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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洪武末年》


第1章 请你吃肉

这是一片北方的山林,柞树、槐树、桦树、落叶松,彼此犬牙交错,遍布山岭,茂盛而葱茏,一直延伸到视线消失的地方。

密匝匝的树林里,响起窸窣的脚步声,分开枝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走了过来。他直奔一处山坳,那里有水流的声音传出,果不其然,是一个清澈的水池。

捧起清凉的池水,仔细清洗,不放过任何角落,片刻之后,水池映衬出一张年轻的面孔,十足新嫩,最多十三四的样子,皮肤没有半点瑕疵,饱满的胶原蛋白几乎要溢出来。

眼睛皂白分明,鼻梁英挺,嘴唇红润,牙齿整洁白皙,真是一个好看的少年郎!

偏偏这个少年郎没有头发,脑袋光溜溜的,如同剥了皮的鸡蛋,不只是头发,就连眉毛和睫毛都少的可怜。不过即便如此,少年也咧着嘴,露出满意的笑容。

“能从山火逃出来,别说变成小和尚,就算变成小尼姑,也只能认了!”少年喃喃自语……他叫刘淳,是一名农业专业的大学生。

相比其他的同学,刘淳对土地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发自骨髓的那种……家里往上数,几辈子都是农民。土里刨食,靠土地吃饭,就是天下最大的真理!

刘淳深信不疑,哪怕费尽千辛万苦,成为了全村唯一的大学生,在省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依旧在积攒了一笔钱之后,回到了老家,承包了一片土地,办起了养殖场!

一切都十分顺利,谁知一场山火,打断了刘淳的致富美梦。

等他再度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漆黑的焦炭之中,用尽浑身的力气爬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人形印记。

在那时候,刘淳就发现了异常,他的手脚都变小了许多……莫非是浴火重生,凤凰涅槃?刘淳来不及多想,饿到痉挛的胃,让他看到树皮都想咬一口!

刘淳很幸运,他没走两步,就踢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拾起一看,居然是只烧焦的兔子,显然,可怜的兔子没有猪脚光环,只能成为猪脚的口中餐了!

撕掉焦黑的皮毛,里面的肉还算鲜嫩。

百步之外,居然还有个猎人搭的窝棚,空空荡荡的。刘淳顺理成章,霸占了窝棚。他在里面找到了一张被人丢弃的破麻片,已经腐烂到掉渣,刘淳小心翼翼围在腰上,就算没人看,也不能光着屁股啊!

解决了“衣”,接下来就是“食”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第一缕青烟蹿起,刘淳几乎感动的哭了。

钻木取火!

他做到了!

赶快把半熟半生的兔肉放在上面烤,刘淳吃光了大半个兔子,只剩下一对最肥的后腿,他想留到明天吃,毕竟不是每天都能捡到兔子的。

吃饱了肚子,刘淳终于有精力思考了。

如此浓密的森林,没有半点现代的痕迹,唯一人类的遗迹——窝棚,也是用树枝撑起,外面罩着桦树皮,连接处是用麻绳绑起来的。

没有铁丝,没有尼龙绳,甚至连包装的塑料都看不到……这个猎人还真是环保啊!

刘淳如是感慨着,他又转了一圈,在距离窝棚不到十米的地方,发现了一支长矛,在中间断开了,看样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踩断的,他把半截长矛抓起,上面有着一层厚厚的铁锈。

刘淳拿着长矛,找了一块石头,用力把铁锈蹭去,露出长矛的面目,他仔细辨认,发现锻造的手段非常落后,铁上面有很多密集的气泡孔,像是蜂窝似的。刘淳不由得摇了摇头,拿如此之差的武器去打猎,这个猎人不只是环保,还胆大包天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响起脚步声,刘淳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半截长矛,虽然简陋,却也是他唯一保命的东西了!

他警惕扫视着,从不远处,走来一个很高壮魁梧的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还背着一张弓,衣服破损多处,露出遒劲的手臂,肌肉遍布,充满了力量。

刘淳发现,大汉脚上穿着一双麻鞋,上面是麻布的裤子,打着绑腿,再往上,盘扣短袄,头上是个桃儿大小的发髻,用木簪别着,外面罩着一层网巾。完全是古人的打扮,尤其是一张古朴的大弓,更像是出土的文物。

这家伙绝不是什么叶公好龙的汉服爱好者,也不是某些粗制滥造的影视剧演员……浓密的森林,简陋的窝棚,断裂的长矛,还有眼前的大汉!

刘淳突然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己不会到了另一个时空吧?

一把大火,把自己烧得穿越了?

刘淳傻住了,那个大汉走到了他的近前,都没有反应,傻愣愣的,跟中了定身法似的。大汉瞧了瞧他,小家伙赤着上身,连头发都没有,光光的脑壳,很是怪异。但大汉也没心思管这些,他咳嗽了一声,“小子,你是山民?有吃的吗?”

刘淳还是没法应,大汉无奈摇头,用力勒紧腰带,准备离去。突然刘淳抬起头,“有!”

他把仅有的两个兔腿送给了大汉。

“那个大叔……你能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吗?”

大汉疯狂啃着兔腿,三口两口就吃光了一个,正在啃下一个,听到刘淳的问话,他愣了一下,“小子,你是这山里人?”

“嗯,我一直住在山里,几天前,发生了山火,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不用演戏,刘淳的声音就跟哭差不多了。

“怪不得头发都烧没了,能活下来就是运气!好运气!”

大汉心中想到,他飞快啃光了两个兔腿,随手把骨头扔了,在胸前抹了一把油脂,感叹道:“小子,看你挺可怜的,偏偏三爷还有事情,帮不上你。”大汉顿了顿,又道:“当下是洪武二十年,你一个人没法在山里活着,能出去就出去吧!不能出去——反正老子也没办法!”

大汉舍不得耽误时间,用力一跺脚,快步离开。

……

“洪武二十年啊!”

刘淳从窝棚出来,找到了水池,清水洗过,脑子也跟着清醒了。

穿越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

洪武二十年,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年份!

相反,在朱元璋的励精图治之下,大明已经有了几分盛世的底蕴。

尤其难能可贵,在三四百位皇帝之中,朱元璋算是最疼惜老百姓的,没有之一!靖难之役离着还远,这是个很惬意的时间。

前提是自己能走出深山,还有,他要取得一个合适的身份。洪武年间,最严厉的就是户籍,入不了黄册,没有路引,寸步难行!

刘淳思索着,他倒是不觉得走出深山有什么难的,即便没有指南针,他依旧懂得怎么辨认方向,只要向南走,就错不了!

刘淳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站了起来。

“大明朝,小爷来了!”

刘淳用力大叫,胸中的愤懑一扫而光。此刻已经是傍晚,他准备返回窝棚,规划一下,等天亮之后在出发。

突然,池边的树林传来沙沙的声音。

“是那个大汉?”

刘淳循着声音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从草木丛中,探出颗硕大的脑袋,长长的鼻子,锋利的獠牙,棕黑色的皮毛,嘴角还垂着口水,正吭吭唧唧向水池走来!

“野猪!”

刘淳简直抓狂了,他可不想变成野猪的晚餐,老子还要领略大明的风光呢!在这一刻,身体的潜力百分之一百二十爆发出来,刘淳几乎没有犹豫,转身三步两步冲到了一棵槐树的前面,攀着粗糙的枝桠,身体比猴子还灵活,迅速上到了十米左右的高处,抱住一支碗口粗细的树枝,大口喘气。

就在这时候,那个硕大的野猪居然冲了过来!超过五百斤的大野猪,就像是一个威力十足的坦克,横行无忌。超过十厘米的獠牙,比匕首还锋利,刘淳甚至能想象到刺入身体会是什么下场!

野猪像是发了疯,用庞大的身躯,一下一下,奋力撞击,刘淳觉得自己就像是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随着风浪起伏,随时可能被吞没。他的心嘭嘭乱跳,唯一能做的就是手脚并用,抱住了树枝,最好野猪的精力能赶快消耗殆尽,不然,他的下场一定很惨!哪怕手里有半截长矛,凭着他单薄的身躯,也不是野猪的对手!

突然,野猪停下了撞击,抬起硕大的头颅,向一个方向望去,就在这时候,一支箭突然穿过蒿草,正好射中野猪的左眼!

这一箭可是够深的,足足射进去小半截。但野猪的生命力也不是开玩笑的,发疯的畜生朝着二十米外射箭的人冲了过去!

“是他!”

刘淳认了出来,来人正是那个大叔!他身手灵活,野猪冲来,不慌不忙绕着大树转圈,躲避野猪的攻击,同时又准备再给野猪致命一击。

不凑巧的是,大叔的箭壶被藤条挂住,转身之际,箭洒落了满地。来不及拾起,野猪就冲了上来。

大叔脸色骤变,急忙奔跑,正巧到了槐树下。

“给你!”

刘淳几乎没有考虑,就把手里的半截长矛扔给了大叔。大叔果断接过,这时候野猪狂叫着冲来,大张的嘴巴里,喷出恶臭的气味。

大汉瞧准了机会,就是这一下了!他奋力将长矛刺入野猪的上颚,同时迅速滚开,几百斤重的野猪受不住势头,直挺挺撞上了槐树,长矛再次断裂,可也顺着脆弱的上颚刺入后脑。

一击致命!

野猪轰然倒地,大叔远远避开,等野猪停止了挣扎,他才走了过来,抬头看了看树上的刘淳,忍不住摇头。

“小子,还真是有缘,下来吧,三爷请你吃肉!”

第2章 锦衣

一堆篝火,一条几十斤的野猪后腿,烤得滋滋冒油,香气顺着鼻孔蹿入,刘淳早就饿了,又被野猪吓得半死,他恨不得把一整头猪都塞进肚子里。

不过他还保持着一丝冷静,这个大叔明明让自己自求多福,怎么几个时辰之后,又回来了。而且还仗义出手,救了自己不说,又请自己吃肉,未免太好心了吧?

瞧他满脸笑容的样子,跟刚才完全换了个人!

要不是穿着长相没变,刘淳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刘淳警惕地瞧着大汉,这家伙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狼狈了不少,胳膊腿上多了好几处口子,脚下的麻鞋也破了,大脚趾头调皮地钻了出来。

看起来是在森林了吃了苦头,转了几个时辰,又恰巧回到了窝棚不远处的水池,跟自己相遇!

刘淳似有所悟,“你迷路了,对吧?”

大汉愣了片刻,大喇喇道:“凭着三爷的本事,一座小小的山林有什么难的。三爷是心好,怕你小子喂了野猪,才过来救你的。”

“原来你又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我会遇上大野猪啊?”刘淳呲着白牙问道!

大汉顿时讪讪无语!

刘淳算是看清楚了,大汉才没有这么好的良心。要想救自己,第一次就带着自己离开,岂不是更好!

不过刘淳也清楚,他一个人没法在树林里待着,必须尽快出去。偏偏他又小胳膊小腿,细皮嫩肉,别说再遇到野猪,就算是一只狼都能把他给吞了。

即便侥幸出了森林,他也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了解情况。更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若是遇上了歹人,直接把自己卖给了大户人家,或是弄到了乱七八糟的地方,成了贱民,那可就彻底完蛋了!

刘淳认真瞧了瞧大汉,看着还算憨厚坦然,而且功夫也不错。

唯有把宝押在他的身上,可千万要有良心啊!

刘淳默默祈祷,也不多废话了,只是闷着头道:“我会在密林中辨别方向!能找到出山的路!”

“当真?”

这下子大汉没法继续装了,他是真的迷路了,转了好几个时辰,又转到了原点,两只兔子腿都消化干净了,肚子咕咕乱叫,虽然他有功夫,能打猎,但也不能一直在森林里,更何况他还有要务在身,必须尽快出去才行。

假如这小子真能帮上自己,那可就太好了!

他情不自禁道:“你是山里的人?怪不得会辨别方向!”大叔忙用匕首,割下一大块肉,讨好似的递给刘淳。

“吃!多吃点!”

野猪肉滋滋冒油,肥瘦相间,瘦肉不柴,肥肉流汁!

别说饿得前胸贴后胸,就算是吃得饱饱的,也能啃几口。刘淳伸出了爪子,将肉接过来,张开嘴巴就咬。该死的野猪,想吃自己,却没有料到,转眼之间,变成了自己的口中美食!

真香!

刘淳吃得豪迈无匹,既然大汉有求于自己,吃他的烤肉,也是情理之中。

连着吃了三大块,足有三四斤的肉进了肚子,肥美的肉汁在舌尖儿融化,看在贡献了这么美味的猪肉份上,刘淳对野猪的恨意都消失了。

刘淳仰着头躺着,露出鼓鼓的肚皮,嘴里还有残存的猪肉,含混道:“万物生长靠太阳,白桦树的表皮,向着太阳一面,会比较洁白光滑,反面则要暗淡许多。另外,松木冲着南边的方向,会渗出更多的油脂,只要根据松油的分布,就能确定太阳光是从哪边射来的!”

大汉也吃饱了,侧耳听着,还真别说,这小子讲得有点道理,貌似他也听常进山的人提到过,只是没有这小子说得明白透彻。

“太阳从南边射来,也就是说,往南走,就能回到大明了!”

大叔喃喃自语,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小子,你给我当向导吧,咱们一起出山!”

目的达到了,刘淳欣然答应。

休息了一阵,身体也恢复了力气,既然要出发,就要做些准备。刘淳爬起来,主动走到大野猪的旁边。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野猪的肩部有伤口,但是却愈合了。

这家伙一定和猎人相遇过,没准猎人就是死在了野猪的嘴下,那个断裂的长矛可以作证!若是没尝过人肉的滋味,这个畜生怎么会发疯攻击自己?

“大叔,把匕首借我。”刘淳咬牙切齿道。

大汉没有迟疑,将割肉的匕首扔给他,刘淳瞄准了相对柔软的腹部,用匕首割下了两大块猪皮,然后从中间分开,变成四块。

他把相对大一些的两块给了大汉,然后把剩下的两块裹在自己的脚上,用匕首钻了几个洞,然后又砍断一根藤条,把上面的皮扒下,分成细细的一条,从孔里穿过,就像鞋带一样,胡乱扎在一起。

看着亲手做出了的“皮鞋”刘淳哭笑不得,这怕是最丑陋的鞋子了。不过没关系,有一层猪皮保护,脚就不会磨破了。

他又四处瞧瞧,突然发现在水池旁边,有一簇野草,高一尺多,不是很显眼,仔细看去,其茎微方,叶对节生,似旋复叶而长大,有细齿,背白多纹。茎端作穗,长一、二寸,穗中开淡紫小花,一穗有细子四粒……刘淳努力回想着,小时候爷爷曾经带着他去山里采药,换取学费。

当时爷爷就教了他很多草药的常识,这是夏枯草!

把汁液涂在伤口上,能迅速止血,还有清火明目的功效。

注意到了大汉的伤口,刘淳就走了过去,摘了几株夏枯草,然后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把草放在上面,又用另一块石头捣碎。

而后,他把绿色的汁水送到了大汉的面前。

“抹上吧,能止血的!”

大汉没急着接受,而是用手指捻了捻汁水,然后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才缓缓道:“是夏枯草?你还懂药材?”

刘淳咧嘴一笑,没说什么。

大汉倒是来了兴趣,还以为山里的孩子都是笨蛋呢,没想到这小子又懂得辨别方向,还认识药材,真是难得!

“小子,你,读过书吗?”此话一出,就连大汉都摇头了,自己也是犯傻了,一个从小生活在山里,连外面是哪一年都不知道的傻小子,上哪去读书啊?

可令他惊讶的一幕出现了,这下子真的就拿起了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

大汉喃喃读着,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小子还真识字啊!

大汉不知道,刘淳也在注意他!这家伙身手了得,看样子也是认字的,放在洪武年间,说他文武全才都差不多!

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刘淳现在急需一个身份,需要一个落脚之地。

他很清楚,洪武年间,是法令最严格的时代,尤其是户籍制度,更是被坚决执行。像他这样,没有身份,也说不清楚来历的人,保不齐就会被当成贱民,入了贱籍。那样的话,生生世世都没法翻身,还不如死了算了,也省得殃及子孙!

刘淳能做的不多,他希望引起大汉的注意,在展示了写字的本事之后,刘淳有把烧剩下的炭火推到了一边,地面有了温度,铺上一层厚厚的松叶,热气不停上涌,躺在上面暖呼呼的,足以驱散山林里的寒冷和潮湿。

把“床铺”弄好之后,刘淳主动坐在了一边,对大汉道:“我守着上半夜,大叔先睡吧!”

大汉更加惊讶,这小子挺会来事的。

他仔细打量刘淳,十二三岁的样子吧,长得眉清目秀,可身量不矮,尤其是骨架粗大,虎背,彪腹,螳螂腿!是个好苗子,这要是长到六尺以上,没准能当大汉将军,在御前听用,可比他这种出生入死的强多了。

可惜啊!他不是我的儿子!而且我也没有儿子!

大汉的心突然一痛,他不愿意继续想下去,只有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热气熏着,浑身暖洋洋的,好几个月了,还从来没这么舒服过……像他这种人,哪怕睡着了,都要睁着一只眼。

大约过了一刻钟,有淡淡的烟味钻入鼻孔,大汉缓缓睁开了眼睛,发现刘淳正抓着一把艾草,放在了炭火堆上,艾草燃烧,发出来的味道,正好能驱散蚊虫。还能遮盖气味,避免野兽来袭。

刘淳特意选在了下风口,尽量避免烟气熏到大汉。

还是个心思的小子,大汉涌起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脱口而出,“小子,你给我当儿子算了!”

刘淳吓了一跳,他当然想讨大汉的欢心,不只是为了出山而已,毕竟他是穿越以来,第一个见到的人,离开了森林,怎么活下去,也需要人家指点。

只不过刘淳没想到,这位跨越的步子这么大,居然要收自己当儿子!

到底答不答应啊?刘淳纠结中。

大汉以为他不愿意,又急忙补充道:“我是朝廷的锦衣卫,给我当儿子,不会吃亏的!”

第3章 绣春刀之梦

大叔似乎也没有多想,直接脱口而出,等说完就后悔了,锦衣卫名声可不好,这小子能答应吗?

自己这么大的岁数了,让一个少年拒绝多不好,因此没等刘淳回答,便讪讪补充道:“我随口说的,你别当真!”

这一句,差点把刘淳弄得内伤了!

认真点好不!

刘淳那个气啊,作为穿越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锦衣卫?

那可是个凶名赫赫的衙门,影视剧里的锦衣卫,通常都是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专门陷害忠良的反面角色。

眼前这个大叔武功高强倒是不假,只是其他的方面还没看出来。刘淳坚信,不管什么行业,都有好有坏,哪怕是太监,也有忠贞之士,更何况锦衣卫了!

只是要收自己当干儿子,是哪根筋儿粗了?

难道是看自己长得好看?

刘淳忐忑不安,可又觉得是天赐良机,能攀上锦衣卫,他就有了靠山,不但能活,还能活得挺好!

“那个,大叔!我一直生活在山里,不知道什么是锦衣卫,爹娘刚刚死了,我,我认你当干爹,他们能不能答应?”

刘淳没有拒绝,只是顾忌父母的感受,倒是让大汉挺高兴的,还算有良心!尤其是一个山里的娃娃,连外面是哪一年都不知道,他哪清楚锦衣卫的好坏啊!

所幸翻身坐起,到了刘淳的身边,蹲下身躯,正儿八经谈了起来。

“你没什么亲人,也没有去处,留在山里,早晚被野兽吃了,你父母会愿意看到吗?还不如给我当干儿子,我带你出去,干爹保证让你娶妻生子,荣华富贵。以后你多生几个孩子,继承自家香火,为父不会在意的,你爹娘在天之灵,也会安慰的。”

刘淳用手托着腮,想了半晌,貌似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默许。

大汉立刻笑了起来,干脆不睡觉了,拉着刘淳,两个人并肩围坐在篝火前面,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大汉告诉刘淳,他叫柳三,在锦衣卫中,人称三爷,还算有些地位。

锦衣卫的前身是拱卫司,老朱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就已经组建了。

起先的锦衣卫是老朱手里的一支王牌人马,最能战,也最忠心。冲锋陷阵,不计生死,立下了无数功劳,被视作左膀右臂,心腹中的心腹。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事情千头万绪,纷乱如麻,老朱逐渐赋予锦衣卫更多的权力,并且让他们从战场转向了其他方面。

对外刺探军情,对内监察文武,了解百姓所思所想,收买天下豪杰,提供最准确的情报,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朱元璋能打下江山,坐稳龙椅,离不开锦衣卫的付出!

而且国初的锦衣卫和后世不一样,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拿柳三来说,他是朱元璋收养的孤儿之一,当然了,他没有沐英的运气,能成为老朱的义子,也没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本事。他只是作为一个锦衣卫,替老朱出生入死!

早在洪武十年,一道命令下来,刚过而立之年的柳三就被派到了北平。当时因为第二次北伐失利,大明处于积蓄力量的阶段。

柳三数次出塞,深入草原,跟许多弟兄一起,侦查情报,提供消息,确保了第三次和第四次北伐的胜利!

柳三因功,被升为总旗。

算起来,他在北平,已经整整十年了!

这次,他又带着两位弟兄,化妆成猎户,深入草原,去了解北元的动向。

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不但查清楚了北元的动向,还把辽东北元太尉纳哈出的情况探明了,可谓是收获巨大。

只不过那两位锦衣卫弟兄也死在了草原,柳三遭遇追击,逃到了完全陌生的山里,正巧跟刘淳碰上,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柳三说的轻描淡写,似乎不算什么,可刘淳却目瞪口呆。

我的老天爷啊!

这哪是无恶不作的锦衣卫!

简直就是出生入死的大英雄,深入大漠,刺探军情,真正行走在刀尖儿上!这是何等的勇气!多大的付出!

没有锦衣卫不计生死,又哪来的北伐胜利?

柳三不需要欺骗他,在这一刻,刘淳真的有那么一点,钦佩这个便宜干爹了。当然,在钦佩之余,还不免伤感。

史书对待锦衣卫太不公平了,如果光靠着杀人害人,何以存在两百多年?这不是笑话一样,只可惜没有人愿意给一群特务树碑立传。留给后世的只有锦衣卫的残暴,却鲜有人知道,他们的贡献!

刘淳甚至觉得认干爹,是高攀了。

可为什么柳三会看中他?真是让人百思不解!

柳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就主动道:“小子,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收你当儿子,对吧?”

“嗯!”刘淳道:“像大叔一般的大功臣,大英雄,应该不缺儿子啊!而且,貌似我也没啥出奇的地方,能得到大叔的青睐!”刘淳还一时没法改口叫爹,好在柳三也不介意。

他反倒被刘淳的夸奖弄得笑了起来。情不自禁抹了一把下巴,欣慰道:“大英雄!大功臣!真会说话,就冲你这张小嘴,三爷都要收下你!”

还没人这么赞美锦衣卫呢!

笑了好一会儿,柳三平静下来,才轻轻叹口气,“我在北平十年,从没想过娶亲。按照锦衣卫的规矩,我可以调回应天,过点安心的日子。当年我是孤儿出身,承蒙陛下收留,才有了今天,无亲无故,我打算回应天之后,就娶个婆娘,趁着还不算老,抓紧生几个孩子,有了儿子,再有孙子,人人都管我叫柳老太爷,你说该多美!”

你还打算要亲生的啊?

刘淳瞪大眼睛。

柳三坦然道:“你也别怪我,干儿子终究不如亲生的。不过三爷不会让你吃亏的,咱们锦衣卫历来父死子继。一个萝卜一个坑,三爷最多干十年就老了,哪怕我回到应天,立刻结婚生子,到那时候,儿子最多七八岁而已,能顶个屁用?我这个位置,铁定是你的!有朝一日,你的兄弟们长大了,要是有心,就帮他们进锦衣卫!”

说到这里,柳三又有些伤感,他自嘲道:“其实啊,我这是想得太多了,像我们这号人,造了不少孽,还不定有没有儿子呢!假如生不出来……小子,你愿不愿意,给我养老送终?”

柳三努力抬起头,尽量不让泪流出来。他想起那个死去的弟兄,他跟自己说,半年前娶了婆娘,临走的时候,已经怀了孩子,有了儿子的人就不怕死了。

说完,那个兄弟握着刀,冲向了元鞑子……

孤单了大半辈子,柳三的心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也想要个儿子!亲生的最好,哪怕不是亲生的,能替他养老送终也好!

柳三打算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儿子!

“小子,别看有人骂锦衣卫,可咱们手里有权!别管文官武将,看了咱们,全都两腿抽筋!什么尚书勋贵,不论多大的官儿,到了诏狱,全他娘的成了三孙子!”

“还有啊,陛下圣明,他老人家定了规矩,锦衣卫是父死子继,能一辈一辈往下传。干爹教你几年本事,等你学成了,就能当锦衣卫,大马金刀的,别提多美了!”

柳三没口子吹嘘,奈何刘淳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山里小子!

要是锦衣卫真那么好,柳三也就不用出生入死,在大山里迷路了。刘淳心里很清楚,得失从来都是相对的。

就拿朱元璋推行的户籍制度来说,父子相继,祖祖辈辈,谁也改变不了。

农户有农籍,商人有商籍,军户当然有军籍,就连妓女还有个乐籍!

父亲是军户,所有的儿子都是军籍,可有军籍不代表能从军,只要最大的一个,才能顶替父亲的位置,其他兄弟只能叫做“军余”,换个更现代一点的名词,就是备胎!

假如哥哥死了,就从弟弟里面挑选,继续从军,如果下一代长大了,也可以从儿子里面选……反正,这一家就要出一个兵,除非死绝了,谁也跑不掉!

很残酷,可也很有效,朱元璋正是用这套办法,维持帝国的稳定。

锦衣卫也是军籍的一种,而且还是最令人羡慕的那种!

里面锦衣卫的子孙越来越多,外面又有很多人想挤进去。偏偏锦衣卫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有锦衣卫籍,和能成为真正的锦衣卫,完全是两码事。

柳三盯上了刘淳,一来是他年纪合适,几年后就能长大成人,二来他是山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只能靠他,三来,刘淳的种种表现,堪称聪明机灵,是吃这碗饭的料!

不管怎么样,总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所在!

锦衣卫,还不错!

这一夜刘淳睡得很香甜,他梦到了飞鱼服、绣春刀!

第4章 被裁撤了(求收藏)

清晨,刘淳从睡梦中醒来,早饭依旧是野猪肉,他努力啃着,同时也在思索着……洪武二十年,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偏偏记不起来。

难道吃猪肉多了,也会变得和猪一样笨?

刘淳气哼哼大嚼着猪腿,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此刻柳三已经吃饱了,他割下了二十斤猪肉,背在身上,足够吃到出山了。剩下的就扔到了水池旁,留给山里的野兽享用。

“走吧!”

父子俩开始动身,他们在山里转了一阵,确定了南方之后,就一头扎下去,一天下来,刘淳的野猪皮鞋都磨破了,手上腿上,尽是被野草割开的伤口,又痛又痒。

柳三把自己的外衣给了刘淳,让他裹着,又艰难翻过一道山梁,刘淳突然听到了铃铛声,很清脆,穿过山峦,钻进耳朵!

“往那边走!”

他不顾一切向山下奔跑,当踏上大路的那一刻,刘淳几乎要哭了。柳三同样是死里逃生,大呼侥幸。他们打听了行路的商贩,这条路是通往古北口的!

过了古北口,就是大明的地盘了!

“小子,咱们快着点,去古北口过夜!”

两个人不顾疲劳,快步向前!

依照史书记载,明长城是从永乐年间开始修的,不过当刘淳赶到古北口的时候,就发现有许多施工的民夫忙碌着,依照山势,修建城墙,在关口要塞,建造墩堡烽火台,对小股的骑兵能起到防御作用,当大股敌袭的时候,又能发出警报,站在这里,才能体会到烽火连天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都是北元鞑子,贼心不死,时时入寇抢掠,全都怪他们,老百姓才不得安宁!”

柳三怒气喷张,他记得是元鞑子害死了全家,不光是他的家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乡亲,柳三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最多的就是一个字:饿!

饿到发慌!

没有粮食,吃野菜,挖泥鳅,等到这些也没了,就吃草根,树皮,啃观音土……柳三亲眼见到过,有人吃过观音土之后,肚子涨得像个大球,比怀了三胞胎还严重,可四肢却枯萎如麻杆,怪异的身形,好像传说中的小鬼,哪怕饿死了,也满脸痛苦的狰狞!

血仇不能不报!

“元鞑子该死!好在他们猖狂不了多久了!”

柳三信心十足,他这次拿到了关键的情报,只要交给朝廷,运筹帷幄,一定能重创鞑子。没准还能深入大漠,痛击北元,铲除心腹大患!

相比起柳三的踌躇满志,刘淳则是更关心周围的环境,他能很明显感觉到,守城士兵的认真严谨,哪怕柳三拿出了锦衣卫的腰牌,他们也要确认之后,才肯放行。

在古北口休息了一晚上恢复体力,柳三生怕耽误了军情,第二天早上就急急出发。考虑到刘淳年纪还小,还雇了一架马车,向北平而来。

上车之前,柳三把一个包袱扔给了刘淳。

“随便买的,你先换上吧!”

他嘴上这么说,可衣服的料子极好,大小也合适,显然是花了心思!咱柳三爷,还能亏待自己的宝贝儿子!

真别说,刘淳这小子长得就是俊俏,换上了合适的衣服,越发显得挺拔英俊,细皮嫩肉,唇红齿白。

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头发,好在三爷准备了一个头巾,把光秃秃的脑袋完美笼罩。

“嘿,光是这卖相,都能混个状元郎!”

三爷抚掌大笑,什么不愉快都不翼而飞了,这次可赚大了,不但立了大功,还捡了个儿子,真是苍天有眼!

三爷翘着腿,斜靠在车厢里,情不自禁地哼着小曲,开心到飞起……刘淳的心情也挺好的,他不时询问情况,柳三耐心解答,让刘淳对这个时代增加了许多了解。

从古北口,到北平,用了两天多的时间……终于高耸的北平城,赫然出现在面前。

作为昔日的元大都,北平格局宏大,城高池深,非比寻常。

只不过往来的客商,无暇欣赏北平的雄伟,他们全都聚集在城门口,看着上面的一张告示。

有识字的读书人摇头晃脑念了出来:“……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勾结奸佞,败坏朝典,外通倭寇,内结权臣,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按律问斩,夷其三族!”

什么?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被杀了?

臭名昭著的刽子手也有今天?

真是老天爷开了眼,这就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杀,杀得太好了!”那个读书人高举双臂,兴奋大吼,状若癫狂!

围在城门口数以千计的百姓,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毛骧是怎么回事的。那个年轻的读书人就主动讲解起来。

他脸涨得通红,“你们听着啊……这些锦衣卫狗贼,简直坏透了。”他一张嘴,就开始骂起了锦衣卫。

“这些杀人的恶鬼,专门杀害忠臣,陷害好人,手段残忍,令人发指!这么多年了,光是死在这个毛骧手里的人,就有十几万之多!他不光杀人,还抄家灭族……想不到啊,这个贼也有今天!怎么样?老天爷有眼睛,凡是干了坏事的,都没有好下场!”

年轻的读书人眉飞色舞,高兴坏了,老百姓并不清楚内情,只觉得杀了一个恶人,自然是好事。上了年纪的,干脆跪在地上,高呼陛下圣明,感动地热泪盈眶。

正在这时候有个少年在人群当中探出头,“那位书生,说的可真有道理!老天爷看得清清楚楚,要不土地庙前面,怎么挂了那么多人皮枕头啊!”

朱元璋痛恨贪官,凡是贪污六十两以上,就给扒了皮,填上草,挂在衙门或者土地庙外面。刘淳从古北口入关,路上就看到了好几个。

那可都是文官,而且多半还栽在锦衣卫的手里。

书生当然能听出话里的刺儿,他恶狠狠盯着刘淳。

“小子,你也敢胡说八道?”

刘淳才不怕他,老子也是准锦衣卫,可不能你们这么糟蹋!

“告诉你,锦衣卫是奉旨办案!你敢说杀的人是忠良,就是要推翻钦案!是什么居心?”

嚯!

瞬间一口大黑锅就飞了过去,把年轻书生结结实实扣住了,他涨红的面孔开始失去血色,嘴唇哆嗦着,“小子,你诬陷好人!”

“你说我诬陷,那你把锦衣卫上上下下,都给诬陷了,你算什么?”

“我,我没诬陷,锦衣卫无恶不作,人尽皆知,这,这不是把毛骧给杀了!”书生努力争辩。

刘淳仰天大笑道:“毛骧是毛骧,锦衣卫是锦衣卫,连这点都分不清,还敢愚弄百姓,挑唆事端,小心尔的狗头!”

别看刘淳年纪小,但声音清朗,义正词严,那个书生竟然被吓得连连后退,失声道:“你,你是什么人,敢替锦衣卫说话?”

刘淳把肩膀一抱,冷笑道:“打抱不平的人!我可提醒你,锦衣卫手眼通天,你可要小心啊!”

刘淳轻蔑笑着,书生只觉得后背冒凉气,没准这小子真和锦衣卫有关系,“你,你吓唬不到我的!”

这家伙嘴上这么说,可是却不停往后退,落荒而逃了……老百姓看得哈哈大笑,那么大的人,被个少年给吓跑了,真是丢人!

百姓大笑,一哄而散。

刘淳趁乱回到了柳三的身旁,却发现柳三的脸色铁青,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腻的冷汗。

“没,没事吧?”

柳三突然摇头,凄然道:“怎么会杀了指挥使大人,不应该啊!”柳三真替毛骧鸣不平!

毛骧是第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他忠心耿耿,给朱元璋办了许多的大案。像早年的郭恒案,空印案,他都参与过,而胡惟庸案更是他在后面策动,靠着办胡惟庸案得力,才使得拱卫司变成了锦衣卫,毛骧也顺利成为锦衣卫的首任指挥使!

这样的一个人,堪称左膀右臂,怎么会被杀了?

尤其是罪名,更加荒唐!

明明是毛骧告发的胡惟庸案,他怎么会变成胡惟庸的同党?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柳三简直不敢相信,他心里有种预感,似乎毛骧之死绝不会这么简单,会不会牵连到其他人?

真是要命了!

“走,跟我去千户所,我要问问朱千户!”三爷低声道。

他们快步向驻北平的锦衣卫千户衙门赶来,就在他们刚刚赶到的时候,又一队士兵抢在了前面,把锦衣卫衙门给封了。

为首一位穿着红袍的官员,对着里面的人,得意洋洋道:“奉天子旨意,废除锦衣卫!我等前来接管衙门,请里面的人出来!”

第5章 燕王驾到

什么,杀了毛骧还不够,居然要废除锦衣卫!

刘淳很尴尬……本以为认了干爹,抱上了大腿,从此之后,走上人生巅峰呢!哪知道这条大腿说断就断了。

好比被某顶尖儿的网络公司录取,欣欣然装备上班,结果还没等报道,就关门大吉了!刘淳内伤到吐血!

堂堂锦衣卫,莫非就这么完了?

柳三死死握紧拳头,瞳仁充血,恶狠狠盯着那些围了千户衙门的官兵,恨不得生吞了他们!

看这个架势,不是假的,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皇帝会自断臂膀,这不可能啊!

刘淳瞧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原来自从锦衣卫成立以来,办了许多大案子,在前几年的时候,又掀起了胡惟庸案的第二波,许多朝臣受到牵连。

这一次人们对锦衣卫的非议远超之前,道理很简单,胡惟庸已经死了好几年了,现在旧事重提,也没有多少证据,诬陷了不少无辜的人,反弹声浪极大。

尤其是以仁厚著称的太子朱标,几次跑去谏言,冒着被老爹痛打的危险,请求废除锦衣卫。停止残害朝臣,不要兴起大狱。

就在朱标的一再要求之下,朱元璋终于降旨,废掉了锦衣卫,并且将人犯交给了刑部!内外刑狱交给三法司!

莫非是锦衣卫就此完蛋了?

刘淳又立刻摇了摇头,按照史书的记载,锦衣卫的确是在洪武二十年被废,直到朱棣登基,才重新恢复,并且增添了东厂。形成了厂卫的制度。

不过谁都知道,在朱标死后,蓝玉一案,锦衣卫可是出了大力气的,总不会是诈尸吧?

刘淳稍作思索,就明白了,多半是朱元璋明面上废掉了锦衣卫,可暗中还保留了很大的权力。

设身处地想想,谁又舍得把最忠心的狗给炖了呢!

杀毛骧是给天下交代,废锦衣卫也是如此,只不过真的想逼着洪武大帝低头,彻底放弃锦衣卫,对不起,那不是朱元璋的作风!

老朱别的不好,可骨子里全都是农民特有的顽强和固执!

刘淳几乎敢确定,这帮急吼吼来废掉锦衣卫衙门的人,不会有好下场……这条大腿还是很粗的,刘淳心里有数,但柳三却不清楚!

此时,这个汉子瞳孔充血,眼睛变成了可怕的红色!

朝廷要废了锦衣卫,那他算什么?

替朝廷卖命,死在草原上的弟兄,又算什么?

大家提着头做事,就落这么个结果!太让人寒心了!

柳三觉得自己的胸中,一团怒火在燃烧,他就想冲上去,揪住那个红袍官员,让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正在这时候,锦衣卫衙门洞开,从里面走出十几个人,为首的一位,有五十左右,脸圆滚滚的,挤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儿。

柳三瞬间认出,此人正是锦衣卫驻北平的千户,叫朱湖!

锦衣卫体系庞大,可不只是在京的南北镇抚司,在外还派驻千户所,屯扎在关键的所在。北平是元大都所在,又是对北元用兵的大本营,前进基地,地位尤其重要。

在北平的锦衣卫,无不精明干练,忠心耿耿。他们分成两大部分,一类是柳三这样,经常外出的密探,另一部分,就是常住北平,处理各种公务,汇总情报的留守锦衣卫。

朱湖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着笑,冲着那位文官拱了拱手。

“王参议,你怎么有空来这儿?”

对面的文官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杆,顾盼之间,难掩倨傲!过去本官忌惮你们三分,现在可不一样了!

他微微冷笑:“朱千户,本官此来,是因为天子降旨,废除锦衣卫,特来接收衙署,你还有什么说的?”

他没用正脸看朱千户,只是淡然地瞧着前方,狭长的眸子充满了蔑视,若非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真想大笑三声!

让你们张狂,没想到,锦衣卫也有会今天,这才叫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只不过这位王参议不知道,在别人的眼里,他也不过是个得志便猖狂的小人罢了!

那个朱千户面无表情,接过旨意,读了一遍。

而后轻轻叹气,“既然旨意如此,我还有什么说的,只不过,王参议,虽然锦衣卫被革除,但我手上还有份要紧的月报,需要送去京城,交给陛下!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王参议眉头紧皱,不悦道:“朱千户,锦衣卫已经废了,你还递月报干什么?不会是你的脱罪之词吧?本官可要提醒你,已经有百姓到县衙告状,你仗势欺人,抢了人家的女儿,本官还要请你过去查问呢!你要是想借此假传消息,为自己脱罪,可要想好了,国法无情!”

果不其然!

这帮文官已经片刻不愿意等待了。

朱千户轻笑了一声,“王参议,朱某还是大明的千户,论起律法,不敢说比你清楚,也不会差!敢在递给京里的月报上动手脚,等着天子砍头便是!”

老实富态的朱千户,把眼睛瞪圆,还真有几分杀气,不愧是锦衣卫的汉子!

很多人都说朱元璋杀戮功臣,其实大明的开国元勋当中,如徐达、常遇春、邓愈,汤和等人,全都是正常患病死亡,至于什么白马汗和鹅肉,让徐达背疮崩裂,更是小说家的胡言乱语,还有宋濂,也仅仅是发配而已。

而真正遭到老朱屠戮最多的反而是那些贪官污吏!

比如户部侍郎郭桓一案,他串通官吏和富户,一共贪墨达到了两千四百多万石之巨!朱元璋一怒之下,杀了六部的左右侍郎,又牵连其他官员,富户,多达数万人!

比如空印案,是因为给空白的公文书盖大印,容易出现营私舞弊,朱元璋一口气宰了几百个文官。

再比如胡惟庸案,老朱同志处斩的依旧是文官为主!甚至连宰相都给废了!

如果把这三个案子,当成朱元璋残害功臣的证据,那就是欺负人不懂历史了。

当然了,要说朱元璋就不杀功臣吗?

显然也不是,在太子朱标死后,他不得不立皇孙朱允炆为储君,而朱允炆并不是老朱嫡孙,他还有个弟弟,是太子妃常氏所生,常氏又是常遇春的女儿,常遇春虽然早死,可妻弟蓝玉还在,偏偏蓝玉又年富力强,是硕果仅存的大将,在军中威望无人能敌。

在这个情况之下,朱元璋不杀蓝玉,不把常蓝两家的旧部扫清,朱允炆如何能坐稳储君的位置?

不得不为罢了!

所以说,洪武朝的血雨腥风,主要还是针对贪官污吏,朱元璋当了三十一年的皇帝,以当时的医疗条件,就算他不杀人,开国功臣又有几个能活过老朱!刻意宣扬朱元璋屠戮功臣,完全是抹黑!

作为朱元璋手里的利刃,锦衣卫得罪文官最多!

双方是水火不容!

这不,刚刚废除锦衣卫,文官就欺负上门了。

朱千户心知肚明,罪名都准备好了!还真难为他们了!谁说文官办事拖拉,这不比锦衣卫还干练吗?

朱千户只是淡然道:“既然锦衣卫已经革除,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自然听凭发落!等我把月报送出去,就跟着王参议去布政使衙门。我也领教一下,你们的手段,看看能及锦衣卫的几分!”

王参议咬了咬牙!

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张狂!

就算送去能怎么样,天子都未必看!

他把身体策到一边,让朱千户自便。

朱千户默默从怀里取出厚厚的一摞纸,装入了一个大竹筒里面。然后用火漆封好,刘淳仔细盯着,他发现朱千户的动作充满了虔诚,就像是信徒给菩萨上香一般恭敬。足足检查了三遍,确认无误,他才把竹筒交给信使,突然,他双膝跪倒,磕头道:“务必要安稳送入京城,兄弟,拜托了!”

信使的喉咙动了动,没说什么,却是用力点头,转身上马,向着南方奔去。

见信使走了,朱千户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他又磕了三个头,喃喃道:“陛下,这是臣能尽的最后一点心了!”

说完,他猛地跃起,目眦欲裂,须发皆乍!

“俺朱湖是天子亲军,大明的忠臣!堂堂正正的爷们!岂会落到你们这些腌臜的赃官手里,被你们糟蹋!”

“弟兄们,俺去了!”

朱湖猛地纵身,朝着门前的石头狮子撞去,只听啪得一声,头颅碎裂,石狮子的下巴愣是给撞飞!

好硬的一颗头颅!

朱虎的热血染红了台阶!

刺目的一片!

其余锦衣卫全都疯了!

“千户!”

“大人!”

他们怒吼连连,覆巢之下无完卵,过去锦衣卫得罪了那么多人,一旦失了势,各种各样的小鬼都冒出来了。

与其被人欺负死,倒不如像朱千户那样,跟他们拼了!

“打!”

“和他们拼了!”

赤手空拳的锦衣卫,跟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打在了一起。

此刻的柳三须发皆乍,他已经顾不得什么了。虽然作为密探,布政使衙门未必顾得上他,但眼前都是他的兄弟,大家吃亏,三爷要是袖手旁观,连人都不要做了!

沉吟一下,柳三扭头对刘淳悲戚道:“小子,瞧见没有,有人骑着锦衣卫的脖子拉屎!

三爷去了!对不住,自己找个生路吧!”

柳三说完,提着拳头,就冲上去,打成一团。

刘淳拉不住柳三,急得火上房,他知道锦衣卫不会就此完蛋,可问题是三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恢复锦衣卫权柄,也跟他没关系了!

究竟该怎么办呢?怎么才能救下柳三?

刘淳冒汗了,打架他小胳膊小腿肯定不行。

正在这时候,突然在不远处的大道上,有一队骑兵冲过,为首的骑士大声喊道:“燕王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是朱棣!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了刘淳的心头!

第6章 初次相逢

朱棣大马金刀,威风凛凛,还不到而立之年的他,那就一个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朱棣出生在元至正二十年,那一年朱元璋攻占了应天,拥有了问鼎天下的根据地,算起来朱棣也是应运而生,此后朱元璋南征北战,童年的朱棣并没有得到多少父亲的关爱,直到七岁那年,他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道七岁之前的朱棣,是不是会被叫——小四?

接下来朱棣的人生就交了好运,老爹称帝之后,封他为燕王,那一年朱棣才十岁,等到他十七岁的时候,朱元璋又把他和几位兄弟安排到了凤阳,去看看他爹曾经放牛当和尚的地方,体会民间的疾苦,为了出镇一方做准备。

在洪武十三年,朱棣正式赶到北平,开始了藩王的生涯。

和后世养猪似圈禁藩王不同,国初的藩王是很有权力的,不但掌握大军,还能任免官员,像北平这样对北元用兵的重镇,藩王也能参与出征。

这么说吧,朱棣,还有其他的藩王,就是一方的土皇帝。

自从到了北平之后,朱棣除了整军备战,就是外出打猎。这不,他刚刚又打猎回来,亲手猎了一只火炭红的狐狸,半点杂毛都没有,正准备送给王妃徐氏,当做礼物。

前呼后拥的朱棣进了城,马上要回府,突然从街巷的一边跑来一个少年郎。

“燕王,燕王殿下!有人谋反!他们造反了!”

少年声音洪亮,朱棣听了个真真切切,造反?这可是大事啊!

他急忙勒住战马,给身旁的千户朱能一个眼神,朱能立刻迎上去。

“兀那小子,你是什么人,瞎嚷嚷什么?”

刘淳深吸口气,柳三,还有那些锦衣卫,是死是活,就看自己能不能忽悠动燕王了!

想到这里,刘淳撩起袍子,重重跪在地上。

“启禀燕王殿下,有许多人各持军械,直接冲进了锦衣卫衙署!双方正在激斗,恳请燕王前去支援!“

朱棣在外打猎两天,他知道毛骧被杀,却不知道锦衣卫被废。

假如他清楚的话,是绝不会插一脚的,毕竟他燕王也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

可刘淳多坏啊,他故意不说清楚,又弄了个谋逆的罪名,就算是假的,朱棣也没法置之不理!

“朱能,随着去看看!”朱棣当机立断。

朱能点头,急忙带着人冲过去,等他到了近前,鼻子都气歪了。的确是有人跟锦衣卫在打架,可问题是对方都是官兵,看服饰,还是布政使衙门来的!

这小兔崽子,根本是谎报军情!

他猛地回头,恶狠狠扫视,刘淳气喘吁吁跑过来。朱能用马鞭一指,“小兔崽子,这分明是朝廷官兵,你怎么敢胡说八道?”

刘淳满脸委屈,“是官兵啊!难道官兵就不是人了?这位军爷好不讲道理!”

“你,你强词夺理!”朱能气得脸红脖子粗,刘淳耸了耸肩,谁让你没问清楚的,还怪得了我?

这时候燕王朱棣也赶了过来,眉头紧皱,布政使衙门跟锦衣卫闹,可没有他燕王什么事情!

见这位王爷有意后退,刘淳急了,硬着头皮道:“锦衣卫衙署,藏着许多机密公文,一旦遗失,后果不堪设想!更有军情秘报,丢失不得!”

军情密报!

四个字打动了朱棣!

“都住手!”

朱棣怒喝一声,两旁的人马冲出,自然把双方分开。那个王参议见朱棣来了,急忙过来躬身施礼。

“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朱棣坐在马背上,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们这里好热闹啊?比庙会还好看!要不要继续演下去,本王看得高兴,没准能给几个赏钱!”

燕王语带怒气,王参议还没胆子得罪燕王,急忙道:“殿下,下官是奉了皇命,圣人降旨,废除锦衣卫,故此下官前来接收衙署。奈何这些锦衣卫狗胆包天,居然公然抗旨,故此才发生了冲突,下官恳请燕王殿下宽宥,我立刻就会处理好!”

父皇废了锦衣卫?

朱棣大惊,他听到了风声,却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不用问,一定是大哥朱标建议的,爹啊,你还真心疼大哥!

朱棣虽然贵为燕王,也没法跟太子朱标作对!

刘淳一肚子气,都说藩王嚣张跋扈,这个朱棣怎么跟温吞水似的,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闹事,还这么沉得住气啊?

只好再烧一把火了,刘淳扯着脖子道:“燕王殿下,此人是曲解圣意,陛下只是在旨意中,废除锦衣卫,将诏狱交给刑部。按照旨意,各地的锦衣卫,只需将刑名职权还给地方衙门即可。而北平锦衣卫,除了负责刑名之外,还肩负探查军情,监视北元的重任!不知道几时圣人降旨,准许地方官吏,插手军国大事?草民以为,这个人很可能是北元的奸细,是来毁掉大明万里长城!其行可疑,其心可诛!其人可杀!”

一连串的大帽子扣过去,朱棣终于有了反应。

锦衣卫也好,文官也罢,跟他都没啥关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朱棣的可不是不懂规矩的人。

唯独涉及到军务,这是燕王的分内之事。

弄不好,朱元璋那里没法交代!

“王参议,是怎么回事?”朱棣带着怒气询问。

那个王参议气急败坏,立刻否认道:“燕王殿下,此人胡说八道,他陷害下官!”

“陷害与否,看看圣旨就知道了!殿下自有公断!”刘淳厉声说道。

朱棣深吸口气,对王参议道:“既然如此,就把旨意给本王!”

王参议迟疑了一下,才把旨意掏出来,交给朱棣。他现在也十分纳闷,自己并没有当众宣读旨意,他只是给了朱千户,然后又拿了回来,朱千户都没看出问题,这个小子又是如何发觉问题的?

朱棣展开了旨意,他快速浏览了一遍,果然,旨意上是说废掉锦衣卫,将诏狱归还刑部,各地方衙门,比照办理。

这道旨意确实有文章可做,假如是内地的锦衣卫,只负责监察军民人等,直接废了就是,可边地的锦衣卫,有双重使命,就不好办了!

朱棣当了七年的藩王,又随军出征塞外,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王参议这么干,是越权了。问题是他怎么敢,谁给他的胆子?

废除锦衣卫,是大哥朱标的意思。

而朱标早早成为太子,又拜宋濂为师,深得文官的拥戴,偏巧宋濂又是被胡惟庸案牵连,遭了锦衣卫的毒手……把这些事情串起来,朱棣就清楚了,有人是想落井下石,狠狠收拾锦衣卫出气。

他们觉得有太子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坦白讲,朱棣是不愿意得罪太子的,他也得罪不起!

可问题是今天文官拿着似是而非的旨意,就敢到锦衣卫抓人封衙,明天,他们就敢跟自己这个燕王叫板!

更何况,这里面还牵连着对北元用兵大事,朱棣觉得,父皇要是知道,也未必答应!

朱棣沉吟了片刻,“王参议,你奉旨行事,自然是没有错的。不过北平的情形和别处不同。你也清楚,陛下前番降旨,要囤积粮草,择机扫荡北元!值此紧要关头,务必小心谨慎。这样吧,暂时先封了衙门,让这些锦衣卫暂居军营,本王给父皇上书,当然,你也可以上本,把事情说清楚,等候旨意裁处,如何?“

明初的藩王,都是老朱的儿子,皇天贵胄,嚣张跋扈。可朱棣却是个例外,语气温和,彬彬有礼。

只不过仔细听他的话,却是比疾言厉色,更加恐怖三分!

文官不是能扣帽子吗,本王也会,而且比你们更熟练。

把这事情推给了朱元璋,既显示了朱棣的份量,又不至于恶了太子朱标。总之是进退自如,刀切豆腐两面光。

刘淳算是见识了未来永乐大帝的手段,这家伙可不是个莽夫!

刘淳正在琢磨着下一步要怎么办,王参议不敢跟朱棣叫板,只能带着人离开。其他的锦衣卫,几乎个个带伤,大家眼中含泪,把朱千户的尸体小心翼翼抱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哭声一片,比没了娘的孩子还惨!

朱棣叹了口气,身为藩王,他不能跟锦衣卫搅在一起,这帮人如何伤心,他也是爱莫能助。一转头的功夫,正好看到了刘淳!

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凶戾,“来人,把他拿了!”

第7章 燕王府的熊孩子

刘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以阶下囚的方式,来到了燕王府,还真够别致啊!

燕王府就是原来的元大都皇宫,虽然受损严重,但格局还在,房间宽敞,院落整齐,种满了高大的槐树,显得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王府千户朱能把刘淳押到了后院的一所空房子里。

他冲着刘淳呲牙冷笑,“小崽子,年纪不大,胆子不小,竟敢跟我们王爷扯谎,你小子等着挨刀吧!”

留下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还嘱咐两个侍卫,好好看住了。等一会儿是杀是剐,全凭王爷的意思!

朱能走了,就剩下刘淳一个,他可有点发蒙了,真的会挂吗?

老朱不会真的废除锦衣卫,这一点朱棣应该知道,不然他才不会偏帮锦衣卫呢!但是朱老四也不会真的替锦衣卫出头,毕竟他还没胆子得罪太子朱标!

刘淳默默思索了一刻钟,突然浑身剧烈震动,冷汗顺着光脑壳流了下来!

坏了!

朱老四把自己给抓了,不会是想用自己的小命顶缸吧?姓朱的,你要是那么干了,你,你会后悔的!

刘淳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

说到底,他这种小人物,根本没有掌握命运的资格……刘淳只能祈求锦衣卫能够雄起!毕竟一个横行二十年的特务组织,不可能没有一点私货。

最好能镇住朱老四,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动自己!

刘淳祈求着老天爷显灵,而朱棣就现实多了,他让护卫请来了一个人,准确说是一位老僧!

这位老僧又五十出头的样子,骨骼粗大,却没有多少肉,形如病虎,眼神阴翳,鹰钩鼻子,两个嘴角下坠,下巴突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道衍大师,俺这里有件麻烦事,要请你帮忙。”

老僧呵呵一笑,“王爷,你是为了毛骧之事吧?”

朱棣伏身请教:“大师,父皇刚刚又降旨,废除了锦衣卫,俺揣摩不透其中的意思!”

“哈哈哈!”老僧朗声大笑,“王爷,恕老僧无礼,太子殿下实在是太过了!”

还真够直白的,朱棣无奈道:“锦衣卫固然嚣张跋扈,但也不能轻易就给废了。大哥身边的文人太多了,他又喜欢听文人嚼舌头根子……我这个当弟弟的,也不好说什么!”

“那就什么都不用说!”

老僧抓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道:“王爷,陛下铁腕治国,不论是谁,只要跳出来,就不免要承受圣人雷霆一击!这几年,胡惟庸一案,旧事重提,陛下之意,在于整肃文官,清理吏治。只不过这样找后账,难免落人口实,所以不管是杀毛骧,还是废锦衣卫,都是为了堵一些人的嘴!”

老僧的见识果然厉害,一针见血,只见他继续道:“可若是有人觉得,陛下会就此罢手,未免异想天开了。”

朱元璋没有别的优点,性格坚毅,作风顽强,只要拿定了主意,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自从马皇后去世之后,再也没人能改变他的心志!

“大师所言极是,只不过今天布政使司王参议去查封锦衣卫千户衙门,本王一时不察,蹚了浑水,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朱棣懊恼愤恨,真想把那个该死的小子给撕碎了!

老僧道衍眉头紧皱,“王爷,此事你只宜隔岸观火。陛下不是准备北伐吗?你的当务之急是多立战功,既能收服军心,又能取悦天子,除此之外,都和殿下无关!”

朱棣想到这里,一拍大腿,“大师高见,都是那个小兔崽子,谎报军情,着实可恶,本王要杀了他!”

老僧微微一笑,“殿下不可鲁莽,老衲以为,还是送给布政使衙门为好,文官那边,最好先不要得罪!”

……

刘淳丝毫不知道,即将被朱老四给卖了。

此刻的刘淳,正咬牙切齿,就在牢房的外面,有个小孩子,最多六七岁的样子,正是讨人嫌的年纪,顽劣异常,而且心肠还狠!

抓着石子,不停往屋子里扔。

“小贼,打死你!打死你!”

奶奶的,老子招你惹你了!

小小的年纪不是东西,教育好了,也是个流氓!

要不是在燕王府,这样的熊孩子,非挂在树上,狠狠抽一顿,让你尝尝厉害!

刘淳实在是受不了,只能避开窗户,躲在熊孩子打不到的地方,可外面这小子居然不依不饶,他还来了脾气,小眼珠乱转,坏水不停往外冒。

歪着头想了一阵,就跑开了,等再次出现,手里多了一个明晃晃的火把!

熊孩子呲着牙,笑容凶残,恶狠狠道:“烧!烧!烧!我要烧死你!”

“烧你个大头鬼!”

刘淳气炸了,该死的孩子,就没人告诉你,玩火会尿炕的!被抓到燕王府就够冤枉,要是再让一个熊孩子把他给烧了,那就死不瞑目了!

刘淳四处看着,准备冲出去。就在这时候,有个十来岁的小胖墩,呼哧呼哧跑过来,一伸手,把火把抢走,气哼哼扔在地上。

熊孩子翻脸了,鼓着腮帮,冲上去和小胖墩扭打起来,熊孩子毕竟小了几岁,扭打之间,挨了小胖墩一巴掌!熊孩子吃痛,手上停手,鼓着腮帮,瞪着小胖墩,不敢置信道:“你,你敢打我?”

小胖墩后悔下手重了,可身为兄长,就应该管教好兄弟们,这是祖父教的!

“二弟,你,你在府里玩火,让母妃知道,家法伺候!”

熊孩子扁扁嘴,争辩道:“母妃才不会打我呢!”

他嘴上这么说,底气却不足。

小胖墩见二弟低头了,又转身责备侍卫道:“你们也不知道管管,人命关天!这里面关的是谁?”

其中一个侍卫忙道:“是王爷刚刚抓来的,听说是欺骗了王爷,详细如何,怕是要问朱大人。”

小胖墩不悦道:“连犯了什么罪都不知道,就由着二弟胡来,万一误伤了好人怎么办?”小胖墩又气又急,跺了跺脚,他觉得身为大哥,要替二弟擦屁股,就主动到了窗口,向里面巴望。

一眼看到了刘淳,发现了光溜溜的脑袋,忍不住好奇道:“你,你是小和尚?”

刘淳没好气道:“不是,前几天遇到了山火。”

“山火?”小胖墩张大了嘴巴,惊恐道:“很可怕吧?”

“我的家人都烧死了,我还算幸运,只是烧没了头发。”刘淳闷声道。

“哦,那你真可怜!”小胖墩的同情心上来,忘了刘淳是老爹的囚犯,转身吩咐道:“去,拿几个包子来。”

大公子发话了,侍卫还敢不听吗,一转眼的功夫,端来了一大盘子,里面装了十几个。

小胖墩亲自端着,送到了窗口。他翘着脚,对里面的刘淳道:“先吃点,回头我,我跟父王说,求他饶了你。”

那个熊孩子不爱听了,他哼道:“父王才不会听你的,大肉球!”

说完之后,熊孩子害怕挨打,转身就跑,打不过,跑,还是没问题的。小胖墩脸涨得通红,突然抓起一个包子,狠狠咬下去!

化悲愤为食量,小胖墩三口两口吃了进去,他的小胖脸跟大苹果似的,吃起东西,不停颤抖,肉嘟嘟的,看得刘淳想捏一把。

可想到这小胖墩可能的身份,刘淳还是忍住了冲动,专心吃包子吧!

伸手抓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包子,几口就吞了下去。肥美多汁,没有太多的调料,全凭着肉本身的香气,吃完之后,回味无穷!

真是不错!

刘淳两个手一起开动,不多时,就把满满的一盘包子全都塞进了肚子里,然后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儿!

小胖墩都看傻了,他能吃,怎么眼前这家伙比自己还能吃啊?

低头瞧了瞧鼓起来的小肚腩,再看看刘淳修长细瘦的身体,小胖墩愈发困惑了。

“那个……你吃这么多,怎么不胖啊?”

刘淳瞧了瞧小胖墩,嘴角带笑,反问道:“你不喜欢胖吗?”

小胖墩嘟着嘴,迟疑道:“我告诉你了,就能让我瘦下来吗?”

“当然……不能!”刘淳笑道:“我只能告诉你变瘦的办法,想要真的瘦下来,还要靠你自己!

小胖墩到底是个孩子,没有太多提防的心思,想了会儿,就自顾自道:“我,我是从南边回来的,皇祖父说胖点的孩子有福气,他总给我好吃的。年前的时候,到了北平,父王说男子汉要英武挺拔,太胖就会变笨的。你,你说我笨吗?”

刘淳笑道:“当然不笨,你跟我萍水相逢,就送我包子,足见是个有善心的好孩子!”

小胖墩手舞足蹈,喜滋滋道:“没错,祖父就是这么说的!他让我天不亮就去军营,我看大家都睡着,就回去跟祖父说,要等吃完早饭,祖父还夸我知道心疼人哩!”

小胖墩抬起头,很认真道:“皇祖父想看我胖,父王又不高兴,我想在北平的时候,先瘦下来,等去应天,我就吃得胖胖的。父王和皇祖父都能高兴!”

还真是个两全其美的想法,小胖墩憨憨笑着,像个发福的小天使!

果然是从小看大,三岁看老。

刘淳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想瘦下来,无非就是六个字,管住嘴,迈开腿。”

“这么简单?”小胖墩握紧了圆乎乎的拳头,又疑惑道:”我行吗?“

第8章 朋友

又是父王,又是皇祖父,小胖墩的身份呼之欲出,他就是朱棣的长子朱高炽,未来的明仁宗,而那个熊孩子就是他二弟朱高煦。

朱棣就藩的时候,朱高炽才两岁,为了避免奔波,留在了京城,一直是朱元璋照顾他。

老朱同志也免不了隔辈亲,对谁都能严厉,唯独对孙子只剩下疼惜了。再加上父母不在身边,更是加倍呵护。

不出意外,小家伙被爷爷养成了胖墩。

等到几个月前,朱高炽才到北平,来看爹妈,徐氏没说什么,不管怎么样,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

可朱棣不高兴了,他一生尚武,六七岁的时候,就能骑着大马满世界惹祸了。儿子可倒好,都九岁了,不但胖成了球,还只会读书,弄得朱棣很不满意,在孩子面前,就抱怨了几句。

偏偏朱高炽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皇祖父喜欢他胖乎乎的,也鼓励他读书,可父王却不喜欢,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家伙想不明白了,加上刚到北平不久,心里话也不知道跟谁说,不免闷闷不乐。

刘淳看起来十二三岁,正好比他大了三四岁,朱高炽就把刘淳当成了倾诉的对象,该说的,不该说的,讲了一大堆。

到底是个孩子!

刘淳也没有点破,而是很认真道:“你想变瘦,就要少吃东西!”

“不行!”朱高炽用力摇头,“不吃会饿的!”开什么玩笑,让一个小胖墩少吃东西,是残害儿童,懂不?

刘淳无语道:“不想少吃,就要增加运动,出去骑马打猎,怎么样?”

朱高炽认真思考了一下,摇头道:“不行的,皇——祖父不喜欢的,纨绔子弟干的事情,我不能做的!”

小胖墩说得很严肃,老朱还挺会教孩子的!

刘淳只能道:“既然这样,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我教你做些简单的运动。”

……

“1、2、3、4, 5、6、7、8!”

“2、2、3、4……”

朱棣出现在关押人的房间外面,听到的是一连串数数的声音。

推开房门看去,大儿子正在跳跃运动呢!浑身的胖肉跟着不停起伏,尤其是脸蛋,更是像波浪似的,跳得额头密布一层汗水,可起劲了。

朱高炽见父王来了,吓得慌忙停下,垂手侍立。

朱棣皱着眉头,越过儿子,盯着刘淳。

“小子,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他是谁?”朱棣怒冲冲指着大胖儿子,生怕刘淳伤害小朱。

刘淳很坦然,他想好了,朱棣要对他不利,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死得硬气一点!

至少咱是个汉子,面对永乐大帝,也绝对不怂!

“草民没干什么,不过是教公子一些锻炼身体的方法。”他抬头,瞧了瞧朱棣刚毅的面孔,又补充道:“公子孤身一人,在应天多年。圣人爱护孙子,照顾有加。王爷应该体谅皇爷的用心。公子年幼,刚刚到北平不久,骤然换了地方,王爷该多关心公子,总是说他肥胖,难免伤了公子的心!”

朱棣被刘淳给教训了一顿,弄得他都愣住了。

小兔崽子,你是本王的阶下囚好不好?

怎么教导孩子,还不用着你来教我?你才多大?毛都没长齐,等你有了儿子,再来跟本王装蒜吧!

朱棣强压着怒火,懒得跟毛孩子费吐沫!

“小子,你诬告朝廷命官,本王准备把你送去布政使衙门,交给王大人处置!”

刘淳眉头紧皱,朱棣这么胆小,生怕冲撞了太子?急着把自己送去?

你丫的这点胆子,还配当永乐大帝吗?

刘淳大叫不好,当下的朱棣,还只是个藩王而已,恐怕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小胖墩朱高炽听到父王要把刘淳送走,惊得张大了嘴巴,急得说话都磕巴了,“父,父王!别,别把他送走,好不好?”

朱棣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小孩知道什么?他是好是坏,是人是鬼?你敢替他求情,不怕为父惩罚你吗?”

朱高炽是真的害怕他爹,被教训了几句,小胖墩就有要哭的冲动。可自从到了北平,老爹绷着一张脸,母亲虽然和蔼,但有了二弟,三弟,作为大哥,他能得到的关爱很有限。

说来惭愧,除了跟着他一起到北平的几个人之外,刘淳是第一个能跟他聊天的人。

“父,父王!”朱高炽仗着胆子道:“他,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

朱棣迈了一大步,高大的身躯,像是一座山,俯视着圆滚滚的朱高炽!

“你再说一遍?”

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小胖墩努力忍,当没忍住,他知道自己惹祸了,肯定要挨打了。可皇祖父告诉过自己,做人要讲究仁义,要对得起朋友!

“他人很好的,父王高抬贵手好不好?”

朱棣冷笑了两声,突然他探手,插住朱高炽的腋窝,用力一替,圆滚滚的小家伙就到了父亲的怀里。

朱棣一扫刚刚的愤怒,哈哈大笑,还用满是胡须的老脸狠狠蹭了儿子两下,还把肥嘟嘟腮边的泪给擦掉了。

“好!要是能不哭,就更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有担当,有肩膀!看在你的面子上,父王就饶了你这个朋友。”

朱高炽大喜过望,连忙点头。朱棣把他放到了地上,拍了拍儿子的头,让他出去玩。朱高炽还担心老爹撒谎,扒着门边,不肯离去。

朱棣笑骂道:“父王是什么人,会跟你个小孩子撒谎!赶快滚蛋,不然你朋友的脑袋就没了!”

朱高炽吓得吐了吐舌头,赶快溜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刘淳两个人。

朱棣才哼了一声,“小子,本王不追究了,至于原因吗,出去问问你爹吧!”

燕王转身走了,留下一个酷酷的背影。

就这样,刘淳稀里糊涂出来,混了个肚圆儿,还教了个小朋友。

府门外,柳三正等着他。

父子再次相见,柳三五味杂陈,眼圈泛红,再也不绷着了,急忙拉刘淳到一边,自责道:“小子,我本想让你跟着我过好日子,可,可锦衣卫被废了,我也朝不保夕,怕是顾不上你了。”

“那就让我照顾你呗!”刘淳突然笑嘻嘻道:“你不会不想要儿子了吧?”

柳三愣住了,嘴唇哆嗦道:“小子,你,你还愿意给我当儿子?”

刘淳耸了耸肩,“除了你,我也不认识别人啊!不过我觉得锦衣卫不会轻易完蛋的——对了,你是怎么救我出来的?”

柳三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把那份军报交给了燕王殿下!”

刘淳瞪大眼睛,“那可是好几位锦衣卫,用命换来的啊!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燕王!”

“说得什么话!”柳三怒道:“能把儿子换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第9章 朱棣的惊叹

刘淳虽然没看过那份军报的详细内容,但光凭着柳三的只言片语,就知道非比寻常!

不只是柳三几个,锦衣卫前后派了四十几人,付出的牺牲超过三十人,才侥幸把消息带回来。

可以说那是一份凝聚着无数人鲜血生命的军报!

甚至能成为锦衣卫咸鱼翻身的最好武器,至不济,柳三还能给自己换个前程,过上舒心的日子。

可他毫不犹豫,选择换回了儿子。

相识不过几天,能做到这样,刘淳心里最后的一丝抵触,也消失殆尽了,他就是自己的爹!

亲的!

父子俩暂时没有去处,就跟着其他的锦衣卫,暂居在军营之中。

抛去复杂的身份不讲,锦衣卫最初是朱元璋的亲军,上十二卫之一,功勋卓著,个顶个是好汉子。

北平军中,有着浓重的尚武之风,敬重英雄好汉。

哪怕锦衣卫在外面名声狼藉,但是在军营里,依旧是格外优待,有舒服的营房,干净的被褥,每日肉菜供应不断。

大家都在等朱元璋的圣旨。

刘淳除了每天照顾便宜老爹之外,还有一项任务,就是教小胖墩锻炼身体。

他现在不方便进出燕王府,就只好把每一节的运动,绘成图画,配上说明文字,然后由那位千户朱能带回王府,交给小胖墩。

刘淳是用炭笔画的小人,简单生动,每一个动作,都写得十分详细,甚至是不厌其烦,反正燕王府也差这点纸钱。

朱高炽每天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拆开信封,拿出刘淳送给他的图画,那感觉和等快递的剁手族差不多。

拿到图画之后,先是仔细阅读,然后按着上面的要求,做出相应动作,再把所有动作串联起来。

小胖墩每天都会早起绕着院子跑圈热身,然后“1234”地做运动,格外认真,半点不敢马虎。

这一天,院落外面来了两个人,注视着小胖墩。

“王爷,你看咱儿子多下功夫,真有个韧劲儿,这点像王爷!”一个二十几岁的绝美妇人,站在朱高炽的院门处,向里面眺望,发出感慨。

在旁边,朱棣一身短打,他也是刚练功完毕。

看着儿子蹦蹦跳跳,朱棣微微摇头,“韧劲儿有了还不够,他练得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没有套路,从明天开始,我教他练拳!”

朱棣踌躇满志道,他可不是吹牛皮,虽然贵为藩王,但从小朱棣就混迹名将中间,天生好武,有一大堆高手争着抢着指点他。

而朱元璋的功夫也不差,他很愿意有一群文武双全的好儿子,因此也严加督促。

总而言之,朱棣绝对是高手!

只不过在王妃的面前,就有点不够看了。

朱棣的妻子叫做徐妙云,是徐达的嫡长女,所谓将门虎女,徐妙云以温婉贤淑著称,朱元璋都多次夸奖。

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徐妙云的功夫还相当了得。她从小跟随父亲和家将习武,十五岁嫁给朱棣,就在洞房花烛的晚上,朱棣被媳妇揍了个鼻青脸肿。

当年朱棣十七,比媳妇还大两岁,但依旧不是母老虎的对手,足见徐妙云的厉害!

只不过近些年徐妙云越发严守妇道,从不轻易展示武功。但无论如何,她的眼光还是在朱棣之上。

“王爷,你觉得这套东西乱七八糟,可妾身以为不然!”

朱棣吃惊,“怎么,还有玄机?”

徐妙云笑道:“王爷,你看,这全套共有八个部分,从头到脚,循序渐进,练过之后,全身上下,无一不在其中,全都能锻炼到……吾儿虽然只练了几天,但精气神明显提升了不少,身体也更加灵活,不似那么笨拙!”

朱棣眉头紧皱,真的有王妃说得那么玄乎?他没有妻子心细,还看不出来,可夫人也没必要撒谎。

“说得这么了不起,我都想试试了。”

徐妙云抿嘴轻笑,“王爷,你跟那么多名家学了功夫,还练这个做什么!”

朱棣哑然,“夸奖是你,贬低也是你,让为夫何去何从?”

徐妙云淡然笑道:“记得我爹曾经说过,读书和练武都有相通之处,做文章汪洋恣肆,长篇大论不难,难的是写小文章!就像三字经,千字文一般,能让孩童也读懂,那才是不容易的。”

朱棣迅速领会了夫人的意思,沉吟道:“你是说,这套东西,就犹如三字经,千字文一样,适合小孩子启蒙练习?”

徐妙云颔首道:“这些动作都不难,别说孩子,妇人老人皆能习学,强身健体,功德无量啊!”

朱棣听不下去了,“王妃,你未免太夸大了吧?”

徐妙云反问道:“王爷,那你觉得五禽戏如何?”

“这个……”朱棣被问住了,五禽戏是神医华佗仿效五种动物创编,其用意也是强身健体,消除病痛。

根据古书记载:体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怡而汗出,因以著粉,身体轻便而欲食。

简单说,就是身体不舒服了,练习一遍,浑身冒汗,食欲大增,身体就好了很多……貌似和朱高炽练得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朱棣用力甩甩头,他需要冷静一下!

儿子得到了堪比五禽戏的强身健体之法。

未免太容易了吧?

貌似这套方法来自那个谎报军情的少年,更加不可思议了!

朱棣困惑,此时朱高炽已经练完了,他瞧见了父王和母妃,忙跑过来施礼。徐妙云把小胖墩揽到怀里,也不顾他身上的汗水,夸奖道:“吾儿练得不错!”

被老娘夸奖,朱高炽开心飞起,他仗着胆子,试探道:“娘,能不能给我打造些器械?”

“哦?什么器械?”徐妙云好奇道。

朱高炽一转身,拿来了一摞图画,送到了母亲面前。

“这是他给我画的,有好些工具哩,都能用来强身健体!练好了,我就能瘦下来了!”朱高炽小脸红扑扑的,信心满满,他按照刘淳给的图画,练了几天,小家伙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更有力气了,走起路也快了,小肚子也缩了一点点……虽然只有那么一点,但也足以让朱高炽手舞足蹈了。

小孩子身体代谢快,成年人一两个月见效,朱高炽十天有了成绩,也不算天赋异禀,更何况原来的他,实在是太胖了。

一套广播体操是不行的,刘淳又给小家伙画了十几样健身器材,普通人家是没有这个条件,燕王府指定没有问题。

历史上朱高炽就是因为身体痴肥,差点丢了太子之位。

好容易登基之后,才干了不到一年,就突然驾崩……肥胖害死人啊!

吃了朱高炽送的包子,刘淳就决定帮帮小家伙。

广播体操虽然是大路货,但能全国推广,肯定有独到之处,至于一些健身器材,也是经过不断改进而来,朱高炽好好练习,别的不说,瘦下来还是有希望的!

小家伙跟老娘说着,却不提防,那些绘图被朱棣抢过去了。

这位燕王殿下快速翻看,看了图形,又看了旁边的注释,在脑海里面不断推想,该如何运用……看到了最后,朱棣把图纸递给了徐妙云!

仰天长叹:“王妃,你说的没错,以小见大,此人是世之奇才啊!”

徐妙云看了一遍,也感叹道:“相比之下,军中那些打熬气力的石锁、石墩、木桩,比起这些,实在是粗糙简陋,拿不上台面啊!”徐妙云冲着儿子意味深长道:“你交的这个朋友,可真是不一般啊!”

朱高炽眼睛亮亮的,那是自然!他瞧上的人,怎么会差?小家伙把胸膛挺得高高的,充满了自豪!

朱棣咬了咬牙,迫不及待道:“炼体之法,非比寻常!孤王要亲自去军营,会会这个小子!”

第10章 郭氏传人

“父王,能不能替我带点礼物?”朱高炽小朋友提出了要求,他都拿了刘淳好大一摞体操画稿了,还没给人家回礼,可不是燕王长子该有的作风。

放在前几天,小胖墩还没有这个胆子,可经过刘淳和朱棣争吵,很显然,燕王的脸不那么冷了,朱高炽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竟敢提出“非分之想”了!

朱棣哼了一声,“不行!”

小胖墩顿时吓得低下了头,人就是不能得意忘形……突然,朱棣又道:“本王才不会当你的信差,要送东西你自己去!”

小胖墩都傻了,徐妙云掩口轻笑,拍了儿子的屁股。

“傻小子,快带着礼物,跟父王一起去!”

朱高炽瞪大了眼睛,惊喜交加!

一扭头,直冲厨房。

片刻之后,他拎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食盒,吭吭唧唧出来,里面装的都是好吃的!

朱棣伸手接过食盒,随手递给了朱能,然后一把将小胖墩抱在了怀里,同乘一匹大黑马!

“父王教你骑马!”

……

燕王带着大公子出城,护卫环绕着,像是一阵风,到了城门口。

凑巧,迎面来了辆牛车。

“是道衍大师!”

朱棣连忙下马,把小胖墩放在一边,主动过去施礼。

形如病虎的老僧道衍笑着下车。

“王爷,这又是打猎去?”

朱棣老脸微红,这话说的,好像他多不务正业似的。

“大师,你瞧瞧这个。”

朱棣把刘淳画的东西交给了道衍。老僧接过来,仔细看了半晌,突然大惊失色!

“王爷,这,这是炼体之法,从,哪里得来的?”道衍声音都变了,他惊讶道:“王爷,自古以来,名将练兵,无不有其高妙独特之法。如魏武卒,如秦锐士,如虎豹骑,皆是如此训练出来的。只可惜这些练兵之法流传甚少,反倒是用兵之道,汗牛充栋。可须知道,没有精兵,如何堪用啊!”

老僧道衍是真有两下子,朱棣频频点头。谁说不是,像什么孙子兵法啊,三十六计啊,讲用兵之道,讲阴谋阳谋的书从来不缺,唯独如何让一个普通人变成优秀的士兵的方法,却是少之又少!

这就好比一大堆的财富故事,创业经历,讲的是天花乱坠,却鲜有人提及,最宝贵的第一斗金从哪里来!

没启动资本,你发个屁的财!

没有足够的背景,大三辍学,躲在地下车库,三两个人就能弄出个世界首富来?

这不是骗鬼吗!

朱棣也算是摸爬滚打多年,当然清楚,没有精兵,一切都是空谈!

“大师,你说这些东西,能练出精兵?”

老僧哑然一笑,“哪有那么容易!王爷,老衲觉得此法只是基础,不知道还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内容!倘若是有,没准真能给殿下练出一支能战的精兵来!”

道衍是在洪武十五年,从京师千里迢迢,赶到北平的。

那一年,朱元璋心爱的马皇后死了,伤心欲绝的洪武皇帝给每个儿子派了一名高僧,让他们替马皇后祈福念经。

道衍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来到了北平,说起来姚广孝只比朱元璋小了七岁,他们几乎同时出家为僧。

可这俩人的人生轨迹,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朱元璋参加红巾起义,从一个大头兵,变成一方霸主,进而扫清六合,席卷八荒,当上了皇帝!

道衍呢,他先是出家为僧,后来跑去学道家的阴阳术数,什么天文地理,算卦占卜,旁门左道,权谋机断,他是无一不精。

只不过等道衍出师,想要一展身手的时候,乱世已经结束了,朱元璋稳坐江山,铁腕治国……道衍傻了,他学了这么多本事,全都没了用武之地,眼看着即将老去,一事无成!

同样是两个小和尚,差别咋就那么大捏?

短暂悲痛之后,道衍把希望放在了朱棣身上,或许这位尚武的燕王殿下,能实现他名垂青史的愿望吧!

当看到能增加朱棣实力的东西,道衍简直比谁都高兴。

他欣欣然,陪着朱棣,一起到了军营,就这样,未来叱咤风云的“靖难铁三角”碰到了一起。

只不过这仨人没有半点惺惺相惜的感觉,相反,还是各怀心腹事。

首先就是道衍,他仔细瞧了瞧刘淳,光秃秃的脑壳已经冒出了一层浓密的头发茬,五官清秀,身形挺拔,人样子是不错。

可问题是年纪太小了,最多十三岁!

他怎么能有高明的强身健体之法?这东西不像文章诗词,可以靠着天赋,任何一种拳脚功夫,锻炼之法,哪怕是最简单的靠树,都有技巧。

需要很多人,很长时间,才能打磨出来,绝不是一拍脑门就有的。

因此道衍第一时间就断定,刘淳背后有人,而且还是个高人!

不管是敌是友,道衍都觉得是个威胁!

老僧提前进入了作战模式,吊着三角眼,不停在刘淳身上逡巡扫视。

至于朱棣,他何尝没有疑惑,自己抓了刘淳,这小子不但不记恨,还给了儿子炼体减肥的方法,这小子会有这么好的心肠?

别是有什么图谋吧?

相比两个大人的疑神疑鬼,年轻人就简单多了,小胖墩献宝似的,给刘淳拿出一样一样的美食……酱肘子、红烧鲤鱼、白切鸡、狮子头、叫花鸡……全都是肥得流油的菜,很符合小胖墩的爱好!

刘淳瞧瞧,都是大路货色,不由得迟疑,“公子,王府就吃这个?”

小胖墩摇头,“当然不是,这是过年过节才有的,平时只有一两道荤菜。”

“哦。”刘淳不由得惊叹,“王爷真是节俭啊!”

小胖墩托着肥嘟嘟的下巴,憨笑道:“是皇祖父,他老人家每顿只吃四个小菜,米还是亲自种的哩!”

朱高炽没撒谎朱元璋收到地方进贡的小米,十分可口,但朱皇帝害怕扰民,就告诉地方,他只要种子,在宫里自己耕种自己吃,不许地方再进贡了。

论起爱民,古往今来的皇帝,朱元璋称第二,没人称第一!

“原来陛下也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刘淳嚼着鸡腿,含混道。

突然,道衍探头,凑到了刘淳的面前。

“年轻人,这些菜肴尚且看不到眼里?你吃过更好的?”老僧笑得让人发毛。

刘淳连忙警惕道:“没,没吃过,只是听过!”

“你听谁说过?”老僧又追问了一句。

这时候朱棣也走了过来,冷冷道:“本王也很想知道,据说你只是山民之子,从小生活在深山,连外面是哪一年都不知道!莫非是有天授吗?”

刘淳总算是明白过来,朱棣这是来逼宫问案了!

丫的警惕心还真强!

一套广播体操就引来了他的怀疑,朱老四,你活得够小心的!

刘淳把啃光的鸡腿骨扔在了一边,抹了抹手上的油脂,坦然道:“我本不想说的,可王爷问了,只能如实相告,我是郭氏传人!”

“郭氏?什么郭氏?”朱棣还迟愣中。

道衍却惊呼起来,“郭守敬?他是你什么人?”

刘淳脸不红,心不跳,“算起来应该是师爷,或者祖师爷!”

“哎呦!”道衍的眼睛冒光,惊喜交加,“找到了,居然真的有郭氏传人活着!”

朱棣头一次见到道衍如此失态,这老和尚别是中邪了吧?

在这一刻,道衍居然忘了燕王的存在,急忙蹲在地上,虚心请教,近乎谦卑,“小友,能否给老,呃不,是小僧,给小僧指点《授时历》当中的招差法,小僧感激不尽!”

第11章 柳三的珍藏

傍晚时分,朱棣父子,还有道衍和尚,才依依不舍离开军营,尤其是老和尚,那更是如痴如醉,半点矜持都没了。

上马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个屁蹲,爬起来拍拍土,还在笑呢!

朱高炽吓得不轻,偷偷凑到了朱棣的耳边,“父王,他不是病了吧?”

朱棣摇了摇头,感叹道:“这就叫朝闻道,夕可死!吾儿可是交了个了不起的朋友啊!”这一次朱棣是心服口服,无话可说,连带看朱高炽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自己这个胖儿子,还真是个小福星!

“居然是郭守敬的传人,这回可捞到了宝贝!”

朱棣意味深长道。

这个郭守敬是何许人也?

有什么了不起,值得朱棣如此推崇?

其实换成别的藩王,倒未必这么失态,可朱棣不一样,他身在昔日的元大都,在这里,有太多郭守敬的痕迹!

首先,大都城是郭守敬督造的,朱棣每天住的王宫,是人家留下的。其次,大运河,从通州到大都积水潭,这段叫通惠河,也是郭守敬修的。

北平的粮饷供给,全都靠着运河,朱棣几次去查看,亲眼见过郭守敬修的闸坝、斗门,美观实用,过了一百年,还能泽被苍生!

只有两个字:佩服!

郭守敬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堪称昏暗的元朝历史,少有的亮色!

他是河北人氏,家学渊源,从小聪敏好学。郭守敬的学问不限于儒家的典籍,他精通天文,算学,甚至懂得水利工程。

在二十岁时,他亲自指挥,疏浚了家乡的河道,修复了淹没多年的石桥,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到处修渠建坝,灌溉农田。

后来郭守敬又进了工部,参与修订新的历法。

郭守敬如鱼得水,他创制和改进了简仪、圭表、候极仪、浑天象、仰仪、立运仪、景符、窥几等十几件天文仪器仪表;在各地设立二十七个观测站,进行了大规模的“四海测量”。

前后完成的天文历法著作有《推步》、《立成》、《历议拟稿》、《仪象法式》、《上中下三历注式》和《修历源流》等十四种,共105卷,堪称著作等身!

而最值得称道的就是《授时历》,准确程度令人发指,几乎和后世通行的公历相差无几!

毫无疑问,郭守敬是了不起的天文学家,水利专家,实干家,科学家!他的成就完全可以和沈括相提并论,远不是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迁客骚人能比肩的。

郭守敬虽然侍奉昏暗的元朝,但是他十分幸运,官至宰相不说,还足足活了86岁,堪称福寿双全。

只不过在郭守敬死后的三十多年,农民起义风起云涌,最终推翻了他效忠一辈子的大元朝。

郭守敬的后人也在战乱之中,失去了踪影,至于他的著作,也闪失大半,残存的一些书稿,也因为太过高深,没人能看得懂。

朱棣在看了郭守敬修的运河之后,就十分感慨,如此天纵之才,怎么就生在了大元朝?若是他能晚生一百年,替大明效力,那该多好啊?

想归想,元末的混战已经摧毁了一切,朱棣根本不奢望了。

可谁能想到,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郭守敬的传人!

朱棣的兴奋,可想而知!

难怪他懂炼体之法,郭守敬活了86岁,身强体健,能没有两下子吗?至于天文算学,那更是郭氏的看家本事!

“道衍大师,你看这小子信不信得过?”

老僧哈哈大笑,“殿下,信不信得过,又能如何?老衲跟他谈了一个下午,所获颇丰。小小年纪,能如此精通算学,除了郭氏传人,老衲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可能!”

道衍笑得十分开心,他精通儒释道,也懂得天文,可跟郭守敬没法比。老和尚关心《授时历》,关心天文,还有个更深层的想法……皇帝被尊为天子,谁能当皇帝,要看天命,当了皇帝,还要敬畏天变!

可以说,皇权的神圣,都跟虚无缥缈的天挂在了一起。

百年来,最懂得“天数”的就是郭守敬!

如果会了郭氏之学,就能随意支配天命!要知道,根据《授时历》可是能推算天狗食日的!

道衍对郭氏传人的兴趣,远比朱棣大得多!

假如刘淳在此,保证啐老和尚一脸!

丫的郭守敬的天文学是探索真理,你老和尚可好,居然拿来大搞天命迷信,简直南辕北辙,侮辱了天文学,都能把郭守敬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道衍不在乎这个,他到了北平之后,就只做一件事——不断劝朱棣夺嫡!

“王爷,如今天降奇才,辅佐殿下,足以证明殿下乃是不二人选,老僧斗胆……”

“闭嘴!”

朱棣的眼珠充血,变得十分可怖!

“道衍大师,你当本王的剑,不能杀人吗?”朱棣身躯微倾,不由自主握紧了剑柄,似乎下一秒就会拔剑杀人,血溅五步!

老僧却是淡然发笑,“王爷若是想取老衲的臭皮囊,只管动手就是,不过老衲纵然身死,也会在梦里时刻提醒殿下的!”

奶奶的,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魂不散吗?

朱棣是真的无语了。

摊上这么一块执着的滚刀肉,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大师,俺朱棣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害我?”

道衍正色道:“天子之位,有德者居之,殿下乃是圣人之子,为何不能夺取?”

朱棣心里苦笑,“大师,俺求你了,以后千万不要说了,父皇认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的。若是大师执意胡言乱语,朱棣也只有无礼了!”

本来见到了郭氏传人,朱棣心情不错,结果让道衍一搅合,顿时意兴阑珊起来……说实话,哪个皇子没梦过当皇帝啊!

问题是朱元璋就是个顽固的老农,他把天下视作自家的农田,惩治贪官污吏,就像是拔出野草一样自然。

即便身为儿子,想了不该想的,做了不该做的,也会被老爹当成“杂草”,朱棣可不觉得他有大哥的好命!

道衍和尚看着朱棣的背影,嘴角上翘,“殿下,老衲穷其一生,必定辅佐殿下登基,除死方休!”

老和尚摸了摸怀里的草纸,等过几天,他还准备去请教刘淳,从这小子嘴里多弄点天文知识出来,终有一天,他会说服朱棣的!

道衍把希望寄托在刘淳身上,却不知道刘淳此刻正面临着老爹的盘问!

柳三坐在他的对面,冷笑连连。

“你小子撒谎!”

刘淳低头道:“我的确撒谎了,可我当时也不知道你是好是坏,没法告诉你真相,我道歉,对不起!”

“呸!”

柳三狠狠啐了刘淳一口,“你个小兔崽子,就别跟我扯谎了,你才不是什么郭氏传人!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一次刘淳真的害怕了,他一直在思索,该给自己安排个什么身份。没有人的本事是无缘无故来的,他搜刮肚肠,发现郭守敬的时间最贴近,而且因为战乱冲击,无从考证,他就编了个郭氏传人的身份。

果不其然,冷静如燕王,诡诈如道衍,全都被他骗了。

只是憨憨的柳三,他怎么就咬定自己是假的?没有道理啊?

“哈哈哈!”柳三突然大笑,“小子,你编的挺好,可谁让你倒霉,遇上了我!”柳三探头,对着刘淳道:“告诉你吧,当年收复大都,我可是第一个登上城头的!就是我,亲手杀了所有的郭家人!”

“啊?你把他们都杀了?”刘淳惊问!

柳三坦然道:“他们祖上替鞑子效力,享受荣华富贵,难道还不该死吗?”

“该!该!”

刘淳还能说什么,假如当年他也是其中一员,没准杀得比柳三还狠,只是郭守敬的著作遗失,太让人遗憾了。

这时候柳三突然道:“当年我从郭家拿出来两个木箱子,小子,你想瞧瞧不?”

第12章 地主家的儿子

柳三突然变得很乐于讲故事,讲他自己的故事。

或许是没了未来的人,都喜欢追忆过去吧!

那是朱元璋登基的前一年,解决了南方所有对手之后,老朱挥军北伐,三路大军,驱逐逆元,虎视雄哉!

那一年柳三才二十三岁。

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谁都不服!

大都的城墙多高啊?外面还有护城河,还有矮墙,壕沟,一道道的艰难险阻,要拿人命来填的!

据说上面已经准备死个几万人,硬生生拿尸体堆出一条路。

三爷和他的弟兄们二话不说,带着扒城索,在拂晓的时候,趁着元兵疲乏困倦,越过了重重阻拦,一口气冲到了城下,用扒城索,上了大都城头。

三爷一口刀,血战八方,足足砍死了七个鞑子!

后续的明军,沿着他们开出的道路,一口气杀进城中,轻取了大都!

“就是那一回儿的先登之功,我才入选拱卫司!”柳三抓着络腮胡子,眯缝着眼睛,仿佛看到了昔日英雄了得的自己!

“我进城之后,就是杀鞑子,见到一个宰一个,杀完了鞑子,就杀鞑子的走狗!杀了七天七夜,杀得血流成河!”

三爷激动挥舞手臂,“小子,你没有见到,为父当年那叫一个威风!狗鞑子,他们让我变成孤儿,我就让他们绝种!”

很残酷,但刘淳就是觉得带劲儿!

大丈夫快意恩仇,挥剑斩仇敌,就该像三爷这样!这才是真汉子!

可问题是三爷杀得太猛了,怎么连郭家人都给宰了?

柳三挠了挠头,他探身道:“小子,你跟我说实话,郭守敬真的那么厉害?”

“那是自然,李白杜甫一般的文人,历代都有几个,可像郭守敬一般的科学家,要好几个朝代,才能出一个,你说珍贵不?”

“这样了!”三爷困惑了,“那个郭守敬那么厉害,他的后人可不怎么样啊!”

敢情三爷并没有真的滥杀无辜……他打听过了,周围的百姓都讲,郭家有的是钱,而且还为富不仁,放高利贷,专门跟色目人勾结,欺压百姓,无恶不作。

就在大明北伐之前,郭家还捐了三万两给王保保募兵。

杀他们,咎由自取!

刘淳惊道:“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都过去二十年了!”

柳三翻了翻白眼,他怎么可能忘了!

弟兄们杀进郭府,自然是要弄点外快,他抓到了最大的一间房子,在柜子里找到了两个沉甸甸的箱子,上面用紫铜的大锁锁着,一时也打不开。

要不说当年三爷还年轻,没什么经验,他只当这是两个装宝贝的箱子,立刻喜滋滋据为己有,还挖了个大坑,给埋了起来,生怕别人发现。

柳三因为立功,被升为小旗,又入选拱卫司,当时北平的空房子多,分给了他一套。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三爷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两个箱子弄回了住处,满怀着期待,用利斧劈开了锁!

金子呢?

银子呢?

有珍珠没?

玉石在哪里?

……

等到把箱子打开,三爷的希望全都落空了。

满满的两大箱书稿,根本没有别的!

“我他娘的就没干过那么亏本的买卖!”现在提起来,三爷还咬牙呢!

刘淳能想象到,当时老爹的脸该多绿!

到底是年轻,刘淳强忍着笑问道:“你没有一气之下,把书稿都给烧了?”

“怎么没想!”三爷气哼哼道:“正好赶上圣人降旨,要登基称帝,拱卫司的人都要应天筹备。我就把两个箱子留在了北平,房屋也给封了起来。后来我经常到北平办差,也认识了几个字,知道书稿珍贵,也就收藏起来,我还琢磨着等以后有了儿子,让他好好读书,把书稿给他当传家宝呢!”

柳三气哼哼道:“谁能想到,三爷当年白忙活,居然便宜了你,莫非说真的有天意吗?”

刘淳不知道有没有天意,但他知道,假如真的有郭守敬的书稿,他这个郭氏传人,就再也不会有人怀疑了。

“你可真是我亲爹!”刘淳感动得稀里哗啦,世上就没有这么巧的事了!

柳三黑着老脸,当年杀光了郭家人,也打听了,自从郭守敬之后,郭家就没有什么出息的人物了,怎么可能教出一个厉害的传人!

“臭小子,这要是放在几天前,我早把你塞进诏狱,严刑拷问了!”三爷咬着后槽牙道。

是啊,十天前,三爷还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卫,一心为国尽忠,谁能想到,转眼之间,他就丢了饭碗!

“孩子!”柳三的声音突然低沉起来,他目视着前方,眉峰微蹙,困惑道:“按理说,你攀上了燕王,算是交了好运,我也就放心了。可,可我这心里,总是不上不下的,说不出来的憋屈!”

刘淳笑了,他伸手搭在老爹的背上,爷俩很自然勾肩搭背,刘淳轻笑道:“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军,圣人一道旨意,就给罢免了。跟着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个藩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不容易的。”

柳三深以为然点头,可又突然怒视刘淳,骂道:“你小子别胡说,天子还是圣明的,关键是身边有小人!没错,就是小人!”

到了这时候,柳三还是忠心耿耿,刘淳真有点无语,只能顺着他道:“你说的都对,那燕王身边,就没有小人吗?”

“有!”柳三切齿咬牙,“那个病和尚,就不是好东西!长了个三角眼,一副杀人的模样,小子,你以后可要小心才是!”

真不愧是多年的锦衣卫,老爹的眼力不差!

刘淳轻笑道:“说实话,我没打算进燕王府,至少现在没有这个心思。”

“为什么?”柳三大惊,“你不去燕王府,还能去哪?”

刘淳把头扬起,傲然道:“我也是堂堂男子汉,干嘛总想着依靠别人?我现在去燕王府,什么都靠着人家恩赐,有什么意思?身为郭氏传人,我一身的本事,点石成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干嘛不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

三爷突然被戳到了痛处,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他十几岁就随着朱元璋,到处征战,杀敌不少,缴获的战利品也够多,可三爷总觉得他是锦衣卫,世代传承,捧着金饭碗,用不着小心仔细。他的钱不是送给了战死弟兄们的家人,就是拿去赌博,喝酒。

二十几年下来,三爷回头看看,虽然没欠债,可什么都没落下。

结果圣人降旨,废了锦衣卫。

唯一的指望断了,天都塌下来了。

在锦衣卫中,有不少和三爷一样的汉子,若非如此,朱湖为什么要一头碰死,那些锦衣卫弟兄为什么要拼命?

除了当锦衣卫,什么都不会干!

刘淳就不同了,他心眼活泛,有太多来钱的路子。

“做人就要像兔子一样,平时多挖几个窟窿,能当官就当官,不当官还能当富家翁。要不人家文人都讲究耕读传家呢,就是这个道理!”

刘淳是侃侃而谈,只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拄着下巴,无奈道:“我手上什么都没有,要不就只能向燕王伸手了。”

柳三眉头紧皱,似乎想起了什么,“其实我还有一块地,能有几十亩,就是不值什么钱罢了。”

第13章 做一个耕田的人

“你还有田?”刘淳大惊。

柳三一副看白痴的样子,不屑道:“你忘了天子是靠什么起家的吗?”

刘淳讪讪地挠了挠头,这谁不知道啊,九个字的秘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其实研究朱元璋的发家史,他争霸天下的条件并不好。相比之下,同样草根出身的汉高祖,是占据了天府之国,然后出秦川,夺天下。

而朱元璋以淮西应天为基业,四周强敌环视,陈友谅、张士诚都不是弱子,而且又没有地利之险,连生存都有困难。

条件更好南唐被北边压着打,一直打到了亡国。

可老朱不信邪,压着四周打,打服了南方不说,还北伐中原,一直打到了大都,打到了长城一线!打出了铁桶一般的大明盛朝!

就问一句,牛不?

老朱的办法说穿了也简单,就是一手刀剑,一手锄头。

占领了应天之后,专门设立营田司,十万大军埋头屯田,所产粮食,不但能供应军中需要,每年还能结余上万石。

有了存粮,老朱所到之处,自然可以轻徭薄赋,于民休息,而不是像李自成一样,靠着抢掠大户,过着流寇的生活。

这样一来,老朱越打越强,一统天下也就没有障碍了。

登基之后,朱元璋更是把成功经验推行天下。

在边疆地区,设立军屯,养百万大军,不费朝廷粮饷。还从人口稠密地区,不断移民,开荒种地,积蓄粮食,增加国力。

这就是老朱登基以来,一直干的事情。

“自从两宋以来,在士农工商四民之外,又增加了兵和僧,成为六民!”柳三按着大腿,说起老朱的英明睿智,那叫一个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陛下说了,僧人不事生产,兵将虚耗国帑民财,都要不得。所以他老人家极力恢复古之四民。我大明的将士不但要能打仗,还要会种田,按照军功品级,都有分地,为父当然不例外了!”

柳三在夺取元大都之后,就升为小旗,后来进入拱卫司。他这个人脾气不好,又不愿意巴结上官,什么好事都捞不到,别人都混成了千户,指挥使,他才是区区一个总旗。当然了,锦衣卫的总旗,放到外面给个千户都不换。

要不是被废了,三爷才不会在乎那点田地呢!

“是这样的,我是锦衣卫的秘牒,明面上,是隶籍白羊口千户所的军户,上面也给我了分了田,具体多少,就不知道了。”

刘淳听得头大,“那可是田啊,好几十亩呢!你就不过问?”刘淳气急败坏。

要知道上辈子刘淳可是花了大价钱,鞋都跑坏了好几双,才找到一处不到十亩的山沟,盖了养殖场。

柳三居然有几十亩田,还不知道珍惜,说他什么好!

三爷哼了一声,心说小子,你懂个屁!

这北方的土地,因为元鞑子圈占,变成了牧场,多年不耕种,非常贫瘠,雨水也少,几十亩地,也收成不了几石粮食。

而且三爷经常外出办差,哪里能管得过来。当时北方人少,租也租不出去。

再有别看老朱给的俸禄少得可怜,但身为锦衣卫,总有些来钱的路子。过去三爷实在是看不上这点田,更不愿意浪费精力。

要不是落魄了,他都想不起来!

刘淳可不这么想,就算种地收成不多,还可以搞养殖,盖个作坊,鼓捣点发明啥的。他就不信了,还变不出钱来!

“咱们好好经营,争取三年富农,五年地主,十年八年的富甲一方……你不是心心念念,想娶媳妇生儿子吗!等有了钱,就找个黄花大闺女,挑漂亮的娶!生一大堆娃娃,围着你叫爹,那晚年该多幸福啊!”刘淳不停勾画着美好的未来,大饼画得那叫一个诱人。

柳三抓着下巴,眯缝起眼睛,频频点头,仿佛看到了无数孩子跑向自己,可下一秒,三爷勃然大怒!

他伸出巴掌,狠狠拍刘淳的脑袋!

“兔崽子,我是你爹!我还是一家之主!该怎么办,用不着你教我!这事我说了算!”三爷挽起了袖子。

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大的错误!

二十年了,他先是一心当兵,接着一心当锦衣卫,出生入死,从来没想过别的!

唯一为自己打算,就是收了个干儿子。

结果没想到几天的功夫,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上,摔得这个疼啊!

“小子,你说得对,咱不能光指着朝廷吃饭,咱要有后路。哪怕以后朝廷恢复了锦衣卫,咱们也要积攒点家业。人家愿意用咱们,咱们就老实做事,不愿意用呢,还能衣食无忧!这样才能两全其美,进退自如!”

三爷越说越高兴,他突然用力拍脑门。

“哎呦,以前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当了大官,还贪那么多。六十两银子,就要剥皮楦草,谁的命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凭什么要去撞刀口?”三爷自嘲一笑,“我现在懂了,他们也是没法子,有备无患!”

刘淳越听越害怕,老天爷啊,裁撤锦衣卫,对柳三的打击可是够大的,这堕落的速度也太快了!

“那个……贪赃枉法还是不对的,无论天理、国法、人情,都说不过去,咱们可不能学他们。”

刘淳真怕过些时候,锦衣卫重新开张,柳三成了贪官,他也就是贪官之子了。别看老朱对百姓好,可是对贪官从来不手软。

无论如何,也不能犯了大忌!

柳三哑然一笑,“臭小子,我说的是那个理儿,又没说要贪污!当了半辈子锦衣卫,我还不知道大明的国法吗!”

柳三搓了搓手,感叹道:“读书人讲究耕读传家,我看这个法子挺好。现在咱们爷俩就动身。”

三爷还是个行动派,军营里面也没什么东西是他的,只有父子俩换洗的衣服,还有点散碎银子,以及一块作废的“北镇抚司”腰牌。三爷一边装着,还一边说呢,“算起来自从进入锦衣卫,就没有耕田了,也不知道还成不成。小子,你要好好干活,可不许偷懒,小心我抽你!”

刘淳翻了翻眼皮,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

他是想弄点养殖,搞个作坊,靠着小发明赚钱,比如蒸馏酒,比如牙刷,肥皂什么的。反正工艺也不算多难,在网上已经烂大街了。

可柳三却要耕田种地,虽然刘淳不歧视农民,但他也不甘心当个种地的!

“那个,咱们是不是商量一下,干什么才好?”

“没得商量!”柳三固执地像块石头,“臭小子,我可告诉你,陛下最恨三样人,其一是鞑子,其二是贪官,其三就是商人!好好的人家,不安生业,一旦贩运货物,出去做生意,就会被列为商籍,无论去哪里,都要向官府报备,被人拿白眼看,生生世世,抬不起头!”

三爷煞有介事,警告刘淳,歪门邪道不要想了,就老老实实跟着他种地!流汗吃饭,踏实!有地位!

由于柳三是锦衣卫密探,他并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等着朱元璋的旨意。因此第二天清早,三爷就把刘淳从被窝里提出来,直奔白羊口去了。

而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北平的时候,从京师来的八百里加急,送到了燕王府!

朱棣进献军情密报有功,特命朱棣随军出征,讨伐北元残部!

接旨之后,朱棣狠狠一挥拳头,“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第14章 朱元璋的爱

时间回到五天之前,朱棣通过八百里加急,将军情密报送到了朱元璋的手里。要说朱棣也是个天才,他没有经过通政司,而是由宗人府递上去的,速度比起北平布政使衙门,还快了半天。

朱元璋是个勤政的皇帝,而且勤奋程度,堪称变态!

尤其是废除丞相之后,大事小情,全都要靠他一个人裁决,大到对外用兵,征讨北元,小到民间纠纷,耕牛丢失……堂堂皇帝陛下,全都要过问。

很多人好奇,皇帝陛下一天要处理多少事情,太子朱标曾经统计过,他连着计算了八天,结果就跪了!

在八天里,朱元璋审批阅内外诸司奏札共一千六百六十件,处理国事计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每天要批阅奏札二百多件,处理国事四百多件!

老朱可不是临时抱佛脚,突击处理,而是登基以来,一直如此,从未懈怠过!

朱标都暗自叫苦,老爹立下的典范,对他来说,俨然五行大山,当头压下,压弯了腰!

如果说过去朱标感觉到的只是累,那么今日,他体会到的就是难了!

北平布政使衙门送来了奏疏,说锦衣卫不服管束,不愿裁撤,公然对抗圣旨,请求圣上降旨严惩。

素来仁厚的朱标很厌恶锦衣卫,他直接来找父皇告状。

老朱什么都没说,直接把朱棣的信,还有那份军报扔给了太子。

朱标拆开浏览,一张脸越来越难看。

“这个……父皇,若真如四弟所言,锦衣卫是,是立了大功的!”

朱标虽然厌恶锦衣卫,但胜在仁厚诚实,绝不会颠倒黑白。他只是不敢相信,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居然还肩负着如此重要的使命!

根据柳三的密报,北元朝廷四分五裂,无力援救辽东,朝廷可以放心出兵!

朱标就算不关心军务,但也清楚,如果军报属实,辽东二十万鞑子覆亡在即。朝廷收复辽东,就可以挥军进入草原,彻底剿灭北元,消灭大明的心腹大患!

这份军报的价值,无与伦比!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出自锦衣卫之手?偏偏又是自己谏言,废除锦衣卫,四弟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为了获得军情,锦衣卫死了好些人。

他们都是大明的功臣,自己这么干,会不会让人寒心?

想到这里,朱标额头上竟然冒出了汗水,他羞愧地低下脑袋。

“父皇,儿臣有错,请父皇责罚!”

朱元璋幽幽道:“罚?怎么罚,罚什么?”

“这个……当然是责罚儿臣不明情况,胡乱谏言,险些贻误国事之罪!”

朱元璋微微一笑,“这么说,你是觉得锦衣卫还有用?要恢复锦衣卫了?”

朱标一下子被问住了。

他斟酌半晌,才缓缓道:“父皇,锦衣卫胡作非为,并非诬陷,可,可他们这次确实立了大功,有功当赏,有过必罚。孩儿虽然身为太子,也不可以例外!”

朱标还要往下说,朱元璋却伸手拦住了他。

老朱把北平布政使衙门的奏疏,还有柳三的军报摆在了桌案的两边,而后缓缓道:“你是太子,是储君!朕今年正好六十岁,江山社稷,早晚都是你的,你就是未来的皇帝!朕不能打儿子的脸!更不能因为锦衣卫的事情,惩罚你!”

朱标浑身震颤,他的头低得更深了,“父皇爱护孩儿,孩儿铭刻肺腑,可,可是非对错重于孩儿的脸面,孩儿恳请……”

啪!

朱元璋突然猛地一拍桌案,豁然站起,“太子,你身为储君,一言一行,关乎朝廷颜面,天家威仪。你几次谏言,让朕废了锦衣卫,朕不能不听。别说一个锦衣卫,就算十二卫加起来,也比不过你的一根手指头!这是父子之情!但是!”朱元璋神色骤变,脸对着脸,恶狠狠道:“朱标!让父皇失望的是你的性子!那些师傅文臣,整日在你身边晃悠,你听了他们的话,就要朕废了锦衣卫。如今呢,知道错了?又要改正?反反复复,你还没当上皇帝,就被人牵着鼻子走,弄得威信全无,你让父皇如何放心?”

老朱的声音,在寝宫之中回荡。

“治国最忌讳反复无常,身为君主,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不能因为个人喜好,就偏听偏信!事前,要深思熟虑,权衡周延。事后呢,则要心志坚定!绝不可轻易改变!父皇能坐上龙椅,靠的就是这两样,你是朕的长子,从小朕就给你挑选最好的先生,悉心教导。朕的苦心,你能领会吗?”

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朱标,眼圈泛红,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和别的雄主在立储问题上,犹犹豫豫,放任儿子们乱斗不同,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就立朱标为世子,并且让大儒宋濂教导他。

后来立为太子之后,更是把李善长、徐达、常遇春都派到了东宫,辅佐太子。

朱元璋毫无保留,倾注了满腔心血。

朱标年纪渐长,温文尔雅,孝顺父母,爱护兄弟,朝野人望极好,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好的继承人。

可老朱却渐渐发现了问题,太子什么都好,唯独心志不坚,性子柔弱,太容易被别人左右。

想坐稳龙椅,可不只是善良就行的!

“这次的事情,就当是一个教训,你要往心里去!锦衣卫这边,朕让蒋瓛继任指挥使,只负责宿卫宫中,你可服气?”

朱标当然服气,父皇这么干,完全是照顾了自己的面子。

“父皇,儿臣觉得北平锦衣卫,立功不小,应该厚赏,以显示朝廷恩待功臣之心。”朱标诚恳道。

朱元璋点了点头,“这份军报还有待核实,朕准备任命冯胜为征虏大将军、傅友德和蓝玉充当副手,你四弟也随军出征,朕要一举荡平辽东!”朱元璋老脸微红,心情激荡,锦衣卫和文官之争,在他眼里,就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那个带回密报的人,暂时加为百户,等大军北伐获胜,另行赏赐。”朱元璋随口道:“太子,这些日子,你就跟在父皇身边,学学如何调兵遣将!”

朱标慌忙点头,经过此事,他心中的那点傲气都不翼而飞了,爹就是爹,值得他学的地方,太多了。

……

老朱同志轻飘飘的一句话,柳三就从总旗越过了试百户,直接成了统兵120人的正六品百户大人!

这可是明初,武人的地位还非常高,远不是二品文官可以随意砍杀一品武将的荒唐年代。柳老爹的这个百户,管的地盘虽小,但是因为有统兵之权,比县令也差不了多少。

柳三还不知道他已经咸鱼翻身了,此刻他还带着儿子,跟自家的土地较劲儿呢!

算起来,已经有差不多两三年没有回白羊口了。

“我最初来的时候,也是为了监视迁移过来的民众,后来老百姓安稳下来,就主要负责侦查鞑子的军情了。”

柳三一边介绍着,一边带着刘淳,找到了一处山坡。

说是有几十亩,其实差不多能有一百亩的样子,很是辽阔。毕竟明初的土地还不那么紧张,朝廷鼓励开荒,不但三年免征赋税,还给予种子耕牛。

这一路上,刘淳都认命了,实在不行,当个小农民也不错,至少还是二等人呢!

他俯视着面前的土地,骨子里的热爱又迸发出来。

“这是山地,其实我们可以在下面种庄稼,上面种果树,葡萄,我还会酿酒,对了,咱们再种一些黄豆,用来榨油,剩下的豆饼养猪……从今天开始,做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刘淳正开心做着规划,就见到了一群人,向他们父子快步走来。在前面是一老一少,老的刘淳不认识,那个年轻人他却有些印象。

这不是那个在北平城门口,大骂锦衣卫的年轻书生吗?他怎么来了?

还没等刘淳发问,对方就骂骂咧咧,“滚一边去,敢看我们吕家的地,不想活了!”

第15章 敲诈小能手

“你不会是记错了吧?”刘淳小声对柳三道。

三爷把眼睛一横,“小兔崽子,你爹是干什么的?这块地我没心思管是真的,可要说我记不准,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刘淳眼珠转了转,笑道:“那这么说,他们是侵占咱们家的田了,按照《大诰》的规定,该怎么收拾他们?”

刘淳的眼睛发亮,迫不及待想要试验一下,老朱同志的法令,是不是真的那么有用!

都说朱元璋是对老百姓最好的帝王,这句话可不是空口白牙,随便说说的。

朱元璋是苦孩子出身,童年时候,饱受摧残,一家人走私逃亡,惨得不得了。当了皇帝之后,朱元璋千方百计,防止官吏欺压良善。

首先,官吏负责征收钱粮,经常巧立名目,弄一大堆的苛捐杂税,敲骨吸髓。

老朱针锋相对,设立粮长负责收田赋,他把天下分成若干的粮区,在其中挑选丁多粮多的人家,担任粮长,负责将粮区的田赋送入太仓。

凡是完成情况好的,老朱会亲自召见,给予赏赐,甚至直接给官做。

把官吏和征税分开,自然斩断了贪污的爪子。

老朱还几次修订《大诰》,和那些枯燥乏味的律令条文不同,朱元璋亲自修订的大诰,言语直白,而且是以案例为主。通俗易懂。

其中罗列了诽谤皇帝、结党乱政、官吏玩忽职守、滥设吏卒、贪赃受贿、科敛害民、侵吞钱粮等等罪行。

光是贪污的罪案占全部罪案的一半左右,包括酷敛百姓,贪污税粮案;放卖官差,私役丁夫案;妄取扰民,私吞商税案;谎报灾情,侵没赈济案;及其他形形色色的贪赃受贿案。

这类罪犯皆处以重刑。起解官物,卖富差贫者,族诛;贪赃纳贿、说事过钱者,凌迟处死;盗卖仓粮者,墨面文身,挑筋去膝盖,还有著名的“人皮枕头”,无不彰显乱世用重典的思路。

光是有法令还不行,朱元璋规定,家家户户,凡是大明的子民,人手一本《大诰》,还下旨各地的官学,要向老百姓宣讲大诰内容。

更让人叫绝的是,朱元璋甚至赋予了百姓捉拿官吏的权力!

假如官吏到乡下为非作歹,当地的族老可以将犯罪官吏抓起来,交给上级衙门处置,如果上司衙门不顶用,还能直接扭送京城,敲响午门外的鸣冤鼓,把老朱找出来主持公道。

当然了,这种极端情况很难发生,不过朱元璋摆出了态度,对贪官污吏,绝不姑息。有皇帝撑腰,明初的老百姓胆子是很大的。

加之王朝初创,土地平均,家家户户,都有点田产,而豪商大户又十分有限,官绅被老朱杀了个够呛,

总体来说,明初很平和,平等,是个标准的“橄榄形”社会,试想一下,连皇帝都那么亲民,其他人还敢太过分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是每一处都是那么和谐。

就拿北平来说,自从当年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献给契丹,此后这片区域,一直处于蛮夷的统治之下。

契丹、金国、蒙古,前后几百年的时间,北平周围的汉人胡化严重,形成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族群。

老朱不断向北平移民,就是要改变人口结构,巩固边疆。

整个北平一带,情况不断好转,可也有一些胆大妄为之徒。

就比如眼前的吕家!

“你们睁开眼睛瞧瞧,这里是谁的土地?赶快离开,小心吃官司!”刘淳抱着肩膀,气势十足道。没法子,三爷懒得费吐沫,只能让他这个儿子来。

吕家的那个老者眉头微皱,柳三好几年没有耕种土地,他就想顺势弄到自家的手里,却没有料到,居然跟柳三撞在了一起。

老者有点迟疑,那个年轻书生却道:“伯父,别怕,我认识这个小兔崽子!”他咬牙切齿道:“他是锦衣卫帮闲的!”

所谓帮闲,就是大户人家豢养的食客,没事的时候,消遣取乐,偶尔也充当打手。

那一天刘淳替锦衣卫仗义执言,把姓吕的吓得落荒而逃。

事后姓吕的才知道,原来就在当天,朝廷又降下了旨意,连同锦衣卫一起给废了!

他那个懊恼啊!

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怎么那么胆小?

要是扛住了,痛骂锦衣卫,没准一下成名,他大哥是北平的生员,自己若是能挤进县学,他们吕家就够得着士人的边了!

都怪自己胆气不够!

这一次,一定要硬起来!

他几步冲出来,叉着腰,撇着嘴,神气十足!

“小子,锦衣卫完蛋了,你的靠山没了!”吕书生朗声道:“识相的赶快滚蛋,这片荒地都是我们吕家的,要是不识相,少不得要皮肉受苦!”

他冲着两边的打手叫嚣道:“别怕,他们仗着锦衣卫撑腰,锦衣卫完蛋了,他们也好不了!大家一起上,给我狠狠打,打死锦衣卫的走狗!”

吕书生猖狂大叫,全然没把父子俩放在眼里。

刘淳数了一下,吕家的人有七个,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也不知道三爷能不能成?

“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退了不丢人!”刘淳安慰道。

三爷用鼻子哼了一声。

别说几个土鳖打手,就算是十个八个鞑子,三爷也不在乎!

他猛地向前几步,光是气势,就让吕家的打手不停后退。三爷冷笑,他把一只手背在了身后。

“一起上吧,三爷打你们,一拳一个!多一拳,我算输!”

柳三说到做到,他猛地向前冲去,一拳挥出,疾如闪电,对面的家伙没来得及躲避,就被击中了胸膛,像是被铁锤砸中一般,身体飞出,躺在地上,直接昏死过去!

三爷把铁拳举起,“哪个还想尝尝滋味?”

在这一刻,三爷那叫一个威风凛凛。

刘淳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太爷们了!

回头有空,一定跟便宜干爹学几招,会功夫就是不一样!

三爷正要打发了其他几个废物,突然有马蹄声,刘淳抬头,发现在山坡下跑来几匹战马,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燕王府千户朱能。

他离着挺远,就跳下战马,快步跑过来。

朱能几次替小胖墩取图本,跟刘淳很熟悉。

“燕王特意让我来请你们父子去北平,有军情要务!”

刘淳眉头一簇,瞬间展开……他猜到了,多半是那份军情送到了京城,老朱有了决断。要不是为了打仗,堂堂王府千户,才不会追出好几十里,亲自找他们回去。

刘淳眼珠转了转,无奈道:“朱老哥,不是我们不听王爷的命令,你瞧瞧,人家拿着刀枪棍棒,要把我们家的地拿走哩!”

朱能早就看到了吕家的人,他哈哈大笑,“真是狗胆包天,敢欺负到王爷的客人头上,弟兄们,给我上!”

燕王府的护卫,如狼似虎扑上去。

吕家的老者都傻眼了,侄子不是说,他们靠着锦衣卫吗?怎么又冒出燕王府?早知道他们有这么大的势力,谁还敢找死啊?

“误会,全是误会!”老者也顾不得责怪侄子,只剩下不停哀求。

朱能回头看了眼刘淳,你说怎么办吧,是扁是圆,一声令下!

刘淳笑呵呵走过来,“你说是误会?”

“没错!都是误会一场!”老头拼命点头。

刘淳笑得更开心了,“那好啊,既然产生了误会,就要消除,你说是吧?”

老头愣了一下,忙道:“是,是啊,我愿意孝敬十两白银!化解误会!”

十两?打发要饭的!

刘淳哼了一声,“我这个人,从来不会狮子大张口,这是一百亩田,一亩产一石粮,就按照三年算,全都折成钱,赔偿给我们,就算完事,如何?”

老头傻了,你怎么不去抢?

我们刚刚打算耕种,还没开垦呢,你就要三年的收成,再说了,就算这样的坡地,能产出一石粮吗?

刘淳微微一笑,转身对着朱能道:“老哥,像这样强占百姓田地,仗势欺人,算不算豪强?朝廷可有针对豪强的法令?”

朱能闷声道:“当然有,圣人一向主张锄豪强,抑兼并,我看可以把吕家迁到岭南,立刻就成行!”

第16章 传说中的投献

朱能大老远追到了白羊口,父子俩可不能亏待人家,这不,三爷出钱,在村子里买了一只羊,几个燕王府的护卫亲自动手,就在柳三的破院子里炖羊肉吃。

父子俩跟朱能坐在房舍闲谈。

这座草房是几年前盖的,只有三间,一明两暗,由于没人打理,东边的一间已经倒了,他们只能在西边待着。

刘淳眼珠转了转,对柳三道:“吕家晚上就会把钱送过来,我看应该先把院子整修一下,重新盖房,弄得气派宽敞一点,住着也舒服。”

柳三表示赞同,过去他就是太随意了,太不在乎了,弄个舒坦的窝,就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这才是当务之急!

倒是朱能,他笑道:“柳小哥,要我说你就去王府算了,大公子可是为了你,没少在王爷面前说好话。王爷又十分赏识你这位郭氏传人,跟着王爷,绝对是前途无量!”

朱能没有预见未来的本事,他就是个普通的护卫,结果被朱棣提拔为千户,在他看来,这就是一步登天了,眼前的爷俩根本无从拒绝。

可刘淳跟三爷,都不是这么看的。

过去三爷或许还会在乎燕王的招揽,现在他想清楚了,唯有自己挣来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不然什么都靠着别人赏赐,一脚踢开的时候,屁都剩不下。

至于刘淳虽然知道朱棣未来的成就,但他也不准备立刻靠过去,毕竟他和道衍那个和尚不同!

郭氏传人!

要靠着真本事吃饭的!

“那个朱老哥。”刘淳道:“我们郭氏之学,最讲究务实,全是富国裕民的真东西。让我进王府,反而无从施展。不如就在乡下,有辽阔的土地,能够尽情挥洒,请王爷放心,只要我有什么成果,一定跟王爷分享。”

朱能笑了,说实话,对这个”郭氏传人”,朱棣是保持着强烈的怀疑。

道衍当天向刘淳请教《授时历》,请教招差法,刘淳的数学基础还算不错,他给老和尚讲了一大堆,道衍聪明绝顶不假,可他也陷入了一个误区,觉得郭守敬在算学天文的造诣惊人,刘淳小小年纪,能懂得这些,自然是郭氏传人无疑。

可朱棣想得更全面,刘淳十二三岁,朝廷大军在二十多年前,打进大都,郭家人就没了消息,是被杀了,还是逃到大漠,谁也不清楚。

就算有人逃脱,一定能精通郭守敬的学问?

而且不但精通学问,还调教出一个厉害的传人,并且他们心念着中原,把十几岁的少年放回大明,为老朱家的江山贡献才智?

朱棣对这个故事保持强烈怀疑,毕竟郭守敬都心甘情愿当大元朝的忠臣,竭尽心力辅佐,他的后人又怎么会背叛祖宗呢?

朱棣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对刘淳的来历保持相当大的怀疑。

不过朱棣却没有出手,一来刘淳的确有些才华,朱棣不忍心扼杀一个少年。第二呢,柳三毕竟是锦衣卫,这里面有什么谋算,朱棣还看不透,所以他决定继续观察。

作为心腹,朱能清楚燕王的想法。

当刘淳提到郭氏之学的时候,朱能就好奇道:“柳小哥,你们郭氏的学问,到底是研究什么?听道衍大师说,是天命变化,还是长生不老啊?”

刘淳连忙摆手,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的。

“我们不懂天命,也不知道天数,我们研究的是天文,是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跟什么天命没有半点关系!至于长生不老,那更是无稽之谈了,我们只懂一些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方法。”

朱能听得似懂非懂,“还有别的吗?”

“有啊,比如我们还研究怎么让一亩地多产出粮食,在哪里能找到水源,如何冶炼更坚固的钢,按照什么样的比例能让火药的威力发挥最大……还有,雨雪云雾的成因,如何上天,如何下海,怎么能不靠着帆远航万里,不用牛驱动车辆,怎么坐着不动,把消息传到千里之外……”

“等等!”

朱能的脑袋都炸了,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吃惊怪叫道:“这,这不都是神仙手段吗?还说你不懂长生不老?”

朱能向四处看看,突然冲到刘淳的面前,低低声音,神秘兮兮道:“那个柳兄弟,你会不会炼制那种吃了能让人力大无穷的丹药,你给我一丸,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刘淳翻了翻白眼,这丫的想些什么啊?

“朱老哥,我们的学问叫做数理化,你想要丹药,去观里找道士去,不过我可提醒你,他们的丹药基本上都是重金属超标,能吃死人的!”

“重金属?啥意思?”

“就是金、铅、银、汞一类的,不但不能强身健体,还能要命,你要是不信,就去尝尝!”

朱能吓得摸了摸脑门,心有余悸道:“幸好上次有道士跑王府进献丹药,让道衍大师给打出去了。我当时还埋怨大师来的,觉得吃不好也吃不坏,没想到丹药那么可怕!”朱能拍着胸膛道:“柳兄弟,你刚刚还说,你能让火药更厉害,刀剑更锋利?”

这还靠谱儿点!

刘淳道:“这个不算什么难事,我准备弄个作坊,王爷要是有兴趣,可以参股。”

朱能点头,“行,只要东西好,我去说服王爷。当然了,你要是吹牛皮,小心我的拳头!”这家伙龇牙咧嘴,大声威胁。

聊了一会儿,刘淳和柳三都发现,朱能就是个很单纯的武夫,人不错,柳三也是武夫,他们很快就相谈甚欢。

朱能就对刘淳道:“你打算在白羊口干出一番成就,白天的时候,就不该轻轻放过吕家!小兄弟啊,你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刘淳听得瞠目结舌,他都敲了吕家好大一笔钱,三百石的粮食,这叫心慈手软?没准朱能和他看得不是一本字典!

“那个……其实我留着后手,吕家连山坡地都不放过,说明他们之前一定也兼并了许多田产,我可以放过他们,别人就管不了了。”

朱能大吃一惊,这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先榨油水,然后再往火坑里推一把,够坏!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柳三哼了一声,“阴险有余,魄力不足!”

刘淳的嘴角抽搐,“那该怎么办,才算有魄力?”

三爷抬头,冷笑道:“侵占军户田产,破坏军屯,等于更朝廷戍边大计作对,陛下养兵百万,不费一石粮食,靠的就是军团。吕家作死,按照锦衣卫的规矩,直接抓了,男丁悉数发配,田亩充公!”

真不愧是锦衣卫,一下子就弄的人家破人亡,够狠!

这时候朱能突然幽幽道:“老柳,要我说啊,你们锦衣卫还是不太懂边地的规矩。”

三爷笑道:“什么规矩?”

“这还不简单!随便找一伙蛮子,趁着半夜,杀进吕家,全都砍了脑袋,来个死无对证就是了!敢欺负到军中弟兄的头上,死有余辜!”

刘淳听得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过分了,可是和这两位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其实也难怪,一个是锦衣卫,一个是燕王府,全都不是善茬子!

朱元璋的善良只给予普通百姓,对于豪门大户,可是没有半点仁慈,杀了也就杀了。

看起来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刘淳如是想到,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来报,说吕家来人了。刘淳立刻打起精神,他要瞧瞧这个吕家到底如何!

如果能老实一点也就罢了,不老实,少不得要按照便宜老爹和朱能的法子收拾他们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托着一个盒子,躬身进来,垂首道:“生员吕长安,这是家中五百亩土地的田契,另有白银五百两敬上,恳请高抬贵手,饶过吕家一次!”

第17章 锦衣卫不会白死的

意不意外?

惊不惊喜?

白天还牛气冲天的吕家,转眼就认输了。而且还认得彻彻底底,拿点钱粮算什么?直接把田契送来了。

要一百,给一万!

刘淳的厚道劲儿又来了,这么乖觉,让老子怎么下手啊?

苦恼!

三爷是老江湖,身在锦衣卫,耳濡目染,他见得太多了。姓吕的不大不小,算是一方富户。就冲他能拿出五百两银子,也算是一方豪强了。

毕竟当下是国初,北平周围又相对荒凉。整个城中,都未必有多少人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三爷眼睛眯缝,根本没在乎钱和田契,而是问道:“你自称生员,可是考上了功名?”

他这一句话,也提醒了刘淳。

对啊,生员是官学学生的自称,换句话说,这家伙已经考上了秀才,是有功名的人!

别看老朱对文人挺狠的,但他也清楚,治国离不开文人,因此为了鼓励百姓读书,难得朱元璋大方了一次。

凡是考中秀才,可以给家里两丁免役,家庭困难的,可以申请免粮,见官不用拜,遇到了案子,没有剥夺功名之前,不能用刑拷问。而且官府还给两名仆人照顾生活……这么说吧,老朱给的这些,已经够一个读书人舒舒服服过日子,安心读书,继续考功名了。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本来免役免粮都是有数额限制的,结果发展到了后来,就变成了官绅不纳粮,不但自己不纳粮,连亲戚奴仆都不纳粮服役,好好的规矩,败坏殆尽,不怪财政枯竭了。

刘淳微微打量吕长安,这家伙若有有功名在,应该不至于这么胆小,毕竟北平的读书人有限,个个都是宝贝,除非他还有更大的事情!

想到这里,刘淳轻笑道:“吕秀才,我们都是粗人,可粗人也有粗人的好处,就是拿钱办事,说话算数!你出了这么大的价钱,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直接说就是了!”

吕长安低着头,他的眉头挑起,看向了柳三。

三爷哑然一笑,“这小子是我的儿子,而我,是锦衣卫的总旗!”

此言一出,吕长安浑身震颤,冷汗流了下来,突然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大声道:“生员有罪,恳请大人宽宥。生员愿意献上全部家产,只求活命。”

三爷没有说话,还是刘淳继续问。

“你有罪,什么罪?”

“我,我受了奸人蛊惑,诬告朱,朱千户!”

旁边的朱能突然挑起眉头,什么意思?这货敢惹燕王府的人?当真是不要命了!朱能正想发作,这时候柳三猛地站起,冲到了吕长安的面前,探手揪住他的衣服,怒不可遏!

“是你!你诬告朱湖朱千户!”

当日,王参议带着人去查封锦衣卫衙门,把所有人押出来的时候,就对朱湖说过,要让他去衙门接受审问。

谁都知道那是凭空捏造的,只是想不到,居然是吕家干的!

三爷怒了!

朱湖兢兢业业的一个人,虽然贵为锦衣卫千户,但从来没有仗势欺人,处处守着本分。偏偏这边裁撤锦衣卫,那边案子就来了,朱湖不愿意被人糟蹋欺凌,唯有断然一死!

三爷揪着吕长安,愣是把他提了起来,“兔崽子,我要你给朱千户抵命!”三爷把吕长安高高举起,眉头倒竖,下一秒就要摔死他。

刘淳同样黑着脸,朱湖死得太惨了,必须有人付出代价!

“他一个生员,没有人授意,哪里敢诬告锦衣卫千户。”刘淳对着吕长安喝道:“说,是谁让你干的?”

吕长安还在半空中,手脚乱动,活像是一个被翻过来的乌龟,他吓得快昏过去了。

“是,是王堂,就是那个参议王堂,他让我去告朱湖。”

刘淳哼道:“你跟姓王的很熟?是怎么认识的?”

“是,是在一次文会认识的,小的写了一篇文章,请求宗师点评,王堂当时在场,夸了我两句,后来小人送给了他两支老山参,还有一件皮裘。”

许多文官到了任上,就喜欢组织文会,诗词唱和,既能玩乐,又能扬名。很多千古名篇就出自这种文会,比如《滕王阁序》,《岳阳楼记》等等。

王堂也不例外,他发觉吕长安有些才华,又是北平本地人,就着意提携,吕长安投桃报李,也是孝敬不断。

那天王堂接到了旨意,正巧吕长安在他的府上,就迅速定了一计。吕长安写了一份状纸,诬告朱湖。

“大人,生员真的没有坏心思,我和朱千户都不认识,都是王堂那个老东西让我干的!”吕长安鼻涕一把泪一把,不停哀求。

三爷把他缓缓放下,突然扬起拳头,照着他的面门狠狠砸下去。

吕长安痛叫了一声,鼻梁骨断裂,鲜血狂喷,一张好看的小白脸,变成了摔碎的花瓜,红一道,青一道。

三爷怒气不息,又狠狠提了吕长安几脚,把他踢得像是皮球一样,来回乱滚,弄得满身尘土,狼狈到了极点。

三爷把他按在椅子上,继续拷问……朱元璋虽然照顾太子的面子,没有完全恢复锦衣卫,但是任命蒋瓛为指挥使,谁都清楚,昔日让天下人战栗哆嗦的锦衣卫又回来了!

短暂的倒台,让锦衣卫上下感到了切肤之痛!

他们要报仇!

得到消息的王堂,第一时间就递了请病假的折子,准备跑路。

吕长安自从诬告了朱湖之后,他心里也怕,成天往王堂府里跑,四处打听消息,等着盼着,一心希望锦衣卫彻底完蛋!

可等来等去,锦衣卫要恢复了。

他吓得屁滚尿流,王堂都要跑了,他能怎么办!

这家伙就赶快回家,想要躲避风头。

结果回家,突然听堂弟和老爹说,家里得罪了锦衣卫……当时吕家也不清楚柳三的身份,只当他是帮闲的,可吕长安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普通锦衣卫,能吸引来燕王府的千户?

这不是开玩笑嘛!

吕长安左思右想,纸里保不住火。

与其被人杀个二罪归一,还不如就主动请罪,没准还能躲过一劫。

所以他带着家里的田产,还有五百两银子,前来请罪!

“王八蛋!”三爷太阳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王堂,我要杀了他!必须给朱千户报仇!”

吕长安不顾伤势,跪在地上,慌忙道:“小人愿意状告姓王的,小人什么都愿意做!”

这家伙不敢自称“生员”,他还想着,再大的罪过,看在钱和田产的面子上,会放他一条生路,可哪里知道,朱千户的惨死,刺痛了北平锦衣卫的心。

柳三咬着后槽牙,“朱兄弟,不能放跑了那个姓王的!”

朱能立刻答道:“柳兄放心,我连夜让弟兄回去,明天早上,王府就会出兵,拿下王堂,还死者一个公道!”

第18章 郭守敬的宝箱

柳家只有三间破房子,朱能索性带着弟兄们,把吕家给霸占了,充作临时的军营,燕王有命,休息一晚,就要赶回北平。

刘淳和柳三并没有去吕家,依旧住在破旧的茅草屋里。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刘淳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把这个家弄得像样一点。

“首先要整修房屋,用砖瓦盖房子,结实!地基最好用条石,来个万年牢!前面种槐树,后面种柳树,前槐后柳,不种自有!还有,要建个大粮仓,堆满了粮食,至少要能吃三年。再挖个菜窖,存些蔬菜,过冬用的……”

刘淳絮絮叨叨说着,三爷只是微笑点头,儿子描述的家,很符合他的期盼,甚至超出了预计,小家伙想的比自己周全!

“真想看到这样的家啊!”三爷憧憬道,只是眼神迷离,似乎有种求之不得的痛苦。

“这有什么难的,几个月之内,我就能弄好!别忘了,吕家送了那么多银子,足够把房子翻修十遍啊!”

三爷笑了,他伸出大手,摸了摸刘淳的头顶,粗粝的大手刮过细嫩的皮肤,弄得火辣辣的疼!

“你啊,到底还是个孩子。”

三爷发出这一声感慨,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还记得不,当初我说要把锦衣卫的位置传给你?”

刘淳无语,“才几天的功夫,我怎么会忘了!朱能可是说了,圣人恢复了锦衣卫,还升任你当百户,不趁机威风几天?多亏本啊!”

“威风个屁!”

三爷突然冲到了刘淳的面前,恶狠狠道:“小兔崽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燕王为什么急吼吼派朱能过来?那个朱能为什么一口答应,帮着咱们抄了吕家,还要拿下王堂,为什么?”

“为……为了讨好锦衣卫呗!”刘淳笑嘻嘻道:“这次北平布政使衙门逼死了一个锦衣卫千户,折他们一个参议,礼尚往来,谁也不吃亏!”

三爷重重叹口气,“傻小子,这只是一层意思!陛下看到了我的军报,肯定要对鞑子用兵。燕王朱棣勇猛好武,此番随军出征,他是想要大显身手!”

刘淳很自然点头,“没错,可跟我们什么关系?”

“唉!”

三爷真是气坏了,这个臭小子,有时聪明,可有时也糊涂。

“堂堂燕王,高高在上,偏偏对咱们父子如此青睐,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身为锦衣卫,探查军情,为大军开道,是职分所在,义不容辞!”

话说到了这份上,刘淳哪里还能不明白。

身为一个上位者,对下面的人好,可未必是好事情。

比如那位大将吴起,给手下的士兵吸出伤口的脓水,士兵的母亲听到,顿时痛哭,她的儿子死定了!

没错,人家主帅掏心掏肺对待你,身为一个小兵,除了卖命,还有别的选择吗?果不其然,那个小兵就战死了。

柳三几次深入草原,探查军情,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这次大军行动,他也没法幸免。

“唉……过去的时候,遇到事情,我柳三唯恐落后于人,可现在我他娘的怕了!”三爷狠狠一锤榆木桌子,震得灰尘扬起。

“干我们这行,舍生忘死,才能死里逃生。还未出发,就未战先却,我怕是……回不来了!”

三爷努力控制着情绪,可他的迟疑、迷茫,依旧控制不住。

柳三不怕死!

就拿刚刚过去的这一次来说,他带着情报回来,中途遇到了北元骑兵,两个弟兄战死,他仓皇之间,离开了原来的道路,跑到了深山老林,才跟刘淳相遇。

险些就丢了性命。

可三爷不后悔,大丈夫,死得其所!

问题是这一次废除锦衣卫,对三爷的伤害太大了,他不想死的不值得!

话又说回来,朱棣巴巴派朱能过来,三爷能躲得过吗?

黑洞洞的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俩沉重的呼吸声,还是三爷先打破了沉寂。

“小子,你我父子虽然时间不长,可也算是患难与共,你帮着我出了深山,那天又请来了燕王……假如,有那么一天……我这个百户是你的了,可你小子记着,千万别傻乎乎往前冲,要多几个心眼。白羊口虽小,胜在无风无雨。吕家完蛋了,你把他们家的产业弄到手,老老实实当个富家翁。”

三爷伸出长大的手臂,像是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崽子,又是疼惜,又是告诫,“小子,过几年,你就娶个媳妇,别嫌村姑不好看,能生儿子最重要!你给我记着,老大一定要姓柳,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哈哈哈!”

三爷突然大笑,“我也算后继有人,什么都不怕了!”

“我怕!”

刘淳猛地探手,揪住柳三的腰牌,一把抢在了手里。“你不想当锦衣卫,现在就给我!不就是要探查军情吗?让我去!”

三爷愣了,“臭小子,你裹什么乱?”

“我没有!”刘淳用力摇头,呲着白牙一笑,“你忘了,我是郭氏传人,会辨别方向,还懂天文,会好些本事,我又是个小孩子,不会引起注意。”

“呸!”三爷毫不犹豫啐了他一口,“草原之上,突然出现在孩子,那才值得怀疑呢!”柳三伸手,揪住刘淳的衣服,劈手去抢腰牌,可刘淳死死抓着,就是不放!

少年郎的眼神之中,写满了坚毅,他不是在玩闹!

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在他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了柳三,成了干父子。柳三就是刘淳和大明朝的脐带,到这个时代不久的刘淳,还没有勇气断开脐带!

“爹!”少年轻声低呼,“我毕竟跟燕王大公子有点情分,我去,燕王会安排人照顾的,最多辛苦一点,没有别的危险。你在家等着,无论如何,我都会安然归来的。”

刘淳言语诚恳。三爷只觉得暖洋洋的,是太阳提前升起了吗?

果然是个好孩子,自己没有看错人!

三爷激动地眼圈泛红,手上却更加坚决地夺下了腰牌,儿子的手指都给捏肿了。

“臭小子,告诉你,爹没死,这家的大梁,就由我撑着,轮不到你小子装英雄!”三爷又笑了,“不过你说得对,过去我是为国尽忠,这一次我是为了这个家!放心吧,我会安全回来的。”

三爷说完,急忙扭过头,不想让儿子看到眼泪夺眶而出的情况。

突然,三爷想起一件事,他急忙跳上了桌子,探手,从房梁上拿下了两个满是灰尘的箱子。

三爷喜滋滋送到了刘淳的面前,“猜猜这是什么?”

“是……郭守敬的书稿?”刘淳大惊,他没有想到,如此惊天动地的宝贝,就安静地放在自己的头顶。

三爷笑道:“北平人多手杂,我又经常不在家,头几年就给放到了白羊口,还不错,没有被偷。”

三爷摸出了钥匙,捅开了大锁。

郭守敬的毕生著作,重见天日!

“小子,你瞧瞧,能不能看得懂?可千万别让人看出你是个冒牌货。”三爷努力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

刘淳的心思全然不在上面,他只是匆匆一扫,却发现箱子旁边,有几个罗盘。刘淳好奇拿出来,三爷哑然,“你这位祖师爷,还是个看风水的,也不知道准还是不准。”

郭守敬当然不是看风水的,这几个也不是罗盘,上面没有复杂的阴阳八卦,天干地支,这只是郭守敬制作的指南针。

为了编写授时历,郭守敬曾经在天南地北,设立了27处观测台……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四海测验,费了无数人力财力,才能得到精准的《授时历》。

光是这几个指南针,就看得出来,史书不是虚言!

刘淳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发了疯一样,把书稿翻出来,就在小小的房间里,铺的满地都是,接着火把的光亮,一份一份辨认,等找到了箱子底儿,刘淳小心翼翼捧出一份书稿。

这东西不是用纸写就的,而是用极薄的羊皮,轻便柔韧,里面也不是文字,而是地图!

详细的大元朝地图!

刘淳激动到了无以复加,地图的东北角,赫然就是辽东!

“苍天保佑,这下子好了,谁都不用去冒险了!”

第19章 朱高炽的孝心

朱能陪着柳家父子,赶回北平。

这家伙眼睛红红的,昨天夜里根本没睡好,辗转反侧了一夜,倒不是吕家的房舍不舒服,像他这样的武人,哪怕在野地宿营,也能睡得香甜。关键是刘淳说得那些话,让他匪夷所思,飞天遁地,千里传音,简直跟话本上写的似的。

郭氏之学真的有这么厉害?

朱能当下还不到二十岁,正是好奇心十足的年纪。他爹就是武夫,从小到大,跟着老爹习武,到了十四五岁,就随军打仗,最近才承袭老爹的位置,当了千户。

朱能了解的东西,仅限于军营打仗,对付吕家,他也只能想到军中黑吃黑的方法,而刘淳的话,给他揭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这一路上,他不断偷看刘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刘淳有所觉察,突然回头一笑,“朱千户,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呗,咱们都是老朋友了。”

朱能咽了口吐沫,伸长了脖子,试探道:“那个,柳小哥,你到底学的是什么东西,能不能给我讲讲……说一点就成。”他又挠了挠头,憨笑道:“你别怕,我这个人脑子很笨,就听一个乐子,不会传出去的。”

刘淳大笑,“朱千户,你这就错了,我们郭氏之学,研究的是真理,什么叫真理,就是不管任何人,只要按照相同的方法,都能得出一样的结论。我们和那些儒生不一样,不存在什么见仁见智,模棱两可的问题。”

刘淳骑在马上,突然指了指远处的一个亭子。

“朱千户,你瞧。”

朱能闪目看去,就是个亭子而已,忍不住皱眉道:“有什么稀奇的?难道是你变出来的?”

这位是掉到神鬼窟窿里,拉不出来了。

刘淳摇头道:“我是说你先看到了什么?是整个亭子,还是亭子的顶部?”

“这个……自然是顶部,就像是鞑子的骑兵,离着远处,一定是先看到他们的旗号,然后是人,最后才是战马……没错吧?”

刘淳道:“朱千户,你说的当然没错,可你想过没有,假如地是平的,由远而近,物体只会越来越大,不会先露出上面,然后才是下面,你想想,这说明什么?”

朱能的脑袋开始不够用了,“这个……说明什么?”

“说明地是有弧度的!”刘淳左手弯曲,右手两根手指充当两腿,给朱能演示了由远而近的过程,然后笑道:“如果每一处都符合这个规律,就只有一种解释,我们是站在一个具体的球体上面!”

“什么?”

朱能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我说柳小哥,你胡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站在球上?那个球该多大?谁能踢得了?”

刘淳哭笑不得,“这就是我们郭氏之学研究的东西,我们不但认为脚下是个球,这个球还在转动。正因为球在转动,所以才有了一年四季,《授时历》也就是这么来的!”

刘淳说完之后,继续打马向前,朱能则是一脸的懵逼……不会吧?这小子是在胡说八道?可他又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十里长亭,的确亭子的中间出现了,再往前,底座出现了……这怎么解释?如果是平的,的确应该一眼就看到上下,而不是逐渐露出来!

可,可刘淳讲得太匪夷所思了,这位未来的国公爷,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是相信理智,还是相信多年的经验……这个该死的郭氏之学,还真是害人!

朱能迷迷糊糊,回到了燕王府,见到了朱棣。

才几天的功夫,朱棣仿佛高大了一圈,精神更加充足,气势也更加威严。锦衣卫一事,他及时通禀军情,虽然老朱没有直接嘉奖什么,但是让他随着几位名将一起出征,那就是最大的奖赏!

最早就藩的兄弟当中,他是第一个!

不到三十的人,谁还没有点野心,更何况是朱棣!

老朱二十几个儿子,同为皇家血脉,到底谁才最像父皇,还是要好好争一争的!

见到柳三和刘淳父子,朱棣没有摆架子,而是赐座,等他们坐下,朱老四就开门见山。

“柳百户,圣人降下旨意,大军云集,准备讨伐北元,你为国立了大功。”顿了顿,朱棣又道:“不过辽东一带,朝廷并不熟悉,还需要探查道路,给大军当先锋。”

朱棣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再去跑一趟吧!

谁让你熟悉情况呢!

上面人动动嘴,下面人跑断腿。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能办成,自然有厚赏,可办不成,出了意外,少不得要死在草原上!

放在过去,柳三是义无反顾,只是经过这次变故,他就犹豫了。

刘淳猛地起身,站了出来,“启禀王爷,天降瑞宝,草民为燕王贺,为大明贺!”

朱棣眉头紧皱,哂笑道:“少年郎,你又弄出了什么花样?莫非是上天有什么预示吗?”朱棣还记得道衍说过,这小子精通天文,能看出天命。

刘淳可不敢承认,他和道衍那个妖僧是两回事,被当成神棍就不好了。

他急忙从怀里取出羊皮地图,双手奉上。

“王爷,这是祖师爷当年行万里路,测绘《授时历》之时,留下来的地图,恰巧有辽东部分,草民献给王爷,预祝王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什么?”

朱棣豁然站起,直接走过来,劈手抢过。

等到展开之后,朱棣是大喜过望!

山川、河流、城镇、村寨、部落、甚至是水源,全都有标注。科学家做事,讲究的就是个严谨。

郭守敬当时绘制图本,也是给后人留下便利,谁想继续研究,按照他的地图,就可以重走探查之路。

哪里知道,等他死后,大元朝腐败昏暗,战乱不断,早就没人关心什么天文了。

朱棣越看越兴奋,他发现在地图上,甚至标注了几处金矿!

“什么?辽东还有黄金?”燕王失声惊呼。

刘淳翻了翻白眼,“那是自然了,辽东的金矿,早在汉唐就有发现了,根据前辈的笔记,辽东的金矿,很可能比整个大明都多!”

“你说的是真的?”

朱棣瞪大眼睛,猛地挥动拳头,兴奋大叫:“此番出兵,势必攻破辽东!”

兴奋之余,朱棣居然传令,让家人摆酒,他要宴请柳家父子。

很快,小胖墩朱高炽,还有熊孩子朱高煦,以及王妃徐妙云都来了。

朱高炽看起来似乎瘦了一点,可小脸蛋依旧圆润,手感绝对一流,让人很想捏两下。小胖墩主动凑到了刘淳的旁边,偷偷告诉他,母妃让二弟也跟着他一起做运动。朱高煦一肚子不愿意,还要一脸嫌弃跟着扭屁股,可滑稽了。

在席间,朱棣就道:“你们两个混小子要听话,这次父王要随军出征,在府里不许惹祸!”

父王要走了?

朱高煦乐了,他可不怕老娘,没了老爹,老娘说什么话都不管用,至于“大肉球”,呸,我才不和他扭屁股,太幼稚了!

朱高炽听到,稍微愣了一下,就满脸愁容,默默低下了头。

他偷眼看了看旁边的刘淳,“出征,会不会很辛苦啊?”

刘淳点头,“那是自然,将军……”他很想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可又觉得不吉利,就把话咽下了。

“王爷此战必定能够大获全胜,大公子只管等好消息吧!”

朱高炽没有被册封为世子,故此只能称大公子。

小胖墩鼓着腮帮,脸蛋立刻变成了球,“只是等着,什么也不能替父王做,真是没用!”心情很差,才吃了三碗饭,五个包子,就放下筷子了。

“大公子,你要是有兴趣,我们一起替王爷制作军粮,如何?”刘淳露出了狼外婆似的笑容。

第20章 吃是战斗力的保证

朱棣是不大相信什么郭氏传人的,可看到了地图,也不由得不信。其实信与不信,他并不在乎,关口是这个人能不能用!

就像那个道衍和尚,天天鼓动朱棣夺嫡,要说朱棣烦不烦他,当然烦,而且担心老和尚惹出麻烦,没法收拾。

可问题是身边的武夫都是一根筋,还真就离不开一个足智多谋,精于算计的道衍!

燕王想得很通透,谁还没有点秘密,只要这小子听话,还有本事,就当他是郭氏的传人又如何!

想到这里,朱棣把筷子放下,对刘淳道:“你提到了军粮,不知道你那位祖师爷是怎么看军粮的?”

刘淳放下筷子,大模大样道:“兵法有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话固然是至理名言,可依我之见,还略显浅薄,没有深入做文章。”

朱棣把嘴一瞥,毫不客气道:“怎么,连古人的兵法都瞧不上眼?本王没见郭守敬有什么安邦定国的本事!”

“那是祖师爷生不逢时!”刘淳笑道:“元鞑子昏聩无能,残暴不仁,贤才不能尽用,而一些才智之士,也不愿意为鞑子卖命。就拿我的师门来说,自祖师爷以下,还有好多有本事的前辈,只可惜没有赶上盛朝,空有一腔才学,无处施展。”

朱棣朗声大笑,“这么说,你小子还挺有运气?”

“那是自然,大明天子,以布衣起家,杀伐四方,北赶大元,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论起功业,虽秦皇汉武不能相比,大明国势,远迈汉唐……”

一旁的王妃徐妙云抿嘴笑道:“柳小郎的学问不知道怎么样,可是这嘴却是抹了蜜甜,还真够甜的。不过光会拍马屁,咱们王爷可是不喜欢听的,谁让他是个倔驴!”

一句话,弄得朱棣老脸通红,却也无可奈何。当下是立国之初,多少还有些元代的风气,礼教并不是那么严密,而且徐氏是将门虎女,半点不怕朱棣,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出来陪客人。

刘淳也强忍着笑,能看到永乐大帝吃瘪,还真是不容易。

“那小子就说说军粮,斗胆请教王爷,可知道元鞑子吃什么?”

“自然是牛羊了。”朱棣随口道。

刘淳点头,“他们把牛肉切条煮熟,抹上盐,挂起来风干,然后把肉干装到羊尿泡里面,做成一个个的球,系在马上,充作军粮。”

听到刘淳的话,熊孩子朱高煦连忙捂住了鼻子,太恶心了,一股尿味,还怎么吃啊!

倒是小胖墩,很有求知精神。

“元鞑子为什么这么干?他们是没有厨师吗?做牛肉包子多好吃!”

刘淳解释道:“牛肉干顶饿,又用盐淹透了,可以一边跑,一边嚼,不耽误行军。而且长途行军,肉干不易腐败,包子可不行。另外鞑子在行军的时候,还喜欢带一些母马,口渴了,就喝马奶,能够避免水土不服。正是靠着这两样,鞑子才能一直向西打,打到了多瑙河哩!”

“多瑙河?我只听过黄河,洛河,淮河,多瑙河是什么河?”朱高炽听得津津有味,好奇问道。

“多瑙河是欧罗巴洲的一条重要河流,当年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率领二十万大军西征,一路灭国无数,横扫万里,一直打到了多瑙河流域,西洋诸国战战兢兢,几乎亡国灭种。当时巴蜀的钓鱼城,军民一心,抗击鞑子,毙杀蒙古大汗蒙哥,统一的蒙古帝国遂不复存在。忽必烈占据大都,定国号为元……其余蒙古诸部,四分五裂,再也没有了昔日的进取精神,西洋诸国,总算能够苟延残喘。”

刘淳在这边讲着,那边朱棣取出了郭守敬留下的地图,向西寻找,果然见到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地名。

郭守敬还留下了标注,那些地方是他根据大元朝国史馆资料整理的,并没有亲自前往查看云云……

朱棣看了半晌,渐渐握紧了拳头。

“当真是好大的一片山河!”

徐妙云嘴巴微张,深以为然道:“王爷,果真如小郎君之言,唯有以牛肉干和马奶为军粮,才能打得下这么大的一片基业。不然的话,光是民夫牲畜,就不知道要累死多少了。”

朱棣颔首,“当年汉武帝漠北一战,死了十几万头牲畜,打光了大汉的积蓄,可也仅仅打到苏武牧羊的北海而已,距离多瑙河,差着太远了!”

都说有图有真相,这回是有图有震撼!

就连朱棣都对昔日的蒙古帝国,产生了一丝丝敬畏之心。

“才区区几十年,元鞑子就没了先人的勇武坚毅,若是他们还能靠着肉干马奶,横行万里,父皇未必能扫平天下,一统寰宇!”

朱棣感慨了半晌,突然道:“这份地图,本王要进献给陛下,你小子可舍得?”

刘淳道:“草民已经献给了王爷,自然听凭王爷处置。”

朱棣颔首,“说来惭愧,你提到的鞑子军粮,固然很好。奈何我大明没有那么多的牛肉,也没有那么多马匹。杀几头牛,本王固然能做主,可若是给成千上万的将士充作军粮,父皇可不会答应!”

别说明代,就算其他朝代也是,耕牛比人都金贵,可不能随便杀戮,牛角、牛筋、牛皮,都是重要的战略物资。据说最初的阿胶是用牛皮熬制的,因为牛皮珍贵,才不得已改成了驴皮。

不过朱棣也没有责怪刘淳的意思,相反,倒是越发看重这位“郭氏传人”了,毕竟能把元鞑子的历史说的这么清楚,实在是不容易。

别看明朝承接元朝,实际上有关蒙古帝国的内容,元朝保留的都不多,且经过战乱,资料遗失,懂得元史的人也不多了。再加上元代史官记载混乱,错误百出,想要从故纸堆里弄出个清晰的线索,还真是不容易。

刘淳就幸运多了,他那个时代,各种历史都被翻出来,到处流传,动动手指头,就能查到一大堆。

“王爷,草民不是建议学元鞑子,实际上我们也学不来。草民是想,能不能开发一种比较简易,又顶饿的军粮。便于骑兵携带,可以长途奔袭。鞑子没有了祖先的勇武,若是能有鞑子的办法,痛击鞑子,那该多痛快!”

朱棣眼睛冒光,没错!

这是个好想法!

朱棣的燕王府有三卫人马,这三卫满编可以达到五万七,只不过眼下朱棣满打满算只有一万人。但是这一万多人,因为地处北方,战马充裕,是以骑兵为主!

朱棣雄心勃勃,准备利用这次北伐,建功立业,让世人瞧瞧,他朱棣不管是靠着老子,论起领兵打仗,他一点不比那些名将差!

“柳淳,你真能做出军粮来?”

“没问题。”刘淳笑道:“我现在就可以试制,王爷,能提供方便吗?”

朱棣朗声大笑,“没问题,王妃,你辛苦一下,把后面花园给这小子使用。”

饭也不吃了,刘淳起身要走,小胖墩立刻站起,像个尾巴紧紧跟着……你们聊得热闹,可不能忘了,制作军粮是先跟我提的,可不能把我扔下。

朱棣瞧着越发活泼的儿子,心花怒放,“你也同去,让父王瞧瞧你们的本事!”

第21章 赚朱棣的钱

要想研究军粮,就要先弄清楚,眼下明军吃什么。

这个不用问别人,柳三最清楚,他告诉儿子,明军最长吃的叫做“飧饭”也就是水泡饭,方子还是出自《齐民要术》,沿用了好几百年,也没有什么更新换代。

作粟飧的方法如下:米一石,取无榖者,净淘炊熟,下浆水中,任水曝干,淘去尘,又蒸曝之,经十遍可得二斗。每食,取一大合,先以熟水浸之,待湿彻,然后煮食之,一人可五十日。

意思是说,取去壳完毕的一石米,用水淘净炊熟后,再放到水中曝晒干,把曝干的米再来一次同样的作业共十次,做完十次后,只得到二斗的再制干米饭。要食用时,取一大合的再制干米饭以热水泡之,待再制干米饭浸软时,再煮熟成餐饭后就可食用。一石飧饭可供 1 个人进食50 天。

刘淳听完,就晃脑袋了,“为啥要十遍啊?一遍不行吗?”

柳三正色,“一遍可不行,功夫少了,米泡不烂,还容易坏,你小子可不许在军粮上面动歪心思,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方法,自然有道理!”

刘淳拄着下巴想了想,反复蒸煮晾晒,估计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米彻底破碎,等吃的时候,变成和米糊一样的东西。

方便保存,吃起来也容易。

可刘淳觉得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才是。

“你说我们把米煮熟,晒干,然后用磨碾成米粉如何?”

柳三愣了,“这样能行吗?”

刘淳道:“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我们把米碾碎了,和面一样,还能往里面加东西,等吃的时候,用热水一冲就完事了。”

刘淳想到了油茶面,其实原理也真就差不多。

当即,在王府的后院,架起两口大锅。

先把洗好的米放在锅里蒸熟,然后取出,刘淳借用了花房的土炕,一夜的功夫,把米烙干,然后用石磨,把米碾碎,变成粉末。

做完了这一步之后,刘淳取来一些食盐,又加了点糖,加入葱姜蒜末调味,尝了一口,勉强能吃了,比以前的军粮强了不少。

刘淳觉得还不够,他又弄了一点鹿肉,煮熟之后,晒干,弄成肉松,一样碾碎,搅拌。似乎营养还是不够,刘淳又弄了一点黄豆,炒熟,碾碎,搅拌在一起。

光是这些也不行,人体还需要蔬菜,弄一些新鲜的青菜,下锅煮熟,晒干,碾碎……

他的这套工艺,别说朱棣和王妃徐氏了,就连小胖墩都看明白了。

真是没啥神秘的,就是不断往一堆东西里加入各种粉末。

绿豆,黄豆,红豆,芝麻,香油,荤油,萝卜块,干菜叶……能想到的全都扔里面。

最后军粮终于出炉,其实还能加入更多的东西,只是王府厨房再也没有可加的东西了。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刘淳给每个人的碗里倒了一点混合粉末,然后加入热水冲泡。

焦香四溢,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还不错!

朱高炽眯缝着眼睛,冒出光亮,迫不及待往嘴里送了一勺子。

“好烫!”

小胖墩嘴上说着,却舍不得吐出来,香甜可口,别有一番滋味。

比米粥好吃多了,味道丰富,热量充足,很顶饱!

他三口两口,把碗里的东西喝光,然后笑眯眯道:“父王,要是天天吃这个,行军打仗,也不困难!”

朱棣也尝过了军粮,他把碗放在一边,哑然笑道:“是不错,可若是这么吃,非把大明吃垮了不可!”

谁说不是,就拿最基本的粳米来说,明军就吃不起。普通的士兵,吃的多是栗米,还要配许多豆子,杂粮,大军远征,能有粮食和盐巴,士兵已经偷着笑了,很多时候,就连这点基本的要求都供应不上,就只能饿肚子。

尤其是出了长城,草原一望无际,产出有限,补给线又长,粮食也跟不上,征战之苦,简直一言难尽。

柳三告诉儿子,远征塞外,十个人去,能有三个人回来就不错了,而死的七个人中,最多有一两个是战死的,其他人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造成的非战斗减员。

“尤其是深入草原,光是蚊虫,就能要人的命!”

柳三心有余悸道:“我有一次和一位兄弟去探查消息,我们约定,他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结果等我从帐篷里出来,发现他已经被蚊子活活叮死了!”

柳三可没有撒谎,诗和远方,听起来很美好,可真正去追寻,那就不一样了。

在草原上,蚊子又大又猛,随便一挥手,就能撞到几百个。

别说是人,就算是老牛,也会被叮死。

柳三那一次就是,他在简易的帐篷里,外面的兄弟实在是疲乏,没有撑住,就提前睡了,结果他们宿营的地方,离着水泡太近,蚊子数量太多,就愣是把一个大活人给吸血吸死了,该多可怕!

从那次之后,柳三宿营,一定要挑选蚊虫少的地方。这也是他毕竟喜欢刘淳的原因,至少这小子知道在宿营的时候,点燃艾草!

“军粮还是要做,但不能这么奢侈!”朱棣道:“我的一万骑兵,需要准备两个月的粮食。”

徐氏吓得脸色苍白,揪着朱棣的衣襟道:“柳百户提到,草原多蚊虫,妾身以为当准备驱蚊的药物才是。”

有燕王府支持,办事就是容易。

刘淳经过了几天的调整,终于制出了适合大规模推广的军粮。

他直接把淘洗好的米炒熟,然后碾碎,作为基础配料。然后加入各种豆粉,补充蛋白质。加食盐和干菜,再加一点香油,醋,晒干成粉末状。

用布袋装起来,吃的时候,加一点水搅拌均匀就是了。

刘淳弄出了的军粮,也不算新鲜,实际上戚继光在《纪效新书》里面,就提到了类似的军粮。

只不过这样的军粮是用做救命之用,唯有当敌人四面包围,没有吃的,才能拿出来食用,寻常的时候,还是大锅煮饭。若是谁忘带了军粮,还要受到严惩哩!

说起来寒心,类似的军粮,还延续了很多年,那些最可爱的人,就是吃着类似的炒面,和十七国的鬼子,在冰天雪地里厮杀,硬是打出了新生大国的铮铮脊梁!

一口炒面一口雪,何等悲壮,何等英雄!

其实相比之下,明军的情况好不少,朱元璋二十年的积累,当真不是吹的,仓库里满是粮食,供应朱棣一万人远征,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刘淳又设计了一种止渴的小丸子,是用山楂干搓出来的,望梅止渴,还是不如吃到嘴里安心。

另外刘淳还弄了一个木桶,里面装上了一层层的沙子。

当他把浑浊的水倒入桶里,不多时,从桶下面的口子,流出清澈的水来,小胖墩看得目瞪口呆。

“我的天啊,沙子还能这么用?”

刘淳笑道:“过滤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经过过滤之后,水就好变得清澈许多,里面的杂质脏东西,会大大减少。如果再煮熟烧开,就能克服水土不服的问题。”

刘淳很认真提醒朱棣,“王爷,长途远征,吃饭喝水,务必要保持干净。”刘淳可不想永乐大帝来一个出师未捷。

朱棣笑了,这几天下来,他对刘淳还是很满意的,小孩子做事用心,很是不错。

“军粮,止渴丸,滤水的木桶,对了,还有装驱蚊药物的荷包,这四样东西,本王都交给你做,需要多少钱?”

朱棣开口了,刘淳听得出来,他是做好了挨宰的准备,只要自己开口,燕王殿下是不会犹豫的,钱财唾手可得!

刘淳咽了口吐沫,“那个……草民只需要五百两工钱即可,其余的原料,还请王爷帮忙!”

第22章 一村之长

“五百两?本王拿不出来!”朱棣回答干脆。

刘淳则傻了眼,朱老四,做人不能太无耻!你好歹一个藩王,居然拿不出五百两银子,你拿我当小孩子耍啊?

别以为你是未来的永乐皇帝,小爷就怕你了。从一见面,你就抓我,怀疑我,还想逼着我干爹去送死,现在让我白干活,不给钱!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心我去投奔你侄子,彻底断了你的春秋大梦!

刘淳气哼哼想着,朱棣轻轻一笑,无奈道:“我的王府的确没有五百两银子,你要是想要钱,可以给你宝钞!”

“宝钞?”

刘淳这才想起,敢情明初的时候,金银极度缺乏,老朱根据元朝的作法,发行了名为“宝钞”的纸币。

最初宝钞十分坚挺,可老朱同志的经济学毕竟太差了,准备金不够,还一个劲儿滥发,没过多久,就造成币值快速下降。

目前基本上一百贯宝钞,能值七十贯,在个别地方,要打个对折,只有五十贯。

倒是北平,由于鞭长莫及,民间还是以银两为主,并不接受宝钞,可燕王府不行,朱棣的俸禄全是以宝钞结算的。

朱老四也挺闹心的,前不久从小舅子那里听说,江西的宝钞出了大事,二贯宝钞,只能换500文,相当于币值的四分之一。

徐增寿劝朱老四,趁着北边币值还稳定,多换点金银存起来,毕竟纸片子不顶用。

换成金银,等于跟老爹的钞法作对,可王府的开销太大,也不能守着一堆纸过日子,朱棣在犹豫纠结当中。

“这样吧,你要是接受宝钞,本王给你一千贯!”

好大的手笔!

刘淳翻了翻白眼,“王爷,草民要钱,可不是揣进自己的荷包,我是用来雇工的,还有,要建造一些石磨,购买铁锅。北平和内地不同,拿宝钞在乡下可雇不到工人。”

朱棣迟疑,难不成,真的要拿私房钱给这小子?

这时候朱能突然凑了过来,在朱棣的耳边道:“王爷,五百两不多,那个吕家就拿出了五百两给这小子,想要化解矛盾的。”

“吕家?”朱棣迟疑。

“就是那个受王堂唆使,诬告锦衣卫千户朱湖的吕家!”

“哦!”

朱棣恍然大悟,瞬间有了主意。

“柳淳啊,本王已经向京师行文,状告王堂,歪曲圣旨,冲撞锦衣卫,影响军国机密大事。不出意外,他的狗头是保不住了。也算是给死去的朱湖朱千户一个交代,回头本王还要去祭奠朱千户,锦衣卫多好汉,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被宵小陷害,实在是可怜!”朱棣还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这份演技,让刘淳目瞪口呆。

朱棣又道:“那个吕长安,身为秀才,却攀附权贵,助纣为虐,又在地方胡作非为,本王让布政使衙门革除功名,全家贬为奴仆……至于吕家的财产吗,本王决定,转赐给你爹柳三,奖励他的功劳。另外吗,你爹现在是什么官职?”

刘淳傻傻道:“是百户,圣人刚刚提拔的。”

“嗯,父皇的旨意,不宜随便更改。这样吧,本王查核过,白羊口千户所人丁稀少,名不副实,暂时降为百户所,由你爹负责。”

朱棣说完之后,又拍了拍刘淳的肩头,“本王还是很看重你们父子的,好好干,等本王获胜过来,一定重重有赏!”

说完之后,朱棣大笑离开。

痛快,真是痛快,不花一分钱,就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成了,不错!

剩下刘淳,一头雾水。

奶奶的!

这算什么啊?

我就想赚点辛苦钱而已,怎么把吕家的产业给我了,还扔了一个百户所,玩笑开得有点大啊!

朱能笑嘻嘻凑过来,捅了刘淳一下。

“傻小子,高兴坏了吧!我刚刚只说了五百两银子,还没说五百亩田呢!你小子可赚大了!”

朱能伏身,挠了挠头道:“那个柳兄弟,你还有什么好东西,能不能给我点?”

刘淳眨了眨眼,“施恩图报可不是君子行为!”

朱能脸垮了下来,“实不相瞒,这次王爷要带着我去出征的,老哥还没娶亲呢!万一殉国了,我们朱家可就绝后了。”

这家伙咧着大嘴,几乎哭出来。

刘淳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表面上朱能忠肝义胆,不避刀枪的,背后居然是一张胆小的嘴脸,看起来朱棣也有识人不明的时候!

“那个朱兄,我给你看过了,你额头宽阔,下巴厚实,耳大有轮,人中修长,是大富大贵之相,不但是你,就连后代子孙都会受到恩泽,公侯绵延,香火不绝!”

“哎呦!”

朱能喜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我的柳小哥啊,你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我算是服了!你放心,朱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要如你所说,我一定涌泉相报。哪怕你落魄了,残疾了,要饭了,都是我们家的座上宾!”

“呸,你才要饭,你全家都要饭!”刘淳算是看透了,什么主人,带出什么部下,这个朱能跟朱棣一样无耻。

刘淳懒得在王府多待,大军北伐在即,他要快点赶回去,筹办军粮。

第一次去白羊口,他们爷俩有的不过是一百亩山坡地,这次回去,吕家的田都是他的了!

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

“感觉还不错吧?”刘淳笑嘻嘻道。

柳三却不以为然,“臭小子,你别得意忘形,军中办差,最是严苛,置办一万人的军粮,并不容易,光靠着吕家的财产,未必能填得了窟窿。若是不能按时完成,小心脑袋!”

刘淳打了个冷颤,不会是周瑜对付诸葛亮的那一招吧?

刘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过很快他就挺直了胸膛,冲着柳三笑道:“我有办法,保证能完成任务!”

“怎么保证,不是靠着你的一张嘴吧?”

刘淳摇头,“当然不是,我准备把吕家的田产,都给散出去!”

“什么?”三爷大惊,急忙一扯马缰绳,车辆停下。

三爷从车辕上跳下来,几乎提着刘淳,下了马车!

“小兔崽子,你疯了!”

三爷气急败坏,爷俩早就定好了,要积攒家业,做个富翁,进退如意。好不容易,天大的馅饼掉下来,这小子居然要给散出去。

脑子是不是抽了?

“我告诉你,田一分一亩都不能丢,这是咱们的家业!”三爷恶狠狠道,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土地!

刘淳用力甩头,纠正道:“这不是咱们的家业,这是燕王把吕家的产业转给我们的。”

“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燕王要我们完成军粮,若是土地田产还有剩余,就说明我们没有尽心竭力,即便按时完成,也是我们占了燕王的便宜!这个便宜……你敢占吗?”

“啊!”

柳三一哆嗦,身为锦衣卫,他可是伺候过朱元璋的,也见识过朝堂的风雨,没错,上位者的便宜不好占,万一被人家记在心里,早晚会算账的。

多少大臣,就是贪了老朱家的钱,被咔嚓了!

想到这里,柳三脖子一阵冒凉风。

“乖乖,这么说,这一次咱们不但不能赚钱,还要往里面搭了?”三爷苦恼道,

刘淳耸了耸肩,“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那岂不是说,我们要白干了?”

刘淳哑然一笑,“当然不白干,我们其实赚大了!”

“哪里赚了?”三爷的脑筋有点不够用了。

刘淳神秘兮兮道:“我们赚了个白羊口啊!”

第23章 舍得下本的刘淳

为了弄军粮,刘淳在王府住了几天。这几天里,小胖墩时时刻刻围着,刘淳抽空,弄了一整张羊皮,切成细条,编了个跳绳给小胖墩。

朱高炽除了练习广播体操扭屁股之外,还多了一样活动,每天跳绳一千下。

未必变瘦了,但小胖墩天天笑呵呵的,玩得可开心了。

刘淳还跟他讲,等军粮的事情忙完,就有空弄更好玩的东西。朱高炽还挺好学的,嚷嚷着要学郭守敬的学问。

刘淳欣然同意,小胖墩欢天喜地,这几天里,他还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二弟朱高煦换牙了,一颗门牙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顽固地长着,就是不掉下来,而且还疼得要命,熊孩子眼泪都下来了,又是哭,又是闹,谁也不让碰。

朱高炽想起刘淳的聊天时提到的办法,就偷偷给徐氏说了。

徐氏检查了牙齿之后,就跟熊孩子讲,外祖父徐达有一个妙法,只要贴一道符在箭上,一下子射出去,只要正中靶心,就不疼了。

朱高煦傻愣愣站着,徐氏拿起弓箭,又检查了一遍牙齿,然后念念有词,一箭射出。

啪!

脱靶了!

朱高煦跳着脚的哭,完了,完了,母妃不是百发百中么,怎么射偏了,要疼死他啊!

熊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打滚儿,两条小短腿不停踢蹬,弄得满身尘土,成了实打实的土包子。

在后面的朱高炽实在是忍不住了,捂着圆滚滚的肚皮大笑。

“二弟摸摸,牙哪去了?”

朱高煦这才惊觉,原来徐氏借着检查牙齿的时候,把丝线套在了牙上,他傻呵呵看着母妃射箭,牙都没了,愣是没察觉!

向来绷着脸酷酷的熊孩子这下子可丢人丢大了。

该死的大肉球,就是跟那个小和尚学的,越来越坏了!母妃也是的,怎么能听他的?朱高煦气得躲在屋里不出来。

经此一役,朱高煦开始有那么一点害怕大哥了,而小胖墩也找回了一点当兄长的威严。

朱高炽很欢快,可他爹就不那么舒服了。

给朱棣气受的人正是永昌侯蓝玉!

这一次北伐,朱元璋让宋国公冯胜领兵,傅友德和蓝玉作为副手,蓝玉年轻气盛,动作神速,提前赶到了北平。

来到之后,就给朱棣一个下马威。

蓝玉统领大军,在校场跟北平的人马比试。

俗话说,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

这一溜不打紧,朱棣的老脸几乎都丢光了。

蓝玉是常遇春的小舅子,而常遇春的女儿嫁给了太子朱标,也就是说,蓝玉是朱标媳妇的舅舅,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当然了,蓝玉成名可不是靠着关系,他是实打实打出来的!

尤其是他跟傅友德沐英一起,领兵三十万,平定云南,根据战后论功,蓝玉的功劳甚至在沐英之上。

众所周知,著名的三段击就是沐英发明,而且还就是在平定云南的途中。

事实上,蓝玉也参与其中,他跟沐英谁是原创之功,还真是说不清。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蓝玉善于练兵!

他手下的兵,队列整齐,严整有序,进如烽火,不动如山,巍峨雄壮,不同凡响!

有人甚至拿岳家军跟蓝玉的人马相提并论。

朱棣的部下虽然精壮,但是有不少鞑子。

这并不奇怪,朱元璋征战天下,就招降了许多鞑子士兵,只要能投降过来,朱元璋不但不杀,还给予优待,正是如此,明军才获得了宝贵的骑兵,也瓦解了元兵的士气。

朱棣驻扎北平,手下有许多鞑子,这帮人堪称忠勇。

遗憾的是,他们不太习惯齐整的军阵,一上场,乱七八糟,让蓝玉的部下给比下去了。

这个蓝玉在校场上赢了朱棣不说,还大言不惭,告诫朱棣,要把功夫用在练兵上面,不要掺和有的没的,这一次大军出塞,若是贻误军机,不管是谁,都要严惩不贷!

朱棣又不傻,能听不明白吗!

蓝玉这是再替朱标敲打他!

自从常遇春死后,蓝玉渐渐崭露头角,不但有自己的班底儿,还接收了常遇春的部下。在满朝勋贵武将当中,他是数一数二的实力派。

而且还跟太子关系亲密,俨然以太子的守护者自居!

这次朱棣递上军情,不但挽救了锦衣卫,也打了太子的耳光。

尤其重要的是,那个王堂被办了!

前面提到,朱棣派人拿了王堂,准备给朱湖报仇。

结果让锦衣卫给接了过去。

朱棣定罪的时候,是诬告,冲撞衙署……咱们这位燕王陛下还算客气,等到了锦衣卫手里,那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找出王堂收的礼物,包括山参、狐裘、笔墨纸砚等等,给折了三百两的价钱。

老朱规定了,六十两就能扒皮。

王堂贪的钱够扒五次皮了,另外锦衣卫还给王堂安了个罪名,就是假传圣旨!

其实说起来,朱元璋的圣旨本就含混,奈何锦衣卫要杀人,王堂想跑也跑不了。

最终定罪,王堂被夷灭三族,腰斩弃市,惨烈收场!

蓝玉在赶往北平的路上,就听到了这个案子,他半点不心疼王堂,死就死了,问题是太子的脸往哪里放?

这个该死的朱棣,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别以为你被封为燕王就了不起了,你的母亲就是个卑贱的妃子,你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诸皇子之中,你也不是最贤明的。除了能打仗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告诉你,论起打仗,你给我提鞋都不配!

这位永昌侯还真是胆子够大,直接抽朱棣的脸。

试问朱棣能咽得下去吗?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说再多都没用,战场上见真章,这一次俺朱老四要让所有人目瞪口呆,惊掉下巴!

朱棣暗暗下决心,他迫不及待把手下的两个千户,朱能和张玉都给叫了过来。

张玉脸上通红,校场比试,就是他的部下输了,给燕王丢了人!张玉单膝跪地,“王爷,末将愿意充当前锋,豁出命去,也要替王爷把脸面争回来,不然就让末将死在辽东!”

朱棣深吸口气,把张玉拉起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本王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这次出战,你们准备如何?”

“没问题,都准备妥当,就是王爷提到的军粮还没有到位。”

朱棣看向了朱能,“柳家父子那边怎么样了?”

还没说话,朱能就先伸出个大拇指!

“王爷,您可真选对人了!这柳家父子够这份的!”

朱棣没好气道:“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怎么总替他说好话?”

朱能摇头,正色道:“王爷,末将敢说,能像他们那么做事,全天下都少见。”

朱棣道:“说有用的,他们怎么干的?”

“启禀王爷,是这样的,柳淳把王爷赐给他的田产都拿了出来,以田产来雇佣劳力。”

朱棣也是一惊,“怎么,他把田产拿出来了?”

“没错!”朱能激昂道:“他说了,干满三个月,如数供应军粮,每个劳力可领一亩好田!据末将所知,白羊口正在日夜赶工,为了王爷,制作军粮!”

“好!”

朱棣脸涨得通红,狠狠一锤桌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就连在蓝玉那里受的气都不翼而飞。

“能以田产激励人心,真是好大气魄,是我小瞧了那小子!”朱棣对着两个部下道:“瞧着吧,等我们得胜回来,一定不能亏待了人家!”

第24章 又来个想当爹的

朱棣每天出入军营,忙得脚朝天,不过他依旧抽空返回王府,跟王妃徐氏温存一番。不得不说,朱棣爱妻子到了骨子里。

老朱家人或许都有点痴情的基因,朱元璋痴恋马大脚,虽然皇后死了多年,但后位就是空着!

在老朱的心中,只有那个给他偷大饼烫伤胸部的傻女人,才是唯一的妻子!

