不大对,原来是将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的表现了出来,但是现在都成了定局了我是怎么辩白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不能辩白,只能从别的地方着手,笑盈盈的回:“千岁说笑了,千岁是本宫的夫君,于本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宫还不至于愚蠢如斯。”

说完之后,我闭口不言,只是低着头沉寂着看手中的书简。

我很清楚面前逼仄的气息,也多多少少清楚九千岁心里的想法,他伸手按住我拿另一本竹简的手,声音低沉的厉害:“你早就知道有一天你会把持朝政了是不是?”

我看着他麦色的手和我纤细白嫩的手形成的鲜明对比,抿了抿唇,低低的应了一声。

“先帝曾在朝上朝下安插的各路棋子你都知道是不是?”

“是。”我想了想,他是我夫君,近些年来大权在握,对于一些事情彻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且于这些事情上,我们在某种政见上勉强还能是统一的,没什么好隐瞒的,又低低开口解释道,“但也不全对,皇兄安插棋子的时候,我也曾和皇兄共同商议过。”

“你的意思是,要提早收网?”

千岁一句,让我瞬间抬起头开对上他的眼,我想透过他的眼睛寻找一些东西,从祖辈开始就有那么一两个扎根在王朝的势力,是所有北朝帝王心中的一根刺,他们已经抢了我的司徒峰,我一点都不想他们再抢什么。

我再度低下头去,咬唇不语。

皇兄在打压我这些年里到底做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但是九千岁这么一说,我却明明白白的猜得出来。

“燕然,北朝永远是是燕家的江山,你到底在想什么?”他话语中极致的逼仄让我几乎想落荒而逃,我稳稳心神,虽然九千岁比我年长三岁,但是出名,我比他早五年!像这样子的境况,父皇问过我,皇兄也问过我。

“能想什么?”只是那个时候的说辞显然已经不适合我这个二十有三的妇人了,再怎么的壮志凌云豪气冲天,都应该沉淀在古旧的时间里,看似沉寂,然后在不经意之间一击致命,“无非是江南赋税贪污一案到底如何处理。还望夫君给我个明白的回话。”

我想,曾经我同皇兄一起撒下的那些暗棋,是不能怎么用了。

“你想如何做……”千岁的话说到一半,人也到了门口,遮着大半的阳光,“本王都由着你,只是燕然,你别太过。”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从来没有像过这般清明的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

只希望不要太迟。

千岁王爷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走了出去,我与他的谈话再度不欢而散,从前我也想过讨好他,却始终是他有意无意的让谈话不欢而散,而如今,我既然有了权,就该好生用着。

只是我低头看着手中竹简的片刻,小厮匆匆的走了进来,毕恭毕敬说道:“王妃娘娘,云侧妃求见。”

云侧妃?这名字好生耳熟啊……

断子绝孙

我看着向我弯膝行礼的云侧妃,只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切切实实的熟悉啊,云侧妃名云渺,千岁王爷是她旁系的表哥,再说开点,曾经的千岁王爷娶了长公主燕然后时隔一月后,十里红毯迎娶的云侧妃。

排场,堪比我这个公主下嫁。

后来是理所当然的本公主这个堂堂正正的正妃失宠,而那些年里头仗着宠爱欺辱我最厉害的,便是这云侧妃。

其中她还弄了个孩子来做文章。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与千岁王爷的关系有着那么一点点的缓和,她便不知是怎么的怀上了,本公主也发挥了当家主母的厉害,叫人给他灌了一碗堕胎药。

笑话,北国律法明文规定当家主母未有孩子之前,小妾不允有子嗣,何况,还是云家旁系!

当然,弄死了她胎中的孩子,我在千岁夫君心里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被禁闭入王府最冷清的院子之中,之后,也就那般,我是彻彻底底难以见千岁王爷一面。我想着前尘旧事,心中在想到底要怎么折腾这个小妾。

云家的人,不论好坏,我各个讨厌。

我比划着当家主母的姿态,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起来吧,来人看茶。”然后笑盈盈的问,“云妹妹过来所为何事?”

只见刚刚站起来的云妹妹又“噗通”跪了下去,我一怔,暗待后文,果然我的云妹妹一点都不让我失望,只见这云妹妹极为委屈的拿起绢子擦拭眼睛,那姿态怎么一个我见犹怜可说,我想着是不是应该应景说个几句安慰的话,但是一想,低下头看奏章,我觉得还是沉默比较好。

云妹妹抽噎了一会儿,发现我一点都没理会她,抬起头来看向我,道:“娘娘,妾身……”她说了一点点,又开始哽咽了起来,我听着那抽搭的声音,依旧不做声,继续低头看奏章。我也不知道台下云妹妹的容色是怎么样的,只是隔了一会儿又听,“娘娘,妾身与西厢的姐妹在这些年服侍王爷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求娘娘开恩,不要让妾身与姐妹们离开王爷。何况,何况想容妹妹刚刚怀了王爷的孩子。”

想容?花想容?这姑娘我记得清楚,曾经本公主的陪嫁啊!

我眯了眯眼睛,低首压下一口茶,然后道:“如此甚好,王府难得有了孩子,是喜事,去同王爷说说吧。”

她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说的这么干脆利落,至于孩子这件事,我从来不曾想要过,将手中的茶放到桌上。若搁以前,我一定将茶盏重重往茶几上一扔,命人将她腹中孩子打掉,但如今,我却没了那兴致。

她也不过震悚了一瞬间,又道,“王妃姐姐,律法明定……”

她还想说,我却不耐的罢罢手:“你下去吧。”我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抬起头,看向外面,一如刚才的阳光明媚,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我走过院子,入目的王府书院干净而且精致,人工景致也是一等一的好,是江南人特有的风味,粉墙黛瓦,一步一景,没有半点瑕疵。

院子门口,我看见了千岁,他站在那边,墨沉无比的眼底,让我心底一笑。

“花想容的事情,你要怎么处理?”他问的很冷漠,仿佛孩子从来不存在过。

“这是喜事。”我一笑,“该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按寻常老父老母都在的大户人家,小妾便是比嫡妻早怀上孩子,也还是要保住的。

“燕然,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是千岁王爷,我的夫君,今日,第二次问我,我到底在想什么了。

“我想,东陵这一脉,不能就这么断了。”我笑了笑,再度把话说明白简单,“我不希望你断子绝孙。”

恶毒

我记得我让下人将打胎药强行灌入云渺喉咙中的那一天,也是如这一天一般阳光明媚,我穿着上好的锦缎丝绸,挽成髻的头发步摇闪亮,面上胭脂粉扣,摆出当家主母的样子,端正的坐在室内里头不大舒适的檀木椅上,坐了一个下午,看着下人将药强行灌入她的口中,看着她的孩子变成血水从双*腿之间流下来,看着干净的地上一地的血液,闻着原本熏香缭绕的室内变得满室的血腥厚重。

直到晚上,接到消息的王爷匆匆赶来,面无表情的扫过室内,然后将我罚入禁院。

我听府中的下人说:“云侧妃可真可怜,孩子没了还落下病根,以后再也不能怀孕了。(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王妃可真恶毒。”

我当时想,是啊,我真恶毒。

“如果怀孕的是渺渺,你是不是依旧照打不误?”他闷着声音,问我。

“没有如果。”我背着身子,却同他比肩,回了这么一句话,我从很久之前就明白,我从来不需要假设,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那为什么要留下孩子?”他又问,仿佛觉得极为不可思议。

我皱了皱眉,继续重复刚才才说过的话:“我只是不想王爷断子绝孙。”

“燕然!”千岁王爷喊我的名字,提高了音量,有着厉喝的成分。

“王爷,本宫尚有要事在身,不奉陪了。”说罢,我往前走去,再也不想去理会他,他不是动不得我,只是时机未到,只能不动。我想,我怎么都得要先他一步。

还是那个竹林,我循着五行八卦的原理,走了进去,一故的葱翠欲滴,在天空上清冷的月色里,竹影飒飒。我想了想今日白天同自己夫君说的话,整理了一下信息,走上那石阶。

耳边,是一曲清冷无边的箫曲,我想,这般的清冷而且无诉求只是一曲曲子的箫声,并且让人一听就能够沉溺其中的,只有师兄能够吹出来吧。

“清风胧月好时间。”箫声寂静下来的时候,我开口,“师兄永远都这么有雅兴。”

“你又准备过来让我折几年寿?”我看着师兄放下手中的箫,师兄总是喜欢穿一身白衣裳,配着这景致,我一度恍惚的觉得我入了一个仙境,而面前的师兄则是白衣常服的仙人,只是师兄说的话,一点都不讨喜。

“我怎么好歹都是你师妹,给点面子行不行?”我皱了皱眉,然后随意的坐到了石阶上。

“若给了师妹你面子,师兄我面子里子就都没了。”

“师兄如此看得起师妹,实在是师妹的荣幸。”我说完,就站起身来,朝着师兄揖了一礼。

“算了,同你不说也罢。”师兄没有邀请我入他的竹舍,我却也厚着脸皮往他的舍内进去,然后自给自足的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你是我师兄。客气个什么,来,坐!”我当下笑盈盈的反客为主,让后拿起一个茶杯,再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只见我的美人师兄没好气的接过我递上去的茶,放在手中,问:“上一回你带伤过来,不吭一声就走了,今日你回来,你又要做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摩挲着杯子的边沿,低首:“我想,重新安插点棋子。”

推杯换盏

几年前我和皇兄共同安插的棋子不是不能用,只是不能常常用了,这些棋子是我和皇兄的秘密,可是皇兄就将棋子这件事情告诉了我的夫君千岁王爷,他知道多少我不知道,他收了多少棋子我也不知道,皇兄到底将千岁放在什么位置上,我猜得出,却不能尽信。而且,这再度安插的棋,还得要一反我往常安插棋子的作风,至少,起码要让他们察觉不出什么来。

而和我手段完全不一样的,便是我师兄。

如果用纵横家的说法,我是横,师兄是纵,再用我的话来说吧,作为师父坐下的两个入门弟子,我和师兄一直是死对头,我一直希望自己想的能够让师兄接受,师兄一直希望我能接受他想的,到最后师父受不住我们将我们扔了出来,放话让我们自己折腾,折腾成功了再说。

“舍得用我这颗棋了?”师兄同我一起被师傅扔出来,我却以北朝长公主的身份处处阻着师兄,师兄也不恼,问我讨要了片竹林,就此安置下来,仿佛料定了我会有求于他。

于是,我辉煌的岁月和沉寂的岁月,我师兄始终守着这篇雅致的竹林,繁杂的卦阵。

“师兄从来不是棋。”我笑,我从来都猜不大透师兄到底是怎么想的,对我,对这个北朝,尤其是对这个北朝皇室,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他是我师兄,是伴着我年少一同疯狂的少年,青梅竹马谈不上,两小无猜却是可以说的,“只是到了应该让师兄上史册的日子了。”

“若我的风头盖过了你,你可别哭鼻子。”师兄说着,将手中没有喝一口的茶放到了桌上,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空了的茶,果断的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拿起师兄的茶杯,喝了一口,道:

“我是姑娘。要是被男孩子欺负了下,哭下鼻子还是可以的。”

只见师兄拿起茶壶将我的茶杯注满,低垂着眉眼,似乎是再看从壶嘴里流出来的茶水,他继续道:“届时哭鼻子的时候喊上我,让我看看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哭的。”

“可以啊。”我放下手中的茶盏,前倾身子趴在桌台上,“不过,你得要帮我安排着棋。”

我看着师兄从椅子上站起来,轮廓温和的脸,洁白的衣,如泼墨画中白衣常服的仙人,款款而行,我的师兄,不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行走姿态,都是极为养眼的,只见他从书桌上拿出一叠书简,走向我,放到了我身边,道:“这是我这些年来安插下去的,你可以慢慢用,只有一条,若有一颗废了,你便得按照我的手法再植入一颗。”

我伸手拂过那些书简,点了点头:“好。”

我曾经也想过师兄为什么就那么心甘情愿的沉寂,在这么个地方冷冷清清,而如今看到这些布置周密的棋子,原以为会狠狠惊讶一番,却发现我接受的那么淡然。

而师兄,显然不想和我折腾什么说什么。

我翻了翻书简又合上去,心中想起了自己的皇兄,父皇,还有九千岁,他们都是男人,而且各个大权在握,我看又了师兄好一会儿,问道:“师兄,你说大权在握的男子都在想什么呢?”

管杀不管埋

“你若将长公主手中的权让我用一阵子,我便毫无保留的告诉你,那些大权在握的人到底是在想什么。”师兄没有回答的半点犹豫,说的话却让我心里一明,是啊,我也是当权的。

“咦?”我想想又觉得不怎么对。“师兄你不想知道我这个当权的长乐长公主在想什么?”

我师兄没有理会我的话,只是说道:“酉时已末,快到戌时了,你还不回府?我这儿可没让你住下的屋子。”

一听回府,我便恹恹的趴上了桌子,拿手支撑着下颚,道:“王府有门禁,要是晚归了,会被罚的,而显然,我已经晚了。师兄,你师妹我最怕被罚了。”

只听师兄依旧不理会我的说辞,继续道:“上一回你躺的榻,是用我的。”

“师兄——”我尽量显得可怜兮兮的,说的话也拿出女子特有的娇软。

“回去吧,彻夜未归的话,你的夫君原本准备不罚你都要罚你了。”师兄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再怎么将厚脸皮进行下去,我抱起书简,闷闷的往外头走去。

我很惊诧,竹林外,装饰精良的的马车静静的停在一旁,马夫赫然是王府一贯用的马夫,只见马夫见了我立刻打了个机灵,连忙从车上下来,并且将小凳子放到了地上,道:“娘娘,王爷在车中等你有个半时辰了。”

我低低的嗯了一声,走上了车,车内的千岁王爷见我进来了,便将放在一旁的篮子打开,将各种点心放在车内的矮茶几上,道:“我知道你下午有吃零嘴的习惯,这是雅轩今日出的最新的糕点,你来试试。”

咦?千岁王爷这是什么态度?按照往常来说,这位千岁王爷会兴致极好的坐在府中的大堂里,看我走入里头,然后冷冷的说一句:“禁足三天,罚抄家法十遍。”现在这个景况,我觉得心里有点瘆的慌啊。

只是再怎么瘆的慌,我还是乖乖地拿起糕点放入了最终,咽下了一口,道:“恩!雅轩不愧是京城最著名的糕点店,真好吃!”

“那就多吃点。”千岁王爷的面色始自如一的沉寂,我猜不出什么来,也懒得猜,所以,我就直接问了上去:“王爷为什么要等我?”

他看着我,眉头微微皱了皱,道:“你是我的妻,再说,三更半夜的我也不放心。”

“咦?”我眯了眯眼,道“从前我也晚归,你总是守着大厅等我回来啊。”

只见我那风华绝代的千岁王爷唇角一勾,说的话的声音虽然轻,却让我无由来的生气:“从前你不敢不会回过夜。”

是啊,从前我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公主,挂着千岁王妃的名号,有名无实的王妃,被人死死的扼住咽喉,不敢有一丁点动作,真憋屈,想想那个的时候,还是觉得真特么憋屈!当一个人有权有势的时候,你突然说到她无权无势还被打压着的时候,你那是找死的节奏。

而显然,千岁王爷找死找的很有节奏感。

我拿起糕点,一个一个往千岁王爷的脸上砸过去,咬一口,砸一个,还口齿不清的愤愤道:“那个时候本宫我好欺负你就死命欺负是不是?”又觉得一个一个砸颇为费事,直接伸手准备拿起盘子泼过去。

只见:本姑娘我一个糕点的砸过去,伸手去拿那盘糕点的时候被千岁王爷率先按住了手,千岁王爷的脸已然被我砸了一块,还有着糕点的屑,头上衣服上,影影绰绰都有那么点,便是这样狼狈,在千岁王爷的俊美里,只不过是多了点狼狈的潇洒不羁。他的乌沉沉的眼睛盯着我,声音沙哑:“闹够了没?”

美人帐下犹歌舞

手被按着,千岁王爷手的温度相对于我的温度而言,极为暖和,冷暖交替之间,我抬眸直直的对上他的眼,心想:这种暖意,可真舒服。[zhua机书阅

我咽了咽喉咙,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低下头,错开他黑的不成样的墨眸,道:“那你告诉我,当初是不是看我好欺负就死命欺负?”

“不过是禁足几天,抄点书。”他亦收回了手,淡漠的神色里辨不出多少喜怒,只是说的话让我有点灿灿然,“再说,燕然,你哪一次乖乖认罚过?”

我想要开口辩解,他一点都不给我辩解的机会,他继续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抄的东西都是印刷出来的。”

我眉头一皱,感觉更不好了,压抑着音,问道:“东陵御,我嫁给你的那些年里,你一天都不放的让暗卫跟着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权在握的人一般都不喜欢被人看着盯着,尤其是暗里,明理有那么多的人服从于你,那么多百姓看着你,不敢有一点差错,而最后只能从暗里下手,只是就连暗里都被掐死,任谁都不喜欢。那个时候我被皇兄压制着,不敢有丝毫动作,但是今天九千岁似乎总是在我这边找死,而且倍儿有节奏,这都是第三回了。

常言道,可一可二不可三,我觉得千岁王爷要是不给我一个标准的回话,我就可以圆润的不理千岁王爷了,但是我的千岁王爷显然没有想过什么标准的回话,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不言。(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一车的寂静,直到马车停下。千岁王爷先我一步下车,我看着他朝我递来的手,毫不犹豫的就将手伸过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然后看了看四周,寂静的街道,哪有王府的样子?他折腾我倒这边来,不会是想把我杀人灭口吧?

“这是哪?”

“王府侧门。”

“……真隐蔽。”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选侧门不选正门?”

“你说。”

“你猜猜看。”

我作势凝眉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我对猜向来不在行,你说吧,为什么。”其实千岁这么做我多多少少是知道的,情侣之间小打小闹,一贯的嬉笑的句式――他说你猜,她说你猜我猜不猜。只是,我不应该和他这样。

而他显然不知道我那些或多或少的心思,只是会觉得我不解风情,解释道:“王府规矩不能废,而且,今天我要给你看一出戏。”

“哦?”我疑惑的应了一声,心中也明白,在王府里,能有的戏无非是那些小妾什么之类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小妾是谁。

我任由着他牵着我的手往里头走去,轻车熟路,看上去很是熟稔,看来这王爷……年少的时候偷溜这种事情也没少干过。

直到西苑,只听丝竹声悦耳,灯火通明,衣着相同的婢女进进出出。

这个屋子,是一个小妾的舍,床榻什么之类的都在里头,我皱了皱眉,被千岁王爷拉着身子一跃,到了屋顶上,掀开一片瓦。乖乖,这里头怎么一个香艳了得?!

简直声色酒肉,纸醉金迷……我想一切能形容奢靡的成语词语,都不足以形容。

长相阴柔的男子周边美人环绕,宽大的衣松垮,女子软软绵绵的喊……我想,这男子可真会享艳福。

“他是谁啊?”我指了指那个男子。

小妾和面首滚到了一起

我说着,继续看着那男子,啧,那腹肌,麦色的肌肤,光溜溜的身子,女子嫩白如玉的手,我想,那男子的肌肤摸上去一定倍儿光滑舒适。(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想着想着,不由咽了咽口水。

一瞬间,眼睛暗了上去,温热的手感,我知道是千岁王爷,不由得皱起眉,却也没说什么,只听他凑到我耳边,道:“你要看,我随时给你看,我保证,你夫君我的绝对比他好!”

咦?千岁王爷这是吃醋的节奏?还来不及细想,我就被千岁王爷抱着从房屋顶上跃了下来。

我心中虽有不悦,但还是忍着,毕竟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那个男的是谁?

我总觉得……这个男的,我见过,只是照面……

千岁王爷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是在确定点什么,我坦荡的很,毕竟那个容色妖孽的男子我真不认识!

“你真不认识?”千岁王爷现在似乎是急于求证一件事情。

我点了点头,这男子真漂亮,我那面首里,应该要多个人了。

“他是你带来的面首之一。”千岁王爷拉着我的手,走在王府的路上,我顿了脚,什么叫做――你带来的面首之一?!

然后,我迅速的反应过来,笑:“不愧是我的人,怎么都没有给我丢了面子。(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本王可是面子里子都没了。”他一下将我压在了雪白的墙上,唇畔含笑,看的我心中戚戚焉,“花想容的孩子,你知道是谁的吗?”

我一瞬间明白过来,但是还是选择明知故问:“当初王爷不顾我的意思强纳了想容,想来是喜欢极了想容,如今再怎么说想容是个什么意思?在这个王朝,女子贞德是何等大事!”

“阿然,你也知道女子贞德是大事。”他低着头,眉目隐在暗暗的光线里看不大清楚,但是,那一双乌漆深沉的眼有着极为美的亮光。

我几乎要溺死在其中。

“王爷,我是谁,数年前,我又是谁,数年后,我不过是变成数年前的我了。”我奋力推开九千岁,声音是咬着牙,切着齿的说出来,“若不是这些年中我在为一个大家长主,我估计都不知道女子的境遇居然可以这样惨!”

“这是数千年来的规则。”他被我推开,淡漠的陈述。

我的手渐渐收拢:“我没有规则。你告诉我,我那个胆大妄为的面首,你准备如何处理?”

“你什么意思?”他继续走,说的话不喜不怒。

“那是我的人,要处置,也是由我来。”我没有丝毫琢磨用词,只是淡淡的陈述应该的事情,“你该处理的是你的小妾。”

“花想容首当其冲。”

“我要想容的孩子。”

小妾怀的孩子,主母应该拿掉,但是若主母愿意将孩子留下来,也未必不可。千岁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他不想要一个不属于他血脉的孩子,可是,我要。

“燕然。”站在门口,千岁王爷声音冷漠,“跪下。”

那双牵着我的暖手,陡然放开,我感觉一阵萧瑟,又听一声“跪下。”我笑了出来,问:“凭什么?”

“凭我是夫,你是妻。”他冷漠的陈述。

罚跪

夫?妻?――凭我是夫,你是妻。(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我细细想了想他说的话,然后想了想这么多年来,看过的、听过的,暗暗咬了咬牙,眼下我站在门槛的外头,而千岁王爷则站在了屋子里头,外头月色如水,偶尔还有一阵萧瑟的风,里头灯影重重,在外头看过去,有着微微的暖意。

“你准备让我跪哪里?”我低着眉眼问。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只道:“进来。”

我挑眉,跨步进去,入后他直接一挥手,掌风便将门给关上了,人家关门打狗,我这夫君是准备关门训媳妇?

我站在千岁王爷的几步远处,道:“我讨厌被罚。”

“那你就别做这种会挨罚的事。”他冷漠的说,带着……唔,像是先生一样的严厉的感觉,“跪下。”

“你给我铺上软毯子我就跪下。”我尽力给自己争取着应该的福利。我也不是没有被罚过跪,只是现在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是要恪守着三从四德,当一个妇人。

这感觉真不怎么好。

他突然就这么笑了,说的话却让我开心不起来:“燕然,你最好乖乖地给我跪下,不然我把你拎到刑室内跪石子,你可就真的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我皱了皱眉,石子踩在脚底下都不大舒服,再别说跪下了,再说,我打又打不过他,手握了握拳,要是不跪,他有的是法子折腾的我跪下,我还不如听话点,乖乖跪下去。

跪了一会儿,腿有点酸。

他依旧坐在那圆木凳上,似是百无聊赖的看着手中的书。

又一会儿,腿麻了,腰有点酸,还有点困……

“好好跪。”他的声音要我瞬间一个机灵,抬起眼来,磨牙:“你要我跪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他在等我一句话,等我说把花想容的孩子拿掉,但是――想都不要想!不管如何,花想容的孩子,这个东陵家的嫡长是当定了的!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兀自入了内里,宽衣解带,上了榻。我咬咬牙,要站起来,却感觉膝盖钝痛,只见白玉珠子在木质的地上弹了弹,发出清脆的响声,只听他沉沉的声音:“跪着。”

我咬了咬牙,想夺门而出的逃出去,但是千岁王爷显然是下足了血本,我若夺门而出亦或者跳窗而出,那隐在暗处的暗卫一定会把我折腾回去,而四周啧没有什么可以用的器具。

千岁王爷他……是准备要我跪一个晚上吗?

四周一片沉寂,便是一点细细碎碎的声音我都听得清楚极了,只是就是有,也阻不住我又困又乏的窘态,真讨厌,好歹我也是他的新婚妻子,才不过几天,就把我折腾出伤,还罚我跪!

我感觉身上一阵彻骨的冷意,却抵不过困倦,一下子将头低了下去。

……

真暖。我迷惘着眼,睁开。阳光将满室的陈设洒上光辉,一室的温暖,我坐起来,看了看四周,毫无疑问,这是千岁王爷的床榻,手中的锦被触感温软,一道光在脑海中闪过――

早朝,江南贪污案!

我能带个面首吗?

我都顾不得还没穿外衫,就掀开了被子,赤着脚过去打开窗户,日已上中天,早朝自卯时半刻起至辰时一刻,遇上大事才会偶有拖延。看现下的日头,怕是已经巳时了。

我略带无奈的捂住眼睛……完了,江南赋税贪污……我刚刚准备设计出的局……

因为开着窗,外头院子门打开的声音我听得极为清楚,我放下手,就对上千岁王爷看过来的眼睛,想来他是刚从宫中回来,一身绛紫色的官服还未换掉,他亦是对上了我的眼睛,浓墨似的眉微微皱了皱,然后继续往里头走来,不过片刻,他便打开了内院的门。

我站在窗口一动不动,任由阳光将我笼罩,今日,又是个好天气。(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将衣服穿上,今日起我们得要微服南下。”他撩了撩袍子坐下,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的时候顺便同我说。

“什么意思?”我皱了皱眉,一步子既然废了,我也有废了的准备,只是对手想要将那一步废了的子救起来,其中就必定大有文章!我心中警铃大作,却还是费力的保持着那原本的模样。

“我数年未有回江南,想江南风光了,也是顺便带你出去游玩一番。”他避开我的本意,说了个怎么都挑不出错误的说法来,我是他的妻,他生长的源头在江南一带。[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我低了眉,笑道:“夫君有心了。只是夫君,我可否……带个面首同去?”

说道后头,我声音愈发的小,我打不过千岁王爷,这是个铁打的事实,我要组队来打千岁王爷,那么我和千岁王爷谁都不好看。

千岁王爷的武艺,恐怕与我师傅,有过而不及吧。

他冷漠至极的目光看向我,我勉强又笑了笑,道:“不然,王爷也带个小妾?”

“你是打定了注意要带上个面首?”他的话似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我也懒得琢磨他的意思。

“恩。”我点头,就算他阻止,我也会用我的手段,将他带出来。

“是谁?”

“陌桑城。”

“休想!”这一回,千岁王爷不是似乎咬着牙说出来的,而是咬着牙切着齿说出来的,只听千岁王爷又道,“燕然,你夫君是我!”

“我知道。”我低着眉眼,慢吞吞的穿上鞋子,披上外套,然后挪到洗盆上洗脸洗手,顺便对外头的婢女吩咐道:“去给我备点白粥,我饿了。”

婢女应声退了下去,我看了看千岁王爷那黑的不成样的脸,叹了一句:“不论你怎么样想,我们既然是微服私访,就势必要做出假象来……”

我还没有说完,千岁王爷便打断我说:“你怎么解释都是想要带着面首!”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千岁王爷,点了点头,说道:“对,我就是想要带着面首。”

他的用意我虽然不明白,但是我觉得多带一个人总归好一点,只听千岁王爷说道:“那我带花想容。”

我早就知道花想容是一颗极好的棋子,于我是,于千岁王爷亦如是,而我能做的,千岁王爷其实也能做,侍婢的动作极快,将白粥端着入了室内,我拿起筷子搅弄着,道:“想容我已经另作安排了,王爷别打她的主意了。”

王爷要做贴身小厮?

虽然父皇不曾和我们明着说什么彻骨的东西,但是长期浸没在军队里的军师大都知道,和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争取的时间首先是第一步其次是最后一步。第一步给自己争时间,最后一步也是给自己争时间。而和一个相比起来有点差距的对手,时间则更为重要了。

对上千岁我是属于有点差距的对手,所以,我的时间极为重要。我必须未雨绸缪。

“你可真是什么都算好了。”他看着我吃食手中的白粥,笑着说了出来,我却听着有点不大对位,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只听他又道:“去江南只能你我二人。”

我咽下口中白粥,问道:“苏序呢?”

“那侍卫?不许。”

“你的贴身小厮呢?”

“没有!”

“那驾车谁驾?”

“本王。(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那平日琐事谁来服侍我?”一碗白粥还剩一半,我愤愤的将手中的筷子放到了桌上,很是严肃的看着千岁王爷,道,“王爷你也知道本宫我下午有爱吃零嘴的习惯,早上爱喝粥,有了兴致也会去做一点风花雪月之事,比如看看戏,弹弹琴,逗逗鸟,喂喂鱼,偶尔有个什么节日还会操办点宴会什么的事情!王爷,你能伺候好本宫吗?”

我的千岁王爷避开了重点,皱眉问我:“平日操办这些事情的是苏序?”

我点了点头,苏序是父皇帮我从百万军队里头千挑百选出来的人,因为父皇觉得幼年的我要是被一个侍婢服侍势必会沾染上女儿家的一些心思之类的,是以给我挑了个军中的人。以前不觉得,现在说出来了想想,让人家苏序这么做真的有点委屈了这么一个侍卫。

“……那更不能带了。”千岁王爷说的极为笃定。

我略微痛苦的抚了抚额头,然后又听千岁王爷道:“反正有暗卫。吃完了就收拾着点细软,同我走吧。”

我无精打采的低头看了看碗中的半碗粥,命人收拾了,拿了点常用的衣裳,走到千岁王爷的面前,道:“好了,走吧。”

千岁王爷果断的拉起我的手,往外头走去。我发现这条路比起昨日那一条够隐蔽的路还要隐蔽的厉害,我看着千岁王爷的背影,默默的想早知道我就多折腾点王府的地图了,也好过那个时候总是被抓住。

瞧瞧人家千岁王爷,在自家都偏爱小道走。

从隐蔽的侧门走出,入目的马车与昨日千岁王爷接我的那辆马车大为不同,这一辆马车外观古朴而又寻常,在大小上也大了许多,只见千岁王爷很是自然的将车门打开,率先跳上去,然后向我伸手,我将手放上去,他一拉,我一跳,上了,一入车门才发现其中果真别有洞天。

下面是绒白的毯子,去了靴子,脚踩上去的时候一片软绵,角落里还有这矮几和锦被。一边则有着极为平常的座位,我走了进去坐上,座位上头也是绒白舒适的毯子,我伸手抚摸过去,那时极为难得的雪貂皮。

移开木窗来,还是那个景致。

“阿然,坐好,我要驾车了”前面的声音传来,然后就一声厉喝,车轮还是滚动起来,但是内里的晃动感却嫌少与体会到。

――什么时候我的千岁王爷成了个马夫了?不好!我眉头皱了皱,马夫身份低贱,而我的夫君若是个马夫,那我岂不是一个马夫的妻?更不好了,我坐在里头,越想越不开心,直道:“东陵御,你给我停车,喊你的暗卫来驾车。”

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堂堂长乐长公主当今世上旷古烁今第一位摄政长公主的夫君,居然是个马夫,不论这夫君是谁,那长乐长公主可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不怕你惹事,就怕你不惹事①

他没有听话的停下来,我恼怒的将车门打开来,冷笑:“东陵御,你不用以自降身份来告知我是你的妻子,本宫是你的嫡妻,从未有否认过半点。本書同步更新百度搜抓机。驾车这等下作的事,叫下人来。”

他终于吁下马来,只是依旧坐在车外,道:“好。”

很自然的,千岁王爷走了进来,可便是极为空敞车厢内,它也只是车厢,不比房内。一男一女,各有各的计算,我几乎是在千岁王爷进入之后便有点后悔了。

我怎么会突然就那么蠢……

寂静的车厢内,马车压过枝桠的声音清晰可辨,我低着头看着手,沉默无言,千岁王爷也显然不想和我折腾什么,直接拿起放着的书简看了起来。

不看,还好,看完了,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他似是黑了脸,声音也闷的厉害:“燕然,你平素喜欢的话本子,是这样的?”

话本子?话本子!我惊讶的挑了挑眉,千岁王爷给我备下了我爱的话本子?我笑眯眯的伸手过去拿,打开一看,笑道:“恩,这书不错,既含艳段子还有各种鬼怪说,看来王爷的下属为王爷办得甚好。”

“燕然!你是个姑娘家!”

我眉头一皱,屈膝将自己抱了起来,道:“北朝虽有和离一说,但是千岁王爷,我前前后后嫁了两次,虽是同一人,虽未有孩子,但也算的是个妇人了。”

“将书简给我。”千岁王爷说着向我伸手。

我将手中的书简卷好,然后抱在怀中,摇头,笑话,这种东西可是难得一求的孤本,给了千岁王爷,我以后必然别想再有了。

“我不扔,也不毁。”他说。

我侧头指了指那边的一叠,道:“那边还有。”

“你手中的那卷我还没看完。”他看着我,目光直直的看着我怀中护的极好的书卷。

我用手指摩挲着书简,细细想着千岁王爷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然后恋恋不舍的将手中的书简递过去。

极快的,我与千岁王爷一个上午的时间在书中消磨了干净,当暗卫说至午时的时候,我还沉溺在书简中的风月段子里头,昏昏欲睡,千岁王爷极为没有风度的将我手中的书简给抽了出去,问我:“午间要吃什么?”

我打开木质的窗户来,四周看了看,道:“既然出来了,此处还是个林子,劳烦王爷去打猎,我要吃烤肉。”

千岁王爷应了我一声,便吩咐暗卫去了,我从马车上跳下来,旁边是浓厚的树荫,地上的枯枝残叶上有着斑驳的光。

暗卫将一个地方已然处理干净,该架的火也已架上,不得不说,千岁王爷手下的速度确实快。

我百无聊赖的靠着树干,抬头看向上方,浓淡不一的绿,或大或小的缝隙,或弱或强的光。

恩,更倦了。

林中一声虎啸,我陡然睁开眼睛,这是——猎物?我夫君猎到的猎物?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东西,我站起来,往林子的声音发出地走去。越走进越发现,这声音可真缭乱,马蹄声、兵戈相见之声、互斥之声。

我眯眯眼,千岁王爷什么时候这么娘们了,要我,先把他们打趴下再说!暴力面前,什么都给我屈服。

是的,我很自然的甩出了腰间的长鞭,卷住了一个人的脖颈,一瞬间血溅三尺之高,头颅落地,身躯倒下。

我慢吞吞的站在那虎的前方,很自然的抬头视线越过他们,道:“这东西我看见了,便是我的。”

不怕你惹事,就怕你不惹事②

“哪来的小娘们――”另一伙人愤怒的吼,拿起身上的刀剑就像我砍过来,我握着手中鞭子准备迎战的时候,千岁王爷的暗卫已然出动。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他走过来握住我要即将甩出鞭子的手。我侧目看了千岁王爷一眼,然后走向那只白虎。

听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两个故事吗?前一个故事深切的告诉我们怎么都要以和为贵不然容易给别人可乘之机,后一个故事告诉我们居安当思危,拿到一个猎物之后第一件事情是带着猎物走开。

那虎身上有着两只箭,一根箭尾是黑白翎羽,是所有箭中最为昂贵的箭,一两银子一根,在虎的后腿上;还有一根是箭尾白翎羽,恩,在虎的脑门上。(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我弯下身子拔出那白翎羽的箭,约莫是三尺之深,我拔得甚为费力,箭尾上刻有“东陵”二字,我再将目光移向那黑白翎羽箭,拔下,看向千岁王爷,低声道:“我可记得江南一带除去东陵一家未有余它王侯,便莫说是王侯,这黑白翎羽箭,也用不得。”

“要留活口吗?”千岁王爷问。

“要。”我看着那边一群节节败退的人,啧,这身上的衣服还是上好的织锦,我继续道,“把他们打伤就好,然后要放他们走。(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便是我身上穿的,也不过是寻常的丝绸制衣。

“好。”千岁王爷应了我一身,便朝后面挥了挥手,看样子是暗卫长吩咐下去了。

然后千岁王爷对我说道:“把我的箭给我。”

我自然的递给他。而那黑白翎羽箭……我问:“哪里有小溪?”

他的目光扫过我手中的东西,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走,我连忙跟上去,他果然是顺着我的,看着面前清澈的小溪,里头还有一条条鱼,我蹲下身子洗箭,看着那水中的鱼儿,眯了眯眼,握着箭往水中使劲儿一扎,三条鱼在我的箭上。

我转身朝后面的人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笑:“看来等会儿还有鱼吃。”

千岁王爷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不悦,走到我身边,将我的箭给拿了下来,在水边清理,只听他道:“燕然,你是姑娘家,这种东西和我说就好,我来。”

咦?我眉头一挑,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仔细的看了看千岁王爷的脸,伸手试了试千岁王爷额头的温,道:“没受热什么的啊……王爷你吃错药了?”

“本王身体好得很,何须吃药。”他如是说,那鱼也已经被清洗干净了,他站起来,同我走在林间,问我:“你知道刚才那个男子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实诚的说道:“不知道,但是一个男子可以穿织锦之衣,用黑白翎羽箭,想来是和权贵分不开的。而且在林子之中还选穿着织锦,而非寻常棉质衣裳,想来这男子是个纨绔子弟。”

“燕然,你不是男子,真可惜。”千岁王爷说的话好像带着淡淡的叹息,然后说道,“若我没记错,他兴许是江南巡抚的嫡长子,名孙默。”

“江南巡抚孙家……”我仔细的想了想那个时候同父皇南下的时候听见的孙家,然后再想了想近期听暗线说的孙家情况,很是郑重的说道,“这巡抚家有一名嫡妻一名平妻,十九房小妾,还有几十个nuan床丫鬟,嫡子二人庶子十人,嫡女一人,庶女十六人。王爷,我怎么就觉得这孙家的子孙直逼我们皇家?”

不怕你惹事,就怕你不惹事③

“先帝对皇后用情至深,导致只有一个子嗣,你也就别随便拿先帝和他比了。(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他乜了我一眼,说出他的以为。

我低头笑了笑,很是不以为然,我兄长么……

“你去坐一会儿,我去烤。”到了地方,我的千岁王爷丝毫没有问我的意思,就这么决定,我瘪瘪嘴,道:“我也要烤。”

“听话,你是个姑娘,这种事情我们来就好了。再说,”千岁王爷顿了顿,走向火堆,“你烤我不放心。”

我磨了磨牙,也不和千岁王爷斗嘴了,只是离了点千岁王爷坐了下来,道:“那夫君可得要好好地烤着,你娘子我的嘴挑的厉害,不能太嫩也不能太老,味道得咸淡适中,容不得太淡或者太咸,最好还带着一点辣的味儿,哦,对了,麻烦千岁王爷尽量将鱼中的骨头剔去。”

那边有暗卫在烤着,千岁王爷过去显得有点多余,但是既然千岁王爷要同暗卫在一起,那也无可厚非,将千岁王爷喊过来同我一起,这种蠢事我做过一次就不会再做了。

烤肉的香味很快就传开来了,我用力的吸了吸味道,这应该是烤肉特有的味道,带着火的味道。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树荫下,直到千岁王爷一手拿着鱼一手拿着虎腿向我走过来,递给我,只听他道:“鱼肯定会有骨头,这是虎前腿,你要哪个?”

“两个都要。”我毫不犹豫。最近和千岁王爷的相处,我总觉得他处处忍让着我,果然,他毫不犹豫的将两个递给我。

我低头咬了一口虎腿,再咬了一口鱼肉,吧唧了下嘴巴,笑眯眯的看向千岁王爷,说道:“烤的不错。”

“那多吃点。”千岁王爷说完,便又去了那边火堆,继续烤。

你们知道一个成功的纨绔弟子的秉性是怎么养成的么?这第一嘛自然得要有个强横的后台,而显然刚才那位纨绔子弟确实有。这第二嘛得要有一群狐朋狗友并且能够一呼百应,那么这个纨绔子弟就是一个成功的纨绔子弟,而――显然,刚才那位纨绔子弟是个成功的纨绔子弟。

听,他说――

“我们好好的逮着一只老虎居然被个小娘们给抢了去!不过说实话这小娘们确实漂亮,腰细的皮肤白的,摸上去一定比那春满楼的姑娘还舒服。”

“若哥哥将那小娘们收了去,可不要忘了我们兄弟几个啊……”

“那是自然,哥哥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

“哈哈哈!”

那边的哄笑声和说话声早已惹这边注目了,那边的人没有表示,我也不表示,在他们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千岁王爷站了起来,道:“我们走吧。”

我眉头一挑,看着手中的东西,道:“我还没吃完呢。”

“去车上吃。接下去的事情你不该看。”千岁王爷如此命令于我,我眨了眨眼睛,再看看后头的暗卫,又凝神细听了听脚步声,笑了。

“听这脚步声是百来余人,而且极有可能是大家中是私下豢养的死士,你确定不过带了七个暗卫,并且合着我们两个人能够胜过吗?”我说道最后一字一顿,“王爷,别异想天开!”

“那要怎么做?”我的千岁王爷显然被我说的唬住了,然后问我,“你说。”

“暗卫藏暗处,我们嘛……坐吃,等死。”说完,我淡定的低下头去咬了一口肉,慢慢咀嚼。

不怕你惹事,就怕你不惹事④

不得不说千岁王爷烤肉的手艺确实好,除了我说的鱼不要骨头没做到以外,虎肉鲜美而且多汁,咬一口带着微微的辣意,唇齿留香,鱼则是烤的酥脆可口。(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我正吃着,那群人便极是训练有素的将我们包围了,我眼底一黯,这是一个军的小队。(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我走到千岁王爷的身边,低声说道:“我现在后悔来得及吗?”

只听千岁王爷低笑着回答我道:“恐怕来不及了。”

“那等会儿我杀了他可以吗?”我摸摸腰间的软鞭子,看着那衣着华美的男子走到我们两人面前,笑的张狂,并道:“若小娘子愿意跟着我,我便放过你的姘头!”

“这种事情我来就好。”耳边还有着这么一句话,千岁王爷已经不知道在何方了,我迅速的挣大着眼睛,寻了寻四周,哪有千岁王爷的影子?……他他他他……他这是抛弃了我吗?

“哈哈哈,小娘子,你的姘头都不要你了!”纨绔子弟有一项绝活,叫做落井下石,而且做起来一点都不含糊,我那夫君刚刚不见了影子,那孙少爷就迅速的说,然后后头的小弟也跟着起哄,乱七八糟的话就响起来了,无非是说让我乖乖顺顺的从了他们,好处很多,就比如说不用风餐露宿,可以穿华美的衣裳之类的,其中有一句我听得极为清楚:“这孙少爷的爹可是江南巡抚,在江南一带,便是皇帝也要让三分脸面!小娘子你就从了吧!”

他们正在兀自笑着,这孙少爷朝着属下示意了个眼神,便有两个彪壮的男子向我走来,只是一瞬间,一个人头落了地。

赫然是孙默。

很静默的声音,剑利索的出鞘收回,若不是亲眼所言,我想我此生应该是不会看到如此精湛的剑法,如此快捷的速度。

而显然一干纨绔子弟没有反应过来,千岁王爷就这么趁着这个时间,抓着我的手臂往空中一跃,逃之夭夭。

入了车中,我摸摸自己的肚子,说道:“王爷,我虎肉还没有吃够。”

外头暗卫已然开始驾车,车轮滚动的声音听得很是清晰,只见那千岁王爷自车中拿出一盘子肉来,然后再将筷子递给我,说道:“我知道你贪吃,刻意烤完之后叫暗卫把虎肉弄一盘放车中。”

我拿起筷子,心中有点感动:“千岁王爷对阿然真上心。”

“知道本王好就安分点。燕然。”这是千岁王爷再一次喊我的名字,似乎是带着淡淡的温柔微微的情愫,“我不怕你惹事,就怕你不惹事,但是记得,以后要惹事之前跟我先说一声,我来。”

我一块肉就这么咬在牙齿里头,惊诧的看向我的夫君千岁王爷,只听千岁王爷继续挑战我的神经道:“我知道你曾意气风发,策马沙场。我只是恨没有在你最好的年华里与你相遇,燕然,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你要背负的,我帮你背负,不论是命债还是业债亦或者是罪责。”

我有点缓不过神来,有点口齿不清的问:“千岁王爷这是……告白?”

桃花运来得真不是时候!

本宫现在的年龄二十有四,十五岁时因火攻拿下瑶城不费一兵一卒而名扬天下,十七岁时因冥婚而成世人饭后津津乐道的风月段子首选,十八岁后因被人设计而被骂银乱宫闱致使沉寂两年,二十岁时父皇薨,皇兄当政,十里红妆将我许配给了九千岁,如今二十有四,前些个日子刚将千岁王爷休去,如今又带着一干男宠下嫁来人千岁王爷。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细细看我这年岁里头,女儿家的巾帼不让须眉有了,女儿家的痴情不悔情深不寿也有了,就是没有一些女儿家特有的桃花运。想想意气风发那些年只听酒客闲谈哪家公子对上哪家小姐有意思,又是哪些公子为某个小姐争的头破血流。再想想我,我活到如今只有那么一朵在我眼中艳绝生命的桃花――司徒峰。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如今突然被千岁王爷这么一说,突然想到千岁王爷如今年岁二十有七,姑娘我二十有四,是了,九千岁这是和我发少年狂吗?

北朝女子十六当嫁、男子十八当娶,像千岁王爷这个年龄段的人,早应该是子孙满堂了,孙子许是早了点,但是儿子也总得有吧?我更疑惑了,莫不是千岁王爷真像我洞房那日说的一般――不举?

我陡然觉得那已故的东陵老王爷是有点伤心。只希望不要从坟墓里爬出来。(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别乱想。”千岁王爷笑盈盈的如是对我说,还没让我放松一口气,下一句让我的气又提起来了,“我只是想在你的余生里,有我存在。”

“自然。”我笑了笑,努力保持着长公主一贯有的威仪和雍容华贵,“如今我与千岁王爷共结连理,夫妻一体,应当相守相伴。”

这一片告白若是搁着十五岁那个时候,我会沾沾自喜,并且明言说拒,因为我有司徒峰。若是搁在十七岁那年,我必会怒斥这千岁王爷想趁着我受伤的时候攻之不意;而若搁在二十岁嫁给他的那一年中,我想我必然会接受并且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但是现在,唯独现在不行,因为我拥的是朝政大权,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千岁的心思和表情我也不怎么想去研究,只听,千岁王爷又向我我道:“燕然,至少在江南一带,你必须要同意,惹事之前先同我说一句,这边的水太深,我不希望卷到你。”

那是上位者习惯的,不容置喙的口气,听得我直发牙痒痒,你们知道大多数上位者最讨厌的是什么吗?毫无疑问,是被人命令。而本宫我尤甚,我放下手中的筷子,咽下口中的虎肉,毫不犹豫的对上千岁王爷的脸:“王爷,一些事情不是你不希望就可以的,你带我下江南,无非是想将我一同拉入这个名叫贪污案的局,好夫妻同生共死,而我燕然自然不会反驳什么,只是王爷可否想过,夫妻本是同龄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知道我的语气说重了,字句也说重了,只是我实在愤怒,心中也慌乱的厉害,我自始至终喜欢的是司徒峰,怎么可以被千岁王爷不过那么一两句话便扰乱了心神,那么我这些日子的做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只能说,这千岁的告白真不是时候。

“燕然,你在慌。”千岁王爷低沉下的声音让我几乎无处可躲,我心中烦的厉害,狠狠地瞪了一眼千岁王爷,毫不躲避:“对,我在慌!所以还望千岁王爷恪守夫妻本分,与本宫相敬如宾!”