至于朱棣,他有三个儿子,全是徐氏所生,夫妻之间的感情,绝不比他爹和马皇后来的差。

卧房中,朱棣斜靠着罗汉床,徐氏低着头做针线活,她正给朱棣赶制一条护腰,长时间骑马,对身体损害非常大,腰部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马虎不得。

“父皇这一次,命宋国公冯胜为征虏大将军,颍国公傅友德、永昌侯蓝玉为左右副将军,南雄侯赵庸、定远侯王弼为左参将,东川侯胡海、武定侯郭英为右参将,前军都督商焉参赞军事,共计出兵二十万,可谓规模浩大,志在必得。俺无论如何,打出威风,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到俺的头上哩!”

丈夫气鼓鼓的,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徐氏哑然,“王爷,永昌侯可不是阿猫阿狗,你最好不要得罪他。”

“怕什么?”朱棣不服气道:“他就是个侯爷,我可是堂堂亲王!”

“不一样的!”徐氏依旧劝道。

朱棣哼了一声,“是不一样,太子还没继位,他就以从龙功臣自居,不把我这个燕王放在眼里,着实可恶!”

也就是在夫人面前,朱棣毫不加掩饰。

他怒冲冲道:“假若岳父大人还在,岂容蓝玉猖狂!”的确,徐达活着,蓝玉可不敢扎刺!

徐妙云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王爷,听妾身一句,不要置气。有些话我本不该多说,可事到如今,也不能不讲了。我爹临去世的时候,写过一封家书,特别嘱咐我们几个,当今圣人,英明神武,秉性刚强,为古往今来少见的雄主!仅仅废丞相一事,足见陛下的手段。太子固然安稳,可有些人若是仗着太子的威势胡来,甚至越过太子,我行我素,就犯了大忌,圣人的眼睛里可不揉沙子!”

都说家有贤妻,胜过国有良相,被夫人劝了几句,朱棣想通了。

是没有错!

天下还是父皇的,到处都是锦衣卫,父皇的眼线遍布天下,北伐大事,点点滴滴,父皇都一清二楚。

闹吧,就让蓝玉去闹!

我倒要看看,你丫的脑壳有多硬!

朱棣把蓝玉的事情扔在一边,他又笑了起来,“王妃,俺真是没有想到,那个小子居然是个实心办事的人,他把田产都拿出来,作为雇工的奖励,日夜赶工,替我做军粮,这也算是尽心尽力!难得,真是难得!”

徐妙云笑道:“王爷,妾身知道的比你还多哩!那个柳淳不但把地拿出去了,钱也花了,光是铁锅买了一百口,还弄了二十个石磨。我听说他还建了一个风车磨盘,一个水车磨盘。五百两银子花光了不说,还把房产都给抵押出去了。”

“当真?”朱棣惊问。

“那还有假!”徐妙云取出一份字据,递给了朱棣,“他就在我们徐家的当铺,典当的房产。是妾身授意,作价一千贯的,妾身还让下面收拾了一些病牛老马给他们。”

徐氏感叹道:“说是给他们,其实也是花在王爷身上了。咱们大儿子看起来憨憨的,还真交了个好朋友。”

徐妙云又拿出了一份乘法口诀给朱棣。

乘法口诀又称九九歌,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了,只不过那时候的九九歌是从“九九八十一”开始的,刘淳把顺序改过来,更加方便记忆,他告诉朱高炽,把乘法表背熟了,就可以学郭氏之学了。

朱棣仔细看过,字迹虽然不漂亮,但绝对工整,用心。“看起来,俺这双眼睛也有看错的时候,那小子还算是个实诚人,可用之才!”

徐妙云掩口轻笑,要知道丈夫对道衍的评价,也仅仅是“可用之人”,比起刘淳还低了一格呢!

自从和夫人的一番谈话,朱棣更加关心刘淳,时常询问,而且按照约定,军粮交割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这一天朱棣跟张玉等人练习骑射,跑了一身汗,还没来得及洗漱,朱能就气喘吁吁跑来。

“启禀王爷,大事不好了!”

朱棣沉着脸道:“什么事情?是鞑子偷袭了?”

朱能咧嘴道:“不是鞑子偷袭,是,是永昌侯!”

“又是蓝玉!”

朱棣的眉头都立起来了,“他干了什么好事?”

“王爷,他把柳小郎送来的军粮给扣下来了!”

“荒唐!”朱棣气得暴怒,一跃上马!

冲着张玉等人喊道:“尔等随着本王出击!”

一霎时,无数将士,跃身上马,怪叫着杀出军营,直奔蓝玉的大营而去。

就在朱棣气冲冲找蓝玉算账的时候,刘淳正笑呵呵陪着蓝玉,查看军粮。

蓝玉抓起一个布袋,展开之后,从里面散发出一股特有的焦香。他伸手抓出了不少黄褐色的粉末。

“这,这是什么东西?”

刘淳笑道:“是军粮,用米、豆、芝麻、葱蒜等物炒熟磨碎制成的,可以干吃,也可以用热水冲服,味道更好。”

蓝玉试着抓了一点,塞进嘴里,微微咀嚼,眼睛发亮。

“味道还成,比醋布好吃多了。”

刘淳笑道:“这里面加了盐,干菜,有的还加了肉末,果干,只要携带一种军粮,不要再带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大大节省运输难度,将士军卒吃起来也更容易快速。这打仗不就是讲究兵贵神速吗!快一点是一点。”

蓝玉频频点头,哈哈大笑道:“没看出来,你个小崽子还懂兵法!”

刘淳腼腆一笑,“多谢永昌侯夸奖,侯爷若是有兴趣,只管向草民下订单就是!”

“订单?”蓝玉不解。

“这些军粮是燕王殿下订购的,永昌侯想要,只能等一等了……好在工人们愿意干活,要不了多久,就能给侯爷送来。您只要先付三成订金就行!”

蓝玉听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小崽子是脑子坏了怎么滴?

还跟我要钱?

你是不知道我永昌侯的威名!

想到这里,蓝玉把眼睛一瞪,“小崽子,你叫柳淳,是你授意吕长安,诬告王堂,害得他被杀了!你可知道王堂是什么人?”

不愧是带兵的悍将,蓝玉把眼睛瞪圆,杀气腾腾,他身后的人,怒目而视,只要一个眼神,立刻就能把刘淳给剐了!

刘淳自从运粮队被劫持,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永昌侯,王堂贪赃枉法,咎由自取,干草民何事?”

“他是太子殿下的人!”

“错!”刘淳勃然大怒,“我虽然是山野小子,却也知道,太子仁孝忠厚,孝顺父母,爱护兄弟,贤德之名,人尽皆知。永昌侯却说太子结党营私,包庇贪官污吏,你,你是何居心?”

这可是见了鬼了,蓝玉踩了朱棣还不满意,想找只“鸡”宰了,替太子挣回面子。

谁知道这只“鸡”不按套路出牌,反而责备起蓝玉了,最妙的是,蓝玉居然被问得无言以对。

下面人怒目横眉,不停往前凑,就想拿下刘淳。

哪知道蓝玉突然一摆手,“滚,你们都给我滚!滚远点!”

手下人吓傻了,难道侯爷要亲手杀了这小子?

他们赶快往后退,蓝玉抓着胡须,眼神不定,突然,他冲着刘淳诡异一笑,“小兔崽子,本侯爷看你不错,怎么样,要不要给我当干儿子?”

第25章 够意思的朱棣

刘淳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招人稀罕,柳三想收自己,那是他没儿子,蓝玉堂堂永昌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难道也准备把侯爷的位置留给他?

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蓝玉不但有儿子,还有一大堆的亲朋好友,怎么也轮不到刘淳啊!

实际上蓝玉有收干儿子的习惯,当下他就有一百多个干儿子。

这些干儿子,有的是别人塞给他的,有的是袍泽弟兄的遗孤,还有收留的孤儿,以及有些才能本事的年轻人。

蓝玉统统都收入麾下,名义上是干儿子,其实就是私兵部曲,还是绝对一条心的那种!

“你读过书?会写字吗?”

刘淳点头,他上辈子练过一段时间书法,经过这些日子的适应,已经完全能驾驭繁体字了。

其实真正简化的繁体字十分有限,多数的简体字早就存在,有的是书写简便,有的是源自草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是繁简体并存的。所以觉得繁体比简体高雅的,那一定是脑筋不清楚,文字有演化的规律,追求复古,干嘛不去写甲骨文!

刘淳以郭氏门人自诩,写字读书,当然是小菜一碟。

蓝玉抓着胡须,上下打量刘淳,突然眯缝起眼睛,赞道:“小子,长得不错嘛!”

刘淳吓得小脸变色,什么意思?别是这个姓蓝的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吧?

你要是敢打歪脑筋,我先灭了你九族!!

刘淳在心里疯狂呐喊,好在蓝玉还不是摧残少年的畜生,他笑道:“你给本侯当儿子,本侯送你进东宫,如何?”

“啥!”

刘淳脸都绿了!

这个姓蓝的太畜生了,本少爷才不进宫呢!

见刘淳下意识捂关键的部位,弄得蓝玉仰天大笑。

“傻小子,你想什么呢,我是说让你给太子当伴当,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美事!”

的确,能搭上太子的线,等于一步登天,唯独刘淳半点没有兴趣,朱标再好,也是个短命鬼。更何况身边围着一大堆像蓝玉一样的人。

咱大好男儿,干嘛去锦上添花,捧这帮人的臭脚?

短短的接触,刘淳已经看出了蓝玉的不靠谱。

难怪朱元璋要砍了他,纯粹是咎由自取!

刘淳定了定神,想好了应对之法,不慌不忙道:“侯爷,进东宫,是太子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

蓝玉不悦道:“小兔崽子,你算什么东西,太子殿下怎么可能知道你?”

“那,那我如何能进东宫?”

“哈哈哈,这么点小事,还难得住本侯爷吗?”蓝玉傲然道,他可是把握十足,姐夫死了,他就是太子的长辈,东宫的事情,还不是他一句话!

别说安插一个人,就算更大的事情,他也能替朱标做主!

什么叫骄兵悍将,说的就是蓝玉这样的。

刘淳轻笑道:“看起来侯爷当真不凡,连东宫的事情都能管,了不起啊!”

蓝玉越发恼怒,他阴沉着脸,“小崽子,本侯爷难得一片好心,看你懂得兵法,长得也不错,是块材料,你别给脸不要脸!”

“多谢侯爷给我的一张脸!”刘淳道:“都说太子是半君,普天之下,除了皇帝陛下,就是太子最尊贵,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做太子的主!永昌侯,你是这份的!”

刘淳伸出了大拇指。

蓝玉气得笑了,他再迟钝,也能听出嘲讽之意。蓝玉面露杀机,他这些年,收了那么多干儿子,就没有一个敢拒绝的,刘淳算是头一份!

“小畜生!”蓝玉近乎咆哮道:“你想挑拨离间吗?告诉你,太子妃是我的外甥女,太子就是我的外甥女婿!我们是一家人,你这是找死!”

“哈哈哈!”这回轮到刘淳发笑了,“永昌侯,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跟太子隔着那么远,算什么一家人?太子和燕王殿下,是骨肉兄弟,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我是替燕王运送军粮,你敢扣押我,这事情传出去,只怕对侯爷不好!”

“不好?”蓝玉怒极反笑,“燕王算什么?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你想那他吓唬本侯,还差得远呢!”

蓝玉的话音未落,突然有人厉声喝道:“永昌侯,本王来了!”

说话之间,朱棣骑着一匹大黑马,像是箭似的,越过外圈人群,直接冲了过来。蓝玉手下都是精兵悍将,只是他们想不到,堂堂燕王,居然会直接闯营,不提防,让朱棣得手。

敢情蓝玉的兵,也只是徒有其表!

朱棣转眼到了近前,冲着蓝玉抱拳。

“永昌侯,本王特来取粮,还要多谢侯爷替我保存!”

蓝玉老脸铁青,他进来越发以太子的人自居,对手握重兵的藩王,向来不假辞色。尤其是越发头角峥嵘的燕王,更是如此!

“朱棣,你敢擅闯军营,可知道军中法度?”

朱棣抬手,亮出了一块腰牌。

“我有宋国公冯老将军的手谕,来此取走军粮,永昌侯,莫非你连宋国公的命令,都视若罔闻吗?”

蓝玉被问住了,他是副将而已,真正的主帅是老将军冯胜。朱棣这家伙,真是做事滴水不漏!

蓝玉突然笑了,“燕王,你是圣人四子,堂堂燕王殿下,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崽子,闯我的大营,值得吗?”

朱棣从马上跳下,伸手把刘淳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身边。

“永昌侯,此子是吾儿朱高炽的朋友,他就是我朱棣的子侄!前些时候,我让他赶制军粮,结果他散尽家财,把田亩银两都拿出来,给我置办军需。将心比心,凡是真心对俺的,朱棣向来不会亏待!”

燕王朱棣又道:“永昌侯,今天的事情,我会写一封信,原原本本告诉太子哥哥。俺朱棣无意和任何人作对,可若是有人把朱棣当成了土鸡瓦狗,呵呵,这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此话说完,朱棣转身,提起刘淳,上了战马,绝尘而去,等从人群冲出,跟张玉和朱能碰面,朱棣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运粮!”

“遵命!”

这俩人可太解气了,王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狠抽姓蓝的嘴巴!

活该!

让你小瞧我们燕王府,知道什么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想跟我们斗,你还不够格!

这俩人带着王府兵马,大摇大摆,把军粮悉数运出,只留下一个暴跳如雷的蓝玉。

“王爷,没看出来,你还真够意思!”

刘淳坐在马背上,想到蓝玉吃人的样子,就手舞足蹈,嘴上没了把门的。

朱棣哼了一声,“你先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蓝玉不把我放在眼里,给他点教训,也是应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本王可是救了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还真是现实啊!

刘淳刚刚升起的那点感激之情,一下子消失大半。

“王爷想要答谢,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只是做了点火药,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兴趣。”

朱棣半真半假,没想到诈了刘淳两句,还真掏出好东西了!

“你小子懂得火药?”

“那是自然,我们郭氏门下,都会用火药开山取石,修桥铺路。”

能炸开山石,自然能炸死鞑子。

朱棣沉吟道:“本王刚刚得到了一批从应天运来的火药,你的火药,比之如何?”

“至少一倍以上!”刘淳信心满满,他接手白羊口,弄到了几条火铳,也装模作样,打了几次。不得不说,明朝的黑火药还不算成熟,比例不合适,打过之后,残留的渣滓太多。

刘淳按照完美的比例,配置了五十斤火药,老爹柳三亲自验证过,威力大了至少两倍!刘淳还是个谦虚的好孩子。

“嗯,本王请宋国公,颖国公,还有……永昌侯,一起来开开眼界!”朱棣很想看到蓝玉吃苍蝇的模样!

第26章 独挑重担的朱棣

小孩子往往很喜欢黏着别人,尤其是比自己大几岁的,比同龄人成熟,又不像大人那样遥远。

自从刘淳再度来到燕王府,小胖墩就成了尾巴,而在小胖墩的后面,还有个若有若无的尾巴!

熊孩子朱高煦越发讨厌大哥和刘淳了,以前朱高炽刚到北平,他仗着地头蛇,可以欺负大哥,朱高炽任凭他捉弄,也不敢怎么样。

现在可不成了,小胖墩从刘淳那里得到的不只是锻炼身体的办法,更是自信和胆量。兄友弟恭,当哥哥的要对弟弟好,可该管教的时候,也要管教!

更让朱高煦沮丧的是,大哥霸气起来,父王和母妃都向着大哥,昔日的父母宠儿,频频遭白眼冷落。

可把朱高煦给气坏了,又没有办法。

这不,小和尚又来了,肯定又会教大肉球坏主意!

他像是影子似的,躲在柱子后面偷听……“我听说你把田产都拿出去雇工了,不心疼?”朱高炽蹲在墙角,一边啃着包子,一边问道。

刘淳笑道:“没有办法,咱们陛下奉行均田,普天下的老百姓,都有一块土地。北平人口不算稠密,大家各安生业,虽然过得清贫,但却乐在其中。若是不用土地,老百姓是不愿意来做工的。”

“哦!”

小胖墩点了点头,还真别小瞧他。

朱高炽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一帮堂兄弟在朱元璋面前接受教育,耳濡目染,见识比起一般的成年人也不差太多。

“那为什么不征用民夫,征民夫可是不用花钱的!”

刘淳哑然,“大公子,古人说舍得舍得,有舍有得,而我们郭氏认为,存在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利用民夫,固然不花钱,可军粮的质量没法保证,效率也提不上来。花了钱,付出了代价,民工们谨慎做事,踏实小心,确保军粮的质量。将士们吃饱了肚子,才能跟着王爷阵前杀敌立功,你说是不?”

小胖墩把小半个包子塞进嘴巴里,三口两口吃掉,伸出两个油乎乎的大拇指,冲着刘淳笑道:“我听懂了,你这是为了父王!母妃可说了,你是个顶好顶好的朋友!”

刘淳跟朱棣总是隔着一层,倒是徐氏挺偏爱刘淳的,所谓爱屋及乌,徐氏早早随着朱棣北上,把大儿子留在了老朱身边。

一晃这么多年,徐氏总觉得亏欠朱高炽很多,可她又不知道怎么补偿儿子,朱高炽交了刘淳这个朋友,徐氏索性就对刘淳好一些,这也是情理之中。

“对了,王妃不是说要给将士配驱蚊包吗!我准备了。”刘淳笑呵呵道。

小胖墩一跃而起,立刻拉着刘淳去见母妃。

……

麻布小包,结实耐用,有巴掌大小,针脚十分细密均匀,抽口处系着一条绳子,装上药材,把口扎进,挂在腰带上就行了。

徐氏看得很满意,连说好好好。

“东西虽小,可见你上心了,一万个也不容易,要多少钱,你说吧!”

刘淳忙道:“王妃,按理说草民该孝敬王爷的,可这些东西,是不少妇人熬夜赶制出来的,我可不敢欠她们工钱。一个就要八文,全都给她们,我一个铜板都不会揣进腰包的。”

徐氏轻笑,“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堂堂燕王府,可不会占你的便宜。只是才要八文钱,不会亏本吗?”

刘淳连忙摇头,“王妃,实不相瞒,做荷包的布匹不是新的,有些是从北平布庄绸缎行收来的碎布头,有些呢,是用粟米换的旧衣服……不过王妃放心,这些布全都放在热水里煮过,清洗干净,绝对没有问题。”

给士兵用的,的确不用那么太仔细,新布反而是浪费。

徐氏点头,“没看出来,你还挺会算计的,那些乡下的贫妇也不容易,为了养家糊口,白天操劳,晚上还要做女红。这样吧,按十文钱一个算,再有以后王府的三卫,需要制作鸳鸯战袄,袍服衣甲,也都交给你,这是我跟王爷说!”

嘚!

刘淳心花怒放!

他费尽心思,散尽吕家的财产,为的是什么?

巴结朱棣只是一个方面,他是想弄到一条稳定的来钱路子。

而按照朱元璋的理想,任何投机倒把的路子,都被堵得死死的,哪怕天下最赚钱的营生……食盐,在洪武年间,也是有亏本的可能!

因为需要运送粮食到九边,才能换取盐引,然后从盐场领了食盐,还要官府运输,官府销售,一个环节卡死,就会赔的裤子都没了。

其他行业更加可想而知。

刘淳已经不指望靠着经商能快速致富了,剩下的两条路,一是种地,二是做工。种地他有些想法,可问题是粮食要一年一收,没法跟老天爷抗争。

所以就剩下做工一条路,而明初的商业需求又被压制到了极低的水平,和老百姓没什么可交易的,只剩下和军方交易。

好在朱元璋历次北伐,全是大获全胜,跟着明军背后,喝点汤汤水水,绝对不成问题。

徐氏还真是心细如发,不用刘淳多说,她就主动提了出来。

可省了刘淳许多麻烦。

徐氏直接让人取钱,一万个荷包,每个十文,一共十万钱,折合一百两银子。徐氏没有拿宝钞糊弄事,直接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取出了两个五十两的大元宝,给了刘淳。

“驱蚊的香料王府已经备下了,回头装好,就发给将士们。我也就能替王爷做这么多了。”徐氏微微低着头,不管是谁,千里远征,出击塞外,都不是一件小事,徐氏的心悬了起来。

赚了两块大元宝的刘淳眯缝着眼睛,抑制不住的喜悦,有这一百两,他还能多建五个风车石磨,加工军粮的能力可以增加两倍!

“大公子,咱们该谈谈股份划分的事情了。”刘淳笑呵呵对小胖墩道,朱高炽傻乎乎的,完全不知道,一个大馅饼,从天而降了。

……

“这一次父皇的意思是大军屯住北平通州一带,观察动静。然后先取庆州,然后袭取金山!”

徐氏将门虎女,很快领会了朱元璋的意图。

按照柳三的密报,朱元璋得知北元朝廷跟辽东的太尉纳哈出之间矛盾重重,故此先拿下庆州,切断二者的联系,然后呢,北上攻取金山,切断纳哈出西逃的路线,把他二十万人,压缩在辽东一地,步步紧逼,压迫纳哈出投降!

光凭这一番部署,谁敢小觑洪武天子的用兵之才!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避实击虚,以势压人!

纳哈出二十万人,朱元璋也是二十万人,如果出辽东,硬碰硬蛮干,即便获胜,也未必能消灭纳哈出,搞不好他弃了辽东,归附北元朝廷,反而会形成更大的威胁。

老朱这一手,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高明!

“王爷,庆州尽在咫尺,拿下不难,这一战的关键,是如何夺取金山!”

朱棣含笑,“夫人英明,俺跟宋国公讨令,就要主动去攻击金州!”

“什么?”徐氏花容变色,“王爷,太危险了,你,你不能以身犯险啊!”

朱棣伸手,拦住夫人的脖颈,在她耳边道:“做大事必有风险,俺朱棣绝不会让蓝玉之流小瞧!”

燕王霸气外露,他这是要挑起此战的全部重担!

“当然了,宋国公也没有立刻答应,他说要校阅北平的人马,看看俺准备得如何!”朱棣无奈苦笑,“真想不到,俺这次出战,要靠那小子的本事了!”

第27章 二十年前的姻缘

刘淳迷迷糊糊,就被朱能从被窝里提了起来。

刘淳的起床气还不小,挥拳就打,朱能连忙躲开,讨饶道:“我说柳兄弟,你想打等晚上,随你动手,现在可不行!”

刘淳揉了揉眼睛,发现朱能居然人模狗样,崭新的衣甲,崭新的披风,明代起自南方,颜色尚红,朱能穿得跟红火炭似的,冷眼看去,竟好像个新郎官!

“朱老哥,你不是要娶媳妇吧?”

朱能哭笑不得,“说啥呢,俺的媳妇还不知道在哪呢!今天是宋国公校阅人马,关乎北平人马的脸面,柳兄弟,你快点跟我走吧!”

刘淳还纳闷呢,我又不是兵将,校阅人马跟我有什么关系?朱能也不给他多解释,只是拉着刘淳,赶快洗漱出发。

等到了校场,刘淳这才发现,情况的确非比寻常。

被蓝玉打脸之后,朱棣痛定思痛,加强军纪,短时间之内,北平的人马,气象一新,虽然距离禁军有很大差距,但胜在剽悍勇武,骑射娴熟。

朱棣穿着威武的铠甲,骑着大黑马,亲自指挥,一队骑兵向前冲锋,当他们掠过一片靶子的时候,几乎同时张弓,箭如蝗虫过境,纷纷射中箭靶,赢来一片喝彩之声!

好就是好,在场都是大行家,骗不了人。

众星拱月之中,是一员老将,年过半百,花白的胡须,但腰板笔直,威风凛凛,尤其是狭长的眸子,寒光内敛,被他瞪一眼,浑身都哆嗦!

此人可不寻常,他就是宋国公冯胜。

朱元璋亲口说论起开国功劳,冯胜排第三!

那在此老前面的人是谁呢?

一个是徐达,一个是常遇春!

目前这两位都已经死了,换句话说,冯胜是活着的第一功臣!

蓝玉牛气不,他可以不在乎燕王朱棣,唯独在冯胜面前,乖得跟孙子似的。没法子不这样,当年冯胜跟常遇春就是好朋友,蓝玉只是小崽子而已。

常遇春死后,蓝玉在军中崭露头角,一直干到了永昌侯,离不开冯胜的提携。

军中的等级资历,远比文官严格多了。

老冯随便甩蓝玉几个巴掌,他都要忍着,还得赔笑脸,说打得好!

好在冯胜没有那么无聊,老爷子年纪大了,又位极人臣,还有什么可奢求的?若非上一次北伐不顺利,这次务必成功,冯胜宁可在京城含饴弄孙,也懒得出来统军。

可既然来了,老头子就不会马虎。

他仔细看过了北平的人马,微微点头,“燕王殿下,兵马雄壮,十分难得!”

能得到老前辈的肯定,朱棣慌忙抱拳,“宋国公谬赞,俺朱棣承蒙父皇错爱,镇守北平,自上任以来,练兵不辍,为的就是扫灭鞑子,扬我大明天威!”

朱棣侃侃而谈,器宇轩昂,冯胜暗暗赞叹。

还真是像当年的洪武皇帝啊!尤其是眉宇之间的自信,更是一般不二。

真是可惜,朱棣既非长子,也非嫡子,皇位注定和他无缘……冯胜微微甩头,沉吟道:“北平距离金山,近两千里,大军远征,靠的可不只是骑射本事,燕王殿下,你准备如何了?”

提到这里,朱棣连忙让朱能牵过三匹战马。

一匹战马空无一物,只有马鞍,一匹战马带着衣甲兵器,一匹战马驮着许多布口袋。

“宋国公请看,这是我和鞑子学来的方法,一人三马,交替轮换,可以连续疾驰。”朱棣又伸手,把装军粮的布袋拿起来,这可是他独门的宝贝。

“宋国公请看。”朱棣抓出一把军粮,放在了手上,“此物混合了粮、豆、盐、油,经过炒熟碾碎,混合而成,味道尚可,正好能充当骑兵军粮。一匹马驮一石,足够杀到金山!”

冯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军粮,以前的军中,只有飧饭,盐块、醋布等物,老将军和士兵素来同甘共苦,深知那些东西的难吃。

尤其是醋布,简直就像是穿了十年的臭鞋,在大夏天,扔到泔水桶里,发酵了十天,又混了一大堆烂鱼烂虾,实在不是人吃的。

可既然当了兵,就没有选择。

冯胜抓过一些军粮,直接扔进了嘴里,慢慢咀嚼。

“嗯,味道还成,吃着也顶饱!”

老头子没有轻易放过,他又随手点了几个骑兵,让他们把军粮也带过来,随机抽查。

一番检验,冯胜大惊。

“燕王殿下,你的军粮何以完全一样,就没有差别吗?”

朱棣傲然答道:“绝对没有,一万人,一万石粮,全都如此!”

“哎呦!”

冯胜吃惊不小,过去军粮一般是交给民夫分散处理,质量参差不齐,有好有坏,吃到差的,只能认倒霉。

一万石军粮,做到完全一致,绝不容易!

“燕王,你准了多长时间?”

朱棣笑了,“前后不到二十天!”

“什么?怎么这么快!那,那你是动用了多少人?”冯胜琢磨着,这么大的工程,至少要几千民夫吧?

朱棣笑道:“我把事情交给了白羊口百户所,全都是他们负责的。”

“不可能!”冯胜连连摇头,“一个百户所就能弄出来一万石军粮,他们都是神仙下凡不成?”

朱棣更开心了,“宋国公,人就在军营中,你想不想见见?”

“见!当然要见!”

就这样,刘淳被带着,见到了传说中的宋国公冯胜。

老爷子没急着询问军粮的事情,而是反复打量面前的少年,他能有多大?至多不会超过十四岁?他能干成这么大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现在身居何职?”

“草民柳淳,没有职位。”

“那白羊口百户所又是怎么回事?”

“回宋国公的话,草民的父亲柳三是白羊口的百户。”

朱棣在旁边补充道:“这个柳百户就是深入草原,探查军情的好汉子,他原来是总旗,陛下提拔为百户,本王前些时候,让他管白羊口。”

“哦!”

冯胜点了点头,“老夫也听说过,这位柳百户出生入死,带回了元廷重要消息,也是因为他,才有这一次的北伐!对了,柳百户呢?他哪去了?”

刘淳忙道:“父亲在赶制一批净水用的木桶,不日也会送到北平。”

冯胜又问,“你说的木桶,又是什么东西?”

“就是寻常木桶,在里面铺上一层层的沙子,为了加强净水的效果,在沙子中间,加一层木炭,这样呢,就能让脏水变得干净,减少将士拉肚子的风险。”

冯胜很是惊讶,他丝毫不在乎身份,让刘淳把木桶拿来,亲自做了滤水的实验。

当看到清澈的水流出,老头子抬头纹都笑开了。

“这个法子真好!大军远征,最怕的就是拉肚子!好,太好了!”他笑着对朱棣道:“这么说,这位柳百户,还是个人才了!”

冯胜不知道这一切都跟柳三没关系,还以为是柳三的功劳呢!刘淳也不好跟老爹争功。

冯胜顿了顿,突然喃喃道:“柳三?这个名字还挺熟悉的,在二十多年前,老夫好像有个部下,就叫柳三,打仗很是勇猛。北伐的时候,就是他第一个登上大都城头的。”

刘淳心里头咯噔一声,怎么好像就是便宜老爹啊!

还没等他开口,冯胜接下来的话,让刘淳直接喷血。

“当时攻击北平的是中山王,老夫领兵在黄河一线,没有亲眼看到那个臭小子杀上城头的威风!老夫还琢磨着,让他给我当侄女婿呢,可后来询问,这小子就消失不见了,屈指算起来,都有二十多年了,现在他要是活着,孩子也该有十几岁了吧!”

冯胜连连摇头,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以前的事情,二十年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偏偏最近几年的事情,反而是云里雾里的,真是老了!

我的老天爷!

便宜老爹还有这个机缘?

假如当初他没有被调入拱卫司,而是留在军中,没准就成了冯胜的女婿,兴许现在也是爵爷了。

这才是一步错,天堂和地狱啊!

“那个宋国公……柳三还活着呢,他就在白羊口,不知道老国公想不想见他?”刘淳仗着胆子道。

第28章 给老爹说媒

老冯胜也没有料到,还能见到柳三,几十年的征战,死了太多的袍泽兄弟,还有很多人被分派到各处,屯田戍边,相距几千里,想要再见,怕是要到阴曹地府了。

因此冯胜立刻让人,把柳三叫到军营。

三爷风尘仆仆赶来,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伺候过朱元璋,面对再大的人物,也不会失态,可见到了冯胜,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三儿见过国公爷!祝国公爷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冯胜哈哈大笑,主动过来,把柳三给拉了起来。

敲了他半天,然后感叹道:“你都胡子一大把了,也当爹了,真不容易啊!”

柳三脸色微红,不好意思道:“国公爷,那小子是我收的义子,俺,俺还是光棍一个哩!”

“哦?”冯胜好奇道:“你小子傻了,咋不知道娶媳妇哩?”

柳三无奈挠头,只好把经过说了一遍……冯胜这才知道,敢情在大都之战后,柳三被调入了拱卫司。

拱卫司是锦衣卫的前身,有一项使命就是监督朝中文武,冯胜也在其中,而且当时他还在外面领兵征战,没见过柳三,是情理之中,柳三也不敢往冯胜身边凑合。

后来冯胜回京,柳三却主动请令,到了北平,一晃就是二十年的时间!

想起当初,柳三是朱元璋收养的众多孤儿之一,他长大从军之后,最先在冯胜手下当兵,后来足足干了两年多的亲卫。

直到攻击大都前,柳三才被调到徐达手下。

要说起来,跟这帮开国功臣,最熟悉的就是冯胜。

“国公爷,请恕三儿的罪过,这么多年,都没去给国公爷问安。”

冯胜倒是很大度,笑道:“你也有自己的职责,当年跟着老夫的那些亲卫,活下来的十不存一,等有空了,你去见见老朋友吧。”

“哎!”柳三痛快答应。

他们又说了几句,冯胜身为宋国公,三军统帅,也不便在柳三身上多浪费时间。他这是来勘察朱棣的兵马,老国公亲自去查看了那些净水的木桶,勉力几句,就想要离开。

刘淳眼见得人要走了,可还有大事没说呢!

“那个……国公爷,您提到,要,要让我爹当侄女婿,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柳三不知道冯胜讲了什么,他狠狠一瞪刘淳,“小崽子,你别胡说八道,冯家姑娘,何等尊贵,也是你能编排的,还不赶快闭嘴!”

他转头要替刘淳请罪,冯胜却长叹一声。

“三儿啊,若是当初,我能坚持,兴许那丫头就不会这么苦命了!”

冯胜终于把事情说了出来……原来冯胜还有个哥哥,叫冯国用,当初两兄弟一起投靠朱元璋,冯国用的本事可比弟弟大多了。

冯国用文武全才,他对朱元璋有多重要呢?

仅仅举一个例子就知道了,攻击金陵,作为争霸天下的根本,就是冯国用提出的。攻下金陵之后,招降了三万多俘虏,当时人心不定,老朱从俘虏中挑选五百人,担任自己的亲卫,以示信任。

而冯国用,就是唯一跟在朱元璋身边的旧人,等于是老朱把一条命托付给了冯国用!

这份信任,那叫恐怖如斯啊!

假如老冯能活着,至少是跟李善长一个级别的,搞不好能跟徐达和常遇春一较长短。

可惜的是冯国用英年早逝,三十六岁就在军中暴毙。

即便如此,等老朱登基之后,还是追封冯国用为郢国公。

冯胜提到的侄女,正是冯国用的女儿。

“大哥生前就跟我讲过,我们兄弟两个。已经十分显赫,切不可以姻亲的方式,结党营私,因此他主张在军中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当女婿。不要官职多高,关口是人品方正!

“当时你小子人长得好看,虽然粗鲁一点,但老实正直,老夫就想着把侄女许配给你。”冯胜道:“我那侄女也是同意的,奈何啊,老夫晚了一步,我那老嫂子提前做主,找了一个国子监生当女婿。”

难怪冯胜不愿多谈,这里面还涉及到他们冯家的密辛。

冯国用的妻子认为大将难免阵前亡,丈夫在军中暴卒,她不想女儿再受苦,就急急忙忙,找了个监生,指望着女儿能安安稳稳,过太平日子。

可等成亲之后,老夫人才发现她错了,错得离谱!

那小子没装多久,就原形毕露,参加文会,花天酒地,结交朋友,到处吹嘘,尤其过分,还跑去秦淮河,逛花船,狎名妓。

他公然跟狐朋狗友讲,一看到妻子的那双大脚,就恶心呕吐!

一个女人,不懂女红,不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整天舞刀弄枪,简直是个母夜叉!娶了她,人生大不幸!

说的次数多了,岂能不传到冯家的耳朵里。

这下子可热闹了,先是每天争吵,发展到后来,就是全武行。足足闹了好几年,活活把老太太给气死了。

后来,那小子也因为在画舫喝酒过量,掉到了秦淮河,给淹死了。

从那之后,冯姑娘一气之下,挽起头发,在应天的一处尼姑庵里带发修行,算起来都有十多年了。

冯胜粗略讲了一下经过,刘淳似有所悟。敢情又是个“河东狮”的翻版,冯小姐一个将门虎女,跟国子监生之间,完全没什么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基础。

遇上了好人,还能磨合,白头偕老。

遇人不淑,就难免如此。

河东狮后来不就是被丈夫休了吗!人家还是柳氏千金呢!可比冯家的女人尊贵多了!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冯胜贵为宋国公,也没法替侄女做主。

现在想想,假如他能强硬一点,尽早成全侄女跟柳三,兴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当然了,这也是老天跟柳三开了个玩笑。

同为朱元璋收养的孤儿,沐英镇守云南,是一方的土皇帝,他才是区区百户。而且柳三的机会也不止如此,假如他能娶了冯姑娘,有冯胜的提携庇护,二十年,足够混个将军当当,搞不好还能封个伯爵,侯爵……只能说造化弄人。

……

回到了住处,只剩下父子俩人,刘淳就发现柳三黑口黑脸,不停握拳头,十分可怕!

“怎么,你后悔了吧?”

“我是后悔,我后悔没宰了那个孙子!”柳三挥拳,狠狠一锤桌面,咬着牙,瞪着眼,怒冲冲道:“冯姑娘多好的人,那小子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刘淳眼前一亮,“你见过冯姑娘?”

“当然,她当年才十几岁,经常穿着男装,跑去军营见叔叔,那,那时候我都,都不敢抬头看她……”

三爷说到这里,眼前就浮现出一个俏丽活泼的身影,哪怕过去了多年,依旧清晰无比!

其实扪心自问,二十年没有娶亲,不是没有机会,未尝不是和冯姑娘有关系……只是三爷清楚自己的地位,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小伙子,别的不成,至少长得还可以,不比刘淳差!

可二十年过去了,满脸的大胡子,半老不老的,哪还敢奢望什么?

只是想不到,冯姑娘居然会过得这么苦?

唉!

三爷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而刘淳呢,他同样睡不着,第二天,他早早爬起来,跑去燕王府,先找到了小胖墩,然后让他带着,去求见徐氏。

“唉,冯姐姐这些年,着实过得太苦了。”徐氏叹道:“可我也没有把握,能帮上什么忙!对了,倒是我三妹,她从小喜欢佛道,跟冯姐姐说得上话,我给她写封信,让她探探口风,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第29章 挣钱娶媳妇

“王爷,妾身跟你说件奇事。”徐妙云掩口轻笑,就把刘淳请她帮忙说亲的事情讲了一遍。

朱棣听后哑然,“这个小兔崽子,倒替他爹保媒,传出去,也是一桩奇闻!”

徐妙云笑道:“柳小郎还是有良心的,别看他认了干爹不久,可处处都替他干爹想,什么好事,也不忘了他。”

朱棣不客气道:“可好事也不能总围着他们家转!柳三区区一个百户,就算冯胜有意点头,冯姑娘那边也未必答应,更何况冯家大房还有人呢!你这事管得多余!”

徐妙云道:“王爷,非是妾身多事,还不都是我那个三妹,她小时候多病体弱,父亲为了能让她平安长大,就把她放到了尼姑庵住了三年。谁知道这下子不打紧,这个妮子反而喜好上了佛法,有事没事,总往冯姐姐那边跑。她年少不更事,冯姐姐又心灰意冷,我是真怕她受了冯姐姐的影响,这要是成了尼姑,一辈子岂不是完蛋了!”

徐达有三个女儿,最小的,也最受全家宠爱的就是老三徐妙锦,朱棣没来北平之前,还去过几次,小妮子古灵精怪的,可招人喜欢了。

“夫人,你这是用心良苦啊!把冯姑娘的亲事解决了。咱三妹就没了去处,可以老实在家里待着了。”朱棣恍然大悟。

徐妙云哼了一声,“那小妮子才不会老实呢,妾身琢磨着让她先来北平散散心,要不去二妹那里也行,玩个三年五载的,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我爹走了,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能让她受委屈不是!”

……

刘淳不知道徐妙云的想法,他只是觉得事情无比顺利,王妃居然这么好说话,不会是把我当成了心腹看待吧?

刘淳臭屁了一会儿,就赶快来见柳三。

三爷还郁闷着呢,他还想帮帮冯姑娘,可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人家叔父都没有法子,他一个外人,又能如何?

“不用着急了。”

刘淳笑呵呵把经过讲了一遍,“爹,你很快就能成亲了。”

话说出来,貌似有点别扭,不管了,就是这么回事!

“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跟冯姑娘凑成一对,阴差阳错,隔了二十年的鸳鸯,该凑到一起了。你们快点成亲,估计不会耽误正事,很快柳家就后继有人了,怎么样,高兴不?”

三爷听得都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嘛,他的事情让刘淳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小兔崽子,你狗胆包天!”三爷举起巴掌,怒吼道:“这事情你也敢替我做主?”

刘淳正色道:“我现在也是你的儿子,所以小兔崽子啊,狗胆啊,这类的词儿少说,对你不好,我是真心!”

三爷气得笑了,“好啊,我不说,我特娘的打死你!”

这爷俩在屋子里你追我赶,弄得鸡飞狗跳,折腾了足足一刻钟,三爷停下来,喘着粗气,老脸涨得通红。

“你,你小子简直可恶!你想我把老脸都丢光吗?”

刘淳同样大口喘气,“这叫什么话,能娶到郢国公的千金,哪怕二婚,也不亏待你!”

“你放屁!”三爷老脸发烧,拧眉瞪眼,“你,你有脑子吗?人家,人家能看得上我吗?”

三爷终于说了实话。

冯姑娘可是他年轻时候的女神,怎么能不想着娶回家!

可问题是也要高攀得上才行!

双方实在是太悬殊了,根本是两个世界,怎么能凑到一起?

柳三是想都不敢想。

刘淳却不这么看,他喘息道:“爹,你先别妄自菲薄,我觉得你至少有两点优势!”

“什么两点?”

“第一呢,你人品不差,宋国公,燕王妃都清楚,会替你美言的。”

三爷哼了一声,“光是美言就有用了?我一没钱,二没势,区区百户,上得了台面吗?”

刘淳笑道:“这就要看第二点优势了。”

“什么?”

刘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还有我啊!”

刘淳凑到了三爷近前,按着他的肩头,父子俩并排坐下,刘淳耐心道:“爹,咱们把话挑明了,冯姑娘也上了年纪,她爹死的早,你们的差距并不是那么大。我们大明的公主都能嫁给平民百姓,更何况是国公之女了。”

三爷挺精明个人,遇到了情之一字,脑袋也不够用了,愣是被刘淳忽悠得团团转。

“其实事情没有那么麻烦,只要你展示了实力,宋国公就会点头的。”

“实力,什么实力?”

“当然是经济实力了,要保证冯姑娘嫁过来能过得上好日子。”刘淳也真是敢想,人家国公的贵女,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干嘛跑北平来吹西北风,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不管什么时候,结婚都是件花钱的事情!

柳三傻乎乎附和道:“是应该多挣钱,北平风沙大,冬天太冷,要给她修个大宅子,最好有暖泉的,还有请百十个丫鬟伺候,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什么都最好的……”三爷脑袋都大了。

这要多少钱啊?

眼下的家底儿可不够!

挣钱,必须挣钱!

不挣钱,哪来的媳妇!

“臭小子,你现在就跟我回白羊口。”

三爷简直疯了,刘淳几乎被拖着,离开了军营,骑着马狂奔,返回白羊口。

……

前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发生在白羊口的变化,比过去二十年都来得剧烈!

刘淳从朱棣那里弄来了订单,立刻就把白羊口的百姓聚集起来。

柳三是百户,战时动员民夫,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每户一丁,百姓都有了准备。

可谁知道,这一次的情况不同了。

不光是壮丁,要所有人都参与,哪怕女人也不例外!

百姓们都傻了,过去征用民夫,也没有这么干的,上面这是想逼死大家伙啊?可很快就没人这么想了。

不是白干活,给工钱,还给田产!

就是原来吕家的田,都是上等的好地!

再也不用废话了,整个白羊口都动了起来,甚至周围的几个村子也有人前来。

刘淳针对所有人,进行了详细的分工。

青壮的男丁,负责炒熟米豆,放在磨盘碾碎。

女人则是赶制粮袋和荷包。

另外,刘淳又挑选了几十个机灵的,有人去收购旧衣服,有人去采买所需的调料针线,有人去北平的粮仓运回军粮。

最后,刘淳找到了邻近的工匠,又从北平借来了二十名匠户,赶制了风车磨盘和水车磨盘。

因此离着老远,就能看到高大的风车,还有不停转动的水车,就像是巨灵神降世似的,给这个小村子增加了几分工业的气息!

刘淳这小子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田是要给的,可工钱吗?呵呵……别误会,他不是要克扣,而是想换个方式。

现金有,但也可以领粮食。

就是从北平运来的军粮!

老百姓还没有从饥饿当中走出来,在他们看来,粮食可比钱实在多了,而且刘淳给得又多,谁还能拒绝!

百姓领得高兴,而刘淳也发得开心!

运输军粮是有耗损的,他从北平的粮仓,可以多领一些出来……多出来的这点,足够支付工钱!

换句话说,多少钱都是这小子净赚!什么叫黑心资本家啊!

“那个……乡亲们,又有了一大笔订单,宋国公需要三万人的军粮,另外呢,还要一万斤火药!”刘淳笑呵呵的宣布,“大家伙放心,只要跟着我干,年底家家户户有肉吃!”

第30章 倒霉的蓝玉

赚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赚大钱!

三爷听说过,那些淮西勋贵,娶个妾都要花几千两银子,一副头面首饰,好的要八千两银子!

奶奶的,什么时候能赚够娶媳妇的钱啊?

三爷很绝望,可也充满了斗志,他收的这个宝贝儿子,的确有两下子,军中制作火药,都是花大价钱购买硝石,他倒好,就在厕所里,扫出了上好的硝土!

还有什么说的,动手吧!

三爷也不管味道多难闻,天天带着人,挨家挨户,厕所,猪圈,牛棚,马舍……翻了个底朝天。

村民虽然见识不多,可有人提到过,山里有处暖泉,周围有硫磺矿。

刘淳带着人上山去找,果不其然,弄到了不错的硫磺,加上木炭,三样原料全都齐全,制作火药已经没有问题了。

剩下就是如何包装运输。

上一次不是做过净水的过滤桶么,这回还是原班人马,继续做木桶,只不过多了一道工序,就是在木桶的外面,刷上防潮的生漆,里面刷一层蜂蜡,然后又弄了个木框架,把木桶保护起来,既能防止磕碰爆炸,还容易搬运,一举两得。

而且刘淳还弄了一批特殊的木桶,里面装有隔板,三样原料是分开的,想要使用,只需要提前搅拌均匀即可,这样更能降低运输途中的风险。

总而言之,刘淳是竭尽全力,让火药变得安全可靠。

在交付军中的时候,他还给附了一份简易的操作手册,上面一半文字,一半图画,说明了注意事项。

另外每一桶火药,都有制作工匠的姓名,以及验收人员的名字。

出了问题,可以直接找当事人追究责任!

刘淳很满意自己的工匠精神。

冯胜打了一辈子仗,无数次用兵,自诩见多识广,可把军需做到如此精细的程度,老头子还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他仔细看着木桶外面贴着的标签,制作工匠,验收人员,生产时间,重量,全都清清楚楚。

每一捅五十斤,一共二百桶,一万斤!

全都一般不二!

真是厉害!

颖国公傅友德从外面急匆匆赶过来,老脸上又惊又喜,胡子都翘了起来。

“宋国公,我验证过了,这些火药比咱们军中的好了一倍不止!”傅友德挥舞着拳头,“劲大,烧过之后,没有多少渣滓,好,真是好!”

冯胜笑道:“傅兄,你还忘了说一样。”

“什么?”

冯胜唉声道:“价钱也好呗!这一万斤火药,顶得上寻常五万斤了!就这样,这混小子还说是打折优惠呢!”

傅友德瞪大眼睛,猛地扫过去,刘淳干脆斜望着帐篷顶儿,一言不发。傅友德哼了一声,他在火药周围转圈,不时抓起一个木架,仔细看了又看。

足足转了一圈回来,他冲着冯胜淡淡道:“我看咱们再订十万斤吧!”

“什么!”

正喝茶的冯胜差点呛到,“我说傅兄,你没说错吧?”

傅友德傲然道:“老百姓常说,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只要东西好,贵又怎么样?打仗可不是寻常之事!这么多年了,有多少弟兄,被火药炸伤了,又有多少,因为火铳炸膛,失去了双手?身为领兵大将,可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只要东西好,别说五倍的价钱,十倍也成!这钱花得值!”

傅友德越说越激动,冯胜频频翻白眼,他都没有觉察,还在滔滔不断讲着,把老冯差点气得昏过去!

你丫的真够耿直的!

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能不懂吗!

问题是小崽子就在眼前,你当着他的面,这么夸奖火药,不等于是把脑袋送过去,让他敲大头么?

摊上这么个猪队友,简直没法活了!

老冯只得把茶杯放下,黑口黑脸道:“就按颖国公的意思办,再订购十万斤,不过军中开支紧张,一时还拿不出那么多钱,你看能不能……赊账?”

不愧是老狐狸,就是够滑头!

刘淳连忙摇头,“宋国公明鉴,白羊口这边能保证质量,靠的是严格管理和丰厚的工钱激励。我们才刚刚起步,如果没有现金,难保在质量上打折扣,草民还不想砸了招牌,不过……”刘淳露出了笑容,“要不这样,军中开支紧张,不知道宋国公能不能准许白羊口建一个冶铁作坊?就当是抵偿火药的费用?”

刘淳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打算。

加工军粮,缝荷包,做过滤桶,火药……这些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要想发家,还要在更大的方面做文章。

从汉武帝开始,就施行盐铁专卖,发展到了明朝,盐法已经非常严密,尤其是在老朱治下,刘淳根本不敢打主意。

他把心思放在了铁上面!

在波澜壮阔的反元大起义之中,各地诸侯,都大力发展炼铁,尤其是朱元璋,更是其中佼佼者。等大明一统全国之后,光是官方的冶铁所就有十五处之多。

尤其难得,明朝是准许私人开矿炼铁的。

这也跟当时的环境有关系,天下初定,到处都是荒地,朝廷鼓励屯田,而耕地又离不开农具,因此形成了庞大的市场需求,朝廷的官营铁厂不能满足需求,准许私人炼铁,也就势在必行。

只不过铁矿煤炭,都属于战略物资,朝廷控制严密。

小打小闹,或许没问题,可若是想做大,就必须有稳定的原料供应,换句话说,就要朝廷点头。

刘淳的盘算就是以军用为名,把自己的冶铁作坊建起来。

“傅兄,你听明白了吧?这小子有多少心眼!他这是想让老夫徇私舞弊,发财都发到了我们头上了!”冯胜斜靠着,气得直哼哼。

傅友德倒是看得开,“我说宋国公,你也别太小气了,这些年的情形你也知道,朝廷的冶铁所工匠逃亡严重,即便没跑,做出来的兵器,也是参差不齐,再也不如头些年了。这天下一太平,就不免文恬武嬉,难怪陛下要杀人,就连我也想宰了那帮混账!”

刘淳继续望天,他可不敢胡乱议论朱元璋什么,更不敢质疑国策,他只是负责赚钱就好!

“臭小子,你会炼铁吗?”冯胜缓缓开口。

问到了专业,刘淳急忙一拍胸膛,傲然道:“冶铁是我们郭氏之学的入门课程,没什么难的!”

冯胜哼了一声,这臭小子,就是能吹牛!

“盐铁乃是国之根本,老夫不敢擅专,还是等圣意裁决吧!”

“啊?”刘淳大惊,“这么点事情,还要惊动陛下啊?”

冯胜突然笑道:“当然不会!”

“那,那我的冶铁作坊呢?”

老冯呵呵道:“没听懂啊,不行!”老爷子提高了声调,笑骂道:“臭小子,别觉得你爹是我的老部下,就为所欲为,告诉你,给老夫收敛点!安心做火药就是了,别想没用的。”

刘淳欲哭无泪,敢情攀上了关系,还不如不攀,真是亏大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启禀宋国公,永昌侯袭取庆州,胜利归来,只是……”来人神色惊恐,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冯胜大惊,蓝玉可是一员悍将,万一有闪失,可是会影响军心士气的!

“只是永昌侯,还有他的部下,多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情况危急……”

刘淳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不会吧,不是有过滤桶吗,怎么还会拉肚子?

第31章 蓝玉和他的干儿子们

蓝了!蓝了!

蓝玉蓝了!

没错,趾高气扬的永昌侯,不但脸蓝了,还有变青的趋势,走起路来,也蹒跚缓慢,一步一顿,像是怀孕的女人似的。

好容易到了冯胜的面前,躬身施礼。

“末将……”两个字刚出口,就听到蓝玉的肚子里传出雷鸣般的响声,后面的话全都说不下去了,蓝玉拧眉瞪眼,咬着后槽牙。

撑住,一定要撑住!

老子可是永昌侯啊!

奈何侯爷再大,也大不过病!

又是一声肠鸣,蓝玉的老脸都绿了,还好冯胜体贴,赶快冲着蓝玉的手下道:“还看着干什么,快扶你们侯爷下去。”

下面的人,答应一声,赶快把蓝玉扶走,算是暂时解脱了。

冯胜,傅友德,包括刘淳,一起步入了军营,从昨天开始,军中就多了许多跑肚拉稀的,原来的厕所不够用了,划出了一大片空地,可还有些严重的,根本来不及去,就随地解决了。

因此行走在军营中,必须瞪大眼睛,时刻小心着。

冯胜捏着闭嘴,冲着刘淳道:“你小子不是弄了过滤桶吗?怎么不管用?”

不用刘淳解释,一个指挥使就急忙躬身,“启禀宋国公,多,多亏了有过滤桶,弟兄们拉肚子,是,是因为把过滤桶给扔了!”

“扔了?”冯胜怒了,“怎么回事,老夫配给你们的,就相当于手里的刀枪,怎么能扔了?”

指挥使吓得浑身颤抖,嗫嚅着,把事情经过说了……原来按照计划,蓝玉率领轻骑,袭取庆州。

姓蓝的打仗是真没的说,他一战杀了平章果来,再战,擒了纳哈出的儿子不兰奚,缴获人马无算。

蓝玉心情大好,他领着手下,带着缴获的牛羊马匹返回,由于战利品太多,笨拙的过滤桶就显得多余,有人就给偷偷扔了。

蓝玉呢,他也没把刘淳的话当回事。

以前打仗多了,别说生水、脏水、就连血水都喝过,也没怎么样!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悲剧就发生了。

幸好是离着明军大队比较近,等发现问题,两军已经汇合了,若是去的时候,就把过滤桶给扔了,没准蓝玉的命就扔在了草原上!

刘淳的嫌疑不但是洗刷了,就连过滤桶的作用,都得到了普遍认可。

士兵们很简单,带着过滤桶没事,不用就拉肚,情况显而易见,他们可没有撒谎的胆子。

刘淳皱着眉头,对那个指挥使道:“你们在哪里取水?取水的周围,有没有发现尸体粪便一类的东西?”

指挥使不认识刘淳,但听他一语中的,急忙道:“果然如此,我们是在一处水塘取水,后来有人发现,在水塘的另一边,堆着几只死羊。”

刘淳心中了然,他对冯胜道:“宋国公,我听闻成吉思汗攻城略地之时,如果遇到难以攻克的坚城,一般有两个办法,一是用回回炮硬砸,二是向城中抛尸体粪便,引起瘟疫,从而不战而胜。蒙古大军横行万里,杀人数千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干了不少!”

冯胜眉头紧皱,“柳小子,你说的可属实?为何老夫和元鞑子斗了这么多年,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傅友德也说:“是啊,居然懂得在水源投毒,这些鞑子涨本事了!”

刘淳道:“如果我猜测不错,应该是最近学会的。圣人将鞑子驱逐出中原,离开了花花世界,这些鞑子迅速恢复了野性,连带着老祖宗的看家本事也回来了。宋国公,这一次用兵,可千万要小心谨慎才是。”

冯胜深以为然,“看起来鞑子是比以前厉害多了,有些棘手啊!”

“没什么了不起!都杀了就是!”

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蓝玉黑着脸迈步过来。

他冲着冯胜再度躬身,“宋国公,末将无能,请宋国公责罚!”

冯胜摆手,“永昌侯大胜而归,只是有些疏忽罢了,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

蓝玉眉头乱抖,愤然道:“鞑子欺我太甚,末将要请令攻取金山,手刃鞑子,报仇雪恨!”这位永昌侯,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冯胜却没有答应,攻击金山,这是朱棣的任务,而且蓝玉虽然打仗厉害,但他气急败坏,加之手下都拉肚子,如何能出战?

冯胜沉默不语,蓝玉还想说话,哪知道肚子又叫了起来!

真是要命了,这位扭头就跑,落荒而逃。

看到蓝玉的惨相,刘淳可舒心多了,这丫的活该!让你不把小爷当回事,不听我的话,瞧瞧,吃亏了吧!

拉死你!

“宋国公,我以为应当下严令,军中用水,必须过滤,而后烧开,若是没有条件,应该反复过滤三次,才能饮用,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冯胜点头,“好,就这么办!”他当然同意刘淳的提议,只是已经染病的人该怎么办才好?

“可以用黄连熬水,每人喝一大碗,再用小米熬粥,让士兵吃些清淡的食物,不日有望恢复。”

刘淳还嘱咐道:“军营必须干净整洁,粪便要远离水源掩埋,切莫污染水源……”刘淳给这帮人上了一堂卫生常识课,两大国公,全都仔细听着,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军中无小事,多大的官也是一条命,谁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还真别说,按照刘淳的建议,到了第三天,蓝玉的部下就陆续康复了。

恢复了精神的军汉们可不敢怠慢,赶快把军营收拾的干干净净,刘淳又送来了一批过滤桶,他们全都当成了宝贝带着。

而且还遵照刘淳的嘱咐,洗头洗脚,剪指甲,把军服军靴都给洗了一遍,弄得跟要成亲差不多。

刘淳在蓝玉军营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疏漏,准备离开,突然那个指挥使拉住了刘淳。

“那个……柳公子,你的医术很高明吧?”

刘淳耸了耸肩,“我哪懂医术!我懂生物学,微生物,病菌……你们得病的原因就是水里的小虫子进到了肚子里,不停繁衍,分泌毒素……”

那个指挥使哪里能听明白,刘淳也没打算让他明白,就准备离开,哪知道这位一把拉住了刘淳,哀求道:“公子,别管什么了,快跟着我去救命吧!”

他几乎用拖着,把刘淳拉到了一座帐篷前面。

此时帐篷外面站了好几十人,全都额头冒汗,不停往里面巴望。

在人群最前面,蓝玉赫然站立。

突然,帐篷帘子撩起,一个军医从里面出来,冲着蓝玉摇了摇头。

“侯爷,人烧得厉害,伤口化脓,神志不清,怕,怕是没救了……”

“什么?”蓝玉身躯一晃,猛地探手揪住了军医,切齿咬牙,“废物,饭桶!你,你要想想办法啊!”

军医被蓝玉抓得生疼,却也不敢反抗,苦着脸不停哀求道:“小人真的没法子,求侯爷饶命啊!”

蓝玉心头被戳了一刀,身体踉跄着,往里面撞去。

等来到病床的前面,拉住了伤员的手。

滚烫滚烫的!

军医没撒谎!

“吾儿,你,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听到蓝玉的呼唤,伤员似乎恢复了一丝清醒,勉强睁开眼睛,“干,干爹!”

“别叫干爹!叫爹!”蓝玉用力抓着他的手,“爹没本事,救不了你,快跟爹说,有啥要爹办的?”

伤员声音微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爹,我,我想,想姓蓝!”

蓝玉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都快死了,就这么点念想!算什么男子汉!”蓝玉猛地起身,大步走到帐篷门口,冲着所有人,朗声道:“从今往后,张勇改姓蓝,叫蓝勇,入我蓝家的祖坟!”

唰!

几十人全都跪下,哭着道:“孩儿们替蓝勇拜谢干爹!”

大家伙都跪了,很是壮观,就剩下刘淳孤零零站着,可扎眼了。

第32章 什么叫慷慨大方

刘淳的原则是能不跪就不跪,好在朱元璋扫荡北元之后,有意恢复华夏衣冠礼仪,除非正式的场合,不下跪也没有什么。

可问题是一堆人都下跪,就剩下刘淳一个,就有点尴尬了,更尴尬的是蓝玉还盯上了他,直奔着刘淳走过来。

别看拉了好几天肚子,魁梧的蓝玉,依旧充满了压迫感,刘淳的双腿不自觉下弯!

不能跪啊!

刘淳还真机灵,腿没弯,倒是把脑袋低下了,来个标准的“鸵鸟式”。

这时候蓝玉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停下了步子,微皱着眉头,

第一次蓝玉抢军粮,刘淳也是初生牛犊,觉得自己连燕王,道衍都见了,还怕什么蓝玉啊!

可现在刘淳才体会到其中的差别!

蓝玉是实打实的名将,功劳地位,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信不信,他一声令下,跪在地上的那帮人,就能把刘淳给撕碎了!

现在的感觉,就跟站在了一头猛虎前面差不多,冒冷汗啊!

“你这两天还算尽力,回头来领赏,缴获的金银细软,看什么好,就拿点!”

什么?

刘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蓝玉居然要赏自己东西?这家伙不是一直挺讨厌自己的吗?

刘淳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指挥使立刻道:“侯爷,这,这位公子懂医术,能救人!”

听到这话,已经走出两步的蓝玉,猛地扭头,劈手把刘淳抓到了面前。

“你,真能救人?”

刘淳被抓得难受,脸憋得通红,“我最多能处理下伤口,别的不成!”

蓝玉微微颔首,猛地把刘淳夹在了肋下,就跟提小鸡似的,往帐篷里面走。

刘淳这个气啊!

小爷不要面子啊?

姓蓝的,你别欺人太甚!

刘淳很想揍蓝玉一顿,可惜,他就算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本事。

蓝玉几步到了病床前面,把刘淳往地上一放,指了指床上的病人,“去,给他看病!”

还能说什么?

人在矮檐下,只能“从心,从心啊!”

刘淳走到了近前,仔细观察,病人年纪不大,或许还没有二十,身体很健硕,可是几天的伤痛折磨,已经憔悴不堪,脸上一块块翘起的死皮,嘴唇干裂,不停痛苦摇头,还伴随着抽搐……在往下面看,在他的胸膛,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差不多有一尺长,外面裹着布,可依旧有血水渗出,还散发着臭气。

伤口感染!

刘淳迅速判断,他回头道:“永昌侯,这位兄弟伤口化脓,产生的毒素随着血液,输送全身,有败血症的迹象,性命危在旦夕。”

蓝玉眉头挑了挑,闷声道:“说重点,要怎么办?”

刘淳道:“我最多能帮他清理伤口,至于别的,就无能为力了。”

蓝玉想了想,终于点头,“你要什么工具?”

“匕首,剪刀,火盆,干净的盐,还有烧开的水,再给我几个铜盆……所有的东西,必须干净!”

蓝玉什么都没说,掉头让人安排。

不到一刻钟,东西全送来了,刘淳一遍一遍,清洗双手,然后在火上烤了烤剪刀,小心翼翼,剪开了伤口上的纱布。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伤口才完全暴露出来。

刘淳忍着刺鼻的味道,用纱布,沾着温热的盐水,一点点擦拭。

伤员痛苦哀嚎,抽搐更加剧烈!

“按住他!”

刘淳果断下令,其他人还迟疑,蓝玉居然第一个上来,探出老虎钳子似的双手,压在了肩头!

“蓝勇,是汉子的,就给为父撑住!”

这时候又有几个干儿子过来,按住了四肢,刘淳拿起一块干净的纱布,塞到了伤员的嘴里,没有了叫声干扰,他小心翼翼,清理伤口。

帐篷进进出出,送来热水纱布,端出血水。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伤员已经疼得昏死过去,刘淳才把伤口大体清理好,腐烂的肉割下,有血管的地方,他用烤热的匕首烫死、止血!

那几个干儿子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哆嗦,虽然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可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还是让他们不寒而栗。

“都给我打起精神,别手软!”蓝玉闷声提醒,几个儿子还能说什么,只能继续撑着。

总算,忙活完毕,刘淳用纱布,一点点,把伤口缠起来,多亏了在学校的时候,学过急救,弄得还像模像样的。

再看看伤员,还没有死。

刘淳长出口气,他没注意,蓝玉的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这位永昌侯缓缓站起,语气之中,居然客气了许多,“柳……公子,这就完了?要不要开什么药?”

刘淳更加疲惫,无力道:“外伤的药我不懂,但不管上什么药,都必须注意卫生,免得再度感染……对了,我知道一种东西,也不知道行不行!

“说!”

“我在一本宋代的笔记上看过,有些人割伤了手指,会用发霉的菌丝涂抹伤口,促进愈合……我的师门前辈说过,那是因为有一种抗生素的东西,能够抑制细菌……也就是引起化脓感染的罪魁祸首。不过霉菌的种类太多,抗生素的效果千差万别,我没有把握!”

蓝玉眉头紧皱,沉吟了片刻,当机立断,“你放手去做吧!至于生死,就看天意了!”

……

又是五天过去了,刘淳第一次惊叹生命的顽强!

就在他这个蒙古大夫的调理之下,伤员居然开始恢复,伤口也结痂了。每天能吃的流食越来越多……如果不出意外,这小子的命多半是保住了。

“柳公子,你可真是神医啊!”蓝玉不可能天天围着刘淳转,因此那个指挥使屁颠屁颠,成了刘淳的跟班,每次过来,都是他陪着。

刘淳都脸上发烧,“我真不懂医术,只是当下的军医没有消毒的观念罢了。”

指挥使丝毫不停,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谁敢说你不是,老子都跟他急!

“柳,柳公子,你跟谁学的医术,方便透露一二?”这家伙执着问道。

刘淳实在是懒得解释,他想了想,道:“我师门当中,倒是有一位前辈,医术了得,我从他那里听了几句。”

“哦?那位神医叫什么?”

刘淳四十五度望天,吐出两个字,“凌然!”好想大哭一场,奶奶的的,老子都穿越了,愣是没看到完结……就不能快点更新吗?

在明朝画个圈圈诅咒你!

指挥使不知道刘淳的悲愤从哪里来,还只当问到了师门的秘闻,他连忙告罪,把刘淳安置到了一处帐篷。

又过了一会儿,蓝玉来了,两人见面,居然是蓝玉抢先抱拳,“那个……柳公子,多谢你出手。我想请公子帮个忙,能不能指点一下军中的那几个废物,让他们跟着你学医术?”

刘淳慌忙摆手,“永昌侯,我说了,医术我是真不成,这样,我回头写一份避免外伤感染的小册子,给将士们发下去就行了。”

蓝玉突然瞪大眼睛,惊讶道:“柳公子,你愿意把秘技示人?”

刘淳轻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是点注意事项而已。”

“你不在乎,可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啊!”蓝玉感慨不已,看刘淳的眼光也变了,突然他探手抓起刘淳,直接往军营后面走。

等到了后面,蓝玉指了指面前上千的牛羊马匹,朗声道:“柳公子,这是蓝某给你的谢礼!那边帐篷里,还有金银宝贝!”

第33章 人人都爱柳小郎

“我们可以盘点一下收获了。”

刘淳抱着一摞账本,坐在了老榆木的椅子上,他很自然坐在了正位,把旁边的座留给了柳三。

三爷握紧拳头,很给他两下子,让这小子懂点规矩,毕竟他才是一家之主。

可刘淳抢先一步,展开了清单,一样一样算了起来,听着让人怦然心动的数字,三爷都顾不上打人。

他瞪大眼珠,死死盯着每一个字,生怕念错了,等全部念完,三爷发出一声由衷长叹!

“发财了!”

没错,父子俩真的发财了!

吕家的产业可不只是五百两银子和五百亩田地,全部算下来,田产大约有一千五百亩,钱也有八百两之多,而且还有三百贯宝钞,原来吕家在北平也是有店铺的。

这些财物,刘淳是一个铜板也没要,全都给用了。

柳三还责备儿子败家,可现在一看,只剩下竖大拇指了!

以吕家的财产为资本,刘淳先揽到了燕王府的生意。

一万人的军粮,一万个荷包,五千斤止渴丸,还有一千个过滤桶,全部算下来,刘淳弄到了三百两银子。

牛刀小试,赚得不多,可凭着这笔订单,等于补偿了朱棣的人情,吕家的财产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刘淳的囊中之物,再也不用担心被朝廷收没。

而且刘淳这小子够坏,他从北平的粮仓运粮,到白羊口加工,路上还不要报点损耗?

刘淳权衡再三,报了一成五。

扣除路上的真实消耗,他弄到了一千二百石粮食!

后来刘淳才打听清楚,别看洪武朝法度严明,可军粮运输加工,是按照三成损耗算的,如果是陈粮,还要增加一成五!

也就是说,领两万石原料,能出一万石军粮,就可以交差了。

奶奶的!

还是太嫩了,男人啊,胆子该大一点!

这不,等宋国公冯胜订购军粮,刘淳直接按照三两银子一石的价钱算!

白羊口的军粮好吃,方便,而且包装讲究。

干吃可以,加热水搅拌更佳。

士兵吃得好,士气就好,士气好,就能打胜仗!

冯胜还能说什么,他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军粮如此,火药一项,刘淳也把价码开得很高,谁让他有了叫价的资本呢!刘淳向来主张把手里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白羊口产品最大的特点,就是标准化,质量好!和那些征用的民夫做出来的,天差地别,品牌树立起来,利润也就涨了上来。

从冯胜手里,刘淳直接赚了四千五百两,比朱棣那边十倍还多!

三爷默默在心里算着,够半副头面了,娶媳妇还真不便宜啊!

他是欲哭无泪,还是继续往下看吧!

要说从谁那里赚得最多?

朱棣和冯胜加起来,都不如一个蓝玉大方!

刘淳救了蓝玉的一个干儿子,又答应教导军医处理外伤,提供避免感染的小册子,蓝玉直接告诉刘淳,一本册子一头牛!

一下子就给了一千头牛!

这爱不算,还有三百匹挽马,五百只羊……另外呢,他从鞑子手里抢了不少金银,封了三千两银子作为谢礼!

光是蓝玉也就算了,他的好几十个干儿子,都纷纷表示心意,刘淳给他们提供过滤桶,解决水土不服,又拿出了防止感染的法子,能多救多少条性命?

过去他们只能看着伤重的兄弟痛苦死去,现在有了活命的机会,这帮家伙拼命感激刘淳,又把军中的一些多余牲口,车马,都以旧货的名义,发给了刘淳,连白菜价都不要了!

刘淳真是对蓝玉刮目相看,他也渐渐明白了,这家伙之所以成为洪武末期,最后的名将的缘由了!

蓝玉护短,对干儿子就像亲儿子,手下士兵都愿意给他卖命!

蓝玉大方,凡是对他有一丁点好,就十倍,百倍报答!

绝不含糊!

他愿意给刘淳这么多东西,也是为之前的误会道歉。

一个堂堂永昌侯,能做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

若不是考虑以后的蓝玉一案,人头滚滚,杀了好几万人……跟着蓝玉,比跟着朱棣强!至少蓝玉没有朱棣那么深沉,直来直去,快意恩仇,是个好汉子!

奈何啊!

蓝大将军,你可曾想过,就是这些优点,要了你的老命!

刘淳甩了甩头,蓝玉的事情他暂时掺和不了,“我简单算了算,咱们手上,应该有七千多两,足够建造一座冶铁作坊。”

柳三眉头紧皱,“冶铁作坊?就是一座炉子,一个风箱,哪用得了那么多钱?我,我还要存钱给你娶个娘哩!”

刘淳翻了翻白眼,“我可没说不让你娶……您说的那个,是村子里打造农具的铁匠炉,我要弄的是作坊,一个年产十万斤精铁的作坊!”

“十万斤?你小子没疯吧?你卖给谁去啊?”

“谁也不卖!”刘淳笑嘻嘻道:“爹,你算算账,这次大军北伐,鞑子势必后退,这长城内外,有多少好地!咱们手里有了牲畜,再有农具,就可以大肆屯田……咱们陛下可是鼓励商屯,三年免赋不说,满三年,土地就是咱们的。有了地,就有了粮,有了粮,就能左右北平的粮食市场……你算算,这是多大的利润!”

“快别说了!”

三爷眉开眼笑,伸出大手,狠狠蹂躏了刘淳的脑袋。

头发刚长出来二寸,让三爷一搓,直接成了鸡窝!

“臭小子,我算是知道了,你这个郭氏之学,根本就是敛财之术!”

“错!”刘淳纠正道:“我这可不是敛财,而是创造财富!这才是我们郭氏之学的核心精神,像你这种,只会打打杀杀的锦衣卫,是不会懂的!”

“呸!”三爷狠狠啐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小子玩得这些,都是咱们锦衣卫兄弟玩剩下的。不妨告诉你,北平的粮行,有三成就是锦衣卫的!”

“什么?”刘淳吓得不轻!

“我,我怎么没听说?”

三爷翻了翻白眼,“我说有什么用,又不是咱们的!”

“那你现在说,也不是咱们的!”

“谁说不是!”三爷突然压低声音,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递给了儿子,“看看吧!”

刘淳满腹狐疑,取出了信纸,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是锦衣卫新任指挥使蒋瓛给柳三来的信。

在信中,蒋瓛把锦衣卫在北平的产业,悉数交给了柳三,并且在最后,附了一个条件!

监视燕王!

什么意思?

是只是监督,还是要对燕王动手?

蒋瓛想干什么?

刘淳的肚子里满是疑问,三爷叹息道:“圣人对所有藩王都是有监督的,可这些人并不从锦衣卫派出。”

想想也是,都是天家骨肉,有什么事情,也是家丑不可外扬,怎么会让锦衣卫掺和!

可蒋瓛竟然要盯着朱棣,他有什么鬼心思?

柳三摇了摇头,“如果我没猜错,指挥使大人许是想在燕王身上做文章,好恢复锦衣卫的声势。”

刘淳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燕王那个人多谨慎,又领兵征战,等有了战功护体,区区锦衣卫,如何能动得了他?蒋瓛是白日做梦!”

柳三没多说什么,只是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房契,“这个是王妃给我的,她说这是郭守敬的老宅,让你出价三百贯,把宅子买过来!”

好大的一片宅子,三百贯宝钞,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刘淳情不自禁摸了摸脑袋,原来自己变得这么招人疼爱啦!

第34章 朱高煦的变形记

郭守敬在元朝位列宰相,而且还干了好几十年,活到了86岁才挂,他的老宅,足足有五进院落,占了大半条街道,那叫一个气派。

北平的超级四合院啊!

能值多少钱?

有谁能住得起?

在上辈子的印象里,除了于谦的父亲王老爷子,怕是没人有这个福气……徐妙云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刘淳掰着手指头计算;永昌侯蓝玉赏识自己,锦衣卫指挥使有求于己,燕王府送了座府邸,还有宋国公,颖国公的巨额订单!

“原来咱们已经变得这么重要啦!”刘淳的眼睛冒出了光!

穿越过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有了良好的开局,很值得骄傲嘛!

三爷绷着老脸,鄙视地瞧着儿子,这小兔崽子又翘尾巴了!三爷伸出棒槌似的手指,狠狠敲刘淳的脑门。

“臭小子,清醒啊!”

刘淳吃痛,不满道:“先让我高兴会儿不行啊?”

“不行!”三爷气呼呼道:“无事献殷勤,这些人可都有自己的盘算!”

刘淳耸了耸肩,“那又如何?别说上位者了,就算普通老百姓,突然对你好,都不正常。若是他们无所求,那才是怪事呢!”

好强大的逻辑!

三爷被噎住了,傻傻道:“你,你小子知道?那你还高兴?”

“不高兴?我还哭啊?”

这个兔崽子,越来越胆大包天了,跟他爹都没有客气!

三爷怒道:“你该想想怎么办?要如何应付才是?”

刘淳无所谓道:“我为什么要应付,做好自己就是了,其余其他的,随意!”

“随意?”三爷低呼道:“这几位可不是寻常之人,伸出一只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那就让他们舍不得伸手指头呗!”刘淳无所谓道:“爹,其实你想多了,我既然有本事让他们巴结我,就有办法,让他们舍不得动我,放心吧!”

三爷眉头紧皱,快速转动脑筋,渐渐地,他还真略有所悟……纵观这几个月,刘淳的确是借力使力,长袖善舞,才有了眼下的家业。

可这小子滑头,他没有依附任何一方。

也不欠任何人的,相反,那些大人物或多或少,都对他有好感。

就像是郭守敬一样,在险恶的元朝官场,这位能屹立不摇,活了那么大年纪,还被重用,奥妙何在啊?

关键就是郭守敬人畜无害,他是个纯的技术官僚,不管谁当权,都要借助他的才干,营建工程,治理水患,观测天文,除了他,谁也干不了,干不好!

刘淳就在努力发扬祖师爷的传统。

老实做事,不亏不欠,不攀不附,当一个堂堂正正的爷们!

不求人,才能无惧!

其实当初爷俩定的方略,就是如此。

只不过当时柳三只想当个富家翁而已,显然,才几个月的功夫,刘淳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

值得点个赞!

想到这里,三爷的脸柔和了许多,“别人倒也无所谓,关口是指挥使蒋瓛,我毕竟还是锦衣卫,不能不听,可我又不好得罪燕王……”三爷很清楚,目前他们爷俩最大的靠山,还是燕王府,还要看朱棣的脸色!

“哈哈哈。”刘淳笑了,“那就不得罪呗!陛下虽然重新恢复了锦衣卫,但权柄比起之前已经下降了太多,没法直接抓人,也没法审讯,诏狱也丢了,就是只没了毛的凤凰!其实是蒋瓛求我们,不是我们求他……所以,只需要敷衍搪塞,应付了事就行了!”

三爷若有所悟,“朱千户死了,北平锦衣卫群龙无首,的确如你所说……那,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这还不简单,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做我们自己的事情!开荒种地,办作坊,炼钢铁啊!”

刘淳自信笑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燕王朱棣已经前出金山,冯胜的大军也进入草原,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需要多少东西……这么好的赚钱机会,怎么能错过?”

刘淳道:“我们先定一个小目标,比方说……赚个一百万两!”

刘淳的眼睛变成了两个圆形方孔的铜钱,拼命嗅着空气中的铜臭味,像是鲨鱼一样,凶狠地扑上去。

就在刘淳变成金钱动物的时候,身在北平的小胖墩极度不开心……父王带着人马出征了,王府一下子冷清下来。

母妃悬着一颗心,谁都能看得出来。

身为燕王府的长子,虽然不能跟着父王出征,他也要做点事情。

“母妃,孩儿想去白羊口!”

“去白羊口?看你的朋友?”徐氏轻声问道。

“是一方面。”朱高炽答道。

“那另一方面呢?”

“我,我想替父王做军粮,替他打造武器,为父王尽孝心!”朱高炽扬起圆圆的胖脸,认真道:“母妃,我背会乘法表了,能学郭氏的本领了,以后我就能帮到父王了!”

徐妙云微微含笑,长长的睫毛,弯曲成漂亮的弧度,半点不像三个孩子的妈。她探手捏了捏儿子的脸蛋,真是个好孩子!

“你既然想去,那就带着你二弟朱高煦一起去,而且……你们去了之后,要真正干活学本事,可不许跑去装王府的少爷,给柳小郎捣乱!”徐妙云认真提醒道。

“明白,母妃真好!”

朱高炽把大脸凑到母亲的手边,任凭揉捏,房间里充满了笑语欢声。

转过天,朱高炽就迫不及待出发了,他脱去丝绸的衣服,换上了粗布短打,穿着麻鞋,还弄了一个斗笠带着,活脱一个农家的憨小子!

朱高炽骑着小毛驴,乐颠颠奔着白羊口而去,朱高煦一身讲究的盘领窄袖丝绸袍子,绣着飞禽走兽,扎着玉带,孩子不大,可酷劲十足。

跟朱高炽,完全是两个风格。

他人小,却弄了一匹大马,比他哥高出了一大截。

俯视着大肉球,朱高煦神采飞扬,那叫一个得意。

他用力抽打战马,向前狂奔,让朱高炽在后面吃灰……这熊孩子得意了一个时辰,可渐渐地小脸就难看了。

穿得太多,天气又热,浑身冒汗,湿透了衣衫。

这还不说,骑在战马上,磨得大腿内侧生疼,再加上出汗,这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朱高煦的马越来越慢,不一会儿,被朱高炽赶了上来。

小胖墩斜了一眼马背上的二弟,笑道:“父王领兵,千里出击,日夜驱驰,还要跟鞑子交战。似二弟这般娇贵,怕是永远没法随着父王出战了!”

“你!”

朱高煦气得胸膛一起一伏的,这个大肉球,越来越不可爱了!

“小爷才不会输给你!”

他咬着牙,恨不得咬朱高炽一口,这丫的一身肥肉,肯定好吃!

气归气,朱高煦的把柄却是被小胖墩给抓住了,这家伙处处学父王,那就拿父王的标准要求他,不愁他不上钩。

果不其然,朱高煦咬着牙硬撑,这哥俩别别扭扭,向白羊口进发。

总算是赶到了白羊口,呈现在眼前的一切,让朱高煦崩溃了,低矮逼仄的茅草屋,窝头、咸菜、豆腐汤!

这哪是人吃的东西?

该死的大肉球,还有可恶的小和尚!

存心整他!

朱高煦不但不吃,还留下了一句话,“我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吃一口东西!”然后这小子就摔门离去……

第35章 二公子,香吗?

刘淳陪着小胖墩吃了饭,咸菜豆腐,他倒是吃得香甜,莫非人胖吃什么都下饭?刘淳都多吃了三个窝头。

朱高炽笑呵呵告诉刘淳,原来朱元璋虽然疼爱孙子,却也担心他们不懂民间疾苦,因此隔三差五,就会安排他们吃点“忆苦饭”。

老朱还挺会教育孩子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道著名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刘淳笑道:“大公子,你是去看看二公子,还是……”

“先不忙。”

小胖墩抹了下嘴巴,好奇道:“我能不能先看看怎么制作军粮?”

“当然没问题。”

刘淳带着朱高炽,来到了作坊区。

这里是一大片的遮阳棚,白羊口的妇人们都坐在里面,整整齐齐的……运来的粮食,先经过挑拣,石头,杂物,全都要扔掉,然后拿去清洗,再晒干。

接下来就是拿到锅上去炒。

这是重活,必须男人来干。

一个个汉子,赤着上身,露出强劲的肌肉,他们挥动手里的铲子,粮食和豆子不同翻动,像是波浪似的,煞是好看!

红彤彤的炉火,照应着大家的脸膛,滚烫的汗水顺着肌肉的纹理向下滚落。

炒一锅要用一个时辰,就算最强壮的汉子,也只能连着炒两锅。

朱高炽拿起了一把特大号的铲子,想去试一试,结果连翻都翻不动,只能把铲子还给工人,小胖墩总算对工人的辛苦有所体会。

“上午两锅,下午两锅,他们能拿到多少钱?”

“一锅三文。”刘淳很坦白道。

“那,那一天四锅,才能赚十二文啊!还不够买一只鸡哩!”朱高炽记得,父王好像给了刘淳不少钱,他对工人就不能大方一点?

这时候有一个蹲在灶台边的老工人突然笑了。

“谁家还能天天吃鸡哩?”

又一个翻炒的工人也道:“能吃上鸡蛋,就是过节哩!小公子肯定是贵人,一看就没过过苦日子!”

小胖墩下意识点头,他的确不知道民间的苦日子怎么样,在他看来,窝头、咸菜,萝卜、豆腐,就已经很苦了。

至少是他在皇宫能体会到的极限……朱元璋再想锻炼孩子,也不会真的让他们像自己小时候,当放牛娃,小和尚,沿街乞讨!

那个老工人,笑呵呵道:“柳小郎虽然工钱给的不多,当只要干满三个月,就能领一亩的土地,试问谁还有这么大的气魄?”

“谁说不是!就算不给钱,让我们干活也愿意!”那个年轻的工人附和道。

刘淳哼了一声,“那好啊,从明天起,工钱都停了吧!”

“别!”

老工人连忙一跃而起,抓起铲子,跳上了灶台,大力翻炒。

“柳公子,我们可都卖力干活,工钱,千万不能少啊!俺明年还要嫁女儿哩!”

那个年轻的工人立刻道:“岳父,我不要嫁妆啊!”

“呸!”

老工人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就为了女儿不嫁给你这样的,老汉也要出大力气!”说着他还叉着腰,对所有人道:“你们都听到没有,不好好干活,女儿就要给他当媳妇哩!”

棚子里一片起哄之声,大家伙立刻加倍卖力。

那个年轻工人咬了咬牙,疯狂加快挥动铲子,“老李头,你这个岳父我认定了!看是你先挣够嫁妆,还是我先挣够彩礼!”

……

原来这帮出苦力的人,也这么有趣,小胖墩陪着笑了好一会儿,才从炒锅组穿过,到了一大片的石磨前面。

这里最有趣,刘淳不是从蓝玉那里弄到了不少牲畜吗!总算是帮了大忙,把牛马骡子,还有驴的眼睛蒙上,围着磨不停转动,散发着焦香的粉末就扑簌簌落到笸箩里。

负责收集的人把粉集中起来,然后按照比例,兑成军粮就可以了。

朱高炽抓了一把还带着余温的军粮,塞进了嘴里!

很干,很咸!

比起他在王府吃的,差了很多。

没法子,要是按照王府的作法,大明国库都能吃空了。

小胖墩低着头,默默道:“父王就吃这个呗?”

刘淳点头,“燕王殿下和将士同甘共苦,自然不例外。”

小胖墩仰起头,眼中含泪,“我,我也想天天吃这个,一直到父王回来,好不好?”

这小胖墩总是有暖人心的举动,弄得刘淳都不忍心拒绝。

“大公子,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还是要正常吃的,至于军粮,每天吃半碗,如何?”

小胖墩认真想了想,“还是一碗吧!每天多吃一会儿,父王就能在身边久一点……你说父王会不会凑巧,跟我一起吃啊?”

“自然是会的。”

刘淳答应着小胖墩的话,暗地里却是老脸发烧。这个小胖墩的孝心,真是让许多成年人都汗颜,看起来以后要对柳三好点才成!

他们从作坊区转回来,小胖墩突然一拍脑门,急忙道:“有,有烧鸡吗?”

“大公子饿了?”

朱高炽低头看了看肚皮,似乎瘪了一点,不过不是重点……“我要给二弟拿去!”

刘淳笑呵呵的,像是变戏法一样,捧出一个食盒,谁还能真的饿燕王的二公子!

朱高炽喜滋滋接在手里,跟着刘淳一起去朱高煦的房间。

来到了门外,他们听到了嘤嘤的哭声!

没错!

就是哭声!

熊孩子朱高煦哭了!

要说这小子,最大的特点就是硬气,以前就是王府的活土匪,哪怕让老爹抓到打手板,把小手打成发糕,也不哭泣,最多含着眼泪,打死也不落下来。朱棣偏爱他,就是喜欢他的硬气,像自己!

可今天,熊孩子撑不住了,趴在榆木床板上,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还一边骂,骂大肉球,骂小和尚,骂得嗓子都沙哑了。

他抬起头,房间黑洞洞的,墙壁上什么都没有。

摸摸肚子,空空的。

这就是饥寒交迫啊!

从出生的那天开始,朱高煦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太不好受了!

“我要回府,回府啊!”

朱高煦的声音传出来,刘淳连忙推开了门,跟着朱高炽一起走了进来。刘淳先把蜡烛点燃,屋子里有了光亮。

朱高煦孤零零趴在床上,小屁股高高撅起,姿势奇葩,竟有几分可怜。

朱高炽看到二弟的惨相,心软了,他上去,伸出胖乎乎的手,抱住了朱高煦,想让他坐起来,哪知道朱高煦龇牙咧嘴,拼命推开他的手。

“不用你管!”

朱高炽到底只大了两岁而已,还摆不平这个熊孩子,只能求助似看向刘淳。

刘淳到了近前,他发现朱高煦的两腿不停颤抖,鬓角还有冷汗。刘淳急忙探手,夹住朱高煦的腋窝,把他提了起来。

熊孩子情不自禁,哎呦了一声!

“哪里疼?”

刘淳问他。

朱高煦的眼睛往下面转,刘淳似有所悟,他把朱高煦放好,然后轻轻退去他的裤子,结果一碰上,熊孩子就疼哭了。

原来是赶路的时候逞强,把腿内侧磨坏了。

刘淳赶快弄了一盆热水,用手巾沾着,一点点润湿,才把皮肉和裤子分开。就在大腿的内侧,有两片比巴掌还大的红色,肉片磨破了,看起来触目惊心。

朱高炽吓坏了,“二,二弟没事吧?”小胖墩脸吓白了。

刘淳瞧了瞧,“没那么严重,我去弄点药,抹上两三天就能好了。”

他刚要去拿药,袖子被一只手抓住了,回头看去,朱高煦可怜巴巴,指了指肚子,“饿!”

倒是个孩子,认怂真快!

刘淳连忙给朱高炽使眼色,小胖墩把食盒放在了二弟面前,献宝似的拿出饭菜。

“快吃吧!”

朱高煦瞪大眼睛,也不管什么东西,拼命往嘴里塞,像是个仓鼠似的。

刘淳见他吃的香甜,突然想起某位铁骨铮铮的货了。

“二公子,香吗?”

第36章 不务正业的熊孩子

香吗?

当然香了,朱高煦觉得这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饭菜了,可这小子一副驴脾气,怎么能轻易承认!

“不香,一点都不香!”他鼓着腮帮,大口吞咽着。

“哦!”刘淳笑呵呵道:“既然这样,我就先拿下去,重新给二公子做,等到天亮,估计就行了!”

说着,刘淳真的要下手,拿走饭菜。

朱高煦傻了,还要饿一个晚上啊?

那怎么行!

情急之下,竟然以讨好的语气道:“母妃说了,不能浪费粮食,粒粒皆辛苦,大哥有这句诗吧?”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为了口饭,咱二公子居然都叫大哥了,小胖墩还有点不习惯呢!

“是,是有这句……二弟,你慢慢吃,别噎着。”

“嗯,大哥真是个好人!”

言下之意,刘淳就未必了。

熊孩子足足吃了三大碗,这才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肚子是填饱了,腿上的伤也就疼痛,朱高煦皱着眉头,恶狠狠道:“你们欺负我!一顿饭收买不了我,我要告诉母妃!”

小胖墩深深吸口气,“二弟,这就是母妃让我干的。”

“什么?”朱高煦可不相信,母妃那么疼他,怎么会欺负他,都是大肉球撒谎,骗人!情急之下,这小子又举起手,想要打人,可掂量一下实力对比,他还是老实。

心里却想,等着吧,回北平,就让你们好看!

“二弟,是这样的……”朱高炽耐心道:“刚刚小姨来信了。”

“小姨?”朱高煦一脸的懵逼,他真的半点阴险都没有。

“小姨就是母妃的三妹,她说皇祖父要召皇孙进京。”

“干什么?”朱高煦傻愣愣问道。

“上学。”朱高炽老老实实道:“皇祖父要晋王、秦王、燕王三府皇孙,还有东宫的皇孙,一起念书!”

朱元璋还真是有老黄牛的精神,为了儿子操心还不够,现在又为孙子着急了。

老朱深知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的道理,小孩子更是要从小教育,马虎不得……当然了,或许他也想享受儿孙环绕的天伦之乐,就借口上学,把几府的皇孙都弄到京城。

小胖墩跟着朱元璋的时间很长,深知祖父的严厉,像老二这样顽劣不讲理的,进了京,那可是要惹祸的。

王妃徐氏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让熊孩子跟着大哥,来到白羊口历练。

若是没有这件事情,堂堂燕王之子,谁敢给他气受啊!

“二弟,咱们皇祖父和父王不一样,他对孙儿也好,可他不会纵容咱们,每天都要早起读书,对先生要恭敬,对兄弟要和善,要知道民间疾苦……对了,皇祖父在宫里还有一片田地,种菜,种米,还要跟着他干活哩!”

“啊!”

朱高煦彻底傻眼了,从心里往外害怕,光是皇祖父三个字,就让他两腿哆嗦!

他生长在北平,一直觉得身为亲王之子,每天骑马射箭,打猎玩乐,架鹰遛狗,那才是生活呢!

让他进京,读书,种地,我的老天爷啊,这不是跟掉进地狱一样吗?

“不去,就是不去!”

情急之下,朱高煦哇的一声,真的哭了,“跟母妃说,不要让我去京城,我讨厌皇祖父,讨厌!”

朱高炽吓得脸上的肉乱跳,就冲这句话,就值二十个手板!

“二弟别哭了,圣意难违,咱们父王都不能抗旨的。”

“不!你去,你去,你和三弟去,我不去!”

“三弟?”朱高炽哭笑不得,三弟还穿开裆裤呢,怎么也轮不到他!

小胖墩不停劝说,可朱高煦执意不停,越哭越厉害了。

刘淳看着心里好笑,这不就是不愿意上学的小孩子吗!可不管小孩子怎么闹,最后的结果都是确定的。

“二公子,你不想去,我有一个办法。”

哭声戛然而止,朱高煦傻愣愣看着刘淳,充满了渴望,有主意快说啊!

“圣人让皇孙进京读书,若是二公子能提前把书读好,把本事学会,自然就没必要进京了。”

好有道理啊!

可他不爱读书,也没什么本事,这话不是废话一样吗?

“二公子,你看啊,圣人让你们读书种田,这些事情在白羊口都能做,我不但教你种田,还教你养马,纺织,炼铁,煮盐,制糖……这些我都会,等你学到手,就不用去京城了,对吧?”

能对吗?

纯粹是骗小孩子!

可朱高煦就是个小孩子啊,他想了好一会儿,反正都要学,在白羊口学,总比去京里学要好,毕竟白羊口离着王府近多了。

“你愿意教我吗?”

刘淳点头。

“我想学什么都行?”熊孩子得寸进尺。

“没错。”

“那,那我想学抓蝈蝈!”

刘淳眼珠一转,点头道:“好啊,我们就去抓蝈蝈!”

……

“大姐,大姐,炽儿呢,小胖子呢?”

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风风火火,冲进了王府,大吵大嚷,四处寻找。

看着三妹的样子,徐氏无奈摇头。

她这个三妹啊,出生的时候,老爹已经位极人臣,徐达是很会教育孩子的,那么多的开国功臣,唯独徐家,一门二公,世袭罔替,整个大明朝,都是独一份!

可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眼前的小妮子,徐达老来得女,舍不得管教不说,反而把她捧在手心里,半点不让她受委屈。

几年前徐达死了,大哥大嫂,大姐,二姐,徐家上上下下,都把她当成了祖宗疼爱。

何止是王府,就连皇宫都经常出入。

小妮子人小,但聪明,会讨人喜欢……朱元璋那么繁忙,隔三差五,还抽空跟她下棋,据说这一老一小,玩得可高兴了,老朱是把她当成了亲闺女。

如今呢,这位小祖宗就到了北平。

她四处寻找朱高炽,徐氏摇头道:“那孩子和他二弟在白羊口呢!”

“白羊口?”

徐妙锦凑到了大姐的身边,扒着她的肩头,凑到耳边,“大姐,你跟我说的,冯姐姐的事情,是真的吗?”

徐妙云点头,“大姐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那,那个姓柳的怎么样?”

“他吗?忠勇可靠,为人仗义,也是一条汉子。”

小妮子翻了翻眼皮,“就这?听着也寻常啊!”

徐妙云笑道:“的确,他是寻常了一些,可他捡了个干儿子,据说是郭氏传人,十分了得!”

“郭氏?什么郭氏?”

“就是前朝大儒郭守敬!”

“胡说!”

徐妙锦把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似的,“姐姐,你肯定受骗了。”

“何以见得?”

“我见过钦天监的官,还跟他们学过辨认星斗呢!”

徐妙云摸了摸妹妹的头,“原来三妹这么好学啊!”

小妮子把脑袋摇晃着,老气横秋道:“没法子,谁让陛下喜欢听吉利话呢!”徐妙锦抬起头,很认真告诉大姐,“这几年我就见到了好几个自称郭守敬门人的家伙,结果攀谈下来,漏了马脚,都被陛下给砍了脑袋!”

“哦?”徐氏大惊,“当真有此事?”

“我还能撒谎吗!”徐妙锦捂着嗓子,故意憋粗声音,学着朱元璋的语气道:“朕听闻历代妖人不断,妄言天命,蛊惑君王,若再有此辈狂人,立斩不饶!”

徐妙云眉头深锁,没想到京里居然还有人以郭守敬的传人自居?

那小子到底是真是假呢!

“两位公子在白羊口干什么呢?”徐氏叫来一个侍卫,大声询问。

“启禀王妃,大公子和二公子,在……在……”

“讲!”

“在捉蝈蝈!是柳小郎带着他们一起捉的。”

此刻的徐妙锦得意洋洋,瞧瞧吧,准又是个大骗子!

第37章 徐妙锦的佛缘

“姐姐,我没说错吧,快让炽儿回来吧!人心险恶,可别把孩子教坏了!”徐妙锦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和她的年纪实在是不相符。

徐氏则眉头紧皱,且不管是不是郭氏传人,至少柳小郎的本事是真的。

丈夫就说过,用人唯才,细枝末节的东西,反而不要太在意,若是每个人都要刨根问底,世上就没多少能用的人了。

“我去白羊口看看!”

徐氏决定亲自动身,眼见为实,而徐妙锦也站了起来。

“姐姐,那你带着我一起去吧!”

“你?还是歇着吧!”

“我不累!”徐妙锦笑道:“我这次来北平,一是散散心,二是替冯姐姐瞧瞧……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尘缘,只要斩断了,她就大彻大悟,真正超脱了。”

侍卫给姐妹俩准备了马车,她们从北平出来,徐氏很想和妹妹多聊点京城的事情,哪知道这丫头居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串砗磲的珠子,闭着眼睛,念起了经文。

徐氏暗暗心惊!

她还是在老父徐达去世的那一年,见了一次三妹。

那时候小丫头才五六岁,失去了父亲,整个人像是傻子似的,徐氏抱着妹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她甚至想把妹妹带到北平,后来让大哥拦下了。

又过了些日子,听大哥说,妹妹重新活泼起来,还经常去寺庙,替老父诵经祈福,一下子就懂事了。

徐氏还挺高兴的,她经常抽空给妹妹写信,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可这一次,徐氏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说话怪怪的,还念起经了?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徐妙锦才缓缓睁开眼睛,见大姐一脸疑问,顿时笑了起来,灿烂若花,花中带露。

“大姐,咱爹走了好几年了,我没事就替他念经祈福,让老爹早登极乐……大姐,你知道吗,只要诚心念经,就能在梦里见到父亲,他还是老样子,慈祥和气,喜欢摸我的头。他跟我说,自己一生杀孽太重,做不了菩萨,只能勉强当个罗汉。还说让我好好修行,以后去照顾他呢!”

徐妙锦仰着小脸,微微叹息,“冯姐姐是有福气的人,她能割舍一切,遁入空门,这一世,一准能修个菩萨出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去照顾爹爹。”

马车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徐氏的脸拉得很长,一股怒火,在心头滋长!

“大哥啊大哥,你就是这么照顾妹妹的?”

徐妙云此刻最埋怨的人就是大哥徐辉祖!

她比小妮子大了快二十岁,见多识广,加上那个道衍和尚,经常往燕王府跑,徐妙云哪里看不出来,妹妹这是被蛊惑了心肝!

堂堂中山王的千金,怎么会张口闭口,都是佛门的那一套说辞?

还不是因为老爹去了,跟在大哥大嫂身边,隔着一层关系,终究不如亲爹娘上心。小妮子聪慧孝顺,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老父一走,无依无靠,总是出入佛寺也就在情理之中,而寺庙中人,有趁机灌输度化!

徐妙锦连自己都不清楚,她已经不知不觉间,被人往脑袋里塞了许多东西!

听道衍说过,佛门能广揽门徒,聚财无数,自有独到之术,若只是反对,斥责,反而激起逆反之心,只会沉溺更深。

徐氏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小妮子留在身边,好好教她,让她弄清楚,真正的人,该怎么活着……而不是沉溺在虚无缥缈的佛法之中。

当然了,前提是弄清楚三妹究竟沉溺到了什么程度!

“妹妹,你说冯姐姐修行有成,是什么意思?我不是给你写了封信,提到二十年前,宋国公曾经想把冯姐姐许配给一个武夫,她又是怎么看这件事?”

小妮子立刻道:“冯姐姐已经看透了五浊恶世,明悟真心,就连京城的高僧,都赞颂她修炼有成,慧根深重。只不过冯家不准她出家,现在又提起了亲事,我以为这是最后一劫,只要渡过了,冯姐姐就再也没有牵挂了,真正得大自在,大解脱!人生在红尘,就是最大的不幸……姐姐,你想不想学佛法,让冯姐姐给你讲讲如何?”

徐氏哑然一笑,“三妹,还听别人讲什么,我看你就口若悬河,来,让姐姐听听,你有多深的修为!”

一路上,徐氏侧耳倾听,表面上频频点头,可心里头是波澜起伏,越发觉得妹妹陷得太深了。

还记得道衍讲过,大凡度化弟子,都是先灌输什么苦海无边啊,五浊恶世啊,人心险恶,生老病死,性命无常……等你害怕了,想要找到解决的办法,人家就把一堆佛法送到了你眼前,告诉你,相信吧,以后就能得好了!

道衍还说过,古往今来,江湖骗子,也都是这一套,不把你吓得够呛,怎么买他的大力丸啊!

徐妙锦年幼丧父,心灵敏感,故此被趁虚而入。

她对姐姐固然亲密,也喜欢和她差不多的大侄子朱高炽……可提到了外人,比如刘淳,她就不惮以恶意揣测了,这是她都没有觉察到的。

本来徐氏是担心儿子,现在倒好,妹妹身上的苗头,让她大呼不妙,却也不知道如何才好,一颗心,乱成了麻!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

“二公子,你看看,这就是蝈蝈……若是只知道听声,那就太浅薄了。”刘淳把一个草编的蝈蝈笼子塞给朱高煦,在笼子里面,装着两只碧绿的蝈蝈,叫声响亮,很是好看。

朱高煦的两只眼睛,都被小虫吸引过去了。

“二公子,你知道蝈蝈吃什么吗?”刘淳又问了一句。

“吃?它们也要吃?”朱高煦傻傻问道。

“不吃岂不是饿死了。”

饿死可就听不到叫声了!

朱高煦认真起来,“吃什么?我去抓!”

“蝈蝈的食物很驳杂,荤素全有,能吃蚱蜢,也吃草叶,还吃花瓣!”

朱高煦连连点头,记在心里,听起来还挺好养活的!

“二公子,你没从蝈蝈的食物里面,发现什么吗?”刘淳继续问道。

朱高煦全然不知,倒是小胖墩,他突然道:“蝈蝈吃蚱蜢,就是蝗虫,对吧?”

“嗯!”

刘淳笑道:“大公子果然机敏,那你知道蝗虫的害处吗?”

“知道!”

朱高炽响亮答道:“蝗虫会吃庄稼,一旦蝗灾蔓延,铺天盖地,就会把老百姓的田都吃光,然后百姓没吃的,就会变成饥民……很可怕的!”

不愧是老朱调教出来的,小胖墩侃侃而谈,至于熊孩子,只能装作看蝈蝈,他突然有些沮丧,为什么自己不懂这些?

朱高煦有了那么一丝羡慕,他把耳朵竖起来仔细听着。

“自然是有平衡的,就拿蝗虫来说,鸟儿会吃,青蛙会吃,其他的虫子也会吃……所以在正常情况下,数量是有限的,不会成灾。可若是气候干旱,河湖枯竭,有大片干硬的土地,蝗虫就会疯狂产卵,然后孵化出数十倍,数百倍的蝗虫。天敌消灭不了它们,当地的食物又被吃光了,蝗虫就会起飞,去寻找食物,所过之处,禾苗庄稼,一扫而光!”

“哦!”朱高炽张大了嘴巴,吃惊道:“这,这是蝗灾的原因吗?为,为什么跟京城师傅们讲的不一样?”

刘淳轻笑道:“大公子,真相不是争论出来的,而是实验出来的。你看要不要抓一些蝗虫,好好验证一番?”

“这个……当然好了!”小胖墩眼睛发光,“假如你是对的,我就给皇祖父写信,免得他为了蝗灾自责,吃不下饭。”

刘淳笑呵呵点头,就跟朱高炽一起去抓蝗虫了……蹲在一旁的朱高煦完全插不上嘴,心情变得很差,蝈蝈的叫声也变得嘈杂起来,他盯着笼子,突然,他把两个翠绿的蝈蝈取出,小心翼翼放回了草叶上……

第38章 霸道的小姨

人真的是很奇怪,尤其是小孩子,每天都在变化,有时候一天会变好几次……朱高煦就是如此,刚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别扭。

低矮逼仄的草庐,遍地荒草,山石嶙峋,怪木丛生,饮食粗粝,人也粗鄙,总之,没有一样让他舒心的。

可住了几天,尤其是每天上山去抓各种昆虫,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而熊孩子的眼里,世界一下子明艳鲜亮起来。

早起洗漱,跟着大哥跳广播操,身体微汗的时候,去采一些新鲜的草叶,去喂屋子里的蚱蜢、蝈蝈,然后拿出一个小本子,工工整整记录下这些昆虫的情况。

他已经明白了,释放两只蝈蝈,解决不了蝗虫泛滥,他需要了解更多昆虫的知识才行!

众多草虫中,朱高煦最喜欢威猛善战,挥舞两把大刀的螳螂,但是朱高煦发现一个问题,有些螳螂身形瘦小,而有些大腹便便,差异非常大,刘淳说那是因为公母不同。

朱高煦觉得那些大腹便便的,才是公螳螂,要不怎么会长得那么壮!

可刘淳又告诉他,瘦小的才是公螳螂。

朱高煦表示不信,你没见到,男人都比女人高大,螳螂怎么会反过来?

刘淳没说什么,只是让他抓几对螳螂,放在箱子里养着,渐渐地,他就能知道谁是公螳螂了。

可今天一看,很不凑巧,那只瘦小的螳螂正被一只超级强壮的螳螂抓住,大口大口吃着,脑袋都吃没了!

啊!

好吓人!

朱高煦连忙跑出去,把刘淳叫来,指着两只螳螂,让他看。

“这就是螳螂的习性,母螳螂会把公螳螂当成食物吃掉,这样转化成营养物质,能更方便母螳螂生育后代……如果不出意外,过些日子,母螳螂就可以生出卵了,二公子观察就是了。”

“天啊!”

朱高煦的小脸变得很差很差!

母螳螂会吃掉公螳螂!

妻子吃了丈夫?

还有更狠的吗?

朱高煦突然觉得有一个词说错了,形容凶悍的女人,叫她们母老虎,而实际上,母老虎远没有母螳螂残忍厉害!

这不,他最怕的“母螳螂”,来了!

徐妙云带着妹妹,驾临白羊口,原本以为是山野村镇,可真正走进来,却发现道路宽阔平坦,全都是新修的,路上马车往来不断,十分繁忙。

几个高大的风车,彰显着不寻常的味道。

徐妙锦瞪大眼睛,四处看着,干净整洁,富有生机,远处青山,脚下绿水,还真有那么一点世外桃源的感觉。只是她对陌生的地方,有着天然的排斥,小脸绷得很紧!

朱高炽和朱高煦被安排到了山脚下,距离柳家原来的三间房舍不远,是一片新搭的木屋,十分精巧。

在木屋前面,就是一条河流,蜿蜒而过。在河流边上,有个人带着斗笠,正坐在鹅卵石上钓鱼。

徐妙云点手,让侍卫去打听,儿子在哪里,侍卫刚过去,就发现钓鱼之人,把斗笠扔在一边,跳着跑过来。

圆滚滚的朱高炽扑到母亲的怀抱,徐妙云含笑问道:“你怎么学会钓鱼了?”

朱高炽道:“母妃,二弟在学养虫,我就学钓鱼,等以后我可以养好多好多的鱼,让每个人都吃得上肥美的鲤鱼!”

徐妙云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小家伙志向真是不小!

这时候徐妙锦才走了过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她总是存着一丝戒备,等看了一圈,又见到了侄子,终于放松了。

她伸出手,喜滋滋捏了捏朱高炽的脸蛋,用力拉扯,疼得朱高炽龇牙咧嘴,却也不敢躲避。

“瘦了,真的瘦了!”徐妙锦关心道:“是不是在这里吃不好,喝不好,跟小姨回王府好不好?”

朱高炽摇头,“我很好的,不光我很好,二弟也很好,他都会算数了!”

“算术?”徐妙云笑道:“那小子不是向来不喜欢吗?”

朱高炽学着刘淳,耸了耸肩,“没法子啊,他不会算术,怎么照顾那些草虫!”

徐妙云一再听儿子提到虫子,就不免好奇。

“柳小郎到底在教你们什么?怎么还玩起了虫子?”

“不是玩,是研究!”朱高炽纠正母妃,他伸手拉着徐妙云,走进了房间,正巧这时候朱高煦看过了昆虫,跟刘淳一起出来,准备吃早饭。

见王妃来了,刘淳急忙施礼。

“不用准备什么,你们平时吃什么,就给我们多两份就是了。”

刘淳点头,他注意到徐氏身后的小女孩,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娇小玲珑,五官清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很惹人喜爱。

刘淳发觉她的容貌和徐氏有几分相似,心里有了猜测,却也没有废话。

依旧是大馒头,稀粥,咸菜,豆腐汤……两个小家伙已经习惯了,尤其是朱高煦,他早就发现了,别看柳家的菜瞧着普通,可吃起来绝对一流!

比如馒头,会用牛奶和面,还加入一点蜜糖,清甜之中,带着奶香,比王府的还好吃。稀粥里面,也加了切碎的鸡胸肉,还放了香油。至于豆腐,就跟过分了,居然是用高汤熬的,鲜美无比!

早知道如此,那天晚上就不该摔门而走,更不该留下那句话,成了大哥嘲笑自己的把柄!

朱高煦把气都撒在了食物上,吃的居然不比小胖墩少。

见两个儿子比在王府还能吃,徐氏也就没有那么多气了,看起来柳小郎是用心的。

“他们两个在学什么东西?”

没等刘淳开口,朱高煦就抹了一下嘴巴,大声道:“母妃,我学的生物学。”

“生物学?就是抓蝈蝈,斗蛐蛐吗?”徐氏哑然道。

“才不是哩!”朱高煦不无得意道:“那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我学的更了不起,学好了,能让千千万万人吃饱饭!对吧?”

真没看出来,朱老二还挺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几天前你不就是嚷嚷着抓蝈蝈玩吗?怎么转眼就忘了?

刘淳懒得揭穿他,而是对徐氏道:“王妃,一地能生存的昆虫,鸟类,青蛙,蛇,鹰等等,都是有限度的,且彼此相互克制,我们郭氏叫这个为生态平衡。当有些时候,比如旱情加重,蝗虫过度繁衍,就会打破平衡,一旦食物不够吃,蝗虫起飞,就形成了蝗灾。”

“我跟两位公子,抓一些昆虫,就是想观察习性,记录大体数量,假如有一日,蝗虫突然增多,就表明蝗灾将至,需要采取措施,提前预防!”

这时候朱高炽也道:“母妃,皇祖父可担心蝗灾了,每一次遇到,都愁得睡不着觉,假如能提前告诉皇祖父,他就能睡得安稳了。”

“哎呦!”

徐氏听得目瞪口呆,谁还敢说儿子是在玩物丧志,若是能弄清楚蝗灾的原因,那可是足以轰动天下,震动朝野啊!

一上来柳小郎就给讲这么高深的学问,徐氏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是好了!

只是一旁的徐妙锦眉头紧蹙,哼道:“蝗灾乃是天变,岂是人力可以抗衡!唯有广大佛法,才能化解戾气,让蝗虫消失。只可惜天下礼佛之人越来越少,才使得灾变频繁。”她突然对着小胖墩凶巴巴道:“小姨不许你跟这个人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给我回王府读书去!”

小胖墩嘴角抽搐,默默摇头,外甥做不到啊!

第39章 徐妙锦的梦

刘淳在讲学之前,就明确告诉小胖墩,郭氏之学,讲的是真理,何为真理?就是按照相同的方法,相同的步骤,能够得到相同的结果。

你观察昆虫,我观察昆虫,只要没有错误,习性、食物应该是相同的,或者近似。

换句话说,郭氏之学,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

小胖墩其实很聪慧,他跟着朱元璋,学了很多本事,也见识了很多事情。刘淳的这套务实观点,很容易被接纳。

所以他相信蝗灾是因为干旱而引起的,也相信蝗灾是可以预防的,至于什么上天降罪,朱高炽是没法接受的。

“你也不听我的?”徐妙锦质问。

“小姨,柳先生教给我的是上乘学问,比书本的东西有用多了!”

听到小胖墩这么讲,徐妙锦立刻怒了!

“亏我在京那么疼你,才离开几个月,你就让人蛊惑,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果然人心险恶,世事污浊!”说完,她一跺脚,捂着脸就跑。

朱高炽没有料到小姨会如此生气,顿时傻了。

更傻的是刘淳,徐氏的妹妹,传说中可是朱棣的心上人,心心念念,想娶进宫里,皇后的位置都给她留着,奈何人家徐姑娘就是有个性,宁可出家,也不当皇后……出家!

刘淳似乎抓到了重点,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小就笃信佛法?而且还有点蛮不讲理啊!刘淳暗暗思量,也不知道朱棣看上她哪块了?

小胖墩慌了手脚,急忙到老娘面前,惶恐道:“孩儿,是不是惹了小姨,我去给她磕头认错,小姨在京里可疼我哩,我,我不该……”朱高炽情急之下,哭了出来。

徐氏把儿子揽在怀里,微微叹气,“造孽啊!”

她抬头看了看刘淳,突然问道:“柳小郎,你们郭氏一门,如何看待佛法?”

刘淳道:“我们相信的是事实,而佛法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话徐氏爱听,她沉声道:“柳小郎,几年前,家父去世,三妹年纪太小,不知怎地接触了僧尼,这几年我大哥和大嫂疏于关照,结果她是越走越深,我这个当姐姐的,实在是想不出办法!”

从北平到白羊口,一路上徐氏跟妹妹攀谈,询问,她发现徐妙锦对待世事极度悲观消极,凡是不认识的人,都是坏蛋,都需要戒备……有戒心是好的,可太过了,疑神疑鬼,就说不过去了。

而认识的人,如果支持她,顺着她,就是好人,若是稍有忤逆,尤其是不认同佛法,她立刻就会发作,变得疾言厉色起来。

比如朱高炽就是如此,一句话反驳,就招来她的怒斥。

听过徐氏的描述,刘淳略微思索,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徐妙锦应该是误入歧途,在她眼里,人被分成了两类,一类是向佛的,一类不相信的……像刘淳讲的东西,和佛法大相径庭,自然是异类,而朱高炽宁愿相信异类,也不愿意听小姨的,显然走了邪路。

徐妙锦极度失望愤怒,故此才会反应强烈。

刘淳的心头涌起一股怒火,倒不是对徐妙锦的,毕竟她才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她完全是受害者!

而那些打她主意,给她灌输“佛法”的人,才着实可恶!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害人一辈子!

或许日后徐妙锦出家,就是现在种下的祸根。

刘淳倒不是想替朱棣挽回徐妙锦,而是单纯觉得一个女孩子,似鲜花一般,还没开放,就提前凋零,实在是太可惜了!

有些僧尼,为了发财,为了攀附权贵,也太不择手段了!

“王妃,能不能让我跟徐姑娘谈谈?”

徐氏道:“那是最好了,不过柳小郎,你可千万不要刺激小妹,她,太轴了!!”

刘淳点头,他们急匆匆到了徐妙锦的房门外,却发现徐妙锦提着一个包,准备离去。

见到了姐姐,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姐,小妹来得鲁莽,你还要照顾一家人,我就不打扰了。”

她转身要走,徐氏只剩下伤心,好好的小妹,性情一下子变得这么古怪暴躁,她好想大哭一场。

刘淳迈步笑道:“徐姑娘,何必急着走啊!”

徐妙锦把眼睛一瞪,妙目含嗔,警惕道:“我可是中山王的女儿,你想无礼不成?”

刘淳笑道:“我可没有那个胆子,徐姑娘,我听你讲话不多,但话里话外,十分笃信佛法……我正好有一事请教。”

“你想问什么?”徐妙锦的语气冰冷,充满了戒备。

“徐姑娘,我想请教,佛法真的有那么神奇?你又是如何接触到佛法的?”

徐妙锦抿着嘴不说话,刘淳继续道:“徐姑娘,佛经上说,人人都有佛缘,若是能得到姑娘点播,让在下皈依佛门,岂不是姑娘的度化之功吗?”

徐氏也跟着道:“妹妹,你就说说吧,俺们姐妹,好几年没见了,你就忍心一走了之?”

这下子打中了徐妙锦心头柔软的那一块儿。

她微微叹息,“大姐,父亲刚走的时候,我常常在梦中见到父亲,他跟我说,自己杀孽太重,死后要下地狱受苦……我请教了老尼,她告诉我,要时常念经,释放生灵,替父亲赎罪。果不其然,后来父亲给我托梦,说他成就了罗汉……大姐,你说,这是不是佛法的玄妙?”

徐妙云无言以对,她能说什么呢!

这丫头中毒不浅,关键是怎么把她救出来!

刘淳听徐妙云提到了释放生灵,想到了一个主意,伸手指着朱高煦。

“徐姑娘,前几日,二公子把抓到的两个蝈蝈给放了,这算不算是放生啊?”

“算,当然算了!”徐妙锦笑道:“为了一己之私,图一时快乐,就把一个生灵圈禁在笼子里,实在是太残忍了,你放得好!有慈悲心肠,就是有佛缘!”

朱高煦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姨的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刘淳笑呵呵道:“二公子,徐姑娘夸你。那你为何要放了蝈蝈啊?”

“为了让蝈蝈多吃蝗虫!”朱高煦道:“蝈蝈的胃口可好哩,能吃好多蚱蜢,所以我就给放了。”

徐妙锦的笑容僵住了。

刘淳笑着问徐妙锦,“徐姑娘,你看,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二公子的作为,算不算善举呢?”

徐妙锦有些语塞,懊恼道:“他,他是无心之失,只是以后就不要了。”

“不行的。”朱高煦低声道:“我还要用蝈蝈对付蝗灾哩!”

刘淳笑道:“徐姑娘,你可听明白了?蝈蝈虽然杀生,可杀的是害人的蝗虫,佛门不是还有句话,叫杀恶人既是善念吗?如此看来,放生蝈蝈,又是对的了?”

“那……是自然。”

徐妙锦嘴上说着,可神色一点都不自然。

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怎么也糊涂了。

“哈哈哈!”刘淳笑道:“徐姑娘,区区一个蝈蝈,都让你如此困惑,那你放生的其余东西呢?你有没有把陆龟扔到河里去?”

‘“陆,陆龟是什么?”徐妙锦傻愣愣问道:“乌龟不都是生活在水里吗?”

刘淳摇头,“当然有生活在陆地的乌龟,若是扔到河里,很快就会毙命的。还有,你放放生过吃肉的鱼没有?假如池塘多了食肉的鱼,小鱼小虾,可都要遭殃哩!”

徐妙锦当然干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可问题是,那些尼姑和尚都一个劲儿说好,说功德无量,说老爹能得到福报!徐妙锦干劲十足,每年都拿出私房钱,让庙里的人去购买,几百两,甚至上千两,花得眼睛都不在眨一下。

谁知让刘淳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小姑娘受不了了,“你胡说,我,我看到了七彩佛光,就在金身铸成的那一天!无数人跪在地上,感激涕零,还有假吗?”

小姑娘亮出了杀手锏,那可是她亲眼所见!

第40章 梦醒

徐妙锦满脸濡慕,充满了向往,迷醉,饱含深情讲起神奇的经历……那一年,徐达去世,徐妙锦的天都塌下来了,小丫头完全不知所措,整个王府,哭声一片。

她就像是个木偶似的,别人哭,她也跟着哭,别人磕头,她就磕头,完全任凭摆布。小小的女孩,几乎淹没在了海一般的人群当中,比一片落叶,还要孤单。

徐达的儿女不少,仆人家将更多,但问题是身为第一功臣,连皇帝都亲自吊唁,扶着棺材痛哭,其他人还会少吗?

朝中文武,宗室亲族,就连就藩的燕王、周王,都前来拜祭。

王府忙成了一团,大哥徐辉祖就让老尼澄心照顾徐妙锦。

澄心是徐氏家庙的主持……徐达作为朱元璋的左膀右臂,备受恩宠,徐家也十分庞大,人丁众多,事务繁杂,每逢年节,祭奠先人,或者是有人去世,都离不开僧尼。

所以徐家捐建了两个家庙,一个和尚,一个尼姑。

澄心就是尼姑庵的主持,她经常出入王府,也认识徐妙锦。

整个葬礼,她都小心照顾,无微不至,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下来,徐妙锦跟澄心非常亲密,澄心还教她背心经,金刚经,徐妙锦天资聪慧,教了两三遍,就能记下来,老尼更加欢喜。

从此之后,越发经常出入王府。

大约在一年之后,正好赶上徐达周年,徐妙锦第一次主动要求,走出王府,去庙里替父亲祈福。

她在庙里住了整整一个月,而就在即将回家的时候,庙里重新请了一尊大佛,那一天是给大佛开光的日子。

徐妙锦清楚记得,前几天阴雨不断,而开光的那一天,骤然放晴,霞光照耀,透过窗户,金佛熠熠生辉。

就在佛殿的外面,钟山上空,出现七彩祥云,无数的信徒,全都跪在地上,放声痛哭,感动得浑身颤抖。

佛,显灵了!

晚上,徐妙锦久久不能入眠,等她好容易睡下,就梦到了父亲,徐达一身儒衫,笑呵呵走过来,脚下踩着莲花,就从那片七彩的佛光走出来,到了徐妙锦的面前,把她抱在怀里。

温暖,安全,正是她一年来,苦苦等待的感觉……父亲还在她的身边!

从此之后,徐妙锦愈发虔诚,隔三差五,就去庙里烧香,而且她还和冯姑娘认识,两个人几乎相差三十岁,但却很有共同语言,成为了忘年交……

“大姐,是我佛慈悲,让我又看到了父亲,我是为了自己修行,也是为了父亲,澄心师父说了,父亲一生杀孽太重,必须有人替他化解,才能登临极乐,我情愿替父亲苦修,大姐不用管我的!”

……

“王妃,现在事情很清楚了,徐姑娘年幼,贼尼趁虚而入,鼓动她笃信佛法。以我之见,那个贼尼怕是从徐姑娘身上弄到了不少好处吧!”刘淳强压着怒火道。

“唉!”

徐氏重重叹息,“家父生前就跟我们说,徐家承蒙圣上恩典,骤然显贵,越发要提防有人打我们的主意,什么亲朋好友,都要甄别约束,不能让他们打着徐家的招牌,胡作非为。可惜啊,我们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却没有料到,那些出家人会把主意打到小妹身上!我大哥就是个榆木疙瘩,还是个空心的!”

徐氏气得浑身颤抖,“我立刻写信,让他去查查这个澄心老尼,看看她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就凭蛊惑小妹这一点,就应该把她扔到玄武湖!”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可见徐氏的怒火之大,该替徐辉祖默哀了。

刘淳道:“王妃,查澄心可以,但我觉得还是要让徐姑娘来揭穿她的面目……否则的话,我怕徐姑娘还是走不出来啊!”

“这个……”徐氏纠结痛苦,“柳小郎,我现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想管,可又怕伤了小妹的心,万一她钻了牛角尖,事情就麻烦了!”

刘淳也不是心理医生,没有舌绽莲花的本事,他只能把一些鬼把戏给戳穿了,“王妃,所谓七彩佛光,不过就是彩虹罢了,雨后天晴,很容易出现。我想是庙里的人,熟悉天气,推算出放晴的时间,然后决定给大佛开光,完全是巧合。至于梦到了中山王,多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可惜,徐姑娘一片孝心,却被他们给利用了!”

徐氏想了想,深以为然,“小妹年纪太小,很容易被蒙蔽,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劝解才是!”

刘淳想了想,笑道:“王妃,若是我有办法弄出佛光,你觉得如何?”

徐氏突然眼前一亮,惊问道:“柳小郎,你有这么大的本事?那可太好了!”

刘淳笑道:“很简单的,只需要一点小手段,不过我想借大公子一用!”

……

徐妙锦起得很早,半点也不懒床,她收拾完毕,抓起砗磲念珠,准备像往常一样,给老父念经,突然,她听到外面有哗哗的声音。

徐妙锦好奇之下,推开了门。

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照过来,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

她下意识伸手遮挡,并且向前看去,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底惊呆了……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蒲团,蒲团上面,坐着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身形,披着淡黄色的衣服,在这个身影的头上,挂着一轮七彩的霞光。

他是弥勒佛降世吗?

徐妙锦双眼迷离,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因为这个“弥勒佛”她太熟悉了!

“朱高炽!”

徐妙锦咬着银牙,冲了上来。

小胖墩吓得连忙把衣服扔了,从桌上跳下来,撒腿就跑,而就在此刻,桌子后面还有个熊孩子,正在拿竹筒喷水。

见大哥跑了,他也想跑,结果被徐妙锦揪住了衣领。

朱高煦扯着嗓子求教道:“母妃,快救命啊!”

就在这时候,徐妙云跟刘淳一前一后,从墙角转了过来。

“姐姐,你,你们在干什么?”

徐妙云叹口气,从朱高煦手里拿过来竹筒,对着阳光方向,不断喷射清水,渐渐地,一轮微型的彩虹,出现在了徐妙锦的面前。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阳光的折射和反射造成的。”刘淳道:“当空气中遍布水滴,通常是骤雨初停的时候,就会使得阳光折射和反射,形成七彩的光,也就是彩虹。”

徐妙锦眉头紧皱,充满了敌意,“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看到的其实是彩虹。”刘淳笑呵呵道:“我还准备了很多的竹筒,若是徐姑娘愿意,我们可以一起造一个彩虹!”

徐妙锦愣住了,喃喃道:“彩虹,彩虹……是真的吗?”

徐氏伸手,拉住了妹妹,把竹筒塞到了她的手里……这是昨天夜里,刘淳让木匠连夜赶制的,他叫来了十几个孩子,每人拿着一个竹筒。

在里面装满了水,然后大家排成一排,对准半空,一起推动木活塞,水从竹筒的一头,喷向了天空,空气中渐渐密布水滴,一道似有若无的光线出现在了空中,孩子们忘情喷水,兴奋大叫着……渐渐地,光线明晰起来,是一道七彩的虹!

就在面前,似乎伸手就能碰到……“原来自己见到的,就是这个啊!”徐妙锦突然扔掉了竹筒,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41章 新生的徐妙锦

佛光的谎言揭穿了,刘淳觉得还要一件事情要说明白。

“徐姑娘纯孝,让人感动,可若说令尊中山王,杀孽太重,会受到苦难,纯粹是胡言乱语,其人该杀!”

“中山王何许人也?大明开国第一功臣,辅佐圣主,统兵数十万,扫清鞑虏,涤荡腥膻!当今陛下如何称颂令尊?将军谋勇绝伦,故能遏乱略,削群雄。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矜不伐,妇女无所爱,财宝无所取,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大将军一人而已。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

刘淳可不是瞎掰,这份朱元璋的盛赞,在燕王府就有,而且还被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以示朱棣对岳父的敬重。

刘淳出入燕王府,自然记了下来。

此刻说出来,当真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自从三代以来,华夏盛衰交替,王朝更迭,有汉唐之强盛,也有两宋之富庶。然而蒙元鞑虏,窃据中华,倒行逆施,为祸苍生,罪孽罄竹难书,百姓饱受涂炭之苦……令尊追随陛下,屡立战功。平江南,驱鞑虏,一统天下。身为功臣之首,却不居功自傲,不结党营私,领兵则战无不胜,治家则上下和睦,为臣,为父,皆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窃以为历代开国功臣,如令尊者,寥寥无几!”

刘淳还真不是当着两个闺女的面,说她们老爹的好话。

徐达这个人,无论给多高的评价,都不为过!

光是统帅二十万大军北伐,攻取大都这一战,徐达就当得起民族英雄的称号!不管编教材的承认与否,就是人家恢复了华夏山河,汉家衣冠。

事实摆在那里,谁也篡改不了。

只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后世提到徐达,很少讲他的天大功劳,反而津津乐道,什么白马汗,鹅肉,朱元璋把徐达给活生生逼死了。

这条野史上荒诞不经的传说,竟然被许多人当成了真实的故事来讲,实在是让人好笑,也不免怀疑他们的用心。

朱元璋是什么人?古往今来,最嫉恶如仇的皇帝,徐达真的有罪,老朱当真要杀他,大可以一道旨意下去,直接赐死,还用得着拿鹅肉当武器吗?

未免太小觑朱元璋的魄力了吧?

另外呢,徐达又是何许人?当朝第一功臣,文武全才,最守规矩,最懂进退之道,连保护自身都做不到,如何能统御几十万大军,打出一个大明朝来?

而且从徐家的后人来看,老朱也着实没有害徐达,在徐达死后,徐辉祖继承了魏国公爵位,很受重用,在靖难之役中,他还站在了朱允炆一边。

试想,徐达真是死在了老朱手里,一肚子冤屈,徐辉祖还会忠于朱允炆吗?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徐达都是正常病死的,至于“鹅肉”的故事,虽然不是出自正史,但流传广远,一再被提起,无非是想证明朱元璋残忍好杀,阴险毒辣,不放过功臣而已。

但对不起,老朱是好杀人,但死在他手里的功臣,几乎都是罪证确凿,只能说老朱执法严明,不徇私情而已!

用捏造的东西泼脏水,除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有别的作用。

“徐姑娘,圣人都说过,令尊身为武将,却不胡乱杀人,何来杀孽太重之说!”刘淳轻笑道:“我还觉得令尊杀得少了,若是他能把鞑子全都杀光,我们也就太平无事了。徐姑娘,我敢说,千百年之后,史书上对令尊只有赞颂之词,他是真正的大豪杰,大英雄!“

当着人家闺女的面,花式吹捧老爹,刘淳说得义正词严,理直气壮,没法子,徐达就是这么优秀!

徐妙云脸上含笑,她是越发欣赏刘淳的耿直了。

“小妹,你替咱爹祈福,是你的孝心,可若是有人说咱爹杀人太多,会有报应,那就是胡言乱语,诽谤中伤!你放心,姐姐不会放过他们的!”

徐妙锦眉头紧蹙,小丫头愈发纠结起来。

“大姐,既然如此,为,为何我总是梦到咱爹,梦到……”徐妙锦说不下去,她的眼前浮现出老爹凄惨的模样,不断向自己诉苦,说他没法修成正果云云……

“徐姑娘,你听说过一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徐妙锦猛地抬头,“你说梦里的也是假的?”

刘淳不置可否,“徐姑娘,我能不能请教一件事,你每天什么时辰醒来?”

“这个……卯时初刻!”徐妙锦道。

“那好,徐姑娘,今晚睡觉之前,你对自己连续说三十遍辰时醒来……等明天的时候,自见分晓!”

徐氏好奇道:“柳小郎,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所谓三人成虎,反复暗示,就会产生效果。徐姑娘的担心并非来自真实,而是反复灌输,加上她忧心父亲,天长日久所至。若是王妃不信,也可以定一个起床时间验证一下!”

徐氏觉得很有意思,多少年了,她都是那个时间起来,从来没变过,怎么,告诉几回,就能改变?

“那好,我也试试!”

不只是徐氏,连小胖墩和熊孩子都加入其中。

转过天,日上三竿,小胖墩才从睡梦中清理过来,阳光照在胖乎乎的脸蛋上,很痒!

朱高炽猛地翻身坐起!

惨了!惨了!

他坚持好几个月,每天早起做操,风雨无阻,可今天居然晚了,就连早饭都错过了!小胖墩急吼吼穿好衣服,冲了出去。

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老娘也打着哈气,刚刚走出房间。

刘淳准备好了早饭,足足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

这就是暗示洗脑的作用,谁都可以定个时间,然后反复告诉自己,身体多半就会在那个时刻如期醒来。

起床如此,假如每天都想着同样的事情,都念着同样的人,自然很容易出现在梦里!

“怎么会这样?”

徐妙锦好想大哭一场,难道这几年里,她相信的,努力的,全都是一场空?

佛光是假的,那些宝相庄严的师父们都是大骗子,父亲遭遇,是自己根据僧尼描述,还有佛经记载,虚构出来的?

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一夕之间,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她用了几年时间,坚持做一件事,结果证明,做了无用功,这个滋味绝对说不上好受!

以至于好几天,徐妙锦都郁郁寡欢,徐氏陪着妹妹,在白羊口周围,游山玩水,偶尔也请刘淳给她们讲一些天文知识。

徐妙锦知道了,所有人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球体上面,球体是围着太阳转,佛门所说的三千的世界,或许是一个个的星系……徐妙锦对刘淳所讲的东西,既抗拒,又好奇。

原来的一切都在崩溃消散,新的三观还没有产生出来,徐妙锦迷茫而不知所措,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

身为姐姐,徐妙云很想陪妹妹走过最难的一段。

可就在这时候,从金山那边传来了消息。

燕王朱棣夺取了金山,消灭八千鞑子骑兵,随即调转马头,向东参与围攻纳哈出的战斗,争取更大的胜利!

徐氏得到了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

“柳小郎,我必须要回北平,替王爷还有远征将士做些准备……小妹暂时还不想走,只能麻烦你了!”

第42章 农民和工人的差别

把徐妙锦留在身边,刘淳是绝对没有想过的,如果不是徐氏把她带过来,刘淳都不想跟徐妙锦有任何的瓜葛!

真的,虽然徐妙锦名门出身,又聪明,又漂亮……但刘淳向来主张“从心”,他可不想跟朱棣抢女人玩。

咱长得这么帅,家底越来越丰厚,结交的朋友圈程度也够,以后挑什么样的没有,何必自己找麻烦!

但问题是徐妙锦主动留下来,这就让刘淳殊不可解了,莫非小妮子觉得自己长得好,学问好,看上了自己?

也不对啊,她好想还不到十岁,哪来那么多超前的心思?

刘淳想不透,索性就不去想。

多一双筷子,又能有什么了不起!

还是大事要紧!

朱棣拿下了金山,纳哈出只剩下战败和投降两条路。

刘淳对当下的明军,战斗力相当有信心,冯胜、傅友德、蓝玉、朱棣,随便拿出一个,都能横扫大漠,这次出击辽东,那是十拿九稳。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规划接下来的事情了,辽东土地辽阔,物产丰饶,还有数百万的人丁,是个庞大无比的市场,当下还属于处女地,要怎么开发,可要好好布局。

白羊口的这点家底儿在北伐结束之后,就会面临失去订单的风险,可若是能打开辽东的大门,抢先下手布局,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不出所料,这一战结束,大宁都司就会设立,另外奴儿干都司也会提上日程,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肥沃的白山黑水,资源几乎是无限的。

刘淳仿佛看到了一座座的金山,往自己家里搬!

都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前吃订单,战后吃土地,这才是标准的扩张模式!

生活在强盛的明初,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既赚一百万两的小目标之后,刘淳准备定一个稍微大一点点的目标,成为北平首富!

在老朱的统治下,靠倒买倒卖,什么商业创新,金融敛财,那是想也不要想!

刘淳可不觉得自己的脑壳能硬得过沈万三。

所以他把发财的重点放在了钢铁上面!

他不是跟冯胜要求,要建造钢铁作坊吗,现在就可以着手了。刘淳把作坊的位置选在了白羊口的外面,山溪的下游。

这样做可以减少对村子的污染,还能充分利用水源。

刘淳喜滋滋去寻找建厂的位置,他沿着河流往下走,走出去不远,他发现一个孤零零的背影,正在河边洗衣服。

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是徐妙锦!

在她抬头的那一刻,刘淳认了出来。

这下子可把他吓坏了,无论如何,人家也是王府贵女,跑到白羊口住,居然自己洗衣服,传出去,岂不是怠慢了贵客!

刘淳也顾不得什么,急忙跑过来。

“徐姑娘,你怎么能干这些事情,还是让下面的人做吧?”

徐妙锦抬头,瞧了眼刘淳,又继续低头,娴熟地搓着衣服,十分有经验,看起来干得不是一次两次了。

“多谢柳先生关心,这些小事,我自己可以的。”她顿了顿,又道:“其实庙里也不是一无是处,很多僧尼讲究不劳动不得食,一日不做就一日不餐。我在庙里学了不少东西,洗衣服,做斋饭,甚至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我都略微知道一些。”

刘淳更加惊讶了,“徐姑娘,你是中山王的掌上明珠,这些事情有太多的人替你做,又何必辛苦自己?”

徐妙锦想了想,轻声道:“柳先生,你讲佛门装神弄鬼,哄骗愚夫蠢妇,这一点小女子不想否认。可你知道吗,佛门也讲究众生平等,善门大开,多少无依无靠的人,能在佛门找到一丝的安慰……”徐妙锦说到这里,眼中泛着泪光!

她抬起头,冲着刘淳凄然一笑,“你知道吗?你的心肠有多狠!有些事情,我情愿一辈子都不知道!”

徐妙锦说完,伏身拾起衣服,拔腿就走。

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刘淳顿时呆住了,他发现这个小丫头,有着和她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成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姨其实挺苦的。”

小胖墩托着大大的脸盘,对刘淳道:“外祖父有四位夫人,小姨是贾氏所生!”

原来徐妙锦还是庶女!

徐达在日,视她为掌上明珠,自然没有问题,可随着两位姐姐出嫁,老爹去世,徐府的主人换成了徐辉祖,内宅的主人变成了大嫂!

虽然哥嫂对她没有怠慢,但下面的那些人嚼舌头根子,说风凉话,就不可避免。偏偏徐妙锦又是个极度聪慧敏感的人。

小妮子选择佛法,除了她说的原因之外,还有一层因素,就是找一个精神寄托。

这样的做法,在大户人家里面,并不少见,就拿红楼的贾家来说,四小姐惜春不就是如此吗!

所以说,徐妙锦不是真正笃信佛法,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若非如此,也不会因为刘淳的几句话,就轻易放弃了。

当然,这也跟她年纪小,中毒不深有关,要是到了二十几岁以后,怕是圣旨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皇祖父最知道小姨的心思了。”小胖墩突然道:“皇祖父担心她受委屈,这才经常让她进宫,也是在告诉所有人,不许怠慢了小姨。”

朱高炽在京几年,还真知道不少事情。

让刘淳惊讶的是朱元璋居然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他照顾徐妙锦,显然是看在徐达的面子上,这对从小长大的伙伴,一起创业的君臣,彼此的感情真是深厚啊!

只不过朱元璋虽然贵为皇帝,却也没法改变徐妙锦的想法。

“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朱高炽满脸期盼,望着刘淳,期望他能化身少女的救星,彻底打开徐妙锦的心结……可刘淳唯有苦笑,他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而且王公贵胄,高门大户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刘淳看来,多少有点矫情,就像那些言情小说似的,为什么都喜欢写豪门公子,霸道总裁,因为这帮人没挨过饿,信不信,三天不吃饭,他们就光想着馒头了!

刘淳同情理解徐妙锦,但他觉得大可不必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刘淳的眼珠转了转,想到一个主意。

他立刻转身,去把张嫂子找了过来,这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身形微胖,收拾得很干净,平时是负责给军粮记账的。

“麻烦张嫂照顾徐姑娘,她人很好,也不娇贵,你和她好好相处,若是徐姑娘有什么问题,你就尽量开导她。”

张嫂子忙点头道:“行,伺候人的活我能干,可我就是不太会说话,怕惹恼了人家。”

刘淳笑着摇头,“没事的,实话实话,怎么想的怎么说,回头我给你加一倍的工钱!”

听到涨工钱,张嫂子笑了。

“好,我现在就去。”她刚走了两步,又转头回来,向四周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柳小爷,我听说这些日子有人接连拿到了工钱和田地,他们都不准备干了,你可要防着他们啊!这帮没良心的,三爷和小爷对他们那么好,还给他们田,说走就走,还有没有良心了!”

张嫂子怒气冲冲,刘淳听在耳朵里,微微颔首,果然来了,从开始他就知道,农民不会一下子成为合格的工人,考验来了……

第43章 女人当男人用

“都是一帮喂不熟的白眼狼!”

三爷不停拍桌子,震得刘淳耳朵嗡嗡响,“那个,爹,别那么大火气啊!”

“哼!”三爷豁然站起,伸出手指,怒冲冲敲着桌子道:“我能不上火吗?干得好好的,他们拿了田产,掉头就跑了,扔下了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情,军粮怎么办?火药怎么办,还有炼铁的作坊……你说,还干不干了?”

“当然要干,这可是咱们家的来钱路子啊!”刘淳确定道。

三爷一屁股坐下,抓起茶壶,直接灌了一大口茶,把壶放下,怒冲冲道:“说得轻巧,现在人都跑了,我看你怎么办?别的不说,宋国公和燕王那边还有军粮呢,如果不能按时交上去,人家办咱们一个贻误军机,你的脑袋就没了!”

“当然了,我也好不了,要砍头,先砍我的!”三爷觉得跟刘淳生气没有道理,他叹口气,“你说这帮人,怎么就那么不懂得知恩图报,实在是可恶!要不……我现在就带着兵马,把他们抓起来!”

柳三总算想起来,他还是白羊口的百户,又是锦衣卫的身份,权力还是有的!

刘淳却急忙拦阻,“可别犯傻,公差官吏,若是下乡为非作歹,老百姓是能抓了,扭送京城的!”

老朱的确有这条规矩,柳三被气得翻白眼,心里头埋怨,陛下啊陛下,你这不是给我们找麻烦吗?

你老人家干嘛那么照顾那帮泥腿子?

果不其然,谁也逃不掉屁股决定脑袋的命运。

这些日子,三爷竟然有了资本家的觉悟。

刘淳深吸口气,“抱怨是没用的,关键还是要弄明白,工人们为什么都跑了?”

“这还用问?还不是拿到了田地,说他们是白眼狼,一点都不冤!”

三爷嘴上骂着,可心里头也盘算起来……严格说起来,白羊口的工人还是民夫,是以战事的名义征调的。

按照朝廷的规矩,他们只需要承担一个月的徭役就够了,最多可以延长到四十天……而且还是计田出丁,一顷田出丁夫一人即可。

很显然,这些规定,都是朱元璋对穷苦百姓的照顾。

可若是按照老朱同志的规定,刘淳如何能聚集起足够的工人,快速加工军粮?

没法子,他只能给民夫开工钱,这还不够,又把土地拿出来,这才短时间聚集了足够工人……当初刘淳是规定,干满三个月,就能拿到土地。

实际干活的时候,有人卖力气,有人会技术,纷纷提前拿到了应得的土地。

得到了土地可不打紧,工人们都开始计算起来。

平均每人多了一亩多的田产,有的人家出丁多,能拿到五亩之多!

眼看到秋天了,现在回去,还能种一茬秋菜,留着冬天吃,没准还能买一点,加上挣的工钱,虽然不多,但也能过一个肥年了。

更何况再有一个月,就要秋收了,还有自家的土地等着他们呢!

这不,他们纷纷跑了。

“我跟他们讲,给加三文工钱,他们也不干!这帮榆木脑袋,活该守着那点田穷死算了!”三爷还是怒火不息。

刘淳却相对坦然,他太熟悉这种情况了,说穿了,这些人就是农民工!

而且还是被逼着出来干活的。

小农经济为什么稳定?

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农民自种自吃,自给自足。

让他们离开家门,听别人的指挥,老老实实当个工人,简直势比登天。

哪怕到了后世,从农村出来的青年,也愿意开个小饭店,小发廊,小水果店……自己当自己的老板,只有没什么选择的,才会跑去生产线当工人。

这个毛病,在大明的老百姓身上,更严重无数倍!

老朱分田才二十年,北方还相对地广人稀,靠着种地就能活着,若不是刘淳拿土地引诱他们,才不会坚持到今天呢!

怎么办?

刚刚建立起来的家业,就要垮了吗?

三爷急得冒火,他还指望着赚钱娶冯小姐呢!看现在的样子,别说赚钱了,恐怕连订单都没法如期完成!

刘淳认真想了想,道:“其实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他给三爷分析情况……诚然,工人走了不少,但工匠还在!

这些工匠是北平的匠户,天生就是干这个的,他们没法跑。

刘淳能快速建立起作坊,可不是靠着他金手指一点,什么都来了。其实燕王朱棣出了大力气。

生产木桶要木匠,要漆匠,摆弄石磨要石匠,还要铁匠,车夫……这一套的人,全是朱棣给安排的。

刘淳只是负责把他们分配好,让他们各司其职,带领着白羊口的工人干活而已。

工匠们在白羊口的日子过得很舒心,刘淳给的工钱比朝廷多,还把他们安排在吕家的大宅子里住,吃的也好,又有人伺候着,比起在北平可强多了。

现在他们宁愿意给刘淳干活,也不愿意回北平。

“我们现在缺少的是一些出力气的工人,荷包和军服暂时完成了,只要掉一些妇人过来,应该就能填上空缺!”

“妇人?”

柳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儿子这是疯了吗?让一帮女人像男人一样干活?谁会愿意啊?

三爷不停摇头,“你这是馊主意,绝对行不通!”

刘淳轻笑,“先别急着否认啊!没听过一句话吗?叫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吗?我琢磨着,能行!”

……

张嫂子得到了刘淳的吩咐,负责照顾徐妙锦。相处了两天,她发现徐妙锦人真不错,不娇贵,也没有脾气。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尽量不麻烦别人。

只是有时候会坐在那里发呆,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还多,也不知道她想些什么。张嫂子看得出来,徐妙锦的心里有事,堵着不愿意说出来。

她也不好开口询问,很多时候,两个人就是闷坐着……张嫂子实在是受不了,她偷偷拿出一个小册子,又拿出一根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的。

“你在做什么?”

徐妙锦不知何时,站在了专注的张嫂子身后。

张嫂连忙把小册子收起来,不安道:“姑娘,老婆子糊涂,还请姑娘原谅,下次再也不敢了。”

徐妙云淡然一笑,“没什么的,我看你画了不少圈,是什么意思啊?”

张嫂子不好意思,她把册子摊开,老脸发红道:“姑娘,你可别说出去啊,我跟柳小爷撒了谎!”

徐妙锦眼睛发亮,更加好奇了。

张嫂子只能告诉她,刘淳当时询问,谁认识字,负责记账,可以每天多领三文钱。

结果张嫂子就自告奋勇了,天可怜见,她连自己的名字在内,只会写五个字!怎么记账?可事实证明,张嫂子不但完成了记账,还半点没有差错!

“姑娘,你瞧啊,我画个小点的圈,就是鸡蛋,稍微大点,是鸭蛋,最大的是鹅蛋……”张嫂子最初就是靠着画图,完成记账的!几个月下来,她愣是认识了二百多个字。

小册子上,图越来越少,字越来越多,虽然缺胳膊少腿,可谁也不能否认,那就是字!

“姑娘,我揽下记账的活儿,就是想多挣几个钱……俺儿子都九岁哩,再过几年,都要娶媳妇了。”张嫂子眉头紧锁,压力真不小!

徐妙锦不解道:“你的相公呢?他做什么?”

“他做鬼了!”张嫂子自嘲一笑,“我这个人命不好,克死了三个丈夫,就剩下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拉扯大!”

徐妙锦再看小册子,满满的圆圈,竟然生出一种魔力,让她脱口而出。

“我教你写字吧!”

第44章 顽强的女人们

在许多工人逃跑之后,刘淳聚拢剩下的工人,跟大家进行了一次畅谈。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家里都有田地,来做工,一是朝廷征发,迫不得已,二是在下开的条件还算诱人。”刘淳轻笑了一声,“诸位,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们觉得靠着家里的田,就能过上好日子吗?”

“要我说,很难!”

“就拿现在的情况来看,也最多是温饱而已,远远达不到富裕的程度。天下承平二十年,陛下挥兵北伐,残元覆灭在即。要不了多久,北方就会迎来一个太平盛世。”

“人人都期盼着太平安宁,所谓宁做太平犬,不当乱离人。可大家想过没有,太平就意味着人丁滋长,南方的商贾,辽东的蛮夷,都会聚集到北平,昔日的战争前沿,变成了商贸繁荣的市场!土地兼并不可避免,你们若是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发家致富,一旦错过了时机,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你们的土地或许被买走,你们的孩子没有田耕,不得不去城里当学徒,你们的妻女要去伺候别人……”

“我不是个小气的人,更不会亏待自己人,我们现在是刚刚创业,收入或许比种田高不了多少,工作呢,更加辛苦!但是请大家放心,接下来我们会拿出更多的商品,尤其是等到铁器上市,就能赚到大把大把的钱,到时候大家伙走到哪里,都会让人羡慕嫉妒……”

刘淳谈了很多,效果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像预想的那么大,更没有到人人信服的程度……他们完全想象不到,商业发展,会对农村造成何等的冲击。

在他们看来,大不了守着田地,自给自足!

让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农民,去畅想未来,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之所以还能留下来,就是家中人多地少,在这里能拿到工钱,还有免费的伙食,仅此而已!

第一批的工人,通常是破产农民,至少是过得不好的农民!

如果有选择,谁愿意像牛马一样干活呢!

刘淳只能一边提高工钱,稳住人心,一边招募女工,填补缺口,勉力维持。

由于太过忙碌,刘淳已经把徐妙锦从脑袋里扔出去了,等她游山玩水够了,脾气顺过来,就回北平,或者回应天,反正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刘淳如是想到,可他哪里知道,徐妙锦可没有心思游山玩水,她正在充当老师,教导几个妇人识字!

除了张嫂子之外,还有两个,一个姓牛,人称牛大妈,另一个叫韩二姐,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这三个人,乖乖趴在桌子上,拿着炭笔,一笔一划在写字。

其中进展最快的是张嫂子,她不但学认字,还在学算术,不光有加减法,还有九九歌……很难想象,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妇人,能学得那么快!

连徐妙锦都感到吃惊……张嫂子只是淡淡一笑,过去她认识了一两百个字,全是采买的时候,让账房帮着写单子,然后她照着单子上的字,用树枝在地上描……后来刘淳知道识字不多,用不了毛笔,就让用炭笔写字。

不管多累,张嫂子都要抽出一个时辰,拿炭笔在木板上反复练习,努力记忆。

如今有徐妙锦的教导,有桌子,有纸笔,真的是太幸福了!

相比之下,牛大妈比张嫂子还大了几岁,也更笨拙,但她却最为坚持,一遍一遍,反复练习,那么一大把年纪,夜里只睡两个时辰。每天除了认字之外,收拾屋子,做饭,所有的活儿,全都包了。

她做包子更是一绝,就连王府的厨师都未必有她做得好。

至于韩二姐,她年纪最小,灵性十足,虽然起步晚,但大有追上张嫂子的势头。每天如饥似渴地学习,她不光是识字算术,还央求徐妙锦教她背《三字经》和《百家姓》。

徐妙锦闲着没事,就答应了。

哪知道韩二姐居然激动地跪在地上,拜谢姑娘的大恩大德!

徐妙锦越发好奇,一个村姑,想学这些干什么,莫非要考秀才?

徐妙锦不好直接问,张嫂子抽空把缘由讲了,“徐姑娘啊,你是不知道,二姐命苦啊!”

“哦?是怎么回事?”

“二姐的爹妈是个势利眼!五年前,村上有个小后生,人长得好,脾气也好,两家要结亲,二姐的妈愣是逼着人家拿十两银子的彩礼,人家拿不出,亲事就黄了。”

徐妙锦眉头紧锁,十两银子,不多啊!

家里头随便吃一顿,怕是不止十两了。

他们一顿饭钱,就拆散了一对鸳鸯,这样的爹妈,真是够无语的。

“可谁想得到,自此之后,那个后生发奋苦读,愣是考上了秀才。门槛一下子高了起来,好多媒婆踏破门槛去提亲,二姐的爹妈也着急了,想要重新挽回婚事,可人家哪里能答应啊!他们说了,过去你们嫌我们穷,现在我们嫌你们俗!想进秀才家的门,要知书达理才行!”

徐妙锦沉吟道:“张嫂子,莫非因为此事,二姐才要识字读书的!”

“唉!”

张嫂子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二姐的爹妈碰了钉子,二姐的年纪又越来越大了,他们还有个儿子……这两口子就想出了一个主意,让儿子娶一家的妹妹,二姐呢,嫁给哥哥!”

兄妹姐弟互相结亲,在乡下可不少见,这么干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节省了彩礼钱,而且成亲之后,因为亲上加亲,也免得彼此不和。

听起来还不差!

“可问题出在了这个哥哥身上,他天生是个瞎子,一条腿还给摔断了!”

徐妙锦一听,吓了一跳,“这,这不是把二姐往火坑里推吗?”

张嫂子苦笑道:“姑娘说得对,可人家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哪里还在乎女儿!这两口子,还说什么,二姐是秀才相公不要的,名声不好,嫁不出去,能有人要,就是福分。”

“荒唐,哪有这样的父母!”徐妙锦怒道:“明明是他们搅了二姐的婚事,怎么反过来怪二姐?”

徐妙锦越听越听不下去,这样的父母,简直就是奇葩!

“姑娘是贵人,不知道庄户人家的难处……你说,牛大姐怎么也来认字?”

徐妙锦当然不知道,张嫂子又是叹口气……牛大妈上面有公婆,从成婚的那一天开始,婆婆就把她管的死死的,多少年了,牛大妈连铜板都没碰过。

一年到头,穿旧衣服,吃剩下的饭菜,真应了她的姓,就是一头牛!

“熬了二十多年,丈夫先死了,公婆也熬死了,本来要出头了,可她的两个儿子不孝顺,婆婆临死前,把家里的田产,都给了两个孙子,一点没给牛大姐留。她这两年,就靠着给人缝洗衣服过日子。住在原来的厢房里,她的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还撺掇着,要把她赶出家门,空下来的房子,给孩子住!”

徐妙锦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事情,她气得嘴唇发青。

“那两个儿子,就这么对待他们的娘吗?就没人主持公道?”

张嫂子摇了摇头,“姑娘,忤逆不孝,是大罪,可也要有人去告才行!”

“怎么?牛大妈不愿意?”

张嫂子轻轻摇头,“这当妈的,怎么忍心把两个儿子逼上绝路,而且这兄弟俩也不是省油的灯,凡事都让媳妇出头,妇道人家闹腾,清官难断家务事,谁给断这个官司?”

张嫂子的话,真是让徐妙锦大开眼界,常听人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徐妙锦一直觉得,幼年丧父,不算最惨也差不离,可听过这两个人的故事,徐妙锦忍不住喃喃自语;她的那点事情,算什么啊?

第45章 都是给我打工的

“想要生存下去,我们必须进行产业升级,赚取更多的利润。只有赚了更多的钱,才能养足够的工匠,才能让我们的事业越来越壮大!”

光靠着加工军粮,缝制荷包,利润微薄,说穿了,就是个血汗工厂。累得半死,挣的钱不多,难怪工人会跑。这就跟“某某康”一样,留不住人的。

刘淳当然不愿意这样,可是光凭着现在的财富积累,想搞产业升级,难度也实在是大了点。

“所以我们必须赌一次!来一把狠的!”

刘淳对着柳三信誓旦旦说道。

可三爷呢,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只想问刘淳一件事:地契呢?房契呢?那些店铺都哪去了?

三爷忙了一整天,想要看看自家的财产,然后好安心入睡,结果只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盒子,三爷能不着急吗?

“燕王妃把郭守敬的老宅给了咱们,锦衣卫那边,把北平的三成粮店给了我!现在我就问你小子一句话!都哪去了?”

“别着急,我给用了!”刘淳坦然道。

“什么?”

三爷真的要疯了!

摊上这么个败家儿子,实在是谁也受不了!

当初朱棣把吕家的财产给了他们,刘淳说不能欠燕王的,就把田都当成了工钱,给了工人,三爷认了!

可这一次呢,宅子,店铺,又都没了!

你小子这是做生意,还是败家啊?

照你这么干下去,要不了多久,能把裤子都输掉!三爷强压着怒火,耐着性子劝道:“臭小子,你年轻,一心想做大事,可你也要长点心啊!不能因为燕王对你不错,就把咱们的家底儿都赔进去,不值啊!”

三爷是苦口婆心,朱棣两口子也是,把两个儿子扔过来就算了,又弄了个徐姑娘,看起来对儿子无比重视,引为心腹,但饭还是要分锅吃的。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那也要先确定是知己才行啊!

臭小子以前不是说,要自己创业,不靠别人,现在是怎么了?

“你小子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拿钱去填窟窿了?那些军粮,火药,都给了钱没有?”三爷把刘淳揪到了身边,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别怕,你跟我说实话,好歹我也是锦衣卫,他们要是敢赖账,就把官司捅到陛下那里去!”三爷想了想,貌似朝廷没欠钱,那还会把钱花在哪里?

三爷想到了一种可能,“你是不是把那些房子店铺都给卖了,准备发工钱?我也知道工人不好找,可,可光是多给钱,不是办法啊!”

这是三爷想到最大的可能了。

刘淳连连摆手,爹啊,你把我想得也太老实了吧?

还报答朱棣,做梦去吧!

该是朱棣报答我才对,徐妙锦都不相信佛法了,没准他还能实现夙愿,把小姨子娶进宫呢!

刘淳暗暗腹诽着,“爹,我是把房产和店铺抵押了出去,但是我不准备用来雇工。”

“那,你准备干什么?”三爷不解。

刘淳笑呵呵道:“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到了就知道了!”

刘淳带着三爷离开住处,快步到了一片仓库区,这里本来是临时储存粮食的,好大一片空地……此刻正有一车一车的货物运来。

三爷瞪大眼睛,仔细看着,掀开草帘,全都是一块块黑色的石头!

柳三简直想大哭一场!

这小子准又是发疯了!

弄这么多石头干什么?

要盖房子吗?

刘淳上前,抓起一块石头,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块吸铁石,当相互靠近的时候,石头明显动了动,居然能相互吸引!

好神奇啊!

三爷惊道:“这石头有玄机?”

“大有玄机!”

刘淳到了老爹面前,把石头拿给他看。

“这是上好的磁铁矿石!”

“磁铁矿?”

“就是能跟磁石吸引的铁矿石……说得再明白点,这东西能炼出铁来!”

三爷总算是想起来了,咽了口吐沫,迟疑道:“小子,你说过,要建一个年产十万斤的冶铁作坊,这些日子怎么没看你行动啊?”

三爷又瞧了瞧眼前的马车,足有几十辆,貌似也太多了。

“用得着这么多铁矿石吗?”三爷抓着太阳穴,不解道:“你就不能先少买点,赚了钱,再去买铁矿石吗?”

刘淳忍不住笑出声来,三爷恼了,怒喝道:“兔崽子,你嘲笑为父是吧?”

刘淳连忙讨饶,“爹,你那么想倒是不错,只是太慢了。”

“什么意思?”三爷怒喝道。

刘淳笑嘻嘻道:“你想啊,这次北伐,燕王已经拿下了金山,大胜在即,收复辽东,几乎成了定局!”

三爷沉声道:“这事你提到过,可这根铁矿石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刘淳道:“纳哈出手下光是兵丁就有20万,招降了这么多人,要不要给他们安排生计?要不要发放农具?”

刘淳笑道:“暂时我们的作坊用不了这么多铁矿石,但多了那么多人,光是一家一口大铁锅!就能让北平的铁价飙涨一倍以上!”

“我现在多囤铁矿石,接下来我就可以高价出售,先从其他作坊身上结结实实砍一刀!而且呢,我的铁矿石便宜,炼铁成本就低,接下来生产出来的铁器就可以卖得更便宜。”

“质优价廉,短时间之内,我们就能把持北平的钢铁市场!您好好想想,这里面有多少的暴利?”

黑!

真是黑心!

这小兔崽子,为了捞钱,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不过三爷只想说:干得漂亮!

做生意就是如此,谁能把握先机,谁就能赚得钵满盆满。

刘淳抵押了所有产业,又拿出近些日子赚的钱,他还从徐氏那里借了不少钱,凑了三十万贯宝钞!

“眼下整个河北,八成的铁矿石都在我的手里,足足有五百万斤之多!”

“多少?”

三爷只觉得晕乎乎的,又惶恐不安起来。

这小子实在是疯了,把所有家产都押上去了,就买了一大堆的石头!

假如大明进军不顺利,或者纳哈出不愿意投降,再或者,铁价没有上涨……你小子不就倾家荡产了吗?

刘淳耸了耸肩,“做什么事情都有风险的,更何况我对这一次北伐,信心十足,毕竟是老爹舍命弄来的情报,不会错的!”

“少给我灌迷魂汤!”

三爷才不上当了,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好,万一有变故呢?儿子的做法和赌徒何异?三爷蹲在地上生闷气。

“我也是没法子,不这么干,是赚不来第一桶金的!”

刘淳伏身,“爹,咱们还是想想成功以后的事情……比如朝廷招降了纳哈出,要安顿好几十万人,不得不给咱们下大订单!我们就能赚大钱,很快就有财力娶冯姑娘,你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行了!”

三爷狠狠给了刘淳一拳头,没好气责备道:“你小子就会做梦!说得朝廷几十万大军,燕王,宋国公,都是给你打工似的!”

刘淳愕然,老爹行啊,真是一针见血!都知道他的商业机密了!

就在这时候,一骑冲进了白羊口,马背上的人正是那个被刘淳救治过来的士兵蓝勇!

“柳公子,我军大胜,故元太尉纳哈出投降矣!”

第46章 蓝玉再次招揽

纳哈出从元末就霸占辽东,几十年屹立不倒,如今在大明泰山压顶的攻势之下,彻底投降,朱元璋赢得了第五次北伐的大胜,将辽东纳入大明版图!

有一种说法,朱元璋废除丞相之后,事必躬亲,巨细靡遗,结果浪费了很多精力,整个洪武朝,相比起永乐一朝,作为不多。

其实这种观点是值得商榷的,老朱刚刚拿到天下,休养生息本就是当务之急……朱元璋不但做得很好,而且前后八次北伐,重创残元,拿回了燕云,河套,云贵,辽东等地,自从唐末五代以来,失落了五百年的故土,再度纳入中原版图。

光是这份功绩,就足以光耀古今,更遑论在内政民生上的建树了。

朱元璋绝对是被严重低估的雄主,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四个人里面,有个严重的水货,如果换成了朱元璋,或许才是恰如其分。

雄主在朝,荣耀属于每一个人!

蓝勇兴奋的张牙舞爪,“柳公子,纳哈出二十五万人马,连打都不敢打,直接投降了!”

刘淳眼睛眯起来,表明矜持,内心燃起了七彩的爆竹,快乐的要飞起来……哈哈哈,果然赢了,他的财源也就到了!

上至朱元璋,下至朱棣,冯胜,还有该死的蓝玉,都是在替他打开市场!

这感觉,倍儿爽!

只是蓝勇跑来报信,让刘淳有点意外。

燕王府呢?

朱棣呢?

这家伙不会没把自己当回事吧?

蓝勇很快解开了刘淳的迷惑,“柳公子,你的医术妙手,救了不少弟兄,受重伤的一百多个兄弟,才死了七十多人,你可真厉害!”

刘淳的脸绿了,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死了一半多,还叫厉害!这个姓蓝的是不是也学坏了,变得骂人不带脏字了?

天可怜见,蓝勇是真心赞美,这次有好几个弟兄,肚子都开砍开了,肠子流出了一堆,放在过去,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结果军医按照刘淳的小册子,用盐水清洗肠子和伤口,然后拿细线封好,愣是活下来两个!

可比刮骨疗毒厉害多了,这不是神医,什么是神医!

为了证明刘淳的医术,蓝勇还把衣服扯开,露出胸膛上一尺多长的疤痕,他眉开眼笑。

“柳公子,你这个手艺,真是绝了!”

刘淳瞧了一眼惨不忍睹的伤痕,连忙扭头,真他娘的惭愧,他连衣服都缝不好,愣是去缝伤口,结果弄得好像一条巨大而丑陋的蜈蚣,趴在胸前,换成别人,疤痕至少能缩小一半。

刘淳没脸见人,蓝勇骄傲自豪,夸耀道:“柳公子,你太清楚咱们军中的汉子了,谁有多大办事,立了多大功劳,不用说,把衣服一脱,什么都知道了。就冲这道疤痕,现在军中没人不服气!”

“啊!这也行!”

刘淳无语了,要不要再给你缝几个假的伤口,让你出去吓唬人?

不过想想也有道理,疤痕肯定比纹身唬人多了,别说军中,泼皮无赖没准也需要,兴许能成为一条财路呢……刘淳甩了甩头,“蓝千户,恭喜你了。”

蓝勇突然眨了眨眼睛,笑道:“柳公子,我也有喜事要祝贺你?”

“我?”

刘淳突然激动起来,蓝玉这家伙不算好东西,但出手大方,莫非他又要送给自己牛马?

蓝勇笑嘻嘻道:“我一说,公子保证高兴,干爹已经给太子写信,举荐你了!”

什么?

蓝玉给朱标写信?

“举荐我干什么?”

“当然是去东宫了!”蓝勇道:“太子殿下贤德,人尽皆知。公子有这么有才华本事,去了一定会受到重用的,假以时日,必定成为朝廷股肱之臣……到时候,没准还要仰仗柳公子哩!”

“对了,干爹还说,他愿意送一千头耕牛,一千匹驮马给柳公子,作为谢礼!”

……

穿越这么久,刘淳第一次失眠了,他必须好好捋一捋。

其实吧,蓝玉这个人不坏,简单直率,霸道嚣张,跟大多数武夫差不多,就拿最初抓刘淳,要给王堂出气,其实蓝玉也没有真的要把刘淳怎么样,他很讨厌太子身边的那一帮文臣,出头也仅仅是为了太子的面子。

而当他发现刘淳的才能之后,就立刻下本钱拉拢,光是上一次的牛马牲畜,就让刘淳的作坊从人力跃升到了畜力阶段。

若是没有蓝玉给的牲畜,刘淳用女工代替男工的想法根本推不下去,毕竟男女的体力差别太大了,有了牲畜帮忙,才能勉强抹平。

严格讲,蓝玉招揽刘淳,让他去东宫,还真是抬举他,也是为了他好,绝对是一颗善心。

只不过刘淳有苦自知。

他总不能告诉蓝玉,看起来稳如泰山的太子朱标会在五年后死掉,而朱标死后,以蓝玉为代表的武夫就被会除掉。

等再过几年,靖难之役爆发,朱标留给朱允炆的一帮文官,也会被屠戮一空。凡是跟着太子跑的人,不论文武,都没有好下场!

刘淳还想多活几年,他宁愿巴结相对难缠的朱老四,也不愿意追随贤德仁义的朱标!

而且刘淳也想过,朱标之死,他是没有办法解决的,朱标死,蓝玉必死,他又没本事摆平那些榆木脑壳的文官,整个局就是个死结!

当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拒绝蓝玉!

可是以这家伙霸道的性格,拒绝他,估计不会有好果子吃。

刘淳越想越闹心,只能爬起来,在月亮之下散步,当刘淳沿着溪流往下走,正好,在一块石头旁,站立着一个女孩,正痴痴望着头上的星空。

听到了脚步声,猛然回头!

“原来,是柳先生!”

徐妙锦声如蚊呐,刘淳也吃了一惊,下意识道:“徐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夜里凉,赶快回去吧。”

徐妙锦点头,刚走了两步,刘淳又道:“对了,辽东大捷,燕王很快就会获胜归来,徐姑娘,你想不想去北平看看热闹?”

言下之意,刘淳已经打算送神了。

也不知道徐妙锦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装傻,居然停下了脚步,深深叹口气。

“柳先生,前些时候,小女子责备你太过无情,是小女子任性,我向你道歉!”

“这个……”刘淳不好意思笑笑,“姑娘客气了,我也是没有设身处地,替姑娘考虑,鲁莽的地方,请姑娘原谅。”

徐妙锦微微摇头,“柳先生,家父去世,兄长继承了爵位,成了徐府的主人,你说我还算徐府的人吗?”

刘淳皱着眉头道:“怎么不是?你可是中山王的掌上明珠啊!”

徐妙锦呵呵一笑,“父亲在,我是掌上明珠,父亲没了,我不过就是个庶出的小姑子,有些时候,就连体面的下人都不如!”

徐妙锦没有说姑娘,而是说小姑子,莫非是她嫂子不好?牵涉到徐家的事情,刘淳是真的不好多说。

好在徐妙锦也不想多说,她话锋一转,“过去小女子妄想着靠佛法蒙蔽自己。可这些日子我想通了,比我遭遇惨痛的人太多了。为了钱,为了生存,父母可以把女儿推进火坑,公婆把儿媳当成牛马奴婢……像我这样,衣食无忧,只是偶尔有点闲言碎语,已经算是很好了。”

徐妙锦在笑,可刘淳却有种酸酸的感觉,幼年丧父,生长在大户人家,也着实不容易啊!

“柳先生,你刚刚说让我去燕王府看热闹,可燕王府不过多热闹,也是姐姐和姐夫的,南京是哥哥和嫂子的,我有什么呢?”徐妙锦自嘲一笑,“柳先生,我听说永昌侯曾经想收你当干儿子,我姐夫也想让你给王府做事,你为何都没有答应?”

“这个……还是自己挣来的可靠。”

“没错!”徐妙锦欣然笑道:“所以……柳先生,能不能给小女子一份工作,挣工钱的那种!”

第47章 上达天听

徐达的掌上明珠,还缺钱吗?

这话说出去,只怕会惹来全体大明百姓的耻笑……但刘淳却不觉得奇怪,就像白玉为堂金做马的贾家,也会因为例银的事情,闹得怨声四起,徐家有这种情况,并不意外。

只是徐妙锦想要找份工作,这就殊不可解了。

让她干什么?

当秘书?

有事、没事都能用得着的那种?

刘淳下意识抹了抹脖子,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小心把命搭进去。而且不考虑朱老四,也要考虑这妮子的年纪啊,她还没到十岁,跟小胖墩谁大谁小,都说不清楚,让她干活,不是使用童工吗

“这个……徐姑娘,我这里没什么赚钱的活儿,一天辛辛苦苦下来,连十个铜子都没有,你看不上眼的。”

“不!”这小丫头还格外固执,她甚至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递给了刘淳。

难道是送我的礼物?

刘淳下意识接过来,瞧了瞧,他立刻认出来,这是给军中准备的驱蚊包的样式。还真别说,针脚细密,做得不比那些妇人差。

“这个工钱很低的,要两个才能挣一文钱,最快的妇人,一天也就挣五文钱!”

刘淳也是个死心眼,人家小姑娘愿意干,你就多给开点不就完了!不!这家伙就这么不解风情,在他看来,相同的工作,就只能有相同的报酬,如果胡乱开工钱,破坏了规矩章法,会毁掉整个作坊的。

徐妙锦略微沉吟,才五文钱啊!

真少!

貌似张嫂子记账,现在每天的工钱都涨到了十五文,张嫂子的本事还是她教的呢!要不要也去记账?

徐妙锦很快否定了,她可不想抢了那个可怜女人的生计……“行,五文就五文,是日结吗?”

这丫头又问了一句让刘淳喷血的话。

你这身衣服,佩戴的首饰,随便一样,都是十两银子以上,区区五文钱,值得那么在乎吗?也不知道这丫头想些什么!

得到肯定答复,徐妙锦露出了笑容,很灿***天上的新月还好看!

明天她就能拿到五文工钱!

是她自己赚的!

完完全全,靠着自己赚来的!

徐妙锦突然好想哭一场……“娘亲,女儿都能挣钱了,虽然不多,但有朝一日,女儿不会让你再为了一点例银,就跟管家争吵,一定!”

原来徐达死了,落差最大的不是他的儿女,而是那些妾室。徐达活着,她们还有些体面,等徐达死了,又没有儿子撑腰,简直比奴仆都不如!

徐妙锦敏感而高傲,别看岁数不大,但点滴在心头。

过去她寄情佛法,躲避纷杂的俗务。

经过和张嫂子的聊天,徐妙锦突然打开了一扇门,她第一次知道,有人会雇佣女工,也第一次知道,女人是能赚钱的!

而赚了钱的女人,就不用依靠别人,就有面子,就有尊严!

哪怕只是五文钱!

是她赚来的,不是靠别人给的,拿的舒心,花的硬气!

真不愧是徐达的女儿,骨子里就硬气!

“柳先生,那……再见了。”

徐妙锦蹦蹦跳跳,返回住处……看着她的背影,刘淳竟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没错,其实他跟徐妙锦的追求是一样的。

都是独立自主!

徐妙锦是想靠自己,用自己的双手赚钱。

而刘淳呢,他是想游离在各方之外,安心经营作坊。

哪怕他跟朱棣拉关系,也只是为了让作坊发展更顺利而已。

只是想法归想法,实际做起来,跟在刀尖上跳舞没什么差别,一个字:难!

刘淳苦思冥想,也没有找出合适的借口,拒绝蓝玉。

好在距离大军得胜凯旋,还有些日子,他还有点时间。

刘淳索性就把精力放在炼铁上面,他在全力以赴,搭建高炉。

第一个高炉,不需要多大,二十立方米足够了,实际上,这已经算是当世最大的高炉了。

炼铁的难度远小于炼钢,除了高炉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风箱,要吹进去足够的氧气,才能增加炉温……对了,空气还要预热……刘淳努力回想着,好在他之前弄了风车和水车,稍微改动一下,就能用来鼓风。

北平来的工匠也算能干,渐渐地,一个三丈多高的庞然大物,矗立在白羊口的村外,像是个巨人似的,十分显眼。

……

“这是干什么的?”

小胖墩和熊孩子围着高炉转了一圈,好奇道:“是酒壶,还是花瓶?”

真别说,高炉的造型的确跟大肚花瓶有些类似。

“这是炼铁用的。”刘淳笑呵呵道:“你们不是想学郭氏之学吗?冶金就是最重要的一环,掌握了钢铁,就能制造出强大的武器和复杂的工具,也就有了改变世界的力量!”

小胖墩似懂非懂,狠狠咬了一口包子,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道:“能不能给我们发工钱?”

熊孩子也立刻道:“没错,我也要!”

“给你一巴掌,看你要不要!”刘淳恶狠狠道:“你们是学本事,没管你们要学费就不错了,还想着工钱,做梦吧!”

“那,那你怎么给小姨工钱?”朱高煦不服气道:“小姨能拿到,我们就能拿到!”

熊孩子还来了脾气,一个劲儿嚷嚷着不公平,小胖墩也不像原来那么听话了,全都是惯的!

刘淳提着他们俩的衣领,“走,去看看,你们小姨是怎么挣钱的!她可跟你们不一样!”

刘淳是想着让他们看看徐妙锦做针线活,可哪里知道,等他们赶到,却发现有好几个妇人,正趴在桌上写字,徐妙锦低着头,在她们背后踱步,不时纠正错误。

等确定会写之后,妇人们纷纷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交给徐妙锦,然后鞠躬离去!

扭头看到刘淳,妇人们可吓坏了,连忙道:“柳少爷,我们可是趁着休息过来的。”说完,就逃也似离开。

只剩下徐妙锦,脸色微微涨红,好像是洁白的美玉,染上了一丝红霞。

刘淳揶揄道:“徐姑娘,你就是这么赚工钱的?”

徐妙锦心虚低下头,道:“没错,头几天我自己缝,张嫂子她们想要找我学习认字,可我没时间……后来张嫂子就提议,干脆由她们替我缝荷包,让我只负责教她们识字。柳先生若是觉得不妥,我,我专心缝荷包就是了。”

“可别!”

刘淳笑道:“我这里最缺识字的人呢!让徐姑娘做荷包,实在是浪费了资源……这让吧,你就算是白羊口的女先生了!”

“先生!”徐妙锦面带惊喜,大胆问道:“那工钱呢?怎么算?”

“哈哈哈,每个月一两银子,如何?”

“太好了!”徐妙锦兴奋拍手,叫道:“我当先生了,这事要告诉陛下才行!”

“陛下?老朱?”刘淳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徐姑娘,你跟陛下有信件往来?”

徐妙锦颔首,“是陛下来信,询问见闻的。”

这丫头够厉害的,居然通着天!

刘淳突然有了主意,一个摆脱蓝玉纠缠的办法!

“那个……徐姑娘,能不能在信里提几句在下的事情?”刘淳一躬到地,“拜托了!”

徐妙锦忍不住想笑,这傻子,不写你写谁啊!

第48章 朱元璋的考题

徐妙锦要给老朱写信,自然是写一路的见闻,新奇古怪的事情,试问,哪里能有白羊口有意思?

又是生产军粮,又是雇佣女工,甚至还要弄冶铁作坊。刘淳更是自称郭氏传人,哪一样都能引起老朱的兴趣,甚至比前方打仗还有趣呢!

见徐妙锦一口答应,刘淳松了口气,这封信上去,他就算在朱元璋那里挂了号,说句文词,叫简在帝心!

假如一定要抱一条大腿,刘淳觉得还是抱老朱的比较合适。

当下朱棣还太弱,而太子朱标又不能长久,别看老朱手黑,但只要不作死,小心做实事,就不会有事。

只是要想让朱元璋看重,就需要拿出点打动人心的玩意。

刘淳想了好半天,只想到一个点子。

“那个徐姑娘,有件事,你看能不能写到信里面?”

“说吧!”

“根据我师门的前辈讲,在海外有几种十分高产的作物,不择土地,产量又大,若是陛下有兴趣,可派遣船队,向东航行,跨过一片茫茫大海,就能找到。往返或许要两年的时间,不过真的找到带回来,那可是大明百姓之福。”

朱元璋出身穷苦,又关心百姓,肯定对玉米、土豆、地瓜感兴趣,刘淳信心满满。

可徐妙锦听完,却把笔放了下来,抬起头,冲着刘淳微微一笑……很倾城!

“柳先生,若是听我的,就别写!”

“为什么?”

徐妙锦吐出两个字,立刻就让刘淳冒汗了。

“海禁!”

该死,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朱元璋刚打下天下,张士诚和方国珍退到海岛上,伺机作乱,朱元璋颁布了第一道海禁命令。随后天下一统,急需休养生息,在这个关头,种田产粮食,努力生育,扩充人口,就成了最紧要的事情。

为了避免百姓争相前往海外贸易,耽误了根本,老朱再度重申海禁。

若是此时建议去什么海外,寻找良种,岂不是公然跟老朱的国策对抗,还能有好下场吗?

有关海禁的事情,刘淳不是不知道,可他毕竟不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明人,而且穿越时间还短,有些禁忌容易忽略掉。

徐妙锦的提醒,实在是太及时了!

“徐姑娘提点之恩,在下感激涕零。”刘淳说着,深深一躬。

徐妙锦的眼珠转了转,嗔道:“光是嘴上感激吗?”

“那,要我做什么?”

徐妙锦提着手里的毛笔,盯着笔尖儿,轻轻扯下一根狼毫,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总要给我涨点工钱吧?”

“工钱?”

刘淳怎么也想不到,这王府千金,怎么变得市侩起来!

“那个要多少才行?”刘淳傻傻问道,这小妮子不会趁机敲竹杠吧?

徐妙锦道:“我现在的工钱是一个月一两银子,能提到多少?”她一边说着,一边晃着葱玉般的左手,五个手指头,修长圆润,跟软玉琢出来似的。

“五两?”刘淳试探着问道。

徐妙锦眼睛放光,立刻点头,“好,不许反悔!”小妮子可高兴坏了,她其实是想说涨五成就够了,哪知道刘淳一下子给翻了五倍!

这个老板够大方的!

不错!

徐妙锦满意了,刘淳也在暗暗擦汗,多大的事情,别说五两,就算五十两、五百两、哪怕五千两,也不多啊!

这丫头还算有良心。

两个人,一个觉得占了便宜,一个觉得省了银子,这才叫珠联璧合呢!

徐妙锦整整写了十大张纸,一封厚厚的书信,就这样到了南京,落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刚过了花甲生日的朱元璋,依旧精神矍铄,每天处理几百件的公务,从早忙到晚上,不过朱元璋已经有意培养太子,将一些事情交给太子处理,他只负责最后核准。

朱标正式接触国政,他这才感觉到身为君主的压力。

不说别的,光是辽东一战,有功的将士就何止千万!

尤其是名列第一的,正是他的四弟燕王朱棣!

军功是最显而易见的东西。

这次朱棣先是攻取金山,接着马不停蹄,袭取松花河,他以火药作为武器,一举击溃三万骑兵,彻底打消了纳哈出向西逃窜的企图。

两场大胜,哪怕永昌侯蓝玉都不敢再小瞧燕王,朱棣俨然成为军中的后起之秀!

“四弟啊四弟!你为何如此出众啊?”

朱标反复看着捷报,心里头五味杂陈。

身为大哥,他对兄弟是爱护的,可问题是他手下的那些人,已经将朱棣看成了威胁,不断在朱标身边进言,要对朱棣下手,弄得他不胜其烦。

而且蓝玉也给他写了信,在信中,他盛赞一个叫柳淳的少年,说他才学过人,本事了得,朱棣能打赢,全靠着柳小郎的帮忙。

若是能把此人拉到东宫,再也没人能撼动殿下的位置……

每一个人都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可殊不知,全都是想当然!

朱标的太子之位,是两个人定下的,一个是活着的朱元璋,一个是死去的马皇后!除了他们,谁也韩动不了储君之位。

可麻烦的是,下面人的情绪又不能不照顾。

说兄弟坏话,朱标干不出来,也不能干!

那就只有把那个少年弄到京城,也算是给老四一个敲打吧!

朱标进宫,把拟定的有功将士的名单,递给了朱元璋,等老朱看过之后,他躬身道:“父皇,宋国公提到,有个少年制作军粮,改良火药,着实有些本事,孩儿想把他调到京城,来东宫做事。”

朱标从来没想过父皇会回绝,别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就算名满天下,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要知道当初朱元璋可是把徐达、常遇春、宋濂等人,全都派到了东宫,悉心辅佐太子,对儿子,老朱一向是大方的。

可谁知这一次朱元璋竟然没有立刻应允,他沉吟片刻,“太子,你可知道,这个少年自称郭氏传人?”

“郭氏传人?”朱标愣了一下,蓝玉的信中忘了提此事,他也就不知道了。

朱元璋道:“他说是前朝大儒郭守敬的门下传人,有一身的本事,投奔大明,要辅佐圣朝!”

朱标哑然,借助前人,抬高身份的骗子可是不在少数,他的东宫就时常有狂生来投,基本上都是本事不大,口气不小的货。

不过看蓝玉的书信,应该有些本事。

“父皇,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调入京城,看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

“不!”

朱元璋果断摇头,“贸然调入京城,必定引起一些人的效仿,以此为终南捷径,弄得人心大乱。”

老朱想了想,“他不是说是郭守敬的传人,还熟悉鞑子的情况吗!朕就给他一个考题,看看他的本事。这一次纳哈出二十五万人投降,这二十五万人究竟该如何处置,朕想看看他有没有主意!”

朱标眼睛转了转,突然道:“父皇,前些时候,有人把方孝孺押到了京城,此人品行端正,是受了陷害!”

“方孝孺!”朱元璋想了想,终于有印象了,“嗯,此人的确有些不凡之处,太子日后可以仰仗他。”

朱标暗喜,“父皇,既然如此,能不能把处理这二十五万人的事情,也交给方孝孺,看看他的本事如何?”

第49章 神奇二人组

方孝孺并不像很多影视作品表现的那么老,他死的时候才46岁,而此刻这位才刚过而立之年,正是风华正茂,雄心勃勃的时候。

只可惜方孝孺的运气并不好,早在五年前,就有人把他推荐给朱元璋。

老朱看过之后,就说他是个品行端正的人,然后就客客气气把他送回去了……事实证明,老朱的眼光还是精准的,方孝孺的人品是不错,至于能力,那就呵呵!

老朱的意思是让方孝孺回去读书涨本事,等有了才能,再入仕为官。只不过方孝孺的运气也太差了点,居然又被仇家陷害,扭送到了京城问罪。

幸好老朱还记得这个人,就把方孝孺给放了。

朱标素来敬重文人,也听说过方孝孺的名气,就暂时把他留在了东宫,攀谈了几次,朱标觉得方孝孺人不错,就想给他争取个机会。

安顿归降的纳哈出所部,应该不算难事。

“父皇,索性就把方孝孺和柳淳放在一起,同时考一考本事,看看他们究竟有几斤几两,能不能重用。”

“方孝孺!”朱元璋沉吟了半晌,他有心拒绝,可太子提出来了,又不好剥了面子。

“这样,告诉他,去了,只是看,然后提出方略,该怎么办,自有朕来定夺!”

朱标欣然同意,他回到东宫,立刻把方孝孺请来,将事情说了一遍。

“方先生,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若是能办妥,父皇必定龙颜大悦,先生高升可期啊!”

方孝孺脸颊清瘦,眉头深锁,似乎并没有被打动。

“殿下,安抚归降的蛮夷,易如反掌,不是难事。只是那个柳淳,他自称是郭守敬的门下,这个……”

“先生,有什么不妥?”

方孝孺愤然道:“郭守敬身为汉人,侍奉鞑虏,官至极品,享受了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民脂民膏……似这般败类,又能教出什么好门人?朝廷切不可重用此人啊!”

“方先生,所谓郭氏之学,乃是天文历法,水利民生,似乎和人品无关吧?”朱标尴尬笑道。

方孝孺一本正色道:“皆是一些小道,不值一提。仁义王道,才是治国正途,其余诸般事,百工匠户皆可为之!”

好嘛,直接把一个科学家归类到工匠里面了,方孝孺也是够敢说的。

朱标却跟吃了苍蝇似的。

怎么感觉要坏事啊?

永昌侯蓝玉极力推荐柳淳,还告诉朱标,有此人辅佐,安枕无忧,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偏偏方孝孺的成见这么深,朱标都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推荐他了。不过话说出去了,也不能反悔。

朱标和方孝孺谈了一会儿,就让他先去准备,而后呢,把东宫的伴读黄子澄找来。

相比起方孝孺,黄子澄就顺遂多了,他在两年前,中了会元,殿试第三,得了探花,入选翰林院,担任编修。不久,又调入东宫,当了太子伴读。

对于黄子澄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着太子登基,他好大展拳脚。至于当下,则是要当好谋士。

“殿下,方孝孺在士林素有清名,永昌侯又是军中悍将,假如为了一个所谓的郭氏传人,弄得不愉快,不是殿下之福。我看这样,要不让曹国公也跟着去一趟,如何?”

曹国公是谁?

此人可是大大有名,他叫李景隆!

他爹是岐阳王李文忠,前几年李文忠去世,李景隆继承了爵位。

这位有三大特点,第一,他喜欢读书,在一大堆的勋贵子弟当中,他熟读兵书,滔滔不断,就连老将都比不上。

第二呢,他长得魁梧,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颇为乃父的风范。

至于第三,就是办事可靠,能力不俗,他几次替朝廷练兵,在校阅当中,都得到了最上等的评价。

让李景隆跟着去,一来显示朝廷的重视,二来呢,也好调解方孝孺和蓝玉之间的矛盾。

朱标仔细想了想,也觉得黄子澄的主意很好,就这样,李景隆和方孝孺,这个“神奇二人组”出发了,踏上前往北平的道路。

这俩位还在路上跋涉,柳淳的高炉已经搭建完毕。

他试着点火,开始炼铁。

炼铁这项技术已经流传了太多年,工匠们还是很有经验的。

怎么搭建高炉,如何选矿,如何煅烧,全都心中有数。

柳淳能给他们的改进不多,只是两样,一是水力鼓风机,一是空气预热!

很显然,炼铁的关键是温度,想要提高温度,就要让燃烧变得剧烈起来,也就是说,要提供足够的空气。

人力风箱是远远不够的,水力却可以带来充足的空气。

不过空气足够了,问题又来了,常温状态下的空气,进入高炉,会带走热量。

因此呢,需要事先预热,把空气加热到几百度,再送入高炉,那才叫干柴烈火!

高炉里的火焰,从最初的红褐色,变成亮白色,炽热的炉温让铁矿石融化,最终变成了铁水……

“成功了!”

柳淳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他立刻吩咐,让手下工人继续鼓足劲头儿,全力炼铁。

把炼出了的铁锭储存起来备用,越多越好!

工人们被柳公子的高炉惊呆了。

过去他们炼一炉铁,几乎要十天时间,现在呢,压缩到了一天以内!

这可不只是节省了时间那么简单!

众所周知,倭国的刀剑,十分锋利,一度远超大明。

问题不是大明的技术不行,而是炼铁太废木材,大明只能使用煤炭,偏偏大明的煤矿含硫较高,造成炼出来的铁杂质过高,也就不堪使用了。

而经过空气预热,大大节约时间,剩下了木材,也就不需要用煤炭了。

其实柳淳清楚,最好的炼铁原料是焦炭,只不过技术的东西,一步一步来就好,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那就是妖孽了,会挨雷劈的。

以目前白羊口的炼铁水平,除了预热空气一项之外,其余的,也就是大明中后期的程度而已。

以明代后期的高炉为例,最多一天能产6000斤生铁,目前白羊口的产能在4000左右,柳淳计划再建造两座高炉,让产能尽快突破一万斤!

柳淳这家伙的脑袋,始终和别人不一样。

他光是疯狂囤积生铁,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可谁都知道,成品的利润远远超出半成品,光是囤积生铁远远不够。

“铁匠,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铁匠!”三爷咆哮道:“我们需要能把生铁变成农具的铁匠!”

“然后呢?”柳淳耸了耸肩,“你有办法找到铁匠?”

又是这副欠揍的模样,三爷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我是让你去找铁匠,开高价,去各地招募人手!”

“不去!”柳淳果断摇头,“我现在可找不到便宜的铁匠。”

“你还想要便宜的?”三爷气疯了,“小子,再不快点,大军就要凯旋了!”

柳淳突然一笑,他伸手把老爹按在椅子上,“稍安勿躁,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

“方孝孺!”

柳淳信心十足,“这位会给我们送来铁匠的。”

第50章 朱老四的克星

招聘徐妙锦,绝对是一招妙棋,花钱不多,但作用无与伦比。

不说别的,光是手眼通天,消息灵通,就谁也比不上,方孝孺跟李景隆一起出发,还没过黄河,柳淳就已经知道了。

而且柳淳还能猜得出来,方孝孺会用什么办法,来安顿归顺的蛮夷。

“总归逃不掉全其部落,顺其土俗,封赏首领,厚待恩赐,以仁义收买人心,永为中原屏障!”

“呸!”三爷瞪圆了眼珠子,狠狠啐了一口,怪叫道:“什么意思?让我们给鞑子钱粮财物是不是?这个姓方的就这么下贱!”

三爷怒火中烧,气冲斗牛!

“鞑子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粮,修黄河,逼死了多少百姓?把江南汉人当成牲畜牛马,坏事做绝,这才过去几年,就巴巴送钱给他们,让鞑子保护我们?怎么不给鞑子一把刀,让他们把我的脑袋砍了?”

三爷劈手揪住儿子,恶狠狠道:“臭小子,你有办法收拾姓方的没有?”

柳淳连忙摇头,“爹,你老清醒点,人家是太子派来的,燕王都不敢得罪,更何况是我啊!你也太高看你儿子的本事了!”

“哼!”

三爷白了他一眼,“你小子少给我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黑着呢!你给我说……你先是囤积铁矿石,接着又没命地炼铁,是不是在打方孝孺的主意。”

“不是,至少以前不是!”

现在是了,对吧?

三爷气得笑了,他把刘淳扯到了面前,“臭小子,爹给你个任务,无论如何,也别让姓方的得手!不能便宜了鞑子,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说这话的时候,三爷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

别怪他心狠,大明才建国二十年,元鞑子干得坏事,罄竹难书,而且还都落在了三爷一般的普通百姓身上,血海深仇,让他们一笑了之,那是做梦!

“爹,这个代价也是有限度的,我可没办法把二十几万人给坑杀了……最多让他们付出一点血汗。”

三爷眉头紧皱,显然不是很满意,可他也不好继续逼迫儿子了。

“行,别让你爹失望!”

三爷转身离去,他还不清楚柳淳的计划是什么,假如他知道的话,绝对有仰天大笑,大呼痛快,儿子的招数,简直比直接杀人,高出去一万倍!

只有一个字:爽!

柳淳在等待着方孝孺赶来,好实施计划。而在白羊口的山脚下,徐妙锦正在四处观察,寻找合适的位置。

在她的手里,攥着两块黑不溜秋的石头,不时放在耳边,轻轻碰撞。

银子!

是银子的声音!

假如还有比银子碰撞更动听的,或许就是金子撞击了……徐妙锦得到过太多的赏赐,一百两的大元宝,也是见过的。那些银子都是白色的,泛着光,上面有细细的纹路,是当世最好的细丝官银。

可徐妙锦就是觉得,手里的被氧化成黑色的碎银子,最好看,这是她第一个月的工钱,真真正正,靠着她自己赚来的!

徐妙锦在山边转了一圈,就返回了住处,正好瞧见牛大妈在拾掇屋子,她干得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的犄角旮旯,忙得额头都是汗水。

“不用那么细致,差不多就成了。”

“那怎么行!姑娘是贵人,天天教俺们读书识字,多大的恩情!要是不让姑娘住舒服了,婆子就真真该死了!”

徐妙锦知道劝不住牛大妈,就不说什么了。她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的银子,思忖道:“我想搭一间草庐,需要多少钱?”

牛大妈略微迟疑,她不明白,徐妙锦为什么要建草庐,可既然姑娘说了,她就笑道:“什么钱不钱的,我们几个人就替姑娘把活干了,要是姑娘心疼我们,就请一顿酒,乡下都是这个规矩!”

徐妙锦点头,她把五两银子,塞给了牛大妈。

“既然这样,就麻烦了。”

新的住处有了着落,徐妙锦兴奋地伸伸懒腰,小脸蛋止不住兴奋。

总算是靠着自己,赚了一套房子……对了,光有房子还不行,下面的土地怎么办?

伤脑筋啊!

徐妙锦拔腿去找柳淳,看看怎么把地买下来,估计不会便宜,要等下个月的工钱了。她边走边盘算,等到了柳淳住处的外面,发现有一群人牵着马,正等在这里。

小胖墩朱高炽,还有熊孩子朱高煦,探头探脑,往里面瞧着。

见徐妙锦来了,朱高炽连忙道:“小姨,父王回来了!”

“姐夫!”

徐妙锦大吃一惊,姐夫打了胜仗,凯旋而归,怎么直接来找柳淳了?他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别人不敢往前凑合,徐妙锦可不在乎,她径直奔门口而来。

此刻屋子里两个人正在争吵!

朱棣两手按着桌面,探身向前,就像是一头猛虎,露出了雪亮的獠牙。

“柳小郎,你这次的火药立功不小,本王十分喜欢!”

柳淳有点怕,可他努力挺直了胸膛,挤出一个笑容,诚意十足道:“王爷喜欢太好了,下单子就是了,你要多少都行!”

“哈哈哈!”朱棣放声大笑,“柳小郎你那么聪明,何必跟本王装傻!”

“我没有!”柳淳连忙摇头,“燕王殿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公平,天经地义!”

“不!”

燕王哼了一声,“柳小郎,寻常东西也就罢了,火药乃是国之重器,你没本事保留在自己手里!”

柳淳梗着脖子,怒道:“燕王,莫非你要抢吗?”

“错!”

朱棣又凑近了几分,呲着大白牙,像是狼外婆一般冷笑道:“我是要帮你!”

“我不明白!”

“好!那我就直说了……永昌侯蓝玉盯上了你,想把你举荐给东宫。本王问你,入了东宫,这些东西,还能是你的吗?”

“一句话,你把火药的配方给我,燕王府跟你七三分账,由本王保护,你才能过得安稳!”

真是霸道啊!

柳淳咬着牙,“燕王殿下,你比太子还厉害不成?”

“哈哈哈!”朱棣朗声大笑,“宁为鸡口不为牛后,柳小郎,你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东宫太子身边,尽是文臣,你去了,不过被当成倡优一般的玩物,何来地位可言!但留在北平,我朱棣能把你当兄弟看,该怎么选择,你不会不明白!”

呸!

哪有上来就砍兄弟一刀的?

足足要去七成,你可真敢张嘴!

其实吧,朱棣不说,柳淳也没有投靠东宫的意思,可是被他这么一弄,反而成了在压力之下屈服,这就显得太怂了!

俺也是要面子的人啊!

柳淳拼命想办法,朱棣是目光灼灼,压力如山,你小子敢不答应,立刻就让你好瞧!

这可要命了,说蓝玉嚣张跋扈,可跟朱老四比起来,还差得太多了,这家伙就是咬人的狗不漏齿,一旦露出獠牙,就要啃下一块肉来!

柳淳眼珠四处乱转,突然看到了门口一袭蓝衫,他立刻来了主意!

下一秒,柳淳蹿起,快步往外跑。

“燕王,你的条件我答应了,不过细节请你跟我的总账房谈!”

柳淳冲到外面,又对徐妙锦伸出了一个巴掌。

五两!摆平他!

第51章 坑人不浅的方孝孺

徐妙锦来北平的时候,朱棣已经领兵远征,从徐达去世,他们已经有想当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但朱棣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小丫头和以前差不多,只是越发水灵出众了,她的眉眼之间,很像大姐徐妙云,但仔细看,五官要更加精致,皮肤也更白皙。

朱棣微微发愣,便干笑道:“是三妹啊!来了怎么不住在北平?难道嫌王府不好?”

徐妙锦淡然一笑,“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准备在白羊口安家了,盖房子的钱都有着落了。”

朱棣不知道她发什么疯,只能摸了摸下巴,徐妙锦不想浪费吐沫,直接道:“这次来北平,陛下还跟我说了,要我写点见闻,让他老人家看看。姐夫,你说我把白羊口的事情写上去,如何?”

不如何!

朱棣立刻变了颜色,小丫头,你可不要坑姐夫!朱元璋对儿子要求极为严格,要是知道他抢夺柳淳的火药配方,与民争利,绝对不会轻轻放过。

“那个……三妹,父皇让你写,无非是见闻趣事,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掺和什么?”

徐妙锦把头一摇,“这就不对了,姐夫你不知道,陛下说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还说小孩子心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我是看到了什么,就写什么,一五一十,绝不含糊!”

朱棣老脸都快绿了!

他可不想破坏在老爹心目中的地位,可火药的事情,又不能轻轻放过。

“三妹啊,或许你误会了,姐夫不是要抢柳小郎的东西,而是有人盯上他了,姐夫是帮他!”

“哦!”

徐妙锦点头,“那好啊,多谢姐夫啦!对了,请姐夫喝茶!”

她伸手,给朱棣倒了一杯茶,朱棣接过来,喝了一口,润润喉咙。屋子里变得沉默无声,朱棣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最后他憋得实在没招了,只能撕下脸皮,自嘲道:“三妹,姐夫好歹也是燕王,总不能白帮忙吧?”

徐妙锦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又拿起茶壶,陪笑道:“谁说不是,姐夫请喝茶,管够!”

朱棣傻愣愣盯着茶杯,无言以对,我要的不是这个!

是火药,火药!

徐妙锦才不管朱棣什么想法,继续笑眯眯道:“午饭快好了,白羊口的大包子很好吃的,我请客!姐夫,你说还够不够?”

小妮子笑呵呵,朱棣却气得吐血,没话说了,面对天真烂漫的小姨子,他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满身的力气,打在了棉花包上,根本使不出!

堂堂燕王啊,就值几个包子?

半个时辰之后,朱棣提着一个食盒的包子,足足有二十几个,灰溜溜走了!

打发走了朱棣,柳淳简直笑出眼泪了。

他连忙给徐妙锦伸出两个大拇指!

“了不起,徐姑娘真是女中豪杰,佩服,佩服!”

徐妙锦眨巴一下眼睛,伸出了小手,在柳淳面前晃了晃。

“对了,钱,钱在这里!”

柳淳掏出了一个十两的元宝,徐妙锦一把接过来,“行了,多出来的算包子钱了!”二十几个包子,要五两银子,徐妙锦是真会做生意。柳淳还能说什么,只剩下赔笑了。

小妮子刚走出几步,突然又回来了。

“我怎么记得你跟我姐夫讲,我是什么总账房,对吧?”

“是,姑娘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想问问,总账房有没有一份工钱?”徐妙锦咬着嘴唇,忽闪着大眼睛,楚楚可怜道:“人家眼下真的缺钱,我要买地盖房子呢!多少给加点,成不?”

小美女的要求啊,柳淳能拒绝吗?

“不!工钱是不能随便调的,给你加得太多,别人怎么看?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哦!”

徐妙锦略显失望,她转身要离去,柳淳突然幽幽道:“这些日子大家伙也辛苦了,我准备筹建一批员工宿舍……对于有突出贡献的员工,可以自行选择住处,单独的院子,钱由作坊出!”

……

徐妙锦这个小妮子,简直就是柳淳的福星,她在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干,就能打消一堆人的想法。

徐达虽然死了,但他作为大明第一功臣,几乎所有武将,都是他的部下。而且徐妙锦不光是徐达的女儿,她还能在朱元璋那里说上话,这就更为重要了。

谁也承受不了被告黑状的风险。

不只是朱棣,永昌侯蓝玉都不例外。

朱棣从前方回来,就急吼吼来找柳淳。蓝玉呢,他下手更早,还没回来,就给太子写信,等回到北平,兴匆匆来拉柳淳入伙,谁想竟然碰到了徐妙锦!

“蓝叔叔,你这是打算干什么?”

“没,没什么,我就是想请柳公子进京,辅佐太子殿下。”

徐妙锦歪着头,想了想,疑惑道:“为什么要辅佐太子,太子哥哥当皇帝了吗?”

“没!”蓝玉慌忙否认。

徐妙锦哦了一声,又道:“那蓝叔叔为什么要让柳先生进京?莫非是结党营私,培植亲信?”

“可别胡说啊!”蓝玉慌忙摆手,“我的小姑奶奶,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蓝玉从身上摸出一柄镶满了宝石的匕首,递给徐妙锦。

“拿着,算是蓝叔叔给你的礼物,告辞,告辞了!”

这家伙比朱棣还惨,赔了匕首不说,连包子都没吃上,空着肚子落荒而逃。

柳淳笑得肚子都疼了,不过他倒是希望蓝玉能长点心,连小孩子都知道不能结党营私,他最好能收敛点,不然谁也救不了他!

柳淳总算有了几天的安静时间,说来惭愧,穿越这么长时间了,他虽然拜了柳三当干爹,但还没有正式走程序。

趁着空闲,在白羊口的乡亲见证下,柳淳给三爷跪奉美酒,正式列入柳家的家谱儿,从此之后,他就是柳三的儿子了。

咱三爷那么忙,可为了这事,愣是抽出一天,摆下流水席,请所有人大吃大喝,不怕花钱……只有他自己知道,儿子是多么值得骄傲!

瞧瞧,永昌侯蓝玉又来了!

没错,就是在上次碰壁之后,蓝玉又来了。

这一次他没扯东宫的事情,只是找柳淳喝酒。蓝玉的脸很黑,越喝越黑,柳淳也不知道这家伙抽什么风,只能陪着。蓝玉突然抓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更多的酒水淋湿了衣服。

酒精刺激,蓝玉面如充血。

他把酒壶猛地一摔,扯开衣襟,然后破口大骂!

“呸!可恶的穷酸!该杀的文人!”蓝玉伸出手指,点指着前方,怒骂道:“姓方的,你知道不,为了这一战,老子死了两个干儿子!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他们还没来得及成家呢!”

柳淳听着,悚然一惊,像是在骂方孝孺啊!

“永昌侯,发生了什么事情?”

蓝玉似哭似笑,“你小子知道吗?太子派来的方孝孺,居然建议比照移民,安顿纳哈出所部!要给他们农具、种子、耕牛!还要帮他们建房安家!”

蓝玉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我就想问姓方的一句,抓的是俘虏,还是请来的祖宗?”

第52章 给方孝孺挖个坑

蓝玉义愤填膺,大吐苦水,柳淳低头思量,很是困惑。按理说吧,蓝玉贵为永昌侯,是军中的超级实力派,连之前的朱棣都可以不鸟,而方孝孺不过是一介文人,貌似连官都不是,何至于把蓝玉弄得这么尴尬?

他是在演戏?不过貌似蓝玉也不是这种人……“侯爷,方孝孺,腐儒而已,你看不惯大可以把他赶走就是了,再不解气,砍了脑袋,也可以的!”

“哼!臭小子,你少说风凉话,要是能砍,我早就砍了!”

“哦?方孝孺的头壳很硬吗?”

“何止是硬!”蓝玉也不隐瞒,就把缘由跟刘淳讲了……方孝孺早年师从大儒宋濂,而宋濂呢,又是朱标最重要的师父。

换句话说,方孝孺和太子是同门师兄弟。

若是没有这一层关系,朱标何至于冒着被老朱呵斥的风险,一定要推荐方孝孺。

而且方孝孺不只是同门而已,他这个人品行端正,父亲做过官吏,也十分清廉,他求学的时候,家里贫寒,整整一个月,就吃了九顿饭,还能高卧读书,手不释卷……事实上,也没有力气下床了。

这一下子就成名了,在士林颇有名气,成为文人的标杆,朱标的主要支持者又是文人。

蓝玉有再大的本事,对方孝孺,也是无可奈何。

他一肚子气,出来打猎,正好邻近白羊口,就来瞧瞧柳淳,看看这小子有什么主意没!

“柳小子,咱们俩能不能推心置腹地聊聊?”蓝玉主动提议道。

柳淳只得道:“求之不得。”

蓝玉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两条粗壮的长腿,毫无形象可言,左手握着酒坛,不时往嘴里倒,如果忽略近乎张飞的长相,倒是有点魏晋名士的风范。

“唉,我姐夫死得太早了……对了,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吧?”

柳淳哭笑不得:“开平王常十万,谁人不知!”

蓝玉自豪一笑,能成为常遇春的小舅子,又没有靠着姐夫的威势成名,蓝玉的确值得骄傲!

“我姐夫活着的时候常说以十万军,横行天下,何等豪情万丈!世间的好男儿莫过如是!”

“但如今天下太平,用得着武将的地方越来越少了,我姐夫,中山王,宁河王,他们都死了,宋国公,信国公,颖国公,这些人都老了。大明开国的诸将当中,我算是年轻的。”

提起往事蓝玉有些伤感,可很快他就打起了精神,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们武夫跟文官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吗?”

柳淳哪敢插嘴,要不是为了了解蓝玉的真实想法,他根本都不会听这些事,知道的越多,就越是麻烦!

“文官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陛下这些年,杀了多少文官?可结果呢,转眼之间,他们就遍布朝堂,反而是武将,死一个少一个!当下太子身边,都是文官,就算太子英睿,可也架不住这帮人日以继夜的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我,我蓝玉要给武人撑起一片天啊!”

说到这里,蓝玉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眼珠子变成了可怕的血色,浑身上下,杀气逼人,横行疆场,绝世猛将,当真是非比寻常,好一位世间的猛虎!

柳淳下意识打了的激灵,缩了缩肩头。

蓝玉恶狠狠道:“这天下是我们追随陛下打下来的,绝对不会交给文人糟蹋!要都是像方孝孺一般,把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流血丧命,换来的胜利果实,眼皮不眨,就送给了外人,姓蓝的死不瞑目!”

蓝玉猛地转头,对柳淳道:“小子,那个徐丫头说我结党营私,你当蓝某活了这么大年纪,不懂这个?哼!”蓝玉轻蔑一笑,“她爹倒是不结党,贵为武夫领袖,跟那些文官点头哈腰,除了得了一个好名声,他替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干了什么事情?”

蓝玉狠狠一锤地面,震得石子飞溅!

“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他姓徐的!光想着自己,算什么英雄好汉?”蓝玉咬着牙道:“我就是要向太子殿下举荐贤才,就是要安插我的人,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被那群文人包围着,任凭他们摆布吧!”

好一个永昌侯,好一个蓝玉!

柳淳这才弄明白,怪不得蓝玉一案,会牵连那么多,几乎把剩下的开国武将,一扫而光,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柳淳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许一切都怪朱标死得太早吧?

柳淳默默低下了头,他曾经想过,要点醒蓝玉,可他现在清楚了,不是蓝玉糊涂,而是没有设身处地,站在他那个位置,蓝玉不得不为!

“柳淳,你还记得第一次我们见面吗?”蓝玉哂笑道:“你知道本爵为什么想收你当干儿子吗?”

柳淳还是不说话,蓝玉自顾自道:“我其实挺欣赏你弄死王堂的手段!够黑!够狠!干净漂亮,最重要的是,你还是个白丁,就弄死了一个布政使参议,干得好!”

柳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没记错的话,当时蓝玉可是拿王堂之死来发难的,怎么变成了赏识自己了?

蓝玉轻笑,“臭小子,当时要不是本爵看上你了,就凭着朱棣,能把你救走?笑话!也未免太小瞧我蓝玉治军的本事了!咱们挑明了说,我知道你爹柳三是锦衣卫,你小子有本事,年纪不大,就能把白羊口上千人摆弄的明明白白,让他们拼了命制作军粮!光凭这一点,就值一个千户!”

蓝玉还真不是捧柳淳,经营工厂跟打仗,核心都是如何组织分配人力资源,假如你有当首富的本事,跨界干别的行业,也不会太差。

“臭小子,还是那句话,你只要点头,我就举荐你进东宫,你不是什么郭氏传人吗?你可以跟太子殿下讲你的学问,若是太子能相信你的,疏远那些文官,我就把女儿许配给你如何?当不成干儿子,你给我当女婿算了!”

上一秒柳淳还在仔细思量着,下一秒就喷了!

蓝玉还不高兴了,“怎么,瞧不起我的闺女?告诉你小子,我闺女随我,才貌双全,娶了她你偷着了吧!”

随你就成母夜叉了!

柳淳腹诽着,赶忙转移话题,“那个……永昌侯,我们师门有句话,叫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管什么事情,说得天花乱坠没用,关键是要做出来!”

蓝玉似懂非懂,柳淳继续道:“你把我弄到东宫,天天跟那些文人打嘴炮,半点用处没有,倒不如让我一点点展示手段,做出足以改变大明的东西,到那时候,太子殿下的想法自然会改变的。”

“小子,你不是哄我吧?”蓝玉表示强烈怀疑。

柳淳笑道:“侯爷刚刚不是对方孝孺的方略嗤之以鼻吗?其实侯爷不用抱怨,也不用骂人。你只要让他去做就好了!”

“什么?你也要让朝廷拿钱给那些俘虏?”蓝玉责备道。

柳淳哈哈大笑,“永昌侯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计!”柳淳心道,我屯了那么多的铁矿石,方孝孺想安顿二十几万人,他上哪弄铁器去?

瞧着吧,老方要摔大跟头了!

第53章 神一样的猪队友

和蓝玉喝酒谈话,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倒是让柳淳对整个朝局有了一些想法。

很多人谈论历史,都喜欢先入为主,比如说老朱残忍,就把所有武将的死,不管该死不该死,都说成老朱的罪过,仿佛那些人都清清白白,而老朱呢,就是天生的杀星,就爱杀人!

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朱元璋也不会轻易举起屠刀。

如今的太子朱标,其实和他的儿子朱允炆很像,都是依靠文人的力量,对武夫都很排斥。所不同的是朱标威望够,有一大票死心塌地的支持者,他也能驾驭这些人。可换成了皇孙朱允炆,那就不一定了。

面对朱标,蓝玉都想管这管那,更小一辈的朱允炆,还不颐指气使啊!

以朱元璋任劳任怨的性格,能给孙子留个太上皇吗?

柳淳摇了摇头,他发现想改变一些人的命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索性先放一边……因为那个奇葩二人组来了!

年过三十的方孝孺,戴着四方平定巾,穿着儒衫,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年纪不算老,但举止动作,就跟七老八十似的,看着还有那么一点滑稽。

至于李景隆,就显得跳脱多了,他眼下是曹国公,身上穿着御赐的麒麟服,鲜衣怒马,花里胡哨,偏偏又自我感觉良好,喜欢拿鼻孔看人,看他高傲的架势,柳淳都生怕他喊出“紫薇”来!

“草民见过方先生,见过曹国公。”

李景隆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倒是方孝孺,掸了掸衣服,恭恭敬敬,向柳淳回礼。

别误会,不是这位多尊重柳淳,而是他也是平民白丁,又非柳淳的师长,只能以相同的礼数回敬,人家方孝孺是不会乱了礼节的。

等直起腰板,方孝孺轻咳一声,“柳小公子,听闻你是郭守敬的弟子?”

柳淳呵呵一笑,“只能算是再传,或者再再传弟子,我的诸位前辈以仕元为耻,他们都不愿多谈,只是让我记住郭氏的学问罢了。

方孝孺眉头挑了挑,淡淡道:“知道羞耻,还算不错!”

他说这八个字的时候,那叫一个趾高气扬,充满了文人式的居高临下。

郭守敬侍奉元朝,在方孝孺看来,就是德行有亏,一个连品行都不成的人,还能留下什么好学问?

即便是有,那也只会让人误入歧途,万劫不复。

方孝孺很想好好教育这个后生一番,让他改邪归正。

不过转念一想,今天来是有正事要谈,教化挽救的事情,只能放在后面了,

“柳小公子,圣人问计,有关安顿归义蛮部,你有什么想法?”

柳淳满脸含笑,可心里头却骂开了,姓方的果然是够膨胀的,俩人一起领命做这件事情,可到了方孝孺那里,仿佛柳淳成了他的下属一般。

就冲这个,小爷也要狠狠算计你一回!

柳淳想到这里,笑得更加谦卑。

“晚生年纪轻,没什么见识,还是要听方先生的。”

“听我的?这是你的真心话?”

“先生能得到太子赏识,定然有不凡之处,晚生愚陋,情愿聆听教诲!”

见柳淳还算恳切老实,方孝孺微微点头,总算有了那么一丝的满意!

“老夫在路上反复思量,纳哈出率领二十五万部众归义,正好彰显我大明气象,万邦来朝。此乃国之大事,必须做好!”

“兵书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要想收服蛮夷,首先要收服人心。大明上国,唯有以仁义胸怀,恢弘大度,才能得到蛮夷的真心拥护。故此必须要好好安顿,要让他们过得安稳舒心,富足康乐。”

“假如能安顿好了他们,其余诸部见到,必然主动归降。到时候兵不血刃,就能平定北元,从此再无兵戈之祸,征战之苦,百姓能安享太平,士兵刀枪入库,和家人团聚,这是何等的盛世啊!”

……

柳淳总算明白了,怪不得蓝玉气得跑了,这个方孝孺完全就是自说自话,在自己的圈子里自娱自乐。

如果光凭着对敌人好,就能感化敌人,让他们痛哭流涕,争着抢着来投降,这世上就没有战争了!

柳淳想插话,可刚刚开口,就被方孝孺的一套大道理给堵住了。

而且话里话外,还讥诮柳淳的师门,除了孔孟之道,还有值得下功夫的学问吗?半部论语治天下,只要弄懂了圣人的微言大义,就能无往不利……

听着方孝孺口若悬河,柳淳没有半点心里负担了,不坑死姓方的,他就把名字倒着写!

“方公高论,让人茅塞顿开,我看所有事情,都按照方公的意思办就是了。至于安顿人员,所需铁器,我白羊口愿意捐出生铁一万斤!”

“哦!”

方孝孺把眼睛瞪圆了,“一万斤?你小小的白羊口,怎么会有这么多生铁?”

“我们郭氏之学,就包括冶金,晚生在白羊口已经搭建了高炉,炼铁绝非难事。据我所知,光是河北,就有六处官营冶铁所,另外还有十几家民间冶铁作坊。白羊口作为最年轻的一个,愿意献铁,助方公一臂之力!”

方孝孺听完,捻着胡须,颇为自得道:“看起来郭氏之学,还有那么一二可取之处!”

柳淳赶快走了,他生怕多留一会儿,就想打人了。

这回屋子里就剩下方孝孺和李景隆两个。

老方的心情大好,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

柳淳不但没有在方略上面跟他吵,还主动提供一万斤生铁,果然是仁者无敌,自己行正道,自然一帆风顺,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这一万斤生铁,可是很有用处!老夫盘算,有十万斤,就能够安置这些人了。一家发一个铁锅,一把锄头,一个铁锹也就够了。其余铲子、勺子等物,可以用木头的代替……”方孝孺拉拉杂杂,说了好半天,这才问李景隆,“曹国公,你怎么看?”

李景隆打个哈欠,“我都听方先生的,就是这北平风沙太大,不是长居之地,还是尽快把事情办好,回应天吧!”

顿了顿,李景隆又道:“柳淳不是说了,白羊口才刚刚开始炼铁,就能拿出一万斤,可见不是什么难事,方先生,尽快安排就是了。”

方孝孺脸色涨红,狠狠一挥拳头,“好,马上下令所有官营和民间的作坊,每一处献铁一万斤,限十天之内交齐!”

李景隆似乎还不高兴,五天才好呢!

他急不可耐道:“我这就安排人马,让他们去取铁!”

第54章 你听说过沈万三吗?

“李景隆就是一头猪!”

徐妙锦毫不客气批评,“他的存在,就是侮辱岐阳王!”

“你就这么看他?”柳淳惊讶道。

“不是……是我四哥这么说的。”

徐妙锦的四哥就是徐达的四子叫徐增寿,这位在靖难之役当中,频频帮助朱棣,最后让朱允炆砍了脑袋,等朱棣登基之后,立刻追封为定国公,世袭罔替,与国同寿,徐家一门二公,就跟徐增寿有莫大的关系。

看起来这家伙的眼光还真是不错。

“别说是十天,就算一个月,那些作坊也拿不出一万斤铁!”

柳淳信心满满,他能拿得出足够的生铁,靠的是两样,一个是超大的高炉,二是充足的原料。那些作坊,想不计成本,快速赶工,他们也要弄到足够的原料才行,

而且由于缺少空气预热和鼓风技术,炼铁周期远比白羊口来的长,无论如何,也别想成功!

除非其他作坊能请到卢老爷,开个二十九杀的超级挂,不然就只有等死了!

“他们拿不出来会怎么样?要不要高价卖给他们一些铁矿石?”徐妙锦试着建议道,她现在可是白羊口的总账房,领着老板的工钱,当然要给出点赚钱的点子了。

柳淳哑然一笑,“抛售一些没问题,不过我觉得老方跟李景隆没那么傻。”

徐妙锦不服气,“他们连生产钢铁的时间都闹不清楚,还不傻啊?”

“哈哈哈!”

柳淳大笑,“没准他们就是想那些作坊拿不出来呢!对了……你听过沈万三吗?”

徐妙锦摇头,“我倒是听说一个叫万二的,听说陛下在应天查抄了豪强富户一百七十多家,唯独这个万二,提前溜了,躲了一条性命。前两年,我还见到他去庙里烧香还愿呢!”

徐妙锦没听说过沈万三,半点也不奇怪。

沈万三是地地道道的元朝人,生在元朝,死在元朝,或许连朱元璋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因为根据《吴江县志》记载,张士诚占据苏州的时候,沈万三已经死了,他的两个儿子,沈茂和沈旺,偷偷从江南运送粮米去元大都。

据此来看,沈家的角色还不怎么光彩。

《吴江县志》的作者莫旦跟沈家是儿女亲家,因此他的话非常可信。

不过沈万三是死了,但家财还在,后人也在,据说他们在朱元璋攻打苏州的时候,和许多豪强,大力支持张士诚。

结果张士诚战败,朱元璋严厉惩处了吴中的富户,许多人被迁居他处,家财尽数没收。

不过似乎又有说法,讲沈万三的女婿,因为勾引有妇之夫,被人诬告,牵连到蓝玉的案子之中,最后丢了性命,沈家也因此彻底衰败。

纵观整个故事,沈万三其人的确存在,他应该是在元朝中后期,依靠海外贸易起家,积累巨额财富,他也是死在了元朝,跟朱元璋没什么关系。

而沈万三的后人,在风雨飘摇的乱世当中,几次押宝错误,损耗了大量家财,人丁也损失不少,最后彻底财去人空,跟大多数富豪之家的遭遇差不多……

至于《明史》当中公然提到,沈万三出钱,修了三分之一的南京城,引来朱元璋的嫉妒,发配云南,丢了性命,完全是无中生有了。

不用别的,城墙屹立了好几百年,依旧还在,随便转转,就能知道,城墙砖石全都是特别烧制的,那么大的工程,需要征用数以百万计的民夫,靠着无偿劳动,才能建成。

沈万三有多少钱?能修出三分之一的城墙来?

即便他有钱,朱元璋放心让他修?

朝廷的民夫,作坊,随便让他用?

朝廷大臣都是摆设吗?

京城的防御城墙,多重要的东西,堪称国之重器,百年工程!说沈万三修的,那就仿佛说某位首富捐钱造了京沪高铁线一样,谁信谁是傻子。

当然了,沈万三的故事虽然是捏造的,但是在洪武朝,豪强富户过得很不好倒是真的。

老朱动不动就抄家,动不动就迁居外地。

而且还把向边疆运送军粮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扔给了商人。

在老朱的眼里,他要照顾的“民”只是那些老实耕田,勤恳本分的庄稼人。

至于商人富户,则是牛马牲畜,能用则用,不能用就杀了吃肉。

很显然,老朱和后面的亡国之君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在亡国之君那里,“民”是豪强士绅,不与民争利,就是保护士绅的利益,至于普通百姓,却可以随便压榨鱼肉,二者做法南辕北辙,结果显而易见。

所以,方孝孺和李景隆未必不知道商人拿不出来一万斤生铁,但他们不在乎……“我只听说过造反的农户,还没听说过商人会造反!商人奸猾狡诈,善于伪装哭穷。明明家里财富堆积如山,却装成一副穷酸的示人。我们只要狠狠压一压,让商人出钱出力,把纳哈出的部众安排好,也就能给圣人交代了。”

方孝孺喝着茶,淡淡对李景隆道,语言之间,充满了自信。

李景隆那是公子哥出身,在京的时候,神仙太多,还要收敛,可到了北平,几乎相当于钦差,大权在握,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方孝孺都这么发话了,他还迟疑什么。

“请方先生放心,我的人已经去催要了,谁敢不交,立刻就关起来,关到他们出钱出铁为止!这些商人,就是欠揍!”

李景隆想了想,又道:“方先生,还有六处官营作坊,你看该怎么办是好?”

方孝孺吸了口气,“官营作坊吗!理当多出铁料,让他们出两,是三万斤!”

“好嘞!

李景隆转身就去安排了。

方孝孺则是眯缝着眼睛,慢条斯理的品茶。

其实治国做事,也不是那么难!

作为一个读书人,写好了孔孟之道,把良心摆正,干什么都无往不利。

当下的世风已经远不如立国之初,很多读书人,攀附权贵,利用权力,兼并土地,无所不为,简直就是士林之耻!

等这次事情办好,回京之后,就向太子谏言,要使出重拳,抑制兼并,最好能像三代之治那样,把田都收归天子所有,再平均分给每一个百姓,不多也不少,这样才能长治久安!

老方构思着心中的理想国,全然不知,他已经捅了大篓子。

最先动起来的居然不是那些经营冶铁厂的商人,而是北平布政使衙门!还有下面的官员!

疯了!

姓方的疯了!

这时候居然让官营铁厂出生铁,你问过我们吗?

平日里宝相庄严的诸公,霎时间变成了上蹿下跳的猴子,去找宋国公,去见颖国公,拜会永昌侯,求见燕王朱棣!

他们没头苍蝇乱撞。

无论如何,要制止方孝孺的举动。

可惜的是,这几位都像约好了似的,全都躲在了军营里,谁也不见!

蓝玉抓着酒壶,大口大口豪饮。

脸上全都是笑,这个柳淳,真他娘的是个鬼才,不声不响,就让方孝孺跟北平的文官闹了起来,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别当老子不知道,为了对付鞑子,给各个作坊拨了好大一笔钱,让他们采买矿石,打造军械!结果呢!兵器没看到多少,东西却都没了!让姓方的去折腾,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少流进了那些人的荷包!”蓝玉的眼睛凶光闪烁,谁敢糟蹋大明朝,谁就要尝尝他蓝玉的屠刀!

第55章 从地狱爬回来的人

在上交了一万斤生铁之后,柳淳的日子就很轻松了,他很想瞧瞧,其余官营和民营的冶铁作坊,会怎么和老方斗!

别看商人是四等公民,连丝绸都不能明着穿,但他们有钱,虽然这是法度森严的洪武朝,但任何时候,都不该轻视金钱的力量。

“斗吧,斗个两败俱伤才好!”

柳淳盘算着,白羊口有技术优势,也有产能优势。

唯独缺少足够熟练的铁匠,等到有作坊承受不了,他就顺手把工匠弄到白羊口来,这就叫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

白羊口想壮大,就必须吞掉其他的作坊!

商业竞争就是这么残酷,没什么仁义好讲!

只是柳淳想看戏,别人却不想让他看戏。

这不,朱能从北平急吼吼赶来了。

才几个月的功夫,这家伙已经从千户爬到了指挥使,连升三级!身上还多了一件御赐的飞鱼服!

所谓飞鱼服,可不是锦衣卫的专属,一般品级足够,或者立了大功的臣子,都会得到赐服的恩遇。

有飞鱼服,斗牛服,麒麟服等等,比如李景隆,就穿着麒麟服,拽上天去了。

朱能可没有李景隆的嚣张,相反,他还更敬重柳淳了!

“我能有今天,全靠着柳小哥了!”

原来朱能随着燕王进攻金山,又攻击松花河。

在途中,他们遇到了纳哈出所部伏击,朱棣都险些受伤落马,战况异常凶险,这时候朱能急中生智,他让手下人点燃了那些火药桶,让战马驮着,冲进鞑子的队伍里。

火药四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虽然没炸死多少鞑子骑兵,但却扰乱了对方的阵型,那些鞑子的战马,没遇到过火药,纷纷吓得倒退。

朱能顺利把朱棣救了出来。朱棣也是胆子够大,当即决定反攻,一阵猛冲猛杀,把鞑子冲得七零八落,大获全胜!

正是知道了柳淳弄出来的火药,威力惊人,朱棣才一心要弄到配方。要不然,他刚回北平,怎么就跑去白羊口!

可惜的是,柳淳这边有徐妙锦这张王牌,让朱棣铩羽而归!

徐姑娘,胜过千军万马!

牛!

“柳小哥,你看是这样,王府的三卫要扩充了,王爷准备增加到三万人,骑兵呢,要占一半,还要准备三千铁甲精骑……”

许是被蓝玉刺激了,朱棣迫不及待要扩充实力,收了辽东之地,战马倒是不缺了,可骑兵需要的马刀,铁甲,弓箭等物,还是不够。

而且朱棣打算筹建一支火铳队,也需要不少的精铁和火药。

“方孝孺正在和那些作坊闹呢!王爷早就清楚,官营作坊,人浮于事,炼出来的铁根本不顶用。民间的作坊倒是不错,可产能有限,所以呢……王爷就打算烦劳柳小哥了。”

朱能在路上跟柳淳把什么话都说了。

“这个价钱好商量,我跟你讲啊,可别传出去,这次王爷发了大财了!”朱能压低声音,对柳淳道:“你晓得不?就在松花河边的一个部族,光是上好的东珠就缴获了十斗!全都这么大个儿!”

朱能用手比了一个和龙眼差不多的圈,啧啧道:“这帮鞑子,还真是有些好东西!对了,柳小哥,你不是给王爷一张地图吗?王爷也派人去了,还真别说,听周围人说,的确有金矿!这些日子王爷正准备派人过去,把金矿弄到手哩!”

朱能算是把朱棣的家底儿全都抖了出来,半点不剩。

弄得柳淳不敲一笔,都不好意思了,怪不得朱老四急吼吼扩军呢,敢情是发了横财!

柳淳一路盘算着,怎么宰朱棣一刀。

很快,两个人出现在了北平城外,他们正准备进城,突然,从旁边跌跌撞撞,过来一个要花的叫花子。

身上的衣服全都成了破布条,分不出本来面目,一条腿还瘸了,向外面弯着,手里拄着木棍。

看起来这个叫花子已经到了极限,离着柳淳他们不远,突然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痛苦地翻身,沾满了泥土,从衣服的破损处,露出一道道可怕的伤疤,触目惊心。

柳淳琢磨着,大明总不会有碰瓷儿的吧!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拿着水壶,给叫花子灌了几口。然后又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他没有好心到泛滥的程度。

让他吃顿饱饭就不错了。

“你有什么亲戚朋友没?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吧!“柳淳随口说了一句,就准备离开,哪知道叫花子竟然笑了,一边咳嗽一边笑。

“小兄弟,你,你也把我当成了乞丐?送我去锦衣卫千户所,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躺在地上,满是污垢血渍的脸上,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花。

“我活了,我陈远活着回来了!”喊过,又咳嗽起来。

“那,那个……锦衣卫千户所已经撤了!”

“什么?”叫花子猛地坐起,傻傻盯着柳淳。

“撤了?怎么会?朱千户呢?他们人呢?”

“朱千户已经……死了!”

“啊!”

叫花子哀嚎一声,直挺挺躺了下去,下一秒他又翻身坐起,黝黑的手,死死揪住柳淳的胳膊,声音颤抖道:“那……三爷呢?柳三爷呢?他,他怎么样?”

“他挺好的,还有儿子哩!”

……

“老陈!陈兄弟!”

三爷抱着叫花子的身体,用力摇晃,眼泪跟泉水似的流了出来。这个刀斧加身都不会皱眉的汉子,此刻哭得稀里哗啦,泣不成声。

在房门外面的人,却没有一个嘲笑三爷。

脚步声响起,燕王朱棣赶到了,这就是他的王府!

“人怎么样?”他见面直接问道。

军医道:“王爷,陈爷外伤很多,身体虚弱,一条腿还断了,不过没有性命之忧就是了。”

朱棣重重出口气,然后道:“记着,要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

“好嘞,小人明白。”

他下去给陈远熬药去了,此时三爷的哭声也渐渐停止,他伸出大手,小心翼翼,要把陈远身上的破烂布条扯下去,然后给他擦洗上药。

“等等!”

陈远颤抖着手,摸向了衣角,半天,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皮囊。

他眼中含泪,送到了三爷的面前。

“这,这是什么?”

陈远声音悲戚,哽咽道:“是老沈的……让他入,入土,为,安吧!”陈远断断续续,三爷仿佛五雷轰顶!

他死死抓着皮囊,贴到了自己的心口!

三爷似乎感觉到了兄弟又活了,就在自己的面前,还跟自己笑哩!

“三哥,我有儿子哩,我不怕死!我就怕婆娘改嫁,以后孩子不跟我一个姓……三哥,你也快点成亲吧,别一辈子打光棍,实在不行,抢一个也成啊……三哥……”

当初柳三带着两个兄弟,一起深入草原,探查情报归来,两个兄弟为了掩护他,悉数战死……至少三爷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如今一个兄弟回来了,另一个兄弟的骨灰也回来了!

“三哥,老沈的岳父家里,是在蓟州开铁匠铺子的,听说还挺殷实的……你赶快去瞧瞧,把骨灰交给他们,还有,看看老沈的孩子怎么样了,要是生下来,咳咳,咱们锦衣卫养着啊!”

第56章 方孝孺挨打了

“诸位乡亲,三老四少,各位老大,从前在下讲古人旧事,今天,我给大家伙讲讲这本朝实事,还是刚刚发生过的!”

“大家伙都知道朝廷招降了故元太尉纳哈出,可大家知道,这一战谁出力最大吗?”

说书先生,沙哑着嗓音,侃侃而谈。

在他的前面,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渐渐地围成了一个大圈,足有百十来号人。

说书先生越发来劲,“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说起来,这次朝廷大军出征辽东,跟几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有关系!是他们深入草原,探知北元皇帝与纳哈出不和,且兵力不足,无法顾及辽东,所以才有了朝廷断然出兵,大获全胜!”

“讲到这里,有人就要问了,这几位大英雄是什么人,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告诉大家伙,他们都是咱北平锦衣卫千户所的好汉!这三位爷乔装改扮,深入草原数千里,跟鞑子斗智斗勇,费尽了心力,才把消息带回来。”

“可就在回来的路上,出了大事,上百鞑子的骑兵追杀三位好汉!其中一位,带着消息,先回来送信,另外两位负责断后!大家伙可听明白了,二个人战一百多人,他们这是拼了命了!”

此时外面的人已经超过了三百,在这个缺少娱乐手段的时代,评书戏曲,已经是普通人最大的快乐源泉了。

再加上讲的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有如此壮烈,怎能不引起大家的兴趣!

“先生,那两位好汉怎么样了?可是都战死了?”

说书先生喟叹一声,“若是战死,在下也就不费吐沫了,他们受了重伤,被鞑子给俘虏了……大家想想,落到鞑子手里,还能有好下场吗?这两位好汉被打得皮开肉绽,生不如死。可他们心念着朝廷,骨头硬如铁石,绝不向鞑子屈膝。”

“就在前些时候,朝廷大胜纳哈出,北元鞑子惊恐,连夜向西逃窜,马乱人慌,这机会来了!两位好汉当中,有一人已经死去,另一位也瘸了腿,可他还是趁着夜色,逃了出来,一路回到大明……诸位想想,一个人,伤了一条腿,四周全都是鞑子,他该多难!可咱大明的汉子,就是有骨头,他不但回来了,还把兄弟的骨灰带了回来!入土为安,落叶归根啊!大家伙说说,又有忠,又有义,这样的好汉子,你们服气不?”

“服!服了!”

这时候周围的人数突破了一千,连墙头都坐满了人。

“了不起啊!该上奏陛下,重赏才是!”

“是啊,有这样的好汉,灭鞑子就在反掌之间!”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说书先生抹了一把额头的热汗……突然长叹一声,“唉,乡亲们都是眼明心亮的大好人!可偏偏天下人不够像大家伙一样!就拿那位丢了性命的好汉来说,他的岳父家里,是经营冶铁场的,前不久,有人就逼着他们交一万斤生铁!你们想想,一个小小的作坊,哪来这么多生铁?眼瞧着生意做不下去,人也要被抓起来了!”

“大家伙说说,这让咱们怎么面对在天之灵啊!”

“啊!”

人群瞬间炸了!

这还有天理了吗?

人家为了朝廷,连命都不要了。

朝廷没有恩赏也就算了,还敲诈勒索!

王法何在?

天理何在?

“先生,那个狗官是谁?快说出来,我们找他算账去!”

“对!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我们去把他抓起来,扭送京城,让圣人发落!”

“没错,陛下会给咱们主持公道的!”

……

北平到处,群情激愤,几乎一瞬间,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方孝孺。

燕王府此刻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陈远的腿伤是几个月之前,被马踩断的,当时根本没有条件接骨,结果骨头重新长在一起,左腿已经严重变形了。

不尽快处理,腿就永远残废掉了。

在休养了几天之后,立刻就要重新治疗,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再次将伤口打断,重新捋顺,把骨头接好!

这第二遍可比第一遍要疼得不止十倍。

“老陈,你要是受不了,就别费事了,哪怕瘸了,三哥也有钱养活你!”

陈远哼了一声,气咻咻道:“咱这辈子能生能死,就是不能废!赶快叫郎中来,我一刻都等不了!”

下一秒果然有人来了,来的还不是别人。

永昌侯蓝玉!

“那个……侯爷,你懂正骨?”柳淳将信将疑,蓝玉哈哈大笑,“小子,告诉你,我我正骨的本事,是跟我姐夫学的。”

常遇春武功高强,而一般练武的人,都会懂一点医学,尤其是那个慌乱的年头,常遇春就非常善于正骨,蓝玉是常遇春亲手教出来的,自然差不了。

“哦,那你可要轻着点。”

蓝玉伏身,用手摸了摸腿骨断裂处,笑呵呵道:“放心吧,在军中被我救治过的弟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没有一个……”

咔嚓!

“啊!”

陈远一声惨叫,震破耳膜,直挺挺躺在床上,跟死鱼没啥区别。

蓝玉挺直腰板,拍了拍大巴掌,冲着柳淳淡然一笑,“就没有一个不疼的!”

这家伙说完,也不理柳淳气鼓鼓的模样,埋头接上断骨,然后有快速用木板固定好,整个过程,没用上一刻钟。

等都弄完了,蓝玉才道:“军中正骨治伤,讲究长痛不如短痛。小子,当年我没少把鞑子的骨头折断,给他们重新接上,再折断,再接上,告诉你,别管多硬气的汉子,架不住反复三次,什么事情都招了。”

柳淳目瞪口呆,他终于相信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姓蓝的没想把他怎么样,要不然就柳淳的小身板,还不被折成七段八段啊!

他现在瞅着蓝玉都有点害怕,下意识往后退。

可偏偏这个瘟神不打算放过他,探手揪住柳淳,就把他提到了偏厅,一把扔在了座位上。

“臭小子,我蓝玉本事再大,也不如你,杀人不见血啊!”

柳淳连忙摆手,“侯爷,你可千万别误会,到处传颂陈叔叔他们的,可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是我?”蓝玉翻白眼道:“你想替锦衣卫争面子就直说,他们的确是好汉子,我也钦佩得很!”

柳淳不停摇头,他可不愿意背煽动民心的黑锅。

“永昌侯,如果我所料不错,这背后应该是北平的官吏,还有那些铁厂牵连的富商……他们想以陈叔的事情,逼走方孝孺。依我看,要不了多久,他们还会有举动的!”

蓝玉眉头紧皱,“小子,方孝孺可是太子派来的人,谁敢动他?活得不耐烦了!”

蓝玉的话音刚落,那个干儿子蓝勇就急匆匆跑来。

“爹,大事不好了,用人往馆驿扔石头马粪,听说方先生去如厕,结果被砸到了,脑袋流血,人都昏死过去了。”

蓝玉瞬间瞪圆了眼睛,真是好胆,连太子都敢不放在眼里?

柳淳耸了耸肩,一点不意外,那么多人皮枕头,尚且镇不住贪婪之心,何况是远在天边的太子朱标啊!

第57章 文人的致命弱点

打了几次交道,柳淳算是看透了,蓝玉是彻头彻尾的太子派,而且还是毫不掩饰的那种!

柳淳突然有一丝不解……蓝玉和朱标有这么深的感情,只是因为朱允炆非常氏所生,就会弄到没法共存的程度?非要诛杀蓝玉,替皇太叔铲除后患?

貌似不会这么简单啊,柳淳突然想到了太子朱标的死……他去陕西巡视,朱元璋有意迁都,结果回来不久,太子就病死了,迁都之议也就停了下来……柳淳绞尽脑汁,也没什么思路,但他敢说,洪武末期,朝局之波谲云诡,绝不是史书上一笔带过的几行字而已!

其中有太多的血雨腥风……大明的历代皇帝,会掩饰一些真相,而满清呢,则是直接抹黑篡改,真正发生了什么,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了。

柳淳下意识裹紧了衣襟,因为他就处在漩涡的边上,稍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的!

等把河北的钢铁拿到手里,有了立身之本后,就再也不冒险了,也不掺和是非,老老实实,当个富家翁。

就冲眼下跟朱棣的关系,等他当了皇帝,自己的日子不会太差。

这一刻,柳淳生出忍个十几年的冲动!

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看人家易小川,都忍了两千年,最绝的就是他貌似只了解秦朝,只愿意跟项羽,刘邦折腾,有那么长的命,干嘛不去南阳草庐找诸葛弹琴,去长安见识大唐风华,或许还能挤进赵匡胤的义社十兄弟……不得不说,这位简直白白穿越了一场。

不浪,还穿越干什么?

柳淳在那里胡思乱想,两眼放空,让蓝玉瞧见了。

这家伙伸手揪着柳淳的脖子,提着他就往外面走。

等到王府门外,蓝玉把柳淳扔到了一匹战马的旁边,闷声道:“跟我走!”

柳淳还能说什么。

他不想浪,可蓝玉逼着他,不得不浪啊!

在蓝玉的带领下,一阵风,冲到了馆驿,也就是方孝孺下榻的地方。

原本围在外面的人,在听说方孝孺被砸得晕过去之后,纷纷逃跑,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蓝玉从马背上跳下来,把柳淳叫到了面前。

“臭小子,你说是谁捣的鬼,能不能查得出来?”

柳淳干脆道:“那就要看有多大的决心了……除了那些包围馆驿的人,还有说书先生,只要找出是谁在散布消息,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幕后黑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说得好!”

蓝玉仰天大笑,用力拍着柳淳的肩头。

“就冲你小子的机灵劲儿,我是真想收你当儿子!”

又来了!

柳淳干脆看天,懒得搭理他。

蓝玉点手,叫来蓝勇,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我去见见方先生,你们做好准备,只等我的命令,立刻抓人!”

“遵命!”

蓝勇痛痛快快答应,目送老爹进去之后,他立刻安排,是谁攻讦方先生,又是谁跑到馆驿闹事,都要查得清清楚楚。

简直是狗胆包天了,敢动方先生,就是打太子的脸,不管如何,都要替太子挣回面子!

他们在这边忙活,柳淳凑到了馆驿的门房,跟一个门子随口聊了起来。

“那个……方先生受伤之后,可有人来看他了?”

“有!来了好几位呢!都是咱们北平的大儒。对了,还有一个和尚!”

“和尚?”柳淳来了兴趣,“你知道是谁,长得什么样子?”

门子想了想,“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就是病病歪歪的,可面相很凶,可吓人哩!”

道衍!

柳淳瞬间想到了这位!

他来干什么?

什么时候,一心辅佐燕王夺嫡的道衍大师,会对太子的人感兴趣了?别是来看方孝孺的笑话吧?

不会!道衍和尚不会这么无聊的!

他来一定有事情!

或许是来给方孝孺挖坑的?

难得,这个妖僧居然跟自己一个爱好!

如果是这样,蓝玉的打算只怕未必能成功,方孝孺未必会一查到底……柳淳正在想着,就见蓝玉脸色铁青,从里面走出来。

这位脸上仿佛写着“我不高兴!”

他迈着大步走出来,气哼哼亮出宝剑,照着门口的石狮子就劈了下去!

小半个狮子头应声落地!

“腐儒鼠辈,不足与谋!”

留下这么一句话,蓝玉飞身上马,掉头离去,蓝勇等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唯有稀里糊涂,跟着蓝玉走了。

唯独柳淳似有所悟。

突然,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好你个道衍,你想害死我啊!”柳淳二话不说,直接打马,往白羊口跑,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抓到徐妙锦,赶快让她给朱元璋上书。

自己的小命,就在徐妙锦的手上了,晚了一步,没准就要掉脑袋了。

柳淳往白羊口跑,几乎与此同时,道衍从朱棣的书房出来,刚走了没几步,老僧脸色一变!

“遭了!老衲怎么忘了柳公子啊!”

他用力锤击脑门,赶快找来朱能,询问柳淳的下落,当听说柳淳没根蓝玉在一起,而是出城了,这两位一溜烟儿,追了下去!

这件事情兔起鹘落,白云苍狗,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一切还要从道衍面见方孝孺说起……其实老方被打得头破血流是真,但昏迷却是假的,他是没脸见人。

方孝孺恼羞成怒,他自问没有任何错处,居然被一群刁民堵着门口臭骂,简直是奇耻大辱!

方孝孺隐隐然能猜到是谁要对付他。

你们这些贪赃枉法的畜生,我要杀了你们!

“方先生,那些贪官固然该杀,可方公想过没有,这帮人是打着替锦衣卫出头的旗号,向先生发难,先生若是对他们下手,得罪了背后的锦衣卫,先生可能承受得起?”

方孝孺哼了一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一无所惧!

“那老衲问方先生,蓟州的炼铁作坊,用不用出一万斤生铁?”

“这个……既然是功臣之家,当然可以免除,也应该免除!”方孝孺跟吃了苍蝇似的。

道衍哈哈一笑,“方先生,你对锦衣卫网开一面,却对士林商贾出手,只怕好说不好听啊!方先生书香门第,清白名声,若是跟锦衣卫搅在一起,白璧微瑕,日后如何在士林立足?”

听明白了没?

这里面有两个套,一个是拖锦衣卫下水,别看锦衣卫不如以前了,但也是朱元璋的左膀右臂,不可小觑。

一个呢,就是把方孝孺和锦衣卫弄到一起,败坏方孝孺的名声!

前一个老方可以不在乎,但事关名节,方孝孺却动摇了。

人生一世,唯名节二字,重如泰山!

若是被人说成锦衣卫爪牙,还不如杀了他!

方孝孺可以忍受任何苦难,唯独对名声二字,比生命还要在乎!

他纠结当中,阻止了蓝玉一查到底。

苦主都不干了,蓝玉也能作罢!

本来是北平的官吏富商跟方孝孺拼命,结果老方提前退去,这场仗打不下去……那事情总要有个了断吧?

冶铁厂拿不出生铁,是因为有人囤积居奇……不管真假,总要拿一颗脑袋平息众怒!

就问你柳淳一句——该怎么保住小命吧?

此刻的柳淳,正在往回赶的路上,他切齿咬牙:“瞧着吧,我要反杀,要让北平血流成河!”

第58章 打动老朱的方案

“道衍大师,你老为什么急着去找柳小郎啊?”朱能好奇道。

道衍伏在马背上身躯随着战马,一起一伏,他发问道:“一只虎和一只熊为了一只鹿厮杀,突然虎熊罢战,那鹿会如何?”

朱能没有迟疑,哂笑道:“还能怎么样,被虎熊分吃了呗!”

道衍深吸口气,“这就是我去找柳淳的原因!”

“什么?”

朱能突然五官扭曲,猛地催动战马,抢在道衍前面,把和尚拦住。

“朱将军,你想干什么?”道衍大吃一惊。

朱能举起拳头,飞扑向道衍!

“秃驴,你敢对柳小郎不利,老子饶不了你!”

道衍虽然年纪不小,但身手还是不错,居然躲开了朱能的拳头,两个人就在大路上,厮杀到了一起,你来我往,半点客气没有。

“告诉你老秃驴,俺朱能这辈子有恩必报,有仇不饶!柳小郎帮了我,也帮了王爷,动他,就是跟燕王府,跟我们这些人作对!”

醋钵大的拳头,雨点一般落下,道衍气得哇哇大叫,“混账,老衲也是为了王爷好!保下北平的官吏商人,他们都会支持王爷的!”

“呸!再多的官吏商人,也比不上柳小郎的一根指头!他是郭氏传人,比你这个老秃驴有用多了,我现在就替王爷宰了你!”

说着朱能抽出宝剑,照着道衍就刺了过来。

道衍魂不附体,慌忙摘下脖子上的佛珠对敌,这俩人是越打越火爆……而此刻呢,柳淳已经快马返回了白羊口。

他谁都没见,直接去找徐妙锦。

此刻徐妙锦正在上课,见柳淳慌里慌张来了,连忙停下了课程。

“有事?”

“嗯!”柳淳道:“徐姑娘,你能不能帮我给陛下第一份东西!”

徐妙锦没有迟疑,“可以,要不要我再给陛下写点什么?”

“不用,你就附上几句话,说这是我苦心思量,解决纳哈出所部的办法,恳请陛下御览!”

“行!”

徐妙锦点头,她快速写好了信,柳淳也拿来了厚厚的一大摞文字。徐妙锦直接给放到了里面,用火漆封好。

原来上次徐妙锦给老朱的信很有用,朱元璋一时高兴,赏给了徐妙锦一块黄玉麒麟,特准她可以用八百里加急,向京城送消息。

就这样,柳淳的方略被送进了京城。

徐妙锦没有停止,又拿出信笺,给她四哥徐增寿写了一封信,也给送了出去。

“买一送一……出钱吧!”

小丫头笑眯眯的,伸出葱玉似的小手。

柳淳看得哭笑不得,“我说徐姑娘,你想挣钱,方法应该不少吧?”

徐妙锦呵呵一笑,“没错,可跟别人做生意,他们都是往我手里塞钱,唯独是你,咱们是等价交换,两不相欠!别废话了,快给钱,一封信五两,一共十两!”

柳淳哑然道:“好,我给!”

他伸手拿出一个顶大的信封,交给了徐妙锦。

“白羊口铁厂,一成干股,早就准备好了,一直没来得及给你……这回可不是你帮我,而是替你自己的事业出力了!”

……

要说这段时间,最繁忙的就要数北平和京城之间的驿站,重要的公文一个接着一个,还都是八百里加急!

驿卒都要被逼疯了,前些时候打仗也没有这么忙啊!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都跑死了好几匹,真是造了孽了!

在驿卒的诅咒声中,消息相继到了京城。

太子朱标战战兢兢,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方孝孺!

这个老方也真是的,好容易给他争取了一个机会,而且方孝孺也信誓旦旦,觉得十拿九稳。

结果刚去了北平,就弄得民怨沸腾,官吏士绅,异口同声,咒骂方孝孺,

万一惹恼了父皇,把老方给杀了,岂不是害死了他!

朱标急匆匆来到宫里,面见朱元璋。

此刻的老朱,手里头捏着至少五份密报。

“太子何来之太迟!”

这一句话,把朱标差点吓死,完了,难道父皇决定杀人了?

他惊恐看着老朱,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朱元璋哈哈一笑,“太子,方孝孺主张善待纳哈出所部,让他们沐浴皇恩,安居乐业,以为蒙古诸部的榜样,彻底安定边疆,永无战事,你以为如何?”

“这个治国固然当以仁义为先,方孝孺所言,虽有些迂阔,但也未必没有道理!”

朱元璋哼了一声,“有什么道理?胡虏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昔日盛唐待蛮夷恩厚,结果招致安史之乱。朕有雄兵百万,固然不在乎些许蛮夷,可朕不能给你留祸患!更何况要安置几十万人,开销太大,朝廷拿不出来。即便能拿得出,如此对待蛮夷,岂不是会让将士寒心!”

“太子,你当北平的乱子是怎么来的!若是没人纵容,谁敢往馆驿扔石头,还把方孝孺给砸伤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在这一刻,朱标真是五体投地。

老爹简直神了,居然什么都清楚!

“父皇,方孝孺无罪,还请父皇宽宥!”

“胡说!”

朱元璋突然变得狰狞恐怖,用力拍着桌子。

“昔日朕以为方孝孺人品端正,所欠缺者,只是办事的本事而已!如今看来,其人也是爱慕虚名的鼠辈,不值一提!”

“父皇,方孝孺正直至诚,有古仁人之风啊!”朱标急忙争辩。

“哈哈哈,古仁人会包庇贪墨官吏?会庇护那些商贾?”朱元璋毫不客气道:“方孝孺,是朕看走眼了!”

朱标傻了,他太明白父皇这句话的份量了,等于直接判了方孝孺的死刑。

洪武一朝,方孝孺都别想翻身。

即便他继位,考虑到父皇的态度,都不能使用方孝孺,也就是说,方孝孺的仕途还没开始,就提前结束了!

“父皇!”朱标想要求情。

老朱把手一摆,“朕留方孝孺一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你不要再多言了。”

见朱元璋态度坚决,朱标也只好忍下了。

“朕再问你,若是有人趁机囤积居奇,并且设计陷害……你说这个人该怎么处置?"

“杀!”

朱标几乎没有犹豫,他爹从来不手软,能放过方孝孺,一方面是看自己的面子,另一方面呢,或许真是被人陷害了!

“父皇,此等小人,决不可留啊!”

朱元璋笑了笑,突然反问道:“太子,若是此人,是你曾经要招入东宫的贤才呢?”

“啊!”朱标愕然,柳淳实在是个小人物,朱标几乎都把他给忘了。

老朱拿出了一份万言书,递给了朱标,“你好好看看吧,这是那小子给朕上的解决纳哈出所部的方略,比起方孝孺,云泥之别啊!”

朱标展开,将信将疑看了起来……胡虏以劫掠为生,此乃天性所至,生死面前,奢谈仁义,并不能收服其心,即便暂时蛰伏,久后必反……”

柳淳给老朱的建议是,将部落打散,分别安置,以汉民居中间隔,分割蛮夷……这还只是第一招,最让老朱欣赏的就是接下来一条:所有百户以上人员,及军中将领悍卒,集中起来,劳动学习,深刻改造,让他们放弃游牧,学会耕田做工,自食其力!

“哈哈哈,元鞑子入寇中原,到处跑马圈地,如今让他们耕田做工,正和朕的心意,这个惩罚太妙了!”

第59章 这才是真正的教化!

什么样的方略,能让朱元璋拍案叫绝呢?

仅仅是劳动改造吗?

显然不是这么简单!

“我们要对那些上层人物,掌权的将领,进行彻彻底底的改造,不只是劳动,还包括他们的脑袋!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罪孽。”

柳淳信誓旦旦说道。

燕王朱棣,永昌侯蓝玉,大眼瞪小眼,他们实在是弄不懂,柳淳到底想要干什么?

“成王败寇,从来如此,他有本事让人心服口服?“蓝玉抱着肩膀,深表怀疑。

朱棣哼了一声,“他最好能做到,不然我可不愿意在父皇面前保他!”

蓝玉突然呲牙一笑,“你要是不愿意,我来保!这小子挺对我的脾气,让他给我当部下算了。”

朱棣白了蓝玉一眼,跑自己这里挖墙脚,也不掂量自己的份量!

你睁开眼睛瞧瞧,本王把两个儿子,还有小姨子都派来了,你蓝玉除了动动嘴巴,还干了什么?

这俩人互相看不顺眼,索性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柳淳身上。

此刻的柳淳,一袭青衫,夹着一本书,还拿着一根藤条,站在了所有人面前,如果忽略那张帅气稚嫩的面孔,还真像个教书先生。

“尔等听着,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数千年文脉传承,诗书道德,最讲究以理服人。为了让尔等能真正融入大明,接下来将对你们进行全面的培训,教育,改造!我希望你们能好好配合,虚心学习,认真改造,重新做人。不要妄图对抗,也不可以消极应对……总而言之,你们会渡过一段非常难忘的时光!”

柳淳侃侃而谈,这些人都是各部的首领,还有军中的将领,有人能听到汉语,有人干脆就不懂。

即便能听懂的,也不知道柳淳要干什么。

“来,带着他们去洗澡!”

这时候有人在前面领路,把这一百多人送到了临时搭建的浴室前面。

负责看管的老大爷领着第一个人进去。

“我不洗!”

“你不死也要死,必须死得干干净净的!”

老大爷口音浓重,他拿起猪鬃刷子,沾着水就往身上搓,鬼哭狼嚎响起,简直跟杀猪似的。

一盏茶的功夫,老大爷探出头,继续道:“下一格(个)!”

后面的人,吓得脸都白了,不停往后退,可两边的士兵不管这些,一个个往里面推。

就这样,不断传出“下一格”的声音,然后就有人去“死”了,让人想笑又不敢笑,不敢笑又忍不住。

蓝玉跟朱棣饶有兴趣看着,鞑子可不经常洗澡,尤其是退入草原之后,更是一年到头,洗不了几次。

冲下来的水都跟泥浆差不多。

“奶奶的,倒是让他们干净了。”蓝玉笑骂道。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家伙,还是挂着镇国上将军的衔,他紧紧裹着衣服,死活不愿意去洗澡。

两个士兵冲过来拉扯,把他的衣襟撕开,露出一片满是赤红血渍的胸口……原来这家伙有皮肤病,平时就痒得厉害。

他受不了,就用手抓,经常抓得鲜血淋漓。

当中露出私密的事情,他恼羞成怒,对士兵怒目而视。

这时候老大爷瞅了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块香胰,“来,用这个,先洗干净了,我这里还有大夫给的药,可管用哩,很快会好的。”

足足一刻钟,比其他人都长得多,一个干干净净的年轻人从浴室出来,看样子最多二十五六,他出来之后,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冲着老大爷躬身。

老大爷回以微笑,“明天记得来上药!”

……

洗过澡之后,每个人都给发了一件黑色的布服,让他们重新穿戴,然后就领去食堂。

每个人一个碗,一双筷子。

让他们排着队,去领餐。

洗脑的“下一格”之声再度响起,只不过这次是一位大妈。

她人很好,盛菜绝不手抖。

给每个人满满一碗菜,还发个拳头大小的馒头。

有人是真的饿了,蹲在一旁,就吃了起来。

可也有人不满意,比如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他曾经被元朝皇帝封为少保,算个人物!

一碗萝卜白菜,一个馒头!

这是要饭吃的东西!

我要吃肉!

给我最鲜嫩的羊肉!

他把碗狠狠一摔,菜汤溅得到处都是,馒头也滚出去好运。负责看守的士兵冲上来,夹住了他的两臂!

“你们要干什么?杀人吗?好啊,就杀了我吧!”

这家伙扯着嗓子大叫,士兵提着他,到了旁边的房间。在这间房子里,有一位年轻人等着,他板着脸,一指墙上的字。

“跟着我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

朱棣和蓝玉转了一大圈,他们渐渐咂摸出一点滋味。

柳淳这里几乎不打不骂,只是从每一个生活细节入手……比如每七天洗一次澡,排队领餐,不浪费粮食,吃过之后,自己洗碗。

全都是最基本的东西,可是跟蒙古人的生活习惯,全然不同。

遇到不听话的犟种,就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谁浪费粮食,就念一个下午的《悯农》,摔坏东西,就去扫厕所,连着扫三天!

这些做法,都在快速抹平他们的气势。

到了晚上,住处的中间,点燃了篝火,所有人围坐——就算坐着,也要有规矩,腰板笔直,目视前方,不许胡乱扭动。

“现在我们开始上课……这一堂课的内容是农耕与游牧的区别,我们所处的地方,长期被两种文明占据着,一个是农耕,一个是游牧。农耕讲究自给自足,男耕女织。而游牧呢,除了牛羊之外,什么都不能生产,所以游牧民族通常会成为强盗,就像你们,还要你们的老祖宗!你们抢掠杀戮,并且以此为生,我要告诉你们,靠着抢劫,永远实现不了富裕,你们应该认清自身的罪孽,主动学习耕织本领,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你们现在就跟我来!”

柳淳把所有人带到了囤积铁矿石的区域,此刻恰巧又有车辆运送矿石进。一群工人背着竹筐上去,搬运矿石。

在人群当中,居然还有妇人!

她们一样背着一人来高的竹筐,当装满之后,用全身力气,背着矿石,到百步之外,倒在指定的区域。

两竹筐,换一个铜子,当场支付!

“你们瞧见没有,这就是用劳动换钱,用自己的汗水挣饭吃,这是最光荣的!从今天开始,你们也要跟着搬运劳作……然后每天都有讲一讲心得体会!”

在旁边的蓝玉差点骂娘了。

“臭小子,你这哪是改造俘虏啊,根本是以权谋私,白白弄了一大堆的劳力不说,还让人家讲体会,这不等于打人家一个嘴巴子,会让人家说打得好!这帮人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受得了吗?”

这一回倒是朱棣颇为欣赏,这一百多人,是他们从二十五万人里选出来的,若是把他们改造好了,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排好队,开始干活!”

第60章 人人都爱小红花

柳淳并没有把这些人当成普通的劳力来看,毕竟个个都是官,有的还是一品大员,甚至封了爵位,当然了,北元的官职不值钱,但馒头渣也是馒头啊!

要劳逸结合,不能亏待了他们。

这不,年纪大的,身体弱的,就被安排打扫卫生,洗菜,淘米,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那些青壮的,也不会往死里用,而是给他们合理分工。

最强壮的,每天负责背铁矿石,剩下的,安排去炒面作坊,制作军粮……每天劳动时间为四个时辰,其他时间,给他们讲课,活动,洗衣服,拾掇个人卫生。

定期还有军医帮着检查身体,调理病症。

看着是很不错,但这帮人有苦自知,简直恨不得直接杀了他们才好!

首先就是吃的,习惯了牛羊肉,让他们吃萝卜白菜,好些人都拉肚子,受不了,甚至干脆不吃饭!

柳淳也不生气,只是安排人,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念叨,白羊口的大爷大妈都有活儿干了,他们讲这些年吃的苦,讲元朝治下,有多少亲人吃树皮,吃观音土,最后被活活饿死。这一口干的,都是天子恩赐!

“你说,元朝皇帝不让我们活着,能不跟他拼命吗?告诉你们,多亏了朝廷仁慈,柳小郎交代,不让我们打你们,骂你们,不然,就凭着你们祖辈干的缺德事,把你们煮了吃肉都不冤!”

在一连串的语言攻势之下,几乎每个人都灰溜溜低头,开始好好吃饭。毕竟连妖精都扛不住唐僧唠叨的。

同样的,愿意配合,就有甜头儿。

“来,给你的!”

老大爷把一条羊腿肉,给了那个有皮肤病的年轻人。

“吃吧,昨儿你扛了十框,比别人都多。”

又见到肉了!

年轻人几乎哭了,他吃过无数的羊肉,唯独这一次,烤得那么香,那么嫩!咬一口,油脂在嘴里炸开!

太好吃了!

老大爷看着他狼吞虎咽吃光,又拿出一条垫子,递给了他。

“俺婆娘缝的,回头垫在肩膀上,别磨破了……还有啊,干活不能靠蛮力,别把腰弄伤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哩!”

老大爷捂着凸出的老腰离去,年轻人的喉咙动了动,费了好大力气,憋得脸通红,“谢,谢谢!”说完,就急忙低头,赶快扒光了碗里的饭,扭头去洗碗了。

负责统计账目的徐妙锦渐渐发现,那帮蒙古人的效率正在快速提升,每天干活越来越多,而且据说他们炒出来的军粮,比别人的还好吃!

“这就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对吧?”

“不对!这是他们发自肺腑,认识到了错误。”柳淳笑呵呵道:“我准备改变管束和说教的方式,要对他们进行激励。”

“激励?给钱吗?”小妮子的眼睛变成了圆形方孔状!

“钱?当然不是,是比钱更好的东西!”

……

白羊口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正是刚刚投降的元朝太尉纳哈出!

要说起此人跟朱元璋的渊源,甚至能追溯到称帝之前。

当年朱元璋攻下金陵,纳哈出是元朝的万户,被老朱给俘虏了。

当时朱元璋还秉持着缓称王的理念,没有杀纳哈出,而是把他给放了回去。

元朝当时也是在用人之际,没把他怎么样,反而给予兵权,让他在辽东对付红巾军。

纳哈出一点一点,成长为辽东的土皇帝,二十年间,朱元璋不断招降,也不断用兵,终于,在这一次,逼迫纳哈出投降大明。

只不过这位多少还有那么一丝不服,归降之后,也不愿意解散部众,听从大明的安排。

今天,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亲自陪着他,前往白羊口。

蓝玉跟朱棣出迎,蓝玉扫了一眼纳哈出,发现他还是元朝的装扮,哼了一声,伸手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扔给了纳哈出!

“天凉,穿上点!”

纳哈出下意识接过披风,老脸抽搐,眼底闪过一丝凶光。

蓝玉丝毫不在乎,奶奶的,一个阶下囚,装什么大瓣蒜,当老子不敢杀人啊?

在蓝玉的逼迫之下,纳哈出勉勉强强,披上了披风,只是头却扭向了一边。

“前些时候,上国钦差说过,要全我部落,赐我草原,准许我等安身立命,效忠大明。如今却把我的一些部将抓到这里,恐怕有失信之嫌吧?”

“失信?”蓝玉把眼珠子一瞪,就要骂娘。

朱棣不温不火,冷冷道:“纳哈出,我大明自然会让你们安居乐业,只是如何才算安居乐业,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纳哈出猛地抬头,“燕王殿下,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开开眼界,跟我走吧!”

朱棣在前面带路,几位大将围着,纳哈出满腹狐疑,走进了白羊口。

虽然是个小村子,但却繁忙异常,不时有马车牛车通过。

在村口,有个老头,正背着筐,在铲粪呢!

“这,这不是尚书木合吗?他,他怎么干这个?”

纳哈出怒火冲冲,猛地转向冯胜,质问道:“宋国公,你们汉人不是说士可杀,不可辱吗?为何要如此对待木合?”

朱棣微然一笑,“纳哈出,这可是他自愿的……而且,我劝你心平气和一点,还有更有趣的事情呢!

纳哈出又是愤怒,又是惶恐,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他们继续往里面走。

沿途不断看到他的部下,有人在扫地,有人成了车夫,都忙得不亦乐乎。

等到了村子的打谷场,正在针对昨天晚上的劳动情况,发放奖励。

一群大男人,整齐排着队。

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三朵小红花!

没错,就是小红花!

柳淳拿着册子,点了三个名字,从人群当中,走出三个人,柳淳给他们的胸前别上了红花!

在这一刻,纳哈出是崩溃的。

他发现这三个人居然弯腰感谢,脸上还有那么一点自豪,至于其他人,则是一脸的羡慕……疯了!疯了!

纳哈出冲着那个年轻人怒吼道:“扎台,你,你可是我辽东的一头猛虎啊!”

原来那个年轻人叫扎台,他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纳哈出。

扎台迟疑一下,突然指了指胸前的红花,笑道:“太尉大人,我请你吃羊肉,保证你从来没有吃过的!”

纳哈出都傻了,扎台浑不在意,他瞧了一眼柳淳,得到同意之后,就跑着离开,不一会儿,他就托着一个盘子回来。

上面摆了三条烤肉,还冒着热气哩。

扎台送到了纳哈出的面前,“请太尉品尝!”

纳哈出完全状况外,他根本闹不清楚扎台是怎么回事,这家伙是得了失心疯!见纳哈出迟迟不接,扎台自己抓起一条,三口两口吞下,然后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脂。

“太尉,真是太遗憾了,你一辈子都吃抢掠来的羊肉,唯独这是靠汗水换来的,你却不吃!”

扎台把另外两条也给吞了下去。

“今天还有活儿,高炉那边要出铁料了,恕不奉陪!”在纳哈出惊骇的目光之下,扎台快步离去……留下一脸懵逼的纳哈出,真是中了邪了!

第61章 好一口大铁锅

“你,你们给他灌了什么mi yào?”

纳哈出实在是无法理解扎台的转变,言语之中,充满了愤怒。

“宋国公,老夫归顺大明,你们答应善待老夫的部下,今日却如此行事,未免让人心寒齿冷!”

冯胜斜眼望天,老爷子懒得搭理他,这事都是小辈儿惹出来的,老夫没道理帮你们擦屁股!

蓝玉很不客气道:“纳哈出,你是睁眼瞎吗?我们既没有打,也没有骂,他们愿意学本事,你管得着吗!”

“胡说!分明是你们强人所难!”

这时候柳淳笑了,“你就是故元太尉纳哈出吧?我们的确是在善待你的部下……我想请问你,归顺大明之后,是不是要大明出钱出粮,把你们养起来?”

“这个……我们有手有脚,可以牧马放羊,不劳朝廷费心!”

“错!”

柳淳道:“你们若是继续放牧为生,万一遇到天灾,岂不是又要南下抢掠?到时候生灵涂炭,又有谁能负责?”

“你胡说!我们忠心大明,可以对天发誓……”

“誓言不能当粮食吃!”柳淳打断他,“我这是教贵部生存的本事,等他们学会了,自然能安居乐业,富足安康,不必在靠着抢掠为生……如此我大明安心,贵部也能过好日子,才是真正两全其美!”

“你信口雌黄!”纳哈出眼睛都红了,他怎么看,都是把自己的部下当成了苦力在使用。而且大明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他也猜不出来。

是不是收拾了这些人,就要轮到自己头上?

若是那样,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他的眼珠乱转,呼气如牛。

柳淳哑然一笑,“纳哈出,你若是不信,就请这边观看!”

柳淳在前面带路,其他人都跟着,来到了炼铁高炉区域。

此刻周围已经围满了许多人,扎台正伸长脖子,往里面看着,眼睛里都是热切的光!

负责炼铁的师父盯着高炉,突然闷声道:“出铁!”

这一嗓子之后,有人捅开了高炉下面的出铁口,橘红色的铁水就从里面汩汩流出,十分浓稠,上面还有一些黑色的杂质。

高炉炼出来的是生铁,需要变成钢之后,才能打造兵器一类的东西,不过今天却不用那么麻烦。

因为柳淳仅仅打算铸造生铁锅!

在一旁已经准备好了铁锅模具。

所谓铁锅模具,就是用细沙砾石做出来的内凹的锅形,工人师傅,根据铁锅用料的多少,向其中注入铁水。

在模具的上面,有一个比铁锅稍小一点的圆形锻锤,当铁水颜色开始暗淡,温度下降的时候,锻锤向下挤压,一个热腾腾的铁锅就出具规模。

等温度继续下降,锻锤抬起,有师傅用鉄钳把锅拿到一边冷却……然后交给专门人员打磨光滑。

对了,还要趁着铁软的时候,钻孔,按上把手,一把铸铁锅就做成了。

说起来麻烦,但做起来快,百十几个模具,六十多名工人,分成了十个组,忙碌不断。

很快,就在旁边堆了一大堆的铁锅!

那些蒙古贵胄,渐渐地眼睛都直了,尤其是扎台,他见工人将第一个成品摆出来,就迫不及待抱在了怀里,丝毫不理会铁锅的余温。

哪怕把手烫的通红,也不愿意撒手!

他用手指弹了弹,然后把耳朵贴近,听着清脆的回声,简直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就是铁锅!

居然这么简单!

这些天他不断背铁矿石,亲眼看着工人把铁矿石变成生铁,又把生铁铸造成铁锅!简直就像是变戏法一样,太神奇了!

“好锅,真是好锅!”

扎台咧嘴大笑,突然他对着柳淳,激动道:“我,我能学吗?”

柳淳点头,“你们当然可以学,不过也有条件,总不能让你们学会了炼铁技术,反过头,来打大明吧!”

“不会!”

扎台居然双膝跪倒,用最谦卑的姿态,跪在柳淳面前。

“请教我炼铁,我愿意永永远远,效忠大明!”

纳哈出被气得冒烟了。

“扎台,你是老夫麾下的勇士,一口铁锅,就让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吗?”

扎台呵呵两声,从地上起来,把锅高高举起。

“太尉大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投靠你吗?”

“为……为什么?”纳哈出不解。

“就为了给我娘抢一口铁锅!”

扎台热泪盈眶,他今年二十多岁,当他懂事的时候,大元已经灭亡。朱元璋对北元残部实行了严格的贸易制裁,尤其不准铁器、茶叶、食盐等流入草原。

不得不说,这项制裁是卓有成效的。

元鞑子失去了中原,没有了物资供应,等于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扎台从小就没见过铁锅,只是听父母提起过,而他八岁的时候,将家里仅有的砂锅打碎,从此之后,他们家就是用掏空的木头来煮牛肉,或者用老牛皮装水煮肉……试想一下,牛皮和木头哪里比得上锅,扎台一家,经常吃半生不熟,一咬冒血的肉。

拥有一口铁锅,成了年幼的扎台,唯一的梦想。

稍微长大一点,他成了纳哈出的部下,不断征战厮杀,他立下了不少功劳,也抢了许多东西,远比铁锅要值钱多了。

可在他的心里,抢铁锅,才是他不变的初心!

“我替你打仗,就是为了一口铁锅!”扎台咬着嘴唇道。

纳哈出冷哼道:“我给你了,不只是铁锅,我的赏赐够你用银锅、金锅了!”

“不!”

扎台突然瞳孔灌血,怒吼道:“你是给了我,可我的两个弟弟也战死了!”

“那是他们运气不好!”

“不对!没有战争,就不会死掉!”扎台发疯嘶吼,“我死了两个弟弟,两个活蹦乱跳的弟弟,汉人大伯死了三个儿子,他已经没有后人了……为什么?就为了一口锅!值得吗?”

扎台怒吼连连……他的话切中了不少人的要害,大家纷纷低头沉思。

元朝的辉煌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只是一群艰难求生的可怜人。

扪心自问,在草原上,金银细软,能有多少用处?

许多人抢掠,仅仅是为了粮食,为了锅碗瓢盆,为了布匹茶叶……就为了这么点东西,丢了无数性命,血流成河,实在是荒谬!

当柳淳告诉扎台,可以靠着劳动换取一切,并且展示给他的时候,扎台彻底转变了想法。

他想学技术,学本事……或许有一天,可以不用抢掠,就靠着他的手,给每一户人家一口结结实实的大铁锅!

这就是他的梦想,很朴实,也很伟大!

一个致力于造锅的人,绝不会威胁大明。

当然了……在一百个人里面,只有一个扎台!

也就是说,九成九的人,还是心不甘情不愿,他们只是表面顺从,心里还是不服气。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柳淳笑呵呵走到了纳哈出的面前。

“瞧见了没有,这样一个高炉,一天能炼四千斤生铁,我有三个高炉,一天就是一万二千斤!我可以用铁来铸造锅具,也可以变成杀人的兵器!”

“一天的铁,就能造几千件武器,要是一年呢?该多少?”柳淳笑吟吟看着纳哈出!

一年?多少?

纳哈出的眼前,出现了百万雄师……

第62章 我学习,我快乐

所谓软实力,是以硬实力为基础的,能在一线城市住别墅,跑去乡下住草屋,那叫安贫乐道,买不起房子,租地下室,只能叫蜗居。

什么仁义啊,王道啊,是建立在实力基础上的!

白羊口的高炉,彻底让纳哈出见识了什么叫实力!

大明有几千万的人口,是草原的百倍之多,有精兵悍将,凶猛无匹,还有数之不尽的钢铁……一个小小的白羊口,就能武装起几十万人,上百万人!

偌大的大明朝,藏龙卧虎,还有多少能人?

双方的差距,让人绝望!

原本纳哈出是元朝臣子,总觉得朱元璋是草寇,侥幸夺了江山,心里总是顺不过来……可如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纳哈出还能说什么?

他闷坐在房间里,整整一夜,就像是木雕泥塑的一样,呆呆坐着,一直到了天明,终于痛下决心,去求见宋国公冯胜。

纳哈出愿意只身前往应天,拜见大明皇帝,请求宽恕罪孽。

至于二十五万部众,悉数交给大明处置,他绝无意见!

整整二十五万人啊!

其中光是青壮,就有十多万!

柳三流口水了。

“你小子给我听着,这些人要全部吃下来!”三爷挥舞着胳膊,得意洋洋,“那帮不长眼的东西,前些时候,全都抛弃了咱们爷们,回去种田了。现在好了,他们求着进来,三爷都不要他们!”

柳三越来越有资本家的觉悟了。

目前白羊口冶铁所可是今非昔比,简直可以说是草鸡便凤凰,一下飞到了梧桐树顶,俯视整个河北!

说起来,这事还要感谢方孝孺。

老方逼着各个作坊出铁,又被打了,还在馆驿里面养病……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方孝孺是太子派来的,还有个曹国公李景隆呢!

蓝玉更是放出话来,要严惩主谋。

河北的商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就在这时候,蓟州的一家铁匠作坊得到了十万斤铁矿石的馈赠,一下子起死回生。

消息传开,人们知道了,敢情铁匠作坊的东家有个好女婿,是锦衣卫的汉子!立下了大功,有人愿意帮忙,这才能摆脱困境。

人们的心思就活动起来,往来白羊口的人,络绎不绝。

柳淳在负责教化蒙古贵胄,跟几个大人物周旋……些许“小事”,自然是三爷负责。柳三跟几乎所有的民营冶铁作坊谈判,让他们交出一部分股权,跟白羊口合作。

由白羊口提供铁矿石,还有炼铁的技术,而这些作坊,则是提供一批铁匠给白羊口,打造铁器。

到目前为止,三爷已经兼并了八家,还有十来家不愿意低头,只是出了一些钱,高价购买铁矿石。

这让三爷很不满意。

“我们要更多的工匠,生产更多的铁器,用低廉的价格,把他们统统打垮!”

好嘛!

三爷连倾销这一套都憋出来了。

柳淳却不赞同,“我看不要盲目扩大规模,炼铁的能力不错了,从各家挖来的二百多名铁匠,还要磨合,我下一步打算有两个方向,其一呢,是提高技术水平,要炼坩埚钢,进军农具和武器行业,其二呢,是培养管理团队,不说别的,咱们手上连合用的账房都不多,着急扩张又有什么用!”

基础!

最重要的就是基础!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九字真言,在商业上面,同样适用。

三爷摸了摸脑门,恍然大悟道:“果然,是我心急了……对了,你打算怎么培养人才?是不是就像徐姑娘那样,教那些妇人读书识字?”

“这是基本的,还要教他们怎么分工,怎么记账,如何安排作坊的运转,生产,营销,如何研发,如何刺激工人的积极性……总而言之,要学的东西多着哩!”

柳淳突然好奇道:“爹,你说徐妙锦教的学生行不行啊?要是不成,我可是要扣她工钱的!”

“别!人家徐姑娘教出来的,个顶个本领高强!那个张嫂子和韩二姐,都会用算盘哩!”三爷充满了羡慕,道:“要不是碍着老脸,我都想去学学了。”

三爷突然对柳淳道:“臭小子,你不是说你懂郭氏之学吗?为父给你那么一大箱子东西,你学会了多少?你小子可别偷懒!让一个小丫头比下去!”

柳淳翻了翻白眼,“爹,别的或许不成,可算学是郭氏之学的看家本领,能算地球运动的,你觉得我不成?”柳淳笑呵呵道:“这样吧,从今天开始,我就给你开个小灶,每天晚上一个时辰,好好让你领略一下数学之美!”

三爷从儿子闪亮的白牙之中,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奶奶的,这不会是个大坑吧?

三爷正犹豫了,突然有人从外面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正是陈远!

“你下床干什么?”三爷怒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你这是断了两次,要是再长歪了,可救不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个把椅子搬给兄弟。

陈远趁势坐下,笑呵呵道:“三哥,我这个人躺不住,再躺下去,整个人都废了……对了,大侄子要给你上课,能不能让我也学学!”

“你要学什么?”

陈远叹口气,“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锦衣卫存废未定,咱们该何去何从,朝廷也没个定论。我这腿伤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陈远意兴阑珊,言语之中,都带着萧索的味道,“在白羊口,一个女人都能学东西,管着几十号大老爷们,我也是七尺的汉子,总不能当一个废物吧!”

三爷没说什么,他跟陈远同病相怜,而且论起来,陈远比他还惨得多!

“你陈叔开口了,你愿不愿意教?”

“愿意,当然愿意了……陈叔,你跟我爹一起来就是了。”柳淳痛快答应。

陈远灰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他探身问道:“那个……就是那个九九歌,要多久能学会?”

柳淳不以为意道:“那个是入门的小玩意,很容易的。”

“是吗?”

陈远惊讶起来,不对劲儿啊,他怎么听韩二姐说,这个很难学啊,而且学会了很有用处!

“那个……大侄子,你说,我,我能不能超过韩,韩姑娘啊?”陈远不敢确定。

柳淳眉笑道:“别说她了,就算徐姑娘也不在话下!”

陈远大喜过望,简直跟捡到了狗头金似的,拄着拐杖,一瘸一点离开,嘴里还哼起了小曲……三爷抹了一把胡子,突然咧着大嘴道:“娘的,这家伙看上人家小姑娘哩!”

刘淳眉头挑了挑,陈远都快四十了,韩二姐还不到二十,差距是不小,能算得上良配吗?他表示怀疑,转眼七天过去,突然有人吹吹打打,抬着好多礼物,来到了白羊口。

一个媒婆走在了最前面,“呦,韩二姑娘呢!人家方秀才来下聘礼了!快来瞅瞅,这是多大的手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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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上门逼婚

柳淳接到了一个任务,一个来自朱棣的任务。

纳哈出已经动身前往南京,乖乖去面见朱元璋请罪。

他留下了二十五万部众,其中有头有脸的官吏将领,足有上千位之多……朱棣先拨了一百人给柳淳试手,结果大获成功。

让朱棣倍受鼓舞。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跟鞑子斗了几十年,由弱变强,夺取大元的江山,数次北伐,收复失地……朱元璋有着强烈的自豪。

相比起消灭敌人,让敌人心服口服,更能打动老朱的心,一个战斗了几十年的老战士,太需要一个盖棺定论!

朱棣决定,再拨给柳淳五百人。

让他彻底改造这些人,等时机成熟,把他们送去京城,让京城的文武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教化!真正的王道!!

到了那时候,父皇对自己绝对会刮目相看。

这么大的一个事情,落到了柳淳的头上。

而朱棣这家伙也真是抠门,居然一个子都不给柳淳拨!

什么狗屁永乐大帝,就是个小气鬼!

柳淳切齿咬牙,却不能不办,道理很简单,河北的六家官营冶铁厂,因为亏空严重,导致无法采购矿石,拿不出生铁。

朱棣一声令下,把六家冶铁厂的官吏都给抓起来了。

只不过这位燕王殿下并没有动刀子,而是摆在那里。

你小子识相点,我就让你掌控河北的冶铁业,要是不识相,这六家官营作坊,随时都能给你找麻烦!

朱棣这一手引而不发,实在是太高明了。

弄得柳淳不得不成天忙碌……改变人的思想并不容易,就拿扎台来说,他身上有皮肤病,又喜欢杀人,喜怒无常,族人都刻意疏远,只把他当成一个冲锋陷阵的打手来看。

而白羊口这边,却帮他请医生,治疗病痛,又不断跟他谈心沟通,让他想清楚,这些年的征战,对两边都是灾难,包括他自己也是一样。

可以说,为了转化扎台,从柳淳到每一个大爷大妈,都费了好大的力气。

当然了,这么做肯定是有回报的,而且相当丰厚。

扎台成了代表,柳淳不断给予奖励,让他参与炼铁,学习技术,从衣食住行上,都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还邀请他参与在打谷场举办的晚会,准许他跟别人摔跤射箭,进行各种活动……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渐渐地,有一批蒙古贵胄,开始发生转变,变得愿意劳动,愿意自食其力。

在一百个人当中,大约有三十人是真心转变。

柳淳打算以他们为核心,对新来的蒙古贵胄将领进行改造……这是个非常庞大的工程,柳淳每天都在总结经验,要如何沟通,如何寻找突破口,如何改变想法,如何引导他们学习新的生存技巧……

这一天,他刚刚忙完,出来活动筋骨,就发现有人抬着礼物,往徐妙锦的院子走去。

礼物放在了红绸子上面,这是彩礼啊!

柳淳吓了一跳,难不成有人向徐妙锦提亲?

不对啊,小丫头才多大啊!

更何况这点礼物,也太寒碜了吧?

柳淳发誓,他仅仅是好奇,绝没有别的想法……快步走到了徐妙锦的院子外面,发现韩二姐正站在院门。

莫名松了一口气!

柳淳饶有兴趣看着,发现韩二姐虽然一身布衣,但有着强烈的自信和淡然,她瞧了瞧媒婆,又看了看那些礼物。

“就这点东西吗?”韩二姐笑呵呵问道。

媒婆的脸有点僵硬……酒两坛,鹅四只,绸缎两匹,细布两匹,点心两盒,茶叶两包……这已经是寻常人家的两倍了!

方秀才是有诚意的!

许是韩二姐在白羊口待久了,眼界高了,看不上了……媒婆忙赔笑,从怀里取出一个红绸子,露出两条黄金。

“韩姑娘,你瞅瞅,这可是十足的赤金!”媒婆啧啧道:“十里八乡,谁家姑娘有这个体面?拿金子衡量身价,你是独一份,真真的!”

韩二姐随手接过了金条,放在手里掂了掂,突然轻笑道:“这位大婶,彩礼图个吉利,你是留下了四根,还是六根啊?”

媒婆的老脸瞬间就变了,这个丫头怎么知道的?

韩二姐微微轻笑,虽然她在白羊口的时间不长,但接触的层次,已经远远超出了村妇能想象的,这点小手段实在是不值一提。

她就笑吟吟看着,媒婆疼得五官都抽搐了,又从怀里掏出四根金条,跟割了肉似的,递给韩二姐。

韩二姐非但没有接着,反而把这两条也还给了媒婆。

“大婶,你拿好了,若是有了差错,方家不会答应的……你回去吧,我还有账要算!”韩二姐扭头,用随意的口气道:“最近要出货五万口铸铁锅,有的忙呢!”

……

从白羊口出来,媒婆都傻了,这就被赶出来了呗?

她最初还觉得方家给多了,一个乡下丫头,又快二十岁了,给两根金条的彩礼,已经够瞧的了。

说成这桩婚事,她就能捞四根金条,都够棺材本了。

媒婆满心琢磨着,干成这一桩婚事,就在家里享清福,可不到处乱跑费吐沫了。

可谁能想到,出师未捷,就碰了个钉子!

那丫头说什么?

五万口铁锅!

就拿一口二两银子算,也是十万两啊!

她能管这么多钱?

难怪看不上呢!

媒婆无可奈何,只能去方家送信。

此刻方家之内,方秀才,他的爹娘,还有两位舅舅,齐集一堂。

中了没几年的秀才,自然是拿不出六根金条的,出钱的人正是这两位舅舅……过去方家穷的时候,他们没了影子,外甥考上了秀才,却隔三差五,总来拜访,还经常携带礼物过来。

“姐夫、姐姐。”大舅先开口了,“你们不知道,这白羊口有多厉害!我跟老二经营车马行,十几年下来,才攒了二十辆马车,他们几个月的功夫,就有五百辆!簇新!还有,那些牲口都是顶好的。”

方老爹眉头紧皱,“怎么可能?他们会变戏法不成?”

“不是变戏法,是交了好运!”二舅探身道:“我打听清楚了,白羊口的百户柳三顶有本事,跟燕王府关系极好,另外永昌侯,宋国公,他们都经常去白羊口!你们听听,都是些什么人物!”

方老爹沉吟道:“这些人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二舅道:“姐夫,你想过没有,咱们孩儿文采过人,怎么上次就没考上举人?还不是没有关系!要是能跟白羊口通气,不用燕王说话,一个眼神,咱们孩儿的前程就有了!”

“原来如此!”方老爹还不甘心,“可,可就算要给白羊口结亲,也不该搭理什么韩二姐啊!她算什么东西?我儿可是秀才相公啊!”

“哎呦,我的老姐夫,白羊口的账房,北平的豪商都要看人家脸色的,你就别绷着了!”

正在这时候,媒婆来了,把碰壁的事情说了一遍,她想霸占四根金条的事情没说,但却讲了五万口铁锅的事情。

这时候大舅和二舅都坐不住了,赶快拉起方家三口,临走时又道:“对了,把韩家人找来,人多势众,不愁韩二姐不答应!!”

一支更庞大的逼婚队伍,浩浩荡荡杀来了!

第64章 你高攀不起

“还说什么秀才之家,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哪有直接送聘礼给姑娘的!”

徐妙锦恶狠狠吐槽着,尽管她还不大懂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是不妨碍她鄙视方秀才。因为根据韩二姐的介绍,先是韩家瞧不见方家,接着是方家看不上韩家,这是双方父母的事情,韩二姐没有对不起方秀才的地方。

可方秀才却跟着他的父母,一起鄙视韩二姐,还说什么没读书的野丫头,不配进方家的门。不光说了,还到处散播,弄得韩二姐成了全村的笑话,十八了,还嫁不出去。

二姐无奈道:“姑娘,这有什么奇怪的,准是我的爹妈,已经点头同意,要把我嫁给方家了。方家派人过来送聘礼,无非是想逼着公子放人!”

“放人?”徐妙锦不解,“谁拦着你了?莫名其妙!”

二姐无奈苦笑,“姑娘,你哪知道那些人的心思……前些时候,作坊的男人走了不少,剩下了不少女工,外面就流言四起,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我爹娘是怕扣着人不放!”

“荒唐,荒唐!”

徐妙锦气得鼓鼓的,她把二姐看成了半个学生,学生受欺负,她这个老师可不能视若无睹!

“你放心,这事无论如何,我都要替你管了,一个区区秀才的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徐妙锦可真不是吹牛,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十个八个的秀才!

韩二姐起身万福,“姑娘关心我,感激不尽。只是这件事情,我自己能处理!”

徐妙锦怒道:“不许委屈自己!”

二姐灿若桃花一笑,“姑娘,往后再也不会了!”

……

牛大妈突然跑了进来,对二姐焦急道:“不好了,你爹娘,还有方家人都来了,你要不要躲起来?”

二姐大笑,“躲什么躲,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什么,只求大家伙别笑话就是了。”

牛大妈伸手,抓着二姐的胳膊,心疼道:“傻丫头,谁笑话你?听大妈一句话,挺起腰杆,别像大妈似的,窝囊受气了一辈子!”

二姐眼圈泛红,用力点头。

“我会的!”

……

双方见面了,二姐先冲着父母施礼,只是脸上带着淡淡的冰霜,看女儿这幅样子,韩家夫妻也不敢多话了,事实上他们早就被白羊口的气派吓得开不了口,若非如此,他们早就过来押着女儿回家成亲了。

方秀才的二舅最是机敏,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个……二姑娘,是吧!这次我们过来,就是想彼此见见,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和我外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前些时候,我们也找到了你爹娘,商量了一下……”二舅没继续说,而是拼命给韩家夫妻眼色。

这时候韩老爹终于憋出一句话,“丫头,听爹的,嫁了吧!”

韩老娘也开口了,“谁是不是,人家方秀才多好的一个人,又有功名,又年轻有为。光是彩礼,就给了两根金条,谁有这么大的手笔?”敢情这两口子还不知道被媒婆扣下四根金条的事情呢!

二姐没理会爹娘的话,实际上她对父母早就心如死灰,不抱希望了。

“方继祖,你说过,我一个野丫头,不配进你们方家的门,这话莫非你忘了?”

方秀才很不喜欢一个女人用高傲的语气跟他说话,奈何父母长辈都在,他张了张嘴,竟然没敢出声!

方大舅连忙道:“韩姑娘,我外甥是玩笑的话,何必当真!再说了,你可不是野丫头,这白羊口的账房,能是野丫头吗?”

二姐终于哑然一笑,“我听明白了,敢情是看上我的身份了!其实啊……我这些日子还真在学习读书识字,勉强把三字经和百家姓背了下来,兴许再过几年,也能谈论诗文,没准还能精通琴棋书画,假假的,也算个才女呢!”

“哎呦!”

方大舅咧嘴大笑,“那就更好了,韩姑娘,我看出来了,你对我外甥也有心思,不然怎么会下功夫读书呢!你们说是不是?”

方二舅,包括方秀才的娘,都跟着点头,眉开眼笑的。

方秀才的爹也终于挤出一丝笑容,严肃道:“如此,倒是能进我们家的门了……只是成亲之后,不许抛头露面,要在家里相夫教子,孝顺公婆!”

多难得,连最顽固的方老爹都点头了!

只是一旁的方大舅和方二舅想掐死自己的姐夫!

不说话会死啊!

要是没了白羊口的差事,还跟二姐成亲干什么?

大舅连忙道:“韩姑娘,别误会,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不会管的。”

二舅也跟着道:“是啊,要是你觉着人手不够,我们都是开车马行的,有的是可靠的人!”二舅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着急了,连忙赔笑:“韩姑娘,我的意思是咱们尽快结亲,你跟我外甥都老大不小了,别再耽误了。”

韩二姐听到这里,已经什么都清楚了。

“要说这些日子,我还真学了不少本事,认字,算术,记账,全都学了。而且啊,前两天,柳公子还说,我们算是管理层,给发了十股,每股十两银子。按照目前冶铁厂的情况,一年下来,少说能分红三五十两,若是再加上工钱,我现在不算穷,也不算俗,对吧?”

方大舅和方二舅都听傻了,什么?不光是账房,还有了股份?

这丫头是一步登天了!

他们拼命怼姐姐和姐夫,傻愣着什么,快说话啊!

这两口也吓了一跳,这个臭丫头还真发达了。

“吾儿,能跟韩姑娘结为连理,不算委屈了你,这亲事为父同意了!”

老爹说话了,方继祖憋得小脸通红,憋出了一句话:“那个……我们成婚吧?”

这话说得总有些不情不愿……本来是他考上了秀才,让你对我爱理不理,现在让你高攀不起!

可刚痛快没多久,又变成了他主动求亲,这就显得太尴尬了。

以后成亲,他的面子往哪放?

再说了,此刻的二姐言谈清晰,落落大方,尤其是气度和以往天壤之别,竟让他有些自惭形秽,不敢抬头……总而言之,方继祖是别扭不甘,五味杂陈。好在他从来都听爹妈的,也没有胆子说什么。

婚姻之事,还不都是父母做主吗!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二姐的身上。

她轻轻一笑,“我眼下有了钱,也不俗气了,你们就看得上我了,对吧?”

对面的几位有些尴尬,却也不好说什么。

二姐突然反问道:“既然我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要嫁给你?”

“你!”方老爹怒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儿还是秀才,你凭什么不答应?”

二姐哂笑,“秀才?好大的威风!不妨告诉你,在我手下,就有好几个北元的尚书、参政、平章……你们想不想瞧瞧?”

第65章 媒婆和猎头公司

瞧?

瞧什么!

方家人都后悔死了。

他们不但把脸送上去给人打,还是全家一起上,买一送多。不光是疼,白羊口的排场也把他们吓坏了,又是尚书,又是平章,这个韩二丫头到底在干什么啊?

难道她巴结上了天王老子?

方家人又羞又怕,一刻也不想停留。方老爹气得扭头就走,大舅和二舅迟愣当中,而方继祖呢?

他用荼毒的眼神,频频扫视韩二姐,却又不敢长时间注视,至于撂几句狠话,什么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类的……那就更不敢啊!

倒是二姐,她落落大方一笑。

“方继祖,你聪明,会读书,年纪轻轻就是秀才,以后还有大好的功名等着你,还是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吧!”

这几句话,就好像是大巴掌,抽在了脸上,太丢人了,让一个女人给教训了!

方继祖脸红如血,扭头落荒而逃。

方家人消失了,韩家两口子还在,他们都傻了,这还是他们的女儿吗?

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二姐忍着怒火,一指旁边的屋子,“这边来。”

等坐下之后,韩老爹向四周看看,屋子干净整洁,很是亮堂。

“这是你的住处?”

“嗯,算是宿舍。”二姐随口道。

韩老爹啧啧称奇,“丫头,那个你在这里……当了大官?掌了大权是吧?”

韩二姐自嘲道:“我就是临时记账的,连正式的账房都不是,有什么权!”

“胡说!”

韩老娘开口了,她是个矮胖的妇人,脸上的肉横着,鼻梁两边,遍布黄色的斑,一副尖酸刻薄的不讲理样!

“丫头,你别骗我们没见识……你刚刚还说有,有股……对,有股份,还说呢,手下有好些大官哩!”

二姐失笑道:“股份是每个白羊口老员工都有的,从二十股到一股,根据不同贡献分配。女儿还算幸运,被当成管理人员培养,给了十股……至于那些蒙古贵胄,他们都是朝廷的俘虏,在我手下,做工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韩老爹和韩老娘互相看了看,敢情丫头是在唬方家啊!

可,可你要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干嘛不答应婚事?

“丫头,方家原来穷,现在可不穷了,方秀才还有功名在身,你,你怎么就不同意啊!”韩老娘追悔莫及,“我,我现在就去找方家去!”

“站住!”

韩二姐一声怒吼,韩老娘愣是没敢动。

别管怎么说,女儿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们二老还没弄明白?方家是看上了我在白羊口的位置,他们没安什么好心。”

韩老娘不以为然,“那又能怎么样?你一个大闺女,就该嫁人,方家给那么多彩礼,我们也没白养活你,是吧?”

这位说得理直气壮,二姐干脆把头扭到一边,她这对奇葩的爹妈,也算是少见了,为了钱,能逼着她嫁给瞎子,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韩老爹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道:“丫头,咱不说别的了,你是不是很有些本事……你听爹的,趁着机会,有什么好东西,赶快往咱们家里头搬,你弟弟还是光棍呢!你总不能看着为父绝户吧?”

韩老娘也道:“没错,你瞧瞧你舅舅,给人家丧事下厨,都能弄回来十斤羊肉。你可要长点心眼,多惦记家里头,这才是娘的好闺女……”

“不要说了!”

韩二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哪是爹妈啊,简直是她的仇人!

“我跟你说明白了,柳公子给我股份,徐姑娘愿意教导,他们都没把我当个村姑看,我也不会辜负人家的信任!方继祖没什么不好,可他们家里万不该想通过我,打白羊口的主意,我哪怕做一辈子老姑娘,也不会对不起柳公子。”

韩二姐又道:“难为你们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他但凡有点骨气,去背筐卸车,也是一条活路,靠着别人,算什么男子汉!”

死丫头敢跟他们顶嘴,韩家两口子不服气,张嫂子和牛大妈进来了。

张嫂子直接打脸,“你们真行!过去恨不得把女儿卖了,给儿子说媳妇。现在姑娘有了生路,又想着让她干坏事,断送女儿的前程,你们到底是父母,还是仇敌?”

牛大妈也怒冲冲指着,斥责道:“就是!我可告诉你们,别以为我们好欺负!要不是看在你们是二姐爹妈的份上,我让外面的兵把你们都提出去!”

韩家两口子听到还有士兵,吓得变颜变色,不敢多话,只能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等他们消失了,韩二姐满脸的无奈,苦笑道:“这就是我的爹妈,我情愿意没有!”

张嫂子深深吸口气,走过来把二姐抱在怀里。

“二姑娘,谁家还没有本难念的经!别寻思那么多了,谁也靠不住,能靠得住的就是手里的钱,还有脑袋里的本事!”

韩二姐用力点头,“嫂子说得对,我会加倍好好学的……幸好来了白羊口,让我总算活得有点人样了!”

“是咱们都活得有人样了!”牛大妈意味深长道。

方家和韩家的人都走了,可会剩下一个漏网之鱼,那就是媒婆!

其实在来之前,提起白羊口,媒婆是恐惧的。

几个月来,对白羊口的流言蜚语绝对不在少数,尤其是雇佣女工,让女人管事,更是惹来了不少骂声。

有人干脆就杜撰,说来白羊口的妇人,都是陪军中汉子睡觉,什么冶铁厂,就是个特大的青楼!

不管任何时候,谣言都有强大的生命力,很多愚夫蠢妇视白羊口为鬼窟异域,还不用说别人,韩家夫妻俩,就是这么想的。

可诡异的是,他们不往好处想,却从不来看二姐,仿佛不是亲生的一样。

本来方家是给他们下聘礼,让俩人把韩二姐找回来,结果这两口子愣是不敢来。

方家大舅和二舅哭笑不得,他们想着,反正都要跟白羊口打交道,不如直接送过来。

说实话,方家人都觉得,就算二姐发达了,能嫁给一个秀才相公,那也是高攀。因此只要提出来,肯定不会被拒绝,故此,他们也没仔细筹划,直接就撞上来了。

“乖乖,别说韩二丫头了,换成是我,也不会答应啊!”

媒婆喃喃道,方家除了有个秀才功名之外,一无是处。

而二姐呢,又有本事,又有钱,长得又不差,凭什么委屈自己?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

这才多长时间,二姐就变了个人,白羊口,真是好地方啊!

媒婆眼珠乱转,说媒可不容易,除了方家这种,寻常人家也就挣双鞋钱,少的可怜。媒婆发现二姐跟张嫂子从房间出来,连忙迎了上去,还掸了掸衣服,让自己看得更加利落。

“那个……韩姑娘,你看看能不能给老婆子找个活儿……实不相瞒,这说媒可不是人干的活,两个月了,我把鞋底儿都磨漏了,还没凑上一对呢!太不容易了。”

韩二姐哭笑不得,你一个上了年纪的媒婆,凑什么热闹!

她正想拒绝,徐妙锦跟柳淳走了过来,就听柳淳道:“媒婆,你熟悉十里八乡的情况吗?”

“熟啊……小少爷,你是想找个高的?矮的?白的?黑的?”这位还没从说媒的状态调过来。

柳淳摇头道:“我想让你帮我招工,每找到一位,奖金一百文!”

招工啊!

媒婆慌忙点头,“成,太成了……那婆子有个名头吗?”

“有……就叫猎头公司吧!”

第66章 真香

招到一个人就能得到一百文!

媒婆已经脑袋发热,双腿战栗了。找干活的可比说媒容易多了,回头就把什么张三李四,王五赵六,驴七马八,全都弄来,先领了赏钱再说!

“公子,咱们说定了,婆子这就去了!”

她刚要走,柳淳笑道:“我要的是老实肯干,家世清白,最好聪明机灵的,如果会些手艺,那就更好了,你知道吗?”

婆子连忙点头,嬉皮笑脸道:“知道,知道,请公子放心,老身什么都明白!”

这老货明显言不由衷,管你什么要求,反正一句话,按人头领赏,老婆子要先发一笔财!

“等等!”

柳淳又叫住了她,然后从徐妙锦那里接过了一张文书,递给了媒婆。

“这,这是什么?”婆子不解。

“这是股权书,作为对你的奖励,暂时发给你两股,也就是二十两。年底享受分红,少说能拿到三五两……你找来的工人越好,给你的赏钱越多。而且工人素质上来了,冶铁厂越来越兴旺,红利就越多,你能得到的股份就越多。当然了,如果你招不到人,或者滥竽充数,不光股份会收回,连工钱都要扣掉,懂了吗?”

媒婆有点傻眼了,她愣愣道:“不,不懂!”

柳淳笑道:“说白了,就是工厂也有你一份了,兴旺了,大家一起吃香的喝辣的,败落了,这纸文书,就是废纸一张,半点价值都没有!”

“那个……是不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意思?”媒婆仗着胆子问道!

“没错。”

哎呦!

媒婆突然举起左手,吭哧咬了一大口。

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真的!

这是真的!

这么大的白羊口冶铁厂,居然有了她的一份!

虽然是区区两股,可婆子也激动的手舞足蹈,不知道说什么好!刚刚糊弄事的心思一扫而光,笑话,这也是给自己找工人,不好的可不能送来,否则的话,岂不是耽误了自己分红。

“公子,你对婆子真是没的说,这么说吧!方圆几十里,婆子都一清二楚,谁老实,谁能干,谁家的媳妇手巧,谁读书识字,谁会木工,瓦工,谁能赶车放牛……都在婆子心里装着,我瞧着,咱们厂子要的人不少,婆子一定挑最好的给送来!”

“那要是不愿意来呢?”

“不愿意?笑话!也不看婆子是干什么的!以前为了说成一门亲事,我愣是堵了一个月的门,才逼着女方点头。这回是给自己办事,我能堵三个月,软磨硬泡,不怕不答应!”

婆子的态度明显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言语之间,积极了太多,再也没有敷衍之意!

柳淳大笑,“好,要的就是这个劲儿!不过我们找工人,以人品为主,工厂也要进行培训,是批量用人,不是刘备请诸葛亮。你也别太钻牛角尖儿,差不多就行。还有啊,用人越来越多,你一个人未必够用,要是有其他合适的,就找过来给你当助手。等以后我成立个人力资源部,给你当部长!”

说到这里,柳淳都想笑了……媒婆,不就是走东家蹿西家,调济男女,凑成夫妻吗!

这就是最早的人力资源调配啊!

没错!

人尽其才,恰如其分!

媒婆一辈子忽悠人,今天让柳淳给灌了迷汤,脑筋都不清楚了。

她还建议呢,“那个,公子啊,老身琢磨着,部长没尚书好听,你看要不要给婆子弄个金印,更气派一些!”

“你还是先挣出金印的材料钱吧!”

“行,老身一定挣出来。”

媒婆喜滋滋走了,边走还唱呢!

“丑末寅初,日转扶桑,我猛抬头,见天上星,星和斗,斗共辰……”媒婆公鸭嗓子,比破锣还破。

声音直上云霄,传出去老远,徐妙锦不得不用力甩头,才把洗脑魔音甩出去。

“你怎么连一个媒婆都不放过!”

柳淳大笑,“这才叫真正的资本家,就是要榨干每个人的剩余价值!”

徐妙锦下意识缩了缩肩头……这话听着好瘆人啊!这家伙要干什么?不会想榨自己吧?徐姑娘第一次有了警觉,是不是自己跟柳淳太密切了?

虽然,她不愿意依靠兄长和姐姐,可貌似跟一个陌生人走得太近,也不好吧?她跟柳淳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老板和员工,这么单纯吗?徐妙锦开始纠结起来!

小丫头也快十岁了,从女孩到少女,心思总是复杂难测的。

柳淳还无暇体会其中的差别。

他越发觉得,股份是个好东西。

他有两种选择,其一是把一大部分股权,交给某个大人物,比如朱棣,或者蓝玉……靠着人家的庇护,赚钱发财。

还有呢,就是把股权分给下面的人,靠着股份,作为强有力的纽带,形成强大的战斗集团,向前冲锋……

前一种很方便,省事,可也等于是把命运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哪怕强如朱棣,在靖难一役,也是出生入死,手下第一大将张玉都把脑袋混丢了,其他将领更是出生入死,能熬出来的毕竟是少数,一将功成万骨枯,恰如其分!

所以呢,还不能过早把小命寄托在朱棣身上!

柳淳断然决定,选择第二个比较艰难的方法,把股份散出去……这条路子很艰难,但貌似也有公司成功过,虽然只是硕果仅存的一个,可人家战斗力强啊,能扛得住超级大国的压力……柳淳还买过人家的手机呢,不止一部哦!

“这样,我准备拟一个办法出来,除了原来的老工人,还有张嫂子,韩二姐她们这样积极学习的,另外呢,那些接受改造的蒙古贵胄,也能拿到股份!”

“什么?你给他们股份?”徐妙锦越发跟不上柳淳的脑子了。

“嗯!一视同仁吗!”

柳淳当然不是圣母心泛滥……绝大多数的蒙古贵胄,接受改造之后,就会被打散,送到陌生的地方,开始和普通人差不多的新的生活。

只有少数积极改造的,思想转变彻底,又愿意效忠大明的,才能得到机会。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震撼人心了!

扎台!

就是那个幸运儿!

他因为表现积极,无论是搬运矿石,还是参与打铁,都比其他贵胄出力多得多,而且还跟着学习写字,已经会写名字了……柳淳决定把他当成典型,给予五股,作为奖励!

这个决定公布出来,所有接受改造的贵胄,都傻眼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还有人骂!

“臭不要脸的东西!区区五十两,就卖身投靠,简直是蒙古人的耻辱!”

一旁就有人道:“你这话就不对劲儿,什么叫卖身投靠?人家说了让咱们投降吗?没有啊!扎台是靠着出力气换来的,以前咱们打仗,不还论功行赏吗!”

骂人的那位贵胄冷笑了一声,“你跟扎台一样,也准备背叛大元,你就是个逆贼!”

骂完之后,他转身就走,气哼哼回到宿舍,一头扎到床上,辗转反侧起来……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候,这家伙偷偷起身,见没有同伴发现,缩着背向柳淳的住处快步走去……

第67章 内讧

“你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说,我会根据情况,进行处理安排的,放心!”柳淳笑呵呵道,他总体上来说,对这些蒙古贵胄十分客气,从不疾言厉色。

但谁都知道,他就是个笑面虎,手黑着呢……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怎么会跑来见他?

“那个……柳公子,我,我叫詹松,原来在纳哈出部下,是户部侍郎。”

柳淳没啥反应,北元的官职早就乱套了,除了太师,少师,知院一类有实权的,剩下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詹松也知道自己的官职没什么了不起,短暂沉默之后,又问道:“请问柳公子,奖励股份,是,是怎么回事?”

柳淳笑道:“这是一种经营的模式,我们汉人早在多少年前,就有合股做生意的传统……钢铁是一门大生意,不是我一个人能扛起来的,需要大家伙一起努力。我就把冶铁厂的资产折成现钱,划分股份,按照贡献大小,给予有贡献的工人。”

柳淳简单解释一下,然后又道:“你们这些人,朝廷是希望自食其力,和汉家百姓一样,沐浴皇恩,过安稳的日子。扎台等人努力改造,表现突出,我给予他股份,就是希望在改造结束之后,让他成为正式的员工,还是管理人员!”

“哦?柳公子愿意让他管事?”

“有什么不行吗?”柳淳笑道:“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你如果能以扎台为榜样,我也愿意给你股份!”

詹松咧嘴苦笑,他都四十好几了,养尊处优惯了,让他像扎台一样卖力气干活,还不如杀了他!

“柳公子,你看啊,替朝廷做事,也不光是干活这一条路,对吧?”詹松试着问道。

“没错!”柳淳笑道:“你有想法?”

詹松迟疑了半晌,咬了咬牙,把心横下来。

“公子,你听的出来,在下的汉话不错吧?”

“嗯,的确很好。”

詹松道:“原来在前朝的时候,我是户部的书吏,负责征税的,后来到了纳哈出手下……差不多二十年,我经常往来元廷和辽东之间,替纳哈出把贡品送给元廷,然后又带回辽东需要的铁器马匹等物!”

詹松抬起头,对柳淳认真道:“公子,我比任何人都熟悉元廷的情况,我,我愿意指路,帮着朝廷,剿灭元廷!”

柳淳眉头挑起,来了兴趣。

老朱虽然夺了中原,建立起大明朝。

可元朝残部还雄踞草原,时常入寇。老朱为了应对北元的威胁,不断派兵北伐,又在九边囤积百万军户,保护中原安全。

可以说,北元一天不灭,就是大明的心腹之患,必须除之而后快!

但想要灭掉北元,又谈何容易!

茫茫草原,纵横万里,谁知道北元皇帝在哪里!找不到人,贸然深入草原,是很容易全军覆没的,哪怕是朱元璋,也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所以必须鲸吞蚕食,夺取辽东,就是关键的一步。

而此刻詹松居然说他能找到元廷,柳淳哪能等闲视之!

“你真的能找到?”

“请公子放心,我绝对可以找到!”詹松笃定道。

柳淳道:“嗯,如果成功,这是天功一件,你有什么要求吗?”

“有!”

詹松迟疑了片刻,仗着胆子道:“我,我不想当官,要是能给我一些股份,让我当个富家翁,就心满意足了……对了,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能不能从明天开始,不,不让我扫厕所了……那个味,我实在是受不了!”

这家伙咧着嘴,可怜巴巴的,简直要哭了。

就为了这么点事,就把大元朝给卖了,还真是廉价。

柳淳却没有急着答应,詹松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柳淳拒绝。

“这样吧,你先画一张地图,把你知道的,全都标注在上面,三天时间,够了吗?”

“够,够,够啦!”

詹松急忙答应,柳淳交代下去,不用他扫厕所,只用了两天半,一张地图就送到了柳淳的面前。

柳淳没急着瞧,而是点手,从旁边屏风走出一个人。

他身体不高,典型的车轴汉子,壮得和牦牛似的,胳膊上青筋暴露,凸起老高,充满了力量感。

等他走到詹松的面前,冲着他啐了一口。

“你行啊,三天前还骂我出卖大元朝,是蒙古的罪人,一转头,你就抢先卖了起来!你是不是怕我和你抢,卖不上好价钱?你个小人,彻头彻尾的小人!”

这家伙说着伸手就去抓詹松,想要把他撕碎了。

詹松很胖大,但全都是虚肉,还真打不过,只能向柳淳求助。

“行了,不要闹了!”

柳淳把地图交给矮壮的汉子,“你瞧瞧吧,有没有错误?”

这家伙双手接过,仔仔细细观看,这一看就是一盏茶的功夫……最后他把地图缓缓放好,恶狠狠骂道:“这个东西,算是把大元朝给卖了,什么都不剩了。”

柳淳很欣慰,“詹松,你先回去等着吧,我会替你转告燕王,很快就会有消息,”

詹松急忙道谢,退了出去。

矮壮的汉子胸膛起伏剧烈,怒目圆睁。

该死的詹松,不光教训他,还抢了他立功的机会,真他娘不是个好东西!

“柳公子,元廷的事情,詹松比我知道得多……可,可我还想立功!我,我把那些不服改造,经常口出怨言的人告诉公子!”

好嘛!

这家伙已经开始出卖队友了。

柳淳还能说什么,只有取出一张纸,让他写下名单了。

……

“胡尔贞,你就是一条白眼狼!”

一个刚刚被批评的蒙古贵胄冲进了宿舍,直扑矮壮的汉子——胡尔贞!

这回倒是把胡尔贞吓一跳,他吃惊问道:“你,你怎么还活着?”

冲进来的人气得笑了,“你跑柳公子那里告密,以为会把我杀了,对吧?可惜啊,柳公子人家大度,没把我怎么样,只是跟我谈了一会儿。”

“倒是你,胡尔贞!出卖兄弟!你算什么东西!”

“大家伙一起上,狠狠揍他!”

……

不少蒙古贵胄够鼓噪起来,要宰了胡尔贞。

这下子把他也给吓坏了。

“你们不能胡来,我,我不算什么的!都是詹松,这家伙把元廷都给出卖了,我跟他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你放屁!”

詹松恰巧经过,怒骂道:“你也打算出卖朝廷,要不然你怎么会在哪里?”

“我打算卖怎么了?不还是让你抢了先,你个无耻的畜生!”

“你骂谁畜生?”詹松一肚子气,破口大骂。

周围的人看到,都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你们俩都是畜生,一起打!”众人叫嚣道。

他们刚要动手,正巧从另一边,扎台急匆匆过来,奔着柳淳住处的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去?”

扎台下意识道:“我给柳公子送一份名单!”

“好啊!”

人群更沸腾了。

扎台,你小子肯定比那俩畜生还会害人!

“上,狠狠揍他!”

“往死里打!”

堂堂辽东第一勇士,竟然被一群人给淹没了……扎台只能死死抱着股份奖励名单,忍受着雨点一般的拳头,欲哭无泪……老子是惹了谁啊?凭什么打我啊?

第68章 虎父犬子

大明上下都注意到,在收复辽东,招降纳哈出之后,二十五万北伐大军并没有返回,而是分散屯扎在北平周围。

朝廷又调动民夫,抢修运河,不断向北平输送物资!

“圣人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我们抓住机会,再度出击,一鼓作气,彻底消灭残元,还天下一个太平!”

宋国公冯胜坐在了帅椅上,满脸红光,兴奋地说着。

在冯胜的两边,颖国公傅友德,永昌侯蓝玉,燕王朱棣,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将领,都是如此,充满了斗志!

尤其是蓝玉,更是难掩兴奋。出征辽东,让朱棣拔了头筹,得了满堂彩,蓝玉非常不爽。他这些日子玩命整军,严抓卫生,把柳淳给的小册子落实到每个人,几乎到了偏执的程度。

毫无疑问,蓝玉已经准备好,在接下来的大战之中,一显身手。

蓝玉这么想,朱棣何尝不是如此!他已经把手上的骑兵扩充到了一万五千人,每天都进行骑射训练,十天一次军中比武,每月一次大考。

另外他还从柳淳那里弄了一批全新的火药,武装自己的人马。

两大悍将,摩拳擦掌,就等着出塞作战了。

冯胜年纪大了,在北伐之前,他都没心思领兵,一辈子功成名就,封妻荫子,还要奢求什么?

只不过这一次不同,灭元廷啊!

从红巾起义算起,已经是三四十年的老对手了,更何况元鞑子统治中原的时候,做了那么多恶事!

该算总账了!

冯胜重燃斗志,一定要亲手灭了残元。

若是能完成如此壮举,哪怕立时死了,老头也心甘情愿,没有怨言。

“诸位,草原比起辽东更加广阔,人马太多,非但不能发挥战力,还会拖延行军速度,浪费粮食,如果辎重跟不上,仗就打不下去了。”

冯胜道:“因此老夫主张精兵出击,只派遣十万人,要速战速决!”

蓝玉立刻道:“宋国公之言甚是,鞑子没什么了不起,只要给我五万人,就能灭了元廷!”

常遇春喜欢说十万人横行天下,蓝玉居然比他姐夫还要霸气!

一旁的朱棣冷笑,“永昌侯,能找到残元,三万人足矣!”

这两位居然叫板起来,颖国公傅友德是个敦厚的人,立刻打圆场,“你们说得都对,当务之急,就是如何找到残元!”

“没错!”冯胜把话接了过来,神秘笑道:“关口是怎么找到残元……老夫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就在三天前,北元的枢密同知蒙海率领三千部众归顺大明。此人熟悉残元的情况,过去数年,一直陪伴在伪帝的身边,让他带路,灭亡北元,指日可待!”

“太好了!”

众将全都大喜过望,蓝玉迫不及待道:“宋国公,快把蒙海叫来吧!”

冯胜颔首,“老夫让郑国公常茂照顾蒙海,这就让他过来。”

冯胜派人去请,这个郑国公常茂是常遇春的长子,他的名字还是朱元璋亲赐的,可见宠爱之深。在常遇春死后,常茂承袭了郑国公的爵位。

和大多数将门之后一样,常茂武艺不错,也算精通军务,但为人跳脱,性格乖张,又凶狠霸道,弱点明显,始终没有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但是呢,人家靠山强大啊!

常遇春是他爹,蓝玉是他舅舅,太子朱标是他妹夫,还有,常茂居然娶了冯胜的女儿……有这些神仙罩着,常茂当真是百无禁忌,十足的纨绔一枚,比起他爹,差得太远了。

众人等了好半天,居然没有等到蒙海。

蓝玉急了,他起身道:“宋国公,我去看看!”

蓝玉刚往外面走,有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不,不好了,蒙海反叛,带着人逃跑了。”

“什么?蓝玉惊问:“郑国公呢?常茂怎么没看着?”

来人气喘吁吁,“郑国公已经带人去追了。”

蓝玉二话不说,直接往外跑,其他的将领也都跟着,唯独朱棣,脸色铁青,十分不悦。他心里也埋怨冯胜,蒙海那么重要的一个人,交给谁不好,非要给常茂!

是不是看他是你的女婿,就偏爱此人!

简直胡来吗!

冯胜此刻一阵红,一阵白,又是一阵青,气得直哼哼!

该死的常茂!

非要在紧要的关头出事,打仗不行,连看个人都看不住吗?老夫真是瞎了眼睛!

军中乱哄哄的,直到傍晚,蓝玉才气鼓鼓回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位的腮帮子全都肿起来了,清晰的巴掌印,格外狰狞!

常茂挨打了。

别看他的爵位在蓝玉之上,但论起军功,论起辈分,蓝玉揍他,常茂连躲都不敢躲!

有人或许要问,发生了什么事?

何至于舅舅把亲外甥给揍了?

此刻的蓝玉,要不是看在姐姐姐夫的面子上,都能把常茂给宰了。

原来常茂奉命看管蒙海,这家伙也不知道抽什么风。

他听说舅舅曾经把战袍脱下,逼着纳哈出改换服饰,结果白羊口一行,纳哈出乖乖投降……常茂也想效仿。

他就摆下了酒宴,把蒙海叫过来。

直接脱下自己的袍子,逼着蒙海更换衣服,甚至还准备了靴子、帽子。蒙海当时就变了脸色,宋国公冯胜对他都客客气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常茂,居然敢欺负他,真是岂有此理!

双方口角起来,常茂也真是够跋扈的!

他由于中午喝了酒,头还晕乎乎的,一气之下,居然抽出佩刀,砍伤了蒙海的左臂。

这下子可惹了麻烦,蒙海像是负伤的野兽,从帐篷蹿出,招呼他的手下,逃出军营。常茂也知道麻烦了,就立刻在后面追击。

一直追了半天,等蓝玉都赶上来了,蒙海还是没抓回来,只是杀了一些蒙海的部下!

蓝玉把鼻子都气歪了!

“宋国公,我立刻领兵,再去追击蒙海,务必要把他追回来!”

朱棣哼了一声,豁然站起,责问道:“追回来有什么用?经此一事,即便抓到蒙海,他也不会给我们带路。就算他还愿意带路,你们谁能相信他不会使坏?”

朱棣接连两问,让许多将领悚然一惊,没错,芥蒂存在了,大明不可能冒险。攻灭残元的计划,只怕要泡汤了!

无数道犀利的目光,全都落到了常茂的身上!

此刻常茂早就醒酒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

他突然跪倒在地,“岳父,救命啊,岳父!小婿愿意将功折罪,愿意戴罪立功啊!”

他不这么说还好点,不用冯胜动手,蓝玉飞起一脚,就把常茂踢出去老远,差点踢死!

冯胜重重哀叹,“老夫错用了此人,贻误战机,我立刻向陛下请罪!”

就在军营乱糟糟之际,柳淳带着残元的地图,还有俘虏们的供状,晃晃悠悠来了……

第69章 好女婿

柳淳出现在军营外面,正好看到蓝勇一身戎装,披着盔甲,提着宝剑,一副吃人的架势。

这是要出征?

柳淳还在迟愣,蓝勇就主动迎了上来,他的小命可是柳淳救的,因此格外恭敬。

“柳公子,有事?”

“没什么大事。”柳淳随口道。

蓝勇点头,“那个……要是没事,就等一等吧,今天郑国公惹了大祸,侯爷都气坏了。”

柳淳还不知道郑国公是谁……看样子挺严重的,难不成白来一趟?

正在此时,朱能带着人经过,他急忙跑过来。

“哎呦,柳兄弟,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朱能不由分说,拉起柳淳就往里面走。

“我怎么听说,军营出事了,方便吗?”

“方便!”

朱能毫不在乎,“多大的事情,也不如柳公子的事情大!快让我瞧瞧,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了?”

朱能随手就把厚厚的一摞卷宗拿到了手里,快速浏览起来……柳淳并不在乎,这东西给朱棣,给蓝玉,甚至是给冯胜,都是一样的。

而蓝勇跟朱能两个,都算是柳淳的好朋友,不分高下那种。

在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未来的成国公,跟普通炮灰的区别。

朱能太了解柳淳了,能让他亲自跑一趟,绝对是了不起的好东西,要赶快送给王爷才是!

果不其然,看了没有两页,朱能一下子跳起来了。

“我的天啊!柳老弟,你可帮了大忙了!”

朱能连忙叫来几个人,陪着柳淳,实则是把柳淳看起来,省得让蓝勇拉走,他撒腿就往里面跑。

一盏茶的功夫,燕王朱棣居然亲自迎了出来。

长久以来,朱棣跟柳淳一直有那么一点别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看不对眼,或许是天生犯冲吧!

可今天呢,朱棣居然在笑!

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好,很好!”

朱棣伸手,拉住柳淳,“随本王去见宋国公,把事情跟他仔细说说!”

……

帅帐中,冯胜仔细翻看,不放过一个字,等全部看完之后,老头揉了揉眼睛,突然自嘲一笑。

“柳淳,你跟我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弄到手的?”

柳淳耸了耸肩,“都是那些人主动告诉我的。”

“什么?他们主动说的?可靠吗?”冯胜惊问道。

“应该可靠,我收集了几十个人的供词,经过仔细的比对,才拿出来的。”柳淳说着,还甩了甩手,表示费了不少功夫。

冯胜和朱棣互相看了看,两个人的眼里,都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疯了吧!

北元朝廷所在,草原的地图,详细的部落分布……哪一样都是关乎北元生死存亡的事情,即便纳哈出所部都投降了,他们也是蒙古人,又怎么会卖得彻彻底底?

而且这么重要的情报,绝对能换来荣华富贵,又怎么肯轻易告诉柳淳?

他们俩是百思不解,柳淳笑得跟狐狸似的,这就是改造的妙用!

按照传统的做法,想要得到情报,一定是软硬兼施,用尽各种手段,还有可能失败。毕竟对方也清楚,他们的消息很重要,忠贞的人,打死也不愿意说,软骨头的即便说了,也是狮子大开口,必须封官许愿,金钱美女,缺一不可。

但到了柳淳这里,情况就变了……他可从没对蒙古贵胄另眼相看,也没想要什么,只是当成普通的工人使用。

蒙古贵胄们虽然讨厌背铁矿石,扫地,掏厕所一类的事情。但是柳淳一没让他们投降,二没让他们交出情报。谁的命不是命!他们宁愿受点委屈,也犯不着鱼死网破。

所以,几乎所有人,在稍作抵抗之后,就乖乖从心而行,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一次从心一时爽,一直从心一直爽!

当蒙古贵胄发现自己“不值钱”的时候,他们反而慌了,拼命要表现自己,恨不得把肚子里知道的都掏出来,能换一朵小红花,换一股,他们就很知足了。

有些人啊,越是把他当回事,他就越是一回事。

假如不把他当回事,他也就不是个事!

这不,当有人主动提供北元的情报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就连那个傻乎乎的扎台,都抢着说了……不说,那顿打,岂不是白挨了。

柳淳需要做的就是把每个人的说法汇总起来,剔除不可靠的部分,剩下就是最重要的情报!

纳哈出的部下,跟蒙海是没法比的。

可架不住人多,从每个人那里弄到一点消息,加起来就不得了。

朱棣难掩喜色,“宋国公,我看蒙海这个人已经无关紧要……凭着柳淳的地图,我们就能找到北元朝廷,一举荡平!”

冯胜感叹点头,“唉,亏老朽领兵一辈子,到老了,居然犯了任人唯亲的错误!常茂要是有柳淳一成的本事,老夫也就不用发愁了!”

常茂?

柳淳不知道郑国公是谁,但他知道常茂!在评书里,这位其貌不扬,跟痨病鬼似的,可力气大的惊人,号称横勇无敌茂太爷!比常遇春都威风,他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冯胜没有隐瞒,把常茂激起蒙海反叛的事情说了一遍,无奈又自责道:“老夫是常茂的岳父,他在军中,肆无忌惮,老夫难辞其咎……若非是你送来的消息,几乎无法对北元用兵。老夫有罪!”

冯胜道:“我已经勒令常茂闭门思过,现在我就给陛下上奏本,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

柳淳听得出来,冯胜虽然怒常茂,却没打算把这小子怎么样,相反,他还主动承担了用人不当的罪过。

老爷子够意思。

朱棣觉得冯胜是遭了池鱼之殃,因此道:“本王会给父皇上书……当务之急,是立刻对北元用兵,不然等到入秋之后,他们又要来打草谷了!早荡平北元,就早一天太平。宋国公老成持重,用兵如神,万万不要因为常茂的事情,伤了斗志!”

没看出来,朱棣还挺会说话的,让老冯胜很受用。

因为女婿的关系,冯胜被划到了太子那一边。

可实际上,老冯心知肚明,徐达死后,他就是勋贵的首领,位极人臣,别人能投资太子,唯独他不能。

冯胜处处守着规矩,可问题是太子这边的人,总是给他惹麻烦,让老头很憋屈。倒是朱棣,虽然打交道时间不长,冯胜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朱元璋的影子。

年轻有为,深沉大度,真是个不错的藩王!

不知不觉间,老冯胜对朱棣已经是另眼相看,他准备把攻击北元的先锋,交给朱棣。

而就在此时,冯胜的宝贝女婿,郑国公常茂,正在写奏疏!

弹劾岳父冯胜的奏疏!

没错!

就是弹劾岳父的。

他弄丢了蒙海,影响了大局,在劫难逃……朱元璋有多狠,常茂太清楚了,他也不觉得会有人替他扛罪责。

所以为了减轻惩罚,常茂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弹劾冯胜私匿了纳哈出的良驹,还有,纵容部下,巧取豪夺,又强娶纳哈出的儿媳……常茂写完奏疏,把亲信叫来。

“给曹国公送去,让他帮我递给陛下!”常茂恶狠狠道:“我好不了,谁也别想好!”

第70章 罢帅

柳淳留在了军营,成了临时的参军……不管是朱棣,还是蓝玉,甚至是冯胜,都很快发现了这个少年的能力。

所谓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打仗也是这个道理,决胜负就在两军相遇的那一刹那,可为了那一刹那,需要做的工作太多了……粮饷,兵器,牲畜,民夫,情报,道路,天气,地形……每一样都能影响最后的结果。

说白了,战争就是最庞大的系统工程。

在没经过完整教育的情况下,需要强大的悟性和足够的运气,经验,以及长时间的磨砺,才能成长为优秀的统帅。

大明所有开国功臣当中,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中山王徐达一人……就连常遇春,都只是打仗勇猛而已,距离顶级帅才,还差着一截!

柳淳接受过完备的理工科教育,又管理了半年多的冶铁厂,虽然还很稚嫩,但已经能从全局看待问题,把握别人注意不的的细节。

比如他建议让锦衣卫派遣人员,进入草原,了解情况……还有,趁着天气转凉,草枯马壮的时候,撒出去人马,反向打草谷!

去抢蒙古诸部,然后把弄到的牛羊马匹,一律做成肉干,储备起来,留作大军进击北元之用……当然了,加工肉干这么有挑战性的工作,当然要交给白羊口了。

柳淳还特别交代,处理之后的油脂要收集起来。

不管是牛油,羊油,都是如此,他还到处收集猪油,就连河里的鱼都捞出来炼油。

柳淳这么干,可不是要大规模制造肥皂,当然了,肥皂也是一个重要的财源,可眼下柳淳需要做的是手油!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蓝玉带兵,攻灭北元朝廷的。

只不过蓝玉还不够走运,让元朝皇帝逃跑了。他足足追了上千里,也没有抓到。柳淳没本事去追元朝皇帝,他也不知道怎么能抓到元朝皇帝。

但他觉得寒冬中,在草原追击敌人,风雪如刀,冻伤冻裂,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明军一定是吃了大苦头,不然以蓝玉的执着,又怎么会放过元朝的皇帝!柳淳不能直接参与战斗,但他可以给每一个士兵,配一罐手油,保护战士的脸和双手,不受冻伤。

他还在极力赶制保暖的衣服,战袄,帽子,手套,耳包……对了,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生姜!

其实对抗严寒,烧酒的效果更好……可生产烧酒,就要大量的粮食,如今北平养活二十五万将士,已经非常吃力,再拿出粮食酿酒,没有人会答应的。

柳淳只能到处采购生姜,然后把生姜晒干,碾碎,制成和军粮差不多的粉末,用热水泡一下,就可以喝,当然,也可以干吃!

蓝勇就试吃了一把,辣的眼珠子都红了,不停扇着舌头,活像个大二哈。

将士们仰面大笑,紧张的情绪,一扫而光。

“这小子,真是个人才!”

蓝玉抓着络腮胡子,掩饰不住的欣赏。

看起来柳淳干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军粮、过滤桶,卫生条例,生姜末,手油……可作为久经沙场的宿将,蓝玉太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了。

千里远征,真正死在交锋之下的士兵,十不足一,其余九成,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或是伤,或是病,尤其是水土不服,天寒动地,更容易带走士兵的生命。

柳淳所做的这些,至少能多活成千上万的将士!

“真是个人才啊!”

蓝玉越发埋怨太子朱标……我都给你写信了,让你把柳淳弄到东宫去,结果倒好,你派了个方孝孺来,给我添乱不说,还影响了招揽柳淳的大事,太子殿下啊,别的事情你从善如流,为什么这件事,就这么迟钝?

蓝玉还想找柳淳谈谈,派人去请,可柳淳已经被冯胜提前叫去了。

……

“唉,多亏了你,不然老夫一世英名,就被常茂给毁了!”

冯胜摇了摇头,十分无奈。

他让柳淳陪着,一老一少,在军营旁的小溪漫步。

“当年常遇春还活着的时候,我跟他订的娃娃亲,那时候也没想太多,孩子年貌相当,凑成一对就是了,陛下还亲自当了证婚人。老夫真是没想这么多,可没过几年,常遇春去了,常茂也就没人管了。他吃喝玩乐,越发没有规矩,逛青楼,养歌姬,简直无恶不作!”

冯胜咬牙切齿……谁的闺女谁不心疼,丫头回到娘家,就是一个劲儿哭,冯胜气得去找常茂算账。结果呢,常茂表面上答应,没过几天,他就加倍报复妻子,又是打又是骂……发展到后来,常茂干脆在秦淮河买了一个院子,一年到头,也不回家。

“我那个丫头跟他成亲这么多年,连个一儿半女也没有,她这几年心也死了,时常跟她堂姐一起,念佛诵经,我这个当爹的,看在眼里,别提多伤心了。可又有什么法子啊?”

哪怕贵为宋国公,冯胜也没法把同为国公的常茂怎么样。

更何况这是朱元璋御赐的婚事,又不能拆伙,只能委屈了孩子。

这一次的事情,让冯胜对常茂是彻底失望了。

“唉,婚姻大事,门当户对,固然不错……可也要人品过得去,老夫是瞎了眼睛,害了自己的女儿。”老头转身对柳淳道:“我不能再害大哥的女儿了,小子,你爹想不想娶她?给老夫个准话!”

原来老冯胜也是手眼通天,柳淳通过燕王妃徐氏,询问冯姑娘的意愿,冯家大房自然知道了消息,特意派人来通知冯胜,不让他管侄女的亲事。

原来冯胜也是左右为难,此时老爷子想通了。

要管,还要管好!

就问柳淳,答应,还是不答应!

老爹的婚事问儿子,没毛病!

柳淳立即道:“宋国公,我爹当然是朝思暮想,可他琢磨着,要攒下一些家底儿,才好成亲,生怕委屈了未来的妻子。”

“他有这个心就行了。”

冯胜大方道:“老夫不在乎这些,他们俩个人年纪都不小了,耽误不得……可若是随随便便就成亲,也不合适。”

老爷子眼珠转了转,含笑道:“这样,你先准备着,等老夫领兵出征,灭了元廷,陛下必定厚赏……到时候老夫什么都不要,只求陛下给我侄女赐婚!有圣人的旨意,就没人说闲话了。”

冯胜突然疾言厉色起来,“你个臭小子听着,虽然不是你亲娘,但你也要好好孝顺着,敢怠慢了她,我绝不客气!”

柳淳呲着白牙,深深一躬,“那我就提前拜见二姥爷了!”

冯胜大喜,“小崽子,改口真快!来,这个给你!”

老头直接从腰上解下了一块黄玉麒麟,递给了柳淳,当成了改口费。

正在两个人相谈正欢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

“宋国公,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突然来了,他,他要收你的帅印!”

第71章 淮西勋贵

朱标来了?

没听错吧?

好端端的,朱标怎么到北平了?

还有,他要收冯胜的兵权,这不是开玩笑吗?

柳淳吃惊地看向冯胜,老头略微迟愣,可瞬间就清醒过来,他神情严肃,急忙点手,叫来两个人,“你们带着他去老夫的帐篷,别让这小子四处乱逛,老夫去去就回来。”

两个护卫遵命,像是押解犯人似的,把柳淳给提走了。

柳淳是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担心我乱逛?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吧!

好吧,在冯胜眼里,柳淳就是个小孩子,还是差了两辈的!

坐在冯胜的寝帐,柳淳脑筋快速转动,他开始有了点思路……排除开玩笑的情况,太子朱标应该是奉皇命而来。

很显然,要想废掉冯胜的兵权,就必须有圣旨,否则在军营当中,任何人也对付不了冯胜!

那朱元璋为什么要废掉冯胜的兵权

是有人诬告,皇帝猜忌?

柳淳一时还想不到是常茂这个二货女婿,坑了老岳父。

只是觉得,以冯胜的功劳,突然就被罢黜,有些心惊肉跳!

老朱的强悍,当真是恐怖如斯啊!

柳淳闷坐,突然,外面有了声音,他急忙站起,到了门口,那两个护卫瞬间拦住了他。国公爷交代,不许你乱跑!

柳淳跟这两个木头人无话可说,他们只听冯胜的。

可突然罢免冯胜,突然军营乱糟糟的,人喊马嘶,柳淳不能不提心吊胆。

正在此时,朱能骑着大马,从前掠过,下一秒,这家伙又回来了,特意冲到了柳淳的面前。

“那个柳兄弟,我们是奉了燕王命令行事,你可别到处乱跑!”

嘚!

又被当成孩子了!

柳淳懒得费吐沫,转头回去歇着……朱棣接管了军营防务,就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至少对柳淳是这样的。

他躺在椅子上,两手环抱着后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奶奶的,自己还真有点扫把星的气质啊!

当初柳三收自己,锦衣卫就被罢免了,现在冯胜要把侄女嫁给便宜老爹,他就丢了兵权……好容易找了个靠山,结果却发现是流沙堆起来的,根本不靠谱!

柳淳郁闷了。

时间没过多久,外面响起脚步声,冯胜回来了!

老头看起来没什么异常,跟去的时候一个样……只是他一进入帐篷,就动手收拾行囊,装成了一个小包,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做完之后,老头一屁股坐下来,喃喃道:“总算能回京了,一把年纪,真是受不了北方的苦寒啊!”

冯胜嘴上这么说着,可他的眼睛有浊泪闪光!

老爷子哭了!

……

冯胜不是舍不得兵权,也不是气恼翁婿之间的闹剧,而是失望!

强烈到了极点的失望!

当年他们兄弟两个,投靠朱元璋,南征北战,打了几十年,终于等到了彻底灭亡北元的机会……这一战打下来,堪比燕然勒功,封狼居胥!

身为武将,谁不想名垂青史,让后世永远铭记自己。

机会就在眼前,却又失之交臂!身为一个老将,能不失望吗?

陛下,你对老臣也太狠了吧?

冯胜无语凝噎,老泪一点一滴,从眼角滑落,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就这样,默默坐了一个时辰,冯胜甩了甩头,似乎是认命了。

他点手,让柳淳坐得近一点。

“小子,老夫被免去兵权,明天就要动身返京了……你有什么,想跟我这位二姥爷说的?”

柳淳道:“那个……您还愿意促成这门亲事?”

“废话!”冯胜不客气道:“除非你们瞧不起冯家,否则,老夫说出来的话,还没有收回去的!”

柳淳连忙道:“那就多谢二姥爷成全了。”

“别忙!”冯胜拦住,“老夫本想借着战功,求陛下赐婚。可眼下的情形,老夫是没那个本事了,可是又不能委屈了我的侄女……怎么样,你有没有本事,让陛下赐婚?”

“没问题!”

柳淳一拍胸膛,大包大揽揽下,眉眼之间,全都是笑容,嘴都咧开了。

冯胜突然怒起来,骂道:“臭小子,你是不是看老夫丢了兵权,在笑话我?”

“哪有!”柳淳忙否认道:“小子可不敢笑话二姥爷……我给二姥爷讲个故事吧。“

“故事?说吧!”

柳淳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故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也。”

柳淳说完,冯胜气得举起了拳头要打人,出拳一半,又苦笑起来,“到底是没了兵权,连你都敢耍笑老夫!我虽然是武夫出身,塞翁失马的故事,还是知道的!”

冯胜说到这里,突然面色一变,猛地转向柳淳,沉声道:“臭小子,你是想跟我说,焉知非福,对吗?”

老爷子还是睿智的,一下子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常茂弹劾,朱元璋居然信了,还突然派太子,来收冯胜的兵权……怎么看都有些荒唐,陛下是糊涂了吗?

很显然,刚刚过六十岁生日的朱元璋,精力旺盛,头脑睿智,比年轻人半点不差,他可不会犯低级的错误。

那又是为什么呢?

冯胜扪心自问,似乎有了答案,他瞧了眼柳淳,突然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

“来,你也写下来吧!”

一老一少,同时写出了一样的答案:淮西勋贵!

这四个字,就像南阳世家之于东汉,关陇门阀之于大唐一样。

老朱在淮西起兵,最早跟随他的小伙伴、老兄弟,就是所谓淮西勋贵的核心,是这帮人,一手打造出了大明的基业。

早年的淮西勋贵,是两条腿走路,文官有李善长,胡惟庸等人,武将有徐达,常遇春,可谓人才济济,把持朝廷大权,说一不二。

像刘基、宋濂等人,根本无力抗衡。

朱元璋先把矛头对准了胡惟庸,甚至废掉了丞相,亲自掌握朝政,淮西勋贵的一条腿被砍断了……可这帮人根基太深,依旧牢牢把持军权。

常遇春和徐达虽然死了,但还有其他人存在,几十年来,彼此联姻,互相勾结,形成了庞大的势力集团,遮天蔽日,无所不在!

让老朱都头疼不已。

就拿常家来说,是衰败了,常茂几个兄弟也不争气,可太子妃出自常家,宋国公冯胜是常茂的岳父,还有一个永昌侯蓝玉!

这几方力量如果拧成一股绳,都差不多能改朝换代了。

假如你是朱元璋,会不会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偏偏在这时候,常茂这个纨绔子弟,弹劾岳父,朱元璋当然要趁机拿掉冯胜的兵权……刘淳甚至能想象到朱元璋仰天狂笑的场面。

非是朕出手,是你们自己闹内讧,把刀柄送给朕的!

柳淳突然涌起一个念头,常茂那家伙真是个饭桶吗?

别是他为了保护常家,演得一处苦肉计吧?

假如真是这样,那么常茂这家伙,可真是不简单,至少保命的本事是一流的。柳淳眼珠乱转,脱口而出道:“水满则溢,此时急流勇退,或许是最好的时机!”

第72章 往死里打

“退?”

冯胜迟疑片刻,默然摇头。

果然,谁也不愿轻易放弃权力!

柳淳本心不愿意掺和其中,可问题是这老头极有可能成为他未来老娘的二叔,算是一家人,万一倒霉了,也会牵连到他的身上。

柳淳索性仗着胆子道:“宋国公,是上面不愿意让你退吗?”

冯胜的上面,自然是皇帝朱元璋了。

老头沉吟许久,没有回答,但严峻的脸色,却告诉了答案……朱元璋年纪大了,对待军中的宿将,多有忌惮。毕竟这些人也领兵几十年,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力量太大了!

朱元璋巴不得他们能去职呢!怎么会挽留!

“那既然不是上面,就是下面了?”柳淳见老头微微颔首,就叹道:“百姓有句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圣意昭然,宋国公还有疑问吗?”

冯胜深吸口气,戎马一辈子,指挥千军万马,何等的威风!不说别的,光是北平一地,就囤积了25万大军,一声令下,无数人冲锋陷阵,出生入死,试问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退了,什么都没有,车不过一辆,随从二三人,说话都不顶用……明明可以执掌大权,却要听后辈小儿的摆布,把命运交给别人掌握,巨大的落差着实难受啊!

柳淳默默注视着老头,冯胜的挣扎,他看得一清二楚。

朱元璋收了冯胜的帅印,这就是信号。

老头最好的选择就是赶快退下去,不光帅印交了,甚至辞官回乡,颐养天年,才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不然,还留在朝中,迟早逃不掉身首异处的下场!

“宋国公,你跟信国公如何?”

“信国公?”

冯胜沉吟,信国公就是汤和,是老朱昔年的小伙伴,回来投靠朱元璋,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

只是从洪武十四年之后,汤和就经常告病,不再单独统兵出征。

前不久,还传出消息,汤和向朱元璋上书,希望能告老还乡。

朱元璋挽留一番之后,拨下了一大笔钱,给汤和在凤阳修建府邸。

谁都知道,老朱是出了名的抠门,连自己的皇宫都不许用金玉装饰,只能用铜,可汤和的这座宅子,却是不惜血本,光是工期就有一年多!

朱元璋不但给了宅子,还任命汤和为钦差,让他巡察沿海防务,抵御倭寇,并且给他钱粮砖瓦木料民工,在沿海修筑城堡,加强防御。

此时大明国势强盛,倭患虽然有,但是却不严重,不至于让一位堂堂国公,亲自去督修城池,而且还一下子要修59座城池,其中的用意,不言自明。

汤和也够可以的,他把大批的砖瓦木料,捡好的往家里搬,先把府邸修好,剩下的再来修城池。

等过了没多少日子,凤阳府邸修好了,汤和直接拍拍屁股走人,跑凤阳享受荣华富贵去了,沿海的烂摊子扔给了别人。

就这样,汤和还得到了朱元璋的重赏,特准他每年进京一次,跟朱元璋叙旧……在一群功臣当中,汤和是独一份!

其实吧……老朱不是没给一些人机会,也不是没想过杯酒释兵权……可惜的是,聪明人太少了,能下决心,舍弃一切的人也太少了。

就问一句,能不能彻底放手吧?

帐篷里死一样的沉寂,柳淳已经无话可说了,他只能讲到这个程度,若是冯胜还不醒悟,他也只能袖手旁观。

老头低垂眼皮,闷坐无语,只是偶尔有咔咔的响声,那是他在握拳!

啪!

突然,冯胜猛地一拍桌案。

“汤和打仗不怎么样,可保命的本事,天下第一!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他身上连个伤疤都没有!去年的时候,刚刚纳了第十三房小妾!好不享受啊!”

柳淳差点喷了,老汤可真行啊,十三房小妾,还有脸告老?简直比年轻人还精壮啊!

“老夫不能输给他!”

冯胜断然道!

“什么,你老要娶十四房?”

“呸!”

冯胜狠狠啐了柳淳一口,“小兔崽子,连你二姥爷都敢编排,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别以为我辞了官就没法收拾你!”

老头恶狠狠咬牙切齿,可眼睛里却是笑意……他想通了,陛下能听常茂的话,收了兵权,就代表跟自己有了嫌隙猜忌。

被天子惦记,下场会怎么样,不言自明。

“老夫回京之后,就以治家无方为名,向天子请辞,回家养老,不过……”冯胜突然又疾言厉色起来。

“臭小子,你要给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柳淳警惕道:“太难的我可不成啊!”

“哈哈哈!”冯胜爽朗一笑,“很容易,你小子现在就替我去教训常茂一番,给我狠狠打!不许客气!”

……

郑国公啊!

常十万的儿子!

评书里面,横勇无敌的茂太爷啊!堪比楚霸王,李存孝的超级猛将!

终于要尝尝老子拳头的厉害了!

柳淳是热血沸腾的,他兴匆匆出来,结果没走多远,正好碰上了朱棣!

“燕王,你这是?”

朱棣看了一眼柳淳来的方向,就问道:“见过宋国公了?”

“嗯!”

“他让你干什么去?”

“这个……”柳淳迟疑。

朱棣黑着脸道:“怎么,不能说?”

“不是,是这事有点不方便说……”柳淳压低声音,“他老人家让我去揍常茂!”

“揍他?”

朱棣突然哂笑,把拳头也举了起来。

“好,算上我!”

不由分说,朱棣拉起柳淳就走……这位燕王殿下,可是气坏了!要知道朱棣一心要当先锋,统兵攻灭北元,立战功,讨父皇的欢心。

冯胜统军,朱棣靠着金山一战的功劳,以及北平的骑兵,机会比蓝玉大得多。

可冯胜被罢免,大哥朱标来了北平,出兵讨伐的重任,只能落在蓝玉身上,朱棣连想都不要想了。

朝局最讲究平衡,身为父皇,也要对儿子们公平……冯胜和常茂,都算太子这边的人,他们争斗,两败俱伤,若是再把攻击北元的任务给朱棣,那不是等于告诉世人,储君之位不稳吗?

老朱还没当皇帝,就栽培朱标,几十年的布局,全都是为了他,朱元璋敢冒险易储吗?

本来朱棣还想着,多立战功,渐渐扭转父皇的心思,结果让常茂这么一闹,他不得不协助解除冯胜的兵权,得罪了一圈人,还是去了立天功的机会。

他能不气吗?

这俩人昂首阔步,距离看管常茂的帐篷越来越近,从另一边,蓝玉醉醺醺走了过来。

瞧见了他们两个,蓝玉径直过来。

“正好碰上了,我要去给常茂来点家法,替我姐姐好好管教他,你们做个见证吧!”

柳淳和朱棣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同去同去!往死里打!!”

第73章 朱棣的招揽

柳淳打得很用力,朱棣打得更用力,可是他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如蓝玉的十分之一!

蓝玉不但打人,还骂人!

骂得咬牙切齿,口水狂喷。

“畜生,废物!你不配姓常,你不是常遇春的儿子!”

“告岳父的状,你不孝!领兵无能,丢父亲的人,妄为人子!”

“对妻无德,上天让你绝后,是你的报应!”

……

骂一句,抽一鞭子,生牛皮的鞭子硬生生打折了,拳脚相加,柳淳不止一次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常茂疼得背部反张,哀嚎痛叫,比杀猪还惨。

柳淳恨不得打死他。

虽然冯胜应该急流勇退,但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退下去,老爷子在军中的影响力都会大为衰退,等于是刨了一个大靠山,柳淳能不气吗?

可即便是他,也不忍打下去了,常茂真的惨透了,惨到了没法形容。

三个人从帐篷里走出来,常茂趴在地上,不停咳血,从口鼻流出血沫子,每一次呼吸,胸口就像撕裂一般的疼痛,豆大的汗珠,遍布额头,疼得太阳穴上的青筋凸起!

常茂的左手,颤颤哆嗦,艰难地摸到了腰部,抓住了一个墨鱼的貔貅!

冰凉的玉石让常茂打了个激灵,昏胀的脑袋恢复了一丝。

“先生,弟子忍得好苦啊!”

常茂眼中的痛苦,居然比挨打的时候,还强烈十倍,这是纠结,不甘,愤懑,荼毒……多种情绪融合在一起,喷发出来的火焰!

我爹何等英雄了得,难道我就真的那么不堪吗?

不!

我胸怀韬略,武艺过人,哪怕舅舅,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可我不能,不能显露出来半分。

洪武八年,六十五岁的刘基去世,在去世之前,胡惟庸带着御医,去给刘基开药,服用之后,病情加重,很快丧命。

在临死之前,刘基给得意门生常茂写了一封长信,还送了一只墨玉貔貅!

先生早就看出,朝局险恶,风云变幻,神鬼莫测……留在台面上,帮不上什么忙,只有沉淀下去,让别人不在乎你,才能从容安排,小心布局……“保护好太子!别以为太子地位稳如泰山,有太多人想要害太子。”

这是刘伯温告诉常茂的话。

在大明朝堂之中,有一群险恶之徒,他们为了权位,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太子朱标,更是他们最想掌握的目标。

一定要撑住,要好好保护太子,让他顺利登基,君临天下。

十二年了,已经等了十二年,先生啊,弟子还要等多久?

常茂躺在地上,痛苦抽搐着,心里的痛,远胜过身体上的伤痛,许多,许多。

……

从常茂的帐篷出来,柳淳本想去冯胜那里,没想到朱棣却主动拦住了他。

“走,陪着本王走走。”

没有法子,柳淳也不敢拒绝,只能跟在后面,他注意到,军营之中的宿卫已经换成了朱棣的人,因此行走其中,不用丝毫担心。

朱棣的步伐很慢,又很稳。

他默默走着,也不说话,足足过了一刻钟,两个人到了一片空地,最近的士兵也在十丈之外,朱棣总算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却用热忱的语气,近乎命令道:“柳淳,你该追随本王才是!”

此话一出,柳淳都傻了。

朱老四这是怎么了?

脑袋抽风了?还是跟自己开玩笑?

“那个,王爷,草民没听明白。”

朱棣猛地回头,哂笑道:“聪明如你,怎么会听不懂!本王想让你给我做事,这回总算明白了吧?”

柳淳下意识咽了口吐沫,润了润干涸的喉咙。

他觉得脑筋有点不够用了。

朱棣这是正式招揽自己了,摊牌了!

来得也太突然了!

虽说柳淳早就押宝朱棣,但他却不想过早到朱棣的麾下,毕竟距离靖难之役还有好多年呢,柳淳可不想把自己提前圈在燕王府。

更何况,任何一个穿越者,都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命运完全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穿越言情的除外!

“燕王殿下,眼下白羊口的冶铁厂,还有其他的作坊,不都是替军中做事,也是替王爷做事吗?”

朱棣微微摇头,突然无奈道:“柳淳,看起来你早有定见,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王的庙小,留不住你,本王唯有提前恭祝你大展宏图,平步青云了。”

柳淳懵了,他咽了口吐沫,问道:“王爷,你是什么意思?草民真的听不明白!”

朱棣没有像以往绷着,而是坦然道:“永昌侯欣赏你,早就有意招揽,如今太子哥哥到了北平,难道不是天意吗?

“啊!”

原来朱棣以为自己要进东宫啊?

冤枉,绝对是冤枉!

倒不是别的,朱标那个人虽然没有正式见面,但据说人不错,蓝玉都跟他讲了好几次。

唯独麻烦的是朱标身边围满了清流文人,不说方孝孺了,这次朱标到北平,探花郎黄子澄就寸步不离跟着。

柳淳可不觉得自己能打入那帮人的圈子。

“燕王殿下,既然你把话挑明了,那草民也就说了。我们郭氏传人,是靠着本事吃饭,多少有点脾气,可不愿意依附任何人。”

“哈哈哈!”朱棣大笑,“柳淳,白羊口能有今天,不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吧?”

“那是自然!”柳淳坦然道:“草民相信合作双赢,我有自己的技术、管理、组织能力,只要愿意跟我携手,就可以共同分享好处。我始终相信,众人拾柴火焰高,只有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朱棣何等睿智,哪里听不明白

好一个高傲的柳淳!

他的话说穿了,就是能当盟友,能当伙伴,唯独不能当奴才!

哪怕贵为太子,柳淳也不会改变。

他的表态,倒是让朱棣松了口气,至少这小子不会立刻倒向太子一边……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朱棣万分确定,眼前的少年,可不能等闲视之。

“柳淳,本王不强迫你入府做事,刚刚你说了,愿意合作共赢……那本王问你,可有什么一起发财的生意?”

“有!”

柳淳答应十分痛快,“王爷,刚刚永昌侯提到,太子殿下来北平,是要筹建大宁都司,可有此事?”

原来朱标巡边,至少三个目的,拿下冯胜,安抚军心,顺便开拓疆土。

“父皇准备在喜峰口外,会州之地,设立大宁都司,以为北平屏障。”朱棣笑道:“怎么,你觉得有利可图?”

“不只是有利,而且有暴利!”

提到了赚钱,柳淳没了刚刚的拘谨,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殿下,大宁都司在长城以北,草原以南,这里是传统的农牧过渡地带……中原强盛,百姓就越过长城一线,开荒耕种。反之,蛮夷就会霸占这里,牧马南下。我以为,建立大宁都司的核心,就是让我们的农夫能够立足!”

朱棣欣然抚掌,的确没有看错人,这小子的才华,值得下大力气,无论如何,也要拉到自己这边,一定!

第74章 黄子澄

当柳淳讲出他的论断之后,朱棣大为兴奋,他敏锐发现,这个少年人的肚子里,装得可不只是奇技淫巧,所谓的郭氏之学而已。

朱棣立刻拉着柳淳,到了自己的帐篷,两个人秉烛夜谈。

所谓大宁都司,范围大致在长城以北,辽西走廊以西,也就是内蒙的东南部……众所周知,长城是400毫米等降水线的位置,也就是农耕和游牧的分界线。

而大宁都司呢,正好处在了农牧的过渡地带。

有些地方适宜耕种,有些地方适宜耕田,全球气温提高,能耕种的面积就多,气温降低,草场的面积就扩大……早在春秋战国的时代,燕国就在这里留下了农耕文明的种子。

“王爷熟读经史,肯定清楚,历代以来,大宁都司的这块,总是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不像中原腹地,无法长时间维持。”

朱棣点头,“本王在北平多年,也看得出来,鞑子时常南侵,袭扰百姓,打草谷,抢掠杀人……百姓逃亡不断,朝廷不得不派兵保护,即便如此,日子也十分艰难。”

大宁都司这块有两个毛病……第一,气候条件本身就差,产出远不如中原,第二呢,安全环境差,需要投入更多的力量进行保护。

得到的少,付出的多,问题就来了,国家强势的时候,还能维持,一旦衰败,就成了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

分析清楚情况,柳淳就道:“王爷,要想站稳脚跟,关口就在于提高大宁都司的经济效率,让这里产出更多,变得更有价值!”

朱棣轻笑道:“柳淳,你方才说是上天禀赋,难道你能逆天而行吗?”

柳淳连忙摆手,“我可没有那个本事,谁也不能逆天,但是却可以利用老天爷给的条件,发挥最大的价值……大宁都司纵然有千般不好,但这里土地广阔,人口稀少,可耕种的土地极多。而且还能发展畜牧,养殖牲畜。”

柳淳侃侃而谈,事实上在元朝统治之下,大宁都司的位置,由于没有战乱,很多汉人百姓前来开垦屯田,已经形成了垦耕牧养,军民相参的局面,只是元末的战乱,又把很多人赶出了草原。

“王爷,我们要恢复耕牧结合的局面,只不过这个农牧,都要和中原有所区别。”

“如何区别?”朱棣已经用请教的口气询问。

“在农的这块,我提议要多种黄豆和油菜,对了,还有甜菜!”

朱棣眉头紧皱,“柳淳,这些东西可不顶饿啊!”

“那就对了!”柳淳笑道:“这里的土地产粮本就不如中原,索性让这里多种经济作物,换取更高的利润,而粮食呢,从中原输送,控制住了肚子,自然能控制住人心!”

柳淳讲的,正是最简单的农业分区,朱棣却是第一次听说……老朱治国,奉行的是男耕女织的那一套。

家家户户,都种粮食,多余的土地拿来种桑,种麻,争取每家都能自给自足,那才是最好的。

诚然,朱元璋的做法对于自然条件比较好的中原和江南是管用的,但是在长城一线,就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了。

“有些道理。”朱棣又道:“这是农,那牧呢,你准备怎么办?”

“王爷,游牧部落之所以威胁巨大,关键就在于他们居无定所,来去如风,对抗自然灾害的能力很差,遇到年景差的时候,不得不南下抢掠。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安定下来,变游牧为定居!”

“定居?不成的!”朱棣连连摇头,“你没看过,牛羊到了一处,草很快就吃光了,不走就会饿死的。”

“王爷,假如让牧民种草呢?”柳淳笑呵呵道。

“种草?开什么玩笑,有种粮食的,还没听说种草,更何况草遍地都是,为什么要种?”

这就是观念的差别了,农业需要精耕细作,畜牧业同样需要。

“王爷,草也不全是一样,如果能广种牲畜喜欢,产量又高的苜蓿,牧民就能安居下来,用圈养的方式,饲养牲畜……同样的一块草场,就能提供更多的牛羊。而这些牛羊正好能给北平的百姓提供肉食,甚至可以远销其他的地方。牧民有了稳定的生活和稳定的收入,也就不会想着抢掠。还有,产出提高之后,缴纳的赋税更多,可以供养的军队也就多了起来,如此一来,大宁都司就变成了朝廷的聚宝盆,谁还愿意随意丢掉?”

柳淳给朱棣描绘了一个非常宏大,又十分完美的愿景。

几乎能想到的麻烦,柳淳都给解决了。

干得好!

朱棣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

他相信,这套做法能说服几乎所有的人,就连他爹都会叫好的!

朱棣闭目沉思,突然,他忧心道:“移风易俗,何其困难,那几十万牧民,会答应吗?”

柳淳淡淡一笑,“他们当然不会轻易答应,可草民不是在改造那些贵胄吗!”

轰!

朱棣的脑袋炸开了,巨石碎裂,水流沛然而下,所有的东西都连成了一条线,围成了一个圈,再也没有疏漏了。

改造贵胄,可不单纯是为了降服其心,满足胜利者的喜悦而已!

试想一下,那些贵胄都老老实实,任凭摆布,下面的人还能怎么样?