他的母妃

车厢内寂静无声,直到车子停下,只听暗卫说道:“主人,城门戒严。”我眉头挑了挑,距昨日已有一天,这江南一带官兵的速度倒是挺快的,打开车窗往外头看了看,那城门果然是戒的极厉害,看上去是一道三卡。

那边的人似乎有往这边看过来,我收回目光,将窗户关上,只听千岁王爷说:“走暗道。”

啧……暗道。而且还是如此熟悉的字句。暗卫也很是顺从的回应。千岁王爷年少的时候这种事情一定没少干。

那是郊外的一处行宫,隐匿在树林之间,粉墙黛瓦,从外头看,是一家极其富贵的人家的屋,入了里头,其中陈设建筑我怎么就觉得有点眼熟?细细想了想,是了,千岁王爷在京城的王府的建筑和这边的建筑如出一辙,只是这边更加懒散随意。

京中的建筑是有着王府不可或缺的霸气,而这边则可以诠释江南多文人骚客的缘由。

老仆人引我们进去,踩在石子铺成的路上只觉脚下微疼,千岁王爷率先同我说起来:“你觉得这边景致如何?”

我跟在千岁王爷的后头,应景的应答了一声,有道:“与京中王府相比,这边江南风味更是明显。”

“你倒也是识货,这是我母妃亲自设计的。”

母妃――

千岁王爷的母妃,他从未与我提起过,在我意识之中,我和千岁王爷的母妃是不可提及的伤,一旦提及,便是我与千岁王爷必是你死我伤,因为我从旁人口中听说过那么一件事:当初我的母上大人不满景王娶庶人为嫡妻,硬是将庶人折腾上诰命妇一职,又无中生有一事将那嫡妻逼上死路,更强硬至极的将自己的嫡亲妹妹嫁过去。

名义上来说,我这九千岁,还是我表哥。只是可惜了,母上大人将姑姑硬折腾进了这唯一外姓王东陵景王府,却让那姑姑不争气的至死都没给生出一个孩子来。

我笑了笑,只是避开那前东陵王妃的死,道:“确实,我也觉得设计极好。”

许是千岁王爷也知道与我谈论自己的母妃是不对劲的,便没在同我说什么,到了一扇门前,便吩咐着老仆人下去了,他打开门来,我也随着他进去,入目陈设古色古香,带着江南人特有的温柔缱绻,想来是他母妃的故居。

只见千岁王爷走至书架一旁,转动了几下书架上的陈设,显现出一道暗格来,千岁王爷又在暗格之中摆弄了下,地上赫然出现一个走道。

我不得不赞叹江南地界能工巧匠之厉害。但我更感激千岁王爷让我见证了如此精密的机关。

“走吧。”千岁王爷很自然的走入暗道,我也毫不犹豫的跟上去,入了里头,只见千岁王爷转了转放在墙壁上的烛台,那上头的光就自然的合上去了。极为幽静的地道,似乎永不磨灭的烛火。我到现在终于明白,一个外姓王到底对皇家有着怎么样的影响。

如此的地道,要何等的人力物力!

九曲十八弯,走到了尽头,我听听上面的声音,是个极为安静的地方,再听听四周的声音,脚步声,丝竹声,唱曲儿声,更多的还有……男女调笑的声音……我疑惑的看了一眼千岁王爷,问道:“这上面,是什么?”

“花满楼。”千岁王爷看了看壁灯,在壁灯的坐台上东摸摸西摸摸,然后旁边突出了一块石头,他不急不缓的扣了三下。

花满楼――这是名满燕国的第一清楼!

花满楼

当初老景王还在世时,在嫡妻死于非命后,便是日日夜夜在花满楼买醉,便是我那嫡亲姑姑嫁过去的时候,老景王依旧醉卧美人膝,新婚之夜将娇美的续弦扔在王府中。虽然我很是为自己的姑姑愤不平,但是我不得不说,这老景王是个痴情种子。

而至于这花满楼,这世间有个文人骚客这般描述――最是风情花满楼,舞娇伶媚香自来。更有江南人说,江南风景极好,但入了江南不入江南花满楼,算不得入过江南。

花满楼虽然是清楼,但是其中姑娘各个才艺双绝,据说,便是最寻常的,也能有个拿手的绝活。

我同千岁王爷走出去的时候,边走边说道:“据说这江南的戏伶风采极好极多,本宫也正好缺些许江南风情的面首,不知千岁王爷是否愿意割爱,让本宫带上那么几个?”

“娘子喜欢,为夫也是不介意。(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千岁王爷如此淡漠而且有距离的话语让我眉头微皱,继续听千岁王爷道,“只是娘子,如今我等未入江南地界便惹出如此大祸来,这江南贪污案,要如何开查?”

如何开查千岁王爷不会不知道,只是千岁王爷不希望我参合进来,这千岁王爷带我下江南来,真的只是为了让我沿途一路看风景?我寻思着,点了点头,只是继续道:“花满楼我第一次来,是该好好看看。”

这里头与寻常的布置不同,处处都透着一股子文雅气息,我估摸着,这必定是那个时候盛传老景王买醉的屋子,而这名满天下的花满楼后头的,也是景王府。

千岁王爷带我走出了屋子,入目的是满院子的鲜花,娇艳的,可人的,团团簇簇,拥在一起,红花绿叶,正事开花的好时节。

相比起皇宫中的花,这边则更能体现出什么叫做热烈与无拘。

“你先在这边住下来,我让鸨娘给你在晚上安排歌舞。”千岁王爷对我没有询问半点事情,只是将安排同我说,我也倦于与千岁王爷对着干,点了点头,又道:“我要沐浴更衣,风尘了几天,挺难受的。”

“自然。”千岁王爷欣然应允,又似是警告我的说道,“如今景王府在江南的势力不如从前,若想做些什么事情,先同我说,我给你做安排。”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么。这个道理我自然懂得,点了点头,我很听话,但是千岁王爷似乎有点不开心。

“燕然,你不必这么顺从我,哪里不喜欢就说。”

“做娘子的顺从夫君不是应该的么?”这一趟江南行,说开心也不开心说不开心也开心。

千岁王爷沉默了下去,没有再继续说话,我低着头随着他的脚步,心中暗暗盘算,我那师兄,在花满楼里,安排的暗线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不是一如话本子上描述的歌姬戏伶风情多姿?

千岁王爷带我走出了厢房,并且去了一个更隐蔽的后院之中,就兀自走了,鸨娘知我是贵人,也不敢怠慢,俯身恭敬的问向我:“夫人准备如何看歌舞?”

我揉了揉额,道:“寻常夫君是在何处看歌舞,我便在何处看歌舞。”

鸨娘刚刚应答完,小厮便恭敬的站在门口说:“夫人,水已经备好了。”

镜中月

澡房内水汽氤氲,池中十二口麒麟兽头水流缓慢,我嗅了嗅,有着……硫磺的味道,这是山泉水。我慢慢浸入水中,渐渐没过头顶,黑暗里,我听到了许多声音。睁着眼睛看着浮在水面上的花瓣,我伸手轻轻勾了一片花瓣下来。

我心里清明的厉害,千岁王爷不愿意让我参合进江南的各中势力里,一定有着什么不应该为我发现的东西,江南这一代是本朝最为富庶的一代,每年上缴国库的东西足抵本朝一年的开支。他厉声提醒过我,这江山,是燕家的江山,我不应该做什么动摇根本的事情。因为现在的江山很稳定,几乎是稳定的让人失去了斗志。(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在水下沉默了太久,我冒出水面,喊人进来更衣,喊了两声都没人应答,屏风那边,似乎有个人影,我皱了皱眉,自浴池之中站起来,裹上外衣,赤脚走向外头,果不其然,是我的千岁王爷。

只有他。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我说着,同时走向里头自己穿上衣服,声音里头带着薄薄的怒意,“新婚之夜装正人君子,如今还要做个流氓不成?”

“我看你也没多少羞意。”他的声音慵懒而且随意,还带着淡淡的戏谑,我皱了皱眉,将衣带上的绳子系好,正要反驳,却听千岁王爷继续说道,“等会儿我和你一起看歌舞去,这出戏,你好好看。”

“有什么名堂吗?”我眉头微挑,胡乱的整理好衣裳,就走了出去,不得不说,就是在那最为低谷的几年里,我日常穿衣什么的,怎么都是有婢子服侍的,如今不服侍的结果就是我这上好的锦衣穿的一塌糊涂。

而千岁王爷则此刻显得很是体贴,他走到我的面前面不改色的将我的衣服上弄好,边弄边说道:“这是江南的人从来心照不宣的事。”

“那我一定好好看。”我笑了笑,回了句,然后同千岁王爷走了出去。

花满楼内,“回”字阁楼层层叠起,中央一个连接四方的坐台,其中环着水道,里头荷花开的正艳,我坐在高楼处的一个暗厢内,此处的视线极好,既可以看到四面八方的酒客又可以看到那戏台上的戏。

我粗略的环视了下四周,木雕鎏金,精致非凡,想来,这花满楼,是景王府置外的外财,隶属于景王府,毕竟大户人家若是开那么几家清楼什么的必然会按个极好的暗厢以供随时玩乐。

“下去清场地。”我坐定后,就千岁王爷吩咐着鸨娘,毫不容人置喙的口气,“不论是什么人物,一切损失由景王府提供。顺便让那些戏伶准备下,演绎《镜中月》。”

“《镜中月》?”我疑惑的皱了皱,这名字莫名的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我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王爷,这舞曲说的是什么?”

“你既是瑶城一役成名,那我便拿那时候最负盛名后来终被禁下的花满楼成名之作《镜中月》让你相看。”

江南戏伶多风姿①

千岁王爷说的不慢不快,微有低沉的嗓音咬字清晰,也让我一瞬间醍醐灌顶,这《镜中月》说的是场当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案子,但是到底内容如何我是记不起来了,只晓得结局是杀了二十九口人。(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台下的人一个一个被请出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没了人,不得不说,这花满楼的鸨娘确实有几把刷子。

四周的灯光暗了下去,只剩下中间的戏台,我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看,最先是曲子入耳,琴声温润的像个君子,调子不急不缓,让人听着分外身心愉悦,我问向一旁伺候着的婢子:“这琴是何人所弹?”

“回夫人,琴师姓钟、名流尘,字闻之。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我没理话,只是点了点头,千岁王爷的话适时在我耳边响起:“戏结束让他上来。”

婢子应声。

舞姬提着灯走入,第一个主角盛装华丽,找足扭腰,姿态优美的像一幅画,是了,这个演的是个大家仕女,琴声依旧是轻慢流走,调子不欢快也不活泼,仿若平静的死水。

那琴声陡然重重的一个音高迭,我一惊,四处寻着,只见是个做男子装扮的戏伶出现。

我大抵,是明白了许多。

我看向千岁王爷,叙述道:“从前我看过一本话本子,名叫《镜中缘》,说的是江南落榜书生一事,故事里说一位巨贾的儿子喜欢上了达官的女儿,巨贾前去提亲遭到拒绝,达官明言,除非考取状元,否则莫想娶他的女儿,那男子也是血性,硬是去报考,直到考入殿试,最后还是落榜,回乡的路上,听闻他那心上人已在被嫁的路上,怒极之下,找到了草蔻集合之地,抢婚。

最后的结局么……便是全家三代内抄斩。”

舞全由女子跳,作的厉害,不看也罢,也就这琴声可以入入耳。我现在更想的,是看看那琴声背后的人,是否也如这琴声一样,温润如玉。

“那话本子……看完后如何想?”千岁王爷问我。

“活着不能做对鸳鸯死后可以做对鸳鸯,算是对他们的恩惠了。”我懒懒的抬了抬眉,再低头看下去,怎么说千岁王爷为了让我看这么一出戏而赶走了在场所有人,我怎么也得给点面子不是。

“燕然,你可知那个落榜书生真名?”

我皱了皱眉,摇头。

“嘉定三十六年,江南才子之一唐恒。”

嘉定三十六年,我十六,正是风华最好的年岁,也是四年一度金榜题名时。那个时候我扮作帝王身边的谋士,出一个又一个刁钻古怪的问题,唐恒首当其冲,后来父皇问我唐恒如何,我只道那厮一身傲骨得磨一磨,若是这日结束后拜往云府,便给了他当这状元。

自然,唐恒没有拜访云府,便是那时候的云府主人亲自去请,也本着文人傲骨拒见。

千岁王爷的声音又适时响起在我耳边:“唐家嫡系三代二十九口人因你而死,你可知当初的江南第一巨贾最后被谁收入腹中?”

江南戏伶多风姿②

“虽然东陵家在江南一带封王,但是每年上缴的税赋一分不差,也不曾多问朝廷要粮饷。(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而江南的税赋自后来唐家倒台后,也一并少了,若本王没记错,那个时候的户部侍郎,是如今的两朝元老云丞相。”

千岁王爷的话还在我的脑海里环绕,面前的一盏茶也不再飘起热气,座位也已经空空如也。

良久,我站了起来,环扫过四周空置着的楼台,心中有着微微的压抑。婢女莲步轻移,走到桌旁,福身,声音恭敬:“夫人,琴师带过来了。”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眼睛一亮,这人的容色虽比不得千岁王爷的刚强冷硬,但其气质中有一种千岁王爷比不得的温和儒雅与安静顺从。我对旁边的婢女罢了罢手,道:“你下去吧。”

婢女自然而然的退下。听着将门合上的声音,我看着那琴师,问道:“这江南的琴师是不是都如你这样?”

只见这琴师低头颔首,声音不卑不吭,却隐藏着若有若无的傲气:“回夫人,这世上绝无第二个钟流尘。”

“哦?是嘛?”我嘻嘻笑笑的疑问,然后继续说道,“把衣服给我脱了。”

那人明显被我说的惊呆了:“什……什么?!”

我挑了挑眉,很是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面容也很是严肃:“我说让你把你衣服给我脱了。”

那人朝着我欠着一礼,弯下身子,广袖极地,声音掷地有声:“恕小人不能从命!”

“和我那师兄一个性子。”我失笑的说出来,折腾着手中的一盏茶,“把面具撕下来,让本宫看看你本来的面目。”

“这就是小人本来的面目。”他依旧低首弯腰,广袖及地,声音还是掷地有声。

“那我还是帮你把衣服扒了吧。”我很是郑重其事的说,慢吞吞的走向那人,准备伸手去剥他衣裳,只见他将头低的更低了点,步伐往后连退了几步,声音也没了之前的温润。

“夫人万金之躯望自重。”

“自重?”我琢磨了琢磨他说的两个字,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应该自重,所以你还是自己扒了吧,或者――我叫下人来搭把手?”

我也不知那厮是怎么想的,但是估摸着是有点恨我了,只见他伸手一拉,就将一张薄极了的面具给撕了下来,然后抬头,我看了一眼,原来这脸可以用尖嘴猴腮形容,到是难为了他假扮一个气质温润的琴师。

“难为你了……”我就这么按着寻常的说法来说,然后转过身去,“将面具带回去吧。”

“公子将名册给了夫人吗?”一阵无言后,他率先发问。

“是。以后你们随我差遣。”这个人原本的面目是丑了点,有碍观瞻了点,但是那心思确实转得快。我也没了戏弄他的兴致,只是问:“原来的钟流尘在何处?”

“回夫人,已死。”他说的很淡漠,无关什么人命。

这更像我那师兄的风格了。我无言的往下看去,一池碧波里,绿叶正浓,荷花已收。

我拿手撑着下颚,道:“据闻着江湖的文人才子各个风流英俊,而且自成一派,你可知在何处可以看到?”

“若是寻常,自然是在花满楼内。”他道,“但若想真的看齐聚一堂,得要等江南这一带十月中旬最负盛名的赏枫大会。”

“那,就近呢?”十月中旬太晚了,我得要想个法子提早点。

“再过三日,是苏家公子办下的赏菊大会。”

如鲠在喉

千岁王爷既然不希望本宫在这个时间段上乱晃悠,本宫也乐得试试做个三从四德的好妻子是个什么滋味,我坐在红木制成的圆桌前,看着那满桌子的菜。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花满楼的侍婢极为体贴,厨房更为体贴,我每道菜都尝过一口,菜味道都各中极品。

因为习武,我听得比常人多也远,阁楼下面多嘴的侍婢的话语清晰的传来。

“爷对夫人可真好,楼中那么多比夫人好看的姑娘爷都不多看一眼。”

“我听鸨娘说啊,夫人吃的东西都是爷亲自写下地方让下人去置办的,仙客居的金玉翡翠汤,荆门酒肆的红烧狮子头……各个都是招牌菜啊!”

“我要是有个这样子的夫君就好了……”

“就你……?小丫头回去照照镜子吧……”

“哎呀姐姐……”声音越来越远,我也没有再去凝神细听什么了,只觉得满心满心的死水被狠狠搅动了,再看看眼前满桌子的菜,发怔。(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我发了好长时间的怔,直到千岁王爷风尘仆仆的进来,我还在发怔。我想就这么发怔发下去,千岁王爷的声音响起来了:“怎么没吃,不好吃吗?”

我摇了摇头,又觉得摇头不对,开口说道:“没有,都挺好吃的。我听说……”我总觉得这种事情有点很难开口,若不是那两个婢子闲聊,我都不直到有这么一回事存在,只是就是觉得有点很难开口,问了之后是继续逼问千岁王爷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和千岁王爷都上了年纪,千岁王爷未必,我却不想再开什么桃花了,不为什么,因为我自认为我只是个寡妇。

“听说什么?”我支吾着说不出来,千岁王爷没了耐心,只是拿起另外的空置真的筷子吃饭,同时很自然的问我。

“没什么。”我想我真是魔怔了,就是知道又能怎么样?我看着满桌子的菜,道,“怪不得不曾听千岁夸过京都哪个女子美丽,原来江南如此多美人,京都的女子怕是及不上分毫。”

“江南与京都不同,两地风俗更是不一样,比不得。”千岁王爷这般说着,又继续道,“近来城中查严,恐怕这边也不会放过,等会儿入夜了我们去景王府。

“好。”我点了点头,又道,“据闻三日后苏家公子要举办赏菊会,我想去。”

他既然不希望我折腾出什么事情来,自然是会做万全的准备,给我按上的暗卫一个不会少,是以,我很干脆的和他说。

“赏菊啊。”他淡淡的说,我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他不答应,只听他继续说道,“再多个两天,我叫秦绍给你办场赏荷会。”

我惊讶的看向千岁王爷,千岁王爷的容刚强冷硬到别有风味,俊美无比,就是我那心上人都比不起,只是这千岁王爷作为景王府少王爷时只听闻过其人容色俊美,武艺绝世,未有听闻过什么满腹诗书之类的说法,这秦绍的名字却传遍了大江南北,其才名几乎与如今的状元无二,世说若不是此人志不在此,那状元职位,此人恐怕轻而易举。

至于这人志在何方么……在这花柳巷里。

千岁王爷和这么个披着书生才子的皮骨子里喜欢美人儿的人有那么点交情,我不得不怀疑――千岁王爷到底要做什么?

神恩赐的好皮囊

“你这是什么表情?”千岁王爷睨了我一眼,声音淡淡的,却把我拉回了现实,又听千岁王爷与我解释道,“若非唐家败了下去,秦家怎么可能没落至此,当初唐家排江南首富,秦家也排第二,而且绍君可有着一幅神恩赐的好皮囊。”

“比千岁王爷都好看?”我疑惑的扬扬眉,虽然也听过一些女子说一见绍君误终身之类的话,却只是笑笑不言,只觉得她们将皮囊看的太重。

“是。”千岁王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这么果断而且干脆的回答我,没有半点余它的辩解,“若本王是个女子,一见绍君必误终身。”

平心而论,千岁王爷已经算的是俊美非凡,容色鼎好,如今一个容色鼎好的人夸赞另外一个人皮囊妙美,并且是以神恩二字来彰显,那么久不得不说一句,这男子定是好看的惨绝人寰。

“王爷对着本宫这般说,是想要本宫后悔嫁了你吗?”

“可你不会喜欢。”千岁王爷说的万分笃定,我想,他倒是把我摸个了个透彻,然后千岁王爷又补上了一句,“你会后悔招了那么点不入流的面首。”

我:……

我和我的面首真没出过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就算是有也只是和桑城美人儿,而且中途还被千岁王爷给拦了下来,我还多了一道伤……千岁王爷的醋可真厉害。

“陈年老窖。”我不去看他,将头瞥向一边,“可真酸。”

夜过子时,巡夜人的锣敲过三次,我随着千岁王爷再度上了马车,我很是疑惑,既然外置的空府里头花了极大的人力物力造就暗道,为什么花满楼至景王府没有什么暗道?是千岁王爷不希望我知道还是本来就没有?

马车行驶的很快,一会儿就到了景王府,我才知道,原来景王府和花满楼不过是隔了一条街。

这暗道,怕是有和没有都一个样。

小厮开门的时候见了千岁王爷也挺惊讶的,道:“王爷您回来了,这位是夫人吗?”

“是。”我那千岁王爷还不等我说话就率先给我说了,只听他道,“本王会和王妃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对了,近来太妃怎么样?”

他喊我的姑姑为太妃,而不是母妃,也是,我那姑姑如今孤家寡人的,而且景王到死都没有扶正过她,真可怜了她的一片痴心。

便是我那姑姑是被我母亲强行命令八抬大轿从正门进去,也只是转眼被降为了小妾。

到底是强求不来的。我想着,只听小厮说:“太妃近日总是与一些员外夫人走的极近,而且也不知怎么了,太妃喜欢上了玉器,一个月内总得要买个四五件。”

“我们在景王府的事情先别告诉太妃。”千岁王爷沉凝了一会儿,说道。

小厮很是顺从的应声,我随着千岁王爷一步步往里头走,直到到房外,开门,屋内极为干净,想来是天天有人打扫着。

“若我们不成婚,看来我还得叫你一声表哥啊。”我那姑姑当时也是公认的京都第一才女,便是我的母后都不及分毫,母后说,姑姑这一生为家族所用,不曾争斗不曾抗拒,唯一一次的争斗和抗拒便是婚事,可惜还是错了。

“来,叫我声表哥听听。”千岁王爷低头看着我,笑吟吟的说,“我年少的时候就在想,这个卫侧妃入府之后,京都盛传被皇帝宝在手心里的帝女长乐长公主叫我一声表哥到底是何感觉?”

表哥把你介绍给我了

我对着千岁王爷眨了眨眼睛,然后瞬间笑了出来,喊道:“表哥。我怎么就觉得表哥比夫君这两个字好听多了?”

我很是欣赏的看着千岁王爷神色微僵,然后说道:“在江南这些日子,你把我当成表哥,也未必不可以。”

咦?这掩人耳目的法子……我还是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听千岁王爷道:“明日我带绍君来见你,你将你的用意告知他就可以了,现在不早了,先睡吧。”

我点了点头,在房内很是自然的去衣,然后……我和千岁王爷睡在同一个被窝里头,千岁王爷拥着我,我背对着千岁王爷。

我睡不着,纠其根本原因是我认床。(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千岁王爷的身子很暖,将我的身子也偎的很暖,这种暖意,是我太多年来所想奢求的,奢求到已经放弃奢求了。(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我眨了眨眼睛,问:“王爷,你睡了吗?”

“睡了。”……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我心中一气,一下子转过身去,对上的是他墨如星辰的眸。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鼻尖上,我不自然的闭上了眼。

太嗳昧了。

我不该和千岁王爷这么嗳昧的。

“你又闹什么脾气?”他的声音很低哑,我听出了情人之间特有的无奈和宠溺,“你长年身在北方,突然来了江南会有不适应,闲着的这几天好好适应适应,现在好好睡觉,明天绍君来了事情可不比那些奏折少。”

“哦……”我应着,闭上了眼睛,说句实话,他的暖意让我放松了戒备。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千岁王爷已然不在床上,我摸了摸旁边的被褥,冷的。难怪我会被冷醒。我自床上坐起来,发现手中的被褥极厚重,翻了翻竟然有两层,我再摸摸自己冰凉的手。手撑上额头,默默想,师兄说的半年不会这么快吧?

“表小姐醒了吗?”想来千岁王爷是吩咐过的,这丫鬟才敢这么喊,我应了一声,然后她们进来服侍我更衣。

“秦公子已经在书房等候,这是王爷命人熬着的白粥。”丫鬟一边服侍我更衣,一边和我说,我这才看向外面的日头,艳阳已经高照。我怎么最近睡得越来越晚了?

“早上为何不喊醒我?”我洗漱好,走到圆桌上问。

“王爷说表小姐舟车劳顿,而且初来江南必有些水土不服,要表小姐多睡一会儿。”丫鬟回答的尽职尽责,让我挑不出半点不是,我拿着筷子搅着碗中的白粥,然后低首喝完,就吩咐着丫鬟带我去见那个绍君。

入了书房我才发现千岁王爷确实所言非虚,此人的确只能用神恩赐的好皮囊来概述此人的容色,虽然此人身穿麻衣,但是其容色是配上什么衣服都好看,他的皮囊怕是掩盖所有华美的衣裳。

不是故作风流,而是风流自成一派。他手中也如一般公子哥儿执着一把扇子,扇面却是一个个温婉贤淑的仕女。我默默的断了下画工,宫廷画师也不过如此。

我入里头的时候只听他说道:“既是伯景所求,秦某人也不敢推脱。”他的声音也是独一无二,我一度认为千岁王爷的声音够温润了,原来还有比千岁王爷更温润的。他何止是神恩赐的好皮囊。

“表哥,表妹我来晚了。”我夸过门槛走入里头,然后对那个绍君报以羞腼的笑:“绍君,表哥把你介绍给我了。”

不多,不过百来个面首

那位绍君显然是应付多了这等事宜,只听他低笑着回我:“方才伯景也同我说了,说他表妹彪悍的厉害,要在下好生带着。(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本書同步更新百度搜抓机。”

“我—彪—悍—?”我细细品味着“彪悍”二字,然后对上千岁王爷的眼眸,毫不思量着用词,若有其事的点点头:“的确,不过招收了百来个面首,对上那长乐长公主世传三千面首可是好多了。”

千岁王爷只是笑笑,只见那位绍君极有风度的说道:“小姐谦虚了。为何不多找点?”

“昨日表哥与我说我要是见了绍君便会后悔招了那么多不入流的面首,如今看来表哥说的一点都不错。”我走到千岁王爷的书桌前,“表哥,我招他做面首可好?”

我的表哥千岁王爷只是面无表情的睨了我一眼:“说正事。”

我……我立即没力气似得坐上的一起,拿起一旁的一盏茶喝了一口,看向秦绍,道:“七日后赏荷宴一定要把江南地带所有的富商文人墨客都邀请到。”

“这个自然。”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然有着一股傲气,我有那么点明白了,一个大家族不论怎么样都会有着后路的,只听他又说的道,“主要是到时你要以什么身份出现?”

“自然是景王府外戚。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我道。

“不行。”这两个人异口同声,让我很疑惑,昨日千岁王爷还和我一表哥表妹互称,今日居然同个外人来说不行?!

“东陵家的外戚非富即贵,他们一查就能查到,所以,得要有个万全的准备。何况你的脸……”秦绍说着,带着似笑非笑的戏谑,“估计整个江南的人都认识。”

“哪个人敢那么放肆?”我眉头一挑,“就算是杀了孙默也是他死有余辜!”

“孙默上头还有人。”秦绍解释,神色之中带着不屑,“你倒是总算愿意来江南了,但愿,不晚。”

“纵使晚了也有的是法子扭转回来。”我抬了抬眉,看向千岁王爷,向他眨了眨眼睛,“表哥你说是吧?恩?”

“怎么?以前不是很不屑表哥我的吗?”于千岁王爷,在政事上我的确很不屑,他太软弱了,没有半点当政者应该有的杀伐果决,不该杀的不杀到是对的,但是该杀的都留着,最后居然还能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我确实很不屑。

“那是不知道表哥你居然如此能干!”我刻意咬中了“能干”二字,又想想现在吃景王府的喝景王府的,立马转了话锋,“表哥,我一直听父亲和母亲说过你的各中事迹,对你可崇拜了。”

我觉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千岁王爷显然也没有发现我这么会恶心人,面色有点不善,他自书桌上站了起来,道:“那日要用的身份和样子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现在你要做的是跟着绍君与绍君想想到底要如何处理几日后的事情。至于江南的事情,我才想起来。”

我想千岁王爷的脑袋差不多有点生锈了,因为千岁王爷说道:“怎么说江南都是景王府的封地,出了事情都该是我先管制,怎么都不该是你的,想来我实在不该带你来。”

“表哥,不准反悔!”

不该做的……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现在我若没了景王府这块地的庇护,恐怕是什么都没得做就得不是非常愉快的开始我的逃亡生活,在不得已的时候还必须得露出长乐长公主的身份打草惊蛇。

我的夫君兼表哥的千岁王爷无言的瞅了我一眼,到是绍君笑着说:“他先前怎么可能没想到这回事,只不过他想带你来罢了。”

只不过他想带你来罢了……

我细细想了想这么几个字,然后点了点头,心中是放心了,也有点沾沾自喜:“那是!表哥对表妹好这是天经地义的。”

“表哥娶表妹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绍君若有所思,看向我的时候眼底有着一种我看惯了的计谋。

我神色如常,不在意的撇撇嘴,道:“我成亲了,那个人不是表哥。”

对,不是表哥,而是千岁王爷,我要用他手中的权用他手里的事。

我默默提醒着自己。

秦绍淡笑着选择沉默闭口不言,到是千岁王爷看着我说道:“表妹,你再胡扯,我可真要把你扔出江南了。”

“不可以的!”我瞬间恼了,“表哥不可以出尔反尔的!”

“还胡扯?”千岁王爷一挑眉,问我。

我拉耷下脑袋,声音故意带上几分委屈:“不了不了,好表哥。”

回了京都我不把我的表哥闹得天翻地覆就算不得燕家嫡系的子孙!我狠狠的想。而显然,我现在也只能想想了。

“这才乖。”我的表哥丝毫不顾及外人的面,伸手轻轻的揉了揉我的头发,唇畔还带着淡淡的宠溺的味道,“我这小表妹平日里娇惯惯了,她父母也舍不得教训她,望绍君好好带着她,别让她受委屈。”

只听那个绍君说了一句我腹诽的心里话:“我看她刚才就挺委屈的。”

千岁王爷抬眸看向他不言,一室的陡然寂静,我想秦绍他自然也知道他说的不是十分讨喜,遂又略微尴尬的补上了一句:“不过伯景你大可放心,我看她的性格可不是会被欺负的料。”

我的伯景千岁王爷想了想绍君的话,很是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我想也是。来,表妹,我给你看下,这是你要假扮的这个人,此人算是我表弟,我母亲的哥哥也就是我舅舅的儿子名叫慕衡。”然后千岁王爷的声音顿了顿,又是不急不缓的声调,“此人习惯横行霸道,很是适合你的性子。”

“表哥对表妹真是用心良苦。”我道。然后我更是郑重的保证道,“表哥你放心,横行霸道什么的我最会了,一定不会丢慕表哥的脸。”

“拿捏好分寸。”千岁王爷眼底微暗,是在威胁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很是顺从的点了点头。他是我夫君,娘子顺从夫君,表妹听表哥的话,真没什么。

“我今日要去拜访柳家的大公子。”千岁王爷的目光看着我,却是朝着秦绍说话,“有没有什么要我带的话?”

“这个不急。”这位绍君很是不温不火,温和柔润的声音似乎要浸入人的骨子里,“我与她的事情该做的都做全了。”

该做的都做全了,也就是说不该做的都没做吗?我很是愉悦的弯了弯唇。

有美人兮

清风拂面,低首看过去是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如蝼蚁一般,此刻我与绍君站在江南至高楼铜雀楼的顶楼,我倚在一旁的栏杆上,看着下方的人和事,只觉得十分不真切。

四周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我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往一旁的小火炉之中添碳。绍君的动作很是自然,行云流水,再配上一副神恩赐的好皮囊,我也不得不在心底哀叹一句,人家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面前这位却是全靠了一副好皮囊。

“你总是在俯瞰他们,他们之中可有人抬首仰望你?”倒酒的声音清晰的传来,秦绍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润。

我走到桌子前方,看着那杯盏中呈色微黄的酒冒着的热气,有看向远方破开重重雾霭冉冉升起的红色太阳,手指摩挲着杯沿:“我看着他们足矣。”

“真不知伯景如何受得住你。”他摇摇头,好听的声音中带着戏谑,“生在江南的人大多喜欢温柔婉约的女孩儿,伯景,简直是个异类。”

“因为他本身就挺像娘们儿的。”我低首抿了一口酒,不烈,但是甘醇绵绸,用来养生再好不过,“你不觉得吗?”

他显然是被我说的很是无言,然后问我:“那我呢?”

“你啊……”我垂眸看着那杯盏中的酒水,笑了笑,眼中都要冒出光来,“若为我的面首,我定会遣散我所有的面首。”

千岁王爷果然料事如神,说的一点都不错,见了绍君,只想将他那副美丽至极的皮囊给拿下来。

“真没见过哪个姑娘如此大胆。”他不赞同的摇摇头,温温润润的又倒下一杯酒水来,然后就听见一声极为张狂的声音传来。

“确实大胆,不过我喜欢。”

未见其人先听她声,我抬眸看向楼梯口,她穿着满身的红,胸前和臀部包了两条鲜红的绸子,外头罩着曳地的红纱衣,小蛮腰影影绰绰,大白腿又细又长,足还是赤着的,额前挂着一枚以银链子串着的鲜红的水滴样的珠子,她的头发没有挽起,只是从额心开始中分着随意的披散在脑后。

风情之中含着点风尘,风尘之中姿态张扬而且跋扈。

我弯了弯唇,打开折扇,做出地痞无赖的样子,双眼冒光的看着她道:“我也喜欢,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如是。”她说着走到我的身前,就那么坐了下去,周边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雪白的肌肤被红色的纱衣包裹着,但是手腕和纱衣的颜色还是带出强烈的分明感,她一手划过的脸,指甲极长却没有涂上蔻丹,抵在了我的下颚之上,笑盈盈的问,声音媚入骨中:“你呢,小哥儿又叫什么名字?虽然是个姑娘,着一身男装,也是甚好看。”

我将头凑过去,微侧,找准耳朵的位置,呼气,微微压低声音:“慕衡。”

许是我们这边两个女子折腾,秦绍终是看不过去了,咳了几声,说道:“你们也可以了,来,阿如,喝点我今天煮的酒暖暖身子。”

我这才发现,这个女子在盛夏天的穿的如此凉快,面色却白的惊人,就是刚才指腹划过我脸颊的时候,也带着冰凉的感触。

只见她毫无顾忌的揽过秦绍的脖颈,被胭脂涂的艳丽的唇凑上去,似是亲了亲,声音依旧酥媚入骨:“绍郎果然贴心。”

她安分就怪了

她没有拒绝口中“绍郎”的好意,柔柔的笑着,长极的柳眉,勾魂的杏眼,伸手拿杯,仰首喝下,处处都是媚人的风情。

柳如是……这姓氏可真熟悉,再想想刚才的一句,阿如……想来这一定是他的心上人。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女子,她身上的戾气很是浓重,若非浓郁的酒香味覆盖着这边,那血腥味儿一定极为冲鼻。

“美人儿怎么可以就只顾着自己喝?”折扇在我手中打了个卷儿,我看向绍君,话是朝着一身红纱的柳如是说的。

“这个嘛……”她唇畔扬起,如丝的媚眼乜了一眼我,然后伸出手从火炉上勾起酒壶,高抬起的手臂呈现出优美的弧线,酒壶微倾,冒着热气的酒便从壶中泻入杯盏之中,平常的声音之中透着微微的闲适,不过一会儿的事情,倒完酒,她倾身将酒壶放回小火炉上,然后拿起杯盏,一双眼睛曾亮曾亮的,看着秦绍,黛眉微蹙,似乎很是纠结嘟囔着:“是用嘴喂呢还是用就这样喂呢?”

她懂风情,更会风情,穿的风骚,行的媚骨。她说话的时候细嫩的手指划过杯中酒水,划开一道道涟漪,最后还是拿起杯盏,放到秦绍的面前,声音一贯的柔软酥骨:“来,绍郎,人家小哥儿都看不下去了,我喂你喝一杯。”

秦绍看了我一眼,眼底意味不明,却是顺从的低首喝了那一杯酒,喝的干干净净,她仰首,又朝着秦绍的脸上吻了上去,声音轻佻而且快乐:“绍郎真给我面子。”

秦绍什么话都没有说,面色不改的折腾着自己手中的东西。

我低首,看着那杯中不过是被我抿了一口的酒水,里头映衬出一旁红衣如火的女子,翩跹如蝶,张狂放肆,她走到我原本倚着的栏杆处,往下张望了下,又笑了出来:“呀,那不是王公子嘛~绍郎,你好好弄着酒,我去会会他~”

伴着一声绵绵软软的“他----”,是咚咚咚往下跑的脚步声。

“你就这么由着你的心上人这么放肆?”是个男人,怎么可以把女人纵容至此?我说完,慢吞吞的又低首抿了一口。

“伯景对你还不是一样。”他温温润润的声音传来,下面的话却叫我很是羞愧,“伯景同我说你在京都不曾有好友,便是有都是算计来去的,太累,让我给你安排和柳如是见一面,许是会成为好友。不过话说回来,伯景兴许是错了,像阿如这般的女子,能安分就怪了,至于你,也许真的只适合活在算计里头。”

最后的话,让我心下冷了几分。我看向他,不屑的笑了笑。

自昨日这位绍君同我说邀我早间登铜雀楼煮酒看景,我应承了下来后就在想到底要怎么才能给一个不安分的人来点下马威,想到最后还是选了个最捉急的办法,我身上涂了一味不浓的催情香,配着酒水能够弄出恰到好处的效果来。

没想到这个名叫柳如是的女子一入里头,借着喂酒这个名堂,手指一点酒水,便给解开来了。

如今已被识破,我想再怎么掩饰也么了那个必要。手中的折扇滴溜溜的转着:“你恨当朝长公主,我知道,我是当朝长公主的身份你也猜得到,我的好绍郎,你究竟要对伯景做什么呢?”

“我有几斤几两,他作为景王府嫡长子不会不知道。”炉子中的炭火暗了些许,他拿起钳子折腾了一会儿又旺了起来,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只是长公主,你知道伯景想要借着你的手做什么吗?”

也好?

他这么一说,不得不说是让我心里一动的,眼前的这个绍君,想来是深谙大家之中的人心拿捏,可是他错了,我是当朝的嫡系长公主,我玩权弄势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头玩着泥娃娃呢。

但我还是很有分寸的恼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与王爷结缡数载,哪容得外人说三道四?”

“长公主这是何必?”他依旧笑着,不缓不慢的声音依旧温润的厉害,“长公主从来是明白人,就算我不说,长公主也明白。”

秦绍是笃定了我明白,和我打着哑谜,想要我先开口,我神色如常:“我还真不懂,还望绍君说个明白。”

他终究还是撑不下去了,率先说道:“伯景的母亲虽是庶民,但好歹也是江南机关世家的嫡女,其隐藏的财富不计其数,便是如今的柳家也比不起,他想要借你之手将原本唐家的财富一并收入手中,你作为王朝的嫡长公主就这么放任着?”

“唔……我的夫君这般有野心,是好事。”我弯了弯眼睛,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秦绍这么说不是没有缘由,唐家的家业联系到秦家的家业,想来一定是当初唐家的事情牵扯连累到了秦家,这秦家一蹶不振也是受此影响的,而秦绍,作为秦家的嫡长子,他是有这个复苏的心思的。我心里明白的清楚,却更明白秦绍的事情从来是与我无关系的。我表现的又糊涂而且疑惑的问了一句,“绍君这么同我说是什么意思?”

“你……真不明白?”秦绍看了我好一会儿,我依旧神色如常,然后只见他无奈的叹了一声,“罢了。”

想来,是另寻它法了。

我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如今我许不奇诺,更允不下诺,他想要的无非是那些男子都想要的东西,却不应该是我给的。

也许秦绍不过是千岁王爷给我的一个提醒,可是这些从来与我无关。

那红衣翩跹如蝶的柳如是会完了王家公子,又是“登登登”的上了楼,声音娇软酥媚,便是我听了都觉得悦耳无比:“绍郎绍郎,快给奴家一碗酒,奴家要冷死了!”

“叫你穿鞋子,你总是不穿,现在冷了吧?”他一贯温和的声音里有着对上她独有的宠溺,便是看向柳如是的眼睛,也一如故年时候阿峰看向我的眼神,我心中陡然一动,若阿峰在,我与他也是这般光景吧?

“不嘛~”柳如是撒着娇,对上秦绍千般风情万种娇媚,“奴家不喜欢。”

秦绍依旧淡笑,声音依旧不缓不慢:“那你就冷着。”口上这般说的无情,手里头还是将斟好的酒递过去。

她接过仰首吞了下去,然后还是很任性的将手中的被子扔向秦绍,过来挽上我的手臂:“慕哥哥,绍郎一点都不懂疼奴家,慕哥哥若疼惜奴家,奴家就跟着慕哥哥了。”

我转首看向对着我挤眉弄眼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对,不应该要绍郎,你慕哥哥我英俊潇洒,温柔体贴,而且保证心口如一。”

秦绍淡漠的眼神掠过我们两个故作暧昧的女子,笑了笑,点了点头道:“也好。”

等等……本宫没听清楚,他刚才说什么?

----也好?

----也好!?

从来没什么好心

不仅本宫没听清楚,柳如是也未有听清楚,她妖冶的脸上一脸的茫然与疑惑,娇娇软软的对上秦绍问道:“绍郎,你刚才说什么?”

秦绍依旧笑的温润,说的温和:“这江南的景致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了,带慕公子前去游玩未必不好。”

“绍郎----”柳如是的声音里有着不符合她张扬的小心翼翼,“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目光略过秦绍,弯下腰身,将她抱入怀中,她这身子可真轻,压根就没几两肉,朝着他挑了挑眉,言辞轻慢:“绍君,这小美人算是赠给本公子了。”说罢,低头看着任由我抱在怀中笑盈盈的柳如是,问,“如是如是,如是我闻……快说这边最负盛名的佛寺在何处,我要好好拜拜神佛洗洗罪孽。”

只见她柔若无骨的手臂挂上我的脖颈,细嫩的脚趾微微蹭了蹭,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说道:“绍郎这个没良心的臭男人,奴家不要了,还是慕哥哥懂得疼奴家。”然后朝着另外一座山努努嘴:“喏,那边的山上就是江南最负盛名的寒山寺。”

“走!”我在原地转了个圈儿,欢欢乐乐的抛下了那边煮着酒的绍郎,纵使有着神恩赐的好皮囊,不是我的我终归不能贪图。

那么,不看也罢。

下方的马车早已换了一层样式,可是里头依旧是由柔软的皮毛覆盖着,虽然临秋不远,但是天依旧格外的热,但是对上我与柳如是这般怕冷的女子,却是另说他话了。

“唔……真暖和。”柳如是就那么毫无顾忌的在柔软的皮毛上打了几个滚儿,然后笑盈盈的想,又笑盈盈的说,“要是江南所有的地方都有着这样的地衣就好了。”

“这想法甚好。”我转了转折扇,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目光看向她的脚,脚趾晶莹剔透,白嫩圆润,看上去未曾沾过地,想来是有着极好的轻功,“不过如是,你可否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若是这江南整个地方都覆上这样的地衣,那百姓弄脏了如何?”

“这我不管。”她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张扬,说的话也是颇有找死的意味,“只要脚下踩着的是着柔软的皮毛就好。”

我褪下鞋子的动作一顿,然后朝向她,继续脚和脚蹭着鞋子:“这真是个好想法,放心,如是,只要有你的慕哥哥我在,总是会成真的。”

你们知道一个扮演一个二世祖最需要的是什么吗?不需要谋人谋业,也不需要什么与人交好,只需要三件事情,一、有银子败,二、有美人玩,这第三嘛,自然得要有个好靠山折腾。

显然,千岁王爷与拥着神恩赐予的好皮囊的绍君,是我在江南权势钱财的鼎好的靠山。

马车很是自然的滚动着,从铜雀楼到寒山寺显然不需要多久的时候,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我还想要穿上那鞋子,看是一看柳如是嫩白如玉的脚丫子,也就放弃了这想法,直接以轻功自车上跳了下来,并保持着脚不碰地。

“慕哥哥,我带你去不远处的月老庙吧,求姻缘。”她将手伸向我,其中向我讨好撒娇的意味不言而喻,我想,她还真把我当男人用了……

自车厢内出来后,柳如是身上的血腥味,却更加浓厚了,我皱了皱眉,掩鼻:“如是你身上血腥味怎么可以这么重?”

我嗜杀,还想求佛祖保佑

明明是一个媚气横生的小姑娘,处处都透着女孩子特有的娇软与明媚,却生生带着一身的血气,若是平常一点的人,都不敢接触。

她望着我,顾盼的眼中烟波流转,然后凑到我的耳边,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别人遍体生寒:“我做了一场太久的梦,里面有太多坏人,如今我要把我还记得的人一个个奉还回去,一天杀一个人,一天一件白衣染上鲜红的人血穿上身来祭奠,而且我发现,慕哥哥……人的鲜血可以让我的皮肤更嫩更白,保持永驻的青春!”

保持……永驻的青春。我听得很是仔细,细想想如今的年岁,即将迟暮,我将目光看向远方:“若真如此,我也想试试。”

“不说了不说了,我也想求佛祖保佑。”她依旧双手环着我的脖颈,将凑上来的脸低下去,“山上有间温舍,我们前去沐浴一番,就去拜佛可好?”

原来不是去求姻缘,而是怕上山触怒神佛。我一挑眉,点了点头。

对于皇家的后裔来说,神佛于我们,不过是给百姓的一个念想。

当柳如是沐浴之后出现在我的面前,真的让我有点惊讶,若说她身上只不过穿着薄红纱,风尘之中媚色尽现,那么此刻她卸去繁复的妆后,穿上大家小姐贯穿的淡色仕女裙,手执团扇,端的是个自画中都出来的大美人。

她以团扇颜面,低眸之中一抹羞涩恰到好处:“慕哥哥莫要这般看着奴家,奴家会害羞的。”

我一展折扇,缓慢的摇着,想了想时旷古至今最彻骨而且纯真的词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慕哥哥可要礼佛?”她没有羞涩的闭上眼睛,而是沿袭着一贯的作风款款向我这边走来。

“不了,我陪如是妹妹前去。”这边的佛,怕是受不起我的礼。

“那走吧。”她笑依旧盈盈的说,眼中的光却像是逾越了千万年,“奴家太久不理佛了,怕是佛祖都忘了我这个信徒。”

我与着柳如是一步一步沿着小道爬上山阶,她信神佛,这一点,到是让我很惊讶。

到了寺庙前,她停步在寺门外,对象我说:“慕哥哥既然不拜佛的话就四处走走吧,寒山寺的景致算的是江南鼎好的景致之一了。”

我闻着四周烟雾缭绕的香味,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小姑娘可真善解人意。

她很快就没入香客之中,我望了望里头的大佛,眉目平和,唇角微翘,是一片温和的慈眉善目,这向来,是太多人希望的吧。

我在寺庙的边缘行走,四周的草木葱翠欲滴,偶尔听得见几声鸟啼,如柳如是这个姑娘所说,安静祥和的游玩好地方。

也不知到底是本宫运气背还是实在是这日头不对,因为这江南的侍卫全都上了寒山寺,将寺庙围了个里外不通。

而本宫……因为在寺庙外行走,被士兵以鬼鬼祟祟为由,给抓了起来。

呜呼哀哉,我心里默念千岁王爷,我可真不是想要给你添乱。

但是显然,柳家在江南的地位首屈一指,柳如是还是一身高贵的仕女装出来时,看向我,明显的皱了皱眉,然后我身后压着自己的士兵就将我放开来了,我摇了摇头,还是选择站在那里,不言。

“不知官爷如此围寺所为何事?”她没有说到我,问的温和柔顺。

“听上头说是一个朝廷要犯。”

要饭,也得有一根顺手的棍

朝廷、要犯。

这罪名可大了。

我默默想这些天来批复斩立决的人和秋后处斩的人,想来是没有逃狱的,那么有且只有一个说法,那便是他们这群人查到了杀孙默的人。

杀只手遮天的江南头儿孙巡抚嫡系儿子孙默的人。若我不是当事人,许还会觉得这事刺激的很。

柳如是哼了哼,看着我的目光很是温婉贤淑:“那与这位公子何干?我前来礼佛,公子相送于我,因家中不与佛沾缘,故在外头等我,本就麻烦了这位公子,现在还连累了公子,你要我江南柳家何处?!”

她身上的气场让本公主我很惊讶,用一句顺口的话来说,是标标准准的上得了大家闺秀的厅堂,做的了风尘楼中的花娘。简直是放世家外头最醒目的花瓶,放室内里头最有情调的艳情段子。

宜家宜室,不过如斯。

那官爷显然是忌惮江南柳家的,立刻呵斥下头的小弟放人,小弟初始还有些为难,柳如是微凌厉的目光剜过去,那小兵爷瞬间将我推开来了。

皇兄曾和我说过,皇族比不得世家大族,一个皇族灭了,会有另一个皇族起来,但是世家大族却不同,朝代更替,只要没有牵极他们根本的利益,他们依旧可以在这世上如鱼得水。

以前我还不以为然,如今想来,确实,是我看的不够深刻。我心中又把我的皇兄崇拜了个遍儿。

柳如是见他们放了我,便神色从容的往山下走去,待没了官兵,她便催促上了我,道:“我们快点下山去,今日不会太平常。”

的确不太平常,我随着柳如是光明正大的入了柳府之后,柳如是的嫡亲哥哥现柳家的掌权人柳博文,也就是我夫君的相交知好和我说道:“慕公子,伯景被官府抓入狱中。”

柳如是笑了笑,并且不屑的嗤了声,还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果然。”

杀江南巡抚嫡子的那日,当场确实有许多世家子弟,千岁王爷的容不曾有改,被一些稍微有本事的世家子弟记得也不是不寻常。而且千岁王爷到底是如何的行事作风我也不大清楚,也许是不小心被人抓了什么小细节也未曾。

“哥哥你同慕公子先说着,妹妹我先去吩咐下厨房准备点好酒好菜接待慕公子。”她朝着我们福身,让我一度恍惚的以为今早见得那个娇媚万分的柳如是不是本人。

柳博文很是温和的点了点头,然后邀我入座,询问以我:“不知慕公子要如何营救伯景,伯景现下出的身份,是诸子百家中墨家少主----扶风。”

我脑子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儿来,对自己现下的身份有点转不过弯儿来,但是对上这千岁王爷的救法,却有着明显的想法:“朝廷与江湖向来不予干涉,何况墨家于民间声望极高,若是这般牵扯到朝廷就大为不妙了。”捏着上好的青瓷水壶盖儿,我飘了飘上头的茶叶,低头抿了一口,又道,“也许会不会是千岁王爷自己想往牢狱里头跑一跑?”

“来抓的官兵说传旨传的是当朝摄政的长乐长公主的意。”柳博文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顿时浑身有点寒。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1)

“这倒是稀奇。”我保持着面色镇定,然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桌上,柳博文此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沉静的气质,让人无端端的就想亲近,想来也是与千岁王爷的好友,对于我的身份,恐怕早已言说,而他敢于这么明晃晃的同我说,定是经过千岁王爷授意的,不然以本宫在外的恶名,敢这么同本宫说话,本宫定然让他分分钟下去见他那祖宗十八代。

“江南与京都相隔极久,便是官道都得疾驰一天一夜才够,何况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嫡系儿子去世,呈上长公主府的奏折,必是经过公主嫡系臣子的层层叠选,而且长公主对死刑之事慎之又慎,又怎会如此轻易定论?”柳博文如此说着,分析的头头是道,我默默想,他倒是知道的透彻,便是曾经江南有水患的时候,也是难民群涌入京都之后,那些个奏折才颤颤巍巍的出现在父皇的桌子上,为此,父皇还发了好大一场火气,最后刻意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从各地出来的十万火急的官道。

“柳兄如此说……”我说到这边的时候顿了顿,问,“可是认为有人刻意陷害伯景?”

“刻意陷害谈不上,”柳博文对着我,说的很真挚,“我只怕有人想要借着伯景做些什么事情。”

不知怎么的,秦绍这个人名就划过我的脑海,我想了想又觉得更大的可能性是千岁王爷自己想要来一场牢狱之灾,以牵制住我在江南的行动。亦或者,柳博文这个柳家的掌权人,想要做点什么。

再则,是墨家这个民间名声极好的大家,内中出了什么不入流的叛徒。

“如今江南巡抚只手遮天,听说为的是上头的一位贵人,如今这几天又是一月一度的收税时候。”他看着我,温和的点到即止,我嗯了一声,心中冷笑,上头的贵人不就是如今在我与千岁王爷还有我的小黄侄儿之下的云丞相么!

事实证明柳如是果然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姑娘,不过我和柳公子谈话的片刻功夫,便漫步再度入了大厅同我们说饭菜准备好了。

我摸了摸自己饿扁了的肚皮,再想想一清大早过去和秦绍烹茶煮酒,愣是没吃多少当饱的东西,很是顺从的随着柳如是走了,柳博文则说他尚有事在身,就不陪我了,我也欣然允了,毕竟我是女儿身,同不是夫君的人同食,总是会让夫君吃醋的。

柳如是站在我身旁,同我一起走着,淡淡的说话,却让我浑身一震:“你会以慕公子的身份去衙门里面闹一场事儿,然后再去千岁王爷嫡母坟前告状,然后再以墨家在百姓中的名声在千岁王爷定罪的时候大举无罪旗帜并兴老景王府鬼神说,期间并悄悄命人暗访交税情况,证据足了之后,将江南巡抚一举拿下,牵连颇多。”

“你怎么知道?”该怎么做的我都已盘算好,却没有想到柳如是说得这般精准,便是我都没有想到这般的精准,却想的是个八九不离十。

“你可知我的境况?”她问向我,含笑的眼中带着让我心中感觉苍凉的情绪。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2)

我是皇兄死前亲封的摄政长公主,我也明白摄政这两个字到底有多大的权利,所以当旨意到手的时候,我便毫无顾忌的休离了千岁王爷东陵御,我可以是一个妻,却不能与当政者为妻。而名声于一个当权者,尤其是我这么个当权者,从来是无关紧要的。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摄政的人到最后总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局。

而且,我还是旷古至今的第一个女子摄政。

我的结局不用想,就已经明摆着了。当然,本宫发动宫变除外。

而我身边的柳如是,却让我想到了三个字:过来人。我很是真实的摇摇头,很是真实的说:“不知道。”

“我倒是知道你的结局。”她避开自己的结局,又牵扯到了我身上来,有且只有一句,“五年后政变时死于乱箭,东陵御挟天子以令诸侯。”

“如是可能窥得天机?”我与她跨入门中,饭菜的香味飘入鼻中,我心情大好,她同我坐了下来,一同举筷同食。但是她说的话,还是让我有点茫然。

她摇了摇头,说了句“不曾”,看着我的目光,其中含有悲悯,似乎是这整个苍生的主,让人想要渴求那么一点微弱的悲怜。

柳如是这个人,让我觉得从骨子里就是神秘的。

我抚了抚额,慢吞吞的将饭菜吃完,不得不说的是一件事情,那边是这边江南饭菜的风味大不同皇家的饭菜风味,却也是口味一点都不差。

所以,我吃的多了点,有点撑。

柳如是看着我打嗝,默默的吩咐了下人去煮点健胃消食的茶来,我听着柳如是吩咐,心想谁若能娶到她这般的姑娘,定是有着祖辈无限的积德。

我又想到了秦绍,那一幅神恩赐与的好皮囊,还有温温柔柔喊着的一声“阿如”,只好心底连连哀叹,可惜本宫不是男儿身。

本宫若是个男儿,这柳如是,抢也得抢过来。

“在想什么呢?”她坐到了我对面,手中拿着一卷书册,递给我,我接过,看着这一个又一个的人名,不由挑了挑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向我解释道:“绍郎再过几日不是要借你之手举办赏荷宴么?这是我替绍郎准备着的名单,那边是所有世家子弟的丹青,你若是看上了哪个,同如是说,如是必然为你引荐。”

前头还让我感觉宜家宜室的紧,到了后头那更有调笑的意味,让我觉得更宜家宜室了。若有这么一个愿意为我张罗面首的夫君,我怕是睡梦中都要笑醒了。

我翻了翻手中的册页,对于江南我不熟,但是既然是江南第一世家嫡女亲手操办的,我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我也是刚来,对江南不大熟悉。而且既然是如是亲手操办,我也无须担心什么,”我将书卷合上放到了桌子上,又问,“如是,千岁王爷,你觉得应当如何救?”

虽然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嫡子,但是他好歹是江南巡抚的家眷,官拜从二品,纵是家中有子孙极多,一个嫡系的死了,总是要掀起什么波浪的。

柳如是看了我一会儿,道:“若我是公主,我会选择静观其变。”

她率先同我说了我的命运,而我的命运与燕家王朝息息相关,东陵家充其量只不过是帝王手中的一枚棋,可一枚棋想要操控它的主人,那这一枚棋就绝不是好棋,而不论方才柳如是说的对不对,千岁王爷这枚棋,用,要慎之又慎。

我低下了眸,心中又盘算了下,千岁王爷于政上的时候交友颇多,来江南,做了那么些事情,也许这般的景象早就想到了,我不动手,他也总会有办法的。

我要做的荒唐事还有很多

赏荷大宴的前一天,本宫本着是人家媳妇儿的心态做了一件极为不明智的事情,后来事发后想想真是太不明智了的事情。本宫用了柳如是的令牌入了大牢见了千岁王爷。

本宫长这么大,战场杀人数千,为两次人妻,头一次入了大牢。

入目的阴暗和恶臭,还有是不是窜过去的老鼠,让我顿了下脚步,我陡然就想到了宫中的各中奢华与鎏金。钱权二字,纵我是多不爱多不屑,却是怎么都挣脱不掉了。我还是走了进去,问问千岁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要做的,又或者说我特别想看看千岁王爷沦为阶下囚后到底是一幅怎么样的光景。

诚然,千岁王爷纵不是王孙贵胄的身份,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一枚,再怎么落魄也是墨家少主扶风不是?我站在粗棍子挡着的监狱外头,狱卒很是勤快的将门打开,我将一枚金叶子送向狱卒,嘱咐了句“今日之事保密。”就走进了里头。

千岁王爷此刻站在牢中仅有的窗户前,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我朝着一旁的栅栏上不缓不慢的扣了三下,喊道:“表哥。”

他转身看向我,微微惊诧,然后便很是自然的撩了撩铁链,发出一阵声音,说的很是温和:“坐。”

我看了看满地的泥和只有堆着稻草的石床,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说:“不了,表弟我今天来只是过来看看表哥过得如何。顺带过来问问,表哥有什么要表弟做的?”

“可还记得那日你我驾车的时候你说的话?”千岁王爷淡淡的哼了哼,看向我的目光有点意味寻常,那日……驾车……

----东陵御,你不用以自降身份来告知我是你的妻子,本宫是你的嫡妻,从未有否认过半点。驾车这等下作的事,叫下人来。

我闭了闭眼,点了点头,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我帮他出狱?还是千岁王爷刻意要以自身为饵,筹谋什么?我也笑了出来:“王爷你也知道,我所不能忘记的是司徒峰,若是你死了,我便以守寡之名不再嫁,届时,我的美名全都回来了,而你若是死在江南巡抚手里,我就可以更名正言顺的处死他九族了。”

他往前一步一下子捉住我的手腕,墨色的眼中满是凶光:“将我像那老狐狸举报出来的,不是你是谁?”

“我?”我只觉得喉咙里似乎是被卡了一只手,浑身都开始发颤,“东陵御你放肆!”本宫有时候是糊涂,可至于糊涂成这般模样?!在江南一切吃穿用度行皆倚靠景王府,我至于蠢到将自己的靠山弄倒让别人跑我身上作威作福?

他看着我的目光更凶狠了,唇微抿吐出来的字眼却让我浑身更战栗:“我要放肆的事情还很多!”接着,我听见了布料被撕碎的声音。

我奋起反抗却从了他的意,似乎知道似的,一下子将我的往上冲的膝给压住然后又一下的压上我的身子,泥土虽软,但冲击力还是不小,我感到背上酸软的时候,我这位像是狼一般的千岁王爷一下子扯开了我大片胸前的衣。

我大惊。

“你要做什么?”我推拒着他的双肩,问的很困难。

他低低的笑着,嘴唇贴在我的锁骨上,低沉魅惑的声音有点销*魂有点蚀骨:“你看了那么多艳段子,怎么会不知道!?”

王爷你放肆!

那么多艳段子的熏陶,再加上千岁王爷现在的上下其手,本宫怎么可以不知道!现在容本宫说下本宫现在的处境,抬眼,四周昏暗,唯有的光是从上方上着栅栏的小窗户中漏出来的,侧目一边,是并不太好看的石床,再侧目一边,是木头做的栅栏,三面环视看看,不时有老鼠爬过了,再用鼻子嗅嗅是牢狱中特有的阴暗的腐蚀的味道。

“你给我停下!”他顺着我的锁骨,一点一点的吻,动作轻柔得当,纵是身子再怎么舒服,在这里还是不舒服的,看着压在我身上为非作歹的男人,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停?”他依旧地笑着,我看着他伸手点上我眉心,然后滑到我的眼角,滑到我的鼻子,再滑到我的嘴唇,最后滑到我的下颚,然后原本亲着我身子的唇凑到了我的下颚处,轻咬,慢啃,说的话也如登 徒 子一般轻 浮:“停不住啊……”

“呃----”准确的说是我被千岁王爷这个阶下囚伺候的很是舒服,无意间发出了一声喟叹,然后我的千岁王爷也低低的笑了出来:“明明很享受,却偏偏要为那个人遵循三纲五常,就是你平日中最不屑的妇德女戒你都一一遵守,我不过晚了那么几年,阿然,你就不能对我公平点?”

我很想大声责问一句:公平,你们可曾对我公平过?但是千岁王爷的攻势让我挡不住,要说的话语到了喉咙口的时候溃不成军,不过一会儿的事情,我的身子顿时与牢狱之中的霉味开始亲密接触,他的手掌抚入我的发间,声音温柔似是滴出水来:“阿然,听话,放松。”

我很茫然的瞪向他,只觉得浑身软的像是一层水,便是那个时候被逼最刻苦习文习武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累。然后我感觉身下某个不可以言说的部位一阵刺痛,我想放声大哭,眼泪先流了出来,但是唇却被堵上了,所有的呜咽,似乎都入了千岁王爷的口中。

接下来的事情很是顺其自然,千岁王爷各种在我身上折腾,我都不知到底要如何应付,可是显然了,这千岁王爷,一定是情场老手,我看着他身上结实的麦色肌肤,愤愤的伸手将她的手臂拉了过来,张嘴,咬下,直到口中尝到血腥味,我才放下。千岁王爷的眼睛扫过我,带着微薄汗珠的脸上有着隐着的喜悦:“咬够没?没咬够继续。”

说着,他将另外一只手伸过来。

我愤愤的撇过头,不理。默默想今天到底是哪根筋犯了抽要过来找千岁王爷?

“你折腾完事了没?”我咬着牙,声音压低,不敢用女孩子特有的娇软,谁不知道那时最好的催\\情\\药物?

“没有。”他说着,将我翻过身来,又继续折腾,折腾着折腾着却陡然停了,然后讷讷道:“阿然,对不起。”

我已经浑身酸软了,他说的一句对不起却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然后我僵着身子看着千岁王爷将一地的乱衣折腾,我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怎么穿衣服怎么出去……然后我便寻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猩红点点,格外醒目。

你要我怎么出去

公主我如今年龄二十有四,寻常点的女孩儿生的孩儿都可以打酱油了,就于我同辈的弟弟妹妹而言,都也有个二三岁的孩子了。而我,二十有四的年龄,身子还是和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一个样。

千岁王爷现在这般做,是将黄花闺女彻底改造成了个妇人。刚才沉浸在他的技巧之中我没发现,现在才感觉到,自己腿酸腰酸身上处处都有隐隐约约的痛感。

我无意的扫了扫身上的情况,伴着狰狞的伤痕,身上青青紫紫的块儿有许多。

“王爷你可真放肆。”我嗤笑了一声,心中有点愤愤,“做了这么多一句对不起就了事?”

然后我的千岁王爷更放肆了,一下子就弯下身子将我扶了起来,伸手划过那些狰狞的疤,一道伤极深自腰间滑到小腹,问我:“这是怎么弄上去的?”

我懒懒的抬眉,哼道:“嫌弃我了?不如那些小妾来的细皮嫩肉肤若凝脂?”

“没有。”他眸色深深,说的话直白而且干脆,然后接下去咕哝的一声让我只觉得听不真切,“以后这种会受伤的事情我来。”

“你说什么?”我由着千岁王爷给我慢吞吞的穿衣服,还有那一只不安分的手游游走走,只觉得刚才那句有点荒唐。

外衣已经彻底被千岁王爷给扯烂了,我无力的看着地上破碎的衣,更是愤愤的问:“王爷你要我怎么出去见人?”我穿的是男子的衣,带的是男子的冠,行的自然是男子的事,千岁王爷弯身拿起地上的发冠的时候,顿了顿,然后扯着我的发很是不灵巧的折腾。

我的头皮被扯得生生的疼。

我很是愤怒的打掉了千岁王爷的手,然后开始理顺头发,一点点的打理好。然后看着地上破碎的衣服,我更愁了。

千岁王爷看着我做事,我被看的心里发憷,然后他率先发话:“喊狱卒过来给你买一套衣裙?”

我无言的往上翻了翻白眼,然后陡然揪住千岁王爷的衣襟:“王爷你快告诉我一件事,新婚洞房花烛夜不好好一刻春\\宵,为什么偏偏给本宫选牢狱之中?”

我一度以为千岁王爷是不举的。可是本宫不知道,千岁王爷居然这么“能干”!

他低头看着我,伸手摸至我的手臂上,那里也有一道疤,他准确的按在的那个地方,嗓音沙哑:“以前我想,我有的是时间让你心甘情愿,但是如今看来,我真的估错了。你执念那么深,既然温和的行不通,那就来点强制的。”

我心跳漏了一拍,反应过来后扬手要狠狠打他一巴掌打向他的脸,却被他半路给截了下来,我磨磨牙,呵道:“放开。”

他看了我一会儿,将那只捉着我手腕的手松开来了,一瞬间----

“啪。”

一声。

一个巴掌印。

我是卯足了力气打下去的。

“你刚才不是问我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么?本宫就和你说说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我按上他方才碰到的手臂的位置,双目盯着东陵御,慢慢解释,“阿峰尚在世时,我与他一统镇压各地叛军与山匪草蔻十五余次,出兵征战他国二十一次,边塞守卫五十七次,莫论赢或败,这些伤,是那个时候来的。”

荼毒天下本事无双

寻常情爱过去后总会说几句情话啊什么之类的,尤其是夫妻之间,我那些年用来消磨世间的话本子总是这样的,而搁着我们两个的情况----

地点是牢房,颇有刺激感,毕竟我那看的话本子里是没有看到过的,人物呢是夫妻,恩……各有算计的夫妻,也勉强算的是话本子中能写的一对吧,像是这般被强迫着的情况,大多女人会说一句:“你就算得到了我的身也不能得到我的心”之类的话,偏偏我是选择了说与旧情人的事,而显然,千岁王爷心情不悦,看我的目光也阴沉的厉害:“燕然,你可真让本王长见识了。”

被夺了贞洁,寻常女子定要哭那么一下,而我,却和他说旧情人旧情事。

“能让千岁王爷长见识,是本宫的荣幸。”我抿了抿唇,然后低首,笑言。

我的余光看见他被镣铐拷着握成拳头的手,有一瞬间心中畅快无比,我既然心里不好受,我身边的人就也别给我好受!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从牢的外头传来,入目的依旧是一身鲜红,胸口和臀部依旧由红绸裹着,外面罩着曳地的鲜红的纱衣,血腥味极端的浓厚,我伸手捂住了鼻。

柳如是。

除了那日上山礼佛她刻意净身穿上最为彰显女人温婉的仕女裙,化了时下最淡的妆,扣了淡淡的清香后,她总是以这样子的装扮出现,一身鲜红,身上带的不是浓厚的胭脂味儿,而是浓厚的血腥味儿,就是妆,也是浓妆艳丽,处处彰显自己的妖媚。

我曾打听过她为何如此,江南的人大都闭口不谈,唯有我无意间抓住了个醉鬼,从他口中套出一句话:“谁人不知柳家小姐最是温婉贤淑,可是自十三岁一场大病之后便像是被最嗜血的女鬼附了身!”

那醉鬼说的磕磕盼盼,我也听懂了,突然地性情大变么?

她的目光扫过我和千岁王爷,然后听上去极为阴测测的笑了出来:“慕公子,你表哥真会选地方,这地方,啧。”

然后目光看着我身上的衣,我也没有很是不好意思的低头,看向柳如是,目光真挚:“如是好姑娘,快去给哥哥我弄一件衣服来吧。”

“好说好说!”她含笑点点头,然后又翩跹着走了出去,地上拖曳出影影绰绰的血痕来。

千岁王爷的目光看着地上的血迹,喃喃道:“一月要一人放血染衣,竟是真的吗?”

“什么?”我疑惑的皱了皱眉。

“凡是有声望的世家都说娶女莫娶江南世家柳如是,此女残_暴荒_淫堪比当朝摄政的长乐长公主。”说到“残_暴荒_淫”这四个字的时候,千岁王爷的目光让给我觉得浑身寒了寒,他继续同我说,“这些年月来,逼死了自己的亲爹害死了自己的姨娘气死了自己的亲娘,将柳家的仆从一个一个杀了,吃人肉喝人血,每日的衣服是上好的白绸以人血染上,衣裳上头的血若是干了就继续。”

我皱了皱眉,问:“那她兄长怎么受的住她啊?”

“你荼毒天下已经练就了无双的本事。”千岁王爷开始打趣我了,看我的目光也是意味寻常,“你这兄长的死,恐怕有你荼毒的一份儿吧。”

我兄长么……?对了,今日脑袋抽了来牢房探望千岁王爷有一大半是因为半夜里做梦忽然梦见了我逝去几个月的皇兄刻意从地府驾鹤前来,站在我床前意味深长的同我说:“妹,你可真让哥刮目相看。”

然后我一惊,从床榻上滚了下来,脑袋一抽,借了如是姑娘的牌子跑了牢狱里头去探望我现在的内挂名夫君外挂名表哥……

仓皇失措

纵柳如是的名声如何不好,她在我的眼中始自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姑娘,正当我和千岁王爷争辩这天下到底是谁荼毒的本事无双的时候,如是姑娘就拿着一身男子的衣衫入了里头,和我原本的那件一模一样。

还强横的拆开我们说的难分难解,高调妙美的女子声音,如银铃一样:“再怎么要刺激也不能在牢狱之中啊,啧……这风化伤的。”

我走出牢房,伸手拍了拍柳如是,神色表现的有点痛惜,拍拍如是姑娘的头:“如是也是看到了,所以选男人一定要选好。我真是有眼无珠。”

说道有眼无珠的时候,千岁王爷低低的笑了出来,却不做余它说法。、

柳如是看着我,道:“你确实选了个好男人。”

她的眼神很真挚,在妖媚的妆下毫无轻浮,我心中滑过一丝异样。

本宫选的男人轮得到她来评说?!

*

次日,赏荷大会如常举行,秦绍的名称果真不是说说罢了,江南职中有头有脸的便是江河以东以北以西的名士临近江南的,都匆匆赶来,秦绍这个人,外表行事说话都无懈可击,自带风流。

若非家道中落,恐怕终是一大富甲。

而今日赏荷宴最大的手笔不是荷池里的荷花开的多么艳丽,也不是曲曲折折的廊被装饰的多么华美,更不是亭台楼阁辉煌和歌伶舞娘尽彰显的妖娆,而是一条羊绒的毯子直接从镜湖外头的大门入口铺至江南柳府的入口处。

银子,由我这个神秘人来出。

我坐在阁楼上,手中依旧转着一把折扇,偶尔低首看看下方的各有風流的名士,秦绍则依旧不咸不淡的在那边烹茶煮酒,偶尔同我说几句,我也意兴阑珊的说几句。

镜湖中央曲折来回的廊其中有一条也被我铺上了白软的羊绒,是用来迎接柳如是的。

等了许久,日上三竿,秦绍不满意自己烹的茶许多回,那些个自诩風流的名士终于耐不住,开始问我:“今日赏荷斗酒会,不知慕兄如此晾晒我等何意?”

我站了起来,目光四下扫了扫,人是真的来的差不多了啊,再抬起眼皮,瞬间就不想动了,雪白中一点鲜红,那是唯一的颜色。

万荷竟相开放,纵有红荷,亦及不得那人半分。镜湖的水面粼粼发光,她漫步走来,红衣、黑发,不用多少表情,就沾了太多的视线。

纵是个姑娘,也当得起天下无双。

所有的名士皆朝着我的目光看去,具被惊艳。

我“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慢吞吞的说道:“她是江南柳家嫡女如是妹妹,公子我近来对她倾心的紧。”

然后,我听见如是妹妹盈盈的笑了出来,依旧如清脆的铃声一般,惹得人心口直荡漾:“慕哥哥就会调戏奴家,奴家喜欢的是绍郎!”

我略微愁苦的皱了皱眉,对着四下的名士说道:“如是妹妹是我寻到的江南鼎好的一朵红莲,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借名

重重雾霭下,一束阳光破开,一瞬间七彩琉璃光逼仄的人睁开眼来,柳如是半趴在自己的榻上,陡然睁开眼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然后望了望昨夜忘记关掉的窗,一阵暖风吹来,她还是觉得有点冷,然后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门口,开朱红的门,入目的是一条柔软的羊绒地衣。

赤着脚踩了踩,感觉极暖。

低首的仆人各个衣着简单,淡淡水绿色的裙子很是保守,刚刚浸染着血的衣裳叠的整齐,她目光一扫,那些仆人的头低的更低了。

伺候她洗漱的仆人有条不紊的行走着,直到最后穿衣,她看了看那衣,将它拿进去,穿上后,又看了看台上的胭脂,上了薄厚相宜的妆,又弄了点自制的荷花香,再度出来的时候,院子中已然没了个仆人。

她走上毯子,再没用轻功,步伐或快或慢,走到门口,他兄长看过来的时候问她“可要乘坐轿子?”

她掐了掐手指,然后盈盈的笑了出来,罢了罢手拒绝了好意。兄长又说:“可用仆人的血。”

她还是摇了摇头。他兄长摇了摇头,走开。

缓走慢走,终于是走到了,抬首看了看圆形拱门上头提的“镜中花”三个字,极看重仪态的走了进去。然后有听见慕衡那调戏似的声音:“她是江南柳家嫡女如是妹妹,公子我近来对她倾心的紧。”

抬首,只见翩翩少年长身玉立,折扇展开,公子名士风仪尽显,含笑的眼中似笑非笑。柳如是一展轻功,翩跹的飞了上去,站定秦绍的身边,细长入鬓的眉毛一挑,开口:“慕哥哥就会调戏奴家,奴家喜欢的是绍郎!”

她又听慕衡再说“如是妹妹是我寻到的江南鼎好的一朵红莲,不知诸位以为如何?”之后,就知道,这个心中睚眦必报的人必是愤自己解开了上一回她与秦绍煮酒时下的药这事,遂也柔柔软软的笑开来:“能得慕公子如此赞美,这可真是奴家的荣幸。如是先谢过慕公子如此抬举。”

那慕公子摇着折扇淡笑不言,秦绍倒是将手中的烹的茶递给于我,温润的声音让她只想往他怀中撒撒娇:“阿如。”

柳如是接过茶,仰首喝下,处处风情,直看的这些風流名士目光难移。

“论世间尤_物,江南柳如是是也。”

一个纨绔子弟,仰首喝了一杯酒,声音高昂,柳如是明显的看到了秦绍面色微黑,慕衡神色玩味。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白玉制成的酒杯在光芒下晶莹剔透,一咕噜就滚到了地上,众人放声大笑其失礼的时候,那个人眼神迷离的站了起来,酒鬼衣着松松垮垮,头发乱乱散散,但是说话还是挺利索可以听听的:“盈盈碧波间,镜水莲叶,不胜雪间一点红。在下巫峡百里安,不知柳小姐可否让在下采撷。”

闻姓氏百里,众人都怔了怔,可是后头这句,让一瞬间安静的四周都炸开了锅。

如此直白,毫不掩饰。纵是百里安这个名字未有被听过,便是听过了也要死命的当做没听过,柳如是媚眼含情,脉脉一眼,被扫过的名士顿时觉得浑身都酥了。

然后她启朱唇,依旧曼妙的声音里带着薄薄的怒意:“公子这是何意?”

学生姓百里名安字元启

百里……安。

听闻这个姓氏,我心口微沉也微怔,百里这个姓氏,是我父皇那朝最大的叛逆,那一场战小伤三十四处大伤三处,后来我被父皇遣送回宫,然后我的阿峰,在最大的那场战役之中,殁。

北朝最得力最有作为的少年将军,我的未婚夫君,殁。

我成了名不顺言不正的寡妇,不知怎么的,我被传出克夫,克夫?我笑了笑,然后趁着父兄班师回朝还有几天的时候,大张旗鼓的用尽人力物力,举办了大婚,流水席原本准备十天,把京都的百姓喂个饱,可是只成功的举办了四天,回来之后酒席被父皇叱令停止,而我,也以不恤百姓、滥用钱财为由软禁了起来。

我很委屈,这么举办宴会都是用父亲给我的赏赐和我这些年的积蓄举办的,而且还把京都的百姓喂了个饱,哪里不恤百姓了?再说用的钱是我的钱,伤的财也是我的财……

不容我想这么些事,宴还在继续,我又听得这个酒鬼说“不知柳小姐可否让在下采撷?”然后又听如是这个宜家宜室的姑娘强忍怒意,还是怒意微薄的斥:“公子这是何意?”

就是最肆无忌惮的如是姑娘都不敢带上百里这个姓氏。只安安分分的称呼人家一句“公子”。我心中感觉凄凉,却听这位公子微醺款款的吟:“天下之佳人,莫若江南;江南之丽者,莫若苏城;苏城之美者,莫若柳家。柳家之女,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啧,这般的艳段子就是公主我读遍了当下最流行的艳情小说,也未必能够看到,说句实话,若去了百里这个姓氏,本宫对此人感觉甚好。

我将折扇往一旁的栏杆上打了打,然后拍手,毫不吝啬的赞扬:“好词。”

那醉醺醺的鬼微微一笑,然后一下子躺了下去,数人看过去,只听呼噜声想起,是酒喝得太多失言了一会就睡着了……我有点无言,到是秦绍适时的打了圆场:“是你选的那玉液琼浆劲太烈,他喝多了。”

我罢了罢手,立刻有容色妙美的人过来将这位醉醺醺的百里公子给带了下去。

宴会有条不紊的行起,有着柳如是这个江南的美人儿,气氛调节的很是好,但是我也明显感觉到了秦绍渐渐对我的冷淡,我提出曲水流觞,规则为在镜湖水中放酒盏,每人站一地,酒盏停驻哪边,哪人便赋诗一首。低下一大片应和之声,柳如是嘻嘻笑笑的说由她来放酒,我点头。

却始自没有刚才那个醉鬼说的词句来的经典。

这一场宴,本宫我败家九千两,九千两够本朝三十户子孙三代平常人家平安过活百年。

后来千岁王爷出狱后,在景王府无言的看着手中的账本,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道:“以前长乐长公主败家我还不信,如今是真信了。”

夜至中天,荷塘月夜别有一番风味,镜湖水平静无波,偶有威风拂过,直觉舒爽。散场之后,我酒水也喝的多了点,看着满地狼藉,逮着了个在收拾东西的婢女叫她带我去那百里安安置的地方。

入了那院子我扶着墙叫那婢女下去,然后跌跌撞撞的破门进去。

灯影重重,橘黄色的灯火伴着月色温暖了一室,入目的男子衣衫整齐发丝干洁,棱角分明的脸皮肤白皙,他朝我揖了一礼,微微含笑:“学生姓百里名安字元启,不知公子有何请教?”

求生

我眯了眯眼,此少年长得甚好,若去除姓氏百里,可做我的裙下臣,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于他,功名利禄,自然应有尽有。

酒太烈,本宫觉得额头有点晕,晃了晃头,道:“请教说不上,只是来看看公子安顿的可好。”

“慕公子多虑了。”他依旧淡漠温和,与你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距离,感觉有点疏离也有点亲近,“这些美姬个个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环肥燕瘦各有风味,教人挑都不知怎么挑……”

我怎么觉得此人更下作了?我摇摇晃晃的倚上门框,配合他说的道:“那便全选了吧,兴许将来苏城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美人儿。”

“学生看慕兄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啧,陡然称兄道弟起来了,是过来要银子的?醉鬼与穷鬼都占了,到是委屈了那一片好文采。

“不知百里兄可有困难要慕兄我帮衬着?”说起来偶尔想想这北朝百里姓氏一脉被我折腾的却是够惨,因为我以最迅速的宫变威胁父皇下令凡世间姓百里者为工皆不可聘用,为商皆不可与谈商,除非烧宗谱改宗籍,更换姓氏,而若百里姓氏者生男子沦为奴生女子沦为妓。

燕家皇室北朝千千万万年,不得更改。

这道指令,我是下绝了。

“学生欲赴京赶考,请借白银一千两。”白银一千两。在贪污之风甚好的地带,一千两塞牙缝还不够,我眯了眯眼,笑出来,道:“本公子借你珍珠十斛,三千铜子,今朝殿试,坐上状元宝座,可好?”

他显然一怔,然后面色一正,对着我弯腰揖礼,袖口曳地,一派清风:“慕兄的大恩大德百里安没齿难忘。”

我转身,允之:“好。”

刚出院子,我就看所有的仆从脚步匆匆一致往一个地方跑去,我眉头皱了皱,抓住了一个小厮,淡淡的问什么事情,那小厮说:“据闻柳大小姐把秦绍给轻薄了!”

然后我放开了小厮,抓了个丫鬟问,他们一致说:“柳大小姐趁着醉酒把秦绍给轻薄了。”

把秦绍给轻薄了……

趁醉酒……

一个大家闺秀轻薄了江南容色鼎好的第一公子……

本宫真觉得挺刺激,虽然如今北朝在本宫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向民风开放,但是这女子轻薄男子还是头一回,我觉得有必要载入史册。

被礼教欺压了千年的姑娘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我要走向那边,半路却生生止住了脚步,站在我面前的,赫然是我的夫君千岁王爷,不同于牢狱之中的略有颓废感的性感和美感,月色如水,后头星子散落,他衣衫干净整洁,墨黑的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白玉发冠光辉清冷,芝兰玉树的站在我面前,乌黑墨沉的眸看着我,犹如另一个深邃的夜:“表弟,秦绍的事你不该参合。”

“好。”我眯了眯眼,果然么,如柳如是所言,既然入了牢就可以有出来的法子,我不需要有丝毫的担心,这千岁王爷可藏得真深,我走到他身边,伸手揽过他的肩:“表哥既然刚从狱中出来,方才宴里还有剩余,表弟我为表哥接风洗尘。”

只听我那千岁王爷的声音又响起,带着半真半假的戏谑:“小衡,你表哥我刚从牢狱中出来,你就拿残羹冷炙来招待我?”

娘子败家如何是好?买!

千岁王爷同我走着一个调的步子,说着不太开心的词,我一下子就垮下了唇角,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容色焕发的男子,正色道:“出狱都不先同我说一声,你要我如何第一时间给你洗尘?再说,表弟难得有兴致给表哥洗尘,也是表哥的荣幸!”

“荣幸……”我觉得他开口的有点艰难,然后用脚轻轻踩了踩他,他也终于说道,“之至。荣幸之至。”

我很是开怀,揽着他的肩就往刚才那个地方跑了,因为场地大,一时半会也收拾不了多少,我挥退她们,叫她们明日再来收拾,顺便叫她们把还未上的菜给端上来。

主位上的玉盘珍羞还在,紫色的葡萄在月光和灯光下晶莹剔透,但我更中意的是酒。

倒满,先亲手喂千岁王爷一杯,千岁王爷喝了口,淡漠的眼瞥了眼我:“成家的女儿红,藏世逾百年,一百两一坛。”

“是吗?我不知道,只觉得味道甚好。下人采办的不错。”我笑,懒散的伸了个老腰,再然后倒酒,自己喝了下去。

我是有心要把自己灌醉的,千岁王爷也没有劝诫于我,有时候甚至还给我倒酒,但是他说的话我听得也迷迷糊糊的,醉酒最后的结果是我神识仅有一点清明的倒在了千岁王爷的怀中,伸手抚着眼中似是司徒峰的容颜:“阿峰,我若死了,朝廷才会消停吧。”

刚才那场自早上到晚间的应承,句句一分真意三分虚假六分戏谑,简称作。直到夜里与千岁王爷同酌,唯独这句,我没打诳语。

*

酗酒的感觉不是太好,尤其是第二日的感觉更不好,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要去洗漱的时候一下子将架子上的脸盆给摔在了地上,噼里啪啦的吓得婢女连忙进来,都忘了敲门。声音也听得出慌张:“公子。”

我扶着额,看了看自己白色的里衣,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吩咐道:“给我煮一碗醒酒汤。”

然后小丫鬟被人吩咐着下去,门口的光被堵住,千岁王爷依旧一身黑衣,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他面色如常,走到我面前,递给我,道:“今早给你煮的醒酒汤,喝了再睡一会儿。”

我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最后还是很晃晃的绊了一下,原本以为会摔到地上,却被千岁王爷一把抱起,放到了床榻之上,他看看手中的汤,再看看我摇摇晃晃不稳的身形,问我:“你还能喝么?”

我眼巴巴的看着那碗汤,很实诚的摇了摇头。白瓷勺子舀起黑乎乎的汤水,递到我的唇边,我低头喝了一口,温度合适,一勺一勺一口一口,直到汤碗见底,千岁王爷将碗放到一旁的桌子,我依旧有点晕,手撑着床沿。

“你再睡一会儿,昨日的酒烈,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他淡淡的开口,我抓住他长袖上的布,闭着眼睛,道:“我知道孙家有一本可以让他垮台的账本,以孙成的狐狸性子,必然会放在家中,而家中何处,我猜,十有八九在大厅里。”

“我知道了。”千岁王爷掰开我的手指,不欲多说什么,我也昏沉的厉害,手指渐渐松了开来,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

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的时候,我眼睛还是闭着的,只听温温淡淡的声音自外头传来,“这是孙家的账本?”

是我的千岁王爷。然后我又听得觉得稍微熟悉的声音:“恩,是妹妹让我交给你的,要求慕公子也在场。还有,妹妹要我给你带一句话,公主的命早已注定,再怎么想力挽狂澜,首先也得公主想。”

如今,本宫还真的是挺想的。

她死过一次……

我想起来了,能这么温温和和喊一声妹妹还带着似有似无的心疼的人,除了柳如是的嫡亲兄长柳博文再无二人,便是我的皇兄,喊我一声“妹”也是不咸不淡的。

我对着床榻上头的硬木板上扣了三扣,眼睛看着床帏,道:“你们出去,我要洗漱更衣。”千岁王爷的醒酒汤果然奏效,又睡了一觉只觉得投不昏了腿不酸了腰不痛了,身子倍儿棒精神倍儿足。

侍婢鱼贯而入,我穿好衣梳好头洗好脸,就走了出去,入目的景象怎么一个美字了得!浓荫大树下,两名俊美的男子相对而坐在大理石石台上,一个个发丝整洁衣冠整齐,一黑一青,阳光斑驳,洒在地上,哇!好一幅幽会图!正当我想入非非时,千岁王爷率先问我:“感觉如何?”

“还好。”我笑了笑,坐上了石桌,桌上斟着茶,清香的味儿四溢,只觉得天光静好,此间安乐,我看指向那桌上的本子,问:“这是孙家的账本?”

柳博文对着我说:“是,妹妹昨夜给你拿过来的,他们现在应该还没发现。”

我看向千岁王爷,手指摩挲着桌子边沿,道:“表哥,我有点想念姑姑了。”

千岁王爷看了我一眼,淡淡问我:“需要王妃的仪仗吗?”

我笑了笑:“若是有自然最好,可王爷要清楚,我还是当朝长公主。”

王妃的仪仗排场自然不弱,但是比起当朝一个摄政之人的一张排场还是弱了许多。自然,人大都贪心。我也一样。

如今既然有了证据,这惊不惊蛇都是一个样。

我看着那本薄本子,又对柳博文道:“将账本交给袁重他会懂得。”

袁重,江南都统,寒门出身,是在军队之中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对于此人,我没有过多的接触,但我还是相信他。

“不需要带什么旨意吗?”柳博文拿起账本,问我。

我摇了摇头,很是实诚:“不需要。”

我看着他紧握了下手中的账本,然后陡然向我跪下,神色郑重,说的也很郑重:“我想请公主给我妹妹赐婚,只要不是秦绍,谁都可以。”

秦绍。

柳如是。

我眉头皱了皱,这两个人昨天晚上折腾的那些丫鬟小厮还有婆子一晚上没安生,今日早上虽然没有出去,但是凭着现在柳博文的反应,一定是状态不会有多好,我看着柳博文为了亲妹子向我下跪,心中居然有点不是滋味,很是疑惑的看向千岁王爷,千岁王爷没有理我也没给我解释什么。

“你……你起来说。”我道。

“王爷,公主,繁请你们听我说完。”柳博文面色郑重之中有着无力和内疚还有无可奈何,“我妹妹曾同我说,她死过一次,秦绍只是想借助她的手复兴家业,可是她还是喜欢这个人,无法忘怀的喜欢,纵是最后秦绍亲手杀了她和她的孩子她还是心甘情愿。只要不是秦绍,若公主给我妹妹赐婚,我柳博文必为公主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我心口抖了抖,有点诧异,又想到以前千岁王爷入狱的时候柳如是说的半字不差,对于柳如是死过一次这个说法还是瘆的慌,但是面上我还是道:“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公子既是如是的兄长,又为何不这般做?”

“妹妹,太固执。”他依旧跪着,无可奈何地调子里还带着惆怅,“我想,若是以权相逼,她会考虑的。”

“博文兄,你不去做这个恶人为何要我夫人去做这个恶人?”千岁王爷伸手揽上我腰间,一个用力把我抱到怀中,我还没反应过来,千岁王爷就不咸不淡的说了出来。

王爷你手往哪里放!

我突然觉得总是被我噎住的千岁王爷其实也挺能说的,但是事关柳如是,我对这个姑娘的总体感觉甚好,虽然暗下折腾来去了几招但是总体感觉还是不错的。所以嘛,该帮的还是得帮,我抬手望了望将我抱在怀里的千岁王爷,软软开口道:“怎么说他们也好吃好喝的招待了我们,这么点事也没关系啊。”

况且我的千岁王爷也和秦绍算的是好友,秦绍也明明白白和我说过千岁王爷不会不知道他有多少能耐,我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儿,若我不是当权的摄政长公主,恐怕现在还被千岁王爷禁闭在京城王府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再说,像是柳博文这般的兄长,我真的羡慕。

我感觉千岁王爷的手在我腰中紧了紧,我抽了一口凉气,用手肘往后打了打,他瞬间就松下了手,我不解气,又顺便在他抱着我的手臂上隔着衣服掐了掐,他终于放软了声音,无奈而且无力:“好了夫人别闹。”

“哼!”我鼻中甩出一个音调来,然后看着柳博文,道:“你去告诉柳如是,去保护昨日夜里那个百里安,我要他赴京赶考的路上平平安安,若保护不当,提头来见。若是成了,那便是功名利禄随她选择。说是我的口谕。”

“多谢公主成全。”柳博文对着我叩了叩首,然后告了退。千岁王爷到是开始和我折腾起来了,他的嗓音淡淡的,带着特有的磁性:“昨日的男子?”

“虽然姓氏不讨喜了点,但是文采出众,若能去京都殿试,前三元无虞。”我赶忙向千岁王爷解释,我发现千岁王爷吃醋起来比女人一点都不弱,牢狱之中的事情我可不想再来一次,再说这青天白日的怎么都不好。而千岁王爷的手……千岁王爷的手在做什么!本宫的腰带呢!

柳博文这位江南首富一家之主刚刚走我的千岁王爷好像好像就把我的腰带给折腾下来了?等等……本宫好像还没发现腰带是什么时候被扯下来的!

“王王王……王爷,别乱来。”我说的微微颤颤的,牙齿都相互咬着,吐字更有点不清晰,伸手捉住一只覆盖在腰间的手,面上扯出一个笑来:“这青天白日的风光甚好,我们一起看看花儿吹吹风,赏点景致,对个对子做点风雅事情可好?”

他低着头,目光看着我,一下子将头凑到了我脖颈上头,头微侧着,低醇的声音隐隐约约有着笑意:“牢中一别,本王甚是想念,昨日你醉酒的时候我就在想啊,我是不是要趁人之危一下,可是又看你醉的那么厉害,满口满口的‘阿峰’,我也没了兴致,今天难得你醒了,昨日的事情也该补回来了。”

“啊?”

千岁王爷一下子说这么多我也没有缓过神来,只能堪堪的应了一声,等缓过神来的时候我都慌了,纵使在夏日,我只觉得大片大片的寒凉侵蚀着我的身子,温厚的手掌像是一条蛇一样黏黏腻腻。

“东陵御,你手往哪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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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以下自行脑补你们会不会打死我?

恣意妄为

东陵御败在了本宫的牙齿下。

在他那双温厚的手掌准备碰上我的胸口的时候,本宫一下子毫不顾忌姿态的抓住他的手用力一带然后两人双双滚了下去,我看准经脉薄弱的地方张口咬了下去,感觉自己的眼眶有点湿。

千岁王爷由着我咬,声音骤冷:“燕然,司徒峰已经死了!”

我松开了牙齿,跪在了地上,任由眼泪自然而然的流了下来,其实有时候我是那么的羡慕小孩子,小孩子的父母死了善解人意的大人总会温温和和的安慰着小孩子:“你的母亲不是不要你了,只不过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而已”,而我,却是这么悲凉的一句渴求都求不得,他们只会告诉我残酷的事实。

在残酷的事实里,我那么像是沙漠里因为没有水源而将死的旅人,总是为了那么一点解渴的水源而拼尽全力,却始终不愿意让人看见我拼尽全力时候的样子。父皇和母后给了我最尊崇的身份,皇兄给了我最无上的权利,却不过是欲盖弥彰的东西。东陵御这个在政治上未必铁腕的人,却还是懂得何以谓之一击致命。

我一下子被他给横抱了起来,他走的很快,一会儿就入了里间,他把我放在床上,没有更进一步,我一下子伸手勾住她的脖颈,努力做出媚眼脉脉含情的样子,纵使我再怎么伪装,也掩饰不下这么点心酸的哽咽:“你若喜欢我这身子,尽管拿去。”

我想放纵,沉溺于欢爱之中,未必不可。

他眉头微皱,眸色深沉不可言喻,看着我的眼中略有厌恶,我坐起身子来,咽下所有心中的哽咽,吐气如兰,尽力使得声音妖媚:“夫君不是很喜欢吗?”说着,缓缓褪下外衣,解下肚兜……

我看着千岁王爷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眉眼笑得更开了,舔了舔唇,凑上他的脸,吻上他的唇。他终于按耐不住反客为主。

“我叫什么?”