他们即便不愿意,也要接受朝廷的安排。

这样一来,农牧相间,充分利用大宁都司资源的方略就水到渠成了。

懂不懂就杀人,其实是极大地浪费……眼下的大明朝,人口并不充裕,而且北方苦寒,随便迁移百姓过来,还让他们改变原来的习惯,去放羊牧马,实在是强人所难。

弄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假如柳淳的计划成功,朝廷只需要付出很少的代价,就能获取极大收获。

朱棣反复推敲了几遍,都没有疏漏之处。

“好啊!你现在就跟我去找太子殿下。”

去见朱标?

说实话,柳淳对这个短命鬼的兴趣不大,之前蓝玉又总是拉拢他,柳淳可不想横生枝节。

“那个……王爷,我不过是一介草民,胡乱说了两句,王爷若是觉得有可取之处,只管上书就是,草民不要专利费的!”

难得,柳淳总算大方了一回儿。

朱棣瞧着他,突然放声大笑。

“臭小子,你已经不是草民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燕王府的长史!”

“什么?”柳淳大惊,“王爷,我,我不想当官的!我还有白羊口的冶铁厂呢!”

朱棣爽朗一笑,“没关系,本王也不用你进王府做事,这么说吧,你可以只领俸禄不干活……有什么事情,王府的人,还听从你的调遣。”

条件还真是够优厚的,柳淳稍微迟疑,朱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他就往朱标的住处走去。

他们刚刚走到门口,这时候朱标正从里面送一个人出来……此人是个白面书生,身形修长,举止文雅,风度翩翩。

正是探花郎,东宫伴读黄子澄。

朱标边走边说:“黄先生,大宁都司该怎么办,就全劳先生了。”

黄子澄含蓄笑道:“请殿下放心,臣心中已有定见,回头立刻写一个条陈,安顿好归附的降人,不劳殿下费心。"

朱标欣然笑道:“先生的才学,孤自是放心的,以宽仁待人,自然无往不利。”

他们一抬头,正好看到了朱棣跟柳淳,怎么说呢,差距很明显啊!

第75章 太子的人设

朱标人很好。

这是柳淳的第一印象,身为太子,没有什么架子,对待兄弟更是客气,居然给朱棣斟茶,顺手又给柳淳倒了一杯。

柳淳不得不站起来,连忙拜谢。

朱标笑呵呵道:“你就是柳淳吧?郭氏传人?永昌侯写过好几次信,孤早年的时候,也读过一些郭先生的著作,有机会要向你讨教!”

通常情况下,上位者说有机会,就跟说有空一样,表示没机会……太子殿下那么忙,哪有空研究郭守敬的那一套啊!

不过朱标至少摆出了礼贤下士的态度,可跟在他身后的黄子澄就不是这样了……他从头到尾,脸冷得吓人,仿佛挂了一层霜。

面对柳淳,也仅仅是哼了一声,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探花郎吗!

三年才出一个的全国第三,学历高,才华高,地位高,远不是柳淳这种小透明能比的。人家瞧不上,也在情理之中。

柳淳也懒得多瞧黄子澄一眼,装什么蒜?千年来,少有的猪队友,那么多书,不知道读到了人肚子里,还是狗肚子,废物加饭桶!

柳淳跟朱棣过来,是把他的计划向朱标介绍,柳淳很认真谈了一遍……在谈话的中间,柳淳时不时扫视黄子澄。

看得出来,黄子澄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越来越长,快赶上驴了,他是不认同的……柳淳准备了一肚子话,等着黄子澄开口,他就给这家伙来点厉害的。

反正都跟方孝孺交过手了,不差一个黄子澄!

只是令柳淳意外的是,黄子澄忍住了,一言不发,任由柳淳讲完。

朱标默默听着,思量道:“四弟,这个办法,要教化牧民,改变习惯,是不是麻烦了一些?”

朱棣忙道:“鞑子以抢掠为生,不改变习惯,就没有长治久安,我以为付出多一些,是值得的!”

朱标又想了想,就颔首道:“好,既然如此,四弟就拟一个详细的方略出来,回头我递给父皇,请他老人家定夺!”

从太子帐篷出来,朱棣轻笑道:“你如何看我大哥?”

“温文尔雅,谦恭和善,有仁君之姿,只是……”

“只是身边的人有些讨厌!”朱棣接过了话,“你小子瞧了黄子澄好几次,斗志昂扬的,你是不是打算跟他舌战一场?”

柳淳耸了耸肩,“如果他愿意,我自然奉陪到底,正好让我瞧瞧,这大明的探花郎,有多大的本事!”

……

“黄先生,你以为我四弟和柳淳提出的方略如何?”

送走了燕王,朱标才向黄子澄询问。

“殿下,移风易俗,胡汉杂居,这个办法的确有可取之处。”

朱标道:“我也觉得不错,既然黄先生觉得可行,我就向父皇上书……这一次巡边,除了收回宋国公的兵权,就是筹建大宁都司,父皇还等着呢!”

朱标起身,向书案走去。

黄子澄却突然一笑,“殿下稍安勿躁,臣以为,此方略殿下断然不能答应!”

“哦?这是为何?”朱标不解。

黄子澄正色道:“殿下,燕王朱棣,在金山立下大功,朝野上下,无不知晓。论起领兵打仗,燕王乃是军中后起之秀,若是治理大宁都司,采用燕王的方略,那他可就是文武双全的贤王了。”

朱标深吸口气,不悦道:“先生,四弟有本事,我这个当大哥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非也!”

黄子澄连忙道:“殿下仁慈敦厚,人尽皆知。只是这藩王自古以来,就是取乱之道,七国之乱,八王之乱,殷鉴不远!燕王无才,或许还是好事,若是燕王文武齐备,登高一呼……”

“黄先生!”朱标沉声道:“我相信四弟不会如此。”

“殿下,陈桥兵变,也非赵匡胤本意。”黄子澄痛心疾首道:“殿下若是真爱护兄弟,就该断了燕王的念想,让他当一个富贵贤王,如此对殿下,对燕王,都是最好的选择!臣之言只是为了成全殿下和燕王的兄弟之情,没有半点别的心思!”

朱标眉头深锁,这个黄子澄,学问是真好,可时常建议自己削藩,这就让朱标很为难了,都是父皇的儿子,兄弟之间,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黄先生,不管怎么说,四弟的方略还是好的,你让我如何弃之不用?”

“殿下!”黄子澄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刚刚柳淳讲的时候,他早就想好了反驳之词,可黄子澄觉得自己是探花郎,跟一介草民争执,凭空失了身份。

所以他才一言不发……只是这位大才子没有意识到,他这叫背后插刀子,更加不要脸。

“殿下,所谓胡汉杂居,是要从内地迁移二十万人到大宁都司定居,才能跟纳哈出所部人数相当!足足二十万人啊!背井离乡,到苦寒的塞上之地,殿下可忍心如此吗?”

黄子澄道:“殿下素以仁慈宽厚待民,故此朝野上下,士林归心。若是殿下也肆无忌惮,迁居百姓,逼着他们远离家乡,于心何忍啊?”

朱标也犹豫了,的确他很反对朱元璋粗暴地迁移百姓,几次劝阻,奈何父皇根本不听,反而责备他妇人之仁。

若是他也像父皇一样行事,岂不是自打嘴巴,前后不一,如何让人信服?

仁慈宽厚,爱民如子,这就是朱标的人设!

虽然大明朝还没有这个词,但是道理是一样的,朱标动摇了。

“黄先生,可若是不迁居百姓,又如何掌控大宁都司?”

“殿下,臣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纳哈出所部的官吏将领,悉数被安排到了白羊口服苦役,若是能把他们放回去,这帮人必定感恩戴德,称颂殿下仁慈。殿下还可以让颖国公屯兵大宁,震慑宵小。如此恩威并施,刚柔相济,纵然鞑虏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造反!”

……

距离和太子建议,过去了五天,朱棣信心满满,他的方略会得到支持,可等来等去,朱标那边都没有反应,实在是等不下去,朱棣去找大哥,回来的时候,脸都黑了。

迁居百姓,牵连太大,故此大宁都司,以归顺蒙古诸部为主,准许他们,划地放牧,为大明之屏障。

朱棣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移民是一定要做的,若是不改造牧民,至少要移民百万,才能镇得住一个大宁都司。经过柳淳的努力,把人数控制在20万左右,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分明是不想让我立功!”朱棣怒不可遏,攻击北元的战斗给了蓝玉,大宁都司的方略被拒绝了。

为什么?

是自己不行,还是自己错了?

都不是!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不是太子!

俩字:没权!

朱棣第一次认真考虑道衍的建议了……而此刻的柳淳,脸比朱棣还黑。天可怜见,他的方略是真正替大明朝考虑!

假如把大宁都司经营好了,什么土木堡啊,俺答汗啊,甚至日后的野猪皮都没机会崛起……三百年的太平,就让一个腐儒给毁了吗?

柳淳眼神闪烁,突然他抓起拟定的方略,就往外面走。

“我去见永昌侯!”

留下这句话,柳淳气咻咻,向着蓝玉的住处冲去……

第76章 拯救蓝玉的第一步

经营大宁都司,绝对是一招好棋。

首先,能把大明朝北方的防线,向草原腹地推进几百里,北平再也不是国门了。而且掌控了漠南草场,鞑子就失去了发展的基础,很难集结十万以上的兵力,威胁九边。

其次,大宁都司和辽东连成一片,互相支持,又能防止女真做大。

再加上大宁都司的耕种牧养模式成功,对其他草原部落都有强大的吸引同化作用,更遑论大宁都司的土地下面,还有丰富的煤铁资源,价值更加难以估量。

柳淳当然有私心,可他的私心是建立在对天下有利的基础上……而黄子澄之流,完全是一心算计,自私自利!

黄子澄提出的方略,其实跟方孝孺一般不二,不得不说,朱标身边的文人,水平也就是如此了……他们极力想把朱标塑造成仁厚之主,等到老朱驾崩,朱标继位,就可以推行所谓的“仁政”,让重压和屠刀之下的官吏能够喘口气,过上舒舒服服的小日子。

为了这个最崇高的目标,什么长远啊,什么天下啊,全都靠边站!

甚至不惜埋下祸根,蓝玉厌恶东宫的文人,的确是有道理的。

可问题是现在去找蓝玉,能有用处吗?

他能改变朱标的心思吗?

柳淳表示强烈怀疑,而且即便蓝玉有这个份量,他会愿意吗?

在蓝玉的心里,对太子朱标是忠诚爱护,哪怕朱标做错了,他为了太子的脸面,也不会公然反驳。

说穿了,就是有点愚忠!

而且自从朱标来北平,就有意无意,打压朱棣。

兄友弟恭是表面的,涉及到更深层的东西,太子也未必愿意让兄弟多得分……拜那么多的官斗权谋小说所赐,柳淳已经能揣摩出大部分人的想法。

他有九成的把握,见了蓝玉也没用。

那家伙就是头蛮牛,为了太子,他会放弃一切原则的,哪怕他也百分百不认同!

该怎么办?

认输吗?

苦心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就差最后临门一脚,不得不放弃,简直比吃了二斤苍蝇屎还难受!

柳淳咬牙切齿,苦大仇深……他快速转动脑筋,思索着办法,马儿却突然停下,发出了惊恐的嘶鸣。

原来军营里面,鼓声大作,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蓝玉受命,率领十万大军,出击北元,要彻底消灭斗了几十年的老对手!

军中将士,无不欢欣鼓舞,他们准备马匹兵器,带上粮食辎重,什么肉干,炒面,还有手油,帽子,靴子,手套……全都是白羊口出品。

大家兴高采烈,原计划是出兵十五万,可由于增加了许多采购项目,花费也上去了,只能出动十万。

可有人估算过,靠着充分的准备,这十万人,堪比二十万人的战力。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增强了。

“柳公子,全都是你的功劳!”

蓝勇迎出来,充满感慨道:“对了,你过来,可是要给我们送什么宝贝?”

好嘛,在这家伙的眼里,柳淳成了善财童子了。

“宝贝是没有了,不过我有个建议。”

“哦?什么建议?”蓝勇很认真问道,在他的眼里,柳淳基本上有半仙之体了,说出来的话,他是深信不疑。

“蓝将军,据我对草原地形的了解,你们一旦击败了鞑子,北元伪帝的残部可能逃往和林方向,那里是蒙古帝国曾经的都城,位置十分重要。你们若是能分出一支偏师,提前埋伏截杀,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柳淳可不是胡说八道,他记得没错,这一次蓝玉北伐,取得了空前成功,直接灭亡了北元,俘虏和缴获,不计其数。唯独北元的皇帝逃跑,虽然后来也被手下人给杀了,但毕竟没有落到大明的手里,让胜利逊色了不少。

柳淳给了提前截杀的建议,正是针对可能的漏网之鱼,就看蓝玉有没有这个福气,要是他能听柳淳的,必定能立下不世战功!

两个人正在聊着,蓝玉居然打马出来,见柳淳跟干儿子在一起,他也过来了。

“小子,你来干什么?莫不是想随着本爵出征?”蓝玉豪气道:“我军中的位置,你开口就是,本爵全都答应。”

这家伙还真不是开玩笑,柳淳咧了咧嘴,随军出征,剿灭北元,谁不想亲眼见证不可一世的蒙元帝国彻底烟消云散的辉煌瞬间。

可惜的是,他小小年纪,怕是受不了远征之苦,而且跟蓝玉搅在一起,也不是柳淳愿意的……没法子,只能忍痛拒绝!

“那个侯爷,我能尽的力,都已经用尽了,剩下的事情,小子就没法掺和了!”

“哼!滑头!”蓝玉不客气道:“大丈夫不能提三尺剑,上阵杀敌,终究不是英雄好汉。”

柳淳只能赔笑,“的确,小子算不得好汉,只能干点无足轻重的事情,侯爷……”柳淳说着,拿出了厚厚的一份方略。

“请过目。”

蓝玉接过来,快速浏览,才看了不多,就露出了欣喜之色。

“这是你写的?”

“没错,这是小子针对经略大宁的一点想法,我想征求侯爷的意见,若是侯爷能赞同,回头太子那边,也好说话。”

“你要献给太子殿下?”蓝玉突然问道,语气中满是惊喜,难道这小子想通了,要追随太子殿下了?

“啊,是啊!”柳淳憨笑道:“太子巡边,筹建大宁都司,不交给太子,还能交给谁!”柳淳没有说下一句……谁让太子不答应,我也是没法子。

蓝玉欣然抚掌,“太好了,小子,你听我的没错,殿下仁慈宽厚,是个顶好的人,凭着你的才华,到了东宫,必定受到赏识重用……我马上要出征,没工夫带你去见太子,这样,我用个印,回头你去说服殿下就是了。”

……

从蓝玉的军营出来,柳淳的心砰砰乱跳,他这是撒了个弥天大谎啊!

假如让蓝玉知道他已经找了太子,并且被太子拒绝了,会盖这个印吗?

若是蓝玉知道他接下来要干的事情,会不会提着刀来砍了他的脑袋?

别看蓝玉平时嬉笑怒骂,人很不错,可若是惹恼了他,这位可是真正的猛虎,比朱棣还危险三分呢!

可转念又一想,蓝玉马上出征,等他回来,至少几个月之后,兴许事情早就过去了……实在大不了,就提前躲得远远的,让蓝玉找不到他就是了。

而且这么干对蓝玉也有好处……他跟太子绑得太紧了,一副心中只有太子的吓人架势。老朱固然不在乎蓝玉,可太子一死,年纪小、威望差、又没有至亲血缘的太孙,无论如何,也驾驭不了蓝玉这头猛虎,除之也就成了必然。

提前让蓝玉跟太子产生嫌隙,是保护这位大明开国最后猛将的唯一机会了。

“蓝玉啊,小爷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惜的是你只怕永远领会不了了。”

什么叫国际巨……呃不,是什么叫做好事不留名啊!

柳淳来了个漂亮的战术后仰,直奔朱棣的住处而去。

就在蓝玉誓师出征的当天,一份以燕王朱棣和永昌侯蓝玉联名的奏疏,绕过了太子朱标,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进京城。

大宁都司的未来,柳淳的计划,朱棣的野望……全都在此一举了。

第77章 道衍被鄙视了

等待是很煎熬的,好在老朱是出了名的高效率,奏疏递上去,很快就得到了批复,而且朱元璋还下了旨意,明发六部,盛赞燕王运筹有方,策略得当,所献经略大宁之策,甚合圣意,立刻按照方略颁行,不得有误。

高不高兴?

惊不惊喜?

就在朱棣以为大获全胜之际,在嘉奖的旨意后面,还附带了另一道旨意,把他从天堂打到了地狱。

燕王府三卫由三万人削减至一万五千,同样立刻执行。

这算什么?

明奖暗罚?

父皇到底是高兴啊,还是生气啊?

朱棣糊涂了。

“王爷,依老衲之见,这一次是着急了。”

道衍唉声叹道。

这老和尚从一开始,就鼓动朱棣夺嫡,可真正做起来,却发现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了,如果轻而易举,道衍也不屑掺和。

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就是太子的位置太稳固了,势力也太强了!

“陛下尚未登基,便立下世子,几十年来,所有的人事布局,全都是围绕着太子来的,早就大势已成,不可逆转。上一次柳淳那小子挑起方孝孺跟北平商人官吏的争斗,老衲就去说服方孝孺,让他不要发作。”

道衍提起了旧事,正因为这事,他跟朱能好一顿打斗,胡子都被扯去了一绺,现在下巴上还缺着一块。

朱棣无奈反问道:“道衍大师,你既然知道势不可挡,为何还要撺掇本王逆天而行?莫非你存心害本王?”

“非也,非也!”

道衍连连摆手,“殿下,太子势大不假,可聚集在太子身边的人,尽数是酒囊饭袋,不值一提,尤其是这帮人跟陛下的主张迥异,连带着太子在他们怂恿下,几次跟陛下争吵。”道衍又探身道:“殿下,你可知道老衲是如何说服方孝孺的?”

朱棣皱眉道:“传言方孝孺耿介固执,是一头十足的倔驴,大师的手段确实不凡!”

道衍笑道:“殿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方孝孺的确想惩处北平的贪官,揪出官营冶铁厂的弊病所在。老衲告诉他,惩处贪官,固然没错,可以陛下的性格,北平又是战争重地。若是掀起大案,必定是牵连无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比起郭桓案和空印案,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孝孺头很铁,他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会在乎家人亲友,为了正道,在所不惜!

惩处贪官,他也不会手软。

可唯独掀起大案,牵连无辜,以前都是锦衣卫那些人干的,若是他亲手掀起了一场大案,从此往后,他就别想在士林混了,名声彻底臭了。

会有无数人,把他列为奸佞小人,大加挞伐,绝不客气。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比杀了他,还要可怕万倍……

“殿下,老衲跟方孝孺打过交道,又瞧了这个黄子澄。太子身边的文人,也算是略知一二。”道衍自信十足,一副指点江山的从容模样,侃侃而谈。

“陛下英明睿智,强悍绝伦。废除丞相,集朝政于一身,堪称千古一帝!”

不管够不够千古一帝,反正老朱绝对是千古第一勤政皇帝,第一爱民皇帝,第一……被文人恨的皇帝!

“以老衲观之,这帮人所想,无非是恢复相权,真正做到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当今天子是断然不会答应的,所以他们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辈的身上。太子性格文弱敦厚,自小便随着宋濂之流读书,脑子里灌了太多明君贤臣的东西……这就是殿下的机会所在!也是唯一的机会!”

道衍眼睛放光,此刻的他,就像是疯狂的赌徒,为了唯一的胜算,费尽心机。

“陛下年纪越来越大,有意让太子接手实际的政务,培养太子的能力,这次巡边就是明证!而太子呢,他做事必定会依照身边文人的建议,而这些建议,很难让天子满意。老衲说句不客气的话,太子现在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早晚有一天,太子会承受不住陛下的压力。”

“而殿下呢,只要按部就班,好好做事,博取天子的青睐,等到水到渠成,储君之位,自然唾手可得!”

道衍这家伙的确不一般,他窥见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朱标跟朱元璋治国思路的差别,老朱是圣君独治,而朱标更倾向于依赖文官,君臣共治。

思路的差别,最终会让父子俩冲突越发加剧。

假如朱标不死,他最后能不能顺利继位,还真不好说。毕竟历史上,强悍的太子被干掉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比如刘据就是一个!

道衍就想赌这一线生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朱标突然暴毙,老朱把对儿子的热忱,转移到了孙子身上,朱棣根本无缘储君之位。

按理说,朱棣就此彻底出局,道衍也赌输了。

谁知道,峰回路转,一群猪队友鼓动朱允炆削藩,结果又昏招频出,把江山活生生送给了朱棣,也成全了道衍黑衣宰相的威名……

两个人分析到了这里,老朱的旨意,也就显而易见了。

同意了朱棣的建议,是因为朱棣的方略是对的,太子的设想老朱非常不满意。可问题是朱元璋的心中,朱标还是独一无为的储君!

朱棣绕过大哥,给他上书,就是越俎代庖,就是不尊重兄长。

老朱必须给这个儿子以惩罚,让他老老实实,不要有非分之想!

一下子剥夺一半的王府护卫,不得不说,是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尤其是在朱棣刚刚立下大功之后,更是让人郁闷吐血。

拼死拼活,远征辽东,取得的胜利,几乎一瞬间被抹掉了。

“父皇啊,你就那么偏爱大哥吗?”

朱棣现在是有苦说不出,他原本的三卫人马就在一万以上,最近刚刚招募到了三万人,结果一道旨意,新招募的人员,几乎都要裁撤掉。

“道衍大师,你可有办法安顿?”

“这个……”刚刚还说得头头是道,满嘴喷吐沫星子的老和尚没话可说了。他能对朝局洞若观火,却没有办法,安顿这么多人。

“老衲的庙中,倒是缺几个和尚,若是愿意剃头,或许……”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人家好好的士兵不当,跑去当和尚,还想不想娶媳妇了?

朱棣也算看透了,道衍也就是能吹吹牛皮了,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这一万五千人有口饭吃,不然队伍散了,别说储君之位了,就算王位都坐不稳。

正在朱棣焦急的时候,柳淳晃晃悠悠来了。

“其实啊,你们大家伙都多余担心,往大宁都司迁移百姓,还有那二十五万纳哈出的部民,都要重新整编……你们当中,最差的也能混个里长干干,领一份皇粮,还不用上战场拼命,你们说,是不是好事!”

柳淳顿了顿又道:“这样,我再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我打算把白羊口的冶铁厂迁到大宁都司去,大家伙放心,好位置有的是,别愁眉苦脸的,拿出点爷们的样来!狼走遍天下吃肉,咱们兄弟,什么时候,都要吃最肥的那一块!”

看着被柳淳忽悠嗷嗷叫的王府护卫,朱棣扭头冲着道衍哂笑,“大师,你感觉到差距没?”

第78章 赚钱即王道

柳淳这家伙总是不经意干出一些让人感动到哭的事情。

就拿眼下来说,谁不知道移民是一件很难,很苦,甚至会要命的事情……可柳淳呢,居然主动要迁移去大宁都司。

不光他一个人,而是将整个冶铁厂迁移过去。

要知道在白羊口冶铁厂的工人就超过了一千人,如果算上家眷,人数就更多了,对于整个移民计划,帮助极大。

可在柳淳提出来之前,谁也没想过,要把冶铁厂迁移过去。

大宁都司地方苦寒,四周都是鞑子,连基本的安全都保证不了,正常人谁会把身家性命押上去!

柳淳不是个正常人,所以他毫不犹豫下注了。

柳淳已经在大宁城周围选择新的厂置,准备搬迁了。

一个冶铁厂过去,直接用到的工匠就有两三千人,还有矿工,车夫,马夫,木工,瓦工,以及小商小贩,钱庄商号,粗略算起来,都能填满一个小城市了。

“柳淳,你这是帮了本王的大忙。”朱棣第一次觉得这个油滑的小子,有点可爱了。

“说吧,你想让本王帮你做什么?”

柳淳眨了眨眼睛,将信将疑道:“什么都行?”

“哈哈哈!”朱棣朗声大笑,“那是自然,只要本王能做到的。”

“那……能不能帮我把税免了?”

大明也是有商税的,三十税二,虽然不多,可折算下来,也有百分之六七,制造业的利润本就不高,加之投入巨大,回收又慢,免税对柳淳来说,非常重要!

朱棣几乎没有迟疑,“好,免税的事情我去安排,哪怕向父皇上书,我也会给你争取,对了……不但免税,本王还会请求父皇,拨款三十万贯,帮助迁移铁厂。若是父皇不答应,那就由燕王府出!”

朱老四总算是大方了一回,他又问道:“还有,你需要别的帮助不?”

“需要,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全!”

“没问题,本王亲帅三卫人马,替你保驾护航!”

……

柳淳提一样,朱棣答应一样。

不但照做,还不停加码,弄得柳淳都不好意思了,什么时候朱棣这么好说话了!

“王爷,既然如此,那我也向王爷承诺几件事情……其一,王府裁撤下来的弟兄,我会想办法安排,保证让他们过得更好;其二,我把冶铁厂迁过去,一年之内,就让大宁城有足够的铁器,换取粮食,实现自给自足;第三,有冶铁厂在大宁,所有将士的兵器铠甲,火药,火铳,我全都包了,保证让每一个士兵都成为虎狼之士,鞑子再也不敢觊觎大宁;第四,整个大宁都司,可耕种良田在千万亩以上,我会给百姓提供农具,屯田垦荒。按照之前所讲,种植黄豆、油菜、甜菜,养殖牲畜,把大宁都司,变成北平的油库,糖罐,牧场!”

柳淳慷慨激昂,不断立军令状,弄得朱棣感动的稀里哗啦,柳淳这小子太贴心了,太能干了……唯独道衍和尚,他在旁边冷眼旁观,说得那么好听,可归根到底,不就是朱棣成了保镖,帮着柳淳开发整个大宁都司吗!

说得那么好听干什么?

这小兔崽子,何止是发财,简直是一步登天了,这么大的生意,他要是赚得低于一百万贯,和尚从明天就留头发还俗!

道衍恶狠狠想道,如果让柳淳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会大笑三声,贼秃说的都对,唯独太低估柳淳捞钱的本事了,他估算的简直跟实际差了好几个数量级!

大宁都司是怎么来的?

那是朝廷出动25万大军,名将云集,耗费无数钱粮,逼降了纳哈出,然后又让蓝玉领兵,攻击北元。

这才暂时将漠南地区的鞑子驱逐干净……费了大力气,弄下来的战利品,直接塞到柳淳的口袋里了。

不说别的,光是南北一千多里纵横的土地,就值多少钱?

耕地,矿场,湖泊,森林……到处都是好东西。

一百万贯?

一亿贯都不止!

柳淳简直都乐开了花……当然了,他也不算占朝廷的便宜,因为受到观念的限制,大明朝廷根本不知道如何利用这块土地。

他们最多是把鞑子驱赶走,招募一点百姓,前来屯田……等到国力衰退,就不得不放弃。

事实上大宁都司在洪武二十年设立,到了永乐元年,就放弃了,只维持了十几年……这算是朱棣在对外战略上,少数的严重失误之一。

小爷也是帮未来的朱老四擦屁股,让他出点力气也是应该的嘛!

柳淳忽悠了朱棣,一转头,又回白羊口,继续他的忽悠大业了……所有的蒙古贵胄,悉数被叫了过来。

改造了这么长时间,这帮人已经和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身的黑色棉袄,戴着狗皮帽子,跟边塞的汉人几乎一模一样。

经过上一次的事件,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身为贵胄的矜持,反正都已经背叛了大元朝,就别指望着把脸皮捡回来。

尤其是扎台,他更是理直气壮。

奶奶的,老子接受改造,努力干活,无非是想学点本事,过得好一点……你们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是白眼狼,背叛蒙古,背叛长生天,诅咒我下地狱……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

可你们呢?

居然把朝廷的情况告诉汉人,还争着抢着画地图,提供情报,谁才是叛徒,一目了然!

谁要是还敢装大瓣蒜,老子先捶他一个满脸花!

越来越多的蒙古贵胄老实了,认命了,干活也越发积极。就拿前不久给蓝玉所部赶制军粮来说,他们就出了顶大的力气,帮着一起做肉干,还听说他们弄出来的,比别人的更好吃。

“你们的表现,我非常满意,也让我看到了双方和平共处的希望,我们实在是没有必要,刀剑相向,生灵涂炭……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白羊口的冶铁厂将迁移到新筑的大宁城!也就是燕山以北,漠南地区。”

“你们或许要问,为什么要迁移到漠南?道理很简单,就是要把文明带到草原。我听说你们当中有人学习冶铁技术,希望能够让草原的每一户人家,都能用上铁锅!在这里,我可以向你们承诺,凡是大宁都司治下,所有的蒙古诸部,只要不和朝廷作对,三年之内,必定能用得上铁锅!不但如此,还能吃饱,穿暖!”

这些人听得目瞪口呆,冶铁厂啊,他们太清楚铁器的珍贵了,草原上即将拥有能日产上万斤生铁的冶铁厂了,族人们再也不用为了铁器发愁了……

扑通!

有人双膝跪倒,痛哭流涕。

有人不停磕头,咚咚作响。

以扎台为首,几十个蒙古贵胄,赌咒发誓,泪流满面。

“大明天恩,我等永远效忠大明!违背誓言,愿意被马蹄踏死!”

就在不远处,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正目睹着这一切,惊讶地喃喃道:“莫非这就是真正的王道吗?”

徐妙锦站在书生旁边,明亮的眼睛,再一次变成了圆形方孔……什么王道,她只知道赚钱就是王道!

“太子哥哥,有兴趣投资吗?”

第79章 损失惨重的朱标

“投资?”

朱标苦笑着摇头,用得着吗?他可是太子,未来万里江山都是他的,宝钞局就是朝廷的,想印多少就是多少,用得着费劲吗?

“才半年不见,你都学得会赚钱了?”

徐妙锦老老实实颔首,如果说在老爹死后,能让她感觉到温暖的,除了老朱之外,就是眼前的太子朱标了。

“太子哥哥,有时候我觉得反而是冰凉的银子,最是暖人心,至于别的……都是些瓦上的霜,树叶上的露水,经不起时间的!”

小丫头低垂着额头,声音凄然,竟好像经历过无数沧桑一般。

朱标的心里没来由一痛。

他跟徐辉祖从小就认识,而且还一同随着宋濂读书,算是顶好的朋友,徐妙锦和他的亲妹妹也差不多。

对徐家的烂事,他一清二楚。

无非是徐达死了,长嫂管家,一切的规矩都跟着改变……就拿例银来说,徐达在的时候,谁敢管小姑奶奶,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可徐达没了,家大业大,没有个规矩,总归不行的。

作为一个外人,朱标不好说谁对谁错。

可眼睁睁看着徐妙锦变成一个小财迷,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王府千金吗?

真是造孽啊!

朱标突然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钱……早知如此,我就该早点把令尊寄存在我这的一笔钱交给你。”

“什么?太子哥哥,我爹在你那存了钱?”

“嗯!”

朱标点头,“足有五万两哩!”朱标把心一横,忍痛说道。

“那么多?”徐妙锦惊得张大嘴巴,“我,我怎么不知道?”

“哈哈哈,不光是你,就连你大哥都不知道。”朱标笑道:“中山王思虑周全,又那么疼你,知道你爱花钱,就预先留了一些。原打算是等你过了十岁,再交给你的。”

“当真?”

徐妙锦还有些不信。

“自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那,能不能现在就给我?”徐妙锦垂涎道。

“现在?当然。”朱标略微迟疑,还是点头了。

“太好了!”徐妙锦一拍巴掌,兴奋跳起,抓着朱标的胳膊,用力摇晃,“太子哥哥,赶快把钱给我吧,我有大用!”

朱标肉疼道:“这么着急?就不能等些时候?”

“等不得的!”

徐妙锦很认真道:“这一次搬迁冶铁厂,会扩充股本,有五万两,我就能占到两成的股份了!”

不愧是总账房,小丫头很了解冶铁厂的情况。

可朱标傻了,他本想给小丫头一笔钱,让她不必那么在乎……可谁能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要投到冶铁厂?

这,这算什么啊?

朱标脑袋还很乱。

徐妙锦已经迫不及待了,“太子哥哥,机会难得,铁器很赚钱的,错过了这次机会,就拿不到原始股了。你,你什么时候能把钱给我啊?”

“这个……要等些日子。”朱标一肚子苦水,东宫的花销也是有规矩的,五万两,可是好几年结余下来的,一下子都要拿出来,心疼啊!

“太子哥哥,不是我爹寄存在你那里?为什么不能直接给我?”徐妙锦不解道:“莫不是你骗我?”

“没有,当然没有!”朱标连忙否认,他怎么好伤一个小丫头的心,“钱当然在,只不过我,我拿出去放贷了。”

“放贷?”徐妙锦大吃一惊,“太子哥哥,你还放贷?”

“是,是他们下面人做的。”朱标笑道:“当年朱熹老人家就拿出一些粮食,借给穷苦百姓,收的利息比市面上低了很多。我也是效仿先贤。”

“哦!”徐妙锦恍然大悟,又道:“这么说,应该有很多利息了?”

“这个……”朱标的脖子仿佛被掐住了,憋得老脸通红,“利息,应该有吧!我,我没怎么过问!”

“那太好了!”

徐妙锦越发高兴了,围着朱标不停转圈。

“太子哥哥,你把本金和利息都交给我,好不好?”

“好,好!”

朱标还能说什么,果然是好人不能做,代价也太大了!

“我能不能问问,你是不是打算,把钱都投到冶铁厂去?”朱标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要重新考虑了。

徐妙锦微微摇头,“我只打算投五万两,至于利息,我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朱标好奇追问。

徐妙锦想了想,突然指着几百步之外,“太子哥哥,你瞧,那是什么?”

朱标闪目看去,他有些近视,不得不眯缝起眼睛,半晌道:“好像是个庙宇。”

“嗯,就是个土地庙!”

徐妙锦用手指着,对朱标道:“这个土地庙有上百年了,听老人们说,白羊口还没有呢,就先有了土地庙。”

朱标皱着眉头道:“莫非你要重修庙宇吗?”

“我才不呢!”

徐妙锦断然拒绝,开什么玩笑,她连佛法都不怎么信了,又岂会在庙宇浪费钱财,面对困难,金钱远比神佛有用得多!

“太子哥哥,柳先生说,人们聚集在一起,就需要一个寄托,村子里的土地庙,城里的城隍庙,山上的佛寺,都是如此。这些神佛,帮不上人们什么忙,相反,还会成为一些人的敛财工具,白白坑害可怜的百姓。”

朱标微微颔首,别看老朱当过小和尚,但是对于佛门,朱元璋没有太多的好看法,限制非常严格,对那些敛财欺诈的恶僧,更是深恶痛绝,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柳先生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错!”朱标看着不远处的柳淳,赞叹道。

徐妙锦点头似啄米。

“没错,太子哥哥,你们不是要设立大宁都司吗?是不是要筑城?”

“对!”

“那城中,会不会有城隍庙?”

“自然要有。”朱标无奈道:“诚如柳先生所讲,要给百姓一个拜祭神灵,抒发愤懑的地方。”

“太子哥哥。”徐妙锦神色凝重道:“我在白羊口,明白了一个道理,神佛帮不上忙。我打算设立一处所在,专门教人有用的本事。”

“哦?”朱标来了兴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教导女子,让她们能学学会赚钱的本事,靠着自己的能力吃饭!”徐妙锦兴奋向朱标说起了自己的计划……事实上,在这段教书的时间里,徐妙锦就有了想法。

很多女人其实非常聪明,只是以往没有机会罢了。

一旦有个地方,能让她们读书识字,学习针织女红,算数记账,养蚕缫丝,还有各种有用的手艺……很快女人们就能发挥出巨大的潜力。

“太子哥哥,我想帮那些可怜的女人,就像张嫂子,韩二姐那样的,你觉得好不好?”

“好,当然好!”朱标露出大大笑容,欣然道:“照这么说,这笔钱出得值,我出了!”

“你出?这不是我爹的钱吗?”徐妙锦不解道。

“是,是啊!”朱标憨笑道:“我的意思是,额外再出一,一万两。”这回朱标的心是真的在淌血,接下来的日子,东宫的人快要喝西北风了。

就出一万两?

还是太子呢,也不够大方啊!

徐妙锦暗中腹诽,钱没出多少,总该帮点忙吧!

“太子哥哥,你说这个所在,叫什么名字好?”

朱标很认真想了想,“你是要帮助女子,而女子加起来,就是个好字,叫……好学宫,怎么样?”

“好学宫,好学宫!”

徐妙锦认真念了两遍,乐得拍手,“太子哥哥,你快点写下来,回头我让人做成匾额挂起来!”

第80章 从天而降的乌纱帽

朱标来到了白羊口做客,并没有黄子澄跟着,让柳淳颇为意外……可不管怎么意外,都要好好招待,倒是这位皇太子,比朱棣还要好伺候,他只是要了一笼热乎乎的大包子,一碗稀粥,一碟小菜。

就坐下来大口吃了起来,徐妙锦似乎也习惯了,伸手抓起跟脸差不多大的包子,津津有味地吃着。

剩下柳淳一个,在那里发傻,“殿下,厨房备下了新鲜的羊肉,是草原的,送来之后,又育肥了半个月,肉质鲜嫩,涮肉最好了。”

朱标顿了一下,笑道:“既然备下了,不吃浪费了……不过还是等晚上,咱们秉烛夜谈的时候再吃。对了,你不会不愿意吧?”

开玩笑,柳淳哪敢啊!

朱标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像个太子?”

“殿下谦恭仁爱,平易近人,实在是最好的太子了。”柳淳半真半假恭维道。

朱标哑然失笑,“你拍马屁的功夫不成,能听得出来,还要多练习。”

柳淳喷血了,眼前这个朱标,跟上一次随着朱棣见到的那个朱标,完全是两个人,别是被掉包了吧?

柳淳只能闷头吃包子。

朱标吃的差不多了,笑道:“自从父皇登基以来,我每隔几年,就要微服去凤阳,拜祭祖陵,体察沿途民情。”

这是老朱为了避免孩子们不知民间疾苦,特意安排的。他认为古代像商高宗、周成王,都知道小民的疾苦,所以在位勤俭,成为守成的好君主。

而朱标生长富贵,习于安乐。外出,沿途浏览,可以知道鞍马勤劳,要好好观察百姓的生业以知衣食艰难,体察民情的好恶以知风俗美恶。到老家后,要认真访求父老,以知创业的不易。

朱标按照老爹的吩咐,认认真真去做。

“头些年的时候,凤阳灾荒不断,每年春耕结束,百姓就拿着碗,出去讨饭,一边讨饭,还一边唱花鼓戏。把皇家龙兴之地的脸都丢光了。”

朱标语气平淡,娓娓道来,“后来父皇几次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凤阳的父老才开始过上了一点好日子。一年下来,有稀粥喝,再后来,到了农忙的时候,能吃上干的。到了如今,百姓称颂父皇盛德,说日子过得好了。其实也就是糙米饭,盐水煮菜,偶尔下河捕鱼,上山网鸟,勉强果腹而已。”

朱标突然抬头,问柳淳道:“你觉得百姓过这样的日子,算不算盛世?”

柳淳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是盛世,好像打脸朱标,说不是,老朱的面子又往哪里放?

朱标笑道:“你不用担心,想什么就说什么,哪怕到了父皇面前,也不会以言获罪的。”

徐妙锦也跟着道:“太子哥哥人很好的,不用怕的。”

柳淳还能说什么,总不至于让小丫头瞧不起自己吧?

“殿下,所谓问津之治,贞观之治,也不过当下的景象而已。陛下勤政,爱民如子,我大明的确堪称盛世。只不过即便是盛世,也没法让每一个人都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毕竟人与人还是不同的。有人聪慧,有人勤劳,久而久之,差别也就出现了。”

朱标轻笑,“还是有些油滑,不过倒也是实话,只是你不如永昌侯信中说的那样老实!”

蓝玉那丫的到底说了什么啊?

柳淳是一无所知,朱标见他吃瘪,越发笑了起来。

“行了,不绕圈子,你知道为何我不愿意按照你的方略,筹建大宁都司吗?”

“这个……草民才疏学浅,难以如殿下的法眼。”

朱标摆手,“错!孤只是不知道如何两全其美罢了。”他深深吸口气,“听说你是大儒郭守敬的传人,自然应该知道,塞上之地,自古以来,就频频易手,说起来,属于蛮夷的时间,远多过中原。既然拿到手里,也守不住,为何要费力气呢?”

朱标突然转身,摇头道:“你可知道,为了守住疆土,要迁居多少百姓?几十万人离乡背井,跋涉千里,来到苦寒的边地,在路上,就要折损一半的人!到了此地,因为水土不服,又要死人。还有,鞑子时常袭扰抢掠,又要有多少人死在鞑子的屠刀之下?”

“孤时常在询问自己,为了一块未必能守得住的土地,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究竟值不值得?”

“父皇出身低微,务农为业……他治理天下,就是把江山看成了自己的田地,士农工商,各安其业……哪里缺少秧苗,就从别处拔过来插上,豪强官吏,则是田里的荒草,长出来就给割掉!绝不留情!”

朱标这几句话,让柳淳肃然起敬……这位太子殿下真不简单啊,他把老朱的作风,是一语道破。

朱元璋治国,的确有着强烈的农民风格,士农工商,就是稻谷桑麻,身份一代一代传下去,不许改变。豪强贪官,就是地里的杂草,看到了,就彻底铲除。还有,一些地方的苗密了,就往空白的地方填充,也就有了所谓移民策略……柳淳越想越有道理,朱元璋就像是一个勤劳的农夫,在辛辛苦苦,打理着自己的田地……

“父皇英睿神武,可孤总觉得,人并非禾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命。那些豪强富户,也不尽是穷凶极恶之徒。而且历次迁居百姓,都死伤惨重,遍地哭声。孤实在是不忍心见到妻离子散,哀嚎遍野。”

柳淳仔细听着朱标的话,他渐渐明白了,这位太子殿下绝不是笨蛋……事实上,作为朱元璋悉心栽培的继承人,朱标得到了那么多名师的教诲,本身的见识才能,都是顶尖儿的。

他把什么问题,都看的清清楚楚。

只是看得清楚,未必能行,还要有胆子去做……朱元璋从小吃尽了苦头,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什么都尝过了,所以一无所惧。

而朱标呢,他成长过程中,朱元璋已经成就霸业,当了皇帝,又把满腔的心血,倾注在他的身上,朱标几乎没有付出什么,就拿到了一切。

这个决断力,就要差着无数倍。

怎么形容呢,就好像库克和乔帮主的区别吧!

谁能说库克智商低,本事差?

只不过一个是打江山的企业家,而一个是守江山的职业经理人,站得角度不同,格局心胸不同,做事的风格也就不一样了……

朱标没有开拓之心,能守住基业,并且让老百姓过得更好一些,从半年干半年稀,到一整年都吃干的,就心满意足了。

柳淳还真不好说谁是谁非,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对于历史来说,钟情秦皇汉武。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更爱宋仁宗、明孝宗……

“殿下,这一次筹建大宁都司,草民打算以钢铁行业为核心,先筹建起产业,然后吸引工人和商人迁移过去,接着再以冶铁厂的获利,招募百姓,开垦荒地。同时加紧改造蒙古各部的百姓,让他们移风易俗,改变生活方式。”

“如此一整套方案下来,可以把移民数量降到最低,草民也会想办法,保证移民安全到达目的地。草民以为,只要制定详细的计划,完全可以把百姓的损失降到可控的范围之内。而且草民还知道,就在大宁都司的地下,有着丰富的煤铁资源,只要开发出来,就足以维持大宁都司的运转,甚至还可以成为朝廷财赋的重要来源!“

朱标含笑听着,“这就是你的郭氏之学吗?”

“没错!郭氏之学,就是来解决问题,创造财富的!”

“好!”朱标笑道:“你不必自称草民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大宁都司的经历官了。”

第81章 写手的祖师爷

“奶奶的,你小子真是不简单啊!”

三爷抓着胡子,上下左右,不停瞧着儿子,小子除了帅,就没啥优点了……怎么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

朱棣给了个光领钱不干事的燕王府长史也就算了,太子朱标居然一下子给了个经历官!

都指挥使司有一名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两名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四名正三品都指挥佥事,除了这七个人之外,就是正六品的经历官。

所谓经历官主要负责公文往来,说白了,就是都指挥使司的大秘书。

如今朝廷要设立大宁都司,可响应的官员却没有出来,目前为止,柳淳是第一个!

也就是说,南北一千多里,东西几百里的大宁都司,全都是柳淳一个人说了算!

我的老天爷啊,这小子牛大发了!

三爷简直无语了,才几个月的功夫,这小子的官比头发长得还快。要不是前些时候,他提了副千户,品级就和儿子一样了。

可即便现在,他也没啥可骄傲的,副千户是从五品,虽然比儿子高一级,但经历官属于文职,而且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场所,负责一大摊。他这个副千户,是在新任千户的领导之下,还不到新千户能给他多少权力呢!

想想啊,刚捡到这小子的时候,三爷只想着把自己的位置传给他,投桃报李,让这小子照顾自己。

现在可好,爷俩不但官职越来越高,事业也铺开了……白羊口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不说,辽阔的大宁都司,任凭爷俩驰骋。

“貌似老子真的捡到了宝!”

三爷越发佩服自己的英明神武了。

柳淳倒是看得开,“其实啊,大宁都司,百废待兴,万事开头难,我就是个开荒的人,没什么了不起的,真的!”

“呸!”

三爷又不是小孩子,你丫的眼睛都到头顶上了,还装什么装?

三爷把头扭过去,表示不屑。柳淳哪壶不开提哪壶,“按理说你不是该提千户吗?怎么就给一个副千户啊?”

柳三被说到了痛处,气得拍桌子!

“我哪知道上面怎么想的!居然派一个姓纪的无名之辈,他凭什么跑到老子的头上去?信不信,三爷一怒之下,就让他好看!”

柳三当然有不服气的理由,可是他探听的情报,才顺利拿下辽东,朱元璋已经说了,等胜利之后,要大加封赏。

一个镇守北平的千户,简直是理所当然!

偏偏让人截胡了,三爷能不生气吗?

“三哥,你要是听兄弟的,就别给自己找麻烦,人家和咱们不是一路人。”陈远从外面走进来,他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些日子,一直在学习算学,读书识字,身上倒是有了点斯文气。

一屁股坐下,陈远就道:“三哥,你知道那个姓纪的是什么来路吗?

柳三翻白眼道:“谁知道他是从哪个耗子窟窿爬出来的!”

陈远笑道:“还真是耗子窟窿出来的,他在耗子窟窿里眯了二十多年!”

柳三不解,“你说明白点。”

“三哥,据我所知,这个姓纪的以前一直在常十万的麾下!”

“哦?”柳三惊讶道:“常遇春可是死了快二十年了。”

“没错,常遇春死后,他就一直在常府忍着。”

柳淳默默听着,此刻也忍不住惊讶起来:原来传说是真的!

朱元璋对百官的监督,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所有重臣的家里,都安插眼线,及时传递消息,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老朱的眼睛。

而且朱元璋还会询问,谁敢隐瞒,立刻严惩不贷,就连太子师宋濂都被这么对待过。

常遇春身为大明头号猛将,老朱暗中监视他,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常遇春死后,又监视到现在,就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了。

许是不久之前,常茂跟冯胜翁婿互告,惹恼了老朱,把常茂的郑国公给罢了,让他兄弟承袭,又勒令常茂去凤阳居住……常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再继续监视,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才把人调到北平来。

柳淳眉头紧皱,“北平锦衣卫,主要负责军情,弄这么一个人过来,怕是另有打算吧?”

陈远轻笑,“贤侄果然敏锐,还能干什么好事?要是猜的不错,应该是弄出点动静,拿几颗人头,好向陛下邀功!锦衣卫的名声,就让他们给毁了!”

三爷颔首表示赞同。

“大丈夫有本事往鞑子身上施展,对自己人下手,陷害忠良,算什么好汉?老子不干!”

陈远无奈道:“三哥,虽然咱们不干,可不要脸的人太多了……贤侄,你往后做事也要小心一点,还有,别跟上面的那些人走得太近,免得被牵连。”

柳淳沉吟道:“陈叔,你的意思是,锦衣卫想弄一条大鱼了?”

陈远深吸口气,“陛下迟迟不愿恢复锦衣卫的全部权力,指挥使大人一定是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邀功。北平云集了这么多将领,随便抓一个人的把柄,捅到陛下那里,就是血雨腥风。锦衣卫里,就是有一群人,靠着害人,染红身上的飞鱼服!”

柳淳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蓝玉,莫非说锦衣卫早就有心要动蓝玉?也不是不可能啊,蓝玉和常家的势力,非比寻常,若是能拿下,必定朝野震动!

有人要问了,明知道蓝玉是太子的人,怎么还敢打他的主意,不怕太子登基之后清算啊?

还真别说,锦衣卫里,从来不缺亡命之徒。

人家要的就是一时的辉煌灿烂,再说了,就算什么都不干,等到新君登基,也照样会撤换锦衣卫的。

说起来,常茂出事还挺及时的,丫的算是因祸得福。不然啊,没准就被锦衣卫盯上了。他一身毛病,下场绝对比现在惨。

跟老爹和陈远谈了一会儿,对于朝局的险恶,柳淳有了新的认识,的确,应该小心一点,千万别陷进去。

当然,做人可以低调,但做事却低调不得。

柳淳急需一批书吏,充当助手。

招聘任务自然落到了媒婆们的身上……钱婆就是北平城的老牌媒婆,除了给人说媒,她还往外租房子。

前不久,她的房子里住进了一个小老头,看样子十分窘迫,身体还不好,只付了半个月的房钱,如今都十八天了,钱婆忍不住了。

“老先生,这房租可该交了,你说你,一个斯文人,不会差这么一点钱吧!”

老者面色凄苦,“那个……我已经写信了,会有人把钱送来的。”

钱婆哼了一声,“你这样的我见识多了,要不这样,干脆我给你找个活儿,让你挣工钱交房租如何?”

老者眼前一亮,“有地方要我吗?”

“当然有了,明天你就过去吧!”

钱婆离开,老者大为欢喜,连忙收拾东西,除了两件衣服之外,就是一大堆的书稿……《残唐五代史演义传》《隋唐志传》,还有老先生最得意的《三国志通俗演义》!

第82章 作死的罗贯中

柳淳见过太多的名人了,朱棣一家子,太子朱标,天才统帅李景隆,铁脑壳方孝孺,狗头军师黄子澄,妖僧道衍……只不过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如眼前的小老头!

毕竟永乐大帝对于柳淳来说,只是个名字,而眼前的老者,却是地地道道的青春啊!

很小时候,跟着长辈听《三国演义》的评书,看三国的电视剧,听三国的戏曲,稍微大一点,玩三国游戏,看三国小说,还要被该死的出师表……人生的前二十年,基本上被三国给统治了。

而眼前的老者,就是写出这部巨著的作者,活的!

柳淳手舞足蹈,几乎发疯的模样,让老头颇为惶恐。

“那个……老朽体弱多病,不堪重用,我要走……”

“你往哪里去?”柳淳突然冷笑道:“我听说老先生一直在杭州著书,不知道为何突然到了北平,而且还这么落魄,不知道先生能不能给小子说一说啊!”

老头嘴里都是苦水,他都躲到北平了,怎么还有人认识他啊!

“小公子,老朽是来探查古战场的,写小说话本,总要符合实际。”

柳淳哈哈大笑,“行了吧!罗先生,你要是真的实地考察了,也就没有过五关斩六将了,更没有什么空城计,你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地理太差!”

柳淳随手从书案上抽取一份地图,把东岭关、洛阳、汜水关、荥阳、滑州的位置标出来,然后冲着老罗微微一笑。

“先生,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南辕北辙,莫非关羽是路痴吗?”

老罗盯着地图,不自觉老脸也红了,喃喃道:“小说家之言,不可尽信,不可尽信的!”

“哈哈哈!”柳淳放声大笑,“难怪啊!”

“难怪什么?”

“难怪张士诚败在了陛下手里,有你这样的人辅佐,焉能不败!”

“啊!”

老罗痛叫一声,呆坐在椅子上,完全都傻了。

他写了半辈子小说,没想到自己亲自演了一回自投罗网,这不是要了老命吗!

“小公子,老朽拜求了,一定高抬贵手,饶了老朽吧!我,我给你磕头了!”

柳淳哪敢让他下跪啊,三国迷还不喷死他。

“罗先生,你先别着急,我是真的仰慕先生的才学,喜欢你的小说,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跑到北平了,能不能把经过说一说。”

柳淳为了让老罗放心,亲自给他奉茶,老头喝了一口,肚子里面却咕咕叫了起来,敢情他在北平的时候,就一天没吃东西了,又急匆匆赶到白羊口,早就饿得前腔贴后腔了。

“有吃的吗?”

“当然有,厨房有刚酱好的肘子!”

“太好了,给老夫来两个,再有些酒水就更好了。”这老头还自来熟,直接点菜了……柳淳哭笑不得,给他拿来酱肘子,上好的烈酒,又弄了个大大的火锅,新鲜的羊腿,柳淳亲自切片,老头也不客气,不停往肚子里塞。

有了八分饱意,气氛也缓和下来,老罗只当柳淳是个家境富裕的书迷,就滔滔不绝,讲了起来……罗贯中本名罗本,字贯中,祖籍山西,十四岁跟着父亲到杭州经商。

彼时的杭州,正如马可波罗描述的那样,堪称整个世界的商业中心,繁华兴盛,纸醉金迷,烈火烹油,有着发的经济和文化,戏曲小说,也大行其道,关汉卿等人就长期寓居杭州,进行创作。

老罗也同样萌生了想法,并且开始写作,恰逢天下豪杰并起,罗贯中就投靠了张士诚,还成了张士诚的幕僚。

老罗的水平如何,似乎从张士诚的失败上面,可以看出一二,有些人只适合写书,真正出来指点天下,还是不成的。

而且由于他投靠张士诚的黑历史,使得罗贯中没法参加大明的科举,进入不了仕途,老罗就只剩下写作一条路了。

没有法子,只能发疯写书……除了人所共知的《三国演义》之外,此老还写了数十种小说,还写了《十七史演义》,杂居《赵太祖龙虎风云会》等等,这家伙的高产,绝对是空前的,哪怕到了后世,某点的一些不怎么勤奋的作者,都要甘拜下风,自愧弗如。

只不过书写多了,麻烦也就找上门了。

老罗写了一本歌颂土匪山贼的书,结果让锦衣卫给盯上了,他不得不从杭城,一口气跑到北平,避风头。

“是《水浒传》吗?”柳淳好奇道。

罗贯中老脸拉得二尺长,奶奶的,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没错,就是水浒传。”

“我能请教一下不,据说水浒传的作者,叫施耐庵,是罗先生的师父,可是真的?”

罗贯中迟愣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原来这小子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小公子,你把施耐庵三个字调过来!”

“俺乃是!”

“罗贯中!”

老头放肆大笑,“那不过是老夫的化名而已,写《水浒传》的时候,老夫就知道会惹恼一些人……当今天子,是红巾贼出身,又当过和尚,非常讨厌人说光啊,贼啊,有人因为写了光天之下,为民作则,就被治罪了。老夫替山贼水寇写书,又如何幸免?所以不得不用了化名。”

罗贯中几句话,解开了一个几百年的谜题!敢情水浒传也是他写的,四大名著,这位占了两本了!

柳淳简直无话可说,老头太妖了!

“罗先生,你这么小心,怎么还漏了马脚?”

罗贯中满脸凄苦,“那个……我,我在水浒传里,虚构了一个淮西王庆,还写他勾引童贯养女娇秀,又入了土匪窝,还娶了段三娘为妻,有人就传出去,说此书是,是影射圣上……结果就惹来了锦衣鹰犬,四处搜查……”

柳淳听完,只能给老罗俩字:活该!

明知道当今圣人,是靠着淮西勋贵起家,你非要写个淮西王庆,而且有人品低劣,四处勾搭,人家皇后叫马秀英,是郭子兴的养女,你写个娇秀,是童贯的养女,而且更要命的还写王庆靠着岳父起家,这不等于指着鼻子,说王庆就是影射老朱吗!

这也就罢了,你还写王庆兵败被俘,落了个凌迟处死的凄惨下场,简直就是用心险恶!

有人捅出去,自然惹来了锦衣卫调查,凡事就怕认真,罗贯中以为弄个化名,就能糊弄过去吗?

也太小觑锦衣卫的本事了,很快就锁定了他,为了活命,罗贯中不得不逃到北平,躲避风头。

“小公子,老朽看你的家业非比寻常,定是北平少有的豪富之家,你又知道老朽的小说,想必也是知己……老朽拜求公子收留,给我找个差事,能吃口饱饭就行,老朽感激不尽了!”老头不停作揖,还琢磨着总算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柳淳轻笑道:“罗先生好眼力,我跟你讲啊,在下不但是富豪,还是燕王府的长史,新任的大宁都司经历官……对了,家父还是北平锦衣卫千户所的副千户!”

柳淳说出一句,老罗脸黑一分,当听说跟锦衣卫有关系,这位大叫一声,直接吓昏过去了……

第83章 来自太子的催更

罗贯中老先生好容易活过来,他现在只想掐死那个钱婆!

果然三姑六婆,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只说是个作坊招工,老罗觉得自己好歹给张士诚当过幕宾,作坊的那点事情,还不是手到擒来。可他哪里想得到,这个作坊水这么深啊!

柳淳也生怕老先生被吓死,虽然《三国演义》写好了,万一传到后世,说作者被一个姓柳的锦衣卫给弄死了,那可就是千古大罪了,是要向所有三国粉谢罪的。

“罗先生,你不用害怕的,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作品,别看我爹是锦衣卫,可我们父子不干打小报告的事情,你放心住在这里,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如常就好。”

罗贯中胆子不大,和很多小说作者差不多,战战兢兢道:“小公子,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不过我需要向一个人说明一下。”

“谁?”

“太子殿下!”

“苦啊!”

罗贯中双眼往上翻,直挺挺躺下去,这回怎么叫都醒不过来了……完了,彻底没救了,他的书要是捅到了太子那里,还不把他抓起来,活剐了!

眼前的这小子简直就是害人精!

你不是说不举报吗?

怎么直接捅到太子那里,你想杀人直说就是,干嘛耍老夫?

面对罗贯中装死,柳淳只能从鸡毛掸子上揪下一个鸡毛,在老头鼻子上一遍一遍刷过……阿嚏!

罗贯中装不下去,他顺势爬起来,趴在地上,老脸抽成了萎缩的菊花。

“小公子,行行好,放老朽一条生路吧,老天保佑小公子,子孙万代,公侯万代,富贵绵长,山高海阔……”

不愧是写书的,吉祥话就跟不要钱似的。

柳淳连忙把老先生拉起来。

“罗先生,你真的误会了,我随便把你藏在这里,走露风声,对咱们都不好。太子殿下,爱惜文生,你罗先生下笔有神,殿下肯定不忍加害。有太子罩着,你往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罗贯中被柳淳弄得迷迷糊糊的。

“当真?”

“这还能有假!”柳淳一拍胸膛,“放心吧,一切交给我了,你就安心住下来,好吃好喝,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就是。”

见柳淳如此大方,罗贯中反而不好意思了。

“小公子,你不是招工吗?你看老夫能干什么,我给你做事,这样挣钱吃饭,心里踏实。”

“那就更好了。”柳淳笑道:“我这里用人的地方可真是不少……本身白羊口有一大堆的事情,而且我还在组织人力,把工厂搬到大宁,各种事情,千头万绪,若是能有先生帮助,那可就如虎添翼了。”

“没问题,老夫能指挥千军万马,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的。”罗贯中极力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可生怕被柳淳给卖了。

能得到这么好的帮手,柳淳还有什么说的。

目前是颖国公傅友德在督修大宁城,由于冶铁厂的重要,傅友德特别安排了两千民夫,协助搬迁。

并且还动员五千人,在那边建造工厂。

整个钢铁作坊位于城东,紧挨着大凌河,作坊的围墙比城墙还要高,还要厚!甚至还修了一圈城堡,保护作坊。

这些花销,柳淳是不用出的。

而且偌大的一片好地,朝廷也没想着管他要钱,直接就给了。

在他们看来,柳淳能把作坊搬过去,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再管他要钱,还有良心吗?而柳淳呢,他早就乐开了花,实际上白羊口的格局太小了,根本施展不开。

他想成为北方的钢铁巨头,就必须搬走,事实上,是柳淳需要朝廷帮忙才是!

钢铁厂最大的花销,其实是运费,无论是铁矿石,还是煤炭,都需要牛车,马车,人力搬运,开支非常庞大。

早期的钢铁厂,都选择邻近矿场设立。

河北算是煤铁资源很丰富的地区,可相比起漠南蒙古地区,就差着一大截了。

拿大宁都司周围来说,这里有丰富的煤炭,多少柳淳不清楚,但就以大明目前的消耗能力来看,足够全国使用几百年不止。

哪怕能进入工业时代,大宁都司地下的资源,也是够用的。

除了煤炭,还有铁,铜矿,石英砂,甚至是石油!

工业化早期需要的原料,几乎应有尽有,更不要说优良的草场,成群的牛羊了。

在别人眼里,苦寒的大宁都司,到了柳淳手里,那就是超级聚宝盆。只要开发出来,其中的利润,足以让任何人都眼红。

柳淳很清楚,这么庞大的利益,他没法独享,甚至连朱棣也没有资格霸占。柳淳对任何人都是持开放态度。

他欢迎合作,但是却绝不倒向任何一边,更不会依附哪个人……哪怕知道历史走向,一味的抱大腿,也要防止被主子当成走狗牺牲掉。

咱姓柳的是靠着真本事立足的!

正因为如此,柳淳可以让朱棣帮忙搬迁工厂,也可以把罗贯中的事情告诉朱标……这位太子殿下在看到柳淳的信之后,立刻露出了惊喜之色。

那个善于写话本小说的罗贯中居然跑到了白羊口,还被柳淳弄到了手里,最最重要,这老头还犯了事,有了把柄!

太好了!

一定要好好惩罚,绝不客气!

朱标立刻给柳淳回信,上面只有一句话:令每日写书十页赎罪!

柳淳看到之后,顿时哭笑不得。

“罗先生,这是太子的催更令,你看着办吧!”

罗贯中都懵了,“什么,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殿下也喜欢你的书,让你每天写十页书稿,不然,殿下就要治你的罪!”柳淳啧啧道:“你影射圣上,可是欺君大罪,追究起来,是要把你切成一片一片的,就像涮羊肉似的!”

老罗都哭了。

“饶命啊!老朽实在是写不出了。”罗贯中翻出了《隋唐志》,对柳淳道:“我把历代乱世都写过了,已经没什么可写的,你让我怎么交十页书稿啊?要不……我把字写得大一点?行不?”

柳淳给他个大白眼,“你不但欺君,还想欺骗太子,万一殿下发怒了,你老立刻就得下汤锅!”

生命威胁啊,这个催更牛不?比寄刀片厉害多了,真应该给某点的某些作者享受一下,每天不写满十章,就拉出去剐了!

看着罗贯中苦大仇深的模样,柳淳既是高兴,又有些同情,老头一把年纪,已经过了创作高峰,让他写十页纸,的确是难为人了。

可朱标的吩咐,又不能打折扣。

柳淳眼珠转了转,附身道:“罗先生,你总是写改朝换代,写金戈铁马,历史就那么长,可写的东西就那么多,总有江郎才尽的时候。”

罗贯中频频点头,说得多好啊,你应该把这话告诉太子才是。

柳淳微微一笑,“你应该突破自我,寻找新的题材,开拓新的领域……对了,你可以把《水浒传》中的某些片段抽出来,单独成书。”

罗贯中傻乎乎,表示不懂。

“就是潘金莲,西门大官人啊,你可以写他们的日常生活,我敢保证,绝对会比《水浒传》还值得期待的!”

罗贯中脸都黑了,你个小兔崽子,老夫是正儿八经,写历史演义的,不是写,写那种东西的……我也是要脸的体面人啊!

第84章 蓝玉的胜利

朱标当皇帝之后,一定是无为而治的仁君!这是柳淳的断言。

这位看似仁厚懦弱的太子,却有不同寻常的坚持。

他到了北平之后,尤其是年关将近,朱标居然带着礼物,去每一个私塾拜访,给教书先生送去腊肉烧酒,作为过年的礼物。

甚至朱标还向先生们施礼,拜托。

北平等地,自从五代以后,就沦落到了胡人手里,整整四百年,教化不兴,恢复汉家精神的重任,就落到了诸位先生身上。

要让每一个学生读好经典,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明人。

北平的师生,无不被太子殿下感动的稀里哗啦,他们对天发誓,要永远效忠大明,要奉行汉家礼仪,华夏衣冠,跟过去一刀两断。

朱标除了关心教化之外,还给许多家的祠堂撰写文章,鼓励祭祖,慎终追远。他还约请许多商人,让大家一起捐钱,救助北平的孤老,收养无家可归的孩童。

一个堂堂太子,天底下第二尊贵的人物,能做到这一步,整个北平上下,无不感激涕零,大家含着眼泪,传颂太子仁德……只有老僧道衍,暴跳如雷。

朱标的仁慈不是文人吹出来的,而是发自骨子里的,或许是他那位善良的母后留给他的,也或许是大儒宋濂等人教给他的。

总而言之,朱标展现出和父皇朱元璋完全不同的风格。

一个英明神武,一个仁厚谦和,平心而论,究竟谁高谁低,无从评论。但道衍知道一件事,只要朱标不死,就没人能撼动他的储君之位!

过去道衍以为,只要朱棣表现好,太子因为身边的猪队友,不断在天子那里失分,就可以实现夺嫡的目标。

可现在看起来,多半要落空了。

老和尚只能郁闷着,祈祷奇迹出现。

倒是柳淳,日子过得很舒坦,搬迁冶铁厂的事情,有朱棣和傅友德帮忙。而往来的公文,由于多了罗贯中,他也尽可以交给老先生负责。

只是苦了老罗。

五六十岁的人了,每天要早起晚睡,动不动就一盏孤灯,写到三更以后,然后把写好的书稿装到信封里,交给外面的车队,带去北平,送到太子的行宫。

然后睡两三个时辰,就要爬起来,替柳淳处理各种事情。

忙得头晕眼花,脑袋都大了三圈。

“你一个小小的作坊,怎么比几十万大军的事情还多啊?”罗贯中忍不住抱怨。

柳淳轻笑道:“不是我事情多,而是张士诚管理不到位,他身边的懒人太多了,才败得那么惨,你说是不是?”

老罗气得翻白眼,“我是懒人,我是废物!我求你了,高抬贵手,饶了老朽吧!再这么熬下去,会出人命的!”

老头指着垂下来的青色眼袋,无奈说道。

柳淳淡然一笑,“罗先生,你的本事我还是相信的,当然了,你要实在是忙不过来,可以请几个帮手吗!你在杭州,有那么多的朋友,让他们过来不就行了!”

罗贯中翻了翻白眼,怒吼道:“老夫堂堂仁义道德君子,才不会陷害自己的朋友,我就算累死,也不会写信的!”

三天之后,老罗提前写好了金莲和西门大官人,葡萄架下的一段,趁着还有精神头,赶快写了三封信,立刻发出去了。

“能给朝廷效力,也是他们的福气。”老罗心虚说着,低头猛啃酱肘子。

柳淳才懒得废话,这老头就是个标准的“真香”病患者,说不愿意写日常,结果越写越来劲儿,十页纸都不够用。说不坑害朋友,这不,找的都是至交好友,还美其名曰给他们找一条终南捷径。

你干脆别叫湖海散人,改叫真香散人算了!

柳淳在忙碌着,大宁城外,已经树立起两座炼铁高炉,而且原料产地也找好了,离着大宁城还不到一百里,就有一座大型的露天煤矿。

在元朝的时候,还有人开采,后来因为战乱,矿工都逃跑了,也就荒废下来。如今自然落到了柳淳的手里,另外寻找铁矿的人回报,也有了眉目。

很快大宁冶铁厂,就能运转起来。

柳淳有着充足的信心,三年之内,他就能成为北方的钢铁大王。

每个人都在忙碌着,似乎全然忘却了还有一位大将,正在领兵,追杀北元的残余势力。

蓝玉出塞已经两月有余,根据情报显示,元朝伪帝正在捕鱼儿海,可他们已经距离捕鱼儿海不足四十里,仍然没有见到元朝的人马。

而此刻军中的清水,粮食,都已经所剩无几。包括战马牲畜,都损失了不少。

蓝玉的心情极度沮丧,不得不下令宿营休息一晚。他独自对着地图发呆,如果再有三天找不到北元人马,他就必须撤军。

十万人马,劳师远征,一无所获,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朝中的文武?

正在蓝玉苦恼的时候,突然手下大将王弼赶来。

“永昌侯,大喜!”

王弼道:“我刚刚得到消息,伪帝就在捕鱼儿海东北,距离我们八十里而已!”

“当真!”

蓝玉一把揪住了王弼,惊喜道:“你说的属实?”

“千真万确!”

“好!立刻出征!”

蓝玉顾不上休息,从帅帐冲出来,可他刚出来,就发现远处的天边,有一大片乌云,快速涌来,空气之中,充满了土腥味,飞动的石子砂砾,不是刮在脸上,生疼!

王弼吓坏了,远处的乌云是沙漠中,最可怕的沙尘暴!

哪怕最熟悉沙漠情况的商队,遇到了沙尘暴,也很可能被埋葬。

“永昌侯,怎么办?要不要等沙尘暴过去,再进军?”

蓝玉拧着眉头,看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

“弟兄们,真是天助我也!打仗讲究出其不意,元鞑子一定没有料到,我们会在这时候出击,大家伙随着我杀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蓝玉的热情,感染了每一个士兵,很快,蓝玉集结了三万精锐,不等沙尘停止,就毅然向着东北方向,杀了过去。

蓝玉以王弼为前锋,留下武定侯老将郭英统帅七万人马断后,在蓝玉临行之时,给了郭英一张纸条,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此战若败,立刻引兵后撤北平,等待机会,再图北伐!

郭英浑身战栗,望着漫天的黄沙,久久无语。

大将军这是以命相搏啊!

沙尘这么大,还有元鞑子的精锐,究竟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好。郭英默默跪了下来,伏在地上,祈求神明保佑。

一定要胜利啊!

蓝玉离开军营,前行了三十里,风沙渐渐停止,他的手里,紧握着柳淳送给他的指南针,当初柳三在森林里迷路,提醒了柳淳,辨别方向的重要,他跟能工巧匠,赶制了一批指南针。

蓝玉仔细盯着指针,南北东西,方向确定,他一马当先,朝着东北方就杀了过去,后面的三万将士,紧紧追随。

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风声和马蹄声,这支明军,就像是一支射出去的箭,一往无前……终于,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片广阔的营地,北元皇帝、太子、后妃,还有许许多多的大臣,毫无保留,暴露在蓝玉的面前!

面对从天而降的明军,他们全都傻了,呆了,疯了!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蓝玉不想给这些人丝毫的时间,他用尽全力,怒吼!

“杀!”

大军潮水一般,席卷而下……

第85章 柳淳的三大功

此刻的明军,猛如虎,悍如狼,从天而降,无可匹敌!

蓝玉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头狼,疯狂扑上来,在他的身边周围,尽是狼群的成员,他们撞入元军的驻地,开始大肆杀戮。

明军处于巅峰时期,人人敢战,能战,善战,加上准备充足,士兵状态极好,又是以有心算无心,突然袭击。

整个战场,很快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元军一是没有料到,二是拖家带口,指挥不灵,就好像是一头衰老的笨牛,空有庞大的体型,却只能被动挨打。

蓝玉的眼睛红了。

“杀!杀光鞑子!”

“让你们霸占中原,欺凌百姓!”

“让你们把人分成四等,视汉人如牲畜!”

“让你们横征暴敛,杀戮无算!”

“让你们频频入寇,抢掠财物!”

……

“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杀!”

蓝玉怒吼着,战马的铁蹄踏过鞑子的营地,他几乎没有迟疑,立刻调转马头,再度杀回来。他已经忘记了疲劳,只知道横冲直撞,将鞑子切成一块又一块……

此刻每一个人都处于高度的亢奋之中,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元帝国,就要在他们手里彻底覆灭了。

弟兄们,上啊!

明军将士,疯狂杀戮,战斗持续了大半天的时间,元廷太尉蛮子死于蓝玉的刀下,除了一颗完好的人头,尸体被踏成了肉泥。

元主次子地保奴被俘,其余妃嫔,公主,官吏,数百人悉数被抓。

另外被俘虏的人员多达七万以上,超过了明军的两倍之多!

蓝玉也真是够大胆的,他只分出一万人看管,这些士兵将俘虏的牛马连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流动的城墙,把俘虏圈在里面,谁敢往外跑,立刻诛杀,绝不留情。

蓝玉又传令郭英,让他带兵接应,一起围猎。

没错!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猎杀!

等到郭英领兵赶来,跟蓝玉一起追杀,明军又抓到了元廷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及平章以下官属三千人,还缴获宝玺、符敕、金银印信等物品。

另外马、驼、牛、羊等牲畜足有十五万头之多,剩下的盔甲、兵器、锣鼓、帐篷,全都不在计算之列!

老将郭英,兴奋的手舞足蹈。

这一战缴获之多,战果之大,仅次于第一次北伐。

尤其是北元朝廷,经此一战,彻底被打残了。

“几十年了,元廷终于完蛋了!”

郭英兴奋不已。

而蓝玉却眉头紧皱,“有什么好高兴的,伪帝和伪太子逃走了,毕竟没有全功!”

听蓝玉这么抱怨,郭英才猛然想起,“对了,永昌侯,你走之后,蓝勇向我讨了一千人马!”

蓝玉不解,“他要干什么?”

“他说唯恐元主会逃窜,因此他提前去和林方向的路上拦截。”

“哦!”

蓝玉大惊,急忙把地图取来,展开观看,他仔细辨别,突然用力一拍,兴奋大叫。

“哈哈哈,这小子居然长了心眼!”

蓝玉是大为惊讶,因为他断定元主很可能会往和林方向逃跑,只是想不到,一根筋的蓝勇怎么提前猜到了。

真是让人意外啊!

那还愣着干什么,追吧!

蓝玉和郭英分兵两路,一起杀出,在追了足足五天之后,他们终于遇到了蓝勇。

此刻的蓝勇正被元廷的知院捏怯来和丞相失烈门围攻。

蓝玉依旧是一马当先,将三千鞑子包围起来,战斗持续一个时辰,他们全数投降。而就在蓝勇的手上,有元朝皇帝脱古思帖木儿和太子天保奴。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元主的身上,找到了一枚玉玺!

“爹,你看这是不是传国玉玺?”

蓝玉接过来,沉甸甸的一方玉印,上面有几个古拙的篆字,蓝玉学问不成,只得请教郭英。

郭英战战兢兢接过来,端详了好半天,突然激动地跪在地上,冲着南面不停磕头,老泪横流。

“吾皇洪福齐天,找到传国玉玺了,找到了!”

自从秦代以来,传国玉玺就被视作正统象征,期间经历过无数的波折,也丢了很多次,据说在宋代的时候,有农夫发现,献给朝廷,被认定为是真正的传国玉玺。

等到靖康之耻,传国玉玺再度丢失。

到了元朝,又有人在大都叫卖玉玺,被大将伯颜购得,可惜的是伯颜文化太差,根本不了解玉玺的珍贵。

他竟然下令,与其他国家的印玺一道铲平,赐给下属,制作私人印章。

还多亏了当时的昭文馆大学士郭守敬,认出了玉玺,由于铲平了字迹,连带着黄金镶嵌的一角也被磨去了,不得不重新刻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此后玉玺一直留在元朝皇都。

直到明军攻破大都,玉玺随着元朝皇帝又流落到了草原上。

朱元璋频频北伐,除了解除北方的威胁之外,玉玺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没法子,这玩意就是代表正统!

蓝玉怎么也想不到,他不但俘虏了元朝皇帝,还得到了玉玺!

“小子,你真是爹的亲儿子!”

蓝玉抓住蓝勇的肩头,不停摇晃。

蓝勇疼得龇牙咧嘴。

“爹,要说起来,能抓到伪帝,缴获玉玺,还多亏了柳小公子。”

“什么?”

蓝玉大惊,“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在出征之前,他就跟我说,元主很可能往和林方向逃窜,孩儿才提前带兵拦截,没想到真的抓到了元主。在归来的路上,遇到了鞑子攻击,若非父亲赶来,孩儿几乎丧命了!”

“哎呦!”

蓝玉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淳这小子居然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本事?

看起来老子还是低估了柳淳啊!

蓝玉拖着下巴,瞧了瞧蓝勇,郭英等人。

“这一次进军到捕鱼儿海,地图是柳淳提供的。”

郭英点头,“没错,他的地图十分准确!”

“军中的粮食,保暖的衣物,还有火药,手油,姜茶,全都是他弄的。”

“是的。”郭英依旧道:“若是没这些东西,我们怕是坚持不了这么久。”

蓝玉又道:“还有他提醒了蓝勇,才抓到了大元皇帝,拿回了传国玉玺!”

郭英还是点头,“的确如此,当然了,功劳可以不算在柳淳头上。”

言下之意,反正柳淳也不知道,我们就说是永昌侯安排的,又能怎么样?

蓝玉气得笑了,他用力啐了一口,骂道:“姓蓝的还没有那么下作!抢小孩子的功劳,俺干不出来!”

蓝玉立刻吩咐随军的书吏,即刻撰写捷报,并且把柳淳的功劳写进去,还有,传国玉玺要立刻送进京城,交给陛下,不容有失!

蓝玉吩咐完毕,拔剑四顾,他终于到达了武将的巅峰。别看把首功给了柳淳,可他身为三军统帅,指挥有方,谁也抹杀不了。

从此刻开始,蓝玉一跃成为武将勋贵的第一人!

“来人,找一处石山,我要勒功石上,祭告天地!”

十万远征大军,闻风而动,欢乐的气氛,到达了顶峰……报捷的将士,扛着红色的小旗,返回大明,就像是一粒火星,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柳淳两个字,也伴随着捷报,深深烙印在大明君臣的心里。

小子,你出名了!

第86章 凶猛的大元勇士

柳淳最近很闹心,他倒不是害怕出名,而是因为徐妙锦这个小丫头……她天天鬼鬼祟祟,经常往罗贯中的书房跑,然后就是老罗抱怨,书稿被偷了。

每每听到老罗诉苦,柳淳都想掐死他。

你个老不要脸的,写什么玩意自己不清楚,居然让一个小丫头给“偷”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教坏了小丫头,信不信徐家能捏死你!

柳淳恨得牙根痒痒的,但是也没有法子,毕竟他还舍不得老罗去死,所以柳淳做了个伟大的决定,不就是小说吗!我肚子里的货可比老罗多太多了。

柳淳做出一个伟大的决定,为了挽救可怜的少女,他要从红楼讲起,讲到飞雪连天,讲到斗马苍穹!

我就不信了,还干不过老罗!

柳淳跟罗贯中打擂台,没有十天,他就后悔了,被追更的滋味太难受了……每天都要写满十页纸,虽然他知道很多书的大框架,但详细内容还是要自己填充,而且还要剔除不和谐的东西……一天到晚,柳淳简直抓狂了。

也不知道那些起点的作者们,是怎么坚持的,尤其是某胖灰,好几年如一日,该多不容易啊!

假如能穿越回去,一定给他全订、打赏、投票、宣传,有半个字假话,天打雷劈!

柳淳赌咒发誓,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赶快来点事情,让他从码字的苦海中解脱吧!

老天爷终于可怜他了,一个好活儿,落到了柳淳的头上。

“只这样的,蓝大将军一战灭掉北元,战果辉煌,俘虏无数,其中北元皇帝,皇太子以下,各种贵胄,多达三千多人。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要把这些人都交给柳先生。”二货李景隆很认真跟柳淳说着。

“给我?”柳淳吓了一跳,“来什么玩笑?这些人不是该送去京城,交给陛下吗?给我干什么?”

李景隆笑道:“当然是要给陛下,但是在交给陛下之前,需要柳先生调教一番,让他们改头换面,变得老老实实,去了京城,也好让陛下高兴!”

“呸!”

柳淳真急了,“曹国公,我大明灭了北元,俘虏北元皇帝,已经是天大的功绩,足以彪炳千古,你们把元主押到京城,开刀问斩就是了。”

李景隆无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殿下不同意。”

“为,为什么?”

“殿下说了,灭国只能彰显大明的武功,若是能驯服元主,则显示我大明的王道荡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李景隆又道:“殿下还说呢,当年神州陆沉,崖山一役,十万军民蹈海而死。从此元鞑子窃据中原,百姓生灵涂炭。想当初,鞑子俘虏了文天祥,足足用了三年时间,使出了各种手段,想要让文天祥屈服,结果也没有成功,最终不得不杀死文天祥。”

“斯人已逝,但正气长存!若是我大明能降服元主,改变心志,岂不是证明我大明胜过大元万倍吗?”李景隆滔滔不断,最后用力拍了拍柳淳的肩头。

“柳先生,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办了,殿下等着你的好消息!”

二货说完之后,拍拍屁股就跑了。

柳淳完全傻了。

他现在最后悔就是让朱标看到他的改造成果!

不一样的,纳哈出的部下,还是底层居多,有几个扎台一般的带头,就能改变不少。可元主不同,好歹人家也是皇帝一枚。

那也是有头有脸有尊严的。

士可杀不可辱。

想改变他,那是容易的事情吗?

柳淳迫不及待,想要推掉,可哪里知道,朱标那边动作更快,已经把人给送到了大宁城,还直接押到了冶铁厂。

先斩后奏,也不问问老子答应没!柳淳叫苦不迭,他只想问一句,可以退货不?

正在柳淳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老爹柳三气喘吁吁赶来了,他一把拉起儿子,直接往外面跑,一边跑,还一边说。

“快去看看吧,两伙人要打起来了!”

柳淳脑袋都大了,他撒腿跑到了作坊,果不其然,已经闹翻了天……一边是纳哈出所部的蒙古将领官吏,一边是元廷的贵胄高官。

他们初次相遇,全都傻了。

纳哈出这边的人,穿着黑色的短打,在冶铁厂忙活,有人背矿石,有人运煤炭,还有人负责洒扫卫生。

等到那些贵胄走进来,他们愣住了。

瞧了好半天,突然胡尔贞举起双手,发疯狂叫。

“抓来了,他们也被抓来了,快来瞧瞧啊!”

他这么一嚷嚷,其他人也都放下手里的活儿,往这边聚集。当发现是元廷皇帝的时候,有人的腿就软了,下意识要磕头。

扎台毫不客气,挥动巴掌,狠狠捶打。

“你们傻了?都是阶下囚,谁比谁了不起啊?”

被打的人也清醒过来,貌似没错啊,要说起来,我们是第一批被改造的,算起来,还是这帮人的先辈呢!

想到这里,他们就把胸膛挺直了,一副得意洋洋的骄傲模样。

元主这边呢?

就更有趣了。

吴王朵儿只几次去见纳哈出,因此认识纳哈出身边的人,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认出扎台。

这不是辽东第一勇士吗?

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

而且见了大元皇帝,怎么不下跪?

“你们这些奴才,简直狗胆包天,还不赶快下跪!”朵儿只大声呵斥。

扎台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跪你个鬼!大元朝都完蛋了,还想作威作福啊?”

“呸!”朵儿只气得狠狠啐了一口,“你们这些无耻的白眼狼……本王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明军能找到陛下的驻地,都是你们!是你们把地图告诉了明人,对吧?”

胡尔贞把胸膛一拍,得意道:“没错!就是我们干的!还告诉你,老子不欠你们的!”

詹松也提着扫把赶来了,他见元廷的这帮人被抓了,那叫一个兴奋啊!

“明军二十多万人攻打辽东,太尉几次向你们求援,你们呢,按兵不动,等着看笑话!好啊,太好了!看谁笑话谁!你们说,是不是该让咱们的吴王,也来扫几天厕所啊?”

“几天能够吗?他应该天天扫才对呢!”

“哈哈哈!”

……

这边放声大笑,朵儿只,还有其他的贵胄,气得嘴唇都青了。

这帮东西,简直反了天啊!

打不过明军,还打不过你们吗!

朵儿只和代王达里麻及怪叫着冲上来,后面的人也跟着上了。

扎台眼珠子放光,憋了这么长时间了,终于有仗打了!

他举起手里的铁锹,嗷嗷叫着冲上去,后面的人也都跟着,两伙人就在冶铁厂的空地,展开了兵对兵,将对将的血腥大战。

北元这边,人数多一些,但是缺少武器,扎台他们也没有兵器,但铁锹啊,鞭子啊,木棒啊,扫帚啊,那是不缺的,而且他们每天劳动,身体状态非常好。

一上来就给元廷的人来了个下马威,扎台一个人就掀翻了五六个,愣是把北元贵胄切成两段……

吴王和代王,两个人红了眼睛,冲着自己人骂道:“你们还配是大元的勇士吗?给我打死这帮白眼狼!”

在他们的吆喝之下,北元的勇士们终于鼓起勇气,奋不顾身,杀了上去……

柳淳跟老爹赶来,看到的就是双方打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墙……三爷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呼:“奶奶的,真不愧是蒙古勇士,还挺能打的!永昌侯能俘虏他们,不容易啊!”

第87章 大元朝完了

看到这俩伙人对掐,柳淳突然来了看热闹的心思。

貌似要驯服元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注意,是驯服,就像对待牲畜那样,而不是真的让其心服口服。柳淳没有那么自大,元主脱古思帖木儿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一个基本知天命的年纪,又当了好几年的皇帝,虽然是落日余晖,但好歹也是大元之主,流着黄金家族的血液,有着祖上的荣光。

能让他认清现实,低头俯首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那该如何下手呢?

柳淳看着激烈争斗的双方,渐渐有了主意。

“来人,快把他们分开。”

光顾着看热闹,居然没有制止斗殴,这要是出了人命,可就不好了!柳淳急得跳起来,大声招呼。

得到了命令的士兵急忙冲出,将正在酣斗的两伙人分开。

这时候再看看他们,那叫一个狼狈啊!

扎台他们还好,最多是衣服破了,鼻青脸肿。而北元这边,由于缺少“武器”,有几十个人被打得断了胳膊,折了腿。

尤其是吴王朵儿只,两个眼睛都被打成了熊猫眼,鼻梁子也伤了,两个鼻孔跟泉眼似的,不停流血。

身上的蟒袍撕得一条一条的,左臂还抬不起来了。

“快去叫军医过来。”

柳淳黑着脸,迈步走过来,怒吼道:“是谁,谁先动的手?”

他连着问了三遍,扎台迈步走了出来。

“我打的,和其他人无关!”

柳淳哼了一声,“好啊,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连累其他弟兄,可……在这里,不兴这一套,我要重重惩罚你们!”

听到重罚,北元的代王达里麻及,还有其他人全都愤愤不平,以下犯上,重罚就行吗?根本是包庇他们,应该全部砍头才是!

柳淳扫视两边,突然微微一笑,“这样,就罚你们,教这些新人规矩,让他们尽快适应生活,学会照顾自己,并且尽快掌握生活技能!”

什么?

北元的贵胄们疯了?

你丫的说的是人话吗?

干的是人事吗?

这帮狗奴才打了我们,还反过头,让我们听他们的,受他们的摆布,简直欺人太甚!

代王第一个跳起来。

“你们汉人说过,士可杀不可辱,你这么干,不如杀了我们!”

“没错,我们宁死也不干!”

……

扎台他们却高兴了。

公子真是太英明了!

早就看这帮高高在上的孙子不顺眼了,正好落到我们手里,一定要好好教训才成!大家伙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柳淳咳嗽了两声,不悦道:“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徒弟不能出师,师父的改造就不算成功!”

“什么?”

这回轮到扎台他们惊讶了,这算什么啊?

柳淳耸了耸肩,“你们的学习改造成果如何,就体现在教学上面,能把学到的东西,传授给徒弟,才能证明你们是真的理解了,身体力行,教学表现好的,可以优先结束改造。”

这回好了,两边都不高兴了,一个个黑着老脸,愤愤不平。

三爷走到了柳淳的身边,他很喜欢看蒙古人互咬,只是他觉得儿子还是太温和了,这帮人居然敢不听话,立刻严惩就是。

拖出去打几十鞭子,看他们听不听话?

柳淳笑着摆手,让老爹稍安勿躁。

“这样,今天晚上,我们办一个篝火晚会,准备些羊肉,让大家伙边吃边谈,把心扉敞开。都是兄弟,又何必怒目相向!”

柳淳这家伙总是出人意表,像北元的贵胄,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刀斧加身,大不了一死,反正成了俘虏,也没什么好下场。

可大明没有杀他们,反而送到了这个奇怪的工厂,见到了纳哈出的部下,又被这帮奴才欺负,还要搞什么晚会……明朝方面到底要干什么,他们是一点也猜不到。

无知才是最恐怖的,这些贵胄们战战兢兢,待了一个下午。有人甚至猜测,是不是要把他们给杀了,放在火上烤了?

终于,晚会开始了,贵胄们步入刚刚打过仗的广场,发现这里已经拢起十几堆篝火,扎台等人拿着木签,上面穿着大块的羊肉,正在烤着。

香气飘到鼻孔里,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真舒服啊!

自从被蓝玉俘虏,就没尝过烤羊肉的味了。

要是能大吃一顿,哪怕死了也值!

他们这么想着,可惜,柳淳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为了欢迎新人,老学员们准备了烤肉,不过在吃之前,还是让他们谈谈心中的想法,方便互相了解。”

柳淳瞧了瞧这边,“你们谁愿意先谈?”

“我来!”

詹松第一个跳了出来!

他几步到了高台之上,还挺懂规矩,先冲着柳淳行礼,然后才转向那帮贵胄,他咳嗽了一声。

然后伸出手指,点着他们,怒吼道:“你们这帮孙子!自从大元丢了中原,我们太尉大人,年年给你们进贡,送去的金银珠宝,都能堆成山!可你们呢,是怎么对待我们辽东的?为什么不出兵救援?你们安的什么歹心?”

詹松破口大骂,北元的贵胄们忍不住了,还是朵儿只受伤了严重,只好代王达里麻及站起来,怒骂道:“奴才,你该死!朝廷当然有难处,我们不,不能出兵!“

“什么难处?是不是你们不敢?”

“呸!你们这些白眼狼,早就跟明人勾勾搭搭,去救你们?若是被你们出卖了怎么办?”

詹松一听,气得暴跳如雷!

“大家听听,听听啊!这就是他们的想法,从头到尾,他们就没把咱们当成自己人!”

眼瞧着两边又要吵起来,柳淳摆手,“詹松,你的用词很不礼貌,这一点非常不好,心里有怒气,可话也要好好说,有理不在声高。”

柳淳又冲着代王达里麻及道:“辽东方面埋怨你们不出兵,那不妨就假设,你们出动人马,能不能救得了纳哈出呢?”

这个问题很好,一直没开口的丞相失烈门缓缓开口,“非是陛下不想救援,我们最多能拿出三万人马,可,可明军有二十几万,如何能救得?”

失烈门是元廷的老臣,他年轻时候,享受过大元朝的辉煌,整个中原,都是他们的牧场,那是何等逍遥?

如今不但越过越惨,还成了阶下囚,连死的心都有了。

三万人马?

能起多大的作用?

赫赫元廷,就能拿出这么点兵力吗?要知道冯胜已经安排了傅友德率领一万五千人截杀,元廷的人马很可能还没到辽东,就被消灭或者击溃!

此时的广场上,死一样的沉寂,只能听到火焰突突燃烧的声音。

失烈门扬起头,望着黑洞洞的天,老泪流下,喃喃道:“救不了,救不了的,大元朝完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广场上一片抽泣之声,包括詹松,扎台,他们都跟着低下了头,心中最后一点念想,在这一刻也碎了一地,消失不见了……

青史尽成灰说

那啥……昨天晚上网出了问题,总算好了,先补上,再求票,求呸……

第88章 从心是福

啜泣之后,又是激烈的争吵。

这一次更像是一群疯子,在发泄绝望的情绪。

纳哈出的部下埋怨朝廷,就算不敌,也不能坐视不理吧?而朝廷怒斥,说他们不尊皇帝陛下,占据辽东,自立为王,根本不值得的救援。

辽东的人再度反击,说元廷更不值得追随,只有区区几万人,风雨飘摇,半点本事都没有,简直丢尽了大元朝的脸……这两伙人撕到了最后,元主脱古思帖木儿出现了,他的脸色铁青,浑身气得战栗。

点指着两伙人,悲愤到了极点!

“无耻,废物!到了这时候,你们还在互相咬,大元朝有了你们这样的臣子,岂能不亡?”

元朝皇帝还是有些威风的,哪怕成了阶下囚,依旧能压得住场面。

所有人都不自觉低下了头,尤其是那些新来的贵胄,更是几乎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们败了,成了俘虏,却还在胜利者的眼皮子底下,掐来掐去。

如此内斗不和,焉能不败?

丞相失烈门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把脸贴在地上,不敢抬起,羞愧到了没脸见人。

在这一刻,脱古思帖木儿似乎找到了皇帝的最后尊严和体面,他顾盼自若,俯视着这些没用的废物,也在傲然看着柳淳。

你们可以杀了我,但我永远都是大元的皇帝,我还有最后的威严!

柳淳很不喜欢脱古思帖木儿的骄傲,必须把这家伙最后的面具也给击碎……就在这时候,詹松突然蹿了起来。

他先看向柳淳,从笑容里,似乎得到了一丝鼓励,詹松来了胆气。

“呸!”

他狠狠啐了大元的皇帝一口!

被一个卑贱的奴才吐了口水,皇帝陛下竟然呆住了,也不知道该发怒,还是该悲伤,就那么傻傻站着。

詹松越发大胆了。

“你有什么脸面训斥我们?一将无能,累死千军。都是你这个当皇帝的,你疑心这个,怀疑那个,明明天下都保不住了,你还吃香的喝辣的,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妃子,你把珠宝赏赐给皇亲,还索要海东青,只为了狩猎玩乐。就是你!是你不思进取,是你贪图安逸,是你先丢了黄金家族的脸!你不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

轰隆隆!

天雷炸响,惊天动地!

自从失去中原之后,蒙古帝国已经倒退回奴隶制的时代。

皇帝经常被杀,各部落混乱不堪,一切的秩序荡然无存……可不管怎么混乱,当着面,直接指责怒骂皇帝,还是前所未有的。

脱古思帖木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让他无语的是,在场的那些人,居然只是愤怒,却没有人敢暴起,去杀了詹松,甚至没人出言反驳,就这么傻愣愣瞧着,像是看一场跟他们无关的猴戏!

朕,朕是猴子?

脱古思帖木儿真的疯了!

有这帮无君无父的臣子,大元如何能够不亡!

“苍天啊,朕,朕……”

他很想一死了之,可摸了摸,腰里的匕首早就被收上去了……皇帝陛下愕然半晌,一声长叹,跌跌撞撞,向住处走去。

在这时候,他很像是一头被抛弃的雄狮,没有人尊敬他,效忠他,他和他的帝国,都走到了尽头!

完了,大元朝真的完了!

……

脱古思帖木儿的离去,不但没有掀起什么涟漪,反而让大家伙没来由的松口气。

骂也骂够了,吵也吵够了,肚子都咕咕叫了。

有什么好争论的,反正都成了阶下囚,谁是谁非,有那么重要吗?

詹松拿着一把烤好的肉串,送到了丞相失烈门的面前。

“尝尝吧,这可是顶好的羊肉。”

失烈门迟愣一下,他内心是拒绝的,可手却不愿听心的,至于嘴巴,就更加叛逆了……几口就把一块糊烂的羊肉吞了下去。

失烈门惊得瞪大眼睛,怎么会这么好吃啊?

詹松笑道:“好吃吧?用酒先泡过,去了腥膻,又加了十几种调料腌制,我跟你说,论起做菜的本事,咱们跟汉人可是差得太远了,不服不行啊!”

失烈门哼了一声,“那是他们过得好,有闲心琢磨吃的。”

詹松道:“没错,其实我们也可以跟汉人过得一样好……不用抢掠,就能做到!”

失烈门翻了翻白眼,鄙夷道:“跪地投降,求他们赏口饭吃吗?”

“错!”

詹松正色道:“我告诉你,从一开始到现在,大明就没让我们投降过!他们是教我们本事,让我们能过上新的生活!”詹松得意洋洋,指着不远处的扎台,笑呵呵道:“瞧见没有,他都会炼铁了,还能铸造铁锅。胡尔贞正在学圈养牛羊,还有如何堆肥;至于我……”詹松得意道:“我学的是更厉害的烧制瓷器!你知道不,就是那些顶贵顶贵的瓷器,跟金银差不多价钱的瓷器。等我学会了,就能卖给西边的色目人。”

“在我有生之年,我要做草原最大的瓷器商人!挣钱,重新娶老婆,生一大堆孩子……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干?”詹松很大度道:“我给你一,不,是两成股份!让你跟着我一起发财!哈哈哈!”

这家伙咧着嘴狂笑,失烈门却怒不可遏,真想把他抓过来,狠狠揍一顿!

你放什么屁?

老夫是大元的丞相!

会跟你一起挣钱?

会在乎你的那点股份?

老夫掌权的时候,多少色目人,手捧着金银美女,送到老夫的面前,让老夫随便挑……那才是真正的生活啊,只可惜,再也享受不到了……

“有,有酒吗?”

失烈门突然问道。

詹松愣了一下,从怀里偷偷摸摸,掏出了一个小葫芦,递给了失烈门。

“你可不能多喝啊,这是上好的烈酒,是我拿十个小红花换来的呢!”

失烈门愕然,什么小红花?

喝点酒,都这么难!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篝火晚会结束了……转过天,师父带领着新的学徒们,开始干活了,九成的贵胄,还都是满心愤懑,消极怠工。

倒是老丞相失烈门,格外上心,学得最认真。

无他,酒是真香!

……

“你小子可真成!这帮家伙到了你的手里,怎么就软得跟面条似的?”蓝玉抓着胡须,不解问道。

柳淳淡然一笑,“这就是我的本事了,永昌侯能横行大漠,征服疆土,小子本事差点,只能征服人心了。”

柳淳没有半点谦卑之意。

蓝玉气得牙根痒痒,这小兔崽子更加不要脸了!

必须给他点颜色瞧瞧!

可问题是柳淳帮了自己那么多,要是没有他,何来的胜利啊?

蓝玉迟疑片刻,终于想了起来,这小子还摆了他一道呢!

“来人!”

他的干儿子们呼啦冲上来。

蓝玉一指柳淳,“把这小子给我拿下!”

这帮混球不由分说,把柳淳给抓了起来。

“永昌侯,你干什么?你,你忘恩负义!”

“呸!”蓝玉恶狠狠道:“你小子诓骗本爵,让我跟燕王联名上奏,陷我于不义。这么多年了,敢耍本爵的,你是第一个!”

“左右,把他带去军营,我要让他知道本爵的厉害!”蓝玉切齿怒道。

第89章 不拍马屁会死的

柳淳的感觉非常糟糕,他被五花大绑,周围都是蓝玉的干儿子……一群彪形大汉,凶神恶煞,柳淳很想求饶,奈何蓝玉众多的干儿子当中,他只认识蓝勇,而且该死的蓝勇也仅限于和他爹无关的事情,才会帮助柳淳,目前的情况,已经超出了蓝勇的底限。

时间过得很快,危险的气息越来越强烈。

柳淳想起了第一次被蓝玉抓到军中,是朱棣把他救了出去。

也不知道燕王殿下,会不会再一次从天而降?

显然,希望也不大,朱棣在北平,而这里是大宁城!

就在柳淳绝望之中,脚步声响起,来的人是——蓝玉!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条生牛皮的鞭子,不停挥舞,甩出响亮的鞭花!

奶奶的,比最糟糕还要糟糕!

士可杀,不可辱啊!

柳淳用力甩头,怒吼道:“蓝玉,你,你不能胡来,我,可帮过你们的忙。”

蓝玉丝毫不理会柳淳的色厉内荏,他随意坐在椅子上,把玩着皮鞭,冷笑道:“小兔崽子,若非念在你帮忙的份上,本爵早就宰了你!不信你问问去,这天底下,谁敢耍老子?老子又放过谁?”

蓝玉狠狠一拍桌子,瞪着牛眼,怒吼道:“小子,你说怎么办,是让本爵一刀宰了你?还是慢慢折磨,让你生不如死?”

“姓蓝的!”

柳淳真的气坏了,跟这个家伙是讲不通道理了,柳淳决定破罐子破摔。

“蓝玉,真是没想到,你才立了一点功劳,就恃宠而骄,胡作非为,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里,你现在私设刑堂,是想造反不成?”

蓝玉被质问的笑了起来。

“好小子,落到了本爵的手里,还挺硬气的!难得,真是难得!”蓝玉站起身,晃了晃脖子,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很渗人。

“告诉你,蓝某永远不会造反,你想吓唬我,做梦去吧!”

“我没有吓唬侯爷的心思,我只是说一个事实。”柳淳努力保持镇定,目光对视着蓝玉,一字一顿道:“侯爷立下不世战功,已经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当世第一的名将。灭元廷,俘伪帝,夺玉玺,扬国威,勒石记功,流芳百世,千百年之后,人们都会传颂侯爷的威名,把你跟卫青霍去病,相提并论!”

柳淳这几句话说的,那叫一个顺溜。

蓝玉听得,眼睛都亮了,他下意识抓了抓胡子,迟疑道:“有你说的那么了不起吗?不过是手到擒来,不值一提!”

好嘛!

这家伙还装上了,柳淳正色道:“侯爷,过分谦虚,就是虚伪了。你可知道,蒙古骑兵,是何等骁勇善战!他们占领了空前辽阔的土地,横行东西方,所向无敌,如今还有许多国家,在蒙古人的掌控之下。我大明扫清蒙元,光复中原,出击塞外,覆灭元廷,侯爷之功,必定标榜史册。以我观之,我大明的诸将当中,没人能比得过侯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蓝玉养了一大堆干儿子,可全都是打打杀杀的莽夫,没有一个有柳淳这么会说话,马屁拍的,都要飘起来了。

蓝玉还认真思索起来,“你说的也不全对,我大明人才辈出,我就算再厉害,总不能超过我姐夫和中山王吧?”

言下之意,除了常遇春和徐达,就属他厉害了。

柳淳也不跟他抬杠,而是感叹道:“侯爷,如今你已经站在了武将的巅峰,燕然勒功,这是多少名将求而不得的壮举。哪怕开平王和中山王,也没有这份豪迈。我觉得侯爷不但可以和卫霍相提并论,甚至超过了大唐的名将李靖,是武人的榜样。”

蓝玉越听越高兴,居然咧嘴大笑,“你说的可是心里话?没有哄骗本爵?”

柳淳道:“侯爷,这一次你亲统十万大军,出其不意,俘虏北元皇帝,缴获玉玺,又勒功石上,三样壮举,一起完成。试问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到?非是我要夸赞侯爷,实在是史书之上,都不忍委屈了侯爷。”

真是会说话,蓝玉心花怒放,说实话,他自从捕鱼儿海过来,只知道自己立了天大的功劳,可究竟有多大,还有些糊涂。

让柳淳这么一说,蓝玉才猛然警觉,似乎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大许多。

他就像一个原想中一万,结果中了一个亿大奖的幸运儿,晕乎乎的,迫切需要有人指点迷津。

柳淳这小子虽然年轻,但脑子好使,正好跟他商量商量。

蓝玉这才注意到柳淳身上的绳子,还捆着怎么谈话

“是哪个混蛋把他捆起来的,还不给我松开!”

有一个小子急忙跑过来,把柳淳身上的绳索解开,蓝玉道:“干爹,是你让我们捆上的,儿子们是……”

“滚!”

蓝玉气得飞起一脚,把这小子踢到了门外。

“奶奶的,我手下怎么都是这么一群笨蛋,真是气死我了。”

柳淳活动手脚,他暗暗冷笑。

嫌自己手下笨?

你丫的也不聪明,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

蓝玉丝毫不理会柳淳的怪异的神色,而是自顾自道:“臭小子,你说说,陛下这一次会怎么封赏我?”

“侯爷觉得应该如何封赏?”柳淳反问道。

蓝玉很认真道:“我觉得至少要给我个三公的位置,你说太师如何?”

柳淳瞪大了眼睛,他简直想啐蓝玉一脸,你丫的真够不要脸的。明代的三公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得到的。

目前为止,李善长得了太师,徐达得了太傅,常遇春追赠太保,这三位可都是公认的开国元勋,功劳泼天。

“永昌侯,你觉得自己能超过常十万吗?”

“这个……”一下子说到了蓝玉的痛处,是啊,身为小舅子,超过姐夫,的确不太好。

可问题是,柳淳不是刚刚说了,他都能跟古之名将相提并论,貌似给个三公衔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柳淳算是无话可说了……真不怪老朱宰了这货,攻灭北元之后,蓝玉自恃功高,返回喜峰口的时候,由于是夜晚,守关人员不放他进去,蓝玉居然直接拆了喜峰口关城!

他还抢了元主的妃子,逼得自杀身亡,后来更是不甘心在冯胜和傅友德之下,居然索要太师的位置……事情闹到了这一步,老朱已经烦透了蓝玉。

幸好有朱标回护,还不至于对蓝玉动手,可是当朱标突然死去,蓝玉就在劫难逃了。

目前正是蓝玉,携着大胜之威,准备返回大明的时候,也是他走向作死之路的第一步!

“侯爷,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小子说几句肺腑之言?”

“讲!”蓝玉干脆道。

“侯爷,我方才说了,你论起功绩,已经堪比历代名将……可名将之所以为名将,不光是会打仗。你不妨想想,中山王是怎么做的。”

蓝玉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学徐达,当个不声不响的泥菩萨?”

“非也!”柳淳摆手,“永昌侯,我是想让你真正做一个武人的表率!立功,还要立德,立言,才能真正得到别人的钦佩和尊重。侯爷,我这么说吧,朝中的六部尚书,罢免了官职,他们还算什么?”

“算什么?自然是一介布衣了。”蓝玉不屑道。

“那侯爷呢?”柳淳笑道:“你蓝大将军,即便没有爵位,没有任何官职,你依旧是我大明当世的第一名将!侯爷,你好好想想,太师这个职位,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可不要把自己的格局变小了。”

第90章 蓝玉的唯一生路

太师,那可是三公之首,当朝一品,柳淳却说,让自己的格局变小了,难道老子真的那么高大了?

不得不说,这个马屁拍得有水平!

蓝玉眉开眼笑,“小子,你说太师都小了,是不是该封王啊?”

要不是打不过他,柳淳能掐脖捏死蓝玉。

大明朝的官员到国公一级,就到头了,仅有的几位王爷,诸如徐达、常遇春、邓愈等,全都是死后追封的,难道你姓蓝的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活够了?

似乎蓝玉也觉出来了,他讪讪笑了笑。

“那个……封不封王,也没什么,没什么的。”蓝玉无奈挠了挠头,很苦恼道:“柳淳,你说我接下来该干什么?”

“侯爷是真的问我?”

“嗯!”蓝玉点头,“我从捕鱼儿海回来,一路就在想,论功劳,我灭了北元,抢回玉玺,也算是到头了。论起官爵,回京之后,少说也会加封个国公。什么金银财宝,美人府邸,我也什么都不缺,这往后的日子,我该怎么办?难道就像中山王似的,深居简出?可我比徐达年轻了那么多,让我在府里待着,坐不住啊!”

“唉!”柳淳叹口气,人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蓝玉的悲剧的确跟他这个人个性有关,立下了泼天大功,他要是老老实实,像徐达一样会做人,未必会死。

可他闲不住,什么事情都要掺和,有朱标在,还能替他周旋,等朱标一死,老朱不放心他,太孙朱允炆忌惮他,被前后两个老板盯上,真是想不死都难!

柳淳有心帮蓝玉,可他又不能直接告诉他,过两年,朱标就要死了,你跟太子绑在一起,也是死路一条……信不信,假如柳淳敢说半个字,蓝玉立刻就能把他当成试图谋害太子的逆犯,直接咔嚓了。

“侯爷,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自己想干什么?或者说,你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

“这个嘛……”蓝玉沉吟道:“你刚刚跟我说了,本爵比肩古之名将,我也有心流芳百世,你说本爵写写兵法怎么样?”

“好啊!”

柳淳眼前一亮,这家伙还不算太笨,关门著书,至少能免去很多麻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蓝玉自己先摇头了,“我跟你讲啊,兵书上面,之乎者也,好多东西我都看不懂,让我著书,只怕会让人笑话哩!”

柳淳摇头,“永昌侯,你这话就错了,写兵书不是为了让后人猜谜,而是为了练兵,为了打仗……依我看,你只要把自己的练兵方法,打仗心得,原原本本写出来,就是一部好书!怎么挑兵,怎么训练,怎么筹备作战,怎么探查情报……这些才是最基本的东西,至于什么谋略算计,写的人太多了,侯爷何必跟他们一样俗气!”

“哎呦!”

蓝玉抚掌大笑,“这个我还没想过,小子,你说的有理,回头我整理一下,就,就写一部《常氏兵法》吧。”

“等等!”柳淳不解道:“侯爷不是姓蓝,怎么不叫蓝氏兵法?”

蓝玉深深吸口气,探身道:“小子,我这些本事,都是跟我姐夫学来的,假如他还活着,哪里轮得到我啊!”

又一次提到了常遇春,蓝玉真是万分感慨。

“你刚刚不是问我,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写兵书是我临时想到的……还剩下的有两件事,都跟我姐夫有关,其一呢,你也知道,太子妃是我外甥女,假如有朝一日,太子继位,她就是正宫皇后,常家的那几个混小子就是国舅了,皇亲国戚,贵不可言。我姐姐死的时候,就把他们托付给我,我这个当舅舅的,也算尽了心力。”

“再有,就是跟随我姐夫的那些老部下了,他们出生入死,替我姐夫挡了不知道多少刀剑。如今天下承平,没有人管他们,我怕这些老兄弟会受到委屈,到时候,我没法跟姐夫交代。”

“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蓝某能有今天,全靠姐夫的栽培,我不能辜负了他!”

蓝玉提到的这两件事,一个是照顾常家人,一个是庇护常遇春的旧部,全都跟他姐夫有关……听到柳淳的耳朵里,很不好受,你丫的就是大傻子!

光想着你姐夫,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

都到了这个份上,还瞎掺和,是要出人命的!

常遇春也真是有福气,都死了快二十年了,还有人成天念叨着他!

柳淳也不知道是该敬佩蓝玉,还是该骂他了。

“小子?你是不是想说我太傻了?”蓝玉自嘲一笑,“小子,你不知道,当年蓝某还不到十岁,父母都死了,是我姐姐带着我,讨伐为生,她好容易讨到一点粮食,都给我吃,自己吃野菜,树皮,吃得肚子老大,身上都肿哩!后来我们遇到了姐夫,他原本是山贼强盗出身,因嫌弃旧主缺少大志,只懂打家劫舍,才逃了出来,投奔陛下。故此姐夫治军,最为严谨,对待老百姓也算客气。我们姐弟跟在军中老营,算是有了一口饭吃。那时候姐姐天天没日没夜,替军中将士洗衣服,两手十指都搓破了,新伤接着旧伤,赶上冬天,手,手指都肿的跟红萝卜似的!”

蓝氏姐弟,绝对是苦孩子出身,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吃饱肚子。他们在军中卖力气干活,洗衣服,放马……老天保佑,常遇春看上了蓝氏,从此姐弟俩彻底改变了命运。

“我不记得父亲什么样了,姐夫就是我半个爹!为了他,哪怕把一条命扔了,姓蓝的都不会皱眉头!”

帐篷里陷入了沉默,柳淳无奈摇头,有些人就是明知道不妥,也要一条道跑到黑!

“侯爷,太子殿下,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和太子妃感情甚笃,我以为侯爷大可以不用担心。”

蓝玉沉着脸没说话,因为跟他讲这话的人太多了,老生常谈而已!

“那个……至于侯爷想庇护那些武人,容我说一句话,只是把他们提拔到高位,未必是好办法。侯爷该传承的是武夫的精神!”

“精神?什么意思?”

“办学!”

“办学?你是说,让他们给我当学生,让我教他们打仗的本事?”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蓝玉思量半晌,摇了摇头,“小子,俗话说,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假如他们拜我为师,而后又进入军中领兵……这些人,算不算蓝某的私党?朝中的那些文官会怎么看?我提拔故旧已经招来了非议,若是再重用自己的学生,你想让我被吐沫星子淹死啊?”

柳淳朗声一笑,“永昌侯,你若是随便收学生,自然会引起非议,可若是收几个好徒弟,那就不用担心了。”

“什么叫好徒弟?我看你小子就不错,怎么样,要不要管我叫师父?”蓝玉大喇喇道。

柳淳被问得脸涨得通红,他现在还不确定蓝玉能不能脱险,拜他当师父,岂不是找死吗?

“那个……我不够资格的!”

“什么资格?”蓝玉急吼吼道:“我收徒弟,你小子又这么机灵,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拜师,现在就拜师!”

这家伙又来了不讲理的劲儿,柳淳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永昌侯要收皇家子弟为徒!”

“哦!”蓝玉一惊,“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我听说陛下有意把晋王,秦王,燕王的儿子招入京城,同太子的几个儿子一起进学……若是侯爷能奏请陛下,为几位公子增加武学课程,由侯爷亲自教导,从皇天贵胄开始,培养尚武精神,自然不用担心日后武夫被欺凌,侯爷意下如何?”

柳淳还没有讲出最关键的一个原因……如果真的这么干了,朱允炆就要拜蓝玉为师,而朱允炆素来讲究尊师重教,师徒名分定下来,看他还管不管蓝玉的事情!

第91章 好人柳小郎

去教导诸位皇孙!

这个办法好啊!

过去怎么就没有想到?

蓝玉简直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天地君亲师,平白无故,把教导太子的职责让给了文官,让一帮老穷酸捡了大便宜!

想当初,朱元璋给儿子朱标配备了最好的教师团队,徐达任太子太傅,常遇春是太子太保,都肩负教导太子的职责。

只不过这俩货没有意识到教育太子的重要,当然,徐达可能看出来了,但问题是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插手。权臣跟太子搅到一起,那可是犯了忌讳,徐达怎么可能犯低级的错误。

结果就是把太子教导权力,交给了宋濂这些人,正牌的太子师,反而靠边站了。

曾经有个机会,能把太子教导成文武双全的理想储君,结果却是遗憾错过……结果到了现在,太子的行事风格,带有强烈的文官色彩,怎么都改不过来。

蓝玉这帮人不管怎么着急,都没有办法。

受的教育如此,三观形成,想要改变,几乎不可能了。

已经失去了一辈人,不能再失去下一辈人!

教导好皇孙,培养出个尚武的太孙,等有朝一日,太孙继位,武夫的处境就会好很多……还真是别说,柳淳这小子脑袋就是管用。

这一番谈话,算是拨云见日,指明了方向。

蓝玉的心里敞亮了。

早就该请他过来,好好谈谈……不对啊,我请他过来,不是谈这事!

蓝玉突然暴跳如雷,用力拍着桌子,宛如地动山摇。

“该死,这小子耍我的账还没算呢!他欺负我记性不好!”蓝玉既无奈,又悲愤,老子都能把北元给灭了,怎么就摆弄不过一个小崽子?

……

从蓝玉的军营出来,柳淳的手里多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所谓贼不走空,把小爷抓来,给点精神抚慰金总是应该的吧!

一把匕首,连利息都算不上!

柳淳一路琢磨着,他现在可是大宁都司的经历官,元主要改造,大宁都司更要发展。毫无疑问,屯田是最重要的事情。

钢铁厂运转起来,农具不缺了,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牲畜。

蓝玉这一次缴获了牲畜十五万头,其中牛马五万头,在回来的路上,损失了不少,大约还有三万五。

当然了,这里面不包括战马。

事实上,随着元朝覆灭,原来在黄河流域的许多马场已经重新变回耕地。明军的战马也多靠着缴获,目前明军战力强大,还不缺少战马,但是却不能不做打算。

蓝玉把元主手下的战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送去辽东,一部分运回北平,分头饲养。

柳淳没资格碰这些战马,他也没有那个心思。

能把那三万五千驮马和耕牛弄到手,就很满足了。

姓蓝的也不是傻瓜,他舍得送给自己吗?

柳淳想了想,还要从蓝勇身上打主意。

“怎么样?有什么打算?”

蓝勇满脸春风,得意到了极点,“柳兄弟,多亏了你指点,我才抓到了元主。实不相瞒,我爹说了,这一次估计能上给我一个伯!”

“我也是有爵位的人了!”

蓝勇眉开眼笑,柳淳不但救了他的命,还让他飞黄腾达,一步登天,除了干爹,就属柳淳对他最好。

“俺还没有媳妇哩!回头让我爹帮着物色一个,俺也想快点成家抱儿子。”

柳淳在心里哼了一声,就蓝玉那个审美,非给你找个母夜叉不可,不过呢,蓝勇也是个奇葩,没准还觉得夜叉成精好看呢!柳淳才不想管这些烂事。

“你是交了好运,但其他弟兄呢?他们怎么样?”

提到了这事,蓝勇有些黯然。

蓝玉提兵十万,袭击北元。跟随他回来的人,不足七万,足足有三万多人,死在了路上。

深入草原作战,可不是好玩的游戏。

通常情况,夏天草原蚊虫太多,而且携带的军粮容易变质,一般不会在盛夏发动战争。至于冬天严寒,大雪几尺深,更不能打仗。

比较适宜的作战时间,就是秋天和春天。

拿这一次来说,蓝玉就是在年后发动攻势,等到四月份,他已经回到了大宁城。

“我们避开了最冷的日子,可还是遇到了两场大雪,幸亏你给我们准备了那么多衣物姜茶,不然还不知道死多少人哩!”

蓝勇无奈道:“即便如此,有好些弟兄的手足冻伤了,有人的脚趾头冻掉了,落下了残疾,成了废人!他们都是我的袍泽兄弟啊!”

蓝勇摇头苦笑,“人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真正落到了自己身上,我情愿不要什么伯爵……我,我就想和大家伙一起,喝酒谈心,多快活自在!现在倒好,死了那么多人,还伤了那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的亲人!”

“唉!”

蓝勇低下了头,眼中似有泪水闪过。

柳淳的心里也挺不好受的,都是为国征杀的汉子,该给他们一个好的出路……不过并不妨碍,在做好事之前,狠狠敲蓝玉一笔!

柳淳突然重重叹气,“要说起来,我是真的想帮帮大家,可,可前不久,燕王塞给了我一万五千人,我又不能退回去,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柳淳一副痛心疾首,追悔不及的样子。

蓝勇好奇道:“柳兄弟,你要那么多人干什么?还有,燕王怎么会把人马给你?”

“是这样的,我不是当了大宁都司的经历官吗!我准备在大宁屯田,自然要用到人。前些时候,燕王的三卫人马,被削减了一半,没处安顿,就塞给了我。”

柳淳笑道:“眼下大宁都司这么多土地,还有钢铁厂,要运送矿石,生产铁器,还要向外销售。到处都用人,我琢磨着用谁不是用,把机会留给弟兄们多好!你是知道我的本事的。”柳淳大言不惭道:“跟着我干,至少是个拥有五百亩以上田地的小地主!要是心思机灵点,开车马行,挖矿山,建仓库……不管干什么,都能当个富商,至少衣食无忧,下半辈子都不用担心了。”

蓝勇听得眼珠子溜圆。

他丝毫不怀疑柳淳的本事,以前就敬佩,经过这次,柳淳俨然成了神机妙算的诸葛亮,未卜先知的活神仙!

神仙说的事情,还要做不到的吗?

跟着柳淳,吃香的,喝辣的。

瞧瞧那些白羊口的妇人,现在比男人还威风呢!

谁让当初得了田地,就拍拍屁股回家了,以为人家柳公子没招了,不成了!结果呢,人家办了冶铁厂,吞并了十来家铁厂,那高炉里面流出来的不是铁水,是实实在在的金子,银子!

那些离开的人,肠子都悔青了。

蓝勇几次去白羊口,太清楚柳淳的厉害。

燕王府的护卫也是有福气,居然能到柳淳手下做事……“对了,柳兄弟,你现在还要人不?”

上钩了!

柳淳简直想大笑三声!

不过,还要忍着!

“人我还是需要的……只不过受制于现有的条件,你瞧瞧,我的钢铁厂规模有限,开垦田地也需要牲畜,农具……这么说吧,假如给我一两年,再安顿三万五万,是没有问题的。可当下却是不行,我力有未逮啊!”

蓝勇脑筋还没转过来,懊恼道:“这可怎么办!那些受伤的弟兄,就只能解甲归田,回乡下受穷吗?”

柳淳简直想给他一斧子,让他开开窍!

无奈何,只能怕用力拍胸膛,“我这个人最敬仰好汉!没说的,就算砸锅卖铁,把全部家产都给当了,我也不能让弟兄们受委屈。放心吧,让他们全都转成大宁都司的军户,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们!”

第92章 一本奇书

蓝勇听完柳淳慷慨激昂的表态,顿时感动坏了,深深一躬,“柳兄弟高义,没齿难忘,我,我这就去告诉大家伙去!”

说完,迈开两条大长腿,转眼就消失了。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啊!

我用得着你感谢吗?

再说了,要想谢我,拿点真东西啊!

金银,粮食,牛马……总要给我些好处吧?我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怎么就听不懂啊?柳淳气得翻白眼,奈何蓝勇这伙跑没影了,根本就追不上,这不是挖坑自己跳吗?

柳淳现在就盼着谁也别来才好。

显然,他是痴心妄想了,蓝勇快马回到军营,那叫一个喜气洋洋啊!

“快,快去告诉大家伙,我有好事宣布!”

军中的弟兄们闻讯,全都赶了过来。

“勇哥,啥好事啊?你要娶媳妇了,是吧?”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一阵唏嘘……很多人都替蓝勇高兴,可也有人黯然,同样出生入死,人家又是封爵,又是娶妻,好事都让他摊上了。

可瞧瞧咱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人和人的差距,也实在是太大了。

前几天军中就有消息流传,朝廷要把大家伙安顿在塞上,充作军户,为国戍边!

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让无数人心生寒凉。

众所周知,按照老朱的规矩,一旦成为军户,就要世世代代,永远无法摆脱。

这还只是军户的苦恼之一……按照朝廷的规矩,军户每亩田要纳赋一斗,而内地的官田,田赋是五升三,民田仅有三升三,也就是说,军户的田赋是官田的两倍,是民田的三倍!

更要命的是军户一般散布九边,属于苦寒之地,亩产本就低,赋税又重,还要训练打仗,动不动有鞑子入寇抢掠。

生活苦,负担重,还不安全。

军户逃亡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向对老百姓仁慈的朱元璋,在军户的问题上,却是偏执过分!为了他不费百姓一粒米,而养兵百万的目标,不断充实军户。

从各地移民,迁居豪强,发配罪犯……用各种手段,维持军户的数量。

只不过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军户逃亡的速度。

尤其是这一次攻下了辽东,占领了漠南,多出了这么大的一片土地,该怎么掌握,老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就只能把一些军中将士,就地变为军户,让他们屯田戍边。

如此做法,一直贯穿整个明朝,著名的戚家军在抗倭胜利之后,被调到了蓟镇,很多人就在当地娶妻生子,再也没有回到老家义乌……

蓝玉带出去十万人,回来七万,按照朝廷的计划,至少要留下三万多人。

戍边的军户有了,蓝玉的势力也被削弱了,还省了从内地移民,真是一举三得!

可唯独苦了这些征战沙场的勇士!

我们为了朝廷,负伤流血,不惜性命,居然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为什么,做得越多,付出的就越多?

真是让人心寒啊!

蓝勇扫视所有人,他能看出有些弟兄,真的是强作欢颜,他们的心里苦啊!

“弟兄们,我的那点事情,不值一提,倒是大家伙,我给你们找了个好出路,你们知道柳公子不?”

提到了柳淳,军中将士无不竖起耳朵,瞪大眼睛。

他们能不熟悉吗?

军中的卫生条例是柳淳拟定的,好些受伤的兵卒都是按照他的办法治好的。还有这次出征,他们身上的战袄,吃的粮食,喝的姜茶,都是柳公子安排的。

莫不是说,柳公子又要帮到大家伙了?

“是这样的,我跟柳兄弟谈了,他说可以帮着安顿大家伙……当下大宁的冶铁厂,还有许多商号,土地,牧场……他说呢,保证让大家伙过上富足的日子。柳兄弟有多大的本事,你们清楚,他说话可是算数的。不信你们瞧瞧去,白羊口那些人,凡是跟他干的,都拿到了价值不等的股份,现在一个个财大气粗,那些妇人比爷们还体面哩!”

“当真?”有人惊问道:“勇哥,我们要是去了,岂不是要听娘们的摆布?”

蓝勇哼了一声,“没出息的玩意,你不会想办法摆布她们啊?”

“是啊,是啊!你可以白天听她们摆布,晚上摆布她们,这不就扯平了!”

“哈哈哈!“

……

“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蓝玉知道消息之后,颇为欣慰。他马上就要提兵入喜峰口,回北平。能在回去之前,把弟兄们安顿好了,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找这小子商量。

在蓝玉的面前,摆着一摞纸,在上面只有七个字,扣除“常氏兵法”这四个字之外,就是“蓝玉著”。

“奶奶的,写书不易啊!”

蓝玉把书稿一推,晃着大脑袋,带领着手下的弟兄,来到了大宁冶铁厂。

还真别说,几天不见,这里就改变不少……周围的荒地都被清理出来,有人正在忙碌盖房,地面洒扫干干净净,人们往来,井井有条。

别看是个工厂,一般的军营都赶不上。

这小子要是能一心领兵,保证是个好苗子!

蓝玉也有些无奈,他几次招揽,当干儿子、女婿,徒弟,什么条件都不成,难道你还想当我的小祖宗?

蓝玉干脆放弃了打算,他催马进来,柳淳一肚子火气,却也不好闭门不见。

“你小子说了,愿意帮忙,对吧?”

“对!”

“那就好,这是八千名弟兄,我都给送来了,接着还有,本爵可告诉你,他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你可不许亏待他们!”

大话说出去了,柳淳还能怎么办?

“我当然不会辜负诸位弟兄,但是令行禁止,大宁虽然不比军营,但也是有砖有土有王法的地方!他们敢不服从命令,想跑我这儿当老太爷,那可不成!我这里……不养懒汉!”

“哈哈哈!”

蓝玉仰天大笑,“说得好!本爵更瞧不起懒人!拿着!”

探手,解下了佩剑,扔给了柳淳。

“接着!”

柳淳拿过了佩剑,蓝玉对着所有人道:“你们都见过,这是我的佩剑,现在交给了柳经历,以后都听他的吩咐,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不听话,杀!”

“明白没有?”

“明白!”

几千人一起呐喊,那个气势当真不一般。

柳淳也有些热血沸腾。

朱棣手下的护卫,蓝玉的人马,加起来好几万人,全都听他的安排,试问整个大明朝,还有比他权力更大的六品官吗?

这个经历当得真值!

柳淳都不想着那些牲畜牛马了。

有人就有一切!

这么多青壮的汉子,足以改天换日,让大宁都司日月换新天了。

“我也向大家做个保证,只要三年,我让你们个个月入过十两银子,做不到,就让侯爷来找我算账!”

双方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交接,蓝玉转身就走,刚出去没几十步,又拨转马头,回来了!

柳淳暗暗松了口气,姓蓝的还是有良心的,不能光甩给我包袱,不给好处吧!上次他可是给了好几千牛马牲畜,这次也不会少的。

柳淳信心满满。

蓝玉到了柳淳的面前,未曾开口,老脸发红。

“那个,你能帮我个忙不?我不太会写兵书。”

这位竟然像个小学生似的,柳淳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你不是还要收我当徒弟吗?怎么当师父向弟子求教了?

“我可以送你一本奇书,但是吗……需要给点稿费!”

第93章 黄子澄的雄心壮志

“小兔崽子,你的书挺好看的。”蓝玉红着眼圈,呲着牙对柳淳道。

好看就好,给稿费吧!

柳淳的手都伸出来了,准备要钱!

啪!

蓝玉狠狠一巴掌,他怒吼道:“小兔崽子,你怎么就那么不长进,亏本爵把你当个人看!你怎么就不学好?”

柳淳被打得手都肿了,人也懵了。

蓝玉怒不可遏,须发皆乍,恨不得要宰了他。就仿佛是自家孩子不学好,干了坏事似的……“等等!”

柳淳突然感到不对劲,他用那只完好的手,把蓝玉怀里的书稿抢了过来。结果翻开一看,他也傻眼了。

前两卷是三国没错,大约写到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可后面一卷怎么变了?换成西门大官人了!

“该死!”

柳淳二话不说,冲去找罗贯中算账,半个时辰之后,他捧着一摞厚厚的文稿回来,这回没错了,全都是《三国演义》。

老罗的习惯也太差了,居然把不同的书混在了一起,柳淳拿的匆忙,也没有分辨,结果闹了大乌龙。

他已经告诉了老罗,扣半个月的工钱,让他涨点记性!

“拿去看吧,这可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奇书,言语平实,格局宏大,奇谋诡计,勾心斗角,什么都有。跟《孙子兵法》一起看,吃透了,写兵书就没什么难的了。”

蓝玉接过来,随手翻了翻,果然好看!

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真是热血沸腾,大丈夫当如是啊!

“好,太好了!”

蓝玉感慨万千,真是想不到,话本小说,居然能这么好看?

只不过感叹之后,蓝玉又迟疑起来,这本书虽好,可,可总觉得似乎是另外一本,更加让他好奇,还是抓心挠肝的那种,比三国强烈多了!

蓝玉放下手里的《三国演义》,红着老脸,探身道:“那,那本书往下写的是……?”

“哪本?”柳淳怎么看不出来,顿时眉头挑起,带着怒气反问。

蓝玉瞧了瞧周围,压低声音道:“当然是那个什么西门庆了,还有吗?”这家伙眯缝着眼睛,一副猥琐的模样,让柳淳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可是堂堂的永昌侯!看那玩意干什么?再说了,凭你的权势,直接来真的就是了,何必费劲看书?”

“你小子能看,我怎么就看不得?有这个道理吗?”蓝玉怪眼圆睁:“还有,你当本爵是什么人?还来真的?我怎么会干那么不要脸的事情?”

“你也知道不要脸,那看书就有脸了?”柳淳毫不客气道。

蓝玉憋得脖子跟脸一般粗,瞪着牛眼,争辩道:“那,那看书总比玩真的强!本爵可是个正人君子,还要给皇孙当师父呢,不能胡来的,不行的!”

这位总算是想起了他的身份,按理说为人师表,不能……可,可谁让书那么好看,私下里瞧瞧,没关系的!

“对了,你小子可不许泄露出去,不然本爵让你好看!”蓝玉恶狠狠威胁。

柳淳是半点都不害怕,相反,他很想给姓蓝的一顿胖揍。

你丫的理由一大堆,那刚刚凭什么打我?最讨厌假道学,伪善的货,简直比玩世不恭的人还可恶!

柳淳已经懒得跟他争论,直接捞干的吧!

“书我可以送给你,但稿费的事情,必须……”

“好说,好说!”

蓝玉眉开眼笑,不等柳淳说完,就开口道:“就算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照顾我的部下,放心,能给的东西,我全都会给,牲畜,金银,珠宝,一样少不了……”蓝玉站起身,让人把《三国演义》收拾起来,随意扔到车上,然后才转身道:“那,那套书什么时候给我……挺急的!”

柳淳都无语了,“那套书还在写作之中,只能写出来一些,给你送去。”

蓝玉一听,难免失望,这要是都写完了该多好啊!

“你告诉写书的人,每天不许乱跑,除了吃喝拉撒,全都给我老实写书!定期交给八百里加急,我这就要回京城了,一定要给我送去!”

蓝玉煞有介事提醒道,柳淳还能说什么?人家为了吃个荔枝,快马传递,被骂了上千年,你更厉害,为了看西门大官人,居然动用八百里加急!

柳淳开始怀疑,蓝玉未必用心看《三国演义》,而且很有可能,他的兵书也会变了味道,要是那样的话,乐子可就大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丢人也是丢蓝玉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柳淳只对“稿费”感兴趣,当然了,稿费的真正主人老罗,也被柳淳华丽无视了。一个写书的,老实码字就是了,别的,对不起,跟他无关!

老罗在柳淳这里,已经毫无地位可言了。

……

蓝玉带领着人马,逶迤南下。

这一回路过喜峰口,关上的守军紧闭城门,手下的人都怒了,好大胆子,敢不放凯旋之师进城休息,拆了你的城池。

见下面人跃跃欲试,蓝玉把脸沉下来。

“军规当严苛,由不得半点马虎!现在是半夜,城门不能开放,你们瞎起哄干什么?都给我老实等着!”

让蓝玉一顿臭骂,手下人都不敢开口了。他们一个个完全傻了,怎么侯爷变了个人,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蓝玉在心里暗道:“老子现在和以往不一样了,哪怕是装,也要装得像一点!为了姐夫的嘱托,为了所有武人,一定要当好皇孙的师父!一定!”

蓝大将军,载誉归来,非但没有自恃功高,反而处处谦恭和善,让人如沐春风,心生敬佩……就连太子朱标都对蓝玉的变化啧啧称奇。

正好,他巡边的任务也结束了,大宁都司又筹建起来,他也要跟着蓝玉一起回京。

可就在朱标的身边,有一个人怒火三千丈,急得嘴上都起了泡。

此人正是探花郎黄子澄!

自从上次他谏言之后,朱标对他就有些冷淡,尤其是在白羊口回来,朱标就转而支持经营大宁都司。

蓝玉俘虏了北元皇帝,朱标毫不犹豫把这些人都交给了柳淳改造,甚至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这就是失宠的滋味吗?

黄子澄的心拔凉拔凉的,不行,必须要让殿下看到他的价值,必须替文官争口气!

“殿下,微臣想留在北平,大兴教化之事,还请殿下成全!”

朱标大吃一惊,“先生,北平苦寒,怕不妥当吧?”

黄子澄当然知道,可相比起被太子抛弃,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猛地跪倒,咬着牙道:“请太子殿下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教化一方,让北地学子,沐浴皇恩,久后为殿下效力!”

这位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想的全都是柳淳,那小子以商贾起家,用邪说蛊惑殿下,居心叵测,我就用儒学教化,堂堂正正迎战,看看谁更厉害?

第94章 缠足之风

“先生当真要留在北平?”朱标迟疑道:“先生文采过人,学问笃实,更兼精通典籍,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可以一日无肉,但不能一日无先生啊!”

黄子澄心中叫苦,难道他就比肉强点吗?

从朱标的话中,黄子澄越发坚定了想法。

没错,在太子看来,他只会舞文弄墨,别的事情,一概不成。

如果坐实了这个印象,他这辈子也就能当个词臣了,这是黄子澄万万不能接受的。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还有无数的抱负呢!

更何况蓝玉立下大功,俨然成为武夫勋贵的领袖,柳淳那小子献策,朝廷按照他的方法经营大宁都司,还有燕王朱棣,立下了赫赫战功……这么多的事情,身为一个文官,连点表现的余地都没有,都说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可现在连治天下的权力都被拿走了。

年轻气盛的探花郎岂能善罢甘休!

“殿下,北平苦寒,正是磨砺品行之地。臣蒙圣人不弃,点了探花,又承殿下大恩,伴读东宫,几年下来,毫无建树,臣愧对殿下,臣无地自容!”

黄子澄说到了动情之处,眼睛泛着泪光,叩首道:“北平等地,自从五代十国起,就落入契丹之手,前后历经契丹、女真、蒙古统治,百姓深受胡人影响,不知礼仪,不识尊卑,贪财好利,凶顽野蛮,若是不能除去身上的野性,久后比为殿下的心腹之患啊!”

“臣也不才,愿意做搬山之愚公,在北平大兴礼教,倘若能化去戾气,也好报答殿下的洪恩!臣……恳请殿下成全!”

黄子澄匍匐在地,不停磕头祈求!

这家伙说得含蓄,但话里话外,把北平的老百姓买了个遍,又暗指会有祸端,其实还是在告诉朱标,要提防燕王朱棣。

除了他,谁还能成为心腹之患?

朱标很反感挑唆他们的兄弟之情,可偏偏就有人锲而不舍!

这样也好!

你黄子澄愿意留就留下,正好也让我瞧瞧,你有多少本事!

“黄先生,既然如此,那孤也不好阻拦,你就出任北平儒学提举司提举,执掌北平的教化事宜。”

“多谢殿下成全!”黄子澄大喜过望。

……

“神仙们总算走得差不多了!”

柳淳舒展筋骨,脊背发出清脆的声响,恰如欢快的心情。

蓝玉总算是领兵回京,等待封赏去了,朱标结束巡边,也回去了,包括二货李景隆,也跟着走了。

曾经热闹无比的北平,一下子安静多了。

只是上面没动静了,下面的动静却开始了!

眼下已经是洪武二十一年的春天,寒风料峭之中,柳树的芽孢已经鼓胀,地上多了似有若无的草色,只要把棉裤一脱,春姑娘就来了。

“总算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柳淳对着辽阔的大地,发出由衷的感慨。

从去年开始,他就筹划着屯田事宜,直到现在,终于万事俱备!

大宁炼铁厂的农具已经开始批量生产,数万解甲归田的将士,还有二十几万的俘虏,以及从各地迁居而来的移民,都在等待着一声令下。

“传大宁都司的命令……凡是来此地耕种,每户可得耕牛一头,农具半价,五年之内免赋,五年之后,土地归耕种之人所有,并且田赋按照民田收取。”

柳淳的这几条优惠政策,可是打动了不少人的心!

朝廷历来都鼓励屯垦,奖励措施也不少。

可问题是很多都是账面上的,却没法落到老百姓的手里,毕竟地方衙门也不富裕,承诺的东西,没法兑现。

这回却大不相同,凡是移民,在北平集结,进行编组之后,前往大宁,在大宁领去农具和耕牛,直接前往屯垦的区域。

柳淳并没有指定多少土地,他只是划出了大致范围。

一句话!

有本事耕种多少,就有多少!

汉人百姓,从来不缺勤劳肯干的人。

平坦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的土地,让许多老农都红了眼睛。离开家乡的时候,还万般不愿意,寻死觅活的,可看到了土地,仿佛重新找回了生命的价值,所有人都在忙碌,有人甚至睡在了田里,在自己的土地上,踏实!

柳淳整天笑眯眯的,心情别提多好了……坐拥冶铁厂,农具是不缺的,蓝玉在返回京城之前,给了他三万头耕牛和驮马,外加五万只羊!

就问一句,这么贵的稿费,还有谁?

当然了,蓝玉不承认这些是稿费,弟兄们跟着他多年,总不能亏待了大家伙。

除了牛马牲畜,在临走之前,蓝玉还让大家伙在缴获的东西里面拿一些,作为遣散的费用!

这可不得了!

别忘了,蓝玉攻破北元,俗话说船破了还有三千大钉,北元皇帝贴身带的,全都是好东西……金银不用说了,珠宝,绸缎,玉器,字画,古玩……随便一样东西,都价值连城!

这帮莽汉子,谁身上都有好几件!

蓝玉不但给了牲畜,还给了最宝贵的资本。

这些东西就是大宁都司腾飞的启动资金。

柳淳也不得不发自肺腑说一句,投资蓝玉,真他娘的值!

没白指点他,回报太大了!

“弟兄们,你们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屯田种粮食,一滴汗水摔八瓣,一年到头,也就混个温饱……我早就规划过了,我们要在大宁多种油菜、黄豆、甜菜,要建油坊,糖寮……榨油剩下的豆粕还能充当牲畜的饲料,喂养更多的牛羊,羊多了,我们就能发展毛纺……”柳淳笑呵呵道:“我承诺让大家伙都成为富翁,光靠着种田是行不通的,咱们必须发展多种经营,延长产业链……从今天开始,大家伙就必须学会怎么做生意,怎么采买,生产,销售……告诉弟兄们,开始的时候,肯定很苦,很累,你们或许会承受不了!但是……”

柳淳把蓝玉的佩剑高高举起!

“永昌侯把这个给了我!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杀人,也不会打骂,我只会开除!你们可以学不会,这么多事情,总有能做的。但是,谁要是当害群之马,消极怠工,不用心,不踏实,就通通给我滚蛋!”

“三年之后,有人成了富豪,口袋里大把的银子,那些撑不下来的,可不要眼红!”柳淳轻笑道:“你们别不信,不服就去白羊口问问,看看那些当初拿了我的田,拍拍屁股走人的老爷们,现在哪个不是在家里给婆娘端洗脚水!别说没用的,你挣的不如婆娘多,腰杆就是挺不直!”

柳淳的话,引来一片哄然大笑。

“柳公子,你的本事我们早就清楚了,放心吧,大家伙都听你的,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

柳淳哼了一声,“这只是一个方面,你们自己也要动脑筋,拾遗补缺,看看自己善于干什么,想干什么,咱们是各尽其能,各展其才,用老百姓的话讲,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我相信你们在战场上是好汉子,在别的地方也差不了!无论什么时候,咱都是顶天立地,让人羡慕的爷们!”

柳淳这小子不去干传销都屈才了,他毫无形象,坐在地上,跟大家伙胡吹乱侃,不停放大炮。

还真别说,这些人就吃他这一套,让柳淳忽悠的嗷嗷叫,全都甩开膀子干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候,徐妙锦突然给柳淳写来了一封信……白羊口的“好学宫”,成员一夕之间,消失了大半。好多女孩子被父母带回了家中,据说有不少人都要缠足,一股怪风,无端从北平刮了起来!

第95章 我就是让你们吃得太饱了

缠足!

柳淳是相当厌恶这两个字的,陋习不说,假若女人都缠足了,他的工厂上哪找人去?而且从徐妙锦的信中得知,此风更是蔓延到了工厂。柳淳再也坐不住了,后院起火,大大不妙。

他赶快从大宁赶回了白羊口。

等赶回来,发现问题似乎更大了。

徐妙锦鼓着腮帮,来找他告状。

“最近北平数次举办文会,聚集了好大一帮人,他们说什么大兴教化,重塑礼仪……第一条居然是男女大妨,说什么三从四德,要让女人安心相夫教子,不能抛头露面,尤其可恨,要推行缠足!你说,好好的一双脚,给裹得那么小,该多遭罪啊!宫里头都不许裹足,何苦来糟蹋女孩!”

徐妙锦的抱怨当然有道理,拜马皇后的恩赐,大明的皇宫是不用裹足宫女的,因此想要入选皇宫秀女的人,就必须是一双天足。

徐妙锦出身勋贵,自然也不用受裹足之苦。

但徐妙锦的大嫂却实实在在裹了脚的,她一直觉得,就是因为裹足,她才跟大嫂合不来……裹足之风,据说始于五代,始作俑者就是那位多愁善感的李后主。

两宋之后,尤其是南宋以后,理学大兴,越发约束得紧,裹足之风,也就蔓延开了。等到元朝建立,更没有移风易俗的心思,甚至元朝的皇帝还巴不得汉家女子裹足,都当个小脚女人呢!

老朱由于马皇后的情况,是不喜欢裹足的,可问题是裹足又是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主张,在大明朝,朱熹有着特殊的地位,故此老朱并没有强制下旨,废掉裹足的习俗。

整体上来说,江南的富户,诗书传家,大家闺秀,豪门千金,裹足的不在少数,甚至不愿意裹足,就嫁不出去。

譬如明代成书的“西门大官人和潘金莲的故事“里面,小潘就是因为有一双小巧的三寸金莲,才打动了西门大官人的心,成就了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史诗!

由此可见,裹足在明代,还是非常盛行的,没有必要否认。只不过二者在裹的程度上,还是有差别的……

可问题是当下是明初,又是地广人稀的北方,女人都当成男人用,若是都裹了脚,工厂怎么办?

这不是釜底抽薪吗!

“都有谁缠足了?我想去看看!”

徐妙锦立刻道:“韩二姐就有个小妹,今年还不到十一岁,被她爹妈带回去缠足了!”

又是这对奇葩父母!

柳淳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把韩二姐叫来,让她带路……二姐早就气坏了,要不是寻思工厂的事情脱不开身,她真想回家,好好跟父母说道说道,现在柳公子愿意管,那可就太好了。

“我爹娘是鬼迷了心窍,他们说女孩子要想嫁得好,就要端庄贤淑,规规矩矩。不能像我这样出来做事,应该在家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能入贵人的眼!”

二姐越说越气,过去爹娘想拿她卖个高价,她顶住了,可小妹就遭殃了,他们除了会卖女儿,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柳淳来到了二姐的家,五间新盖好的房子,在村子里还是非常体面的。韩二姐虽然气父母,但毕竟是骨肉至亲,不能真的就撒手不管。

她把自己攒的十两银子,给了家里,让他们翻修房舍。

这才有了面前的韩家……可这两口子却还不知足!

才给了区区十两!

翻修了房子,不但没剩下,还动了一些积蓄。

女生外向,这还没嫁人呢,就不跟爹娘一条心!

她明明有那么多钱,还管着账,从指缝里流出一点钱,也足够家里花的了,怎么就那么死脑筋?

这两口子埋怨女儿,可也不敢去工厂闹,只能忍着。

前不久,韩老娘又碰到了方家人,听说方秀才去了北平,深受提学大人的赏识,还说要让方家表率乡里,率先推行缠足。

韩老娘打听了之后,突然发现这可是一个机会!

“丫头,你二姐为娘是指望不上了,就只有靠你了。听娘的话,咱先吃点苦头,把脚裹上,过了三年五载,裹出一个三寸金莲来!就凭你的小模样,一准有达官显贵喜欢,到时候你去给人家当小妾,也强过嫁给个村汉!为娘啊,这辈子苦啊,跟着你爹,就算倒了大霉了!”

韩老爹气得直哼哼!

“你个破车的嘴,胡说些什么?人家方秀才说了,缠足这事,可是探花大人说的!什么是探花?三年出一个,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韩老爹满脸的憧憬,对小女儿柔声道:“丫头啊,你要是能给探花大人端茶倒水,那福气都不小啊!”

韩小妹拼命摇头,眼泪在眼圈里不停转动,可怜巴巴,委屈道:“我不要,我要像二姐一样,我,我挣钱,养活你们!求你们了,别让我裹脚!”小丫头跪在了地上,一下一下磕头,脑门都红了。

韩老娘丝毫不为所动,哼了一声,“小妮子,真是人大心大,想学你二姐气我是吧?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她抓起鸡毛掸子,照着女儿就打了下去。

“我告诉你,女人这辈子,就靠着爷们!学什么都不如嫁得好!”

鸡毛掸子落在韩小妹的身上,打得她遍体鳞伤,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韩老娘喘着粗气道:”小妮子,这缠足,是缠也要缠,不缠也要缠!”

“对!”韩老爹跟着道:“不但要缠,还要缠成三寸金莲,越小越好!这样啊,才能让贵人喜欢。假如你能嫁给文曲星,你爹就是文曲星的丈人,该多有面子!哈哈哈!”

这位仰头大笑,别提多开心了。

韩老娘哼了一声,“你是文曲星的丈人,我还是丈母娘呢!咱丫头现在裹足都晚了,真后悔没有早点动手!”

“还愣着干什么,帮一把手,把丫头的脚给缠上!”

韩老爹果然按住了女儿的双腿,韩老娘抓起裹脚布,先缠了一圈,接着就见她双手用力扯着布条,使劲缠绕,先把十根脚趾头裹在了一起,然后拼命向脚心压。

她多大的力气,韩小妹才十岁出头,哪里承受得住。她痛哭哀求。

“娘!饶了我吧!别缠了!”

她抽泣着,祈求着,疼得小丫头满头冷汗,浑身颤抖。

韩老爹的双手,死死按住女儿,韩老娘更加用力,她还说呢,“别怪娘心狠,想当人上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韩小妹疼得喊不出来,只剩下抽搐颤抖。

“我,我不想……二姐,二姐,救救我!”

砰!

房门推开,二姐黑着脸走了进来!

韩家两口子顿时傻了眼,面对女儿,他们还真有些害怕。可韩老娘觉得她毕竟是母亲,不由得伸长脖子,瞪着眼睛,责备道:“还不是你不听话,不然我跟你爹也不用出此下策啊!”

原来这位还有理了。

韩二姐气鼓鼓冲上来,把三妹夺过来,直接抱到了外面。

“你干什么?”这两口子急了,怎么把未来的摇钱树给抱走了。

“快还给我们!”

他们俩追出去,迎面正好看到了柳淳。

此刻柳淳似笑非笑,摇头叹道:“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让你们吃得太饱了!成天净想些不着调的事!”

第96章 探花郎也缠足了

的确是吃的太饱了!

普通的庄户人家,谁舍得给女儿缠足,巴不得女儿能下地干活,充当半个劳力呢!也就是白羊口,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有人找不到北了!

想附庸风雅,想装成高门大户,巴结上有权有势的人物……缠足,就成了一步登天的捷径。

韩家这两口子不就是这样的奇葩吗!

女儿给钱,盖了新房,自觉有些地位,若是小女儿再嫁个好人家,那就更了不起了……哪怕当小妾,也心甘情愿,人家这就是宁可在有钱人家哭,也不在穷人家笑!

柳淳不但鄙夷这两口子的作法,更鄙夷他们的眼光!

你们愿意让女儿给黄子澄之流当妾,怎么就没考虑考虑本少爷?我可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太子、燕王、永昌侯,全都想招揽我,小爷不比那帮文人有前途多了!真是瞎了狗眼!

当然了,柳淳也清楚,跟他们没法讲道理的,一直待在井里,哪里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一个探花的名头,就能吓死他们了,还以为真的是星宿下凡呢!

“你们夫妻,还有你们的儿子,从今天开始,就去作坊服役,先干三个月再说!”

韩老娘很害怕柳淳,可一张口,就让自己服役,凭什么?

“我,我管教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

“对!”韩老爹也来了硬气的劲儿,横着眼睛道:“她是俺们韩家的人,别说裹脚,就算打死了她,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管!”

这两口子异口同声,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柳淳哑然轻笑,“你们不会不知道,我爹是北平锦衣卫千户所的副千户,告诉你们!锦衣卫办案,不用讲道理!不愿意干活也成,我现在就给你们送进大牢!”

两口子吓得浑身哆嗦,拼命看向二姐,想要求女儿帮忙说情……可二姐早就受够了,她只是侧着头,替小妹揉脚。幸好时间不长,若是一直裹下去,两三年就会变成畸形的。

真是可怜的丫头,摊上这样的父母,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带走!”

随着柳淳的护卫一涌齐上,把韩家两口子,连同他们的儿子都给抓起来,直接押去了作坊。

这时候二姐才转身,拉着妹妹,向柳淳和徐妙锦道谢,而后又迟疑道:“公子,我爹娘有错,但毕竟年纪大了,还请公子能照顾一二。”

柳淳点头,“我会叮嘱下去的,不过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你们姐妹就永无宁日了,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走歪门邪道,这样的人,就欠管教!”

二姐脸涨得通红,却也没法反驳。

的确,但她听到爹娘要让小妹以后给人做妾,心都碎了……现在看起来,当初逼着她嫁给瞎子,还算是格外开恩呢!

“小妹,谁让咱们命苦,往后就只能靠着咱们自己了!”

小丫头死死抱着姐姐,放声大哭,徐妙锦也跟着眼红。

“等以后我回京,非要跟陛下讲,让他下旨,禁了缠足不可!”

柳淳只能抱以苦笑……想要移风易俗,可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他可以先从白羊口,从大宁都司做起!

“传我的命令,工厂所有成员,不许给家中的女孩裹足,违反规定,立刻开除,同时收回股份!还有告诉大宁都司所有的人,让女儿缠足,等于毁掉了一个劳力……所以,凡是敢缠足之家,就要增加两个人的服役,他们要是出得起钱,大可以随便缠足!”

柳淳这话,等于是断绝了几乎所有家庭缠足的可能……除非是极富有的人家,能受得了增加两个人服役的压力!

“这个办法好,在北平也该如此!”

柳淳和徐妙锦一起回头,发现来的人正是燕王妃徐氏,只见这位王妃眉头紧皱,脸上带着怒火、

“大姐,谁惹你生气了?”徐妙锦忙跑过来询问。

徐妙云哼了一声,“还能有谁!我看那个黄子澄就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他除了讲缠足,还到处讲女德!说女人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针织女红,不许外出,更不能骑马打猎,那都是胡人干的事情,汉家女子要娴熟端庄,不然就会坏了门风,让人耻笑!”

柳淳听得目瞪口呆,傻子都能明白,这是说燕王妃啊!

徐妙云是徐达的女儿,正儿八经的将门虎女,弓马骑射,样样精通,还经常出去打猎……黄子澄把矛头对准了她,这是要干什么啊?

“姐姐,姐夫就不管?”

徐妙云摇了摇头,“不是不管,是我不让他管!黄子澄仗着是太子的师父,巴不得王府跟他冲突,好陷王爷于不义!”

还真别说,黄子澄绝对干得出来。

他一直瞧藩王不顺眼,挑衅燕王,如果朱棣对他动手,正好能挑起太子和燕王之战,这不就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吗!

“我让王爷去练兵,我到这边来散散心,眼不见心不烦。我倒要瞧瞧,姓黄的还能闹到什么程度!别逼着我对他不客气!”

徐妙云可不只是燕王妃,她背后还有中山王一系的力量,要真的想收拾黄子澄,并不是难事……只不过他们徐家素来谦恭,加上太子的因素,并不好发作。

徐妙锦嘟囔着嘴唇,很不高兴。

“大姐,这个黄子澄简直坏透了,他讲这些,有文人士绅就跟着鼓噪,我的好学宫人又会少好多。你说,他们怎么就怕女人出来?不但要讲什么妇德,还鼓励缠足,这就是儒家教化?这就是扫除胡风?我怎么觉得光是拿女人出气啊?”

徐妙云无奈摇头,“谁说不是!可咱们又有什么办法,说来可笑,那个姓黄的成天在青楼,聚众喝酒谈论,美其名曰什么文会,弄了一大帮女子侍奉。我看他是巴不得所有女人,裹了小脚,三从四德,随便他花天酒地,为所欲为呢!”

徐氏抱怨,柳淳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黄子澄会玩啊,讲教化,讲妇德,然后跑去青楼,验收成果……对了,他怎么敢狎妓啊?

“王妃,圣人不是规定,不许百官沉溺声色货利,如果违反,甚至可能罢官吗?”

徐妙云轻笑了一声,“柳小郎,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京师十里秦淮,花月春风十四楼,那可是朝廷的手笔,聚集了全天下最绝色的女子,去的达官显贵还少了?只是不许纳妓为妻罢了……这个黄子澄打着讲学文会的名义,又远在北平,谁能把他怎么样!”

徐妙云显得很无奈,可柳淳却来了主意……别人对付不了黄子澄,我可有办法,瞧着吧,准有好戏看了!

北平,牡丹楼。

最奢华高档的酒楼,也是黄探花经常举行文会的地方,不少北平的文人,早早前来报道,当大家打着哈气赶来,突然发现门楼下面悬着一个东西!

大家急忙跑到近前,居然是一个人!

这个人身上裹着床单,尤其是两脚,都缠满了布条,倒挂在门上。有人好奇伏身,等看清了对方的面孔,吓得惊呼起来。

“这,这是提学大人,是探花郎!”

瞬间所有人都傻了,咋回事啊?

第97章 掉到坑里的黄子澄

黄子澄有两个形象……在柳淳的眼里,他是个初出茅庐的腐儒,一肚子花花肠子,本事不大,心思挺多,小姐的心,丫鬟的命……总而言之,算不了什么。

跟柳淳一样看法的还包括朱棣,徐氏,军中的将领,甚至老爹柳三,他们都不觉得黄子澄有什么了不起。

可在民间就完全不一样了。

北平虽然是元朝的大都,但由于战乱,凋敝的厉害,有许多故元的文臣,还成了罪人,全家贬谪,后人也无法参与科举。

目下的北平,可以说是一片文化的荒漠,甚至整个北方,都是如此。

几年之后的南北榜之争,就是最好的佐证。

从大明开国至今,北平还没出过进士呢,别说一甲,就算是三甲同进士都没有……物以稀为贵,当黄子澄来到北平,并且自请担任提学,大兴教化。

在整个北平,尤其是文人士绅中间,就掀起了一场风暴……许许多多的人,成天来拜见,恨不得把他说过的每句话都记下来。

还有人顺手偷走黄子澄用过的杯盘,拿回家供奉起来,这可是文曲星用过的东西,有着仙气呢!

整个文人圈如痴如狂,可也别觉得他们过分,想想范进中举是什么模样?这可是比举人厉害无数倍的探花郎啊!哪怕到了后世,一个省的高考状元,还有市场呢,更遑论明初。

黄子澄是真的那么废吗?

这也未必,至少他短时间掌握了整个北平的文人,成功控制了士林清议。

他的话很快变成士林的观点,然后再经过口耳相传,去影响普通百姓。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主张缠足。

把脚缠住了,女人也就规矩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女人懂事,家庭就和睦,家和万事兴,潜心十年,刻苦读书,终究有机会蟾宫折桂,出人头地……

黄子澄的这一套说话,彻彻底底被北平的士人接受。

在他们看来,黄子澄就是半个圣人,是来指点迷津,醍醐灌顶的贵人。

顶礼膜拜者有之,如痴如醉者有之,奉为圭臬者有之,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不过,谁也想不到,这位宝相庄严的探花郎,居然被人挂在了酒楼的门口!

我的老天爷啊!

是哪个挨千刀的,敢这么对待探花郎!

“快,快救人啊!”

大家七手八脚,把黄子澄弄下来,探手摸了摸,还有微弱的鼻息。

“快,去请大夫!把全城最好的大夫都请来!”

这帮人也是犯了傻,他们没头苍蝇似的,每个医馆药铺,全都去了,到那就把坐堂的郎中揪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北平城很快就被惊动了,还没到中午呢,就弄得人尽皆知。

堂堂探花郎,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老百姓和读书人不一样,他们只是吃瓜看热闹,地位越高的人,出丑就越好看!

“听说没有,那个姓黄的逛青楼不给钱,让人家姑娘给吊了起来!”

“哎呦,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这么大胆?”

“管是哪家的,就算天王老子,也不能白漂啊!你们说,是不是?”

“对,这话有理,我们去瞧瞧,看朝廷怎么办!”

……

老百姓说干就干,有人去儒学提举司,有人去馆驿,全都要瞧瞧热闹,北平此刻很热!

面对纷繁的局面,总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能够看清楚一切本质。

而且还有同样不笨的人,能找到谁知道真相……这不,朱能就笑嘻嘻来见柳淳了,为了表示诚意,还提了一只又大又圆……润的烤鸭!

跟柳淳一起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老爹柳三,一个是罗大大。

“四个人一只烤鸭太少了,我再去买一只。”

“别!”柳三拦住了他,“我还有事,这么大的案子,可不能少了锦衣卫。”三爷转身要走,柳淳急忙站起来,担忧道:“爹,你可要小心一点,那个黄子澄还不是完全饭桶,要不我跟着去吧!”

三爷笑了,“臭小子,当你爹是废物不成?我好歹在锦衣卫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瞧好吧,这次我准能扒下黄子澄的一层皮!”

三爷说完,迈着大步就走了。

客厅里剩下三个人,朱能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小刀飞快,切着肉片。

“柳老弟,姓黄的信口雌黄,把咱们王妃都气得不行,你可算是给大家伙出了口恶气!”

柳淳正色道:“你可别胡说,我什么都没干!”

朱能翻了翻白眼,你当我是傻子啊,不是你,谁能想出这么损的主意!

“柳老弟,咱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会说出去……最多我跟王爷念叨念叨,还有王妃,张玉,丘福、陈亨……”

他每说一个名字,柳淳的脸就黑了一分。

“告诉了这么多人,你丫的干脆贴个告示算了!”柳淳恶狠狠道:“我说了,跟我没关系,我请个人,让她跟你说。”

这时候脚步声响起,罗贯中昔日的房东,钱婆端着薄饼葱丝和甜面酱,从外面走进来。

“你给他说说是怎么回事,我们吃烤鸭。”

钱婆脆生生答应,然后冲着朱能笑道:“这位军爷,有些话说出来,丢了咱北平人的脸面,罢了……婆子说了一辈子媒,成全了上百对的鸳鸯,就算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也舍不得让我烂舌头根子,是这样的……”

北平有个姓王的商人,早年经营有成,颇有些家产,他膝下一儿一女,为了栽培儿子,他聘请师父,花了不少钱,结果儿子的学问还是半吊子二百五,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二十多了,还是个童生,眼看着改换门庭无望,这位就来了歪主意。

“王公子学问不成,可王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模样还挺好看的。这位王先生就想把女儿送给黄探花,可他又担心黄探花瞧不起商贾之家,故此呢,他就让女儿化妆成青楼女子,去伺候探花郎!”

“啊!”

朱能听得一哆嗦,差点把手指头切掉!

“疯了!哪有这么糟蹋自己女儿的?”

钱婆无奈苦笑,“起初我也不信,可架不住亲眼所见,还真别说……那位王姑娘本事不错,果然跟探花郎上了床,把生米煮成熟饭。”

“按照她爹的意思,是把探花郎伺候好了,离不开她,再把身份说出来,这样一来,就顺势进了黄家的门。可哪里知道,人家黄探花吃过见过,没几天就腻歪了。这位王姑娘竹篮打水不说,还赔了清白!那叫一个又羞又愤,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朱能是目瞪口呆,他也知道民间疯探花郎,可他万万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干出这种事情!

“那,那后来呢?”

“王姑娘一气之下,就联合几个姐妹,把探花郎给灌醉了。他不是宣扬女德么,不是提倡裹脚吗!就把他的脚裹起来,让他出丑!”

朱能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位王姑娘还有些侠义本领,黄子澄可要倒霉了。”

钱婆多少同情那位王姑娘,讪讪叹口气“官官相护,谁知道……”她自觉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

柳淳哑然一笑,“这回没人能护得了了。”

“为何?”朱能好奇道。

“你真应该多读读《大诰》,这位王姑娘是民户,不是乐户!黄子澄睡错了!这事他要是忍了,最多丢点面子,要是查下去,乌纱帽都保不住哩!”

正在这时,三爷从外面进来,眉开眼笑道:“黄子澄让我把王家给抓起来!说他们谋害朝廷命官!”

第98章 锦衣卫的报复

三爷除了是锦衣卫之外,还是个资本家。

白羊口的工厂已经具备了分工的雏形,除了那些用力气的工作,必须用男人之外,那些心灵手巧,耐性极好,又价钱低廉的女工,才是三爷的最爱。

要是人人都裹了脚,都关在家里,谁替三爷赚钱啊,要知道三爷还是光棍一条呢!

“这个黄子澄,亏他怎么考上了探花,还敢让我查,真要查下去,吃不了兜着走!”

柳淳叮嘱道:“还是不能大意,黄子澄毕竟是太子的伴读,打狗看主人,没有十足的证据,就没法办他,必须要小心!”

三爷给柳淳一个大大的白眼,“听你小子说话,弄得你是当爹的似的!瞧着吧,我要让黄子澄百口莫辩!”

三爷说完,就气哼哼走了。

剩下柳淳几个,面对面,除了吃烤鸭,还能干什么!

黄子澄要倒霉了,大家的心情都好了许多,那叫一个胃口大开……咱三爷的办事本领,绝对没问题的!

……

“黄子澄和你的女儿是否有染?”

“是!”王长利羞红了老脸,低着头道。

“你可有证据?”

“这,这要什么证据?”王长利怒道:“难道当爹的还往女儿头上扣屎盆子吗?”

三爷冷哼一声,“你能把女儿推到火坑,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别给我耍滑头,这里是锦衣卫,打死你这样的,比碾死个臭虫还容易!神马玩意!还自荐枕席,简直丢北平人的脸!”

让三爷夹枪带棒,几句话吓掉了王长利的胆气。

他老实了许多,“要证据……我家里的丫鬟春桃随着姑娘去的,还有牡丹楼的人,都能作证!”

三爷点头,“好,我会安排人去询问,我再问你,为何要让女儿陪着黄子澄,黄子澄又答应了你们什么?”

“这个……”

“如实讲!”

“是!”王长利叹了口气,一张大圆脸缩成了包子,别提多悔恨了。“我,我鬼迷心窍了,觉得黄子澄是太子之师,又是探花郎,身份尊贵,前途远大,能伴随在他身边,哪怕当个小妾,也不算委屈了女儿!”

“呸!”

三爷除了啐他一口,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妾到了哪里,都是低人一等的奴才,要不是家里过不下去,又有谁舍得让女儿做妾!这个姓王的,纯粹让名利塞住了脑袋,枉为人父。

王长利头越发低下去,他更是满腹的委屈,“那,那黄子澄是答应了的,说是要娶我的女儿过门,谁知,谁知他几天之后,居然翻脸无情!他,他白白睡了我的女儿!”

“啪!”

三爷怒拍桌案,“你给我老实一点!你说黄大人答应了你,可黄大人却说,你让自己的女儿冒充青楼的歌姬,设计陷害他,把他挂在了牡丹楼,是你们处心积虑,罪不容诛!”

“荒唐!”

王长利激动地站起来,胡子撅着,头发都立起来了,怒到了极点。

“黄子澄胡言乱语,污蔑小老儿的清白!明明是他信口雌黄,不遵守诺言,白白睡了我的女儿。女儿忍受不住,这才用酒灌醉了他,把他挂在牡丹楼……这是他罪有应得!这个害人清白的陈世美,真该杀!”

王长利突然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大人一定给小老儿伸冤,小老儿求你了!”他砰砰砰,不停磕头,才几下,脑门就一片血污。

“按你的说法,黄子澄知道你女儿的身份?”三爷问道。

“知道,当然知道!”

三爷眯缝着眼睛思量,显然,这是一件狗咬狗的案子……王家为了巴结黄子澄,肯定有意勾引。而黄子澄呢,也绝不清白,他贪图人家的女儿,又始乱终弃,这也是事实。

现在的问题就是王长利的女儿是民户,并非乐户,黄子澄不管怎么说,都是睡了民女,惹出了麻烦。

三爷收拾了供词,让王长利按上指印。

有了这份供状,黄子澄最少也要降职罚俸,滚出北平……“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就不要姓黄的命了!”

三爷自言自语着,他迈步出来,正好碰到了一个人,这位身量不高,恐怕直到三爷的肩头,瘦小枯干,脸上总是带着笑,可他的笑让人很不舒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位就是新任的北平锦衣卫千户纪同杰……据锦衣卫的内部消息,此人常年潜伏在某位勋贵的府上,最近那位勋贵贬官,被赶到了凤阳,纪同杰才来北平,接掌千户。

而根据时间判断,最近落罪又迁居凤阳的,就是郑国公常茂!

“柳爷,王长利招供了?”纪同杰笑嘻嘻问道,柳三很不喜欢他的笑容,这家伙实在是太阴翳了,可作为顶头上司,也不能无视。

“他招了,说黄子澄向他承诺过,要娶了他的女儿,奈何事后又矢口否认。”

“嗯!”纪同杰笑道:“他这么说,可有证据?”

“只有口头说明,不无证据……但我觉得,可以办黄子澄行为轻浮不端,应该降级调走,千户以为如何?”

“哈哈哈!”

纪同杰怪笑两声,“柳爷在边地多年,办案的确有些过人之处,可你还是太手软了!谁说没有证据!我这里就有一份黄子澄亲笔所写的书信,答应娶王姑娘为妻!”

三爷愣了一下,不对啊,王长利都说只想让女儿伺候黄子澄,当个小妾就心满意足,黄子澄又怎么会加码娶妻呢?

再说他已经成家了,等等……这不是停妻另娶吗!

“黄子澄,风流才子,来到北平为官,身边怎么能没有女人!他这是干犯大明官制条例,要罢去官职,永不叙用!”

果然,这个纪同杰要搞事情啊!

柳三迟疑了,“千户大人,那个王家也并非良善,而且黄子澄身为东宫伴读,这么重的惩罚,似乎不妥吧?”

“哈哈哈!有什么不妥的!”纪同杰大声狂笑,“柳爷,你不在京里头,似乎还不太清楚,这帮人自诩清流,在太子面前,摇唇鼓舌,欺负咱们锦衣卫。圣人被逼无奈,不得不废了锦衣卫的刑狱大权,这口气锦衣卫上下可都没出呢!”

“那,那也要顾及太子的颜面,不能太过分了!”三爷沉声道。

“太子?”纪同杰仰头怪笑道:“柳爷,咱们锦衣卫,是给天子办事,想让我们听太子的,等他坐上那把椅子再说!”

柳三大吃一惊,这家伙也太狂了?迟愣之时,纪同杰居然伸手就来抓三爷的卷宗。

“千户大人,你要干什么?”

三爷把眼睛一瞪,并没有给他,“这是我审出来的!”言下之意,你就别想乱动了。

纪同杰瞬间脸变了,可瞬间又变了回来。

“柳爷不愧是老锦衣卫,做事够小心的。成,这份卷宗你就留着吧,我希望你能一直留着。”

“那是自然!”柳三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纪同杰直接迈步,向着牢房而去,一边走,一边道:“这个案子不劳柳爷费心,本官亲自来审!”

……

“这么看,姓纪的是要拿黄子澄开刀,剑指东宫了!”柳淳揉了揉太阳穴,咧嘴苦笑:“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帮姓黄的一把?”

第99章 当朝老贼

柳淳打算帮黄子澄,绝不是同情心泛滥,要当个烂好人,实在是不想把很单纯的事情,弄得复杂了。

黄子澄留在北平,推行理学,甚至提倡缠足,又拉着一帮文人指手画脚,让他出丑滚蛋,哪怕太子朱标都不能把柳淳怎么样。

可若是锦衣卫借此生事,彻底弄死黄子澄,那问题可就大了。

“其实只要把黄子澄被女人挂在青楼门口的事情宣扬出去,编成戏文,到处传唱,尤其是让京城的歌女们都知道,他就名声扫地,这辈子也别想抬头。纪同杰让王长利改口供,根本是多此一举,平白生出许多事端。”

柳淳几乎敢断言,此事必然会引起太子一系的反弹。

三爷不屑哼道:“那个姓纪的在常府潜伏的时间太长了,就好像毒蛇,蛰伏了一冬,刚刚苏醒,就急着咬人,他怎么舍得放过黄子澄!”

顿了顿,三爷又道:“我看出来了,纪同杰就是个亡命徒,别看他表面上笑得欢,实则心里头毒得狠。其实说实话,我原来跟他也是一样的。”

三爷还真不是吹牛,他曾经也是对朱元璋唯命是从,一心只想着皇帝,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一切。当然了,纪同杰比他歹毒多了,也更加不择手段。

“臭小子,这锦衣卫中,有两样人,一样呢,就是小心做事,不出风头,不抢功劳,就像原来的千户朱湖。还有一种人,就是纪同杰这样,他们做事不管不顾,以害人为乐,一心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能爬多高,他们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只要命还在,就不会罢手!”

生命不息,害人不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纪同杰很类似古代的酷吏,没什么不敢做的。而三爷和柳淳却不一样,他们有家有业,是体面的大户。

抛开锦衣卫的身份,照样能活得很好。所以他们布局长远,思考的也多,不愿意轻易树敌。

“我这里有一份王长利的口供,你看看该怎么办."

柳淳接在手里,展开观看……事情跟钱婆讲得差不多,王家偷鸡不成蚀把米,而黄子澄身为命官,却不务正业,随便睡女人,丢了脸面。各打五十大板,这事情也就完了。

可若是按照纪同杰那么办,黄子澄丢官罢职都是轻的,搞不好连命都会搭进去。

不管怎么样,这位都是太子的伴读,不能做绝!

柳淳思前想后,缓缓道:“爹,这份口供交给我,至于怎么办,我心里有数,以后谁要是问起,你就说不知道。”

三爷知道儿子路子很野,放在他的手上,自己安心。

三爷拍了拍屁股,准备去千户衙门办公,纪同杰揽下了黄子澄一案,日常的事务,就该由他负责。

可三爷还没离开书房,就有人跑进来。

“有贵客到!”

“贵客?”三爷皱眉头,莫非是燕王府的,要找儿子?

这时候柳淳也站起来,跟着老爹出迎,可到了府门口,令人意外的是来者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眉目清雅,面庞斯文,穿着一身长衫,风度翩翩。

柳三眉头一皱,突然惊道:“是罗布政使!”

来人颔首,“好眼力,正是老夫。”

柳淳在旁边听着,吓了一跳。

此人居然是北平布政使罗通文!

整个北平的文官,就属他最大了。

柳淳跟王府,军中,锦衣卫都有打交道,唯独对文官不熟,这位突然跑来干什么?真是令人费解!

柳淳思索着,罗通文已经迈步进来,他笑眯眯瞧了眼柳淳。

“这就是令郎,新任的大宁都司经历官吧!真是少年才俊,非比寻常啊!”罗通文由衷赞道:“老夫这么大的时候,还跟着先生背书挨板子,令郎已经入仕为官,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老夫敢说,再有十年,柳经历必定能名动天下,成为一代名臣!”

罗通文拼命说好话把柳淳夸成了一朵花。

可柳淳这小子有个混不吝的劲儿,你越是说好话,我就越是提防。

所谓无事献殷勤,说的就是这个老货!

到了客厅,分宾主落座,罗通文向四周瞧了瞧,忍不住赞道:“不愧是曾经的相府,果然气派,只是陈设简单了一些,柳千户,我可听说你的生意做得不小,怎么不舍得翻修房舍?”

三爷轻笑道:“下官就是个武夫出身,俗人一个,能有个地方睡觉就知足了。这宅子是燕王所赐,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拾掇。”

“哈哈哈,柳千户心思不在上面,正巧,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工匠,前些时候,整修北平城墙,还有很多余料,不如老夫帮着翻修如何?”

这位一张口,就送了个大礼包。

还没等三爷开口,柳淳就道:“布政使大人,这是郭守敬的旧宅,身为郭氏传人,晚生自然要亲自动手整修,不敢劳烦布政使大人!”

罗通文稍微愣了一下,立刻以手击额,恍然大悟道:“瞧瞧,还是老夫的不是,竟然忘了这事……论起心思技巧,谁又能比得过柳经历,老夫就不添乱了。”

连续示好失败,罗通文没有半点失落,他决定单刀直入,不再费话。而且他还发现,面前的这对父子,隐隐然是以儿子为主,因此他就对柳淳笑道:“柳经历,太子殿下亲自保举你出任大宁都司的经历官,可谓是天高地厚的恩德,你可不能辜负啊!”

“晚生不敢!”柳淳用字越发节省,他能感觉到,真正的关键要来了。

“唉,老夫刚刚得到了消息,千户纪同杰屈打成招,怂恿奸人,要陷害黄大人,真是胆大包天!”

果然!

这家伙是要替太子出头吗?

可之前王堂的事情,他也没说话啊!

难道是最近归附到了朱标门下,急着向主子表忠心?

柳淳一时还猜不透,只能道:“是不是陷害,还要看审问,晚生相信,我大明律法严明,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歹人!”

罗通文暗暗咬牙,这小子年纪不大,却这般油滑,真是少见!

“柳经历,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黄大人才学敏捷,人物风流,纪同杰以此陷害,是想让黄大人百口莫辩,老夫以为,你们父子不能坐视不理。这纪同杰本就无才无德,无功无劳,何以担任千户一职,这一次正好让人看清了他的嘴脸。”

挑唆,不加掩饰的挑唆!

柳淳虽然有心拉黄子澄,但也不能背叛锦衣卫啊!

“罗大人,若是你觉得案子不公,大可以上书。”柳淳继续装糊涂。

“老夫当然有心主持公道,可苦无证据……我听说柳千户曾经询问过王长利,并且有他的口供,不知道能否交给老夫!”罗通文道:“只要老夫拿到了证据,就可以拷问王长利,问他为何翻供,陷害黄大人!”

罗通文义正词严,仿佛真的替黄子澄打抱不平似的。

“柳千户,我知道你是锦衣卫的人,可你素来忠勇,事关太子殿下,身为臣子,理当以大局为重啊!”

三爷下意识瞧了眼儿子,发现柳淳低着头,闷声不语,他勉强挤出个笑容。

“罗大人,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可我手上的确没有什么口供,恳请大人见谅!”

“当真没有?”

柳三面不改色,“下官不敢欺骗大人!”

……

送走了罗通文,爷俩凑到了一起。

“这还没怎么样,就来了一个布政使,小事变大了!”柳淳问道:“爹,你在锦衣卫这么长时间,罗通文到底是不是太子的人啊?”

三爷思量道:“他是不是太子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原来是户部的书吏出身,在洪武二年,被提拔为县令,然后一路高升,直到布政使的高位……对了,当年提拔他的人是韩国公!”

“韩国公!”

柳淳瞬间浮现出三个字:李善长!

他可是淮西集团的灵魂,当世的萧何……莫非说,李善长的人马卷入其中了?柳淳猛地站起,急忙跑去书房,手按着卷宗,若有所思,“这东西有些烫手了!”

第100章 北平有战事

李善长!

这老家伙的人马?

他在朝中到底还有没有势力啊?

“爹,你熟悉韩国公不?”

“熟,当然熟了!”

柳三抓着胡须,摇头晃脑,回忆起来,“说实话,咱圣上当年四面强敌环绕,能打下江山,着实不容易。我只知道当年韩国公就负责军中粮草……别管打多大的仗,也别管多少人马,从来就没挨过!打下应天,没有几年,就从几万人马扩充到了几十万,战陈友谅,平张士诚,他们都饿肚子,就咱们吃得饱饱的,从上到下,没有人不服气。要不然,开国六国公,凭啥让李善长做第一位,连中山王和常十万都服气!”

三爷说的是立国之前的李善长,此人绝对是内政好手,他主要负责后勤军需,这位做到了两个看似相互矛盾的事情,军前供应无差,保证了将士的战斗力;不损民力,不误农时,为老朱赢得了人心。

就是这两样,让朱元璋成了打不死的小强,而且越来越强,直到一统天下。

李善长的功劳,无人能及,所以作为功臣之首,那是众望所归,哪怕是骄兵悍将,也都服气。

可自从当了丞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后,李善长暴露了两大缺点,其一,是他喜欢小圈子用人,专门提拔同乡故旧,所谓淮西勋贵集团,李善长就是始作俑者。其二,这家伙还嚣张跋扈,独揽大权。

老朱终于忍受不住,把他赶走,让李善长致仕。

可随后朱元璋又发现,接替李善长丞相位置的胡惟庸跟李善长一个德行,而且两个人暗中勾结,成了姻亲。

天下是老朱一刀一剑打下来的,怎么可能容忍其他人夺权,朱元璋可不是赵匡胤那种捡便宜的货可比的。

朱元璋对胡惟庸痛下杀手,并且干脆废了丞相,集君权和相权于一身。

李善长也被胡惟庸的案子牵连,但终究因为功高,老朱没有杀他。

“眼前这事,到底和李善长有没有关系?”

柳三也傻眼了,他毕竟离京太久,对李善长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没法回答柳淳的问题。

那谁能答疑解惑呢?