“东陵御……”我哑着嗓子,回答。

“叫我伯景。”

“伯景。”我眯着眼睛,头向上仰起。

“再喊一声。”

“伯景,伯景……”

渐渐的温度一路升高,我感觉热度快要到了极限,喉咙中呜呜咽咽着最后只剩下一句“阿峰……”

然后一室陡凉,我眯着眼迷迷糊糊的看着黑衣古袍的男子慢慢走了出去,被子和枕头缩成了一团,我抱在怀中,又是哭又是笑。

我怎么那么蠢呢,好不容易逃脱了千岁王爷的手段又把自己送入虎口了呢……对着怀中的被子咬来咬去最后咬出了一嘴的毛,我愤愤的将被子往地上一扔,心中只觉得凄凉:“连一条破被子也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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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扔在地上的破被子(怒):你咬我咬的那么疼!我欺负你了吗!我不过是一块布头,怎么受的住你咬人咬出血的牙?!呜呜呜人家好疼……]

结局BE还是结局HE?结局BE,就这么虐男主到底,结局HE,男主女主一起虐一起宠,我保证故事情节怎么都说得通,还有,有木有人想看秦绍和柳如是的番外?从来我定义这篇文是暖文中的虐文,虐文中的暖文~

公主出没,少年小心①

我一点都不明白,如今千岁王爷之于我是什么意思,本着什么心思。由红银丝线笼织而成的薄纱披在十六人抬着的凤撵上,我透过红纱,看着外头跪下行礼的百姓,只觉得有点不真切。

苏序没有被连夜召回来,千岁王爷送了我个侍婢,名叫从良。

我很是顺从的收下了,当然,第一件事情是要从良明白什么叫做狗腿子什么叫做为虎作伥,因为隔着面纱,我看着外头也不大真切,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出个身影来,有个少年的身板看着不错甚好,我很是淡淡的看着一旁恭敬随着凤撵行动的从良,道:“从良,我看那个少年不错,器宇轩昂的,今晚我要看见他。”

“主子……”从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凤撵还在缓缓地一动,我闭了眼睛,又砸下一句狠话来:“若今晚没看见,从良便赴死吧。”

我听得见十六个轿夫似有似无的抽气声,心想到底是临场的轿夫,若是宫中的人,纵是再怎么惊诧,也始终保持不动声色。也许在吃东西的时候说一句这长乐长公主真放_荡,被一些同伴嘲笑或者斥责。

从良很为难,我知道,但这不关我的事。

凤撵停在景王府门口,千岁王爷在下口处将手递给我,我迟疑了一瞬,想了想自己一身厚重的华服确实行动不便,就将手递过去,借着他的力,一步步走下凤撵。景王府的家眷早已在门口等候,见我与千岁王爷具下了车便跪下行礼。

我那痴心不改的姑姑,面色红润,墨色的发丝里夹杂着些许华发,她的容颜和母后的容色无差,岁月待她还是极好的,眼角的细纹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千岁王爷淡淡的说了一句免礼,便携着我众星拱月般的入了里头。

美貌的婢女恭敬的端上茶来,我与千岁王爷坐在主位之上,景侧太妃我的姑姑看着我们笑道:“这是江南近来的新茶,你们也算是赶巧了。”

我拿起茶盏,低首细细压了一口,抿了抿,点了点头,对着千岁王爷道:“不浓不淡,味道泡到刚刚好。”

“恩。”千岁王爷对着我不浓不淡的应了一声,然后对上景侧太妃道;“我与夫人要在江南住上几天,就按照我平日里弄的布置,被褥尽量软一点。”

这位侧太妃瞬间笑开了眼,点了点头说好,又道,“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我已经命下人备好酒水,我们一家去好好喝一杯叙叙旧。”

“好。”千岁王爷点了点头,然后我随着千岁王爷站了起来,他伸手捏捏我的腰,低声对我说道:“都是江南的特色菜,你多吃点。”

我眉头一挑,陡然就想到了花满楼那么几个多嘴的丫鬟婆子,面上瞬间扯出一个笑来:“当然得多吃,和你隐藏了这么久,我都觉得自己瘦了!”

地方布置的很是雅致,不同于包厢之中绘有各种雅意的图案,而是在水上,准确的说,是一片莲叶荷花之中。

大片大片的荷叶根茎高耸,脚下是一片竹子铺成的,尽头里摆放着最寻常的红木圆桌和板凳。

人走入进去,只觉得在炎炎夏日之中一片凉爽。

“这荷塘……”说句实话,在北方,我看的最多的荷叶荷花都是较小的可人的,即便开的艳丽,都不过是巴掌大小。

“这是前些年刚培育出来的。”千岁王爷的话适时在我耳边响起,“你喜欢吗?”

公主出没,少年小心②

喜欢,能不喜欢吗?

这么大的一片荷塘,景致如画,偶尔还有鲤鱼跳跃起来,惬意而且舒适。我低着眉,笑了笑:“王爷可真有心。”

千岁王爷大抵真的是有点喜欢上我了,一路上对我说的温温和和,偶尔太妃也对我嘘寒问暖的,有点蒙有点慌有点无力。一场饭后,我随着千岁王爷走在王府中的院子中,我毫无形象的摸着自己的滚圆滚圆的肚子,打了个饱嗝,叹气:“江南真是个养人的地方。”

“那就多住一会儿。”千岁王爷很是适时的接过话来,“这些年我在京都,最怀念的还是江南。”

“京都繁荣,哪是南蛮之地可比?”我很是煞风景的说了一句,虽然景致精致,但是比起威严广阔而且辉煌繁荣的京都,我还是喜欢京都多一些,不过论及面首,倒是可以考虑一番。

我与千岁王爷并肩而走,被我这没一说,再怎么好的脸色和好的语气都带着点生硬:“京都事多繁杂,江南这边静心闲适,我总觉得姑娘家应该像是江南一般的。”

“静心闲适?”我笑了出来,入目的粉墙黛瓦一步一景的姹紫嫣红确实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千岁王爷明里暗中都对着我是满满的不赞同啊,“论及静心,哪里比得寺庙或道观?”

“好,我什么都比不得你。”他笑了出来,也不只是气的还是什么的,“刚在你在你路上看见的人从良已经帮你带过来了,要去吗?”

“去,怎么不去?”我弯了弯唇角,摇头晃脑的叹息,“何以解忧,为有男色啊!”

“你家夫君我没色?”千岁王爷斜乜了我一眼。我一怔。

“有,有色,但是大多数的公子看见貌美的都想放在家里养着看着,诚然,食色男女,我……也不能脱俗。”

他又笑了出来,显然是被我气得:“很好,那为夫可否麻烦夫人也给为夫选点小妾?”

势头有点不对啊……我抿了抿唇,弯折眼角:“不是说看那个公子么?刚才隔着纱帘我也看不真切,走吧走吧。”

他也不说话,只是带着我走向另外一边,九转十八弯的,走的腿酸头晕,到了最后,我一下子压住他的肩,腿一跳,缠上他的腰,放软了声音:“我累,背我走。”

他拖住我的双腿,叹了一口气:“谁说你瘦了?你胖了。”

“胖点也好。”我睁着眼,看着地上一粒粒光滑圆润的鹅卵石,说道,“这样就有力气了。”

“阿然,我问你。”千岁王爷开始问我话,我意兴阑珊的“嗯”了一声,“如果如果你之前嫁给我的那些年我对你好一点,我们现在会不会不是这样?”

我心中很平静,目光静静的低着,我不知道千岁王爷心中是否紧张,只是淡淡的开口,笃定的,毫无疑惑的:“不会。王爷。”

我静默了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言辞,慢慢的说道:“三岁的时候我就拜在司徒大将军门下,与阿峰同窗十余载,回宫后,司徒家的野心我不是不知道,父皇与母后的事情我也不是不知道,皇兄的事情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么多事情,偏偏我都知道。”低着眼,我慢慢抓住他上好的柔软的丝绸衣裳,依旧毫无波澜。

“皇兄既然把权给我,那么我得要在这些年月里做好,纵有太多不甘心,也只能……认命。”

“那么,就在这些年月里,放纵下自己,接受我,好不好?”

公主出没,少年小心③

放_纵自己,接受他?

我趴在他的背后笑了笑:“我向来很清醒。”

……

本宫是千余年来前无古人的摄政公主,何以解忧,唯有男色,男色难得,如何处之?本宫曰:抢!

到了前厅之后我就从千岁王爷的背后跳了下来,被抓来的男子似乎既有忐忑又有愤怒,对着我与千岁王爷先是恭敬的行礼,再是沉默的不置一词。

我当着千岁王爷的面对着这男子嘘寒问暖,得知此人无姓氏,遭父母抛弃,为一位菩萨心肠的教书先生救起,他也干脆了点,问了师傅是怎么抱回自己的,有了点文学知识后就起名沉舟了,在这些岁月里,他觉得无父无母甚好,不必为各种世间琐事操心,一身孑然,来去洒脱。

这等性子,本宫甚是喜欢。遂也交谈的更欢。

这世上下面百姓里头传的从来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大事或者各中军国大事,他们传的从来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私下里头的各中秘辛。

也是,毕竟国政大事从来繁杂,没有什么可瞒的,却也什么都得要瞒着。说来说去也许还会因为意见不合打起来。但是那些个位高权重之人的秘辛么,从来都是瞒着的,他们再怎么争辩,也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而本宫我……本宫我被传的忒厉害,厉害的我心里都发指!

“那沉舟公子平日里可是在做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读读书罢了。”

“哦?读些什么书?”

只听这位名叫沉舟的俊哥儿伸手拿起一盏茶润了润嗓子,被我和蔼可亲弄得随意多了:“前些日子在私塾里,先生叫学生背下诸子百家中《孟子?公孙丑下》全文,学生也混迹惯了,直接去书店中拿了本时下最火的话本《长乐风流记事》其中剧情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可有完结?”以本宫为主的话本儿,时下最火,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这个么……”沉舟公子笑了笑,只是摇头叹息,“那话本子的作者只道待公主归去之时就完结。”

我叹了叹气,然后又饶有兴致的问:“那请问沉舟公子,其中说的大抵是什么剧情?”

“故事大致是这么说的。”沉舟凝思了一会儿,然后向我娓娓道来,“小公主生出来的时候天降异像,当时最负盛名的国师为她卜了一卦后那国师的全家被满门抄斩,也便是这样,这小公主从刚出生时就背了一家血债,尔后公主害的自己母亲亡命,长大了后克死了自己的未婚夫君,又过了几年皇帝都没压住,被公主给克死了,之后就性情大变,喜欢招男宠更是夜夜笙歌……”

“沉舟,你可愿意做本宫的裙下臣?”我眯了眯眼,适时的打断了他,千岁王爷坐在主位上的脸微黑,看着我,声音冷淡:

“王妃,注意身份。”

他似乎才发现自己失言,但是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样子,坦坦然然的坐在椅子之中,又拿起茶水来压了一口,慢慢说道:“学生是万不能做娘娘的裙下臣的,虽然学生的才名不比秦绍声传大陆,但是江南一带依旧少有名声,若是学生做了娘娘的群下臣,必是辱没了这一带学生。”

这话说得我有点苦恼。

论学生为何万万不能做娘娘的裙下臣

论如何治国,天下士为先。

此人是在告诉本宫,本宫若将这个江南之中学生子的典范给收做了裙下臣便会让天下学生寒心。此典范给本宫扣的帽子甚大。

“可本宫是千岁王爷的王妃啊。”我眯了眯眼,虽然不似千岁王爷与秦绍,但是其气度胸襟自成一番样式,是万千人不能说学的来就学得来的。

“那就更不能了!”沉舟公子说的更是温和。

“愿闻其详。”其实本宫大致是猜得到的,却还是有点不大死心的想听此人娓娓道来,千岁王爷咳了一声,看向我,淡淡的说道:“以王妃之名,我第一个不同意。”

嫁于千岁王爷,是以摄政长乐大长公主之名,招揽面首,亦是以摄政大长公主之名。

只要我那侄子还是侄子,不到还政的时候,我的位置纵是三朝元老也无可动摇。

“只因公主乃天下女子之表率。”沉舟公子果然当得起江南学府第一公子之名,换句话说,典范就是典范,说话只说一句,就够了。

本宫是天下女子之表率。

本宫如何做,天下女子如何做。

自古以来男尊女卑,规则延续千年未曾有变,也使得天下秩序井然。本宫是第一个。当然,是许多男子想的最后一个。是以,典范对于我这个千古头一个,还是较为鄙夷的。

相知之心怀天下的人,能约束他的,只有天下。

典范这句话是说到了骨子上啊。敲得我骨肉生疼。

我顿时把心底的不悦表现在了脸上,说的话也不自觉的重了点:“既然坊间小说能够写到本宫的身上,本宫也没有多少好名声了。”

何况我再多的名气,平常人家还消受不起。

“可学生还是江南众学子之表率。”沉舟典范向我恭敬的俯首一礼,然后向着我与千岁王爷重重跪下:“学生今日有事相求。求王爷与公主为学生做主。”

一句“可学生还是江南众学子之表率”让我的骨肉更疼了点,男子风流本无多少说的,相反还会被一些趋炎附势的人说成理所当然,女子则不同……不待我说,又看沉舟典范跪下,神色郑重,傲骨之下是深沉的无奈。

我眉头一挑,一个吊儿郎当样子的学生子,能折腾个什么事儿?只听千岁王爷坐在主位上适时发话:“说来听听。”

“学生倾慕一平常人家女子,那女子却被王二少爷强行掳入府邸做了小妾,年十五芳龄,因不堪羞辱,自杀。学生也曾上府衙告状,只是王家仗着是孙家的老丈人将学生打压了下去!”沉舟很是愤怒,我听得眉头一皱。

这种强抢民女的事,在北朝可是严厉禁止的。不比府上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婆子家丁,也不比被降了罪的王官达贵,怎么折腾都不为过。那是北朝拥着的子民,有着正儿八经的身份,亦有着就是官都不可逼的权利。

我眼底一黯,目光看向千岁王爷,他倒是知我意,沉凝了一会儿,对着沉舟道:“你只需准备好人证物证,届时鸣鼓伸冤,我与王妃会帮你。必然还那姑娘一个公道。”

“如此,学生谢过王爷……”

沉舟典范说道一般,我就毫无顾忌的插过来:“不用万死不辞赴汤蹈火的,做本宫的面首就好。”

“燕然!”

有资本,当然任性

虽然千岁王爷对着我竭力隐藏着怒火,但是暗沉的声音里头已经是满满的不悦,到是沉舟典范不缓不慢的开口道:“公主可是强抢民男?”

“不劳沉舟公子费心,是本王管教妻子无能,让公子见笑了。”我还没开口,千岁王爷就抢在了我的前头说道。

“既然是王爷的家事,学生不便叨扰,先行告退。”说罢,我还想开口,被千岁王爷墨沉的眼看过来,无由来的静了声。

望着沉舟典范走出厅门,直到再无脚步声,我支着下巴侧目看着千岁王爷,沉默不语。

也没什么甘心与不甘心,只是觉得心中有点不悦罢了。

他亦是看着我,迟疑了一会儿,打破了这份僵持,道:“阿然,我们来江南挺长一段时间了,休养生息也应是差不多了。现在也没什么事,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我趴在桌上,无力:“我们现在不应该等那位孙巡抚过来拜访么?”

“正事因为拜访,我们才要错开。”他走到我的面前,将手递给我,“江南繁盛,莫过夜中。”

京都因我旨意宵禁严厉,江南这边却少有波及,如今这天也快要晚去。

我将手递过去,询问道:“京都的晚霞颜色浓烈,不知江南是否和京都一般?”

千岁王爷看了看外头,依旧沉静:“我带你去游湖。”

我点了点头,道:“好。”

东陵景王府的财不用猜测,只需要知道,因为景王府是北朝的开国功臣,封地是最为富庶的江南,拥的是每一代帝王相传的信任。

钱与权,永远不会有半点亏待。

面前的画舫高与酒楼无二,木雕鎏金,灯火辉煌,金红相互映衬,下面水波粼粼,眼中一片繁盛。我一身便衣站在画舫前面,仰首,只觉得生的渺小无边。

楼梯自上面放下,我被千岁王爷拉着手一步一步的往上面走去,天边有着浓浓的青色,微蓝的天上,有着比云还白的星子,一轮弯月如云,千岁王爷将我的身子转了转,入目的晚霞色彩艳烈绮丽,红彤彤的太阳映入眼中,只觉得惬意万分。耳边传来倦鸟归林的扑哧声,偶尔还有鸟鸣声,我站在上方遥遥望去,只见一名渔夫将网撒下去,漾着水纹的湖面上,透出无比的闲适来。

画舫开始移动,我听着水浆拍打河水的声音,看向陪在我身边的东陵御,道:“王爷,据闻江南有三月一度的花灯会,如今……是被我撞上了?”

“夫人果然博文广识。”他一手揽上我的腰,带着我坐上了一边的台,声音中带的轻快:“据我父皇同我说,刚来江南时百姓隔三差五的便喜欢往河中放灯许愿还愿,这样导致河水极难处理,于是便每三个月中旬举行一次花灯会,而东陵王府,则在这万千河灯之中拿起一盏河灯,为百姓还愿。”

我惊讶的挑了挑眉,抬首看向东陵御,再侧目,远远望去,竟是璀璨的烛火,天还未大黑,烛火已然点了起来,人影攒动,远远看去,尽是繁华。

“今日这盏灯,便由你来选吧。”千岁王爷又说了一句,我怔了怔,低头,笑:“若真能还愿,我倒想去放一盏灯。”

“选不选的中还是问题。”

“我的灯你敢不选?”我眉头一挑,威胁似的横了他一眼。

“还真不敢。”我听着他说话时候强忍笑意。

我哼哼唧唧的应了一声,天幕渐渐黑暗下来,灯火愈发璀璨,一盏一盏灯落在河面上,微风拂过,灯火明明灭灭,与水中的波纹相辉相映。自画舫的至高处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一切美不胜收。

如此景致,适合写诗啊,纵是写不出诗来,也适合吟诗啊。

“浩瀚青冥点星子,粼粼水中寄心愿。”我拿着手肘撑着小轩窗,看着那满世的繁华,心中不开心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是我统治下的江山,“夏夜暖风吹满襟,只道人间第一景。”

“好诗。”千岁王爷适时的夸赞下来,我抬手侧目横了他一眼,罢罢手道:“王爷说笑了,论及才华,随便揪出一个京都才俊王孙公侯都比我这个长公主来得好。”

“倒是难得你谦虚了一次。”我也不知千岁王爷是怎么想的,平平淡淡的语句让我瞬间心里不太开心了。

“这河灯要如何选?”我错开这个话题,问了个较为切实的问题,不过片刻功夫,湖面上就飘起了百来盏灯火,还有愈来愈多的趋势。

“我平常都是直接用轻功随便去水上弄起一盏,你……”千岁王爷上下打量着我,有点迟疑,我就在千岁王爷迟疑的目光下,一下子跃出了小轩窗里头,直接掠过河面,顺手拿了一盏灯,再度回了里头。

我将河灯递给千岁王爷,千岁王爷面色有点不善的接过去,灯下面有着一个空心放置愿望的纸条,千岁王爷拿出来,我凑上去看,面色一瞬间就不好了。

“摄政长乐大长公主不死,北朝难安,恳请景王诛奸邪,清君侧,安朝纲。----百里安。”

署名,百里安。

我捂着肚子,张狂的大笑了出来,极为大气的一甩袖摆,朝着外头带着内力大声道:“今日本宫心情好,再多选九盏灯。”

真气乐了

百里安这个小生这么有趣,能不开心么?珍珠十斛,是何等天价,一斛珍珠等于三千金珠,而一千金珠,可是代表着五千银两,几万盘缠!

这不过是朝廷的计算法,而在民间,金珠也许简单点,但是珍珠则鲜少有见。

拿本宫的银子去支使本宫的人,关键是还为本宫发现了……本宫气的笑乐了。真不知道这位百里公子在大殿上看见本宫面色如何?

我再度以轻功掠过水面,行行走走停停,选了一盏又一盏,飞回画舫中去,将河灯一一拆开来,九盏河灯里,竟然有五条是百里安的,字迹一样是恭谨的隶书,横竖撇折钩之间,没有半点带笔。

“那个百里安的确有趣。”千岁王爷在我耳边说道,音调里不乏揶揄。

我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将那四个不是百里安写的字条递给他,含笑道:“烦请王爷为百姓还愿。”

景王府的正主儿折腾了这么大的一出河灯会,江南巡抚再怎么的都知道了,所以----下面的人上来传话,说:“王爷,王妃,江南巡抚孙大人求见。”

彼时,我与千岁王爷正临着窗看着远方的景色,然后我们双双低下头去,入目的画舫又低又矮,只是若细看下,其用料辉煌程度是比千岁王爷这一条画舫来的高。若说千岁王爷这一条画舫每寸可算得百两银子,那这孙巡抚的画舫,则可算得千两银子啊。

这江南,果真富庶。

“夫人你说见还是不见?”千岁王爷的封地是江南,之余江南巡抚这个座位,想来是很不屑的。

也是,若不是那时候我建言,江南巡抚这个位置怎么可能出现。

“好歹也是我在权时候编制下的职位,见,怎么不见?”因为怕藩王作乱,所以设下巡抚,第一接受的便是他们东陵家,支系燕家的却闹了几闹,若不是当初东陵家接受朝廷的授意,恐怕现在已无江南景王府。

“实在不应该见。”千岁王爷看了我一会儿,同我说了这句话,但还是对着小厮吩咐让孙巡抚前来。

“为何?”趁着那厮还没上来,我懒懒的问他。

“场合不对,衣着也不对。”

我挑了挑眉毛,笑问:“那夫君可有什么好法子?”

“没有。”他干脆的回了我,目光依旧看着窗外的夜景,“我说过的,夫人要做什么,我不会有半点意见。”

我心口有点闷,走到一旁的茶几上,倒了一盏茶,喝了下去:“当初颁发指令下来的时候,不是说巡抚一职由藩王代选代表,然后再由朝廷颁发下去,怎么会是云相的人?”

千岁王爷终于从远处的繁华回过身子来,看着我,刀裁似的眉毛扬了扬,说的话却让我心中更不快了:“藩王这个问题历朝历代都想那么削一削,可是藩王这个位置,怎么都是个王,阿然,那个时候你就没有想过设立巡抚一职分藩王的权利,早已引得众王不悦。那个时候虽然明面上没有异动,但是暗地里,结盟可是一个都没少。”

我默然,低首看向自己的掌心,掌心线交交缠缠,皱纹清晰,抿了抿唇,只听千岁王爷又道:“第一个察觉的人,不是你父皇也不是你兄长,而是本王。至于现在的云相,你自己想想吧。”

我抬首看着东陵御,眼睛有点涩。

不是不信,而是不能信

北朝论及除去朝堂,权势最大的便是藩王,而藩王之中,权势最大的,就是东陵景王府,当初太祖皇帝一统天下,第一件事情是犒赏功臣,最大的功臣便是景太王爷,那个时候的江南是切切实实的南蛮之地,外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不过十年时间,景太王爷和景太王妃便将江南整治出一番盛象,太祖皇帝没法,只有不断地犒赏。

而景王府,则极为安静的选择沉默,并且将所有兵权交还太祖皇帝,并且还说出各中关口,要求朝廷派人镇守,军队的供给,由景王府来出。

可是纵是这样,我都知道,兄长至死都宁愿把摄政二字交给他这个出嫁了但是过得不如意的妹妹是什么意思。

诛权臣,杀外戚,平内乱,安壤外,定皇权,最后的是灭景王府。

我想过的,若我是东陵景王府的世子或者东陵景王府的王爷,必谋朝篡位。

江南巡抚穿着藏青色的官袍站在门口,向我与东陵御行礼道:“臣孙志,叩见王爷、王妃,不知王爷、王妃前来江南,未有迎接,臣罪该万死。”

千岁王爷没有喊一句免礼,只是神色淡淡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藏青色人影,四十多岁的老人家,说道:“今日本王携王妃出来游湖,你却过来扰了王妃的兴致,确实罪该万死。”

只听孙巡抚有点饶舌:“臣~臣知罪。”

是慌了。

“罢了夫君。”我坐好身子,开口,目光看向那边跪着的人,道:“不知孙巡抚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若是有,便速速说来,不然什么罪都一起治了!”

东陵御刚才说的也确实对,我没有刻意装饰过容貌,若是被孙志看出我是杀他儿子的人,暗地里指不定会闹腾出什么。是以也没有说什么免礼。

他看向我,墨色的眸子里星光明灭,唇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回禀王妃,最近江湖中有个杀人狂魔猖獗的厉害,臣怕王爷与王妃有差池,故来请问王爷,可要派兵把手?”估摸着原本是来问安过个场子,如今却被我和千岁王爷合着一起折腾起来,也就只能这么扯着了。

“有意思。”我眉头一挑,拿着手指扣着桌面上,发出木鱼一般的敲打声,“委实有意思,若是杀人狂魔猖獗,这宵禁怎么就不禁,这边看外头去,巡逻的士兵更没两个,本宫的好臣子,难道在你治下,百姓之命当如蝼蚁?”

“臣……臣……”

跪在地上回话的孙巡抚臣了两个臣出来,都没说出来,到是千岁王爷静静的走到了作为的另外一边,坐下,淡淡发号施令:“过了今晚便起宵禁,打更人随士兵打更。你可以退下了。”

看着孙志退下去,我望向千岁王爷,心中不无叹息:“看来我那时候真做了不少蠢事。”

“刚才你说话的样子。”千岁王爷看着我,微笑着说道,“我好像是见到了你少年时候生杀夺予的洒脱。”

少年时候啊,只能谢过豪权。我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东陵御,不知怎么的就脑抽着说道:“如有来生,我不愿生于帝王家。”

故人已入繁华中

千岁王爷看着我,听着我说的这句话,就慢悠悠的拿起那边的茶盏,拿茶盖子撇了撇上头的茶叶,吹了吹,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如不是身在帝王家,你这一身上好的绫罗绸缎便是不能穿,如是平凡百姓,男耕女织,你金贵惯了,也是弯不下去腰的,如是宅门深院,算计从来少不了。而且阿然……”

他顿了顿,眼光瞥向别处,说的话也让我心中很是得意:“如你这样子的一个女子,纵是山野村妇,只要时机得当,你终将会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那我到还是要谢过王爷赞赏。”我道,然后又问,“我从未问过,在王爷眼中,我应该是怎样的?”

千岁王爷看了一会儿我,突然就笑了出来,耳边炸开烟花放出的响声,我将目光看向那边的烟火,只听千岁王爷适时的开口问我:“这烟花可漂亮?”

我看着黑夜之中时不时炸开的星火,点了点头,道:“漂亮。”

“相比后头的星子呢?”

“若论璀璨,必是烟花,若论亘久,必是星河。”

“阿然璀璨似烟花,亘久如星河。”

一时间被这么赞美,我有点回不过神来,下人来报,说道:“王爷,有个自称是王妃师兄的男子求见。”

我一挑眉,一下子走到另外一个窗户边,打开来,站在船甲板上的男子依旧一身白衣,孑然而立,似乎所有的景色都是陪衬,只有那一身白衣器宇轩昂,总的来说,我师兄站了个好地方。

我对上千岁王爷道:“许久没有见过师兄了,怪想念的。”

“让他上来吧。”千岁王爷淡淡的发话。

小厮领命出去,千岁王爷才看着我说道:“我才知道你有个师兄。”

我坐回原本的座位上去,同时不忘回答他:“这件事阿峰也不知道,若阿峰未去,包括我父皇,都不会知道。”

“那你这个师父是何人?”千岁王爷支着额头,看着我饶有兴趣。

“江湖上第一神算,镜先生。”我笑了笑,回答,反正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不说他东陵御也可以查出来。

“你可真是拜了个好师傅。”他的语气让我把握不定,但是终究与我无关,很快,我的师兄便来到了船内,对着我与千岁王爷行礼道:

“草民白起参见王爷、王妃。”

“师兄无须多礼。”我看着屈膝跪下的师兄,又道,“师兄不呆在竹林里,为何要出来?”

他站了起来,手握折扇,端的是个偏偏美男子:“既然师妹允许师兄我入世,师兄怎能不入世?”

我看着师兄的一身白衣,最后只有叹惋的摇头,道:“师兄入世之后,这世外谪仙的形象怕是会大打折扣。”

“师妹说过的,皮囊只能是皮囊。”

一番谈话,针锋相对,千岁王爷只有按了按太阳穴那边,对着一旁伺候的从良开口道:“去备些酒菜,我与王妃为远道而来的师兄洗尘。”

“诶,我看不用了。”我开口打住,往外头望了望,笑,“这湖水够把尘洗一洗的了,至于酒菜实在无须。”

“你好歹是皇家的公主,如今又是景王府的王妃,该有的待客之道还是应该有的。”师兄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然后又道,“再说,我是你师兄,诶,这个师妹真是白宠了……”

我磨了磨牙,准备开口,千岁王爷先我一步吩咐道:“从良,只管去做酒菜,就按照最高的规格。”

“从良?”只听师兄把念着这个名字,然后看向我,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师妹是应该从良了。”

我默默忍下了心里的不快,问道:“师兄你来江南见我到底所为何事?”

“看看你和你夫君。”他说,“顺便提醒你一句,云相已经蠢蠢欲动了,你做好准备。”

收网

师兄既然亲自前来提醒我云相已经按耐不住,想必一定是彻彻底底的按耐不住了,也是,朝上近来莫名其妙的被弹劾,我那小皇侄按照我说的推诿之词,不会看不出什么来,我沉默了一会儿,倒是王府小厮做的事情挺麻利的,很快就备好了一桌酒菜,我师兄看过那被我拆了满地的花灯,把玩着折扇说道:“据说今日花灯会是景王府王爷携王妃一起开始的,拾取的花灯个数全由王妃作准,看来一点都没错。”

我眉头一挑,心中却有点寒凉,东陵御是什么都猜到了?那些百里安的字条都知道,连我的反应都猜的八九不离十?还是只是凑巧?只听千岁王爷淡漠的开始发话:“阿然是本王的夫人,既然同本王第一次来江南,自然不能委屈了她,应该看的景色,应该懂得风俗都应该知道,本王还希望她和本王能在史书上流芳百世。”

陡然心中有点感动,感动?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啊?只是一起流芳百世……我勉强弯了唇,开口道:“不是说洗尘么,酒席都备好了,浮生偷得半日闲,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三人一一落了座,珍馐也上的差不多,酒过了三巡话也热络了起来,千岁王爷随便扯扯,师兄到是先和千岁王爷揭起了我的短来。

“那时候师妹六七岁样子吧,扎着包子头,整日拉着司徒峰往外面跑,先生上课她也不听,总是在想怎么样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府去,一日晚上被抓住了,司徒老将军罚她抄书,并说三十遍一边不准少,抄完了才给饭吃,她抄了一遍烦了,便直接拉着我和司徒峰用剑将她抄在木板上的字给一个个以浮雕的样子刻出来,然后刷墨,再在纸张上印出来。”

我咽下一口温吞的酒,斜瞥了一眼,哼哼:“若不是你告密,师傅他至今都不会知道!”

然后千岁王爷瞥向我淡淡的开口:“那些日子罚你抄书,我还疑惑,墨怎么一会儿匀称一会儿不匀称,后来问了手下的人我才知道,你啊你啊,自作聪明。”

说着戳戳我的太阳穴,我一下子将他的手打掉,愤愤的看向师兄,眯着眼道:“是谁看上了别家的小姐死活为了想见一面最后爬狗洞的?爬狗洞就算了,还被狗追着往府中跑!那一段时间司徒家的面子里子都被你给丢干净了!”

揭我短?可以说得同窗十年,能接的短太多。

“那是你说的那边可以看到那家小姐?”我发现师兄的耳根子有点红呀。

“对啊。”我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我还说了那里面有一条恶犬……啊,师兄你真是色胆包天……顺便说一句,那家小姐现在还没嫁人呐……”

“若是白兄还有这个意思,玉成一桩好姻缘也未必不好。”千岁王爷发话,我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附和道,“可是两个当朝的一把手为师兄主婚,纵是那边有再多门当户对的谦辞可以压下去啊!”

桌上聊得甚为火热,两个人相互揭短,时不时再来个人调谑几句,简直是洗尘宴中的典范,只是没过多久,就有小厮来报,江南驻守袁重求见。

千岁王爷放下了筷子,问我:“要见吗?”

我看着那满桌子的菜,问:“孙志的窝被抄了?”

“是。”他回,“那些产业你要准备怎么样?”

我想了想,回道:“先做统筹,只是王爷,你今日如此声势浩大的举办灯会……可是为了声东击西收网?”

原本还是被师兄说的有点感动的,只是现在只觉得手脚都凉了。

“没有。”他回我,没有停顿,斩钉截铁,“我只不过是想和你站在一起,看人世繁华。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叫他们把人放了。”

“算了,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意思。”我心闷的不行,倒是我那师兄开口调笑与我:“师妹,你好歹是王妃,动不动就闹脾气?”

“闹便是闹了。”我一看像师兄,心中也有点得意,“你又不是我夫君。”

“好了夫人。”九千岁有点无奈,声音也有点倦怠,“袁重此人是你亲自点名的,早见与晚见都是一样。”

“那就见吧。”我道,瞬间又有点疑惑,“夫君身在江南,觉得此人如何?”

“一根筋。”

我师兄笑了出来,有点凉有点悲:“原本就是个屠夫,却喜欢上了大家闺秀,参军后功成名就后,那大家闺秀的家门却败了,他准备娶的时候却被他家的母亲给拦住了,到现在还在折腾来去没娶成。”

我伸手抚了抚额头,只有叹息那么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你的经最难念。”我师兄毫不给我留面子。

千岁王爷也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我真不想去看他们,很快袁重便进来了,怎么说呢,真是极有屠夫的形象,高大魁梧的身材,半脸的络腮胡子,向我与千岁王爷跪下行礼道:“末将袁重参见王爷,王妃。”

“无须多礼。”千岁王爷说完后,他便站了起来,垂首禀告道,“末将领命抄罪臣孙志家后,发现仓库发现珍珠三十斛白银万两黄金万两,含古器珍玩,预计总钱有珍珠五十斛。”

我心中算了算,没说什么,到是千岁王爷慢慢开口道:“去查查他家有没有什么余它放东西地方,或者和他家来往的地方,写成折子上报上来。”

“末将遵命。”

我扯了扯唇角,低声对着千岁王爷说道:“这种细致的活儿你居然敢放给一个大粗老爷们来!”

千岁王爷轻轻的点了点我的腰,我瞬间笑了,但是有着旁人在此,我只有忍住,他在我耳边低声开口:“江南这个地方永远都是肥缺,巡抚这个职位又与景王府相制衡,若我随便派出去一个,你又要折腾着做文章,不如你来?”

我看像旁边的师兄,眼睛一亮:“师兄与我同窗十载,可愿意报效朝廷?”

只见我那师兄一笑,端的是风华潋滟无边景色,“我在等的就是你这一句。”

我怎么觉得,我被深深深深设计了?但是纵使被设计还是得要忍着啊,我道:“那还真是麻烦师兄了。”

“这个无妨。”

我看着站在一旁的袁重,开口道:“此人是本宫的师兄,学的尽是卜算之术,若有什么不能统筹的便让他来协助你们。”

然后我觉得好好地画舫摇了摇,只听外面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跪在了地上禀告:“王爷王妃快逃,画舫走水了!”

狗急跳墙

看着在跪在地上慌慌张张禀告的小厮,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倦怠的厉害,东陵御的手适时按压在我的太阳穴上,沉声道:“下去吧。”

袁重显得有点焦躁不安,我鼻尖已经嗅到了火的味道,只听千岁王爷道:“白起,袁重,你们也先出去吧。”

火还没有烧到最上面,东陵御倒也闲适,他问我:“可会游水?”

我摇头,实诚道:“北方的旱鸭子。”

“我教你。”然后说完,千岁王爷就拉着我的手,从另外一边跳出画舫,没入水里,一瞬间耳鼻充斥着水,夏日白天虽热,但是夜里却凉的厉害,我只能闭着眼睛死命的抓着纠紧他的衣服……东陵御这个混账,说完也不待我反应一下!

唇上被贴上柔软的东西,一条软滑的东西一下子撬开我的唇舌,递过来的空气让我感觉好了些许,我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水,面前是一团黑色,上面的灯火摇曳,我隐约能看得他墨色眼珠中的星火。

我被他搂着腰一点一点的游到岸边,直到站在河岸边缘,晚间的风一吹,浑身抖了抖,我咳了一声,东陵御目光复杂的看着我,将我的手握的紧了紧,开口道:“宫中的莲子羹你还没断?”

“冷。”我在地上跺了几下脚,浑身都在发抖,东陵御一下子将内力传给我,他的内力委实厉害,一会儿便将我身上的衣服烘干了,也顺便将自己的衣服弄干。

他依旧拉着我的手,只是眼皮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旁边的画舫早已火光冲天,我看过去,叹息:“可怜了这制造精美的画舫。”

东陵御才抬首看着那被火舌吞噬着的画舫,表情淡漠:“顶多再造一艘,只是今日之事,怕是孙志上头的人所做。”

孙志上头的人?我微微勾了勾唇,除了云相云简溪还能有谁?

“学生沉舟,拜见王爷,王妃。”陡然响起的声音让我与东陵御双双转过头去,只见一名身着青衣长衫的俊朗男子站在不远处的路上,看着我们,又作了个揖:“家中老师有请,恳请二位随我一去。”

“你家老师?”东陵御眉头微皱。

“正是。”

“请我们前去,他请得起?”我一挑眉,问的更是尖锐。

沉舟公子笑盈盈的抬首,看着我,道:“丙午戊戌己未癸酉,这八个字可够?”

“麻烦带路。”东陵御开口,依旧握着我的手,我也只能紧握住他的手,心中不茫然是假的,那是我的生辰八字啊……

沉舟口中的先生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风范,湖的周边灌木丛生,篱笆将小屋围上,里面种着繁盛的树木,近秋的夜里,皎月悬挂,清冷的光辉下,我看到了树木勃勃生机。屋子完全由竹制作而成,第二层的小阁楼上,开着一扇窗户,一盏灯燃着,一个人的身影在独酌。

这景致不可谓之惬意。

我有点羡慕。

我与东陵御随着沉舟榻上竹阶,老先生的门大敞,看着我与东陵御举了举杯中的酒盏,枯老的脸上,皱纹横生,一笑,皱纹更深了,只是那一股闲云野鹤的悠然自得,是我怎么都学不得的。

“来了?沉舟,去酒窖取两壶酒来。”沉舟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屋舍内酒香弥漫,味道甘醇,比不得竹叶青或者女儿红,却别有一番风味,我看了看那酒盏,釉色纯正,是上好的白瓷。

这老先生,恐怕身份不凡。

“站着做什么?”他开口,温淡的声音,有着不明所以的慈爱,“坐。”

老人家给我一种难以言语的熟悉感,我却不知道从何处而来这种熟悉感,我咬了咬唇,正要询问,他却先我一步开口:“二十余年了啊。”那种淡淡的惆怅的语气,让我疑惑万分。

“敢问老人家姓名。”东陵御开口,一贯低醇的嗓音让我心中疑惑,好歹他也是这江南封地的王,怎么会连一个理当极富盛名的老人家的名号都不知道。

“哈哈。”老人家大笑,对着我们道,“老朽无姓氏亦无名字,这一生潦潦倒倒到如今,不可谓之不糊涂,你们便喊我一声糊涂先生吧。”

我有点无言,看向东陵御,东陵御到是从善如流的开口道:“先生豁达,本王佩服,只是不知先生让本王与王妃前来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昨夜老朽夜观星象,卜上了一挂,说是有贵人将至,老朽让沉舟去看一看,果真。”

我很疑惑这位自称糊涂先生的老人家说三又说四,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却让人挑不出什么错误来,而他给我的感觉也怪异的很,直让我想将这老人家杀了。

心中有点躁动,东陵御墨沉的眼看了我一下,我微微平息,看了看四下的景致,心中有点寒碜,附耳到东陵御耳边,问的有点毛毛的:“你说,你说我们是不是像话本子里面说的一样……入了鬼地?”初见这地方却是好,但是外面寂静无声,也就只有三个人,这个老人家还古怪的很……本宫看了那么多话本子,鬼怪谈之类的从来不是少数。

稍稍一联想,就觉得瘆的慌。

东陵御只是唇勾了勾,捏了捏我手心,对着老人家道:“那先生可还算出了什么?”

老人家又喝了一杯,皱纹横生的老脸酡红,他已然有了些醉意,微微迷离的眼睛只道:“帝星有灾啊!”

我抿了抿唇,横了一眼东陵御,对着老人家和蔼开口道:“自数年前江南水灾后我朝向来风调雨顺,只是天灾人祸天灾人祸,天灾后人祸迟迟不出却是个未知数。老人家说的可是这个?”

一些话只能醉酒的时候说,偏偏我与东陵御都没有喝酒,想摆出个微醺的姿态都是不好意思啊。沉舟去拿个酒怎么现在还不来。

外面士兵吆喝的声音传入里头,我同东陵御走到窗前看向外头,清一色布衣穿着,手中拿着弯刀的“家丁”在灌木丛里行走,偏生就是看不见这边的小轩窗。

我心中觉得更寒碜了……真像是遇见了妖怪!

孤注一掷

坐在席上的老人家醉的不省人事,也不知是真的不省人事还是假的不省人事。而这个时候,沉舟小生推开们来,目光扫过自己的师傅,又看向我与东陵御,朝我们颔首:“师傅醉了,王爷王妃请随我来。”

我与东陵御走出去,这个地方在外看上去极小,但是里面却极大,九曲廊回,虽然不似皇宫之内金雕玉砌,但却还是透出精致来。

沉舟小生在前方引路,我耐不住心底的疑惑,问他:“为何方才有官兵前来,却找不到这边?”

“师傅在外面下了卦阵,寻常人自是寻不到。”沉舟这么回答。

我想到了那些繁杂奥妙的阵法机关,觉得头上一阵疼痛。

“敢问家师姓名?”东陵御问沉舟。

“师傅自称糊涂先生。”沉舟小生回的淡然,停住脚步,“到了。”

入目的屋舍极为简朴,周边木头上却有着年代久远的刮痕,沉舟将手中的酒水放到了淡黄色的桌子上后,又对着我与东陵御道:“王爷王妃好好休息。”

便走出带上了门。

我与东陵御双双对视了一眼,看向那托盘里面的东西,三叠小菜,一荤两素,再加上一壶酒两个酒杯,筷子散发着象牙的光泽,上头雕刻细腻,纹理上像是古时候流传下来的奇珍异兽简图。

我摸了摸肚子,刚才吃东西的时候光顾着和他们说话了,也没多吃,只觉得有些饿了。

东陵御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也顺带给我倒了一杯,我亦是与他相对着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枚糖醋小排骨放入嘴中。

“我曾看过宗卷,你出生的那一年,当时的国师被先皇以祸乱宫闱之罪满门抄斩。”东陵御看着酒杯中的酒水,微黄,在灯光下与白瓷相交印,十分诱人,只是继续说道,“但是私底下,传的最厉害的是当初国师为那个刚出世的小公主卜了一卦,说那小公主乃是真龙之命。先皇大怒,一夜之间将所有知道的人都灭了口。”

“那个小公主。”我接着他的话,继续道,“是我,而你怀疑这位老先生,是那个时候的国师?”

“按礼,你该喊他一声舅舅。”

我将筷子重重搁在了桌子上,看着东陵御,冷笑:“景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母后的族人早已被父皇杀了个干净,母后虽然依旧以皇后之名陪葬在父皇身边,可是卫国公府顶着的罪名便是几千年也洗不清,你这么说,是要真的希望我母后的氏族绝后吗?”

“你也知道。”东陵御喝了一口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母后对我母亲做了什么事。”

我再不言语,只是拿起筷子慢慢的吃着笋片。

只是越吃越觉得头脑昏沉,咬了咬牙,看向东陵御道:“怎么那么困?”

“沉舟在饭菜和酒水里都放了让人闻了就想睡的迷药。”

“那你还喝。”

“他不会害我们。”

“!”我敢吃沉舟小生送的食物酒水,就笃定了沉舟不会害我们,是以放开心着吃。只是没想到还是有药!

×

翌日,我昏昏沉沉的醒过来,看着轻纱幔帐,有点回不过神来。

东陵御已然穿戴整齐,坐在一边的圆木桌上,看着我做起来,凉凉的声音:“醒了?”

我应了一声,感觉还是有点困意。

“穿好衣服,去我们的葬礼。”

“葬礼?”我揉了揉太阳穴,抱着被子坐了起来,问:“什么葬礼?谁死了?”

“景王夫妇。”东陵御说着,就将衣服递给了我,织锦而成的衣裳流云纹理隐约,摸上去的质感极佳,我穿上身,听着东陵御这么一说,也有点懵:“景王夫妇?你与我?”

东陵御看着我一笑,端的是霁光耀目:“不然呢?”

我愣愣的看着他,然后说道:“你笑得真好看。”

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这分明是调戏!

东陵御倒也闲适,只道:“那以后我天天笑给你看。”

我白了白眼,穿好靴子,到底没准备同他说下去:“对了,怎么是我们两个的葬礼?”

“画舫走水,也不知孙志怎么弄来了一男一女烧焦的尸体,冒充了我们。”他这么对我说。

“我们两个万金之躯,怎么能让下贱的人给冒充了去!”我怒。

东陵御安慰我道:“娘子息怒,今日我们好去吓吓他们。”

我自是点头,同他走出了这一方府宅,街上满地白纸,满街满街都是素白的,感觉上是江南这一代所有的百姓倾巢而出,为这个年少意气风发,如今权高位重的景王爷送行。

我与东陵御具穿了一身白衣,站在马路中央,迎面而来的孙志让我心口一跳,拉拉东陵御的袖子,道:“孙志不应该在牢狱之中吗?”

东陵御鄙视的看了我一眼:“你真当云简溪是吃素的?”

我明白了。

“何人拦架!”士兵中气的斥责声。

我站在马路中央,往袖子里掏了掏,感觉这一边没有,又往另一边掏了掏,没看就亮出令牌来:“摄政长公主令牌在此,谁敢造次?”

却是满地的官兵都跪到了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你个大爷呀!分明是公主我的摄政令呀!

东陵御从我手中抽出牌子,将牌子放我面前晃了晃,纯金色的牌子上面两条龙雕刻的栩栩如生,我也是愣了。

那是皇兄刚刚上位置后,秘密给我的天子令,见此令如见天子,朝中一共也就仅有一块,还能无限使用。

只是见了有人见了此令居然不跪,还高坐在战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昨夜景王夫妇薨于画舫走水中,这两人必是假扮,来人,将此逆贼拿下!”

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抬头看向坐在马上的人,是孙志。

然而让我惊讶的是,居然还真的又士兵敢前来捉拿我与东陵御。

军队向来隶属国家,每个从武的军人入队之后第一要明白的便是皇命不可违,更要清楚各种天家令牌,虎符是如何,天子令是如何。

东陵御冷淡的扫过前来动手的士兵,扬手击掌,瞬间我与他被十几个暗卫包围。

东陵御将令牌交给我,对我说:“保存好。”

我接过令牌,有点疑惑,这东西一直被我压在箱子底下不见天日,今日怎么就冒出来了?还是我本来身上带的不是摄政令而是天子令?

天子令

如果说一个皇朝上面有着九五至尊,那这个皇朝必听九五至尊的,然而,燕家王朝但凡是皇室中人,大抵都知道,天子令这个东西,是天子的随身携带物,但凡亮出天子令,那就意味着一件事情----皇帝要亲临。

天子令这个玩意,历朝历代只有一枚,也仅仅能有一枚,或者是太上皇持有,或者是朝政之中亲王持有,与尚方宝剑一个样。

我皇兄给我的时候,我再三推脱过,我知道这玩意的轻重,再说,历朝历代传男不传女,我个姑娘家要来做什么?就是拿回去了,也被我压在了箱底不见天日。

然而事实是,我又被埋没在了奏折的海洋里。

除非皇帝亲临,不然此地的所有从政要治,全然由持令者批。

皇帝亲临?我那小皇侄才几岁?銮驾从京都那边跑过来,起码要费上十天半个月,这些天里,让我那毫无心机的小皇侄秒秒钟嗝屁了再偷梁换柱也不得而知。

我直接否定了东陵御对我说让皇帝亲临这边。

东陵御自然知道我的顾虑,却也不点破,只是江南这边的贪墨案,快要接近尾声,我将这些东西一一处理过去,顺便摘掉了巡抚一职,只说以后江南依旧归景王府属地。

东陵御冷漠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话也不说就离开了,我已经十天没看见他了。

我自然知道他生的是什么气,东陵景王府,他是一支独脉,只由景王府管,那就意味着要用旁系亲戚,说简单点,我是在分割他的权势。

等我从奏折的海洋里出来的时候,从良站在门前,对我道:“王妃,秦绍求见。”

绍郎啊,那个神恩赐的好皮囊。

想来,我只觉得恍若隔世。

“不见。”我说的十分果断。

“是。”从良应声而去。我看着外头明媚的天光,打了个呵欠。

堆积下来的走着有几车,我紧赶慢赶的赶下来,好多些天没好好睡一觉了。

只是秦绍是个不屈不挠的人,从良本该拦着这个有着一副好皮囊的人,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许久没看男色了,真是有点心痒难耐,咽了下喉咙。

忍!只能忍!

“如是呢?”他劈头盖脸就这么问我。

本宫我什么时候被这么不好的口气问过?论以前,我还没揭穿身份,便是千岁王爷的王妃,也轮不到他这么个一无品阶二无身份的人质问于我,如今摆明了身份,尊卑之差明明白白!

我眉头一皱,呵斥道:“暗卫何在?拿下!”

本以为只有一副美人皮囊,没想到却也有点武艺傍身。

看着面前一团黑白相间,我脾气也有点暴躁:“够了!柳如是不在这里。”

秦绍依旧站在我面前,宽广的袖子拖曳到了地上,人也整个跪了下来,道:“在下莽撞了,恳请公主告知如是下落!”

接着就是一个端端正正的稽首大礼。

“京都。”算起来,四年一度的科举将及,而柳如是也听我诏令尾随百里小生而去,当是快要去京都了。

“多谢。”又是一个端端正正的稽首大礼,便匆匆而去。

我朝着秦绍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从良走到我身边,道:“王妃,王爷叫你准备一下,明日启辰回京。”

“不回。”我直接否定,然后道:“南疆那边异族来犯,先把那异族灭了!”

从良垂首,然后便退出了宅院,过了一会,东陵御来了,十天没有见他,是有怪想念的,他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门前,挡住了白日的光,我从奏折的海洋中抬起头,见他,站了起来,一礼:“王爷。”

我自然知道他来是为什么,南疆那边贸易频繁,异族里更多得是奇珍异草,如若开战,贸易受阻不说,景王府中的收入也有大减。

东陵御看了我一会儿,道:“四年一度恩科在即,主考官尚未确定,京中相国动作频繁,你还不回去?”

绝口不提南疆之事。

我眯了眯眼睛,道:“天子令既出,我便是第二个天子,东陵御,你敢不从?”

“微臣告退。”他将本该对着皇帝行的礼,对着皇帝说的话,对着我说,对着我行,我看着,刺眼万分,手里抓上一本奏折,看着他走出门外,愤怒的扔过去,然后他头一偏。

躲过了。

天子令被我压箱底不见天日,同样能翻我箱底的,除了我的夫君,还有谁敢!

“东陵御,令牌的事你给我解释清楚!”我呵斥。

东陵御果然停下了脚步,看向我,只道:“子都将天子令予你,自知你不会用。”

子都。燕池的字,与我关系最好的长兄,皇侄儿的父皇。

我感觉喉头有些难受,只听他又道:“他给你的,本身就是摄政长公主的令牌。”

我只觉得我的身体有点凉意。

“后来摄政的印玺和令牌下来的时候。”东陵御低笑一声,“阿然,你会看么?”

我大惊。

我自小被父皇当男孩儿养着,几个兄弟姐妹之中,对我最严厉最宠溺的,是我的父皇,十几个岁月之中,直到父皇薨,我总是要什么有什么的,父皇没给我的,只是一个我心仪的少年,可是其他,钱财权势,常人企及而不可得的东西,便是我的皇兄也没我得到的多。

这也养成了我的一个习惯,但凡是长兄或者是父皇送给或者赐给我的东西,我从来不屑一顾。

我的皇兄,你下这么大的一盘棋,为了做什么?

“皇兄可还健在?”我手里又拿起一本奏折,若是他对我说不在人世,我便扔过去!

东陵御的眼中飞过一道光,笑了:“兄妹连心,你最该知道。”

我皱起了眉头,放开了手中的奏折。

“即可启程,回京。”我道。

东陵御对下人吩咐了下去,又走回了屋内,坐在了我身边,拿起一盏茶轻抿了一口,又道:“阿然,这件事我也得和你说,你的那个小皇侄,是你大哥的儿子。”

棋子本分

东陵御是真的没有准备瞒我什么,这样的秘辛,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我只觉得浑身都难受。

帝王家的后裔,不论男女,心中都有一套算计方案。

我的兄长,到底是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他不说,我也怀疑,燕池那厮从小到大的想法千奇百怪,而小皇侄却呆呆诺诺,丝毫没有燕池的机灵古怪。

“他怎么都继承了我燕家皇室的大统。”我这么回他,“我累了。”

东陵御似乎早已只道我会这么回答,本来该继承大统的就是大哥,皇室嫡长子。

“你好好休息。”他对着我这么说,“去了京城,估计又有一番折腾。”

我突然伸手抱住了东陵御的腰,将头贴在他的后背上,声音轻轻慢慢:“伯景,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了……”

东陵御的身子僵在那,也不过一会儿的事情,他便伸手来解我的手,道:“燕然,你……”

我放开了手,站到了东陵御的前方,刚才就趁着他过来弄我环着他手臂的一瞬间,点住了他的穴道,我想他现在一定把我厌到了极点,不过,这于我无关了,我闭了闭眼。

走了出去,招来暗卫,将四周看紧,尤其是东陵御。

*

江边还是那样的场景,只是这些小小的八卦阵,对我来说,勉强还是可以解开的,我走入阵里,不过一会儿,便又看见了那一家茅舍,篱笆围城的小院不甚精致,却能让人感到惬意来。

走了进去,借着白天的光,才看清楚四周的摆设。

我好奇于东陵御与我所说的老先生,若真的是与我母亲卫家有关,我怎么都要让他平安无事。

然而这座楼,早已人去楼空。

以前的那位老叟喝酒的地方,摆放着一封信。

没有署名。

我拆开来,里头的纸张上写着我的生辰八字,而后方,却还带着两个字:归妹。

归妹。

《易经》中六十四卦中第五十四卦。

大凶,大吉。

我皱眉。

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将一张纸翻来覆去,我陡然发现,背面有着“亢龙有悔”四字。

微怔,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论什么意思,我该出去了,只是,原本我以为简单的卦阵,陡然之间千变万化起来了,而我不甚精通玄黄奇术,对付简单点的是可以,这个繁杂了的,我……

简而言之,我被困在这一方小舍里了。

我无力的捂住眼睛,完了,我这是要被饿死的节奏啊……皇兄毒我毒不死,父皇想杀舍不得,最后我居然分分钟把自己给饿死了?

到时候史书会不会这么写?据说燕国以前有个了不得的公主,上得了战场,做的了王妃,还能把持国政,然后最后不知怎么的就饿死了?

想想也醉。

解这种卦阵本来就烦,刚刚进去的时候只是觉得简单,想想沉舟小生的步伐就好,如今么,我望着院子外头的奇珍异树,还是不进为好,也许进了他们就秒秒钟把我给弄了呢?

等,我如今只剩下等,再研究沿着这个老头子留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是研究不出的,从前师傅对我的讲解,我从来不耐于听玄学。

我站在楼台上看着太阳从当中落到西边,小院子里水池中的鱼儿游来游去,将那张薄极了的纸张烧掉。

那名老先生在古怪,也只是个老人家。

外面传来伐木的声音,我站到门口,看着一棵一棵树木倒下去,很快,东陵御便站在我的面前,他神色淡淡的,问我:“饿不饿?”

我摇头,然后又点头,饿,饿死了!我今天出来的时候午饭就没吃!

东陵御看着我的样子,表情有一瞬间的黑,也没给我好脸色,说道:“还站在那边做什么!过来。”

我瘪嘴,往他那边走去。

随他入了马车内,我看见桌上的几盘糕点,坐下拿起一枚就开吃了起来,东陵御看着我,淡淡道:“阿然,没用的。”

我一顿,看向他,眼中露出疑惑。

他淡淡一笑,给我到了一盏茶,如故的温声软语:“喝点茶,别噎着。”

我却觉得神伤,我点住东陵御的穴道,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拖延时间,不过是为了查证当时沉舟让我相见的老先生,东陵御他想到哪里去了?

我是个辅政的公主,千百年来我是第一个,皇室本身就是一个大悲剧,皇兄早已看穿,只不过皇兄明白我能为民,而且皇室之中能执掌大权的除了我没有更好的人选,我就只能成为开创盛世的踏板,纵有权谋斗争,也不过是为了平衡局势。

百姓能安居乐业,舍一个公主能如何?

我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开口道:“东陵御,这江山是我大燕的江山,始自不是我燕然的江山,内斗最是耗费国力资源,父皇开了这个源头,皇兄斩断不了,我来。折一个公主,总好比过折一个景王府。”

东陵御显然是被我的话震了一下,他看向我,眼中露出疑惑:“阿然,你是王妃,折了你,景王府又何必?”

我将头撇过去,漫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为故人而行,自当为故人而去。

就算我不说,东陵御大约也明白吧。

一瞬间车内寂静无边,东陵御终于又状似无意的开口道:“在阁楼内找到了什么?”

“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我拿起糕点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道,又问,“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你一出生,便背负了一百八十九条人命?”

交换(我已候她十几于载) 男主独白

东陵御这么一说,让我心念一动,却也知道是个拿真实的圈套给我的,他就算是要骗我,也是真的想要骗我,我一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成名的那一场,有人做过统计,起码有上万人赴死,区区几百人,也没什么好算好说的。”

东陵御望着我,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又递给了我一个油纸包。

“什么?”我一挑眉,问。

“烤鸡。”

我想也没想就把油纸包拿了过来,扯了个鸡腿,咬了一口就点了点头,道:“不错,酥脆可口,哪家的?”

东陵御没回我的话,只是看着我吃,又重复了一句:“你去的时候,真的没有什么手书吗?”

我不理,继续啃另外一只鸡腿。

“你若和我说,我便将烤这只鸡的人纳入王府中。”他锲而不舍。

我又狠狠咬了一口鸡肉。

“你要想吃随时随地给你烤。”

我还是没理,我爱吃烤鸡,可是烤鸡只是那微不足道的爱好,再说,京城那般繁盛的地方,一只烤鸡而已,吩咐着下人就去买了。

东陵御想了想,自然会想到我现在的身份,完全不输于他,不过口腹之欲,燕王朝曾经与现在,除去天子以外,没人的风华能胜过她。

可是这样也不是办法,他总能知道东西是什么的,不过是废点时间去查证而已,我道:“给我一个诺,不涵括江山美人,时间到了,我会和你说。”

“好。”他应的没有丝毫的犹豫。

“一封信里一卦归妹和亢龙有悔。”我立刻回他,不给他丝毫反悔的机会,“记得你说的。”

东陵御看着我,很是无言,我继续啃着烤鸡。

他将马车里的帘子给拉了上去,似乎还有话要说,却终究是淡漠下眉眼,静静的坐在一边。

就在我以为会是一路无言的时候,东陵御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口:“阿然,我心悦你。”

我觉得我被哽到了,愣是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询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心悦你。”

(男主独白)

我已候她十几于载



我第一次见到阿然,是在皇宫校武场,她满身都是伤的趴在地上痛哭,烈日当空,身上的伤口鲜血淋漓,稚嫩的脸上,犹如血气方刚的少年的悲戚,而非一副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模样。

我被父亲催促着快走,前去觐见帝王。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盛传被皇帝宝贝在手心里的长公主长乐,燕然。

只知道,我看了一眼她,便想无缘由的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疼惜宠爱,甚至,她受的伤,我来一一承受。

我同燕然的亲兄长燕池在一同学习,燕池只是这么评价燕然:“看得明白,懒得说明白,死活给自己找罪受。”

后来一场被点评为兵书上的楷模,史书上典范的瑶城一役,使世人认识了一个被封为长乐长公主的燕然。我第二次见到她,彼时她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当初我以为这一招计谋是燕池所想,可他却活生生将自己永远隐藏在暗处的妹妹给拉出来了。长大后的燕然,眉目间带着一股威严,以及煞气,那是在战场上的兵才会拥有的煞气。燕池告诉我,父皇拿妹妹,是当男孩子来养着的。

我笑着对燕池说:“也不见得强多少。”

瑶城一役,让所有的人心惊胆战,这样子杀伐果决,恐怕是连当今帝王都难以拥有。

满城素稿,无数白发送黑发,简直成了一片废墟!这个名叫燕然的军师同另外一个少年走在一起,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些老人看见了她,纷纷逃窜,一些不明白事理的小孩子拿着地上的脏泥巴扔向她,她含笑站在街道中央,吩咐一旁侍卫:“将这些小孩子的手砍了,喉咙毒哑了。”

我只觉得心头一颤。

这个长公主,恐怕比魔鬼还骇人。

后来燕池对我说:“我这个妹妹怕是会孤独终老了,你可知她回了营帐之后哭的像个什么样子!”

燕然太能忍了。

第三次遇见她,她穿着艳红的凤冠霞帔,坐在宴会的一处,眉目间染喜悦,墨黑深沉的眸子明亮而且美丽,好似那一身凤冠霞帔也失了颜色。

“儿臣恳请父皇允儿臣嫁定国将军之子司徒峰。”她一身嫁衣,美艳的惊人,声音妙美,但在我心中总是不那么一个滋味。

皇帝低头喝了一口茶,准了。

燕池坐在我旁边,却是叹息了一句:“阿然,注定要辜负了。”

我琢磨了他这句话几天,怎么都琢磨不出来,最后我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定国将军之子,在上北大战之中,殁了。

燕然只做了一件事情,弄得举世皆知:冥婚。

若说瑶城一役是兵法上的典范,史书上的楷模。那么冥婚,便是历史的爱情,风月段子的真实演绎。

燕池要我娶她,我想了想还是回绝了,不为其他,就为燕然这等果决的做事,而且像是这样的姑娘,我自认为……我是配不上她的。

我以为我与燕然,只是我一个人的念想,故事还没说开始,结局就定好了。

事发

“这本是应该的。”我反应过来,又啃了口烤鸡,总觉得千岁王爷有根筋搭错了,明着没有这般明明白白的向我告白,暗地里却是学着那些迂腐的书生可以说是用尽了法子的向我告白,我也只明明白白的拒绝了。

不撞南墙不回头呀。

撞了南墙……我默默地看着坐在一边面色微红的东陵御,柔了柔声音:“王爷,我们是夫妻。”

喜不喜欢爱不爱都不是正儿八经的什么因由,我们是夫妻。

千岁王爷看着我,目光灼灼,我觉得车厢内有点热:“我入了你家宗祠,就是百年后,儿孙祭拜我们的时候,我们的牌位也是放在一起的。”

千岁王爷冷冷淡淡的“呵”了一声,看的我心里发毛,只听他道:“是我唐突长公主了。”

气氛陡然变冷,我干干的笑:“夫君说笑了。”

疏雨方歇,但是这江南的日子我觉得难熬,没了自由。

我走哪边,都会因着长公主的身份带着一干侍从,我也曾呵斥让他们退下,这些仆从却是连眉梢都没抬,有礼的让我发不出火来:“王爷说规矩不能废。”

我气得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泥土,就往那侍从的脸上扔,我沉下脸来,没有多少好的语气:“不准躲。”

侍从就那么安静的站着,由着我拿沾着遇水的泥土扔了满脸满身,我看着觉得解气了,方才对着从良道:“去打几盆水来。”

从良低眉应是,回来的时候身后赫然跟着千岁王爷。

自那日回到景王府中,我不见千岁王爷已有十日之久,这期间我也曾去过千岁王爷的书房寻过他,却次次都被拒之门外。今天从良这只千岁王爷送我的狗腿子可算是有点用处了。

入了凉亭,千岁王目光淡淡的扫过这些仆从,坐下,身后的仆从将瓜果放到桌上,对着我道:“入了夏,吃点凉的水果去去火。”

我一挑眉,这千岁王爷真让我难办,索性也顺着他的话,净了手后,捻起桌上的一枚葡萄剥了皮,送入嘴中,顺着喉咙进入胃中,竟然觉得十分舒服,我觉得我的怒气有点降了下去,对着千岁王爷和颜悦色道:“王爷有心了。”

“知道就好。”他接过话来,又道:“京城不能回去,暗线来报,云相挟天子令诸侯。”说完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倒是无所谓,捻起一枚樱桃又吃了起来,道:“可还是写了讨我这位长乐长公主的檄文?容我猜猜大抵内容,譬如牝鸡司晨、颠阴倒阳……”之后我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樱桃实在是太!酸!了!我觉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千岁王爷看着我,关切的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道:“我在想我故去的皇兄,这般好吃的樱桃想来是吃不到了,不由的为皇兄感到遗憾,也想到父皇和母后,这般好吃的竟然被我先吃了,若是今年祭辞,定也要给父皇母后还有皇兄捎点。又想到如今正在京中受苦受难的小皇侄,如今我这个先帝钦点的姑姑在这边好吃好喝,他却身陷囹吾……我!”

说完,我不由得掩面痛哭,这樱桃实在是太酸了呀!

东陵御略有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也拿起青花瓷盘上的樱桃,放入了嘴中,咀嚼了几下面色如常的看向我,说道:“这般好吃的樱桃也确实当得。”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没有多大波动,不由疑惑,难道是我就挑了个极为酸的樱桃?我又要伸手捻起一枚樱桃,却被东陵御用扇子轻轻的打了下手,听他道:“吃葡萄。”然后听他又说,“天子令在你手上,想要侄儿脱离云相的控制,只有如此。”

心冷

还能怎么样呢?

似乎怎么做都是多好的选择,也就只有循着东陵御所述,一步一步来。

云简溪。一个不过才两朝的丞相,居然敢在我面前如此猖狂。

我点了点头,又略有遗憾:“恩科在即,这探花郎的风姿,我是看不到了。”

“江南这边不大太平,给你拨着的这些人也是为了护着你,别气。”东陵御这才将话题扯上那些仆从,又道,“若是实在觉得闷了,就叫从良来禀告我,我带你出去。”

这样子的阵势,让我觉得东陵御有事想瞒着我。

我觉得心烦且厌恶,想了想,道:“没觉得烦闷,就是觉得这些仆从不大顺眼。王爷你也知道,本宫爱看美男子,若是身后尾随一群美男子,本宫是会开心点。”

他看了我一会,道:“知道了。”

“这些事情免不得杀人,我先去抄点经书压压惊。”我扭开头,不再吃桌上的葡萄,连礼都没行,便直接走了,入了院子,我想也没想就知己诶将院子的门关上,抓起还站在花丛里的鸽子,拿出鸽子细腿上竹筒里的字条。

展开。

云简溪嫁女为后,以国丈名义把持朝政;海上要塞要塞被蛮夷攻破,津沽失守。

纸条一下子在我手中碎成了粉末。

占领津沽,蛮夷水军沿着沽江能直逼帝都。

内乱、外患。

我当政的这些时候,真是把什么都占齐了。

东陵御却什么都不愿和我多说,只挑了那么点微末小事与我说。

天灾后无人祸,一出就是这般的大事。我望着还没离开的鸽子,它扑腾着翅膀,时不时又在地上啄上两口,坐上一方的桌案上,潦草的写下两个字便折叠好,我放入竹筒里,看着鸽子飞向天空。

心里却明白,北朝从我父亲那一辈开始就走向衰败,究其原因不过是内斗,父皇延续内斗,皇兄折不回来,只能把目光放我身上了。

横竖我孑然一身。

说不上什么感觉,我听见门口被人敲了两下,不急不缓。

东陵御站在门口,剑眉飞扬,一双眼睛却沉寂了太多,他看着我,道:“我想瞒着你,你能不能装作不知道?”

我……

这是什么鬼说法?

他看着我的样子似乎很开心,毫不犹豫的把话继续说下去:“你是我夫人,我希望你做的像是我夫人。”

墨家,江湖,世家。我明了。

皇族,一个皇族倒了,另一个皇族站起来,将上一个皇族赶尽杀绝,却绝不会对世家赶尽杀绝,无他尔,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

世家稳扎稳打的站在乱世之中,千百年传承,其中血脉相连,教化自成,天下大定之时,皇族必将仰仗。

没了北朝,我可以不做这个长乐长公主,可以安静的做个亡国公主,并且在东陵御墨家少主扶风的身份里活的如鱼游水,自在自行。

我也不需要在这个权利的染缸里挣扎。

可是,我歪着头看着东陵御,直白、干脆、直切要害:“可是,我的阿峰是死在战场上的。”

心魔

阿峰活着的时候,是我一生的念想。

死了之后,成了我的执念。

我无时无刻的不在想将害死他的人一个个处以极刑,刨了他们的祖宗坟墓,拿出来鞭尸。

这样子的大好局势,我放不下去手。

更不愿意做个甩手掌柜。

东陵御静默的站在门口,细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眉眼如墨,浓淡相宜,一身藏色的袍子衬的他修长挺拔,芝兰玉树。

他终于开始承认,我与他只是律法上的,刻写在他东陵宗族家谱上的夫人,他道:“你也说我和你是夫妻,既然是夫妻,我自然得要给你安排好。”

决口不提司徒峰。

“北朝的江山是司徒家打下来的。”我恍若未闻,直接盯着东陵御的眼睛,咄咄逼人,“若是折在了我手里,百年后入了黄泉,我要怎么对他?又要怎么面对我燕家的列祖列宗?”

“长乐。”音调微高,声色浓重。

东陵御的喜怒里,喜我不清楚,怒我却知道的清楚。

喊人封号,音调冷薄,面色如常。

他没有温下声音:“我知你心念枯骨遗物,可这么做未免太猖狂。”然后他走了出去,细碎的阳关撒了满地,斑斑驳驳,夏虫偶尔鸣叫,又是满室满室的冷清。

我无由来的觉得心慌。

“围住院子,踏出一步给我打断腿。”

“是。”

那刻意抬高的声音让我气得拿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了出去。

东陵御身子一侧,将茶盏稳稳妥妥的接在手中,快的我都觉得眼花,他看着我,道:“你尽管违背试试。”

成亲数载,我休了他,他又娶了我,也不见得这般动过怒。

我没觉得浑身发冷,只觉得畅快又痛快。

他曾是江南景王府的世子,也曾在鲜衣怒马,风华无极。如今在京城的磨练之下变得老道江湖,却也为着一己私利置我北朝江山于不利。

他居然还肖想我,呵,不配。

我和他就算是有感情,也是建立在他是当朝九千岁,而我是当朝先帝钦定的摄政长公主上。

显然东陵御没有意识到。

把我困在这一方小院子之中,他又哪敢真的困我?

我从袖子中拿出一管烟花,一拉,看着空中绽开的花,只听见四面八方破风而来的声音。

那是我少年时候亲手训练下来的军队,准确的说是死士。每个死士手里都有着一把淬了剧毒的剑,见血即封喉。也就是这么一支军队,生生才无声之中逼了宫,杀干净了当初名噪一时的百里家。

我至如今一半的钱财都投入了这只军队。

九百人,每百人为一个营,每五十人为一个连,每十人一个队。

他们被我安插在大江南北,以沧浪烟花为信号。

我开门,望着周边满地死尸。

东陵御显然发现了,他折回来,远远的站在一边,十个死士将他围成了一圈,剑就搁在他的脖颈上。

我朝着他嫣然一笑:“你别动,这些剑,自冶铁开始便被我放了无解的剧毒。”

四周的侍卫围了上来,东陵御声音一沉:“你们退下。”

侍卫你看我,我看你,直到东陵御又呵斥了一声退下,他们在将包围圈扩散了点,也就是那么迟疑的一瞬间,剑花呼啸而过,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生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为首的白衣人轻轻擦拭自己手中的剑,尔后对我颔首,便站在了我身后。

针锋

四周寂静无声,只听得夏虫鸣叫,那也是一瞬间的事情,东陵御看着我,墨眸深深。

我打了个手势,瞬间不再见人影,只有地上残存的尸体能够证明刚才的一场屠杀。

“沽江局势如何?”我问他。

“津沽失守,海寇逼向天府,云相用不了御林军,皇上被困。”他说着,顿了下道,“海寇已占领津沽周边数城,对皇城形成包围之势。”

我脑中过滤了一遍北朝那时行军的地图,对着东陵御道:“进来。”

一尺长卷铺开,我将脑海中的军事地图画了下来,粗勾细描,我画得极快,又用朱笔圈了几个地方,对着他道:“这三个地方的兵力暂时可以调动,分别就近从上关口,巫峡关、马岭关进去,护住民众良田,沽江海关以北沧浪城有水关蓄水,放闸。”

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我了然,道:“如今的水汛是枯竭期,再几天也得要开闸放水,你不用担心,吓的不过是海寇。”

“那你呢?”东陵御看着我,“燕池和我说过,你手上有一支嗜血的军队,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他在位数年都没有查明,你要做什么?”

“亲征。”我抿了抿嘴,毫不犹豫,“我皇兄应该也和你说过,北朝的江山想再推向繁盛,总得要折个人。”

“我不许。”他这么和我说。

“知道那些死士是用的剑是哪来的吗?”我没有应他。

“不知。”

“我寻到了隐居火山之下的藏剑阁,半斛珍珠为价,一块极北之地的玄铁,引以苗疆禁术毒蛊,参以药经里天下奇毒之首封喉,王蛇毒液为水,历经数年而制成。”我道,“便是粹火的那一道,我也让他们用火焰山地心的岩浆。”

东陵御看着我,说道:“燕然,你个疯子。”

“燕池不敢杀我,谁都不敢杀我。”我将笔搁上笔山,对着东陵御,说道:“我以自己身体为引,种了母蛊,那千人的军队都被我下了子蛊,我生,他们生,我亡,他们必将完成我给母蛊下的最后一道令,然后自尽。”

东陵御又重复道:“燕然,你疯了。”

我挑了挑眉,满不在乎,道:“便是疯子也是你家夫人,也是当朝摄政的长公主,你且忍忍。”

他喉结微动。

“去按照我说的做吧。”我坐到太师椅上,下令。

“你不能亲征。”他重复。

“凭何?”我一挑眉。

“云简溪与你们王室宗亲有结案,看似没有兵权,实际的底子还没摸清。”他拿了个最具有说服力的和我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不希望你身陷险境。”

“余欢,说。”我看着东陵御,让我身后的男子说话。

“是。”余欢的一起很平静,平静到像是个死人的口吻,没有生气生机,“璇玑线报,与云简溪结盟的分别是萧宸王、镇北王、容王、颍川王、烨王。手下军队以萧宸王为首,共计50万人数,由几为王世子统领。”

“王世子统帅,成不得气候。”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准备做个黄雀。”

恍惚

“那你迟些动身。”东陵御退而求其次,“我陪你。”

“王爷你不该上战场。”我说,“儿女情长在这种时刻要不得。”

“北朝让个姑娘家当统帅,就不怕让四周番邦耻笑吗?!”他激将。

“我燕王室内一个公主都能抗下一边天,连个女人都不如番邦还肖想?!”我眉梢一挑,伸手将那一尺画卷卷了起来,递给东陵御。

东陵御伸手接过,又道:“就算知道底细,燕然,我还是不希望你以身犯险。”

他这样子苦口婆心的对着我说,让我对经年以来总是沉默无声的王爷的印象大为改变,他大约是真的喜欢我,也是真的为我着想。就算那几年皇兄执政,对我的势力多有打压,他将我贬到最偏远的院子里,然而吃食衣着,仆人伺候,总是没人敢怠慢的。

就如当初第一次我嫁给他,洞房花烛夜,他给我一一摘下头上的珠钗翠羽的时候,总是温柔而小心翼翼的。

他看到过我的伤,有时候我也对着铜镜看过那些伤口,好几处都是与心脏差之毫厘。

其实我是不在乎的。

可是北朝的朝政还需要这个被皇兄一手扶植起来的九千岁当政。

我觉得有点两难,皇兄总是习惯把什么都算计进去,却留着微小的余地。

九千岁对我的感情,是最大的余地。

皇兄是想不到的,情爱一事,并非床笫,却依旧能让人欲生欲死纠缠不断。

我茫然的看向门外:“我不亲征,朝中那些将士,大都没有经历过战场,真经历的都留在边塞,那些挂名的能有什么用?司徒家败了,老将军不更事,朝廷被云简溪把持,士气都没有,算算朝中能用的,御林军……呵,我那小皇侄还全靠御林军了。”

东陵御沉默。

“这样吧。”我闭了闭眼,“我先去那边鼓舞士气,不上战场好了。”

“你的诺,可以信吗?”东陵御说的有点切齿,我知道,他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和他都强势,甚至对于一些问题上强势到针锋相对,不顾对方的阻拦。

一晌无言。

我如鲠在喉

我的诺当然不可信。

兵者诡道,战事瞬息万变。

我如何手腕,皇兄应该和他说的清清楚楚。

“阿然,我信你。”他这么和我说,眸色深深,他看着我,似乎要伸手摸摸我的头发,但还是伸到一半停了下来:“五天,等我五天。”

我的心有点无由来的慌。却还是颔首。又嘱咐道:“那地图是大致轮廓,但是该有的军事要塞都圈出来了,好好收着。”

他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高声道:“东陵御,嫁你,因为你是当朝九千岁。”

当朝这个两个字,被我咬的尤重。

余欢依旧站在我身后,一身白衣极为死板,看着九千岁走出了院子,才呆呆愣愣的说道:“子母蛊。”

我心底一动,一双眼睛直直的对上余欢的眼睛,余欢双膝跪下,匍匐下身子,爬到我脚边,恭敬的喊道:“主人。”

我满意,挥挥手,让他退下。

压抑

夜深,露重。

我在软榻上翻来覆去。

心慌、难眠。

有点暴躁,想去杀人解解乏。

卧室的门被打开,我拿起枕下的匕首,握在手中,等着黑影来到我面前,就一把刺过去,然后我的手就被抓住了,他说:“啧,谋杀亲夫。”

这声音我认识也清楚。

东陵御呀,他这是怕我午夜子时就跑路了吗?

呸,就算我有这个心思,那些随从还有准备的将士不想弄死我的都想弄死我了。

“你来做什么?”我问着,准备走下床榻去点灯,他比我快一步,先去点了灯,不忘回答我说:“你我是夫妻,本就应该同寝。”

点了灯,我才发现他穿着一身夜行衣,白眼:“自己的府邸还要偷鸡摸狗,这王爷怎么就当得这么窝囊?”

敲门声响,那一瞬,他进了我的被窝,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王妃可睡了?”

“没睡。”我看了一眼东陵御,将被子拉了拉,正好盖上他的头,又下手轻轻按了按,“何事?”

“府中进了蟊贼,惊了太妃,还剩王妃这边没查。”应该是个嬷嬷。

“什么!”我大惊,又狠狠嗯了摁被我蒙着头的千岁王爷,觉得实在是开心,“那块抓住他啊!惊到了本宫,你们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是。”然后房门大开,我拉下帷帐,看向千岁王爷,他也看着我。

无言,细细碎碎的一阵搜寻,自然是无果,老嬷嬷又发话:“叨扰王妃了。”

一瞬间,寂静的再无言语。

我用掌风将多枝灯上的蜡烛弄灭。

然后说道:“王爷你先睡着,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掀开褥子,起身,然后被他手揽着腰,我怒:“你干嘛?”

“自然是抱着你睡觉啊。”他傍若无人,还自言自语,“还是抱着个女人睡觉比较舒服。”

我手肘往后一击,他猝不及防:“真谋杀亲夫啊。”

我一皱眉,因为他将我惯倒到了榻上,隔着暗色的夜色,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大半夜的做梁上君子就算了,还惊了我,杀你算小的。”

“是是是。”他隐着笑意,“应该要用枕头砸,用匕首刺,用宝剑砍。”

这回惊的是我了:“我有……”然后我想到了当初喜宴上头上裹着一条红绸子的千岁王,乐。可让他这么数落着我也不是个事儿,“王爷你去惊扰太妃做什么?”

“你不省事,你的亲戚也不省事。”东陵御说,“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偷情。”

我一默,然后就乐不可支的笑了出来,笑了好一会儿:“王爷你说你真是……你是有看人家偷情的癖好吧!姿势是什么姿势啊……我那姑姑,可是不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啧,走走走,快带我去看!”

“你可知那男的是谁?”他的声音沉沉的,又冷又温,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无非是小白脸。”我不以为意,“定是个容色身材鼎好的小白脸。”

“你师兄。”

出征

我……我目瞪口呆,脑子里转了一轮,觉得北朝若是被一个外姓夺了去那我就更没脸去见我燕家那些列祖列宗了,细细一思索又觉得不对,对着千岁王爷道:“王爷你多想了,那人只可能有着我师兄的容色,或者披着我师兄的面具,师兄本人绝无可能。”

顿了下,又道:“他练得是童子功,不入妙法境,破身的后果是再无精进可能。”

“你。”他单手支撑起身子,将我压在身下,声音有点不确定,“你练得又是什么功法?”

我抿嘴微笑:“我已经没有功法了。”蛊虫已经把我的身子掏空,我现在像是活死人,为什么不断皇宫中的莲子羹,其实其中相互生克,也是为何皇兄毒不死我的缘由。当然,这后面的我没法和他说。

他摁上我的手腕,望着他看不真切的俊脸,我只觉得难受。

然后他没说什么,只是侧过身子来讲我抱入了怀中,淡淡道:“夜深,睡吧。”

我闻着他身上清冷的味道,竟然觉得昏沉,然后就真的睡了过去,一夜好眠。

说起来当真是讽刺的,国事家事,就算是被好吃好喝伺候着,我也当真没有过一次好眠,如今却在自己看不不上眼的夫婿怀中睡着了。

还是在不大舒服的卧室里。

我醒来的时候天边才堪堪泛出鱼肚白,东陵御一手支着额头,低垂着眉看着我,我被看的一个机灵,扭了扭身子,伸了伸懒腰,他坐了起来,道:“你这是在点火。”

我翻过身子,从床榻上起来,丝毫不在意:“你忍忍。”

东陵御……

“忍不住。”他回我。

“哦……”此时我衣服已经穿了一半,“用手。”

东陵御……

我抿嘴笑了笑,趁着泛白的天光走了出去。

校场里面的军队整装待发,我象模象样的开始祭酒,祭天地,最后我对着三万大军说:“我大燕的将士,我给你们一诺,海寇鞑虏,五个人头免税一年,十个人头一亩良田。”

那一瞬间,士气高涨。

我一笑,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而行。

到城门的时候,却见东陵御在一旁等我,我一默,对着一边的袁重说道:“你们先走,我稍后就来。”

“阿然,五天。”东陵御这样和我说,又道,“算脚程,去沽江那边需要三天,我只需要你修整两天。”

“东陵御,伯景。”我喊他的名字,又喊他的字,握着缰绳的手感觉到黏黏,“我走了。”

然后扬起马鞭一挥,便往这条长龙的龙头而去,兵未动而粮草先行,可这一场战争,我没有先动粮草。

也不需要粮草了,毕竟他没有行过军,打过仗。

一路上天黑夜明,终于在第二日赶上,我对着他们说道:“安营扎寨。”

那些士兵其实早就饿的不行,吃东西的时候都是狼吞虎咽,我拿出随身带着的干粮啃了几口,对着后头吩咐道:“架些篝火吧。”

“现在,让他们二十人为一小队,前去打猎,不得有争抢,不得伤害百姓。”我沉默了下,又道,“飞鸟走兽,随意。”

袁重点头应是,吩咐了下去。

我从营长里拿出一把弓来,对着左右的侍从问:“这把弓箭可好?”

朽木雕弓 花想容,你自戕吧。

这是一把极为漂亮的弓,弧度上雕着细密且规则的花纹,每一处都有透光到恰到好处的空镂,未必成型的图案上涂着漂亮的珐琅彩,弓的握柄上又镶着细碎的金玉,阳光之下闪闪发光,便是弓的尾端,绞着弓弦的那一出,都是用金丝给缠绕上的。

再说弓弦,大约世上不会有人知道,这弓弦是一根筋,龙筋。

至于到底是不是龙筋,却是无从考证了。

四周沉默了一会。

左右具是无言的。

他们是品评不出这把弓的。大概是这把弓太过贵重,晃瞎了他们的眼睛。

也是,战场上大抵都是真刀真枪的,谁敢穿金戴银……呵,就算穿金戴银了,也是成了对面的刀下亡魂了。

我伸手拉了拉,狠狠拉了拉,然后只听“咔嚓”一声,这被我从女儿家闺房箱子底下弄出来的玩意儿,断了。

两瓣,唯有那一根弦稳妥安静的连系着两端。

侍奉左右的全都低下了头,我默了默,弯腰下去将这把贵重的弓给拿了起来,望着那断开的口子,突然就笑了出来。

就为那一点点边口上细小的被磨平的脚。

“今日本宫没有打猎的兴致,你们下去吧。”我将两截断了的弓放在手中,说完这句之后就旁若无人的进了营帐。

进了营帐之后我就掀翻了桌子。

又对着外面扬声道:“去给我喊袁重过来。”

一声是,又过了一会儿,袁重跪在我身前,目不斜视:“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两日后我过来,让他们好生修整,粮草一类,就如今天打猎。”我说完,又顿了顿,“我不在军营之中,莫要对外声张。”

“末将遵命。”

“若是有海寇鞑虏突袭,你全权行事。”说罢,又指了指那个断了的弓,心中不疼是不可能的,却还是淡淡道,“每日打猎回来,寻一个打到猎物最好的,便从那弓身上挖一枚金玉宝石下来以做犒赏,只是弓弦给我留着。”

“是。”袁重这个将士做的很好,我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让他下去。

暮色渐隐,我翻身骑上一匹千里马,从军营之中呼啸而出。

浓墨泼染在天边,青山隐约在雾中,破晓才出,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家烟囱上冒出的炊烟,四周的虫鸟才堪堪醒过来,啁啾声被马蹄惊的四散。

我满身疲惫,却露不出一丝释然。

踹开篱笆做成的围墙,打开那扇算是陈旧的木门,我将手中的匕首往地上一扔,对着里面在做菜的女人到:“花想容,你自戕吧。”

她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该有的供给一点都没有断过,是以这个女人养的珠圆玉润,面上红扑扑的,看着我的时候一双眼进一下子蓄满了泪花,跪了下来,低着头:“奴婢不知何处惹了公主,竟要公主……”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农华。”我吟出这一句诗,又笑了出来,“花想容,你被皇兄指给我的时候,在我身边服侍过几个月,我念在那几个月的情分上,让你留到现在,是我仁慈了。”

她惶恐的伸手从地上拿起那把乌金匕首,却又处死挣扎的看向我:“奴婢怀有王爷的孩子。”

我垂眉看着她,一声冷笑无可抑制的逸了出来:“我和王爷都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

那一瞬,我看她的面色灰败。

“公主……”那期期艾艾的声音,如丧考妣。

“自戕。”

归去来 燕池燕然,你们会遭报应的!

暮霭渐渐散去,晨曦的光芒懒懒洋洋洒在外面,不过片刻寂静的功夫,周边山林又恢复了生机。

我想到那把弓就觉得心中一阵抽疼。

那是我第一次练射箭时候用的弓,那时候我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并不懂用弓箭和用剑以及匕首暗器之类的有什么区别,但唯独知道的是,师傅给我的弓我拉不开。

年少的时候我被父皇交给司徒老将军带着学习,认他为师,同样认识了司徒峰,那时候还没有白起,司徒峰看着我二话不说就离开了教武场,也不过一会儿的事情,就给我带了一把小巧精致并且我能拉的开的木弓来。

拉开弓并射出箭来的我开心无比,兴奋的拿出父皇给我的那些赏赐,拉着司徒峰从这枚宝石挑到那一枚宝石,从这个珍奇挑到那个异宝,再说隐隐约约说这把朴实无奇的弓实在有些不大陪衬我这个当朝嫡长公主明晃晃闪亮亮的头衔,起码得是金玉为饰、精雕细琢。

他就站在身后默默地给我建议。

然后拿出了一根光华流转的绳子,对我说道:“把这个换做弦吧。”

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质地的,却看一眼就喜欢上了,我还是个小姑娘,就是喜欢那些漂亮又璀璨还未必实用的东西,而这根弦却是漂亮璀璨还实用的。

因为不论我怎么拉那根弦,总能拉开,并且能够稳稳妥妥的射的极远。

后来才知道,那东西约莫是龙筋。

司徒峰拿了这玩意给我,还被师傅打了个半死不活,休养了许久。

后来我改用了鞭子,改用了剑,改用了枪,自从司徒峰走后,那玩意在我头次出嫁的时候被我放在了箱子底下,如今再拿出来,拉一拉就断了。

压根不用仔细琢磨,就可以明白的知道,父皇何等了解我,皇兄继承了父皇的位置,父皇能有什么不同皇兄说的,便是我那几个皇兄内斗,你死我活的干了一场,在位的时候总能看到先帝的手札。

花想容是皇兄赐给我的陪嫁侍婢,皇兄心底的小九九,我自是清楚。

夜明珠磨成的珠屑、拇指大小的和田玉石,水头极好的翡翠,鸽血红宝石、金绿猫眼石,以及纯金冶炼的掐丝,那弓上种种,哪个不是放在即便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也得要藏着掖着的,我可却用它们放在了一根不知为什么木头上的。

这件事情我唯独对了父皇说。

想必我那皇兄在花想容来侍奉我的时候,必然同她说了一句:“要是看到一把花花绿绿的弓,就毁一半吧。”

之于司徒峰的念想,我大约只能执念到这里了。

花想容……兴许千岁王爷道现在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死活要纳了花想容的时候,是我偷偷请了方士,下了咒,才纳的。等到他的暗卫醒过来的时候,帮他解咒的时候,已然木已成舟。

乌金匕首被她打开,晨曦的光让匕首的刃闪闪发光,她将匕首贴在自己的脖颈上,却还是下不去手,咬牙哭着说:“奴婢想求个明白。”

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才让她自戕,如今既然求个明白,我也不妨直说:“皇兄让你过来侍奉我,并且在那把弓上作做手脚的时候,你就该死了。”

“别以为皇兄心中真的有你,”我看着她惊恐的眼睛,一如初见时候不屑一眼,“他不过是诓你。”

她将匕首贴在喉咙上,嘶声力竭:“燕池燕然,你们会遭报应的!”

等鲜血流到我脚边,变成暗红色的时候,我一挑眉,走出了宅院,隐藏在暗处的人跪在地上,匍匐在我的脚边,听着差遣。

“烧了吧。”说完,我翻身上马,又惊散了满山寂静,

火攻

晨曦的光总是温和而暖和的,如人睡眼惺忪,没有半点清醒,马蹄声踏过,卷起一片枯叶,林子里的树木又是绿的葱翠。可是入了眼帘的人又让我高兴不起来。

他也坐在马上,懒懒的抬了抬眉,开口:“妹。”

我勾唇一笑,扬起马鞭就往前冲去,然后他也扬起鞭子,跟在我后头。

直到烈日炎炎,太阳的炙热的开始烧烤大地,我寻了个绿草如茵的空旷地方,从马上下来,取下那一袋水,仰头喝了下去,听着那边停下马蹄的声音,我喝完水,开口就道:“兄长既然舍弃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又何必出来给妹妹添堵?”

燕池朝着我淡笑:“想来你也知道。”

呵,我冷笑一声,没等他开口就上了马,策马而走,这一次半点没留情面,不过片刻功夫,就再也不见他的声音。

千里良驹,哪是一个常人养的起的。便是有,都给收归了朝廷。

日夜兼程,我跑回军营的时候,只见满地残艳。

我立刻往主帐里去,道:“袁重,发生何事?”

“回公主,倭寇夜袭。”

“倭寇几人几对?”

“十人五对”

“折损多少人?”

“亡有一百,伤有八十。”

“废物。”

瞬间,整个军营的人都跪了一地。

我平复了下心境,又道:“没喊你们跪,起来。”

走到军营布局图上,对着他们说道:“能伤成这般必是我军营帐布局有问题,今日你们商讨下如何重新布局,等会换个地方搭建营帐。”

夜色隐隐,有将士来报,说是我的一个故人前来。同时带了两个字----上北。

不是燕池又能有何人?我无可抑制的冷笑,时间居然能掐的这么准。

“带进来,给我放在我的营帐旁边,派二十人守卫。”说完,我就挥退那些人,看着周边的副将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问左右随侍:“可有摸到倭寇老巢?”

左右随侍说道:“沽江往左三百里,明水支流崖壁中战船连成的一线。”

“军中食油可多?”

他们我看你你看我,显然是都不明白,我脸色一暗,对着他们说道:“寻些许力气大的,将军中所有的油全都带上崖壁顶端,泼上崖壁,弓上带火,明日晨曦就是时候了。”

那一瞬间他们齐齐应着我说:“是。”

“散吧。”挥退他们,我走入营帐里侧,却见我那兄长懒懒散散的躺在我的软榻上。

我一挑眉,喊道:“余欢。”

一瞬,白衣少年出现在我面前,手中的剑搁在他的脖颈上,不偏不倚,一厘之差。

他的眸色暗了暗,还是那般:“想来从小就教你的四书五经六礼,是没了。”

“我如何排军布阵安营扎寨,想来你晓得,燕池,你真枉为一国之君。”我虽不喜奇门遁甲之类的奇术,但行军带兵还是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以及各种排兵布将之术。燕池懂得比我多,对于那些东西的破绽虽然不如我师父镜先生能一眼就看破,但是少许研究,他也知道了。

“是,所以我退位了。”燕池毫无所谓,又凉凉道:“妹,你那个时候带着的兵呢?这些兵真是废物中的废物,留着有个什么用处。”

我心中怒起:“燕池,国政沉疴已久,你对我下手便算了,还对着我的兵下手,当真我不知?再说这些兵,哪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居然枉顾到这种程度!”

“我没对你的兵下手!”燕池一怔,立刻说道,“你原本的那些虎狼之师我都安排他们做了御林军。”

“我知虎翼十七骑被你安排做了御林军,”说着我又无可遏制的笑了出来,“可御林军统领是谁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如今大半非伤即残,那小皇侄保不保得住……呵,燕池,你是想让东陵占了我燕家的江山?”

争端 是不是卫家的女人,都这般下贱?

我没等着燕池回我话,就抢了他话的前头,冷冷淡淡的说道:“既然兄长喜欢住在这软榻上,妹妹便忍痛割爱一回。”

说完,我头也没回的走了出去,又说道:“余欢,他若是敢走,就地解决。”

燕池忍不住讽刺我:“以自身为蛊引,有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阿妹,你也和我差不多。”

“上北之战,折损那么多将士,皆我北朝子民,不过一个司徒家隐有谋反之心,几朝的将军世家,你们压下的一封封告急战书,就那么让他们没了。”说到这里,我只觉得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做摄政的那些天,所有的战书,一封一封,从一个月到半个月到两三天到几个时辰,一一看过,“我只庆幸,我能遇到阿峰。”

那样子的一个少年,阳光朝气,不喜欢与人耍半点城府,浊世佳公子,遗世而独立。

镜先生算无遗漏,我在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求师傅给我算了天机,也是那样,让我想起了从前苗疆的巫蛊。

亏得那些巫蛊禁术,让我活到了现在。

“伯景希望你活着,让我过来劝你。”燕池想了一瞬似乎觉得我和他争不过是你五十我一百,无什么好讽,“不过看样子你也不希望自己活了。”

“兄长,我得活着。”我抿了抿嘴,笑道,“我想看着云简溪生不如死,看着你和嫂子骨肉分离,还要看着这些燕家的子孙后裔一个个死的如何凄惨。”

“你也是燕家的人。”他眸色一沉。

“燕家。”我垂了垂眼睫,一笑,“哪里像个家啊,你和其他几位兄长你死我活的干了一场,还有那些叔侄心中各个算计来去……罔顾天下疆土百姓安危,只为了一点眼前和平便如懦夫,去了九泉之下,记得给祖宗请罪。”

五更天,明月的光辉洋洋洒洒,营帐外亮如白昼,我听着外头打更声,唇角微微一挑:“差不多了。”

燕池脸色一变。

“你让汛期提前了?”