“太子哥哥跟韩国公的关系并不好……准确说,太子哥哥挺恨李善长的。”徐妙锦托着腮帮,严肃说道:“我大明的文官,主要是两拨,一是李善长和胡惟庸为首的淮西集团,一个是以宋濂和刘基为首的浙东集团,这两伙人在大明立国之初,厮杀很厉害。

李善长作为功臣之首,年纪资历摆在那里,他虽然担任了太子少师,理论上是朱标的第一师父,但是李善长却跟朱标若即若离,没有太多的交往。

反倒是宋濂这些人,成了朱标真正的授业恩师,师徒情深。

可惜的是,民间传说中,能算无遗策,料事如神的活神仙刘伯温,真实的本领并不怎么样,相反,被淮西集团整得凄惨无比,稀里糊涂死去,后来宋濂又受到胡惟庸案的牵连,总而言之,这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徐妙锦知道的也不多,她只是小时候听徐达念叨,后来又听朱元璋提起,才隐约知道了一些。

“据我听说,韩国公似乎跟秦王哥哥很不错。”徐妙锦又补充了一句。

“秦王?”

柳淳大吃一惊,从老爹那里,柳淳知道,锦衣卫这边,虽然名为天子鹰犬,但实际上却偏向晋王的。

纵观几位皇子,太子朱标名正言顺,实力最强,可以自由挑选班底,汇聚在他手上的力量主要是常家,徐家,沐英,蓝玉,李文忠,以及浙东文人。

有文有武,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顶尖儿的,谁也比不上。

朱标有实力自行挑选,其他人就只能被动结盟,李善长挑中了秦王朱樉,至于锦衣卫这边,跟晋王朱棡比较靠近。

相比之下,朱老四就惨得多了,他没有三位哥哥年纪大,又不是嫡子,跑到北平就藩,跟来的只有一个大秃头道衍!

也不知道是该替朱棣惋惜,还是该替他高兴……

徐妙锦的几句话,让柳淳对眼前的局势有了一丝判断。

锦衣卫想借着黄子澄的案子,打击朱标……而李善长这边,名为帮着太子出头,实则是想挑起事端,让双方斗起来,他们从中渔利!

到了如今,这份供词不只是烫手这么简单了,根本是要了命了!

更糟糕的是暗算黄子澄,柳淳也掺和了,这要是弄成了彼此党争倾轧,三头大象在草皮上折腾,就自己这小身板,还不被踩成肉饼啊!

不行!

必须把口供送出去!

“你一定要帮我!”

徐妙锦笑呵呵点头,然后伸出了小胖手,还把手指捻了捻……给钱!

柳淳哭笑不得,“我的小姑奶奶,往后包年,价钱随你开。不过一定要安全!”

徐妙锦愣了一下,“八百里加急,没人敢劫的!”

“不!”

柳淳道:“牵连到锦衣卫,牵连到太子,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必须找最可靠的方法,送给陛下!”

徐妙锦认真想了想,“这样,口供附在我大姐的家书里面,然后交给我四哥,让他递给陛下!”

这个办法不错!

徐增寿相比起徐辉祖不那么显眼,又不用当王府的家,而且在老朱面前,也算能说得上话!

徐妙锦这小丫头,还挺机灵的。

“好,就这么办了!”

徐妙锦立刻写信,把口供封好,通过下面的人,连夜送了出去……伺候皇帝,最大的忠心就是老实,最不该做的就是欺君!

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情,都不能瞒着皇帝。

柳淳只负责把最真实的情况,告诉老朱,至于皇帝想怎么办,那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他管不着。

“不成,我不能在北平待着了,我得去大宁。”柳淳拍拍屁股,就想着赶快溜了,徐妙锦却急了,才回来几天,就要跑了!

“不许你走!”

“啊!什么?”柳淳以为听错了。

徐妙锦也自觉失言,你凭什么管人家啊!

“我,我是说,你还有故事没讲完,不,不能走的!”徐妙锦脸蛋红扑扑的,一本正经说道:“我,我帮你写信,递消息,你给我写话本,咱们扯平了,我可以不要钱的!”

小财迷都不要钱了,这是多大的牺牲啊!

柳淳你忍心拒绝吗?

忍心,当然忍心!

柳淳就是这么不讲情义,他猛地扭头,丝毫不理小丫头,大声吩咐道:“外面准备马车,我要去大宁……再给徐姑娘准备一辆,多铺些羊皮垫子。”

前一秒徐妙锦还眼圈泛泪,下一秒就笑了出来……这个坏家伙,就是喜欢欺负人!

她蹦蹦跳跳,收拾包袱,就准备离开……可惜的是,两个人到底没有走成,陈远气喘吁吁赶来,脸色惨白,非常难看。

“贤侄,不好了,那个王长利死在了牢房,七窍流血。纪同杰把三哥扣住了,逼着他交出那份口供哩!”

青史尽成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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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柳淳救父

老柳被抓了?

小柳非常愤怒!

对于柳淳来说,柳三不只是一个干爹那么简单,更是他和这个世界的链接,甚至他愿意改掉原来的姓,一心一意做一个好儿子。

柳淳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改变世界太遥远了,也太缓慢了,或许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什么成果。但改变一个人,就容易多了。

从一个忠心耿耿的锦衣卫,变成一个充满了精明算计的资本家,柳三的变化,充分满足了柳淳的野心。

没有人可以在我的面前,伤害柳三!

没有!

“走!”

柳淳铁青着脸,迈步就往外面走。

陈远急忙跟上,柳淳生气的样子,竟然让他心惊肉跳。

“那个……贤侄,要不要去找燕王帮忙?”

“不用,我自己的爹自己救!”柳淳闷声道:“陈叔,你先到府外等着,我去拿一样东西,咱们马上就走。”

柳淳跑去自己的书房,随手拿了一样东西,就往外面走。

他刚出来,徐妙锦就站在了门口,小丫头脸上写满了担心,“柳先生,用我做什么吗?我,我愿意帮忙的!真的!”

柳淳心中焦急,但却不慌乱,面对徐妙锦,微微一笑,“你的心意我领了,放心吧,这点小事我都办不好,就不要混了。”

说完,柳淳就迈着大步,出了府门,飞身上马,他把从书房里拿出来的东西,塞到了马鞍的下面,然后打马如飞,向着锦衣卫千户衙门而去。

徐妙锦追到了门口,小丫头翘着脚,望着柳淳去的方向,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小丫头曾经以为过,连亲人都靠不住,这是世界是冰冷的,才会说出只有钱财暖人心的话。

可在白羊口的这些日子,她渐渐觉得,冰冷的世界,又温暖起来……但愿不要被打破,若是真的破坏了一切,大不了就去御前打官司!

徐妙锦咬了咬牙,如果柳家父子有什么闪失,她可是会发飙的,真的!

……

柳淳跟陈远,来到了千户所衙门外,两个人直接往里面走,似乎纪同杰也告诉了这些人,没有阻拦。

只是里面的锦衣卫提着刀,杀气腾腾,陈远下意识把柳淳保护在身后,生怕他受到伤害,可柳淳却飞步往前冲,片刻不愿意耽搁,似乎没有把这些人看在眼里。

老爹是锦衣卫,他只是隶籍锦衣卫,真正身份是大宁都司的经历官,而且他还负责改造蒙古贵胄。

别说一个千户衙门,就算是京城的北镇抚司,也未必敢把柳淳怎么样!

冲进了大堂,柳淳停下了脚步,深深吸口气,举目看去,此刻纪同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脸上带着令人厌恶的笑。

“少年英杰,如果没猜错,你就是三爷的儿子柳淳柳经历,对吧?”

柳淳冷冷道:“好眼力!”

纪同杰哈哈一笑,“这北平不认识柳公子的人可不多……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单刀直入,我向令尊要一样东西,他却推说丢了,我不相信,只能找个地方,请三爷好好回忆,我相信三爷会记起来的!”

陈远气得握紧拳头,这丫的就是在放屁!

分明是你抓了柳三,严刑拷问,还敢抵赖,真是可恶!

陈远恨不得冲上去,把纪同杰给剁了,好救出柳三。

柳淳此刻非常冷静,甚至有点毫无感情,仿佛正在受苦的不是他爹似的。

“纪千户,你想要什么?”

“当然是那份口供!”

“谁的口供?”

“还用说!自然是王长利的!”

柳淳突然大笑,用手指着纪同杰,轻蔑道:“纪千户,你不觉得惭愧吗?好好的人犯,关在大牢里,怎么就会突然死了?你问出的口供成了孤证,想要害人不成,现在反而自己掉进了坑里,假若家父问出的口供,被捅到朝廷去,前后对不上,案子就必须彻查,到时候罪在不赦!谁也救不了你!”

柳淳几句话,像是锋利的匕首,把纷繁的迷雾劈开,直指事情的真相。

而纪同杰也仿佛被撕去外皮的粽子,直接暴露在人前,让一个小辈羞辱,他气急败坏!

“臭小子,你爹在我手里,这份口供,无论如何,我也要拿到手里。”纪同杰红着眼睛怒吼吗,他可不相信三爷会为了他遮掩什么。

之前他可以容忍柳三保存,现在是万万不行,必须给他!

“你当真想要?”

“废话!”

“好!”

柳淳从怀里掏出一摞纸,从上面抽出一张,扔给了纪同杰。

“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纪同杰接过,连忙看去,还真是!

他兴奋了,“快,快把剩下的给我!”

柳淳呵呵一笑,“想要?可以啊!把我爹先放了!”

“你,你这是跟我谈条件?”纪同杰阴森森道。

“不是谈条件,是要求!”柳淳冷笑道:“我爹是锦衣卫,是你的下属,受你的挟持,可我不是。我是燕王府两位公子的师父,是立了军功的经历官……太子招揽我,宋国公赏识我,蓝大将军想让我当他的女婿!”

柳淳冷着脸,目光凶恶,死死盯着纪同杰。

“我跟你讲这些,不是请你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放了我爹!而是告诉你,我有一百种办法,弄死你一个小小的千户!不要逼我,真的撕破脸皮!”

可恶!

纪同杰表明上笑嘻嘻的,可心思比谁都阴险,许是在常府压抑久了,整个人都有点疯癫……被一个小辈,当面威胁,纪同杰瞬间就怒了。

他真想把柳淳抓起来,让他跟三爷一样。

可这个命令,纪同杰就是不敢下!

没错,柳淳的背景太可怕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些人就是喜欢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尤其是蓝玉,更是炙手可热。

锦衣卫虽然牛,但也不会为了一个千户,就跟蓝玉撕破脸皮。

几乎在在一瞬间,纪同杰就想清楚了这些。

他立刻笑了,“贤侄,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想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愿意把口供给我,自然可以带三爷回去,来人……把柳三爷请来。”

有人答应,不一会儿,三爷被放在了椅子上,抬了进来!

柳淳看到这里,出离了愤怒,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宰了姓纪的!虽然三爷身上看不出伤势,但是他精神萎靡,一看就吃了大亏!

柳淳强忍着眼泪,亲自过来,把三爷扶起,搭在肩上。

“让我来背三哥吧!”陈远询问道。

“不用,我来!”

柳淳推开了陈远的胳膊,以淡薄的身躯,硬生生背起了沉重的老爹往外面走,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才走了一半的路,他的双腿不停打颤,额头上汗水大滴大滴流下,衣服竟被湿透了。

他的双手死死抓住三爷的大腿,低声道:“抱紧我的脖子。”

三爷默然,只是双臂加力,青筋凸起,死死抱住儿子,一连串热泪,落在了柳淳的后脖颈上……

终于,这对父子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蹒跚挨过门槛,下了台阶。

陈远急忙跑过来,柳淳让他扶着老爹,然后从怀里把剩下的口供扔给了追出来的纪同杰。

“拿去吧!”

纪同杰下意识接过,展开一看,顿时气急败坏……所有口供都被汗水湿透了,尤其是用印,画押的地方,根本是模糊一片,分辨不出真假。

“小崽子,你敢耍我!”纪同杰的脸黑了!

第102章 一群吃瓜群众

纪同杰抓着被汗水阴湿的口供,怒不可遏,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狰狞可怖……“口供,口供呢?”

柳淳哼了一声,“口供不就在你的手里!”

“这个,这个不能做数!我要真的!”

“这就是真的。”柳淳耸肩道:“我救父心切,骑着马赶过来,身上的口供被马汗阴湿了,就是这样。要说起来,这也是你的错,爱要不要!”

说完,柳淳扶着老爹,转身就要上马离开。

纪同杰抓狂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结果……说这口供是假的,柳淳却咬死了是真的,若说是真的,这么重要的玩意,居然让马汗给毁了……小兔崽子,真够狡猾的,比他那个死心眼硬抗的爹,难缠太多了。

纪同杰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本想接着王长利的口供,狠狠咬黄子澄一口,让这位太子伴读,颜面扫地,而且还打算以黄子澄为突破口,砍掉几个清流,给东宫点颜色看看!

锦衣卫里面,聚集了太多的亡命徒,如果真是顾忌太子身份,宋濂也就不会死了……太子只要一天不是皇帝,他们就不在乎。

相反,他们还会去咬太子身边的人,增加锦衣卫的地位。

一年期,朱标进言废了锦衣卫,如今锦衣卫的权势还没有恢复,多少人为此愤愤不平,纪同杰很想当这个急先锋。

只是他没有料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王长利突然暴毙,没有任何的征兆!

锦衣卫被人渗透了!

真是该死!

北平的这帮废物,一点本事都没有。

假如是在京城,锦衣卫上下跟铁桶一样,绝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柳三,陈远,这些人在北平时间太久了,他们置产业,做生意,简直忘了锦衣卫的本分!

说不准他们已经被外人收买了,真是该死,居然没有先清理门户,就贸然出手……纪同杰后悔不跌,可现在也没有后悔药。

他咬牙切齿,发了狠!

管你什么身份,这里是锦衣卫,我就是王法!

“上!”

两旁的锦衣卫稍微迟愣,还是冲了出去,把三个人给包围起来。为首的韩百户满脸为难,苦笑着抱拳。

“陈兄,没法子,上命不可违,你们三个人不能走!”

陈远哼了一声,抽出了雪亮的绣春刀!

“诸位兄弟,俺这口刀如何,你们心里清楚,从前我只杀过鞑子,这刀柄上,共有二十三道划痕,我从军以来,杀过二十三鞑子!不要逼我对自己弟兄下手!”

陈远的凶悍,人所共知,大家伙面面相觑。

他们多为北平的老人,当然不愿意动手

可锦衣卫不同别的地方,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命令错了,也必须执行,不服号令,就是最大的罪!

纪同杰不是寻常的千户,他是指挥使钦点的,份量非比寻常啊!

大家伙只能硬着头皮,抽出了兵器,韩百户对身边的人道:“弟兄们,尽量别伤了他们,抓活的!”

几十名锦衣卫,就准备对三个人下手。

柳淳嘴角含笑,他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

突然,地面传来震动之声,紧跟着一队骑兵旋风一样赶来……还真准时!

柳淳素来谨慎,他能不安排后手吗!

朱能率领着燕王府护卫,迅速冲破锦衣卫的包围圈,冲到了近前。

他一身盔甲,威风凛凛。

“燕王手谕,传锦衣卫副千户柳三,百户陈远过去商量紧急军务,任何人不得阻拦!”说完之后,朱能猛地一提战马缰绳,马儿飞跃过一名锦衣卫的头顶,他急速向纪同杰冲过去!

距离太近了,还不到二十步,眨眼之间,朱能就到了近前。

快得比闪电还吓人!

在一瞬间,纪同杰停止了呼吸,失去了思考,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越来越大的朱能!

这就是骑兵之威……朱能只是用马鞭指了指纪同杰的脖子,他就觉得喉咙被切开,鲜血狂奔,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战马几乎贴着纪同杰的身边掠过,朱能一圈战马,狂笑着冲向柳淳,保护着三个人安然离去……而纪同杰连着后退两步,绊到了台阶,一屁股坐下,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狼狈到了极点!

……

“成,够朋友!没白吃我的烤鸭!”

朱能翻了翻白眼,怪叫道:“柳兄弟,我怎么记得烤鸭是我买的!”

“是吗?那,那下回我请你!”柳淳笑道:“鸭子管够!”

说话之间,到了燕王府,柳淳扶着老爹,走了进去。

燕王朱棣等着,在他的身边,黑衣老僧道衍也在。

柳淳并不意外,貌似道衍和尚唯一的价值就体现在这里了。

“柳千户,你没事吧?”

三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姓纪的还不敢用刑,只是让两个人用银针刺我的穴位,休息几天就好了。”

听到这里,柳淳立刻就把脸沉下来。

该死!

真是该死!

姓纪的居然如此歹毒!

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容嬷嬷……银针刺穴,不但疼痛难忍,痛入骨髓,而且会影响行动能力,甚至一个不好,伤损神经,会引起瘫痪……难怪老爹软的像面条一样,柳淳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纪同杰抓起来,身上刺上一万针,刺成蜂窝煤!

道衍这老和尚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见到柳三如此凄惨,非但没有同情心,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个老贼秃,果然不当人子!”

面对咒骂,道衍泰然处之。

“柳淳,僧字本就是人字旁,加个曾经的曾,老衲过去是人,穿上这身僧袍,就是僧了。”

“等你不是人的时候,就能成佛了,对吧?”

“哈哈哈!”道衍放声大笑,“柳公子果然慧根深重,要不你也出家算了!”

“呸!”柳淳狠狠骂道:“我可不想跟你一样断子绝孙!”

朱棣听不下去了,“好了,不要吵了……孤王要问你们,现在该怎么办?”

道衍笑道:“王爷放心,只要请柳公子把那份口供拿出了,递给陛下,王爷只管看戏就是。”

“口供被马汗阴湿了,没有了!”柳淳没好气道。

老僧才不信呢,“柳公子,以你的才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还是听老衲的吧,东宫、锦衣卫、或许还有韩国公,他们神仙打架,和咱们无关,对不?”

“对不对,我手上也没有口供,大师,你猜错了!”

柳淳坚决否认,中间的朱棣轻咳了一声,其实他真的挺尴尬的……在自己的地盘上,别的力量厮杀争斗,作为同样有心夺嫡的朱老四来说,他甚至连参与的实力都没有。

差距之大,真是让人绝望啊!

前些时候他还想着靠着表现,赢得父皇的青睐,就能挑战朱标,可现在一看,人家从上到下,都有人马,他却连北平都没法掌控,凭什么跟人家斗啊!

“柳淳,你把口供给我,有什么事情,我会担着的,朱棣没有别的本事,保你们父子,还是没问题的。”

对于傲娇的朱棣来说,能说出这么软乎的话,已经到了极限。

柳淳却还是摇头,“王爷,我真的没有口供……”

朱棣瞬间眉头立起,怒火冲天!

柳淳立刻从心了,“别误会,我已经送去京城了。”

道衍迟愣一下,突然狂笑起来,“好你个柳淳,手脚够快的!王爷,这下子终于可以安心看戏了。”

第103章 纪纲的爹

“老秃……大师……我爹没事吧?”柳淳忍着怒火,没法子,谁让道衍本事大,用得着呢!

和尚伏着身体,替柳三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每一处针眼都不放过,等全数看过,才起身道:“问题是不大,虽然穴位受创,但所幸不算严重,老衲给开几副调理身体的药,吃下去就没事了。”

说完,道衍就运笔如飞,写了一张药方,递给了柳淳。

“对了……外面的药材未必地道,你让人去我的庙里拿,都是亲手采的,治疗内伤,最是神效了。”

难得,道衍和尚居然大发善心。

柳淳低头看着药方,随口道:“大师似乎客气了不少啊!”

道衍抓着胡须,感叹点头。

“柳公子。过去咱们俩之间,似乎有点误会……老衲要向你道歉。”说着,他真的深深一躬,弯成了九十度。

柳淳故意停顿一会儿,让老和尚弯着吧!

“道衍大师,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以后只要不坑我,就算过去了。”柳淳知道这老和尚的地位,故此也不愿和他撕破脸皮。

哪知道道衍居然急忙摇头,“柳公子,你能及早把口供送给陛下,足见你才智过人,又懂得轻重,是难得的少年才俊。老衲真是希望公子能跟我一起联手,辅佐圣君,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

老和尚激动万分,揪住柳淳的胳膊,像是老虎钳子一样,不由他挣扎。

“柳公子,老衲知道,你现在不愿答应,不过请你相信老衲的诚心,你早晚会答应的!”说完和尚径直大笑着往外走,心情颇为开朗,还念起诗来。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

老僧苍凉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柳淳听出他的意思,这老和尚是把自己当成了瓶里的水,他打算装起来,献给燕王!

“呸!就算小爷真的下注,也用不着你献殷勤!”

柳淳冲着道衍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他顶厌恶老和尚的,这家伙成天琢磨着办朱棣夺嫡,谁都算计,没有半点好心肠,有好几次柳淳都受到了牵连。

不过今天的表态,等于是把柳淳看成了潜在的盟友,以后有什么事情,老和尚也不会自作主张,至少能知会一下柳淳,麻烦能小很多。

反正只要跟自己没关系,老秃驴愿意算计谁,就去算计谁,反正我就是个吃瓜的!

柳淳目送道衍离开,又转身到了老爹的面前,看着柳三瘫在床上,柳淳的脸又黑了,忍不住数落:“爹,你总跟我说,要胆子大一些,你好歹也是副千户,怕那个姓纪的干什么?让他摆布你,这要是落下了毛病,你,你就没法娶媳妇了!”

柳淳的语气很不好,可三爷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反而十分受用。

这小子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来,像在千户衙门的时候,你背着爹转一圈!”

柳淳愣了,你很重不知道吗?

“快点啊,爹要出去透透气!”三爷不停催促。

柳淳无奈,只好伏身,搀扶起柳三。

当趴在儿子的背上时,三爷笑得像个二百斤的胖子!

“有儿子真好!能救我,能背我,我柳三此生无憾了!”

三爷发自肺腑道,他也舍不得累着儿子,只是出了门,到了葡萄架的下面,三爷就让柳淳把他放在石墩上。

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

三爷这才探身道:“傻小子,你当爹是面捏的?可我没法子,姓纪的手里拿着指挥使的手谕!”

“什么?”柳淳颇为惊讶,“蒋瓛不是在京城吗?他怎么可能为了黄子澄的案子下手谕,锦衣卫的效率再快,也没法在几天之内,往返京师和北平吧?”

三爷颔首道:“当然没法子,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纪同杰是带着手谕来的!”

柳淳也瞬间反应过来,“这么说,他是有特殊使命的?”

“或许吧,不过依我看,他更像是一个亡命徒!”

“亡命徒?”

“嗯!”三爷道:“你瞧瞧他都干了什么?直接让王长利该口供,陷害黄子澄,还把我给抓起来,逼问口供的下落……好歹我也是副千户,他连商量都不愿意跟我商量,就直接来硬的……你说说,他这不是疯了?就算有指挥使的手谕,也不是长远之计啊!”

“除非他根本没有考虑长远!”柳淳低声道!

“没错!”三爷咬着牙,“我跟你讲,这次的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你瞧着吧,还有大风浪在后面呢!”

柳淳基本赞同老爹的判断,“只是我想不通,那个姓纪的是为了什么啊?他是天生的疯子?”

三爷微微摇头,“不可能的,要是疯子,他怎么在郑国公府待了那么多年!我猜他应该是为了什么!”

“那他究竟为了什么呢?”

“这个……就不好说了,据我所知,纪同杰入锦衣卫之前,就是个光棍,在郑国公府里,也没有娶亲,至今一个人……我还听说,他的家人早就死光了,按理说他应该是无牵无挂才对,谁也没法要挟他卖命才是。”三爷想不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才最可怕,就像以往,三爷面对纪同杰,多半会直接拔刀相向。

可现在他有了儿子,有了家业,也就有了责任,所以他不敢拔刀,可另一方面,为了儿子,他又能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

有了羁绊的人,既脆弱,又强大!

是不是纪同杰也有同样的羁绊呢?

“爹,你知道他是哪的人不?”

“是山东人,临邑的,就在德州府。”

柳淳吸了口气……他对明初的锦衣卫了解不多,只知道有一任指挥使叫纪纲……而他就是德州临邑人!

纪同杰和纪纲,会不会有什么牵连呢?

柳淳浮想联翩……身在锦衣卫衙门的纪同杰,此刻正在飞笔写着一封长信……纪纲吾儿亲启:为父蛰伏二十余年,一事无成,家无余财,身无长物。汝过继为父名下,继承香火。为父却没有什么礼物可送给吾儿。实在是枉为人父,惭愧汗颜,每每想起,汗透脊背,夜不能寐……

指挥使大人应允,只要在北平掀起大案,为父就是锦衣卫的功臣,到了那时候,自然会照顾家中亲人。

只可惜为父不能真的列入纪家族谱,死也入不了纪家的祖坟……如此也好,吾儿有了民籍,就不用当这个锦衣卫了!

为父已经安排好了,吾儿可以进入府学,读书识字,等过几年,再进入国子监,等有了监生的身份,就能外放官吏……吾儿记住,当官之后,就不要卷入京城纷争,老老实实,耕读传家,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

倘若吾儿有心,可在家中供奉为父灵位,年节祭祀,为父于愿足矣……另外,为父还留了一笔银子,足够充当吾儿的束脩,我大明俸禄虽然不多,但吾儿切记,不要贪墨,不要残害百姓……全当替为父赎罪,为子孙积德……

纪同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笑了起来。

“柳三,咱俩都是没儿子的人,你捡了一个,我过继了一个,不知道咱们的儿子日后谁更有出息!可最起码,我这个爹比你当得强!因为我舍得下本!”

纪同杰咧着大嘴狂笑,来抓我吧,只要抓了我,就会有无数人头落地,快点来吧!我都等不及了!

第104章 狠人之死

说起来朱标也是够倒霉的,刚从北平巡边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拿出了大案。而且这个案子还把他器重的伴读黄子澄给牵连进去,朱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国家大政,如何戍守大宁,黄子澄不懂也就算了,怎么连教化一方也做不好,莫非真应了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朱标一贯尊师重道,可再老实的人,也有受不了的时候,天天擦屁股,没有不嫌味大的……

“父皇,锦衣卫弹劾黄子澄行为放荡,停妻再娶,败坏民女清白……诸般形状,有辱官箴,儿臣恳请父皇,严厉惩办!”

朱元璋轻轻一笑,“总算不袒护你的人了,有长进啊!”

朱标脸上微红,“父皇,儿臣没有自己的人,全都是大明的臣子。”

“哈哈哈!”朱元璋眉开眼笑,“是比以往强多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过去就是读书太多,走的路太少。能不徇私情是好事,不过……这一次黄子澄未必如你说的那么不堪!”

朱标一惊,“父皇,莫非此案还有隐情?”

老朱玩味一笑,“有没有隐情,还要查过才知道,朕不能相信一面之词。这不,北平布政使衙门弹劾锦衣卫污蔑清白,构陷大臣,胡作非为……那就索性把他们都拿下,仔细审问。”

“太子,你觉得派谁处置合适?”

“这个……”朱标面露难色,“锦衣卫和布政使衙门互相告状,燕王府又负责军务,不好插手刑名……父皇,儿臣觉得可以调大宁兵来负责此案!”

“大宁?”

“对,大宁都司的经历官柳淳年少有为,是个不错的人才,他跟这个案子也没有什么牵连,最合适不过了!”

朱标力荐柳淳。

老朱却是哭笑不得,傻儿子啊,你还当那个小崽子是好东西啊!这么大的波澜,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要不是这小子还算老实,把口供送到了宫里,朕现在就能下旨,把他抓起来!

臭小子,敢煽动无知民妇,让当朝官吏受辱,纲常何在?规矩何在?

老朱治天下,就像打理自己的农田。

对那些杂草,是向来不手软的。

只是老朱还不能确定,柳淳这小子到底是杂草,还是值得栽培的珍贵草药……既然如此,就不如按照太子的意思,试探一下,看看他究竟是什么面目!

“好,朕立刻下旨,让柳淳把人犯都给扣押了……然后再选精通律令的重臣,去北平办案!这一年多,北平就没有消停过,必须好好整治一番!让他们都老实下来!”

朱元璋硕大的下巴高高扬起,朱标一见,暗暗叫苦,坏了……这是要血流成河啊……

老朱的杀心炽热,接到旨意的柳淳,从字里行间,都能嗅到血腥味……奶奶的,我只是把口供递上去了,可没说别的啊!陷害黄子澄,跟我更是没有关系,可老朱为什么把烫手的山芋扔给自己啊!

是考验呢,还是惩罚?

柳淳想不通,又不敢违抗旨意,他手边没有兵马,只能从燕王府借了五百人,朱能陪着,再度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才几天的光景,上次是前来救父,这次却是来拿人的!

姓纪的!

报应来的真快!

柳淳将手里的圣旨高高举起,对着里面,朗声道:“奉旨办案,尔等速速开门!”

他连喊了三遍,终于,大门开放,韩百户带着一些锦衣卫,侍立在两旁,脸上充满了惶恐。

这局势变得也太快了,柳淳不会迁怒他们吧?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和家父同为锦衣卫,也算是我的长辈,在这里我只想告诫你们一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把良心摆正了!对自己的袍泽兄弟,总要留那么一点人心!”

这些锦衣卫,被吓得战战兢兢,慌忙点头。

柳淳打马向前,直接到了纪同杰住的后衙,朱能带着人立刻封锁起来,柳淳擎着圣旨,就往里面走,可刚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松油味!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急忙推开大门,往里面看去。

只见瘦小的纪同杰穿着大红的飞鱼服,端坐在房间的中央,满是褶皱的老脸,此刻宝相庄严,竟然有些不怒自威。

他抬头冲着柳淳微微一笑。

“好小子,我刚对你爹下手,你就来抓我,果然有些本事!只可惜……你抓不到的!”

说着,他取出一支火折子,直接打开,扔在了地上!

不好!

原来地上的毯子,还有身上的官服,早就浸透了松油,沾上了火星,瞬间燃起。

纪同杰活生生变成了一株大蜡!

火苗蹿起一丈高,连房梁都给烧了。

柳淳大叫不好,想去救援,奈何已经晚了,他恍惚间,似乎看到,火光里的纪同杰凄然一笑,紧接着就被大火吞噬……屋子里的火势太猛,不得不推出来。

等取来井水,把火扑灭,地上只剩下一堆黑炭!

“柳兄弟,人……死了!”

朱能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汉子,可像纪同杰这样,活活把自己烧死的,还是第一次看到。而且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真是让人汗毛竖起,这人该多狠啊!

想一死了之,抹脖子,上吊,服毒,怎么不行,为什么要把自己烧了?

真是想不明白!

柳淳倒是有一些猜测……据说此人蛰伏在郑国公府,整整二十年,为奴为仆,低三下四,卑贱如蝼蚁。

身为大丈夫,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不同凡响!

“行!纪同杰,你做到了!”

柳淳咬了咬牙,“别愣着了,赶快清查,看看能找到什么证据,这么大的钦犯,就在咱们面前死了,若是查不出什么来,可小心上面问罪!”

护卫们轰然答应,急忙搜索整个后衙,可里里外外,找了三遍,除了些寻常的公文,什么都没有找到。

柳淳眉头紧皱,难不成是纪同杰把证物放在了身上,一同烧成灰了?

也不对啊!

突然,柳淳发现,东边厢房,靠边的一扇窗户,比其他的要小许多……怎么会呢?靠边的窗户,应该更大才对!

“是不是有夹层?”

柳淳立刻跑过去,用手指轻扣墙壁,是空的!

“给我凿开!”

“是!”

护卫们七手八脚,把夹层打开,在里面果然有几个箱子,沉甸甸的,取出来,展开,全都是金银,有元宝,有金砖,看样子至少有三五万两之多!

其中还有个箱子里,金银不多,但却有一个小木盒。

柳淳展开,里面都是信件和账册。

他心里就是一阵哆嗦,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打开之后,账本记录的正是和蒙古各部的往来贸易,再看那些信件,也都是北平商人,私下里给蒙古人写的信!

铁证如山,证据确凿!

就连朱能这样的政治白痴都知道,出了大事!

“这是通敌大罪,要诛灭九族的!”

柳淳捧着木盒子,脑中浮现出纪同杰最后的笑容……能拉这么多人一起死,真是死而无憾了!

“柳公子,你看要怎么办?朱能惶恐道。

“还能怎么办,立刻封好,送去京城,请旨定夺吧!”柳淳似有所悟,或许纪同杰就是要掀起大案的导火索吧!

洪武朝的锦衣卫,果然够狠!

第105章 闹不起来的大案

有人说过,亚马逊的一只蝴蝶,煽动一下翅膀,两星期之后,北美就可能发生一场飓风……只是蝴蝶数以亿计,飓风每年却是只有几十次,究竟哪一只蝴蝶能煽动出飓风,就要看天意了。

柳淳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就是那个踩了狗屎的蝴蝶,本来只想给黄子澄一个好看,但在各方势力介入之下,案子已经呈现几何倍数扩大,从官箴变成了通敌!

当信件和账册送到了京城,朱元璋大怒,狂怒!

世间事有可以忍者,有万不能忍者!

纵观洪武朝,有几样大罪,是万万碰不到的。

其一就是贪墨,一旦超过六十两,就会有成为人皮枕头的危险。

而比贪墨还严重的,那就是通敌、通倭!

这是会牵连全家,甚至是祸及九族的大罪。

勾结蒙古,私通前朝,等于是不承认大明,这是朱元璋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洪武帝端然正坐,脸色如铁。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匍匐地上,不停磕头,脑门都肿了。

可朱元璋半点都没有息怒的意思。

“朕视尔等为心腹股肱,委以重任,授之权柄。瞧瞧身上的飞鱼服,满朝公卿重臣,有多少人穿得比你们好?可你们呢?”

朱元璋愤怒指着蒋瓛!

“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敢勾结蒙古诸部,朕让你们盯着蒙古人,尔等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朱元璋洪亮的声音,在寝宫中回荡,怒火滔天,扑面而来。

别说一个蒋瓛,哪怕换成那些开国宿将,也未必承受得住!

蒋瓛一再磕头,“陛下,罪臣该死,罪臣用人无方,纪同杰辜负圣恩,理当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呸!”朱元璋狠狠啐了他一口,“纪同杰已经烧成了炭,他又没有家人,如何杀他九族?”

“这个……陛下,请准许罪臣说几句肺腑之言!”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讲!”

“陛下,纪同杰去北平不久,何以能勾结上蒙古诸部?而是事发之后,为何又一火而焚?罪臣以为,他似乎在遮掩什么,如果罪臣所料不错,北平勾结蒙古之人,不在少数啊!”

“这个……”朱元璋何等聪明,当然能看得出来,他不禁狠狠一拍大腿,“朕御极21年,扫荡烟尘,北伐残元,接连大胜。却还有人眷恋前朝,私通蒙古,当真是该杀!”

要的就是这句话!

蒋瓛几乎要笑出来了,可他还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

“启奏陛下,北平乃是元大都所在,又邻近草原,商人无德,唯利是图,勾结蒙古,在所难免。罪臣以为,应当借此机会,彻查此案,把有牵连的人全都给揪出来,处以极刑!”

朱元璋微微眯缝着眼睛,虽然盛怒之下,但朱元璋还保持着冷静。

北平天高皇帝远,又出了勾结蒙古的天大逆案,彻查是必然的。只是蒋瓛这家伙是不是反应太快了?

一下子就把自己摘了出来,要知道那个纪同杰可是他的心腹……

朱元璋微微思量,“朕也有意彻查,你从锦衣卫抽出一个人,汇同翰林学士刘三吾,一起去北平,处理此案!”

……

从皇宫出来,蒋瓛高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不免担心起来……按照以往的管理,这种案子,一定是锦衣卫彻查,挖出越多越好。

可这一次怎么回事?

居然派了个刘三吾!

陛下啊,你怎么能掣锦衣卫的肘啊!

这个刘三吾可不简单,他的父辈是元朝的高官,学问笃实,直到七十三岁,才被人推荐,入朝为官。别看此老入仕那么晚,但这几年修书颇多,而且精通律法,甚至给《大诰》做序,朱元璋非常倚重。

以此老的威望品行,想要大开杀戒,可不容易,必须派强手才行!

蒋瓛想到了手下的佥事吴华,这家伙就是典型的咬人的狗不漏齿,深沉内敛,善于算计,又心黑手狠,是锦衣卫里公认的一条毒蛇。

就让他去,哪怕有刘三吾盯着,也能杀一个血流成河!

钦差离京,向北平星夜兼程而来。

“老衲闻到了血腥味啊!”

道衍和尚凝望着天空,忍不住感叹。

自从认可了柳淳的本事,老和尚就经常跑过来,尤其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更不敢等闲视之。

“如果老僧没有料错,这是锦衣卫定的一条苦肉计……当然了,跟你爹没关系。”道衍分析道:“自从太子谏言,锦衣卫被废,很多人就想恢复锦衣卫的地位,天子鹰犬,除了会咬人还能干什么!当朝重臣,甚至是藩王宗室,都在锦衣卫的眼睛里,想要以此邀功!”

这老和尚是真的够厉害的。

用不着穿越,也能看的明明白白。

柳淳想起老爹的话,纪同杰就是个死士!

他是故意钓鱼执法,跟走私的人接触,拿到证据之后,再主动引爆,以自己的一条命,掀开整个惊天大案,好给锦衣卫大肆杀戮,打开方便之门。

黄子澄的案子,让他看到了机会,所以不顾一切罗织罪名。其实按照常理,事情并不好爆发这么快,可谁知王长利之死,加速了案情。纪同杰不得不仓促捅出通敌的案子。

假如再有一段时间筹备,这个通敌的大案,没准会把朱棣也牵连进去。干掉一个藩王,可是足够让锦衣卫咸鱼翻身了!

“老和尚,你天天算计别人,现在知道被人算计的滋味了吧?”柳淳幸灾乐祸,掏着耳朵讥诮道。

道衍苦笑着摇头,“唉,非是老衲手段不足,实在是力有未逮!通敌那是十恶不赦的大案,锦衣卫死了一个千户,岂能善罢甘休。弄不好,北平的大小官吏,士绅富户,甚至军中将领,都会被牵连……你听过瓜蔓抄吗?”

哪能没听过!

明初的几个大案,不就是如此,顺藤摸瓜,牵连甚广……北平早就残破不堪,没有恢复元气,若是被大杀一番,恐怕没个十年八年,恢复不过来。

柳淳的家业都放在北平和大宁,如果真是如此,他的钢铁厂怕是要歇菜了。

道衍不客气道:“柳淳,你也别光顾着看笑话,老衲没记错,你是从蒙古人那里逃过来的吧?还有,你手下那么多蒙古贵胄,办你一个私通蒙古,勾结敌国,绝对是跑不了的。”

老和尚好意提醒,的确有这种可能,毕竟柳家父子跟纪同杰冲突,人尽皆知。上面替纪同杰报仇,收拾柳家,也在情理之中。

可道衍万万没有料到。

柳淳居然笑了,笑得十分灿烂!

“哈哈哈!老和尚,你可是提醒了我!我手上还有那么多蒙古贵胄呢!”柳淳豁然站起,仰天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道衍吓了一跳,这小子抽什么风?

“道衍大师,我是笑京里的那些锦衣卫,他们脑子太慢了,没有转过来,依然当通敌是一桩大罪……你瞧好吧!不但办不了多少人,还会替我的大宁钢铁厂扬名!”

道衍多厉害啊,他脑中转了转,也跟着大笑起来。“好啊!这招还没使出来,就先败了,纪同杰算是白死了。”

第106章 当世文宗

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可刘三吾今年已经七十六岁,还身体健朗,不弱年轻人。

自从洪武十八年入朝,几年间,就主持编纂了《存心灵》、《省躬录》、《礼制集要》、《寰宇通志》等等书籍,文辞老道,中正平和,深得朱元璋的赏识,并且留在了身边,充当顾问。

朝中有三老,而刘三吾名列第一!

堪称当世文宗。

此老真正被后人铭记,是因为著名的南北榜一案……老头强项,坚持己见,不愿更改科举尽数录取南方士子的榜单,触怒天颜……朱元璋力排众议,采取南北分榜,维护了科举考试的地域公平。

至于刘三吾,老朱并没有杀他,而是流放戍边,并没有杀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阴暗心理,总有些不良文章,把死的没死的,病死的,战死的,老死的,全都归结到朱元璋的头上……仿佛要是没有老朱,这帮人都能长命百岁,活个万万年似的。

老朱绝对是名副其实的背锅帝。

这一次出来办差,锦衣卫佥事吴华就拿圣意说事,他冷笑道:“老大人,圣人震怒北平士绅商贾,勾结敌国,身为钦差,我们可要秉承圣意,把案子办好,多抓几个卑鄙的小人出来,也好给圣人一个交代,您老说是不是?”

刘三吾身为清流,哪里看得起吴华,而且这小子说话,也实在是没有道理!

“老夫请教一事,陛下是让我等查案,还是定罪?”

“这个……自然是查案!”

“既然是查案,是非对错还没有论定,吴佥事就要大开杀戒,万一查无凭证,又该如何?难道要牵连无辜之人吗?”

老头中气十足,义正词严。

“圣人命老夫为钦差,老夫就要据实上奏,绝不敢欺瞒圣上,我想,你们锦衣卫也不会糊弄公事吧?”

不愧是耍弄笔杆子的,几句话,把吴华驳斥的体无完肤。

只是作为蒋瓛派出来的杀手锏,哪里会轻易认输!

“哈哈哈,老大人,我听说令尊,还有你的几位兄长,都在前朝为官?”

刘三吾的爹当过元朝的翰林学士,几位兄长,也前后入仕为官。后来被起义军给杀了,刘三吾为了避祸,逃到了广西。

“老大人,我还听说,洪武元年,天兵攻克广西,你归隐林下,直到洪武十八年,才再度入仕,整整十八年,埋没山林之间,老大人是不是心有不甘?”

刘三吾眉头紧锁,作为一个儒者,他先后在两朝为官,实在不是光荣的事情,尤其是侍奉元主,更是与当下格格不入。

老先生极力淡化此事,却没有想到,居然被吴华拿出来做文章!

“吴佥事!老夫为官清正廉洁,对陛下忠心耿耿。至于老夫的过往,不止陛下清楚,太子殿下也清楚,你若是有什么话,就只管上奏,老夫等着就是!”

吴华摇头,嬉笑道:“老大人,你不要生气,闲聊么!你的人品,我当然相信。可问题是我大明立国二十年,虽然几经整顿,但官场上还有许多前朝的余孽,民间也有一些人,宁愿当鞑子的走狗,也不愿意效忠大明。

北平是前朝故都,又邻近草原,走私通敌之事,时有发生。纪同杰去北平不久,就被这帮人收买,足见他们的可怕之处。如果不行霹雳手段,任由这帮人胡来,我大明边防,千里之堤,就会毁于蚁穴……老大人以为然否?”

刘三吾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吴华讲得的确有理。

可问题是,这家伙要借着此事,牵连无辜,大肆屠戮,搞什么瓜蔓抄,老先生万万没法忍受!

“吴佥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心仁慈,办案要按照规矩来。”

老头依旧坚持,可吴华从他的神色语气上,已经感觉到,气势没有那么强了。

刘三吾的出身,就是最大的把柄。

你老头听话最好,敢坏事,锦衣卫有的是办法,把你牵连进去!

其实为了布这个局,锦衣卫已经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去岁锦衣卫被废,地方上就是北平率先出手,这笔账蒋瓛当然不会忘记。

他接任指挥使之后,就调动在北平军中和民间安插的暗子,着手布局。

这些事情,并没有惊动柳三和陈远。蒋瓛很清楚,他们都长时间在北平,已经不可靠了,必须安排自己的亲信才行。

纪同杰就是他派出来的,而这一次他的目标也不仅限于士绅商贾,他想牵连更多的人,最好把朱棣也拉进来,只要能坐实证据,哪怕是皇天贵胄,锦衣卫也不怕!

就算杀不了朱棣,把一个藩王圈禁幽居,也足以彰显锦衣卫的威风了!

吴华不断盘算着,而老头刘三吾却是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一路上至少瘦了五斤,大眼袋都垂了下来。

这不是作孽吗?

老头恨不得一直赶路,不到北平才好。

可道路终究是有限的,他们还是到了北平,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就见城南外面,有一片十几亩地方圆的区域,里面挤满了人。

声音鼎沸,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不年不节的,是庙会吗?怎么这么热闹?

一行人不由得放慢了速度,只见一座木制的棚子,在上面又一块临时的牌匾,写着“大宁商品展销会”,七个字。

在牌匾下面,有几个汉子,面前放着一个大木桶,里面热气腾腾,散发着香味。

“过往的客人,喝碗奶茶吧!”

“是啊,来喝一碗,都是免费的!”

刘三吾恰巧从前面路过,有人捧着一碗,送到了面前,笑呵呵道:“老先生,润润喉咙!”

还真是民风淳朴,刘三吾下意识接过来,尝了一口,皱眉道:“这,这是蒙古的奶茶啊?”

年轻人笑道:“老先生好见识,居然喝得出来,这可是地地道道的蒙古奶茶!让大家都尝尝吧!”

他们说着,要给其他人倒茶。

刘三吾眉头乱挑,猛地把碗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怒吼道:“你,你们怎么敢明目张胆,在这里送蒙古的奶茶?”

老先生脸色惨白,胡须颤抖,他是干什么来的?

就是奉命来查勾结蒙古的罪证,那个吴华摆明了要掀起大狱,无风不起浪,有风浪滔天!

北平这些人是傻子吗?

居然明目张胆,在城门外送奶茶,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勾结蒙古?

这时候吴华骑着马已经走了过来,瞧着眼前的一幕,讥诮道:“好一个胡风昌盛的北平,不来,我还不知道哩!”

刘三吾愈发惶恐,大怒叱问:“是谁让你们在这里送奶茶的,还不快把人给老夫交出来!”

他们虽然没有穿官衣,但也威风十足,年轻人也不敢怠慢,急忙向里面跑去,不一会儿,走出一个青衣小帽之人,他连忙冲刘三吾等人行礼。

“在下是蒙古人扎台,是受了大宁都司经历官柳大人之命,在此主持展销会,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大宁都司?跑北平来干什么?”

“是这样的,大宁钢铁厂筹建之后,产能不断增加,需要内销北平。”

“钢铁厂?蒙古人?”刘三吾简直要昏过去了,就算找死,也没有这么干的啊?

扎台当过官,看得出来,刘三吾一行人非比寻常,便老老实实道:“我等皆是在大宁都司接受改造的……罪人。是柳大人教我等生存之道……这里面的铁器锅具,都是我等参与制作的,此番来北平设立展销会,一为销售商品,二为了化解矛盾……请老先生明察!”

刘三吾略微思量,突然眼前一亮。

他猛地跳下战马,那么大岁数的人,竟小跑着冲了进去……当他看到遍地的锅具,还有那些操着生硬汉语的蒙古贵胄之时,老先生眼泪都下来了。

原来蒙古人彻彻底底投降了,驯服了,这一刻,老头泣不成声!

第107章 真正的和解

朱标上书,永昌侯蓝玉鼎力支持,要把北元的贵胄,交给柳淳改造……这事情知道的人不少,可究竟具体怎么改造,大家伙却不清楚。

而且他们以为,最多就是恩威并施,声色犬马,威逼利诱,让他们老实听话而已。唐太宗俘虏了劼力可汗,不就是封了个官,然后赐给府邸,幽居长安吗!

所谓的改造,或许就是在进京之前,让他们提前熟悉规矩,适应环境,免得闹出什么差错,如此罢了。

穷尽刘三吾的想象,也想不出柳淳会怎么改造蒙古贵胄!

而且朝臣还有个普遍的观点,哪怕蓝玉灭了北元,最多也就是几十年的太平,甚至会更短。

一旦草原重新出现雄主,就会再度南下入寇,侵扰边境。

正因为如此,蓝玉获胜回京之后,官员们建议是重修长城,建立起牢固的防线,实现长治久安。

即便最乐观的人,也不敢说彻底解除了边患。

正因为如此,勾结蒙古,才会成为一项大罪!

一旦有人给草原输入各种物资,他们很快就会死灰复燃,重新威胁大明。

对此刘三吾是深信不疑……直到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太颠覆了!

彻彻底底的颠覆!

老天爷啊,谁能告诉我,到底发什么什么?

怎么这帮蒙古贵胄,都在送奶茶,卖铁器……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三吾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就连吴华都吃惊非小。

他们很想仔细问问,可就在这时候,展销会的另一端发生了争执,扎台急忙跑过去,刘三吾立刻跟过去。

等赶到了事发地点,原来是个老妇,冲着卖菜刀的蒙古贵胄吐口水,双方发生了争吵。

负责看管的士兵坚持让老妇道歉……而老妇却扇了士兵一个巴掌!

“他们是鞑子,是天杀的鞑子!”

士兵承受了老妇的巴掌,右侧的脸肿了起来,他没有还手,可也没有退缩,只是冷静道:“他们现在是接受改造的人员,也有人格尊严,请你道歉!”

“不!”

老妇像是疯了一样,扑向士兵,拳打脚踢,这时候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冲过来,把她给拦住了。

这些人都是白羊口的老头老妇,最早参与改造蒙古贵胄,经验丰富。

为首的牛大妈就道:“老姐姐,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咱们是讲道理的,像你这样,我们想帮也帮不上啊!”

老妇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她曾经有个清苦但和乐的家……可就因为一把刀,断送了五口人的性命!

后世有种流传很广的说法,元朝为了防止百姓造反,规定十家才能使用一把菜刀,此事未必属实,或许只是一个段子……但元朝对武器的控制,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老妇的家中又一口祖传的刀,不幸让鞑子发现,一家五口,包括老头,四个儿子,全都被抓进了大牢,没有多久,就传出了死讯,连尸体都没有见到!

“我的一家人啊,我的老头子啊!全死了!你,你们还让鞑子卖菜刀!我,我老婆子吐他一口,不行吗?”

听着老妇的诉说,许多人都义愤填膺,有些年轻人更是怒火上涌,看向那些蒙古贵胄,眼中冒着火焰,恨不得冲上去,替老妇砍他们几刀出气!

包括扎台等人在内,很不自在,手足无措,不知道往哪里放。

牛大妈重重叹口气,“老姐姐,你心里的苦,大家伙都知道了……可咱们汉人有句话,叫冤冤相报何时了。瞧见没有……这个卖刀的,他两个哥哥,三个侄儿,还有一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他也失去了不少亲人哩!”

“他们是强盗,被杀了活该!”老妇怒吼道。

牛大妈见过不少这种事情,很理解老妇的想法,但依然劝说道:“老姐姐,这冤有头,债有主。是鞑子杀了你的家人,可未必就是眼前这几个人,咱们不能迁怒无辜……而且要说起来,也是鞑子的皇帝,逼着他们打仗的。大家伙都是苦命人,相互体谅吧!”

老妇猛地一把推开牛大妈,哼了一声。

“你替鞑子说话,还有人心吗?”

说完这句,老妇哭着离去,望着她的背影,牛大妈伤感到几乎落泪,仿佛自问自答,“我也知道这仇不好忘了,我的亲人,何尝没有惨死的!在场的,凡是三十岁以上的,有谁的亲朋,没有死在鞑子的手里?”

牛大妈问着每一个人。

“这些鞑子,如果继续作恶,杀戮抢掠……哪怕作为一个妇人,我也愿意跟他们拼命。可现在他们想改过,想自食其力,不再杀戮,咱们就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吗?死的人够多了,难道还要死更多人吗?”

牛大妈的问话,让所有人低头沉思,是不是真的要赶尽杀绝?

就连刘三吾都默然了,仇恨就摆在这里,到底该怎么办,当真不好选择!

突然,扎台默默走到了人群中间。

“我是个蒙古人,曾经是辽东第一勇士,我们过得很苦,所以上面的人告诉我们,要去抢掠,抢那些汉人,夺走他们的金银细软,锅碗瓢盆,抢走一切!我们每年都在抢夺,可我们的族人日子并不好过,连口铁锅都没有。每个冬天都在死人,抢来的财物,多半都被上面的人拿走了。我曾经一直想不通,可现在我明白了,是我们的皇帝陛下,是上面的那些人,他们太贪婪了。”

“我不敢奢求原谅,但我可以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我绝不会替那些人打仗,我只会用自己的手,去赚取吃穿花用,我恳求一个新生的机会!”

扎台说完,突然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他的头深深低下……在众多的蒙古贵胄将领中,扎台的反思是最深刻的,也是最彻底,最令人欣慰的。

就在他跪下去之后,那几个出售菜刀的蒙古人,也跪在了后面,一样把头埋在了胸口。

原谅,两个字说出来很容易,可做起来,真的太难了。

柳淳推行改造,其实最大的阻力不是这些蒙古贵胄,而是自己人!

他们想不通,为什么蒙古人作恶多端,敲骨吸髓,残害百姓,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抓到了,干脆坑杀,就一了百了,多好!

还费力气改造他们干什么?

柳淳花得最多的功夫,就是跟负责改造的人员士兵沟通。杀戮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杀光这些人,又会有新的蛮夷填充草原,继续威胁中原,没完没了。

只有彻彻底底改造,改变整个草原的生存方式,才能带来永远的安全!

扎台等人跪下了。

不管是发自肺腑的反省,还是迫于形势的低头,他们已经迈出了和解的第一步,而剩下的一步,就要看大明,有没有胸襟和气度了。

场面十分凝重,每个人都绷着脸。

这时,突然有人分开人群,来到了扎台的面前,厉声问道:“你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

扎台猛地抬头,他惊讶了。

居然是那个老妇,她去而复返!

“真的,真的!”扎台声音激动,用力点头。

老妇黑着脸道:“你们起来!”

几个人从地上爬起,傻傻看着老妇。

只见老妇拿出了荷包,从里面小心翼翼,排出25枚铜钱。

“给我一把菜刀!”

几个蒙古人还傻愣愣的,牛大妈大喜过望,“老姐姐,你真了不起!”

老妇人轻哼了一声,“我永远都恨鞑子……可,可我不想别人也像我这样,苦一辈子……”老妇人突然对着几个蒙古人切齿道:“你们敢撒谎,老婆子就用这把刀劈了你们!”

那啥……发个单章,说明下啊

上一章小的再传了之后,自己读了几遍,的确有些违和……然后又看了看大家伙的评价,实话说,想了大半夜,没怎么睡觉……真是写的不好。

早上爬起来,重新修改了……大家可以再看看,有啥意见,只管留言啊……小的真的非常重视大家的留言,毕竟这是给大家伙写的,只有书友朋友说好,才是真的好!所以大家可以多多留言,我都会仔细看的,而且不止一遍。若是愿意进群指点,小的更欢迎了。

嗯,小的补觉去了,有啥意见,继续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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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欣喜若狂的刘三吾

这一天脱古思帖木儿非常忙碌,不停在锅边转,甚至不得不同时负责三口大锅,才能满足需要。

很多人喝过奶茶之后,都会去里面瞧瞧,铁锅、铲子、锹、镐、菜刀……这些来自大宁钢铁厂的产品,快速减少之中。

明初由于战乱的原因,物资奇缺,加上技术相对落后,铁价是比中后期高很多的……而经过柳淳的改进之后,冶铁成本下来,再推行标准化,加工制作的费用也降下来了。

一把寻常的菜刀,只要三十文,绝对的物美价廉!

即便没有奶茶这个噱头,也是很有竞争力的。

而喝过奶茶的百姓,原本不想买,也会捎一件回去,想买一件的,结果却买了两件三件……除了东西好之外,其实大家还有一种隐隐的期盼,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是件好事。

当然,极端仇视鞑子也不在少数,但是当他们看到北元的皇帝,在灶台前面不停忙碌,卑微地煮着奶茶,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了。

汉家百姓,到底还是善良宽厚的,愿意给人留一条生路。

脱古思帖木儿一直忙碌到了黄昏,累得汗透衣衫。

盘点收获,卖出的铁器多达五千件,计算下来,利润达到了七万钱,而他,能分到一百个铜钱!

区区一百个钱,相比起曾经的万里河山,简直不值一提。

可脱古思帖木儿却像宝贝似的,紧紧抓在了手里。

有这一百个钱,他就能给天保奴和地保奴买几斤鲜嫩的羊肉,有好些日子都没有尝到肉味哩!

他喜滋滋转身,突然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站在他的身后,是那个老妇人!

脱古思帖木儿下意识退了半步,这个老太太来干什么?不会是找自己算账吧?

只见老妇从袖子里,掏了半天,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

“老身问过了……他们跟我说,当年大都的那个皇帝不是你……我,不该的!这,这是我老头子留下的方子配成的药酒,专治跌打损伤的。你是个富贵的人,敢不得糙活儿,腰腿哪里疼,就抹点,管用!”

脱古思帖木儿万万没有料到,老妇居然给他送来了药酒,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啊?

“拿着!”

老妇硬是塞到了他的手里,“俺老头子活着时候,就不欠别人的情,喝了你的茶,这个情,俺得还!”

老妇格外认真,在她看来,事情一码归一码,恨归恨,可喝了人家的东西,就要还回去,尤其是不能欠鞑子的!

人活着,要的就是一口硬气!

脱古思帖木儿接过了瓷瓶,他的肩头,后腰,尤其是左腿膝盖,上午的时候,都疼得厉害,而此时早已麻木了。

“老人家,谢,谢谢!”声音干涩,或许是这辈子第一次谢别人。

老妇微微停顿,却没有回头,而是快步离去……她想跟自己的老头子,还有几个孩子好好说说,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讲出来,过了今天,压在胸口的大石头总算能放下了,往后都是轻松日子!

……

“柳经历,老夫真是万万没有料到,你居然有如此的本事……只是老夫有一事不解,还请替老夫解惑。”刘三吾面对着柳淳,居然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谦虚到了极点。

老先生连晚饭都没有吃,那一碗大元皇帝亲手煮的奶茶,已经让刘三吾五体投地了。

“这脱古思帖木儿,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他就没有想过死?或者……投降?就连纳哈出都得到了官职,他又怎么能心甘情愿,在市上煮奶茶?”

刘三吾是真的想不明白。

柳淳轻轻一笑,“老大人,没什么奇怪的……在大宁钢铁厂,所有接受改造的,不劳动不得食。最初脱古思帖木儿的确有心求死,躺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干。可他的儿子还小啊,天保奴和地保奴为了吃饭,不得不去背铁矿石,他们换来的食物,除了要填自己的肚子,还要送给他们的爹,这一来二去,脱古思帖木儿也就不好意思了。他当皇帝成了阶下囚,亡国之君……若是连爹都当不好,可就连人都不要做了!”

刘三吾抓着胡须,闭目沉思……渐渐地,他终于理解了柳淳这招的厉害!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

北元皇帝也是当爹的。

若是以寻常的威逼利诱之法,没准他会带着儿子一起自杀殉国。

可偏偏柳淳反其道而行之,只是让他们劳作。

两个小孩子怎么舍得死,当然要努力干活……儿子孝顺父亲,又是理所当然,还有那些负责教导的大爷大妈,当两个儿子,满脸汗水尘土,跟小鬼似的,捧着辛苦换来的饭菜,送到了面前。

多硬的心肠,能扛得住?

脱古思帖木儿也骂过,也摔过碗,叫嚣着让儿子们去死!

可每天如此,到了半个月,脱古思帖木儿就承受不住……他走出了房间,开始拿起笤帚,从洒扫开始,后来发现他还挺有厨艺天赋的,就去做菜,煮奶茶……厨师不是什么尊贵的行业,君子远庖厨,蒙古人也不怎么看得起厨师。但厨房有一点好处,总能顺点东西……作为皇帝,脱古思帖木儿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可他作为父亲,有两个半大小子要照顾,也就顾不得什么了。

最初他还战战兢兢,生怕别别人发现,可渐渐地,胆子也就大了,或者说,脸皮变厚了。

过去的终究要过去,若是想以身殉国,早就该死了,何必等到今天!

既然舍不得死,那就好好活着!

“老大人,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难的,关键是要给他们一些基本的尊重,但是又不能把他们太当回事。循序渐进,水滴石穿,一点点适应,我前番给陛下写过一个方案,这次又完善了许多,详细总结了一套办法,正准备上呈陛下。可巧老大人来了,不知道能不能给晚生润色一下?”

所谓润色当然是客气话,这是明目张胆,分功劳给刘三吾。

对于老朱来说,驯服蒙古,绝对比杀光蒙古诸部,成就来得要大得多!甚至可以说,是让朱元璋超越历代雄主的一项伟大成就。

毫无疑问,这一套办法,必定会流传广远,重要无比。

能在上面署名,那可是要名留青史的。

刘三吾此刻才认真打量柳淳……这小子年纪不大,最多十四五岁的样子,做事竟如此老道,把人心把握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真是怪才啊!

假使他早生几十年,没准能和当今陛下争夺天下啊!

见刘三吾眼中带着敬畏,柳淳可不想太过高调,忙道:“老大人,这套改造之法,并非小子独创,而是我的师门前辈设计的,他们在前朝为官,熟知胡虏秉性,故此拟定了这一套办法。小子也只是如法炮制,没有想到,的确有奇效。”

“哦!”

刘三吾恍然,这就能说得通了,要不然眼前的小子,就真是妖孽了。

“那好,老夫一定全力以赴。”

他答应下来,这才扭头,瞧了瞧一直黑着脸的吴华,老头大为开心,抓着胡须,眯缝着眼睛,笑呵呵问道:“吴佥事,你看这北元皇帝都已经当街煮茶,和一个卖茶的小贩私通,算不上什么大罪吧?”

第109章 拿东厂吓死你

刘三吾是真的高兴,发自内心的那种。

这一路上,老先生都处在紧张担忧之中。他太清楚了,锦衣卫有心掀起大案,这还不算最可怕的,真正要命的是朱元璋想杀人!

没错,就是皇帝的意思!

跟了朱元璋几年,刘三吾发现这位天子,是真的多疑。尤其是对于超出他掌控的东西,总是不会客气。

北平是故元大都,又天高皇帝远,光凭这两条,就足以让朱元璋怀疑。

所以当得知通元的事情,皇帝几乎没有犹豫,立刻降旨严惩,屠刀已经悬在头顶。

至于锦衣卫这边,更是一群嗜血的恶狼,有了皇帝的旨意,他们更是肆无忌惮。

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杀戮,马上就开始了。

刘三吾甚至存了死谏之心,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坐视无辜受诛。

他的肩上,有朝野之望,也有太子的嘱托,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刘三吾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只是真正到达战场,老爷子却发现了令人吐血的一幕。

原来敌人早就缴械投降,没有了威胁……

“柳经历,把你的方略给老夫,老夫连夜就帮你修改。”

柳淳将自己撰写的小册子递给老先生,一同给他的还有许多统计的资料图表,内容详实,非常丰富。

“老先生长途奔波,不急于一时,还是先休息几天,不用着急的。”

刘三吾朗声大笑,“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现在想睡都睡不着!我现在是双喜临门,其一,是元廷覆灭,彻底臣服;至于第二……”他瞧了眼吴华,哂笑道:“我不说,你也知道,所以……老夫告辞了!”

老爷子抱着书稿资料,哼着家乡小曲,就往外面走,全然没有朝中宿老的威严。可也正是如此,才显示出老爷子的真性情!

有人高兴,就有人愁。

吴华就是那个黑脸的。

“腐儒老朽,无用之人!”吴华恶狠狠道,他猛地扭头,盯着柳淳,两个人的气氛很不和谐。

“你是锦衣卫!”吴华率先发问。

柳淳纠正道:“准确说,我是隶籍锦衣卫,家父才是真正的锦衣卫。”

“哈哈哈,不着急!锦衣卫向来是父死子继,你逃不掉的!”

柳淳耸了耸肩,“其实也不是不行,比如我现在就是大宁都司的经历官,若是我能高升几级,或者考科举,拿到了功名,自然就摆脱了锦衣卫的身份!”

吴华眉头,瞬间脸上罩上一层寒霜,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高深莫测一笑,随口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跟锦衣卫作对?你觉得,如刘三吾一般的腐儒,能保得住你吗?或者说,你想投靠太子?燕王?还是蓝大将军?”

这个吴华的语气相当轻蔑,弄得柳淳很不舒服。

“我不想投靠任何人,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点安稳的日子。”

吴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的是什么天真的傻话?

还过安稳的日子?

你小子做的事情,哪一件是安稳的人干的?

别的都不说了,锦衣卫酝酿了这么长时间的一击,就让你给轻轻松松化解了。让指挥使大人情何以堪。

“柳淳,别的话我不想多说,只是告诉你……一日为锦衣卫,一生为锦衣卫。一人为锦衣卫,世代为锦衣卫!谁要想背叛锦衣卫,绝没有好下场!锦衣卫没有杀不了的人!”

柳淳轻笑着叹道:“好一个厉害的锦衣卫,我倒要请教,何为锦衣卫?”

“锦衣卫者!天子鹰犬爪牙耳目也!”吴华断然道:“锦衣卫的天只有陛下,锦衣卫的使命,就是替陛下做事,百死不悔!”

“说得好!那我很想知道,是怎么替陛下做事?掀起大狱?”

吴华突然大笑,豪迈道:“没错!文官武将,商贾士绅,地方豪强,他们就像是田里的杂草,稍微不注意,就会蔓延一大片。这些人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砍一些脑袋,警示天下人!”

“柳淳,你见过猎犬吗?”吴华玩味问道。

“见过。”柳淳惜字如金。

“见过就好!”吴华问道:“你可知道,一旦猎犬老了,受伤了,不能抓猎物,会怎么样?”

“会……被主人炖了!”

“聪明!”吴华赞道:“我曾经在锦衣卫养鸽子,其中有一只紫点子,是我最喜爱的,每一次都能顺利传递消息。可有一次,足足晚了三天……等我发现的时候,才知道紫点子翅膀受了伤,飞不高。它真聪明,居然知道躲人,愣是连走带飞,回到了鸽舍,看到我的时候,它用脑袋蹭我的手心,咕咕叫着,跟我讨吃的,就像是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吴华感慨道:“柳淳,你猜我怎么处置这只鸽子的?”

柳淳瞧了瞧他,就凭这家伙语气的阴森,那只鸽子绝没有好下场。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办的,但若是换成我,一个极好的鸽子,哪怕受了伤,我也会小心养着。让它传宗接代,子子孙孙,替我做事,你说呢?”

“这个……”吴华的脸突然憋得紫红,血压飚高。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把那么好的一只鸽子就给烤了,真是浪费!

“吴佥事,你的话我懂。”柳淳一改被动的态势,轻笑道:“你无非想说,锦衣卫不能抓猎物,不能咬人,就会像猎狗一样,被主人宰了。但人毕竟不是狗,锦衣卫对外探查军情,对内监督百官,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若是靠着陷害无辜,大兴冤狱……早晚有一天,会吃大亏的!”

吴华咬了咬牙,语气依旧轻蔑,却不复最初的从容。

“柳淳,你是想说虚无缥缈的报应吗?告诉你,锦衣卫是天子的鹰犬,这天下都是圣人的!而且不管谁当天子,都离不开爪牙!”

柳淳笑着点头,“高见!只是聪明莫过帝王,养一只狗,不如养两条。比方说,让那些太监负责一摊,跟锦衣卫分庭抗礼,吴佥事以为如何啊?”

吴华的脸越发难看了……他想起一件事……数年前,岐阳王李文忠病逝,有关他的死因,众说纷纭,可根据锦衣卫的消息,李文忠是吓死的!

没错,这位征战沙场的战神,就是被吓死的!

李文忠喜欢效法古人,豢养门客,他自觉是朱元璋的外甥,感情亲厚,如同父子,就跑去跟老朱说,让朱元璋少用宦官……这下子可把老朱惹恼了。

你自己养门客,不许我用宦官。

老朱发出了那句惊天动地的叱问“若欲弱吾羽翼?”

不但问了,而且还痛下杀手,处死了李文忠身边的所有门生儒者,这位曹国公,李景隆之父,就惊惧暴毙!

李文忠之死,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情,就是朱元璋已经一改不许宦官干政的方针,开始给予宦官权力。

所以柳淳所言,放出宦官,牵制锦衣卫,并非不可能!只是老朱一直没做而已,直到朱棣登基之后,才抛出来东厂,分锦衣卫之权!

“吴佥事!”

柳淳十分低声呼唤,“你放心,我这个人最讨厌不男不女的太监了……所以我不会跟太子讲,也不会向蓝大将军提议,放心,他们想不到的。不过,我希望你提醒指挥使大人,要顾忌一些锦衣卫的体面,免得激起众怒,被别人取而代之!你说是不是啊?”

第110章 第一干吏

蒋瓛用吴华,用在一个狠字!

而吴华畏惧柳淳,则在一个智字。

以宦官牵制锦衣卫,这绝对是超级高招。

吴华甚至有些后怕,假使一年前有人对太子这么讲,那可就不是废不废锦衣卫的事情了……朱标一味逼迫老朱,结果是锦衣卫废而不废,实权依旧。可若是按照这个办法,锦衣卫就是不废而废,直接被架空了!

而且吴华敢说,使用宦官,在朱元璋那里能非常容易通过,真的,没有一点问题!

老朱在立国之初,是很厌恶太监的,这也是吸取前朝的教训。

元代疆域空前辽阔,蒙古人并不放心汉人,因此大量使用外国宦官,有色目人,也有高丽人。

最著名的高丽宦官就是元顺帝时候的朴不花。

这家伙是皇后的同乡,靠着元顺帝的宠信,独揽大权,甚至能掌控朝政,废立宰相,权倾一时……在朴不花的折腾之下,元朝很快灭亡。

老朱吸取了前朝教训,立下宦官不得干政的铁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哪怕强悍如洪武帝,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

他御极二十多年……那些宦官就天天围着他,小心翼翼伺候着,把他当成天,当成祖宗,当成神佛!

自从马皇后死后,跟皇帝时间最长的,不是妃子,不是太子,而是这帮太监!

二十一年!

就算是块石头,也给焐热了,所以才有了李文忠的事情!

说起来也怪朱标没运气,身边的人,居然没有柳淳一般的见识,如果是建议以宦官牵制锦衣卫,没准头几年就能做到了。

“柳淳,你果然机敏厉害,小小年纪,就能名扬天下,着实不简单。你当真要跟锦衣卫对着干吗?”

不知不觉间,吴华的语气已经软下来了。

“吴佥事,我已经说了,真的无心跟任何人做对,我就是想守着自己的家业,做点事情罢了!只要不在我的一亩三分地胡来,我就知足了!”

“你的一亩三分地?”吴华突然玩味一笑,“柳淳,你是说大宁都司吗?”

“也包括白羊口铁厂!”

“哈哈哈!”吴华朗声大笑,“柳淳,你当我跟那个腐儒一样没有见识吗?”

他起身,背着手,在地上踱步。

“你所谓的改造,还是脱不了威逼利诱的那一套!你以为鞑子现在低头了,就能一直低头?想靠着宽厚仁慈,就能让这帮胡虏感恩戴德,永远听话?错!你错了!”

吴华声音渐渐高亢!

“胡虏之所以为胡虏,就是他们不懂仁义,不懂孝悌,不讲情义!说白了,他们就是一群白眼狼!只要有机会,他们还会反叛的!你现在教给他们冶铁的办法,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用来制造武器,反过头屠杀百姓!”

吴华伏身,冲着柳淳轻蔑一笑。

“你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鞑子有多狠!我可以告诉你,除了把他们屠杀一空,别无办法!”

吴华说起鞑子,切齿痛恨,额头的青筋凸出,近乎疯狂。真不知道他有什么过往,会如此嫉恨鞑子!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正是因为仇恨,他才想掀起大狱,处置那些私通蒙古的士绅商贾。

好好的一盘棋,被柳淳给搅合了,怎么不气!

“唉!”

柳淳叹了口气,“吴佥事,你很鞑子,这一点咱们是一样的!”

“不一样!”吴华恶狠狠道:“如果你真的恨,就该拔刀杀人!而不是寄希望一些虚假的仁义道德!”

柳淳知道,再说什么,也不管用了。

“吴佥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大宁城走走,咱们沿途瞧一瞧,你再做判断!”

“去大宁城?”吴华沉吟了一下,轻笑道:“好啊,我正好瞧瞧,你是怎么治理一方的!”

……

钦差赶到北平的第三天,就从北平出发,坐着北上的马车,越过喜峰口,进入了大宁都司的地盘。

塞外风光,沙尘漫天,骆驼商队,铃声悠扬……刘三吾的脑中,不断闪过诗篇。而吴华则是想到骑兵弯刀,劫掠杀戮……只是眼前的塞外,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瞧瞧!

快瞧瞧!

道路两旁,全都是明艳的浅黄色,一眼望不到尽头。

刘三吾揉了揉老眼,努力瞪大。

是油菜!

怎么会这么多啊?

一直蔓延到天边,全都是油菜,眼下正是开花的时候,左边开花,右边开花,油菜两开花!

一株油菜分出四五个叉,每一叉都挂满了黄色的小花,加起来就有几百朵,而千千万万株油菜花,把视野都填满了。

马车置身在花的海洋之中,蝴蝶蜜蜂,飞舞繁忙,嗡嗡的声音,丝毫不觉闹腾,反而是生机勃勃的证明!

无边无际的花海,鲜艳明亮的黄色,当真是让人心胸开阔,酣然畅快,美景和美酒一样,都能让人沉醉!

刘三吾坐在通向春天的马车上,那叫一个心绪飞扬,文思如泉涌。他很想吟诗做赋,写下眼前的盛景。

不过老爷子还算冷静,他身为钦差,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柳经历,你,你怎么想到在大宁种这么多油菜啊?能行吗?”

“老大人,长城以北,夏日短而冬日长,种粮食产量不高,且容易遇到霜雪。油菜最短三个月就可以收获,春种秋收,非常适合大宁都司的气候。”

刘三吾瞧了瞧茂盛生长的油菜,忍不住点头。

“的确如此,可,可油菜当不得饭吃,还要有粮食的!”老爷子忧心道。

柳淳笑道:“大宁都司适合种粮的土地不多,所以只能仰仗内地供应。以油菜籽换粮食,就是晚生的计划。”

柳淳陪着老爷子,一路北上,讲了一路。

除了油菜之外,大宁都司还种了许多大豆和甜菜,三样东西,构成了大宁都司的拳头产品!

“其实不只是大宁都司,在辽东也可以推动,要知道辽东的黑土,可是最好的大豆产区!”柳淳充分展示了忽悠功力。

假如真能说动大明朝廷,全力以赴,经营辽东,没准两三百年之后,就遍地都是汉人,再也没有野猪皮放肆的机会了。

这也算是为了大明提前除害!

“老大人,目前为止,大宁都司已经开垦耕种土地500万亩,根据我的估算,除了养活屯田百姓之外,还可以供养一万八千名士兵!”

“哦?能养这么多?”

“对!还是在不用耗费朝廷粮饷的情况下!”柳淳充满自信道:“如果再有三年,开垦田地达到两千万亩以上,就能供养五万大军!有精兵坐镇,漠南就永远是大明的疆土,我们的防线向北推了近一千里,鞑子就再也没办法袭扰北平等地,昔日的边民,也能安居乐业,享受太平!”

“而且漠南会成为大明的油库,糖罐,还能提供战马,牛羊,钢铁……总而言之,大宁都司就是塞上江南,北疆的明珠!”

柳淳描绘的场景,让老头刘三吾心驰神往,若不是亲眼见到,他绝对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面前。

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老爷子瞧着柳淳,抬头纹都笑开了。

“诚如是,柳经历可称大明第一干吏!老夫替你立刻上奏天子请功!”

第111章 强者修路,弱者修墙

刘三吾到了大宁城,老爷子最大的感触就是整齐,一望无际的油菜田,每一株油菜距离都差不多,恰逢开花,一水儿的淡黄色,看不到任何多余的东西。

整齐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能做到并不容易。

士兵整齐了,多半能战无不胜,所向睥睨,庄稼整齐了,没有杂草,也能丰产丰收。而且在中原和江南,是绝对见不到满眼一色的壮阔景象。

土地分割,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最多二三十亩,哪里能做到这般辽阔无垠,震撼视野!

老先生终于相信,大宁都司是一块宝地。

“对了,柳经历,老夫发现田地整齐也就罢了,怎么每隔一段距离,修的田埂,水渠,水井,怎么也都一样啊?”

柳淳笑道:“这就是军屯的妙处了……圣人留下了三万多北伐大军,让将士们解甲归田,拿起锄头,戍守一方。晚生就按照军中的编制,拨给了土地,每一营就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有多少田,有多少房,要修多少路,挖多少水井,建多少水渠……统统都有规划,他们只要照办就是,而将士们最能忠诚执行命令。”

刘三吾频频点头,“好,果然干练!柳经历虽然年纪小,但心思缜密,能做到别人想不到的事情,这才是青年才俊,国之栋梁!你放心,老夫说到做到,一定向陛下推荐,要重赏柳经历才是。”

柳淳含笑,“老大人太客气了,为国效力,本就是晚生的职分,要说赏赐,我是不敢奢求的,不过若是朝廷能帮大宁解决一些难题,晚生求之不得。”

“你还有难题?说!有什么就讲出来,老夫一定尽力!”

刘三吾是真的满意了,大包大揽,一副予取予求的慷慨模样。

“是这样的,大宁都司什么都不缺,唯独粮食缺口还是太大,我想请老先生帮忙。”

刘三吾点头,“粮食当然重要……你是打算让朝廷出多少粮食?”

“不!”

柳淳摇头,“我不要粮食!”

“那你要什么?”老头不解了,缺粮不要粮,这个小子没发烧吧?

“我要路!”

“路?”刘三吾不解。

“我需要一条官道!”柳淳笑呵呵道:“老大人,你从喜峰口到大宁城,觉得这段路如何?”

“还算平整。”刘三吾思量道。

柳淳点头,“没错,这条路是为了北伐,颖国公傅友德临时调动民夫修的,由于工期紧迫,很多地方没有修好。随着夏季暴雨来临,很可能就要中断。所以,我需要朝廷帮忙,把路修好。”

老头吸了口气,修一条几百里的官道,还要坚固结实,花费可不小,而且还要动用很多民夫。他这个钦差只是来查案的,却不是修路的,上书陛下能答应吗?

刘三吾有点后悔了,他嘴太快,就不该大包大揽。

柳淳见老头犹豫,也急了。

虽然柳淳早就计划着修路,可他毕竟创业时间太短,家底儿也不丰厚,拿不出修路的钱……再说了,筑城修路,这样的大事情,必须朝廷亲自协调,才能顺利无碍。

“老大人……你瞧,大宁都司有铁厂,有油坊,有糖寮,有各种各样的商品。我们不需要朝廷施舍粮食,靠着自己,不但能换来粮食,还能过得很好。只是想要互通有无,就必须修路,这一条路修好,能产生无法估量的效果。”

柳淳充分发挥大忽悠的本事,不停给刘三吾灌**汤。

靠着朝廷拨粮食,需要每年输送,一点不能少。可修路之后,靠着商人,就能把粮食运来,朝廷要支付的只是一点维护的费用。

而且路一旦修好,还能收取不菲的过路费,填补地方衙门之用。

“老大人,从大宁到北平,商贾往来,财货通畅,朝廷边军用度充足,自然不用惧怕鞑虏。而且赚钱的机会多了,军户就不会逃跑,相反,还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到边地,对朝廷来讲,绝对是大好事,每年能节省的军费开支,就相当可观了。”

“其实不妨把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老大人你看,大宁都司生产的东西这么多,光是一个北平城,未必能消耗掉,您老觉得该如何是好?”

刘三吾一介儒生,哪里知道怎么办。

“柳经历,你有什么高见?“

“哈哈哈,高见谈不上……我是想着铁器,牛羊肉,菜籽油一类的东西,南方也是需要的。假如能通过运河,把大宁都司的商货运到中原,甚至江南,岂不是更好!”

“这个……”刘三吾还没有彻底迷糊,“柳经历,怕是不妥吧!运河是用来输送漕粮,若是用来运送货物,未免公器私用。更何况,运河多处泥沙淤积,清理也不容易。”

柳淳凝重道:“老大人,我觉得你应该建议朝廷,疏通加宽运河,刻不容缓!”

“柳淳,你想让朝廷帮你疏通运河?亏你说得出口!”一直在旁边听者的吴华实在是受不了了,这小子简直是异想天开,狮子大开口。

大明朝廷,给你开的是不?

什么都敢要,脸皮何其厚也!

“吴佥事,你这就说错了。历代以来,南方物产丰饶,隋唐两宋,都是把南方的漕粮,运到北方,支应京城和边防之用。南方百姓一味付出,却没有得到回馈,故此时常有抱怨。如今大宁都司也有了可以出售给南方的商品,物资流通就由原来的单向,变成了相互获利。”

柳淳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让他们理解起来容易一些。

“老百姓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想办成事情,就要你情我愿。疏通运河有什么不好?北方的货物南下,南方的丝绸粮食北运,两边的百姓,都能得到好处,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啊!”

“说得轻巧,又是修路,又是疏通运河,你当朝廷有金山银山啊?”吴华气哼哼道:“刘大人,我看出来了,这小子分明是私心作怪,想要朝廷替他打通商路!”

这家伙还真有些本事,一语道破了柳淳的心思。

可柳淳不怕,他玩的是阳谋,不怕朝廷不答应!

“老大人,吴佥事说对了一半,修路,疏通运河,的确需要花钱。可如果做成了这两件事,大宁都司的前景就会非常光明。有大宁都司在塞上,我们的防线就能深入草原一千里!原来计划修筑的长城,就能停下来!”

“不修长城?”

“没错!”柳淳笑道:“把大宁都司经营好,漠南的这一片,鞑子就没了立足之地,如果再能把河套拿回来。鞑子唯有退到漠北,这时候他们想要袭击大明,就会困难无数倍。我们只要建立一些烽火台就够用了。修长城要多少钱?把这些钱省下来,只怕修十条路都够用了!”

刘三吾眉头紧皱,忍不住喃喃道:“不修长城修道路?”

“没错!”

柳淳笑呵呵道:“我大明刚刚横扫北元,盛朝气象初具,君临天下,岂能畏首畏尾!与其耗费巨资,修一道保护自己的墙,不如修一条能延伸利益的路!难不成,当下的大明还会怕鞑子吗?”

强者修路,弱者修墙!

柳淳送给了大明君臣,一道不算很难的选择题……

第112章 朱老四的好日子来了

强者修路,弱者修墙!

刘三吾反反复复,念叨这八个字,却是越念越觉得有道理。越念越觉得涨志气!

大明很强吗?

如果说在洪武二十年之前,刘三吾还有所犹豫,最多说堪比汉唐,可现在,他就敢说远迈汉唐了!

大元被灭了,不但灭了,还把大元的皇帝驯服了。

不但驯服了大元皇帝,还在漠南站稳了脚跟。

要知道即便以汉唐之强,也无法做到这一点,更遑论在上面广种油菜,千里油菜田,花团锦簇,烈火烹油,恰如当下的大明,蒸蒸日上!

身为强者,岂能靠一道墙来自保?

而且历代修墙,是因为无法驯服鞑虏,现在不同了,已经找到了驯服鞑子的办法。柳淳给他的小册子,就在手边。

既然鞑子都能驯服,又能在漠南立足,需要的就是互通有无,让商贾顺利往来,财货两通……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修路,路之所及,力之所在!

“对!真是太有理了!”

足足花了一个晚上,老先生仔细思量,把前前后后的关系,都想通了……他立刻拟了一份自认无懈可击的奏疏,让人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京城……

刘三吾的这道疏,可是不一般!

在宋濂死后,大明文坛已经没了领袖,德高望重,人品端正的刘三吾,就是当下士林的一杆旗帜。

老先生受命前往北平办案……明眼人都知道,这又是锦衣卫掀起的一场大狱,会牵连多少无辜,谁也说不好。

大家伙只能祈祷老先生能顶得住压力,尽量多活一些人。

谁也想不到,这次的案子,居然还没开始,就被化解的无影无踪。

北元从皇帝以下,数千贵胄,悉数接受教化,愿意重新做人,再去追究什么通敌,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

即便真有那些卑劣的商贾,抓出来严办就是,想要牵连无辜,是绝不可能!

文宗当真是厉害!

姜还是老的辣!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春风化雨啊!

当世之上,能从锦衣卫手底活人的,唯有老先生一人!

……

刘三吾还没回京,却已经被捧上了天。

老先生的奏疏,自然会得到无数支持。

区区几天的功夫,就有二十几道奏疏送到了通政司。

身为最勤劳的大明皇帝,朱元璋岂能不知!

面对千篇一律的放弃修墙,全力修路的主张,老朱嗤之以鼻!

“一群腐儒,狗屁不通!”

太子朱标心情不错,刘三吾顺利完成了他的嘱托,救了无数人,朱标当然要替老先生说话。

“父皇儿臣以为未尝没有道理,只是人云亦云,未免不妥,可也足见人心所向!”

“放……算了,大好的日子,不骂人了。”朱元璋黑着脸,用责备的语气,考问道:“你也去北平巡边过,父皇问你,这边墙有何用处?”

“自然是区分华夷,保护大明百姓了。”

“哼!”朱元璋哼了一声,“不求甚解!长城边墙,至少有三个作用,其一是预警,长城依山势而建,上面有几丈高的烽火台,若是鞑子入寇,立刻点燃狼烟,可以提醒将士,立刻御敌;其二,是防御,依托数丈高墙,可以抵御小股鞑子入寇,保护百姓安全;其三,那就是发起进攻,边墙宽有数丈,上面能行军走车,若是鞑子入寇,可以迅速集结人马,给予反击。而且在长城周围,还可以建造墩台,仓库,作为囤积粮草军械之用,以支应大军前出大漠,痛击鞑虏!“

朱标听完老爹的话,频频点头,“父皇真是高见,孩儿茅塞顿开!”

朱元璋更生气了,摇头道“这不是朕的高见,而是有人跟朕讲的!”

“哦?那这个人是谁?他有这样的见识,应当重用才是!”朱标傻傻道。

“呸!朕恨不得砍了他的狗头,挂在城门上示众!”老朱脸色铁青,用力敲着书案,咚咚作响!

朱标很晕……从一开始就晕乎乎的,老爹这是怎么了,好像肚子里有一股邪火,是谁把他气成这样?

通常按照老爹的脾气,敢惹恼他的人,不管多大的功劳,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为何看老爹的样子,拿这个人又没有什么办法。

究竟是谁,有如此本事啊?

朱标满脸好奇。

“你真不知道?”朱元璋怒冲冲问道。

“儿臣的确不知!”

朱元璋用力深吸一口气,随手把一份密报扔给了朱标。

“自己看吧!”

朱标慌忙接过来,展开一瞧,顿时哭笑不得!

“怎,怎么也是那小子写的?”

朱元璋斜靠在龙椅上,切齿道:“这个小畜生策动刘三吾上书,说什么强者修路,弱者修墙,弄得朝野议论纷纷。结果一转头,就给朕写这玩意,把刘三吾给卖了!合着全大明,就他一个聪明人,玩弄大臣不说,还想玩弄到朕的头上!真是气死人也!”

朱标慌忙道:“父皇,大明没人能玩弄父皇,也没人敢玩弄父皇,若是柳淳有这般心思,便不会上这道奏疏了!”

太子这几句话,足以救一个人的性命……价值奇书一本……连载中!

朱元璋怒气不息,冷笑道:“朕身为天子,岂能不知道边墙的用处,用得着他来废话!”

朱标陪笑道:“父皇,柳淳也是一片拳拳之心,他真的没有坏心思。”

“还说没有?”

朱元璋怒道:“你看看他写的东西,根本没有替朝廷省钱,相反,要花钱的地方更多了!”

所谓强者修路,弱者修墙,这八个字只是一个简略的口号,为了鼓动人心,争取支持而已。

试问,不管多强大的人,给自己的家装一扇门,砌一圈围墙,你总不能说人家是示弱吧!

该有的防御工事,还是要有的。

只是随着漠南纳入版图,蒙古诸部想要攻击大明,要走的路途远了上千里,期间还要越过荒漠,一支蒙古骑兵,能带多少粮食和清水,很显然,他们难以深入大明内地,原来的长城一线,的确可以暂时放一放了。

那有人要问,既然战线北推,那能不能把长城也向北方推进,重新修一道呢?

对此柳淳是表示强烈反对。

因为向北千里,地广人稀,地形以草原和沙漠为主,根本修不了长城,一个是花费惊人,第二个是沙尘天气严重,搞不好刚修好的长城,就被沙子给埋上了。

柳淳的建议是修一些烽火台和堡垒,然后派遣人马驻守,再安排骑兵定期巡逻,维护整个边境的安全。

所谓强者修路,弱者修墙!

这八个字背后,是边防战略的彻底改变。

柳淳也不是成心耍刘三吾,而是没法跟他说得太明白,战略层面的东西,有几个人能懂就行了,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只要老先生,还有那些文官,能支持“修路”,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在大漠建墩台城堡,花费可不是小数目啊!比建造边墙要费事多了。”老朱沉吟道。

“父皇,儿臣以为若是真能长治久安,多些花费也无妨!”朱标一再给柳淳说好话。

朱元璋眉头深锁,“不光是花费,还要有可靠的人,去执行这一整套方略……这样吧,朕打算让你四弟除了统领北平之外,兼领大宁和辽东,全权负责东半段边防。让那小子也出点力气,他的那位祖师爷不就善于修路筑城吗!朕正好瞧瞧,他继承了几分的本事!”

第113章 有土才真豪

辽东和大宁,都是新进纳入版图的疆域,而北平则是传统的军事重镇。这三块连在一起,有多庞大,去地图看看就清楚了。

朱棣成功超越了二哥和三哥,跃升到了藩王的第一序列!

真是牛大发了!

朱标张了张嘴,有心谏阻,但是话到了舌尖儿,又吞了回去,父皇的安排,肯定有深意,与其做无用功,不如回去看小说,自从回到了京城,要十天才能送来一次,若是一不小心看完了,就要等九天!

真是苦恼啊!

该想办法把罗贯中给弄到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让宫里侍卫看着,看他还敢偷懒不!

……

旨意来回,是需要时间的。柳淳抽空把老爹柳三叫到了大宁城。

爷俩早早爬起来,青衣小帽,骑着毛驴,也没带着别人,径直出了大宁城,沿着大凌河向东北方向前进,大约走了二十里路,柳淳扯住了小毛驴,他徒步上了一处高耸的土岗,向四周望去。

“爹,你看这里的环境如何?”

三爷眯缝着眼睛,审视脚下的土地。

大河流过,两岸树木密集,怪石很多,再往远处,就是相对平坦的土地,很是辽阔。河水清冽湍急,偶尔还能看到鱼儿跃出水面,天空不时飞过野鸡。

葱葱郁郁,很是不错!

“是块好地方!你让我看这个干什么?不会是想要买下来吧?”

柳淳哈哈大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不过不用买了,因为已经到手了!”

“什么?”

三爷大惊,“我说,你小子把这一片土地都买下来了?”三爷指了指河流的北岸,好大的一片土地。

“准确说是两岸,全都是咱们的!”柳淳笑得比油菜花还灿烂。

“啊!”

三爷吓得差点坐下!

奶奶的,这小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天动地,吓死个人!

“两岸的土地,怕是有几十万亩吧?”

柳淳耸了耸肩,“没仔细算过,但是加上荒地,应该超过一百万亩!”说这话的时候,柳淳充满了自豪。

土豪,土豪,有土才能称得上豪!

他现在就是标准的土豪一枚!

“你小子真是个疯子……不过爹很满意!”

三爷扬天大笑,用粗糙的大手,不停拍儿子的肩头,仿佛要把他拍趴下!

一年前,父子俩得到了吕家的几百亩田地。

柳淳执意拿出来雇佣工人,而三爷一度想不通,凭什么把到手的土地分给别人?

才短短的一年时间,五百亩变成了一百万亩!

足足增加了两千倍!

奶奶的,就算抢劫,也没有这么快啊!三爷就像是被凭空掉下来的大肉饼砸晕的乞丐,都不知道从哪下口了。

“臭,臭小子!这么多地,你有什么打算不?要不要全都种上油菜?”

“当然不行了!”

柳淳摇头道:“爹,大宁这边的土地到底不如江南肥沃,必须采取轮作的方式。大凌河周围不缺水源,可以种植一年麦子,然后种一年大豆,再休耕一年,如此三年一个轮回……能够保证土地肥力,还能减少病虫害。”

轮作的方式,早在《齐民要术》当中就有记载,根本不新鲜。轮作唯一的问题就是有没有足够的土地。

恰恰大宁都司最不缺土地,在水源充足的地区,采用粮食,豆类轮作,在其他地方,可以用油菜,甜菜和牧草轮作。

由于各种作物需要的养分不同,因此轮作可以充分利用土壤的肥力。而且不同作物也有不同的病虫害,采用轮作之后,能够避免病虫害积累……对于大宁来说,开发土地固然重要,但也必须防止过度开垦造成的沙漠化。

因此,轮作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麦子、甜菜、油菜、大豆之外,还要种植牧草,要多养一些牲畜,尤其是驮马和耕牛,非常重要!我计划拿出三成的土地,建造一座牧场。对了,还要拨出两成的土地,建造几个作坊……”

柳淳站在山头,颇有种指点江山的感觉,咱三爷的嘴角越咧越大,跟塞进去个苦瓜似的……这小兔崽子能赚钱不假,可花起来也不手软!

几句话,就把一半的土地给分配出去了。

“爹,我还打算在河边多种些果树,然后建立酒坊,酿酒!粮食酒就算了,我有办法能酿造出好喝的果酒……你说起个什么牌子好?长城牌怎么样?”柳淳面对着眼前的土地,笑得眼睛都没了。

上辈子学的农业知识,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这么大的土地,随便他发挥,不要太爽哦!

柳淳不断跟老爹说着自己的打算,除了这些寻常的项目之外,他还准备养殖蜜蜂,靠着青山绿水,没有任何污染,香醇的百花蜜,可是顶好的东西。

还有蘑菇!

口外的蘑菇,被称为一宝。

柳淳打算研究一下,如何种植蘑菇,还有……

他不断讲着自己的想法,三爷被儿子的天马行空给折服了。

“按你的说法,再给你一百万亩地,也未必够用啊!”

柳淳笑道:”那就再买呗!反正大宁都司不缺地,不够还可以去辽东购买!那边的女真生番都挺傻的,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三爷大摇其头,家业兴旺,他当然高兴。可身为锦衣卫,三爷不免想起那些被老朱干掉的肥羊,又惴惴不安!别光顾着挣钱,却没有命花。

“臭小子,咱们有这么多地,这么多产业,算不算豪强?”

“这个……当然算了!”

“那你知道陛下是怎么对付豪强的吗?”

“打压呗!还有迁居,有的迁居到了凤阳,有的迁居戍边……咱们现在不就是在边地吗!陛下还能把咱们发配到哪里去?”柳淳笑呵呵道:“我觉得老爹是多虑了!”

“屁!”

三爷可不像柳淳那么乐观。

“臭小子,你这次可是把锦衣卫得罪惨了,白白死了个纪同杰不说,辛苦布局,付诸东流。我看他们肯定要报复的,不说别的,假如他们往咱家后院埋一件龙袍,藏个玉玺,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我给锦衣卫留了股份!”

柳淳依旧笑呵呵的。

“爹,我们在大宁都司弄的叫商品农业,和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不一样。我们需要把商品卖出去,才能生存!而要想顺利交易,就必须打点各路神仙。”柳淳道:“我已经想好了,只要锦衣卫愿意合作,每年让他们分去几万两红利,没有问题!”

柳淳轻笑道:“锦衣卫明里暗里,养了那么多人,咱们陛下又是出了名的抠门,除了抄家之外,有别的来钱路子,我想蒋瓛是会同意的。到时候,您老就是北平的驻守千户,让陈叔驻守大宁,咱们就把这两处捏在了手里。往后送呈报的时候,多讲一点咱们的好话,也就不用担心陛下猜忌了。”

三爷被说的目瞪口呆……这小子,他是早就想好了全盘计划,连锦衣卫都给算计进去了,甚至还打算哄骗欺瞒陛下!

行!

你小子是个人物!

从制作军粮开始,柳淳是一步一步,抢占先机,从容布局,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柳家父子全都兴奋无比,他们在自家的土地上,绕了一大圈,等到黄昏,才返回了大宁城。

刚到衙门,就发现朱能焦急地等在这里。

“柳兄弟,你赶快跟我回北平!”

“有事?”

“有大事!”朱能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柳淳。

“瞧陛下的意思,八成是要易储了,咱们王爷有盼头哩!”朱能憨憨笑着,假如王爷真能坐上龙椅,他也就一步登天了!

第114章 大牢里个个都是人才

“我想问你俩问题。”柳淳十分严肃地盯着朱能的眼睛。

朱能怕怕的,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问,问啊!”

“第一,这话是听谁说的?”

“没有啊,是我猜的!”

“第二,你跟别人说过没有?”

“也没有,咱俩关系这么好,有好事当然先告诉你了。再说了,王爷让我来请你,也没时间跟别人说。”朱能很老实回答。

柳淳终于长出了口气,抬头望着天空,阳光灼热,他凝望了半晌,突然转身道:“那个朱大人,咱俩能断交不?”

“啥?”

朱能吐血了,立刻愤怒道:“柳兄弟,你不带这样的,远的不说,你爹被纪同杰拿了,可是我救你们父子出来的,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再生父母?我可是你的再生父母啊!”

“你拉倒吧!”柳淳气得点着朱能的脑壳,“你还说再生父母呢?你简直是要人命的恶毒后妈!我问你,为什么说陛下要易储,谁告诉你的?”

朱能被柳淳的态度吓坏了,委屈巴巴道:“圣人让王爷兼领大宁和辽东,同时镇守三处要地,难道不是陛下对王爷的器重吗?”

“哦!”

柳淳被这个消息也吓得不轻!

不会吧?

老朱真的打算栽培朱棣了?

这个念头刚涌起来,就被否定了。

光凭朱棣并非嫡子这一点,老朱就不可能立他。

历朝历代的皇帝里面,几乎九成都是渣男……不过老朱家却出了许多专情的好男人,朱元璋算一个,朱棣算一个,还有那个倒霉的英宗朱祁镇,更有坚持一夫一妻的孝宗朱佑樘……屈指算起来,明代有情有义的天子,比例奇高无比。所以对于穿越女来说,真的别扎堆往辫子朝跑,稍微懂点历史,都知道明代的皇宫绝对要安全多了。

而且为了防止外戚专权,明代普遍从民间选择秀女,麻雀变凤凰的好事可是不少!

话说回来,如果朱标地位不稳,总该有点迹象吧!这家伙还时常催稿,看得挺高兴的,一点不像要出事的样子。

“你想错了!”

柳淳毫不客气道:“动身吧,我这就去见王爷。”

朱能挠了挠头,错了?

哪里错了?

燕王府的三卫最多能达到五万七千人,兼领两处,等于增加了十多万大军,手握如此雄厚的兵权,难道不是为了提携王爷?

朱能觉得他有点理解不了这些聪明人的脑袋。

柳淳原本是不想费吐沫的,可万一朱能这家伙口无遮拦,惹祸了可就不好了。

“陛下将北方的兵权交给王爷,应该是为了削弱以蓝玉等人为首的宿将……毕竟捕鱼儿海的胜利太大了,陛下又起了疑心!”

在柳淳的提点之下,蓝玉赢得了空前大胜,而且他也学乖了,回去之后,并没有嚣张跋扈,更没有管老朱要什么太师官职。

相反,蓝玉变得谦恭和善,天天躲在家里著书,还把朱标的几个儿子叫去,教他们兵法武艺。

老朱看在眼里,放了一半的心。

他加封蓝玉为梁国公,并且加少保太子太保,负责教导皇孙。在原本的历史上,蓝玉是被封为凉国公的。同音不同字,其中的差别,却是非常明显。

当然,以朱元璋的个性,并不会完全放心。

他想提携朱棣,用宗室的力量,去平衡宿将……至于朱棣会不会做大,老朱根本不在乎……只要他这个当爹的还有一口气,随便一道旨意,就能把大宁和辽东封给别的儿子。

朱棣这个四哥,只是替兄弟们暂时看管而已。

一句话,丫鬟抱孩子,人家的!

当然,这是朱元璋的想法,当爹的,总愿意把事情想得更美好一些,尤其是关系到自己的孩子。

老朱对待群臣是严苛无情的,但是对儿子们,却是谆谆教导,哪怕有错,也是尽量包容,绝对是个好父亲。

柳淳几乎敢确定,朱棣一定会在大宁和辽东,安插自己的亲信……在历史上,宁王就藩很晚,在他就藩之前,朱棣已经多次出征,立了不少战功。

到了靖难之役,朱棣单人独骑,跑去大宁一趟,就把朵颜三卫借出来……固然可以当成传奇来讲,但似乎根子早就埋下了。

柳淳其实很满意这么安排,他也可以从容布局,积累力量,等到时候,帮朱老四一把,换个靖难功臣当当。当然了,如果朱棣总给他脸子看,小爷没准就站在建文帝那边,插你朱老四一刀!

柳淳是一肚子想法,他只是担心,朱棣错判了局势,一旦他张狂起来,那可就要坏事了。哪怕老朱不舍得收拾自己的儿子,像朱棣身边的人,包括柳家父子在内,都会受到牵连。他们可不是老朱的儿子,也没有免死金牌。

只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朱棣似乎没有任何的嚣张跋扈,相反,还忧心忡忡。

他亲自到了二门迎接,这可是柳淳从来没享受过的礼遇,欣然到了书房落座。

“本王焦头烂额,柳长史,你可要替本王分忧啊!”朱棣开门见山。

长史!

柳淳这才想起来,原来他还在燕王府领一份俸禄……一会儿叫车过来,把钱粮拉走,面包渣也是面包,不能因为成了土豪,就随便浪费!

“王爷,圣人将北方三大重镇都交给王爷,可是莫大的信任,王爷应该高兴才是。”

朱棣苦笑了一声,“事情办得漂亮,自然脸上有光,可若是出了差错……不知道有多少想看本王的笑话哩!”

柳淳吸了口气,真不愧是未来的永乐帝,脑筋够冷静的!

不说别人,像晋王,秦王,甚至还有太子手下的那些人,都会把骤然交了好运的朱棣视作敌人。而且经过前一番的波折,朱棣也看清楚了,他在朝廷的根基太浅了,几乎没有替他说话的人。

做什么事情,都必须捧着卵子,生怕出了差错,让人揪住小辫子。

看朱棣忧心忡忡,柳淳反而笑了起来。

“王爷,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治理大宁和辽东,关口就是一个字……人!只要有人,什么都好办了!”

朱棣眼皮上翻,无可奈何道:“本王何尝不知?可辽东和大宁,几乎都是空的,除了蒙古人就是女真生番!本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从内地迁居百姓,又势必惹来言官议论,让本王如何是好?”

“王爷,要我说不要把眼睛盯在百姓身上……咱们现在要的是人!只要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就成!王爷可以上书,请求陛下,将天下的犯人,贱籍,俘虏……总而言之,是没什么用的害群之马,全都发配大宁和辽东,至少能得到几十万人啊!”

朱棣一听,脸都绿了,“柳长史,你疯了!把这些人都弄到辽东和大宁,这两处岂不是成了人间地狱?再说了,他们能干什么?”

“哈哈哈……王爷未免太小瞧人了,大牢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不用他们建设辽东和大宁,实在是太可惜了。”

第115章 大牢行

朱棣为人,有两大特点,其一是冷静,他不会像朱能一样天真,以为自己得到了父皇的青睐,储君有望;其二是坚韧,绝不轻言放弃,哪怕希望渺茫,也要竭尽全力,争上一争。

辽东,大宁,北平,这三处都交给了他,等于半个大明北方边防落到了肩头。如果真的做好了,从此他燕王朱棣,无论是在老爹的心中,还是在朝臣面前,都会挺直腰杆,受到尊重……只是寄托了这么大的希望,一听柳淳的话,朱棣就先泄气了。

弄这么一帮东西过来,别说治理了,不天下大乱就烧高香了。

见朱棣兴趣缺缺,柳淳可不答应。

“王爷,你估算要想控制住大宁和辽东,需要移民多少?”

“百万之数!”朱棣早就做了功课,很容易就说了出来。

“没错,至少要移民百万,怕是整个黄河以北,都迁移不了这么多人吧?而且强制移民,在路上要死多少人?保守估计,也要一百万以上!两个人出发,一个人到达目的地。王爷,如此杀孽,你担得起吗?”

朱棣默然摇头,朱元璋当皇帝之后,朱棣已经开始记事,元末的战乱,给整个中原造成了惨重的损失,许多地方,千里无鸡鸣,老朱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从人口相对稠密的山西等地移民。

填充人口稀少的地区,并且移民实边,这就是著名的大槐树移民。

这项措施前后实施了好几十年,大约一共迁出了120万人。

而且向外移民虽然残酷,但却不像很多传言那样天打雷劈,惨无人道……事实上,老朱是很替百姓考虑的。

比如比如他主要迁徙无田的百姓,另外军户响应屯田,可以改为民户,而且朝廷要给每户20锭宝钞,用来购买农具。

在明初的时候,宝钞还算坚挺,20锭宝钞,可不是小数,尤其是按户发放,足见老朱的宽仁。

而且接受移民的地区,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而是要提前整理好田地,准备房舍,耕牛,种子,农具……

老朱竭尽了全力,在洪武朝历次的移民当中,最多一次,只是让十万人屯田,其余多是两三万人,或者是几百几千户而已。

其中有一次,山西沁州百姓张从整等一百一十六户愿应募屯田,户部欣然向老朱汇报!

一百多户而已,就惊动了天子。

朱元璋爱民之名,绝不是吹的。

很多渲染大槐树移民残酷的,人云亦云灌水的成分很多,并不能当真。

但是让老百姓背井离乡,长途跋涉,还是风险太大了。

从山西往山东,河北,九边移民,就有不少人水土不服,死在了路上,若是向更远,更恶劣的辽东,大宁移民,要死多少?朝廷能不能承受得起?

为什么朱标会强烈反对移民,甚至愿意放弃边功,就是因为这件事太难做了。

“王爷,迁居良善百姓是万万做不得的,且不说朝廷的言官不答应,陛下也未必舍得。百万移民,会动摇国本的。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吗接受各地的罪犯,要吗,就任由女真生番漫山遍野追兔子!”

朱棣无奈扬起头,陷入了天人交战,“说实话,本王觉得哪怕那些生番,也比一群罪犯强多了……生番怎么闹都可以置之不理,大不了一杀了之。可若是迁居一群坏蛋,他们肆意胡来,为所欲为,闹出了篓子,怎么跟父皇交代?”

“王爷!你还是太胆小了!”柳淳道:“我们连元朝皇帝都能摆平,还怕几个人犯吗?”

朱棣不屑一笑,“你小子就别吹牛了,元朝皇帝的那个脑子,比起牢里的犯人差多了!你能摆平他,可未必对付得了犯人……要知道,这些年让父皇关进去的,可都是能折腾的,对了,就像你这样的,要是让父皇看到,没准也给关起来。”

柳淳哭笑不得,什么意思啊?见了老朱,就要把我关起来,难道以后我就只能留在北平了?

不过朱棣倒是说了一些实话,老朱关了什么人啊?

各路义军和蒙元的残余,贪官污吏,地方豪强,军中的骄兵悍将,还有地方上的泼皮无赖……老实巴交的老好人,都没资格进牢房。

这么一帮神仙,要是给放出来,绝对要天翻地覆啊!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柳淳是铁了心了,“王爷,你也承认了,大牢里有人才,当下不管是辽东,还是大宁,生活环境都非常恶劣,四周蛮夷遍布,除了这帮家伙,寻常百姓如何能生存得下去?就是要用他们的坏!王爷以为然否?”

朱棣握紧了拳头,大眼瞪小眼。

谁不想自己的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太太平平,风调雨顺……可惜啊,他没有那个福气!

好人坏人放在一边,总要先有人在说!

这帮渣滓固然有一万个不好,可是有一样,就算死得再多,也不会算到他朱棣的头上,不用担心言官告状,至少能去掉一半的担忧。

至于剩下的一半吗?

朱棣的好胜心也起来了,本王领兵作战,连几十万鞑子都不放在眼里,还会担心一群人渣吗?

“就这么办了!”

朱棣用力一锤桌子,豁然站起。

“走,你跟本王去北方的大牢瞧瞧,要是这帮人真的能用,就请父皇把所有牢房都搬空了,全都送到辽东!”

朱棣迈着虎步,柳淳欣然跟着,事情完全按照他的估计发展……柳淳很确定,他会成功的。

毕竟有太多的西方国家都干过,绝对不要低估罪犯们的战斗力,他们可是能搞出种族灭绝的凶人。

柳淳和朱棣,满怀信心,进入了肮脏馊臭的大牢……这时候,在他们前面,有两个狱卒,推着一个中年人,往一个集体牢房里面走。

这时候牢房里的犯人都把目光落在了新来之人的身上!

“哎呦,这不是张秀才吗?你怎么又进来了?”

中年人被称为秀才,却没有功名,只是会写几个字,别人拿他开心罢了。此刻张秀才满脸晦气,不停摆手,低声道:“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怕取笑?”一个老狱友搓着胸口的泥垢,笑得都岔气了。

“不想取笑,你别干丢人的事好不好?”

张秀才猛地涨红了脸,点指着怒道:“你,你怎么能污人清白?”

“呸!就你还清白呢!给王家当教书先生,偷了人家的东西不说,还把王老爷的三夫人给睡了……你行啊!够了不起的!”

“你,你!”张秀才都哆嗦起来了,“你胡说,那,那是两情相悦,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懂得,不懂得!”这位张秀才四十五度望天,嘴里喃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天南……”

张秀才还想多念两句,结果却发现自己给忘了,尴尬如鸡……牢房里瞬间充满了欢笑之声,这货来了,沉闷的生活总算有了一抹鲜艳。

这时候坐在最后一位,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身材矮小,满头狂放不羁的乱发,很有特殊的气质。

走到了张秀才的身边,一屁股坐下。

“我说你都进来了,就不要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似的!小爷跟你说,我来这儿就跟到家一样,过年我都不想回家!”

旁边一个人探头嬉笑道:“你有家啊?春园楼里,倒是有个娘,就是不知道来往的大爷们谁是你爹!”

“哈哈哈!”

瞬间,大牢里笑声更加强烈数倍。

年轻人倒是看得开,丝毫不在乎,“跟你说,我就喜欢大牢,比我那个家好多嘞!”

此刻朱棣的脸都黑了,切齿道:“你小子说的人才,就是这几个货吗?”

第116章 一群人渣的首领

这都是什么货色啊?

睡了主人小妾的穷酸文人,出身青楼的小痞子,还有更厉害的嘛?

朱棣在问着柳淳。

而就在此时,从对面的牢房,晃晃悠悠站起一个黑熊似的莽汉子,他伸出满是汗毛的爪子,划了一大圈,霸气十足道:“哥几个,大家伙都别笑了,这做人啊,还是要上进,还是要出人头地!你们说是不是?”

那个小年轻翻了翻白眼,“大个子,都进了大牢,还怎么出人头地?除非挨刀的时候,你面不改色,唱两句大戏,保证大家伙能讲半年!替你竖大拇指!”

“呸!”大黑熊狠狠啐了小子一口。

“你这个没爹的货,才该挨刀子呢!贵大爷我就是打断了一个老头的肋骨,算不上多大的罪……过两天就能把我放出去。我出去之后啊,就带着你们去西边的居庸关!”

“居庸关?投军啊?”小年轻不屑道:“人家才不要咱们呢!”他还挺有自知之明。

大黑熊憨笑道:“不要不怕,我打算先抢劫来往客商!”

噗!

顿时笑喷了一大群人,就凭你这德性,还抢劫客商啊,真是做梦呢!

大黑熊也急了,“都别笑啊,咱们也不是一直抢,先抢几伙,等有了钱,召集几百个喽啰兵,再接受诏安,到时候给咱们兄弟一官半职的,不就光宗耀祖了,你们说是不?”

真是好办法!

大家伙简直要吐了,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时候有一个精壮的汉子,翻了翻白眼,冷笑道:“谭贵,你想得倒是不错,可你怕是出不去了!”

“怎么就出不去?”大黑熊愤怒质问。

“你打的那个老头,可是你亲爹啊!忤逆不孝,还想出大牢,做梦去吧?”汉子啐骂道。

大黑熊被人戳穿了真相,顿时恼羞成怒,脸上的横肉乱抖,顿时撸起袖子,就准备打人。

“贵大爷早就看不上你了,该给你点规矩!我告诉你,小小的牢门,关不住我!那个老不死的,不求官老爷把我放出去,他连送终的人都没有!”

大汉突然瞪圆了眼睛,怒不可遏,猛然蹿起,二话不说,膝盖高抬,重重撞在谭贵的肚子上。

这家伙也够胖的,肚子有磨盘那么粗,挨了这一膝盖,顿时仰面朝天,像是个皮球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大汉扑上来,挥拳就打,其他人都吓得躲到了一旁。

“谭贵,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打你亲爹,把他关在屋子里,不给吃的,还把你爹的棺材本偷走了,拿去耍钱!你算个什么玩意!爷最瞧不上你这种不孝的东西!”

谭贵跟个大狗熊似的,看着挺吓人,但打架真的不灵,最初还能挣扎,结果挨了几拳之后,就跟死狗差不多了。让大汉打得皮开肉绽,满脸都是血。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朱棣总算有了一点笑容。

“这个汉子还有点样子,打抱不平!对不孝子,就该这样!”朱棣一回头,对牢头道:“他是什么人?”

牢头咧了咧嘴,很是犹豫。

柳淳笑道:“难得王爷看得起,你就实话实话,总不会是什么江洋大盗吧?”

“比那个还厉害呢!他,他姓唐,是,是白莲教的!”

听到这里,朱棣顿时老脸漆黑,白高兴了!

所谓白莲教,还有个名字,就是明教!

从宋代方腊开始,明教的前身摩尼教便举行起义,一度轰动东南半壁江山……等到了元朝之后,统治残暴不仁,明教啊,白莲社,都广泛发展,红巾起义,就是以明教教徒为主,首领翰林儿还被尊为小明王。

朱元璋早年投身红巾军,他跟明教之间肯定有渊源的,甚至可能就是明教徒……只不过纵观朱元璋崛起争霸的过程,他多采用儒生的正确意见,建立基业,积蓄力量,一举统一天下。

而那些明教色彩比较强烈的豪强,无一例外,全都被淘汰掉了。

老朱深知明教和白莲教的害处……鼓动愚夫蠢妇,揭竿而起,他们最擅长,也最乐意干,除此之外,别的本事半点没有。不管谁掌权,这帮职业造反家都会择机举事,没完没了。

因此老朱继位之后,就严厉查禁白莲教,凡是发现,不是处死,就给关到大牢,绝不手软。

居然忘了,大牢里面还有白莲教的人!

朱棣在这一刻,几乎要打退堂鼓了。

万一人犯当中,藏着白莲教的人,他们鼓动百姓造反,那可就麻烦大了……而且若是明教死灰复燃,如何向老爹交代?

“柳淳啊,柳淳!你这个小竖子,你想害死本王啊!”

柳淳挠了挠头,无奈道:“王爷,你还是怕了”

“我,我呸!”

朱棣狠狠啐了柳淳一口。

“传我的命令,所有人犯,将白莲教徒剔除在外,其余人悉数押送到大宁都司,先交给柳长史负责!”

朱棣冲着柳淳呲牙冷笑,“你小子给我听着,人给你了,管教不好,出了事情,父皇追究我的罪责,我就先拿你问罪!”

……

柳淳觉得朱棣越来越欺负人了,跟他打交道,远没有朱标容易。

明明是你想在老爹面前表现,干嘛把事情推到我的头上?

你丫的再敢坑我,信不信小爷站在你侄子那边,让你当不成皇帝!

柳淳腹诽了好一阵子,却也没法子,只能把这些“人才”带走,数百人犯,排成大队,浩浩荡荡,向北进发。

他们走的时候,整个北平的老百姓都轰动了,大家伙纷纷出来瞧热闹。

“快看啊!那小子被带走了,他偷看俺洗澡哩!不要脸!”

“还有那个……那个姓沈的,胡子一大把,还抢我儿子的油饼呢!”

……

老百姓议论纷纷,柳淳听在耳朵里,都替这帮家伙寒颤……干什么的都有,偷鸡摸狗的,打架斗殴的,和人私通的,不孝顺父母的,还有冒充僧道,坑蒙拐骗,玩仙人跳,讹诈碰瓷的,他们凑在一起,简直是一部犯罪大全了。

看到他们被带出来,老百姓还以为要集体砍头呢!

这些个畜生,剐了都是便宜他们!

当百姓们听说不是杀人,而是带走,带到大宁城。

大家伙稍微有些遗憾,可很快又欢天喜地起来。

太好了!

他们都被带走了,北平总算安宁了。

噼里啪啦!

不年不节,城里响起了鞭炮声,比过年还高兴呢!

让人情何以堪啊!

哪怕连柳淳都咧嘴了,奶奶的,这简直是一群人渣啊!

身为众多人渣的头,柳淳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你们都听听,城里给你们放鞭炮呢!他们是在送瘟神!活到了你们这份上,活着浪费粮食,死了臭块地!羞不羞愧啊?”

面对柳淳的责骂,这帮人有的看天,有的看地,就是没几个在乎的,反正都习惯了,这就叫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要怎么办是好呢?

第117章 渣渣本色

前往大宁的路上,一队来自燕王府的精骑,快速向北前行。朱能紧紧随着朱棣,伏身马背之上,随着战马起伏。

辽东一战,朱棣带着骑兵,奔袭千里,立下赫赫战功。

军中已经有传言,说朱棣善战,比起梁国公丝毫不差。

当然了,朱棣还没有狂妄到敢漠视蓝玉的程度,可能让他急匆匆北上,也非同小可。

“王爷,你还是对柳兄弟另眼相看啊!”朱能由衷赞叹,“他真的很难得,本事大,脑子聪明,我觉得他比那个老秃驴有用多了,王爷应该跟他多亲多近,为了日后大业……”

“闭嘴!”

朱棣愤怒呵斥,这个朱能,打仗是一员猛将不假,可闲下来就一身毛病,尤其是嘴太碎,这么大的风,还堵不上他的嘴!

“回头你领兵去辽东,给我抓生番去!”

朱能一听,吓得缩脖子,他倒不是害怕女真生番,问题是辽东森林密布,狼虫虎豹,一尺多粗的大蟒蛇,遍地都是,要是落到畜生的嘴里,成了野兽的点心,那就成笑话了。

朱能赶快闭嘴,不敢废话了。

朱棣面沉似水,柳淳带着人北上,他的心里头不停乱跳,说到底,那小子才十几岁而已,比自家的儿子大不了太多。

好几百号犯人,什么玩意都有,他能摆弄过来吗?

自己也是一时疏忽,连个能干的助手都没给派,尤其是还说了重话,朱棣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仔细想想,一年多了,柳淳给王府做了多少事情?他能有今天的权位,都离不开柳淳的鼎力帮助。

可不知道怎么滴,朱棣始终对柳淳充满了戒心,这小子来历神秘,行事又出人意表,让人不能不提防。但话又说回来,做人总要知恩图报才是。朱棣决定亲自北上,跟在柳淳的后面,防止出现意外。

出来了大半天,由于他们的马快,距离柳淳的队伍,不足二十里,到了晚上安营休息的时候。

朱棣把侍卫留在了原地,他跟朱能,还有几个随身的护卫,吃过了晚饭,大约在一更天的时候,摸到了柳淳营地的外围,朱棣按着宝剑,在仔细巡逻。

朱能不敢说话,可心里却在想,堂堂王爷,大晚上跑过来当哨兵,还不舍得惊动人家,这要是不叫青睐,那什么叫青睐!

王爷这个人,太,太……傲娇了!

没错,就是柳兄弟常说的词儿,恰如其分啊!

他们在巡逻,还真别说,没走多远,就出事了。

从柳淳的营地里,跑出一伙人,能有五六个的样子,鬼鬼祟祟的。

朱棣看在眼里,心生警觉,立刻退到了小树林,借助树木遮掩身体,暗中观察。

这几个人跑了几百步,就在离着小树林不远的地方,大口喘气。

“谭贵!你说,咱们真去居庸关?”

一个像狗熊似的身影,晃着脑袋道:“去,去个屁!咱们偷跑出来,朝廷的人肯定要追赶,咱们得逃得远一点,去保定!”

“保定?”

“没错!李三他们家在保定,咱们去了,就投靠李三!”

“李三?他一个穷鬼,有什么值得投靠的?”

谭贵晃着大脑袋,“穷不穷的不说,怎么也比去大宁强!我算是看透了,朝廷就是想逼着咱们送死,不逃,早晚连命都没了!”

他们在这里说着,朱棣能隐隐约约听到几句,脸色十分难看。果不其然,这帮家伙不愿意老老实实去大宁,这才第二天,就有人开始逃亡了。

柳淳那小子也是,怎么就不用点心思,照这么下去,人还不都跑光了?朱棣埋怨着,手不自觉握向了剑柄。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伙人跑来了。

“是贵爷吗?”

“是李三吗?”

……

两伙人犯凑在了一起,足有二十几个,谭贵就说道:“三儿,咱们可得快点,别让朝廷的人把咱们发现了。”

李三忙道:“贵爷说的有理,不过我又约了几个朋友,他们可是燕子会的好手,功夫厉害着呢!有他们在,就不用怕朝廷的人了!”

“燕子会?就是那个杀富济贫的燕子会?”

“没错!”李三笑嘻嘻道:“贵爷,咱们跑出去,也拉着弟兄们,成立一个会。就叫大富大贵会!贵爷当会首。”

谭贵眉开眼笑,差不多一刻钟过去了,还没有动静,他又等不及了,“燕子会的人怎么回事?不是说有功夫吗?怎么还这么慢?”

李三眉头紧皱,“按理说应该到了,不过请贵爷放心,放心啊!”

“我放心个屁!他们不会把我们给卖了吧?”

李三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嘴上忙道:”不会的,都是靠得住的兄弟,他们要是卖了咱们,以后就不要做人了。”

这几个货又等了一阵子,就在所有人都不耐烦的时候,终于,燕子会的人出现了。

“来晚了,来晚了,对不住了!”

“别废话了,赶快跑吧!”谭贵依旧急躁。

燕子会的头是个短小的中年人,跟谭贵完全相反,他陪笑道:“是该走了,不过还有几个朋友没来。”

“还有?谁?”谭贵惊讶道。

“别忙啊!你瞧!”

会首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突然多了一串灯笼,向这边快步跑来!

不好!

是官兵!

要说他们怎么知道的,废话,谁逃跑敢打灯笼啊!

“燕子会,你们这帮孙子,不得好死!”

谭贵扭头就跑,哪知道他刚转身,两腿就被绊了一下,扑通摔倒在地。那个李三飞扑上去,把谭贵压在了身下。

“贵爷,别跑了!跟小弟去见大人吧!”

……

朱棣带着人,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他都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了……奶奶的,这是怎么回事啊?

三伙人结伴逃跑,怎么两伙反水了,这也太扯了吧!

就在这时候,柳淳带着人不慌不忙,来到了事发现场。

燕子会首急忙过来,陪笑道:“大人,就是这几个土鳖想要逃跑,让小人都给抓起来了!”

他来邀功,亲手抓了谭贵的李三可不答应。

“老童,什么功劳你都敢抢?我可是不避危险,亲自接近谭贵,还把他给拿下了。要是没我,这孙子早就跑了,这功劳该是我的!”

刚刚还一起合作的人,现在为了功劳,又吵了起来。

柳淳脸上带笑,就这么看着,等他们吵得累了,才摆手,让人把谭贵押过来。

这家伙龇牙咧嘴,晃着大脑袋,见到柳淳,扁了扁嘴,居然哭了起来……没错,这个大狗熊哭了,委屈巴巴道:“大人啊,小的让他们给打了,可要给我做主啊!”

李三瞪了他一眼,”谭贵,你号什么丧!是你打算逃跑的,还想大人放了你不成?”

“放屁!”谭贵咧嘴大吼:“老子是奉了大人的命令,特意试探你们的,看看你们想不想跑!”

“什么?你试探我们?”李三和童会首全都傻眼了。

见柳淳没有否认,似乎谭贵说的是真的。

难道他们都被这个大狗熊给耍了!

不成,不能便宜了他!

李三和童会首异口同声,“大人,这小子早就想跑,他还出言骂大人!一准是被大人发现了破绽,他才陷害我们这些好人的,请大人明察啊,我们是忠心的!”他们俩一起跪倒。

谭贵气得哇哇暴叫。

“你们俩孙子,不得好死啊!”

柳淳轻轻一笑,三条狗互相咬着对方,这么大的热闹,该让所有人都开开眼。

“把他们都押回营里,让其他人都出来瞧瞧!”

人被押了回来,张秀才和春园楼出来的年轻人,扒着帐篷门往外面看,全都大呼侥幸。

“幸好没跟他们跑,不然可就惨了!”年轻人嬉笑道:“不愧是读过书的人,心眼就是多啊!”

张秀才尴尬笑了笑,他也想跑,外面有狼嚎……原来怂也有好处啊!

第118章 朱棣的顿悟

柳淳让手下人将试图逃跑的众人押回去,突然陈远到了他身边,用手指了指树林,做了个口型!

“还有人!”

柳淳一惊,竟然有漏网之鱼,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忙道:“弓箭手,上!”

嗖嗖嗖!

二话不说,箭就招呼过去了,下一秒,传来了骂声!

“柳淳,你疯了!”

朱能杀猪似的怪叫,“王爷在这呢,你小子不想活了!”

朱棣?

这下子也把柳淳吓到了,忙道:“快,快放下弓箭。”他小跑着过去,果然见到了朱棣的大黑脸,在这位王爷的肩头还插着一支箭!

“哎呦,王爷,怎么是你?这大晚上的,没事躲什么小树林啊?这要是伤到了可怎么办?快去让军医瞧瞧吧!”

朱棣抓着箭杆,气哼哼扔在了地上,所幸他的铠甲极好,根本没有射透,可即便如此,朱棣也是火冒三丈,连看都懒得看柳淳,直接往营地大步走去。朱能跟在后面,冲着柳淳吐了吐舌头。

“我说柳老弟,你也太莽了,怎么就不问问?”

柳淳还委屈呢,“你们来就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

朱能翻白眼道:“这不是王爷怕你出事,暗中跟过来,想要瞧瞧你能不能摆平吗!”朱能凑到柳淳的身边,低声道:“咱王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回瞧出来了吧,对你可是真的不错!兄弟,咱往后就在一个锅里吃饭了,你说是不!”

柳淳同样翻了翻白眼,看眼前的架势,别说进燕王府了,朱棣能不能放过他都两说了。

……

回到了营地,其他没有逃跑的渣渣们都被叫了起来,他们战战兢兢,围观者三伙试图逃窜的同伴。

存心逃跑的人可不在少数,谁不知道塞外苦寒,春天沙土遮天,夏天蚊子大如拳头,秋天野狼成群,冬天大雪数尺,听说出去撒尿都能冻成冰溜儿……让他们去大宁,去辽东,不是要命吗!

这帮人都想跑,可话又说回来,逃跑也是个技术活,像这几个货,逃跑不成,反而被抓,多半没有好下场了。

就算不杀,也要狠狠惩罚,杀一儆百吗!

人群当中议论纷纷,竟然还有人幸灾乐祸,比如那个春园楼出来的小子,他就眉开眼笑,让你们骂老子,就是老子告的秘,谭贵,你等着砍头吧!

“柳淳,你打算怎么处置?”

朱棣的好心情被箭给射没了,他开门见山,直接道:“所谓令行禁止,在军中,一旦有人逃跑,那是要砍头示众的!”

言下之意,这些人也要砍了。

柳淳慌忙摆手,“王爷,砍不得,眼下最缺的就是人,把他们都给砍了,谁来开发大宁和辽东啊!”

朱棣怒道:“那你打算一味纵容?今天不杀了这些人,明天其他人也会逃跑,让你不得宁日!”

朱能也觉得王爷说的有理,现在杀了一些人,至少能保住其他人,让他们老实,若是不杀,整个队伍都会垮掉的。

柳淳却不停摇头。

“那个柳兄弟,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柳淳笑着道:“王爷,若是有兴趣,你们不妨瞧瞧。”

柳淳说完,转身分开人群,到了空地。朱棣眉头紧皱,又是故弄玄虚,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什么花样!

“你们听着,刚刚发生了一起试图逃跑的案子。案情是这样的,有人先告诉我,说听闻有人要跑,他愿意给我当内应,引诱出逃跑的众人,这个向我举报的人,就是谭贵!”

“没错!”大狗熊谭贵连忙站出来,大喊冤枉,“大人,从头到尾,我都没想逃跑,真的!”

柳淳含笑,“可又有人跟我讲,他被邀请一起逃跑,但是他愿意帮我把人抓住,来一个人赃俱获!这又是谁?”

“是,是小人啊!”李三忙站出来,“大人,都是谭贵邀我一起跑的,我见他狗胆包天,这才假意配合,我,我一心向着大人啊!”

“好!”柳淳笑道:“那为何你也被出卖了?”

这时候那个童会首跳了出来,“大人,我是听到他们秘密商量逃跑,就想着上报大人,谁知,谁知……”

其他人一听,全都明白了!

敢情是他们互相狗咬狗!

同为渣渣,大家伙很快就想通了了,纷纷啐骂:他娘的,三伙人没一个好东西。

谭贵多半是想跑,结果消息走露,他就假意出卖其他兄弟,想要保命。而李三呢,见谭贵找他,也想着拿谭贵换赏赐。

至于童会首,他则是见猎心喜,存心害人!

可谁能想到,他们自作聪明,结果挖了个坑,把自己都给埋了……瞧着吧,他们算是倒了霉了!

人群当中,那些真正有心逃跑的人,都在盘算。

想要逃回去,一个两个人,还不够喂狼呢!

必须联手才行。

可问题是身边的这帮东西,一个个都是滚刀肉,老江湖,最没有信义,一转头就能把你给卖了。跟他们合作,还是省省吧!

很显然,所有人的警惕心理都拉到了最高值。

没有谁值得信任!

但要逃跑,又不能没人帮忙……要吗就冒险相信他们的人品,要吗,就干脆认命,别跑了……

这一群渣渣,总算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柳淳听说过一只螃蟹想要逃跑,其他的螃蟹就会抓住它的脚,结果一只抓着一只,就一只也别想跑……眼前的这帮人,就是一群肥硕的大螃蟹,等着上锅蒸了!

“事情呢,就摆在眼前,这次逃跑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令行禁止,不能没有规矩,你们以为如何?”

不追究了?

谭贵扑通就跪在地上,磕头作响。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多谢!”

柳淳微微一笑,“不必磕头了,也不用说什么好听的……你们的任务是屯田,陛下仁慈,准许五年之内,免除田赋……你们听好了,田赋是没了,但还要服役!这个服役呢,在内地,是田多丁多的人家承担,但是……在塞外,规矩要改一改,凡是努力屯田,开垦荒地多,生产粮食多的,不用服役。那些屯田最少的,就要服役,修路,建城堡,抵御鞑子抢掠,都是这些人的事情!”

这帮人互相看了看,全都咧嘴……他娘的,这招可真损啊,往后不干活都不成了!

“那,那怎么算谁多谁少?”人群当中,有人仗着胆子问道。

“问得好!”柳淳笑道:“这个多少,由你们自己评选,如果认为不公平,可以暗中密报,本官会安排人查清楚的。”

一听到密报,这些人都傻眼了,在心里都骂娘了!

又是这招!

根本是吃定了他们人心不齐,互相猜忌!

这回好了,为了不被惩罚,谁都不敢说假话,谁都不敢偷懒了……他们这里面,只要有一个值得信任的正人君子,也不会被人家捏在手里,随便摆弄啊!

人渣们很绝望,明知道柳淳的打算,愣是没有任何办法……朱棣却眼中闪烁着光彩,他从柳淳的安排之中,品出了不同的味道……父皇治天下,力求公平,打击豪强,扶助弱者……而柳淳呢,为了推动大宁和辽东的开发,奖励跑在前面的,惩罚落后的。

两种完全不同的思路,无关对错,只看合适不合适!

朱棣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顿悟之感……或许这就是治国的真谛吧!他看着柳淳的目光,越发柔和,炽热……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

第119章 最后一个犯人

柳淳没心思理会朱棣想什么,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怎么摆弄这帮人身上,让他们互相监督,还只是一个权宜之计。

只要稍微安定下来,他们有空勾结串联,就会再度逃跑,不用说别的,光看看白羊口等地的军户缺口,就心知肚明了。

这些年就是老朱不断向九边送人,而送来的人,又不断逃回内地。

无他!

边疆的生活太苦了!

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

大宁和辽东,比起北平更远,更苦,更留不住人。

尤其是一群不安分的犯人,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这一次是让你们去一片荒地,什么都没有,我想问问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或者说,你们希望自己的村子,变成什么样子?就按照你们的想法说,不用害怕,我不但不会责怪,说得好,还有奖励!”

柳淳连着问了几遍,这帮人仿佛没听懂似的。

我们就想不干活,白吃饭,行不?

沉默了好半天,那个春园楼出身的年轻人,突然站起。

“我,我不想有青楼,能行吗?”他语气之中带着愤怒,显然,在他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就没有谁能真正禁绝青楼!

“可以!”

柳淳一口答应下来,还拿出一个小本子,认真写在了上面。

“这个建议很好,大家屯垦戍边,应该想办法给你们解决终身大事。这样,三年之内,让你们都娶上媳妇。当普遍成亲之后,青楼一定取消,你们所有人都必须老老实实,干活养家,别动歪心思!”

柳淳的态度,让年轻人大吃一惊。

真,真的能取消吗?

假如没了青楼,也就没了自己这样,连爹都不知道的可怜人,也不会有人嘲笑他……如果真能做到,留在大宁,也不是不行。

他蹲了下来,若有所思,用手指不停在地上乱画,脸上时而傻笑,时而纠结……旁边的张秀才突然仗着胆子道:“那,那我不想有贪官,行吗?”

“这个当然是努力的目标……以后凡是征收苛捐杂税,征调民夫,必须符合法令,有任何不合规矩的地方,有官吏去欺压你们,就可以抓起来,扭送官府。”

这是老朱早就定下的规矩,柳淳想了想,又道:“往后每隔一段时间,经历司会公布开销的账目,供大家监察,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向经历司提出来,我会给大家解答的。”

柳淳承诺的,显然不能根除贪官,但是他态度认真,诚意也够,尤其是公布账目开销,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在人群当中,还有几个是犯了错的官吏,听到之后,纷纷点头,这个办法好!

张秀才本来是胡乱一说,没想到柳淳还真认真回答了。

他又来了精神,“那,那我想每个人都读书,行不?”

“这个……我会开设扫盲班,等屯田有了收获,就聘请先生,开设学堂,以后你们的孩子都可以进学堂念书……对了,往后还会有官学,或许还能出几个进士,也未可知!”

进士?

开什么玩笑!

那可都是文曲星,就凭我们这一堆烂人,还能有当进士的儿子,除非祖坟冒青烟了,根本是扯淡!

见众人不屑,柳淳严肃道:“确实很难,但我觉得也不是没希望,首先,我们要有钱,能请来最好的先生,名师出高徒吗!然后呢,要多总结考试技巧,当下科举的内容无非就是四书五经,拢共九本书,一年学一本,剩下的一年学习八股文……十年寒窗,怎么就出不来进士?”柳淳还真信心满满。

这时候人群当中传出咳嗽之声,“大人,我们都是犯人,朝廷规定,犯人之子是不能参与科举的。”

柳淳哑然一笑,“没错,可圣人也有旨意,你们若是能在九边屯田,五年以上,就能得到新的民籍,到时候你们就不是犯人了,后代自然能参加科举。”

柳淳笑呵呵走到大家伙的中间,声音和蔼道:“大家伙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留在北平,你们永远摆脱不了曾经的身份。可到了大宁,完全就是新生,你们有机会,选择崭新的人生!”

“不管你们过去是有意犯错,还是无心之过,放在一边。我相信只要是个正常的人,是个有人心的人,都不会愿意被人唾骂指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跟过去的自己,彻底割断。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样,从明天开始,我让人给你们重新登记一个名字……保留原来的也行,愿意更改也可以,总而言之,算是改头换面。对了,为了庆祝新生,明天吃羊肉,我请客!”

柳淳跟这帮人,畅谈了一个晚上,虽然没有睡觉,但大家伙还都神采奕奕……许多人都提出了想法。

有人觉得要废除贱籍,这个柳淳告诉他们,只要屯田,就能入民籍,自然不是贱籍。还有人害怕被欺负,柳淳就提议,设立严刑峻法,强力约束每一个人,至少在大宁都司范围内,不许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当然了,也有人提出建议,希望朝廷不要征税,也不要大家伙服役……还有人干脆就说,把他们放回去算了。

针对这几个不要脸的货儿,柳淳二话不说,直接下令,把他们捆起来,绑在车辕上。

这边架着大锅煮羊肉,香气飘出二里远,这几个家伙只能闻着香味流口水……

“柳淳,你觉得他们会守规矩吗?”朱棣用一种近乎请教的语气问道。

“我认为会的……”柳淳回答道:“正因为他们很渣,彼此之间又不信任,把他们扔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这帮人最担心的就是自身的安全。在大宁都司,没有宗族,没有亲朋好友,也没有帮会门户,什么都没有,他们只能依靠规矩保护自己!而这些规矩,又是他们参与讨论制定的,没有理由不遵守!”

朱棣吸了口气,认真思索,似乎有些道理。

只是这个道理怪怪的……“难道说,他们是人渣,反而成了好事了?”

柳淳眨了眨眼睛,貌似是这样的!

某新大陆,不就是一群被流放的犯人,建立了全新的规矩吗!貌似人渣也会推动世界进步的……当然了,人渣就是人渣,一旦自己竞争力不行了,就恢复了渣渣的本质,把脸皮扔到了九霄云外,不惜推翻自己定下的规矩,发动贸易战。

这就很讽刺了,你自己定下的,对你有利,结果还玩不过别人,该反思的是自己才对啊!难道因为你不思进取,就不许别人努力进步了?

所以说,对人渣要时刻提防着,不过当下大宁都司还有太多的土地,有足够的空间,容得下这帮人。

朱棣一直注意着,他发现重新登记姓名的时候,有人激动落泪,发狂大吼,他们终于能和不堪的过去说再见了。

新生的力量何等强大,到了屯田的区域之后,发给农具,这帮家伙几乎没有休息,直接投入了劳动。

不干活不成啊,开垦田地少,那可是要服役的,还要跟鞑子打仗,就算为了小命,也要卖力气啊!

朱棣终于露出了笑容!

成了!

这位燕王殿下是发了狠,他把北平所有监狱都搬空了不说,还抓了许多地痞无赖,帮闲打手,无业游民……总之,凡是害群之马,一股脑,塞到了大宁。

整个北平,再也没有犯人了,市面上空前安宁……不对!好像还有一个人!

探花郎黄子澄!

他还因为案子,被关在锦衣卫的大牢,等候发落呢!

青史尽成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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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咸鱼翻身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无视……而黄大探花郎,就被彻头彻尾无视了好几个月,滋味如何,瞧瞧他现在的样子,也就知道了。

黄子澄瘦的皮包骨,笔直的背也弯曲前探,就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像是大虾米一样坍塌下来。

原本白净光滑的小脸,充满了皱纹,形容憔悴,干草一般的胡须,乱成了一团。而且由于长时间没有沐浴,身上发出难闻的馊臭味道,在衣领,头发里,都藏了硕大的虱子,这些吸血的小虫,在黄子澄身上留下斑斑点点,他有时候会疼得发疯,用力抓挠,弄得血淋淋一片,肉皮腐烂,流出黄色的脓水……

刚到北平的时候,他是东宫伴读,太子的半个师傅,又兼任提学,是北平士林仰望的文曲星,是无数学子崇拜的未来储相。

想想当时,是何等风光,那么多女子,争抢着讨好,整天绕在自己的身边,能跟她们说一句话,就够这些女人高兴一整天了。

黄子澄双眼迷离,回想着曾经的光景,嘴角露出憨憨的笑……可很快笑容消失了,整个人都狰狞起来!

都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她居然把自己吊了起来,让自己出了大丑……接下来就像是做梦似的,有人弹劾自己,逼良为娼,有人替自己说话,说是受到陷害……两边争论不休,官司都闹到了京城,闹到了天子那里。

当时的黄子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太子殿下能够帮忙说情,可很快案子又变了,变成勾结蒙古,私通敌国……这下子黄子澄彻底万念俱灰,就算再白目也知道,跟外国勾结,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难道他辛辛苦苦考上了探花,没能光大门楣,却害得全家蒙难?

在那段日子里,黄子澄什么都吃不下,一心求死。

可接下来事情又峰回路转,鉴于蒙古上下,都接受改造,朝廷不欲扩大追究,一场血雨腥风,消弭于无形。

黄子澄可以说是死里逃生,经过这几轮的折腾,生生死死,黄子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的满肚子学问,没有半点用处。

不管是孔夫子,还是孟夫子,谁也不能帮他逃出生天。

他被整个世界都给抛弃了,就连刘三吾都仿佛忘了他!

是死是活,总要给个话啊!

现在整个大牢,所有人都被带走了,就连牵连到白莲教案的人,都被带去大宁,拨给专门的土地,由士兵严格看管,让他们屯田劳作,唯独他,就这么扔在了大牢里,不理不睬。

黄子澄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会发疯的。

“呵呵,黄大人,别来无恙啊!”

一个老僧出现在了黄子澄的面前。

“大师是?”黄子澄疑惑问道。

“老衲道衍,是燕王殿下派老僧前来的……黄大人,你的案子都查清楚了,你是受了奸人陷害,蒙受了不白之冤,老衲特请大人出狱哩!”

黄子澄晕乎乎的,他都不知道迈得哪一条腿。

道衍把黄子澄请出了监牢,在大牢的门口,还特别放了个火盆,让黄子澄从上面迈过,去去晦气,弄得跟接新娘子似的。

等到了住处,换上崭新的衣服,把原来大牢里穿的给一把火烧了。

重新沐浴洗刷,花了一个多时辰,重新出现在人前的黄子澄,终于有了一点人模样,只是神色依旧木讷。

道衍笑得很开心,准备了丰盛的酒席。

“黄大人,你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王家的确跟蒙古人有生意往来,但你却毫不知情。”

“没错,一点都没错啊!”

“还有,王家女儿隐瞒身份,自荐枕席,大人并不知道她是民女。”

“没错,就是这样!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该抓去浸猪笼!”黄子澄神色狰狞,他就坏在了这个女人身上,恨不得把她给生吞了!

道衍含笑,“大人稍安勿躁,她爹暴毙在狱中,她得知之后就疯了,前些天落到了护城河,被淹死了。大人的一口怨气,可以出来了。”

老僧没说太多,但一个疯女人流落在街面上一两个月,然后又淹死了,中间有多少故事,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得出来。

绝对是生不如死,也算是对自甘堕落的惩罚。

“黄大人,锦衣卫方面认为,仅凭纪同杰捏造的口供,并不能认定大人有罪,因此愿意撤回此案。不过刘三吾老大人以为,黄大人未能洁身自好,没有约束言行,才惹来了这么多事情,他的意思是要给大人一个惩罚!”

黄子澄满脸凄苦,果然,还是逃不过惩罚。

看来只有认命了。

“大师,要,要如何惩罚?罪员甘心领罪!”

道衍微微一笑,“黄大人,是这样的,朝廷是打算把大人贬到大宁,担任右布政使!”

黄子澄点了点头,只是贬官,还没有罢职,还有……不对!

他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

右布政使!

这不是贬官,这是超擢啊!

朱元璋废了中书省,外面的行省改为承宣布政使司,初定左右布政使为正二品,后来到了洪武十三年,又改为正三品。

不过不管品级怎么变,在没有设立巡抚之前,布政使都是一省的长官,权柄极重……国初的时候,侍郎出则为布政使,布政使入则为尚书,绝对的封疆大吏。

哪怕只是右布政使,也比什么提学强多了!

黄子澄简直都懵了,自己这是因祸得福吗?

怎么一步登天,还升了官了?

“黄大人,你是太子的大人,殿下又岂能不出力。你放心吧,大宁虽然偏远,但也容易立功,你只要待个一两年,然后再调回京城,就易如反掌了。而且北平的旧事也可以掀过去了,老衲提起恭祝大人,早日飞黄腾达,一展胸中所学啊!”

……

黄子澄咸鱼翻身,还成了右布政使,当下大宁的官职配属非常不完善,只有一个正式的经历官,那就是柳淳。

也就是说,黄子澄成了柳淳的顶头上司!

“这叫什么事啊?”

就连柳三都受不了了,“我儿,你看要不要抓他点把柄,上奏朝廷,把这家伙给办了?”

柳淳无奈道:“办了他,燕王还不跟咱们翻脸啊!”

“燕王?”

柳三眉头紧皱,“你是说,是燕王出手,帮了黄子澄?”

“嗯!”

柳淳点头,“爹,太子身边文人众多,黄子澄自己不检点,倒了霉,那也是自作自受,没人可怜他。但我听说,徐增寿帮着活动,说动了黄子澄同科的榜眼练子宁,让他咸鱼翻身的。”

“哎呦!燕王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示好太子?”三爷沉吟道。

“有这个意思。”

柳淳没好意思往下说,也没敢多说……姓黄的堪称旷古未有的猪队友,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里哗啦。

莫非说,这家伙真跟朱棣有什么关系不成?

假如是真的,那可就好玩了!

这绝对是天字一号的“余则成”啊!

“徐增寿帮忙,这么隐秘的事情,你从哪里知道的?”三爷突然好奇起来。

“还能是谁,他的宝贝妹妹告诉我的呗。”

徐妙锦简直把四哥骂得狗血淋头,就不怕黄子澄继续鼓动裹足啊?

“是徐姑娘!”

三爷抓着胡须,突然眯缝着眼睛,笑了起来,“臭小子,那个徐丫头对你不错啊!怎么什么事情都告诉你?是不是……有那个意思?”

柳淳翻了翻白眼,“你老人家还是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为好,掂量一下,咱们的家底儿,娶不娶得起冯家的女儿!”

敢揭老子的短,这混小子,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当爹的看在眼里了。只不过三爷还是抓着胡须,不无得意道:“等今天秋收,估计就差不多了!”

青史尽成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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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陛下要见见你

黄子澄满怀期待,到了大宁赴任,等他到了大宁之后,才明白为啥自己能咸鱼翻身,而且也明白了,不管怎么翻身,咸鱼就是咸鱼!

右布政使,在内地是多大的官啊!

很可惜,在大宁城,别说右布政使,连左布政使都不成!

因为大宁根本没有布政使衙门!

按察使也没有!

仅有一个都指挥使司衙门,而这个衙门还在建筑当中,目前唯一办公的就是经历司。

换句话说,黄子澄连光杆司令都算不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孤魂野鬼!

当然,他可以去命令柳淳,不过经过了之前的教训,黄探花犹豫再三,没敢去找不痛快。因为他这个右布政使能不能变成现实,还要看柳淳的本事。

没错,就是这么滑稽。

如果屯田顺利,物产丰饶,能支撑起衙门的运作,就会增设布政使和按察使,并且把大宁视作一个省来经营,如果不成,那就只能降格,仅仅保留都指挥使。

甚至还有更惨的,那就是连都指挥使司都养不起,唯有并入北平。

事实上,大宁都司在成立的第二年,就改名为北平行都指挥使司,把指挥权力放在了北平。若非是后来宁王被封到了大宁,所谓的大宁都司,早就名存实亡了。

目前来看,柳淳需要努力的就是保留下大宁都司,而黄子澄只能祈求上天保佑,让柳淳超长发挥,把他这个布政使变为现实。

蹲了好几个月的大牢,黄子澄也想了不少,他鼓吹教化,提倡裹足,针对的就是柳淳,然后他就接连倒霉,被下了大牢,如果说没有柳淳的干系,黄子澄死也不信!

只是不管他信不信,现在都只能靠着柳淳了。

黄子澄徒呼奈何,干脆躲在了馆驿,托名养病,没想好怎么面对柳淳,他绝不出来。

“果然是挫折使人进步啊!”

柳淳很满意黄子澄的识趣,总算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冒冒失失出来捣乱。他愿意当乌龟,柳淳也没有必要把人家从洞里揪出来。

时间这么宝贵,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北方的夏天很短暂的,进入农历七月份,天气就开始变凉,逐渐进入收获的季节。

屯田的成败,就看收获如何了。

柳淳每天都在田间地头忙碌,四处查看,调度人力和资源,忙得不可开交……首先要收割的就是牧草。

所谓因地制宜,在漠南地区,柳淳依旧把畜牧业当成一个支柱。

不过他明确要求,放弃游牧。

牧民必须在入冬之前,存储足够的草料……这是个非常困难的事情,对于大多数的牧民来说,夏季去比较靠北的牧场,冬季就往南走,草是上天给的,用不着他们费事。如果草没了,就往南方去打草谷!

这也就是游牧骑兵时常在秋冬南下的原因。

可现在不行了,他们必须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割草存储,应付寒冬。

很多人都是抗拒的,奈何柳淳手里有一张王牌,就是那些蒙古贵胄!

都能当街卖奶茶,割牧草也没什么难的。

脱古思帖木儿手里多了一把镰刀……才一天下来,他的腰就跟断了似的。双手被草棍戳破多处,小臂,脸上,还有蚊子咬出来的包,秋天的蚊子,那叫一个狠!

他的脸上都是红点,又肿又痒。

“父,父亲!”

两个儿子相对流泪,可怜巴巴的瞧着父亲。脱古思帖木儿努力把他们抱在怀里,“行了,别哭了,爹享受了大半辈子,也该吃点苦头。倒是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跟着爹受罪!”

“不,我们不苦,能跟爹在一起,就不苦!”

第二天,两个半大小子当真拿起了镰刀,跟着老爹后面,收割牧草,爷仨比赛着干活,倒也不那么累了……鲜嫩的草收回来,放在太阳下面晒,晒干之后,捆好,堆起来。

高高的草垛,足有一丈高,一个挨着一个,好像一道道的墙,就跟汉人修的长城似的!

原来他们也很能干啊!成就感油然而生!

天保奴和地保奴在草垛中间,跑着,跳着,跟许多孩子一样,欢快玩耍嬉闹,唯有这个时候,才能彻底抛开皇子的身份,和普通人一样。看着欢蹦乱跳的孩子,脱古思帖木儿突然觉得一丝宽慰,他失去了很多,可他又收获了一些,比如父子天伦……

“有了这些牧草,再加上豆粕,牛羊在冬天,也不会掉膘了。”

柳淳笑吟吟出现在脱古思帖木儿的身后,这位昔日的大元皇帝下意识站起,显得十分紧张,甚至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又要用什么办法折腾他!

“我们汉人讲究纯种夏长,秋收冬藏。忙活一年了,可以休息一些日子。”

脱古思帖木儿迟愣一下,他还以为汉人全年都在劳作,从来不用休息呢!当然,这种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

“有没有兴趣,跟我瞧瞧草原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脱古思帖木儿很显然不敢相信。

柳淳微微一笑,“当然没问题,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稍微化妆。”

“没问题。”脱古思帖木儿立刻答应。

重新骑上战马,脱古思帖木儿还有些不适应,在马背上晃了好几次,险些摔下去,他的笨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商人。

秋天的大宁都司,到处一片金黄。

春天种下去的种子,经过了一个夏天野蛮生长,如今到了收获的时候。

脱古思帖木儿是第一次发现,草原除了草,还能生长别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跳下了战马。

路边就是大豆田,二尺多高的植株上面,挂着许多豆荚,轻轻捏开,圆滚滚的黄豆落到了手心里。

黄豆!

草原居然长出了黄豆!

在这一刻,脱古思帖木儿咧嘴憨笑,像个傻瓜似的。

“这是一片富庶的土地,足以养活几百万的人丁,真的没必要去抢掠。”

柳淳随手抓起了豆荚,取出一粒黄豆,放在嘴里咬碎,很成熟了,绝对能榨出不少的豆油!他咧嘴笑了。

有了豆油,吃炒菜就不难了。

柳淳闹不清楚什么时候,出现炒菜,但他知道,当下大明的百姓,还普遍吃不起炒菜,许多人家都是水煮菜,沾一点盐就不错了。

倒是在燕王府,他吃过不少油炸食品,朱高炽胖墩墩的,绝对跟油炸食品有关系。可见只有富贵人家,才能随便使用油来烹饪。

不过这个局面很快就要改变了!

大宁,辽东!

最好的大豆产地。

柴米油盐酱醋茶,扬州的盐商垄断了食盐,一个个肥的流油,小爷要是垄断了豆油,还不更肥上三分啊!

柳淳眯缝起眼睛,盘算着发财大计,憧憬着金山银山,作为一心帮老爹娶媳妇的好儿子,压力还真是不小!

相比起柳淳一心求财,脱古思帖木儿受到的震撼,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们祖辈放牧的土地,居然种出了大豆,种出了油菜,就像做梦一样……蒙古牧民,在汉人百姓的指挥下,进行收割,晾晒,脱粒……一车一车的黄豆、油菜籽,送到了早已准备好的仓库之中。

“尝尝,比你煮的奶茶如何?”

柳淳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递给了脱古思帖木儿。

今年的丰收几乎可以确定……只是大宁和内地不一样,柳淳搞得这一套叫做商品农业,必须要卖出去,换回粮食,才算是成功!

该怎么往外销售呢?

正在柳淳盘算的时候,徐妙锦骑着一头黑色的小毛驴,出现在面前,小妮子喜滋滋跳到了柳淳的面前,叉着腰,表功似的,道:“陛下要见见你!”

第122章 朱标的发财之路

老朱想见自己?

柳淳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他都闹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正式的大明官员……朱元璋绝对不会轻易召见自己的……

“是你帮忙的,对吧?”

徐妙锦笑得很甜,“我给陛下写了好几次信,我跟他讲,大宁现在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繁荣兴盛,治理冠绝大明……”

柳淳吓得差点趴下,我的小姑奶奶,咱吹牛也有个限度啊!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真的,问题是家家户户刚移民过来,除了人,根本没啥可偷的。

至于物产,也算丰富,人才吗?假如那些犯人算的话,倒是有不少……

“陛下不会治我欺君之罪吧?”

徐妙锦掩面轻笑,“你啊,准是听了那些人的胡言乱语,我跟你讲,陛下很仁慈的,就像是邻居家的伯伯,可好相处哩,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柳淳咧了咧嘴,仁慈那也是对你的,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朱棣这家伙还只是脸臭,那老朱就是心狠了……哪怕柳淳知道太多的史料是黑朱元璋的,比如眼前这小丫头,他爹徐达就是正常病死的,偏偏有人说老朱拿鹅肉害死了徐达……要是鹅肉都能杀人,喝凉水都能噎死了。

吃鹅肉除了撑死,不会有第二种死法。

当然了,要是据此就觉得老朱善良,那也是太单纯了,至少在北平就有皮场庙,放着好几张人皮枕头里。

那血淋淋的十六个大字,还是让柳淳瑟瑟发抖: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就问一句,怕不怕?

至少柳淳是有点心虚,“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有点准备啊!”

徐妙锦笑得可灿烂了,小眼睛明若星辰,“怎么,你怕了?”

“不是怕,是,是紧张,紧张!”

“哼,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徐妙锦哂笑道:“我也没法子,你让我当总账房,我总要尽职尽责吧!”

“这个……跟总账房有什么关系?”柳淳还有点糊涂。

徐妙锦哼了一声,伸出葱玉的手指,点着柳淳,嗔笑道:“傻瓜,秋收之后,你就成大肥羊了,不帮你找个靠山,等着被我姐夫他们宰了吃肉吧!”

柳淳摸了摸鼻子,老子很有钱了吗?

……

老朱是个人所共知的工作狂,每当别人以为老朱到了极限的时候,这位洪武皇帝都能刷新所有人的认知!

众所周知,朱元璋废了中书省,把朝政交给六部负责,他御门听政,把皇帝和宰相的活儿都给干了。

这也就罢了,自从洪武十九年开始,吏部尚书空缺,一直没补。户部那边,茹太素被贬官之后,尚书也空缺。

至于工部,同样两年没有尚书!

六部缺了一半,朝廷的人事调度,财政税收,重大工程,全都朱元璋一人而决。

偏偏老朱还甘之如饴,丝毫不知道疲惫。

身为太子的朱标,仅仅是协助老朱办公,就已经晕头转向,累得跟孙子似的……这不,忙中出错,朱元璋就把儿子叫了过去。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管理这么大的天下,最重要的一是人,一是钱,身为储君,怎么连如此关键的事情,都不核实清楚,你……太马虎了!”

朱标向来勤勉,被老爹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他不停点头,脑子里却在快速转动,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见儿子面露怀疑,朱元璋就把一份清单扔给了朱标,“你自己瞧!”

朱标下意识接过来,瞪圆了眼睛,仔细看着,朱元璋愤怒道:“大宁都司刚刚纳入版图,移民屯田,各项开支,都不是小数目,这才短短一年的功夫,怎么可能有盈余,而且还盈余了一百多万两!下面的人,当朕是三岁孩子吗?如此明目张胆欺君,莫非要逼着朕,施以重手不成?”

老朱眉头乱挑,上一次勾结蒙古的事情,他轻轻放过,结果就明目张胆弄虚造假,果然是不能给下面的人好脸子看,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那个……父皇!”朱标面色怪异,“父皇,据儿臣所知,这份清单的确弄虚作假了,只是不是说多了,而是说少了……”

“什么?”

朱元璋惊得站了起来,他怒目而视,“太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朱标仰起头,他很敬畏老爹,但不代表不敢说话,不敢抗争……马皇后还在的时候,朱元璋死了个心爱的妃子,老朱让朱标披麻戴孝,结果朱标死也不干,爷俩在皇宫里追着来回跑,传为朝野的美谈……

“父皇,儿臣的确没有撒谎,你,你太低估那小子捞钱的本事了!”

老朱吸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他让朱标也坐下。

父子俩对着清单,朱元璋指着第一项,问道:“你看,这是商税一项,怎么会有三十多万两,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没记错,不是将大宁都司的商税给免了吗?即便没有免掉,三十税一,怎么能有三十多万两?敲骨吸髓,刮地三尺,也不会这么多啊!”

朱标笑了,“父皇,这个的确不是商税,主要是户部账目里,没有这一项,只能列在商税里……这个……是分红!”

“分红?”

“嗯!”朱标道:“在大宁,发现了煤矿和铁矿,而且品质极佳。柳淳决定把原来白羊口的钢铁厂迁过去,针对这个煤铁矿场怎么处置,他最后决定折成股份,计入钢铁厂。”

“哦?什么意思?”

“大概的意思就是他出技术,出资金,出人力,大宁提供土地,矿场,水源……产出钢铁,获得利润之后,朝廷拿三成五,钢铁厂分六成五!”

“这个……”老朱是放牛娃出身,倒真是理解不了这里面的差别,“你说,他办铁厂,为什么让矿场入股,直接去买矿石不就行了?”

朱标轻轻一笑,“父皇,你忘了,这小子曾经就收购了整个河北的铁矿石,弄得好些冶铁作坊干不下去,他能算计别人,自然要防着别人算计他。而且让他买矿石,他也拿不出钱,所以就拿股份应付了。”

“这么说,是这小子占了朝廷的便宜?”朱元璋竖起眉头。

“也不能这么说,他把铁厂办成了,有了获利,这不给朝廷分红了……三十多万两,啧啧,可比卖矿石赚的钱多多了!”

朱元璋听着儿子的话,越听越不对劲儿,“他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有这些商贾之事,你怎么也清楚,你不是只喜欢读书吗?”

“父皇,儿臣是,是钢铁厂的股东,理当有知情权啊!”朱标说的理直气壮。

“什么?”朱元璋却炸了,伸出手指,点着朱标的额头,怒骂道:“你,你一个堂堂太子,怎么掺和商贾之事,你想气死父皇啊?”

朱标见老爹眼睛都红了,连忙解释道:“父皇,这事不怪我啊……是,是徐妹妹!”

“徐……徐丫头?”老朱愣住了。

朱标连忙道:“徐妹妹跑去大姐家做客,后来不知怎么去了钢铁厂,当了账房。我看她挺喜欢钱的,担心她走歪了,就骗她说中山王在孩儿这里存了一笔银子,等她长大交给她……结果就被她要了去,折成股份,投到了钢铁厂。后来钢铁厂迁到大宁,重新计算股份,孩儿手里就多了一成五的股份。”

“一成五?是多少钱?”

“这个孩儿也不清楚,不过孩儿,孩儿分了十五万两的红利!”朱标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分了多少?”朱元璋惊骇地质问:“你现在有十五万两?”

被老爹盯得心惊肉跳,朱标忙解释道:“那个,父皇,钱是在孩儿名下,不过,不过孩儿又转投了油坊,让钱生钱……这也是徐妹妹告诉我的!”

朱标的求生欲太强了,什么都往徐妙锦身上推。

朱元璋气得咬牙,”好啊,徐丫头没走歪了,倒是朕的太子走歪了!你立刻弄十万两银子,送去中都,别让家乡人再出去要饭丢人!还有,你让那个小兔崽子,赶快进京来见朕!”

第123章 出手不一般

重阳前后的金陵,处处桂子飘香,黄白的小花,装点着树枝,密匝匝的,煞是好看。银杏枯黄,遍地洒金,江水清澈,鱼虾浮动。

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怎么能可以当宅男呢!

这不,梁国公蓝玉终于放下了手里沉重如山的笔,准备出去瞧瞧。

“丫头,你给为父准备马匹……你也准备马车,跟着为父一起去!”

一个十六七岁的挺拔少女,手里握着一条花枪,冲到了蓝玉的面前。她穿了一身鹅黄的衣衫,映出白净的脸蛋,粉嫩的肌肤,唇红齿白,鼻梁高挺,眉眼,五官,无一不美……奈何只有一个毛病,就是小丫头随她爹,个子太高了,常年习武,又使得骨骼粗大,身上肉感十足,丰腴似杨妃。

这个模样,放在大明,尤其是江南,就显得和大众审美格格不入了。

蓝玉非常头疼,“丫头啊,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应该学学刺绣,没事读读书,别总是舞刀弄枪,尤其是外出的时候,别骑着马满世界跑……”

蓝姑娘听不进去了,她把眼睛一瞪,“怎么,舞刀弄剑,不是你教的?骑马不也是你让的!让我学刺绣,对不起,没长那双手!”

“你!”

蓝玉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我说丫头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想想自己的事情了。”

“事情?什么事情?不会是亲事吧?”蓝姑娘仰天大笑,那叫一个豪迈!“我没拦着啊,你随便找去,在京勋贵这么多,你问问去,谁敢嫌弃本姑奶奶,我就杀上他们家的门!”

蓝玉捂着脑门,头疼啊!

“丫头,京城的这帮废物,还值得你爹屈尊降贵么!我是给你挑了一个顶好顶好的丈夫!”

“哦?谁啊?”蓝姑娘探身,好奇道。

“就是我给你讲的那个姓柳的小子,我都打听好了,你比他大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那小子可是一个有趣的人。他的学问好,本事大,又跟文人不是一路的,实在是最好的人选了!”

蓝玉笑呵呵的,那叫一个满意。

蓝姑娘同样笑得很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真的那么好啊?”

“那是当然了!”

“好啊,他好,你就嫁了呗!扯姑奶奶干什么?”

蓝玉的老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臭丫头,你敢犯混,瞧我不……”

还没等蓝玉说完,人家转身就跑了,骑上枣红马,胳膊上架着鹰,前面驱赶两条细犬,浩浩荡荡,杀出了国公府,比她爹出征还威风哩!

望着女儿嚣张的背影,蓝玉无奈摇头。

这个疯丫头,你真是想气死我啊!

面对千军万马,都不皱眉的蓝大将军,面对自己的女儿,那叫一个束手无策。

没有法子,他只能赶快去采石矶。

那小子今天进京,八成有热闹看了!

蓝玉匆匆赶来,结果还是晚了,居然有人跑到了他的前面。

“是梁国公,小侄有礼了。”中山王府的四公子徐增寿笑嘻嘻过来施礼。

蓝玉板着脸道:“你大哥呢,他怎么没来?”

“那个……我哥今天当值,脱不开身!”

蓝玉哼了一声,“怎么?他还比我忙啊!”

徐增寿只能赔笑,却不敢多说什么。

再往旁边看去,曹国公李景隆居然也来了,这让蓝玉颇为意外,当初在北平的时候,也没见他跟柳淳有多少往来啊,而且双方好像还有冲突……“那个,我是替殿下打前站的。”李景隆主动解释,原来太子朱标也要过来。

这就让蓝玉好生惊讶了,行啊,太子能曲身下士,有前途!

说话之间,太子朱标穿着便衣赶来,在他的旁边,还跟着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刘三吾!

“大宁都司教化有功,治理得当,老朽岂能不来瞧瞧!”

蓝玉扫了一眼,真行,那小兔崽子还没怎么样,就巴结上这么多人物……还不算宋国公冯胜,英国公傅友德,还有锦衣卫,以及燕王朱棣……光凭他结交的圈子,想不发达都不可能了。

蓝玉敢说,哪怕勋贵圈子出来的崽子,都未必有柳淳的本事。

死丫头啊,你爹有识人之明啊!

你要是能来瞧瞧,保证也会同意的!

蓝玉胡思乱想着,这时候江面出现了一艘万石漕船,缓缓驶过来。

柳淳站在船头,正笑呵呵跟负责押运的官吏谈话呢!

“诸位帮了小子大忙,没有别的,运费这块马上送到,还有船上的货,大家只要看中,一律八折优惠!”

那几个人也眉开眼笑,“柳经历客气了,我们空船回来,也是白跑一趟,能替柳经历运点东西,按理说是不应该要钱的……”

“可别!”柳淳连忙摆手,“大家这话就未免太客气了……这漕船,这运河,都是朝廷出钱造的,修的,我要是白用,那不是占了朝廷的便宜?说实话啊,小子第一次进京,怕着哩!”

几个人哈哈大笑,“柳经历,就冲你这个谨慎的劲儿,我们敢说,到哪,兄弟都是这份的!”

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柳淳同样嬉笑道:“诸位太客气了,咱们一天是兄弟,一辈子是兄弟,没有别的,往后有什么生意,忘不了大家伙!”

有朋友要问了……孙悟空有几个女妖……呃不,是老朱不是强力肃贪吗,柳淳这么公然拉拢收买,就不怕出事?

他当然不怕了。

首先官吏们虽然不能直接经营,但是总有亲朋好友吧,他们经商赚钱,然后同情辛苦为官的可怜人,私下里给一点点生活费,这总没有问题吧?

其次,柳淳弄得这些经营,都是光明正大的生意,也不逃税,就是在南北之间,互通有无,如果连这个也不行,还不如直接禁了商业活动算了。

柳淳算得很明白,他这次进京,就是要充分利用手上的筹码,把自己的关系网建起来。北平虽然有几十万人,但还太少了,而且消费能力也不行,唯有金陵,才是当世最大,最繁荣,消费力最强的城市,也是柳淳必须要攻下来的堡垒!

大船靠岸,柳淳从船上下来,首先看到了高大的蓝玉,但是他却没有先去施礼,而是奔着太子朱标去了。

“臣见过殿下!”

朱标笑呵呵拉起柳淳,一开口就让柳淳喷了……“那个……书稿带来没?”

这位追得够疯狂的!

“殿下,不光有书稿,还有人哩!”柳淳笑道:“回头我让他去拜见殿下!”

朱标终于高兴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了,还剩下什么来的……对了,是给中都凤阳弄十万两银子。

“我那份分红,能不能先送到东宫?”

柳淳为难了,“殿下,大宁的那点作坊,全靠着投资维持,你要是把钱抽出来,就有好多人失去工作了。”

朱标还是仁慈的,为难道:“你也不容易,可,可父皇让我筹措一笔钱,给中都送去,这事可不能马虎!”

原来如此!

是要照顾老乡啊!

“殿下,容臣说句过火的话,凤阳那块的土地贫瘠,光靠着赈济,永远富不了百姓。我看最好还是多招工,给他们找到活儿。”

朱标点了点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等有空再好好商量。”说话之间,蓝玉主动走了过来。

“臭小子,行啊,带了一大船的东西,都有什么?”

“东西很多,不过不是一条船。”柳淳笑呵呵道。

蓝玉眉头紧皱,举目望去,果不其然,后面陆续还有船只进来,密匝匝的船帆,遮天蔽日,怕是有十几艘!

“这么多?”他失声惊呼,真是一般不出手,出手不一般啊!

柳淳连忙谦虚道:“第一批,第一批而已!”

第124章 雄姿英发的将门虎女

堂堂梁国公,被柳淳的话,震得差点趴下!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蓝玉眉头紧皱,“臭小子,这都是运河的漕船,怎么都成你的了?”

柳淳急忙摆手,“梁国公,你可不要胡说啊,我这是雇来的,真正花了钱的,不信你去河道衙门问问!”

在另一边,徐妙锦蹦蹦跳跳,从船上下来,迎接她的是四哥徐增寿。

“你这一个小妮子,真是狠心,一走就是一年多,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四哥!”徐增寿嘴上说着,眼圈泛红,绕着妹妹转了好几圈,不悦道:“个子是长了,就是太瘦了,瞧瞧,脸蛋就剩下一条了。”

以往徐增寿最喜欢的就是捏捏妹妹的脸蛋,肥嘟嘟的,手感可好了。只是分开了一年,妹妹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气度了,脸蛋也瘦下来了,手伸了一半,就讪讪放下。

“妹妹,你们弄这么多船只,是要干什么啊?”

“当然是做生意了!”

徐妙锦笑呵呵道:“四哥,你想不想赚点零花钱?”

徐增寿哭笑不得,“行啊,能给哥哥钱了……那你打算给多少啊?”

“十万!”

徐妙锦伸出了一根手指,“十万件铁器,镰刀锄头,铁锅菜刀,什么都有。卖一件提五文钱,五十万钱,有兴趣没?”

五十万钱!

放在寻常人身上,或许是不少,可徐增寿好歹是徐达的儿子,这点钱,最多也就够在秦淮河喝一顿酒的。

“妹妹,你也知道,哥哥太懒散了,不大会做生意的……”徐增寿推脱道。

徐妙锦轻轻一笑,“哦,原来如此啊!也好,我本来还给哥哥留了皮草和药材的生意,既然哥哥没兴趣,我去找别人商量吧!”

“等等!”

徐增寿也不是傻瓜,他从妹妹戏谑的目光中,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那个……妹妹啊,你们都带来了什么东西,不会只有铁器吧?”

徐妙锦呵呵一笑,“首先呢,朝廷拿下了辽东和大宁,这两处盛产什么,四哥不会不知道吧?”

“有皮草,人参,海东青,木材,还有东珠!”

“再加一样,是黄金!”

徐妙锦笑道:“姐夫根据当年郭守敬留下的地图,找到了几处金矿,目前年前五千两黄金!”

“五千两啊!”

徐增寿动心了,“那还有什么东西吗?”

‘“当然有,剩下的就是油了,有菜籽油,豆油,还有豆粕,这可都是喂牲畜的好东西……对了,从明年开始,还会有糖!”

“糖?”徐增寿一下子来了兴趣,“妹妹,是饴糖吗?”

徐妙锦摇头,呲着牙笑道:“霜糖,顶好的那种!”

徐增寿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这真是个大财源啊!

目前大明的市面上,就是饴糖和蔗糖两种,

所谓饴糖,就是用稻谷麦子发酵出来的,大约理解成麦芽糖就没错了,所谓含饴弄孙,说的就是拿饴糖逗小孩子玩。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甜味来源,几乎家家都会做,市面上也不算贵。相比起把糖当成奢侈品的西方,咱们的老祖宗聪明多了。

至于另外一种,就是蔗糖,这个价钱就离谱了。

据说是在唐朝的时候,中国从印度借鉴了蔗糖的工艺,很快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以大规模制取蔗糖。

发展到了元朝,几乎各大城市,都有蔗糖出售,价钱也算公道。

事实上,长久以来,中国的糖价都算平稳。

只不过事情到了洪武朝,有些变化。

老朱为了休养生息,恢复民力,下了严厉的旨意,在各地广种粮食,江南的桑树都被砍掉了,岭南等地的甘蔗也被压缩到了极低的水平。

这一招在国初,绝对是正确的,可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尤其是江南一带,人们开始有点积蓄。

而人一旦有钱之后,第一样快速增加的消费品,就是糖!

目前最好的霜糖,在应天一两银子,只能买到三十斤左右。

“去年的时候,五十斤也不过一两银子而已,瞧这意思,离着翻倍不远了。”徐增寿道:“妹妹,难道辽东能种甘蔗?那你可要发财了!”

徐妙锦鄙夷道:“四哥,甘蔗需要在雨热充足的地方种植,北方怎么可能!”

“那,那你哪来的霜糖?”

“笨!谁告诉你,除了甘蔗,别的东西不能榨糖的?”

“还有什么?”徐增寿是真的不知道。

“甜菜啊!”徐妙锦笑嘻嘻道:“哥,我在大宁那边,买了十万亩地,都用来种甜菜。只是甜菜需要两年才能榨糖,今年是没有了,必须等到明年,真伤脑筋!”

徐增寿的重点全在十万亩土地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说三妹,你现在,到底有多少钱啊?”

徐妙锦歪着头,很认真想了想,“没有多少的,如果算上钢铁厂的股份,全部折现,最多能买半个王府……不过现在折现就亏了,很多作坊等到明年盈利之后,就会价值倍增的!”

“然后你就能买下王府了,对吧?”徐增寿怪叫道。

“还要看大哥的意思了,他想卖我是不会介意的!”

……

徐增寿觉得自己受到了沉重的内伤,他必须离这丫头远点,结果他就凑到了柳淳这边,侧耳一听,觉得内伤更重了……柳淳正在跟朱标和蓝玉念叨呢!

“目前在大宁都司,蓄养的马匹有二十万……可适合骑兵用的战马,不足两万,朝廷要想保证有足够的骑兵,我觉得应该在大宁和辽东投入巨资,筹建马场……当然了,如果朝廷觉得光是为了战马,就费这么大力气,有些不值得,也可能向我的马场下订单每年供应几万匹战马,不成问题的。”

柳淳冲着蓝玉拍胸脯道:“梁国公应该清楚,我这个人就是做事用心,货真价实!”

的确是货真价实!

那价格,绝对不会含糊的!

“行了,刚来就到处讲你的生意经,别忘了这是陛下召见……”蓝玉对朱标道:“殿下,让这小子去我那休息一天,给他加点规矩,别见了陛下丢人。”

朱标有些遗憾,他本想让柳淳去东宫的,可外官住在东宫不方便……还是等父皇召见之后再说吧!

“对了,你把这个替我交给罗先生,让他放心,有这个在,京里没人会抓他的。”

说着,朱标把一个羊脂玉配递给了柳淳。

太子给出来的东西,能差得了吗?

柳淳咧嘴苦笑,奶奶的,自己混来混去,还不如一个写小说的,干脆把玉佩私藏下来算了。

朱标转身要走,又想起来事情。

“见父皇奏对,不用太担心的,我会过去的。”

这句话可真是帮了柳淳的忙。

“多谢殿下!”

朱标不便久留,急匆匆返回东宫。

徐妙锦被四哥拉着,一定要回徐府。

柳淳向四周看看,要么去蓝家,要么就去馆驿……“那个梁国公,我还是找鸿胪寺的人给我讲规矩算了,就不去打扰……”

还没等他说完,蓝玉就伸出铁钳子一样的手臂,把柳淳死死扣住。

“小子,你跑不了了,乖乖跟我回府!”

蓝玉贼兮兮笑着,他的干儿子们簇拥着,这架势怎么让柳淳觉得有点像山大王抢媳妇啊!

柳淳几乎被蓝玉押着去了梁国公府邸。

从马车跳下来,蓝玉拉着他往里面走,所有的家丁护卫都跟着行礼。

就在这时候,从另一边马蹄声响起。

雄姿英发的蓝姑娘左手提着两只兔子,右手提着大雁,脑袋上还插着雉鸡翎,在马背上,担着一只火炭红的狐狸。

就连两只细犬都昂首挺胸的,仿佛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爹,快看啊,我打了多少东西回来!”

蓝玉的老脸,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第125章 美哉,柳郎

蓝姑娘瞧见了柳淳,一个挺好看的少年,被老爹扯着手臂,看起来十分亲切……这谁啊?以前没见过,是新认的干儿子?

不像啊!

难道是……

“爹,我该叫他弟弟,还是哥哥?少女笑嘻嘻讥诮道:“没想到,爹藏得够深的!”

蓝玉的老脸更加精彩了,这个丫头越发没有他这个父亲,简直没救了!

“他是大宁都司的经历官柳淳,敢胡说八道,家法伺候!”蓝玉切齿咬牙,嘴里说打,其实还是舍不得。

倒是蓝姑娘,彻底懵了!

什么?

他就是柳淳?

临走的时候,倒是知道老爹要去接柳淳,却没有想到,会接到自己家来!

这小子就是柳淳啊!

看起来够面嫩的,最多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修长挺拔,比蓝玉也就矮了一寸多的样子,或许过几年,就能超过蓝玉。

面容白皙,五官清秀,神气温良,就好像一块玉似的,真的很好看啊!

柳淳倒是没怎么注意过自己的颜值……当年三爷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柳淳光凭着长相,就能得到天子的青睐。

要知道,那时候柳淳的头发和眉毛都被烧没了,现在都长出来不说,个子也高大了不少,五官也展开了,直接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杀伤力成倍增加。

蓝姑娘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受到了撞击,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过去老爹总是弄一些五大三粗,粗鲁不文的武夫,来让自己相亲,蓝姑娘哪里看得上啊!她琢磨着老爹的审美,也就那么回事了,基本上无药可救。

因此哪怕蓝玉极力说柳淳的好话,蓝姑娘也是不以为然的。

可谁知道,这个柳淳还真是青年才俊啊!

光这个长相,她就一百个愿意啊!

蓝姑娘愣了半晌,突然意识到自己满身的“战利品”。

完了!

没脸见人了,太失礼了,谁家的姑娘像她这样啊!

死了,死了!

情急之下,蓝姑娘把兔子大雁扔了,头上的雉鸡翎也给扯下来,随手抛出,捂着脸,撒腿就跑,转眼消失无影无踪。

好巧不巧,雉鸡翎正好落到了柳淳的脸上!

真准!

蓝玉的嘴角在抽搐,“那个……小女,小女平时不这样的,她,她人挺好的。”蓝玉努力解释,只是他嘴本来就笨,遇到这么个尴尬的局面,就更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你,你觉得我女儿怎么样?”蓝玉鬼使神差,问了这么一句!

柳淳还能说什么,干笑道:“挺,挺美的。”

蓝玉大喜过望,莫非说柳淳的眼光特殊,这事情峰回路转了,他忙得意道:“你小子真有眼光,我这个丫头,随我!就是漂亮!人也好,简直没的说!”