“算日子应该是今天吧。”我撩了撩眼皮。

“你就这样放倭寇横冲直撞的进都城?”我抿嘴一笑,“是又如何?”

沽江往上便是国都,火攻是幌子,让他们进入国都才是真。

云简溪,还有那些逆臣贼子,我都不想杀他们。

“你……你还做了什么?”他问我。

¬我凉凉的看了一眼他,道:“余欢,收剑。”

然后余欢一言不发的跪到我脚边,顺从而安静。

燕池显然对我的下属有了好奇,道:“他就是你下了蛊的人?”

我抿嘴,掐了掐时间,然后有守营的将士来报:“公主,九千岁前来。”

“让他进来。”说罢,我一下子就往软榻里钻,对着燕池,姿势暧昧,燕池一默,然后微微一笑,伸手就勾着我的腰身,对着我耳边吐气如兰。

“想来伯景不会介意。”

“那这样呢?”我用力撕开了他的衣服,也褪去了自己的外衣。

燕池依旧笑意盈盈,道:“阿然,你还是不了解伯景。”

我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狠狠的咬上他的脖颈,轻舔,他发出一声低吟。

“妹。”燕池声线暗哑,“停手。”

东陵御此时已入了营帐,看着我与燕池纠缠,开口就是一句:“阿然,你是我见过最下贱的女人,是不是卫家的女人,都这般下贱?”

弄 你们兄妹情深,我自不好参和。

燕池面无表情的用手给我整弄衣物,原本露出的大片颜色被一一掩去,碰到那些结成了疤留下印子的伤口的时候,手顿了顿,又面无表情的继续给我整弄,直到衣裳上没有一丝皱褶,然后给自己整理衣物。

而我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燕池,燕池回东陵御:“伯景,那是我母后。”

东陵御冷笑一声:“你们兄妹情深,我自不好参和。”

拂袖而出。

我心中一酸,感觉泪要夺眶而出。

“都把自己放入死局了,还不舍什么?”燕池摸摸我头。

我眨了眨眼睛,道:“今年探花郎风姿应该是胜过往年了。”

“你竟能放过百里姓,委实让为兄惊了惊。”

“那百里姓,不是兄长给放出来的吗?”

燕池眼底划过一道暗光,道:“我是保留了百里支线一脉,但是其中无人叫百里安。”

“我知了。”

是柳如是。

如是如是,如是我闻。那个宜家宜室如今还宜国宜民的姑娘。

燕池眉头一皱:“我以前给你削疤美肌的药都没用?”

“兄长给我的药,无论多好,都惨着点毒。”我一笑,从软榻上起来,“莲子羹是我最大的让步。”

燕池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又道:“你若能将国政弄出新气象,我不会阻止你去寻司徒峰。”

“可你不是君王了。”

天边泛出鱼肚白,第一缕光似有还无,新月依旧高悬,在几乎是蓝色的天空里看不见半点颜色。

东陵御独自走在营帐外边,我走到他身后,一把抱住他。

“当初卫家是北朝数一数二的钟鸣鼎食之家,想来你也知道,树大招风,就算后来舅舅有意隐退,父皇也是不肯的。”我将头侧贴在他的后背,“一个世家到了一种极端,总要折掉点东西的。”

他不语,只是将手放在我的手背上。

“东陵御,若这一场我能全身而退,我诺你千里河山,天下美人,无上权势。”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我要你活着。”

“你欠我一个诺,不含江山美人的诺。”我将头贴在他的后背上,闭着眼睛,“我只想你诺我,忘了我。”

他用力的将我箍在他腰上的手掰开,声声冷冷:“北朝的开过皇帝是个姑娘,我东陵祖先为她打下江山,她却选了江山不要我祖先,如今又是一场轮回吗?”

“那不一样。”我抿嘴,依旧固执的将手环上他的腰,“便是我死后,都刻上了东陵的姓氏,先祖却只能孤独的一个人长眠于皇陵之中。”

他将手放在两侧,似乎很无力。

漫长的一段寂静,他终于妥协:“好。”

我却只觉得累。

军营之中号角声想起,我放开手,东陵御却伸手捉住了我的手腕:“皇侄途中遇刺,重伤,国政由云简溪之女把持。”

我一咬牙,怒笑:“真是反了。”

他又道:“云家有私自豢养的死士。”

我冷笑一声,然后便翻身上马,对着东陵御道:“王爷武艺甚好,不如也去历练?”

“也好。”

王爷与我解战袍①

循着沽江水路而上,战船在湍急的水流里奔的飞快,我与千岁王爷都穿着一身铠甲,对坐,下棋。

两岸有着虎啸猿啼,我和他相互对了一眼,又看向杀的激烈的黑白子。

我执起黑子,又放回了棋盒里。

他眉色安静,依旧看着厮杀的如火如荼的棋盘。

“我不想下了。”我站了起来。

“那便不下。”他说着,吩咐左右将棋子收拾掉。

“傍晚就能到临县。”我看了看天色,又走至地图前方,插下了几枚旗子。

“海寇能沿着沽江跑入京都。”他指了指位置。

“几朝帝都,是该换位置了。”我一抿嘴,然后将一个旗子插在疆土极北一方。

鸽子扑哧着翅膀,站到了窗户口上,我将它捉住,拿出一卷小纸条。

皇上受刺,云简溪借女把持朝政,与海寇割地赔款。

千岁王爷站在一边,同样也看到了这些字,我道:“传话下去,直入京都。”

我坐上木榻,又将棋子拿了出来,道:“再下一局。”

他的白子下的极慢,我的黑子布的极快。

就这么消磨,到了傍晚。

黑子看似占了半边天,白子却如蛇盘踞,正准备致命一击。

我冷冷淡淡不屑一笑,东陵御抬首看着我,我手中夹着一枚黑子,将他后路切断,他脸色一变,迅速出击。

我立刻守了进去。

他拿白子的手一顿,道:“你这套路,与我母妃的一样,我至今无法破开。”

我看着他拿着白子的手指颜色和白子形成的鲜明对比,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能破开,说实在的,这套路,我也破不开。”

破不开也就只有强硬冲撞了。

他握住我的手,低眉垂目,声音低哑:“在准备弄死我之前,活着。”

如一枚石头投入湖中,涟漪散开,我闭上眼睛:“王爷说哪的话。”

迟暮,夕阳的余晖宛若鲜血,洒在四周的天幕之上,守在城门的将士疯子一般的像我这群军队冲过来,我拿着长枪,冷笑:“反了你们。”

然后我看见一匹马犹如离弦的的剑,一叶剑光闪过,是数十个人头落地。

那速度,丝毫不比余欢的差多少。

挥舞将旗,我发令:“杀!”

三万的人,犹如蝼蚁而冲,鲜血喷薄。

我册着缰绳,直奔隐在后方的大帅面前。

一瞬间,千军万马,全都往大帅那边靠拢,我一笑,手中长枪一扫,亦是横贯数人。

死士,各个一身白衣,自城墙之上飞跃而出,飘逸纷飞,执剑挥洒,就是满地人头。

长枪抵在对面的大帅面前,我笑:“你若投降,还有一条活路。”

“父王母妃,伯父姨娘,兄弟姐妹,云相一家,各个死在你手中,朕可还有活路,姑姑?”他这样问我,让我很惊讶呀,居然是我的侄儿。

我将长枪收回,拎起他的衣服,淡淡道:“你还是个孩子。”

侄儿……

我下令撤退,回到了战船之中,将皇侄带入主账,命人带他下去梳洗。

东陵御显然收拾好了一身血腥,芝兰玉树,他看见了我,道:“方才出战的时候,柳如是前来。”

我心中一喜,道:“快让她来见我。”

东陵御一挑眉,只问:“不梳洗一番?”

王爷与我解战袍② 姑姑你连姑娘都不放过

等我梳洗完一番,走入营账,看见的柳如是依旧是一身红衣,她总是穿的极为凉快,胸口和臀部都裹着一条堪堪遮住的红绸子,然后外边披着一件鲜红的纱衣,细腰,长腿,隐隐约约,额头上缀着一枚鲜红如血的璎珞,衬的皮肤白如玉。她依旧赤着玉足,只是足下和地上有着些微的距离。

这一次她手中拿了一把团扇,团扇上画着盛放的牡丹,黑长的发披在后方,她以团扇掩面,只道:“公主这英姿飒爽的奴好生羡慕。”

原本应该温和的声音生生被她压得又尖又细,我听着一挑眉:“如是这风流恣意的本宫也羡慕。”

柳如是眼珠一转,道:“公主莫要说笑奴,奴心心念念的可是绍郎。”

我一笑侧身拿过她手中的团扇,看着那上方的牡丹,道:“名花倾国。”又将团扇转了过去,反面赫然画着她的仕女图,“想来这百里安也是个妙人。”

她跺了跺脚:“公主尽爱欺负奴。”

我伸手摸过她的腰,轻挠,微笑:“这才叫欺负。”

彼时,千岁王爷刚好掀开营帐,他脸色微黑:“夫人。”

我不由得一恼,口快:“王爷你来的总是这般准时。”我与桑城美人行事到最后的时候,那些香艳靡丽的偷情画面,就算是我肚子饿到不行的时候,他总是能掐着那么一个点,不温不火。

“你倒是还有心思与柳姑娘调笑。”他走进来,做到一边的椅子中,“皇后以清君侧名义出兵了。”

“云简溪都死了,一个云简溪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成个什么大事?”我反问。

如今这景况,可以说,就差进京了。

东陵御抿嘴:“云简溪没死,狡兔三窟。”

我迅速的怒了起来,柳如是却妖妖娆娆的笑了出来,柔弱无骨的手轻轻的环上我的腰,声音软娇媚骨:“长乐公主可莫要听信谗言,云相早被公主的人杀了,那青衣戏子桑城可是引入海寇的大汉奸,再说……现在的那个云相,可是王爷的人。”

东陵御脸色一变,看向柳如是,问她:“你是什么人?”

“我啊。”柳如是一笑,风尘含媚,“我是柳如是啊。”

东陵御又恢复了平静,他对着我说道:“如今的云相国确实是我的人,墨家的易容术无人能分辨,明日就攻城吧。”

我吩咐左右:“将我侄儿带来。”

然后我倒出一杯茶来,递给她,道:“来,喝点茶水暖暖身子。”

柳如是一笑,笑盈盈的亲过我的脸颊:“还是公主懂得疼奴家。”

我一想,亲手将手中的杯盏凑上了她的唇,她仰头喝下,然后只听一个稚嫩的,愤愤不平的声音:“姑姑你连姑娘都不放过!”

我那侄儿又软又萌的声音说出来竟然让我奇异的开心了起来,柳如是早已按耐不住,红色的影子翩跹,站到我侄儿身前,对着他的脸轻捏:“这小包子长得好生可爱。”

我想现在侄儿铁定后悔进来就说了这么一句。

王爷与我解战袍③

“朕已经不是孩子了!”侄儿愤愤不平,伸手去扒她的狼爪,可只不过是那么一个小孩子而已,实在是没有多少力气的,她弯腰将小皇侄抱了也就抱了。

“明明就是个孩子啊。”柳如是笑说。

“姑姑姑父救我!”皇侄眼巴巴的瞅着我与东陵御,那一脸的悲戚样子……我看着没忍住笑了出来。

就是东陵御那像来不喜显山露水的表情也被带出了微微的愉悦。

“你这刁民居然敢动朕!”侄儿眼瞅着我和东陵御不出手,只有自己瞪大了眼睛气鼓鼓的斥责。

柳如是更是猖狂,笑得花枝乱颤,细长浓厚的眉毛,弯若月牙的眼睛,涂的鲜红的唇,悦耳妩媚的音。美的真是如妖似孽。

“好了,如是好姑娘,这毕竟是如今正儿八经的天子,这般当孩子逗着也实在不像个话。”我望着小皇侄涨红的脸颊,似乎是良心发现的说了一句,惹得小皇侄看向我,眼中都是感谢,然后接着后面一句,“就你一个人把他当孩子逗着委实不像个话。”

“呜呜呜呜……”就算是天子,真不过是个孩子,说哭就是哭了,“姑姑,侄儿错了,你连侄儿都不放过……”

柳如是见着小皇侄真哭了,不由得敛去笑意,但还是忍得很辛苦,她放下侄儿,道:“莫哭啊,奴又没怎么吓陛下……”

我一挑眉,看向那小皇侄,伸手轻轻摸上他的脸和脖子,确定没有接缝,又道:“喊你没事就躲御林军里头去,怎么就被折腾的上了战场?”

这一回是真真哭了,原本哇哇的哭叫不见一滴眼泪,如今却是悲伤逆流成河,然而说话还是不带喘的:“御林军里的刁奴逼迫朕习武,每日绕着正殿三圈,扎马步一个时辰,练习武术,天天让朕与侍卫比武,还不让朕见后宫中的小美人,就是吃食也总是给朕素菜,朕贵为天子,居然还要受这等折磨!所以朕出去了,不要御林军了!可不想云简溪和那些舅舅们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逼迫朕退位让贤……幸好姑姑亲卫厉害,偷梁换柱,让朕得以保命。姑姑,侄儿知道姑姑才貌无双,文武双全,可朕不是姑姑你啊!”

我……我伸手摸摸小皇侄的头发,道:“以后姑姑带你。吃喝嫖赌,珍馐美人,享之不尽。”

小皇侄露出惊恐神色:“姑姑!侄儿错了!”

我淡淡的看着他。

小皇侄往后退了一步:“姑姑,你说的,我不过是个孩子。”

柳如是过来,对着我笑道:“真是长公主威风,如是服了。”

我朝着他一挑眉,对想千岁王爷道:“王爷如何看?”

“姑姑,侄儿不想要云兮死。”他说的极快,脸红的像个苹果,“侄儿……侄儿喜欢云兮。”

我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东陵御沉吟了一会儿:“你做主吧。”

我又看向柳如是:“如是,若你是我,如何做?”

如今这情况,我若举兵,走的必是挟天子以令天下之路,不可算正道也不可算邪道,可现在正儿八经的名头却是在皇宫里头,东陵御在其中插了一脚,不可谓之画蛇添足。

东陵家想必是想做皇帝的吧,也不知同秦绍之流达成了什么协议?

“奴是个闺阁女子,不懂这些,若真要奴说,奴觉得啊,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就趁着现在天下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王爷与我解战袍④

“报----皇后求见。”

就在我与他们一干人讨论到底用什么名义出军的时候,帐外中气的声音让四周寂静了下来,唯独我那侄儿一下子拉上了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对着我道:“姑姑,朕与兮兮说过,若是朕被俘,便来见朕。”

我看了看侄儿,道:“你是皇帝。”

侄儿眨了眨眼,对着我道:“朕明白。兮兮也和朕说过,朕是皇帝。”

我一默,对着柳如是道:“如是,带我侄儿下去。”

他拉耷下脑袋,沮丧:“他们都不陪朕玩,只有兮兮陪朕玩,姑姑……”然后就被柳如是拉着手给带了出去。

我与东陵御均坐在主位上,一晌寂静,我拿起桌上的茶盏低抿了一口,只听他对我说:“夫人,不论你如何想为夫,为夫绝不算计你。”

我将茶盏放回了案几上,连眼皮都不屑撩一撩:“让云兮过来。”

入目的小女孩儿抱着一个大木头盒子,身上的锦衣华服破破烂烂,见了我与东陵御就跪下身子去,端端正正的一个稽首大礼:“云兮见过长公主,王爷。”

又将手中的木盒子递上前去:“此乃传国玉玺,长公主过目。”、

盒子被递上来,我打开,又合上,道:“如今你毕竟是皇后,礼节实在不符合规矩。”

她依旧跪着,不言不语。我在心底叹息,道:“带她下去洗漱一番再来见我吧。”

“既然长公主承认我是皇后,那我想见皇上。”她依旧跪在那里,清清脆脆的声音带着怯懦。

想来这一句是付出了极大的勇气的。

我瞅她了半晌,本应该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却衣衫脏乱的不堪入目,道:“你这般样子去见我侄儿,不大像话。”

“谢长公主。”她又是一个稽首大礼,让我生生感到有点不大舒服。等随侍带了她下去,我看像东陵御,一笑:“这玉玺是假的,真玉玺在你手里吧。”

东陵御回问:“何以见得?”

“我幼时在父皇书斋内不小心把真玉玺给摔了,这四四方方的一个口上是有一处被摔断的,这里的口子显然是磨平的。”说罢,我站了起来,“云兮那小女娃,恐还是个异数。”

我与东陵御没有达成一致的目标,南辕北辙,却要生生因着夫妻和共权这两个关系走在一起,寻找着一个不该有的融洽点,皇兄真是能给我找难题。

我扫过桌案上的木盒子,道:“千岁王爷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收场吧。”

走出营帐,我却见柳如是妖妖娆娆的站在门口,她着我,道:“你那侄儿可真不讨喜。”

我笑笑,大约若不是云兮那个小娃娃,这侄儿恐怕要更不讨喜点。

云兮那女娃娃……我问向柳如是:“如是你都说你死过一回,记忆力可有云兮这女娃娃?”

她摇头,道:“我只晓得我死的那一年绍郎封侯拜相,千岁坐上帝王位,那时候只有废帝,没有废后。”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道:“大概只有问云兮了。”

“我问过她了。”柳如是看着我,“她对我说,重昌三年六月的雪我是不是还不嫌大?”

她说着,细嫩洁白的手捂住了眼睛,更是衬的唇色娇艳如血:“可如今的一切,都成了变数。”

“明日,便攻城吧。”我望向天边,落日如血。

王爷与我解战袍⑤

攻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顺利,那个被东陵御做成棋子安插在皇城里的云简溪竟然真的和海寇达成了协议。

东陵御显然也有点焦头烂额。

一个上午,久攻不下。

鸣鼓收兵。

我清点了下人数,原本三万的兵力已经剩下了两万。

今日若是攻不下,就真的没辙了。

我在主帐里望着京城的地图发呆。

他们不是从前我亲自操练的兵,没有虎翼十七骑的骁勇善战,我指挥起来虽然不费力气,但终究不得我心。

我养在暗处的死士若是现在悉数拿出,后面我就真的没有得心应手的棋子了。

然后我那侄儿走了进来,很是有模有样的挥退了周边的谋士将领,我看了他一眼:“不和云兮在一起跑我这来做什么?”

侄儿来到我身边坐下,看着地图道:“太祖当初连着皇宫挖了一条地道,穿过城中,直达御林校场。”

我看着他,微皱眉:“这条地道你同云兮说了?”

他眨眨眼睛:“我若不同兮兮说,姑姑怎么会怀疑枕边人。”

我摸摸他的头,不语。

皇侄虽小,但却把如何挑起内斗并且弄得不温不火把握的恰到好处。

他还小,我大概应该……可以扭转的回来吧?

但是将近日暮的时候,京城的门却被开了,准确的说是被一群学生子给打开的,为首的是百里安。

海寇头头被他们生擒,云简溪被他们乱棍打死。

一众百姓跪了满地,迎接皇上和皇后。

当时我就下令一部分士兵去将千岁府邸围的水泄不通,然后弯腰将百里安给扶了起来,百里安看见我,神色不变,规规矩矩的谢了恩。

这个在我眼中又穷又好色却勉强有着文采与好皮相的少年终究让我刮目相看了一次。

这让我觉得当初开的天价没有白开,真像是一场豪赌,刺激又舒畅。

然后我看见血衣妖娆的柳如是来到百里安的身边,对着我盈盈一拜:“长公主若想要绍郎做你的面首,便纳了吧,奴不稀罕他了。”

我一默,只听东陵御轻咳了一声。

平乱被镇压,该杀杀该流放流放改加功进爵便加功进爵,恩科在即,那些学生子又开始他们的风流,我看着疆域的地图无言了许久。

海寇,内乱,还有蛮夷……海寇是解决了,蛮夷却没解决。

边疆来报,蛮夷已经夺我十六州县。

想也知道,兵部必然扣了粮草,而兵部要扣粮草,必是经过了这个千岁王爷的默许的。

我将带血的折子收了起来。

东陵御走入书房内,看着我,墨眸深冷。

想来他已经知道了。

“你已是戴罪之身。”我淡淡道。

“子都同我说过,你计谋无双,是我低看你了。”

“是该感谢王爷厚爱。”我回他,“你去边疆吧,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不怕我杀回京都?”

“东陵御,你若敢杀回京都,于你而言,是死局,与我而言,是生局。”

“哦?”

“你与秦绍应是达成了协议,你为帝王他为宰相。如今你却没成功,秦绍不过是一介布衣,甚至是早该死的人了。而你,有东陵家的列祖列宗以及几百口的支系。反观我燕家,呵……还剩的不过是江山罢了。”

他冷笑:“燕然,我说过的,你要的我都帮你。”

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再度翻开一本折子,却觉得折子上的字曲曲绕绕犹如会动,心绪难宁。

王爷与我解战袍⑥

再怎么难宁也得把折子看下去,又过了些许时候,我觉得困倦,从良来报:“夫人,千岁邀你前去用晚膳。”

我望了望外头的天色,便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随手将几本折子放在袖中,同从良去了。

正好有点饿。

膳食弄得很是精致,那上面的红烧狮子头尤为得我喜爱。

我坐在东陵御的一侧,他将红烧狮子头夹入我碗中,道:“尝尝与江南时候有何不同。”

我夹起一点点来放入口中,一抿即化,肉的鲜味滋生在味蕾,配着微微的辣意让我不由心生欢喜,我又吃了几口。

然后整盘菜里的红烧狮子头全没了。

东陵御就那样坐在那边看着我吃,我吃完才诧异的抬头:“你喊我过来用膳,你怎么不用?”

他一笑,笑得光风霁月,问我:“饱了?”

我点点头,一盘子红烧狮子头,何止饱了,简直是撑了。

他的手指摩挲着唇沿,让下人撤下了膳食,伸手揽起我的腰身,往室内走去,道:“现在该你喂我了。”

我……

我眨了眨眼,对他到:“刚吃完,腻的很。”

他一本正经的笑:“阿然可真会玩。”

我瞪他:“你说什么?”

然后他亲上我的唇,唇舌纠缠嬉戏,身子也被压道了床榻之上,软绵的被褥是减了不少的冲击,我咬牙翻身,道:“做了那么多年的活寡妇,还没试试在上的滋味。”

他不语,只是伸手解开了我的腰带,那一瞬间,厚重的外衣脱落,我浑身上下冰凉,他又覆上我的身体。

灼热。

随着厚重的衣服滚落下来的还有几本折子,他含笑拿起一本。

展开,我随他一道看过去,他不过冷冷淡淡的撇过,又将折子给往地上一扔,咬着我的耳朵道:“这东西太过无趣,阿然,我给你吟一首。”

我配合着他,伸手用尖锐的指甲刮着他的后背:“哦?”

他被刮的一蹙眉,然后细细密密的吻上我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燕然赋。”

声音轻的像是在挠人心,我却听得极清楚。

于情事里,这些低哑的挑逗的极为不正经的话语本身就有着妙不可言的作用,我只觉得浑身上下那一股电流酥麻入骨,一道道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汇聚成一个沸点。

他抱着我,往后面走去,那是一个极为封闭的密室,里面水汽氤氲,几枚龙首在吐着水流,池子极大,他带着我走了进去,我在其中浮浮沉沉,总觉得有东西在咬我。

我伸手抓,滑不溜秋的,一怔:“鱼?”

正当我发愣的一瞬间,那饱满的满足让我眉心一蹙,道:“你轻……”后面的声音在他的动作里溃不成军,我只觉他是把我当成年糕在捣。

小鱼细细密密的在咬着我的手我的脚甚至屁股都不放过,又酥又痒,咬到脚底的时候只是忍不住的想笑,又觉得浑身软的发懒。

简直磨人。

也不知东陵御是怎么想的,好好地浴池里要放这么多小鱼。

我数不清过了多久,只觉得眼前一片梨花绽开,纷纷扬扬落到地上,我在水中浮浮沉沉,呛了几口水。

那些鱼倒是没有到我的嘴里来。

他抱着我在一边,同样看着水中游得畅快的小鱼,对着我道:“我认识个游医,他同我说若在池子中放入这样的鱼,对身体极好。也不知能不能消疤美肌。”

云兮

他说完,我一下子潜入水中,寻了个地方走出了水中,我拿长袍将身子裹住,道:“这满身伤疤我得留着。”

他一挑眉,并没有说什么,也随着我从池子中走出来。

“王爷,长公主,你们快去看看陛下……”这是从侍奉我父皇开始到侍奉我的侄儿那个御前太监大内总管,如今算起来已经有六十岁的高龄了,福德。

东陵御拿起衣裳给我更衣,细软的毛巾擦拭过头发,只觉得软的不像话,他给我整理好衣襟,对着我道:“我派人去查了查云兮,小妾所生,并不受宠。但是奇就奇在云简溪所有的女儿里,并不能找到云兮的生平。”

我摸了摸被擦得半干的头发,望了望外头:“老德子选的真不是时候。”

他低笑。

我抿嘴,又道:“把本宫伺候的不错。”

他在我臀部轻轻一拍,道:“上天了都。”

“呵~”我淡笑,轻踹了他一下,“在这里,我就是天。”一扬下颚,我没顾及尚未被他挽起的发,走过去看门。

福德站在门口,低眉垂目:“长公主,快去看陛下,皇后突染恶疾,陛下已经杀了三个御医了。”

杀了三个御医,我那侄儿有做暴君的潜质呀。

东陵御随我坐上了步辇,匆匆而走,行的极快,我透过轻纱望向前方走的老态龙钟的福德,轻一声叹息。

东陵御伸手揽住我的肩,不语。

我顺势靠着他。

望着四周的红墙,琉璃瓦,那是凡人企及不到的奢侈,懂不了的寂冷。

步辇行走的比以前的快得多,不过片刻,就到了皇帝的寝宫,周边的宫人安静肃穆,犹如木头的表情,让我想到父皇每次大怒的时候,都是这样。

一个太医被抬着出来,地上流下一片红渍,宫人迅速的用水冲走,只剩下一片淡薄的粉红。

我直觉的心口一阵疼痛,似被万箭穿心。

东陵御的唇紧紧抿着,墨黑英挺的眉毛都揪到了一起。

“连朕的皇后都治不好,朕要你们何用!斩!明日全诛九族!”那稚嫩的,却包含戾气的声音让我跨入门槛的脚一顿。

东陵御与我跨入门槛,他开口:“陛下,如此草菅人命,不合规矩。”

“朕是天子!”

我轻轻按了按东陵御,走到侄儿面前,扬手来就是给他一巴掌:“你是天子,政权军权却全在我与王爷手中,你哪门子的天子?”

“姑姑!”

“云兮也同你说过,你是皇帝。”我低头看着他,他也低下头去,气势瞬间没了,我轻轻一叹,伸手摸摸他的头,一手撩开一旁的帘子,入目的景象却让我微呆。

恍惚还是昨日里那个容颜娇俏干净,神色平稳,尚在大好年华的少女,如今的脸上却爬满皱纹,墨黑的青丝已然悉数变白,她躺在侄儿的龙塌上,老态龙钟。

朝红颜,夕白骨。

怪不得我那侄儿要如此杀人。

云兮看见我,微笑,道:“请长公主屏退众人。”

我依言,让周边的侍从悉数退出,我那侄儿连忙走到云兮的面前,伸手握住云兮的手,道:“兮兮……”

云兮看着他,微微笑:“你是皇帝。”

“恩。”

“不论臣妾在不在,陛下一定会成为好皇帝的。”

“兮兮,你别走……”

一个君王的无力

我看着皇侄如此悲戚,问:“云兮,你这是?”

云兮看着我的侄儿,笑得只能用温和慈祥来说,她用变得枯瘦的只剩下皮的手,轻轻覆上皇侄的手上,说的很温和啊:“陛下,若陛下能让大燕的江山永享太平,臣妾一定会回来的。”

“兮兮,没有你,朕这个皇位,还有什么用……”

“陛下别这么说,臣妾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她说完,便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皇后,殡天。

我那侄儿痛哭,竟然哭的晕死了过去。

我……

我捂住了眼睛,东陵御走到我身边,将我横着抱了起来,他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将手环在他的脖颈上,头倚靠在他的胸口。

“不让御医来看?”他问。

“顶多明日就醒来。”我回道。

“燕然,我们要个孩子吧。”

“可以吗?”

“可以的。”

“可我身上有子母蛊,不能生育。”

他一下子沉默了下去,带着我走出帝王的寝宫,挥退了步辇,就这么抱着我。

“我也曾逼过宫。”我和他说,“阿峰去世的那一年,原本不准备给下属喂的子母蛊,一下子就喂下去了,皇兄给我找了无数的方法解蛊,都解不了,却突然发现我父皇赐给阿峰的药和我那蛊有相生相克的地方,莲子羹,我从不停,无色无味的毒,多喝会不能生育。”

他喉结滚动:“我知道。是我太自私了。”

“你没有多少自私,本该是在江南水乡那边畅快恣意,做一个逍遥的闲散王爷,是燕家的祖祖辈辈太自私。”

这权利的欲望如上瘾的毒药。

我清楚下属的来报,这个千岁王爷刚刚上任的时候每日挑灯夜战到三更天都未必能睡,我记得清楚,原本第一眼见到东陵御的时候,还被他清俊的模样给惊了个艳。

终究是权利的染缸让在再不复当初。

“姑姑,姑姑……”声音由远及近,我那刚刚哭的晕死过去的侄儿突然蹬着他的小短腿跑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姑姑,你说让侄儿跟着你学,侄儿要跟着你学,治国,平天下。”

我觉得被千岁王爷这样抱着和小侄儿说话有点不好,他毕竟是个孩子,东陵御从来是知趣的,二话没说就把我放了下来,我看着比我小半个身高的皇侄:“想通了?”

“云兮说得对,朕毕竟是皇帝。”他说完,小身板一站直,很是有模有样。

我凉凉的瞥了一眼:“奏折在你御书房里,去批复。”

“姑姑,侄儿想和你在一起。”他突然走到我和东陵御的中间,拽着我的手,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望着我。

我……侄儿你是天子,这么卖萌真的好吗?不过一个云兮,你画风就变成什么样了?

“你们先去吧,今年春闱还有试卷要改写,明日来探讨一下今年春闱当如何。”东陵御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部,朝着皇帝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我由着侄儿牵着自己的手,随他走在宫道上:“真想通了?”

他眨眨眼睛:“我觉得姑姑说的对,内斗最要不得。”

一个君王的无奈

我随着他,他拉着我走入御书房,小身板坐上龙椅,我看一眼,总觉得父皇皇兄坐在龙椅上是个帝王,而他坐在龙椅上却是个笑话。

“姑姑。”他没有拿起奏折,也没有拿起朱批,就趴在桌子上,看着我,声音很是稚嫩,“兮兮既然是我的皇后,如今殡天,是不是可以葬入皇陵?”

我心底一暗,道:“云兮走的时候我是看着的。”

“衣冠冢也好。”侄儿这固执的和大皇兄有的一拼啊。

“一切当按规矩来。”我回道。

“姑姑就是规矩。”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

我一笑,站起身来:“你姑姑我从来是个顶个没规矩的,侄儿,云兮也和你说过,你是皇帝,若你真想执意让云兮的衣冠冢入皇陵,在恩科未定的时候,就动手。”

“姑姑,侄儿也是这么想的。”他看着我,神采飞扬。

我摇摇头,君王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奈,别看万人之上,这万人之上,也得有万人供着才行。

“姑姑?”

“云兮要你做一个好皇帝,姑姑我也希望你能是个好皇帝,有什么不懂得先请教太傅,若是觉得太傅不对,便来问问我与东陵御。但我希望你更有自己的判断。”我走到门口,“想来你也猜得出,东陵御与我能帮你的不多了。”

他没有接话,我走出御书房,步辇停在一边,我一挑眉,从良来到我面前道:“王爷有请。”

*

国都被海寇轮了轮,也顺便被乱臣贼子乱了乱。该有的气象却半点没变,也不知是该叹我大燕的底子尚在还是该笑人性贪安稳。

步辇上的轻纱被风轻轻撩起,我舒服的眯上了眼,安稳其实还蛮好的。

停下来的那一瞬,入耳恭敬有礼的:“见过长公主。”让我陡然一个机灵,这声音我认识,翰林书院的守卫,我可记得清楚,当初我还小,仗着父皇皇兄无法无天,进翰林院,就因为门口的人没有参见我,就给父皇皇兄行了礼,让我气得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啊?”

东陵御让我来翰林院做什么?恩科?

别闹,这种事不适合我。

从良退在一旁,很是安静的坐着一个侍婢该做的。

我扶着步辇下去,走入里头,那一撂撂的书籍让我看的头脑有点发昏。随后一连串的:“见过长公主。”让我觉得头脑更发昏。

东陵御坐在书籍后方,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卷,见我来了,抬眉,道:“我将历年的科举卷子拿了出来,其中有个叫司徒卫的可是你?”

司徒,阿峰的姓氏。卫,我母亲的姓氏。

我那卷子,用我皇兄的话来说,放哪哪扎眼。

字并非是女儿家常用的簪花小楷书,而是模当时书法大家,翰林院主修的行草。

我父皇说模仿的有七分相似,二皇兄说是五分,还剩的五分是沙场里的煞气。

内容也更是扎眼,那些批阅卷子的考官将我那卷子悉数传阅,传到我父皇眼中,只品评了四个字:“一针见血。”

我父皇大笑,大皇兄看过后不发一词的递给了二皇兄看,二皇兄更是干脆:“妹太贪玩了。”

至此,那卷子被压下不见天日。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些破事的,用我老德子的传话来说:“陛下让奴才给长公主讲个笑话。”

往事依依,千回百转,我道:“何时的事?我忘了。”

其实不过如此

“燕池在位的时候,推行变法,想来是参考了这张卷子。”他将桌上历年的文章理了理,又对着我道,“我也想推行变法。”

“这些事情不该同我商议。”我坐到一旁,“侄儿才是皇帝。”

这边都是文官,文官的那张嘴可以将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简直活生生一口一个唾沫都能喷死我。口诛笔伐这种东西,受的太多有点恶心了。

东陵御一默,转而又道:“柳如是要出家。”

“啥?”

“柳如是要出家。”他抬头看着我,又道,“去看看?”

我道:“她不会出家。”

“何以见得?”

“佛祖不容。”

他有一瞬间的无言,又道:“你赐死了百里安?”

“不论如何,百里这个姓氏,都该死。”我一挑眉,又道,“恩科在即有劳诸位大人费心,本宫极期待今年探花郎风采。”

东陵御站起身,来到我身边,执起我的手,道:“秦绍也来了,正在护国寺。”

“这是一出金枝欲孽的好戏,我得去看。”说罢,就随着东陵御走出翰林院,他走的并不快,似乎有意在等我。

“赐死百里安,你又准备做什么?”入了步辇,他这样问我。

百里安其实没死,只是换了个名字,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没准备做什么。”我道,“我这一生罪孽这么多,总该做点好事的。”

他嗤笑:“怎么说都是带着皇家的命,就是真的入了地狱,阎王小鬼又该拿你怎么样?”

我听着他嗤笑,他说,拿起放在步辇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阿然,我们也可以这样,假死遁走。”他凑在我的耳边说,细细密密的呼吸喷薄在我的耳朵上,又痒又难受,我将喝过的茶递到他唇边,道:

“全身而退是简单。”

他静静的看着我,乌黑的墨眸很安静,没有喝我递给他的茶,我无趣的将茶放到桌上,继续道:

“海寇头子派他们的儿子过来和我们议和,看着样子是要求娶个公主或者嫁个公主来。”

细细数数燕家的皇室之中,能排的上号的公主和王爷,大抵是该娶的娶了该嫁的嫁了,没什么能拿得出来,我又道,“鞑虏过来若是打得过估摸着也是要上税赋,若是打不过估摸着也得讲和,你看,现在事情那么多,我们这样不顾一切不大好。”

他只是淡淡的笑了出来:“我帮你。”

“嗯。”我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引海寇入京的真的是陌桑城?”

他看着我,道:“是。”

“唔……”我眉头一皱,“一个青衣戏子,谁给他的胆子。”

“刑部有上报。”他看着我,不乏揶揄,“这千古以来的头一个,以后也不知有多少王孙公主文人雅士评你学你。”

我仰头,道:“怎么说都是千古头一个,纵是学了,我这头一个也够了。”

他一笑,我不再言语,其实我在等他告诉我,陌桑城到底是怎么让守城门的门卫开门的。

他看了我一会,又道:“还记得天子令吗?”

我点点头,心中也有点愤愤,兄长给我下了这样的一个套,不过是借着与我常年相处,知道我的习惯而已。

“你压箱底的摄政令被他找了出来。”

一瞬间,我头大如斗,看向东陵御,道:“完了!金枝欲孽的这出戏是没的看了!”

风月终场,我应爱你①

天子令意味着独一无二的权势,摄政令屈居第二,但就凭这第二,能做的事情也够了。陌桑城,一个青衣戏子,辗转多地,看见的风情与事应是极多,芝麻大的小官都能在一片地上掀起风浪,他一个有着不甘与恨的青衣戏子敢拿着我的令牌放入海寇,自然也能做别的事。

东陵御看着我,英挺的眉毛一挑。

“你带回来的人,不知根知底?”

“你也知道我对男色总是没有多少抵抗力的。”我颔首一笑。

东陵御看着我,问道:“为夫没有男色吗?”

我回道:“有的。”

东陵御眉梢一挑,又道:“你一把火烧干净了对面的军队也将你的子民烧的差不多,他恨你也是应该的。”

我眼巴巴的瞅着他,问的急切:“夫君可是查出来了?”

“说几句好的来听听。”

“夫君。”我望着他,情真意切。

他漫长的叹息了一声,道:“侄儿之所以在那军队后面,完全是他的设计。”

我一挑眉:“就这样?”

“再说句好的来听听。”

我……我微微一笑,一挑眉:“伯景。”

他的字,我记着了。

他诧异的神色很有意思,我不禁心情大好,仰头轻轻咬了他下巴一口:“全说吧。”

步辇四周轻纱飘荡,巍峨的宫墙遥远的似乎没有尽头,抬着步辇的宫人似乎脚步有点不稳,他大约是情动了,将我压在了茶几上,我被压得腰微酸。

“伯景,我腰疼。”我看着他,含笑。

他英挺的墨眉微蹙,又换了个姿势,我任着他对我的所有动作,又道:“伯景,我腿酸。”

他微微抿嘴,将我的脚丫子放入掌心,轻挠,我被弄的笑了出来:“痒痒痒,你住手!”

他不停,继续挠,我瘪嘴,直委屈:“伯景,你别……伯……景!”

我嗔。

步辇停下,抬着步辇的宫人悉数跪下,小矮凳放在一边,他站了起来,衣衫落拓,看看我,又无奈的笑笑,弯下身来将我抱起,我勾上他的脖子,问:“做什么?”

“你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去见你的那个面首。”他将我抱入内室,转身出去,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丫子,地上的木板虽然性质温和,但是触碰到脚底的时候,也极冷。

片刻,我换完衣裳,走了出去,东陵御看着我,眼底一亮。

我换的是一身男装。

“若你真是个男子,我自行惭愧。”他道。

我看着他,道:“王爷你换成女装如何?”

他不语。

“伯景!”我娇嗔。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我的头,我瞪他。他淡淡道:“走吧。”

诶?原来东陵御也能傲娇一把?

上了马车,他递给我一本折子,又道:“刑部审出来的,牢房湿气重,问过该问的后就不要停留了。”

我将折子随手一放,回道:“没什么好看的,让他们把人带出来。”

东陵御应了一声,道:“今日出去应该是没人知道,若是半路有人……”我和他对视一眼,若是半路有人或者有杀手拦截出来,那么这整个皇宫之中的人都要遭一场洗牌。

风月终场,我应爱你②

路上很是平和,马车安静的行驶着,没有半点的风吹草动,我和东陵御一道坐在马车里四目相对,到了刑部,我握住他的手下了车,咬牙:“鞑虏侵犯这么容易,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事儿。”

“心中有数就好。”他回。

“可我舍不得他的一身皮相。”我心疼。

“你大可将他的人皮剥去,做成标本。”他带着我走入刑部,不咸不淡的回我。

我醍醐灌顶,这是个好主意。

刑部尚书看了我一眼,复给我和东陵御行了礼,面上的颜色半点没有波动,我有点恍惚以前上朝的时候面色愤慨悲戚的一句:“长公主,微臣就一个儿子!”,然后整个金銮殿寂静无声。

“长公主,王爷,人这边候着多时了。”他恭敬有礼。

“你退下吧。”我挥退他,看着手上脚上带着镣铐的陌桑城一挑眉道,“当初在本宫面前装的像个贞洁烈妇,如今怎么,为了本宫的一个摄政令做足了小人。”

东陵御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旁,轻呷了一口茶。

我看着抿嘴不语的陌桑城,笑了出来:“也真不知道是谁惯你的臭脾气,本宫可不喜欢,本宫早年征战南北,听闻南疆有异术,可以将人的皮剥下来,用秘法,成偶,你这皮囊本宫看着喜欢,可以让本宫试试练手。”

他跪了下来,喉结滚动:“长公主,饶命。”

我狠狠踹了他一脚,东陵御连忙拉我的手,问我:“脚疼不疼?”

有低头看着我的脚尖,眉头微微一皱,道:“鞋子都污了,以后别这样。”

我横过去,他笑,将茶递给我,道:“接下去的我来帮你问。”

我捧着茶盏做到了椅子上,他看着陌桑城问:“是你去找鞑虏还是鞑虏先来寻你的?”

“他们自己来侵,我不过用了下摄政令。”

我忍了忍,才没将手中的茶盏泼出去。

“你用摄政令,在宫中行了什么事?”

“将皇上从御林军中带出来,并让他躲在三军后方。”

我和东陵御都看着他,他沉默了一会了,又道:“云兮,其实叫风浅,她让我用摄政令压制京中群臣,并且自己嫁给皇上。”

东陵御问:“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已经做下罪无可恕之事,她许诺我能活着。”他说着,抬头看着我们,眼中对生的渴望很深,“长公主,其实卫家还有人活着。”

我没忍住,直接拿起茶盏往他跪着的地方一扔:“是该活着,尤其是你这身皮囊。”

“传令下去,好好给本宫侍奉着他,等他身上的伤全好了,请巫祝过来将他做成偶!”我往外走去,东陵御尾随而来,将我拉住,我转头看向他。

“卫家确实尚有一脉。”他看着我,我眼睛微酸。

“母后虽然被废黜,可父皇并没有另立新后,和父皇同葬在一个陵墓之中的代价是卫家数百口人,景王府各个都是痴情种子,没有那么多纷繁的支系和政治关系,可燕家不同,卫家也曾钟鸣鼎食,最后得的是满门抄斩的结局,就应该这样了。不应该有后续。”

东陵御看着我,微微蹙眉,道:“阿然,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在这个世上,并非孤身一人。”

风月终场,我应爱你③

一瞬间寂静无声,我觉得鼻子有点酸,转身过去不再看他:“我不是还有你吗?”

“你想把我支到前线,你呢,你去哪里?”他伸手摸我的头。

我竟然寻不到可以回他的话来。

“司徒峰去的尸骨无存,只剩下衣冠冢,你也将你的衣冠和他合葬在一个棺中,这是前天你去做的事。”

我怒:“你监视我?”

他看着我,墨黑的眸子很深,深的犹如夜空。我被看的浑身不自在。

“还有时间,不去清凉寺看看柳如是?”他没有回我,换了句话。

“不去了。准备换个帝都这是大事,得回宫好好商议。”他轻有一声叹息,又随着我道:“那走吧。”

*

回了皇宫,我和东陵御直入御书房内,入目的景象让我惊了惊,我的侄儿居然和的酩酊大醉,满屋子的酒气让我将手指交叉,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姑姑来了啊……姑姑,来,喝酒……和我一起见云兮……”他打了个酒嗝。

“老德子!”我扬声喊,他步履匆忙的来到我面前。

“公主,奴才劝不住。”

“叫宫人来把酒都抬出去,等皇上醒了之后再来禀我。”说完,我又跨进去,拿起放在一边冷了许久的茶盏,泼在他脸上。

东陵御拽着我的手,走出御书房,我由着他拽。

走在宫道上,无言了许久,东陵御突然停下脚步,我往前一撞。

“阿然?”他开口,我揉揉自己的鼻子,“你们燕家的内斗,从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止息过,你从出生开始就被太祖送往司徒家,从未深入接触过,你知道你为什么要从开始就被送往司徒家吗?”

我怔了怔,这件事情我也问过自己的父皇,彼时父皇没有说,只问反我:“是不是觉得一个好好地嫡长公主去大将军家里做表小姐委屈了?”我摇了摇头,宫中规矩繁多,我并不喜欢,何况还能遇到司徒峰,然后就这么被父皇给绕过去了、。

“当时你出生的时候,卫家把握钦天监,算无遗漏。”东陵御看着我,又道,“当初你母亲的兄长,也是你舅舅,正好是那一任钦天监的领头,给你算了一卦,说你的命相是帝王之命,却大凶,克父母兄长,得要放煞气重的地方才能压住,太祖给你选了司徒家。”

“我听母后曾经的侍从说,母后曾想把我送往山野,可有此事?”父皇的后宫正宫之位空缺已久,只有四妃把持,互不相让,其中内斗轮而往复,刚刚看的时候觉得极有意思,参透后再无意思,却让我看明白了许多事,后来我好奇这些事情,也着手调查过,却发现不过调查了一半,那些痕迹,被人给抹掉了,还抹的一干二净。

“你想听吗?”

“想的。”

“还记不记得以前你从出生开始就带着的人命?”他问我。

我眨了眨眼睛,道:“是母后家的人命?”

“是。”

“怎么办,我突然想篡权夺位了。”

东陵御静静的看着我。

风月终场,我应爱你④

我与东陵御在宫道上相对无言,老德子佝偻着身子跑过来,道:“公主,你快去看看陛下……”

“又怎么了?”我不耐烦。

“陛下……陛下非要喝酒,奴才不让,陛下已经下令杖毙两个宫人了。”

“命人将他捆起来,关着御书房。”

“奴才不敢啊……”

我看像东陵御,东陵御准备走人,我拉住他,道:“伯景,你去不?”

他扫过老德子。老德子识趣的退下。

“阿然,他毕竟是皇上,有着自己的思量,这样子一闹,你可还愿意撇下他去上北的战场?”东陵御说的话我不是没有考量过,皇侄拿捏着的不过就是我对他和对燕家江山的感情,好让我与东陵御为他多辅政几年。

“我和侄儿说过,我是个顶个没规矩的。”我看着东陵御,“你若不愿意去,随你。”

“按你以前的手段,不应该是把我斩杀?”他一笑,问的古井无波。

“要去见阎王了,总得给自己积善行德。”我看他一眼,“你就算真的有逆反之心,云简溪的事儿足够了。况且,你并不希望东陵家和燕家一个样子。”

“阿然,你真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转世?”他摸摸我的头。

“人心猜的多了,你最好猜。”我从他的手里钻出来,“这么酗酒下去真不是个事儿,还是让老德子直接给他酒里兑点可以安眠的药好了。”

他一笑:“这才像是我认识的长公主。”

端端是风华绝代,我鬼使神差的看花了眼。然后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夜色渐起,我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他只是弯腰将我横着抱了起来。

我笑,可我并不想和他说,我想放纵。

一夜春宵,朝露闪烁,我从床榻上起来,直觉的腰酸腿发软,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可床榻旁边却站着一个人,让我一默。

白衣胜雪,余欢站的笔直,容色平静:“主人,战报。”

便再无他话。我接过,展开,那些字看的我觉得天旋地转。东陵御此时也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子,淡淡的瞟过一眼,脸色瞬间凝重。

直逼天府,联合海寇。

“你退下吧。”我将纸随手一扔,余欢颔首,转瞬无踪影。

他揽过我肩膀,我顺从的倚靠上去。

“你说……谁给他们的胆子?”我笑得几乎要哭,手中的纸已经被我攥成粉末。

他掰开我的手掌心,国政沉珂,上一场内斗与外战已经耗的七七八八,如今我大燕的江山已经满眼狼藉,新政还未颁布,恩科还没开始,这一出,只希望不是压着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发,只道:“都这样了,我们去清点下能用的兵力好了,只希望不要被攻破帝都。”

“你还不想我挂帅亲征吗?”我转头,直直的看向他。

皇侄想方设法的让我留下来,无非是为了他的国家他的帝位。

可东陵御想法设法的让我不甘心,却是为了他的一己私欲。我若帮着他夺下帝王之位,名正言顺,我若不帮着他,想着皇侄,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结局。

前人做事后人评说,他是极重名誉的,我并不愿意点破,为了我心中的一己私欲,与他是真的没有区别的。

他静默了一瞬,果断道:“我和你一起去。”

风月终场,我应爱你⑤

星沉四野,明月高悬,寂静的长廊里宫人走的静默,垒的极高的宫墙寂寞无声,遥遥望去,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被一盏盏宫灯点亮,遥遥无望。

多枝灯上的蜡烛明明灭灭,跳出的焰火发出声音,灯芯剪了一半,东陵御握住了我的手,让我转头。

入目的是一身银色铠甲,在灯火下看的不打真切,我走上前去,转头看向东陵御,道:“伯景,这铠甲我好眼熟。”

“是应该眼熟。”他低笑回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凯旋吗?”

我了然。

被我压了箱底的玩意。

“花想容死了,我赐死的。”我整理着铠甲,轻描淡写,“想来你也知道。”

“嗯。”

“那把弓,我错怪想容了?”我回问他。

“什么弓?”他面上疑惑,又很是郑重的看着我,道“一个人两条人命,阿然,你要赐死想容,犯不着搭上自己的阴德。你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

我……他这样的想法我也想过,天道轮回,老天公平的很,今日我能弄死花想容的孩子,天道会不经意间弄死我的孩子。可是我不会有孩子。

再说,他这个东陵嫡系,会愿意有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继承大统?

“你这样说就错了,罪责在我,将来你再娶,也不会降到你孩子身上。”

“我不会再娶。”他微有哽咽。

我轻笑,收回整理铠甲的手,道:“夜深,该睡了。”

他剥去我的衣服……

*

东方吐露鱼肚白,号角吹响,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我与他双双倒酒喝下,小皇侄红肿着眼睛过来送行。柳如是与秦绍站在一边。

柳如是的面色没有开始的红润,憔悴的很,我扫过秦绍,也好不到哪去。

大臣们分裂两道相送,对我与东陵御深深揖礼,生死存亡,他们到底知道将军的作用。

“走。”东陵御扬声喝起,我随着他策马而走,那些残存下来的士兵步伐整齐,声声飒沓。

“师妹。”白起骑着马追随而来,与我与东陵御并肩,朗声笑,“你是不是忘了我?”

“不在江南那地儿好好数你的珠子,来这做什么?”

“喏,你夫君要我来的。”他看向东陵御,朝着我一挑眉,道,“说什么你得活着。”

我转头瞪了东陵御一眼,哼了一声,“没有击退鞑虏,我怎么能死!”

他沉默着骑着马,没有回答我,只对着白起道:“我让你查的叶成舟查出了没?”

“糊涂先生啊……”师兄的余光淡淡的瞥向我,我对着马挥了一鞭,先行往前走去,我并不想听。

白起追上来,高声:“你就算不想听,我也得把事实告诉你。”

我吁下马,一手扯着马缰,一手握上放在马一旁的剑柄上方。

“他是你舅舅。”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他一笑:“我认识的那个长乐可不会那么冲动,师傅赞颂的那个燕然,算无遗漏。”

“白起,你来到底做什么?”

“听千岁之命,来做军医。”

“你和我同出一门,不做军师?”

“这狗头军师你做就好,我可受不起。”

风月终场,我应爱你⑥

行军打仗终究是个折磨人的玩意,就算是身为将领有着最好的条件都会觉得吃力,我身为长公主,第一次参军的时候累得半死,每每想用身为长公主的特权对司徒将军说我想歇息一会,司徒将军似乎能察觉似的,总是温和安静而且慈祥的看着我,然后我就把话给咽了下去。

带着大军走了一日,我看看东陵御和白起的神色,倒是如常,也对,毕竟习武之人,其忍耐力并非可与常人相提。

到了傍晚安营扎寨,入了营帐,东陵御净手之后,问我:“按照这样子的行程,我们什么时候能到?”

我望了一眼挂在一边的地图,道:“再快点约八天,按照这个速度,大约十一二天。”

“你不累?”他问我,问得很古怪。

“以前很累的。”我回道。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文简递给我,道:“前线军报。”

“守着呢,只是在问援军和粮草什么时候到。”我撩了撩眼皮,并没有接过,他打开看了看,就将折子放在一边,起身开始回了。

天色渐暗,他点了几枚蜡烛放在一边,我站起来道:“这地方你来过没?”

“没有。”他拿着的笔沾了点墨,抬眉复又低头,“怎么了?”

“你讲回文写好,我去喊师兄,带你们去个地方。”我一笑,就走出营帐,来到一边的军医营帐里面,看着一身白衣,与其中人格格不入的师兄,忍住笑意,挑眉,“白起,出来。”

他放下手中的草药,随着我走出,我道:“去马厩里拿马,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天边还剩一点晚霞,余晖照耀着大地,日光还没有悉数藏匿,三匹马驹欢快的跑出军营,滚地的尘土还没静下来,已经看不见了人影。

四周的青草长得茂盛,那些我不知名的树木灌木狂野生长,悬崖陡壁,奇石林立,蝉鸣唧唧,潭水清澈,空谷青灵,日月交汇之处,幻彩无尽。

“你们看。”我吁下马,马声嘶鸣,惊起一片栖鸟。

他们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一晌寂静。

自然造物之神奇,只有亲眼见过,才得以切身体会,望尘莫及。

白起终于找回了声音,看着我,不可思议:“这样的好地方,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师傅说过,竹林那种清净地儿最是适合你了。”我回他,从马上跳了下来,摸了摸马驹的鬃毛,对它说了句:“去吃草吧。”便来到如镜子一般的湖边,掬起水来喝了一口。

白起……

东陵御坐到一边的碎石上,道:“我曾在异地志上看过这个地方的描述,如今看来,那些描述还是略无力。”

“等到晚上,明月星子,还要好看。”望着四周的景色,只觉得心平气和。

“我与白起去捉点鱼,你去弄篝火。”他道。

我点头,就往丛林之中走去,他与白起双双入了水中,我将一枚又一枚的枯枝捡起,直到抱了满怀,来到水边,闻到了极重的鱼腥味。

一把带血的,光芒锋利的剑,举在半空中……我看着白起与东陵御,白起手中拿着剑,对着鱼儿横砍竖劈……就是不刮鳞片也不开肠破肚。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将火柴悉数放到地上,望着他一脸茫然。

“杀鱼啊。”他回答的一本正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杀鱼,我没忍,肆意大声的笑了出来。

空谷幽幽,又是一片惊醒飞鸟的扑打着翅膀的声音。

风月终场,我应爱你⑦

最终还是我下手将鱼给清理了。

我师兄与男人就在旁边看着。

师兄问我:“何时学会的?”

我将鱼清洗干净,师兄和东陵御学着我的样子清洗。闻着味道,我笑,好好的一块风月宝地,都成鱼腥味了。

他们将篝火生起来,我从马上拿出一系列调味的东西,放了满地。

涂、烤、撒粉。

我的男人和师兄看的目瞪口呆。

“我第一次行军借着长公主的身份无人敢拦,每到一个荒野之地,总喜欢去四处走走看看,那时候也是三个人,一个苏序一个司徒峰。”给火添柴,我将鱼咬了一口,外脆里酥,带着孜然的香味,口舌生津。

他们学着我去烤鱼,跳动的火焰给黑幕带来光明,白起涂上辣油,撒上芝麻,凉凉淡淡的损我:“按着以你尊为长公主的身份,难道不应该是他们两人给你抬着步辇?”

“我都借着长公主的身份出去了,要是再借着长公主的身份让人抬着步辇,就过了。”说着,就又拿起一条鱼来烤着。

东陵御听闻低笑。

我转头看他。

“见好就收。”他一直在烤鱼,从来没有入口。

“这一战谁都知道输。”白起着我们,“你带我们来这,生火,烤鱼,就像是死囚犯最后的一顿饭。”

我停下吃烤鱼的动作,将之递给东陵御,东陵御接过,剃鱼刺。

“骄兵必败,哀兵必胜,这群兵从江南开始同我进入京都,无谓输赢,却是没有输过。没输过,就代表在某种意义上的赢。”树枝燃烧时候发出来的声响,合着四周的鸣叫清晰可闻,“海寇鞑虏,鞑虏,从第一个帝王开始,从未有过止歇。和亲,屠城,每一代帝王将军都曾下过死手,可他们就像是野草,春风吹又生。”

“他们的根在草原。”东陵御抬头,将剃干净鱼刺的鱼递给我,“游牧民族,如果不去掠夺,就是别人去掠夺。”

我望着他:“你去过草原?”

“去过,幼年被父亲带着游历过。”他又在烤鱼,神色清寂,“烤羊还有羊奶,是极好吃的。”

“我想把他们杀个干净。”

寂静无声,风吹飒飒。

一晌。

“好。”东陵御允了我。

“如是他们来求和呢?”我目光灼灼的看着东陵御。

他朗笑:“杀个干净,回他尸首就好。”

我又看着东陵御,问:“婴孩呢?”

白起将鱼骨头和树枝悉数扔入火中,他站起来,道:“感谢师妹对我数年的保护,这权利真肮脏。”

我冷笑他:“你手下有着无数个钟流尘铸就,他们一个个曾是婴孩,师兄,你我纵横,一纵一横,我若死了,你得纵横,你若死了,我得纵横,都是鲜血铺就,师傅说你心软,我还不信。”

他仰头轻叹,那浑身的悲悯让我直想发笑,我讥他:“已经准备开始成为一个政客,这悲悯的姿态应该是给百姓看的。”

白衣林立,风吹飘摇,我竟然能够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他的不堪重负。

“燕然。”东陵御轻轻一叹:“你带我们出来,应该不止这个事。”

“对。你们都知道此战必败,就算是赢,我们也讨不到好。但是我们不能输。这样,我们就需要借一样东西了,火药。”

风月终场,我应爱你⑧

“还有毒药,对付他们的水源,食物。”我的师兄看向我,那眉底的清冷,语气的淡薄,似乎遥遥无望。

“对。”我抬首。

*

军队又开始跋涉,这一次我并没有放缓动作,不过三日,行程已经走了一半。

师兄骑着马儿飞速的来到我面前,吁下马,我看了他一眼,容色比之前憔悴了许多。

他对着我说道:“我答应你。”

我握着马缰的手一紧,朝他笑了笑:“你能想清楚,再好不过。”

他与我并肩而行,道:“我的手可以沾染伤员的血,但是不应该沾染无辜妇孺的血。”

“他们并不无辜,从他们生在草原开始,就注定是罪责。”我看着师兄,“何况他们也曾屠我城池百姓。”

他无声的叹息,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化成一道马蹄声。

入夜,整个军队安营扎寨,东陵御兴冲冲的拿着一些东西进来,对我道:“阿然,来。”

放在桌上的是几张图纸和一个木头疙瘩,我看着这些东西,只觉得奇怪,问:“这是什么?”

东陵御将木头疙瘩动了几下,往书桌一打,“砰!”我的书桌上居然出了个破洞。

然后他对我说道:“这东西叫火筒,很久之前研究出来的。”

我感觉大为惊奇,然后指向放在一边的图纸,问道:“这些又是个什么玩意?”

他耐心的和我解说这这些奇淫巧技,解说到最后,他道:“我能提供的有限,也就这些,也是很久之前墨家造出来的,觉得太过杀戮,并没有深究,只是阿然……”他握着我的手,欲言又止。

我伸手抱过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口,道:“这种东西,总该有人能研究出来的,既然上了战场,就别有犹豫。”

他轻声的叹息,默默我的头发,又道:“你毕竟是个女儿家,能不能别上战场?”

我笑了笑,然后招来副将,让他们去选些可以胜任的人。

东陵御也知晓其中关系,又和我来到书桌前,看着地图,我们两人讨论来去,最后制定方案,入夜,边疆的星月寂寥,遥遥望去远不可及,我与东陵御在草原上溜了一会马,只听边角连声。

是偷袭。

“我玩剩了的。”我笑,又对着东陵御道,“我们来比比看,谁杀的人头多如何?”

他将手放在剑鞘上方,凉凉的瞥了我一眼,问我赌注。

“那方帅印。”我一挑眉。

“好。”他允了,然后策马而去。

我望着他,挥动马鞭,跟了上去。

其实这些偷袭的鞑虏,不过是来探我虚实。

不过来探我虚实嘛……我的虚实哪是你说探就探的。

我和东陵御杀进去,不过是前脚后脚的关系,他的剑陪衬着月光,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色,分外妖娆,我是直接从一边拿起长枪,一个个扫荡过去。

等这些探子给杀干净,原本不过在一边的月亮上了中天,盈盈洒洒的落在地上,落在这些尸体上。

东陵御骑着马来到我这边,道:“还好,粮草无事。”

我含笑而应,然后只听一声大声的:“阿然。”

然后我四周的光彩全都暗了下去,再看不见边疆的星月。

那一瞬间我有点想苦笑,我发了无数年的暗箭,终于有一天也被暗箭给伤了。

引子(如是我闻·番外)

重昌三年六月的雪下得极大,丞相府屋顶上的雪盖上了厚厚的一层,世人都说,六月飞雪,必将三年大旱,实乃大凶之兆。

瘦骨嶙峋的她被困在丞相府的一个院子里,手脚都被拷上了锁链。

门被打开,芝兰玉树的秦绍站在门口,对着她道:“听丫鬟说,你没吃早餐。”

她转头看向门口的人,又一次重复:“绍郎,我没负你。”

秦绍看着手中端着的白粥:“我亲眼所见。”

她闭上了眼睛。

大约得休了她吧。

也罢也罢。

“柳家最后的信物在我闺房的樟木箱底的暗格里,你要,便拿去吧。”生无可恋,她用最后的力气咬了舌头。

她隐隐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不过于她而言已经没有关系了。

*

柳如是咬舌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口沉入了谷底,手上似乎没了力气,白粥上冒出热气约莫是有点烫,所以才摔了满地残渣,跟在身后的小丫鬟哭了出来,对着秦绍道:“姑爷,枉我家小姐如此倾心于你。”

他冷冷淡淡的看了一眼小丫鬟,走到床榻边,摸到渐渐冷却的手。

“快,去叫大夫。”他才知道,这个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扎根在了他的心底。

小丫鬟转身就跑。

他将锁链解开来,望着被禁锢的通红的手腕和脚腕伸手给她轻轻揉着,低眉敛目,专注极了。

大夫匆匆的被带过来,秦绍说:“不管如何……我要她活着。”

用尽学到现在的所有医术,最后换得一息尚存,大夫站在那里说,她已生无可恋,是醒不来了。

秦绍握着着那一双瘦的只剩骨头的手,有将她抱在怀中,闭上了眼。她怎么那么瘦呢,他记得初见的时候那个姑娘穿着齐胸襦裙,看见了她笑得温柔低敛。

新婚燕尔的时候他抱着她的时候总是丰盈的恰到好处。

如今却都硌的他生疼。

她差不多睡了一年了,听大夫说,千年何首乌,雪莲花,各种珍贵的药材能将她的亏损的身体养回来,他不惜一切的用钱财去买。

她睡了三年,他归了佛教,每日给她诵经,方丈念他痴情,告诉他,若为她盖一座庙宇,兴许能有转机。

他便用钱财盖上一座辉煌的庙宇,给她塑出金身,并且告文天下,来上香的人都给十文铜钱。

如是庙庙宇香火鼎盛。

他每日晚间兢兢业业的给着金身擦拭,清扫庙宇,得空就来到床榻边陪着这个睡得安详的夫人,春时带着她看百花,夏日带着她游船,秋时带着她去看枫叶,冬日抱着她看雪。到最后搜尽枯肠,他有点愤愤不平:“如是,你快点醒来,我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烹茶煮酒的时候,他对她说了好长一段话,得到的是漫无边际的安静。

给她做了新衣裳的时候,他又对她说好长一段话,得到的是漫无边际的安静。

他苦笑:“如是,你是不喜欢这些吗?”

还是漫无边际的安静。

为她弹琴,为她作画,为她下厨,最后他几乎垂垂老矣,佝偻着身子抱着她,哭着说:“如是,你若是再不醒来,我便再不能这样照顾你了。”

那是自她自戕开始,他对她说的算是最重也最实诚的一句话。

在床榻上睡了几十年的人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皱纹横生的脸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再没了呼吸。

*

算命的说,她会活到七十岁,她自戕的时候才二十七,阴间勾人魂魄的铁律是极守时的,所以不到那个时候,是没有小鬼来勾她魂魄的。

她已经被困在了暗无天日的坟墓里不知多少年了,阳间也不知是谁年复一年的给她烧房子烧银子烧各种吃食用物。

今日却奇怪的很,外头居然有个和尚在念金刚经。

“施主,想要出来吗?”

她想,大约不是问自己吧,遂没有理会。

“柳施主,可要出来?”

“想的。”

如是我闻(一)

时隔的年数,她是数不清了,一睁眼的时候,又回到了那个还没遇见秦绍,桃花灼灼的春天,她大病了一场,身体刚刚恢复,他兄长让她出去走走,好活络活络筋骨。

想了想,对着丫鬟道:“去寺庙吧。”

她自小被兄长带着,父母生下她后养了一年,便去云游四方。兄长总是待她极好,因此她总是没有多少如世家贵女的约束,男子该学的女子该学的,只要她想看一看,学一学,他兄长都不会加以束缚。

一次文宴上风采盖过当时才子,名声大噪,尔后世人有称她“女公子”。但是江南第一世家的嫡女始自是嫡女。

她听着马车车辙滚动的声音,对着贴身丫鬟道:“乌雅,可有喜欢的人?”

都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她不想作孽,记忆力这个的侍婢后来被秦绍纳了妾,还伙同别人陷害她。

可乌雅,是从小侍奉到现在的,说是主子奴才,却犹如亲姐妹,她下不去手。

“小姐?”乌雅微惊,“小姐在说什么话,奴婢是要伺候小姐到老的。”

柳如是抿嘴微笑,又觉得现在距那事还早,犯不着那么早的未雨绸缪,遂笑笑道:“兄长还没有娶妻,我倒是想给兄长求求姻缘去。也顺便我们一起去求求吧。”

乌雅笑:“还是小姐心细。”

月老庙香火鼎盛,那一颗盘旋了不知多少年的树上被挂满了红色的布条,她拿起三条,递给了乌雅一条,对着她道:“乌雅,你侍奉了我这么多年,我还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的。”

情真意切,乌雅听闻低了头,道:“小姐人善。”

然后听乌雅又道:“听闻月老庙外有桃林,如今正是时候。”

柳如是淡笑:“我还是更喜欢梅花一点。”寒梅苦香红的娇艳傲然,桃花粉的喜人,她不想再受诱惑。

她将与秦绍的初遇折损,想来这样应该能少一点心动。

拜别月老,他们又往寺庙而去,姑苏鼎鼎有名的寒山寺香火鼎盛,信徒徒步而上,虔诚的跪在佛祖面前,渴求那么一点点的平安。

她记得清楚,黑暗的世界里最后那一点微弱的光是佛祖,他在保佑自己的信徒。

她拜的虔诚,心中只愿自己的兄长长命百岁,愿自己的兄长能娶妻生子。

前世种种,她不愿追究。

但是脑海中纷至沓来的景象却让她生生留下泪。

原来兄长在不惑之年就离世西去是秦绍下了药。

原来自己肚中的孩子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秦绍知道乌雅下药,却没有阻拦。

原来伺候了她和兄长一辈子的管家和柳家的家丁奴仆都是管家的人,与他们柳家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原来秦绍对她好,不过是想要恢复秦家的辉煌。

秦绍与她,不过是钱财二字。

如是种种,她怎么能放下?怎么舍得放下?

是业、是孽、是劫。

她再拜----佛祖,信女对你的心永世不变。

待信女终结业障,信女必然前来谢罪。

乌雅被自家小姐浑身上下的戾气所惊到,轻声道:“小姐?”

如是我闻(二)

柳如是轻轻一笑,并没有理会乌雅。

马车迅速的驾起,回到了柳家,她对着乌雅道:“去请下兄长。”

乌雅福身退出,她做到镜台前方,将头上的簪花一一扯下。

如墨的青丝悉数披垂到脑后,她拿起木梳轻轻的捋直,从梳妆台里拿出一个有一个的发饰,最终目光停在一枚颜色鲜红的红宝石上,红的极为漂亮通透,她总是嫌颜色太艳,所从来没有带过。

用金丝银线穿过尖角那边的洞口,她带上额头,垂在眉心,看着镜中的人,她只觉得妖娆如孽。

柳博文走入,轻声喊道:“妹妹。”

“哥哥。”她一笑,走到门口相迎,对着极为放任她的兄长道:“哥哥,我知道我为什么大病了。”

“为何?”

“管家不干净,上一年我喝了一杯管家给我的酒,就突然大病了。”不管这酒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柳如是知道,只要她这么说,兄长就一定会帮他将管家赶出去。

柳博文坐到一边的桌子上,柳如是伸手给自己的兄长倒了一杯水:“哥哥,我不懂家里的生意,但是我讨厌家里的这些奴才。”

“他们签的是死契。”

“阿爹当初在这个宅子的深处建了个私狱,里面种种刑具都有,我想让他们进去。”她又道,“后院的事情在哥哥还没娶妻之前,让妹妹来管可好?”

柳博文皱眉,看向自己的妹子,他是将柳如是当成自己的亲闺女来养的,父母告诉他,养一个女孩子就两个字,娇宠。自己的妹妹虽然有时会任性会小打小闹,但那都无伤大雅,如今这样子,直让他觉得有问题。

“好不好嘛!”柳如是央他。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呢……梦里面家里养的这些奴才个个都是白眼狼,他们害死了你妹妹我。”

“只是一个梦……”

“哥哥,好哥哥……我保证,绝对不会乱来的!”柳博文败在她柔软娇媚的央求下。

将右手拇指上的扳指取出,递给她,道:“这是阿娘留下来管理后宅的信物。”

柳如是接过,看着那一枚扳指,笑了出来,柳博文看着妹妹的笑,竟然感觉到了嗜血的味道。

他眉头一皱,又道:“注意分寸,我还有几单生意要去谈,先走了。”

“知道啦!”她一笑,眉目生花。

柳博文觉得有点晃眼,这样子的妹妹是他所不曾见过的。

目送着兄长离开后,柳如是拿着那一枚扳指套上拇指,放在手上轻轻转动,如今要做的事情,是要先将兄长在她出嫁的时候拨给她的那个随身丫鬟给带在身边。

那小丫鬟自她出嫁开始就跟在她身边,尽心尽责。

乌雅有点不懂伺候了十几年的小姐了,那样子的神色算计,不应该是温和贤惠的大家闺秀有的。

“小姐,该用晚膳了。”望了望偏西的日头,乌雅提醒。

她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又嘱咐道:“清淡点好了,顺便带点瓜果。”

乌雅犯了难,想和小姐说晚膳是同少爷一起吃的,早已备好了的。可眼瞅着小姐冷漠的侧脸,乌雅也知道不能说什么,只能苦哈哈的去给小姐开小灶。

柳如是看着乌雅走出去,闭着眼睛念了几声佛,只觉得无甚胃口,连衣裳都不更,便是合着衣裳困上了软榻。

如是我闻(三)

次日,柳博文被血腥味和府中下人的哭喊声惊醒,他站起来,侍婢过来给他更衣,他问:“怎么这么吵闹?”

侍婢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回话道:“小姐在动刑。”

“何时开始的?”

“早上。”

“我去看看。”

后院,大半的仆从被捆绑跪在地上,粗壮的大汉手中拿着棍子,下手毫不留情。

柳博文来到柳如是的身边:“这是做什么?”

柳如是玩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问自己的兄长:“吵着哥哥了?”

“恐怕隔壁的都吵着了。”

“把他们的嘴给我塞住。”她吩咐。

柳博文皱眉,喊道:“妹!”

“哥哥。”柳如是撒娇。媚的像是个青楼女子。

柳博文觉得心口一疼,坐到一边,问自己的妹妹:“到底怎么了?”

“他们偷了我柳家的东西,就该这么受罚。”她一抬下颚,骄傲而且又不屑,“打到正午,打完扔入水牢。”

柳博文看着自己的妹妹,并没有阻止下人的动作,只是拉着自己妹妹的手走入书房,他的脸色很不好:“你该告诉我真相。”

柳如是看着待自己极好的兄长,低头抱他,将头埋入他的胸口,一双漂亮的眼睛渐渐的蓄起眼泪,柔弱的声音渐渐哽咽:“上一世,我爱秦绍,不顾你的意见,嫁给了他,你带着并且教他去如何做生意,他背着你我,与千岁王爷达成协议,他给他支援银子,并成首相,你死于我与他成亲的一年后,他功成,我遭休弃,理由是不贞。我的哥哥,他给你的饭菜之中下毒,管家造了我与下人苟合的假象……”

她说着,没有办法说下去,只是捂住了嘴。

柳博文轻轻拍了拍自己妹子的后背,语气淡淡:“我去见下知府,妹妹,别太过就好。”

柳如是抬头看自己的兄长,他兄长一笑:“父亲和我说过,管家确实与柳家有世仇,不管妹妹你说的对不对,哥哥永远帮着你。”

柳如是放下手,朝着自己的兄长勉强笑了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柳博文很想去摸摸这个从小就被自己当成闺女儿养的妹妹的头啊,伸手伸到一半,就收了回来,这样子的妹妹,是他所不熟悉的。

心底漫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又是做父亲又是做母亲又是做兄长的将妹妹拉扯着长大,妹妹什么性格他比谁都清楚,如今,随她吧。

如是目送着她兄长走出去,轻轻拨了拨手上的指甲,乌雅站在身后,噤若寒蝉。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乌雅,可得清楚了。”她坐上圆凳,呷了一口茶,声音清冷妖异的不像话。

乌雅福身,诺诺的应了一声是。

柳如是心情极好,挥退了乌雅,自己来到了水牢那边,新招进来小厮见着她很是害怕,但还是恭恭敬敬的领着路。

地牢深处,年过半百但却未显老态的管家被铁链缠绕,一半的身子浸在水中,柳如是环顾了下四周,击掌,然后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压着一名少年过来。

管家瑕疵欲裂的看着柳如是。

柳如是微微一笑,目光嗜血。

如是我闻(四)

少年的手脚腕口被带着穿骨的枷锁,稍微一动都是入骨的疼痛,在地上站着一会儿脚边就有着一滩血迹。大汉沉默着将少年绑在半人高的空心铁柱之上,柳如是拿起火钳,拨了几下碳火,管家看着柳如是,问:“你要做什么?!”

柳如是静静的弄着火,不回他,四周的安静,少年的喘气清晰可闻,她拿着火烙,在两人之间踱步。

然后将火烙烙在了少年裸露的皮肤上,一阵肉香飘起。

少年痛的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柳如是眉头一皱,后退了几步:“掌嘴。”

壮汉连扇了少年十几个巴掌,直到柳如是淡淡的喊了声停,少年吐出一口血水。

管家缓了一口气,开口说:“大小姐,我自问对柳家十几年来尽心尽责不曾有半点懈怠,为何要如此对我?”

“恩。”柳如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拿起茶盏浅浅淡淡的喝了一口,下颚一抬,眼尾轻扫,红唇一勾:“反正你签的是死契。”

那又妖又孽的样子,直让管家心惧。

“打个几十鞭子玩玩。”她又开口,壮汉从一边拿出鞭子,在少年周边呼啸了一声,就实打实的开始打了,所过之处,皮开肉绽,偶有一些溅到了柳如是的皮肤上。

柳如是伸手用帕子抹了抹血污,看着那被血污过的皮肤似乎更加白嫩了许多,她又抹了抹别处被血污污到的皮肤,心下了然。

他们的血,是可以让她青春永驻。

这个发现,让柳如是变态的决定,每日都要以这些人的鲜血洗浴。

她一点点的吩咐下去,并且下了毒手警告新来的下人,下人一个个害怕极了,却碍于这个在外名声极好的江南第一世家嫡女身份,并不敢说。

处理完这些事儿,柳如是心情畅快。她坐在了梨树下,慢吞吞的烹茶煮酒,动作行云流水如诗似画,直到那个叫秦绍的少年爬上了她家的粉墙黛瓦。

秦绍这个拥有着神恩天赐好皮囊的少年站在檐脚之上,芝兰玉树,风吹鼓动长袖的时候犹如谪仙,趁着柳如是抬眸的时候,他对着这个闺秀微微一笑。

柳如是只觉得自己心底那根恨极了的弦又被拨动了一把。

她是一把岁月悠久的古琴,只有秦绍能弹出最悦耳动听的来。

余音袅袅,久久不能绝。

柳如是心底一恼,直骂自己忒没出息。就这样,就这样……可不就是这样吗?

“敢问姑娘芳名?”秦绍开口,若是忽略那一身皮囊,这声音也是极好听的。

“柳家,如是。”绿茶在水中泡开,轻轻摇一下茶壶,茶叶沉沉浮浮里匀出漂亮的颜色,茶壶的水倒入公道杯里的时候,又冒出一层漂亮的烟雾。

柳如是透着那一层烟雾,隐约又见到了那一世自己在桃花树下与秦绍偶遇,他撑着一把画有梨花样的竹骨伞缓慢行走,步履之间衣袂飘飘,她觉得好看极了,便急匆匆的绕路来到了秦绍的面前,微微福身,道:“公子,妾柳家柳如是,敢问公子大名?”

她低眉浅笑,他一脸错愕。

如是我闻(五)

如今想来,那一番相遇,兴许是秦绍刻意做出来的。

柳如是的脸上浮出淡淡的怒意,看着屋檐上的秦绍讥讽:“公子生的丰神俊朗却偏爱好做这梁上之人吗?”

秦绍被柳如是这样问的一个错愕,面上就是腼腆的笑意,对着柳如是道:“小生听闻江南柳如是姿色鼎好而又知书达理,按耐不住,小生学人家登徒子前来一观。”

他抬了高了柳如是又刻意贬低了自己,是个姑娘都喜欢这样能说会道的公子,何况是这样芝兰玉树的公子。

柳如是觉得秦绍一定是自己的劫难,她躲不掉,躲不掉……那就坦然面对好了。

“公子说笑,如今既然看过了,便也可走了。”她下了逐客令。

就算心底再怎么心动,她做不出死皮赖脸像上一世那个样子,苦苦追求着秦绍。

挣不脱、解不开,兜兜转转,是他,只能是他。

真是魔怔了。

“如是,我娶你可好?”他这样唐突的开口,让柳如是的面颊上浮出淡淡的粉色,她气的将茶杯丢掷过去,大声娇斥道:“来人,将这登徒子打下来,以擅闯民宅为由送入官府!”

蜂拥而来的家丁吓得秦绍一下子从屋檐上跳了下去,远远而跑。

柳如是平复了下心境,又拿出茶杯来将茶水倒出来,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发苦,连回甘都没有了。

喝的时间都错过了。白瞎了到出新茶时候下面的人眼巴巴就呈了上来。

真不该理秦绍。

她心底懊恼着自己,一边翻阅着近几年的账本,许多地方写的十分模糊,圈圈点点的不知时间,直到自己的兄长进来,喊了她一声:“妹妹。”

柳如是合上账本,只觉得乏得很。

从一旁的小茶座上站起来,对着兄长福了福生身,道:“兄长可有事?”

“无事就不能开看看你?”柳博文坐到了一边,看着一边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的茶壶,余光扫到那一本内事的账本,不由得失笑,“以前总让你管管内务,你不管,如今怎么就管上了?”

“哼。”柳如是瘪瘪嘴,“哥哥你都不管内务,你看看你的好管家将家里管城什么样了!”

他拿起账本,翻了翻,最惊讶的是一枚鸡蛋,十两。

十两是个什么概念呢,他去外面面馆吃一碗带着一枚荷包蛋的面只需要九个铜子儿。和平常点的客人吃茶吃饭吃点心,用不到五两银子。

将账本合上,他问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在外做生意,对内的事儿一点都不怎么管,许多事情上粗粗略过就好,家里的下人都不曾亏待过,他的妹妹虽然被他宠的有点无伤大雅的娇气任性,但也是个好相与的。

柳如是见着自己兄长面色稍有凝重,也知道事情有点大条,当下就瞪着自己的兄长,不悦又有点委屈无奈:“我不是和哥哥说过嘛……我死过一次……”

柳博文面色暗了下去:“秦绍?那个志在花柳巷里的?”

如是我闻(六)心软

“恩。”低声的,无奈的,叹息的,柳如是低着头应回自己兄长的话的时候总觉得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是那个人的无奈。

柳博文看着被自己从小到大娇宠在手心里的妹妹,不悦的皱了皱眉:“我柳博文的妹妹,说话这么小声干什么?”

柳如是的面颊上晕出一抹粉色,以长袖掩面:“哥哥!”

“你若不想看见他,为兄帮你将他逐出江南就是。”她的兄长对着她清单浅笑,说的话看似不经意,却让她心底的弦又狠狠的动了动。

“哥哥不用……”柳如是拧紧了眉头。

柳博文仔细的看着自己妹妹的容颜和一举一动以及说话的语气,心底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妹妹,想来你的大病是还未痊愈,心思略乱,明日去寺庙静养一段时间吧。”

柳如是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见自己的兄长没有接下去的话,就低了头应了一声:“是。”

“好生休息,明日我去安排。”

*

晨光微熙,柳如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日光暖洋洋的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她伸手摸了摸眼睛,湿湿的,全是泪。

怔了好一会儿她从床榻上坐起来,朝外喊了一句:“乌雅。”

“奴婢在。”乌雅从屋外匆匆走入内室,扶起柳如是,准备给她更衣,柳如是却坐在了床榻上一动不动。

“小姐?”乌雅见柳如是不动,疑惑。

“乌雅,我亏待过你吗?”柳如是凄然的问乌雅,她梦见秦绍看见乌雅在她的保胎药里放入打胎的毒药,却还是容着乌雅端着药来到房中,她撒娇似的对着秦绍说“夫君,好苦。”秦绍淡笑着吩咐乌雅去取蜜饯来,然后一口一口的将保胎药喂她。

而她,在昨天兄长说出逐出江南的时候,她竟然还能想到秦家一个书香世家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日子过得必然是极苦,若是离开了江南,她的绍郎都不知该如何安生!

她真是……蠢极了。

乌雅被柳如是问的心惊胆战,疑惑丛生,又摇摇头:“小姐从不曾亏待过奴婢。”

“去领十两银子,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她捂住了眼睛,总觉的心口难受的喘不过气来,想吐,又吐不出。

头埋在被子里,方才觉得好些。

“小姐你怎么了!”乌雅跪了下来,几乎是声泪俱下,“奴婢,若是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

“出去。”闷闷的声音自被窝之中传来,乌雅对着柳如是叩首,然后就退了出去,同时和柳博文打了个照面。

“妹妹呢?”柳博文问。

“小姐在里头。”

“还没起?”

“是。”

“发生了什么事?”看着乌雅泫然欲泣的样子,柳博文心底漫上不好的预感,只听乌雅噗通就跪了下去,对着柳博文直磕头:“奴婢愿意伺候小姐到老,只要小姐不赶走奴婢!”

柳博文疾步走入了室内,虽然妹妹已经成年,他公然踏入不符规矩。但是这样的景况,已经容不得那些礼数了。

“妹妹。”他皱着眉头伸手去扒将自己覆盖的严严实实的被褥。

如是我闻(七)

柳如是在被自己捂得严实的被褥里呜咽,柳博文在被褥外头干着急。

“哥……哥哥。”她抽泣着,依旧蒙在被褥里,“我要杀了乌雅!”

她一闭眼,就是她喝着秦绍拿着的那碗药,自己血流如注的场面。

她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她和他的孩子。

“你要杀乌雅也要出被子啊!这样子捂着自己算个什么事?”柳博文皱眉,余光撇到床上一旁挂的宝剑,“又不是没有兵器,你床头那把就是江湖上有名的苍碧。”

柳如是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抽出了剑,没顾及自己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就往门口过去,见乌雅还是卑微的跪在那里,就想到梦中上一世的荒凉无助。

柳博文拦不住她,生生看着自己的妹妹发了狂似的一剑一剑的桶向乌雅。

溅出的血水将柳如是雪白的里衣染得斑斑鲜红。

她失魂落魄的抬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面色惨白,衣衫尽血,手中的苍碧“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她陡然痛哭出声,重重跪到在了地上。

满心荒凉,她几乎痛恨自己明明是佛教的信徒,却重生,还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不甘心,却又不忍心。

这些孽,这些罪,她要拿什么去还……

柳博文疾步从卧室里出来,将柳如是抱入怀中安抚。

无声。

直到柳如是感觉自己缓了许多劲后,她回抱住自己兄长:“哥哥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啊?”

柳博文拍了拍她的后背,抬起她的下颚,让她与自己对视,问:“你想知道?”

柳如是点点头。

“妹,你才是爹娘的亲女儿,为兄,是爹娘抱养回来的。”他看着柳如是,眸深,“爹娘近来来信一直让我娶你。”

柳如是眨眨眼:“那哥哥你……”

“我拒了。”他淡笑,“虽然喜欢你,但……我一直把你当妹妹。”

她松一口气。

脑海里还是有着秦绍的声影。

秦绍秦绍秦绍,真是她的魔障。

“不是说要把我送寒山寺静养一阵嘛,哥哥我们现在就去。”她被柳博文扶着站起来,望着地上一地的血色,往后退了几步,柳博文将手捂住她的眼睛,低声一句:“走吧。”

“哥,乌雅……去请个高僧超度乌雅吧,我还是希望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嗯。”

扶着自己的妹妹上了马车,将车门遮得严实,目送着马车离去,柳博文才正色看向那个望着自家马车的秦绍,淡淡笑:“秦少爷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

他往前走一步,端庄的作揖,对着柳博文道:“在下觊觎柳小姐风姿,不敢叨扰。”

“如是怎么都是我柳家的嫡女,是不该被你这样志在花柳巷的叨扰。”柳博文回的毫不客气,为商人锐利的目光削着眼前这个家道中落的富贵公子哥,“若是真喜欢她,便按照六礼前来,别做这等败坏我妹名声之事。”

他说完之后,就走入了宅内,同时命人关上门,并且嘱咐新来的管家多带点小斯前去寒山寺,不论墙内墙外,全都轮班守着柳如是。

他的妹妹总是心软善良,从无心机,如今却这个样子,柳博文心中不是不疼的。

佛门有你,我自来了(如是我闻.八)

山上空气潮湿,浓雾氤氲,马拉着车踏过泥泞带着满地的竹香留下深浅不一的车辙印。

眉须雪白的方丈亲自出来迎接,柳如是低眉垂眼的对着方丈行了个佛礼。方丈随即吩咐着弟子安排好柳如是的卧房。

柳如是自小信佛,经过了重生之后,更加信佛,她庄重的拜完寺中所有菩萨像后,转身来到藏经阁。

藏经阁外年轻的僧人沉默的扫着地上的枯叶,发出干燥的声响,她抬脚入藏经阁之时,被一声“施主”喊住。

这声音……有点耳熟。

她转身,入目的年轻僧人拿着枯色的扫帚对着她一礼:“书阁内靠极右侧,有轻功秘籍。”

柳如是回礼,步下却虚浮,这声音极为的耳熟,有点像是她被困在那一方暗无天日里,最后问她要不要出来的念经诵佛的声音隐隐约约达成了一致……

兴许是那念经的声音太好听了,温温淡淡,直入心肺。

又或许是几十年的枯燥无声太过孤独干涸了,导致她听到人的声音就觉得好听极了……

她将低着眉眼将打开的藏经阁门合上,转身直视想那个扫地的和尚,问:“小和尚,你叫什么?”

扫地的小和尚微怔,清秀干净的眉眼抬起,额头上的戒疤也显得淡了许多:“方丈赐法号戒尘。”

“不是法号,是俗名。”柳如是轻轻蹙了蹙眉,一双秀气干净的眉眼有着些雾气,说完她才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唐突了。”

“俗名白隐。”小和尚接话接的飞快,然后扔掉了扫帚转身就跑开了。

“欸?”柳如是摸不着头脑,怔怔的看着地上的扫帚,轻声失笑。

复一转身,她的身影没入了藏书阁。

许久,小和尚又出现在了藏书阁门外,双手合十,一双墨黑色的眼睛望着巍巍高楼,沉寂无声。

直到傍晚,柳如是从门口出来,小和尚又躲到了一个角落里,然后眼看着那个神恩赐予的好皮囊的公子对着柳如是温雅一礼。

她的面容上,是小和尚看不懂的愤恨和纠结。

“柳小姐。”秦绍喊她。

“佛门清净地,公子怎么也来了?”

“佛门有你,我自来了。”

“可我不想见你。”她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以一片入骨的清明干净。

小和尚从走廊里出来,对着柳如是与秦绍一礼,然后看向柳如是:“柳施主,方丈寻你。”

“走吧。”柳如是应声,随着小和尚的脚步而走。

秦绍站在一边,目送着她离去,心中不明白到底是何处出了错误。

入了饭堂门口,小和尚摸摸头,腼腆的笑了笑:“抱歉,柳施主,方才骗了你。”

“我知道。”柳如是应了一声,望着小和尚,欲言又止。

眼看着小和尚走开,柳如是入了饭堂,耳边又想起那一声声念佛的音,隐隐再度和小和尚的声音达成了一致。

怎么会?她摇了摇头,心底轻叹。

那暗无天日几十年里最后的声音是好听是温润,诵经之声兴许是过去了太久,她都想念的有些魔怔了吧。

何况,这世上的神鬼事儿,只可敬畏,不可揣摩猜想。

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解不开,也没得解。

不如顺其自然。

用完晚膳,秦绍站在回厢房的必经之路上等她,柳如是看着他一副干净极美皮囊,突然开始怨恨起了自己。

如是我闻(9)

皮毛骨肉,色授魂与。

俊俏的少年郎衣衫落拓,单单在这佛门清净地的长廊上一站,这佛门清净地似乎就沾染了十丈软尘里的红尘气。

她本是红尘中人,挣不脱,逃不走。

夕阳的余晖遍地而洒,这一层轩廊之上,被渡上一层金光。

抬首而望,秦绍这个俊俏的少年郎站在长廊之下,宛若画中仙人。

她明知那十丈软尘之后,是无尽深渊,可半点逃不脱。

柳如是真的怨恨起了自己。

恨自己被美色所迷了一次不够,还要被美色所迷一次,二次……

兴许,在这之后,是无数次。

想想上一世那个傻得没了兄长、被侍婢背叛的柳如是……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想想那无可尽头的深渊,被深爱之人的利用与误解,被亲近之人的背叛和设计,她恨不得将之扒皮抽筋,食肉喝血,让之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的的凛然恨意。

都被这一张美的人神共愤的皮相给消的淡了。

她怨恨自己的软弱,怨恨自己的宽容,更怨恨自己对美色的偏爱。

又或者说,怨恨自己对秦绍这张美色的偏爱。

她只要一看秦绍的脸,就什么怨恨都淡了、没了。

那沉默在苍茫无助、孤独干涸的几十年黑暗里,都可以不作数了。

可她知道,重生之后的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湿衣襟,都不是能够以不作数为缘由而解开的。

这条从饭堂回到厢房的必经之路,躲不开在那边守株待兔的秦绍。

她轻轻的半阖眼睫,往那边走去。

秦绍那温润好听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几分醉人的暖意:“柳姑娘。”

柳姑娘眉眼不动,眼睫依旧半阖着,她红唇微动:“秦公子。”

目不斜视。

秦绍朝着柳如是作了个长揖,双手交叠着送到柳姑娘的眼前,淡青色的长袖曳地,染上几分尘埃:“不知某何处得罪了柳姑娘,让柳姑娘如此不待见某。”

柳姑娘朝着秦公子微微颔首,有礼而且有距,仪礼之中更是九分疏离:“是秦公子唐突,小女不知如何回应。”

秦绍被柳如是说的一噎,再度朝着柳如是一揖:“柳姑娘,某倾慕于你,也算唐突?”

柳如是眼皮微动,抬眼看他,眸眼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漠然:“公子之倾慕,有碍小女之行止,小女知名节,望公子也知名节。佛门清净地,恕小女不再奉陪。”

说罢,柳如是往前提步,绣着红梅的布鞋往前一踩,秦绍伸手就抓住了柳如是的手臂,他道:“某听闻有女子被男子触碰了下手臂,就挥刀砍了自己的手臂,之后为世人传颂,更被天子赐予贞节牌坊,如是可也要如此?”

柳如是转头看他,眸眼里冰冷凛冽的恨意,让秦绍陡然松开拽着她的手。

“小女自是不会。”柳如是回道,秦绍面上一喜,柳如是又加了一句,“小女会命人砍了登徒子的手。”

秦绍顿时面上一白。

“告辞。”说罢,柳如是往前走去,摇曳的裙裾在行走之间飞扬起来,回神之间,转瞬就没了。

她回到厢房的时候,那个小和尚握着枯色的笤帚,还是在扫着落叶。

柳如是失魂落魄的看着眼前的小和尚,恍惚里,她问小和尚:“小和尚,你是他吗?”

是那个最后对着她诵经念佛,然后让她重生到十三岁的人吗?

小和尚抬起头看着柳如是,俯身一礼:“施主,该歇息了。”

月色渐渐明朗起来,这一间小小的厢房像是被洒满了水光,柳如是又从榻上坐了起来,她伸手摸了摸眼睛,借着月色,就见指尖一片晶莹。

她又在梦里哭成泪人。

是啊,成亲不过三年的夫君又纳妾了,纳一个妾不够,又一下子纳了三个妾,一个是他青梅竹马,一个是他钟爱的花楼魁首,一个是人家塞硬是进来的联姻的庶女。

她作为主母,怕被长舌妇喷口水,怕变成犯七出之条成为妒妇,怕被夫君嫌弃,含着笑,忍气吞声的全都接受了。

然后,那个青梅竹马每每在她和夫君一起的时候,借故来寻找夫君,让她的夫君过去。

她也只好咬着牙,识大体的让夫君快去。

柳如是以手覆面,掩着眼皮,任眼泪漱漱而下。

漫长孤独的秦夫人、秦家主母之路,犹如戏一般长,在梦里冰冰凉凉,浸透四肢百骸。

她是最孤独的戏子,唱出婉转绵长的哀怨尾音,却半点不敢与人说。

她能不能……也杀了秦绍啊?像是杀了乌雅一样。

可……那么好看的皮囊,那么俊俏芝兰玉树的一个人……

怎么能杀呢?