柳淳瞬间无语了,蓝玉又抽风了,他猛然想起,这家伙还要招自己当女婿呢,不会就是这个疯丫头吧?

柳淳吓得不寒而栗,连忙哂笑道:“我,我是说,雉鸡,鸡……太美了!”说着,还把雉鸡翎捡起来,塞到了蓝玉的手里。

这位梁国公老脸瞬间变得铁青……敢情我的丫头还不如雉鸡好看?你小子也不是好东西!蓝玉也来气了,“行了,你去东跨院的客房歇着吧,有人教你面君的礼节,等着天子的旨意吧!”

柳淳本就不愿意跟蓝玉搅得太深,听到这话,喜出望外,就差笑出声了。赶快一溜烟儿,去了跨院。

蓝玉瞧着他的背影,又是气,又是恼!

这个该死的丫头,怎么就不给他涨脸呢?

……

蓝玉生气,蓝姑娘此时却是傻了,她一口气跑回了闺房,呆呆坐着,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发直,根本没有任何的焦点。

在她的眼前,不断晃过柳淳的模样。

那是一张少年感十足的面孔,偏偏眼神又是那样深邃,好像星星似的,真好看……就像戏文里说的张生似的。

想着,想着,脸就红了。

别看蓝姑娘是将门虎女,喜好舞刀弄剑,骑马打猎……可她也有憧憬的时候,还记得是三年期,科举放榜,那个姓黄的探花郎就长得很好看,披着花,骑着大马游街……京城好多人,都跑出来看。

蓝姑娘也偷偷出来,足足追了好几条街道。

后来蓝玉几次提起亲事,她总是想找个白面书生,青年才俊……奈何蓝玉死活不同意,有冯姑娘的前车之鉴,蓝玉生怕女儿再被负心汉伤害,因此坚决主张在军中找一个。

可军中的混小子,勋贵们的纨绔子弟,哪里入得了蓝姑娘的眼啊!

这对父女僵持了两三年!

蓝姑娘都想破罐子破摔了,哪知道柳淳出现了。

长相气质,完全符合她的要求,老爹又喜欢。

按理说,这是天赐的姻缘……可,可偏偏初见变成了这样……真是太不巧了!

他会不会害怕?

会不会觉得自己残忍?

会不会讨厌自己?

完了,真的完了!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接下来还怎么办啊?

蓝姑娘可坐不住了,她急忙把贴身的丫鬟梅剑叫了过来。

“梅剑啊……你说,你说什么样的女孩,招人喜欢?”

小丫头被问懵了,“姑娘,你,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想问你,我,我现在会不会很让人讨厌啊?”

梅剑连忙道:“不会。”

“当真?”

“当真!”小丫头拼命点头,“姑娘,你是国公爷的千金,姐姐嫁给了蜀王千岁,就凭姑娘的身份,地位,谁会不喜欢姑娘?”

被小丫鬟这么一说,蓝姑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就是说嘛,自己这么好的条件,没有理由不答应啊!

可是也不对劲!

听老爹说,那个少年郎挺有本事的,太子赏识他,燕王也重用他,如今连陛下都要召见……万一,他飞黄腾达了,自己岂不是没戏了。

别怪蓝姑娘着急,实在是她都快十七了,在京城这个圈子里,淮西勋贵当中,都成了笑柄。虽然表面上不在乎,可心里头介意着呢!

“梅剑,你说本姑娘该怎么办,才能让他……看,看上……”

“他?”

梅剑愣了,“姑娘,我都糊涂了,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的本事,让姑娘你魂不守舍的?”

蓝姑娘叹口气,轻声道:“就是我爹说的那个柳淳,他来咱们府上了。”

“是他?”

梅剑不服气道:“姑娘,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我看这全天下的男人,都差不多!你不用为了他牵肠挂肚,提心吊胆,更不用想办法讨他的好,真不用的!”

蓝姑娘还在犹豫,“梅剑,你可不许骗我!”

“姑娘,我敢骗你吗!这样,我现在就去瞧瞧,这个姓柳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说完,梅剑居然直接掉头跑了。

她跟府里的护卫打听了一下,就直奔柳淳住的东跨院而来……我就不信了,这小子能有什么稀奇的?

小丫鬟气势汹汹赶来,结果回去见到了蓝姑娘,第一句话就是……“姑娘,我看你真的要改一改!”

梅剑小脸蛋泛红,“我瞧见了,他就在桌案上,奋笔疾书……侧着脸,皱着眉……姑娘,你猜我想起谁了?”

蓝姑娘白了梅剑一眼,“别卖关子,快说!”

“我想起了红梅阁里的裴生了……真是‘美哉啊,少年郎’。”这小丫头竟然憋出了一句戏词儿。

蓝姑娘更加愤怒了,梅剑这个小妮子,不会是要和她抢柳郎吧?

第126章 老朱问罪

蓝姑娘失眠了,长这么大,头一次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不成,必须改变形象才行!

她爬起来,先把床头的宝剑摘下来,扔在了地上,又把一对柳叶刀给扔了,门旁有花枪,墙上有弓箭,靴子里还有匕首……我的天啊,这哪是女孩家的闺房,简直是兵器铺。那么斯文的人,肯定不喜欢这些吓人的玩意。

转了一圈,兵器扔光了,又想起来,还有盔甲,衣服,啧啧,连箭绣袍都有……蓝姑娘的脑袋大了好几圈。

真是造孽啊,怎么平时就没人提醒自己,该怎么做个好女孩啊!

她噼里啪啦折腾,早就把梅剑给惊动了。

“小姐,府里遭贼了?”

蓝姑娘瞪了她一眼,“鬼叫什么!我收拾一下不喜欢的东西……对了,你往后别叫梅剑了,怪吓人的,叫,叫小梅,听着亲切!”

小丫鬟翻了翻白眼,亲切?俗气!

“哦!我知道了,府里的确来了贼,把姑娘的心给偷走了!”

“你个死小蹄子,看我不撕碎你的嘴!”

蓝姑娘猛地蹿过来,来了个饿虎扑食。

“别啊!优雅,姑娘,你要优雅!优雅啊!”

……

主仆折腾了大半夜,好好的闺房,弄得跟没了毛的孔雀似的,蓝姑娘琢磨着,要买一点书画,弄些刺绣,文雅的装饰,把屋子重新侍弄一遍……对了,天都亮了,去瞧瞧我的柳郎……

她急匆匆跑到了老爹的书房,发现蓝玉正在吃东西,旁边还多了一副碗筷。

“人,人呢?”

蓝玉头也没抬,闷声道:“让陛下找去了。”

“陛下?”

蓝姑娘吓了一跳,责备道:“爹,你怎么没跟着去啊?”

“我去干什么?陛下又没叫我!”

“没叫你也可以递牌子求见啊!”蓝姑娘一屁股坐到了柳淳坐过的位置上,埋怨道:“他第一次进京,又第一次面圣,万一吃了亏该怎么办?”

蓝玉抬起头,认认真真,瞧着眼圈泛红的丫头。

“你啊,真是傻透了,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别把陛下给骗了就不错了,他还会吃亏?”

蓝姑娘愕然,她愣了半天,粲然发笑。

“真的?他那么厉害啊!真是太了不起了!”

蓝玉无话可说,只能低头狂啃肉馒头!

丫头算是没救了,怎么连好坏都听不出来了?

全都怪该死的柳淳!

……

“走吧,跟我去见父皇。”

朱标果然言而有信,他早早等在宫门口,把柳淳一路带到了御花园……没错,就是在御花园召见!

柳淳向两边偷瞄,顿时大失所望……皇宫的规制是不小,格局甚至比故宫还大三分,但是里面的东西太水了……

好好的御花园,没什么奇花异草,也没有太多的亭台楼阁,甚至连假山石的数量都很少……只有一块块平整的菜畦!

此时已经过了秋收的时候,菜畦上只有一些小青菜,密密麻麻长着。

看得柳淳都想揪几根下面条吃了……如果放在寻常人家,叫做田园风光,可是放在了皇宫,就让人觉得异常的违和!

朱标许是也觉得不好意思,就解释道:“父皇自从登基以来,就一直在宫里种菜,种粮……以前母后在的时候,除了处理国事,就是在侍弄菜园。头些年,下面有人进贡父皇一袋小米,煮粥很美味,父皇也喜欢,可担心扰民,只是让地方官吏提供一些种子,他在宫里自己种。许是换了地方,改了水土,种出来的小米根本不好吃,父皇还不许跟下面打招呼,让他们继续进贡……”

一路上,朱标给柳淳讲了许多。

那个英明神武的洪武皇帝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严厉,倔强,又极为自律,勤奋的邻家大叔……

终于,他们赶到了召见的地方,一个老者正在拿着铁锹,挖排水沟……柳淳目测一下,这一块有三排灌木,看样子是茶树,老者在一排茶树的前面,挖起一锹土,覆盖在茶树的下面的枯枝和粪肥上面。

柳淳大约看出来了,枯枝和粪肥能给茶树提供养分,挖出一条沟,方便冬天排水,免得伤损茶树的根……这老者是个行家啊!

柳淳向四周瞧了瞧,径直拿起一把铁锹,学着老者的样子,也开始挖土,覆盖在根部的枯枝和粪肥上,干得有模有样。

朱标略微迟疑,心里头暗叫:行啊,这小子够可以的,无师自通啊!他还能说什么,也拿起铁锹,跟着干了起来,大约一刻钟……三个人当中,老者最先完成,柳淳紧随其后,倒是朱标,落在了后面。

老者扫了一眼柳淳挖的沟,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不错!”

正在这时候,有个穿着葱心绿小袄的女孩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个茶壶。

“父皇,喝水!”

面对着小丫头,老者没法板着脸了,他伏身接过紫砂的茶壶,赞道:“好香啊!含山,这是你泡的茶!”

“嗯!”小丫头用力点头。

老朱喝了两口,给女儿竖起了大拇指。

“行了,去玩吧,父皇这里还有事。”

含山公主转头,正好瞧见了柳淳。

小丫头歪着头,瞧了好半天,突然道:“你,你是叫裴禹吗?”

裴禹?

柳淳不解……朱标这时候刚刚放下了铁锹,忍不住笑道:“十四妹真是好眼力!怎么样,这小子长得不错吧?”

含山公主眼珠乱转,竖起大拇指,由衷赞了句,“美哉!少年郎!”

柳淳差点喷了,你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知道什么是美?尤其不能忍,说我是少年郎,那你算什么?

含山公主没管柳淳,猛地回头,对着老朱,颤声道:“父皇,会不会有人杀我?”

老朱瞧着戏精附体的女儿,也是哭笑不得,急忙伸出单手,把她抱了起来……这时候朱标笑呵呵告诉柳淳……原来在最近一段时间,京城风靡一出戏,叫《红梅阁》。说的是南宋末年,贾似道带着爱妾李慧娘游逛西湖,恰巧遇到了书生裴禹,李慧娘赞了一句:“美哉,少年郎”,竟引来了杀身之祸。

贾似道把李慧娘杀死,埋在了牡丹之下,又诓骗裴禹入府,想要杀了他泄愤……结果李慧娘的魂魄显灵,保护裴生出了相府,安全脱险。

这出戏不止在外面演,在宫里也演了好几次,弄得含山公主瞧见清秀的少年,就会赞一句。

原来不是特别待遇啊,柳淳还有点失望。

“傻丫头,你可是父皇的宝贝,谁敢杀你啊!”老朱笑道:“去玩吧,父皇还有事哩!”

哪知道含山公主居然没动,只是盯着柳淳看,十分认真地叮嘱道:“父皇,你,你不能,不能害裴生啊!要不会被人骂的!”

听着女儿小大人似的话,老朱是越发哭笑不得。

“行,父皇答应你,快去玩吧!”

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把含山公主给哄走了,小丫头还一步三回头,不停瞧着“裴生”,弄得老朱根本没法板起面孔。

“算你小子捡了便宜,不然朕非要问你一个抗旨不遵之罪!”

柳淳吓了一大跳,乖乖,他什么时候抗旨了?

“朕问你,普天之下,都用宝钞,凭什么在大宁,使用金银……你把朕的旨意,当成了什么?”

青史尽成灰说

感谢我只喜欢兔子,随风的木偶,刘安钢,转身破倾城,20181008081737923,小男人的小成长,崖山遗恨的打赏……

第127章 连老朱也忽悠

谁说老朱是农民,不懂经济,你给小爷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柳淳推想过很多种情况,老朱或许会问钢铁厂的事情,或许会打听他的师承,或许会询问北元皇帝,或许……只是这么多种可能,老朱都放在了一边,直奔宝钞而来!

真是一剑封喉,直奔主题啊!

大明宝钞是从洪武八年,开始发行的,面额分为6种,有一贯、五百文、四百文、三百文、二百文、一百文。钞一贯折合钱一千文、银一两、金二钱五分,与铜钱并用。洪武十年,规定商税兼收钱钞,三成收钱,七成收钞,交易一百文以上用钞,一百文以下用钱。

老朱还规定,如果举报伪钞,可得250两赏银。

由此可见,在市面上,宝钞和铜钱并行,而一些大宗交易,恩赏奖励,还是包括金银在内的。

柳淳从一开始,就极为排斥宝钞。

无他,这玩意贬值太厉害了。

他做生意,利润就是那么多,如果使用宝钞,一年下来,赚了百分之十利润,或许还不够宝钞贬值的,用宝钞结算,根本没有赚头儿不说,还要赔钱。

当然了,这话他不能直说的。

“陛下,钱钞并行,臣觉得用金银简便一些!”

“胡说!”

朱元璋才不傻呢,“金银成色不同,折价麻烦。远不如宝钞好用,朕颁行宝钞,也是为了方便百姓,你弃宝钞不用,莫非是要把大宁都司变成化外之地吗?”

这个老农民似的洪武皇帝,生气起来,还真是吓人!

朱元璋到底长什么样子,后世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那这位洪武皇帝,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呢?

先不说别的,马皇后作为郭子兴的养女,能甘心情愿,下嫁给毛头小子朱元璋……马皇后虽然不一定只看颜值,但若是老朱满脸麻子,还有个奇伟的大下巴,人家马皇后能看得上他吗?

而且不说别的,朱标,朱棣,这些皇子皇孙,都长得威严潇洒,没有一个丑陋不堪的,当爹的会难看吗?

即便老了,老朱也是颇为庄严,气势十足。

厉声质问,让柳淳心惊肉跳,后背冒冷汗,要知道就算是勋贵皇亲,老朱也是说杀就杀,绝不含糊的。

在一旁的太子朱标连忙道:“父皇,大宁刚刚归附,胡汉杂居,的确是化外之地。宝钞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儿臣以为柳淳没错!”

“你闭嘴!”

朱元璋呵斥道:“别以为朕不知道,这小子给你送了个写话本的,你就总是帮他说话。堂堂一国储君,你未免也太容易被人收买了吧?”

朱标吓得连忙低下头,不敢再替柳淳说话了,他这个爹,实在是太厉害了,怎么什么都知道!

朱元璋把头转向柳淳,“朕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能说出理由,朕可以宽宥,如果说不出来,朕就把你送去皮场庙!”

真是好狠啊!

柳淳的骨子里极为骄傲,哪怕面对朱元璋,也是遇强则强!

“陛下,臣的一位师长曾经说过……纸钞成本低廉,不过是一张花花绿绿的纸而已,何以能购买商品,充当金银钱币呢?”

朱元璋哼了一声,“你是在考朕吗?”

“臣不敢!”柳淳朗声道:“师长曾言,纸钞能值钱,是要靠赋予权力……北宋之时,商人发明交子,是几大商户,以自家财富作为担保。如今大明宝钞是陛下下旨发行,由朝廷的宝钞提举司负责,由此可见,是陛下用自己的信用权威,对宝钞进行赋权,换句话说,宝钞关乎陛下的脸面和信用,也是朝廷威严的体现。”

朱元璋依旧沉着脸,“不要说这些废话,你既然知道是朕让用的,那为什么不用?你是觉得朕的脸面不值钱吗?”

“陛下误会了……臣觉得正因为关乎陛下脸面,才应该想办法,用心呵护,避免宝钞贬值!”

朱元璋眉头微蹙,“听你的意思,是有办法让宝钞维持稳定了?”

不知不觉,老朱的语气已经缓和了一些……没错,这些年,宝钞不断贬值,遭到市面唾弃,老朱也是心知肚明,可他却没有什么好办法。

“来,朕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朱元璋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柳淳自然没有坐的地方,只能蹲下身,“陛下,若想让宝钞维持币值稳定,最好的办法,就是跟金银挂钩,只要能够兑换金银,宝钞自然就能值钱了!”

“废话!”

朱元璋怒冲冲道:“天下刚刚太平,国库尚不充裕,尤其是缺少金银……朕若是不缺金银,又何必发行宝钞?”

光是从老朱的提问来看,这位洪武皇帝就对钞法的事情门清……朱元璋虽然出身寒微,但十分好学,当了皇帝之后,尤其如此。

作诗,写文章,甚至连书法都别具一格!

那句“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在历代帝王的作品中,也是霸气十足的佼佼者。

柳淳知道,必须拿出点真东西了。

“陛下,臣这里还有第二条建议……臣觉得宝钞缺少了一个环节。”

“什么环节?”

“回收旧币!”

朱元璋皱眉了,还真是没有!

提举宝钞司,下面设有制作纸张,印刷,发行等部门,或许是在老朱和当朝诸公看来,钱发行出去了,又何必费力气收回呢!

“陛下,宝钞终日流通,即便再小心,也不免损坏。而由于缺少回收环节,越是破损严重的宝钞,就越是在流通中频频使用,这就是所谓的劣币驱逐良币。长久下来,新旧混杂,市面上的宝钞数量失控,自然而然,就出现了贬值的问题。”

柳淳道:“陛下,还有一点,宝钞发行至今,已经有十多年了,且不说最初的宝钞破损严重,许多防伪的手段已经被破解,在市面上,出现了不少的假的宝钞,这样一来,更加剧了宝钞的贬值。”

“臣觉得,陛下应该责令宝钞司,不断研究新的防伪手段,推陈出新……同时呢,回收部分旧炒,如此一来,就能暂时稳住宝钞的币值!”

朱元璋若有所思,“那长久该怎么办?”

“当然还是增加金银储备,这才是货币的基石。中原缺少金银,人尽皆知。可辽东的金银很多,燕王殿下就发现了几处金矿,年产黄金五千两呢!”

朱元璋沉吟道:“辽东苦寒,即便有金矿,开采也不容易!”

“陛下可以发配犯人去辽东,让他们替朝廷淘金赎罪!”柳淳说这话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也真是够胆大包天的。

第一次见朱元璋,老朱还打算问罪。柳淳就敢忽悠。

什么发配犯人去淘金!

万一找不到金矿呢!即便找到了,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多余的人该怎么办?

当然是交给他,用来屯田开发了!

光是北平牢里的那点“人才”,已经满足不了柳淳的需要,他急需开拓新的货源……朱元璋抓着胡须,若有所思。

“倘若辽东真有金矿,倒是上天恩赐。太子,你带着这小子回去,详细写个折子递给朕。”

“遵旨!”

朱标带着柳淳,离开了御花园……等打发走了柳淳,含山公主又笑嘻嘻出现了,拍着巴掌笑道:“父皇真好,裴生安全了!”

小公主的这句话,瞬间提醒了老朱……怎么轻易就放那小子走了?他干的坏事多着呢!

还没来得及审问,难道朕也老糊涂了?

朱元璋都开始自我怀疑了……

第128章 来自徐妙锦的报复

从御花园出来,朱标就强忍着笑,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遇到这么值得高兴的事了。

“你是我见过,为数不多,敢在奏对的时候,给父皇挖坑的人!你很勇敢啊!”朱标发自肺腑赞美道:“对了,你知道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是谁吗?”

柳淳哪里知道,朱标轻笑,“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毛骧……对了,在毛骧之前,是谁?”

柳淳还是不知道。

“是岐阳王。”提到了李文忠,朱标有些黯然,“在岐阳王之前,还有这么干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柳淳直接翻白眼了,他上哪知道去!

“就是胡惟庸!”朱标眯缝着眼睛,笑嘻嘻说道。

柳淳干咳了两声,尴尬道:“貌似这几位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啊!”

“没错……敢耍父皇的,都会被杀掉!所以……你现在最好多动动脑筋,怎么保住小命才是真的!”

柳淳后怕了,刚刚忽悠得挺爽,可别忘了,老朱那是条吃人的恶龙啊,随时一道旨意,就能把他剥了皮做枕头。

在这种的超级危险种的身边,还是太危险了。

“那个……殿下,你看奏对也完事了,我能不能回大宁啊?”

朱标仿佛听到了最好玩的笑话!

“你做梦呢!告诉你,进了京,就掉进了龙潭虎穴,你先把宝钞回收的事情弄明白了,等确定有作用,我会给你请功的。”

“请功?不需要了,能放我走就行了!”

朱标呵呵两声,送给柳淳四个字:“痴心妄想!”

……

有了老朱的旨意,朱标明目张胆,把柳淳安排到了东宫。

南京是当世最大的城市,光是城墙,就足有四层……依次是外郭、应天府城、皇城、宫城,宫城里面圈着的就是著名的三大殿,奉天殿、谨身殿和华盖殿,再往后,就是老朱的寝宫,妃嫔耳朵后宫。

朱标所在的东宫,顾名思义,就在宫墙的东边,由于皇城还没有完工,因此东宫和内城是相通的,朱标特别辟出了一大片空地,兴建房舍,用来招待各地进京的鸿儒。

李文忠养门客,老朱是愤怒的,可朱标养门客,老朱却是百般支持,还拨出一些钱,资助这些儒者修书做学问。

朱标经常来这里请教问题,柳淳也被安排在了这一片,朱标还特别给他弄了个小院,里面五房齐全,清幽安静。

人家太子那么繁忙,不可能成天陪着柳淳,把他扔到了这里,就匆匆离开。

柳淳也乐得如此,朱标这里,至少比蓝玉府上安全多了,他在蓝玉府只住了一个晚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按理说,他也没有认床的毛病,可就是觉得危机四伏,心神不定的。

换个环境,也是不错。

柳淳还挺有闲心,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又跑去厨房,发现还有一些食材,他乐颠颠炒了四个菜,煮了一锅汤。

面对老朱,损失了不少脑细胞,要赶快补回来才行。

柳淳正在吃饭,突然外面有人叫嚷。

下一秒,一个圆滚滚的肉球,冲了进来。

跟在后面的是个酷酷的小家伙,只是门牙掉了一颗,一张嘴,就毫无形象可言了。

是朱高炽和朱高煦!

这就是所谓的他乡遇故知么!

“你们怎么在这?”柳淳惊讶道,

小胖墩翻了翻白眼,“你果然把我们给忘了!”

朱高煦也道:“没错,连我们进京都不知道!”

柳淳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原来他给蓝玉出了教导皇子的主意,老朱还真答应了,除了把朱标的几个儿子塞给蓝玉之外,晋王,秦王,包括燕王朱棣的两个儿子,都被叫进了京城。

说起来比柳淳进京,还要早了小半年。

那时候柳淳正在忙着大宁都司的屯田耕种事宜,还真把他们两个给忘了。

“行,算我错了,我请客,你们打算吃什么?”

小胖墩瞧了瞧桌上的菜,立刻眯缝起眼睛,赶快抢了个位置,道:“你的手艺就不错,比御膳房的厨师还好哩!”

这哥俩也不见外,直接坐下来,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朱高炽一边吃,一边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这些凤子龙孙,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按理说,最尊贵的就应该是太子朱标的几个孩子。

不过朱标的长子在几年前死了,目前太子这边,最大的孩子是朱允炆,而朱允炆的母亲是吕氏,外祖父是太常寺卿吕本,他只能算得上是庶长子。

太子妃常氏倒是又生了一个儿子,名叫朱允熥(teng),他比朱允炆小了一岁多,其实没差什么,只是常氏在生了朱允熥之后,就染病死去……朱允熥从小体弱多病,智力似乎也有不足之处,在皇子当中,很不显眼。当然了,他出身尊贵,是朱标嫡子,又有梁国公蓝玉那个大靠山,没人敢怠慢他。

太子这边,长子不嫡,嫡子不强,因此很平静……可其他三家的皇孙,就闹腾的相当厉害。

比如秦王的长子朱尚炳,晋王的长子朱济熺,还有燕王府的老二朱高煦……没错,就是这个小小的朱高煦,他在京里可出了风头!

刚刚进京的时候,朱元璋曾经让这些小孩子去凤阳祭祖,等到他们返回京城,跟老朱见面,说起路上的见闻……唯独朱高煦跟老朱讲,凤阳或许会有蝗灾……当时已经过了六月份,蝗灾多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多朝臣都不以为然,觉得小孩子胡说八道。

哪知道,就在七月末,还真发生了蝗灾,许多田地,没来得及收割,就被蝗虫啃光了……这场蝗灾虽然不算大,但却震动朝野。

几乎一瞬间,人人都知道燕王次子聪慧过人,被称为神童!

“不简单啊,会学以致用了!”

柳淳笑呵呵赞道。

朱高煦很矜持地笑,笑得眼睛都没了。

他突然仰起头,对柳淳道:“你,你能不能保守秘密?”

“什么秘密?”

“就是别告诉他们,是,是你教给我怎么辨认蝗灾的。”

原来这小子居然想独揽大功。

柳淳眼睛转了转,笑道:“可以啊,不过你总不能不劳而获吧?”

朱高煦眨巴眨巴眼睛,终于下了决心,“好,你说要我干什么?”

“我要你……给我捶捶后背!”柳淳故意伸了伸懒腰,吐槽道:“你皇祖父真是不客气,召见就召见,还逼着我干活,累死个人了!”

朱高煦愣了一下,绷着的小脸,渐渐地放松了,他当真跑到了柳淳的背后,还真像模像样,给他捶打起来。

“谁说不是,皇祖父还逼着我们给他干活呢!不过啊,每次干活,我就装肚子疼,他就没招了!”

朱高炽猛翻白眼,“什么叫没招,哪一次不是我干了两个人的份!”

这哥俩毫不客气,互相拆台……小院之中,充满了笑语欢声。柳淳也没什么可干的,除了拟定回收旧币,还有开发辽东黄金的章程,就是做做菜,两个小家伙每天都过来吃白饭,跟他吐槽师傅们迂腐白痴,说其他弟兄多笨多蠢。

小日子还挺悠闲,哪知道过了五天,朱高煦早早赶来了。

“出大事了,天大的事情!”

柳淳皱眉道:“怎么了?你皇祖父又发威了?”

“不是皇祖父,是,是小姨!”

“小姨?徐姑娘啊?”

“嗯!”朱高煦道:“刚刚听说的,小姨把通向徐府家庙的一圈土地都给买下了,然后连夜竖起了篱笆,不许人进出……把魏国公都给气坏了,兄妹俩要打官司哩!”

第129章 谢谢老板

当世最尊贵的莫过于天子,而仅次于天子的,就是中山王徐达一脉,光是从徐达的府邸就看得出来……徐府不但规模宏大,而且格局雄伟,当年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这就是他的府邸。

老朱称帝,兴建了皇宫,把昔日的王府赐给了徐达。

从那一刻开始,徐家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会迅速传遍整个京城,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

哪怕徐达死了几年,依旧如此。

而且今天的这个热闹,非比寻常,徐家的三姑娘,跟大哥叫板了。

兄妹交锋,可是亘古未有的奇闻啊!

瞬间,京中上下,全部目光都落在了这一出大戏上面。

徐府,花厅。

徐辉祖的脸都绿了,“小妹,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妙锦笑吟吟坐着,在她的旁边,球一样的朱高炽像是护卫似的,站在小姨的身边,生怕她吃亏。

按理说徐辉祖是小胖墩的舅舅,比小姨更亲,可没有法子,小姨孤身一人,又是个弱女子,身为皇孙,锄强扶弱的这点侠义精神还是有的。

朱高炽紧紧盯着大舅,他要是敢不讲道理,就把事情告诉皇祖父,看看他老人家会站在谁的一边!

“小妹……你说你,从北平回来,大哥没去接你,的确是失礼,可你回来之后,大哥给你摆下酒宴没有?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哥是一家之主,咱们徐家大大小小的时候,大哥都要过问。家庙是父亲留下的,族中死了人,都要放在家庙。父亲的灵位也在家庙供奉着……你倒好,把四周的土地都给买了,还把路给封死了,这是什么道理?”

徐妙锦斜了一眼大哥,轻笑道:“没什么,家庙的位置太好了,我看中那块地了,可我有2担心大哥不肯卖给我,只能把四周的土地买下来。”

徐妙锦笑嘻嘻道:“我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篱笆,不许外人进入,是天经地义,就算去衙门打官司,我也不在乎!”

“荒唐,荒唐!”

徐辉祖不停拍桌子,“小妹!你知不知道,你把家庙围了起来,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对了,还有澄心师父!她可是你的师父啊!”

提别人还好,提到了澄心尼姑,徐妙锦瞬间就把脸沉下来了。

她猛地站起身,“大哥当年父亲去世,澄心花言巧语,骗我的事情,先放一边。这几年她在府里穿梭,不停挑动是非,欺骗无辜,勒索钱财,弄得家宅不宁,妖里妖气的,你瞧瞧,王府可还有父亲活着时候的森严气象!”

“你……辜负了父亲的威名!”

“你!”

徐辉祖气得翻白眼,真是反了天了,这个小妮子去了北平一年多,人大了不说,性子也野了,居然敢教训起他来了!

“长兄如父!小妹,你这般无礼,小心家法伺候!”徐辉祖切齿咬牙。

徐妙锦却丝毫不怕,“大哥,很不凑巧,去年的时候,圣人就封了我当监察观风使,虽说没有品级,可好歹是个官,也领一份俸禄。你想动家法,可是要先禀报陛下才行!”

“你!”

徐辉祖嘴唇哆嗦,“小妹!你别逼着哥哥!家丑不可外扬,你若是继续蛮横无理,我,我也就不顾忌兄妹之情了!”

徐辉祖是真的气到了,家庙被封了,多少人看热闹,他要是连小妹都摆不平,就不要见人了。

徐妙锦呵呵一笑,“大哥,你不怕家丑外扬,那小妹正好要请教一件事……孙妈妈是怎么回事?”

“孙妈妈?你的那位乳母?她不是疯了吗?”徐辉祖下意识道。

“那她是怎么疯的?”徐妙锦追问道,小妮子的脸色非常难看。

“她……她,没加小心,把自己的孙子给淹死了,人就疯疯癫癫的……你,你不会把她的疯,算到大哥头上吧?”徐辉祖怪叫道。

徐妙锦用鼻子哼了一声,“大哥,这事情的详细经过,你去问大嫂,问府里的其他人,自然能知道真相。我现在就想问你一件事,孙妈妈疯了,怎么澄心还欺骗她,拿出所有的积蓄,买了几十个木鱼,放在了庙里?”

徐辉祖眉头紧皱,“捐木鱼?多半是让师父们敲击,去除罪孽,增加福寿……没什么稀奇的!”

“没什么奇怪?”徐妙锦凄然一笑,那可是孙妈妈的棺材本啊!

“大哥,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无话可说。反正地我是买了,如果里面的人熬不住,大可以出去,我是许出不许进!”

徐妙锦说完,就冲着朱高炽道:“走!”

他们要离开,徐辉祖哪里肯放人,几步就拦住了去路。

徐辉祖吸口气,凝重道:“小妹,不管怎么回事,徐家不能成为笑柄!家庙外面的篱笆必须撤掉!”

“我要是不答应,大哥想怎么办?”

“那就别怪大哥不客气了!”

“舅舅!”朱高炽突然怒吼道:“不许你欺负小姨!”

徐辉祖自嘲一笑,咬着牙道:“我哪敢欺负她啊!”

“三妹,你是挣了不少钱,能买下那么大一圈的土地。可你别忘了,大哥还是一家之主,咱们徐家可不缺钱!”

徐妙锦眉头一挑,轻笑道:“大哥是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你可以向应天衙门买地,我也可以买……你买一圈,我只要买一条道就行!”

徐辉祖信心十足……实际上徐妙锦围着家庙,买了一圈的土地,但遇到了原有的道路,她买不下来,小丫头只好付了一笔不菲的租金,才把“包围圈”给弄得圆满了。

但既然是租的,就可以收回。

“小妹,大哥这里准备了一千贯宝钞,准备送给应天衙门,把路租过来!”

“你!”

徐妙锦气得小脸青紫,“我出三千!”

“五千!”

“一万!”

……

朱高炽看得目瞪口呆,大舅跟小姨,在这里喊上价钱了。

很快就突破了五万贯宝钞的天价……徐妙锦是有钱不假,但也有极限,而且她又花了不少买土地,跟大哥叫价,就落到了下风。

小丫头急红了眼睛……孙妈妈是她的乳母,也是为数不多还活着的亲近人了,因为她的身体不好,才没有跟着去北平。

结果等她回来,孙妈妈不但疯了,手头的钱也被骗光了,才三十出头的人,居然两鬓斑白,连徐妙锦都认不出了。

小妮子能不怒吗!

无论如何,也要讨一个公道!

“大哥,你非要袒护那个人吗?”

徐辉祖皱着眉头,叹气道:“小妹,你还小,不要任性!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孙妈妈的事情,我会安排的,给她找个住处,再给二百两银子,钱由家里出,你不用管了!”

“我不管?”徐妙锦怒气瞬间上来了!

“二百两银子?大哥,你真是好大方!告诉你,就算花二万,二十万!我都要争一个是非出来!”

徐妙锦气极,探手从荷包里抽出一份文书。

“这是大宁钢铁厂半成的股权!值十万两银子!”

徐辉祖扫了一眼,突然朗声大笑,“小妹,你从哪里弄来的,一纸文书,就能当钱用吗?简直笑话一样!应天府衙可不是咱们家里,能容忍你无理取闹!”

徐妙锦被气得小脸煞白,的确这股份不是现金,可她又从哪里弄来钱,给孙妈妈伸冤呢?小丫头急得要哭出来了。

“谁说股份不值钱的!说这话的人才是真的无知吧!”

徐妙锦听到了声音,连忙回头,果不其然……是柳淳来了!身边还站着朱高煦呢!

“柳,柳先生……”

“请叫我老板!”

柳淳快步走到了徐辉祖的面前,冲着拱了拱手,“您就是魏国公吧?”

徐辉祖沉着脸,不悦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来我的府邸?”

“我啊?小人物一个,不值一提……”柳淳转身对徐妙锦道:“有鉴于你在工作上,表现突出,本老板决定,暂时奖励白银十万两!可以随时支用!”

徐妙锦喜极而泣,明亮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水雾,自豪道:“谢谢老板!”

第130章 会审徐辉祖

徐辉祖是何许人也?

中山王徐达的长子,世袭魏国公,在军中的地位,也仅次于冯胜和蓝玉等老将而已,是绝对的实力派。

他面对自己的妹妹,那是没什么办法,可面对柳淳就不一样了!

这位须发皆乍,宛如发怒的猛虎!

敢跟我叫板,找死!

“你们都是死人吗?居然把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了!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徐辉祖一声怒吼,家将手忙脚乱,纷纷冲了上来。

柳淳倒是没什么,可他身边还站着朱高煦呢!

小家伙又是皇孙,又是王爷的外孙,他带着人进府,家丁能有什么办法。

“这位大人,请出去吧!别让我们费事!”

家将向柳淳围过来,朱高煦把小眼睛瞪得溜圆,怒喝道:“滚,都给我滚出去!以下犯上,你们都该死!”

这小家伙跟狮虎一般,威风十足。奈何年纪太小了,不管表情多狰狞,缺了一颗门牙,怎么看都没啥威慑力,相反,还让人发笑……真是又凶又萌,凶萌凶萌的!

就这么个小东西,你们也怕?

徐辉祖气得大步过来,探手揪住了朱高煦的衣领,把他直接提到了一边,丝毫不管小家伙拳打脚踢。

“还不动手!”

家将这回可不担心了,直接杀向了柳淳。

柳淳此刻很平静,甚至想笑……自己在北平,还算个人物,到了京城,就真的不怎么样了!

姓徐的,你没听过一句话,叫莫欺少年穷吗?

你以为我当真没有半点准备啊!

连点后手都没有,就直接冲徐府,那不是勇气,而是傻叉!

“魏国公,你去外面瞧瞧,是谁来了?”

徐辉祖面沉似水,他已经从简单的对话当中,知道了柳淳的身份,而且徐辉祖也把教坏妹妹的罪名按在了柳淳头上。

你个臭小子,敢掺和我们徐家的事情,弄得家宅不宁,老子立刻就杀了你,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管谁来,全都救不了你!”

这一次徐辉祖打算亲自动手……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那个……徐贤侄,都是自己人,有事好说,何必大吵大嚷!”

蓝玉晃着高大的身躯,从外面几步进来,直接站在了柳淳的身前,像是一堵墙似的,把柳淳保护得严严实实!

蓝玉比徐辉祖的年纪没大太多,但他跟徐达是一辈的,自然是徐辉祖的叔父,而且攻破北元之后,蓝玉威望迅速提高,俨然当世第一名将,只是他为何要帮柳淳,真是稀奇啊!

徐辉祖强忍着怒火,冲蓝玉抱拳,“原来是梁国公驾到,小侄失礼了……当下小侄家中还有些私事,不方便招待,请叔父见谅!”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处理自己家的事情,不相干的人走开!

蓝玉当然明白,可他就是不动如山!

“贤侄,稍安勿躁,还有人要来呢!”

徐辉祖大惑不解,没一会儿,果然响起脚步声,一队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驾到……为首不是别人,正是指挥使蒋瓛!

徐辉祖都愣了,这是什么意思?

锦衣卫怎么来了?

他犯了什么错?

值得指挥使亲自出动?

不得不说,锦衣卫真是凶名赫赫,哪怕连徐辉祖都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蒋大人,你这是所为何来?”

蒋瓛是个很清秀细瘦的中年人,如果换身儒衫,就是个书生,谁能想象,就是这家伙,执掌最可怕的锦衣卫!

“哈哈哈,魏国公,请恕下官冒昧打扰之罪。你放心,我过来就是了解一些情况,绝没有对贵府不利的意思!”

你也配!

徐辉祖在心里骂娘,锦衣卫坏滴很,老子信了你的鬼!

这位魏国公轻咳一声,正色道:“既然蒋大人有事,那就问吧!”

“别忙,还有人哩!”

“还有?”徐辉祖都目瞪口呆了,他不由得看向柳淳……这小子不是大宁的一个小官吗?他不是第一次进京吗?

他有多大的本事

来了个梁国公不够,又来了锦衣卫指挥使,还有人要来?

是谁?

难道是陛下吗?

徐辉祖都有点肝疼了,脸色很难看。倒是蓝玉,在花厅四处乱转,突然,从一个木盒子里翻出一个精致的茶饼。

蓝玉眉开眼笑,跟发现了宝贝似的,“小子,这可是当世最后的小龙团了,陛下体恤百姓,降旨不准进贡。也只有他们中山王府,还藏有一点,我那里都没有!来,咱品品这第一贡茶!“

徐辉祖的心都在滴血!

该死的蓝玉,你属哮天犬的不成?这是他爹生前留下的宝贝,居然让蓝玉给翻出来了!更可气的是他居然要跟姓柳的一起品茶,你们两个粗鲁的家伙,能品出什么味来?

正在徐辉祖暴怒,没法发泄之时,外面真的又来人了。

太子朱标快步走进来。

“刚刚接到了军报,父皇要去处理政务,只得让我替父皇前来!”

什么?

徐辉祖脑袋嗡了一声,当真惊动了陛下?

姓柳的有多大的本事?

徐辉祖的内心,不停咆哮……可脸上还要保持笑容,滋味很不好受。

“殿下,臣治家无方,惊动了圣驾,甘愿领罪!”

朱标倒是和气,笑道:“不碍的,你忙于军务,家里头有些纷争,也是情理之中,没人会怪你的。”至于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朱标没点破,但谁都知道。

徐辉祖越发惴惴不安!

朱标坐在了中间,蓝玉和蒋瓛坐在了右边,徐辉祖坐在了左边,至于柳淳,还有朱高炽和朱高煦,站在一边看戏就够了。

徐妙锦偷眼望柳淳,发现柳淳正冲着她微笑,小丫头瞬间来了精神,反正都这样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有什么事情,都给掀出来!

“殿下,我要告家庙的尼姑澄心,她,她哄骗孙妈妈的钱财,害得她人也疯了,金银首饰,一无所有,我要给她讨回公道!”

朱标微微点头,“所以你就把家庙周围的土地都给买下,把家庙围起来?”

“嗯!外面的人进不去,自然不会受害,里面的人出不来,也就不会害人!”小丫头理直气壮道!

徐辉祖哪里听得进去!

“殿下,孙妈妈不过是一个仆妇,她把金银细软给了庙里,也是心甘情愿,并没有逼迫……试问,这京城大户人家,又有几家没有家庙的?舍妹的作为,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徐妙锦想要反驳,朱标忙摆手。

“你们先不要争吵,魏国公,你既然说是家庙,那庙里的开销,可都是王府在支应?”

徐辉祖下意识点头,“那是自然……不过,应该有些善男信女的香火钱,哪个庙里不是如此啊?”

朱标淡然轻笑,又转向了柳淳。

“前几天父皇召见,让你拟定一个回收旧币,稳定宝钞的方略,你现在研究的如何了?”

柳淳忙道:“殿下,臣这几日查了一些公文,又请教了锦衣卫方面……根据臣知道的情况,在京的许多大户,都通过各种办法,把手上的宝钞换成了金银,有的干脆就去买田买地,还有拿出去放贷食利……魏国公,这些事情,不知道你可有耳闻啊?”

徐辉祖吸了口冷气,他也不是傻瓜,柳淳多大的本事,能请来这么多人帮忙?

莫非……家庙真的有问题了?

徐辉祖别的不知道,但他可知道一点,那就是家里的宝钞没有多少,几乎全都被妻子换成了真金白银,他也没多想,谁都知道宝钞不值钱,换了才好,徐辉祖还夸夫人会理财呢!

宝钞,家庙,太子,锦衣卫……徐辉祖突然打了个冷颤,不好!要出事啊!

第131章 来自徐辉祖的感谢

徐辉祖的预感是正确的,确实出事了,还出了大事!

蒋瓛派遣千户吴华去抄了徐府的家庙。

上一次吴华去北平,信誓旦旦,要杀一个血流成河,结果让柳淳给轻易化解,差点没把这家伙弄得内伤。

按理说抄一个小庙,是用不到他这个指挥佥事的,可问题是牵连到了徐家,那就必须派出精兵强将,半点不能马虎。

吴华去了一个时辰,果然满载而归!

这家伙恭恭敬敬站在大厅之下,如果仔细看,他的嘴角,眼角,全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

“启奏太子殿下,卑职在徐府家庙,发现了宝钞七万三千余贯!”

此话一出,徐辉祖立刻站起来了。

“不可能!”

徐辉祖急忙道:“殿下,我们家的确给了庙里一些钱,可断然不会有这么多……而且,怕是整个府里,也没有这么多的宝钞……这个,下官把宝钞给换成了金银,情愿受罚!”

朱标笑容和煦,徐达是他的师父之一,徐家父子人品如何,朱标还是有信心的。

“你稍安勿躁,听他们把事情说清楚,放心,有孤在这里,没什么大不了的。”朱标说得自信,的确,这普天之下,除了朱元璋,就属他大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吓得了太子?

朱标大喇喇把搜出来的宝钞接过,才看了两眼,朱标立刻就变了脸色!

遭了!

牛皮吹大了!

太子也不管用了!

这时候蓝玉和蒋瓛急忙站起来,凑到近前观看,他们一看之下,脸色也变了,蒋瓛是想笑又要忍着,十分痛苦,蓝玉却是一头雾水。

“这,这怎么写的是洪武二十二年啊!”

蓝玉这一句话,瞬间惊动了柳淳……果不其然,假币还是出现了。

作为唯一的官方纸币,大明宝钞从外观来看,方形,高一尺,广六寸,是块头最大的纸币。呈现青色,外为龙纹花栏,横题印有“大明通行宝钞'”,其内上两旁为篆文八字:大明宝钞天下通行。

为了防止假币,在纸钞、图文、印信、印泥、编号等方面,都下足了功夫……说起来,后世纸币有的防卫手段,大明宝钞几乎都有了。

首先说纸,宋朝的交子采用的是楮树皮制造的楮券,元朝印钞主要采用桑皮纸。明朝沿用元朝的方法,依然采用桑皮纸作为钞纸主料,但改进了工艺。

大量添加废弃的公文纸打成纸浆作为配料。这使得钞纸颜色呈特有的青灰色,纸张极其敦厚,虽显得粗糙笨重,却难以仿造,而且还节约了造纸成本,一举两得。

在图文方面,大明宝钞采用了精湛的雕刻技术,雕有各种各样的花饰和大段的文字,使伪造者难以按照原样刻印。

另外,在宝钞上也加盖最重要的印信。

大明宝钞的正面盖有两方红色官印,一是“大明宝钞之印”,另一个是“宝钞提举司印”;背面也有两方印章,一是红色官印“印造宝钞局印”,另一个是油墨印的钱币的面额币值。

此外在这些印章中,都有暗记防伪。在印泥的成分中,“大明宝钞”不是使用一般的朱砂印泥,而是采用独特配制的印泥,很难仿制。

而且宝钞正面在边缘还印有编号……怎么样,跟后世的纸币,几乎没有差别吧?谁敢小瞧明人的智慧?

毫不客气地说,宝钞绝对是当世最有技术含量的印刷品。

只是再高明的技术,都有被破译的一天。

宝钞从诞生到现在,十多年了……工艺没有丝毫改进,而民间却有一些人,日以继夜钻研破解……终于,有人弄出了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宝钞!

太子朱标攥着那些标注洪武二十二年字样的宝钞,目瞪口呆……还有半个多月,才是洪武二十二年……宝钞印刷,要在正月十五之后,也就是说,有人至少提前一个多月,就做出了假币!

这是什么概念?

“真是一群厉害的人物,居然比朝廷的手脚还快!”

朱标那么温和的人,都怒了,足见此事的严重!

魏国公徐辉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是一阵青!

私造假币,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就算徐家功劳大,地位高,可老朱连他的侄子都不手软,会饶过徐家吗?

而且就算侥幸脱身,怕是也要掉一层皮吧!

想到这里,徐辉祖双膝一软,猛地跪在了地上,悲戚道:“殿下,臣恳请彻查,假如臣真的私造宝钞,情愿意千刀万剐,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徐辉祖下跪了……在这一刻,吴华简直浑身战栗,他仿佛看到了血流成河的场景,要是能把徐家给屠了,那可就不枉此生了!

好吧,这家伙是个十足的嗜血疯子。

“吴大人,你在徐府家庙,可见到制造假币的工具?场地?”柳淳突然开口。

吴华一听,把刚才的高兴劲儿收回了一大半,闷声道:“没有!”

“那既然没有,就不能说徐府私造宝钞……只是私自使用伪造的宝钞也是大罪,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你可查到了,是徐家人给庙里的?”

别人都震惊于假的宝钞本身,只有柳淳不慌不忙,毕竟他觉得徐家还不至于脑残到这种地步!

“柳经历果然敏锐,这是我在尼姑澄心的房中找到的……根据我的问话,是她从外面借来的……打算在过年之后,借给春耕需要用钱的百姓……是以徐府的名义向外面借钱!”吴华是不想轻易放过徐家的。

徐辉祖急了,“这个……我们的确向外面借钱,可,可那也是帮助穷苦的百姓,没有这么多,更没有假的宝钞!殿下,明鉴啊!”

朱标气得脸色铁青,转向吴华。

“你到底查到了什么,跟徐家有关系没有?”

吴华不敢装蒜了,连忙道:“殿下,根据目前的情况看,多半是澄心那个贼尼,打着徐府的旗号,为非作歹,魏国公只是失察罢了!”

朱标微微颔首,这话跟真相应该差不多了。

“查!立刻去查,假的宝钞从哪里流出来的,立刻查清楚!”

吴华笑道:“殿下,臣已经安排人手了……说起来,这一次还多亏了徐姑娘。她把家庙给突然封了,里面的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臣带着人过去,轻易就找到了假的宝钞……臣已经让人拷问澄心贼尼,顺藤摸瓜,找出假宝钞的来源,把败坏朝廷钞法的贼人,一网打尽!”

“嗯!”

朱标用力哼了一声,转身道:“随我进宫,去见父皇,立刻禀明此事!”

朱标带着蓝玉和蒋瓛进宫,急匆匆去见老朱汇报惊天的发现。

徐府这边,又剩下柳淳一个,面对徐辉祖!

压力可不小啊?

柳淳不是神仙,也不知道家庙里有假钞……他只是针对寺庙放贷,还有徐家这样的大户而来,没有他们的配合,回收旧币根本无从谈起。

当然了,替徐妙锦解围,也是一个目的,只是占的比例很小,真的,很小,很小!咱柳小郎从来都是公私分明的!

只是没有想到,不光有放贷,而且还用假币放贷……这下子事情大条了……哎呦!

柳淳突然眼前一亮……奶奶的,不会是锦衣卫故意做的局吧?若不然,那个吴华怎么能轻易搜查到呢?

柳淳在利用别人,可别人也在利用他!

果然,这京里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柳淳都想着赶快回农村算了……就在他沉吟思量的时候,徐辉祖突然到了他的面前,两个人相距不到二尺,柳淳下意识后退,生怕这家伙迁怒到他的头上。

只见徐辉祖,突然深深吸口气,一躬到地。

乖乖,被坑了,还给人家施礼,是嫌不够惨吗?

“若非先生点破,徐某还迟迟不知此等事情……徐家是必须要好好整顿一番,不杀他们,他们就会害死我!”徐辉祖狰狞怒道!

第132章 洪武朝的办案风格

徐辉祖啊,向自己道谢了!

柳淳还能说什么,急忙回礼,“那个小事一桩,别,别客气!”

徐辉祖的眉头瞬间立起,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这次的确是徐家出了纰漏,可你也没资格在老子面前装蒜啊!

我给你施礼,你应该躲避,还敢堂而皇之接了,果然是无礼之辈!

徐辉祖老脸拉得很长,鼻子里哼了一声!

气氛又重新尴尬起来,柳淳当然也感觉到了。

“那个,魏国公,下官就先告辞了,下回再有,我一定会提醒你的!”柳淳说完,一溜烟儿就离开了花厅,他刚走出没二十步,身后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瓷器都遭殃了!估计还是官窑的!

柳淳很想弄一些粗瓷大碗给徐辉祖送去,让他摔个够好了,那些顶好的瓷器,他不愿意要,可以送给我啊!

不过柳淳还是没敢这么干,他生怕徐辉祖会被活活气死!

柳淳从王府出来,紧跟在他身后,是朱高煦,在朱高煦的后面,朱高炽和徐妙锦也出来了。

“大舅发疯了,赶快跑吧!”

朱高煦蹿上了柳淳的马车……徐妙锦迟疑了一下,她在京城,倒不是没地方去,光是她爹的老朋友,就一大堆,大不了还能进宫去找跟她关系不错的几位公主,只是徐府的事情弄成了这样,会不会牵连到家人,徐妙锦心里乱跳,小脸苍白。

现在能帮她解惑的,就剩下柳淳了。

徐妙锦也上了马车……她托着腮帮,努力思索……按理说,她只是想给孙妈妈伸冤,顺便把家庙给封了……她这一年多,已经越来越想得清楚,念佛烧香,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如果神佛真的慈悲,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受苦的人了,比如孙妈妈……

徐妙锦是一怒之下,买地封庙,想要跟她大哥叫板。

可当查出假宝钞,大哥跪在了太子面前,徐妙锦的心就软了。而且又不免害怕起来,制造假的宝钞,那可是死罪啊!

即便徐家树大根深,也未必扛得住。

当世第一功臣如何?去年的时候,第二功臣常遇春之子,常茂不就被贬去了凤阳,能对付常家,就能收拾他们徐家!

徐妙锦下意识抱住肩头,小脸越发苍白难看。

那个在自己面前,和蔼可亲,笑容可掬的邻居大叔,却是十足的冷血帝王,杀人从来没有手软过,万一……

徐妙锦越想越怕,居然轻声啜泣起来。

“是,是我害了大哥,我害了徐家!”

朱高煦没心没肺的,他只顾着在舅舅家如何威风,还吹牛皮呢,再过几年,他就要把舅舅打趴下!

小胖墩可比弟弟细心多了,“小姨……哭了!”他的目光,求助似的看向了柳淳。

“徐姑娘!”

柳淳轻轻叹口气,“我知道你在自责什么,不过我想告诉你,是你救了徐家,至少能免去徐家头上多一半的罪责!”

徐妙锦愣了,她仰起头,还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当真?”

柳淳笑道:“没错,从蒋瓛赶来,吴华轻易查到假币,我就敢断言,锦衣卫或许早就想通过假币,再掀起一场风雨……此事让你提前戳破,多大的风雨,都淋不到徐家了。你大哥也看出来了,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向我道谢!”

徐妙锦本就聪明,只是年纪太小,遇上了这么大的事情,压力又大,难免胡思乱想……让柳淳这么一说,她立刻破涕为笑。

“这我就放心了。”小妮子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光顾着跟大哥折腾,还没吃饭呢!“告诉车夫,去正阳门外,那有个顶好的淮扬菜的馆子,我请客!”徐妙锦大大方方道。

……

徐府,正厅。

“老爷,你就这么回来了?那个小妮子呢?”夫人厉声质问。

徐辉祖的心情能好吗?

家里头出了事情,还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夫人又跟他吵,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徐辉祖突然一拍桌子,吓得夫人一哆嗦。

“我问你,你给了庙里多少宝钞,又换回了多少钱,买了多少田,都给我说的清清楚楚!”

夫人脸色很难看,她也急了,钱可是她的命根子,岂容他人觊觎!

“老爷!妾身辛辛苦苦搭理这个家,别看你们徐家多威风,可大有大难!你什么事情都不管,只知道在军营里练兵。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花销,哪一样不是妾身在维系着?”

“往外放贷,兑换宝钞,京城的大户,谁都在做,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了,没有利钱,这家里头的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老爷不放心妾身,问妾身的账目……不就是想把钱给你那个宝贝妹妹吗?她可真是好大的本事!封了家庙,还逼着分家怎么滴?长兄如父,该备多少嫁妆,我这个当嫂子的自会安排。亏不了她就是,可若是借着家庙的事情,逼着我把府里的财权都给她!那是做梦!”

“你问问去,哪一家能轮到一个小姑子掌权?妾身嫁到你们徐家,孝顺老的,伺候小的,没日没夜的操劳,就落这么个下场吗?妾身我心寒啊!”

……

夫人滔滔不断,徐辉祖哑口无言,他倒不是没话说,而是他觉得该重新认识自己这位夫人了。

徐达早些年没有让大儿子跟其他勋贵联姻,而是选择了小门小户结亲……他的女儿也没嫁给太子,而是选择了燕王朱棣。不是老徐慧眼识人,有先见之明,纯粹是他为人低调,不想招来忌惮。

徐达找的这个儿媳妇,是很能干的,几乎就是女中豪杰,比王熙凤还厉害三分……入府之后,几年之内,就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管得跟铁桶似的。

她治家就有一条,死卡金流,凡是动用钱的地方,都要通过她,每个月,要花多少,入多少,该怎么分配,都是她一言决定。这么多年下来,徐府的账目从来没错过。

徐辉祖还挺高兴的,治家贵在严谨二字,夫人虽然有时候不讲人情,对小妹徐妙锦也颇有微词,徐辉祖都忍下了。

可是到了今天,徐辉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而且错得很离谱!

家里头的确人很多,开销也大,治家需要规矩……可说句不客气的,他们徐家底子够厚!折腾得起!

可若是治家之人,没了眼光,干了不该干的事情,那可就是死路一条!

“你往外面放贷!你让澄心替你做事!你可知道,澄心那个贼尼,根本和你不是一条心!”

夫人愣了,“老爷,澄心十几年前就在咱们府上出入,她,她一个尼姑,能干什么?”

“她能干的事情多了!”

徐辉祖咬着后槽牙,“你知道吗?她弄到了好些假的宝钞,还打着咱们王府的招牌,把钱借给下面的百姓!”

“啊!”

夫人瞬间懵了,她再糊涂,也知道制作假币可是死罪啊!夫人吓得瞬间跪在了地上,扯住徐辉祖的大腿。

“老爷,妾身冤枉,妾身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那,那个贼尼澄心呢,快把她抓起来!交给衙门问罪啊!杀了她,剐了她!”

徐辉祖重重哼了一声,“行了,别丢人现眼了……你啊,论起挣钱的本事,比三妹可差得太远了!”

夫人也满肚子委屈,你要是会开钢铁厂,我用得着一个铜子一个铜子地攒钱吗?

就在这两口子互相埋怨的时候……锦衣卫的抓捕行动展开了,前后半个月的时间,足足有三千多人,被抓进了大牢!

其中句容一县,就抓了近两千人,制造假币的主谋杨馒头,乡绅,银匠,以及沿途的官吏,没有一个能逃脱……

第133章 再度面对老朱

柳淳这几天的日子还是很舒心的,朝廷那边都被假币案吸引住了,也没人找他的麻烦……柳淳除了了解一下朝廷的典章制度,经济民生,就是跟徐妙锦到处品尝美食。

别的不说,所谓长江三鲜,那是绝对不能错过……尤其是长江刀鱼,不光吃,还买来喂院子里的猫!

这就是穿越者的福利,馋死那些活得不如猫的家伙!

在柳淳的住处周围,有很多猫咪,大的小的都有。几天前柳淳在树下,捡了一只浑身灰黑的小猫咪,孤零零的在大树下面,叫的人抓心挠肝的,足足哀嚎了半个晚上。

到了第二天早上,小东西摇摇晃晃都快死掉了……柳淳总算是良心发现,弄了点马奶喂它,这小东西还没有巴掌大,居然懂得抱大腿,吃饱喝足,黏在柳淳的鞋上,猫脸享受地睡着了……

柳淳瞧了好半天,他是真没有养宠物的闲心,奈何这小玩意太会缠人,柳淳就把它放在了书房,从此开始,当上了光荣的铲屎官。

“皇宫周围,别的不多,就是猫多!”

朱高炽嘟着肥肥的腮帮道:“说起来,宫里也都是可怜人。好多上了年纪,也没有一儿半女,什么指望都没有,只能养养猫。等她们死了,这些猫连主人都没有了,就到处乱跑……柳哥,你要是喜欢,就多收养一些吧!”

“可别!”

柳淳连忙摆手,“这小东西还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我扔出去呢!连人都顾不过来,哪还有多余的心思,照顾它们啊!”

趴在桌上的小猫似乎听到主人在说自己,连忙抬起头,充满喜庆地瞄了一声,然后有埋头睡觉了。

朱高炽愣了一下,大笑道:“这小东西有灵性,绝不会被扔出去!”

柳淳也有点纳闷,按理说这么大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猫星人的智商会超过人吗?除非它的身体里也藏着另一个灵魂!

柳淳甩甩头,不再管小黑猫。

“大公子,你跑来,估计是有事吧?”

朱高炽面色深沉,“柳哥,今天刘三吾老先生去给我们讲课了。”

“哦?刘老的学问是顶好的,莫非有什么事情?”

“还真有!”

朱高炽凑到了柳淳的面前,“老先生走的时候,把我叫去……他跟我说,这一次的假钞案,又要牵连无数,其中有人固然该杀,可也有太多无辜的人,他,想请柳哥从中周旋,能活几个算几个!”

柳淳一听,忍不住笑了,“大公子,你觉得我有这个本事吗?”

朱高炽干笑了两声,“老先生也是觉得在北平的时候。柳哥救了那么多人,他才想让你出手的。”

“可这里不是北平啊!”

柳淳深深吸口气,自言自语道:“人总要有自知之明,我和你们不一样,头上没有免死金牌,而且我也无心仕途,能赶快从京城脱身,回大宁种田养猪,就是吾之大愿!”

朱高炽嘟着嘴,他知道柳淳说的是心里话,可又舍不得。

“柳哥,等过几年,我和二弟的学业完事了,就回北平,咱们一起养猪,好不好?”

等再回北平,你小子就是世子爷了!

要不了几年,靖难之役爆发,你老子就要当皇帝了!

柳淳心中感慨,却又十分自然,伸手捏了捏朱高炽的脸蛋,手感真好!

“当然可以……不过大公子,你已经十岁多了,往后几年,最好要多运动,少吃些东西。我希望几年之后,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燕王世子!”

朱高炽哼了一声,气鼓鼓道:“果然,你也不喜欢胖子……好吧……我会想办法减肥!不过在减肥之前,我要吃涮羊肉,要最肥的羊腿!”

……

柳淳几乎敢说,朱高炽这辈子算是瘦不下来了,这小子的肚子,简直就是个无底洞,鬼知道他吃了多少东西!

柳淳靠在椅子上休息,朱高炽挺着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哼哼……正在这时候,徐妙锦来了。

“有好吃的,怎么不喊我一声?”

小丫头明显比之前随意了许多,好歹共同面对徐辉祖,也算是战友了。

“是想找你,很可惜,没找到人……你去哪了?”柳淳随口问道。

“还能去哪?去码头了呗!”

徐妙锦伸手,拳打脚踢,把朱高炽赶到了一边,自己坐在了柳淳的对面,低落道:“老板,事情有些麻烦!”

“哪里麻烦?”

“咱们的货!”

“是吗?不受欢迎?”柳淳惊讶道。

“不是不受欢迎,是太受欢迎了!”徐妙锦撅着嘴唇道:“我们的皮草,药材,珠宝,都卖出了好价钱……但是铁器,菜籽油,豆粕这些东西,却遇到了麻烦!”

柳淳凝重道:“那些奢侈品固然赚钱,可真正要想让大宁兴旺起来,还要看这些大宗的商品……为什么会遇到麻烦?问题出在哪里?”

徐妙锦没说话,从袖子里抽出两张宝钞,在柳淳面前晃了晃。

“就出在这东西上面了!”

……

上一次是在“御菜园”见的朱元璋,这一次却是在寝宫,柳淳总算能瞧瞧皇帝住的地方什么模样了。

可扫了一圈,除了失望就是惊叹。

失望是宫里摆设之简单,惊叹则是老朱的简朴。

皇帝的寝宫,没有一点金银装饰,用的居然都是铜,连金粉也舍不得刷,其他的用品,也都是寻常货色,甚至连燕王府都不如。

朱元璋轻笑了一声,“怎么,有些意外?”

柳淳道:“陛下节俭,实在是天下人的表率,臣,臣钦佩得五体投地!”

朱元璋摇头,“别挑好听的说,朕这是寒酸不假,比起许多富户,都多有不如……朕不是不想换点好东西,住的舒服一点……可朕怕啊!朕如此节俭,下面的人还贪墨无度,奢靡享受……若是朕带头,他们还不定干出什么荒唐事情!”

朱元璋脸色越发难看,他用力敲着桌案!

“瞧瞧啊!朕给他们俸禄,给他们粮食,还出钱,帮他们养家丁奴仆……这帮畜生,是如何报答朕的?私造假币,败坏朝廷钞法!这就是朕的臣子,这就是大明的官吏!如此的畜生,朕不得不杀!也不能不杀!”

老朱说的就是这次宝钞案,制造假钞的元凶姓杨,叫杨馒头,是句容的一个村民,他伙同乡绅,还有银匠,造纸的,印刷的,一起钻研了几年,制作出来的假币,几乎能以假乱真,上面的花纹,印章,半点不差。难为一帮能工巧匠,心思都用来做假币了。

假币做出来了,还只是开始,要想让假币大行其道,就要有人帮忙,有人袒护……“句容离京不过90余里,就在天子脚边,明目张胆,败坏钞法,这些地方官吏,京城户部的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朕要是不杀他们,就愧对苍生百姓!”

朱元璋说到这里,又突然疑惑起来,仿佛自问自答。

“朕如此严惩贪官污吏,九十里路,沿途挂满了贪官的脑袋!人人心惊胆寒。可为何还有人胆敢以身试法,是觉得朕的刀生锈了吗?”

老朱眯缝起眼睛,浑身的杀气逼人,端得吓人。

柳淳的额头不由得冒出了冷汗,这么深奥的问题,还是你老人家自己想吧,找我来干什么?

“柳淳,上次你跟朕说,钞法存在弊端,这次又出了这么个案子……朕很想听听你的意思,大明的钞法,究竟该如何安排!放心,你可以畅所欲言,想说什么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的!”

说着,老朱坐在了椅子上,摆出一副倾听的架势……可柳淳却纠结了……说,还是不说啊?

这是一个问题!

第134章 仗义的朱标

朱元璋对待贪官污吏,狠不狠?

这似乎是不用怀疑的,斩首,族诛,人皮枕头……几乎能用的手段,都用了。

就拿这一次的***案来说,老朱再次祭起霹雳雷霆,把沿途能牵连进去的官吏,杀了个干干净净,九十里的路上,挂满了血淋淋的人头!

一贯冷酷无情的朱元璋都犹豫了,他是不是杀得太过了?

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另一个疑问取代,为什么就有人不知死活,非要一而再,再而三,逼着他杀人呢?

他把柳淳叫来,一是这小子指出过钞法的问题,二是他宣称是郭氏传人,精通实学,又得到太子的赏识,老朱还真想听听他的意见。

而此刻的柳淳,却是天人交战……他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说,或者人云亦云,他也不怕老朱瞧不起……反而他一心想赶快离开是非之地。

但问题是,钞法一日不解决,贬值的宝钞大行其道,他在大宁做的一切,都会变成笑话。没有稳定的金融秩序,商品农业就失去了根基。

大宁种的那些经济作物,是没法填饱肚子的。

相比之下,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反而更加有生命力。

先进和顽强,通常是矛盾的概念……

认命了吧,别找不痛快,你面对的可是洪武大帝,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玩刀子,外面人头跟西瓜似的,不差你一个!

柳淳眼神闪烁,不停飘忽,额头冒汗……朱元璋人老成精,岂能看不出这小子的惶恐和纠结。

太子数次推崇此子,如今看来,也是稀松平常啊……朱元璋微微摇头,如果柳淳真的说不出什么玩意来,就立刻把他逐出皇宫,想回大宁是不可能呢,凤阳倒是地方,可以留给他享用!

“陛下,陛下询问臣钞法的事情,臣斗胆,想先请教陛下,如何看待宝钞?”

朱元璋越发不快,“怎么,你居然敢拷问君父?”

“臣不敢!”柳淳咬着牙齿道:“老百姓有句话,叫做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若是不知道陛下设计钞法的初衷,臣又如何能对症下药?”

“对症下药?”朱元璋哈哈大笑,“这么说,你倒自认为是良医了?”

“臣不敢……但这世上比臣更懂钞法的人,估计没有几个了!”柳淳沉声道。

“狂妄!”

朱元璋怒骂了一句,又笑了起来。

“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朕就回答你……朕扫灭大元,一统天下。彼时前朝的乱局尚未平息,市面上钞法混乱,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更何况天下缺铜,无法铸造铜钱,朕唯有降旨,颁行宝钞,算起来,已经有十三年了!”

“按照陛下的意思,臣是否可以理解为,宝钞能平抑物价,方便交易,是为了百姓着想?”

朱元璋顿了顿,“也可以这么说?”

“那臣能不能再请教陛下一件事……百姓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货币?”

朱元璋能察觉到,柳淳这小子是有些东西,但他这种说法的方式,让老朱很不痛快。

“你想讲什么只管说,朕已经说了,不会追究你的过错!”

柳淳心里苦笑,鬼才信你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都不算数,这一句承诺,能值几个钱?

不过是当一辈子的怂包,还是当一刻的英雄,就在此一举了!

柳淳下意识注意了一下大殿的屏风,隐隐约约,似乎有东西晃了一下,不会是寝宫也有老鼠吧?

柳淳一闪念,就继续躬身道:“陛下,臣以为,一个好的货币,至少需要满足三个条件……方便,安全,保值!所谓方便,就是交换的时候简单容易,便于携带。在这一点上,宝钞相比于金银钱币,都要强许多。只是在接下来的两点上,宝钞就出了问题,在安全方面,是***横行,鱼目混珠。而在保值方面,问题就更严重了……朝廷历年来,屡次超发宝钞,造成市面上宝钞泛滥。加之缺少旧币回收,使得新旧混杂,同样一贯旧币,只能当新币的一半使用。而不出一两年,新币也变成了旧币……”

“老百姓拿着宝钞,即便不使用,放在家里,价值也在不断缩水,与日俱减,能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少……试问老百姓又能如何?自然是尽量把宝钞花出去……市面上,人人抛售宝钞,人人争相储存金银钱币,如此一来,宝钞不是宝,反而成了负担……朝廷钞法败坏,也就没有什么稀奇……”

“够了!”

朱元璋气得一拍桌子,犀利的目光,如猛兽雄鹰,锁定了柳淳!

“你很好!朕的钞法让你说的一钱不值!你是不是想让朕废掉宝钞,顺应民意,恢复钱币啊?”

老朱的语气,堪比寒铁坚冰。

显然,有不止一个人,向他建议……这里面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朱元璋知不知道宝钞贬值,知道!他能不能废掉宝钞,不能!

为什么?

道理不复杂。

宝钞在民间价值多少不管,官方定价就在那里……给百官的俸禄,将士的军饷,采买的费用,年节的赏赐……这些全都不是小数目,为了节约开支,老朱也要维持宝钞的发行,而且只会越发越多!

所以,从最初的设计上,宝钞就不是一种真正的货币……而是朱元璋靠着皇帝的威严,强力推行的一种特殊的“纸”!

百官多次上书,反对宝钞,而固执的朱元璋又不愿意认错,加之他认为百官居心叵测,是想从皇帝手里,抢走财权。

所以宝钞的问题,又从单纯的货币金融问题,变成了君臣之争,渐渐的,已经没有了是非对错可言!

“陛下!臣因为宝钞乃是一大创举,是金融的巨大进步,不但不能废除,还应该发扬光大……只是宝钞的弊病,需要纠正,拾遗补缺之后,才能让宝钞真正成为大明之宝!”

朱元璋面沉似水,半晌才道:“你说,要怎么办?”

“启奏陛下,臣以为首先宝钞不能随意增发,每年发行多少,都要有估算,要建立储备金制度……宝钞要在任何时候,都能兑换金银,确保币值稳定。再有,朝廷要建立一套宝钞的回收制度。还有,要扩大宝钞的使用,准许百姓用宝钞完粮纳税!”

柳淳一口气说了很多,朱元璋听完,突然朗声大笑,“真是巧舌如簧!你说的这些,无非还是替那些有钱的人讲话,还是想让朕废了钞法罢了……你,居心叵测!”

朱元璋的话,在寝宫里回荡,宛如雷霆炸响,重锤击顶。

柳淳突然双腿一软,匍匐在地,泪水流淌下来……

“陛下,臣幼年流落草原,幸有师门收养,教导学问本事……两年前,臣孤身一人,返回大明,几乎命丧山火之中……所幸得人相救,才能侥幸活命。臣自回归大明,便倾其所有,制造军粮,改良火药,建钢铁厂,屯田戍边,臣,臣……是想以一身所学,报效天子圣恩。”

“似臣这般年纪,两次目睹天颜,超擢为大宁经历官,已经是天恩浩荡,臣就算再没有良心,也不能跟其他人搅在一起!陛下若是如此看臣,那,那就不如把臣赐死算了!”

柳淳声泪俱下,痛哭流涕……他不是装得,而是不哭真的会掉脑袋!

老朱也迟疑了……柳淳说的没错,从他的经历看,的确不可能跟文官士绅搅在一起,“哼……朕不想听你的巧舌如簧,你要是没有办法,朕决不饶你!”

“陛下……臣建议陛下设立专门的大明皇家银行,负责宝钞的全套发行工作……陛下可以用皇家的名义入股,避开户部的干扰……另外,臣斗胆猜测,陛下不放弃宝钞,是为了国用充足,若是能把银行建立起来,陛下自然可以从银行借贷……还有,银行可以吸收百姓存款,如此一来,就能实现宝钞的回收,保证币值稳定……”

柳淳两眼放光,滔滔不断……朱元璋被他说得摇摆不定……

“陛下,若还是不放心,可以先在京城施行,如果能成功,再推广全国不迟啊!”没有法子,柳淳把“试点”的大招都抛出来了,是真的竭尽所能,要是还不能说服朱元璋,他就惨了!

就在朱元璋还犹豫之际,屏风后面,太子朱标快步跑出来,跪在了柳淳的旁边。

“父皇,儿臣听了许久,柳淳一心谋国,恳请父皇恩准!”说完,他跟柳淳,一起趴在了地上,等待老朱的裁决!



第135章 金杯共汝饮

“太子既然替他求情,那朕就把他交给你了。”

老朱一甩袖子,转身走人……

两个人只好退出。

“柳淳,你可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

朱标笑呵呵道:“没想到你敢跟父皇直言钞法弊端……我还以为你没这个胆子呢?”

柳淳在袍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咧嘴苦笑……他这个人胆子的确不大,可问题是整个大宁的未来,他的身家性命,全都压在了宝钞上面……假如这玩意币值变动剧烈,稳定不下来,他就没法做生意。

换言之,整个大宁都司的产业,都会彻底崩塌。

他的努力,就像是在沙漠上建城堡……这座城堡的基石就是商品交换,而宝钞则是基石之间的粘合剂。

稳定了,就拥有一起,不稳定,什么都是海市蜃楼。

柳淳觉得自己跟那些贪官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为了钱,不惜自己的性命,而柳淳呢,是为了保住事业,拼了小命,当了一回直言进谏的臣子。

等出了寝宫回想,柳淳真有点后怕,假如再给他一次机会,估计就不会这么干了……事业损失也就损失了,小命要紧啊!

说起来还要感谢朱标。

没有这位太子帮忙,还真不知道是生是死哩。

“殿下,救命之恩,臣没齿难忘。既然圣人同意设立银行,稳定宝钞,也就没有下官什么事情了,我打算择日返回大宁。”

柳淳是真想走了,面对老朱,不但要跪啊跪的,还时刻提心吊胆,远不如待在大宁舒服。

听到柳淳要跑,朱标简直笑出了声:“柳淳,你想什么呢!就算我想放你,父皇也不会答应的……再说了,这银行怎么弄,宝钞该怎么办,还要靠你!”

“靠我?殿下,这么大的事情,我怕是扛不起来。殿下手下人才济济,一准有人能胜任的!”

“对不起,没有!”朱标给了柳淳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不是也说了,懂这个的没几个人。

“父皇英明神武,治军有方,南征北战,无有不胜,创造出大明基业,固若金汤,虽古之雄主,亦不能相提并论……”

朱标突然一本正经,鼓吹起他老爹来。

柳淳愣了一会儿,怎么听起来像是说老朱只会打仗,不懂治国啊……其实这么说也不公平,朱元璋至少把均田做得非常好,老百姓得到田地之后,休养生息,轻徭薄赋,严惩贪官污吏,肃清吏治……这一套做下来,天下百姓过得就不会太差。

老朱文治武功,都可圈可点……只是天下太平二十年,物资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商业的种子已经萌发,迫切需要合适的土壤生长。

但问题是老朱的经济学能力实在是太差了,他弄不懂复杂的金融游戏,对宝钞的看法,也仅仅停留在靠着旨意,强制推行的阶段。

“柳淳,父皇还是很欣赏你的。”

柳淳低着头,没敢回话,但他的心里却十分鄙夷,我怎么没看出来?这次进宫,从一开始,老朱就疾言厉色,仿佛要吃了他似的,远不如第一次面见的时候,那么和善,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哈哈哈……柳淳,你小子还敢埋怨父皇?你第一次面君的时候,父皇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是你,大谈宝钞的事情,还让父皇派犯人去辽东开采金矿,你问问哪个臣子,敢指挥父皇做事……”

柳淳吓得咧嘴了……敢情在这里等着呢!就那么一点小事,老朱也揪住不放,足见他的心胸也不怎么样吗?

“柳淳啊,父皇让我在屏风后面听着,其实早就存心让你负责宝钞的事情,他老人家只是想试探你一下。果然,你直言进谏,没有让父皇失望……放心大胆去做吧!把银行办起来,把宝钞稳定了,我很看好你的本事!”

朱标一番热情洋溢的话语,说得人热血沸腾,可柳淳还没有糊涂,都说他能忽悠,其实最能忽悠的就是皇家!

这不,朱标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态势了。

“殿下,我能不能问一下,假如银行开不成,事情失败,会怎么样?”

朱标面部僵硬了片刻,低声道:“那个……还是要尽力做成的!”

“假如,臣是说假如!”柳淳坚持追问。

“那就要看你弄到什么样子。”

果然!

柳淳懂了,老朱对宝钞是没什么希望了……甩给柳淳,做好了是他的功劳,做不好就怪柳淳,如果弄点天怒人怨,没法收拾,就砍了柳淳的脑袋,平息众怒!

朱元璋,你丫的就是个无良的黑心老板!

包括朱标再内,也不是看起来那么纯良!

你们都在算计小爷!

柳淳算是看透了,“殿下,臣斗胆说一句,假如真的把宝钞交给我,此事万万办不成!”

朱标不解,“你在父皇面前,说得头头是道,莫非你欺骗父皇?”

“殿下可不能诬陷臣啊!”柳淳慌忙摆手,“这银行能不能成,其实关键就是两个字:信用!”

“信用?”

“嗯!”柳淳道:“殿下,宝钞就是一张纸,让这张纸发挥作用,靠两样东西……其一是天子授权,其二,是百姓承认。第一点没问题,现在就是要让老百姓有信心,能够接受宝钞。这么大的事情,至少要有个德高望重的大臣来主持,假如全都由臣负责,百姓见到一个毛头小子,会放心把钱存进来吗?”

“这个……似乎也有道理!”朱标犯愁了,“除了你之外,朝中又有谁懂得这些呢?”

朱标犯了难,的确人才难找……柳淳这也是半真半假,他知道凭着自己的势力,没法染指银行这一块……可若是找一个废物出来,什么都不会,柳淳就能躲在背后遥控,其实也挺不错的。

“殿下,这个人不一定要懂宝钞,但是人品却一定要靠得住……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可以学吗!所谓活到老学到老,不要紧的!”他很憨厚,诚恳地建议道。

不懂没事,只要找我,包教包会不收费,绝对不骗人……柳淳信誓旦旦,等着朱标上钩,可他哪里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居然聪明起来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个绝佳的人才!”说完,朱标居然撇下柳淳,直接上了马车,去聘请贤才了!

望着马车扬起的灰尘,柳淳气得跺脚!

这个朱标跟他爹其实是一路货色,表面仁厚,刚刚还求小爷呢,现在有了人选,就急匆匆跑了……神马玩意!

柳淳带着一肚子气,返回了住处,结果到了第二天,消息就传开了,朱高炽和朱高煦两个兄弟,像是包打听似的,跑来送信了。

“太子殿下去见了茹太素!”

“老茹要咸鱼翻身了!”

“柳哥,明明是你提议的,让别人抢了,你会不会失望啊?”

……

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叫个没完!

“等等,你们能不能跟我先说一下,这个茹太素是什么人?”

提到了茹太素,世人熟知的是两件事……其一,他早年的时候,给朱元璋上万言书,写的晦涩难懂,光顾着拽文,老朱那时候文化水平还不成,一气之下,赏了茹太素一顿板子……第二件事情就是四年前,朱元璋宴饮群臣,他跟茹太素说了两句著名的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这两句话,可把洪武帝的为人说的清清楚楚……该喝酒的时候,朕会赏赐,可该杀头的时候,朕也不会手软!

茹太素呢,诚惶诚恐,回答道:“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

坦白讲,昔日一心拽文的茹太素,回的并不好,听到老朱的话,该焦虑的是群臣,不是皇帝!

果不其然,没有多久,茹太素就丢了户部尚书的位置,被贬为御史。

柳淳提议用重臣执掌银行,朱标想到了这位昔日的户部尚书……又是三天时间,柳淳接到了茹太素的命令,让他立刻过去议事……连点礼貌都不讲,好歹来亲自邀请啊!柳淳有预感,这老货要倒霉了……

第136章 找老朱要钱

虽然对老货心有不满,但毕竟人家干过户部尚书,是朝中重臣,柳淳也不敢怠慢,只能动身去见茹太素。

打听了一下,柳淳才知道原来老头的府邸在南城,周围都是各地的商贾,还有许多戏子,环境杂乱,院子也很小,甚至说有些寒酸。

等他赶来的时候,发现一个布衣老者正拄着拐杖,等在门口。

“请老管家代我通禀,晚生柳淳,拜见茹老大人!”

老头瞧了瞧柳淳,很年轻的一个少年郎,长得又帅气……不由得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鲜衣怒马啊!

“柳经历,老夫就是茹太素,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说完,老头请柳淳进去。

这时候柳淳才发觉,原来茹太素腿脚不便……对了,柳淳总算想起来,当年这老头在老朱面前拽文,上了晦涩难懂的万言书,结果让朱元璋痛打一顿,或许是落下了残疾……若真是如此,人家不去请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这里,柳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到了客厅,分宾主落座,老头准备了点心,茶水,还有瓜果……“柳经历,太子殿下来找老夫,说是你说动了陛下,要筹建银行,还举荐年高有德的重臣执掌,太子殿下找到了老夫……说句实话,老夫是颇为意外,诚惶诚恐,想了整整三天,都拿不定主意,这才请柳经历过来,想跟你恳谈一番!”

老头态度诚恳,语气谦和,让柳淳好感快速上升。

“老大人执掌户部,清正廉洁,人所共知,筹建银行,也是手到擒来,小事一桩……晚生才疏学浅,年纪又小,若是老大人不嫌弃,晚生自然愿意竭尽所能。”

茹太素大笑着摇头,“柳经历太客气了,我跟刘学士可是老朋友,他从北平回来,就没口子夸奖你,说你把那些北元的俘虏教训的如臂指使,堪称当世干吏……而且你进京之后,就敢直言大弊,尤其是你在天子面前,直接询问设立宝钞的初衷,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

说着,茹太素居然站起身,颤颤巍巍,给柳淳鞠躬。

这下子可把柳淳吓到了,慌忙道:“老大人,陛下垂问,晚生实话实话而已!”

“唉!”老头深深叹口气,“实话实话,这四个字就不容易!在官场上,有几个人敢说实话!”茹太素重新坐下,对柳淳道:“三年前,老夫被免了户部尚书之职,从此之后,户部尚书就一直空缺,朝廷的大小开支,其实是操纵在陛下一人之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柳淳吸了口气,他初次跟茹太素见面,可不敢什么都说,哪怕这老货跟刘三吾是朋友,那也不行!谁知道是真是假……

见柳淳不语,茹太素反而更加欣慰,年轻人就怕嘴上没把门的。

“柳经历,你总听说过郭桓案和空印案吧?”

这个柳淳当然知道,郭桓原是户部侍郎,因为侵吞国库粮米千万石之巨,连累整个六部,侍郎以下,悉数被朱元璋处死,牵连官吏数百人之多。

“一直以来,天子都不信任户部官吏,老夫接任户部尚书之后,天子曾言‘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老夫战战兢兢,能活到今天,全赖太子殿下周全。老夫已经无意仕途,奈何太子相请,不得不勉为其难。只是老夫听闻,这银行要替天子理财……老夫以为其中干系太大,不得不防啊!”

茹太素轻敲桌面,柳淳心里头嘭嘭乱跳……他也想到了,历次朱元璋肃贪,户部都是重灾区,就算没事,也会被牵连进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朱元璋的出身和经历决定了他强烈怀疑手下的官吏,尤其是管钱的户部,茹太素能活着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下来,已经可以偷着笑了。

茹太素见柳淳脸色微变,似有思索之意,老头把话锋一转。

“宝钞的事情,非比寻常……我思索了几天,柳经历不妨听听老夫的看法。”

“晚生正要请教老大人。”

茹太素微微点头,“你提到了,要用新的手段,区别***……这个可以让工匠们去做,至于回收旧币,老夫是这么想的,你看是不是能仿效钱庄票号……对了,就是你说的那个银行,让商民百姓,把宝钞存入……朝廷只收取一些保管费和折旧费,等到了约定的时候,百姓就能来取出新的宝钞,如此一来,也就维护了宝钞的稳定,也达到了回收旧币的目的。”

听完茹太素的想法,柳淳差点喷了,这跟他设想的,完全是两回事啊!

柳淳是希望弄个存款有息的银行,而老头却要收保管费,谁还来存款啊?

其实这就是观念的差别了……早期的柜房,金银店,钱庄,票号……其实都是向储户收钱的。

对于一般商人而言,长途贩运,携带太多的金属货币,是非常危险的,而且各地的金银成色也不一样,交易的时候,非常不方便。

他们把钱存在钱庄票号,然后由钱庄票号提供担保,虽然要支付一些费用,但也是可以忍受的。

只是……这一套办法,用在宝钞上,能行吗?

“老大人,若是百姓商贾,不愿意把钱存进银行,又该怎么办?”

茹太素深深吸口气,老脸之上,充满了纠结,半晌才道:“那就只有下严令,逼着商民百姓存钱了。”

柳淳沉吟道:“朝廷强令百姓使用宝钞,又强令百姓存钱,唯恐会加快民间抛弃宝钞的步伐……弄巧成拙,反而彻底毁了宝钞!”

柳淳能说着这番话,让茹太素颇为惊讶!

“柳经历果然敏锐!奈何……”老头没有说话,而是取来一个盒子,展开之后,将一个金杯递给了柳淳。

在杯底,有“御制”两个字!

“金杯?”

“嗯,是陛下赐给老夫的!”

柳淳眼睛都直了,金杯在前,白刃在后……要是办不成这件事,老朱就要杀人了!

茹太素晃着花白的脑袋,万般无奈。

“老夫固然知道,强令百姓存钞,会引来反弹……可若是不然,又如何能完成陛下的嘱托!到时候,怕是老夫就要用这个金杯,装满鹤顶红,自己喝下去了!”

看着老头可怜兮兮的样子,柳淳真的对洪武朝的官员,产生了一丝丝的同情……据说有人在上朝之前,都要准备好遗嘱,看起来不是夸张,真是提着脑袋当官啊!

柳淳盯着金杯,眼睛都不眨,茹太素还当他喜欢呢!

“柳经历,你要是能替老夫想个万全之策,这个金杯就是你的了!”

柳淳突然笑了,“御赐金杯,的确是好东西。老大人……你有胆子吗?”

“胆子?你要干什么?”茹太素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咱们去找陛下。”

“找陛下?”

“嗯,去找陛下要钱!让他给银行出本金!我就不信了,偌大的皇宫,就拿不出金银来!”

茹太素翻了翻白眼,简直要昏过去了。

这多年了,光看到往宫里送钱,就没见过皇帝陛下往出赔钱的!

“柳淳,要不你回去吧,这事老夫自己来就行……”茹太素突然觉得自己翻了个大错误……

“不成!”柳淳还来了劲儿,握紧拳头,用力挥舞,“老大人,赶快换朝服……办银行的钱,陛下出定了!”



第137章 朱元璋的小金库

什么是真的猛士?

在今天之前,茹太素多半会认为是老朋友钱唐。

朱元璋阅读《孟子》,发现其中的话太难听了……尤其是”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为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这句,直接戳到了老朱的肺管子!

朕把臣子当成手足,奈何臣子把百姓当成鱼肉!

老朱当然容不下这样的“歪理邪说”,孟老夫子是死了两千年,但依旧在孔庙享受祭祀,老朱就下令,把孟子抬出去,从此之后,不再祭祀。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

孔孟之道,孔孟之道……如果没了孟子,那就剩下“孔之道”了,大家伙也只是“孔门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官员们炸锅了,一个个嚷嚷着,要替孟子争名分,要维护道统尊严。

只是话好说,事难做。

陛下气成那样,谁去了,不光要丢了性命,没准连家族都要跟着受牵连……就在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刑部尚书钱唐站了出来,闯宫觐见……老先生还挨了一箭,血染宫门。

可钱唐够硬气,高呼为孟子而死,死有余荣!

老朱也被吓了一跳,就算杀了钱唐的父亲儿子,他都未必有勇气闯宫,可为了孟子,居然不避生死……书生还是有二两骨头的。

老朱没杀钱唐,也没把孟子赶出去……但执着的朱元璋,岂会轻易认输,他干脆出了个删减版的《孟子》,把自己厌恶的话,通通给删除了。

这是一段很著名的公案……钱唐靠着那一句为孟子而死,死有余荣,成为士林称颂的猛士,就连茹太素也自愧弗如。

可今天之后,茹太素敢说,比起眼前的少年,钱唐不值一提,双方天差地别,一个是替孟子争,一个是直接从皇帝身上割肉……

柳淳打算干什么?

去向朱元璋要钱!

还不是一个小数目,是上百万两的真金白银!

这么多年了,陛下赏赐,几乎都是宝钞,偶尔给点金瓜子,金元宝,也都小的可怜,眼神不好,都能丢了。

茹太素算是知道,想从陛下手里掏钱,简直跟老虎嘴里抢肉差不多了。

搞不好,还会被老虎咬一口!

老先生提心吊胆,可柳淳却义正词严,理直气壮。

“启奏陛下,臣等正在筹措银行事宜,可有一件事,需要陛下鼎力相助!”

“什么事?”这一次朱元璋是穿着皇帝的常服,明黄色的龙袍,黑色的翼善冠,上面还有两个小耳朵,看起来像是老鼠的耳朵,挺卡通的。

似乎老朱的心情挺好,主动道:“是需要人手,还是房舍,朕可以将城东的空地划一块给你们。”

难得,皇帝大方了一次,茹太素拼命看柳淳,心说你小子见好就收,顺坡下驴,可千万别找死啊!

他哪里知道,柳淳胆子是不大,可有些时候,来了轴劲儿,九头牛都拉不回!

“陛下,人员和位置固然重要,不过当务之急是银行的资本金,臣斗胆恳请陛下,赐予一些启动资本。”

朱元璋沉吟了一下,道:“皇帝不差饿兵,朕拨给你们20万贯宝钞,速速去准备吧!”

一张口就给了20万贯,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茹太素都怀疑柳淳是不是跟天子有什么关系,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陛下,臣需要的启动资金,是为了应付银行兑换之用,是给宝钞提供担保……所以,臣需要金银!”

朱元璋似乎没有听清,“你要什么?”

“臣是说,希望陛下能够提供几百万两的金银,充作启动资本……”

“住口!”

还没等柳淳说完,朱元璋就拍桌子!

“好你个柳淳!你说要用银行调理宝钞,维持币值稳定……朕已经答应了,你没有本事,反而让朕出钱,是让朕给你擦屁股吗?”

老朱杀气腾腾,茹太素都哆嗦了,柳淳很委屈。

“陛下,这筹建银行,其实和做生意差不多……不管什么生意,都要先下本,然后才能赚钱……陛下若是不愿意出钱,那臣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寻找有实力的豪商大户,让他们出钱入股……只是如此以来,银行的控制权就不在陛下手里了!”

“荒唐!”

朱元璋越听越气,气得站了起来。

“柳淳,朕同意筹建银行,难道还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吗?”

柳淳忙道:“当然不能,所以……陛下正应该多出一些钱,成为名副其实的大股东,这样银行就完全听从陛下的了。”

朱元璋愕然,好强大的逻辑,这钱朕是出定了吗?

下一秒,朱元璋声色俱厉,破口大骂道:“身为臣子,替君父解忧,若都是似你们一般,只知道伸手要钱,大明朝就算有金山银山,都给搬空了,朕不答应!”

“陛下,这个入股银行,可不是白要钱啊,这些钱会作为银行本金,以后陛下分红,就靠这个!”

朱元璋气得笑了,“分红?要是你们赔钱了呢?”

“那就只能一起损失了……”柳淳注意到朱元璋吃人的目光,连忙道:“陛下,臣在大宁的投资,完全是成功的,获利丰厚,这个,这个……可以去问太子殿下啊!”

……

“……父皇,大致情况就是如此。”朱标向朱元璋详细讲述了他投资钢铁厂的始末,五万两,变成十五万两,两年之后,有望达到五十万两!

钱真的能生钱!

朱标现身说法,让老朱也犹豫起来。

作为农民出身的皇帝,朱元璋对待财富,有两大信条……第一,他只相信种田收获,至于什么放高利贷啊,借钱生息,那都不是好人干的事情。

第二呢,他觉得财富只许进,不许出!

过日子就要越过越红火……今天置办一张桌子,明天添一把椅子,这才像样子,否则,就是败家子。放到钱财上面,二十年了,只见银子流入内帑,却没见老朱花过多少钱,连寝宫都那么寒酸,朱元璋却甘之如饴。

根据茹太素的估算,历年下来,宫里积累的金银,至少在千万两以上!

既然有这么多钱,拿出来充当本金,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陛下,其实吧……银行能回笼货币,也能回笼金银,只要宝钞币值稳定,商民百姓能够接受,自然可以用宝钞换取更多的金银……陛下拿出这些金银,并没有凭空消失……只是从内帑,转到了银行的金库。而陛下又是银行的大股东,说到底,这笔钱还是属于陛下的,只是从左手转到了右手而已,没什么差别!”柳淳耐心解释。

朱元璋用鼻子哼了一声,“既然没差别,那为什么还要朕出钱?”

“为了信心!”柳淳朗声道:“陛下若是以内帑作为宝钞的担保,百姓相信天子,自然就相信宝钞,否则,百姓心中犹豫,就未必愿意配合朝廷的安排了!”

柳淳说完,太子朱标也道:“父皇,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柳淳也不敢把他的小命当成儿戏,依儿臣的意思,不如就让他实验一番。”

朱元璋犹豫了再三,终于道:“太子,你随着朕过来!”

朱标心中一喜,连忙紧跟老朱……父子俩直奔宫中的一处不起眼殿宇而来。

“说起来,这还是你母后活着时候弄的,进来瞧瞧吧!”

传说中的皇家内帑,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朱标的面前,老朱有多少钱,即将揭晓……

第138章 朱元璋就是个老无赖

老朱带着太子去金库,柳淳跟茹太素就在偏殿休息……老头腿脚不便,费了好大力气进宫,又是跪,又是惊,身体都僵硬不会动了,瘫在位置上,跟尸体差不多。可他的眼睛却是亮得邪乎,看着柳淳的目光,炽热到让人受不了!

“行,真行!难怪刘学士会那么推崇你!”老头压低了声音,“虎口拔牙,这么难的事情,都让你给做成了!啧啧,让陛下出钱,你算是头一个!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年纪,也算是开眼界了……”

老头咧嘴发笑,柳淳却不那么乐观。

“老大人,准备金有了,但银行想要办起来,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太多的人才,需要让商民百姓接受,我现在是一点底儿都没有!”

“哈哈哈!”

茹太素轻笑道:“老夫好歹也是做过户部尚书的人,还认识几个可造之材,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有了米,再有几个巧媳妇,应该不难。”

柳淳这才想起来,朱标请这老头出山,八成就是这个原因……假如让柳淳找人,肯定从徐家啊,蓝家啊,借用一些人过来,那样的话,银行就跟勋贵绑在了一起……本来淮西集团就强大,若是再掌握了金钱,那可就天下无敌了。

怪不得那天从皇宫出来,朱标急急跑了……这位太子爷,名为仁厚,实则肚子里的心眼也不少。

“老大人,既然人才没有问题,那我这里有个想法……你看能不能开个交易市场,把大宁等地的货物,集中出售。”

茹太素眉头微皱,“柳经历,老夫听闻你带来的东西,卖得挺好的,怎么还嫌不够?”

柳淳笑道:“是这样的,我不光打算卖货,还要采买,尤其是茶叶,丝绸,当然还有粮食……我主动跟银行合作,所有的买卖过程,都通过银行结算……如此一来,银行的业务上去了,新版宝钞也用出去了,南北货物贸易通畅,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茹太素稍微思量一下,立刻露出笑容,“正所谓万事开头难……如果银行能承接北货南销,势必能赢得开门红!好,太好了!”

老头笑得合不拢嘴,没口子夸奖柳淳,说他公忠体国,十分难得,如果办成了,一定给柳淳请功……柳淳倒是不在乎这些,他忙活了这么长时间,为的就是大宁的那些货物能顺利卖出去……所谓的商品农业,既强大,又脆弱。

强大是因为有利可图,很快就能吸引大批的商人百姓,前往大宁和辽东屯田,在利益的驱使之下,移民实边的目标能迅速实现。

脆弱的地方就在于如果不能顺利交易,就会带来灭顶之灾……比如大萧条的时候,把牛奶倒进河里,把猪仔杀了,也可能因为贸易纷争,黄豆就卖不出去了……当然,大明还不存在这些问题。

银行就是衔接南北经济的任督二脉,只要打通了,前途无量,整个大明的格局都会彻底改变……

朱重八啊朱重八,小爷可是为了你的江山啊……赶快把你那点私房钱,都拿出来吧!

……

“这就是内帑了。”

朱标看着眼前的金库,也是目瞪口呆,哪怕贵为太子,他也是第一次见识老爹的财宝,过去只有马皇后有资格帮着老朱打理钱财。

马皇后去世后,除了那些专门管金库的太监,就只有皇帝能进来了。

朱标眼珠乱转,感觉都不够看了。

这里到处都是装钱的箱子,但是根据箱子的颜色,能够很清楚分辨出来,这是不同批次的金银。

在同一批次的箱子上面,还有木条,上面刻着清晰娟秀的字迹,表明金银的来源……

“攻占集庆,缴获金五万三千两,银一百二十万两,悉数充入府库!”

“大军克武昌,扫灭陈友谅部,缴获金二十三万两,银二百八十余万两!”

“破平江,获张士诚积蓄之金十五万两,银一百零五万两。”

“光复大都,收缴黄金五十万两,白银七百二十万两!”

……

朱标看着这些,瞬间就流泪了……他不是被金银的数额吓到了,而是上面的字迹!

“母后!”

朱标跪在地上,伸手摸着木牌,眼泪婆娑……这些缴获,正是老朱崛起之路的写照,从一个红巾军的小头目,一点一点,东征西讨,最终打下万里江山,消灭强悍的大元帝国!

整个过程,马皇后都陪伴着朱元璋,夫妻两个,同心同德,辛苦经营,有资格跟朱元璋分享这个国家的,只有马皇后一人而已!

而如今她已经走了十年!

朱元璋坐在了一个箱子上面,伸手摸着上面的字迹,然后又拍了拍朱标的肩头。

“爹没事的时候,就到这个仓库来瞧瞧,爹不是爱财,是来看看你娘!坐在这里头,我就能想起当初,我们两个天天计算有多少钱粮,多少金银,能招募多少兵丁,打多少仗……自从你娘死了,我每年都来,跟她念叨一下,国库又增加了多少存粮,内帑又进了多少金银……这治国就跟治家一样,要越来越兴旺才行,不能当败家子!”

朱标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点头。

“来,把箱子展开!”

老朱让儿子把一个箱子打开,朱标点头,急忙照办,这是从高邮缴获来的,这么多年了,亏老爹还留着!

朱标欣欣然,取出了一块金砖……不对啊,怎么有点轻!

他又拿起一块,两块金砖放在一起,啪,掉渣了!

啊!

这是……金……砖啊?

朱标大惊失色,连忙又翻出来几块,他发现上面的砖头还算良心,涂了一层金粉,下面的连金粉都没有!

就是十足的砖头!

“父皇,这,这是让人掉包了吧?”朱标差点急哭了。

“哈哈哈!”朱元璋仰天大笑,“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犯傻!打仗治国,哪一样不要花钱,好多缴获的金银,转手就赏给了将士,要不然,谁给你爹卖命啊!”

朱标讪讪一笑,他能不懂吗?

只是老爹弄了这么多空箱子,里面还装着砖头充数,你老这是要干什么啊?

“唉,当年,我跟你娘说,这花出去的钱,还能收回来,我们就在这内帑里面留下了空箱子,准备着都给装满了,以后儿孙也就能松口气!”

朱标眼圈泛红,感动地稀里哗啦,真是亲爹啊!

老朱随手抓起一块砖,掂了掂,“我是攒了不少钱,可花销也多,这里面的箱子,有一多半都是空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装满……对了,你说父皇把这些砖头当成金子,给那个臭小子如何?反正他说了,就是凑个数而已,左手倒右手,真假没什么区别吧?”

朱标顿时就傻了……爹啊,好歹是皇帝啊,咱不能这么坑人啊!

“父皇……儿臣觉得柳淳是个人才,假如他的法子能成功,这些空箱子填满,指日可待,可若是给了假的,孩儿就不好说了!”

朱元璋翻了翻白眼,“你啊,总是替那小子说话!朕是天子,说是真的,谁敢说是假的?”

老朱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这么干……而是让人搬出15万两黄金,200万两白银,充作银行的准备金。

朱标押着三分之一的内帑,给柳淳送去。

朱元璋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不行!

他急忙把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找来,“朕出了钱,不能凭空没了……你派人给朕看着,假如真的赔了,银行办不下去……你就把银行封了,然后将金银一两不缺,都给朕运回来!”

哼!

朕是天子,朕可不能赔钱!



第139章 始于颜值,陷于勇气

“爹,外面传说都是真的吗?”

蓝玉放下了手里的三国演义,抬头看去,给他吓了一大跳!女儿一改往日的装扮,穿了一身淡蓝色的小袄,下面是百褶裙,头上也没有复杂的首饰,只是插了一支汉玉的簪子,看起来清秀淡雅,竟有种江南闺秀的气质。

尤其是腰身看起来,都瘦了一圈,简直变了个人!

蓝玉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眼前的女孩,的确是他的闺女!

“丫头!你发什么疯啊?”

“谁发疯了!”蓝姑娘瞪着眼睛,怒吼道,可刚喊出来,又后悔了,急忙万福。

“女儿莽撞,还请父亲大人见谅!”

蓝玉的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多少年了,都没听过这丫头跟自己道歉,她今天一准是吃过药了。

“你有事吧?赶快直说,你爹还要写兵书呢!”

蓝姑娘瞬间满脸不屑,就你?十天憋出七个字,还有三个是“蓝玉著”,等你写出兵书,怕是一万年之后了!

想到自己的形象,蓝姑娘索性只在心里吐槽了。

她凑到蓝玉的面前,轻轻款动腰身,坐了下来,还真有那么一丝娴静的味道了。

“爹,陛下真的给,给柳小郎拨钱了?”

“嗯!”

“那是真金白银了?”

“嗯!加起来好几百万两呢!小半个内帑都搬出来了!”

“哎呦!”

蓝姑娘瞬间跳起来,老爹目光闪过,她又坐下了,可难以抑制地激动,声音都变了,“爹,我听说,好像没几个人能做到吧?”

蓝玉重重叹口气,“不是没几个人,是压根就没人!咱们陛下……不该花的钱,从来不花,该花的钱……也是能省则省。你不记得了,前些时候,你爹灭了北元回来,给朝廷送了多少战利品!赤金的龙椅,这么大个的珍珠,还有传国玉玺呢!可陛下呢,除了给个梁国公,就是五十万贯宝钞!听起来不少,可在陛下那就是一堆纸啊!”

蓝玉拧眉瞪眼的,老脸憋成了菊花。

“丫头啊,前些时候,你爹也去了徐府,徐辉祖那个媳妇,偷偷把宝钞换成了金银,还通过尼姑,往外面放贷,这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蓝姑娘心说满城风雨,人头都挂出去九十里,谁人不知啊!

“虽然啥的那些人,是因为假币案子,但是也给你爹提了个醒啊!宝钞是咱们陛下颁行的,老百姓不愿意用,法不责众,陛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可当官的,尤其是你爹这样的,敢私下里把宝钞给换了,这就是一条大罪!陛下要是想动手,凭着这条,就能抄了咱们的家!”

不得不说,《三国演义》真是一本奇书,蓝玉看了好些日子,写书的本事没学到,但是脑袋瓜子聪明了不少。

“说起来都怪柳淳,就是这个臭小子,把大家伙私下里干的事情,都给捅出来了,这下子断了多少人的财路,我真想好好揍他一顿!”

“你敢!”蓝姑娘不爱听了,“爹,你别狗咬吕洞宾,也就是柳郎好心,如果不捅出来,假造宝钞,放贷牟利,鱼肉百姓,兼并土地……别说咱蓝家,就算徐家都未必承受得住!人家柳郎可是救了你们的命啊!”

蓝玉老脸铁青,气得要抓狂了,这个该死的丫头,一口一个柳郎,把你爹说成了狗……信不信,我,我……蓝玉干瞪眼,他还能拿宝贝姑娘怎么样!

“丫头……别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徐家的事情,可是徐妙锦挑起来的!”

“是啊!”

蓝姑娘笑呵呵道:“最近啊,京城出了两个豪杰……一个是徐妙锦,敢跟她大哥叫板,再有就是柳郎,能从陛下手里弄出真金白银!厉害!都很厉害啊!”

蓝玉眉头挑了挑,笑笑道:“丫头,其实柳淳也提徐妙锦出头来的,他当场奖励徐妙锦十万两呢!”

蓝玉说完,紧盯着女儿,他发现女儿眼睛瞪得大大的,突然一拍桌子。

“果然柳郎有情有义,扶困济危,仗义出手,又那么大方!真是太好了!”蓝姑娘的脸都都红了。

蓝玉愕然了老半天,仰望着天棚,轻吐了口气,“丫头,你咋比爹还迟钝呢?爹是说你的那个柳郎,跟,跟徐妙锦……”

蓝姑娘瞬间无语了。

……

十五万两黄金,二百万两白银。

虽然不算太多,但也差不多了。

柳淳没指望建立起遍及全国的银行体系,事实上也根本做不到,目前皇家银行就立足应天,最多向北沿着运河,辐射北平,向南,影响整个江南沿海,或许还能沿江而上,深入腹地……当然了,这是以后的小目标,眼下能把京城摆弄明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老大人,这些年,陛下到底发了多少宝钞,你有数吗?还有,市面上有多少假币,你清楚吗?”

这俩问题一出,茹太素老脸拉得二尺长,咳嗽道:“这个……具体数目,怕是只有神仙才清楚了!”

柳淳差点喷血!

不知道市面上有多少宝钞,万一银行开门,全都涌进来挤兑,这点金银,顷刻之间,就会被挤兑一空……老朱能放过他们吗?

“柳经历啊,老夫觉得,有锦衣卫和应天府的人,最好再调动一些兵马,没人敢来挤兑的!”

柳淳给了他个大白眼,“那样的话,也没人敢来做生意了!”

茹太素把两手一摊,那能怎么办?

“老大人,你看这样,咱们呢,采取存款有息的措施……旧钞存进来,按照新钞计算,不进行折价。假如拿旧钞换新钞,折九成,换金银,按五成算,如果是旧钞超过三年,还要换成金银,最多只能按三成算!”

宝钞最缺德的就是不回收……加之印刷手段不够好,流通一两年,就变成旧钞,通常旧钞只能顶新钞的三成……贬值的速度,比某些手机还可怕呢!

柳淳这么安排,已经算是非常厚道了。

茹太素思索了一下,“你这是鼓励百姓存钞,即便是兑换,也要兑换新的宝钞,尽量减少金银支出……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却靠着兑换比例,引导百姓,选择最有利的方案……妙!妙哉!”

老头毕竟是户部尚书,很快理解了柳淳的思路。

“老大人,我现在就怕宝钞的信用破产,即便新钞,百姓也不愿意接受……这样一来,开门之后,会有人不计代价,兑换金银……所以呢,在推行之前,我希望老大人能广而告之,尤其是让士林配合,我们是不是能上书陛下,如果能让新的钞法顺利施行,可以吸收一些士绅商家子弟,进入国子监!”

这回轮到茹太素翻白眼了,你可真行,为了宝钞,连监生的资格都拿来卖!

可又有别的办法吗?

老头沉吟半晌,“我尽力而为吧!”

……

“爹,明天就是皇家银行开门的好日子,咱们去存钱吧!”

蓝玉这几天脑袋都大了,“傻丫头,还不知道能不能办成呢!咱们家里也不宽裕,再说了,财不外露,你爹还想多活几天呢!”

蓝姑娘菜不爱听了,“怕什么,银行是陛下的,咱们把钱放在陛下手里,我就不信,陛下还能饿死咱们家!对了……别光存宝钞,我听说了,存金银能溢价两成呢!快把你的小金库给交出来!”

第140章 第一张金卡

“爹,你瞧新的宝钞多好看啊!”

蓝姑娘得意洋洋,向老爹炫耀……新版宝钞,在尺寸上大大缩水,原来的宝钞一尺多长,是面积最大的纸币,纸张大了,携带不方便,容易损坏,而且成本也高……柳淳是个很仔细的人,什么账都算!

因此新版纸币,在尺寸上,大大缩水,变得只有五寸长,两寸宽,正好能放在手里……别看面积缩小了,但里面的图形啊,文字啊,全都成倍清晰,更加精致了许多。

尤其是对着阳光,还能看到一张慈祥的笑脸……老朱的水印!

这个工艺可不容易……需要在制作纸张的时候,用模具印在纸上,改变纸浆纤维的浓度……这样一来,对着阳光看,纤维密集的地方就暗,稀薄的地方就清晰……一张水印的人脸,就跃然纸上了。

有人说了,印皇帝的脸,老朱能高兴吗?

还真别说,朱元璋不在乎这个……不但不在乎,还挺乐呵的,事实上,在大明,很多人家都供奉有朱元璋的画像,普及程度,远超过《大诰》。

每逢年节,还要给皇帝陛下磕头哩。

柳淳说过,纸币是皇帝向一张纸,赋予权力……把皇帝的脸印在纸上,也是情理之中……

蓝姑娘反反复复看着,都觉得这张纸币太漂亮了,简直比宋代的名画还吸引人,她务必要收藏好……要知道,这可是柳郎的银行,第一天营业,做的第一笔业务,发出的第一张新版纸币……贼有纪念价值!

女儿傻乐,蓝玉是笑不出来,眼泪在肚子里打转……这叫什么事啊,家里的宝钞存了也就存了,反正都是废纸一堆,可问题是连金银也都存了,他现在都成了秃尾巴鹰了。

“那个丫头,府里的吃穿花用,该怎么办?你不能让爹饿死吧?”蓝玉无奈道。

蓝姑娘眨眨眼睛,“爹,你说啥傻话呢?这不是有钱吗?去买啊!”

“买?”蓝玉这辈子光会抢了,还真没逛过市场!

蓝姑娘笑嘻嘻站起来,拉着他爹就往外面走。

刚刚都看好了,就在银行的旁边,大宁商品展销会的大牌子,明晃晃戳着,十分显眼。虽然是临时搭建的棚子,但里面光线充足,物品摆放整齐,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龙眼大小的珍珠,火炭红的狐狸皮,硕大的熊掌,堆成小山的人参,还有各种各样的铁器,菜籽,大豆……蓝玉都觉得眼神不够用了。

这小子行啊!这是把北平和大宁的宝贝都搬来了!

蓝玉感叹之际,女儿已经开始旋风一般采购了。

这丫头也不问价钱,看什么都觉得好,看什么都想买……没有多大一会儿,连马车都装不下了。

“丫头,你傻了!也不瞧瞧,万一买了假货怎么办?”

听蓝玉提到假货两个字,在旁边负责介绍商品的牙人立刻笑道:“这位先生,你要是能找到假货,恭喜你,发财了!”

“发财了?”蓝玉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当然是发财了,你可以去银行,拿到十倍赔偿!”

“十倍?”轮到蓝姑娘惊讶了,“那银行不是赔了?”在她心里,银行是柳郎的,银行赔了,不就是柳郎赔了,那怎么行!至于她买到了假货,转给其他的纨绔就是了,没事的。

“姑娘放心,银行已经收取了一笔保险金……出了问题的商户要被处罚,而且还会被取消资格,没人会冒这个险的。”

蓝姑娘听得似懂非懂,但她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柳郎真的太聪明了!

既然东西有保证,还有什么犹豫的!

“买,全都买了!反正本姑娘有钱!”

在市场转了两个时辰,蓝玉觉得比跑去捕鱼儿海打仗还累呢!

他们又回到了贵宾休息的房间。

“丫头,你到底买了多少东西?”

蓝姑娘托着腮帮,喃喃道:“没算过,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吧!”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有点心虚,“反正有银行的人盯着,每一笔账目,都要经过他们的。”

说话之间,有银行的人已经把采购清单送了过来。

“请过目。”

蓝姑娘快速浏览,蓝玉也跟着瞧瞧……乖乖!这个死丫头愣是买了二十多万贯!

“刚刚存的钱,你花了小一半了!”

蓝姑娘翻了翻白眼,“花就花了呗!反正都是宝钞,也不心疼!”

说完,蓝姑娘潇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银行人员再三核实,然后笑道:“我们的人会把东西全部打包好,下午之前,送到贵府上,如果出现差错,可以找银行处理。请姑娘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让客户满意!”

“请稍等,一会儿还有礼物送上。”

银行人员交代完毕,转身离去,这时候有丫鬟送来了茶水……这个茶水都是现场冲泡的……丫鬟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推开之后,里面的茶叶正好够一泡的!

绝对大师亲自炒的!

滚烫的开水,从壶嘴流出,丫鬟来了个潇洒的凤凰三点头。

将茶水冲泡之后,又退了下来。

蓝姑娘瞧得目瞪口呆,“爹,比咱们家的丫鬟还好用哩!”

蓝玉拿鼻子哼了一声,“那臭小子就会故弄玄虚!玩花里胡哨的鬼把戏!”

蓝姑娘嘟着嘴,怒道:“不许你说柳郎的坏话!你看他安排的多贴心啊!”

“呸!要是他能给我五十万贯,我保证让他去秦淮河当神仙去!”

“爹!”蓝姑娘生气了,“你说的是什么话?真粗俗!下次不带着你了,让人听了丢人!”

蓝玉气得差点昏过去,有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女儿,我才丢人呢!

这父女俩互相看不惯,都把头扭到了一边……突然,有人扣门,随后柳淳笑呵呵走了进来,他的手里还有一张金灿灿的卡片!

直接送到了蓝姑娘的面前。

当看到金卡,蓝姑娘觉得自己呼吸急促,必须要紧闭着嘴巴,心才不会跳出来!

这是什么啊?

是生辰八字,还是下聘礼啊?

一出手就是金子,难不成是金玉良缘?

她的脑袋显然不够用了。

蓝玉比女儿清醒,他更见不得女儿一副失心疯的模样……“臭小子,你这又是什么?”

“就是一张金卡……梁国公是第一个存款的大客户,又是第一个在展销会采购的大客户……拥有双重金卡资格,以后不管是存款,还是采购物资,我们都会安排专人负责,确保万无一失。”

听到柳淳的解释,蓝姑娘总算冷静了一点,可小脸还是红扑扑的,发自内心赞道:“柳公子果然想得周到,真是厉害啊!”

蓝玉咳嗽了两声,万分不悦!

“臭小子,我可是堂堂梁国公,就算没有这张金卡,也没人敢怠慢我!”

柳淳含笑,“国公爷的威风,人尽皆知……只是这个金卡,不管什么人,哪怕寻常商贾,只要存款够了,都能得到便利……其实对商人还是挺有用的。”

蓝姑娘忙道:“谁说不是!有几个像爹爹这样,光知道仗势欺人!”

“我仗势欺人?”

蓝玉要疯了,没法跟这个死丫头说话了。

“臭小子,你说的这么热闹,送出去几张了?”

柳淳默默伸出一根手指头!

“十个?还是一百个?”在北平的时候,蓝玉已经习惯了这小子频频创造奇迹,哪怕送出一千张,也不算什么。

“一张!就是这一张!”

柳淳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此刻只想怒吼一句:朱重八,你的信用太差了!

第141章 朱元璋的存款体验

银行开门了三天,柳淳预想中的存款热潮没出现,可能的挤兑也没发生……最最关键,连人都没有了!

原本大宁的商品还算抢手,可是自从跟银行挂钩之后,人们都是只看不买,蓝玉之后,没人愿意当第二个吃螃蟹的,银行跟没了香火的破庙似的。

“瞧你把那臭小子吹上了天,结果呢?就是个银样镴枪头,绣花枕头,废物点心……去,把朕的钱拿回来,少一两,就,就把他的钢铁厂充公!”朱元璋气哼哼道。

难怪老朱能轻易把金银交出来,敢情是看上了柳淳的钢铁厂……反正那小子有钱,咱洪武大帝可不干赔本的买卖。

朱标满脸苦笑,“父皇,如果此时抽走金银,银行立刻就完了……其实,也不是没人去,还有……”

“有?”

“嗯!”

“谁?”

“梁国公蓝玉。”朱标道:“梁国公第一天就去,存入50万贯宝钞,还有两万两黄金,八万两白银。”

“当真?”朱元璋面带喜色,这么说,他没赔钱?至少能把蓝玉的钱给黑下来!

“父皇……不止如此,梁国公还采买了不少大宁的商品,价值几十万贯。”

朱元璋听闻介绍,欣然道:“还不错……那,还有其他人吗?”

朱标默默摇头。

啪!

老朱狠狠一拍桌子!

“同样吃着朝廷的俸禄,蓝玉不过是刚刚加封的梁国公,就能知恩图报……银行不管如何,挂着朕的名头!是皇家的生意!整整三天,难道我大明就蓝玉一个纯臣吗?”

老朱厉声质问……假如蓝玉在场,都能感动哭了,拿这么点钱,就换个纯臣的评价,太值了!

朱元璋在地上来回走动,沉吟道:“按你的说法,银行是办不下去了?”

“这个也不是办不下去……”朱标欲言又止。

“你说!”朱元璋气哼哼道:“别藏着掖着,反正就是一条,朕不能当冤大头!”

朱标苦笑道:“父皇,是这样的,刚刚柳淳找到了儿臣,他给儿臣出了个主意,儿臣觉得挺有道理的。”

“他又有主意了?”朱元璋哼了一声,不悦道:“别是馊主意吧?不会又让朕往出拿钱吧?”

老朱随口一说,哪知道朱标竟然点头了。

“父皇英明,一猜即中啊!”

朱标说完,发现老爹的脸都黑了,眉头也立起来了,这是要杀人啊……

“父皇,这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朱元璋气哼哼道:“莫非那小子给你灌了迷汤,你想把内帑搬空不成?”

朱标连忙摆手,“父皇,这次柳淳是提议,让,让皇家带头存款……”

“存,存款?什么意思?”

“就是拿一些钱,存进去,有皇家带头,其他人也就放心了!”

朱元璋愣了好半天,突然狠狠啐了一口!

这下子老朱可真气到了!

朕已经拿了好几百万两,怎么还管朕要钱?你们拍着胸脯说,办银行赚钱,朕一个铜子没看到,光往外掏钱了,这么下去,内帑没几天就空了!

“朱标!你个败家子!”

朱元璋气得破口大骂,“朕没有钱,朕也不可能存钱!告诉那小子,再给他三天,如果还是没人去,朕就,就收了他的钢铁厂!”

朱标吓得差点趴下。

“父皇,收不得啊!那个钢铁厂还有儿臣的股份,也有徐妹妹的股份……要是收了,那小丫头保证进宫来哭!”

朱元璋迟疑了一下,摆摆手,“怕什么,到时候把她的那份还给她就是了。”

“父皇,大宁钢铁厂可非比寻常啊,产量高不说,品质也好,依儿臣估计,至少价值两百万两以上!”

朱元璋又惊又喜,没想到啊,柳淳还是个大肥羊,这下子更亏不了了!

朱标硬着头皮道:“父皇,儿臣觉得做事要师出有名……不如这样,先把钱存进银行,柳淳说了,钱是有利息的。柳淳能运营好银行,父皇的钱只会越来越多,运营不好,就会欠父皇的更多,等他还不起,到时候收了他的产业,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招挺熟悉的,朱元璋略微思索,就骂道:“你怎么也学坏了,这不是地方士绅豪强欺负老百姓的招数吗?先借一点钱,然后利滚利,最后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你把父皇当成什么人了?”

朱标苦笑,亏你老还知道,直接把金银运回来,可比这个狠多了,和强盗有啥差别?

这些日子,朱标终于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人无完人,老爹英明神武不假,可遇到了理财的事情,就毫无水平可言,跟市井的大妈也差不多。朱标是因为入股了钢铁厂,下了一番功夫,很明显,他比老朱厉害不少!

“父皇,是柳淳请您存款的,就算出了事情,丢了钢铁厂,他也没法抱怨父皇不公。”

朱元璋眉头紧皱……犹豫半晌道:“罢了,朕就听你一回!”

……

银行,贵宾室!

柳淳跟茹太素两个人,并肩站立,老头将一份存单递给了朱元璋,“陛下,这是一年期存款,利息按百分之八计算,陛下存了二十万两白银,目前有溢价优惠,二十万两白银,记为二十万四万两!一年的利息是一万九千二百两,也就是说,明年这时候,本息加起来,要给陛下二十五万九千二百两……另外利息所得的税率,还要请陛下示下……要不要交税?”

老朱皱眉头,他刚刚算了一下,存二十万两,一年下来,多了快六万两,这可不错!能干不少事哩,至少能接济一下家乡的穷人……或者给几个女儿备下一份嫁妆。

这当爹的不容易,他素来节俭,朝中也秉承圣意,在公主嫁妆方面,尽量节俭,能省则省,老朱有心不答应,可也不能开恶例。

没法子,只能靠内帑的钱,填补公主们的嫁妆,总不能委屈了孩子吧!

光是公主也就罢了,他的那几个儿子也不省心……孩子们陆陆续续大了,除了晋王,秦王,燕王等人之外,其他王爷陆续就藩……有的人被封到了富庶的地方还好,有的人去了穷地方,就一封信,接着一封信,一把鼻涕,一把泪!

管他这个当爹的要钱,几个月之前,他刚私下里拿了三万两,给齐王修府邸。结果好了,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其他儿子也都要钱。

弄得老朱不胜其烦!

他的经历告诉所有当爹的,别管你多牛,都逃不过替儿子买房这一关!

老朱当然是想手里的钱越多越好,尤其是能完全由他支配,不需要经过户部的那种……

“什么意思?给朕的钱,也要交税?”老朱哂笑。

“那个……陛下!”柳淳乐得没有利息税,但他害怕老朱日后发飙,只能耐心解释,“这个利息税是针对所有储户的,陛下或许会损失一点,但是朝廷的岁入却能增加千倍,万倍,甚至更多!”

朱元璋眉头紧皱,“也有道理……这样,利息税要收,不过不用解送国库,直接送内帑吧!”要快点把内帑填满啊……老朱心里暗道。

第142章 听说陛下缺钱了

茹太素咧嘴苦笑……老爷子是很反对公器私用的,在他看来,老朱的内帑根本应该废了,钱全都交给户部,那才是正办。

可问题是老朱的钱,绝大多数是打仗缴获的,又不是朝廷的岁入……你们文臣想要,师出无名啊!

至于如今的皇家银行,也是老朱出了全资,朝廷也是没有拿钱……更何况啊,银行开局很糟糕……老朱正处在随时爆发的边缘,搞不好就来个白刃不相饶。所以茹太素还是乖乖闭嘴了,反正利息税也没多少,交给宫里没什么。

他甚至都有点怀疑,这个银行能不能办得下去了……

朱元璋没心思喝茶,他冲着柳淳,烦躁道:“朕告诉你,钱朕出了,你的建议朕也听了……仁至义尽!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自己心里清楚!”

柳淳咧嘴苦笑,他当然清楚,眼前就是条扣门的老龙,搞不好就会被吞了……奶奶的,他已经动用各种关系,去联络各方,包括茹太素,都和门生弟子联络,让士林站出来,支持银行的业务……

整整三天过去了,除了蓝玉,其他人都没有动静,简直岂有此理!

“那个,柳淳,父皇存了二十万两,我这里有十万贯宝钞,也存进来吧!”

太子朱标还是够意思的。

柳淳连忙让人安排,在存款问题上,柳淳也制定了详细的规则。

比如拿旧的宝钞,存款半年以上,没有折价,定存一年,可以享受利息……如果存款不足半年,旧币换成新币,就需要折价……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力推以旧换新,同时以金银作为最后的兜底儿。

弄一套安全稳定的交易系统,是柳淳早就蓄谋已久的……他想过避开宝钞,也设想过改造宝钞……在从北平来的路上,已经拟定了好几套方略,有备无患。

只是柳淳依旧错估了一件事,一件要命的事情!

在老朱的眼里,官吏和商人,都是韭菜,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嘎一茬!

偏偏这些人手里掌握着最多的宝钞……你说的天花乱坠,方案设计再完美,没人来,还能有什么办法?

说来讽刺,他们已经不相信老朱会为了官吏商人考虑,他们甚至觉得,银行的条件这么好……没准就是个特大的陷阱,谁往里面存钱,就是自投罗网。

让皇帝出金银,替他们的财产担保……谁有那么大的一张脸啊?

说到底,人和韭菜还是不一样的。

勋贵这边,包括徐辉祖在内,都没有动静,只有傻乎乎的蓝玉,在更傻乎乎的女儿鼓动之下,来银行存款了……至于其他人,全都作壁上观,而文官方面,更是没有一个人前来。

没人上门,不是安排不好,而是名声太臭!

老朱花了两天时间,仔细询问了柳淳的种种设计,也不得不承认,银行的确是为各方考虑的好东西!

可为何没人来?老朱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一定是下面的人错了!

“太子,你瞧见了,这就是朝中的臣子!哪个不让朕伤心,寒心,痛心啊!”朱元璋切齿咬牙,“朕这就回宫,立刻降旨,规定所有商户,必须到银行,存款,更换新的宝钞,限期不换,立斩不饶!”

……

老朱再度举起屠刀……柳淳现在也傻眼了,经济的事情,靠着光靠拿刀子逼,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可问题是除了动刀子,还有别的办法吗……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的街巷,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来,来存钱的了!”

柳淳一听,慌忙站起,就往外面跑,茹太素瘸着一条腿,也跟着出去了……等他们到了外面,全都傻眼了。

密密匝匝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有贩夫走卒,有码头的搬运工,有普通的工匠……全都是布衣百姓。

在他们的手里,紧攥着宝钞,多的有几十贯,少的只有一贯两贯……

“都,都是小客户啊!”

茹太素微微失望,这些人加起来,怕是也抵不上一个豪商的身价……柳淳深深吸口气,“告诉下去,好好招呼每一个客人,有敢怠慢的,决不轻饶!”

茹太素悚然一惊,他也急忙吩咐:“对!告诉他们,全都笑脸相迎,把银行的规矩讲清楚了!”

很快,银行所有窗口都动了起来,老百姓怀着忐忑的心情,前来排队。

排在最前面的一个小老头,门牙只剩下一颗,背高高拱起,身体宛如一张弓,头根本抬不起来……一看就是常年伏身劳作的结果。

他颤颤哆嗦,取出了一摞宝钞,差不多有上百贯,递上去,到了半截又撤回来,反复三次,终于心里发狠!

“拿,拿去吧!”

“老先生,你是要存钱,还是要换成新钞?”

里面的人连着问了两遍,老头似乎一无所知,他张了张嘴,茫然道:“你,你们看着办吧!”

这下子把里面的人都给弄懵了,看着办?怎么办?

第一个客户就卡住了,柳淳急忙快步走过来。

“老人家,是这样的,你若是不急着用钱,可以存起来,有利息的。如果急用钱,把旧的宝钞兑换成新的宝钞,很合算的……”

柳淳耐心解释,“新的宝钞印刷好,不容易损坏,在银行兑换,旧的宝钞,能折价九成,若是在外面,旧宝钞只能抵三分之一的新宝钞使用……老人家,银行是为了便民设立的,没有别的意思!”

“没?”老头愣住了,喃喃道:“不,不是说皇爷缺,缺钱了……那个杀才说的……”老头嘟囔着,抬头问道:“那,那老汉存一半,换一半,成不?”

“当然成了!”

柳淳笑着让人给老头立了个存折,然后又把新的宝钞递给他。

“老人家请看,这是新的宝钞……这块有个水印的标志,就是陛下的天颜。有这个,就错不了。”

老头眯缝着眼睛,努力伸长脖子,当他看到老朱的面孔时,突然眼圈湿润,浑身战栗,扑通跪在了地上。

“皇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老头下跪,就像是骨牌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人,跪在了地上,黑压压的,遮蔽了好几条街道。

……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躬身站在了朱元璋的面前,“臣得到了呈报……百姓们听说陛下亲自往银行里存钱,都,都觉得……”

“都觉得什么?”

“觉得陛下体恤百姓,百姓感恩戴德,故此踊跃前来。”

朱元璋轻哼了一声,撇嘴道:“是百姓们觉得朕缺钱了,就把家里的钱都拿了出来,帮朕的忙了!他们之中,没几个人能闹得清楚,什么兑换新钞,什么存款有息……”

蒋瓛诺诺答应,不敢多言。

朱元璋突然伸手,拉住了朱标,大步走到了银行的院落中间,透过围墙,向外面眺望……仅仅是一个缺口,却能看到无边无际的人群……

朱元璋血液奔涌,涨红了脸膛,满怀愤懑道:“太子,你懂了吗?朕何以对官吏从不手软!因为他们根本没心!大宋朝养士三百年,也不过养出文天祥一人而已!士人官吏,总是把朕给他们的,视作理所当然的,而且还贪得无厌!唯有这些百姓,他们才会真正感恩戴德,知恩图报!有一点好处,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朕告诉你,只要民心在,这江山就像是铁桶一般,谁也动摇不了!”

……

朱元璋沉声道:“去,把柳淳给朕叫来!”

不多时,柳淳小跑着过来,额头都是汗水。

“陛下,前面十分忙碌,有什么吩咐,还请速速降旨。”

老朱没责怪柳淳的催促,相反很满意这小子用心的态度!

“朕问你,这帮百姓的钱,会不会出问题?利息能如数给他们吗?”

“能!”柳淳道:“陛下,臣已经给燕王去信,存款之中,会拨出一些,入股辽东的金矿……这是获利一倍以上的生意,支付百姓的利息,绰绰有余!”

“好!再传旨下去,京城内外商铺,谁敢不接受新的宝钞,立斩不饶!”朱元璋恶狠狠道:“谁敢占百姓的便宜,朕就要了他的狗头!”

第143章 给老朱送钱了

银行运行到了第六天……整个京城,最庆幸的人就是蓝玉了。

他刚刚得到了一副字,是御笔亲书:忠勇纯臣!

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充满了霸气和天威。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旨意,加蓝玉上柱国!

蓝玉有点晕乎乎的。

历代以来,一个官员可以同时有几项官职……包含职事官、散阶、勋官、爵位等,比如蓝玉,他的官职就是左都督,散阶则是特进光禄大夫,而爵位则是梁国公。

不是每一个官员,都能四种齐备,尤其是勋官,更是很少有人得到,而上柱国正是勋官当中的顶点。代表着无上尊荣。

当初徐达那么大的功劳,也仅仅是左柱国,目前唯一曾经得到过上柱国的,就是在凤阳待着的韩国公李善长!

蓝玉觉得自己赌对了……别说五十万贯宝钞,就是五十万两真金白银,也赚大了!

要知道过去蓝玉因为年纪相对小,虽然战功彪炳,但地位并不突出,大家只觉得他会打仗,别的就不怎么样了。

可这一次蓝玉全力配合,支持新钞,弄得老朱十分满意,激动之下,送了四个字,又给了他上柱国的位置。

等于宣誓蓝玉为新一代的勋贵领袖。

“丫头,这份尊荣是你给爹买来的!”

蓝姑娘笑嘻嘻的,“我早就说了,听柳郎的准没错!”

又是柳郎……蓝玉摇头苦笑,“去把他叫来,这个上柱国能不能要,我还要听听他的意见。”蓝玉的确是谨慎了不少,没敢贸然接受。

蓝姑娘不爱听了,“爹,你那么清闲,啥事都没有。干嘛麻烦人家柳郎,走,咱们去银行请教他。”蓝姑娘乐颠颠晃了晃手里的金卡。

有这个东西在,柳淳可是要亲自接待的!

……

“梁国公,要我说,你就不该要这个上柱国……”柳淳没有绕圈子,他记得在嘉靖朝,首辅夏言就得到了上柱国,结果死得老惨了。反倒是严嵩聪明,拒绝了上柱国,得到了皇帝的欢心,愣是把持朝政二十年,到了八十,还当首辅呢!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国初李善长也得到过上柱国,只是后来改为左柱国。”蓝玉沉声道。

“那现在李善长在哪里?”柳淳毫不客气道:“我说了,国公想要名留青史,只管好好著书,教导皇孙,其他都是虚的!”

蓝玉瞪着牛眼,谁能轻易放弃无上的尊荣!

可他在北平的时候,跟柳淳谈过,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做人要夹起尾巴啊!

“那你说我该怎么回!”

柳淳哑然一笑,“这还不容易,尊无二上,上非人臣所宜称。中山王徐达,功臣第一,亦止为左柱国。乞陛下免臣此官,著为令典,以昭臣节。这不就完事了。”

蓝玉又沉吟一会儿,终于咬牙忍痛点头……

谢辞的奏疏送上去,朱元璋还在跟朱标议论银行的事情。

“如今的情形如何了?百姓存钱的人还多?”

“多!”

朱标喜滋滋道:“自从第一批百姓存款之后,银行的便利好处,就迅速传开……到银行存款,旧币换新币,而且存款还有利息,百姓自然踊跃。只是当下愿意存款的,还是以普通百姓,升斗小民为主,积累的存款并不多……所幸也没人挤兑,父皇的那些金银,十分安全,绝不会丢失!”

老朱没听出儿子语气当中的揶揄,反而忧心起来。

“这么多百姓存钱,银行要付给他们利息,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那个柳淳有这么大的本事吗?”朱元璋迟疑道:“钱总不会凭空冒出来吧?你说……他会不会私自放贷,盘剥普通百姓?”

老朱又警惕起来。

重农抑商,可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老朱的国策。

当然了,是抑制商业,而不是禁绝商业,老朱就算经济常识再差,也知道商业不可或缺……事实上,许多藩王,比如秦王就养了十几万只羊,到处卖羊毛,晋王则是贩卖牲口,甚至是私盐!

这些藩王干的多是和百姓争利的事情,所以几乎都是交给亲信代为经营,不敢留下把柄。

倒是朱标和朱棣在柳淳那里的生意,有些特殊……不管是钢铁厂,还是在大宁屯田,建的作坊,都是朝廷有好处的,而且有没有侵犯到当地百姓的利益,所以可以堂而皇之,摆在台面上,不必担心有人发难。

朱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急忙解释道:“父皇……柳淳说了,银行的一个作用就是降低利息,所以他肯定不会以高利盘剥百姓……他要投资一些回报丰厚的产业。”

“比如?”

“辽东的金矿,种植黄豆,榨油,还有钢铁,货运……”朱标连着说了十来项,总结道:“父皇,儿臣以为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柳淳果真能做到,这个银行可真是妙用无穷啊!”

的确,柳淳提到过金矿的事情,老朱眼神转动,突然猛地站起,气急败坏!

“朕想明白了,朕想通了!这个该死的柳淳!”朱元璋在这一刻,几乎抓狂!“他可是真有本事!处心积虑,不就是想要拿这些钱,去替他办事吗?你想想,哪一项,不是他的产业?”

朱标讪讪道:“父皇,儿臣倒是不这么看。这些产业全都有利可图……银行又照常纳税,便利万民,于国于家,都是利大于弊……柳淳这是谋国善举啊!”

朱元璋连连摇头!

“你说的这些,正是柳淳的险恶之处!这小子把自己的私心藏得太好了,看起来没什么,但他算计朕,算计你,算计文武,算计百姓!简直狗胆包天,肆无忌惮!”

在这一刻,朱元璋这个老农民突然醒悟了……柳淳这小子绝对不像是表面那样纯良。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询问他为什么不用宝钞,他就说宝钞贬值……那现在呢,他一步一步,让朕拿出了内帑,替他担保!

然后又吸收了那么多存款,帮着他开发大宁和辽东。

从头到尾,都是替他做事!

朕可是皇帝啊,朕还要这张老脸呢!

朱元璋气疯了,“让朕白出力气,他捞好处,行,真行啊!”老朱切齿咬牙,简直要吃人了。

“父皇……您,您老还有存单,还有利息……”

“呸!那是打发要饭的!”

朱元璋狠狠啐了朱标一口,他猛地揪住了儿子的衣服,怒吼道:“你是不是在那小子那里有股?”

“这个……父皇不是早就知道,还,还让儿臣把获利送给凤阳的乡亲。”

朱元璋哼了一声,“这事你不用管了,把股交给朕就行了!”

“啊!”朱标瞪大眼睛,怪叫道:“父,父皇,你要拿走儿臣的股份?”哪有大人抢孩子糖块的道理……

老朱突然觉得有些老脸发烧,没好气道:“朕又没要你的,去,替朕向那小子讨些股份过来……对了,朕要大头儿!”

朱元璋的流氓属性彻底发作了……他的好心只属于普通百姓,至于柳淳,俨然跻身“韭菜”的行列,老朱准备割下一茬,做饺子馅了。

朱标也没法子,老爹眼睛都红了,只能照办……只是没等他去通知柳淳,柳淳就自己来了。

“启禀陛下,臣带来了银行的账目,还有这几天的商税收入,请陛下过目!”

朱标在旁边差点笑出来……你小子真够机灵的,没等父皇去要,自己就把钱送来了,也不知道有多少,能不能满足父皇的大胃口!

要是不够,你小子可就惨了!

朱标暗暗想着……

上架感言

本来是不想写的……但貌似例行公事,都要来一点……说实话,目前小的非常忐忑……是骡子是马,就看大家伙了……

首先,这本书应该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小的有个野心,就是把明初的大时代,略微的写出那么一点感觉来……所以呢,对小的来说,要保证稳定,保证有质量,对得起大家的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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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给老朱挖的最后的大坑(第一更求票)

奋斗在洪武末年正文卷第144章给老朱挖的最后的大坑朱元璋眉头乱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来送钱的,柳淳这小子能在短时间之内,把银行运行起来,也算是本事,朝廷这么能干的臣子不多了。

“你过来,把账给朕好好说说!”朱元璋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是!”

柳淳恭恭敬敬把账目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陛下,银行目前吸收了一百三十多万贯存款,又兑换出去近七十万贯新钞,至于准备金这块,并没有损失,还有略微增加……”

增加的就是蓝玉存进去的……

朱元璋眉头紧皱,“吸收了这些存款,可是要给利息的,朕算计着,你现在是赔钱,又何来的收入?莫非是你把这些存款当做税金,拿来糊弄朕?”

老朱的金融水平也在上升中……柳淳慌忙摆手,“陛下,存款可是不能随便支用的……臣这一次交给陛下的是商税的进账。”

“商税?银行的商税?你们不是没赚钱吗?哪来的税?”老朱生怕柳淳把银行弄成盘剥百姓,敲骨吸髓的工具,那些忠心耿耿的百姓伤不得!

“是这样的,大宁的货物跟银行挂钩了,必须用新钞才能购买……陛下也知道,臣一向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买卖公道……”

老朱轻咳了一声,柳淳赶快停止了吹嘘,正色道:“当下很多在银行换了新钞的百姓,发现货物便宜,比如一把菜刀,才区区25文,比市面上便宜了10文还多,他们很多人都买了,而且不光是自己用,还拿出去卖给那些没有存款换钞的人。”

朱元璋倒是没生气,反而朗声笑道:“好!就该这样!百姓捧朕的场子,自然有好处,那些抵制新钞的,朕也不会放过!”

老朱又警惕道:“你说的商税,不会是从这些老百姓身上收来的吧?”

“不不不!”柳淳解释道:“普通的小额交易,税金太少,收了还不定够人工花费……臣收的是大宗交易!”

“大宗交易?”

“嗯,就是那些黄豆,油菜籽,铁锭之类的。”柳淳道:“银行给交易双方提供担保,他们的账目通过银行,能够确保资金安全……比如某人买了黄豆,他把钱存到了银行,银行会经过五天,再记到卖方的账户上,在这五天里,假如黄豆出了问题,他可以提出冻结货款……这样就能最大限度保护买方的利益。”

朱元璋用鼻子哼了一声,“不愧是生意人出身,替他们想得真周到!”

柳淳讪讪笑笑,“陛下,只有看到便利,商人才愿意在银行交易……而他们通过银行交易,账目就摆在了银行面前……臣按照三十税一,预扣税款,也就轻而易举了。”

柳淳讲到了一个关键……税收很多时候要考虑可操作性……就比如一直广受诟病,说明朝不收商税……其实明朝也是有商税的,不多,三十税一,但好歹人家有啊!

问题的关键是收不上来!

农民土地放在那里,一年产多少粮食,明明白白。

商人就不行了,他们每天都在交易,有多少入账,多少出账,该怎么核定税额,全都复杂无比。

而按照历代衙门的编制,就算户部的人员膨胀一百倍,也未必能够用。

所以古代大多数都主抓几项主要的生活必需品,比如盐铁铜器酒曲茶叶等等……施行专卖,最多收点过路费,至于什么营业税啊,增值税,那是想也别想。

另外一方面呢,如果非要征收,就会出现官吏趁机盘剥百姓的状况……比如在洪武七年,彰德府课税司向老百姓用的茶叶,枣子,饮食之物征税……一下子惹恼了朱元璋,老朱大怒:“古谓聚敛之臣甚于盗,正此等官吏也!”

立刻将课税官吏缉拿下狱,严惩不贷……后来老朱又降旨,自今如军民嫁娶,丧祭时节追送礼物,染练自织布匹及买已税之物,或船只车辆,运自己货物并农用之器,各处小民挑担蔬菜,各处溪河小民货卖杂鱼,民间家园采用杂果,非兴贩者,及民间常用竹木,蒲草,器物并常用杂物,日用食物,俱免税……

通过老朱的旨意,可以看得出来,洪武皇帝对待商税的态度。

普通百姓,织布,打渔,编草鞋,席子,卖点红枣,鸭梨,蔬菜……这些东西,是一律不准课税的。

换句话说,就是不许扰民,不许鱼肉百姓。

商税主要集中在盐,铁,豪商,作坊上面……是典型的抓大放小,这是非常合理的。

只是碍于官吏的能力和品行,很多该抓的大鱼,也抓不上来……当然了,到了明朝中后期,情况就更遭了,收不上税,反而会被视作善待“百姓”的好官,跟朱元璋的初衷已经完全背离了……

如今银行的出现,给完善商税大网,提供了可能。

“陛下,目前臣预收了三千贯商税……却不知道如何处置,故此来向陛下请旨。”

“三千贯太少了,若是能多几倍就好了。”

老朱自言自语起来。

按理说收商税,当然是好事情,而且越多越好。

老朱巴不得每个商人都能给他的国库提供贡献呢……可现在的问题是许多大商人,并没有接受银行,他们不愿意把钱存进去。

柳淳能收的这点税,全是靠着大宁商品的买卖换来的……试想一下,假如整个京城的大宗交易,全都纳税,又该是何等恐怖的数字!

当问题来了,如何让商人接受银行呢?

下旨意逼迫吗?

谁不配合,就严惩不贷,抄家,杀头……老朱不是没想过,只是直觉告诉他,未必能行!

“太子,你怎么看?”

朱标忙道:“父皇,能收商税,固然是好事情,银行能协助充实国库,更是令人欣慰。只是儿臣还没想通,为何商人不愿意接受银行……”

朱标能不知道吗?只是他不敢说而已。

老朱深吸口气,“柳淳,你知道吗?”

柳淳差点吐血,你儿子都不敢说,我哪敢说啊!

“这个……臣愚钝!”

“哼!”老朱气得一拍桌子,怒吼道:“朕不就是多发了一点宝钞,又能如何?他们竟敢不满意!没有朕,他们还都给鞑子当奴才呢!一群忘恩负义的畜生!硕鼠!寻常百姓,尚且能感怀天恩,这帮人居然如此可恶……信不信朕立刻下旨,把旧的宝钞全都废了!让他们手里的宝钞变成一堆废纸!”

这位洪武大帝不小心泄露了商业机密……他的宝钞的确有变成废纸的可能!

既然宝钞如此,那新币会不会也走上老路?

谁也说不准!

别看蓝玉得到了御笔赏赐,私下里很多人都说蓝玉是傻瓜,自己把家产暴露出来,以后皇帝要办你,根本不用抄家,直接拿着银行的账本就去抓人了。

事情又回到了当初柳淳和朱元璋讨论的问题,一个好的货币,必须便利,安全,保值,新币便利够了,有金银托底儿,也算保值,可安全却未必了。

好玩的是,对货币安全最大的威胁,居然是朱元璋本人!

真不怪柳淳不敢跟老朱和盘托出……假如他一开始,就把其中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了,朱元璋未必会同意开设银行。

可现在弄到了一半,就差临门一脚了,钱也投进去了,马上还有商税摆在那里!

朱元璋想拒绝,都拒绝不了了。

“柳淳!”

洪武帝瞬间暴怒,像是一头狮子,迈着大步,冲到了他的面前,两个人相距不到一尺,脸上的毛孔都看的清清楚楚,老朱每一个汗毛,都写着我很愤怒!

“你……你……”朱元璋憋了好半天,却没说出什么,毕竟承认被一个小子给挖坑埋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你说,要朕怎么办,才能取信商人?”

柳淳咽了口吐沫,他这是顶着泰山一样的压力啊!

为了挣点钱,我容易吗!

整个大明朝的商人都应该感谢我才是!

“陛下……臣,臣觉得,应该降旨,承诺新币币值基本稳定,并且和金银挂钩,不会滥发货币……同时,同时要授权银行,替,替储户保密!”

“什么?”朱元璋切齿道:“若是有人贪赃枉法得来的钱,存到银行,也要保密吗?”

“这个……是不是应该由三法司出具公文,然后银行再配合动作……只有如此,才能安人心!”

“嗯!”朱元璋的喉咙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好似龙吟虎啸……柳淳的额头不停冒汗,图穷匕见了,究竟是大功告成,还是功亏一篑,就在老朱的一念之间……当然,他的生死也在这一念之间了……

第145章 该给老爹娶媳妇了

从金殿出来,柳淳的后背都湿透了。

不能不怕!

他给老朱挖了个巨大无比的坑,逼着老朱做一个选择……在商税和宝钞之间选一个……想要征收商税,就必须银行配合,想要银行配合,他就不能随便插手货币发行……换句话说,新币不能成为朱元璋一个人的玩具!

……

“服了,真是服了!”

“英雄出少年,你我真是老了,比起年轻人,差得太远了!”茹太素捧着圣旨的副本,足足看了三遍,在他的对面,刘三吾端坐着,他看得次数更多。

朱元璋终于降旨,表明不再滥发纸币,并且答应保护银行客户的**安全……这是皇帝的承诺!

也是皇帝做出的妥协!

有人或许会担心,老朱不遵守承诺……可问题是银行不只是大户,还牵连到数以几万,几十万计的普通百姓,那可是老朱的根基,他不会傻到自掘坟墓!

这么多年了,除了钱唐拼了一条老命,换来了删减本的《孟子》之外,朱元璋还从来没低头过!

“这小子,可真是有两下子。”茹太素忍不住赞叹。

刘三吾微微一笑,“唉,你要是看到他怎么收拾北元的那些人,你就知道,这小子的本事,深不可测!真不知道,他的师父是怎么教的!”

茹太素吸了口气,“真的如传言那样,是郭氏的门人,教导的他?”

“嗯!”刘三吾道:“不然他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哪来的那么多奇思妙想!”

茹太素皱着眉头,越发不解,“话是这么说,可他的那些师父们,为什么不愿意给大明朝效力,反而让一个孩子肩负重担呢?”

“这个……老夫也问过……他说师门的长辈侍奉元朝,借助元主的支持,研究学问,积累知识。承蒙元朝恩惠,又身为汉人,进退两难……他们让柳淳带着所有学问,返回大明,替他们尽忠,而这些人则是向极西之地而去,据说是要前往当年蒙古大军也没有征服的地方,去那里探索未知,研究学问……假如有朝一日,我大军西征,或许他们还能帮得上忙!”

茹太素颇为遗憾……一个弟子都这么厉害,假如这些人能留在大明,群贤当朝,一起辅佐天子,或许情形就不一样了。

“自从宋濂,刘基等人死了,李善长罢黜……朝中文官凋零,能扛起重担的没有几个了。”茹太素唉声叹气。

倒是刘三吾满脸微笑,“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不必哀伤。我前些时候,倒是见到了一个青年才俊!”

“哦?当真?”

“嗯,此人姓许,是池州人,叫许观,才学好,文风朴实,言之有物,尤其难得,他在县试、府试和院试当中,连续得了三个第一,刚刚进入太学读书!”

听到刘三吾的介绍,茹太素颇为惊讶,“这是个小三元啊!”

世人皆知连中三元,其实在明代,还有小三元一说……一个童生,要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级,才能取得秀才功名,成为秀才之后,才有资格参与剩下的乡试、会试、乃至终极考验……殿试!

所以说,秀才也不是容易考的,难度大约跟高考差不多……所以以后再宣传什么高考状元,只会让古人笑掉大牙。

而是相比起正式隆重的后面三级考试,前三级更加随意,变数也更多,尤其是没地方说理去,过了就是过了,不过就是不过,差几名也无所谓……

在这种随意的考试之下,连续拿三个案首,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幸运到逆天,要么,就是才学高的吓人!

不给他案首,以后会被戳脊梁骨的!

显然,这个许观就是后者!

茹太素来了兴趣,“你说的这个许观,比起柳淳来,如何?”

刘三吾挠头了,“这个真不好说……许观是文采出众,而柳淳则是智计百出,算计惊人……要我说,在考试上,柳淳一百个加起来,也不是许观的对手,可若是做事为官,你我比柳淳又能如何啊?”

茹太素摇头叹息,“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人,既能像许生一样,才学过人,又能像柳淳一般,手段高强呢?”

刘三吾翻了翻白眼,“那就是圣贤了!”

茹太素摇头,“也未必,圣人尚且周游列国,找不到一个位置呢……你看这样行不,咱们想办法,让柳淳进太学,或者让许观进银行,他们俩要是凑在一起,兴许能珠联璧合,所向睥睨啊!”

茹太素也就是随口一说,异想天开,可刘三吾却来了兴趣,还真别说,让两个青年才俊,互相学习,没准会培养出两个大才子呢!

刘三吾对柳淳那可是寄予厚望……只是此刻的柳淳,连半点当才子的兴趣都没有,他只想当个算盘子,好好弄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钱了……

有幸跟柳淳一起分享这个激动人心时刻的,当然是总账房徐妙锦了。

自从上一次封了家庙,大闹徐府之后,徐妙锦就搬了出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选择的小院跟柳淳的住处只隔了一条街道,方便向老板汇报吗!

“你说我容易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说动陛下建立银行,结果银行的股份全都是陛下的,我是半点没有啊!”

“还有,听太子说,陛下还盯上了我在大宁的钢铁厂,总想着没收充公,你说他的良心不会痛么?有这么对待功臣的吗?”

“尤其是忍不了,他给茹太素升官了,特晋光禄大夫,金腰带换成了玉带……把老头的脸都乐开花了。我现在还是个大宁都司的经历官,连个正式的职位都没有!朝廷根本是使唤傻小子,我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柳淳不停吐苦水,一副委屈坏了的模样,徐妙锦只是掩口轻笑,啥也不想说!

你丫的就装吧!

现在陛下给你官职,你也不会要的。

你巴不得低调呢!

放眼大明朝,比你有钱的人,可真的不多了!

要是让陛下看到你的家产……信不信,立刻就让锦衣卫给抄了!当然了,徐妙锦也就是想想而已,事实上如果老朱真的去抄柳淳的家,反而弄不到多少东西。

柳淳除了表面上的钢铁厂之外,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其中很多都十分荒凉,看不出什么价值,但若是往下挖一挖,就是煤炭,就是铁矿石!

另外他还圈占了不少盐湖,从里面能获取顶好的食盐。

再有,他提前布局了一大堆的作坊,油坊,另外大宁城,北平城,还有沿途的土地,仓库,柳淳都不知道弄了多少。

这些东西在以前,不说一文钱不值,那也差不多了……可如今银行运行起来,北货南运,商贸畅通,几乎一夜之间,都价值倍增。

不说别的,大宁城的一个铺面,放在半年前,不会超过五两银子,可现在呢,十两都不止!

坐地升值,直接翻倍,以后还会看涨!

更不要说那些矿场了,更是价值无量……

“老板,根据保守估算,你现在手上的产业,也能值三百万两……三年之后,或许千万都不止了。”

徐妙锦可没有胡说八道,甚至她都很保守了……大宁的黄豆,菜籽,非常受到欢迎,铁锭也卖的极好,物美价廉,谁能拒绝呢!

尤其是土地又便宜的吓人……哪怕柳淳提前圈地,高价往外面卖,其实也只相当于江南的十分之一,甚至更低!

而且大宁和辽东的土地是几乎无限量供应的,而江南,有价无市,捧着黄金,未必能买来田地!

过去让大家伙去屯田实边,没人愿意去,现在有利可图了……不少江南的商人都动身北上,想要圈占土地,狠狠赚一笔。

只要有了人气,其他的就都不成问题了。

大宁都司几乎跟一个省差不多大,能变出多少钱来,简直没法想象……总而言之,柳淳已经跻身“高富帅”的行列了。

虽然官职不高,但个子挺高,富和帅,那就不用说了,尤其是帅,都帅得掉渣!

柳淳仰着头,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就好像置身一堆竹笋中间的滚滚,一堆骨头中间的狗狗……徐妙锦看不下去了。

优雅,要优雅啊!

“老板,有件事你要做了!”

“什么事?”柳淳茫然了。

“还有什么事!当然是你爹和我冯姐姐的亲事了……你当初不是说要攒钱娶亲吗?现在都两年多了,你爹能等,我冯姐姐还等不了呢!”徐妙锦气鼓鼓站起身,叉着腰怒道,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

“那个我冯姐姐成了你的娘……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小姨啊?”徐妙锦眨着明亮的眼睛,喜滋滋道。

柳淳还能说什么?

老爹的确年纪不小了,而且事务繁忙,人老得快,不赶快成亲,就没戏了。

“只要能帮忙说成了,让我叫你姑奶奶都行啊!”

徐妙锦小脸泛红,用力白了柳淳一眼,嗔怪道:“谁愿意当你的姑奶奶?”

“那,那你想当什么?小姨……妈?”柳淳促狭笑道。

徐妙锦霎时间小脸通红,跺脚怒道:“哼,不理你了!”

她扭头往外面跑,等跑到了门口,顿了下,留下一句,“等着吧,三天之内,冯姐姐答不答应,一准有消息!”

说完,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

(

第146章 婚礼和寿礼

“唉!”

徐妙锦未曾说话,先叹了口气。

她坐在了柳淳的对面,小丫头已经从冯姑娘那里回来了。“我问过了,宋国公的确跟她提起过,冯姐姐人很好的,她没有反对。”

柳淳大喜,“这么说,亲事就这么定了?”

徐妙锦翻了翻白眼,“哪有那么容易……冯姐姐提出了两个条件,若是能答应,她就点头,若是不成……她情愿一辈子当尼姑。”

“什么条件?难办不?”柳淳觉得只要不是刁难,老爹应该都能答应,就算刁难,老爹也多半会同意的……没法子,老柳就是这德行!

“这第一条,就是不许纳妾!无论如何,都不许……”

柳淳挠了挠头,老爹当初可是想娶媳妇生孩子,继承香火的,他这个干儿子,到底不如亲生的。

当然了,经过这两年,柳三早就不这么看了,连他都要靠着干儿子,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在柳淳看来,老爹还是该有个亲骨肉,继承香火,假如冯姑娘年纪大了,没法给老柳家添丁,柳三纳妾也不是不可以……偏偏冯姑娘不同意。

“那……我只有给老爹写信,请问他的意思了。”

徐妙锦点头,小丫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在她看来,第一件还有的商量,可第二件就太麻烦了。

“冯姐姐这些年受了太多的委屈……前面那个负心汉,把她伤得太重了!”徐妙锦深深叹口气,然后取出了一个鹿皮袋,递给了柳淳。

“你瞧瞧吧!”

柳淳打开,发现里面有一把古朴的匕首,没有太多的装饰,古朴简洁,却又带着一股子阴冷的杀气!

“这,这个匕首是?”

徐妙锦点头,“是那个畜生,冯姐姐亲手杀了他!”

“啊!”

柳淳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厉害的女人啊!

记得冯胜说过,他的那个侄女婿是掉进秦淮河淹死了,没想到居然是被媳妇给杀了!也太凶悍了吧?

见柳淳变颜变色,徐妙锦生怕事情黄了,急忙解释道:“当年那个家伙闹得太不像话……他偷了冯家的钱,跑去外面养女人,还,还有了孩子……”徐妙锦提起来,气得小脸煞白,不停咬着牙,冯姐姐的委屈真是太大了。

有好些事情,徐妙锦原来都不清楚,她更不愿意去问……可这是柳淳老爹的亲事,不能不过问啊……徐妙锦也够聪明的,别人不愿意说,她就去找大嫂……还真别说,大嫂知道的非常清楚,就跟亲眼见到了似的。

当年那个渣养了外室,生下了孩子,反过头,还嘲笑冯姑娘不能生育。

天可怜见,除了刚成婚的那天,他们夫妻就没在一起过……能有孩子才怪!

那个渣当然清楚,但他把一切的罪责都推给了冯姑娘,还要休妻……起初冯姑娘忍辱负重,恪守妇道,瞒着母亲,害怕她生气,伤了身体。

可纸包不住火,老太太还是知道了,她极力支持的婚事,竟然给女儿挑了个白眼狼,老太太一气之下,就病倒了。

没有多少日子,一命呜呼。

那个渣见岳母死了,竟然越发肆无忌惮……他给冯家当女婿,是希望能结实一些有权有势的人物,从而爬上终南捷径,一步登天。

如今他也认识了不少人,把冯姑娘踹了,他就能摆脱上门女婿的身份,挺直腰杆充大爷了。

可这家伙又一想,冯家大房虽然完蛋了,可冯胜还是当朝名将,手握大权,如果他从外面回来,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结果这小子就冒了个坏水……他私下里准备了药,想要下到冯姑娘的茶杯里,然后再把车夫叫来……弄成一个私通的场面,这样一来,他休妻就名正言顺,冯家女儿犯错在先,冯胜也没法把他怎么样……

多天才的计划!

只是这小子没有料到,居然让冯姑娘的贴身丫鬟听到了,她把事情告诉了小姐……一直隐忍的冯姑娘终于爆发了。

她把渣男捆起来,装进马车,带到了秦淮河,然后租了一条画舫,就在这家伙最喜欢去的地方,割破了手脚的血管,让他眼睁睁看着,浑身的血流干净,在惊恐中死去。

冯姑娘将尸体丢到了河中……至于如何做成溺水而亡,这就不得而知了。当毕竟冯家势力摆在那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什么太大的难度。

亲手杀了丈夫之后,冯姑娘就一直住在庙里修行,有人说她是忏悔赎罪……其实也没错,只是冯姑娘是想自己母亲忏悔,假如她能早点硬气起来,母亲就不会被那个畜生气死了。

“这么说,这把匕首,就是割开了那家伙血管的……凶器?”

徐妙锦微微点头,小丫头也挺怕怕的。

“冯姐姐说了,若是再有人辜负了她,就,就用这把匕首,把肉一片片割下来……”

柳淳打了个冷颤……真是个母老虎啊!

而且还是性格怪异,受过伤害的母老虎……在这一刻,柳淳都有些后悔了,要不让老爹换一个人吧?

“冯姐姐人很好的。”徐妙锦生怕柳淳改变了心思,“我跟你讲,冯姐姐送了个这把匕首过来,应该还有一层意思。”

“什么意思?”

“刀子嘴,豆腐心呗!”徐妙锦瞪着眼睛道:“真的,相信我,我不会害柳千户的……冯姐姐虽然出身将门,看起来脾气很大,其实她的心很软的,若非如此,也不会一直容忍那个畜生胡来。假如在洞房花烛的时候,就给他一顿家法,那个畜生哪里还有胆子在外面沾花惹草!冯姐姐就是吃了太老实的亏了……”

徐妙锦怕柳淳误会,忙道:“我的意思是冯姐姐还是那个善良的冯姐姐,只是这些年人情冷暖,让她不愿意相信外人了。假如柳千户能真心对她好,会捂热乎的。”

柳淳想了想,两手一摊道:“你说的有理,不过究竟我爹会不会答应,还要听他的意思,我现在就写信。”

柳淳立刻修书,把情况如实讲述了一遍,他重点提到了冯姑娘曾经杀过丈夫……毕竟克夫的女人就够吓人的,来一个弑夫的,也不知道三爷能不能顶得住!

柳淳等了些日子,终于收到了三爷的回信,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此乃将门虎女,快意恩仇,丧尽天良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啥也不用说了,老爹都夸上了,能不同意吗?

往后啊,家里头就要多一个母老虎了……柳淳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罢了……要不就搬出来住吧……反正这么长时间,他也经常住在外面,偶尔见一面,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老爹一把年纪,好容易当一回新郎,这个婚事可不能应付了事,算是他给老爹的一份礼物!

“你说什么样的婚礼,才算隆重啊?”

徐妙锦认真想了想,“婚礼的场面花销,自然是越大越隆重,宾客的地位越高越好……对了,若是能得到天子赐婚,那就再好不过了!”

柳淳一听,颇为心动,可转念一想,老爹地位太低,冯姑娘又是二婚,朱元璋未必愿意当这个媒人。

“你去找太子哥哥吧,他人最好了,冯姐姐受的苦,太子哥哥也知道一些……他会帮忙的。”

徐妙锦显然十分热心,甚至有些过分了……又不是你亲爹,怎么比柳淳还来劲儿啊!

不过去找朱标,的确是个办法。

小爷辛辛苦苦,替你们爷俩弄出了皇家银行,赏赐没有,感谢的话也没有,也太过分了!别的不说,就凭着这份功劳,换一个赐婚,不是难事吧?

柳淳气势汹汹,来求见朱标。

他这一来,朱标倒是十分热情,满脸都是笑容。

“这些日子忙得晕头转向,都忘了请你过来了……正好,我这里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参详!”

柳淳瞬间脸黑了,我还没说事呢,倒让朱标抢先了。

“是这样的,上次父皇六十圣寿,因为对辽东用兵,结果草草了事……现在有了银行,内帑也算充裕,又灭了北元,我大明蒸蒸日上。我打算借着父皇的圣寿,大办一场,一来是尽孝心,二来,是宣誓天威……对了,还有不少藩属国的使者要来。父皇还打算公布不征之国的名单,昭示属国,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朱标热情洋溢,说了好一会儿,然后冲着柳淳笑道:“那个你也清楚,这么大的盛典,恳请少不了花钱的地方……朝廷虽然有些钱,但毕竟不能随意支用,所以嘛……”

柳淳能不明白吗?

所以你给你爹做寿,让我出钱!

朱标啊朱标,你怎么堕落得这么快啊?

(

第147章 被误会的朱元璋

“殿下,你看陛下那么节俭,你又那么孝顺,怎么会违背陛下的意思……所以,臣觉得简单隆重就好,真的,不用铺张浪费!”柳淳可不想当冤大头,而且面对朱标,他的胆子更大了一些。

“不!”

朱标这一次非常顽固,他摇头道:“柳淳,你不用拿话挤兑我,该花的钱,一定要花……这不是北元彻底覆灭,朝廷的边防压力骤减……父皇的意思是趁机向藩国宣示天威,昭告天下,列出不征之国,从此永享太平……这要是自己人关门过寿,也就无所谓了。有那么多的外客,自然要顾及体面,不能失了威风。”朱标义正词严道。

柳淳听到不征之国,就想起了倭国……也不知道老朱脑子抽了咋地,怎么会把倭国列为不征之国!

“那个殿下……若真是要显示威风,震慑属国,光有排场还不够,还必须亮出实力……另外呢,臣觉得光是给恩典,列出不征之国,不足以感动藩属,还要有更大的诚意才行。”柳淳说得煞有介事,仿佛真的替藩属国考虑一般。

“哦?你还有什么好点子?”朱标好奇道。

“臣觉得应该弄一个贸易同盟啊!”

“贸易……同盟?”朱标沉吟道:“你想跟这些藩属做生意?”

“殿下英明。”

朱标一听,下意识摇头,并且沉着脸,轻咳道:“那个柳淳啊……我提醒你啊,别没事总跟父皇对着干……我天天替你说好话,费心思周旋,挺不容易的,别给我添乱了。”

朱标都觉得委屈……自从母后去世之后,他就凡事尽量顺着老朱,不惹父皇生气……可自从柳淳冒出来,老爹天天跟他吹胡子瞪眼,为了保住柳淳,他都不知道挨了多少骂了。

可偏偏这小子鬼主意不断,还总是惹祸的点子,你小子就不能消停点!

让我少挨点骂吗?

看着朱标便秘一样的表情,柳淳猛醒,貌似还有海禁一说啊!当初徐妙锦就提过,自己怎么又忘了,难道是最近太顺了,有点得意忘形?

海禁!

提到这个,柳淳有郁闷了……朱元璋啊朱元璋,怎么总是给自己添乱呢?

滥发宝钞,把纸币信用都给败坏了,弄得他开设银行,举步维艰……想要对海外藩国下手,他弄个不征之国,想要出海做生意,他来个海禁……朱重八啊,你就是挡着小爷财路的王屋和太行啊!

柳淳弄很好奇,他觉得有必要弄清楚朱元璋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打算彻底放弃海洋,只是专心耕种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总觉得朱元璋不应该这么鼠目寸光!

朱标有心让柳淳帮忙操持寿诞,自然愿意解答疑惑……从洪武三年开始,朱元璋就下旨,罢了太仓黄渡市舶司,在洪武七年,又撤消了福建,浙江和广东三处市舶司,到了洪武十四年,朱元璋下令严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洪武十七年二月,命汤和巡视浙江、福建沿海诸城,禁民入海捕鱼……每隔几年,老朱就要颁行一道海禁命令,而且越来越严格……

老朱不但严禁入海通商,还规定了严酷的处罚办法。若奸豪势要及军民人等,擅造三桅以上违式大船,将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潜通海贼,同谋结聚,及为向导劫掠良民者,正犯比照已行律处斩,枭首示众,全家发边卫充军。其打造前项海船,卖与夷人图利者,比照将应禁军器下海者,因而走泄军情律,为首者处斩,为从者发边充军。

“父皇也有他的无奈。”

朱标叙述了海禁过程,然后叹道:“国初的时候,张士诚和方国珍的残部退到了海上,与海盗勾结,为祸东南……当时朝廷全力对付北元,只得暂时废除市舶司,防止百姓跟逆贼勾结,以致尾大不掉……”

经过朱标的讲解,柳淳似有所悟……朱元璋最初的海禁,是为了国防需要,属于临时措施,远非国策。在洪武十三年,爆发了胡惟庸案,其中有一条罪名就是通倭,朱元璋担心胡惟庸的余孽逃去海外,因此又严禁濒海民私通外国,派遣汤和等人巡视海疆,也是这个原因。

而且朱元璋的海禁,除了应对一些突发事件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刚刚经历战乱,急需恢复生产,老朱把商业需求压缩到了最低,让所有劳动力都全力以赴,开荒种田,充实府库。

海外贸易,自然被视作人力资源的浪费,被严厉禁止。

“殿下,历次海禁,主要说不许濒海民众下海,打渔通商,那朝廷呢?是不是也不许出海?”柳淳反问道。

朱标笑着摇头,反问道:“连朝廷都不许出海,那如何跟藩国通贡贸易啊?”

柳淳不由得豁然开朗,果然是这么回事!

明初的海禁的确存在,可海禁禁的是百姓,而不是官方,也不知道哪位天才,把海禁跟闭关锁国画上了等号!

朱元璋才没有那么傻,而朱棣的七下西洋,也是官方贸易,只是规模比他爹大了无数倍而已,本质上没有任何冲突,完全是一脉相承。

只是到了后来,文官商人越发觉得官方贸易不过瘾,宫里把钱赚走了,他们没得到多少好处……就扭曲祖训,所谓海禁,变成了禁官方贸易,至于民间,那是一路绿灯,越做越大,要不然哪来的那么多东南富商!

由此可见,掌握舆论和话语有多重要,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是非颠倒,人妖不分……

所谓海禁,跟不征之国,正是老朱对外战略的体现,放在一起看,就会一目了然。

国初以种田,恢复国力为主,所以有了海禁……而对外的威胁当中,以北元残部为主……老朱说过,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

老朱的意思很明白了,四夷跟大明有山海阻隔,对方没法威胁大明,而大明呢,也不方便轻易攻击……当然了,假如有人敢冒犯大明天威,忍无可忍,那也就不需要客气了。

老朱是不是一味忍让,被动挨打呢?

显然不是!

朱元璋觉得山限海隔的诸夷是高丽啊,倭国啊,安南啊,还有其他一大堆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国家……这些都无足轻重,大明的重点,要防御胡戎,因为这些草原部落跟西北土地连接,从秦汉开始,历代战争不断,必须要选派精兵良将,时刻戒备。

听完了朱标的解释……柳淳突然很泄气,真的!

不管是海禁,还是不征之国,老朱跟历代沿袭的策略,没太大的差别,也不知道那些故意歪曲朱元璋意思,非要把洪武帝说成保守固执,甚至蛮不讲理的史学家,是安了什么心思?

既然老朱不是铁板一块,榆木脑袋,那就有商量的余地。

“殿下……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私人是不准海外贸易的,朝廷可以做这件事情。”

朱标点头,“是的。”

“那皇家银行算不算朝廷?”

“这个……皇家银行自然是父皇的!”朱标心说,这小子果然要插手了。

“那是不是由皇家银行出面,就可以和海外藩国做生意了?”

朱标思索了一下,摇头道:“柳淳,你这是想把银行变成市舶司啊……我看父皇未必能答应。与海外贸易,固然有利可图,但我大明立国不过二十年,百姓依然以耕种务农为主……若是太多人经商,会动摇国本的!毕竟东南跟大宁不一样,这里人多地少,多种一亩桑,就要少种一亩粮,若是赶上了饥荒年景,那又该如何是好?桑丝不能当饭吃。”

“哈哈哈!”

柳淳突然大笑起来,“殿下英明……这也就是臣要让皇家银行介入的原因……”柳淳探身,喜滋滋道:“殿下,丝绸,瓷器,这都是天朝仅有的好东西……过去通过市舶司,并没有卖出好价钱。假如让皇家银行负责海贸。我们走精品路线,少量采购,然后以更高的价钱,卖给藩国……总利润没变,货物却少了,耗费的人力和土地也就少了,不会影响到粮田的。”

柳淳所讲,就是统一对外出口的概念,避免自己人互相竞争,以至于卖不出好价钱。而且垄断了货源,还能成倍提高价格……对本国老百姓,提供物美价廉的商品没问题,至于外国,对不起了,物美不美放一边,价钱是绝对不能便宜的。

敢不服,那就把“不征之国”,变成“必征之国”!

郑和是永乐三年,第一次下西洋,考虑到靖难之役带来的损失,以洪武晚年的国力,组织一支“郑和船队”,并不是难事,而且就算打五折,打三折、一折,也足以横扫海外诸国了。

朱标眼睛放光,不得不说,柳淳这小子,真是个鬼才!

“好,跟我进宫,就算挨父皇的骂,我也要替你说话,恳请父皇同意你的提议!”朱标仿佛舍生取义的勇士,直奔奉天殿杀去,柳淳在后面跟着,嘴却撇到了一边……说的那么大义凛然,信你才怪!

要不是有暴利,你会急吼吼去见你爹?

瞧着吧,这次向海外贸易,大头儿还会进你们爷俩的腰包,我也就是个喝汤的命,苦啊……

第148章 大家一起来赚钱(求订阅和月票)

朱元璋绝对是个精力值超出常人好几倍的怪胎,也许是年轻时候苦出来的,他能连续几天只睡一两个时辰,而且不光是处理政务,还能练习拳脚功夫,诗词书法,样样不落。

他知道自己读书不多,因此当了皇帝之后,经常恶补,还真别说,二十年下来,老朱书法相当有造诣,而且还能写诗,填词,写文章……虽然他的诗作不甚工整考究,但光凭着“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这两句,就足以在历代帝王之中脱颖而出了。气魄之大,绝对能进前五。

老朱还有自己的文章理论,他喜欢古朴务实的文章,对于那些卖弄文辞,空洞华丽的东西向来不喜欢,甚至还痛责过茹太素。

这也就罢了,近几年宫里还有段有小公主,小皇子诞生……鬼知道这位花甲老人是不是一天有48个小时!

不过最近朱元璋除了日常的政务,把其他事情都给推掉了,全心全意,研究银行。

他发现这玩意太有意思了。

投进去的储备金,一两没动,换句话说,等于没付出什么真正的本钱,可币值愣是被稳住了,而且商民百姓,都趋之若鹜,争相存款,可不单纯是报答天子之恩这么简单,是实实在在的便利。

自从他降旨之后,陆续有商人建立账户,跟大宁方面进行交易。

柳淳带来的货物出手了大半,同时又采购了上百万石的粮食,还有许许多多的绸缎布匹……按理说,这是巨大的金流,依照过去的经验,即便使用宝钞,也要费不小的力气。可现在都不用了。

只是通过核算之后,在交易各方的账户上,进行加加减减,就足够了。

依旧没有用到货币。

不但如此,因为银行交易,账目清楚,收起商税,比以往容易太多了。柳淳第一次只送来了3000贯,而目前每天都有5000贯,多的时候,甚至超过了1万贯。

说起来是不少的钱,可依旧见不到现钱,道理很简单,银行存款有息,这些商税暂时用不到,就被老朱放在了银行里吃利息……

朱元璋干的轻车熟路,没有半点犹豫,似乎本来就该是如此。

可老朱也清楚,目前银行发出去的新币,已经远远超过了准备金,假如所有人都拿着新钞前来挤兑,他的那些准备金怕是就要一两不剩了。

显然,这种假设不成立,如果出现挤兑的情况,老朱肯定要出手制止的。但是银行对老朱来说,还是个有用的东西,他频频出手,银行信用肯定要垮掉。所以,为了银行安全运行,就约束着老朱,不能过多插手。

偏偏朱元璋又是个偏执狂,他最讨厌就是超出自己控制的东西。

所以这些日子,他发了疯似的研究银行,可结果很不幸……依旧没有参透其中的玄机。

朱元璋对银行是又爱又恨,连带着对柳淳也没什好脸子。

这个臭小子来了,一准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朱标把柳淳向外藩通商的打算说了一遍……老朱立刻就黑脸了。

“柳淳,这些日子不断有御史弹劾你,说你纵容商贾,败坏人心,舍本逐末,罪莫大焉!朕已经把这些奏疏都留中不发,你怎么还敢提出这种建议,就不怕吐沫星子把你淹死吗?”

柳淳满腹委屈,“陛下,臣是一心谋国,为了陛下着想,是本着天理良心,提出建议。若是陛下不愿意采纳,就请陛下准臣返回大宁。”

“回去干什么?”

“种地,养——豚!这是臣的理想啊!”柳淳敢说,这时候他要是讲养猪,老朱就能掐死他!

就这样,朱元璋也是气急败坏,“太子,你听听,这小子说的是人话吗?朕不用他的建议,就是朕坏了良心呗?还要去种地,朕问你,天底下,可有你这么奸猾可恶的农民吗?”

老朱破口大骂,柳淳也不往心里去,他已经摸出一点老朱的脾气了,别管多了不起的人物,也逃不过俩字:真香!

我就不信,老朱能放着唾手可得的暴利不要!

果不其然,等老朱骂够了,黑着脸道:“你有办法不占用粮田吗?”

柳淳心里暗笑,你早点说不就完了,何必绕圈子。

“陛下,臣觉得可以先确定出口的数额,然后推算出所用的原料,根据各地的情况,依照合理价格采购。要说完全不影响粮田,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却可以在保证基本的粮食产量前提下,增加百姓收入,更能充实国用。”

老朱耐心听着,这小子就算有万般的讨厌,可办事的本事,真没得说!

终于,老朱哼了一声,“就算你说的可行,那外藩皆是不毛之地,蛮夷之乡,他们哪来的钱,购买上国货物?”

老朱这又是吃了自以为是的亏。

“启奏陛下,自唐宋以来,包括前朝,东南海贸繁荣,而凡是海贸发达的地区,皆是豪商无数,巨贾有敌国之财……他们的钱正是从海外挣来的!诚然,外藩土地贫瘠,物产有限。但很多地方有丰富的金银,在他们那里,或许要一个金币,才能买一坛酒,在大明,十个铜子,就能买一坛酒。所以很多夷商看中上国物价低廉,用船载着金银,前来换取商品,回去卖掉,赚取暴利。”

“海上风浪那么大,险象环生,何以夷商前赴后继,不避生死?无他,利益使然!臣建议让皇家银行统管外贸,就是出于这一点。我们要把利润从夷商手里抢过来!”

“陛下,一匹布十两银子,我们卖一百匹,是一千两……假如把价钱提高十倍,我们卖十匹布,就价值一千两。臣觉得提高单价,减少出货,既能维持利润,又能减少原料消耗。这样才能真正有效保护土地,防止商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改粮田为桑田,棉田……这样才能真正保证粮食的安全!“

……

柳淳这小子厉害就厉害在总能弄出一套道理来,乍听之下,匪夷所思,可仔细品味,还真有道理!

“按你的说法,和藩国贸易,势在必行了?”

“陛下,臣觉得可以暂时试试,如果不成,再废掉也不迟!”

“哼!”朱元璋突然怒道:“你把朝廷大事当成了集市上讨价还价,想买就买,想不买就不买?告诉你,朕把外贸的事情交给你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且朕还要提醒你,这是皇家银行的生意,你小子要是敢打货款的主意,中饱私囊,朕就让锦衣卫办了你!”

不等柳淳说话,老朱就摆手道:“退下吧,朕还要练练拳脚。”

连话都不让说,直接赶了出来。

原来琢磨着,能捞到一点汤汤水水,结果老朱吃干抹净,一点不给他留,还拿锦衣卫威胁他!

你丫的是皇帝,不然小爷能给你一耳屎!

你也别得意,就算是快石头,也能榨出二两荤油来!

柳淳回来,直接把徐妙锦找来,“你说,这京里的商户,跟各个勋贵家族,有没有关系?”

徐妙锦笑了,“没关系他们能在京城立足吗?”

“好!”

柳淳大笑,“你能帮我传个消息给各家不?”

“什么消息?”

“就是皇家银行要高价采购一批货物,用做对外贸易。这些货物的价钱,至少是市面上的一倍到三倍!近期我会组织一个采购大会……希望他们都能拿出最好的东西,如果能有幸入选,就可以成为皇家银行的贸易伙伴,一起参与对外贸易,共同分享利益!”

徐妙锦从柳淳贼兮兮的笑容里,读出了他的潜台词。

“你不会是让大家伙出钱买这个资格吧?”徐妙锦惊讶道。

“难道他们不舍得出钱吗?”

“钱他们不缺。”徐妙锦担忧道:“这不是胡来吗?万一你收了钱,他们的东西不好,该怎么办?”

“哈哈哈!”柳淳随手拿起一个小木盒,在手里晃了晃,挺好听的,好听就是好茶!

“我会包装啊,反正藩国的那帮人也分不出好坏!对吧?”

第149章 来自徐增寿的指点

柳淳忙着从蛮夷身上榨油水,他却半点都不知道,有个人天天在盯着他的消息,那叫一个上心啊!

“爹,听说陛下又让柳郎操持寿典的事情了,你说他那么年轻,怎么那么大的本事,什么都难不住他?”蓝姑娘痴痴念叨着。

蓝玉耳朵都被磨出茧子了,他无奈道:“丫头啊,你清醒点行不!陛下是想办寿典,又怕花钱,就把事情撇给了柳淳,反正他有钱,就让他出钱呗!”

“什么?”

蓝姑娘怒了,“陛下怎么能这样?爹,你该上书,替柳郎鸣不平,主持公道啊!”

蓝玉气得站了起来,在地上转了三圈,努力控制怒火,防止自己爆炸了。

“你个没心肝的死丫头!我去主持公道?陛下能听我的吗?替那小子鸣不平?他有什么可委屈的?”蓝玉哼道:“你知不知道,那小子狐假虎威,放出话来,说陛下寿典,四夷纳贡,他要挑选一批优质商品,作为大明的拳头产品,代表大明,销售海外。”

“哦!”

蓝姑娘点了点头,“爹,柳郎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卖东西赚钱,替陛下办寿典呗!”

“哎呦!”

蓝姑娘拍手大笑,“我就知道,柳郎不会吃亏的!”

“呸,你知道个……”算了,准备写书的兵法大家,一定要文雅!

蓝玉把最后一个字吞回去了,憋得老脸通红,“傻丫头,你当天下就那小子一个人聪明?陛下早就告诉他了,货款要如数交给内帑,差一点就找他算账!”

“啊!”

蓝姑娘的心又悬了起来,“爹,陛下怎么这么不讲理,那柳郎岂不是要吃亏了?要不……咱们拿点钱,给他吧!”

“呸!”

蓝玉真是疯了,摊上这么个没救的丫头,谁也受不了。

“让我出钱?你爹的那点钱,人家还瞧不上呢!告诉你,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小子讲了,这一次要入选外贸的商品,必须是质量过硬,品质上乘,能够代表大明的好东西,他欢迎各方踊跃推荐,还要进行海选!”

“海选?什么意思?”

“这是个新词,就是在一大堆东西之间,找几样,就,就跟抛绣球似的,要看运气。”

“哦!”

蓝姑娘点头,“柳郎就是用心,认真!”

蓝玉要昏倒了,“傻丫头,他这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谁想参与出口,就要先给他送好处……这兔崽子吃不到陛下的,就转头吃大家伙!爹可告诉你,这京里许多的勋贵,都很愤怒,要给那小子好看!”

“他们敢!”

蓝姑娘一拍桌子,秀眉高挑,桃花一般的面孔,挂满了寒霜!

“真是给脸不要脸!柳郎赏他们饭吃,那是瞧得起他们。这帮人不知恩图报,还敢找柳郎的麻烦,该打!爹……他们在哪,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蓝玉盯着女儿,足足盯了一分钟,竟然笑了,“丫头,这是送到咱府上的请帖,你想去那就去吧!”

蓝姑娘喜滋滋接过来一看,原来就是晚上,她小跑着下去,赶快准备,把老爹扔在了书房。

蓝玉抓着胡须,微微轻笑,自语道:“柳淳啊柳淳,我这丫头对你可是情深义重,你小子八成还不知道吧!那今天晚上,就让你知道知道!”

蓝玉又让人把干儿子蓝勇叫来,在耳边吩咐了几句,蓝勇答应,急忙下去……

蓝家动起来,可他们的速度再快,也比不过近水楼台的徐家。

“在下徐增寿,是锦儿的四哥……承蒙柳经历照顾,感激不尽。”

徐达的几个儿子当中,老大徐辉祖继承了爵位,老二和老三在外面领兵,就剩下这个老四,是京里有名的纨绔,听说吹拉弹唱,打猎训狗,养蝈蝈,斗蛐蛐儿,没有不会的……

人们都说他丢了徐达的脸,将门虎子,就是说得他。

可徐增寿却浑不在意,依旧故我。

倒是徐妙锦常说,她四哥胸怀锦绣,假如早生三十年,成就一定在徐达之上。奈何他生在太平年月,只能做个纨绔公子。

柳淳不知道徐增寿有没有本事,但看在徐妙锦的面子上,也不会怠慢了他。

“哪里是我照顾令妹,分明是徐姑娘再给我帮忙……快,快请坐!”柳淳笑着让他坐下,徐妙锦送上了两杯茶。

徐增寿接在手里,突然笑了,“柳经历,我听锦儿说,你很善于做生意……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只是经常在市井里面混,也听闻了一些经营之道。咱们就说这个茶,是我上国独有,四夷垂涎三尺。如何能把茶叶卖出高价呢?”

徐增寿轻轻一笑,“柳经历,能否指点一二?”

柳淳笑道:“我这个人只知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老实经营而已!”柳淳说得诚恳,徐增寿也不疑其他。

因为在市井上,人们都说大宁的东西又好又便宜,买卖公道,人也和气……徐增寿就以为柳淳是这样的人。

丝毫没有注意到,妹妹抿着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徐增寿一本正经,教训道:“柳经历,海外蛮夷,他们都一身毛,长得跟猴子差不多,不能把他们当整个的人看!咱们就说,蛮夷哪懂得茶的好坏,不过牛饮马灌,就算再好的东西,也是糟蹋东西,喝不出什么味来!”

“所以出售海外的茶叶,都是以黑乎乎的茶砖,茶饼为主,一块或是二斤,或是五斤,他们喜欢喝这个。假如咱们把,把新茶和旧茶,好茶坏茶,都放在一起,制成茶砖,这不就节省不少成本吗?”

“咳咳!”徐妙锦咳嗽了两声,提醒四哥。

徐增寿还当她不愿意听,沉着脸道:“锦儿,四哥不是怕柳经历吃亏吗?你要是觉得四哥缺德,你只管出去,或者把耳朵堵上就是了!”

说完之后,徐增寿又想到了点子,“对了,干嘛用茶叶啊,弄点树叶子混进去,他们也喝不出来。这招好啊!”

徐增寿喜得拍巴掌,然后按着柳淳的肩头,语重心长道:“我听说了,陛下将四夷通商的事情交给了你,以咱们陛下的性格,你是捞不到好处的。不过不要紧,咱们从蛮夷身上下手,割他们的肉,这帮人没地方抱怨的。别怕,放手去干,我估摸着,赚个十万贯,八万贯的,没问题!”

徐增寿说得口渴,把茶杯里的水喝干,然后又道:“柳经历,我不管家,手里也没钱,有钱了就去喝酒赌钱,给不了你什么东西。只能出点主意,让你多赚一点。别的不说,小妹现在变得开朗活泼,不再烧香念经,我这个当哥哥的,就要好好报答你啊!”

这个徐增寿还真是跟他大哥不一样,一点不绷着,全是真性情,说到激动的地方,眼圈还有些泛红。

“行了,柳经历,你忙着吧,等你把陛下的寿典办完了,我请你喝酒!这金陵城,哪的酒好,哪的姑娘……啊,啊,我都清楚,清楚啊!”徐增寿差点说走了嘴,妹妹越来越大了,他可不能肆无忌惮了。

“那好,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啊!”他刚要走,徐妙锦从旁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木盒,直接塞给了四哥。

“瞧瞧这个。”

徐增寿不明所以,“怎么,送给我的?”他晃了晃,里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啊?”

徐妙锦绷着脸道:“你拆开不就知道了!”

徐增寿摆弄了两下,干脆用手指一捏,盒子立刻碎开,从里面掉出了几根……茶叶!

“这……”徐增寿不解。

“四哥,你捏碎的这个盒子,值一两银子!”

“什么?”徐增寿吓了一跳,“这,这怎么这么贵?比小龙团还金贵?”

柳淳讪讪道:“这个是,是御用茶师炒制的,自然贵一些……”

“御用茶师也不可能,别以为我没见识!”徐增寿固执道。

徐妙锦终于忍不住,笑得肚子疼了,“四哥,你就是没见识,别反驳了!”



第150章 谁敢瞧不起柳郎?

对于一个师父来说,最喜欢的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假如能教一个状元徒弟,简直比自己当了状元还高兴呢!

徐增寿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来教导柳淳的,他生怕柳淳吃亏,哪怕这小子成功弄出了银行,徐增寿依旧不觉得他有多大的心机。

柳淳的情况很奇怪……从上往下,和从下往上,有两张迥然不同的面孔。

下面的人,比如朱能,蓝勇这样的武夫,都觉得柳淳是好兄弟,过命的那种……白羊口的妇人,工匠,更是把柳淳当成了大恩人。没有柳小郎,他们就没有富裕的生活。

柳淳给的钱最多,在他的手下干活,收获的尊重也最多,所以,整个白羊口,大宁钢铁厂,铁板一块,哪怕柳淳离开了,其他人也会严格按照柳淳的要去,去尽心尽力完成任务,不敢有半点马虎大意。

而蓝玉、茹太素、刘三吾这个层次的人,更多是赞叹柳淳的本事,知道这小子不好惹,都极力拉拢,想要让他成为自己人。

可站在顶尖儿上的人物,比如老朱,比如燕王朱棣!

他们对柳淳都是又爱又恨,气得抓狂,又无可奈何……这小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私心算计,打扮的冠冕堂皇。

当你忍受不住诱惑,吞下柳淳抛出来的饵料,很不幸,就要替他干活,供他驱使。

朱棣如此,老朱也没跑得了!

倒是徐增寿,他在民间,光是听说柳淳卖的东西多么物美价廉,银行多么便民,在百姓的嘴里,柳淳就是个憨厚老实的形象。

徐增寿是怕他吃亏,玩不过狡诈的蛮夷,才特意过来提点。

可这一切……在看到一个个的小木盒之后,就彻底崩塌了……

一盒一两银子!

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咳咳……那个一两银子的是初级品,还有更高级的!”柳淳又伸手拿出了一个烧制的青花瓷器,也是和木盒差不多大。

揭开盖子,里面的茶叶数量更少得可怜。

一个破瓷瓶,加上一点茶叶,标价就是一两黄金!

徐增寿已经被弄得无言以对!

“柳经历,我就问你,这点茶叶,值一两金子吗?”

柳淳笑道:“四公子,这就错了,我们卖的不是茶叶!”

“那,那是什么?盒子,还是瓷瓶?”

“是文化,是格调!”

柳淳笑着托起一个青花瓷瓶,上面绘着一副农家小院,老人孩子,怡然自乐,还有一群色彩斑斓,形象生动的鸡。

太美了!

“四公子,你看,海外蛮夷憧憬上国风物,这些瓷器上面的图案,比起任何文字,都要生动,能满足他们的美好想象……你能想象吗?一个蛮夷贵胄,邀请朋友聚会,让人取出珍藏的茶叶……每一个瓷瓶,只够一泡,每一泡茶,都是独一无二……除了喝茶,还能把玩瓷瓶,通过上面的图案,去畅想天朝的美好,将自己变成天朝的一员……虽然时间很短暂,但却价值无量!”

柳淳笑道:“这不是喝茶,而是灵魂的升华,是让自己变得高雅,变得与众不同的标志……别说一两黄金,就算十两,二十两,也是值得的!”

柳淳又取出几个瓷瓶,“四公子请看,我这里还有配套的……比如这是四大神兽茶,这是八方风雨茶,这是二十八宿,这是三十六天罡……

面对这些花样繁多的茶,徐增寿彻底无语了。

说什么都是堪堪够一泡的茶叶而已!

你卖出银子价钱,卖出金子价钱还不够,你还要成套往外卖……你小子简直比强盗还要过分!

不光抢钱,还欺负人家没脑子!

柳淳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只要到时候卖出去就行了呗!

他敢说,不但能卖得出去,而且还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瞧着好了!

徐增寿在茶叶室里转了一圈,简直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乖乖,还能这么卖东西啊!

他觉得京城的那些商人,全加起来,也不如柳淳一个人黑!

这小子简直黑到了看不见,大黑无形!

有这么个黑心的家伙在,对外贸易简直跟捡钱差不多,谁要是能参与其中,等于请了一个聚宝盆回去,就等着发财吧!

肯定会有很多人要抢的,而且搞不好还会出使,徐增寿干脆不走了……万一有哪个刺头儿出来闹事,他好歹是中山王的四公子,面子还能值几个钱。

他又跟柳淳聊了会儿商业的事情,两个人竟然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这京里什么都不多,就神仙多,你初入京城,千万不要随便得罪人,做事小心谨慎,有什么需要我的,你就说话就是了。”徐增寿也不知怎么滴,就觉得柳淳顺眼,两个人勾肩搭背的,都快称兄道弟了,徐增寿主动提醒。

“四哥,你就别瞎操心了,老板的本事大着呢!”徐妙锦显然觉得四哥是自作多情。

柳淳却笑道:“这话就不对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离不开兄弟们帮衬,自己一个人,成不了大事。要懂得分享,学会共赢……”

徐增寿听着,频频点头,“讲得好,那……咱们兄弟就浮一大白!”

这家伙居然要喝酒,柳淳冲着徐妙锦摊了摊手,这是你哥,看着办吧!

徐妙锦越发生气,自己成了什么了?侍女,还是丫鬟?徐妙锦气坏了,就给两个人弄了两碟水煮菜,连盐都没有,外加一大坛酒。

“三妹?你觉得这是为难我们啊?告诉你,酒逢知己千杯少,喝酒喝的是个心情!只要是好朋友,就算没有菜,一样能开怀畅饮。”

“来,咱们干杯!”

徐增寿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埋怨道:“太小了,换个大点的杯子……干脆弄个碗来吧!”

柳淳见过了不少大人物,可像徐增寿这么不拘小节,毫无架子的,还真是不多。跟他坐在一起,根本不用动心机,只管喝酒就是了。

难得,自从进京,柳淳就没有这么轻松过。

他们两个越喝越多……居然把晚上宴会的事情给忘了!

要知道,在京的勋贵子弟,几乎悉数参加,就算家里没有产业,能把资格拿到手里,再去跟其他家合作,那也是可以的。

总之,一块肥肉,谁都想抢!

“各位哥哥兄弟……我想问问大家伙,这个柳淳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爹是谁?凭什么跟咱们弟兄,相提并论?”

说话的人是陆贤,他爹是开国功臣,吉安侯陆仲亨,陆贤不但有个好爹,还去了汝宁公主,是正儿八经的驸马爷!

他仗着出身显贵,掌握了南京三成的生丝买卖,在勋贵当中,也是少有的大户。

“咱们等到现在……柳淳也没来,他敢怠慢咱们!分明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陆贤起身,冲着大家拱手,提议道:“要我说,咱们就立刻给陛下上书……不管是寿典,还是海外贸易,咱们都能办,何必让一个山野小子来管咱们!”

“对,驸马说得对!”

起哄的人越来越多,陆贤很享受一呼百诺的感觉,越发没了把门的。

“柳淳不过是个经历官,他爹呢,是锦衣卫的千户!这身份放在大宁,是个人物,可在京城,连个屁都不是!说句不客气的,就算我们家养的狗,都比他有面子……哈哈哈!”

“这小子得了失心疯,他想用二桃杀三士的法子,以为咱们会为了外贸的资格,互相争夺,白白给他送好处!呸!他也配!”

陆贤狠狠啐道:“你们只要听我的,这事情就是咱们说了算,姓柳的,有多远滚多远……”

……

“我不能忍了!”

突然,从靠窗户的座位上站起一个愤怒的身影,下一秒,一个硕大的盘子,狠狠砸在了陆贤的脸上!

敢瞧不起柳淳,谁给你的一张大脸?

青史尽成灰说

今天只能码这么多了……明天三更保底儿……

第151章 打服一大片

“那个……四公子,在下能不能冒昧问一句。”

“讲!”

“何谓淮西勋贵?”柳淳跟徐增寿坐着马车,一边赴宴,一边闲聊。

徐增寿迟愣了一下,用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柳淳见他为难,便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没问,避免尴尬。

徐增寿讪讪笑道:“柳经历,别误会,我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有些复杂……”

人人都知道,朱元璋能在群雄当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家乡的一帮老兄弟,这些人里面,有文有武,一起捧着老朱,把他送上了皇帝的宝座。

这一批人,被称为淮西勋贵!

就像刘邦有沛县的老哥们,刘秀有南阳诸将一样,淮西勋贵集团,论起实力,甚至在唐代的关陇集团之上。

徐增寿叹了口气,“柳经历,咱们就从这京城的商贾说起吧……你觉得跟勋贵有关的商人,大约占了多少?”

柳淳沉吟道:“应该有一半左右吧?”

“是七成……只多不少!”

“啊!怎么辣么多?”柳淳的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徐增寿道:“当年陛下投身义军,辗转征战,直到攻下金陵,才算有了稳妥的立足之地,彼时四面强敌环视,险象环生。那时候几乎每天都在打仗,消耗的物资难以计数。偏偏在韩国公的调度之下,从来没有缺过粮草……”

有些事情,徐妙锦也跟柳淳讲过,奈何她年纪太小,知道的也不全面,而徐增寿就不一样,他是从父亲徐达那里听来,也是在京城观察了多年,得来的经验,更加有说服力。

老朱除了推行均田,广积粮草之外,也通过商人买卖走私,积累精铁,火药,牛角,生漆等等战略物资……李善长的确是个能人,他不光能种田,还会做买卖,在他的经营之下,明军吃得饱,武器又好,士气高昂,自然屡战屡胜,越打越强……

在当时的情况下,就连朱元璋的亲侄子朱文正都曾经投降张士诚,人们之间是没有多少信任可言的。

李善长为了保证安全,不得不大肆使用乡党……设身处地想想,或许还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说什么唯才是举,当时各种力量,犬牙交错,斗争激烈,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辨别哪些人有才,哪些人可靠……只有从身边的亲朋,乡亲里面选择。不管是人是狗,推上去,能顶住就是人才。顶不住,等不到自己动手,敌人就帮你把他们杀了……

从事后来看,李善长的做法还是利大于弊的,至少朱元璋顺利夺得了天下。

可自从坐上了龙椅,老朱就觉得不舒服了……因为什么,淮西勋贵太强大了!

这帮人可不光掌控军队,而且还掌控了许多生意,拥有海量的财富,另外李善长,胡惟庸相继为相,又握有人事大权。

整个朝野,都是他们说了算!

老朱疑心有人造反,并非没有道理。

大明立国这二十年,其实可以看成老朱跟淮西勋贵夺权的斗争……朱元璋先是扶持刘基等人,跟李善长斗。

等刘基死后,老朱又放出了锦衣卫,甚至亲手废了丞相,独揽大权。

其实就连宝钞,都跟双方的斗争有关系……当时币值混乱,勋贵们凭着实力,掌握了巨额的财富,朝堂,市场,全被他们左右着……老朱一气之下,干脆发行宝钞,逼着大家使用。等于从勋贵的手里明抢!

站在不同的角度,就能看到不同的风景……果然,听徐增寿的一番解读,柳淳收获颇丰,面对勋贵们,也不至于茫然无措了。

“家父从不结党营私,也从不任用私人,他是站在了陛下和勋贵武臣的中间,不愿意卷入其中。倒是韩国公,一直不甘心,哪怕被贬到了凤阳,依旧想着东山再起。以我观之,早晚有一天,陛下一定会除掉他!”

徐增寿仰起头,发现柳淳一脸惊讶,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不相信?”

柳淳摇头,他能不信吗,李善长的确活不了多久了……只是让柳淳意外的是徐增寿怎么能看得出来?

或许这家伙真是扮猪吃老虎,徐达也不像表现的那么老实,他让平庸古板的长子继承爵位,若是不留一手,徐家要不了多久就会完蛋。

没准徐增寿就承担着维护徐家长远安稳的使命呢!

柳淳暗暗思量道,马车很快到了酒楼。

徐增寿又提醒道:“这帮人未必甘心听你的摆布,有谁闹事,你不要跟他争吵,我会帮忙劝说周旋。毕竟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也不要仗着陛下的信任,就一味冲撞,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淳能不明白了,他已经看到了一丝端倪,朱元璋之所以能支持银行,或许不单纯是想赚点钱花这么简单,而是打算从经济上,压制勋贵集团……果然政治是一门复杂到了极点的学问,每个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或许徐达活着的时候,就是如此,在朱元璋和勋贵之间,不停穿梭,取得平衡……能被两边同时接受信任,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徐达的厉害,真不愧是第一功臣!

“诸位,十分抱歉,在下来晚了!”

柳淳连连施礼,把姿态摆得非常低。

赚钱固然重要,可也别卷入到皇帝和勋贵的战争,否则,他这小身板,招架不住了。

令柳淳意外的是,在场的勋贵子弟虽然没有和颜悦色,但全都彬彬有礼,眼神之中,似乎还透着惶恐!

我有那么可怕吗?

柳淳摸了摸鼻子,“诸位,大家能赏光,我十分荣幸,场面话就不多说了,直入主题。陛下授权,让在下主持对外贸易的事务。在下决定,要挑选一批实力雄厚,信用良好的商人,作为合作对象。同时呢,要拿出大明最好的产品,让四夷领教什么是上国品味。”

“我是这么打算的……首先呢,有意参加的商人,拿出一万贯,作为会费,就能获得对外出售商品的资格……当然了,有了资格,不意味着就能出口。因为出口数额还是有限制的。接下来,凡是有资格的商人,都可以参与配额竞标,买到手配额之后,按照限期,拿出商品,等银行检查合格之后,就可以出售给海外,三个月之内,就能拿到相应的货款!”

柳淳大致介绍了一下流程,然后道:“诸位,向海外出售商品,价钱要比大明高出很多……不过你们出售的价格,可不等于向海外出口的价格。银行要对商品进行重新包装,赋予更深刻的文化内涵,挖掘出更大的价值……”

柳淳这话,或许只有徐增寿能听得明白!

包装?

就是把几根寻常茶叶,装在破盒子里,然后卖出黄金的价钱!

你小子就是最大的奸商!

这帮勋贵子弟可都不是吃素的,他们能甘心听柳淳摆布吗?

瞧着吧,准有人会站出来反驳的!

徐增寿做好了替柳淳出头的准备,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人……这些人他都熟悉,有好几个是出了名的刺头儿,比如那个姓郭的,就掌握着京城三成的染坊,还有那个姓胡的,在安溪有上万亩的茶园,他会甘心情愿,把茶叶交给你柳淳摆弄,大发利市吗?

徐增寿的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停留最久,有好几次,徐增寿都觉得他们要站起来发难了。

可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只是动了动屁股,然后又把脑袋埋下去了。

一直等到柳淳把话讲完,也没有人出头。

“那好,大家回去考虑一下,三日之后,就可以去银行交钱,成为会员……”柳淳起身,送所有人回去。

整个过程,他也觉得平静的吓人,向外面走的时候,他下意识向四周看去,突然发现二楼的一个雅间门前,站着两个人。

柳淳的眼睛一亮,冲上面微笑点头,然后又扭头送客人离去。

“他笑了,他冲着我笑了!”

蓝姑娘小脸红扑扑的,得意道:“勇哥,你瞧见没有,他笑得多好看!对了……你说他还认不认识我?他为什么会对我笑啊?是不是……”

蓝姑娘还要往下说,却发现蓝勇一脸抽搐的表情,忍得快要决堤似的。

终于,蓝勇忍不住了,“姑娘,柳兄弟是跟我笑呢!”

瞬间,蓝姑娘的脸变成了铁青色……愤然举起拳头,奔着蓝勇就砸了过去,嘴里还怒道:“你干嘛说实话?”

还不让说实话,蓝勇要哭了,连忙哀求道:“别,别打,别打!快,快看,柳兄弟回来了,他回来了!”蓝勇扯着脖子怪叫……



第152章 咱可是皇亲国戚

“蓝兄,挺精神的!”

柳淳笑呵呵跟蓝勇打招呼,徐增寿也微笑点头,别看蓝勇不是蓝玉的亲儿子,但人家在阵前立功,已经升到了指挥使,地位比很多真正的将门二代都要强。

当然了,徐家在将门之中,那是超然的,徐增寿可以不甩蓝勇,但他这个人很敬重英雄,甚至羡慕蓝勇这样,能在阵前杀敌,靠着自己本事的汉子。

不像他这位中山王四公子,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真正领兵的机会了……徐增寿居然有些落寞,他甩甩头,抢先抱拳,问好之后,随口道:“蓝兄,刚刚好像有个人站在你身边来的,哪去了?”

柳淳也道:“没错,我看见了,那位挺高的,不会是国公爷新收的儿子吧?”蓝玉有收干儿子的兴趣,当初还想收柳淳呢!

“柳兄弟,国公爷从去年开始,就不收干儿子了,而且之前收的那些,好多都收回了父子名分。国公爷还告诉大家伙,以后谁敢打着他的旗号,为非作歹,不用朝廷出手,他就亲自上门,把脑袋拧下来!”

柳淳颇为惊讶,心说蓝玉的确聪明了不少……莫非真的是看《三国演义》看出了智慧,懂得明哲保身,低调做人了?

“那蓝兄跟国公爷……”

蓝勇傲然道:“当然还是父子了,侯爷只留了十几个义子,我就是其中之一!”

柳淳大笑,“这么说,蓝兄可是国公爷心腹中的心腹了,恭喜蓝兄了。”

蓝勇视蓝玉为神,自然高兴。

他憨笑道:“柳兄弟,其实吧,国公爷是真的看重柳兄弟的,假如柳兄弟愿意,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的……”

柳淳还当蓝勇是说什么干儿子,徒弟一类的事情。他摆手道:“可别,我现在是一堆烂事,没准还会给国公爷找麻烦,我可不敢奢望。”

蓝勇皱眉头,下意识往旁边的雅间扫视,隐约能看到门后有个黑影,正在全神贯注,听着这边的议论……当听到一家人的时候,心都提起来了,又听到柳淳拒绝,差点冲出来……

“那个……柳兄弟,你有什么麻烦事?”蓝勇不甘心,反问道。

柳淳笑道:“蓝兄都来了,还能不知道?陛下圣寿庆典,还有对外的贸易,这些事情就要忙活好几个月……不过也还好,都说勋贵嚣张跋扈,今天跟他们谈了谈,还挺通情达理的,也没说什么怪话,或许是天子威福,我这是狐假虎威了……”柳淳笑呵呵道。

雅间门后,有人轻哼了一声。

“傻瓜,什么圣人威福,是我帮你打服的!”

蓝姑娘抿着嘴唇,继续听着,却听到柳淳跟蓝勇聊起来外贸的事情,询问他们蓝家有没有兴趣。蓝姑娘这个气啊!刚刚你不是问过,蓝勇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吗?你们怎么给忘了?

快问啊!

问了,蓝勇就能回答,咱们就能正式见面了……总不能让一个大姑娘去主动介绍自己吧?

蓝姑娘急得冒汗了,可柳淳呢,仿佛真的忘了一般,居然滔滔不断,讲着生意经,徐增寿也来了兴趣,他是真想弄明白,为什么寻常的茶叶,能卖出小龙团的价钱……蓝勇本来就不机灵,让两个人很快就给带跑了,全然忘了妹妹的嘱托!

等到告辞,各自回去,蓝勇才看到妹妹吃人的目光!

“啊!”

他惊呼一声。

蓝姑娘直接冲到他的面前,眯着眼睛道:“勇哥!明天演武场,小妹要向你请教一下功夫!你可别藏着啊!”

蓝勇瞬间就崩溃了,完了,又要当沙包了,你不好意思直接见柳淳,拿我出气干什么?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

“父亲,那个疯丫头狗胆包天,敢打孩儿,你可要替孩儿做主啊!”

陆贤惨兮兮的,向老爹陆仲亨诉苦。

当他把事情讲完,等待他的是硕大的巴掌!

啪!

陆贤被抽得转了三圈,眼前全都是金星,顺着嘴角流血!

“呸!你还有脸说!堂堂男子汉,连个丫头都打不过,你丢的是为父的脸!怎么?你还让为父去告状呢?这事闹开了,那是光屁股拉磨,转圈丢人!你爹还要这张老脸呢!”

陆贤满肚子苦水,女流之辈?蓝家的那个丫头,比爷们还爷们呢!别捏说他了,就算剩下勋贵子弟当中,论起功夫,能稳当胜过蓝姑娘的,也只有常茂跟徐增寿两个。

当然了,功夫好,不代表能阵前搏杀,领兵打仗……不过让一个女人给揍了,的确丢人……

“爹,孩儿不是打不过她,而是,而是孩儿害怕惹恼梁国公啊!”陆贤委屈巴巴道:“孩儿宁可挨几下打,这样师出有名,不是吗?”

吉安侯陆仲亨终于点头了,“还成,没傻透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冷道:“可你也不聪明,就算师出有名能怎么样?你爹还能把蓝玉怎么样?”

这话一出口,爷俩都泄气了。

奶奶的,过去蓝玉只是侯爷,陆仲亨还不怎么害怕,现在倒好了,蓝玉升为梁国公不说,还得了个左柱国,官位压了他一头,战功更是拍马也赶不上,跟蓝玉讲理,信不信,蓝玉能像他姑娘揍陆贤一样,暴揍陆仲亨,到时候,这爷俩还能比一比谁更惨!

“爹,我真是不服气啊!”

陆仲亨翻了翻白眼,“不服气就找个地方忍着去,蓝家不是咱们能惹得了的!”

“爹,咱惹不起,难道,难道陛下也惹不起吗?好歹孩儿还是个驸马,你也是陛下的亲家啊!”

陆仲亨哂笑道:“驸马?亲家?陛下的女儿十几个,大明朝别的不多,皇亲国戚不少!人家蓝玉还是太子妃的舅舅呢!论起来比咱们亲得多!这次吃了亏,就忍了吧,以后躲着点那个疯丫头。”

不得不说,蓝家是真的强!

徐家在徐达去世之后,虽然坐拥第一功臣世家的名头,但论起真正的实力,已经严重下滑。而蓝玉却是蒸蒸日上,再加上太子的因素,简直让人绝望。

陆贤皱着眉头,他的脸上好几处伤口,被打得跟菜瓜似的,疼痛是小事,伤疤也不算什么,问题是面子啊!

那么多勋贵子弟看着,他被一个丫头片子追打,简直成了京城的笑柄。

这口气不出来,这辈子都没法抬头。

他的眼珠乱转,突然道:“爹,我想起来了,蓝家咱们惹不起,可有人咱们能惹得起!”

“谁?”

“柳淳!”陆贤切齿道:“孩儿就是参加他的宴会,才挨了打,这笔账算在柳淳的头上,正好!”

陆仲亨颇为意动,“也有这么一说……可,柳淳不是太子喜欢的人吗?又操持什么对外贸易的事情,不好动吧?”

“爹!柳淳再厉害,也就是个大宁经历官,芝麻绿豆大的人物而已,有什么好怕的……陛下的寿典哪里轮得到他啊!咱们若是能拿到手,把陛下伺候高兴了,没准父亲还能高升一步……等父亲成了国公,就不用怕蓝玉了!”

陆仲亨终于露出了笑容,行啊,儿子这顿打没白挨,居然出了这么个好主意!

对,寿典何等大事,太子督办,他身为皇亲国戚,抢个总办没有问题,真要是让陛下高兴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其实早就该抢这个功劳的。

都怪银行的事情,把大家伙的精力都给牵扯过去了,到现在为止,绝大多数的勋贵,还是抱着抵制的态度。

哪怕朱元璋降旨,又有茹太素这样的重臣坐镇……可银行也未必安全啊,钱存进去了,不就等于告诉陛下,自己有多少家产吗?

只有蓝玉那个傻瓜才干呢!反正陆家是不会将把柄拱手交出去……

“对了,为父听说,柳淳那小子,也掺和了银行的事情,你说茹太素会不会帮他说话?”

“哈哈……”陆贤笑了两声,因为牵动伤口,急忙停下来,可脸上的肉,还不停抽搐,疼得龇牙咧嘴,又笑容满面,那个表情,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爹,你怎么又糊涂了,茹太素那个老货真敢保柳淳,咱们就想办法,狠狠参他一本!要是能把银行也抢到手里,咱们替陛下打理内帑,手握着几百万两金银,又能随便印钞币,那该多威风啊!”

陆仲亨还有些迟疑,“陛下能答应吗?”

“我看能行!”陆贤分析道:“爹,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一家人,是皇亲国戚,陛下不用自己人,还能相信一个外人吗?”

“嗯!”

陆仲亨终于点头了,“行,你小子说的有理!”他在地上转了两圈,终于拿定了主意,“这样,为父明天就进宫去面见陛下,先把寿典的差事抢下来,接着随便找个罪名,就把姓柳的小子给办了!”

陆贤急忙点头,眼睛冒光,充满了期待:”孩儿在家里等父亲凯旋而归!”

陆贤睡了一个好觉……在梦里,他成为圣寿庆典的主办,大出风头,得到了岳父的重赏……他又拿到了银行的经营权力,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他们陆家渐渐成为勋贵第一人。蓝玉领着女儿,上门认错,那个臭屁的徐增寿,也向他低头……陆贤做梦都是笑着的,连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毕竟咱是皇亲国戚,捏死柳淳,不要太容易……

第153章 免死金牌

“柳淳,我刚刚打听过了。”

徐增寿又跑到了柳淳的住处,一见面就道:“昨天宴会,没有勋贵自己跟你叫板,是有人先把他们给打服了!”

徐增寿爆了一个大料,却发现柳淳兴趣缺缺,似乎早就知道。

“有人告诉你了?”

柳淳轻笑道:“就算没人告诉我,蓝勇在那里,我又不是傻子,肯定是他爹让他来镇场子的,我这是又欠了梁国公的人情啊!”柳淳唉声叹气,欠了大人物的恩情,还起来非常困难,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必要的时候,就要把一条命豁出去。

但柳淳却丝毫没有这个觉悟。

蓝玉?

随便给他一本书就打发了,还真以为小爷欠你的啊?

柳淳的确有点膨胀了,自从见了老朱好几次,也成功耍了洪武大帝,他就飘了……徐增寿一屁股坐到他的对面,轻笑道:“若是梁国公倒也没什么,可惜啊,是另一位,你可欠了大人情了!”

徐增寿促狭笑道,显然想看柳淳的好戏。

……

而就在徐增寿拜访柳淳的同时,吉安侯陆仲亨也穿戴好朝服,准备递牌子求见朱元璋……从正房出来,正好路过一座宽敞明亮的大厅,有袅袅的烟气从里面飘出来,这座类似佛堂的建筑,却没有供奉任何佛像。

在神龛上,放着的是一块弯曲的铁板,形状类似瓦片,在上面刻着许多工整的字迹……这块铁板就是传说中的丹书铁券,又叫做免死金牌!

作为大明的开国功臣,陆仲亨自然也有一块!这是陛下对他们陆家的承诺。除了谋反之外,其他的罪过,完全不用在乎。

有这块铁卷在,陆仲亨就一无所惧。

更何况他的儿子还娶了公主,有了双重保险,还担心什么。

对方不过是个小小的经历官,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虽然干了一些事情,出了点风头,但又有什么关系!他可是出生入死几十年的宿将,在京里又有无数的朋友,虽然比不上徐家和蓝家,但也是顶尖儿的勋门,不容小觑。

骑上了战马,陆仲亨突然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很慌,又很堵,总之,不太舒服。而且他越是思索柳淳的事情,就越是慌乱……

“真是可笑啊,老夫堂堂开国功臣,皇帝的儿女亲家,居然会担心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陆仲亨自嘲一笑,然后就义无反顾,向着皇宫而去。

进宫格外顺利,直接递牌子,立刻朱元璋就请他进去了。今天的洪武帝,似乎心情还不错,脸上带着笑意。

“刚刚太子来过,跟朕说,要挑选几位使者,前往藩国,选读圣旨,让他们派遣使臣,在中秋之前,赶到京城,参加朕的寿典。”

老朱的生日是九月十八,中秋之前,就是提前一个多月。看起来时间挺宽裕的,其实要学习上国礼仪,又有柳淳搞得那么多花样,商品买卖交易,大大小小的事务,一个多月,只怕还不够哩。

见皇帝主动提到了寿典,陆仲亨就陪笑道:“陛下,自从陛下提三尺剑,开基立业,扫荡大元,已经有好几十年了。我大明如今蒸蒸日上,物阜民丰,百姓安康和乐,天下太平无事。给陛下办一个盛大的寿典,正好能彰显臣民的孝心。请外藩前来,又能宣誓天威,展现大明礼仪风采,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啊!”

朱元璋点头,笑道:“这么说,你也赞同寿典了?”

陆仲亨突然撩开袍子,跪在了地上,激动地涨红了脸。

“陛下!臣不但同意,而且还想请陛下准许,让臣来替陛下操持寿典,臣愿意竭尽全力,务必将寿典办得隆重恢弘,报答陛下圣恩于万一!”

说完,陆仲亨五体投地,只等着老朱点头。

……

“……事情大致如此,是那位河东狮出手,痛打了陆贤,连驸马爷都挨揍了,其他人敢说什么啊!”徐增寿笑嘻嘻道:“没瞧出来,梁国公挺在乎你的,居然派了他的宝贝女儿帮忙……不过你可要小心,那个丫头可不好惹,没事离她远一点!”

“是她啊!”

柳淳瞬间想起那位左牵黄右擎青的女中豪杰了,由于昨天蓝姑娘穿着男装,站在蓝勇旁边,只是瞧了一眼,柳淳没有认出来。

可听徐增寿的介绍,柳淳表示觉得赞同……丫说的太有道理啊!

……

“你先起来。”

朱元璋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让陆仲亨平身,又给他赐了座位。

“你想操持寿典,朕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办?有没有腹案?”

“有!”陆仲亨沉着道:“陛下,此次寿典,万国来朝,非比寻常,必须隆重盛大,否则如何配得上天朝气度?老臣琢磨着,不能怕花钱,可也不能乱花钱,至少要准备三百万贯,然后再征调民夫,在玄武湖边,修建宾客的住处。然后在湖上,搭一座十丈的戏台子……等陛下圣寿的时候,请所有使臣,一起看戏,军民同乐,彻夜欢庆。”

陆仲亨见朱元璋听得认真,他更来劲儿了,“陛下,臣以为还要专门造两艘大龙舟,再有京城的御道也有整修,四处张灯结彩,要比过年还热闹。”

朱元璋听完陆仲亨的介绍,哑然一笑,“按你这么办,三百万可不够啊!”

陆仲亨立刻道:“我大明立国二十年,府库充盈,即便再多一些钱,也是拿得出来。陛下圣寿,非比寻常,若是失了体面,操办的臣子才真的该死!”

陆仲亨见老朱似有不悦之色,他又咬了咬牙,这么好的机会,不如毕其功于一役!

“陛下,若是担心花费太多,臣觉得,可以从银行调拨一些钱过来。”

“银行!”

朱元璋突然眼前一亮,他可是研究了好些日子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朱元璋笑呵呵道。

陆仲亨道:“陛下,臣以为可以加发一些新币,还有……能不能下令,规定百姓手里的宝钞,要悉数存入银行,朝廷按照十折一的办法,回收旧币,发放新币……如此一来,寿典的花销,就有了眉目。”

朱元璋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嘲讽道:“花销是有了,朕的江山也就乱了!”

“啊!”

陆仲亨仿佛没有听明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滥发新钞,则币值暴跌,以十兑一,则民财洗劫一空,百姓无以为生……朝廷没了信用,百姓没了家财……下一步,是不是要挖出一个独眼石人,全天下的人,都来造朕的反?”

“啊!”

陆仲亨慌忙跪倒,从他的鬓角额头,不停冒出冷汗。

“陛下,陛下!老臣并无此意,请陛下明察,明察啊!”

朱元璋围着陆仲亨转了两圈,突然道:“你也只是建议,朕不会怪罪的!”

“多谢陛下!”

陆仲亨磕头作响,嘭嘭杵地,大殿里传出回音。他是被朱元璋突然翻脸,给吓到了。

“你也是朕的功臣,朝中的宿将,朕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迁怒你呢!”

“多谢陛下宽厚大度,陛下如天之仁,臣,臣粉身碎骨,难以报答啊!”陆仲亨什么都不干想了,只求朱元璋念在往日功劳上,放他离开。

显然,他想多了。

朱元璋才刚刚开始,哪里能放他走。

“陆仲亨,吉安侯!你有功社稷,朕向来不吝赏赐……这些年,你的家底儿不少吧?”

“这个……臣,臣愿意进献五,十,十万贯宝钞!作为寿典之用!”陆仲亨打算破财免灾。

“十万贯?可是不少啊!”朱元璋突然沉下来,怒道:“陆仲亨!你既然有十万贯的宝钞,为何不存入银行?你是不是担心朕会拿了你的钱?又或者……这些钱来路不正啊?”

朱元璋的脸上挂着一层寒霜,陆仲亨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儿。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这天底下还有像自己这么傻的人吗?

怎么就自投罗网了?

还敢主动提银行的事情,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陆仲亨又是着急,又是惶恐,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候,有太监带着柳淳,绕到了大殿的御座的后面。朱标正坐在这里,他冲着柳淳比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让柳淳坐在他的旁边。

等柳淳坐下,朱标才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笑道:“看戏!”

就在柳淳刚刚做好,朱元璋就发问了,“朕很想知道,你们忌惮银行什么?”

柳淳的心就是一动……乖乖,果然是一出好戏啊!他急忙侧耳倾听……

青史尽成灰说

那啥……往后三更打底儿,最近几天没有本章说,小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写了,苦恼啊……

第154章 锦衣卫上门

偷听是很不道德的事情,但有太子陪在旁边,也就无所谓了,更何况还是皇帝陛下,跟自己的老亲家,外加拥有丹书铁券的开国功臣,想象就很刺激。

柳淳从徐增寿那里已经隐约得知,许多开国宿将,并不喜欢他,尤其是不喜欢他弄的银行。甚至有人想要采取手段。

倒是蓝玉,这家伙有点高傲,又有点不识时务,我行我素……一头扎进来,跟柳淳站在了一起,在京城勋贵中间,惹了不少的非议。

奈何蓝玉功高,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连带着,帮柳淳挡了风雨。

所以听说蓝姑娘出手,教训了驸马爷之后,柳淳就猜到了,可能会迁怒到他的头上。

柳淳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甚至还打算跟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沟通一下,实在不行,借助锦衣卫的力量,给陆仲亨一个好看。

只是柳淳万万没有料到,他刚开始盘算,老朱就让人把他弄到了宫里,还给他看……呃不,是听戏的好机会。

柳淳哪能错过,他竖起耳朵……

“朕出身贫寒,不尚机巧,以实心治国……赏功罚过,赈济斯民,从来不敢怠慢。每每推行一项政令,务求加惠百姓,便利万民。朕于昔日,发行宝钞,又在近日,设立银行,此两策皆是议论纷纷,有人反对宝钞,又有人反对银行,这是让朕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取舍啊!”

老朱声音平和,语气冷静,柳淳却总觉得这话不光是说给陆仲亨的,也是说给他的……朕治国讲究淳朴,你们就别玩虚的,谁觉得自己比朕还聪明,能把朕耍得团团转,那就别怪朕不客气,试问,还有谁敢怀疑天子的三尺剑吗?

想到这里,柳淳下意识打了个激灵,看起来往后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一定要小心谨慎,可千万别超出了朱元璋的底限。

柳淳在这里反思过错,而陆仲亨呢,早就魂飞魄散,吓得面如土色,在地上不停颤抖。

朱元璋鄙夷地扫视了一眼,怒道:“你也是领兵大将,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什么没见过!就这么点出息?你给朕起来,好好说说,你觉得银行如何,还有为何许多人不愿意往银行里存款,还有,你想替朕管银行,你又有什么打算……”

陆仲亨哪里知道怎么回答,老朱都说他左右为难,不知所措,难道一个小小的吉安侯,比皇帝还厉害?

“臣,臣愚钝,臣,臣都是胡言乱语,臣哪里懂什么银行,也不懂宝钞,臣,臣糊涂啊!”

陆仲亨刚站起来,又趴在了地上,颤颤哆嗦,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放在地上。

“陛下,臣老迈昏庸,愿意辞官回家……去,去中都养老,请陛下恩准!”

去凤阳的官员,以犯罪的居多,陆仲亨现在是一心求活,别的都不敢奢望了……可老朱就是不想放过他。

“陆仲亨,你若是实在不想说,那朕就替你说!”朱元璋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扫了龙椅的后面,又轻咳了一声。

柳淳明白,这是暗号,要仔细听了,下面是重点……

“朕这些年,是发行了不少宝钞,由于没有准备金,宝钞贬值迅速,百姓深受其害……是朕有心残害自己的子民吗?非也!”朱元璋声音冰冷,“朕的宝钞,多数充作俸禄军饷,还有官员赏赐,朝廷采买……这些宝钞,并没有直接落到普通百姓手里……可是呢,拿到了宝钞的人,他们有权有势,为了减少损失,甚至趁机敛财,鱼肉百姓。就大肆使用宝钞,兼并百姓土地,兑换金银钱币,买卖粮食布匹,囤积居奇,大发利市!百姓手里的粮食布匹,换成了宝钞,而宝钞一年折价过半,也就是说,百姓损失了一半财富!陆仲亨,你说朕算的账,对,还是不对?”

陆仲亨听得脑门冒汗,能不对吗!他们家就靠着这种手段,敛财不少,而且还用宝钞,逼着百姓卖田,兼并了上万亩的水田,在京的勋贵,又有谁没有干过?

“陛下!”

陆仲亨磕头作响,“臣,臣有罪,臣愿意交出家产赎罪!”

朱元璋哂笑道:“别忙啊,朕才说了宝钞,还没说新币呢!朕采纳谏言,设立银行,以金银作为储备,以利息为引,吸收存款,回笼旧币,稳住了币值,许多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朕倒要请教,为何有些人极力抵制银行,为何不愿意存款,是不是要跟朕对着干?”

“陛下!”陆仲亨彻底懵了,罪名是越来越大,再说下去,八成要灭九族了!

“陛下!臣,臣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大逆不道,臣,臣愿意将所有家产存入银行,立刻去办,立刻。”

陆仲亨磕头跟捣蒜似的,脑门一片红肿,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好歹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将领,难道就不能给点体面吗?

很可惜,在朱元璋这里,根本不存在!

他这股火,憋了好些日子了,从银行设立,无人存款开始,老朱就想找人撒气……陆仲亨好巧不巧,一头撞了进来,完美承受了朱元璋的怒火!

“你刚刚说,要多发新币,还规定用一贯新钞,换十贯旧币,朕总算有所领悟,你这是要把新币变得和宝钞一样,毫无信用可言!朕就在想,这么干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是不是你可以借着发行新钞,在民间大肆敛财,又可以借着兑换旧钞,盘剥百姓?这两件事做下来,你就发了大财,可朕却担了骂名,也苦了百姓,更乱了江山。”

“陆仲亨!朕过去只知道你打仗有两下子,没想到敛财之术,也是如此高明!让人刮目相看啊!”

“啊!”

陆仲亨惊呼一声,老脸瞬间灰白,他已经没有了辩驳的勇气。像是一滩烂泥,匍匐在地上。

“陆仲亨,你的建议真是不错!让朕想通了,果然宝钞更有利你们盘剥百姓,你说,朕是听你的,还是让银行壮大,把你们伸向百姓的爪子,给剁下来?”

柳淳在宝座后面,不得不给朱元璋伸出一个大拇指。

银行里面的复杂操作,老朱未必研究明白了,但是站在帝王的角度,光是看清楚对谁更有利,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吧,不管货币怎么变动,对于有权有势的人来说,都有足够的能力躲避风险,转嫁压力,让老百姓替他们背锅。

反之呢,设立银行,稳定货币,老百姓的荷包算是保住了。

另外一方面,买卖交易,都要通过银行,等于朝廷多了一只盯着大户官吏的眼睛……那些人能甘心被盯着吗?

这就是朱元璋,铁血治国,信不信,换成一个稍微弱一点的皇帝,马上就会有人挤兑银行,不把银行搞垮了,他们誓不罢休。

从某种程度来说,银行比锦衣卫还厉害呢!

不管干什么事情,都离不开钱。

盯住了金流,也就掌握了大半的天下!

“陆仲亨,自从当年随朕渡江,屡立战功,出生入死。朕封你为吉安侯,赐你丹书铁券,与你结下姻亲。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你又想拿走银行,败坏钞法,你的居心何在?”

这几句话,简直比刀子还锋利,戳的陆仲亨体无完肤,魂飞魄散。

他像是大蛤蟆一样,趴在地上,连动都动不了了。

“陛下,罪臣没有这些心思啊,罪臣只是想替陛下尽忠,还请陛下明察啊!”

朱元璋微微一笑,“朕当然要查,来人!”

一声断喝,早就等着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冲了进来,抢步跪倒。

“臣在!”

“你立刻点兵五百,封了陆府,给朕彻查清楚!”

“遵旨!”

蒋瓛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锦衣卫终于重出江湖了……过去好几次酝酿掀起大案,结果都被柳淳给搅合了,现在终于能放手去干了。

一个吉安侯,虽然瘦了一点,但好歹是皇亲国戚,也算够份量!

就拿他开刀!

蒋瓛让人把陆仲亨带下去,他自己亲自领兵,直扑侯府。

话说陆贤,自从老爹进宫之后,他就在等着好消息。

空等无聊,这家伙又把府里豢养的歌姬叫来。

乐声悠扬,曼舞清歌,裙带飘摇,娇面如花……

神仙也不过如此,他咧嘴大笑,可身上的伤痕依旧疼痛……姓蓝的臭丫头!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本驸马要让你在我面前舞上一曲。

到了那时候,本驸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让你连一个奴婢都不如!

陆贤还在发狠,突然外面响起杂乱的声音,是老爹回来了?

他刚起身,就有人跑进来。

“不好了,是锦衣卫,锦衣卫包围了府邸!”

“什么?”陆贤手里的酒杯落地,摔了个粉粉碎。

他慌忙往外跑,这时候府里就乱套了,所有人都慌了神。

“别怕!老子是驸马,是陛下的女婿!”

陆贤扯着嗓子大叫,他又跑到了供奉丹书铁券的大厅,一把将这个宝贝拿过来,顶在头上。

这可是救命的宝贝,有它在,锦衣卫也奈何不了陆家……想到这里,陆贤定了定神,昂首阔步,向着二门走来。

他的一些心腹也跟了上来,正好在二门的位置,跟蒋瓛相遇……陆贤咬着牙,气势汹汹怒吼:”蒋大人,陛下御赐丹书铁券在此!还不让你的人退下去!”

第155章 朕也给你块免死金牌

蒋瓛去抓人了,朱元璋负手而立,仰望着大殿前方,许久不言……他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听到了鼓角争鸣。

这才立国二十年,他依旧精力充沛,还没有真的老去,可手下的这些老兄弟,老伙伴,都按捺不住,一波又一波,贪墨国帑民财,就没有什么不敢干的。

就拿陆仲亨来说,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苦孩子出身,当初赶上了兵乱,父母兄弟都死了,他自己抱着一袋麦子,躲在草丛里。

一个少年,一袋麦子,能活得下去吗?

遇上了乱兵怎么办?遇上了野兽怎么办?被其他饥民抢了怎么办?

……

有太多太多的可能,可陆仲亨却是幸运的,他遇到了朱元璋,老朱只跟他说一个字:“来!”

从此之后,陆仲亨就加入了朱元璋的麾下,南征北战,一直到大明朝建立,他被封为吉安侯,年俸1500石禄米。

想想吧?

当年的陆仲亨,抱着仅有的一袋麦子,现在他能躺在麦子堆上睡觉!

可他满足了吗?

没有!

朱元璋手上早就有锦衣卫密报……陆仲亨,还有他的那个宝贝儿子,也就是老朱的女婿,在外面圈占田地,经营丝绸作坊。

他为了得到一家的染色技术,居然设计陷害,把那家人都下了大狱,整整五口人,严刑拷打,最后逼问出配方之后,就把人扔到了长江,来个毁尸灭迹。

陆仲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他忘了,还有神出鬼没的锦衣卫,他们将整个过程都上报给朱元璋。

有人要问,老朱为什么没有下手,没有立刻处置陆仲亨?

像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哪个勋贵豪门,没有豢养奴仆,没有欺压百姓,就算上面的人不动手,下面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还会客气吗?

这一类的案子,有苦主,追查下去,最多也就是弄两个家奴顶罪,如此而已。没有苦主,老朱也不好小题大做。

但是不要紧,所有的勋贵,在老朱这里,都有一本账,他们干了什么,老朱一清二楚。

若是没有这个自信,何以治理偌大的江山!

“唉!”

朱元璋重重叹口气,“你们出来吧!”

柳淳跟太子朱标从后面转出来,朱标抢先跟老爹施礼,似乎有话要说。

朱元璋摆手,拦住了儿子。

“你是打算给陆家求情?”

“父皇,陆家纵然有错,可,可也该看在汝宁的面子上,饶过陆家!”朱标恳切道。

朱元璋低垂眼皮,是啊,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儿,女婿,他突然抬头,瞧了瞧柳淳。“你小子听了这么半天,也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办?”

柳淳很想骂人,你们家的亲戚,问我干什么?

柳淳不想回答,想扔个狗给老朱,奈何,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启奏陛下,吉安侯有功于社稷,仅仅因为谏言银行之事,就抄家,实在是不妥。更何况还是陛下询问他怎么做,他才说的,似乎就更不妥当了……”

朱标眼前一亮,心说柳淳你小子行啊,够有胆子的,我都不敢说的话,你居然能直接说出来!

行,是条汉子!

朱元璋突然笑了,“柳淳,按照你的说法,朕是不是该去陆家上门请罪啊?”

柳淳打了个冷颤,老朱最是善于翻脸,你看他现在笑得越高兴,一会儿下手就越狠!

“启奏陛下,臣的意思是吉安侯身为武将,他又不懂银行的事情,如何谏言发行新钞,又如何建议以十兑一?假如是他随口一说,倒也没什么,可若是有人授意……臣因为还应该小心一些,毕竟事关银行运行的安稳,不可不查!”

柳淳说完,就赶紧低下了头。

以朱元璋多疑的性格,柳淳这句话等于是把陆仲亨从万丈悬崖给活生生推下去了……如果说之前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可是彻底完蛋了!

倒不是说柳淳心狠手辣,而是陆仲亨要染指银行,柳淳听徐增寿提到过,淮西勋贵掌控京城的生意命脉。拥有庞大的资产……这个陆仲亨没准就是派出来的前锋,要试探老朱和银行。

如果不把他狠狠打下去,接下来还不定有多少麻烦事情呢!

朱标愿意生气,就让他生气,反正柳淳也不觉得朱标会跟自己撕破脸皮。

真正要紧的是朱元璋,他听到柳淳的话,竟然笑了,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很好!你小子的确够机敏!陆仲亨不过是大老粗,还十兑一?是谁让他到朕这里胡乱出主意的,朕一定要查出来,必须查清楚!”

朱标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坏了!

他爹这么说,那就意味着要有无数人头落地了。

柳淳啊,你在北平,可是保护了不少人,怎么到了京城,反而造孽起来?被朱标的目光锁定……柳淳只能说一句“死道友不死贫道!”京城又不是他的老巢,根本不用心疼。

而且京城的勋贵有那么多,死几个也无所谓。

柳淳低着头装死狗,这时朱元璋又道:“柳淳,你提议设立的银行很不错……有大功于社稷啊,朕该好好赏你!”

朱元璋托着下巴,做思索状,自语道:“赏你点什么呢?钱,你有了!官,你小小年纪,又没经过科举,也不是国子监生,朕也不好超擢……”

老朱每说一样,柳淳的心就提起来,然后他又否定了,柳淳也就跟着泄气……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就在柳淳几乎抓狂的时候,老朱突然道:“这样吧,朕赏你一块免死金牌!”

轰!

一句话,差点被柳淳给雷倒了。

陛下啊陛下,你啥也不给,也比给个免死金牌强啊!

在柳淳看来,所谓的免死金牌,根本是催命符!

功劳是过去的,不管立了多大的功劳,也不可能躺在功劳簿上,永远享受荣华富贵,为所欲为。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群散德行的,仗着有免死金牌,胆大妄为,无恶不作……早晚有一天,会惹恼上面的人。

当皇帝动了杀心,就算有一万块免死金牌,做成了护体宝甲,那也是保不住性命的!

这不,陆仲亨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没准老朱为了图省事,直接把陆家的丹书铁券赐给他呢!

想到这里,柳淳慌忙道:“臣,臣并无功劳可言,更不敢跟开基立业的功臣相提并论,臣,臣不敢受丹书铁券,请陛下收回!”

老朱还来了劲儿,“柳淳,你也不用太客气了……北伐残元,你是立了大功,经营大宁,你又出了力气。如今帮着朕建立了银行,朕多了监督百官的利剑……这三样大功,封爵也不是不行……朕不给你爵位,给你个丹书铁券。你小子总是喜欢干些出格的事情,有这个在手,你只管随便来,没人能杀你的!”

没人?

柳淳要跪了!

你老人家就能杀我!

咱别开这个玩笑成不?

柳淳是坚决不要,可朱元璋却是非要塞给他。

最后老朱急了,“臭小子,不识抬举的东西,朕赐给你的,还敢不要!信不信,朕现在就把你跟陆家人一起办了?”

完了!

不收还不行!

可收了,是真的烫手啊!

柳淳眼珠转了转,突然双膝跪倒,“陛下,这个丹书铁券,臣要了!臣,臣想现在就用!”

朱元璋被弄得笑了,“臭小子,你是偷偷干了什么坏事?朕说话算数,你说出来,朕不杀你!”

“陛下!臣斗胆恳请陛下,替家父赐婚!”

“什么?你爹?你爹没成婚?你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朱元璋糊涂了。

朱标忙道:“父皇,柳淳所言,应该是锦衣卫千户柳三……柳淳从草原返回大明,在山里偶遇柳三,他们结伴归来。柳淳就拜了柳三为义父,没想到这小子还挺知恩图报的,居然用丹书铁券,替他爹讨个夫人!就算亲儿子也做不到啊,柳三是个有福气的人。”

朱标虽然生气,可话里话外,还是替柳淳讲好话。

朱元璋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如此!”

“柳淳,赐婚也不是不行,可若是寻常人家,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朕的丹书铁券,那可是很值钱的!”

不光值钱,还要命呢!

柳淳挺直脊背,眼圈泛红,“启奏陛下,家父几十年来,一心忠于陛下,出生入死,为国忘家,到了一把年纪,还是光棍一条,臣看着心疼啊!前些时候,他跟宋国公巧遇,提到了昔日的往事,宋国公的侄女孀居在家,若是陛下恩典,成就他们的姻缘,臣代家父,拜谢天恩!”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还有这事!太子,你清楚吗?”

朱标点头,“父皇,儿臣的确听闻,只是冯姑娘曾经成亲,丈夫横死秦淮河,似乎不吉利……”

朱元璋微微沉思,颔首道:“朕想起来了,那丫头是冯国用的女儿,挺好的孩子,小时候,朕还抱过她哩。文静,老实,长得也好看,要不是比你大几岁,朕都想让她当儿媳妇来的!”

朱标吓了一跳,心说我怎么不知道啊?

老朱不管他了,兴致勃勃道:“冯国用是有大功的定策之臣,奈何死得太早了……太子,你去传旨,让冯胜进京参加万寿庆典,再给你四弟下旨,让他进京的时候,把柳三带上,朕要亲自给他们主持婚事,当个证婚人!”

第156章 抢着送礼的徐蓝两家

“好好的一块丹书铁券,就让你给弄没了,以后父皇可未必有这个恩典了?”朱标用揶揄的语气道。

柳淳翻了翻白眼,这位太子殿下也越来越像他爹了,当然了,要是朱标越来越像别人,那还麻烦了呢!

“殿下,臣还要替家父操持婚礼,事情繁忙,就先告辞了。”柳淳越说越顺了,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朱标哼了一声,“你倒是如愿以偿。却不知道这次要牵连多少无辜的人,就连我的妹妹都可能成为寡妇!你这小子,害人不浅!”

柳淳也无可奈何,“殿下,纸币凭空创造价值,本就是妖妄之物,必须由人血祭奠,才能灵验。”

朱标哂笑了一声,“你直接说杀人立威,敲山震虎多好,孤又不是听不明白!”

柳淳笑笑,你要这么理解,也不能算错。

其实柳淳已经有了预感……这一场杀戮是不可避免的。

目前皇家银行已经涵盖了大部分的底层储户……道理很简单,有皇家的招牌,又有利息,老百姓当然踊跃存钱,反正他们那点存款,还不如蚊子腿肉多,皇帝陛下又不会为了这点钱,败坏了自己的信用。

除了百姓之外,那些想要购买大宁商品,或者是向大宁出售粮食的商人,也需要在皇家银行建立账户,进行交易。

再有,随着海外贸易的推开,这些商人也要加入皇家银行的体系。

银行这个东西很有趣……完全是建立在信心的基础上。而且规模越大,储户越多,就越是能赢得信任。

所以历次危机爆发,都是小的银行先垮掉,大的往往能撑到最后。

跟老朱背书的皇家银行比起来,其他的钱庄票号,根本不值一提……为了交易方便,迫使越来越多的商人,加入皇家银行的体系。

这是多数勋贵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假如所有的交易都暴露在老朱的眼皮子下面,他们的各种产业就会土崩瓦解。

为了捍卫二十几年的成果,勋贵们肯定要用尽各种手段,跟老朱斗法。

而朱元璋呢,又是什么脾气?

他不杀几个祭旗,就浑身不痛快。

瞧着吧,一个陆仲亨,肯定会牵连到许多人。

“殿下仁厚,见不得杀戮血腥。可有些时候,又不得不杀,陛下也是个寻常的父亲,他是替儿子铲除障碍。别人不理解陛下情有可原,若是殿下也不满陛下,那可就辜负了老父的一片苦心啊!”

朱标挑动眉头,纠结半晌叹道:“行了,别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孝子,快滚蛋吧!替你爹张罗一处宅子,充作婚房。记得,父皇要御驾亲临,务必体面排场。不能马虎。若,若是缺钱……”

柳淳一喜,忙道:“臣多谢殿下慷慨解囊!”

“谁说孤要出钱了?”朱标没好气道:“你去找梁国公,让他出钱吧!”

……

皮球踢到了蓝玉这里,宝贝女儿正缠着老爹呢!

“爹,你说陆家多过分,我打了陆贤,他们有本事找我算账,去欺负柳郎算什么?还要抢寿典的功劳,这下子好了,让陛下给抄家了,活该!”

蓝玉听得脑袋都要炸了,“你啊,别整天柳郎柳郎的……你能不能想点有用的事情!”

“有用?什么有用?”

“唉!丫头啊,你知道丹书铁券不?”

“知道!咱们家不是有两块吗?还在经堂供着呢!”

蓝玉之前受封永昌侯,得到了一块免死金牌,刚刚提拔为梁国公,又得了一块,由于之前的一块没有收回,所以现在蓝玉能免死两次。

够牛吧!

只是蓝玉半点都高兴不起来,“陆仲亨的那一块免死金牌,没救得了他,咱们家的两块,也未必能救得了为父!丫头你往后可千万别给爹招灾惹祸了,万一哪天陛下把咱们家抄了,你可就惨了!”

“不会的!”

蓝姑娘断然摇头,“我是女孩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等抓你的时候,我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呸!”

蓝玉气得打人……这个死丫头,再不管教,简直要反了。

见老爹真生气了,蓝姑娘急忙求饶道:“爹,我的意思是,你要害怕,可以去找柳郎想办法啊!他那么聪明,一定能帮上你的。”

蓝玉的耳朵被柳郎两个字磨出了茧子,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身边的人当中,柳淳的确算是最聪明的一个。

“听说他现在忙着给他爹办婚事呢!也是,哪有老爹当光棍,儿子先成亲的道理。等着柳三完婚,爹就去跟他提你的事情。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就不信,柳淳还敢反对这门亲事!等他成了我的女婿,还不给我尽力谋划!”

“哎呦!”

蓝姑娘喜得跳起来,“爹,你可真是我亲爹啊!”

呸!

蓝玉一口茶水喷出,这个死丫头,绝对不能要了。

“我告诉你,年内我就把你给嫁出去!不然,我早晚让你气死!”

蓝姑娘只是痴痴笑着,能嫁给柳郎了,真好!

“对了!”蓝姑娘想起一件事情,“爹,你说柳……柳千户,会答应婚事吗?”

“这个……我是堂堂梁国公,他才是锦衣卫千户,敢不答应吗?”

“用官职压啊?”蓝姑娘不高兴了,“爹,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而且柳郎又是个气魄很大的人,可千万不能弄巧成拙啊!”

谁说恋爱让女人变笨,这不,只要跟柳淳有关系,蓝姑娘可聪明着呢!

“爹!”

蓝姑娘突然大叫一声,把蓝玉吓得一哆嗦。

“死丫头,你有作什么妖?”

蓝姑娘笑道:“爹,你说咱们该如何能让柳……叔叔同意呢?”

好家伙,柳三变成叔叔了。

“我怎么知道?”蓝玉闷声道。

“爹,你说咱们出力气,帮着柳叔叔把婚事办好,成不成啊?”

“成!当然成了!”蓝玉没好气道:“可要怎么帮,那小子比咱们还有钱呢!”

蓝姑娘不高兴了,“爹,你这话就不对了,京城这个地方,有多少东西,是钱买不了的。就比如新人用的首饰,刺绣,窗帘,帷幔,家具,摆设……对了,还有酒席的厨师,各种珍贵的食材……全都要提前准备,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爹,你赶快找人列个清单,就挑最好的,咱们给弄一份,送去柳郎那里,他就不用操心了!”

蓝玉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他是不用操心了,我的心要操碎了!”

任凭蓝玉怎么抱怨,也没有用。

在宝贝女儿的催促之下,他只能不情不愿,去准备婚礼的用品……还真别说,有些东西就是买不到。

比如说有一种双拼刺绣,迎着光看,是大红的牡丹,背着光看,就变成了紫色的芍药……这种手艺,只有御用的绣娘能绣的出来,一副刺绣要提前三个月预订,才有机会拿到……注意,是有机会,因为一旦宫里有需要,就要往后排。

蓝玉还能说什么,只有全力以赴,他忙活了十天,才算把各项用品弄得差不多了。

“为父今天就去看看那小子,也让他知道咱们家的一片心意。”

蓝玉带着十足的把握,兴匆匆来到柳淳的住处……结果发现有人提前来了。

是徐家的马车!

蓝玉认出了标志,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蓝玉快步往里面走,这时候里面正在谈笑,徐增寿道:“柳经历,小妹听说你还没找到新房的地方,就特意让我给你找一块,你瞧瞧成不?”

柳淳接过地契,随口道:“也不是没有,太子殿下说可以把吉安侯府让给我!”

“呸!”徐增寿不客气道:“这不是糟蹋人吗?陆家刚给抄了,哪能当洞房吗?”

柳淳认真看了看地契,见上面的位置有些熟悉。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你们家的家庙吧?”

“好眼力,不过要比家庙大一圈!”

柳淳终于想起来,徐妙锦是花钱围着家庙买了一圈的地,莫非她把这些土地都给了自己?

“那可是你们的家庙啊?”

徐增寿正色道:“正因为是家庙,才是做新房的好地方。没听过一句话吗?叫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啊!”

柳淳哭笑不得,这话是如此解释吗?

外面的蓝玉更无语了……他费了好大力气,凑足了结婚的用品,喜滋滋过来,以为能让柳淳感动得稀里哗啦。

可他怎么就忘了,柳家还没有正式的住处呢!

他送得再多,也比不上一块京城的好地值钱,徐家这是要截胡啊!

第157章 新房有着落了

蓝玉来了!

徐增寿可不敢装蒜,连忙起身,规规矩矩行礼,腰弯成了九十度。

“晚生拜见梁国公!”

蓝玉随意摆手,“行了,我不在乎这一套。”

他语带不悦,抬头看去,发现柳淳还大模大样坐在那里喝茶,连屁股都没动一下,蓝玉可气坏了!

“柳淳!你小子别太目中无人了!”

柳淳懒洋洋转头,笑嘻嘻道:“原来是国公爷来了,刚刚你不是说不在乎虚礼吗,所以我就按照国公爷说的做了,有错吗?”

有错吗?

蓝玉气得翻白眼,徐增寿却险些笑出来。整个大明朝,敢这么让蓝玉吃瘪的,除了那个小母老虎,就应该是柳淳了。

只是令徐增寿意外的是,蓝玉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却没把柳淳怎么样,这就够厉害的了,换成寻常人,估计早就大耳刮子伺候了。蓝玉憋了好半天,找不出词来,索性就哼道:“本国公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放过你一次……?”

柳三此刻谢天谢地,原来我的面子这么大啊!还从来不知道呢!

“臭小子,给你爹的婚事准备怎么样了?”

柳淳两手一摊,“没怎么准备,若不是徐兄送来了一块地,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蓝玉翘着二郎腿,讥诮道:“听听,多混蛋!你爹的事情都不上心,简直忤逆不孝!”

柳淳才不在乎蓝玉怎么说呢,“我忙啊,三天前,去拜见了茹太素茹大人,又见了刘三吾……刚刚挑选出几十名使者,前往各个藩国,通知他们参加圣寿大典,这些藩国太远了,提前半年出发,都未必能按时赶回来,只要几个相对重要的藩国,能如期前来,也就可以了。”

“哪些是比较重要的?”

“首先就是倭国,其次是高丽,琉球,安南,另外也包括天竺和西域诸国,能赶来就行了,赶不过来,也无所谓。”

蓝玉眉头紧皱,“柳淳,我追击北元残部的时候,获得了不少文字书信,我发现成吉思汗的后人,还建立了不少国家,他们名义上属于蒙古帝国,实则早就分崩离析。可即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听说有个帖木儿汗在撒马尔罕立国,实力可不小啊!”

“没错。”柳淳赞道:“原来梁国公也不是不学无术啊!”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蓝玉简直想给柳淳一巴掌!

还真别说,这小子在说话方式上,还真像自己的丫头,假如他们俩成亲,会有什么后果呢?

估计自己会很快被气死吧!

蓝玉想到这里,五官纠结,嘴角抽搐,不知道的还以为气出病了!

柳淳也吓到了,还是别开玩笑了,“我明白梁国公的意思,这次寿典不是按照实力邀请客人,而是按照财力!”

“财力?”

“嗯!毕竟我是负责对外贸易……说是把他们请来参加寿典,其实吧,也是商品展销会,显示我大明的富庶,物产丰饶……”

“还有赚钱!”蓝玉不客气道:“你小子啊,拿陛下的寿典发财,我看你早晚有一天,要被陛下抓起来,扔到大狱里去!”

倒是徐增寿,颇为有兴趣。

“柳淳,你说海外藩国都那么贫瘠,他们真的有钱买大明的货物?尤其是那个,那个瓷瓶装的茶叶?”

徐增寿表示强烈怀疑。

柳淳笑道:“他们贫瘠不假,但那是物产匮乏,物产不足,却不代表货币也不足……就拿倭国来说,他们的金银储量,比整个中原还要多很多!”

“啊!会有那么富?我怎么不相信?”

柳淳耸了耸肩,“我也不信,但我的师门前辈就是这么说的,他们还讲了,元世祖忽必烈两次征讨倭国,就是垂涎倭国的财富。”

“哦!原来如此。”徐增寿也不太清楚这些事情,只能任由柳淳胡言乱语,“那我听说两次远征,都失败了,可见倭国并不好对付!”

柳淳摇头,“事实上不是这么回事……我们的造船技术很成熟,在唐代的时候,就足以航行到倭国,宋代之后,就更加轻松了。问题出在忽必烈的脑子坏掉了!”

“何以见得?”

“他不相信汉人,宁可在高丽设立征东行省,用高丽的工匠打造船队……结果船只出海,就被风浪摧毁了。”

某宇宙大国,是有粗制滥造的传统的,某星爆炸燃烧,一点不用意外……

柳淳笑呵呵道:“这次倭国是重点的重点……茹太素老大人亲自挑选了太学生许观担任使者,前往倭国出使。”

“许观?没听说过。”徐增寿摇头道:“既然倭国这么重要,为何只派一个太学生过去啊?”

柳淳笑道:“这位太学生可不简单,人家是小三元……而且长得好看,才学惊人,充当门面,最好不过了!我跟他谈过了,让他立了军令状,至少要让倭国拿出三百万两,来采购大明的货物!”

“多少?”

徐增寿吓得站起来,三百万两,一次采购?

你开什么玩笑!

貌似老朱给皇家银行的储备金,全部加起来,包括金子和白银,也就三四百万两而已……一个小小的倭国,一次贸易,就能榨出这么多油水?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呗!

柳淳没有说,那个许观可太不一般了!

最初谈话的时候,柳淳还没怎么在意,直到最后,他问许观有什么条件。许观犹豫再三,跟柳淳说,如果他能顺利完成任务,希望能奏请陛下,准许他改回原来的姓氏。

他本姓黄!

许观原是黄观!

黄观!

柳淳差点惊呼出来……又是小三元,又是太学生……

知道了,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整个大明朝,只有两位三元及第,其中一位是宪宗年间的首辅商辂,而另一位就是黄观!黄观更厉害的是他不光三元及第,还拿到了小三元,那就是真正传说中的“六首”!

从参与科举,就一路过关斩将,从未失手!

要知道在科举考试当中,主观性非常大,能连续六次第一,这已经不是运气逆天能形容了,简直是文曲星下凡!

柳淳相信,以黄观的运气,绝对能把倭国给忽悠瘸了,榨出几百万两的油水,不成问题!

“柳淳,照你这么说,这海外贸易,简直就是暴利了?”

柳淳点了点头,他冲着蓝玉一笑,“所以啊,我不着急准备婚礼什么的,因为有人会仗义出手的!”

蓝玉撇嘴,“臭不要脸,谁愿意帮你啊!”

他转身懒得瞧柳淳,结果却露出了袖子里的礼单。

徐增寿终于忍受不住了,哈哈大笑!

蓝玉气急败坏!

“你小子也敢嘲笑我,信不信老子捏碎你的骨头!”

徐增寿慌忙忍住,可他又哪里忍得住,一张白脸,憋得紫红,太阳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

蓝玉这个尴尬就不用说了,他冷哼一声,索性把礼单扔到了桌子上。

“没错,我就是来送礼的……可我不贪图什么海外贸易,我也没有兴趣!而且徐小四,你也别装蒜!你直接给这小子送地,你们徐家才是居心不良呢!”

徐增寿慌忙摇头,“梁国公,这真是误会,我们家庙出了事,大哥就给关了,我想着一块地挺好的,外圈又被我妹妹买下了,也没法卖给别人,索性把里外的土地合二为一,能盖一座顶大的府邸。我是借给柳兄弟,当中宅地的。真的,我也没想别的事情。”

面对俩口是心非的人,柳淳还能说什么。

“梁国公,徐兄,你们别争了,两位的好意我是心领了。你们看啊!梁国公给了我不少东西。”柳淳拿着清单,才扫了几眼,发现全是好货,不由得眉开眼笑。

“徐兄又给了一大块土地,可问题是我光有地,还没有房……不如这样,你们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天,再找点工匠,买点砖瓦木料,帮我把房子盖起来,我在这里,谢谢你们二位了!”

蓝玉跟徐增寿瞧了瞧柳淳,异口同声,“呸!”

“臭小子,你是不是不知道脸皮为何物?”

“就是,柳经历,你这是得寸进尺,太不厚道了!”

……

柳淳耸了耸肩,“那好吧,就当我没说。反正陛下办了吉安侯陆仲亨,接下来肯定要清理勋贵们的产业,还要扩大银行的业务范围……假如京城所有的大宗交易,全数通过银行进行,铜钱啊,金银啊,宝钞啊,悉数退出流通领域,全都换成新币……我想那一定是非常激动人心的时刻,再也没有硕鼠能肆意敛财,而不被人察觉了。”

蓝玉气得想骂人,徐增寿也手痒痒的,这小子简直就是在去敲诈,可偏偏他们又没有办法……蓝玉虽然产业不多,但干儿子多,徐增寿就更不用说了,徐家那么大的产业,都需要处理,真是要了命了!

“小兔崽子,房子我们修了,事情你也必须给我们办了!”蓝玉气呼呼道。

柳淳抚掌,“没问题,对了……你们两家分别修东院和西院,我根据验收结果,确定咱们合作的深度,就这么定了!”

柳淳也担心挨揍,说完撒腿就跑!

蓝玉跟徐增寿相视一眼,跺脚怒吼道:“我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158章 朱棣来了

蓝玉和徐增寿,被柳淳狠狠敲了一笔。

谁敢让两大顶尖儿的将门,比赛着出钱、出人、出材料,给一个千户修新房……奶奶的,这一张大脸,比北海的鲲还要大啊!

尤其是柳淳还要验收,让他们比赛着看谁的更好,简直欺人太甚!

蓝玉在家里天天骂竖子无耻,徐增寿气得都不来柳淳这串门,生怕控制不住,发生血案。

可不管这俩人怎么气,房子那边可是半点都没耽误,平整土地,打好地基,准备砖瓦木料,安排工匠……每一项,都必须是最好的,绝不允许马虎。

除了受限于身份,房屋的大小格局不能超越之外,其他的地方,就算王府也赶不上……蓝玉和徐增寿都不得不承认,跟柳淳合作,是的确有好处的。

现在蓝徐两家,都面临着处理资产的重任……尤其是徐家,产业更是多得吓人,过去朝廷发宝钞,是只管发,别的一概不管。

现在有了银行,不但要回收货币,还要监督流向。假如真的把所有的金流都暴露在天下人的面前,就算老朱不杀人,那些御史言官,也不会放过他们。

据说现在御史就天天往银行跑,希望拿到关键的证据。

幸好目前坐镇银行的是茹太素,老头资历威望足够,也知道银行信誉的重要,不可能轻易点头。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相当恐怖的。

针对徐家的情况,柳淳建议,首先要把资产从徐家剥离出去,就比如土地,别看老朱管得严,也有不少人往徐家投献土地,躲避田赋徭役。

徐达在日,管得还很严,可自从徐达走了,轮到徐辉祖的媳妇掌权,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弄了不下五万亩田,每年光是田租就是一大笔钱,而且徐家还开了十几处粮行,按照规定,粮行也要通过银行走账,凡是大宗买卖,必须使用新币。

如果真是这么干,徐家的财产不就曝露在所有人面前了吗!

柳淳给徐增寿的建议,就是把田庄和粮行分开,粮行这边,让负责经营的人出钱,把粮行赎买过去,徐家只保留少量干股,享受分红,不参与具体经营。

这样一来,粮行在银行那边建立户头,运行经营,全都是掌柜负责,徐家就不那么显眼了。

田庄那边,也是如此,都要尽量交给其他人,徐家必须从台前退到幕后,这样才能保证安全。

“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徐增寿在家憋了十天,终于忍不住来找柳淳了。

“我大嫂在家里,整整闹了十天,闹得我大哥跑去军营躲着,我又没法跟女流之辈要,这事情根本就办不下去!”

柳淳挠了挠头,“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一不是清官,二不是你们徐家的人,反正你们商量着办就是了!”

“你说的是人话吗?”徐增寿气得爆粗口了,“地给了你,最好的工匠也派给你了,房舍在修着,你跟我说不管了,良心呢?”

“我也在找呢!”柳淳无所谓道:“上一次假钞的事情,你那位大嫂就差点惹了祸……不是差点,是已经惹祸了,陛下只是没有计较而已。我可是听说了,锦衣卫正在昼夜不停,审讯陆家爷俩,会牵连到谁,我可是不知道。陛下那边也要降旨,规定所有交易,必须经过银行。各个商号行铺,限期在银行设立专门户头,还有,旧的宝钞,金银铜钱,要按照期限,从市面上消失……你们徐家可以不动,兴许陛下觉得你们功劳太大,可以作为特例,让你们随便胡来呢!”

柳淳明显在反讽,所谓立规矩,最怕的就是有特例。好比一张渔网,只要漏了一个窟窿,就一条鱼也抓不到了,

徐家的面子是不小,可徐增寿却没胆子冒险。

“柳兄,咱们虽然认识不长时间,但小妹十分推崇你的才智……家父去世的时候,特意嘱咐我,大哥憨直忠厚,可以继承爵位,平日里撑起徐家的威名。可他不善于随机应变,又优柔寡断,遭逢危机,必然进退失据,顾此失彼……所以,家父就让我弥补大哥的缺陷,替徐家处理一些不好处理的事情。”

其实不用徐增寿说,柳淳也看出来了,徐辉祖的确更像是一个放在外面的牌位,徐增寿才是徐家真正的灵魂人物。

也不得不说,徐达眼光毒辣。

在靖难一役,徐辉祖跟着建文帝作死,徐增寿通风报信不说,还丢了一条性命……结果换来了徐家一门二公。不但徐增寿一系受封定国公,徐辉祖这一系也保留下来。

这就有意思了,假如徐增寿不死,没准直接废了徐辉祖,让他继承魏国公的爵位就是了。可徐增寿死了,再去处置徐辉祖,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可留下了徐辉祖,徐增寿的功劳又怎么算?

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真相如何,但徐家确实做到了一门二公,显赫了二百多年!

“徐兄跟我推心置腹,我也只有如实相告。你们现在舍弃一些,看起来是损失了,可若是外贸做起来,那些田产,店铺,作坊,都会十倍发展,你们的利益不但不会少,还会暴增!”

柳淳道:“我一直相信,只有大格局,才能赚大钱。你们徐家若还是任由一个妇人掌管财产,凭着她的见识和手段,迟早会出大事情的!疏不间亲,我言尽于此,徐兄自己思量吧!”

徐增寿叹了口气,“柳兄如实相告,我已经感激涕零,可,可我怕大嫂一时未必能想得明白,这家中不和,也实在是让人笑话!”

柳淳深吸口气,“徐兄,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然你不好出手对付女流之辈,那何不请一个女流之辈出手啊?”

“你是说……锦儿啊?”徐增寿眼睛眨了眨,突然大笑起来,“好!就冲小妹的本事,制服大嫂,不在话下!”

……

徐增寿急吼吼去找徐妙锦了。果不其然,三天之后,徐妙锦在后面花园凉亭设宴,请大嫂过去,谈外贸的事情。

大嫂本不想去,但徐妙锦给她送来了计划采购的数额,上面的数量和金额实在是诱人,让大嫂怦然心动。

她忍不住前来赴宴。

见面之后,徐妙锦却不跟她说什么,只是闲聊一些没用的事情。大嫂不悦,就在她要发怒的时候,突然发现,来时的回廊,已经多了十几名甲士。

“你,你想干什么?”大嫂脸色苍白,慌忙道:“三,三妹,你想对我不利?”

徐妙锦微微一笑,“大嫂为何要这么看小妹,我可没那个胆子……你放心,就是让你在湖心亭坐一个时辰,这里凉快,透着清冷,能让人想清楚很多事情。”

徐妙锦握着茶杯,淡然品茶,可心里却是起伏不定!

乳母孙妈妈是怎么疯的,说起来是因为孙儿落井死了,其实这笔账还跟大嫂有关系,徐妙锦去北平之后,大嫂就以节约开支为由,削减了徐妙锦身边人的例银。孙妈妈每个月拿到的钱少了一半。

她平时要接济家里,现在钱少了,她不敢跟家里说,也不能少给家里的……只有私下里多做女红,经常熬通宵,熬得眼睛又红又肿。

做出来的东西卖了换钱,才能勉强够给家里的。徐妙锦在的时候,几时让奶娘如此窘迫过!

偏偏孙儿来看她,孙妈妈忙着针线活,一眼没照顾到,孩子掉进了井里……这才有了之后,孙妈妈把徐妙锦给她的首饰细软,拿出来捐木鱼赎罪的事情!

“嫂子,徐家好歹是勋贵豪门,世袭罔替的爵位。你管理家宅的时候,多少要想想徐家的脸面,别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坏了徐家的名声,甚至引来杀身大祸!你也不用生气,从今往后,我会带着身边的人,搬出徐府。至于我的嫁妆,也不劳你费心,我自己能安排!”

说完,徐妙锦大摇大摆往外面走,大嫂脸色变幻不定,猛地追上去。她眼瞧着,徐妙锦从甲士让出的小道离开,等她追过来,甲士扭头,像是墙一样挡住了她。

这帮人身强力壮,披着几十斤的重甲,跟一个个铁罐头似的。他们也不说话,任凭大嫂打骂,就是不动不摇,直到一个时辰。

等甲士散去,大嫂急匆匆跑回去,发现她房间的各种文书,账册,地契,田契,卖身契,悉数被带走,连一片纸也没给她留。

大嫂一屁股坐在象牙床上,凄厉大哭,却半点用处也没有……

“妙锦这丫头,算是被柳淳给教坏了,怎么都是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徐妙云忍不住抱怨。

在她旁边,站着丈夫燕王朱棣。

朱棣却笑道:“我怎么觉得小妹干得不错啊!将门虎女,快意恩仇,颇有岳父的风范,这调虎离山计用的,真是恰到好处!”

徐妙云气得哼了一声,“你最好跟我说,可千万别让那丫头听到,若是不然,她非惹祸不可!“

朱棣满不在乎,“惹祸就惹祸,我这个姐夫,就是要给她撑腰!”

朱棣说着,揽过妻子的肩头,指了指身前身后的大船……“你瞧瞧,这是多少东西!”朱棣豪情万丈……“这次父皇万寿,咱北平拿出来的东西最多,父皇一准高兴。”

朱棣没有往下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要让京城的官老爷们瞧瞧,咱朱老四的实力和本事!

这一百多艘漕船,就是朱棣治理地方政绩的最好证明。

该让京城的人开开眼界了,看谁还敢说北平苦寒贫瘠……

第159章 二王斗富

“柳先生,父王要进京了!”

朱高炽晃着圆滚滚的身躯,从进门就高声嚷嚷,乐得跟偷了灯油的胖耗子,气喘吁吁跑着。跟在他后面的朱高煦反而不怎么欢喜。

他在京城玩得挺好的,不但被夸奖为神童,还跟着蓝玉学功夫……在皇孙一辈中,朱高煦是年纪最小的,但却是天赋最高。

不管练功多苦,摔倒了多少次,朱高煦从来没哭过。

蓝玉是真心喜欢朱高煦,假如他要是太子的儿子,蓝玉都想支持他当太孙!偏偏是朱棣的儿子,真是愁人啊!

蓝玉替朱高煦扼腕叹息,但是在传授功夫上面,蓝玉可没有半点藏私,甚至教的更用心。

姓蓝的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咱得让朱老四知道,我是不喜欢你,可我不会迁怒你的儿子,相反,我会把所有的本事都交给朱高煦,让他青出于蓝,等到你朱老四被自己的儿子比下去,那可就有趣了。

“柳哥!”

朱高煦凑到了柳淳的近前,突然道:“你能不能让父王跟师父吃顿饭啊?”

柳淳愣了一下,突然笑道:“二公子,你这是想替他们讲和吗?”

朱高煦嘟着嘴道:“师父对我是真心好,我想让他跟父王交朋友……”

柳淳摸了摸朱高煦的头,“二公子,我知道的想法,但大人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蓝玉是朝中大将,近臣结交外藩,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会惹你皇祖父忌惮的。”柳淳顿了顿,又道:“二公子别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真正闹翻的。”

朱高煦沉着小脸,只能点头了。连柳淳都办不成的事情,别人就更没希望了。

这时小胖墩又道:“二弟,你还是别管大人的事情了,想想你该怎么向父皇交代!”

“交代什么?”

“当然是交代你把朱尚炳给打了呗!我听说二伯已经进京了,万一他跟父王告状,你说怎么办?”朱高炽提醒道。

朱高煦翻了翻白眼,“他明明比我大好多,还被我追着打,孬种一个!他要是敢告状,我就去找皇祖父!”

“聪明!”

小胖墩嘟着腮帮道:“二弟的确厉害了,可若是皇祖父不见咱们,那该怎么办?”

朱高煦哼了一声,“你有主意?”

“嗯,咱们去找含山姑姑,皇祖父最喜欢她,有含山姑姑帮忙说话,你就不用挨打了。”

朱高煦下意识点头,可又很快扬起下巴,高傲道:“打就打,父王打我一下,我就打朱尚炳十下,告状的没好下场!”

真不愧是最像朱棣的小崽子,真是够狠的!

让柳淳意外的是秦王也进京了,而且是在朱棣之前进京。

朱元璋崇尚节俭,又不愿意扰民。因此几位藩王,并不是每年都有陛见的机会。今年是因为彻底荡平北元,国库充盈,加之老朱年纪也大了,才下了血本,办这次万寿庆典。

包括朱棣在内,秦王,晋王,周王,齐王,这几位都要一起进京,给他们的老爹过生日,热闹可期。

“柳先生,明天咱们一起去码头,迎接父王,怎么样?”

柳淳能拒绝吗!

“好吧,我也想看看,燕王殿下能带来多少好东西!”

转过天,柳淳带着俩小家伙去码头,刚出门,就碰到了徐增寿和徐妙锦,“大姐也来了,我们去迎接大姐。”

五个人凑到一起,往码头前进。

眼看快到了,突然马蹄声响,后面尘土飞扬,前面有几个骑兵开路。

“闪开,全都闪开!王爷驾到,闲杂人等滚开!”

他们风驰电掣一般,十分嚣张,路上的百姓,稍微怠慢,就会挨鞭子。

柳淳他们的马车幸好躲得快,不然车夫都要被抽中了……徐增寿撩起车帘,向外面瞧瞧,然后狠狠啐道:“好威风的秦王!这是把京城当成了西安,肆无忌惮了!”

徐增寿咬牙切齿,却也没啥办法,秦王朱樉是老朱的次子,马皇后所生,十分受宠,哪怕连太子朱标的话,他都未必在乎。

徐妙锦好奇道:“这秦王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要去码头啊?”

徐增寿道:“我也不知道,没准是去接燕王吧!”

“不是!”

朱高煦闷声道:“我听朱尚炳说,他爹带来了好多礼物,要献给皇祖父呢!”

“哦!”

徐增寿道:“我知道了,他这是想看看燕王带了多少东西,急着去炫耀了!”

听到这话,柳淳嘴角抽搐了两下,“那个……我们可以替秦王默哀了!”

朱樉作为老朱的次子,早早被封到了西安……西安这个名称,是明代才开始使用的,当年徐达率兵攻取奉元路,被改为西安府,后来秦王朱樉就藩西安,朝廷有下了大力气,整修城池,兴建王城。

整个西安格局跟南京大同小异,差别只是规模小了不少而已。

朱樉这家伙可不是个废物……不得不承认,朱元璋教子还是有两下子的。朱樉能文能武,到了任上,几次出击北元残部,立了战功。

而且他还很有经商天赋,利用元代圈占的草场,饲养了十几万只羊,每年都向各地贩运羊毛,牟取暴利。

所以某些靠着羊吃人的穿越前辈要注意了,这招真不新鲜,至少朱樉就能想到,而且还实践了。

效果也挺不错的。

秦王在诸位藩王当中,算是非常富有的,在柳淳出现之前,连朱棣也比不上他。

“本王向父皇进献珍宝,香料,皮草,药材等物,凡一百余车。四弟在北平,可有这么大的手笔?”

朱樉骑在马上,放声大笑。

他的随从急忙谄媚道:“王爷,燕王哪里能比得上您啊,咱们王爷,是天下第一的大孝子,谁人不知?大家说是不是?”

手下的人敢说什么,只能拍马屁呗。

朱樉听着,哼了一声,“说得好,可父皇为什么把大宁,辽东这两镇都给了他?一个王爷,戍守三镇,四弟可真是好威风!”

朱樉切齿咬牙,他瞧不起朱棣,毕竟他是马皇后亲生的,是嫡子,远不是朱棣这种庶出的小角色可比。

偏偏这两年朱棣风头大盛,弄得朱樉非常不爽!

“本王要好好看看,四弟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爬到本王的头上”朱樉一路狂奔,赶到了码头。

他来的时候,就听有人在数数。

“……31 、32、33 ……”

“这是干什么?”

朱樉抬头一看,发现江面上出现了庞大的万石漕船,原来这些人是在数漕船的数量,一艘,两艘,很快到了四十几艘!

还真是不少!

正在这时候,旁边有人突然道:“你说,这次燕王会带来多少船只?”

燕王!

老四!

朱樉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在所有漕船上面,都挂着一面三角小旗,中间绣着燕字。

这些船只都是朱棣的?

正在朱樉迷糊的时候,旁边人又道:“这燕王真是有孝心啊,这是多少的东西,啧啧,真吓人啊!”

另一个人插嘴道:“昨天不也有王爷进京,难道没带多少东西吗?”

说到朱樉了。

“带了,只有区区一百多马车而已,还不如人家一艘船来得多……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朱樉眉头乱挑,怒气高涨,就想过去教训这个胡言乱语的人。

突然,码头上喊声高涨起来。

“50,50艘了!”

当这艘大船,晃着肥硕饱满的身躯,出现在码头,人群都沸腾了。

朱樉更傻了,他完全没有和朱棣叫板的勇气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朱棣究竟带了多少船只?怎么江上的漕船,都听他的调遣,简直岂有此理!

不管朱樉怎么想,船依旧不断涌入,将空闲的泊位排满,所有的民夫跃跃欲试,等着搬运货物……

“……109,110,111!”

数数的人群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船只越来越多!

还有吗?

“……121,122……”

朱樉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跟着那些人一起数了起来,他简直想给自己嘴巴子……你是来打朱棣脸的,不是来抽自己的!

“……127,128,129!”

终于,船只数量没有突破130艘,朱樉似乎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候,有人站在船头大喊,“今天到此为止,明天还有啊!”

听到这句话,朱樉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没脸跟朱棣比了,赶快走吧!

主人没了精神,连带着战马都跟打了败仗似的,从柳淳他们的马车旁,灰溜溜逃跑了……

第160章 陛下夸奖你了

朱棣带着庞大的船队,来到了金陵,声势浩大,简直令人瞠目结舌。这一次老朱圣寿,是不许地方送礼的,怕的是地方借机盘剥百姓,搜刮地皮。

只有几位就藩的王爷,可以名正言顺带礼物,毕竟儿子孝敬父亲,那是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对几大藩王来说,这是个向老朱表示孝心,向朝野展现实力的绝好机会所以秦王朱樉才会带着上百车的礼物,急吼吼赶来。

原本朱樉是信心十足,觉得他就藩时间长,又善于做买卖,其他几个兄弟是无论如何,也置办不出这么多礼物的。

奈何现实给这位秦王殿下一记暴击!

他的礼物,还不如朱棣的一个零头!

准确说,是第一天的一个零头,谁知道后续还有多少东西!

朱棣还不知道他已经被二哥弄得内伤了,只是笑呵呵下了大船,燕王妃徐妙云拉着老三朱高燧一起下来。

上一次两位哥哥进京,朱高燧年纪还小,就留在了北平,当下朱高燧已经快七岁了,小家伙长得十分秀气,一双眼睛,尤其像他的母亲。

黑亮黑亮的,四处乱转,当看到二哥的时候,伸着小手,一头扑了过来。

谁跟谁投缘,真是没办法,朱高煦探手把三弟抱在了怀里,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

“瘦了,回头二哥带你吃桂花鸭去!”

“嗯!”朱小三喜滋滋点头,情不自禁将手指塞入嘴里,流出一串晶莹的口水又是一个吃货!

柳淳摇了摇头,急忙跑过来。

“殿下,太子本来是要迎接殿下的,只是寿典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所以请殿下谅解。”

朱棣扫了眼柳淳,少年人长得就是快,才分别了不到半年,柳淳似乎就高了一点,神态举止,也成熟了不少。

“太子哥哥事务繁忙,都是一家人,情理之中对了,柳淳,你小子不是本王的长史吗?怎么又替太子殿下送消息了,莫非你想改换门庭?另谋高就?”

朱棣话说得戏谑,但却不怎么好回答。一见面就出难题,果然是朱老四的风格!

“燕王殿下,我倒是想投靠太子殿下毕竟我惹出来的事不小,需要有人背黑锅,只是太子不愿意收下我。”

朱棣哈哈大笑,“太子哥哥不愿意,那本王替你背黑锅,你觉得怎么样?”

“那就多谢燕王殿下了。”

朱棣又笑着跟徐增寿等人打招呼,徐妙锦也过来见过姐姐,寒暄了几句,大家纷纷上车离去朱棣特意拉着柳淳和徐增寿,坐在了一驾马车上。

刚上车,朱棣就叹道:“柳淳,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难,也为北平做了许多事。我都记在心里,不就是一个吉安侯陆仲亨呢,我给你兜着!”

柳淳咧嘴苦笑,“王爷,还有呢!”

“还有谁?”朱棣惊问,他是到了山东地界,听到的消息,莫非案子又扩大了不成?

徐增寿道:“姐夫刚刚平凉侯费聚被调入京城,打入天牢!”

“哦?”

朱棣大吃,“这个平凉侯费聚我虽然接触不多,可也是开国功臣,他怎么被拿了?”

“据说是跟陆仲亨私通,又勾结胡惟庸!”

“胡惟庸!”

朱棣听到这三个字,脸立刻沉下来,面色凝重,插在一起的双手,不停摆弄,显示出纠结的心理。

胡惟庸案发十年,当初被牵连进去的官吏,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可自从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到现任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都不断提起胡惟庸案,不断有人被抓下狱。

说穿了,胡惟庸案就是个马桶,什么垃圾都能往里面装。而且一装还是一大堆!

“父皇仅仅是抓了费聚吗?”

“不!还有延安侯唐胜宗,南雄侯赵庸!”徐增寿咧着嘴道。

朱棣不由得吸了口冷气,转眼之间,四大开国侯爷牵连其中,悉数被朱元璋拿下老爹够狠!柳淳捅得篓子也够大啊!

徐增寿道:“费聚当初平定苏州等地,私下里收了不少产业,赵庸在福建和广东一代,剿杀方国珍残部,收拢了不少海商,私下里做走私的生意,唐胜宗则是在西北经营很多,家里面控制着京城三成的马市。”

这三人都不在京城,算不上是权力核心,陆仲亨作为四个人当中,唯一在京的实权侯爷,他起到了勾结串联的作用,四家合在一起,共同发财。

“父皇要借他们的头,来推行新钞?”朱棣也是耳聪目明,什么都清楚。

“只怕不光是这四家。”

“什么?”朱棣惊问道:“莫非还要牵连更多更大?”

假如四位侯爷都不够,那就只有从公爵里面找了!

谁会有幸承受朱元璋的怒火呢?

“这四个人都是韩国公李善长当年提拔的人。”

李善长!

朱棣默默念叨,这位已经离开大明权力中心十年,却依旧时刻牵动着朝局,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父皇跟李善长斗了二十几年,也该有个了结了。“

朱棣到不担心老朱会输,他抬起头,盯着柳淳,严肃道:“从今往后,我让张玉跟在你身边,片刻不许离开你小子也给我小心一点,假若父皇真的想收拾李善长的党羽,这帮人又没法抗衡,没准铤而走险,迁怒其他人你明白吗?”

柳淳能不明白了,他这些日子也在发愁,陆仲亨是因为银行和新钞的事情,被抓进去的,蒋瓛办案的效率那叫一个高,很快又拿下了三位侯爷鬼知道最后能牵连多少人。

这帮人可都是传说中的淮西勋贵,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狠人。

他们抗衡不了朱元璋,但是随便派几个人,要了柳淳的小命,还是不难的。

朱棣可不舍得柳淳出危险,毫不客气地说,整个北方三镇,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咱朱老四可是很呵护手下的。

这不,他把最亲信的张玉派出来,仔细保护柳淳。

只是朱棣没有料到,打柳淳主意的人可不只是淮西勋贵而已!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赐一人给孩儿。”

秦王朱樉,笑嘻嘻向老朱提出要求。

朱元璋刚刚收下了儿子的礼物,心情还算不错。

“说吧,你想要谁?”

“要谁父皇都会答应?”朱樉给老朱下了个套。

朱元璋拿鼻子哼了一声,“都有胡子了,还撒什么娇!你要是不愿意说,就滚蛋!”

朱樉吓得一缩脖子,忙委屈巴巴道:“父皇,儿臣只想要一个人,儿臣听说他经营有道,才一两年的功夫,就让北平物产丰饶,财富遍地。儿臣久居西安,励精图治,奈何身边没有合用的人才。假如父皇能把此人交给儿臣,定然能让西安脱胎换骨,儿臣拜求父皇了!”

说着,朱樉还真撩起蟒袍,跪在了地上。

他从码头回来,就气急败坏,到处打听,心说老四的北平十分寒冷,人丁稀少,产出有限虽然西安也衰败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有道理,比不上北平,而且瞧北平的架势,怎么比江南的物产还多啊?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等问了一圈,终于有人告诉朱樉,燕王用了一个人,此人善于经营之道,在北平办钢铁厂,推行屯田人家种粮食,他偏要种油菜籽,种黄豆。

结果呢,长出来的东西深受江南欢迎,卖得可火爆哩。

前番十几船的东西都卖光了,现在燕王又送来了新的货物,瞧着吧,准又是大卖。

朱樉也在经营羊毛生意,很容易理解柳淳在北平干的那些。

听完之后,他是大喜过望!

这就是本王要的人才啊!

朱樉琢磨着干脆抢在四弟前面,跟老爹说点好话,只要老爹答应了,这个人才就是他的了!

“父皇,孩儿离京多年,前番还是母后驾崩,孩儿才赶赴京城奔丧。孩儿这些年,辛苦经营,无奈西北贫瘠,百姓穷苦,民不聊生。儿臣拜求父皇,赐予儿臣善于经营之才俊,以造福一方子民!儿臣感激不尽!”

朱樉很是狡诈,他不经意间,把马皇后给搬了出来等于是跟老爹说,我是嫡子,老四不是,有什么好的,应该先给儿子!

朱元璋能听不出来吗!

他只是长长出口气,“柳淳虽然年轻,但他建议设立银行,智虑深远,非比寻常。久后必是辅国之才,朕的户部尚书,就是给他留着的!”

一句话:乖儿子,柳淳是你爹看上的人,你小子就别想了

第161章 老朱家的贪财基因

秦王朱樉从宫里出来,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要说老爹赏识一个人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些年被老朱夸奖过的臣子不在少数,同样,被杀的就更多了。

所以还是那两句诗说得好,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这就是朱元璋!

身为开国之君,气魄之大,古往今来,也是少有的。

所以朱元璋不屑于说假话!

既然没说假话,父皇如此推崇一个少年人,还许诺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这可不是简单夸奖一句“人才”或者“大才”那么简单,要知道方孝孺也被夸过。这是直接给柳淳安排位置了

还是总揽一国钱袋子的户部尚书!

爹啊,你到底多喜欢这个臭小子啊!

还有四弟,你这是捡了多大的便宜,弄了这么个宝贝!

不行!

绝对不行!

我要去瞧瞧这个臭小子,看看能不能拉到自己这边来,老爹不肯给,他主动投效,那总没问题吧!即便没有投效,跟他谈谈经营之道,一起发财也是好的。

朱樉做为皇帝次子,受封秦王,地位尊崇无比。到了封地,却一心养羊,四处卖羊毛……足见这家伙爱财之心。

他回到了临时住处,竟然挑了好些礼物,有玛瑙,玉石,西域的香料,还有不少雪莲,羊皮……都是顶好的东西。

装了三个箱子,就让人带来,去拜会老四,顺便瞧瞧柳淳……

其实啊,朱樉不知道,当他提出要让柳淳替自己做事的时候,老朱的心是担忧的,对,没有半点舍不得,老朱只是替儿子担心!

柳淳这个兔崽子,连天子都敢耍弄,虽说银行的设立,利国利民,但柳淳没有从一开始就讲清楚,反而设下圈套,请君入瓮。这让朱元璋非常愤怒,又无可奈何。

连他都被柳淳算计了,自己的傻儿子能斗得过那小子吗?

万一让柳淳耍得团团转,闯了大祸,惹了大事,到时候还不得当爹的擦屁股。

朱元璋是出于担心,才不让朱樉跟柳淳接触……老朱又琢磨到,不只是朱樉,万一其他儿子也这么想呢?

毕竟柳淳敛财的能力,太让人惊讶了。

算了!

这个小坏蛋就在朕的手上,哪也不许去!

说你以后能当户部尚书,朕都砍了好几个了,你一个小兔崽子,还能斗得过朕吗?

朱元璋的矛盾纠结,朱樉哪里能领会,他不但没离柳淳远点,还一头扎进来了。

“二哥,没想到你进京比小弟还快,本来小弟还要去拜访二哥呢。”

朱樉大笑,“四弟啊,二哥是轻车简从,能不快吗!倒是四弟,你带了那么多东西,真是难得啊!”

朱棣笑道:“二哥,实不相瞒,过去漕船在秋冬之间,把粮食运到北方,就要陆续返回……去的时候,满满的粮食,回去呢,却是空船。小弟觉得是浪费,就索性跟河道衙门商量,让他们帮着运送一些北平等地的特产。也算是物尽其用,毕竟借助漕运便利,小弟是占了点便宜的。”

这招柳淳就干过,朱棣不过是扩大了十倍规模而已。

朱樉却听得耳目一新,“高!这样一来,能省去许多运费,四弟身在北平,漕运畅通,可要比二哥那里强多了。”

朱樉在西安,为了贩运羊毛,不得不征调民夫,替他充当免费的劳力,这事情地方上叫苦不迭,好多官员弹劾,若不是朱樉地位够,早就被轰成渣了。

过去只知道北平苦寒,却不知道作为前朝帝都,北平的格局,还有配套设施,都不是其他城市能匹敌的,甚至连金陵都差着一截。

当初让父皇把我封去北平多好啊!

朱樉在心里埋怨老爹,只是木已成舟,改变不了了。他想了想,又笑道:“四弟,漕运便利果然重要,可能有这么多的产出,却是四弟治理有方啊……我听说你麾下有位少年英才,最善于经营,很是了得。就连父皇都极为推崇,还说他是未来的户部尚书呢!”

“什么?”朱棣被吓得不轻,“二哥,你是听谁说的?”朱棣是一万个不信,老爹不可能不知道柳淳的为人啊,这小子也能执掌一部,那不是开玩笑吗?

朱棣神色诡异,面带迟疑。

朱樉不知道四弟的想法,只当他舍不得让自己见柳淳,因此心里越发迫切,非要见识一下不可!

“四弟,二哥急吼吼过来,还准备了礼物,难道你就不能赏一面吗?”

朱棣迟疑了一下,忙道:“二哥别误会,柳淳也没在我这儿,他去梁国公府了,据说是梁国公请他过去,帮着教导皇孙……”

“蓝玉!”

朱樉眼前一亮,好一个柳淳啊!

老爹视他为未来的尚书,四弟当宝贝一样对待,就连蓝玉都另眼相看,谁敢说他不行,老子给你一耳屎!

“四弟,既然如此,我改日……”

他刚要起身,小胖墩、朱高煦,外加上小小圆圆的朱高燧,围着柳淳,从外面进来。

“父王,柳哥可厉害了!他去了就跟梁国公论理,让梁国公给我们放假,每旬休息一天!”

小孩子就没有不喜欢放假的。

朱棣一听,气得翻白眼,果然是柳淳才能干出的事情!

好好的孩子,不让他们多读书,多练功夫,给他们休假,亏你说得出口!本王小时候可是一天都没休息过!

当着朱樉,朱棣不好发作,只能咳嗽道:“没看见吗,你们的二伯秦王在此,快快行礼!”

三个孩子连忙排成一排,给朱樉鞠躬问好。

朱樉注意力全在柳淳身上,对三个孩子只是笑笑,就让他们下去了。转身的功夫,朱高煦就骂开了……呸,抠门!见面连红包都没有,小气!瞧着吧,回头我还要狠狠揍你家的那几个崽子!

朱高煦是记仇了。

柳淳早就领教过朱樉的威风,知道这位王爷不是好相与的,忙躬身施礼,“下官大宁都司经历柳淳,拜见秦王殿下!”

朱樉眉头紧皱,“怎么,你才是一个小小的经历官?父皇没调你进户部吗?我还琢磨着,父皇会给你个郎中,或者侍郎呢!不过也不要紧,只要父皇赏识你,几年之内,户部尚书唾手可得!”

柳淳乍听这话,也是吓了一跳。

他可没心思当什么户部尚书,而且老朱也太难伺候了,等着寿典处理好,他就返回大宁,去建设老巢,静等靖难之役爆发,然后混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先把二百年的富贵弄到手,至于别的事情,能做多少,就算多少。

当然了,辽东的女真是必须处理的,要从根子上解决掉野猪皮!

朱樉盯着柳淳,发现提到户部尚书,这个少年居然没有太多的喜色……宠辱不惊,真是个人物啊!

好吧,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朱樉算是盯上柳淳了。

“那个柳经历,你怎么看商贾之事……或者……干脆直说了,本王在西安圈了不少牧场,养了一些羊,近年也贩售羊毛,你觉得这个生意如何?”

羊毛!

柳淳愣了一下,这不是穿越者最喜欢的羊吃人吗?

怎么这位秦王殿下提前用上了?

难道他身体里也藏着另一个灵魂?

柳淳迟疑之下,就问道:“殿下,你用羊毛,做什么啊?”

“这个……当然是做毛毡,毯子,总之是用来保暖的,有什么问题?”

柳淳听到这里,总算清楚了,朱樉没有穿越,他利用羊毛的方式还十分传统。用羊毛做毛毡,能追溯到什么时候柳淳不知道。

但貌似邓艾进犯蜀汉的时候,就是用毛毡裹着身体,从阴平小路进军,一举灭了蜀汉的。

只是毛毡粗劣、扎人,价值不高。上等的人家,多数用皮,普通百姓,也使用棉花御寒。只有军中,长途贩运的商人,或者一些大户人家,买了铺车厢,铺床板,隔绝潮气。

柳淳沉吟一下,“殿下,羊毛的确是一门大生意,做好了,比丝绸还要赚钱。我也在做一些准备,只是一时还没有落实。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兴趣,咱们一起发财!”

朱樉眼睛冒光,不停点头,“好啊,我就是来向柳经历求教的,有什么好办法,你赶快说吧!”

朱棣在旁边默默翻了个白眼……完了,二哥算是掉进柳淳的圈套,就等着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吧!

朱棣又想了想,非但不同情朱樉,还幸灾乐祸,反正太子拿了柳淳的股份,自己更是成了柳淳的打手,再多一个二哥,一起分担,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还有比自己更傻的……

第162章 拉个王爷当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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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淳早就把养羊作为一条重要的发财之路,可是当他真的开始着手,就发现情况不那么简单……养羊最赚钱的就是羊毛,纺织成毛线,做成毛衣,或者加工成呢绒,都是顶好的衣料。

可问题是蒙古草原主要存在的是粗毛羊,只能用作毛毡和地毯,根本没法纺织呢绒。

“王爷,据我所知,如果仔细选育,能在粗毛羊之中,培育出比较优良的裘毛羊。”

所谓裘毛羊,顾名思义,就是能用来做皮衣的羊,价值绝对不低,最好的裘毛羊就是滩羊,而滩羊属于蒙古羊,也是粗毛羊。

当然,不是每一只粗毛羊都是滩羊,这需要仔细的挑选繁育,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形成稳定的种群,提供优质的羊皮。

“王爷,羊皮虽然有些价值,但最好的还是呢绒,这是一种用很细的羊毛,纺织出来的衣料,挺拔保暖,结实防风,论起价值,甚至能胜过丝绸,在寒冷的北方,尤其受欢迎。”

柳淳叹道:“只可惜,我大明虽然物产丰饶,却没有这种产细毛的羊,实在是遗憾。”

朱樉听得正高兴,居然没有了。

“哪里有?”

“据我师门的前辈讲,当年蒙古大军达到了极西之地,发现了细毛羊,数量还不少哩!”

朱樉犯愁了,“照你的说法,为了点羊毛,本王还要带兵远征,这事父皇能答应吗?”

柳淳笑道:“王爷,别说陛下不答应,就算我也不敢让王爷冒险。我的意思是既然有这种羊,我们就能想办法,通过贸易换来。这不,这次陛下圣寿,就要邀请外藩诸国,一起参加,同时还要互通有无。我们可以趁机派遣人员出海,寻找需要的东西。”

柳淳道:“假如能得到细毛羊,经过几代的培育,让羊群适应环境,估计在一二十年之内,就能出现优良的本土细毛羊!”

朱樉听到这里,直接泄气了。

还要一二十年?

本王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这个该死的柳淳,东拉西扯,讲了一大堆,结果怎么发财,根本没有告诉他!到底是朱棣的人,嘴可真严!

既然问不出来,那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朱樉哼了一声,恶狠狠盯了朱棣一会儿,转身要走……

柳淳却笑道:“王爷,你想通过羊毛发财,就只有这个办法。不过你若是对别的有兴趣,倒是有些来钱快的路子。”

朱樉停下了脚步,迟疑道:“那个……柳淳,你舍得告诉我?还有四弟,你愿意让二哥知道?”

朱棣一直听着,他就是想见证一下,一位王爷,是如何被柳淳不知不觉就给忽悠的……你愿意上钩,我能拦着吗!

“二哥说的什么话,柳经历是朝廷官吏,又不是我的家臣!更何况我跟二哥是弟兄,有什么好事情,还能少了二哥的!”

“好!这话我爱听!”

朱樉大笑,“四弟,哥哥把话放在这儿,这事成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找二哥,皱皱眉头,就不算好汉子!”

听着这俩位兄弟情深,柳淳这个气啊,你朱樉有什么承诺,跟我说啊,你跟朱棣讲什么?你要搞清楚,我的确不是朱棣的人,小爷的靠山多着呢!

柳淳一肚子埋怨,朱棣却乐得误会,根本不解释,还笑着对柳淳道:“二哥这么说了,你有什么赚钱的方法,只管讲就是了。”

柳淳无奈,只得道:“秦王,其实我刚刚提议,派人去海外寻找细毛羊,其实就已经点名了来钱的路子。”

朱樉略微思索,忙道:“莫非你说的是海外贸易?”

这位王爷还挺机敏的。

柳淳笑道:“秦王殿下,陛下可是降旨了,要把这次外贸所有的收入,都上缴国库。这是官方贸易,民间要参与,必须通过皇家银行,取得参与外贸的资格。”

“皇家银行?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是那个酸老头茹太素管着,我回头就去找他!”

朱棣忍不住笑道:“二哥,茹太素是管皇家银行,但真正负责外贸的人……是他!”朱棣指了指柳淳,“你跟他说,比起找茹太素容易多了。”

“哦!”

朱樉恍然大悟!

怪不得!

老爹说柳淳能当户部尚书,结果就是个区区经历官,怎么看都不对劲!原来老爹把银行交给了柳淳,还让他负责外贸……这些是临时的差事,这小子没说,可若是办好了,升官是指日可待啊!

“柳经历,啥也别说了,本王要参加这次外贸!”

朱樉本以为柳淳会立刻答应,并且给他提供建议,哪知道柳淳却摇了摇头。

“王爷,我不建议你参加!”

“为什么?”朱樉眼睛瞪得老大,怒气冲冲的。

“毛毡不算什么值钱的东西……即便我们的比海外好,也卖不上太高的价钱,不符合这次外贸的主旨,所以我不能答应!”

一个外贸,还有主旨?你当是做文章呢?

“柳淳!”朱樉语气不善,“我一个堂堂王爷,巴巴跑来,见你这么个小官……我,我还拿了礼物,向你请教,你可倒好,连着给我泼了两盆冷水!你,你别以为父皇喜欢你,就敢不把本王当回事!”

这家伙气急败坏,柳淳却老神在在。

“秦王殿下,你也太性急了,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柳淳道:“这次外贸的规模肯定很大,海外藩国垂涎大明的货物,我们该怎么保证交易顺利?”

“我哪知道?”朱樉不客气道:“臭小子,你再故弄玄虚,本王可真的生气了!”

“稍安勿躁!”柳淳道:“以我的判断,海外藩国未必带来足够的金银,可他们一定想要咱们的东西。我大明的商人也向出货,那该怎么办呢?很简单,让皇家银行给藩国夷商提供贷款!”

柳淳笑着对朱樉道:“王爷或许又要问了,贷款给夷商,他们不还怎么办?这就是王爷要干的事情了!”

朱樉迟疑,“你的意思是……让本王帮着要债!”

“对!就是这个!”

朱樉迟疑了,“柳淳,本王的名头,在大明管用,当然了,在海外,也,也会有用的……可那些蛮夷,若是一定不还账,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总不能领兵出战,去逼着他们换钱吧?”

“为什么不能?”柳淳反问了一句,“是王爷没有胆子吗?”

“呸!”朱樉怒道:“本王连北元残部都不放在眼里,还会在乎区区蛮夷吗?只是我听说父皇要公布什么不征之国,我怕事情不好办!”

柳淳笑道:“王爷多虑了,不征之国,乃是陛下的恩典,通商贸易,更是天恩浩荡。我大明商货远通海外,自然要派遣一些驻外的武装,保护我们的商人安全。这士农工商,商人属于末等,让朝廷派兵,未必能行。可若是秦王殿下,能奏请陛下,组建一支护航船队,替我们的商货提供安全保证,让藩国不敢赖账,皇家银行这块,会给王爷一笔不菲的佣金。”

“而且王爷等于是打通了海外的商路,陛下规定对外贸易,必须是官方进行,可没规定民间不许从海外采购啊!若是有奇珍异宝,尤其是金银一类的,王爷想办法弄回来,利润还能少了?”

“对了,王爷还可以借机寻找细毛羊,如果成功了,不就又是一条来钱的路子吗!”

“哎呦!”

朱樉按着宽大的脑门,认真思索,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喜道:“柳经历,你这是一下子给我出了两条来钱的办法啊!一条眼前的,一条长远的,你可真是个小财神!”

朱樉这下子可爽了,神清气爽,爽到飞起……

“柳淳,你说我该怎么办,从哪里下手?”

“王爷自然是要招募人手,筹建护航船队……这事情最好要让陛下点头,而且吧,还要从军中挑选一些经验丰富,战力强大的。对了,若是王爷愿意,不妨出手搭救一些被案子牵连进去的勋贵,他们固然有罪,家人也在劫难逃。可他们的部曲家将,还是好的,为了大明,流过血,打过仗。上天有好生之德,借着这次圣寿,赦免了他们,充作护航武装,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秦王朱樉闭目思索,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棒!

不但能赚钱,还能向勋贵卖好,尤其是能掌握一支不弱的力量……一举三得,一箭三雕,简直妙不可言啊!

“柳淳,父皇给你一个户部尚书,实在是太委屈你了,依我说,在有中书省的时候,你就是宰相之才啊!”

朱樉又对朱棣笑道:“四弟,你比二哥有福气,这样……要是有一天,你不要这小子了,给我送来,我愿意拿十万黄金来换!”

朱棣哼了一声,“二哥,父皇的户部尚书,就值十万两啊!”

朱樉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是啊,是啊!我这不是穷日子过得多了,连大话都不会说了!行了,我先告辞,还要好些事要准备,等我有了头绪,请四弟还有这小子,畅游秦淮河!”

送走了朱樉,柳淳就想悄悄溜走,可朱棣早就盯上他了。

“有这么好的来钱路子,你却送给了二哥!”

柳淳脸色微变,想要解释,哪知道下一秒朱棣朗声大笑,“行,你小子是帮了我的忙了!有二哥顶着,我的压力就小了不少啊!”

第163章 赚个国家

朱棣进京之后,晋王,齐王,周王,蜀王……全都先后进京,诸王齐聚,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不过能看得出来,诸王当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其中秦王和晋王都是马皇后所生,跟太子朱标同为嫡子,地位最为尊崇。

而朱棣功劳最大,实力雄厚,很是办了几件让老朱欣慰的事情,在诸王当中,也属于顶尖儿行列,除了这三位王爷之后,其他的王爷,就有点跑龙套的味道了。

比如周王朱橚(su),他跟朱棣是一个妈生的,关系最是亲厚,进京之后,直接住在了朱棣的馆驿。

这位周王十分有趣,他喜欢戏曲,还喜欢医术,每天出来进去,哼哼唧唧的,闲来无事,就给这个摸脉,给那个看病……经常偷偷摸摸鼓捣出来一包药,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就塞给这个,塞给那个,让大家伙当他的小白鼠。

柳淳是吓到了,要是让这位给毒死了,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为了躲避黑手,他现在是每天在银行,全力以赴,筹备外贸的事宜、

而秦王朱樉,几乎每天都跟在柳淳后面。

京里的文武都感觉奇怪……按理说一个人只能投靠一方,要是敢脚踩两条船,保证会淹死。

可柳淳呢?

他不只是踩两条船那么简单。

北平的时候,跟燕王交好,进京之后,太子多次替他说话,现在秦王又天天跟着,这小子何德何能,有本事让这些人都围着他?

尤其是这几位还没有冲突,仿佛理所当然似的……怎能不让人费解!

“哼,有什么不解的,你们要是能让本王轻轻松松,拿到几十万两银子,本王也愿意照顾你们!没那个本事,就给本王滚得远一点!”

朱樉这几天算是开了眼界,他自诩懂得经商,可跟柳淳一比,简直连小孩子过家家都不如!

这个姓柳的小子,从里往外,全都是黑的,专门干空手套白狼的事情。

比如说柳淳先收取各家参与外贸的会员费。

拿到了这些钱之后,柳淳就约请在京的文人,组成品鉴委员会……这其中有儒生,官吏,才子,大家,美其名曰,是鉴赏珍品。

实则就是吹牛,擦胭脂抹粉。原本值一钱银子的东西,他们能忽悠到一两之多!

这就完了吗?

才哪到哪啊!

下一步,柳淳就不惜工本,请能工巧匠,对商品进行包装。

经过一番折腾,至少增值两倍。

然后呢,他租用了好几处园林,把这些商品放到园林里面,又按照各种各样的题材,陈列在不同的区域……在每个区域,都安排歌舞杂技,用着精致的瓷器,喝着大师炒制的茶水,欣赏身着轻纱女子的歌舞,听着美妙的琴声……就这个感觉,别说蛮夷了,就算朱樉都有点骨头发酥的感觉。

经过这么一番包装,原本的大路货色,迅速身价十倍百倍!

而且柳淳还准备了专门的拍卖大厅,留着给各个藩国竞争叫价。

他还安排银行的人,成立专门的服务小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们多花钱,不够不要紧,可以贷款!

至于贷款的安全与否,就是朱樉要负责的,哪个藩国敢欠大明的钱,那就等着正义的铁拳吧!

“你这哪是做买卖,简直就是抢劫!”朱樉毫不客气吐槽。

柳淳满不在乎,“我这都够文明的了,还没直接去扣关,逼着他们打开国门呢!要说起来,还是我心肠太软了。”

朱樉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不是心肠太软,是脸皮太厚。

人家远路而来,给父皇祝寿,你给人家摆个鸿门宴,有这样的道理吗?

我堂堂秦王,我是知道是非对错的,要不是,要不是看在银子的面上,我才不干这么丢人的事情呢!都是被柳淳带坏了。

朱樉仰望着天棚,一副不屑于柳淳为伍的高傲模样。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父皇是不是老糊涂了,真要是让这么黑心的家伙当了户部尚书,天下的老百姓还不被他坑惨了,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

原来朱樉还不算太笨,已经察觉出问题来了。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前来送信。

“柳大人,好消息,好消息啊!”

柳淳坐着没动,朱樉倒是一下子站起来,兴奋道:“什么好消息,是不是有肥羊上门了?”

“没错!是,是琉球的使者到了!”送信人道。

“琉球来人了?太好了!发财的机会终于到了!”朱樉高兴地眉开眼笑,冲着柳淳嚷嚷道:“快走啊!赶快去瞧瞧羊有多肥,该从哪块下刀子?”

柳淳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你丫的装什么蒜,刚刚还一副傲娇的德行,现在就迫不及待了……好歹也是个王爷,怎么就逃不过真香定律呢!

柳淳不慌不忙,收拾了一下官服,然后又跟着朱樉道:“王爷,咱们是不是要编点词儿啊?”

“编词儿?唱戏啊?”

“王爷真说对了,咱们现在就是演员,要拿出敬业的劲儿才行!”

他们俩一路低估,制定了好几套方略,说白了就是挖了好几个坑,任凭对方多狡猾,都逃不过去!

这一次藩国来的很多,礼部和鸿胪寺一起承办,琉球的使者被安排在了礼部的馆驿,来人是个小黑老头,能有五六十岁的样子,脸上黝黑,还带着一层长时间被海风侵袭的白色痕迹,似乎从他的身上,都能闻到一股特有的海水腥味。

“贵使,这位是秦王殿下,特意前来问候!”

小老头一听,慌忙拜倒,“外臣泰期,拜见秦王!”

朱樉心说好歹也是一国使者,怎么见面就跪啊?他伸手把对方搀扶起来,小老头格外激动,手舞足蹈,不停念叨:“敝国何其有幸,能参加大明皇帝寿典,能得到秦王关怀,敝国上下,真是感激不尽,五体投地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朱樉一心想赚钱,可人家这么恭敬他,反而弄得他不好开口了,只能拼命看柳淳。

柳淳倒是满不在乎,别说下跪了,就算抹脖子,该赚的钱,也不会放过。

“贵使,我陪着王爷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国内有什么需求,或者说,希望大明帮忙做什么,只管提出来,咱们都好商量!”

“哦?果真如此?”小老头别提多激动了。

“那是自然!秦王殿下在这里,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朱樉很配合地挺起胸膛,让小老头放心!

小老头真是如释重负,老脸乐成了菊花,“太好了!简直太好了!”

“敝国当下三王分立,我,我想请上国帮忙,能一统琉球!”

这第一个条件提出来,就让朱樉吓了一跳,琉球本来就是个弹丸之地,还分成三国,那每一国能比村子大多少呢?这也是一国之君?真是稀奇啊!

还有,你们要向统一,自己厉兵秣马就是了,何必找大明帮忙呢?

朱樉表示很费解。

可更费解的还在后面,小老头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敝国百姓愚昧无知,浑浑噩噩,想请上国迁居一些百姓,进入琉球,赐我文明,开我民智。”

这回轮到柳淳惊讶了,好嘛,不用他想办法往琉球移民,人家就主动提出来了。

“还有吗?”

小老头略微沉吟道:“请问大人,这两条都能答应吗?”

敢情他还怕大明不同意,这么好的事情,柳淳哪里会拒绝。

“你放心吧,我……当然,主要是王爷,都会向陛下谏言,你们如此忠诚,上国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可太好了!”

小老头激动的浑身颤抖,又道:“那我还有一个奢求,就是,就是希望在京城设立一个琉球会馆,让琉球的子弟来上国沐浴教化,恳请上国恩准!”

……

从馆驿出来,柳淳都有种荒唐的感觉,他一心琢磨着怎么对琉球下手,万一对方抗拒,他又该怎么威逼利诱,迫使琉球上钩。

可结果呢,他琢磨的那一套全都没用了,琉球主动提出来了,而且还远超柳淳的想象!

假如所有藩国,都像琉球国这么听话那可就太好了。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只能说琉球是藩国当中的一股清流!

朱樉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柳淳你笑什么?咱们什么都没要到,反而答应了他们一堆条件!你还说赚钱呢!我看就是赔本赚吆喝!”

“哈哈哈!”柳淳大笑,“王爷,谁说咱们没赚,咱们赚大了,赚了整个琉球!”

青史尽成灰说

琉球的确是很听话的……小的可没有胡编啊……

第164章 刑部不行啊

“一个琉球能值几个钱?弹丸之地,在地图上都找不到!”

朱樉撅着屁股,在地图上爬,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找到了一串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岛,全部加起来,或许就是一个县的大小,也许更小一些,朱樉都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小的国家,真是无奇不有啊!

“秦王殿下,我问你,要如何进行海外贸易?”柳淳笑呵呵道。

朱樉皱眉头,“你别总是问我,有话就直接说!”

“那好!”柳淳笑道:“我换个问法,王爷觉得直接开着船,载着货物,到了别的国家,就能赚钱吗?”

“难道不能?”朱樉就藩在西安,面对的都是一望无际的黄土,还真不知道海上要怎么办!

“海洋辽阔无垠,风浪极大,往返一趟,经常是出生入死,险象环生。因此在海上有稳定的补给站,非常重要!琉球扼守南北航线,岛上有淡水,有避风港,还有劳动力……海航船只可以在琉球补给,躲避风浪,维修船只,一句话,琉球就是我们征服海洋的跳板!”

“哦!”

朱樉点了点头,可依旧困惑。

“你小子别给我整那些虚的,我就问你,怎么利用琉球赚钱?本王要的是真金白银!”

柳淳算是无语了,他倒目前为止,接触了一头老朱,三头小朱,他们老朱家人的共同特点,就是喜欢钱,只是侧重点不同。

朱元璋觉得只要不是从老百姓身上盘剥来的,什么钱都是他的,非常霸道!朱标相对就文雅了很多,更崇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朱棣算是父子几人当中,最会花钱的一个。他爱财,但更会利用钱财。这不,靠着南北贸易,他手上的兵马已经突破了八万大关,直奔着十万去了。

朱棣的爱好是把钱财转化成实力,朱樉的境界最差,这位只是单纯贪财。不过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只要能挣钱,他并不在乎王爷的体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也是柳淳最欣赏他的地方,至少跟这样的货合作,不会太累!

“王爷,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听不懂!”柳淳叹了口气,“你非要我挑明吗?你现在就安排人去琉球,买下港口土地,建造仓库,船厂,还有酒店,赌场,青楼……你想想吧,一群大男人,在海上航行好几个月,眼珠子都憋红了,花钱根本不经过脑子,老母猪都能买出西施的价钱,怎么会没有钱赚?”

“哎呦!“

朱樉突然抚掌大笑,“臭小子,你年纪不大,倒是听懂啊!”朱樉怎么会不清楚,那些从西域来的商人,到了西安之后,醉生梦死,一掷千金,花钱之豪迈,让他这个秦王都目瞪口呆。

海上的生活比陆地上还要惨一百倍。

这要是在码头上,弄一个集吃喝玩乐于一身的酒楼,那简直就是个聚宝盆啊!

朱樉才不在乎什么秦王的体面,反正是在琉球,又没有多少人知道,有什么好怕的……朱樉突然埋怨起柳淳来了。

“臭小子,有这么好的点子,你不早点说,还鼓动我干什么护航要账,我可是堂堂王爷,怎么能伺候商人?还是酒楼好!”

柳淳翻了个大白眼,“酒楼就不是伺候商人了?那不是伺候得更彻底吗?王爷,我可真要提醒你,做海外的生意,必须是仗剑经商,没有武力作为后盾,随便一伙海盗都敢对你下手。王爷,你可千万别成了皮薄馅大的肉馒头!”

朱樉沉着老脸,用鼻子哼了一声,他已经渐渐看透了,这个臭小子,根本就是拿自己当保镖!

“柳淳,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小子为了海外贸易的事情,奔走辛劳,耗费了多少心思。结果现在呢,你什么都不要,莫非你真是大公无私吗?”

柳淳眨了眨眼睛,很认真点头,“多谢王爷夸奖,你真是把我的心思都猜透了,我就是这么个人!”

“呸!”

朱樉还来了聪明劲儿,用力啐骂,头些时候,他还会信,可见识了柳淳种种手段,再相信这个小子,那就是脑袋抽了!

“不行!”

朱樉突然凶光闪现,死死盯住了柳淳!

“小子,你一定有特别的捞钱办法……你小子赚的,保证比我,比那些作坊,甚至皇家银行都多!你给我吐出来!”

朱樉一步一步,向柳淳逼来,他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脸上写满了疯狂。

“臭小子,你说不说?赶快告诉本王!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我不让你吃亏!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把你吊起来!”

柳淳气得脸色铁青,“秦王,你别得寸进尺!我可是朝廷命官!你敢动我,燕王,梁国公,宋国公,还有蒋指挥使,都不会放过你的!”

朱樉呵呵两声,毫不在乎,“小子,你当他们有用啊?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现在就想知道!你一定有特殊的捞钱办法,你小子吃肉,也要分我点,不然本王就嚷嚷得天下皆知!”

柳淳这个骂啊!

还没过河,这个混球就拆桥了……真不愧是朱元璋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柳淳现在只庆幸一件事,那就是他最初是跟朱棣打交道,不管怎么说,朱老四算是比朱老二讲理多了,也克制宽宏多了。

虽然柳淳不愿意承认,但他现在就期盼着朱棣能闯进来,赶快来拯救他!

“二弟!你在干什么?”

没盼来朱老四,倒是把朱标给盼来了。

一见大哥,朱樉不敢撒野,忙笑嘻嘻道:“太子哥哥,小弟跟柳经历开个玩笑,不必当真,没事的,真的没事!”

朱标沉着脸道:“二弟,柳经历可是奉了父皇的旨意,跟着我一起操办圣寿大典。你要是胡来,影响了大典的进度,我这个当哥哥的,可不能不跟父皇讲啊!”

“可别!”

朱樉是个混不吝,谁都不怕,但他就怕大哥,别看朱标笑呵呵的,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可朱樉就是没来由的害怕。

或许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根本改不了。

“大哥,我真是开个玩笑,要不,我现在给柳经历道歉!”

说着,他还真要行礼。

柳淳摆手,“秦王,你的礼我可不受!不过从今往后,我可得带着足够的护卫,免得遭了王爷的毒手!”

从秦王馆驿出来,柳淳还一肚子气。

“太子殿下,这秦王怎么跟土匪似的,说翻脸就翻脸,你没瞧见,他那个模样,简直要吃了我!”

朱标哼了一声,“行了,你鼓动他跑海外开青楼,这事让父皇知道了,还要我替你说好话呢!还有啊,你刚刚提了好些人,怎么没提我?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太子都罩不住你了?”

朱标气鼓鼓的质问,难道太子的招牌不够强吗?

柳淳急忙赔笑,“殿下仁慈,微臣怎么敢劳烦殿下!要不,我就先走了!”

“站住!”

朱标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随便过来的?现在有两个事情,第一,你要跟我说,明明白白地说,你打算怎么赚钱!二弟问你的问题,我也想知道。至于第二件事情吗……你说了第一件,然后我再问你!”

柳淳拧眉瞪眼,他还以为朱标是个好人呢!没想到,也是一个德行!

两件事干嘛分开?还不是有求于自己,害怕一起说了,第一件事情就问不出来了!

“讲就讲!海外贸易繁荣,必定带动江南经济发展……江南的市场需求多了,大宁的货物才能卖得更好,就这么简单!”

“那,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参与海外贸易啊?”朱标不解道:“那样赚钱不是更容易吗?”

柳淳耸了耸肩,“没办法,大宁的产品不适合外贸,而且大明是当世最大的市场,也是最容易赚钱的地方,我干嘛费力气往海外折腾!”

朱标气得翻白眼,听听,这小子说的是人话吗?

你不愿意费力气,就鼓动别人去干费力气的?

果然不当人子!

朱标也渐渐理解了老爹对这小子的矛盾心情,说他聪明,是真聪明,说他气人,能把你气个跟头!

“柳淳,孤懒得跟你废话了……当下礼部,刑部,鸿胪寺,应天府,正在商量着怎么招待外来的使臣,这次人有点多,孤也没有主意,想听听你的看法。”

朱标带着柳淳上了马车,一路赶到了礼部衙门,他们也没用通传,直接就进来了。离着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嚷嚷。

这个人中气十足,声音洪亮,传出去老远。

“诸位大人……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一次海外藩国蛮夷齐聚京城,说起来,我们刑部的压力最大!蛮夷吗?不读孔孟之书,也就不通周公之礼。做事难免鲁莽,行为多有孟浪,冲突在所难免。可不管怎么说,远来是客,有什么买卖不公,争吵斗殴,甚至是举止无状,对女子无礼、调戏……这些都在所难免,我看要多安排兵丁衙役,尽量约束百姓,不要惹事。”

“一旦真的出了事,咱们首先要保护使臣的安全,万万不能出人命,在案件处理上,也要尽量照顾外藩……总而言之,宁可委屈了咱们,也不能委屈客人,这才是待客之道,你们说是不是?”

这位说完,半晌无声,显然,其他人都赞同了。

朱标瞧了眼柳淳,“你的看法呢?”

柳淳挠了挠头,“殿下,我觉得这个刑部……不行啊!

青史尽成灰说

明天就要恢复本章说了,大家伙攒了不少话吧,尽情吐槽,小的都会看,回复的……

第165章 大明的仁政

奋斗在洪武末年正文卷第165章大明的仁政柳淳听着里面的议论,很认真询问朱标,“殿下,你就这么替陛下办万寿啊?你不怕给陛下惹祸啊?”

朱标被问得有些毛毛的,他努力板起面孔,“柳淳,虽说这次藩国多一些,但之前也接待过使臣,更何况还有历朝的成例在,左右错不了的。”

柳淳哼了一声,“我怎么觉得错的离谱啊?”

朱标闷声道:“你跟我讲有什么用,你能把里面的人说服,我就听你的!”

原来朱标也摆不平里面的这帮人,才把柳淳弄来。

等柳淳进来,也头大了。

这里面有新任的户部尚书陈靖,这是在银行设立之后,老朱特别提拔的一位尚书,显然,是担心茹太素主持一下,银行会侵夺户部的权力。

刚刚当上户部尚书,陈靖急于表现。

“历来各国纳贡,天朝都数倍回赐,此番万寿,乃是立国以来,少有的大典。户部认为,应该把回赐增加一倍……至于增加的开支,能否暂时从皇家银行借贷一些,然后等秋收收上来,再还上就是了。”

为了善待藩国,都逼着户部借钱了!

工部尚书叫秦逵,此人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算起来进入官场,才五年而已,就升任了尚书高位。这种情况也只有在国初才会发生,若是到了嘉靖,万历朝,五年的时间,还在翰林院捂冷板凳呢!

也怪老朱杀得太勤快了,不得不超擢一些年轻人。

从另一个侧面来看,秦逵也的确有些本事。

他先在是都察院为官,政绩斐然,被超擢为工部侍郎,由于尚书悬缺日久,索性就让他接了尚书。

弄清楚了这位的履历,柳淳突然发现老朱说自己能当户部尚书,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错爱。

在国初,封爵是很谨慎的,提拔官吏,就随意多了,真的没什么特别的!

秦逵正色道:“诸公,琉球离着大明最近,使者已经到了京城。其他各国陆续赶来,工部这边打算修一条道路,特别给使臣行走。另外还要定制几艘大船,还有一些马车,使者在京期间,住处,使用的器皿,也都要重新置办……时间不多,必须赶快安排下去。”

陈靖叹口气,“又是修路,又是造船,钱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陛下圣寿也要准备不少东西,还要赏赐有功将士,林林总总加起来,今年的岁入怕是不够用了,户部要出窟窿。我这个尚书刚刚当上,就遇到了这事,实在是有负皇恩!”

陈靖默默低下了头,其他几个人也都是如此。

这时候最先说话的那位刑部尚书开口了,他叫赵勉,说起来还是刘三吾的女婿。老岳父总是夸赞柳淳有本事。

赵勉也把他当成少年英才,可柳淳主张的对外贸易,实在是没法让他认同。

“海外藩国,他们能有多少钱?哪一次进京,不是骗了几倍的赏赐……现在还没怎么样,就各处花钱如流水,我看是得不偿失!”

秦逵眉头挑动。“赵尚书,这一次也不是为了几个藩国使者,是为了陛下的体面,如论如何,咱们都要办好了……亏空以后再想办法!”

陈靖心里苦笑,你们说得好听,最后不还是要我这个户部尚书兜着!

罢了!

只能勉为其难。

这几位尚书,一个个都跟死了老娘似的……柳淳是大惑不解。

“殿下,你没跟他们讲过,这次使者进京,我们是有钱赚的?”

朱标轻咳道:“赚钱不也要卖了东西吗?而且按照父皇的旨意,所有卖货的进项,是要如内帑的,他们拿不到!”

柳淳一听就摇头了,“殿下啊,你也太老实了!外交不是这么办的!”

柳淳跟朱标在门外说话,声音不免传到里面,这几个人见太子来了,慌忙出来施礼。朱标也没客气,把柳淳带进去,对着大家道:“这位就是柳经历,孤请他过来,是跟你们谈谈,该如何接待各国使者。”

朱标对柳淳道:“你有什么高见,就只管讲吧!”

柳淳颔首,他先到了刑部尚书赵勉的面前。

“这位大人,你打算如何处理冲突案件?”

“当然是待客以礼,我大明是礼仪之邦,素来好客。对待客人,自然不能怠慢。”他说着,也仔细打量,柳淳真的很年轻,能有十五六岁最多了,身材却很高,比自己还高,长得眉清目秀,十分帅气……这小子要是放在太学,绝对是青年才俊,走到哪里,都有女人欢呼,可若是让他讨论国政,他懂吗?

岳父啊,你老也有眼拙的时候啊!

柳淳突然轻笑,“你说我大明是礼仪之邦,这话没错,上国素来以仁义立国,奉行孔孟之道。可若是按照你所讲,发生了冲突,宁可委屈自己人,也要宽宥外客,这我就想不通了,哪里能体现出仁义二字,礼仪又在哪里?”

赵勉皱着眉头,不悦道:“柳经历你还年轻,或许不懂,不过我想在场诸公,都听得明白。我们以仁义待客,没什么错的!”

这话说的,就差直接讲你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了。

柳淳傲然一笑,“我是年纪小,读书少,这位大人,藩国使臣看到我们偏向他们,委屈自己人,使臣会怎么想?”

“这个……只要有良心,就会感恩戴德,沐浴上国天恩!”赵勉理直气壮。

“错!”柳淳笑道:“他们会觉得天朝的仁义是假的!”

“你胡说!”赵勉气得脸都青了,也顾不得岳父的告诫了,对柳淳怒吼道:“你,你必须说清楚,若是没有道理,我一定要弹劾你胡言乱语之罪!”

柳淳满不在乎,“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我若是外藩使臣,见你们对自己人都如此残忍,不行仁义,又如何让外藩相信,上国对他们的仁义是真的?他们只会觉得上国虚伪矫情,软弱可欺!”

“你胡说!简直胡言乱语!”赵勉气得嘴唇铁青,浑身哆嗦。

倒是朱标,眉头紧皱,他跟柳淳打过许多交道,能听出这小子的意思。

“柳淳,你仔细讲讲!”

“是!”柳淳笑道:“所谓仁政道义,首先是对自己人的,假如连自己人都不好好照顾,不负责任。外人如何相信,朝廷的仁义是真的?就好比一个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反而跟别人讲,会对别人的孩子真心好,诸位大人,你们相信吗?”

在场的这些人,书读的是不少,可却没有学过逻辑学……柳淳讲的道理不复杂,你说自己文明、仁义、负责任,可若是你连自己的百姓都不照顾,你叫什么负责任?叫什么仁义?在外人看来,你不爱自己的百姓,却偏爱他们,外人能相信,会感恩戴德吗?当然不可能了,他们只会觉得你脑子有病,或者软弱可欺,不敢得罪他们!

“这,这个……”柳淳的道理,把这帮人都给怼得脸红脖子粗,赵勉怒道:“那,那人家远来是客,我们对他们好一点,那也是圣人的教诲!”

柳淳哑然一笑,“对人好的方式有很多,难道这位大人为了表示对儿子的好,就去打自己的女儿?我想你不会这么糊涂吧!至于所谓的圣人教诲,这个我清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圣人说的是朋,朋友的朋!你能告诉我,那些藩国,有多少是朋友,又有多少是狼子野心之辈?”

赵勉哪里知道这些,只剩下瞪眼睛,呼呼喘气。

柳淳一转身,又对在场诸位笑道:“提到了圣人,我正好想要请教诸位,儒家是讲究爱有差等对不对?这也是儒墨的分歧之一,算是儒家比较重要的信条!那我想问问诸位,在爱有差等之下……是本国的子民重要,还是外藩的使臣重要?在你们的眼中,谁才是自己人,谁又比较亲近呢?”

柳淳侃侃而谈,愣是把几位尚书给问得哑口无言,他们也的确没法回答。柳淳这小子的话处处透着陷阱,仓促回答,一准掉进坑里。

陈靖和秦逵都对赵勉抱以同情的目光……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妖孽?怎么如此难缠?

大家伙下意识去看朱标,哪知道此刻的朱标笑得格外畅快,两手用力拍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柳淳啊,你小子行啊!居然连圣人之道,都有研究。这番道理,真是让人耳目一新!爱有差等,先爱本国子民,再推及海外藩属……原来圣人是这个意思啊!”

这几位尚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很想说,圣人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

奈何朱标懒得听了,他欣然拍着柳淳的肩头,“你现在就跟我进宫,把这番道理跟父皇讲了……从今往后,该怎么跟外藩打交道,咱们要按照圣人的教诲来做,可不能胡来!”

第166章 这是要修《洪武大典》啊

朱元璋当皇帝之后,十分好学,即便不怎么学习,爱有差等,还是爱无差等,也是人所共知的争论。墨家攻击儒家虚伪,儒家说墨家天真当然了,这两家在祖师爷死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全都四分五裂了。

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指望一群文人能够为了崇高的使命,团结一致,去做什么大事情,那是基本不可能的。

有趣的是,自从汉唐以来,尤其是两宋理学大兴之后,很多儒生都回避了这个儒墨著名的争论,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们谈仁义,谈王道,讲圣贤之学,三纲五常偏偏不愿意谈爱究竟有没有差别?

其实儒家主张爱有差等,推己及人,这是很现实的,也是很正确的。

你不爱自己的孩子,爱别人的孩子,不疼自己的百姓,疼别人的百姓完全是说不通的,真要是这么干了,只会被当成傻瓜,脑残,二百五!

可问题是既然这么明白的事情,为什么没人敢说呢?

道理其实也不复杂,因为历代的儒者,尤其是理学,把三纲五常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变成了不可更改的天理!

仁义礼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正确的。所以才有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既然如此,仁义就不能存在差别,是放之四海,普天之下,不论华夷,全都行得通的。哪怕明知道那些藩国反复无常,贪财好利,也要给他们丰厚的赏赐,一来是为了上国的面子,二来是为了维护心中的“童话世界”。

不论任何一种学说,推到了极端,那就是错误就比如灯塔国某州,觉得公厕分成男女,对第三类人不公平,所以呢,希望设立无性别公厕多好啊,多公平啊,等到推出之后,所有家长不干了。

妈蛋的,你们这么干,让小孩子怎么办?他们什么都不懂,去哪个厕所?我们还怎么教育孩子了从理想出发,却以闹剧收场。

所以说,人真的要现实一些,就像儒家,主张爱有差等,就是很好的东西。不但不需要回避,还应该大力提倡才对!

“父皇最近在万寿盛典的事情上,出现了争执。主要就是一些朝臣觉得要对外藩恩遇厚待。不惜血本,甚至反对进行贸易,朝廷不该从四夷身上获利,应该直接赐给他们财物,让外藩感恩戴德,从此之后,甘心臣服,替大明戍守四方”

“放屁!”

朱元璋直接爆粗口了,“照他们这么说,朕还在九边屯兵百万干什么?朕只要给钱,给东西,各方蛮夷就会老老实实,简直是脑子坏了!让朕出钱,他们怎么不把家产拿出来,先送给蛮夷,让朕瞧瞧,到底有没有效果?”

老朱骂了一阵,又搓了搓手,突然道:“朕是不是该抄了这帮人的家,拿他们的财产招待外藩啊?”

朱标吓得脸都变色了,他爹绝对是说到做到,就因为这么点事,抄家砍头,实在是太过了。

“父皇,圣寿在即,还请父皇以仁慈为念,不要轻易兴起大狱。”

老朱深深吸口气,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就是太仁厚了,等以后你做了天子,会被那些人欺负的。”

朱元璋教训儿子,他突然瞧见一直躬身不语的柳淳,老朱咳嗽了一声,对朱标道:“你记着父皇的话,等你登基之后,一定要重用这小子咳咳!”老朱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声音道:“这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坏心眼比谁都多,用他,正好跟那帮人来个以毒攻毒,这就叫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柳淳听完,差点喷血,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陛下,臣也是按照圣贤的教诲行事,我都能背下论语,不信,陛下现在就可以出题!”

朱元璋哼了一声,“背下来有什么用?你当那些人真的会按照圣贤的教诲行事啊?圣人说了那么多话,有用的他们到处讲,没用的就扔一边,有害的,甚至去篡改曲解!一言以蔽之,都是自私自利之徒,利欲熏心之辈!”

一提到官吏,老朱总是充满了怒气。

“臭小子,要说起来,你就比他们好一点你贪财不贪名,而他们呢,要名利双收,用老百姓的话怎么讲来的?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着实可恶!”

柳淳都不知道怎么回老朱的话了。

你骂文官也就骂了,干嘛非要把我扯进去,自始至终,我都是老实巴交的大好人,我太冤枉了!

柳淳垂头丧气,干脆一句话不说。

可老朱却兴致勃勃,十分高兴,“太子,这小子讲爱有差等,倒是提醒了朕。圣贤讲了那么多话,到底圣贤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一直以来,争论不休。历代大儒,解释不同,到底该如何处置,朕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朱标没说话,而是笑着瞥了眼柳淳。

别忘了这事情是他引起来的,问他就是了!

“臭小子,你有什么看法?”

柳淳眨了眨眼,为难道:“陛下,臣也没什么主意只是臣在想,为何历代都有官修正使,却没有官修的圣贤学说呢?假如要有个标准,也就不会你说你的,我讲我的了。”

朱元璋拿鼻子哼了一声,“这还叫没有主意?办法不是都想好了吗!”

柳淳又低下头,盯着眼前的地砖了。

朱元璋也不搭理他了,而是把朱标叫到面前,父子俩兴奋地商量起来老朱为了统一思想,不是没努力过。

他删改孟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老朱没想过,还能重新阐释圣贤的观点他登基之后,就把朱熹的学说奉为圭臬,科举考试,必须严格按照朱熹的注解,不许额外发挥。

可朱熹的学说再好,终究不如量身定做来得好。

就像这一次,承认了爱有差等,在制定对外方略的时候,就可以堂而皇之重华夏,轻四夷那么,推动海外贸易,赚取金钱,富国裕民,就成了圣贤认可的事情。

朝中的儒臣谁再敢阻拦,就是打他们祖师爷的脸。

朱元璋越想越高兴,妙,真是太妙了!

柳淳这小子,坏是真坏,可关键时刻,真是有用啊!

老朱冲着柳淳摆手,把他叫过来。

“朕打算召集天下有识之士,一起修书,你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

柳淳还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对朱老四表示道歉:对不住了,永乐大典怕是要提前变成洪武大典了。

朱元璋又自言自语道:“修这么一部巨著,只怕耗时不少,朕如今两鬓斑白,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成书的那一天了!”

太子朱标忙道:“父皇,此事就交给儿臣,儿臣一定竭尽全力,尽快修成!”

朱元璋微微摇头,“这次修书,是为了我朱家江山社稷,万代之功,不能一味求快。必须要修得完美无缺,等这次圣寿结束,你就拟一个方略出来。对了,有什么疑问,就找这小子,他鬼点子多。”

要修书啊!

会不会有利可图呢?

柳淳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陛下这么说臣,那臣就出个鬼点子修一部巨著,固然重要。可臣觉得,衡量一部著作影响力的大小,还要看流传范围。就好比大诰,陛下亲自修订,家家户户都有一本,百姓就能明白朝廷法令,听从陛下旨意。臣觉得再修巨著之前,能不能先修订几本小册子,方便流传。陛下也可以衡量一下效果,再做定夺!”

朱元璋吸了口气,是有些道理,鸿篇巨著固然好,可能看懂的人有几个,老朱是希望每个老百姓,都能忠心大明,所以修出来的书,最好像大诰一样,人手一本才好呢!

“这个建议好,朕同意了。”朱元璋突然有些自责,算起来柳淳都提了多少好的建议按照他的功劳,入朝为官,没准都能穿上大红袍了,可现在呢,还是个不尴不尬的经历官,让外人怎么看啊?

“朕要赏你啊!”

老朱这次是发自肺腑的,可柳淳呢,他被上次免死金牌的事情弄得怕了,万一老朱再来一次,他都没法拒绝。

“陛下,臣正想要说呢,如果陛下能把印刷书籍的事情交给臣,臣一定感激不尽!”

朱标迟疑道:“你要替父皇刊印书籍,算什么赏赐啊?”

朱元璋眉头乱挑,愤怒的老脸都扭曲了!

“臭小子,连朕的钱你都敢挣!滚,你现在就给朕滚,朕再也不想看到了你了!”

第167章 又一个藩王上钩了

从皇宫出来,朱标就不停发笑,最后笑得肚子疼,不得不停下来。

柳淳黑着脸,委屈巴巴的,“看我被陛下骂,有趣啊?”

朱标点头,“真是有趣……不过我说的不是挨骂,而是你小子怎么有本事,每一次都把父皇气得够呛?”

“我怎么知道?或许陛下容易生气吧?”

朱标哼了一声,“父皇从来不轻易生气,而且也不会有人接二连三惹陛下生气通常情况,惹了一次,脑袋就没了!你小子能让父皇天天生气,却又舍不得杀你,可真是不一般啊!”

柳淳咧嘴苦笑,“殿下,我琢磨着,可能是和京城八字不合,你赶快让我回大宁算了……”

“不行!”

朱标恶狠狠道:“你别做梦了,京城这么多事情,你小子别想跑!外藩的使臣相继进京了,你小子要协助礼部,好好招呼他们,尤其重要的是……”

“挣钱!”

柳淳无奈道:“我知道了,保证会把他们的骨头都榨干的,连点渣都不留!”

朱标不爱听了,“别啊,渣还是留下,方便下次接着榨!”

完了!

朱标也变坏了!

柳淳只能掩面而走,万一老朱管他要一个纯良忠厚的太子,他该怎么办?总不能把自己配给老朱吧?貌似京城就剩下自己一个好人了,怎么周围的人都成了逐利的疯子!

柳淳是不会承认的,这帮人都是让他带坏的。

咱不说别人,周王朱橚,多好的藩王,勤奋好学,手不释卷,还钻研医术,简直是藩王当中的清流。

可自从跟着朱棣待了些日子,这位周王殿下也变了个人。

以前他总是喜欢唱戏,现在呢,嘴里念叨的都是九九歌,手里捧着的也是《九章算术》。

“五叔,你也想发财吗?”小胖墩好奇问道。

朱橚摇头,忙道:“不,我怎么会那么庸俗呢!”

“那,那你在干什么?我在白羊口的时候,可看过好多人,天天背这些东西,就是为了经商算账……就连小姨都是这样!”

朱橚一听,突然放下了手里的书,让朱高炽到面前了,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小胖墩抱到腿上。

周王殿下咧嘴了……咱姓朱,可不能胖得跟猪一样啊!

“贤侄啊,你在白羊口待过,是不是学过经商?”

“没有!”

朱高炽摇头,“我只学了算学和农学,对了,我会榨油,做豆腐,中午吃豆腐宴怎么样?就在馆驿对面,可好吃了!”

怪不得这么胖呢,原来是个吃货!

“别说豆腐宴,就算是鱼翅宴,五叔也请你。”朱橚压低声音道:“四哥最近赚了不少钱吧?”

朱高炽刚想回答,突然又摇头了。

“没,没多少,我不知道的!父王不会告诉小孩子的!”

朱橚伸手,狠狠拉扯小胖墩的肥脸!

“真有本事,都学会跟五叔撒谎了!放心吧,五叔不会管你爹要钱的。我也不需要养兵。我就是想挣点钱,重新编一部医书。”

朱橚让小胖墩下地,他绕着屋子缓缓踱步。

“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可真正遇到了疾病,有钱没钱,差别就出来了。良医难求,良药难寻。多少百姓,得了病,只能躺在床头等死,还有人请来神婆和尚,白折腾一番,不但救不了命,还会损失不少钱财。”

朱橚叹道:“当年我跟四哥去凤阳老家,在路上我亲眼所见,一个妇人的肚子鼓胀,腰比磨盘还粗,脸色死灰,不停咳嗽。走着走着,一头栽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她还有个儿子,才五六岁的样子,趴在母亲的身上,哭的人撕心裂肺……”朱橚眼圈泛红,这位王爷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咱们朱家何尝不是如此啊!父皇是得天相助,百灵呵护,才一路杀出来万里江山,有了今天的大明朝。身为父皇的儿子,不能不懂得惜福。五叔没本事征战沙场,只能尽力编一部医书,造福百姓。也算是给咱们大明江山,朱家的社稷,添福增寿!”

小胖墩认真听着,他突然觉得有些瘦弱斯文的五叔,居然是这么高大!

他忍不住伸出两个大拇指,“五叔,你放心吧,我懂你的意思,我给你想办法!”说完,小胖墩撒腿就跑,朱橚想叫住他,小家伙却已经跑没了。

一直到了傍晚,小胖墩拉着一个少年,来拜见朱橚。

“周王殿下,下官柳淳。”

“哦,你就是柳淳啊!”朱橚笑道:“自从我搬到四哥这边,你就没来过,我还打算去见你呢!”

柳淳吓得心砰砰跳……你那个爱好太吓人了,我哪敢见你啊!

等坐下之后,小胖墩主动道:“五叔,你不是想编写医书吗?让柳先生帮你就是了,他最有办法了!”

朱橚挺不好意思的,“柳大人操劳父皇的寿典,又忙着和藩国买卖交易的事情,怎么好再麻烦他,更何况编写医书,是我的私事,还是在此谢过柳大人吧!”

柳淳见惯了霸道的朱家人,还没见过这么好说的呢!朱标虽然仁厚,肚子里却藏着一点腹黑,只是不愿意用罢了。而周王朱橚,则是从里往外,老实得彻彻底底,真是太难得了。

“殿下,其实这事没什么复杂的,我刚刚在陛下那里接了个新活儿。”

“哦?父皇又给你旨意了?”

柳淳就把朱元璋打算重新修书的事情说了一遍。

“殿下,修订圣人之学,阐发微言大义,是为了教化百姓。而编撰医书,更是帮了百姓的大忙。殿下的这份仁爱之心,真是让人钦佩不已啊!”

朱橚不好意思,脸还有点泛红,连连说:“过誉,过誉了!”

柳淳笑道:“是殿下过谦了,这事情交给我了,只要殿下能把医书编出来,就立刻刊行。”

“不行!”

朱橚急了,“这可不行,我,我的医术不,不成的……会,会出人命的。”

这位终于意识到,他平时给这个开药,给那个治病,是会出事的!

“这,这可怎么办是好?”朱橚当然想急着出书,可问题是他现在拿不出什么东西啊!这不是急死人吗?

“殿下,这也不难,只要上书请求陛下,调拨几位太医院的高手,组建一个医馆……针对常见病,拟定出一些便宜好用的方子,集结成册,发给百姓就是了,一点也不难。”

“这样啊……那,那疑难杂症怎么办?”

柳淳笑道:“殿下,疑难杂症可不是寻常医者能治疗的。我说句不好听的话,真要是染了病,就只能自求多福。不过疑难杂症毕竟是少数,能解决掉一些常见病,就已经是功德无量。尤其是要针对儿童的,要多编一些好用的方子……或者可以分批出版,殿下放心,这个我会优先安排的!”

朱橚本来只是一点善念,想要编书,刊发,能让老百姓收益,就和开心了。让柳淳这么一说,竟然变成了一个全国项目,超级工程了!

这位周王殿下的压力非常大。

不得不去见父皇了,说起来他进京之后,还是跟着其他几位藩王一起拜见老朱,父子俩加起来没说上五句话。

朱橚是真的挺怕他爹的。

“五叔加油,为了天下饱受病痛折磨的百姓,你要勇敢啊!”小胖墩挥舞着拳头,给朱橚鼓劲。

“没事的,皇爷爷人很好的,不用怕的!”

朱橚被说的老脸通红,想想也丢人,作为老朱的儿子,他还不如朱高炽跟朱元璋接触得多呢!

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老朱二十几个儿子,除了嫡子之外,只有朱棣年纪比较大,跟老朱打过交道,其他的儿子只负责养望父皇就好了。

朱橚性格绵软内向,本来就不爱说了,又早早就藩。他还真不如朱高炽跟朱元璋接触得多,这就叫隔辈亲!

“好吧,我去见父皇!”

转过天,朱橚在奉天殿见到了老爹,把事情说完,然后就跪在了地上。

半晌过去,当他的鬓角都冒汗了,朱元璋才道:“你能心系苍生,这是好事,父皇岂会不支持!这样,暂时让太医院的人听你的调度,尽快把医书编出来,朕还等着看呢!”

总算老朱露出了笑容,朱橚如蒙大赦,赶快去准备。

等他走了,朱元璋五官气得挪移,老脸变得铁青!

“这个该死的柳淳,老五这么好的孩子,亏他能想出办法!”朱元璋掰着手指头算,越来越心惊胆战了,照这么下去,自己的二十几个儿子,也不够柳淳祸害的啊!

第168章 第一只肥羊上门了

“其实跟父皇打交道,也没有那么难!”朱橚仰着脸,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这位周王殿下还没到三十,从侧面看,跟朱棣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朱棣英武伟岸,而朱橚则是儒雅温和,好像一块玉似的。

“能有什么难的?父子之间,用得着吗?”柳淳十分不理解。

朱橚哼了一声,你小子知道什么?

也就是这些年,老朱年纪大了,对儿子和颜悦色,对孙子有了笑容。在他们小时候,那叫一个严格。

学文,学武,半点不能马虎。

他从小身体瘦弱,脑筋也不好使,经常因为功课的问题,被先生打手板。多亏了朱棣经常帮他,要不然朱橚还不定吃多少苦头呢!

“我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没想到,我居然有机会做一件大事了!”朱橚兴冲冲站起身,对柳淳道:“你说什么时候,能给我刊印医书啊?”

这位还是个急性子。

柳淳把两手一摊,“我现在连个书坊都没有,就算有心,也是爱莫能助!”

“什么?”朱橚怪叫道:“你什么都没有,干嘛夸海口,吹牛皮啊!你不怕父皇怪罪啊?”

柳淳满不在乎,你爹?很可怕吗!

“殿下,这是给百姓印的书籍,首先质量要保证,其次呢,价钱要足够便宜。印刷技术我略懂一点,关键是规模。等我弄到钱,就立刻弄一个顶大的书坊,再招募一些工匠,我有把握,一年之内,让书坊运作起来。”

“哦!”

朱橚想了想,“一年倒是时间不长,编医书也需要时间的……不对啊!”这位周王殿下突然发现了问题,“柳淳,你怎么能担保,一定赚到钱?万一你赚不到,那,那该怎么办?”

柳淳长出口气,“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再说了,这是你们皇家的生意,还有不赚钱的?”

朱橚摇头,他才不信,这世上有稳赚不赔的生意……除非你小子去抢!

面对这位周王殿下的强烈质疑,柳淳觉得有必要领他去见见世面。

没错,哪怕你贵为王爷,在柳淳眼里,也是个十足的土包子。

“殿下,我刚刚得到了消息,倭国的使者到了,我们派出去的人已经提前回来了,此人可是个小三元……”

……

许观出去了几个月,再回来的时候,刘三吾都仿佛不敢认了。

这孩子是受了多大的委屈,遭了多少摧残啊?

瞧瞧,身体瘦了好大一圈,太阳穴,腮帮,都凹陷下去,颧骨突出,身上的衣服也仿佛大了许多,一点都不合身了。

最要紧的是精气神,许观两眼发直,目光呆滞,时而出神,简直跟傻了似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灰色的气息……刘三吾看到他这副憔悴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夫本想让你出使倭国,替大明立功,也好让朝野知道……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害了你啊!老夫怎么就没有想过,倭国是何等龙潭虎穴,你一介文弱书生,怎么能万里迢迢,远涉重洋,跑去倭国当使者啊!”

刘三吾充满了自责,一棵好苗子,要是毁在了他的手里,老头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老大人不必自责!”

许观似乎回过了一点神,终于冲着老先生一笑。

“先生,这次学生前往倭国,的确是大开眼界,获益匪浅,比读几年的书,都管用啊!”

刘三吾惊讶道:“你说的这么好,可你怎么瘦的这副样子?你跟我说实话,可千万别瞒着老夫啊!”

许观心里热乎乎的,鼻子头发酸,他真有一肚子的话要讲……许观出海的时候,对倭国是半点了解也没有,在海上,他不但要适应长途航行,还要跟向导了解倭国的情况。

幸亏了他有状元之才,学得飞快。

可到了倭国,许观立刻就面对一个难题,倭国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堂堂上国使者,竟然见不到倭国的要人!

说起来从唐代开始,倭国就相当敬畏中原,宋代还有倭国跑到大明,自荐枕席,换取宝贵的种子回国,改良基因……好吧,宋代的男人的确很幸福!

问题出在了元朝,忽必烈统原之后,积极筹备,想要攻下倭国,结果是两次出征,两次遇到台风,损兵折将之后,不得不装作看不见。

经过“神风”事件,整个倭国就发生了变化。

他们觉得自己有神明相助,根本不用敬畏上国,相反,还张牙舞爪起来,岛国的秉性,显露无疑……柳淳听到过一种说法,说西方人的脑袋,是一个圆,中间画一条线,典型的非黑即白,二元对立思维。

中国人呢,中间是一条波浪,分出了阴阳鱼,最善于灵活变化。

而倭国呢,情况就惨多了,他们是一个圆,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的!

的确,倭国人的战略眼光太差了,根本看不清楚问题。他们靠着台风,战胜了大元朝,立刻就觉得他们比元朝高级,进而也不把大明放在眼里。

就像他们的子孙一样,学会了工业本事之后,欺负还处在农业阶段的中国。等中国学会了工业化,不断攻城略地,抢夺产业,倭国人就迷糊了,你们的人明明不行,怎么就超越了我们呢?

好吧,此刻的倭国,跟后世的倭国一样,都有一种愚蠢的优越感!

许观到达之后,等了十天,谁都见不到!

这下子可把他急坏了。

身为一个前途远大的太学生,许观之所以还冒险出使倭国,就是为了立功受赏,能够重新改回原来的姓氏。

堂堂男子汉,顶着别人的姓氏,考上了功名,也是给别人家增光,自家想要拜祭祖宗都做不到,因为你改了姓,不是黄家的人了!

羞辱啊!

奇耻大辱!

许观想到自己的身世,夜不能寐,汗流浃背,最是痛苦不过。

他把希望寄托在出使倭国之上,可当下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该怎么办?

许观思索再三,决定用柳淳教给他的办法!

倭国不是崇尚武力,敬畏强者吗?

那好!

老子就让你们瞧瞧大明的实力!

他当即在距离港口不远的地方,摆下擂台,以他的座船,去和倭国的船只相撞……你们不是靠着海洋生活吗?船只是你们的必需用品,那咱们就比比看,谁的船只更好!这次可不会有神风帮助你们了!

许观派人下了战书,还亲自带着船队,封锁了码头,不比赛,就没法出港打渔!

这招够狠,倭国不得不迎战。

三天下来,许观的座船,以无敌的姿态,撞沉了近二十艘倭国船只。

很多倭国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船只一旦漏水,就彻底完蛋了,可大明的船只,明明损坏,却还能安然浮在海面上。

难道说,神明不再保佑倭国,转而站在了大明一边?

他们请来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大师,又是唱,又是跳,许观根本懒得看,无知,这叫水密舱!连这个都不懂,倭国的造船技术,真是没法和大明相提并论。

许观的自豪之感,油然而生……而令他惊讶的是,随着他的气势提升,倭国居然变得老实了……再也不敢把他们晒在一边。

而且许观还见到了足利义满,此刻倭国南北之战到了最后关头,足利义满拥有强大的优势,倭国统一在望。

许观说明来意,并且表示愿意通商贸易,足利义满大喜过望……他太需要通过贸易,医治战争创伤。

而且身为幕府,他可以垄断贸易利益,靠着巨大的财力优势,压制其他藩镇的力量。

足利义满欣然答应,还盛情款待了许观,当宴会喝到了一半的时候,数量众多的倭女,扑向了这位上国来的大才子……

“那个……你真是受苦了。”刘三吾老脸抽搐,怪不得这小子形销骨立,瘦的跟猴似的,能活着回来,都算身体好啊!

“明天就是科举大比之年,你可以赶快休息,恢复身体,万一身体垮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许观慌忙点头,红着脸道:“多谢老大人提醒,晚生晓得!”

这时候柳淳带着朱橚也来了,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朱橚听得目瞪口呆,乖乖,倭国的风俗真好啊,本王都想去瞧瞧了!

“周王殿下,柳大人,这一次倭国方面,准备了三百万两金银,希望采购上国货物!”

“三百……万两!”朱橚吓得一下子站起来。

柳淳轻咳了一声,同情道:“殿下,不算多,毕竟这是咱们大才子的血汗钱啊!”

第169章 喜怒无常的朱元璋

许观从倭国返回,带来了非常多重要的消息,让明朝君臣,都耳目一新……老朱定都金陵,海防的任务非常沉重,早在元末的时期,东南沿海就出现了倭寇,四处侵扰杀戮。

海疆不宁,朱元璋不胜其烦,因此早在洪武二年,朱元璋就派遣使者,给倭国送去了诏书:“间者山东来奏,倭兵数寇海边,生离人妻子,损伤物命。故修书特报正统之事,兼谕倭兵越海之由。诏书到日,如臣,奉表来庭;不臣,则修兵自固,永安境土,以应天休。”

老朱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倭国赶快约束国民,不许侵扰大明,并且纳贡称臣,否则就要承受大明的滔天怒火!

使臣带着老朱的旨意,前往倭国,结果刚到倭国,就碰了个大钉子!

正副使者都被抓关了好几个月不说,还被砍了五个随从!

大明第一次出使倭国,碰了一鼻子灰。

事后才发现,原来双方都犯了错。

这时候倭国正处在南北朝时期,战乱不断,消息不通,他们根本不知道元朝已经灭亡了。还把大明的使臣当成了元朝人,倭国自觉神风护体,根本不在乎大明,所以就出现了囚禁使者,斩杀随从的事情。

大明这边呢,其实也没有搞懂,使者是按照原有的前往倭国航线,结果是在九州岛登陆,遇到的是怀良亲王,这位根本不是国王,而且这家伙还是个愣头青,朱元璋威胁要出兵倭国,他就真的打算厉兵秣马,备战迎敌。

随后老朱几次派遣使者,也曾经准备出兵,全都因为海上风险太大,没有贸然发动,而且大明的主要威胁还是北方,老朱接连组织几次北伐,直到捕鱼儿海大战,蓝玉剿灭了北元,消除了心腹大患。

大明终于能腾出手,开始解决疥癣之疾了。

而此时倭国的情况也发生了改变,怀良亲王早就死了,足利义满的室町幕府占据绝对优势,倭国的南北朝之战即将结束。

这就出现了一个讽刺的局面……过去明朝一心求和,希望倭国能约束自己的人,只要不袭扰海疆,大明就心满意足。可倭国混乱的局面,让他们错失了良机。

如今统一之后的室町幕府,猛然发现,自己即将面对一个得罪不起的庞然大物的怒火。一心求和的人变成了倭国。

这就是许观前往倭国,遇到的情况。

他一个太学生,能享受到倭国神仙一般的招待,也就不足为奇了。

“柳大人,我能看出来,倭国的确是想纳贡称臣,毕竟倭国穷困贫弱,物产匮乏,又历经南北大战,民生凋敝到了极点,迫切需要贸易,改善处境。而且他们也担心大明会兴兵问罪。另外呢,还有一点,倭国虽然统一,可海疆的倭乱只怕还会持续,而且还会愈演愈烈!”

朱橚不解,“这是怎么回事,统一了,不该太平下来,怎么还跑来捣乱!”

许观道:“殿下有所不知,倭国战败的一方,也有许多武士,他们的土地被剥夺,失去了立身之本,变成了流浪武士,朝不保夕,很多人就成了抢掠为生的海盗,为祸大明东南!”

朱橚听得这个生气,“这个倭国,简直就是个乱源,他们自己关起门来,怎么打都随便,为什么要祸害别人,简直岂有此理!”

柳淳耸了耸肩,又有什么办法,再过一百多年,室町幕府被干掉,倭国进入战国时代,还有更大规模的倭寇在等着呢!

“殿下,柳大人,以我观之,即便接受倭国的朝贡,沿海的倭乱还会持续,朝廷不得不防啊!”

柳淳点头,他突然微微一笑,“其实吧,或许有办法尽快解决倭乱……没准还能大赚一笔呢!”

朱橚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赚钱印书了,一听到有钱可赚,立刻来了精神,“柳淳,你打算怎么办?”

“哈哈哈,殿下稍安勿躁!我打算先请倭国的使臣,看两出好戏!”

……

细川中雄是这一次奉命前来的倭国使臣,他是室町幕府的管领,是足利义满的副手,无论权力,还是地位,都是相当了得。

能派他前来,也足见倭国求和之心。

假如换成其他的官老爷,倭国诚心纳贡称臣,一切好谈,没准还能多拿几倍的回赐,潇潇洒洒回国炫耀,说大明多傻帽,多容易骗!

可有柳淳在,这样的好事那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他带着朱橚和许观,直接来到了馆驿。

双方见面之后,细川中雄格外谦卑,五十几岁的人,腰弯成九十度,不停“嗨,嗨,嗨”的,许观的确是个天才,去了倭国几个月,居然就能听懂倭国的语言。

细川的意思是见识了大明的物阜民丰,疆域辽阔,倭国愿意诚心归附,纳贡称臣,祝愿大明皇帝,万寿无疆……总而言之,都是好听的。

看着他这么乖觉,朱橚都差点答应了。

幸好他还记得,这事是柳淳负责,没敢随便开口。

“贵使不用这么客气,既然到了大明,上国又是礼仪之邦,怎么能慢待贵客!来,准备马车,我陪着细川使者,前往军营瞧瞧!”

朱橚差点笑出来,什么啊?

你不是说要招待贵宾吗?还以为去秦淮河呢!跑军营去干什么?

朱橚一头雾水,倒是许观,似有所悟。他走这一趟,胜读十年书。倭人的秉性如何,他有了一些了解。

这帮家伙,畏威而不知怀德,跟他们讲再多的道理,都不如亮出刀剑来的有用!

只是让许观惊讶的是,柳淳小小年纪,是怎么知道倭国人性格的,真是邪门啊!

“杀!”

“杀!”

“杀!”

军营之中,尘土飞扬,战马嘶鸣。

朱棣一身铠甲,手持宝剑,横眉立目。朱能突然跑过来,“王爷,柳兄弟来了!”

朱棣长长出口气,奶奶的,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要屈尊降贵,替那个小子演戏,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让那些弟兄们笑话啊……不过也没什么,能赚钱,能平定海疆,老爹只会高兴的!

想到这里,朱棣猛地催马,冲到了将士的前面。

“弟兄们!我大明北击残元,俘虏前朝皇帝,昔日的大元已经荡然无存!”

“威武!威武!”

朱能带头跟着大喊。

等声音停止,朱棣又道:“元朝何等强大,百万铁骑,尚且不放在我大明的眼中。如今又有蕞尔小国,屡犯海疆,杀我子民,掠我财物,涂炭生灵,罄竹难书……弟兄们,你们说该怎么办?”

“杀!”

“杀光倭寇!”

“屠尽倭岛,一个不留!”

……

朱棣很满意,将手里的宝剑一挥,“从现在开始,每天骑射训练,只等旨意下来,立刻出兵!”

话音落下,所有士兵闻风而动,在校场上驰骋射箭,摆出各种阵型,练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而就在军营的外面,更吃惊的一幕发生了,许多马车向军营进入……在车上,装得全都是上好的铁锭。

沉重的货物,压出深深的车辙。

细川中雄看得目瞪口呆,马车的数量似乎没有尽头,这是多少的铁啊!堆在一起,怕是有一座山那么大了!

“细川使者,你觉得我大明军容如何?”

“这个……上国气度,自然非比寻常,敝国愧不能及!”

“不要那么谦虚!”柳淳笑道:“敝国四面环海,前朝两次攻打,都无功而返,你们还是有些指望的。”柳淳又道:“贵使愿不愿意跟着我去船厂转转……对了,这些铁锭就是从码头运来的,还有不少哩,都是打造武器盔甲的!”

细川中雄的老脸不断变长,他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

如果说集结人马不算什么,可这么多的精铁怎么解释啊?柳淳还很大方,让他去查看,是不是好铁?

细川不是傻瓜,倭国未必炼不出这么好的铁,可是这个数量,也太吓了人了吧?

穷尽倭国的财力,也未必炼得出十分之一!

这就是大明的大手笔吗?

真是让人绝望啊!

“请吧,船厂那边也在昼夜赶工,可热闹了!”

柳淳拉着细川,上了马车,直奔城外……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全都在老朱的注意之下!

比起之前,还要见面之后,才能气到朱元璋,这次不用见面,就让老朱脸黑了!

“朕几时说过要打倭国?军国大事,他一个小兔崽子,也敢替朕做决定吗?还有燕王,怎么跟着他胡闹?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让朕失望!”

朱元璋在大殿里,不停咆哮,回音震得耳朵生疼。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低头侍立,心惊胆战道:“陛下,要不要去告诉船厂的秦王殿下,让他不要配合柳淳做戏?”

朱元璋突然停下,扭头注视着蒋瓛,吓得蒋瓛浑身颤抖,没等他说话呢,老朱滔天怒火,就冲着他来了!

“你说什么?去告诉秦王什么?不敢给倭国的使者看吗?朕怕倭国吗?他们袭扰海疆几十年,朕不光要吓唬他们,还要打,狠狠地打!你身为锦衣卫的指挥使,跑朕这来,是搬弄是非,还是要陷害忠良?”

蒋瓛眼睛都直了……这话怎么说的,那小子怎么变成忠良了?谁能告诉我,陛下是不是老糊涂了?

第170章 岂不美哉

被皇帝陛下唾液洗脸,蒋瓛完全都懵了,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他结结巴巴道:“陛下,臣,臣是按照规矩,上奏京官情状的呈报。柳淳跟燕王,秦王设局,臣,臣理当禀报陛下!”

朱元璋更生气了,怪叫道:“照你这么说,是朕让你跑这来胡说八道的?”

“没,没有!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蒋瓛慌忙匍匐在地,磕头作响,哀求道:“臣知道了,臣不会胡言乱语的,求陛下开恩啊!”

怎么会这样?蒋瓛越发惊讶了,柳淳这小子受到的宠幸,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连给外藩使臣下套,动用军中人马,都可以无视……陛下啊,你对自己的儿子也没有这么好过啊!

假如这次能活下来,绝对不要招惹柳淳!

哪知道朱元璋的怒火似乎消失了一些,重新坐在龙椅上,翻看着锦衣卫的呈报,时而点头,时而微笑。

最后老朱把呈报放下,这才幽幽道:“你们做事还很用心的……你刚说不打算胡言乱语,莫非是要包庇柳淳,从今往后他干了什么,你都瞒着朕?”