挂在床头的苍碧剑寂静无声,剑鞘上面刻着繁美的花纹。

苍碧剑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苍碧剑有多锋利,是哪位名家铸剑师打造。

而是载着一个故事。

说是一个秀才郎和富家小姐结亲,十年一度的科举,秀才郎千里上京都,高中之后,即刻休书富家小姐,立娶宰相之女以结欢好。富家小姐千里寻夫,不甘之下,在秀才郎大婚之日,用苍碧剑一剑杀死自己的亲夫。

兄长告诉他,苍碧剑是她母亲托人寄回家里的,母亲说做了一个有关她的梦,即刻就去寻了高人,高人说将苍碧剑给她,顺带这个故事给她即可。

月色如水,她坐在床沿之上,指腹轻轻的摩挲着苍碧剑鞘,剑鞘之上,精细繁美的花纹就刻着这么一个故事。

心底荒凉而无力,她羡慕故事中那个富家小姐的果断决绝,可她做不到。

朝夕相处十年之久的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怎么舍得?

她将剑取了下来,用力的抱在了怀里,突的嚎啕大哭。

似要将所有的委屈全都哭出来,呜咽出来,哪怕只是吼几嗓子也是好的。

那深冷的不甘心,无可奈何的将来……

“阿弥陀佛。”门外又响起温暖如风的念佛声,小和尚站在门口,柳如是泪湿于睫,看着投在窗花之上,双手合十的影子,只听好听的声音传来,“施主心有魔障,过去已经过去,将来尚未将来。”

性情大变/如是我闻(10)

过去已经过去,将来尚未将来。

他这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柳如是没有被醍醐灌顶,反而陷入了更深的魔障,她搁下手中的苍碧剑,从床榻上下来,赤着脚走到门口,打开厢房的木门,就见如水的月光之下,小和尚双手合十,沉谧安宁。

小和尚小心的抬眼一看,就见女子长发披散至脚裸,脸上泪痕未干,着白色中衣,玉足雪白。

他顿时底下眉,垂下眼皮,红唇张合着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呵。”柳如是发出一声冷嘲,带着哭后沙哑的声音艰难出声,“明明很想看,却拘泥于佛门之戒,非礼勿视。”

“阿弥陀佛。”

“明明喜欢,却要受戒色相红尘。”柳如是深深吸了一气,扶着门框的手收到两侧,转身看着月色下的厢房,“若一切都能受戒,又何来受戒。若真五蕴皆空,哪还需要你一个佛门?”

她再嘲一声:“躲避罢了。”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空洞无奈以及百转纠结,让人心为之战栗。

小和尚看着眼前的女子,想到自己身为佛门弟子,却因为惊鸿一瞥,对她倾慕几十年,知她魂魄被困,需要无上法为她护航,因此而到最后达到的大乘境。

又何尝不是?

戒尘、戒尘、戒尘世、戒红尘、戒三千爱恨情仇。

方丈对他说,何以谓之戒尘,你身在红尘,为佛所救,是与佛有缘。

可红尘之劫,却绝不是因为与佛有缘,就能够逃脱的。

那一年桃花灼灼,惑心惑性。

她被秦绍所迷。

他也被柳家如是所迷。

“施主,是我。”小和尚眼中悲悯,她最后听见的悠远绵长的声音又来了,“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他重生,是为了解自己的劫。

柳如是缓缓转头,冰凉哀婉的眉眼之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她颤着唇问过去:“你知道?”

“阿弥陀佛。”他慈悲的看着柳如是,眉眼之中没了少年僧人的青涩腼腆,更多了几分佛门的大慈悲。

“你知道?”她掀起唇角,皓白的齿间紧紧的磕着,眉眼弯下之间泪水滚落。

他知道什么呢?

知道自己被始乱终弃,知道自己一腔痴情错付?知道这红尘里的三千烦恼皆因情故?

兴许是吧。

“施主,我……”

“出去!不要让我看到你!”

少年僧人双手合十俯身对着她一礼,衣衫不整的柳如是长袖一挥往前一指,带出“唰”的一声,哽咽的声音带上坚硬的冰冷。

“贫僧告辞。”

少年僧人沉声静气的走出厢房,柳如是站在月光之下好一会儿,方才往前走了几步,拿起晾衣架上隔着的广袖宽袍,罩在身上。

长袖曳地,裙裾在地上曳出一地尘光,月光流转之间,水色氤氲,站于古老斑驳的旧门之前,她挺胸收腹,抬脚就踢开了秦绍所住的厢房。

一声轰响,清逸俊秀的少年郎惊诧抬首,眸眼相对。

蜡烛跳动着昏黄的光色,少年郎尚且伏在案上挑灯夜战。

“柳姑娘?”秦绍惊愕。

“绍郎。”柳如是眼睫轻颤,眸眼印着氤氲灯火,眉间有揽三千风情。

她依旧赤着脚,雪白的玉足在行走之间染了些许尘埃,裙裾摇曳之中搅动水墨红尘。可她清楚的感觉得到赤裸着的足底与地面相触,寒气冰凉入骨。

秦绍展眉,对着她清浅含笑:“柳姑娘此举,不可谓不唐突。”

“是绍郎先唐突,小女只是唐突回来。”她柔着哭哑的嗓音,轻轻软软,那一双被养的白嫩的纤素之手,覆上少年郎的肩膀,从肩膀上,渐渐游弋到少年郎的胸膛。

隔着一层粗维麻布,他都感觉自己被柳姑娘抚慰爱宠。

心猿意马。

少年郎低头,就见那一双纤素之手上指甲清润明亮。

一如柳家如是。

“如此,怎么都是某得了便宜。”

“我允你得这便宜。”娇娆轻媚的声音源自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带着几分天真的稚嫩,“绍郎,我欢喜你,你可莫要负我。”

“我这人,容易伤心,伤了心,是补不回来的。”

“绍郎,你可莫要再负我了。”

逃不开,挣不脱,解不了,自怨自艾。

凄凄惨惨,可可怜怜,悲悲哀哀。

这次第,不是一个愁字就了得。

粉身碎骨如何?堕入深渊如何?再来一次,又如何?

他秦绍只要活着一天,就是她柳如是的劫,渡不过,灰飞烟灭。

不过灰飞烟灭尔。

什么都没了,秦绍还能如何?

“此生,定然不负。”他沉着声音深情许诺,柳如是听得眉开眼笑。

跳动的烛火发出“噼啪”一声,至极干净的少女端端站回桌案之前,面上疏离:“距小女及笄尚有三年,三年之后,小女等着绍郎。”

秦绍如梦初醒,清风拂过,月色满地,再不见少女身影。

似梦。

可开着的老旧朱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个叫如是的女子曾来过。

翌日,晨曦微光。

标志着柳家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山道之间,薄雾蔼蔼,车声辚辚,倚坐在马车之内的女子手持书卷,眉间带着几分慵懒倦怠。

车夫“吁”了一声,停下马车,柳如是撩开门帘,疑惑道:“发生何事?”

“小姐,有和尚拦路。”

“柳小姐,在下白隐。”本该是少年僧人的戒尘仰首对着她抱拳,以江湖之礼,告诉她俗名。

柳如是眸中显出几分凛冽恨意,拿起马夫的马鞭用力一甩,马儿吃痛,尖叫着往前冲去。

“小姐!”马夫惊叫。

她恨自己软弱无能,更恨佛祖让她陷入两难。

既然这样,那就……都杀了吧。

马儿牵动马车的速度突如其来,柳如是猛地往后仰去,撞到马车内的车厢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磕到的地方极疼,伸手摸过去,放在眼前,就见指尖淬着鲜红的血,她柳如是的血。

如是我闻(11)

拇指粗带着倒勾的鞭子画出一道带着鲜血的弧线。

被鞭打的男人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

坐在一边观刑的妙龄少女低眉垂眼,慢斯条理的用着玉石砂条磨着指甲。

“二小姐,老奴自认对柳家兢兢业业,从无半点存私之心……”他用力的喘了一口气,“不知二小姐缘何要老奴受如此之重罚?”

“泼盐水。”柳如是放下手中的玉石砂条,满脸冷漠。

“啊----”

尖锐的惨叫声冲破天际,萦绕在整个私牢之中,久久不绝。柳如是沉眸看着太阳的光芒从牢中仅有的一扇窗户射入投下的影,从上方渐渐移到下方。

外面的太阳升起来了。

她的兄长,也应该醒过来了。

执鞭的刑手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问:“二小姐,还要继续吗?”

柳如是看着眼前喘着气眼睛往上翻白的老管家,下颚微抬:“吊命用的参汤呢?呈上来,喂了。”

看着奴仆强制的给管家灌药,柳如是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往刑房门口走的时候,和柳博文撞了个照面。

江南特有的园林小道上,柳博文随着柳如是走在一起,他温温和和的说道:“不是说要修养一阵子再回来吗?”

“我怕给哥哥修个妹夫过来分了柳家,就不想再修了。”柳如是含笑回他。

“你可给我修了个和尚来。”

“什么?”

“呵。”柳博文轻轻的笑了一声,“妹夫没修到,倒是修了个和尚。”

“戒尘?”

“他说他叫白隐。”柳博文摇摇头,“可真是惨呐,车夫说不知怎么的被车撞了,然后腿受伤,走路都不便了。”

柳如是停下步伐,脚下踩着的卵石坚硬,握着那一把绣有燕子衔泥的团扇的手指用力的骨节泛白。

“怎么?”见自己的妹妹不说话,柳博文温声问她。

柳如是笑了笑:“还请哥哥请鼎好的大夫为他治一治。”

她应该是善良的。

在山上入了魔障似的恶毒不应该是她。

她是佛祖虔诚的信徒,不该……不该做那样的事。

“这是自然。”柳博文看着柳如是,车夫自然把柳如是做的全都给他说了,他也是知道,这般和柳如是说,只是为了让她能躲避一会是一会。

毕竟他柳博文的妹妹,是干净无瑕、纯真善良的。

哪怕是她真的做过,也应该是没有痕迹的。

“对了,为兄给你挑了两个新的丫鬟。”柳博文又道。

柳如是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想想自己身边的乌雅都被自己杀了,没有一个丫鬟,作为江南世家嫡女,实在不是个样子,就应承了下来。

早餐已有下人备好,柳博文和柳如是入座之后,两个灵巧的丫鬟站在到两人面前。

“奴婢金玉。”

“奴婢满堂。”

“见过二小姐。”

柳如是看着这两个丫鬟行礼没说话,柳博文询问柳如是:“妹妹,如何?”

“挺好的。”柳如是点点头,虽然遗憾不是上一世的陪嫁丫鬟,可到底是充场面的玩意,就道,“就这样吧。”

“以后你们两人,要好好伺候好二小姐,知道吗?”

“是。”

食用完早餐,柳如是来到柳府的客房,举步维艰。

这里,住着的是戒尘,是白隐,更是上一世在干涸漫无边际几十年末尾,让她重生的人。

如是我闻(12)老了

举步维艰,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他救了自己,自己却像是农夫与蛇中的蛇一样反咬一口。

都是业,都是孽,都是障。

金玉小心的看着柳如是,讷讷道:“二小姐,日头大了。”

日头大了,总是站在太阳底下实在不好。

柳如是垂了眼睫,站在圆形的拱门下往后退了一步,她看着自己站在这里,一步一后退。

最终转身离开。

既然走了这条路……那就不要回头了吧。

对他的愧疚、悔恨……到最后再忏悔吧。

从杀死乌雅开始,她就一脚踏入了地狱。

动狠心从车夫手中抢过鞭子,用力抽马匹冲向他的时候……她已经身在地狱,画地为牢了。

柳如是回到屋里的时候,跟在身后的金玉和满堂目露惊诧的看着她。

“二小姐,你的脸……”金玉和满堂满脸不可置信。

“我的脸,怎么了?”柳如是尤不自知的抚上脸颊,原本玉润的脸颊有着一道道的褶,她连忙走到铜镜前。

那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犹如佝偻老妇!

她这是,老了?

“金玉!”

“奴婢在!”

“去牢房,让他们放一盆人血过来!”

“二小姐……”

“快去!”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是悲哀又是无奈。

这是佛祖对她跨入地狱的惩罚吗?红颜白骨,容色一夕枯老。

可是如果真的放下,以德报怨,那又……何以报德?

生也有涯,学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何以?她的爱恨,也应该有涯吗?

不甘心、不可以。

她要活着,上一世活的那么窝囊,这一世,就算真的遁入空门,也应该在遁入空门之前将那些仇、那些恨给报了。

金玉捧着血气冲天的铜盆来到柳如是的闺房内,放在了镜台一边,柳如是将枯瘦如柴的手浸入,从那一盆血水里伸出来的手竟然比之前更加白嫩细腻。

她掬起一捧水,涂抹在脸上,很快,皱纹横生的脸颊渐渐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甚至,相比起原本的细致更加嫩白了点。

她对着铜镜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红唇微勾。

“妖……妖精!”满堂惊恐的看着她,躲到阴暗的角落里。。

一边的金玉也是瑟瑟发抖。

“你们签了死契还是活契?”柳如是抬头看了一眼铜镜,铜镜中正好将她们两个人印出来。

“死契。”

她们两个异口同声。

柳如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竟然真的是死契。

“去备水,我要沐浴。”她吩咐。

“是。”两个丫鬟急匆匆的跑出闺房,在门口的时候还相互撞了一下,她们相互看了一眼,又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往外面跑去。

柳如是站在镜前,将自己的衣衫一件件的褪去,就见没有被鲜血浇灌的身子满身皱纹,犹如七八十的老妇。

浴桶里面的汤水很快被灌满,柳如是捧起盛着鲜血的铜盆倒入浴桶之中。

浑身浸在水汽氤氲的浴桶里,她悲凉的想:她年轻的、干净的身子……是不是只有这样,才不会老去?

如是我闻(13)

满心悲凉,无处诉说。

柳如是从浴桶中撩起一捧水,看着鲜红的水从指缝里漏下,在水面上激起一道道波纹。

她想,就这样吧。

这些罪啊、孽啊、都一点点的拿回来吧,也不要管自己能造下什么罪孽了。

“二小姐。”金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字字小心翼翼,“秦公子求见。”

秦绍。

“让他去望月亭等我。”她垂下眼皮,声音冰凉。

“是。”

江南柳府占地十亩,其中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不足谈,最可以谈的是那亭台楼阁,半亩柳影一池藕花。

望月亭是个六角亭子,位于柳府内湖一侧。江南的院子,讲究精致、讲究移步换景,每走一步,都是一出景色,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不论是细品,还是粗看,都是一幅好看的画。

日头渐渐大了,秦绍懒散的坐在望月亭里,日光透过稀疏的帘子打在他的脸上,他沉着眸看着湖中养的肥鲤,总觉得柳如是有哪里不大对。

“绍郎~”人未至,声先至,颤着的尾音带着花楼里那些庸脂俗粉的娇媚。

须臾,血腥味袭来。

秦绍眉头浅皱。

柳如是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赤着一双脚走到他面前。

眼前的女子浓妆艳抹,丝毫不见江南第一嫡女的端庄。

“怎么这样?”

“你不是喜欢吗?”柳如是勾着媚眼,横她一眼。

“柳小姐,某……”他一向能说好话逗女子开心,可是对上眼前的柳如是,哑了声音。

“绍郎喊我如是即可。”她眼尾涂着红色的脂粉,更是显得一张脸如饱满的桃花,红润的唇畔勾出风尘的弧度,“绍郎是怎么了?”

上一世她处处被秦绍调戏,这一世,她也得调戏回来。

上一世处处都是秦绍掌握着主动权,这一世,她也要一一掰回来!

红衣女子带着一身的血腥气莲步轻移,走入望月亭,将整个遮在亭子里的帘子放下来,昏暗的光线里,徒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息,柳如是伸手抚上秦绍的脸颊,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紧紧的与他对视。

秦绍的脸倏地红了,他和青楼里的小姐儿戏谑,也不曾感受过如此的心跳!

“柳姑娘,这于理不合!”他推拒道。

柳如是收回了手,那一身参合着血腥味、胭脂味的温香软玉陡然离去,让秦绍莫名觉得空空落落。

“青楼那些姐儿们,不都这么做嘛?”她轻轻凝眉,捏起桌上的一枚葡萄,拨了开来,冰凉的葡萄滚过喉咙,心静了一点,“绍郎之风流,享誉街巷,好多姐儿都以有绍郎的词为荣,你这忍将浮名换了低吟浅唱的,可是当今世上一风流事。”

“柳小姐哪是那些青楼姑娘可以比的!”

“你将对付青楼姐儿的方法对付我,可不是说我与青楼姑娘无异?”她横着秦绍,又笑了一声,“秦公子莫不是害羞了?”

秦绍吐出一口浊气,将垂在四周的帘子半卷,看着柳如是的样子,心想着正事,咬牙道:“如是,我想上京赴考。”

“那边上京赴考啊。”

“某……某没盘缠。”

“呵。”柳如是掩唇轻笑,弯着的桃花眼里媚意一丝丝的流转下来,上一世怎来着?

818那个功名没考上,然后眠花宿柳奉旨填词的词生赢家

818那个功名没考上,然后眠花宿柳奉旨填词的词生赢家

大中祥符二年,即公元1009年。

又是一朝春闱,朝廷的人贴上公文之后一群学生子哄声而上,面容倨傲的少年坐在茶馆里呷下一口茶,目光淡淡的看着那边闹哄哄的人群,站在一边的小书童恭维他:“十年寒窗苦读,公子必然榜上有名。”

少年笑了一声,谦虚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就这么点斤两,哪有这么容易。”

小书童笑嘻嘻:“公子实在是谦虚。”

“我认真的。”少年郎驳回他。

“那……公子的意思是?”

“嗯?”少年轻笑一声,脸色认真,“我定然会以魁甲之名登高第。”

小书童:“……”

当然,我要和你们说的是,这位倨傲的少年郎,成功的落榜了。

这事儿告诉我们,话不要说满,说满了容易亏……毕竟被打脸不好。

少年心性极高,落榜了怎么能是自己的问题呢?

要是自己有问题,那就想办法把问题推给别人!

好歹是入了春闱的,有点文采的,还是熟读诗词歌赋的,发个牢骚也是发的极为风雅的!

当代大V当时就写了一首发牢骚的词。

里面有一句非常出名。

“忍把浮名,换了低斟浅唱。”

非常不巧的是,这句话传得实在太广,还送进了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宋仁宗耳中。

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

不甘心的少年已经跨入中年,变成了不甘心的中年人,他再去考功名。

这一回愉快要的荣登上榜了!柳三变高兴地要飞起来了!

在此,神奇的命运之神在角落里勾唇淡笑:不甘心的中年人,你高兴的太早了!

皇帝手中捏着朱批,看着下方的文字,想了想,划掉中年人的名字,批下文:

“何要浮名?且填词去。”

*

这就像是你在办公室里对着同事抱怨着事儿麻烦,口中谩骂着吸血的老板“王八蛋、混蛋、讨厌死了、怼死他!小拳拳……”你看着四周同事面目安静,乖顺做事,感觉身后有着扑面而来的王八之气,转头。

就见老板站在你身后,带着谦逊绅士的笑意……

*

回归正题:

我们可怜的不甘心的中年人,再次落榜。

这个中年人原名叫柳三变。

当时柳三变的心情应该是这样的:我发个牢骚你当真了?

当真都当真了!

我辈岂是蓬蒿人,仰天大笑出门去,他就奉旨填词了!

柳三变小哥哥厉害到什么程度?

厉害到但凡有井,必有柳词。

厉害到三变小哥哥去嫖的时候,那些被嫖的都不要钱……

厉害到三变小哥哥死的时候没钱下葬,都是那些女子凑钱给他下葬的。

厉害到但凡是个妓,都以有三变小哥哥的词为荣。

三变小哥哥在眠花宿柳里成为了词生赢家。

要问世上有没有人靠着睡女人就成功了,第一选柳三变。

*

当然,三变小哥哥还是想要考取功名的。

毕竟对他们来说,作词什么的都是后话,功名才是正事!

读书除了考取功名……还剩下考取功名了。

然后他为了不让皇帝发现自己……改名了。

改成了柳永。

*

接下去的说就没意思了,值得一提的是柳三变在眠花宿柳里的二三事……

其中有一篇特别666的,收录到课本里面的一首词,不知道你们要不要背!

*

《雨霖铃?寒蝉凄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

现在想想当初怨天怼地的背着这个东西,现在就只能说出一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和“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问我前后文不如去百度……

*

一把辛酸泪。

不过想想人家苦逼兮兮的发了个人尽皆知的牢骚,丢了一次状元,最后无望为之改名……算了,818到这儿吧。

重唱三年六月的雪,还嫌不够大?如是我闻(14)

秦公子牢骚一句“忍把浮名,换了低斟浅唱。”

换来燕洪宗燕池一句批文:“何要浮名,且填词去。”

原本应是状元及第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却转瞬之间籍籍无名。

最后成了文人墨客的饭后笑柄。

上一世的盘缠也是她出的。

出钱还不讨好……被燕洪宗这么一刺激,他就真的奉旨填词去了,将她柳如是忘得一干二净!

青楼的那些姑娘们都以有秦绍的词为荣,他也成了最是风流的少年。

那郁郁不得志的年月里,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竟然时时刻刻都将他挂念在心里。

他钱不够了,她给。

他衣服破了,她缝。

他不开心了,她用走遍街巷听来的笑话说与他听。

如今想想,真真是蠢级了啊。

柳如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就算是知道秦绍不会及第,可是对上秦绍,该做的戏总得要做足,她无奈的看着秦绍道:“奴家哥哥管得严……”

欲言又止,欲语还休,她咬着唇,看着秦绍,面容纠结,手指绞着手帕又是叹气又是无奈:“欸!绍郎!让奴家想想办法!”

秦绍目光狂热的看着柳如是,双手抓着柳如是的胳膊许诺到:“如是,若是让某入京参加春闱,某一定夺得魁首,到时必将你迎做状元夫人!到时候八抬大轿,你是整个江南最尊贵之人!”

这状元夫人,她是无缘的。

柳如是明白的想,可看着眼前漂亮的许诺的少年,她张扬着眉眼笑了一笑,应声道:“好啊。”

“如是,你真是个好姑娘。”秦绍深情的看着她,“我定不负你。”

她还能是个好姑娘吗?柳如是心中哂笑,又下虎着脸下逐客令:“既然绍郎要去考取功名,还不去好好看书?过些天我去书店买些书来赠你!或者晚上我来寻你?话本子都是这么说的,红袖添香……”

“小生告辞。”他被调戏的脸渐渐红了起来,站起身子,对着柳如是作揖,匆匆离去。

柳如是看着秦绍离去的背影,又从一边的桌上拿起放着的鱼食,捏了一块下来,扔入池中,顿时里面的锦鲤合成了千瓣莲花。

“金玉。”她垂眸看着池中的锦鲤,扬声喊道。

“奴婢在。”

“去将我梳妆台上掐丝珐琅的金玉头面和祖母绿珠的头面去典当铺当了。”

“是。”

金玉离去,守在一边的满堂听着小厮凑在她耳边说的几句话,忍着心中的惧怕来到了柳如是的身后,道:“二小姐,白隐白公子要见你。”

柳如是喂鱼的动作一顿,又将手中的东西全都仍在了池子里,她心绪难平。

满堂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柳如是,又道:“白公子说,要奴婢说一句话‘重唱三年六月的雪,还嫌不够大?’”

柳如是沉着眸,满堂垂着头,等着她的吩咐。

重唱三年六月的雪……

她是怎么死的?冻死的?饿死的?还是……

那一年的雪是很大啊。

“我去见他。”柳如是以指腹摁着脑门,看着那一池子的莲花,又道:“把他抬过来见我!”

如是我闻(15)

接天莲叶,映日荷花。

柳如是坐在望月亭上吃着葡萄,对着水中吐着葡萄皮,目光看着望月湖上的夏日风景。

她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能够逆转时间的人。

或者说,等一个法力无边的人。

湖水印着她青春白嫩的容颜,可她还是忍不住的想到铜镜之中鹤发鸡皮的自己。

她害怕。

怕自己真的还在做梦……

日光暖融融的打在身上,似乎能将沁透入骨皑皑白雪悉数融了,让她感觉自己尚且活着,活在这个懵懂不知事的年月里。

奴仆抬着担架将那个叫白隐的和尚抬入望月亭中,金玉不敢太靠近柳如是,站在一边低着头,遥遥说道:“二小姐,白公子来了。”

“知道了,下去吧。”挥退奴仆,柳如是依旧坐在亭子中,白隐仰头看着她,道:“柳姑娘。”

是柳姑娘,不是柳施主。

柳如是笑了笑:“小和尚。”

是小和尚,不是白公子。

称谓之差,明明白白。

“在下白隐,已经还俗了。”他道,“还未到重昌三年,柳姑娘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哦?”柳如是看着白隐,站了起来,伸出手放在阳光里,仰头看着自己在阳光里葱白玉润的手掌心,“可我老了。”

白隐一愣,不解道:“柳姑娘正是豆蔻年华怎么会老了呢?”

“是啊,我正是豆蔻年华。”柳如是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永远都不老?”

“柳姑娘,这世上从无不老仙药。”

“你既有逆转时间,让我重生的本事,又怎么会没有让我青春不老的能力?”

“柳姑娘,那逆转乾坤之势,并不是为了你。”白隐看着她,目含慈悲,“想柳姑娘也知道,当年景王兵变,杀摄政帝姑挟天子以令诸侯。”

柳如是轻轻的闭上眼,问白隐:“那我逃得过吗?人会老的,我逃不开秦绍,色衰而爱驰,秦绍也会像上一世一样,对我始乱终弃……”

“柳小姐。”白隐看着这样绝望的柳如是,心悸不已,“既然是魔障,那就应该从魔障里退出来。”

“退出来?”柳如是琢磨着这三个字,摇摇头,“我很尽力了啊,退不出。”

魔障。

“柳姑娘,世事无常。”白隐道,“爱到深处情就薄了,上一世,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那你呢,你为何渡我?”柳如是看着白隐,“让我重生,还用佛法为我护航?”

“在下……”白隐哑着声音说不出话,他是想来解开柳如是的魔障的,同时也渡自己,可是好像渡不过去了。

他好像要被这个柳如是渡入纷繁杂乱的红尘里了。

柳如是闭上眼睛,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垂在脑后的墨色长发被光渡上一层温暖的金光,她那挽着头发的玛瑙红步摇在日光里一晃一晃的,就像是人血的颜色,她用手掌蒙着脸:“山上的事情,是我过激了。”

“柳小姐。”他看着沐浴在日光中的豆蔻少女,“上一世,在下倾慕你五十八年。”

如是我闻(16)

他上一世最大的活头,就是她。

读通无边奥妙的佛法,成为众人口中的得道高僧,被众人顶礼膜拜,最后仅仅是为了心间的那一抹光。

她是天上的月,照亮了干涸枯燥的佛经。

他闭着眼睛诚心在佛像面前念经,睁眼闭眼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她。

守着清规戒律看着那样一个人,知道她过得很好,克制着所有的克制,可还是遏制不住的想她。

知道她身陷囹吾,日子过的凄苦,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去帮助她。

种种事情,最后只有一句话:上一世,在下倾慕你五十八年。

柳如是听着,笑了一声,垂着眼皮没看他,唇间起合之中都是明明白白的讽刺不屑:“你一个和尚,一个出家人,怎么尽想些红尘中的儿女之事?”

白隐看着柳如是,脸上露出无奈,他低声道:“在下俗名不叫白隐,在下,原姓百里。”

百里姓……

柳如是面色一变。

当年长乐长公主谋发兵变,一夕之间将江东百里姓杀得一个不留,更诛杀天下百里姓氏,还发诏天下百里姓,是男子永世为仆,是女子永世为妓,北朝千千万万年不得更改。

除非百里姓改名。

他白隐……是百里姓氏中的哪一支?

“小和尚,这种事情,你切莫再说。”柳家和百里姓氏没有一家亲戚,就因为一个还俗的姓百里的和尚而赔上柳家,那未免太不划算了,她未必是商人,但却是懂得其中一二三的。

商人相比起政客,商人更加懂得政治。

长乐长公主虽然失势了,但是长乐长公主还建在,保不准长乐长公主的耳目隐藏在哪里。

白隐听着她一声声的小和尚,苦笑出声:“我也说了,我姓白。”

柳如是缓了缓,道:“如此便好。”

“我……我来渡你。”白隐看着她,一双墨沉似的眸眼对着她情真意切。

她被这样子的情真意切给惊了惊,秦绍曾说过,特别喜欢她那一双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双眼睛里含着无数的情,让他整个人都满足了。

如今看着白隐的这双眼眸,柳如是算是知道秦绍的感觉了。

她道:“我不想老。”

“柳姑娘……你……”

柳如是自顾自的说道:“魔障就是魔障吧,我不想老,你法力无边,可以让我永葆青春吗?”

白隐摇了摇头:“不行。生死乃自然规律……”

“满堂,送白公子回去吧。”她不待白隐说完话,就率先跨出了亭子,同时吩咐自己的侍婢。

既然白隐不能让她青春永驻,那她就犯不着再去拉个不相关的人下水了。

她柳如是的仇、柳如是的怨、柳如是的懦弱,都应该由她柳如是亲自解开。

金玉将当了头面的钱交给柳如是,又道:“一共是二十两银子。”

“知道了。”柳如是接过,她又看向金玉道,“你很怕我?”

金玉垂头,不敢说话,柳如是看着,勾唇笑了笑,自语道:“也是,我也怕我自己,不过你们放心,你们只要不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折腾你们。”

如是我闻(17)

敲打过丫鬟,柳如是从典当来的银钱中抽取了一两,递给金玉道:“拿去,算是赏你们的,与满堂分了。”

“谢二小姐。”

看着金玉退下,柳如是又从妆匣里面拿出一两银子,走出柳府的时候,刻意低调的叫了一辆马车。

秦绍的家,是昔日显赫之极的唐府,也是如今被官府封了,破百至极的唐家。

本应该是奇石林立,一步一景,廊腰缦回的江南园林,如今却荒草丛生,柳如是的裙裾扫过卵石小路,一步步走到了秦绍暂居的一间看上去并不破败的屋舍。

褪色的朱红色轩窗往外支着,里面的青衣公子专注的执笔练字。

遥遥望去,如画。

她踏着蓝花绣靴走到门口,伸手轻叩,朱唇轻启:“秦公子。”

秦绍抬头,看着柳如是,眼中一闪,顿时惊愕道:“如是,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柳如是媚眼横波的横了他一眼,丝丝入扣,她一步步走到秦绍的书桌前,将手中的二十两白银放在桌上,道,“我既诺了秦公子要交给秦公子盘缠,怎可食言?”

秦绍看着桌上的白银,眼中溢出狂喜,转而看着柳如是道:“如是!我定不负你!”

柳如是垂眉淡笑:“这可是奴家当了两套最欢喜的头面来的,秦公子可一定不能辜负我!”

“自然!”秦绍道,说着,秦绍又俯身从书桌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枚质地干净的玉佩,递给柳如是,又道:“此乃唐家历代相传的玉佩,如是,我赠与你。”

柳如是推拒了一下,眉尖轻蹙:“此物太过贵重,我……”

“无碍,如是,你拿着。”秦绍看着柳如是,眼中是情真意切的温柔欣喜。

“那……好吧。”她面上为难的接下触手升温的玉佩,往外瞧了瞧天色,低头道,“我哥哥管得严,就要回去了,绍郎,好好读书!”

“好。我一定十里红妆,迎娶于你。”

她听着秦绍的话,心中还是忍不住的讽刺,哪是十里红妆迎娶与她,分明是她十里嫁妆,嫁于他!

心中讽刺,可面上还是娇羞着低头,往回走去。

跨出唐府,柳如是看着手中触手生温的暖玉玉佩,还是珍之重之的用帕子卷好,放入袖子之中。

逃不脱,解不开,没有尽头。

马车驶过书店门口,柳如是突发奇想的叫停了马夫,进入书店买了好些关于风月事的话本子。

话本之中,从来爱写负心人与千金小姐,从来爱写江湖侠义,从来爱写其中纠结。

也许,能给她解解乏吧。

等她抱着一撂书回到自己的卧室的时候,却见白隐坐在一方圆凳之上,抬头对着她,微微淡笑:“如是,你来了啊。”

柳如是左右扫了两眼,没见金玉和满堂,她冷着脸问他:“你来做什么?”

“我来渡你啊。”白隐朝着她温和一笑,“渡你过秦绍这个劫。”

“不需要。”她生冷回他。

“我已经将你渡来往生。”白隐对着柳如是的态度丝毫不怒,“自然要将你渡过难关。”

如是我闻(18)

暖阳透过窗棂撒入一片光辉,柳如是走到一边的圆桌上,将手中的话本放在案上,看着那透过窗棂洒在地上的斑驳窗花,再度重复三个字:“不需要。”

白隐文雅一笑:“需要的,再过半年,就是长公主来江南了。”

长公主……

柳如是眸光一低。

上一世,上一世是怎么回事?

她柳家败的莫名其妙,只因为牵扯上了江南的贪污之案,官员受贿,商人赠贿,长公主说:“同罚。”

她奔波无门,而她兄长却急急的将她嫁出去……再后来,兄长出狱,柳家大半的财富随着她的嫁妆,送入秦绍之手。

还要这样重来一次吗?

很不甘心啊。

“怎么做?”刚说完,她就有点后悔,触手可得的路径,往往伴着的都是陷阱。

“柳姑娘在江南小有名气,何不与江南的众公子小姐相游玩,待长公主来,也好陪伴一二。”

他的意思是直接去接触长公主,在柳家败落之源得到长公主青睐,以好免去罪责?

“你……”

“柳姑娘,长公主之所以将柳家与罪官同罪,那完全是因为长公主以为柳家与如今的知府大人有姻亲关系,后来放走柳博文,那也是因为查明了其中真相。当年唐家败落之后,那些冲入官府的钱财,长公主在有心之人的引领之下,以为是为柳家所吞。”

他说的很是一回事,可是关于百里氏和皇族的纠葛,在大街小巷,说书评书之地,她也是听多了的:“百里氏因长公主一夕灭族,你不恨长公主?”

他未必恨长公主,但是长公主确确实实的将百里一氏逼得毫无退路,但是只要更名换姓,她便不予追究,但是他遁入过佛门,距那件事情已经太久了,何况,更主要的是自己想要渡的柳如是。

白隐垂下眼,淡淡道:“前尘旧事。”

“你想从我这边得到什么?”柳如是目光清冷,像是商人一样询问报酬。

白隐抬起头,静默慈悲的眸子看着柳如是。

柳如是被这种慈悲的目光看的一个错愕,她抿唇。

“渡你。”

轻飘飘的两个字,说出了所有的答案。

柳如是被这个答案给惊的一笑。

渡她?

“可你已不是佛门中人。”

“我是尘世之人,但是我想渡你。”

她转头,抿着唇,眼中黑云翻滚雷云涌动。

白隐看柳如是不为所动,轻轻的叹息一口气:“柳姑娘。”

“白隐。”柳如是截断他的话,“我不是没想过不要再见秦绍,可是这种东西,不是我不想就可以的,你是方外之人,你不知道和我秦绍的纠缠,方外之人渡红尘之人,本就可笑。”

“柳姑娘。”白隐又开口,“可是你把我这个方外之人,拉入了红尘之中。”

“渡你,也是渡我。”

他终于把隐于心底的所有事情悉数告诉与她,虽然难以启齿,不敢言说,但是说出来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身为佛门中人,说着六根清净的话,却做不到六根清净……所有的问题,看似源自于她,实际上却来自于自己。

解不开情劫,做不成佛。

如是我闻(19)

“这样啊。”

仕女微微垂下眼睫,恍若画中人,白隐心驰,突然觉得那些深奥的佛理经书都是云海浮雾,眼前的人才是真的看得见摸得着,触碰得到的。

成佛又能有什么用,还不是碰不得她?

“不用了。”檀口轻动,这个一眼让他惊艳,再看让他倾心的女子再度拒绝,柳如是眸眼清明,郑重其事,“白隐,你走吧。”

她已经连累长兄,犯不着再去连累一个曾经的出家之人。

何况还是将她渡往重生的高僧。

和佛祖抢人,过也。

“柳姑娘……”白隐焦急,那些经年累月而养成的不动于声色的修养,在她面前悉数灰飞烟灭,“我……”耳尖微红,吐出如少年心事的羞人意没有了,他像个冲动的孩子,话语凝噎,选词不得,他只有重复,“我必渡你。”

指尖刮了刮桌面,柳如是转身走出门:“金玉。”

“奴婢在。”

“给这位小师傅百两黄金,送客吧。”

“是。”金玉恭敬的来到白隐面前,恭敬的驱客,“小师傅,请。”

白隐顿时举步维艰,他看着站在那边的柳如是,微微闭眼,低声道:“距离长公主前来的时间还有数年,我等便是。”

柳如是叹息。

原来她前世在无声无息之间还欠了那么多的债。

佛说因果,道讲轮回,可这些,与她曾深爱秦绍,应是无关系的。

时光如梭岁月如流,江南又多一个奇闻,说是一个还俗的出家人花了百两重金,买下了柳家那条街上的一个破落门户。

据那位小师傅自己透露,他想的不过是娶柳家如是。

初闻大家笑不可遏,甚至在赌场下注,说这小师傅和那位破落的公子秦绍,到底谁才能娶得柳家如是,柳博文听后,从书斋内拿出珍藏许久的玉麒麟交给身后的小厮:“去压白隐吧。”

小厮一愣:“公子?”怎么看都是秦绍娶小姐来的更可能点。

柳博文不置他辞,只命令:“快去。”

“是。”

柳博文常年在外与人谈生意,一旦出什么事情,都是先知先觉,至于自己的亲妹妹到底是要嫁给谁,他倒是心中明白,秦绍决定对无不可能的。

唐家尚未败落之时,秦绍风流之名可谓是名满江南。他犯不着把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推入火坑。就算是如是同意,他也必然不同意的。

至于那个白隐,他倒是需要会一会。

柳如是是愈发的嗜血,她整个人浸在血色的浴桶里面,看着自己老去的皮肤一点一点的恢复光泽润色,忍不住的翘起唇角。

害怕没有了,恐怖没有了,有的只是别人害怕,别人恐怖。

其中感觉,大约是平日里多得是世家贵女拉拢巴结,尔后变得人人嫌恶却不敢说……倒也是清净。

这样她更能处理手中的事情。

譬如秦绍此间的老相好——花满楼的头牌,上一世害她跪了一天,差点将膝盖跪废了的苏曼白。

眸眼微垂,柳如是让金玉满堂进来给自己更衣,束上男子髻,带上玉冠,柳如是吩咐:“金玉,给我更衣。”

如是我闻(20)

镜子里面的人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柳如是倒是未有想到,自己这面容打扮成个公子哥儿,也是挺像。

金玉和满堂跟在她身后,柳如是侧头:“莫跟着我,若是长兄问起来,便说我去了花满楼。”

俊俏公子言罢便走,金玉和满堂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害怕。

“还是先去告诉公子吧?”

*

寻到马厩,柳如是飞速上马,直逼花满楼……

花满楼……

那个承载着她前世身为秦夫人,最为不堪的地方。

而今,她来了。

看看她绍郎……如今的小情娘,苏曼白。

前世秦绍因为苏曼白的种种而罚跪,或在烈日之下,或在暴雨之中,甚至连个大夫都不允许给她请,她被囚在小厢房的最后的那段时间,膝盖总是会隐隐作痛。

而今想来,膝盖也是隐隐作痛。

她的前世,可真傻。

还告诫自己要大度,作为相国的夫人,相国有着三妻四妾又怎么了?就看满朝文武,那个不是三妻四妾?她永远都是堂堂正正的正房夫人,就算……没有掌家大权,没有夫君的爱宠。

日渐黄昏,花满楼灯笼高挂,姑娘的莺歌笑语,男人的粗狂调笑,只单单一听,就晓得是何等的纸醉金迷。

从马上翻身跃下,很快就有姑娘贴上来。

“好俊俏的儿郎……”

柳如是脸皮薄,耳根发红,倒是姑娘咯咯调笑她:“小公子,你是第一次来吧?”

被叫小公子的柳如是微微颔首:“姑娘,我来找苏曼白。”

“真是的,俊俏郎都被曼白姐姐给抢去了。欸!”一声长叹,只听那女子媚着声音道:“鸨妈妈,有人找曼白姐姐。”

“欸!来了!”老鸨扭着五大三粗的腰身,见柳如是,有一晌愣住,随即笑着迎上去,“小公子,曼白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见人的。”

柳如是从腰间取出一枚纹银,问她:“够了?”

“这……”看人无数的老鸨早已认出柳如是是个女人,而她出手如此之阔绰,心中千回百转,她这花满楼,也不是没有女人来闹过,可这个女扮男装的……

柳如是见老鸨不说话,以为钱不够,从身上又取出一枚纹银:“还不够?”

纹银这东西,不似寻常的银两,而是正儿八经官家发的钱,寻常百姓手中若是有整枚纹银,那是了不得的大事,何况一枚纹银,算的是寻常人家大半年的开销了。

毕竟是生意,做!怎么能不做!收下两枚纹银的老鸨笑得更开了:“公子随我来,我这就带你去见曼白姑娘。”

红罗软帐,金消泥骨,柳如是随着老鸨一入苏曼白所住的今宵阁,有一瞬间是讽刺的。

百两黄金一米的软烟罗,轻薄如雾,触手寒凉,她怕绍郎在夏天被蚊虫撕咬,自己都没舍得用,却送给了他,而这秦绍,居然能转手送给了这苏曼白,还让苏曼白当成不要钱的帘子,装点着屋子。

还有屋子中燃着的香,那可是沉香木,也是她送的。

“公子稍待,待奴家描完眉就来。”慵慵懒懒的声音从里格传出来,柳如是循着声音望过去,就见苏曼白坐在铜镜前描眉,而一旁放着的,正是她叫金玉去当掉的掐丝珐琅金玉头面!

如是我闻(21)

这头面是她长兄远游之后,给她带回来的礼物,说掐丝珐琅乃为异国珍品,多数女子偏爱之物,远游看到之后,就寻到了当地的工匠予重金而赶制出来的。

上面绘制的是她偏爱的连理枝图样,镶嵌的红玉光色通透,是百里挑一的好玉,至于为何将这份头面当了,只是因为上一世,她每每寻到机会去见秦绍,必将此头面带着。

而今居然在一个娼阁女子手中?

她柳如是的东西,就是不要了,凭她苏曼白,也配?

苏曼白已然从铜镜里看见柳如是,她将头面带上,撩起薄纱,软声媚语的嗔怪:“公子,别急嘛,奴家还没描好呢!”

柳如是看过去,就见苏曼白肤若凝脂,眸似星辰,温声呢喃之间,是温柔乡中的极品。

温柔乡,英雄冢。

前世……秦绍踏着她柳家的满门尸骸上位,也算个英雄吧。

她弯腰拘礼,做足样子:“是小生唐突了。”

苏曼白以手掩唇,眉眼弯弯,声声调笑:“小公子真拘泥。”

柳如是面皮薄,而且还是头一次入这种地方,是真经不得这般调谑:“小生……告辞。”

怂。

实在是怂。

柳如是打心眼里鄙视自己。

可刚跨出门槛,就和柳博文打了个照面,她讷讷:“哥……”

柳博文显然是久经风月场的,见柳如是这个样子,戏谑了一句:“嗯?怕了。”

还真怕了……

横了一眼长兄,柳如是莫名生出几分怂人胆来,复又转身进入,柳博文随着柳如是进入,他见着苏曼白,目光微微一凝,又淡淡道:“家中小弟初来此处,可别吓着了。”

“奴家可未曾听过柳公子家中还有个小弟。”

倒是听说过柳如是“女公子”之名。这话苏曼白必然不会说,但言下之意却明了了。

柳博文笑言:“小弟贪玩。”与小妹贪玩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言两语之间,一个花楼魁首,一个江南富商,就打了个平,只是谁也不说破这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是个女的。

柳如是眼波流转,心中自是将其中暗话解了个透彻。

合着这苏曼白自她柳如是进门起,就知道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这两人不愿戳破,那是顾及着她柳如是的脸面?

心中堵着一口气,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她顺着自己的兄长和苏曼白,漫不经心的回着话,气氛就这么不咸不淡着,到最后以苏曼白弹了一曲琵琶作终。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柳博文看了半晌的柳如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柳如是倒有点拘谨,她的长兄,鲜少这般看她。

终于,在回复之后,柳如是道:“你送我的那副头面,我去当了,至于怎么到苏曼白那里,我也不知道……”

“为兄还以为你什么都不会说。”柳博文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可口气却冷漠极了,“金玉拿去当得当铺,是为兄少年时候开的当铺。”

柳如是讷讷。

“后来掌柜的告诉为兄,秦绍拿来了二百两银子,买了去。”柳博文就差没说一句,拿着你给的钱,去讨好别的女人,妹,你这眼光,选的是什么男人?

如是我闻(222)

她选的男人,自是顶顶好看的男人。

可这事儿,她不能和长兄说。

长兄……长得也好看。

侧过首,柳如是灿灿:“知道了。”

柳博文僵住,宅子里的事情,他虽不管,但事关柳如是,他就没办法放下心来。

父母远游后,突然生出一个小姑娘,就搁着他手里了。

养个女娃娃费心费力不说,还便宜别的臭小子,想到这里,柳博文恨不得亲自去将秦绍打一顿。

他娇生惯养的丫头,长大后就是给别的男人受委屈?

哀她不幸遇到个渣男,怒她还对这个渣男死心塌地。

可他作为柳如是的长兄,还真……不能怎么办。

柳如边跨入门槛,手中的帕子攥的极紧,还不忘笑长兄一句,“两个头面笼统当了二百两,转手却将当了的钱给赚回来,哥哥的当铺好生能赚。”

柳博文眼中一亮:“怎么,要和为兄学这经商之道?”

毕竟是他的妹妹,学学如何掂量利益,到时候给自己选夫君最好也用这么一套,这辈子是不愁了。

柳如是默,虽然江南之地,男女之防不甚多,多得是女掌柜,可女子经商,到底是少的,何况,她不是那块料:“哥哥莫取笑我。”

柳博文不言,心中却暗暗掂量了起来。

他这宝贝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傻了点,一根筋了点。天下好儿郎多得是,秦绍算个什么?

说到底还是他鲜少带着她去见各色各样的男人。

至于白隐,一穷二白的,前期还做了和尚,他要是一时想不开,在晚年的时候,又皈依佛门了怎么办?

柳博文心中打量的欢,柳如是却转身回到了闺房。

铜镜里面,女人的眼角又衍生出了一点细碎的皱纹。

“金玉,备水。”

她不要老,一点都不要。

那些人她原本准备杀了,可如今却得留着,只为她永驻的青春。

有时候柳如是觉得,这群人的血都是肮脏的,可她却不得不靠着这肮脏的血维持着容颜。

她的皮肤又白了几个度,脸上又嫩了起来,金玉和满堂恐惧的站在门外,她们害怕柳如是,深怕她一眨眼就变成了嗜血的怪物,将她们撕毁拆烂,到最后成了她的唇上胭脂,口中食。

柳如是其实也怕,怕自己有一瞬间,化成怪物,弑杀伤人。

“金玉,今天的事,是你去通知长兄的吗?”从水中站出来,柳如是穿上衣裳,问的慵懒,可这嗓音一出口,她自己都惊住!

太软太媚太妖。呢哝软语的,像是刚做完什么事儿!

金玉和满堂相对而视,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怯懦,不为其他,就觉得恐怖,打心眼里觉得恐怖!

没听到回应的柳如是低低的咳了一声:“各去账房领三两银子,做赏。”

她压低了声音,却发现就算是压低了声音,这音色,也不是她原本的音色了。

倒像是……苏曼白的音色。

不行!不能这样!她要变回来。

她可以每日以人血裹身,以人血沐浴,却断断不可以以苏曼白的音色存在!

她是柳如是!

白隐……去找白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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