蒋瓛完全懵了……怎么风向转得太快了,陛下啊!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上奏柳淳的事情,你说我陷害忠良,搬弄是非,我不说他的事情,你说我包庇纵容……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就算你老人家贵为天子,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啊?

蒋瓛只剩下磕头,“臣不敢隐瞒陛下,不敢,臣,臣一定如实上奏!”

两害相权取其轻,不愧是锦衣卫的,这么快就想清楚了,宁可让陛下骂几句吧,也掉不了一块肉!

老朱似乎也消气了,柳淳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放过,那小子太能折腾,一旦纵容,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事情。

可这小子太会办事,也不能让他受了委屈,更不能被人陷害了,所以谁敢对柳淳不利,老朱还要庇护!

一句话,这个臭小子只能由朕来骂,来管教,其他人都给朕滚一边去!

蒋瓛几乎是哭着出来的,好歹也是大明最大的特务头子啊,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柳淳,落了这么惨的下场!

呈报还要送,骂依旧要挨!

我这是惹了谁了?

蒋瓛欲哭无泪,他从宫里出来,正好遇到了四个人,秦王朱樉,燕王朱棣,周王朱橚,外加让他无可奈何的柳淳!

蒋瓛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强忍欢笑,给三位王爷见礼,然后他像是见鬼似的,都没敢看柳淳,就落荒而逃!

“至于吗?我有那么可怕?”

柳淳摸了摸鼻子,是不是这位指挥使大人又准备陷害无辜了?你丫的就不能消停几天?

柳淳摇头叹息,跟着三位王爷,一起进宫。

三儿子一起来,见老朱还不容易吗!

不但见了,还给了三个墩子,就柳淳什么都没有,只能站在一边。

这就尴尬了,人家是父子聊天,他算干什么的?早知如此,不来凑热闹就好了!柳淳只剩下盯着地上的砖了。

朱樉瞧了柳淳一眼,然后轻声咳嗽,“父皇,儿臣刚刚同倭国使者谈到了一件事情,是有关沿海倭乱的。”

朱元璋点头道:“此事的确是父皇的心头之患,从立国至今,迟迟没有解决,海疆不宁,朝廷不安啊!”

朱樉忙道:“父皇,儿臣如今有了安定海疆的办法,只等父皇裁决!”

“哦?你说说看!”

“父皇,所谓正本清源,要先弄清楚倭寇的来源。”朱樉道:“所谓倭寇,多数是倭国内部战败流浪的武士,他们只能靠着抢掠为生,时常侵犯大明海疆,无恶不作,最是令人头疼。如今倭国南北之战即将结束,国内大权尽数归于足利义满之手。从此往后,倭国内乱渐渐平息,足利义满没胆子跟大明较量。真正麻烦的就是那些在海上盘踞的倭寇!”

朱元璋认真听着,“嗯,你分析的有理,那你打算怎么办?莫非要联合那个什么足利的,一起剿杀海上倭寇?”

朱樉咧嘴苦笑,“父皇,孩儿的确这么想过,可有人不同意。”

“谁?”

朱樉没吱声,只是朝柳淳的方向扭头……又是这个臭小子!

朱元璋早就猜到了,没好气道:“别在那装蒜了,你有什么办法,就赶快说出来!”

明明是向自己问计,态度还这么恶劣,老朱真是难伺候啊!

柳淳强忍着不满,闷声道:“臣以为可以诏安倭寇!”

“诏安?”

朱元璋吃了一惊,“你说明白点?”

柳淳解释道:“臣的意思,只要倭国方面能跟我们联手,海上的倭寇就失去了依靠,变成了海上浮萍。这时候我们给倭寇一条生路,他们必然愿意归顺上岸!”

朱元璋眉头紧皱,“柳淳,倭寇肆虐,干了多少坏事!还要给他们生路吗?简直岂有此理!”

皇帝陛下发怒了,朱棣突然道:“父皇,所谓给倭寇一条活路,其实也是给大明干活!”

“干什么活?一群杀人越货的倭寇,他们能干什么?”朱元璋愤怒道。

朱棣笑道:“父皇,别说倭寇了,就算了北元的皇帝,不一样在大宁等地劳作屯田吗?当下大宁人力缺口太大,许多罪犯都送去服役,倭寇之中,只要是没有太多劣迹的,招募过来,去大宁屯田,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朱棣说完,急忙低下了头。

老朱眼珠转了转,根本不用想了,这样的损主意,也只有柳淳能想得出来!

“柳淳!”

朱元璋豁然站起,“你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竟然丧心病狂,什么主意都敢打!”老朱迈步到了柳淳的面前,伸出手指,点着他的额头。

“你心里是不是只有大宁,只有你的那一亩三分地?倭寇作恶多端,百姓民怨沸腾。朕身为天子,理当剿灭倭寇,让大明海晏河清,百姓安享太平!你倒好,居然出主意,招募倭寇,还跑去大明的土地上屯田!朕要是这么对待倭寇,如何向百姓交代?你说!”

柳淳也享受了一次口水洗脸,老朱跟连珠炮似的,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朱樉和朱棣目瞪口呆,怎么老爹好像有些针对柳淳的味道啊!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朱橚突然道:“父皇,招募了这些倭寇,才能对付倭国啊!”

“什么?”

老朱愣了,他扭头盯着这个素来不声不响的儿子,迟疑道:“你说什么?”

朱橚咬了咬牙,给自己鼓劲儿。

“父皇,倭寇盘踞海上,神出鬼没,剿灭非常困难。与其劳民伤财,不如招为己用。儿臣是怎么想的,其中的一些青壮,的确可以送去大宁,另外一些,是不是能利用他们跟幕府的仇恨,收编他们,让他们充作大明手里的一把刀……有这些人在手,我们就不怕足利义满反复无常。即便大明和倭国真的开战,这帮人也能充当先锋,率先杀上倭岛!”

朱橚越说越兴奋,小白脸涨得通红。

他这番话说下来,别说朱元璋了,就算朱棣,也都愣了……我的亲弟弟啊,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吗?

朱元璋几步走到了朱橚的面前,不敢置信地盯着儿子的双眼。

“你跟父皇说,这是不是柳淳告诉你的?”

朱橚挠了挠头,惶恐道:“儿臣的确向柳淳请教过,可,可这个办法是儿臣自己想的!”

“你怎么想出来的?”朱元璋毫不客气追问,他不敢相信,老实巴交的儿子,怎么能想出这么歹毒的办法!

“父皇,这次和倭国的贸易,非比寻常……只有赚了钱,才能开书坊,才能替儿臣印刷医书。儿臣一直在想,假如倭国耍赖,不愿意给钱,又该怎么办?是不是要派人去倭岛要账?二哥已经组建了护航船队,可光靠着二哥的人,会不会不够用?如果我们能招募一些倭人,必定能事半功倍……”

朱橚怯生生把想法说出来,老朱跟朱棣都长长出了口气……谁敢说朱橚憨厚老实!他只是心思不在这上面而已。

当朱橚真的开始为了目标努力的时候,这坏水就不可遏制地流出来了!

朱元璋恶狠狠剜了柳淳一眼,仿佛在说:“都怪你个臭小子,你还朕一个老实善良的宝贝儿子来!”

柳淳能说什么,你们老朱家天生带着坏水基因,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事到如今,整套对付倭国的方略已经出来了。

“父皇,儿臣觉得,可以在旅顺口,专门设一处军营,用来安置招募过来的倭寇……在这里,对倭寇进行筛选,一部分送到辽东和大宁,充作奴隶。另一部分,对足利义满有仇的,要好好训练,早晚这些人会成为攻击倭岛的急先锋!”

朱元璋思量再三,“好,诚如是,父皇的一块心病就没了。”朱元璋按着朱棣的后背,十分满意,“你想的很周到……对了,你算计过没有,究竟能招募多少倭寇?人少了可不管用。”

朱棣还真不清楚,只能看向柳淳。

“陛下……其实吧,不光是海上倭寇。倭国内部,还有不少反对足利义满的人。或许只要花点钱,足利义满就会屁颠屁颠把这些人交给大明,生怕卖的少了。大明就用这些送来的倭人,开垦田地,挖掘矿石,炼铁造船,积蓄力量,等时机成熟,让他们充当先遣队,杀入倭国……这就叫以夷制夷!用倭国送来的刀,去砍倭国人。岂不美哉?”

第171章 老朱眼里的傻瓜

一个老坏蛋,外加四个小坏蛋,凑在一起制定出来的方略,那一定是坏出了境界,坏出了格局,坏出了风格!

坏到了最后,都让你感觉不到坏……

“贵国土地狭小,人口稠密,战乱不休,也是情有可原。但贵国战败的武士,肆虐大明东南,罪行累累,也是人神共愤!幸亏陛下慈悲,拿出了一套方略,就看你们愿不愿意了。”

细川中雄忙弯腰成九十度,老老实实听着。

”一个好的方略,就是让各方都能接受……首先,大明不能坐视子民受到威胁,如果不能解决倭寇的问题,讨伐贵国,那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贵国必须立刻协助大明,招募海上散落的倭寇,让他们速速接受诏安。“

“当然了,以贵国的情况,是没法安置这些人的。我大明疆域辽阔,可以在辽东拿出一块土地,给他们耕种生存,只要不袭扰东南,大明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没诏安一个倭寇,可以赐予你们一贯宝钞,作为奖励。”

“对于那些倭寇来说,大明也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如果还执迷不悟,我大明的水师随时会出击,到时候一个也别想活!”

……

细川中雄仔细听着,等柳淳说完,他发自肺腑地说了一个字:“嗨!”

天可怜见,他这一次绝对是真的!

那些海外流浪的武士,不光抢掠大明,他们跟幕府之间,也有仇恨,彼此冲突不断。刚刚一统南北的室町幕府迫切需要解决这些捣乱的家伙。

大明出土地,他们帮忙诏安,就连倭寇都有了安身立命之地,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吗?

“多谢大人仁慈,多谢大人!“

细川激动地都跪下了。

柳淳只是淡然道:“贵使,你该清楚,这次是大明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让步,道理何在?就是念在你们没有和前朝同流合污,小小岛国,孤悬海上,并不容易。你们应该知道,如何报答大明?”

“知道,知道!许先生跟我们讲过了,这一次的寿典,敝国全力以赴,还请柳大人多替敝国说些好话!”

细川再度屈身行礼,等他站起来之后,柳淳的手里多了一份礼单!

从馆驿出来,柳淳扫了一眼,还真别说,好东西不少,有金银珠宝,还有刀剑折扇,总之都是倭国的特产。

柳淳只是瞧了一眼,就让手下人送去皇家银行,拍卖之后,所得一律送去内帑。

“柳淳,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朱橚很同情道:“你这么辛苦,拿一点礼物也是应该的,父皇虽然铁腕治贪,但你收的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的,真的!”

柳淳突然正色道:“殿下,臣可是一心忠于陛下,忠于朝廷,从来不贪不占,哪怕一文钱,也要交给陛下,这是臣的职分所在!”

朱橚上下打量柳淳,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

“怎么我跟你比起来,更像是坏人啊?”

柳淳把两手一摊,“所以——我不介意殿下向我学习的!”

……

“现在你的弟弟们都进京了,要多盯着他们点,尤其是别让他们跟那个柳淳来往!”朱元璋对着儿子朱标,谆谆告诫,“不说别人,就说你五弟,多老实的一个人,居然跟我讲,倭国人在辽东耕种,要课以重税,不能便宜了他们。”

朱标咧嘴道:“五弟一定是要用钱刊印医书,他也是为了百姓。”

朱元璋哼了一声,“你就会替他们说好话……我问了他,你刊印医书是为了救人,可课重税,盘剥倭人,又该怎么算?你,你才这小子怎么说?”

朱标哪知道啊,正在他沉吟的时候,朱元璋气哼哼道:“他居然跟我说,倭人也算人啊?”

“哈哈哈!”

朱标放声大笑,实在是忍不住了,“若是二弟,四弟说出来,还有人信,可若说五弟这么讲,真让人惊讶啊!”

“是惊吓!”朱元璋越发生气了,“柳淳这小子就是个坏坯子,多好的孩子,跟着他时间长了,都会变坏的。回头要告诉炽儿,别总跟柳淳来往……”朱元璋念叨了一大堆,全是数落柳淳的话。

朱标都懒得听了……爹啊,你要是真讨厌柳淳,早就把那小子砍了,何必跟我抱怨!所以老爹的话,听听就好,咱们该干嘛干嘛,比如说……预拍!

“父皇,柳淳打算在中秋之前,请所有外来的使臣商人,参加宴会,顺便拍卖一些商品……父皇,你想去看看不?”

朱元璋气得笑了,“朕这么多事务,不就是卖点东西吗?也值得朕去看!能有什么稀奇的!不去!”

傍晚时分,三驾马车,出现在了拍卖场的后门,老朱从中间的马车跳下来,往里面瞧了瞧……只见灯火辉煌,人影穿梭,高谈阔论,吹拉弹唱……“这,这是青楼吧?”朱元璋立刻恼了,“那臭小子想什么呢?这里能做什么生意?”

不等朱标回答,这时候徐增寿跟徐妙锦兄妹两个已经过来了,徐妙锦笑嘻嘻拉住朱元璋的胳膊。

徐增寿也躬身道:“这是柳淳特意安排的,他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么做,是为了提升品位,赋予文化含义,挖掘潜在价值……”

朱元璋连连摆手。

“朕懒得听了,那小子除了胡说八道,还是胡说八道。朕问你,现在卖什么呢?”

徐增寿忙道:“卖的东西不少,不过陛下或许最喜欢这个……”徐增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木盒,递给了朱元璋。

“这,这是什么破玩意?”

徐增寿憨笑道:“陛下,别小看这玩意,一两银子呢!”

“一两?”老朱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

旁边的徐妙锦补充了一句,让老朱更加觉得匪夷所思。

“起拍价!”

厉害不?

老朱迫切想要瞧瞧端倪,他们几个人穿着便衣,迅速到了茶叶展区的贵宾室,外面已经有人拿着小木盒,进行讲解了。

“……茶叶是上国独有,上天所赐……普洱茶更是茶中精品,我手中的普洱茶,正是选用古树春茶制成,究竟什么才算是古树呢?七百年!足足七百年以上!茶树吸收了七百年的天地灵气,长出来的每一片叶子,都具有不可思议的神效……我们选择春茶的毫尖发酵制成,用的是两宋宫廷贡茶工艺,每一位炒茶师傅,都有五十年以上的丰富经验,毫不夸张讲,每一泡茶,不是茶叶,而是工艺品……”

台上的人滔滔不断,朱元璋默默听着,皇帝陛下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吹牛的!夷商也不是笨蛋,他们能上当吗?

扯淡吧!

老朱随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样品,突然发现下面有一个小册子。

他又伸手拿起来,展开观看,里面详细记录着茶叶生产的全过程……

“三月初三,春雨刚过,两个时辰之内,如山采茶,得毫尖春茶一斤二两。”

“七十二岁茶师周铭,亲自动手,历经七十三天,一百多道工序,发酵而成。”

“茶叶制成之后,由商会验收,官府核准,宫廷认证,最终送入市场。”

“保证每一盒茶叶,都是世间罕有的精品,大明皇家级享受!”

……

朱元璋瞪大了老眼,仔细看着,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就有几十个鲜红的印章,从茶师的私印,到地方商会的印,甚至还有宫里的印……真是诚意十足,比御用的茶叶还讲究哩,当然了,前提是真的才行!

“朕也给这破玩意担保了?朕怎么不知道?”朱元璋瞪大眼睛,愤怒道。

朱标很不好意思道:“父皇,儿臣觉得父皇太过操劳,这些小事情,就让儿臣代劳了。父皇情况,这就是宫里采买用的印,不是玉玺!而且儿臣只是给了柳淳一个样品,不管长宽大小,跟真正的印都不一样的。”

“那就是骗人了!”朱元璋气得脸都青了,“你问问那些蛮夷,他们能分得清这个印是真是假吗?”

“分不清!”

徐妙锦老实道:“正因为分不清,才能卖出高价啊!”

朱元璋哼了一声,“高价?还能有多高?不管多高,朕一会儿都会治柳淳轻慢君父之罪!非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不可!”

老朱气哼哼说道。

就在这时候,负责拍卖的人高声道:“第一批,三百六十盒极品普洱茶,现在开始竞拍,起拍价:四百两!”

“什么?”

老朱都傻了,他刚刚看过了,根本就是烂大街的玩意,一两一盒已经是天价了,怎么还敢要的更多?

就在老朱吃惊的功夫,在大堂的中间,有一个大胡子商人,站起来,晃着蒲扇似的大手,激动大吼:“五百两!我出五百两!”

很好,第一个傻瓜诞生了!

没等一秒钟,第二个人站起来,“六百!”

“六百五!”

“七百!”

……

“九百五!”

“一千零五十!”

……

外面叫价之声,甚嚣尘上,朱元璋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实在是理解不了,外面的人怎么会那么狂热,是吃错药了吗?当价格锁定在3800两的时候,老朱只能意味深长道:“朕第一次发现,世上的傻瓜这么多!”

第172章 朕的内帑有希望了

天子不喜欢商贾之事,所以也没人触霉头,也只有柳淳这种不知死的,敢拉着老朱做生意。

就在贵宾室的两个多时辰,朱元璋目睹了一场超级疯狂的叫价游戏,他从最初的震惊,到惶恐,再到麻木,老朱第一次觉得,或许钱真的不是钱!

何止是他,包括梁国公蓝玉,曹国公李景隆,刚进京的宋国公冯胜,这几位豪门勋贵,也被疯狂的叫价给吓傻了。

三百六十盒普洱茶,卖了三千八百两,合十多两一盒,这一盒可不是一斤半斤,甚至连一两都没有,只有区区一泡,还未必够!

就算是被老朱禁止的小龙团,也断然没有这么恐怖的价格。

谁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因为接下来的茶叶,是用黄金计价的。

“诸位请看,这是一套一百零八盒的茶叶,大家请看,这次瓷瓶都是最好的青花,上面绘着一百零八副图画,这些图画是从一百零八张名画当中选取,堪称中华历代书画文化的巅峰,我们给每一幅画,配了一种茶叶。名茶配名画,喝到的不只是茶叶,更是这几千年的历史积淀,文化洗礼。一个真正的贵人,不是看拥有财富的多少,而是品味的高低。产自东方的艺术精品,应该能找到西方的知音……下面开始拍卖!起拍价108两……黄金!”

疯了!

朱元璋这么多年,也只听说过田黄石是用黄金计价,他第一次听说,茶叶还用黄金计价!而且老朱敢说,那里面就是寻常的茶叶,用的瓷瓶,也就是民窑的上品,远远到不了官窑的程度。

两个破玩意分开卖,茶叶根本一钱不值,一百多个破瓷瓶,或许能卖个二两三两的,可凑在了一起,再编一套说辞,立刻就108两黄金!

那小子也真敢要价!

而这帮傻瓜也真敢出价!

瞧啊,很快拍卖的价钱就突破了一千两,最后定格在两千七百多两!

黄金!

朱元璋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此刻的柳淳正在另一个房间部署安排,当听到最后只买了两千多两,他有点不满意了。

“我琢磨着能突破三千两呢!”柳淳沉吟片刻,对着张玉道:“你去告诉细川一声,让他们倭国的商人跟着叫价,接下来任何一套茶叶,我不希望低于五千两!”

张玉嘴角抽搐,心都在滴血,这哪里是茶叶啊!

一盒二十多两黄金,谁舍得喝?

他不敢说什么,只能去通知。

柳淳又把许观叫来,“你去告诉皇家银行方面,让他们派人,跟参与竞标的客人讲,皇家银行接受抵押贷款!对于信用良好的商人,还可以提供低息无抵押的贷款……总而言之,要给他们提供充足的金钱,要让他们敢于叫价!”

……

场上的故事还在继续,什么二十八宿,八仙过海,十八罗汉……每一套茶叶都在突破着心里的底限。

价格不断刷新,所有人都疯了一样,他们不再考虑是否值这么多钱,而是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买下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观看这场拍卖的人,包括皇帝,太子,秦王,燕王,周王,魏国公,梁国公,曹国公……也包括茹太素,刘三吾!

整个大明朝,最有权势,最有见识的人都在这里了,可他们愣是被眼前的局面,刷新了三观!

朱元璋默然不语,太子朱标陷入沉思,秦王朱樉口水流出老长,燕王朱棣努力保持镇定,周王朱橚光剩下傻笑了,照这个卖法,他的印书计划,很快就能实现了。

整个拍卖到了一更天才结束,柳淳笑道。“诸位,茶道文化,源远流长,有好茶,不能没有好的器物……接下来会有一场歌舞表演,同时会展示一批精致的茶具。大家可以随意观赏,三天之后,是茶具拍卖的专题,欢迎大家踊跃参加!”

“还有啊!”

贵宾室的这帮人想要骂娘了……朱元璋气得直哼哼,这个小兔崽子,坑人没够,一招接着一招,也亏你能下得去手!

“朕要回宫,太子,你去把那个臭小子叫来,朕要问话!”

朱标迟疑道:“父皇,现在让柳淳进宫怕是不合适吧,等明天,让他起早进宫,父皇也好休息一下……”

朱元璋翻了翻眼皮,“你看朕睡得着吗?破例就破例了,快让他进宫,为了他,朕破例还少了吗?”

柳淳被叫到了宫里,

“陛下,其实真的没卖多少钱,我们一共才拍卖了七套茶叶,除了第一套以银子计价之外,其余六套,只买了五万三千两黄金而已,真的不多!”

“呸!”

朱元璋气得怒骂,“臭小子,你还想卖多少?就你那七套茶叶,加起来,还没有半个茶饼大!那一堆木盒,瓷瓶,能值几个钱?”

“陛下,还有玉石呢!”柳淳争辩道。

“你那是青玉,最便宜的,当朕不懂吗?一个青玉的小罐,不会超过三两银子!”

柳淳又道:“陛下,玉是无价的,再说了,上面还有金子,那叫金镶玉!”

老朱都气笑了,“小子,你的心怎么那么黑?指甲大的金花,连一钱黄金都没有,你倒好,愣是卖出了一百五十两一盒的天价!你行,你真行!整个大明,都没有你这么会做生意的!”

朱元璋一顿臭骂,柳淳干脆低着头不吱声,反正都习惯了……第一次老朱骂人,他还会害怕,现在柳淳是债多了不愁,我就不信,你老人家还能骂一个晚上?

果然,骂了一会儿,老朱就停下来了,他喘了几口气,又轻咳两声,“那个……你说那些夷商,会不会感到上当啊?以后就不来了?”

朱元璋又道:“做生意,还是要讲究货真价实,你坑了夷商一次,万一以后不来了,吃亏的不还是大明吗!”

“哈哈哈!”

柳淳笑出声了,感情老朱是担心变成一锤子买卖,才骂自己的!

“陛下,如果我没猜错,现在那些拍到茶叶的夷商住处,已经堵满了人。陛下最好派锦衣卫过去保护他们,免得出现偷窃抢劫的事情。”

老朱懵了,“偷,偷什么?”

“当然是茶叶了!”柳淳笑道:“我敢说一定有人出几倍的价钱,购买这些举世无双的珍品好茶!”

朱元璋受不了柳淳的吹嘘,当他也好奇,是不是如同柳淳所讲,真的有人出高价?他赶快让人下去询问,等了半个时辰。

锦衣卫真的送来了消息,果然拍到了茶叶回去的商人,就遇到了劫匪,幸好提前有安排,才算幸免于难。

“你小子厉害!”老朱闷声道:“果然有人抢了,你说,要不要多卖一些?”

没法子,柳淳料事如神,老朱都不得不用征询的口吻了。

“陛下,以臣所见,就算能拍出再高的价钱,暂时也不要买了,至少要等到明年。必须让市场消化一下,否则臣的戏法,就不灵了!”

“戏法?”

“嗯!”柳淳笑道:“陛下,我大明是当世最繁华,最富庶的国家,自然是海外诸国的标杆。他们喜欢大明的商品,垂涎我们的文化艺术……要说他们懂茶叶吗?根本就不懂!但是呢,茶叶却能成为他们身份的象征,越是昂贵的茶叶,越是能提升身份,他们就越是趋之若鹜,金钱已经是次要的了。一句话,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这就是海外那些贵胄的心态,如果我们随便增加销量,把绝版珍品,弄成了大路货色,很快价值就会崩溃,也就没人喜欢了。”

“而且海外诸国的上层贵族,数量也是有限,一次卖得太多,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也会破坏市场……”

柳淳笑呵呵给老朱上一堂生意经,

“你小子就是个奸商,彻头彻尾的奸商!”朱元璋恶狠狠道:“朕问你,你带了这么多货物到江南,为什么不这么卖?你不是能赚得更多吗?”

柳淳瞪大眼睛,“陛下,臣带来的那些东西,是做本国的生意。卖茶叶之类的,那是海外生意!本国生意当然要货真价实,薄利多销,海外生意,却要尽量赚钱,榨取利润。如果对内对外,都用奸诈的手段,或者干脆欺负自己人,便宜外人,那臣连人都不要做了啊!”

柳淳说的理所当然,这有什么疑问?

朱元璋瞧着他,盯了足足半分钟,突然伸出大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

“还成,你小子还算留着一点最后的良心!知道不,要是不念在你这最后一点良心上,朕早就砍了你的脑袋了!”

老朱说着,还用手指戳了戳柳淳的额头,挺疼!

旁边侍立的太监看到这一幕,简直目瞪口呆!

乖乖!

这位柳大人神了!

能让老朱做出如此动作的,只有寥寥几个人,包括小时候的朱标,还有含山小公主,以及皇孙朱高炽!

陛下是拿他当自己的子侄来看了吗?

太监正在惊讶呢,却发现老朱把脸一沉,语气又冷冰冰了,“除了茶叶,你还有什么花样没有?”

“有!”柳淳也没把刚刚老朱的动作当回事,只是继续道:“臣接下来打算卖茶具,然后还有瓷器,丝绸,布匹的专险拍卖。按照臣的估算,由于是大宗出货,种的利润会十倍于茶叶,甚至更多!”

朱元璋终于点了点头,自语道:“照这么说,朕的内帑,很快就能填满了!”

第173章 救驾

“陛下想要填满内帑?那不知道陛下的内帑,还缺了多少?”柳淳眼睛明亮,笑容可掬,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老朱有多少私房钱,只是问问!

朱元璋听到柳淳的提问,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怎么回事?莫非自己真的上岁数了,身体不如以前了,受不得午夜的凉风?

老朱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去,把披风给朕拿过来。”

柳淳顺着朱元璋的手指,发现了一件土黄色的衣服,他急忙过去,拿在了手里,送到朱元璋的面前。

老朱接过披在身上,借着一旁的蜡烛光线,柳淳才注意到,老朱这件衣服,居然还有个补丁!

陛下啊,你也节俭得过头了吧?

“朕还不至于连件衣服都穿不起,这是皇后给朕做的最后一件衣服,不管怎么样,朕是打算穿着进棺材的!”老朱随口解释了一句。

又是马皇后,柳淳不得不佩服老朱,别说帝王,就算寻常人家,能做到这样的夫妻又能有几人?

“陛下和皇后情深义重,真是天下人的楷模,臣子的榜样。”

提到了马皇后,老朱的神色缓和了太多。

“朕能有今天,皇后居功厥伟,她活着的时候,就替朕打理内帑,外面的国库是李善长在管,内帑就是皇后管,千头万绪,她是累病的”老朱略带伤感,抬起头,“你方才问朕内帑有多少?朕就告诉你,上次给你的那些,差不多是内帑的四成朕攒了这么多年,内帑还没有突破一千万两,朕是打算给太子留下一笔钱财的。幸亏你提议进行外贸,短短一场拍卖,就赚了几万两黄金,朕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朱元璋笑道:“朕早就想赏你来的,上次提到免死金牌,你想要不?朕说话算数,立刻给你发一个!”

柳淳吓得慌忙摇头,开什么玩笑,你刚抓了四个拥有免死金牌的,那玩意只能当催命符用,根本救不了命。

柳淳偷眼看了看老朱,咽了口吐沫,艰难道:“陛下,能不能听臣把话说完,陛下若是觉得有理,就把免死金牌给臣,若是不成,就当臣什么都没说!”

朱元璋披着衣服,轻笑道:“反正也睡不着,让他们煮点莲子羹,咱们君臣,边吃边谈。”

柳淳简直想哭了,传说中的御宴啊,好歹准备几十个菜啊,柳淳强烈怀疑,老朱是故意跟他哭穷,为的就是让他多想点办法,替他们老朱家挣钱。

“陛下,是这样的,自从元末战乱开始,东南的海外贸易就萎缩的厉害”柳淳一边喝着莲子羹,一边讲着其实他说错了,元末的战乱丝毫没有影响海贸,相反,向张士诚,方国珍等人,为了筹措军饷,大肆推动商贸交易,各自拥有许多船队,若非如此,他们的残部也没法退到海上,继续为祸大明了。

真正海外贸易受到影响,是老朱重农海禁的结果。

还是那句话,在国初,老朱这么干绝对是正确的,可经过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原来的策略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陛下,这段时间,海外的需求受到了强烈的压制借着万寿盛典,重新开始贸易,藩国,还有那些胡商,就一下子涌来。陛下,也别以为那些胡商脑子不好使,愿意出几千两黄金购买茶叶。”

“这帮家伙都精着呢,现在贸易重新兴起,谁能抢占先机,谁就能发大财,赚大钱!他们拍下茶叶,做为礼物,送回本国,买通那些掌权的贵族,没准就能得到特许经营的权力,那可是摇钱树,每年几十万两都挡不住的暴利!”

“哦!”

朱元璋忍不住点头,原来如此。

也对,想想,那些蛮夷贵族,憋了好几十年,这时候突然有一批包装精美,富含文化气息的东西,摆在了他们面前。

这帮家伙会在意茶叶好不好喝吗?

不,他们需要立刻到处去炫耀,呼朋引伴,来参加自己的宴会,炫耀从神秘东方得来的宝贝,抬高身价

朱元璋皱着眉头,“这么说,还是卖便宜了!你小子啊,也不算精明!”

柳淳能说什么,我那是放长线,钓大鱼,后面的好东西多着呢,总不能第一次就把胡商榨干吧!

“陛下,臣估计今年夷商的采购总额,应该在五百万两以上,毕竟是报复性采购,属于特殊情况以后可能会有所下降,但最少也不会低于二百万两!”

柳淳给出这个判断,是有理由的。

毕竟大航海时代还没有开始,美洲白银也没有发现,每年能维持几百万两的贸易额,已经是很不错的。

当然,如果能把倭国的金银开发出来,或许会增加海外的购买力,让贸易量达到一个新的境界。

“就拿二百万两计算,货物的成本最多只有五十万两,朝廷能拿到一百五十万两。”

平均三倍暴利,的确是够狠!

朱元璋沉声道:“柳淳,账不能这么算,就比如你弄得那个拍卖场,要不要花钱?还有秦王,他招募人手,组建船队,要不要花钱?另外还要增加官吏,雇佣民夫,这都是钱。一年或许能有五十万两就不错了!”

朱元璋默默算着,貌似距离填满内帑,还要许多时间,远没有那么乐观,真是任重道远啊!

老朱默默感慨着,却发现柳淳在那里嘿嘿偷笑。

朱元璋用手指敲着桌子,“臭小子,莫非朕算错了吗?”

“陛下当然没有算错,只是陛下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

“陛下,我们赚来的是金银,可付出的成本却是钞币啊!”

“啊!”

稳重如洪武帝,也发出了惊呼!

对啊!

真金白银,那是看得见的,可钞币却是一堆纸啊!

“这,这么说,卖出多少,就能赚到多少?”

柳淳摇头,正色道:“陛下,其实要更多!”

“你什么意思?”老朱没听明白,不管卖什么东西,总要有点成本,净利润再高,也没法超过贸易额啊!

柳淳笑道:“陛下忘了?皇家银行几百万两的本金,却发行了好几千万贯的新币啊!”柳淳笑呵呵道:“我们赚进来的金银,转化成皇家银行的储备金,然后以此发行货币,每年可以增加的就不止千万贯了,陛下能动用的钱财就更多了。”

说到底,老朱的底子还是个农民,没有柳淳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经过柳淳的分析,朱元璋瞬间豁然开朗。

“这个海外贸易,居然有这么大的作用,朕,朕过去,怎么,怎么就”老朱向来不会道歉,可此刻也不得不反思海禁了,是不是真的恰当!

朱元璋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碗,披着衣服,在大殿来回踱步,仔细思量着,柳淳也跟着后面,随时替陛下解惑。

“不对,不对!”

朱元璋突然频频摇头,“柳淳,你小子说的不对!前番宝钞就是因为滥发,造成贬值,这一次,若是外面进来的金银这么多,银行随意增发钞币,会不会也造成贬值,会不会?”

柳淳道:“陛下果然敏锐,虽然新币有金银作为担保,但是滥发也会造成物价飞涨货币必须跟商品对应,才能保证市面价格稳定,这是最基本的问题。”

“那你就是在骗朕了?”

柳淳嘿嘿一笑,“陛下,我们可以扩大市场规模啊!”

“什么意思?”

柳淳微微一笑,“臣觉得可以在北平开一个分行!”

“分行?”

“对!”柳淳道:“目前皇家银行只负责京城这一块,新币的流通范围,也仅仅是江南。当初是为了验证效果,如今既然银行已经是利国利民的良政。而北平和江南的贸易数额有那么大,在北平设立分行,把新币适用范围推到北方,这样一来,不就不用担心超发货币了吗?”

老朱眯缝着眼睛,仔细思量,“有些道理!那你准备怎么办?是直接增加分行吗?”

柳淳笑容灿烂,“臣的意思银行根本在于信心,要想开分行,就更要让人相信银行的实力。陛下,臣打算让银行增资。”

朱元璋不解,“说清楚点!”

“咳咳!就是陛下多拿点本金出来,扩大银行的规”

柳淳的话还没说完,朱元璋眉头就立起来了,皇帝陛下高举拳头,“好你个兔崽子,朕总算听明白了,朕没挣到钱,还要继续往外掏!看朕不打死你!”

朱元璋挥拳就打,柳淳也忘了君臣之礼,哪有傻瓜会白白等着挨打啊?他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嚷嚷着解释,“钱放在哪里不一样,都是陛下的,谁还敢偷了去!”

谁敢?你就敢!

朱元璋气得就在后面走,他们绕着大殿来回跑,弄得鸡飞狗跳墙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侍卫,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惊驾,赶快冲进来了。

“救驾啊!”

侍卫们进来,可把柳淳吓到了,乖乖,他面对的不是邻家大爷,而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啊!

柳淳咯噔站住了,生怕被侍卫当成逆贼给办了。

就在柳淳迟愣的时候,朱元璋的大耳刮子落在了侍卫的身上。

“谁让你们救驾的,都给朕滚出去!滚!”

第174章 敏锐的朱棣

侍卫们简直都冤死了,保护陛下,是职责所在,不冲进去才是死路一条呢……可冲进去了,挨嘴巴子真疼啊!

朱元璋的大手跟蒲扇似的,把几个侍卫打得原地转圈,他们可没柳淳的胆子,根本不敢跑,只能直挺挺挨着。

当然,也有聪明的,见老朱举手打来,急忙跪倒请罪。

他这一跪,巴掌就落到后面人的身上。

啪!

一巴掌下去,眼前都是金星,那叫一个惨啊……

“都给朕滚出去!”

老朱拳打脚踢,把这帮家伙赶出了大殿。

打了几个家伙,朱元璋的气也就消了。这位皇帝陛下居然笑了,还笑得很开心!

“小兔崽子,你给朕过来!”

柳淳很害怕,生怕老朱揍他,可柳淳又不敢不过去,只能一步一步挨到了朱元璋面前。

“陛下有什么吩咐?臣恭领旨意,绝无二话。”

“行了!”朱元璋摆摆手,“坐下吧,朕想跟你好好聊聊……你觉得钱是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

柳淳也来了兴趣,刚刚他跟朱元璋就聊了一些生意经,现在柳淳觉得很有必要升华一下。

“陛下,臣以为,金钱其实代表一种权力,这种权力的关键在于运用,而不是拥有!”

朱元璋插着手,默默听着。

“金银作为货币,其实只是财富的一种表现形式,把储存金银,也只是以备不时之需而已!”柳淳进一步解释。

“难道这还不够吗?”朱元璋反问。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的确是够了,可对于坐拥天下的皇帝陛下,就未必了。”

“不用拍朕的马屁,说重点!”

柳淳挺直了腰板,“重点就是货币所向,就是利益所向……陛下可以运用自己手里的财富,让大明变得更好!”

“你是让朕把存银都花了?”

“不!”柳淳断然道:“臣是觉得应该把钱投在更有价值的地方,让钱生钱,创造更多的财富。而不是躺在那里,等着发霉!”柳淳探了探身,进一步建议道:“陛下,皇家银行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接下来在整个大明铺开,全天下的经济活动,都会呈现在陛下的面前。”

朱元璋哼了一声,“说的好听,朕的内帑呢?”

“陛下坐拥皇家银行的资产,那可是多少个内帑都比不上的!”

“哼!朕要的是真金白银,不是虚无缥缈的股份!”朱元璋在这个问题上,顽固的如榆木疙瘩,半点没有回旋的余地,“朕就要存满仓库,就要躺在金山银山上面!”老朱大声咆哮,脖子上的青筋都突出老高。

柳淳很难理解老朱对金银的执着,不过不妨碍他出个馊主意。

“陛下……你看这样行不,让皇家银行出钱,租用陛下宫中的仓库,作为存放黄金的地点。”

“什么?存在朕的宫里?”

“没错啊……试问天底下,还有比皇宫更安全的地方吗?把金银放在宫里,最安全不过了。”柳淳认真道:“不过有一点,那就是陛下不能动用,当然,银行每年会给陛下一笔租金,这个钱是陛下可以随意支配的!”

朱元璋老眼来回转转,“放在宫里,却不让朕动,这算什么?朕要是想看看呢?”

“看当然没问题!”柳淳又道:“要不干脆银行再出一笔钱,雇佣陛下当保管员。”

老朱翻了翻白眼,“你这个兔崽子,把朕看成什么人了?朕就那么贪财吗?”

柳淳紧闭着嘴巴,如果让他说,老朱还真就是这么个玩意!

大殿终于陷入了宁静,朱元璋在沉思……金银还是放在宫里,他还能随便观看,欣赏。唯一的问题就是不能随意支配。

其实吧,这么多年,除了办皇家银行,老朱还真没浪费过内帑的金银。

按理说也没有差别……“租金和保管费用,不能低于一万……不,是十万!”

“臣可以支付三十万!”

“三十万?”老朱愣了。

柳淳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新币!”

哇呀呀!

老朱五官挪移,气得一跃而起,“兔崽子,今天朕不打死你是不成了!”

这一次殿外的武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面的动静,全都视而不见,他们可不犯贱了,要是进去,非成了老朱的出气筒不可……

在皇宫里,渡过了充实愉快的一夜,柳淳晃着脑袋,眼圈泛红,无精打采出来。朱元璋简直就是个疯子,谈一会儿就生气,生气就要打人,他就不得不跑,等跑累了,再接着谈……一直弄到了拂晓。

柳淳已经是哈气连天,支持不住,急需找个地方补觉。

这朱元璋六十多的人,居然神采奕奕,只用凉水洗了把脸,就去上早朝了。

果然是真龙天子,凡夫俗子哪有这个精神头!

柳淳感叹着回到住处,他在睡梦中,还不知道呢,京城都传开了!

能惹得陛下亲自动手,到处追着跑,柳淳简直神了!

上一个享受这个待遇的,是太子朱标!

其他的藩王都靠边站……京城甚至出现了一种说法,柳淳是陛下遗落在民间的骨肉,要不是亲儿子,怎么会如此包容宽厚?

要知道,朱元璋对待臣子,可是没什么情分可讲的,为什么柳淳就这么特殊?

九成九是私生子!

不少人闻风而动,都准备了礼物,想要来拜见柳淳,拉拉关系。有些人更直接,去巴结刚进京的柳三了……甚至有人说,当初是柳三保护了以为怀有身孕的宫女,然后含辛茹苦,替陛下把儿子养大。要不是立了大功,陛下怎么会给一个区区锦衣卫千户赐婚,而且还是娶冯家的女儿……

真是越想越有道理!

“柳淳,兄弟,要不要去宗正寺,咱们认认亲啊!”朱棣笑呵呵揶揄道。

柳淳刚刚睡醒,眼睛还红着呢!

“殿下,咱别开玩笑成不,陛下都恨不得打碎我的骨头,有这样对待自己儿子的吗?”

朱棣轻轻摇头,“唉,柳淳啊,你知道不,多少藩王都盼着父皇能打他们一顿呢!”

“我想那些人里面,一定不包括殿下!”柳淳没好气道。

“错!”

朱棣猛地探身,跟柳淳几乎脸对着脸,美意丝的表情,都得真切。朱棣非常认真道:“我是最盼着的!只可惜……”朱棣落寞萧索,摇了摇头,“我这次进京,除了第一天单独陛见之外,其他的时候,都是和别人一起。还幸亏有你,招安倭寇的时候,我还能跟父皇说两句!虽然身为父皇的儿子,我,我却不如一个臣子亲密!柳淳,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朱棣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一直以来,朱棣都是个极为冷静的人,至少在柳淳面前,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堂堂燕王,居然羡慕一个臣子,可笑吗?

但从某个角度来讲,也的确如此!

柳淳不但几次面君,而且还被朱元璋破例留在宫里谈了一夜!除了太子朱标,哪个皇子能有这样的待遇?

柳淳哑口无言,他了解朱棣的渴望,但也理解老朱的处境……二十几个儿子,他对谁过分亲密,都会引来其他人的猜忌,要是对每一个儿子都亲厚,老朱哪来的时间!

索性就扔在一边,全都不理。

皇家的事情,外人怎么会胡言乱语。

柳淳沉默半晌,幽幽道:“殿下,我心目中的燕王,应该是冷静睿智,时刻保持头脑清醒,有强大自制能力,城府极深,不会轻易显露内心的大将,贤王!殿下……你失态了!”

“哈哈哈!”

朱棣摇头大笑,“真没想到,你小子能如此高看本王,你说的是心里话?”

“当然,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好,我也说说心里话。”朱棣瞳孔收缩,眼睛微微眯缝,双手攥紧了拳头,半晌,又徐徐松开,他凑到了柳淳的旁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问道:“我,还有机会吗?”

柳淳迟愣一下,他想不明白,朱棣怎么会如此露骨?貌似他们没有亲近到这种程度吧?

朱棣瞧着柳淳发傻,忍不住笑道:“小子,你当本王真的看不出来吗?你没有让本王掺和外贸的时候,却又建议父皇把第一个分行开在北平,你是用心良苦啊!你怕本王懈怠,怕本王沉溺享乐,所以不让本王挣唾手可得的财富,你又促使银行开到北平,是让本王有机会发展势力!”

朱棣不无得意,轻轻笑道:“本王没有父皇的垂青,也没有朝臣的支持。可你柳淳却愿意把宝押在我的身上,你真的这么看好我?”

柳淳很想说没有,但是却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事实上,针对南北,他的措施完全不同。别看外贸闹得很热闹,柳淳的定位却是高端路线,尽量避免冲击江南的小农经济。

可北平等地呢,柳淳却是恨不得把每一个人,都组织起来,就连海上的倭寇,他都不放过!

现在又把银行开到了北平,辩解已经是苍白无力。

柳淳事实上,就是在积极筹备,押宝朱棣!

“殿下。今天的话,只说一遍,往后不要再讲了。”

朱棣点头,“可以!不过现在我想请你喝点酒!”

“我的酒量不好!”

“没关系,本王的酒量好,我可以替你喝!”朱棣抓着柳淳的手,直奔后面的花园,这位王爷的脸上,也如花园的花朵一般,盛开灿烂……

第175章 被套路了

假如让柳淳重新选择一次,他绝对不会喝酒了。

上次喝酒,就险些错过跟勋贵谈外贸的事情,这次让朱棣拉着,灌了一肚子酒,柳淳干脆喝断片了,什么都不知道。

等他再度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宿醉之后,脑袋疼得厉害!

“先生,喝点热汤吧!”

小胖墩等在床边,见柳淳醒了,急忙把碗送过去。

柳淳接过,喝了一大口,感觉稍好,“大公子,你怎么没去上学?”

朱高炽嬉笑道:“先生真糊涂了,多亏了你跟梁国公说的,让我们每旬休沐一天。我打算跟二弟和三弟去街上逛逛,三弟来京城就一直病歪歪的,这几天才算好了一点……先生,你去不去?”

柳淳苦笑,“我倒是想去,不过中秋在即,事情太多了。等忙完了圣寿,咱们一起逛逛金陵!”

“好嘞!”

朱高炽收了碗,喜滋滋离开。

柳淳爬起来,早有人准备了洗漱的用品,一盏茶的功夫,柳淳来到了院子里,他发现朱棣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似乎在看什么东西,还不时发出赞叹之声。因为只是背影,柳淳看得不真切。

他下意识走过来,朱棣听到了脚步声,就赶快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袖子里,恍惚之间,能看得出是一些手稿。

“你醒了?”

柳淳耸了耸肩,“殿下真是好酒量,我自愧不如。”

朱棣大笑,“头些年,我也不能喝酒,可到了北平,领兵带队,就不能不会喝酒!而且还要比任何人都能喝,不然岂不是让那帮孙子笑话死了!”

柳淳愕然,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军中是以酒量分辨高低的?

那岂不是说,凡是领兵的,都是大酒桶吗?

柳淳甩了甩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朱棣瞧着他,突然笑了。

“柳淳,你昨天夜里,可是给我不少好建议,让我茅塞顿开啊!”说着,朱棣还瞧了瞧袖子里的东西,宝贝似的。

“啊!”

柳淳的手顿了一下,他跟朱棣说什么了?怎么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喝酒之前,让朱棣点破了他的心思,柳淳很被动……到目前为止,柳淳也没有找到朱标身体有什么问题,更看不出他为什么会死。

坦白讲,柳淳是希望朱标能够安然无恙的,毕竟这位太子殿下是真正的仁厚,跟朱允炆那个掺水的货,完全不一样。

似乎有不少人都津津乐道,说朱棣成功,是因为侄子的仁慈,尤其是那一句勿使朕有杀叔之名,更是铁证!

但有句话说得好,听其言,观其行,在朱允炆登基之后,朱棣造反之前……这位建文皇帝,先拿周王朱橚下手,就是喜欢编医书,喜欢唱戏,人畜无害的朱橚,愣是被自己的侄子发配到了云南。

同年,朱允炆又把代王给圈禁起来,转过年,再度以“不法事”为名,抓了岷王,然后又去抓湘王,逼得湘王一家,点火焚宫,死在了家中。

试问,周王,代王,岷王,湘王!

哪一位不是朱允炆的叔叔?

为什么独独舍不得杀朱棣呢?

难道他们叔侄的感情特别深厚?

貌似也没有证据啊!

既然如此,那句勿使朕有杀叔之名,就该另做解释了……朱允炆不是舍不得杀朱棣,而是告诉大将,你们要把朱棣弄死在疆场上,不要带回来,让朕难堪!

哪里是仁慈,分明是恨朱棣不死的催命符!

那有人要问,既然如此,朱棣又怎么活下来的?

瞧瞧整个靖难之役吧,朱棣身边的大将死了多少?不说别的,第一功臣张玉就是为了救朱棣,战死疆场的。

朱棣经常亲自冲杀,就连刚刚成年的朱高煦,都上战场拼命了。朱高炽,徐皇后,道衍和尚……别说是个人,哪怕是一条狗,都派出去攻山头了。

如果说朱棣能赢,得益于朱允炆和身边人的愚蠢战略,这是没问题的,可若是说朱允炆仁慈放水,那就扯淡了,毕竟他们的水平就那么高……

在柳淳看来,朱标的确是第一人选,可一旦朱标死了,他就只能站在朱棣这边。毕竟他跟那帮文人是尿不到一起去。

正是出于这个判断,所以柳淳才不停给北平添砖加瓦。

那些改造的蒙古士兵,招安的倭国武士,钢铁厂的工人,车马行的脚夫,运河的船夫……必要的时候,都能变成武装力量!

尤其是把皇家银行的分行开到了北平,这样一来,北平的产业就能得到充裕的资金,采矿,炼铁,造船,毛纺,渔业……这些全都能发展起来,如果真正到了靖难之役,柳淳手上的力量,就会完全爆发出来,至少可以确定一定,朱棣绝对会更加轻松,战争的创伤也不会那么大。

只是这些事情,都是柳淳暗中准备的,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朱棣!

可偏偏就让朱棣早早识破了,弄得柳淳非常苦恼被动。

“殿下,我到底给你提了什么建议?”柳淳惊问,他是半点都想不起来。

朱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笑道:“柳淳,你替父皇办皇家银行,没有拿半点股份,你帮着操持外贸,所有货款,悉数充入内帑,你让二哥筹建船队,却也没有要一点好处……这是为什么?”

柳淳翻了翻白眼,心里道:“我想要,你爹愿意给我吗?你们老朱家都属貔貅的,光吃不拉!

“殿下,我沐浴皇恩,为国筹谋,乃是臣子的本分,怎么能要好处?”

“不然吧!”

朱棣轻笑道:“你在北平,可从来不跟本王客气,你算算,这一两年的功夫,你积攒了多少家底儿?”

柳淳挠头,忧心道:“殿下,你不会想逼着我交出来吧?”

“哈哈哈!”

朱棣大笑,“你把我朱棣看成什么人了?你当我真的不懂吗?你是把身家性命都放在了北平,准备和我休戚与共,同乘一船!朱棣相信自己的眼睛,柳淳,本王只能说,对朋友,对兄弟,朱棣绝不吝啬!你……就是朱棣的小兄弟!”

柳淳这个郁闷啊,兄弟就兄弟,干嘛小兄弟?朱老四,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了,要不是你大哥突然暴毙,你侄子又那么蠢笨,哪里轮得到你啊?

就从目前的朝局来看,即便太子死了,还有秦王和晋王,人家都是嫡子,可比你朱四亲近多了。

柳淳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貌似在接下来的几年,秦王和晋王也都相继死去,弄得朱棣成了宗室的大家长,这事情真是好玩,到底是出了多少意外,才把朱棣推上皇位啊?

柳淳觉得洪武末年的朝局,越发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越是如此,就越该谨慎小心,尤其是不能跟朱棣过早绑在一辆战车上!

“柳淳你才华横溢,谋算过人,昨天夜里的一番话,真是让我茅塞顿开,这心里也有了数,就让咱们兄弟,一起携手,干成这件大事!”

朱棣神情激动,用力抓着柳淳的胳膊,不停摇晃。柳淳龇牙咧嘴,“等,等等!”

“殿下,我到底胡说八道了什么啊?我怎么都忘了!”

“哈哈哈,你不是胡说八道,而是老谋深算,你给我出了个绝好的主意!”朱棣欣然道:“我终于知道,该怎么破局了!”

“等会儿!”

柳淳真的急眼了,“殿下,目前宜静不宜动,你可不能贸然行动啊!”柳淳真的害怕自己酒后失言,胡乱说了什么,朱棣万一相信了,那可就麻烦了。

“你怎么和昨天说的不一样?”朱棣不悦道。

“我怎么知道一不一样?”柳淳气哼哼道:“殿下,你该清楚,太子已经代替陛下处理国政,又深得人心,文官悉数归附,武将之中,以蓝、常两家为首,也鼎力支持,还不要说云南的黔国公了,太子大势已成,殿下只可静待时机,现在出头,只会碰一鼻子灰!”

柳淳第一次跟朱棣坦诚相见,真是一点虚的都没有!

“殿下,你现在该做的就是治理好北平,陛下给了藩王戍守边防,捍卫大明的使命。殿下一手抓钱,一手练兵,沉心静气,积累实力,这才是最紧要的。连自己的老巢都没有经营好,就奢望别的,那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殿下,你要清醒啊!”

朱棣耐心听着柳淳的话,突然微微一笑,“你这是真心话?”

“当然!我是替殿下考虑的。”

朱棣意味深长一笑,“嗯,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只有从善如流了。”

朱棣起身,往屋里走去,从他的袖子里,飘出了几张空白的信笺,连半个字都没有,柳淳顿时傻了……

第176章 该给柳淳点甜头了

“王爷,要让妾身说,你就不该耍柳淳,堂堂王爷,骗一个小孩子,有意思吗?”徐氏忍不住埋怨。

朱棣满脸笑容,浑不在意。

“夫人,你还觉得那小子是个孩子吗?我大明有这么妖孽的孩子吗?”朱棣掰着手指头道:“他进京,先是促成父皇设立银行,接着又推动外贸,顺手还把吉安侯等人给废掉了。对了,他还让魏国公丢了面子。这些事情,随便拿出一样,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本王,也是不敢想!”

徐妙云给朱棣揉着肩膀,笑呵呵道:“王爷,家父说过,这官场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就跟戏台子上一样,扮相不同,唱词不一样,王爷又何必嫉妒呢!”

朱棣摇头,“我不是嫉妒,而是羞愧!”

朱棣的脸越来越长,有愤怒,也有失落,更多的是无奈……作为一个有志向的藩王,不垂涎龙椅,那是不可能的。朱棣想当皇帝,但却不想造反,他要展现才华,让父皇知道,自己才是合适的继承人,从而登上太子的宝座,光明正大,继承大明江山。

这个念头,在朱棣进京之后,越发强烈,他离开的几年,京城越发雄伟壮丽,虎踞龙盘,九十里城墙,百万人口,大江之上,船只往来不绝,这才是上国气象,与众不同。朱棣渴望着成为这一切的主宰。

但等他进京之后,发现情况并不那么好,甚至说,非常悲观!

哪怕他在辽东立下了大功,执掌三镇雄兵,依旧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

朱元璋只见了他几次,在京的文官更是没人前来……如果说这还能忍,那么就连勋贵,都敬谢不敏。

除了徐增寿之外,就连大舅哥徐辉祖都不曾登门!

朱棣悲哀地发现,他还不如柳淳混得开,这是何等讽刺啊!

根本就没人愿意支持他,朱棣越发落寞,意兴阑珊,甚至想放弃夺嫡的念头。

可就在这时候,柳淳请求朱元璋,在北平设立第一个皇家银行的分行,朱棣打了个激灵!他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柳淳。

这小子路子野,办法多,结交的神仙不在少数。太子朱标、梁国公蓝玉、加上新进勾搭上的秦王和周王,甚至包括皇帝陛下!

他跟这些人都算有些关系,也看不出对谁特别亲厚,至少他没有表现出跟朱棣有多亲密。

一度朱棣还挺生气的,可是当柳淳提议把银行搬到北平,朱棣猛醒!

对啊,柳淳的身家性命全都放在了北平,所有的产业都在北平和大宁,柳淳所作所为,也是给北平的发展铺路。

从这个角度来看,不管柳淳结交多少朋友,他跟朱棣都是最亲密的利益共同体!

柳淳在北平有钢铁厂,朱棣有矿产,柳淳有农田,朱棣有牧场,柳淳有作坊,朱棣有兵马……他们俩的利益,跟北平牢牢绑在了一起,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都到了这一步,还用得着在乎那些小节吗!

唯一的问题就是柳淳只做不说,并不愿意跟朱棣交心,这让朱老四很无奈。

朱棣也够坏的,愣是憋出了一个馊主意。他故意灌醉柳淳,然后设了个圈套,用几张白纸,逼着柳淳站在了他的这边!

“王爷,我觉得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该计算柳淳的,那小子心眼不大,小心他记恨王爷。”

朱棣笑着摇头,“不会的,因为我想好了补偿他的办法。”

“哦?王爷打算怎么办?”

朱棣笑道:“柳淳也十四五了,不算小了,该成家立业,我给她找个夫人不就行了!”

徐妙云一听就皱眉头了,“王爷,我看你是自作多情!柳淳年少成名,寻常人家根本看不上。可那些豪门勋贵,又未必看得上他,而且即便看上了,王爷能不能当成这个大媒,还在未定之天,人家能听你的吗?柳淳能愿意吗?”

“哈哈哈!”朱棣大笑,“夫人,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想好了,因为我挑选的这个人,门户相当,才貌双全,而且柳淳还一准答应!”

“谁?”徐妙云好奇道:“假如真有这么合适的人,我帮王爷说去!”

朱棣更乐了,“夫人还真说着了,就只有让妇人去说,才能成功!”

徐妙云愣了一下,突然眼睛瞪大,手上用力,疼得朱棣龇牙咧嘴,“轻点!”

徐妙云才不松手呢!

她秀眉立起,粉脸嗔怒。

“好啊,你要拿我的妹妹去交好柳淳,你,你想气死我啊!”

徐妙云抓狂了,准备让朱老四感受一下他们徐家的功夫。朱棣费力挣脱,连忙求饶,“夫人啊,你听我说啊!妙锦那丫头也越来越大了,她本就聪慧,性情倔强,现在又懂得经营之道,敢跟兄长叫板。你想想,寻常人敢娶她吗?就算他们敢娶,你舍得嫁?”

朱棣的话,像是连珠炮似的,“你想想,除了柳淳,还有更合适的吗?”

徐妙云被问得愣了……不用太费心思,她就知道丈夫所言不虚,可问题是妹妹还没到出嫁的年纪,而且哪个当姐姐的愿意妹妹去当联姻的工具啊,真要是那么干了,也对不起死去的父亲!

徐妙云脸黑了,直奔墙上的宝剑而去!

“夫人,你,你别鲁莽啊,我,我也不着急促成婚事……这事情还要看锦儿的意思,你去打探一下口风,如果她同意了,就暂时把婚定下来,等再过两年,就给他们办婚事。假如妹妹不同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徐妙云总算冷静了一些,已经按住的宝剑,重新松开,她哼道:“你本来就不该掺和我妹妹的婚事!”说完这句话,徐妙云转身就走。

朱棣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得意直笑,这婚事就没有不成的!

本王就等着喝喜酒了!

……

“爹,你想好了?”蓝姑娘绕着老爹蓝玉,像个欢快的喜鹊,吱吱喳喳个不停。

蓝玉苦笑,“想好了,这次一定把你嫁出去!”

蓝姑娘的小脸霎时间变得粉红,“爹,其实人家还想多伺候你几年哩。”

“哦!闺女真孝顺啊!那爹就不去说了!”

“别啊!”

蓝姑娘一下子跳起来,她可半点不装了,用力推着蓝玉出去,让他去提亲。

蓝玉也是没法子,他本想着让闺女跟柳淳见几面,等彼此看得顺眼了,再由他说出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问题是丫头的运气太差,机会不断错过,蓝玉也不想真的失去一个顺眼的女婿,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几乎与此同时,皇宫里面,朱元璋把朱标找来,父子俩闲聊。

“怎么样了,卖得还算顺利?”

“顺利!十分顺利!”朱标喜滋滋道:“父皇,眼下已经分别拍卖了丝绸和瓷器,足足卖出了三百三十万两。具体的账目,回头上呈父皇!”

朱元璋默默点头,“这才是中秋,在万寿前,五百万两,轻而易举了。柳淳的算计,还真是准确得吓人啊!”

朱标笑道:“柳淳的确是人才,父皇真的该好好用他才是!”

朱元璋哼了一声,“朕用与不用,不必你来教训。倒是你要好好想想,该怎么笼络柳淳!”

“笼络?”朱标表示不解。

朱元璋气得敲桌子,“那小子让朕把银行放在北平,什么意思?”

“这个……应该是为了他的产业吧?正好,儿臣还有一些股份呢!”

朱元璋立刻沉下了老脸,“你怎么这么糊涂?他的家业都在北平,能跟你一条心吗?”

朱标摸了摸鼻子,只能憨笑。

朱元璋不悦道:“你不想结党营私,父皇知道。但你身边不能只有师傅伴读,这帮人不行的。柳淳年纪小,本事大,用好了,就是辅佐你的能臣,你应该早早笼络才是!”

以往朱元璋对柳淳的态度十分矛盾,既欣赏又怀疑,如今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倒是让朱标松了口气,以后不用费心思替那小子辩护了。

父皇是绝对不会轻易拿下他的。

“父皇,儿臣跟柳淳勉强算是朋友,我帮了他不少的。”

“还不够!”

朱元璋板着脸道:“你们需要更加亲近,最好能结成姻亲,这样才好呢!”

朱标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为难道:“父皇,你的那些孙女可没有跟柳淳年纪差不多的!”

“谁说是朕的孙女了?”朱元璋来气了,吼道:“那个臭小子,哪里配得上天家的女孩。尤其是让他当朕的孙女婿,岂不是要气死朕吗?”

朱元璋没好气道:“朕说的是勋贵家的女孩,你心里有没有数,要年貌相当,能降得住他的!”

朱标挠了挠头,“貌似曹国公李景隆有个妹妹,才学高得吓人,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第177章 三女抢柳郎

中山王府,客厅之中。

“不行,绝对不行!”

徐辉祖拼命摇头,“长兄如父,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小妹就绝不能嫁给那个小子!”徐辉祖的眼睛冒着火焰,他还忘不了,是柳淳戳破了假币的案子,接着又坑了吉安侯陆仲亨等人,四位开国侯爵,全都因为柳淳下狱。在京的勋贵,提到柳淳,都是又恨又怕!

“四弟已经舍了脸皮,替柳家修新房,若是再巴巴求亲,这成了什么事情?咱们徐家的脸面往哪里搁?你说啊?”

徐辉祖义正词严,奈何他的威风跟徐妙云摆不开!

这位燕王妃冷冷一笑,“大哥,你真是好大的威风!你既然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好好治家?咱爹留下的清白名声,你都干了什么?好好的府邸,弄了一帮妖僧贼尼,乌烟瘴气,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居然敢私自放贷,还用假的宝钞!你想毁了徐家,一人一把刀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徐妙云起身,缓缓向大哥走来,徐辉祖下意识向后退,他真的打不过这位彪悍的妹妹!

徐妙云继续不客气揭短,“父亲在日,就把小妹当成掌上明珠,爹走了,她才多大的年纪?吃穿用度,怎么能比照普通人?你把兄妹之情扔在一边,小妹寄情虚幻,差点皈依佛门,咱们家要是出个尼姑,那才是真正的笑柄呢!”

“大哥,我要是你,就趁早别拦着,成全一对鸳鸯,还能留下一点好。要是不知好歹,我就让燕王殿下请求陛下赐婚,到时候,你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你!”徐辉祖气得浑身颤抖,咬着牙,恶狠狠道:“我是一家之主,这个家都要听我的!”

徐妙云干脆把头扭到一边,懒得瞧徐辉祖。

“大哥,小妹跟柳淳,认识了不少日子,耳鬓厮磨,如影随形,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她嫁到柳家,自然就不是徐家的人了,也不劳你操心!”徐妙云呵呵一笑,“不过大哥,你最好跟嫂子商量商量……柳淳现在可不是寻常人,那是天子面前的宠臣,大明的钱袋子,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人家那才是经营呢,不像某些人,只会克扣例银,放贷盘剥,净弄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丢咱们徐家的人。”

徐妙云扫了一眼角门,冲着门后轻蔑一笑,似乎在提醒后面的人。

“若是能促成这门亲事,多了一个本领通天的妹婿,他随便指点一下,立刻就财源广进。这国公府开销是不少,也该有点正经的来钱路子了。”

徐妙云说完,直接起身,根本懒得理徐辉祖,她来一是出气,二是知会徐辉祖一声。不管他同不同意,反正徐妙云是打定主意了。

“大姐,还是你霸气十足啊!”

徐增寿伸出大拇指,像个狗腿子似的称赞。

徐妙云却冷若冰霜,“你少来,小妹这几年受的委屈,也有你一份!别觉得跟你没关系。说吧,这次小妹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

徐增寿立刻道:“大姐放心,我绝对准备一份顶贵重的嫁妆!就算把我手上的产业,全都卖出去,也在所不辞!”

徐妙云终于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你以为别学大哥,多跟柳淳来往,不会有亏吃的!”

徐大小姐出手,那叫一个不同凡响。

徐辉祖被逼得没了办法,只能全都交给徐妙云处置……“能去见见柳淳了。”徐妙云自语道:“咱们徐家是要面子的,必须柳淳主动求亲才行。”

徐妙云知道柳淳繁忙,索性主动来找他。

可等到徐妙云下了马车,却发现柳家的门外,有一匹雄壮神骏的枣红马!这匹大马比寻常的马都高着一截,十分威武,两个灵活的耳朵,不停转动,透着机敏迅捷……是蓝玉!

这匹宝马原出自辽东,是战利品,朱棣当时就想弄到手,却让蓝玉给截胡了。

姓蓝的干什么来了?

徐妙云充满了怀疑,只能让人通禀……这时候蓝玉跟柳淳正在聊着……“柳淳啊,你也老大不小了,难道就没考虑成亲?”

柳淳无奈道:“考虑有什么用,总不能抢在我爹前头吧?”

这个理由十分强大,蓝玉点头,“不错,可你爹成亲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打算回大宁啊!”柳淳顺口道:“我早就在京城住够了,回去还要发展我的养殖大业呢!”

蓝玉冷哼道:“我没问你这个,我是说亲事!你打不打算成亲?”

“这个啊……我没想过,真的,我还打算玩几年呢!你也知道,我这两点多,忙得不可开交,好容易打下了基础。我准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享受生活,”柳淳捏了捏自己的脸,没有多少肉啊!

“三十斤!我打算至少吃胖三十斤!男人吗,还是有点肉,魁梧一点好,就像国公爷这样,就不错!”

蓝玉眉开眼笑,老子当然不错,不光老子,老子的女儿更好!

“柳淳啊,你看这样如何……我,我明说了,我有个……”

他还没说完,徐妙云从外面直接进来了,刚刚徐妙云花了三两银子,从蓝玉的车夫嘴里,知道了蓝玉的来意!

居然是来截胡的!

徐妙云哪里不知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

她三步两步,到了柳淳面前,柳淳想要问好,徐妙云伸手,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柳淳,我三妹跟着你的时间可不短了!”

“这个……王妃,令妹是我的员工,我们就是老板和雇工的关系……真的!”

“谁问你这个!”徐妙云不客气道:“我是问你,想不想娶我的三妹?”

这位也太直接了吧?

柳淳目瞪口呆,徐妙锦啊?她不是朱棣的最爱吗,怎么要嫁给自己?不会是开玩笑吧?

“柳淳,把话挑明了,你要是想娶我三妹,立刻下一份聘礼求亲。然后让王爷请求陛下赐婚,我就把妹妹交给你了!咱们就这么定下了!”

真不愧是将门虎女,徐妙云那叫一个干脆!

把旁边的蓝玉都听傻了……她是来截胡的吗?

貌似是的!

“燕王妃!”蓝玉一下子站起来,“你,你怎么能抢在我前面提亲,我,我先来的!”

徐妙云侧目瞧瞧蓝玉,轻笑道:“梁国公,你先来了,可你先说了吗?”

“我,我这不是正要说吗?”

徐妙云笑道:“那你就说呗,反正你都在我的后面了!”

“你!”

蓝玉真气到了,换成朱棣,他都能动手了,就算是龙子龙孙如何,照打不误!

可偏偏来的是徐妙云,好男不跟女斗,蓝玉只能徒呼奈何!

尤其是让蓝玉惊讶的是徐妙云居然想把妹妹嫁给柳淳?

那丫头怎么样呢?

聪明,漂亮,温婉,老实——姑且算老实,反正比他女儿强多了。

蓝玉怎么算,丫头都没有胜算。

蓝玉就冒汗了,那丫头天天念叨柳郎,要是亲事黄了,丫头还不跟自己拼命啊!

“柳淳,让陛下赐婚不算什么,我,我能给你请旨。你只要答应亲事,我什么都替你办了!”蓝玉拍着胸膛保证。

柳淳的嘴角抽搐了两下,“那个梁国公,我好像没答应吧?”

“你现在答应也不晚啊!”蓝玉笑呵呵道:“我不介意你叫我岳父的!”

“我介意!”徐妙云怒道:“梁国公,你可是堂堂的国公,想要什么样的女婿没有,何必跑来逼迫一个年轻人?”徐妙云认真道:“柳淳,你别搭理他,这娶妻当娶贤,小妹的聪慧和人品,你知道一清二楚。你想想,要是把她娶进门,就有人替你打理一切,那该多好啊!”

“柳淳,我女儿也能做到!”蓝玉急忙道。

徐妙云掩口轻笑,“梁国公,据说令爱弓马骑射,样样娴熟,难道让她陪着柳淳骑马打猎不成?”

蓝玉气得哇哇暴叫,他是说不过徐妙云了,只能全力对付柳淳。“小子,啥也别说了,回头我就请陛下赐婚,我倒要看看,陛下听谁的!”

蓝玉准备跟朱棣在君前争一场,为了女儿的幸福,他要豁出这张老脸了。

“父皇当然听我的了!”

他们在里面争论,这时候朱标笑呵呵走进来。

“柳淳,我要恭喜你了……父皇已经答应给你赐婚了!”

怎么又来了一个?

柳淳也脑袋大了,以往没人提前,现在一下子来了三个,还一个比一个牌面大!

“那个殿下……女方是谁啊?”

“哈哈哈。”朱标笑道:“你放心吧,我一说你就会满意的。是曹国公李景隆的妹妹,今年刚刚十五,文采出众,精通诗文音律,可是勋贵当中,不可多得的才女。”

徐妙云阴沉着脸,不悦道:“殿下,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位李姑娘只会吟诗作赋,哪比得上我们家锦儿来的灵透,我看你还是不要破坏一对鸳鸯才是!”

朱标还没等说话,蓝玉急忙道:“我那个丫头怎么了?她人好,老实善良,没有那么多心眼,最适合娶回家里当夫人了,臭小子,你说是不是?”

……

三个人吵成一团,柳淳理了好一会儿,总算弄明白了,感情一下子来了三家说媒的,一个蓝玉的女儿,一个徐妙锦,还有个李景隆的妹妹……这三家来头儿可都不小,居然让自己选?

选什么选啊!

我照单全收,一个都不放过!

第178章 想要上天的疯子

柳淳很郁闷,虽然他不着急成亲,但是有人看上自己,终究是好事情,至少证明自己还有点魅力。可问题是一下来三个,而且还各怀心腹事,问题就大条了。

在这三个人当中,柳淳最熟悉的就是徐妙锦了,小丫头的确漂亮,聪明,身世也好,更关键是两个人认识了这么久,彼此之间都有那么点意思……只不过柳淳可不敢随便动脑筋,不是害怕朱棣,而是小丫头确实太小了。

即便是古人普遍早婚,小丫头也没到成亲的年纪,柳淳情愿意再等一等。

“王妃,令妹是不是……”

徐妙云看出柳淳的迟疑,笑道:“没关系的,你们先定亲,过几年再成亲,夫妻之间吗,是要过一辈子的,就像我跟燕王殿下,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的。我跟着父亲进宫玩,那时候燕王到处乱跑,弄得一身泥水,跟小鬼似的,可皮了!”

她不经意间,爆了朱棣的黑历史。

朱标表示强烈赞同,四弟小时候,的确是最活泼的一个!

“那个……徐妹妹,既然锦儿妹妹年纪小,你就不要掺和了,还是曹国公的妹妹比较合适,父皇也同意……”

徐妙云把眼睛一翻,她才不怕朱标呢!都说朱棣野,这位王妃小时候,那也是将门虎女,论起来,名声比现在的蓝姑娘还厉害三分呢!

“殿下,陛下怎么说的,我进宫去跟陛下讲,无论如何,这门亲事,谁也别想抢!柳淳就是我妹夫了!”

他们俩争,蓝玉气得哇哇暴叫,你们没看到我吗?

“太子殿下,我这个舅舅你还认不认?”

朱标咧嘴,“那是自然!”

“知道就好!”蓝玉没好气道:“这桩婚事关乎你表妹的终身幸福,你敢跟我抢,我,我就让她去东宫闹!”

这下子可把朱标吓坏了,闹事还是小的,把那位姑奶奶惹到了,能把东宫给他点了……

朱标发现自己很可怜,吵不过徐妙云,又对蓝玉无可奈何,该怎么办呢?

就剩下个柳淳可以欺负了!

“臭小子,你说,你到底想要哪个?”

蓝玉也来劲儿了,“对,你说!”

徐妙云虽然没有开口,也想听听柳淳的想法。

被六只眼睛锁定的柳淳,简直就像是个可怜的猎物,被狮子老虎和大狗熊同时盯上了!说谁都不行啊,另外两个保证能撕碎了他!

“那个……能不能,能不能同时……你们看啊,民间不是常说三妻四……”

还没等说完,这三个人异口同声,“滚!”

柳淳来得也快,急忙点头,“是!”

说完他扭头两步到了窗口,从后窗户就跳出去,滚了!

……

柳淳跑了,这三个人也无语了,徐妙云跺了跺脚,“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

她掉头就走,蓝玉也冲着朱标道:“太子殿下,柳淳这个女婿我要定了,拜托,赏个面子!”

蓝玉这辈子光替朱标遮风挡雨了,可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什么事情……朱标这个尴尬劲儿就不用说了。

他也没有料到蓝玉有心让柳淳当女婿,早知道这样,他就不推荐李景隆的妹妹了,真应该先问问就好了。

其实蓝李两家,都是朱标这边的人,推荐谁都是一样的,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朱标想了好半天,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垂头丧气回去告诉老朱。顺便给李景隆送个信过去,通知他婚事取消……

消息送到了曹国公府,李景隆中二的性格又上来了!

他在北平的时候,领教过柳淳的厉害,老先生方孝孺就折在了柳淳的手里,按理说让柳淳当他的妹婿,可以接受,不过也不是非他不可。

但问题是陛下已经同意了,说出来的话,逼着收回去,换成蓝家,或者徐家的女儿?

这是什么意思?

嫌弃我们曹国公府的门槛不够高,我们家的姑娘不行呗?

你徐达被追封中山王,我爹李文忠也被追封岐阳王,你们是世袭的魏国公,我是世袭的曹国公

无论怎么看,两家都是等量齐观。

至于蓝玉,虽然你现在功劳大,风头正盛,可不管怎么样,也压不过我们李家啊!

“不行!绝对不行!亲事放在一边,我必须进宫,问问陛下,要是不给一个说法,我誓不罢休!”

在李景隆对面坐着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削肩细腰,修长身形,鸭蛋脸面,俊眼修眉,一袭蓝衣,宛如从水墨画上走出来的一般。

当真是一块美玉,偏又叫李无暇,她岐阳王李文忠的幼女。李文忠很喜欢结交门客,手下养了好大一帮人。李无暇从小就跟这帮人读书学习,别看是个女孩子,但才学广博,几乎无所不通。胜过多少须眉丈夫。

学问好,难免性子高傲。

在李无暇看来,这世上的男子,没有几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

“大哥,你又何必多事呢!”

“这不是多事!事关咱们家的面子,也关系到你的名声,哥哥不能就这么算了!”

“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太子殿下不过随口说了两句,当不得什么的!”

“不行!”李景隆越发固执了,“妹妹,这要是哥哥的事情,我也就认了,可牵连到你,那就不能轻易放过!你别怕,斗起来,指不定谁头朝下呢!”

这货儿真来劲了,穿上官服,就准备进宫理论,看样子如果不成,他还想跟蓝玉比划比划。

李无暇摇头苦笑,大哥怎么跟没长大似的。就凭你,三个绑在一起,也斗不过梁国公啊!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大哥,既然说这事情跟小妹有关系,那不妨就让小妹想办法解决!”

“你想办法?你要怎么解决?”李景隆好奇道。

李无暇掩口轻笑,“大哥,太子殿下提亲,不还要看看对方成不成吗?假如那个……柳淳,他的才学不好,我们看不上他,这事情不就结了!”

李景隆一想也对啊,柳淳算什么东西,三大国公家里的女孩送给他挑,奶奶的,太子当年也没这个福气啊!

“对,妹妹说得对!一定要考考他!把他难住了……是咱们李家不要他,那时候蓝家和徐家愿意抢就抢,他们不知不觉,就比咱们低了一格!好!真是太好了!”

李景隆喜得拍巴掌,赞道:“妹妹啊,你就是聪明!假如是男儿身,哥哥都情愿意把国公的位置给你!”

李无暇轻笑,“大哥,你就不要胡说八道了。按理说咱们也不能为难别人,你还记得咱们家原来有一位姓陶的先生不?”

“陶?陶什么?”

“叫陶成道,又名陶广义,他原本是军中制作火器的匠人,因为进献火器有功,陛下还是吴王的时候,封他为万户,等天下太平之后,他经常来咱们府邸,跟父亲讨论事情。后来父亲去世,他就不怎么走动了!”

“他啊!”李景隆终于有点印象了,“妹妹,这个人火器倒是在行,咱们军中的火药火枪,他都精通,是这份的!不过他的脑子好像不太好使,总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记得他还跟咱爹提起过飞天的事情。”

李无暇轻轻颔首,“的确是有这么回事,陶先生不是脑子不好,而是他研究的东西没人理解……我刚刚听到消息,陶先生准备了一把椅子,在下面绑了火箭,想要实现飞天的梦想!”

李景隆一听,差点笑出来,“飞天?我看是作死差不多!就算把他送上去了,又怎么下来?”

李无暇低头道:“我也是很担心陶先生,哥,你看这样行不,就跟柳淳讲,他要是有本事劝说陶先生,放弃飞天,或者呢,帮着陶先生,造成一个更安全的工具,就算他有这个才能,可以成为咱们家的女婿。”

李景隆笑了,“妹妹啊,你出这么个怪题,柳淳一准答不上!其实不只是柳淳,我不相信,大明朝有任何人能答得上来。”

李无暇满不在乎,“哥,其实我很敬佩陶先生,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他是为了心中的梦想,不惧生死,冒险一试,成与不成,都当得起英雄二字!小妹这几年也读了一点书,尤其是《梦溪笔谈》,通读下来,我也有些手痒,想要做点东西,就是不知道大哥愿不愿意支持?”

李景隆迟疑了一下,“妹妹,你有什么要求,大哥都尽力满足,可,可大哥见过不少玩物丧志的人啊,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嫁人生子,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说呢?”

李无暇顿了顿,又笑了起来,“哥哥的话,小妹记下了。”说完,她起身就走,脸上罩着一股愁云……没人理解陶先生,八成也没人理解自己。

她回到了住处,翻出了不少的信,里面有的已经泛黄了,在信的下面,还有一个竹蜻蜓,这是当年陶先生在府邸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

那时候陶先生就讲,他希望找到办法,飞上天空,像鸟儿一样俯视大地,欣赏山河壮丽……十多年过去了,先生此心不改。

最近的一封信,陶先生画了一幅图画,就是一个硕大的椅子,下面绑着火箭,上面还有两个大风筝,先生手持着风筝,咧着嘴笑得跟孩子似的,似乎梦想马上要实现了……只是李无暇怎么看怎么害怕!

先生,真能行吗?

青史尽成灰说

那啥……万户是在洪武23年试验失败的……纪念第一位火箭飞天的勇士……

第179章 猪要上天了

“就知道你躲在这里了!”

小胖墩冲进院子,叉着并不存在的腰,对柳淳嚷嚷道。后面朱高煦和朱高燧也跑了进来,三个小家伙,六只眼睛,滴溜溜盯着柳淳。

“不许看!”

柳淳又想起了逼婚的场景,“你给我烧火去,你去洗碗,最小的那个,站在旁边,等着吃饭!”

柳淳从朱棣那跑出来,他突然发现自己没地方去了,新盖的房子,是蓝徐两家在弄,去了就自投罗网,去皇家银行,他怕这几位杀过去。

想来想去,柳淳就到了最初进京住的那个小院,离着东宫不远,好在朱标脑子不怎么好使,估计还找不到。

柳淳心情不好,就喜欢做菜,亲自动手,挑选食材,最后煮出一大锅美食,饱饱吃一顿,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能放下了。

一个时辰之后,放下的不光是柳淳,还有三个小家伙。

朱高炽和朱高煦都在晒肚皮,只有小小的朱高燧,靠在柳淳身边,痴痴道:“你给我当厨子好不好?你,你比御膳房做的好,好吃!”

柳淳忍不住笑了,“三公子,你要是有本事说服陛下,我倒是愿意,至少能躲过麻烦!”

朱高炽教训道:“三弟,别胡说了,他快要成咱们的小姨夫了,对长辈要礼貌!”

小胖墩刚说完,脑门就被鸡骨头砸了一下!

“我刚心情好点,能不能别说了!”

朱高炽用力坐直,晃着肥硕的脸盘,问道:“你不喜欢我小姨?”

朱高煦也道:“是啊,我不介意你当我小姨夫的。”

朱高燧跟着道:“小姨夫,你,你当厨子吧!”

柳淳被这仨小混球弄得没脾气。

“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只是怎么说呢,我还没准备,真的没准备!”柳淳无奈道。

朱高煦扁扁嘴,“怂!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娶最漂亮的妻子,骑最好的马,喝最烈的酒……”

柳淳翻了翻白眼,“你别听蓝玉胡说八道,小心他把你教坏了!”

朱高煦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是梁国公说的?”

“除了他,谁还会这么中二!”柳淳挠了挠头,也是啊,假如当了蓝玉的女婿,那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李景隆也是个二货,他的妹妹好不到哪里去。

相比之下,就是徐妙锦最安全,还能跟朱棣扯上关系,算是投资未来了。

想到这里,柳淳起身拍了拍屁股,然后伸手揪着朱高炽的肥脸,又拉起朱高煦。

“你们俩知道京城哪里可以买礼物不?”

“礼物?”朱高炽眨眨眼,“你要送给我小姨吗?”

朱高煦忙着道:“我知道,我知道,就在玄武湖的旁边!有个新盖的大市场!”

柳淳面色不好,咳嗽道:“那是我盖的!还是要买点江南特有的东西才好。”他自言自语,准备出去,结果刚到门口,就发现两个人来了。

前面是太子朱标,旁边紧跟着那个二货李景隆。

柳淳见过他,当然认出来了!

“原来是殿下,还有曹国公。”

柳淳施礼,李景隆只是哼了一声,朱标却笑着拉起柳淳,他直接问道:“我记得你改良过火药,对吧?”

柳淳点头,“没错……殿下,你不会想要配方吧?”

朱标咳嗽两声,“你把孤想成什么人了?孤是问你,你很懂火药吗?”

柳淳依旧点头,“应该吧,估计大明没人比我厉害!”

李景隆黑着脸道:“狂妄!殿下,这小子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他还想骂,朱标却摆手拦住了李景隆。

对柳淳的本事,朱标还是相信的。

“是这样的,刚刚曹国公跟我说,有个陶先生,他准备用火药送自己……上天!你说能不能行。”

“上天?上西天?”

朱标摇头,“就是像鸟一样,飞上天。”

柳淳眉头紧皱,用火药上天,貌似听说过,明代的确有这么个猛人!难道是洪武朝的?柳淳不敢确定,但他很认真道:“殿下,想要飞天,办法有很多,用火药是绝对不可能的!”

李景隆不服气,鄙夷道:“信口雌黄,还方法很多?你能说出一样来,我跪倒拜师都行!还有,你怎么知道火药不行,陶先生可花了十几年的心血,怎么会不成功?”

柳淳哼了一声,“曹国公,你总听过南辕北辙的故事吧?思路错了,付出的努力越多,距离目标就越远……鸟儿能够飞行,是因为空气的升力,这是很复杂的一门学问。至于用火药的反作用力把人送上天,也不是不行,只是难度比前者高了太多。对了,这二者在我们郭氏之学里面,被称为航空和航天!”

柳淳笑呵呵道:“怎么样,曹国公,还不跪倒拜师吗?”

李景隆气得哇哇大叫,“你以为靠着胡说八道,就能让我相信啊,做梦去吧,我没有那么好骗!”

倒是朱标,他好奇道:“柳淳,你们郭氏之学,的确研究过吗?你也能让人上天?”

“理论上可以,比如滑翔翼啊,热气球啊,都能做到的……对了,殿下,你见过孔明灯吧?”

朱标点头,“这个谁没见过!”

柳淳笑道:“假如能把孔明灯造得足够大,是可以把人送上天的!”

“啊!”

朱标低呼了一声,靠谱!有点靠谱了!

至少比拿火药往天上崩强多了。

“曹国公,你赶快告诉令妹,咱们去见陶先生。他当年进献火药有功,孤可不能看着他白白死了。”

李景隆愣了半天,无话可说,也只能点头。

其实李景隆进宫的时候,蓝玉的人就知道了,他跟朱标出来,去见柳淳,蓝玉也得到消息了……奶奶的,这是把他当成摆设了吧?

蓝玉直接带着女儿杀出来了,这一次蓝姑娘也拼了,不把柳郎弄到手,她誓不罢休,大不了让东宫鸡飞狗跳!

蓝家杀出来,另外一边,徐妙云也得到了家人的通报,三位公子跑去跟柳淳聚餐,怎么能不告诉王妃呢!

就这样,他们全都气势汹汹杀来,简直要跟上战场似的。

你说别人也就罢了,燕王朱棣跟周王朱橚,这哥俩也来了。

“太子哥哥,你这是打算干什么?莫非要押着柳淳,跟他们李家成亲不成?”朱棣道:“假如这样,小弟可要去找父皇评理了!”

朱橚也道:“就是,强扭的瓜不甜,太子哥哥,柳淳可帮了我不少,这份人情我得还,他要是不同意,我也不答应!”

朱标被弄得哭笑不得,他伸腿踢了柳淳的马屁股一下。

“你去跟他们说。”

柳淳只好催马走了两步,抱拳道:“燕王,周王,是这样的,有一位陶先生打算飞天,我陪着太子殿下去瞧瞧,他的方法行不行!”

“哦!”

大家恍然大悟,蓝玉道:“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姓陶,咱们军中用的火药,火器,都是他造的,是个厉害的大匠!”

一场冲突,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大家凑在一起,说说笑笑,蓝玉就问,“柳淳,你小子还懂飞天的事情?这么说,你有本事送我上天吗?”

“有!”

柳淳笑道:“只要梁国公站着不动,我一刀下去,你上哪儿全凭自己的功德!”

“哇呀呀!”

蓝玉气得暴跳如雷,“老子杀了多少人,就算死了,也要去十九层地狱啊!”

朱棣大笑道:“梁国公,你这才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啊!”

“呸!老子还要活着,还要抱外孙子呢!”

他们高谈阔论,笑骂不断,十分轻松……倒是李无暇李姑娘,一颗心都悬了起来,陶先生是她的老师,从某个角度来讲,几乎和她的父亲差不多。

李文忠常年征战在外,陶先生不光教她读书,还给她做各种玩具,每逢生日,放最好看的烟火……陶先生陪伴着她,度过最快乐的童年。

这几年,先生越发执着,心心念念,都要上天,弄得李无暇提心吊胆,生怕会出意外。

一行人来到了郊外,找到了陶先生的住处。

李无暇主动上前,轻叩柴门。

过了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瘦削的小老头,穿着粗布的衣衫,蓬头垢面,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见到了李无暇,吓了一跳。

“姑娘,你怎么来了?这,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李无暇努力挤出笑容,轻声道:“先生,不光我来了,还有好些人呢,他们都想要看看先生的研究!”

陶成道迟愣一下,扫了扫后面庞大的人群,他自嘲一笑,“姑娘,这帮人是想来看我粉身碎骨的吧?不过你放心,先生有把握,至少有一成的把握!”

李无暇差点叫出来,一成的把握就敢冒险啊?

“姑娘,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总要有人尝试,一成的把握就不错了,先生能看到天上的风光,即便死了,也心甘情愿!没有人迈开这第一步,如何能成功呢?”

这俩人正在聊着,柳淳不知不觉到了后面,他已经看到了院子里的竹椅,柳淳有八成的把握,这个人就是第一位用火箭飞天的猛士万户!

“陶先生,既然把握不大,为何要亲自冒险?”

陶成道轻笑道:“不自己上去,难道让别人冒险吗?老夫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其实也不一定是人,先生可以先用牲畜实验,比如把一只猪送上去瞧瞧!”

“猪!”陶成道瞪大眼睛,怒道:“你是在讽刺老夫吗?”

“不敢,我的意思是假如猪能上天,先生在上去不迟!”柳淳认真道。

第180章 你们震动龙脉了

陶成道显然没有科学实验的精神,他摇头道:“猪上天能干什么,又不会说话,还是老夫先来!”

柳淳用鼻子哼了一声,有尝试精神很好,但光知道玩命,那就不怎么样了。

“陶先生,猪摔死了能吃肉,你要是摔死了,我们就只有替你办丧事了。”

够噎人的,陶成道老脸很难看,嘟囔着:“为了飞天大业,老夫虽死犹荣,没什么好怕的。”可仔细看去,他的神色之中,多了一缕思忖犹疑的意味。

李无暇冰雪聪明,忙道:“先生,就按柳大人说的办吧,先送几只……豚上去!如果能成,再请先生亲自验证。”

很显然,这位李姑娘是真谨慎,当着一大堆的皇子,说什么猪啊,要说豚!

柳淳还真没注意,幸好那些人都在后面,也没听到。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三遍……豚,豚,豚你大爷!

李无暇十分高兴,柳淳一来就出了个好点子,她不免欣赏起这个少年人来。

很快,朱标,朱棣,朱橚,蓝玉,徐妙云等人都来了,一个小院,瞬间塞满了。蓝玉看旁边有竹椅,他一屁股坐下,也不客气。

这时候李无暇道:“殿下,大哥,柳大人出了一个好主意,说是要用牲畜先实验一下,看看能不能飞天!”

“哦!”

朱棣先笑道:“像是柳淳的路数,朱能,去买些牲畜回来!”

“遵命!”

朱能带着人走了,这时候柳淳把陶成道请到了一边,“陶先生,你是怎么打算的?”

陶成道吸了口气,他转身取出一堆火箭,然后指了指竹椅,“我打算把火箭绑在下面,一起点燃,借着力道上天,然后利用风筝,在天上飞翔。”

柳淳点头,“那先生想过怎么下来吗?”

“这个……或可以借着风筝下来,或者……”

“摔下来?”

陶成道咬了咬牙,毅然道:“还是那句话,老夫一无所惧!”

“莽夫!”

柳淳很不客气道,凡是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在柳淳看来都是一种犯罪,尤其是具有突出的才能,更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

像陶成道这样,拿小命开玩笑,说他是莽夫都是客气的!简直是榆木疙瘩。

“来吧,瞧瞧你陶先生的想法如何!”

他们走到了竹椅前面,把蓝玉赶到一边,陶成道小心翼翼,在竹椅下面,绑了47个火箭,这时候朱能也回来了,不得不说,效率就是高!

“你不是抢的吧?”

朱能撇撇嘴,“我是那样的人吗?那边有个牲口市场,想要多少有多少!”

柳淳表示了解,一群侍卫把竹椅抬到了一片空地,然后上面塞了一头五花大绑的肥猪,比陶成道只重不轻。

朱标和朱棣好奇,想要上前瞧瞧,却被柳淳一把拦住了。

“殿下,这么危险的事情,凑什么热闹!”

柳淳叫人取来了大号的雨伞,给几个人遮上,又嘱咐护卫,一旦从天上往下落东西,必须小心保护殿下。

柳淳是半点不敢马虎,等什么都安排妥当了,终于下令。

“点火!”

火绳燃烧起来,陶成道伸长了脖子,眼珠子都要出来了,攥着拳头,低声吼道:“飞啊,飞!一定要……飞!”

轰!

火箭爆炸,硝烟腾空而起。

猪没上天,等硝烟散去,往近前瞧瞧,竹椅被炸得四分五裂,那头猪被插了十几根竹片,浑身流着血,已经早就死了。

蓝玉挠了挠头,这把椅子就是刚刚他坐的,转眼就碎成了一地!

“姓陶的,我看你是真活得不耐烦了!”

陶成道冲到前面,看着遍地的狼藉,完全傻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猛地回头,“是,是猪太重了,椅子也太不结实了。”

仓促之间,都忘了避讳。

柳淳道:“既然这样,那就换一只轻的,再换个结实的椅子!”

轰!

火药再度炸响,这一次猪的确飞起来一点,似乎一米多而已,然后就栽下来,脖子都摔断了,那叫一个惨啊!

“怎么,怎么又失败了?”

陶成道要疯了,“是,是火药的事情,火药的威力太小了!”

柳淳轻笑,“那正好,我研究过一种威力更多的火药,而且军中还有一些火箭,索性就一次玩个够!”

柳淳跟朱标讲过,立刻有人拿着太子的手谕,前往军营。

不必废话……陶成道的方案根本就行不通,连续炸死了七头猪,最高的只腾空两米多。还不到三米。

柳淳半点不意外,穿天猴或许能飞起来十几米,军中装备的神火飞鸦一类的火箭,能飞得更远。

但想要弄一大堆火箭,把人送上去,那就不成了,首先这些火箭的力道没法集中向下,产生不了足够的推动力,其次椅子那么大,四四方方,受空气阻力大,还有风的影响,根本不可能直挺挺上去,稍微有点歪斜,就一定会摔下来。

柳淳心里有数,可陶成道却傻了。

他苦心研究了十几年,为的就是能飞上天,一饱眼福。

可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他坐上去了,下场不会比炸死的猪好多少?

“我错了嘛?我错了嘛?”

陶成道状若癫狂,眼睛充血,他仔细想着,突然冲到柳淳的面前。

“不行,不行!人和猪不一样,我,我要亲自试试,对了,我还有风筝,我借着风筝的力道,能,能飞起来的,让我试……”

他还想说下去,柳淳的巴掌就举起来。

啪!

啪!

啪!

左右开弓,柳淳愣是抽了陶成道八个嘴巴子。

等柳淳打完,陶成道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声音含混道:“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的心血白费了……”

梦想破灭,心血付诸东流,对一个坚持理想的人来说,简直比杀了他一百次还要痛苦。

陶成道觉得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意义。

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不如一死了之吧……他看到了士兵收拢摔碎的椅子,堆成一堆,放火点燃。

陶成道突然眼睛红了,他的理想,不过是一堆破烂,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这家伙像是疯了一样,奔着火堆冲上去!

距离火堆还有三尺远的时候,两只大手揪住了他,朱棣和蓝玉,一人揪着一个肩膀,把陶成道给按住了。

蓝玉哼了一声,“真是个疯子!柳淳,你兴师动众,就是让大伙看这疯子出丑吗?”

柳淳忙着跑过来,他没说什么,而是瞧了瞧,对李无暇道:“姑娘,借绫帕一用。”

李无暇也不知道柳淳打算干什么,但还是给了他。

柳淳把轻薄的绫帕托在手里,猛地扔到了火堆上。

“陶先生,你仔细瞧着!”

陶成道下意识睁大眼睛,他发现散开的绫帕并没有立刻下降,而是向上飘了一截,突然向下,再向飘动一下,绫帕被烤得打卷起火,迅速落入火堆,变成了一缕烟。

“先生看懂了?要不要我再演示一次?”

陶成道沉吟道:“柳大人是想说只要很轻,就能飞上天吗?”

“错!”柳淳道:“我想说的是热空气比冷空气更轻!绫帕是被上升的热空气托住的,如果做成一个四方形,笼住热空气,就能徐徐上天……这就是孔明灯的原理!”

“孔明灯?”

陶成道似乎被雷劈了一下,浑身颤抖,呆呆望着柳淳。

“陶先生,你想想,是不是可以把孔明灯放大,借助热空气,飞上天际!”

“啊!”

陶成道愕然半晌,五官纠结,突然又哭又笑起来!

“孔明灯,孔明灯啊!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忘了啊!”说着他趴在地上,用力磕头,“柳大人,柳大人,你让我又活过来了!”

陶成道已经清楚,自己的火箭计划彻底失败了,或许该按柳淳讲的,试试孔明灯了……他是个纯粹的人,恨不得立刻就重新开始,十多年的光阴都白费了,真是该死!

这时候其他人也凑过来,李景隆就抱怨道:“你既然有办法,又何必费事,直接说了多好!瞧瞧,弄得他要死要活的!”

柳淳冷笑道:“曹国公,不管对错,都是有价值的。人就是在错误当中不断进步的,想你这样,只会站着岸上看船翻,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至少这个实验告诉所有人,不要在屁股下面放火箭,小心把自己给炸了!”柳淳一顿教训,显然是报之前的一箭之仇。

李景隆还想争辩,李无暇却已经飘飘万福,发自肺腑道:“柳大人救了陶先生,小女子代陶先生,多谢大恩!”

看着她施礼,蓝玉身后的宝贝女儿生气了,这还没怎么样,你倒是先拜了,简直气死人了!

蓝姑娘就想冲出来说两句,正在这时,突然大路上飞来一队骑兵,为首是一位朝廷官员,他的官服前面,绣着一只威严的神兽……獬豸!

辨别忠奸,明断是非!

这位是御史!

果不其然,他冲到了所有人的面前,面对无数贵人,半点不怯场。他也认出了太子朱标,但这时候只能装成不认识。

这位绷着脸道:“刚刚接到百姓举发,此地巨响不断,有人为非作歹,震动龙脉!恰逢万寿大典,罪加一等,你们随着本官去打官司吧!”

第181章 收点钱压压惊

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偏偏身为天子,又把许多儿子分封出去,老朱失去了寻常老人的最大乐趣,也正是这个原因,一项节俭的朱元璋,居然同意大办万寿盛典,为的就是享受儿孙团圆的至乐,毕竟天子也是人啊!

可凡事有利有弊,一大堆儿子凑在了京城,就容易出乱子。

这不三个宝贝儿子,齐刷刷跪在面前,在他们后面,还有梁国公蓝玉,曹国公李景隆,也包括可怜的柳淳。

倒是徐妙云带着三个娃提前溜了,李无瑕跟蓝姑娘也跑了,就剩他们几个顶缸,当男人真不容易啊!

柳淳只能暗暗祈祷,所幸天塌下来,有大个儿的撑着,毕竟太子朱标还在,有多少雷霆,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只是跪啊跪的,让他很难受,赶快结束万寿,回大宁当土豪,这才是最要紧的!

柳淳正在胡思乱想,却突然发现一双明黄色的鞋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柳淳没敢抬头,却也知道是谁!

“柳淳!是不是你干的?”朱元璋幽幽道。

柳淳心里都骂开了,老朱啊,你不能包庇自己的儿子,拿我出气啊!

“陛下,臣是听太子殿下讲,有人想要飞天,故此才去……”

“住口!”

老朱愤怒道:“你少往太子身上泼脏水,朕的儿子自己知道,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断然干不出在紫金山放爆炸之物,弄得山摇地动的忤逆之事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跪在前面的太子朱标,坏了!

御史提到震动龙脉,他们也没怎么在乎,觉得小题大做,解释一下就过去了。可问题是当老朱用“忤逆”来形容,朱标立刻意识到了,真的出事了!

在马皇后死后,朱元璋才意识到自己老了,需要准备陵寝,因此在洪武十四年,在紫金山的一处风水绝佳的宝地,开始修建他的万年吉壤——永久的家!

皇帝的陵墓素来都非常麻烦,有人刚登基就开始修,修到死,都没有修完。老朱算是节俭的,但工程量也非常浩大,这几年也仅仅是开个头而已。

柳淳他们实验飞天的地方,在太平门外,离着陵寝的位置,还有些距离,但毕竟方向一致,硬是说震动陵寝龙脉,那也是无话可说

又恰逢万寿盛典这么个紧要关头,再加上炸死了七头猪,把一切都联系起来……貌似都能定个谋逆大罪了!

朱标此刻是冷汗直流,坏了,真的坏了!

放在平时,他一准能注意到,断然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可这一次陶成道打算飞天,别说陶成道了,自古以来,想要飞上天空的人,如过江之鲫,所在多有。

而柳淳提议用牲畜做实验,更是很有趣味,值得一试。

大家伙怀着玩耍的心,就这么稀里糊涂干了。

直到此刻,他们才发觉事情大条了。

朱标连忙转身,想要给朱元璋磕头求情。

就在这时候,有人居然抢在了他的前面!

“父皇,儿臣等人是进行烟花演示,为了给父皇的圣寿添彩,绝无其他意思,请父皇明察!”

说话的人正是朱棣!

不得不说,朱老四脑筋就是快,他把飞天实验说成了烟花表演,反正都是放炮仗,谁能说得清楚呢!

朱标立刻道:“父皇,四弟说的没错,陶成道是火药大师,他是给父皇配置新的火药!都怪儿臣,是儿臣一时糊涂,就让他们当场演示,请父皇责罚!”

“对,还有儿臣,儿臣也愿意一同领罪!”周王朱橚也跟着磕头求情。

朱元璋哼了一声,“实验烟花?可朕怎么听说,有好几头豚被杀了,这又作何解释?”

“父皇!”依旧是朱棣开口道:“是烟花表演,惊动了旁边的一个牲口市场,牲畜跑出来,死的鸡鸭鹅狗,足有数十之多,儿臣已经责令下面的人双倍赔偿百姓损失,所有过错,由儿臣一人承担!”

朱棣说到这里,匍匐地上,等着老朱裁决。

终于,过了片刻,朱元璋道:“嗯,既然如此,朕就不说什么了,但你们做事太鲁莽了,朱棣罚俸半年,其余人罚俸三个月,全都退下去吧!”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柳淳松了口气,总算是躲过了一劫,他跟着众人向殿外退去,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老朱的声音。

“其余人出去,柳淳留下!”

柳淳的眼前一黑,险些昏倒!

姓朱的,你不厚道!

柳淳无可奈何,重新跪在了老朱面前。

朱元璋俯视着他,冷笑道:“你以为朕是老糊涂了?被朱棣几句话,就糊弄了?告诉你,那些话只能给百官一个交代,可是朕,朕还想要个交代!”

朱元璋疾言厉色道:”你说!飞天到底能不能实现?说!”

柳淳被声音震得一哆嗦,原来朱元璋也好这一口啊!

柳淳只能道:“陛下,陶先生的方略已经失败了,臣建议他采用孔明灯的原理,实现飞天梦想,成功的可能性极高。”

“当真?”

“嗯,有七八成的把握!”

“不行!”老朱怒道:“朕要十成的把握!而且一个月之内,你必须给朕弄出来!否则的话,朕就按震动陵寝,以谋大逆,砍了你的脑袋!”

说完,朱元璋起身,奔着后殿去了,在身形几乎消失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

“朕也不白让你干活,给你拨三十贯新钞,好好干,朕的万寿有用!”

……

柳淳晃晃悠悠,从大殿出来,他真想狠狠啐朱元璋一脸,当然,前提是能找到老龙的脸!

你也太缺德了,明明是你的儿子们找我干的事情,都算在我的头上不说,还只给三十贯,你打发要饭的呢!

这是对待科技工作者的态度吗?

信不信,小爷把你弄天上下不来,逼着你给钱!

老抠门!

黑心老板!

柳淳暗骂,朱元璋却是脚步轻快,心情大好。陶成道一直研究飞天,老朱心里有数,但他迟迟没有成功,老朱也知道,而且他弄的那个实验,一看就够吓人的,朱元璋是敬谢不敏的。

可骤然听到柳淳有办法上天,老朱的兴趣来了,不说别的,就冲这小子惜命的劲儿,就不会弄太出格的东西、

假如他真的能弄出来,老朱很想在九天之下,俯视自己的江山。

朕一手打下的社稷,朕要好好看看才行!

而且又恰逢万寿,海外诸国的使臣越来越多,朕不能光展示精美的商品,还要拿出上国的力量!让这帮蛮夷彻底心服口服,再也不敢跟上国找麻烦!

朱元璋是寄托了很多希望,他才设了个圈套给柳淳。

这小子会的东西太多,偏偏又属驴的,不打就不知道往前走,你能实现飞天,干嘛不早说?第一次面君,你就该讲!拖到了现在,就是不忠。给他点脸色看,那才正好呢!

“柳淳,父皇没把你怎么样吧?”

柳淳从宫里出来,立刻就被大家伙围住了。

朱标抢先问道,朱棣虽然没开口,但关切之心,比谁都强烈。包括蓝玉,李景隆等人也都焦急地看着。

柳淳突然叹了口气!

“唉!”

一听到叹息,大家都着急了,“柳淳,到底怎么处置的,你快点说啊!”朱棣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会帮着你想办法的!”

蓝玉也道:“就是啊,我家里还有两块免死金牌呢,你只要答应了婚事,我就把一块免死金牌当嫁妆,送给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喷了,好你个梁国公,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婚事,咱们先想想怎么救这小子的命吧!

“是这样的……圣人限期,让我做出飞天的工具,如果失败了,就,就砍了我的头!”

朱标皱着眉头,“父皇未免太严厉了,不过你有把握吗?”

柳淳仰起头,斜望着天空,“把握不能说没有,但希望不大……毕竟飞天是个庞大的工程,需要耗费无算,陛下只给了我区区三十贯,我,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陛下这是摆明了要杀我的头啊!”

柳淳无奈道。

蓝玉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道:“我懂了,这,这不就是草船借箭吗?让诸葛亮造箭,却不给足够的材料,等交不出来,就砍了脑袋!柳淳啊,你小子这次真的麻烦了!”

柳淳唉声叹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当是替陛下尽忠了!”他在这里,悲声感叹,一直没出声的朱橚突然道:“柳淳,父皇给你三十贯,有没有不许别人给你钱啊?”

柳淳咽了口吐沫,“这个……似乎没有!”

“那就好办了!”朱橚道:“我出一千贯!”

朱标也道:“我出五千!”

朱棣闷声道:“一万!”

“三万!”蓝玉傲然道。

李景隆嘟着腮帮,他看不惯柳淳不假,可这次的事情,是妹妹提出来的,总不能让妹妹欠了这小子的人情吧!

“五万!我出五万!”

柳淳傻傻看着四周,疑惑道:“你们不会骗我吧?”

“想什么呢,我们都是什么人,会骗你吗?”李景隆责备道。

柳淳突然眉开眼笑,一扫颓唐,“好,真是太好了,记得下午把钱送到陶成道的家里,我在那里等着!”

说完,柳淳哼着小曲,就走了……几个人面面相觑,蓝玉突然咳嗽了一声,“那个……咱们是不是被骗了?”

第182章 收了一大堆侄子

蓝玉的确是聪明了一点,但他依旧想不明白,柳淳有什么办法,能把人送上天?莫非靠吹气吗?

还真让蓝玉蒙上了,柳淳就在研究,怎么吹气!

成熟的热气球,甚至可以做跨越大洋的飞行,柳淳想都没想,直接给否决了。他甚至不打算让热气球飞,只要能直挺挺送到空中,就可以烧高香了。

陶成道听到柳淳的打算,他有些失望,在这位陶先生的心里,最好能像鸟儿一样飞行,那才是最爽的。

柳淳无奈道:“陶先生,这样吧,先把热气球弄出来,然后我给你画个滑翔翼的图,你能造出去,找个陡峭的山崖,就可以像鸟一样飞了。”

“当真?”陶成道惊问道:“真的能做到?”

柳淳点头,“以我的祖师爷发誓,保证行!不过滑翔翼有危险,所以不能给贵人们用。”

“我不怕的!”

陶成道是个铁憨憨,连火箭椅都敢坐,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突然感兴趣了,“柳大人,你的祖师爷是谁啊?小老儿听过没有?”

柳淳耸了耸肩,“前朝的郭守敬,你总知道吧?”

“什么?”陶成道脸沉下来,闷声道:“他,他可是给鞑子效力啊!”

柳淳坦然道:“没错,他的确是前朝的官员,所以我一直不太喜欢他的人品。”

“那,那你怎么还拜在他的门下?”

陶成道连拐弯都不会,直来直去,很符合理工老宅男一根筋的德行。柳淳也不在乎,哂笑道:“你当我愿意啊?他们也没经过我同意,就给我灌输了一大堆的东西,事实上我学习的时候,郭守敬早都死了,是他的门人教我的。还有,鄙夷人品,没有必要鄙夷学识,至少他们交给我的东西,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错误!”

陶成道吸了口气,似有所悟,缓缓点头,“朱熹说存天理,我也觉得天下有至理存在,只是他的不一样罢了,可我说不好!”

“我们师门称之为真理,或者叫自然科学!”

“自然科学?”

“对,自然科学讲究一是一,二是二,不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车轱辘话。我们探索都是存在于天地万物之间的学问!”

陶成道听着,突然神情激动,觉得柳淳所讲,大合心意,跟他几十年的探索,竟有许多不谋而合的地方。

“柳,柳大人,不知道小老儿能不能学习这门学问?”陶成道仗着胆子道。

柳淳欣然一笑,“当然可以,我这个人学的东西太杂了,正好需要有人帮着发扬光大呢!”

陶成道得到了肯定答案,突然大喜过望,他蹦着跳着,跟个孩子似的……一转眼就消失了,柳淳不解,心说这家伙是得了失心疯吗?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陶成道又回来了,在他的身后,跟着好几十个黑不溜秋的家伙……这些人普遍瘦小枯干,面皮晒得黑红,满身瘦骨嶙峋,没有几两肉,可眼睛都挺明亮的,很是精神。

陶成道喜滋滋道:“你们快点给柳大人磕头,叫,叫什么呢?”

这位竟然没想好,他为难地看着柳淳,“柳大人,你看他们都是我的弟子,是叫大人师父,还是师爷……”

柳淳简直哭笑不得,“师父也不用叫,师爷更不用,他们还是你的徒弟,我,我把学问教给你就是了!”

“那不行!”

陶成道想了想,突然单腿跪地,“陶成道拜见师兄!”

他拜了师兄,剩下的小子们立刻跪倒,管柳淳叫师伯,那叫一个干脆!

其实好些人都比柳淳还大,但辈分摆在那里,不由得不磕头。

柳淳也挺无奈的,只能接受。他仔细询问,这才知道,原来陶成道钻研火器,不少军中匠户的子弟都拜他为师。

如今天下太平,他们这些人施展拳脚的地方少了。

陶成道又一心研究飞天,不断摆弄火药。这家伙已经弄了好几次事故,把邻居的房舍都给点了,赔了不少钱。

没法子,陶成道只能搬到城外的空旷地方,远离人家,继续试验。弟子们也走了不少,只剩下几十个了。

原本李文忠还愿意接济他,等李文忠死后,陶成道只能靠着朝廷的俸禄,偏偏朱元璋的俸禄出了名的低,他又醉心研究,不懂理财,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吃了上顿没下顿。

师父混成这个德行,弟子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陶成道之所以积极筹划,想要试验飞天,也是打算一举成名,朝廷有了赏赐,弟子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不必一个个都跟猴子似的。

老陶说者无心,柳淳却是听着有意。

日子这么苦了,还能追随左右,这帮小子要么就是痴人,要么就是笨人!痴人能成事,笨人不会坏事!

在柳淳的眼里,他们都是一个个宝贝,只要稍加调教,就能在大明,燃起科学之火,最终星火燎原!

不过就在实现伟大的目标之前,要先定个小目标,比如说,让热气球飞起来。

柳淳跟陶成道商量一番,热气球的结构不复杂,首先是庞大的气囊。

“这个必须用最致密、最结实的丝绸,小心缝好,不能漏气。”

陶成道点头,“没问题,这个不难,只是,只是……”

他吞吞吐吐,柳淳却笑了,“只是缺钱对吧?没事的,先支一万贯!”

“一万贯?”陶成道傻了,连忙摆手,“多了,太多了,有500贯就差不多了!”

柳淳笑道:“多就多,多出来的是我这个师伯给的红包,让大家伙换身新衣服,吃点肉,咱们可是技术工人,不能太寒酸了不是!”

此话一出,陶成道的这帮弟子简直五体投地,师伯啊,你简直就是活菩萨!

师父坚持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机会!苍天有眼啊!

这帮小子昂首挺胸,立刻去置办。

接下来就是吊筐,这个更容易了,陶成道弄起来得心应手,他平时没少编椅子。

“还剩下最关键的,就是加热装置,尤其是燃料,我原想是用猛火油,但猛火油浓烟滚滚,效果不好。要不要提炼一些石油呢?”

柳淳喃喃自语,又很快否定了,毕竟靠着土法加温,能不能制造出合格的煤油,他表示强烈怀疑,朱元璋催得太急了,又有那么多藩国,一旦出了意外,他可就成了罪人,谁也救不了他了。

“师兄,我有个提议,只是有点贵!”

“贵?贵怕什么,反正又不是我出钱!”柳淳鼓励道:“讲,有什么好主意,只管说出来!”

“师兄,你看能不能用点鲲油?”

“鲲?什么鲲?”柳淳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会唱、跳、rap,篮球的俏丽身影……

陶成道耐心道:“就是海里的一种大鱼,渔民称之为鲲,鲲的油能用来点灯。”

柳淳恍然大悟,“是鲸油!对!就用鲸油!”

陶成道忧心道:“师兄,鲲油可不便宜,而且这些年海禁,渔民那里没有了,必须找朝中的水师要,没准还要惊动陛下哩!”

“惊动就惊动!反正是给他办事,他还能不帮忙?”柳淳满不在乎,他甚至不理解为啥陶成道那么怕老朱!

柳淳想了想,气囊,吊筐,燃料,全都有了眉目,还有好几十个能干的工匠,热气球没有理由飞不上去。

既然能飞上去,这可就是最重要的第一次了……

柳淳思索再三,“老陶,你说咱能不能再来一个竞拍,让大家伙出钱,购买上天的机会!这可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啊!你说会不会很值钱?”

陶成道直接翻白眼了,“师兄,你到底学的是什么?莫非是赚钱不成?”

“怎么?不行啊!”

柳淳没好气道:“你一把年纪了,总要替弟子们想想吧,不多挣点钱,他们怎么娶媳妇?没有媳妇,哪来的孩子,没有孩子,谁继承手艺……”柳淳恨铁不成钢道:“所以,我们搞科学的,必须先学会挣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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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天子赐福

柳淳捡了一大帮侄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他还不到开宗立派的岁数,陶成道又那么大年纪,柳淳总不能收他当徒弟,然后直接升格成爷爷吧。

按照江湖规矩,陶成道这算是“代拉师弟”,就是柳淳代替师父传授本事给他。两人之间,当然不能以年龄来算,只能靠着本事,谁传艺谁就是师兄,所谓长兄如父,在江湖上,同样适用,而且更加严格三分。

陶成道既然认了师兄,要是敢背叛,光是吐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根本不用其他人出手。

当然了,陶成道也不会糊涂到这个程度,苦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抱上了一根大粗腿,他怎么舍得放开,别说叫师兄,就算叫师父,他也认了。

事实上,自从跟着柳淳做事,陶成道真的学到了很多本事。

比如怎么安排几十个人,有条不紊地推进工作。

他们只用了十天时间,就缝制出一个十丈大小的气囊,经过检验,完美!

吊篮在五天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剩下的就是加热装置,尤其是铜嘴,必须足够结实,他们一共铸造了五十个之多……要知道每个都耗费了十几斤的铜,陶成道看得心里淌血。

怪不得说科学要花钱呢,这不就是在拿真正的钱在折腾吗!

五十个铜嘴,只留下了三个,剩下的全都报废了。

柳淳盘算了一下,他发现光是靠鲸油还没发提供足够的热量,那要怎么办呢?他想起了自己在钢铁厂弄得预热装置。

因此柳淳又赶制了一个巨大的鼓风机,四周准备炉子加热,然后弄了个大皮筒收集热气,对准热气球,把热气球鼓起来。

这样鲸油燃烧只需要维持空气的热度就可以了。

他们忙活了二十五天,终于一切妥当。

柳淳是打算先搞个动物实验,可一想到之前的七头猪,他就犹豫了,猪是不行了,弄两只羊,看看成不成!

就在柳淳准备动手的时候,突然风驰电掣,来了一伙人。

为首的一位老者不怒自威,见面就骂!

“你个小兔崽子,朕花了钱,辛辛苦苦造出来的,居然不让朕第一个上去,你想欺君啊?”

来的正是老朱,这位皇帝陛下,显然十分重视飞天大计,居然微服而来,他怒气冲冲,摆明了兴师问罪,

柳淳这个无语啊,你还有脸提!

那三十贯钱,连个吊筐都买不下来,其他的钱都是小爷出的好不好?

很显然,柳淳已经把太子,朱棣,蓝玉,李景隆等人的投入,算成自己的功劳了,没毛病!

“陛下,您确定要第一个上去?”

朱元璋见柳淳一脸的坏笑,就忍不住道:“你小子到底打什么算盘,给朕从实招来!”

“陛下,凡事都有风险,这第一次试验,难免会出现意外,所以需要先进行一下安全检验。”

朱元璋若有所思,之前不就是陶成道弄得玩意炸死了七头猪吗!的确该验证一下,老朱可不想自己驾崩在热气球上。

“也好,那你就替朕上去瞧瞧吧!”

“什么?”

柳淳简直想骂大街了,你个老不要脸的,你怕死,小爷就不怕啊!

“陛下,第一次最好进行动物实验。假如用真人也行,臣请求陛下拿出二十万两黄金,作为勇士的补偿金,一旦殉国,这笔钱要给勇士的家人。”

听柳淳这么一说,陶成道,还有他的学生们,都跃跃欲试,眼睛冒光,一条小命算什么,二十万两黄金啊,够盖个金房子了!

“咳咳!”

老朱面色不善,怒道:“为国效力,何必斤斤计较,既然要先用牲畜,那就试试吧!”

柳淳算是摸准了老朱的脉,这位皇帝陛下,简直抠得厉害,只要提到了花钱,花大价钱,他立刻就改主意了。

柳淳赶快下令,几个火炉一起点燃,那边鼓风机吹过来的风,通过火炉加热,再经过陶管,皮口,向着热气球里面挤进去。

渐渐的,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了面前。

朱元璋都看得目瞪口呆,好大!真是好大!

热气球的直径达到了十一丈左右,陶成道也是不惜工本,柳淳给了那么多钱,要是再办不好,就真的该死了。

大约经过半个时辰,热气球终于被充满了,鼓鼓的,向天上的冲劲儿惊人,要不是下面有八根巨大的绳索牵着,热气球就要飞了。

“行!真的行了!”

陶成道兴奋的拍巴掌,他下意识就想跳进去。

飞天的梦想,近在咫尺啊!

幸好柳淳手疾眼快,按住了陶成道。

他让两个师侄把准备好的羊扔到了筐里,然后点燃了热气球本身的加热装置,铜嘴之中,喷出淡黄色的火焰。

鲸油的热力充足,然后起来没有多少烟,甚至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八根绳索不断放松,热气球一点点先空中飘去。

“一丈,两丈,三丈……”

大家数着绳索上的刻度,每增加一点,都会带来一阵欢呼。

陶成道仰望着热气球,泪水满眶,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跟他一起哭的,还有那些可怜兮兮的徒弟们。

朱元璋痴痴看着热气球,眼中同样放出炽热的光芒。他终于能站在高空,俯视江山,一饱眼福了。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实验成功的时候,柳淳却发现了问题,因为热气球似乎不那么饱满了。

“收绳索!”

柳淳果断下令,经过一刻钟,热气球回到了地面。

里面的羊安然无事,只是不停咩咩叫唤。

柳淳冲到了加热铜嘴的位置,仔细观察。

“热度不够!”他下了断言,“师弟,你把剩下的两个铜嘴拿来,用三个一起加热!”

陶成道毫不迟疑,把三个铜嘴箍在一起,又经过了一个半时辰,他们总算忙活完了,可以第二次试验。

按理说皇帝陛下的时间,宝贵如金,可朱元璋就这么看着,丝毫没有不耐烦。

而且在等待的期间,其他人也陆续赶来。

太子朱棣,燕王朱棣,燕王妃徐氏,还有小胖墩和两个弟弟,另外周王朱橚,梁国公蓝玉父女,还包括蓝勇等人,再有李景隆和李无瑕兄妹,徐妙锦和四哥徐增寿也来了。

大家伙眼巴眼望,都在看着这个庞然大物!

终于,再度将热空气送进去,又加大了热力输出,果然,热气球升空的速度和力道都比之前强多了,很快突破了十五丈,向着三十丈冲击。

大家伙的心,也跟着热气球一样,不断升高膨胀……

真是太神奇了!

两只羊加起来,一百多斤,比一个人只重不轻,羊能上去,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坐着热气球,飞上苍天,俯视壮丽河山!

尤其是南京城就在长江边,谁不想领教一下,虎踞龙盘的豪迈气象!

朱元璋已经按捺不住了。

“谁都不许跟朕抢,朕要上去!”

朱标和朱棣都有心阻拦,可朱元璋根本不听,他满不在乎笑道:“你们害怕朕出危险,没事的,朕有办法!”

朱元璋扫了一眼,发现在人群后面的柳淳,忍不住骂道:“臭小子,躲那么远干什么,陪着朕上天!”

柳淳越来越讨厌朱元璋了,这个该死的老家伙,好事想不到自己,坏事又忘不了自己。

凭什么,皇帝了不起啊,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朱元璋丝毫不在乎柳淳的怨气,小子,抱歉,皇帝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老朱拉着柳淳,一起上了吊筐。

这一次有了人之后,柳淳亲手操控铜嘴,保证火焰输出,热气球飞得又快又稳,朱元璋贪婪地睁大眼睛。

远处长江,水汽弥漫,横贯眼前,仿佛把大地撕成了两半!

壮哉!

钟山风雨,虎踞龙盘、

雄哉!

田连阡陌,鸡犬相闻,一眼望不到头。

回看金陵,城池一层套着一层,不愧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气象森严!

老朱越看越痴迷,这就是他的江山啊!

许久,朱元璋才瞧了瞧,蹲在角落的柳淳。

“臭小子,你怎么了?”

“我,我有点恐高。”柳淳小脸发白,可怜巴巴的。

朱元璋终于笑了,“唉,你小子立了这么多功劳,朕着实该赏赐你点什么,你看,朕给你三个夫人怎么样?”

柳淳吃惊地瞪大眼睛,朱元璋却哈哈大笑,“你以为朕的锦衣卫都是吃白饭的吗?徐家丫头是中山王的掌上明珠,李无瑕也是京中的才女,这俩人配龙子龙孙,都绰绰有余,至于蓝玉的丫头,那也是,是……奇女子一个!你小子的福气不浅啊!”

第184章 不赏金牌赏块玉

柳淳这些天就在为这个事情烦恼,原来他是非常倾向于徐妙锦的,当然了,只是念头,并没有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事实上柳淳也不太把爱情当成一回事,至少不会有”你失去的只是一条腿,她失去的却是爱情”这种荒诞的念头,毕竟小三上位成功的还是少数,而且能把成功经验堂而皇之变成小说的,又是奇葩中的奇葩。

柳淳很喜欢徐妙锦那种相对独立的性格,两个人的相处很轻松愉悦。只不过这些日子,他又见了几次李无瑕,柳淳不得不承认,那是个标准的江南才女,很符合许多男孩心中女神的样子。

至于蓝玉的宝贝女儿,柳淳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身材了,绝了!

好吧,替蓝姑娘默哀一分钟,明明用心最多,却让柳淳这个没良心的排到了最后……

总的来说,柳淳对三个人,都有那么一点欣赏,也曾经梦想过……但他知道,这很不现实。谁知道这么荒唐的事情,居然从朱元璋的嘴里说了出来!

简直见了鬼了!

“陛下,真,真的可以吗?”

朱元璋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吊筐的外面,贪婪地俯视着自己的天下,看着江上船只往来,何其壮美!

“朕是天子,有什么做不到的!”

朱元璋豪情万丈,没错,连天都上了,柳淳那点小事,根本不叫事!

“多谢陛下天恩!”

柳淳激动之下,都忘记了这是在三十丈的高空了,兴奋站起,吊筐跟着摇晃,吓得他又急忙蹲下了,可脸上还满是喜悦。

朱元璋扫了他一眼,幽幽道:“朕当然可以赐婚,不过你要先让三家同意才行!”

“什么?”柳淳瞪圆眼睛,朱元璋,你说的是人话吗?

老朱满不在乎,“这几个孩子都是朕亲眼看着长大的,你要是有本事,让他们三家心甘情愿,朕当然乐得顺水推舟,成全你们,这有什么不好?”

柳淳气得想冲上去弑君了……没错,他就是想整死这个老不要脸的。

我有本事摆平三家,我直接求亲好不好,用得着你老人家多此一举吗?

真的,假如柳淳不是恐高,他很想抓住老朱,胖揍一顿。

朱元璋瞧着柳淳咬牙切齿,呼呼喘气的模样,越发开心了,简直跟饱览风光,有着同样的的快乐。

“柳淳,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摆不平这三家,就算朕赐婚了,成亲之后,也会闹得天下不宁的。朕是过来人,是为了你好!”

柳淳已经无力吐槽了,你老要是为了我好,就不该提这个茬儿,纯粹是没事找事。

柳淳蹲在角落,郁闷得不说话,朱元璋又贪看了一阵风景,突然打了个喷嚏。柳淳不得不开口了,“陛下,高处不胜寒,还是赶快下去了,万一病了,臣可就罪莫大焉了。”

朱元璋迟疑了一下,突然把手伸到袖子里,从里面顺出一个玉制的貔貅,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抛给柳淳。

“拿好了!”

柳淳下意识接过,这段时间他也见识了不少好东西,玉质温润,一看就是好东西。

老朱道:“你不喜欢金牌,朕就给你个玉器,会有大用的。”

柳淳瞧了瞧玉貔貅,又瞧了瞧老朱,咽了口吐沫,傻傻道:“陛下,这玩意有啥用啊?”

朱元璋哼了一声,“不用问朕,回家找你爹去,他知道!”

老朱说完,便不再搭理柳淳,而是挥动吊筐上面挂着的小旗,热气球缓缓降落,柳淳捧着玉貔貅,心里头砰砰跳。

老朱神色淡漠,话语不多,可经验告诉他,表面的东西越简单,背后的东西就越复杂。而且朱元璋提到了老爹,那这玩意就跟锦衣卫有关系了……柳淳吓得赶快塞到怀里,藏好,生怕让外人看到。

朱元璋见他慌乱的模样,嘴角带笑,心说:“你要是真敢不当回事,没等落地,朕就收回来。这个宝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

从热气球上下来,朱元璋笑逐颜开,意犹未尽。

“好,真是太好了!等天气好了,朕还要来,这东西实在是太好了!”朱元璋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儿子们,终于开了恩,“你们也上去瞧瞧吧!”

就这样,两个一对,两个一对,接连上天,惊呼之声,不绝于耳,哪怕稳重如朱棣,也脸涨得通红,喜不自禁。

“真是壮观,真是不同凡响啊!”朱棣突然想起一个可能,“父皇,此物能飞到高空,会不会有人利用此物为非作歹呢?”

朱元璋还沉浸在喜悦中,没想到这一节。

“你的意思是?”

“父皇,假如有人在皇宫附近,利用热气球升空,居高临下,对宫中不利,不可不防啊!”

朱元璋想了想,又把柳淳叫来。

“你小子说说,这东西能不能飞到皇宫上头?”

“没问题的,这一次臣是担心危险,所以准备了绳索,假如去掉绳索,热气球就能随着风向飘飞。只要在上风口,飞到皇宫上头,也是可能的。”

朱元璋突然眉头立起,“柳淳,那就是说,有人能飞到朕的头上,拉屎撒尿,甚至行刺朕!对不对?你小子弄这个玩意之前,怎么没提醒朕?”

柳淳气得炸了,姓朱的,你当时给了我三十贯,就把我赶跑了,生怕我多管你要钱,现在倒好,又来责怪我,我这是怎么都不对了,你老东西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好少给点赏赐,你丫就是个黑心老板。

“陛下,热气球虽然不算太难,但目前为止,也仅有臣这里能造得出来,臣是万万不敢欺君罔上。不过陛下的担忧也有道理,几年之内,必然会有人仿制,甚至有人以此来为非作歹。所以呢,臣建议,陛下应该立刻颁行法令,京城二十里之内,不许释放热气球,在城墙要准备弓弩,火铳,一旦发现热气球侵入,立刻击落。还有,臣觉得不能让什么人都可以造热气球,这个必须规范起来!”

朱元璋频频点头,“你说的都有道理,只是要怎么规范,究竟谁能造,谁不能造?”

柳淳笑道:“这个简单,陛下只需要颁布法令,重要的发明,归发明人所有,在五年之内,任何人不经授权,就随意仿制,需要承担数倍赔偿。如此一来,发明人就会替陛下监督那些非法制造热气球的人。”

老朱想了想,突然勃然大怒!

“好啊!柳淳!朕听明白了,你小子拐弯抹角,就是想独占热气球的利益,而且还堂而皇之,让朕颁行法令,你真是一张纸画个鼻子,你好大的脸!”

把老朱气得歇后语都出来了,柳淳不服气了。

“陛下,臣怎么是为了自己?臣斗胆请陛下见一些人!”

朱元璋勉强点头,柳淳转身,不多时,把陶成道,还有他的弟子,全都叫来,大家伙跪了一大片。

“陛下请看,他们都是军中的匠户子弟,这些年可是受了不少苦,好些人都二十好几,连媳妇都没有。陛下最是爱惜穷苦百姓,圣人恩泽,理当及于这些人才是啊!”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陶成道,你原来叫陶广义,对吧?”

陶成道磕头作响,“回陛下,臣的名字是陛下所赐,臣五体投地!”

朱元璋又道:“这些年,你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陶成道抹了一把眼泪,摇头道:“都是臣自作自受,非要飞天,若非有柳师兄指点,臣只怕粉身碎骨,也实现不了夙愿。臣能追随陛下,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臣无怨无悔。只是,只是臣的这些弟子,他们还是最低等的匠户,除了正课税粮之外,每月要在作坊服役十天,还要在官吏的家里劳作十天,只有十天,可以由自己支配。经常食不果腹,忍饥挨饿,一旦生病,还要缴纳一钱银子,让官府雇人代替,假如交不出,就会挨打,甚至送命……”

陶成道说着,眼中含泪……朱元璋也不由得深吸口气,明代匠户的问题,是很多人都提到过的,大家都觉得是老朱不近人情。

其实这玩意是从元代延续下来的。

蒙古帝国在四处征杀的过程中,就非常重视工匠,每攻破一座城池,都会搜刮工匠,以为己用。

老朱起兵的时候,攻克州县城池,自然能俘虏许多工匠。

在战争中,成了俘虏,怎么可能享有和普通人一样的待遇,而且当时老朱也没有足够的钱财,给予工匠优待。事实上,最初的工匠,还是能得到足够的粮米食盐,还定期赏赐衣服布料。

可随着天下太平,工匠从最初服务军中,到给各级衙门做事,包括给宫里干活,伺候的主子多了,几乎完全沦为奴仆。很多人承受不住,就四处逃散,或者消极怠工,这已经成了大明的一个弊端。

“柳淳,你是打算替匠户说话了?”

“臣没有,臣只是给自己的工人说话……陛下若是能答应热气球的专利,臣就可以拿出一成的股份分给他们,每个人一年下来,能多拿几十贯,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老朱太清楚柳淳的德行了,这小子往往会挖个小坑,等你不自觉踩进去,就会赫然发现,这是个无底洞!

所谓专利,多半也是这么回事!

老朱思忖着,缓缓在工匠的中间走来走去,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黑的跟碳棒似的年轻人身上。

“朕问你,假如给你五十贯钱,你会干什么?”

“五,五十贯啊……我,我想娶张寡妇!”

“张寡妇?”朱元璋轻笑道:“怎么不想娶黄花大闺女,某人还想娶三个哩?”

黑小子憨憨道:“俺是贱民,娶黄花大闺女,会被大老爷抢走,不让俺睡的!俺只配娶寡妇,他们一看长得丑,就不跟俺抢哩!”

黑小子人畜无害的笑,仿佛最辛辣的嘲讽,让老朱的脸彻底黑了……这些前朝的旧习怎么还存在?当朕真的看不到吗?

第185章 内帑满了

朱元璋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宫里,有三位皇子在,他也只能在后面打酱油,本来柳淳是不想跟着的,奈何一瞧到那几位姑娘吃人的目光,还是跟着老朱算了,最多挨骂,不会有别的风险不是……

事实上柳淳也真是打酱油的,到了大殿外面,他、蓝玉、李景隆、徐增寿都被留在了外面。

老朱只把三个儿子叫了进去。

“你们说说吧,这个事情要怎么处置?”

朱元璋先问朱橚,“你的看法呢?”

“回父皇,儿臣以为官吏欺压匠户,为非作歹,辜负皇恩,决不能饶恕,应该彻查工部,凡是有盘剥匠户的官吏,一律发配充军,全家贬为奴仆。他们不是能霸占别人的妻子吗,就该让他们尝尝同样的滋味!”

朱橚咬牙切齿说着,他善良不假,可善良也不能是非不分啊,该处置的不能手软。

朱元璋微微颔首,似乎有些满意。

太子朱标向来反对杀戮,他急忙道:“父皇,万寿盛典就在眼前,如果这时候掀起大狱,实在是太不吉利了。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在大典之后,再行处置。另外工匠生存艰难,应该下旨,严谨官员使用匠户为自己做事,否则以贪墨论处!另外可以增加匠户每月的粮米两斗,以示皇恩浩荡,普天同庆。”

朱标不愧是处置国政多年,做起事来,四平八稳,面面俱到。就连朱元璋都找不出什么毛病。

老朱沉吟了许久,才把目光落在朱棣的身上。

“你也说说吧!”

朱棣面前凝重,他能在父皇面前说话的机会不多,必须珍惜才是!

“父皇,儿臣记得,在洪武七年,有个地方的知府向父皇上书,请求赐予一名妇人贞节牌坊,彰显十年守节之功,还说这是我大明教化,哪怕寻常妇人,都知道遵循纲常。”

朱元璋颔首,“的确有此事,可你知道父皇是怎么处理的吗?”

“父皇降旨,严词训斥地方官吏,还要求尽快让妇人成家!”

“对,那你知道父皇的心思吗?”

朱棣朗声道:“儿臣斗胆猜测,国初民生凋敝,户口空虚,好多地方,千里无鸡鸣。一个大好年华的妇人,不赶快成亲,却苦苦守节,假如人人都像她一样,大明岂不是国将不国!”

“没错,国初历经战乱,遍地都是寡妇,如果人人守节,谁还替朕耕田戍边!”

朱棣笑道:“父皇英明,儿臣还记得,又过了三年,同样是地方的一个妇人,她要求守节,地方官吏不许,父皇知道之后,勃然大怒,将地方官吏处斩,想要娶此妇的人家,被发配充军!”

同样的案子,老朱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态度?难道是老朱糊涂了,还是三年的功夫,大明就人口充裕,可以允许妇人守节了?

都不是!

后一个案子,另有内情。

那个妇人死了丈夫,小叔子趁机想要娶嫂子,地方官吏居然支持小叔子的要求,同意这桩婚事,驳回了妇人守节的请求。

判决结果送到了京城,老朱怒不可遏,他怒在哪里?弟娶其嫂,这是元朝留下的遗风,朱元璋登基之后,恢复华夏衣冠,极力扫除前朝弊政,不遗余力。可当了十多年皇帝,居然还有官吏犯这个错误,以前朝的风俗来判案,老朱砍了他的脑袋,都是便宜的。

朱棣此刻把这两个案子拿出来,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父皇,匠户之制,是承袭前朝。早些年,父皇征战天下,耗费巨资,不得不为。如今国泰民安,朝廷府库丰盈,足以出钱雇佣工匠,如果继续保留匠户,只会任由前朝的弊政,蔓延肆虐,残害无辜百姓!”

“父皇,儿臣曾参与辽东之战。柳淳在白羊口,改良火药,制作新的军粮。他以雇佣之法,生产出来的物资质量好,速度快,在军中广受好评。父皇可以询问宋国公和梁国公,就知道孩儿所言不虚。孩儿以为,既然此法堪用,不如就推行开……借着这一次万寿,加恩匠户,让数百万的子民,感受到父皇如天之仁!”

朱棣说完,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

朱橚稍微迟疑,也赶快跟着四哥一起跪倒。

“父皇天恩,儿臣拜求父皇!”

一下子跪下两个儿子,朱标思忖了一下,也道:“父皇,四弟和五弟的看法的确有理,只是骤然废掉匠户,会引起很多波折。不如这样,事缓则圆,父皇可以降旨,提高匠户的工钱,让他们不再白白做事,然后分批,给予一些不重要的匠户民籍,如此一来,一二十年之间,就可以彻底消除匠户弊端!”

朱棣听完大哥的话,忙道:“太子哥哥老诚谋国,儿臣心悦诚服!”

老朱沉吟,权衡再三,“嗯,此事让太子拟个条陈,然后朕再权衡一二……”老朱没有立刻答应,他十分犹豫。

聪明如朱棣,也猜不透父皇的心思。

“或许这就是藩王的无奈吧!”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朱棣跟柳淳抱怨。自从挑明了关系,朱棣没有背着柳淳的话,柳淳淡然一笑,“殿下,我觉得吧,你怎么想,或许是错了。”

“错了?”

“嗯,咱们陛下之所以不愿意废掉匠户,或许道理很简单!”

“是吗?”朱棣笑道:“我倒想听听你的看法。”

“俩字……”柳淳想说出来,不过一琢磨祸从口出,他让朱棣把手送到面前,柳淳在手心里写下。

朱棣稍微迟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小子,不怪父皇骂你,我也送你俩字,活该!”

……

柳淳写的是什么吗?

很简单,抠门!

没错,柳淳是渐渐看透了朱元璋的本性。

这位农民皇帝雄才大略,文治武功,那是不用多说。但他有个最大的缺陷,就是不喜欢往外掏钱。

有句古话,叫生意钱当天完,买卖钱花一年,庄稼钱万万年!

生意钱就是指那些唱戏杂耍的艺人,也就是明星戏子,他们能赚钱,可也能花钱,像流水似的。

做买卖的生意人,就小心谨慎很多,不会轻易浪费,能花一年。

等轮到庄稼汉,这就厉害了,该花的钱也不花,一文钱捏成八瓣,所有就有了万万年的说法。

其实不管哪一种对待财富的方式,都不必苛责。

只是身为天子,却不愿意付出一些代价,就会出问题……比如九边的军户,老朱常常吹嘘养兵百万,不耗费国库一文钱。可问题是国库不出钱,代价就由全体军户承担,而且造成了边军战力薄弱,空额严重等致命问题。

虽然当下强兵猛将都在,还不用担心,可几十年后,大明就会尝到苦果。

同样的道理,老朱也不愿意花钱雇工,所以呢,他就弄了个匠户的制度,这要是能持续下去,不就省钱了吗?

可问题是想象的和现实毕竟是有差距的。

不管是任何人,哪怕尊贵如天子,也要遵守市场的规则,服从人性,不能逆天行事。

柳淳借着热气球,把匠户的事情捅出来,朱棣紧跟而上,直指整个匠户制度。这俩人没经过商量,却配合非常默契。

朱棣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坚持。虽然京城铁板一块,他还无从下手,但朱棣要告诉所有人,他是能让大明变得更好的那个人!

对于朝臣来说,选择太子,固然是仁厚之主,可选择他,才能让这个江山更好!

朱棣是要借着匠户,竖起自己的旗帜。

他相信,朝中总会有些不得志的人,或者是冒险家,喜欢烧冷灶的,会向他靠拢。

朱棣的心思,柳淳能看得出来,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错误,身为天子血脉,要是连争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废物点心呢,只要朱棣用堂堂正正的手段,不玩阴谋诡计,柳淳就觉得没什么问题。

甚至,他还愿意帮朱棣一把。

“殿下,我估计陛下会看透的,很快的!”

柳淳在说这话的时候,朱元璋带着朱标,再度来到了内帑,和上一次相比,此时的内帑,多了很多箱子,里面全都是满满的金银条块,一个个的元宝!

老朱坐在了一个箱子上,随手拿起一个元宝,沉甸甸的,足有50两!

“那小子说的真对!万寿之前,五百万两的外贸,填满了朕的内帑!他做到了!”突然老朱将这块元宝狠狠扔出去,砸在了地上,怒骂道:“可这个混小子也骗了朕!朕的内帑是满了,可这些钱也不属于朕了,太子,你说该怎么办?”老朱气哼哼问道。



第186章 锦衣之王

朱标还能说什么,他现在都闹不清楚,老爹跟柳淳到底是怎么回事,俩人完全不像是君臣,倒是,倒是有点像他跟父皇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母后还在,朱标敢跟父皇吵,完全不用在乎,有什么事情,母后都能摆平。

等到马皇后仙逝,朱标也成年了,父子两个就消停多了。

现在看到柳淳的样子,朱标突然有点怀疑,没准这小子真是散落在民间的弟弟呢!

朱标也知道不可能是真的,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奇妙,毫无道理可讲,别看老爹骂柳淳,甚至动手要打,可这么长时间,柳淳不还是活得越来越滋润。

所以吧,父皇的话,不用当真的!

“朱标,你是不是觉得父皇不敢动那个小子?我现在就可以下旨,让你去砍了柳淳的脑袋回来!”

朱标低着头,几乎没有迟疑,立刻道:“儿臣接旨!”

他这话一出,倒是把老朱唬得脸红脖子粗,没听出来,是开玩笑啊!这位陛下忙向四周寻找金银,要给朱标两下狠的!

你这个逆子,也敢跟朕耍花腔了,简直要气死朕了!

朱标转移话题,“父皇,这些钱不过是转到皇家银行,父皇手里握着皇家银行的股份,儿臣觉得没差别的,都是父皇的东西,没人能抢去的!”

“错!”

朱元璋断然摇头,“你还是没有想清楚啊,这些金银一旦转入皇家银行,父皇能随便动吗?明面上皇家银行是朕的,可实际上,朕能动的钱没几个啊!”

老朱这话,的确有些言不由衷,实际上经过皇家银行的放大,朱元璋能动用的财力,是以前的十倍不止。

只不过老朱有一点说得没错,过去存在内帑的钱,都是老朱自己的,可以随便支配。可计入银行之后,想要动用,就会麻烦很多,甚至会被拒绝,如果一意孤行,弄出来篓子,整个新币就会崩塌,这是朱元璋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唉!”

朱元璋突然叹了口气,“百官们常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实际上,这天下的土地,出了这皇宫大内,又有哪一块是朕可以随意支配的?饭要分锅吃,日子要分开过。父皇坐在龙椅上,从来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

所谓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朱元璋是最不信这一套的,而且他收权也收的最厉害,百官被老朱死死压制住,连点喘气的余地都没有。

可即便做到了朱元璋的地步,文官的势力依旧在顽强生长,而且可以想见,等老朱挂了,文官必定会泛滥起来。

“朱标,为父想告诉你,坐拥江山,这是名江山,而非实江山。就像这些金银,名义上属于父皇,可实际上根本不是。怎么说呢,柳淳那小子或许是对的,朕就是个保管员。从金银到天下,这二者都是一个道理。你是九五至尊,是天子,可你有的只是名而非实!理财需要心存敬畏,当皇帝也是如此,为父二十多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

向来杀伐果决的洪武天子,居然露出了柔软的一面……没错,正是因为心存敬畏,敬畏那些不计生死勇者,朱元璋才格外勤劳,他把所有的政务,都一肩扛起。

老百姓的事情再小,他都不会大意。

小到婚丧嫁娶,甚至丢了耕牛,朱元璋都会认真处理。光是自己勤劳还不够,他还订下严格的祖训,要求后代子孙,也要像他一样,辛勤政务,将朱家的天下,发扬光大。

这就出现了一个很有趣的情况,假如天下真的是皇帝一人的,那么皇帝为所欲为,也毫不担心。

可偏偏天下不是皇帝的,怎么说呢,从古至今,改朝换代,强汉盛唐,都会变成过往云烟……从某个角度来讲,皇帝也是江山社稷的保管员而已,并不是真正的主人!

老朱将他治国的想法,悉数传授给朱标。

等讲完之后,老朱叹息道:“本来留着内帑,是想着用起来顺手方便,可事到如今,父皇也不能死死扣着了!还有,你告诉茹太素,要单独准备储藏金银的仓库,不要留在宫里,免得子孙有人打金银的主意,坏了钞法。”

朱标简直不信自己的耳朵,父皇这是怎么了,以往不断往里搬钱还嫌少,好容易能填满了,竟然要送出去,父皇啊,你在想什么呢?

“呵呵,说起来,还多亏了那个小子!”朱元璋笑道:“论起钱这一关,他比朕这个皇帝还要潇洒很多!他争取了热气球的专利,转手就给下面人普通的工匠一成的股份,他比朕大方多了。”

朱标其实也挺钦佩柳淳的气度,不管是白羊口,北平,还是大宁……凡是柳淳奋斗过的地方,都会产生一大帮新贵富豪。

柳淳在分配利益的时候,从来不会犹豫。

有趣的是,柳淳分出去的越多,追随他的人也就越多,而且几乎每个人都在拼了老命,帮着他赚更多的钱,这就让人郁闷了。

老朱不怀好意笑道:“那小子能过钱这关,情这关就未必能过得去,所以朕给他三个姑娘,让他头疼去吧!”

朱标嘴角抽搐,心疼起柳淳了。

“父皇,儿臣以为还是刚刚择一人赐婚,他安定下来,或许就会收敛了。”

“不!”朱元璋断然摇头,“朕才不会让他消停呢,你猜猜,朕把什么给他了?”

朱标眼珠乱转,四处看着。

突然,他惊呼起来,“父皇,你怎么把那个宝贝给了他?”

“哈哈哈!”朱元璋朗声大笑,“父皇就是要借着他,试探朝局!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忠良!”

朱标无话可说,他突然好奇道:“父皇,按照你的意思,那个柳淳算不算忠良?”

老朱眉头乱抖,腮帮的肉不停跳动,“你少给那个小兔崽子脸上贴金!”老朱呵斥道:“你尽快准备,让茹太素选好地方,把金银赶快运走。”

朱标点头,“儿臣这就去办,十天之内,就搬出去的。”

“十天?”老朱摇头。

“父皇,你是嫌太慢了,是吧?那八天,或者五天?”

难得,朱元璋脸红了,“那个,别那么着急,缓缓,缓缓,一个月之内,能办成就行!”

朱标正色,“父皇放心,一个月就一个月,儿臣一定全力以赴,请父皇放心!”

这回轮到老朱哑口无言了,其实他的意思是是一个月最好,拖到两个月也没事,假如三个月呢,也勉强接受。

可偏偏一个月之后,就要把金银弄走,这可怎么办啊?

老朱决定了,这一个月,再也不去妃嫔的宫殿,都留在内帑,抱着金山银山睡觉,踏实!

……

相比老朱的犹豫,柳淳就显得从容多了。他早就清楚一个道理,当钱多到一定程度,钱就不属于自己,他的任务只是把钱放到合适的地方,去创造更大的价值。

所以柳淳把从各府弄来的钱,还有即将得到的专利权,都留在了新的公司,他让陶成道根据学生的情况,把他们分成不同的等级,然后再根据表现,分别授予相应的股份,

从此之后,他们就跟热气器绑在了一起!

“天天忙活,尤其是在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简直诚心给我穿小鞋,我的日子那叫一个难过啊!”

柳淳唉声叹气,向老爹柳三抱怨。

柳三黑着脸道:“你小子别一肚子委屈,陛下没有亏待你,这府邸不是陛下给的吗?”

柳淳翻了翻白眼,“这是我从徐家弄来的地,蓝徐两家帮忙修的,要说陛下给了我什么,就这么个破玩意,你瞧瞧吧!”

柳淳随手,把玉貔貅拿了出来,扔给老爹。

“你找个旧货市场,给卖了算了!”

柳三接到了玉貔貅,仔细端详,一看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突然柳三一跃而起!

“这,这是锦衣卫的象征啊!陛下怎么把这个给你了?这可是最亲近的心腹才能执掌的!你小子是交了什么好运了?”

柳淳不解,“爹,你没搞错吧?我没听说蒋瓛那里有这个啊?”

柳三哼了一声,他小心翼翼,把玉貔貅放好,生怕碰坏了。

然后,一转头道:“傻小子,你当蒋瓛能掌握全部的锦衣卫啊?早在陛下没登基之前,就从锦衣卫中选拔了一批心腹的心腹,号称神卫,他们就是以貔貅为标记,最顶尖儿的就是玉貔貅!”

听起来很厉害,“谁是玉貔貅的真正主人啊?”

“我也不知道,因为一直都保密,不过据我的猜测,多半是陛下的发小伙伴!毕竟只有他们,才能让陛下放心。只是我想不通,陛下为什么收回玉貔貅,又给了你呢?”

第187章 活得最明白的人

柳三是押解大宁的货物进京的,他告诉柳淳,光是这大半年,陆续送到大宁的人犯就超过了三万,同时前往屯田开荒的人,也有五千之多。

另外呢,他们又招募了不少蛮夷,大宁增加人口超过了六万。

更大的好消息是南京的市场打开之后,前往大宁和辽东种油菜,黄豆,已经变得有利可图,可以预见,未来的几年,都会有很多商人北上。

不过也有遗憾,那就是柳淳的甜菜种植计划失败了,甜菜早在唐朝时期,就从波斯等地传入,中原的百姓也有栽培,只不过中原百姓将甜菜作为一种普通蔬菜,食用叶子,并没有发掘出甜菜的榨糖潜力。

柳淳也是犯了错误,他规划种植甜菜,可由于长时间的选择培育,中原的甜菜叶大根小,含糖量远远不够,上百斤的甜菜根,还榨不出一斤糖。

“你小子可把徐丫头给坑苦了啊!”柳三嘿嘿笑道,幸灾乐祸。

柳淳很无奈,谁让徐妙锦喜欢吃糖,嚷嚷着要大种甜菜,结果吃了大亏……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不对。

“这样吧,反正有胡商过来,我想办法从波斯那边弄点甜菜种子,然后种植培养,挑选含糖量高的,不断积累,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好!”

柳三抚掌大笑,“男子汉大丈夫,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儿。你小子可别给老爹丢人啊!”三爷拍着柳淳的背,充满了自豪,他顺手都能捡了个宝贝,这运气也太逆天了,算起来,三爷这才是“主角光环”呢!

什么都不用干,就坐享荣华富贵,还能娶到昔日的女神,简直是人生赢家。

“爹,你也别光顾着高兴,人家这多年礼佛,性子古怪,而且当初她还,还……总之,你老人家悠着点,可别死在美人刀下啊!”柳淳煞有介事道。

三爷挥着巴掌,就给了儿子一下。

“你别胡说八道,不管怎么样,一句‘姨娘’总是要叫的,而且,你小子怎么犯傻啊!”

“犯傻?”

“当然了!”柳三道:“你以为真是她动手杀人啊?你把宋国公放在哪里了?”

“是宋国公干的?”

“嗯!”

柳三点头,“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前几天宋国公进京给陛下贺寿,他跟我提起,当年他让人弄死了那个畜生,当时刘基还在朝中,嫉恶如仇,许多勋贵都害怕他。你姨娘是害怕牵连叔父,主动承担在了罪责,而且的确是那畜生负心在前,谁也不敢提这事了。”

“小子,爹也不是傻瓜,这两年,我联络锦衣卫的朋友,私下查过了,你姨娘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却依旧不改善良的本心,的确难得啊!放心,她进了咱们家的门,不会让你为难的。”

柳淳翻了翻白眼,“你娶媳妇,管我什么事!我还有事,告辞了。”

柳淳迈着大步,从房间里出来,到了外面,猛地停住了脚步。

三爷所讲,他当然相信是真的,可以三爷的性格,会在乎这些吗?

不会的!

这是他帮自己找台阶,两个人虽然是半路父子,但彼此的感情绝对非比寻常,三爷知道儿子成长太快了,他已经没法给柳淳庇护,当身为父亲,最起码不能给孩子惹麻烦吧!

“傻瓜,你高兴就好,娶个母老虎,也跟我无关!”柳淳嘴上这么说着,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又掏出了几份文书,一股脑塞到了彩礼的清单里。

冯家大房沉寂了太多年,也没什么积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婚事办得寒酸了!

柳淳准备请蓝玉帮忙下聘礼,就在万寿盛典之后,立刻成亲!

不能再让老爹当光棍了!

柳淳想去找蓝玉,结果却不成想,另一位国公爷下了请帖!

“信国公汤!”

柳淳看着烫金的请帖,吓了一跳,汤和要请自己?

不对劲儿啊,两个人没什么交往啊,只是在一次陛见的时候,汤和在自己之前被老朱召见,两个人只是互相看了一眼,连话都没说。

柳淳只记得汤和很胖,满脸都是红光,肉向外努着,挤得眼睛都快没了。

他找自己,莫非是……柳淳想到了一种可能,他急忙收拾好,赶快前去拜见汤和,连片刻都不敢耽搁。

万一真是这个人畜无害的信国公执掌玉貔貅,那可就有趣了,老朱用人还真是别致啊!

柳淳匆匆赶来,有家将把他带到了一个客厅。

客厅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不大的桌子,但是在桌子中间,却放着一个巨大的铜盆,在盆下面,还燃着木炭。

炭火烤着,锅里的肉不断冒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汤和眯起眼睛,对柳淳道:“不用见礼了,快过来,这是老夫亲手做的,你尝尝手艺!”

柳淳不敢托大,他跟谁都是混不吝,可唯独这一位,让柳淳有点惶恐不安。他伏着上身,到了桌子前面。

铜盆里正煮着一锅牛肉,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牛油,泛着诱人的色泽,忍不住冒口水。

柳淳呆呆看了三秒钟,没敢动筷子。

汤和哈哈大笑,“怎么,不敢吃了?”

柳淳连忙道:“是太香了,让下官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吃,我吃!”柳淳说着,用长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在碗里,肉煮的稀烂,饱含汤汁,吃一口,烫嘴烫心,柳淳伸出两个大拇指。

“国公爷真是好手艺,下官拜服!”

汤和也给自己夹了一块,他哈哈大笑:“小子,我听说你挺会做菜的,我汤和这辈子只会做一道菜,也只吃一个人的菜!你……懂我的意思?”

来了!

柳淳慌忙站起,躬身道:“老国公在上,晚生自从接了玉貔貅以来,惶惶不安,生怕有负皇恩,还请老国公指点,晚生感激不尽!”

说着柳淳向前下跪,汤和笑着伸手搀扶,他这么一扶,还没等碰到柳淳的胳膊,这小子就自己站起来了。

汤和不由得为之气结,老爷子点指着柳淳的脑袋,“行,就冲你这个无耻的劲儿,陛下就没选错人!”

柳淳嘴角抽搐,“那个……老国公,要是陛下能选一个正人君子,我愿意交出玉貔貅!”

“呸!”

汤和啐道:“你当是小孩子玩游戏啊!知道貔貅的习性不?”

“知道啊,光吃不拉!”

“没错,咱们的规矩就是光进不出!”汤和拍着桌子道:“告诉你,凡是进来的人,第一顿饭都是炖牛肉,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牛肉烧土豆呗!那可是“玉米帝”的最高追求啊!

柳淳心里想着,还真别说,从腰围来看,汤和跟玉米帝还真难分高下。

“晚生只知道,炖牛肉可以加山药。”

汤和哼了一声,“别胡言乱语,老夫现在就告诉你,我大明的江山,就是从一锅牛肉里吃出来的。”

汤和眯缝起眼睛,陷入了回忆……那是快五十年前了,他们比起现在的柳淳还要小,大家都是苦孩子,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一回肉,一个个瘦的跟猴子似的。

有一次中秋之前,他们聚在一起,说这家买了多少肉,那家进了多少米……越说越饿,眼前都冒了金星。

这时候在人群当中,有个最沉默寡言的孩子站了起来。

“想吃肉,还不简单!”

说完,他领着几个孩子,就从自己放的牛里面,挑出一头最小的,不是舍不得杀大的,而是没那个力气。

饿疯了的孩子们,已经顾不得什么后果了。当时汤和年纪最大,他拎着砍柴的斧头,一下子劈在牛脖子上,小牛没死,发疯往前跑,另一个人扑上去了,正是徐达,随后还有郭英,费聚……一大帮孩子扑倒了小牛,就在山间,弄了个破砂锅,以山泉水煮肉,美美吃了一顿。

当天晚上,他们回去的时候,就被地主给发现了,缺了一头小牛,哪去了?

所有人都害怕,唯独那个沉默的小子,告诉说跑到山里去了。地主下令寻找,却只找到了一条牛尾巴。

地主怒了,他把那个沉默的小子吊起来,用鞭子狠狠抽打,足足挂了两天,地主余怒未消,下令把人扔出去,要活活饿死。幸运的是,旁边有个寺庙,把这小子收留了,给了他一口吃的,总算是活了下来。

不消多说,那个带头杀牛,又险些丢了性命的,就是朱重八!

“俺老汤比陛下还大三岁,俺没胆子站出来,事后也没胆子扛,俺就会吃,俺吃了最多的牛肉!俺眼睁睁看着陛下,被打了上百鞭子,吊在房梁上,整整两天!”

汤和突然握紧了拳头,用力敲着桌子,震得汤水溅起。

“俺后来发誓,一定要报答陛下,所以俺加入了义军,当了个千户之后,就请陛下投军。俺什么都听他的,后来立了功,他当了镇抚,我给他冲锋陷阵,心里头舒坦!”汤和咧着嘴笑道:“有些时候,就是命里注定的!那一锅牛肉,就让俺老汤服气了一辈子!心服口服!”汤和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含混道:“你刚刚犹豫,是不是知道吃牛有罪?告诉你,陛下有旨意,俺姓汤的的随便吃,没人敢管!”

汤和狂笑道:“俺年轻时候,靠陛下吃肉,上了年纪,还靠着陛下吃肉!陛下让俺老汤吃上了肉,俺就把这条命交给陛下!”

第188章 号令八方的玉貔貅

为了口牛肉,就出生入死,拼了一辈子的老命,听起来汤和是个傻瓜,可从结果来看,这个老胖子才是真正活得最明白的那个!

群雄并起,八方逐鹿,汤和很清楚自己的本事。他打仗不算顶尖儿,文采更不要说了,谋略也没有出奇的,总体来说,他算是突出,而不算杰出。

可是在这个乱世,不是最强者,就没有活路。

所以明明汤和先投军,先当了官,还是把朱元璋请来,他一个千户,对一个大头兵言听计从。

论起年纪,汤和大朱元璋三岁,论起地位,他是先拿起武器的前辈。可这家伙就是对朱元璋死心塌地,从来没有迟疑过。

让他打仗,他就打仗,让他镇守一方,他就老老实实防卫敌人。

汤和的表现,终于捂热了老朱多疑的心。

在开国功臣当中,常遇春勇猛第一,徐达统兵无双,李善长运筹帷幄,刘伯温足智多谋,其余冯胜、邓愈、李文忠,这些人的本事都在汤和之上。

貌似汤和只是靠着朱元璋的提携,靠着忠心耿耿,才位列开国功臣之列,比起其他人,都逊色太多。

可是今天柳淳却彻底清楚了,在这些开国功臣当中,最可怕的就是这个人畜无害的汤和!

老朱从创业之日起,他就很清楚,必须拥有一个强大的团队。

红巾军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反例。在举事之初,红巾军势力何等庞大,包括老朱,都是红巾军的一员。

可红巾军内部不和,北伐不能集中兵力,四分五裂,稍微挫折,就互相残杀,让敌人坐收渔翁之利……好吧,老朱就是那个最大的渔翁。

所以朱元璋痛定思痛,开始授予最信任的汤和以权柄,让他募集人才,监察手下的将领,同时呢……更混入其他的阵营,去瓦解对方军心,离间上下的关系,分化瓦解,拉拢心怀不满的……

汤和不是很聪明,但这个人有优点,他豪爽,舍得下本。

他知道老伙计能看中他,就是因为他不起眼,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各方面平平的人,居然能成为最可怕的毒蛇。

汤和就按照老朱的思路,从陈友谅,张士诚身边,不断寻找可以下手的地方,收买,拉拢,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搞垮了这两个最强大的敌人,朱元璋一统南方,随即挥军北上,驱逐大元。

在北伐期间,汤和还发挥本事,收买了王保保的手下部将豁鼻马,一场夜战,干掉了四万多骑兵,彻底将元朝的势力驱逐出长城一线。

老汤就着牛肉,跟柳淳讲他的辉煌历史。

“你知道鄱阳湖水战不?”

柳淳点头,“这个晚生当然知道,怎么,老国公也出力了?”

汤和抓着大胡子,憨笑道:“仗是打了,可关键是我还献了一计——是给陈九四的!”

陈友谅原名叫陈九四,跟朱重八一样,都是苦孩子出身,通过努力,成为一方霸主,奈何陈九四的脑袋,没有重八厉害。

汤和通过内应,给陈九四送上了一条铁索横江的妙计,然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用多说了,朱元璋靠着火船,焚烧了陈友谅的水师,一举奠定胜局。

这样一条绝妙的主意,让咱们罗大大学了过来,放在了赤壁之战上,从此人尽皆知……

“老国公,你真有那么大的神通?”柳淳不解道:“陈友谅也算是一方豪杰,他就真的乖乖上套了?”

“哈哈哈!小子,你哪里知道啊,老夫告诉你个秘密,陈友谅最信任的大将,心腹中的心腹,手里还有一只金貔貅呢!”

“金貔貅?”柳淳瞪大眼睛,“当真?”

汤和笑道:“我骗你个小孩子干什么,陛下把玉貔貅给了你,手握金貔貅的那些人,自然要听你的命令!”

“哎呦!”

柳淳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玉貔貅,这玩意挺了不得啊!看起来比什么兵符圣旨都来得霸道!

朱元璋居然把他手上最秘密的一支力量交给了自己,这也太扯淡了吧?

难道老朱真的这么信任自己?

把自己放在和汤和一样的位置上?

柳淳的小心脏嘭嘭乱跳。

“那个……老国公,晚生能不能请教,目前还有多少人归我管?”

“多少人啊?”汤和认真想了想,然后煞有介事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

柳淳差点呛到,“老国公,咱们别开玩笑好不好?陛下给了我这玩意,我连自己有多少兵都不知道,我不成了糊涂蛋吗?”

“你说的也对,可,可我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人了。”汤和把筷子放下,他很认真道:“所谓神卫,也就是貔貅卫,只是在陛下登基之前,曾经授予过,而且全都是秘密的,准确的名单,只有陛下那里有。按照等级,分为玉、金、银、铜四级,虽说玉貔貅为名义上的最高等,实则其他三等也都可以单独向陛下陈奏紧要的事情。”

“你小子算算,现在立国二十二年了,就算当初的二十岁年轻人,现在也早就过了不惑……事实上,我知道最年轻的貔貅卫也有三十几岁,必须是妻儿老小齐全。所以现在他们普遍都五十几岁,甚至六七十岁,还有更大的,都有可能。”

柳淳吸了口气,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干咳道:“那个,老国公,大家伙都,都健在吗?”

汤和哑然一笑,“想什么呢!貔貅卫又不是真正的神兽,能长生不死,据我所知,十个剩不下三个了,而且普遍跟老夫一样,除了吃,就是等死了。这次老夫进京,就是交还玉貔貅。陛下也说了,要让貔貅卫作废,可,可老夫想不通,陛下怎么把玉貔貅给你了,真是奇怪啊!”

这老家伙晃着大脑壳,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样。

柳淳是彻底泄气了。

就知道姓朱的不会对他这么好!

本以为貔貅卫是一群牛到不行的人物……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帮人曾经翻天覆地,无所不能。

可多大的英雄,也扛不住岁月这把杀猪刀。

瞧瞧汤和就知道了,还能指望这帮老爷爷干什么吗?

朱元璋把玉貔貅给自己,八成是想让自己帮这帮人养老送终吧!

柳淳胡思乱想着,突然,汤和放下了筷子,探头道:“小子,老夫想起来了,陛下说你很会挣钱?”

柳淳没有否认,“我是帮着陛下挣了不少钱,可我一点也没有中饱私囊,不信老国公可以自己去查。”

汤和笑道:“我现在老糊涂一个,能查明白什么!我突然想明白了,陛下给你这个玉貔貅,应该是想让你帮着大家伙,过点舒心的日子。毕竟操劳了这么多年,也该颐养天年了。”

还真让柳淳猜到了,真是让他帮着养老送终啊!

“我说老国公,你们不都是儿孙绕膝,官高爵显,用得着我干什么啊!”

汤和摆手,“小子,你这话就错了,貔貅卫当中,不少身份神秘,不能泄露。他们立的功劳,陛下也没法赏赐。我这么说吧,现在还有人被朝廷追捕呢!陛下的意思,应该是让你帮着大家伙安排条后路,过点安稳的日子。”

柳淳想了想,也终于清楚了。

任何一个枭雄,为了争夺霸业,肯定做过许多没法拿出来说的事情。不说别的,明教当下就是个禁忌,谁也不敢胡说八道。

身为天子,老朱当然不愿意这些事情,弄得天下皆知,沸沸扬扬。可昔日的功臣,又不能不管。

按理说朱元璋是有些刻薄寡恩的,他可以装聋作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柳淳的出现,让老朱改变了一些看法,至少他不得不承认,天子也不能为所欲为,没有真金白银放在那里,宝钞就是不值钱!

同样的道理,替自己效力的那些貔貅卫,也不能视而不见。

朱元璋是没法直接下旨封赏这些人,甚至不能承认他们的存在,他想来想去,只有柳淳善于经营,手上的产业多,鬼点子多,赚钱的机会也多……让这小子替他抚慰貔貅卫,再合适不过了。

老朱摆明了坑人,柳淳会愿意吗?

其实啊,柳淳是巴不得的。

在短暂的思量之后,柳淳就想通了,这帮貔貅卫别看老了,不顶用了,但几乎个个都是宝贝,他们比现在台面上的锦衣卫可厉害无数倍。

有这帮老人照拂着,纵观整个大明,谁也别想动他柳淳半根汗毛。敢对柳淳不利,就能把你,或者你老子的丑事掀出来,那帮开国功臣,谁没有见不得人的过去……

柳淳突然觉得自己多了一柄倚天神剑!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让这帮老家伙多活些年,多替他遮风挡雨……想到这里,柳淳突然跳上桌子,一把抢过汤和手里的筷子,怒道:“你给我听着,从今天开始,不许吃肉了!瞧瞧你的肚子,还有点武人的模样吗!从明天开始,跟我出去骑马射箭,要尽快恢复信国公的威名!”

汤和瞬间就傻眼了,不让他吃肉,你小子想死啊!

老汤伸出蒲扇大手,去抓柳淳。

哪知道刚抓了一半,柳淳就把玉貔貅高高举起,示威似的问道:“汤和,你想以下犯上吗?”

第189章 信国公,过来扭屁股了

柳淳举起了玉貔貅,老汤是什么人,能在乎这个小兔崽子吗?作为战场征杀几十年,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悍将,一巴掌就能把柳淳打得转三圈,敢号令老子,你小子再投胎十辈子都不配!

令人惊讶的是,汤和居然没有发怒,只是颓然道:“老夫已经交出玉貔貅,退出貔貅卫,不必尊奉号令!”

“错!”

柳淳毫不客气道:“老国公忘了,你说过貔貅光吃不拉,貔貅卫只进不出,一天是貔貅卫,一辈子都是。晚生手握玉貔貅,老国公是否愿意听从号令,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柳淳把球踢给了老汤,汤和拧眉瞪眼,苦大仇深。说起来,他真的没有太大的志向。朱元璋放心把貔貅卫给他,也是这个原因。

汤老爷子目前除了喜欢吃,就是喜欢美女。他身体远不如朱元璋,又胖成这个德行,按理是碰不得女人的,可就在去年,他还添了十位小妾。

用汤和的话讲,看看也好!

算起来汤和府中的美女已经超过了一百人,多数都年轻貌美,赏心悦目。老汤做了规划,他把自己的财产,分成了大小不等的一百多份。等他死了,就按照跟着他年头多少,分给那些女人们,然后让她们另外嫁人,不用留在汤家,也不用替老汤守着。

至于几个儿子女儿,老汤是半点都不给他们留。

反正你们爷爷没给我留什么,我也不给你们留!

吃肉,喝酒,看美人……对于一个一把年纪的老人来说,柳淳只想送给他俩字:作死!

“老国公,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不是说要把命给陛下吗?你现在只能给陛下一堆脂肪,你该振作起来才是!”

“够了!”

汤和怒吼,柳淳吓了一跳,不是装的,是真的害怕。只见汤和眯缝着眼睛,两个肉包子似的眼皮挤压,弄得眼睛只剩下一条可怜的缝儿。

老头子呼呼气喘,胸膛一起一伏,半晌幽幽道:“一天吃一顿行不?”

“咳咳!”

柳淳差点笑喷了,你倒是硬气啊,看起来这个玉貔貅还真管用!

柳淳绷起脸来,“老国公,最多三天一次,而且每次不能多于二两……你现在的确太胖了,为了你老人家的健康,我必须负责,谁让我有玉貔貅呢!”

汤和气得翻白眼,早知道这孙子如此做派,老夫还费什么劲,还点播他干什么?一大盆牛肉啊,老夫辛辛苦苦做的,这里面光是香料就用了六十几种啊!老夫请你小子吃,你欺负我。信不信,就算喂了狗,还冲我摇尾巴呢!

你小子连条狗都不如!

汤和在心里骂人,柳淳根本不在乎,他直接端起了大盆,到了外面,把所有家将都叫了过来。

“诸位,你们都跟了信国公多年,是他的老部下。我呢,受陛下之命,要照看老国公。我不说别的大道理,你们瞧瞧,老国公身体越来越胖,健康情况非常糟糕。我们都盼着他长命百岁,寿比南山。所以呢,咱们不能一味纵容他,老百姓有句话怎么讲,老小孩,小小孩,他这个年纪啊,就跟孩子差不多了!”

“放你娘的屁!”汤和气得哇哇暴叫,简直想冲上来撕碎柳淳的嘴。

可那些家将却频频点头,眼睛放光,有一个最老的就说道:“柳大人讲得太好了,奈何老国公根本不听我们的,谁敢劝他,立刻拳打脚踢,我们也怕气坏了他的身体,所以都不敢说!”

柳淳正色道:“这就不对了,不能讳疾忌医。我们要替老国公的健康负责。从现在开始,你们分批照看,不许老国公额外吃东西,而且呢,要让他早睡早起,从明天开始,早上先散步五里。我会亲自过来,你们都听着,谁要是敢一味顺从,老国公的身体出了状况,我就跟你们算账!不光是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都难逃干系!当然了,你们把老国公照顾好了,咱们以七十岁为标准,活过七十,每人奖励二百贯,以后每年增加五十贯!大家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们都听到了!”

家将门异口同声,为了他们的奖金……呃不……是信国公的健康,他们要鞠躬尽瘁,决不妥协。

柳淳欣然把牛肉分给他们,吃掉!

屋子里汤和心都在淌血,这帮没良心的东西,老夫一手提拔你们,给了你们多少好东西?

结果呢,让那个小兔崽子出了点钱,就把你们都收买了!老夫要是知道你们这个样子,早就把你们都咔嚓了,哪里还能容你们活到今天。

柳淳在外面安排好了,转身笑嘻嘻走到汤和的面前。

“老国公,事已至此,你就乖乖听话吧!”

汤和恶狠狠瞪了柳淳一眼。

“小子,你够狠!不过你现在欺负我老病缠身,就不怕老夫好了,掐死你吗?”

柳淳端着下巴,认真听着,冲外面的人道:“你们听见没有,老国公说他老病缠身,你们赶快请京城最好的大夫过来,替老国公诊脉,对了,干脆叫御医过来,立刻,马上!”

汤和是彻底绝望了,他恨得牙根痒痒儿,柳淳算什么东西,也敢欺负他?要不是玉貔貅,老夫能立刻砍了他!

玉貔貅啊,玉貔貅!

陛下,你怎么能给这个小混球呢?

汤和那叫一个委屈,可他怎么说都没用了。

下午的时候,柳淳就给他拟定了一套新的作息时间表,到了晚饭的时候,牛肉就没了,只剩下糙米粥,为了保证营养,加了两个煮鸡蛋。

汤和气得哇哇叫,“你们想干什么,要饿死老夫吗?有本事拿一把刀过来,把老夫杀了算了!”

汤和叫嚷,柳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老国公,你知道御医是怎么给你诊治的?”柳淳哂笑道:“他们说你肝阳暴亢、风火上扰,时常有眩晕头痛,面红目赤,口苦咽干,心烦易怒,尿赤便干等症状。”

汤和一惊,下意识道:“是,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是中风的前兆!你老人家要是不想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就该好好配合,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柳淳故意把病情说得严重一些,汤和当真有点害怕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好歹,只是多年的习惯,不好改变而已。

“小子,你不许吓唬老夫?“

柳淳轻笑道:“我好歹也算半个医生啊,不信老国公可以问问宋国公和梁国公,我是不是在军中推行卫生手册来的?对了,我还治好过伤口感染化脓呢!”

汤和不清楚内情,惊道:“你的医术还挺厉害啊?”

“那是自然,所以呢,你老人家要听我的安排!”

……

一夜无话,等到第二天早上,汤和换了一身短打,在家丁的陪同之下,来到了特别准备的活动场。

在这里,柳淳领着三个小家伙,已经早早准备好了。

朱高炽率先站出来,“信国公,从现在开始,我要教你做操,你老人家要好好学啊!”

一刻钟之后,汤和简直要抓狂了,他胡子一大把,居然要跟着孩子抬胳膊抬腿,还要扭屁股!

简直杀了他吧!

“柳淳,你有玉貔貅,老夫也不在乎了,我告诉你,再敢逼老夫,我,我就一头撞死!”

老爷子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呼哧呼哧喘气,神色决然!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汤和下意识站起,那速度比柳淳还快,也不瞪眼,也不大口喘了。

“老汤啊,你怎么跟孩子一样?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来人正是朱元璋,这位洪武皇帝,比汤和只小了三岁,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可精气神不减,站在那里,挺拔如松。稍微沉吟,立刻双脚迈开,打了一趟拳,虎虎生风!

等打完之后,朱元璋瞧了眼汤和,“怎么样,还成吧?”

汤和笑得跟团花似的,“陛下的功夫就是厉害,老臣年轻时候比不上陛下,现在就更不行了。”

朱元璋摇头,“你年轻时候是故意让着朕,现在呢,你还能动得了吗?”朱元璋深吸口气,“中秋都过去二十几天呢,万寿大典就在眼前,你可要打起精神了,朕还想让那帮蛮夷瞧瞧大明开国功臣的风采哩!”

老朱说完,转身就走,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汤和被扔在了原地,老爷子傻傻盯着前方,脸上写满了痛苦的挣扎。

还能怎么办?

他冲着朱高炽悲愤道:“过来,咱们一起扭!”

第190章 大明的钱,欠不得

汤和的底子还是不错的,才几天的功夫,老爷子就精神了不少,虽然体重没减,但身为虎将,那股子劲儿回来了。尤其眼珠子一瞪,让人忍不住心砰砰跳。好像是一头上古的猛兽复活一般。柳淳不会把汤和的改变,算成自己的功劳。

真正的关键应该是老朱来的那一趟,短短的一句话,就让老汤恢复了斗志……这多年了,朱元璋杀的功臣不在少数了。前些时候,汤和主动告老,朱元璋也没有真正挽留,只是让他修整海防,然后在凤阳赐了宅子,回家荣养。

几十年戎马,得到了这么个结果,汤和是满足的,真的,相比其他人,已经很幸运了,但是那种失落,从高峰跌落的空虚,让汤和抓心挠肝一般难受,他四处买美女,喝酒,大口吃肉……所有的一切,无非是想填满无聊的日子。

至于身体,他真的不在乎了,命就在这里,陛下想拿去,他不会有半点怨言。同样的,陛下想让他活着,他就会抬头挺胸,活得比谁都好!

或许只有汤和这种,心里全是皇帝的傻瓜,才能在洪武朝的血雨腥风里安然无恙吧!

柳淳很感叹,他从汤和身上能学到很多东西,当然了,柳淳永远也不会像汤和一样活着,他还有自己想法。

准备了好几个月,万寿盛典终于要到了,朱元璋也会攀上他的人生巅峰。

其实柳淳很希望朱元璋就此志得意满,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对待朝臣也宽厚一些,然后静静等着回归老天爷的怀抱。然后把江山交给朱标。

或许柳淳会用一天的时间,为老朱哭泣,但转过天,他一定会喜笑颜开,迎接新的时代。

这朝中的文武,多一半都是这个想法,区别只是有人连那一天都不舍得哭,他们会提前弹冠相庆……也正因为如此,老朱不会甘心放权,这洪武朝的血雨腥风,即将真正拉开……

和许多人的乐观不同,柳淳却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目前的一切,都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不是朱元璋,而是太子朱标!

老朱铁腕治国,文武官吏,多有怨言,唯有太子能够调和君臣,维系大明江山的安稳。

假如太子有闪失,朱元璋一定会发疯的,文臣,勋贵,还有那些藩王,也会趁势而动,到时候血流成河,就在所难免了。

柳淳知道,把一切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是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如何让朱标活得更久一些,柳淳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他想了想,有了个主意,正巧御医给汤和诊治,发现了老汤有中风的征兆。能不能借着这件事,请御医也给朱标瞧瞧。

假如是疾病,提前下手,或许就有希望……如果不是病,老朱给了自己玉貔貅,这个神兽也不是吃素的!

柳淳怀着改变历史走向的宏伟愿望,来东宫见朱标。

这位太子殿下倒是没什么不适,就是每天都在忙,忙着处理一大堆弟弟的事情,忙着海外藩国,忙着大典的流程。

几个月下来,朱标都瘦了一圈。

“不管怎么说,能让父皇高兴,能展示我大明雄风,辛苦点也是值得的。”朱标笑呵呵道:“柳淳,说起来你可是立了大功,要是没有皇家银行撑着,国库是万万拿不出这么多钱的。筎老大人说了,他打算再过两年,就告老还乡,把银行的差事交给你。他说了,那个位置本来就是你的,他不过是暂代而已。”

茹太素的愿望倒是挺好的,可柳淳嘿嘿一笑,摆手道:“殿下,那个位置谁都能坐,唯独我不能,不然……”柳淳以手做刀,在脖子上狠狠划了一下。

朱标略微沉吟,摇头叹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父皇的确不会放心的。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说服父皇,放着人才不用,哪里的道理……”

太子殿下如此赏识,柳淳都感动了,刚要表示感谢,就听朱标道:“对了,柳淳啊,我这里有件事情,你帮着参详一下。”

柳淳一听,就无语了。

不愧是朱元璋的儿子,都是无利不起早,开的支票不一定兑现,但事情一定要帮着他们办了,你们啊,别太过分了!

柳淳默不作声,朱标也不管,他自顾自说道:“刚刚高丽的使者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说前些天,为了采购上国的货物,从银行借了一笔钱。他说高丽小国寡民,积贫积弱,拿不出钱来还账。他希望上国能够体恤一二,不然,不然就……”

柳淳忍不住了,他不是教过礼部那帮人了吗?怎么还不会办这一类的事情,简直是愚不可及!

“殿下,他们还敢欠账不还吗?”

“那倒没有,他说会在万寿盛典上,当着父皇的面,恳请父皇加恩!”

“放屁!”

柳淳顿时爆粗口了,朱标脸色很难看,柳淳忙道:“殿下,我可不是针对你啊!”

朱标叹了口气,“孤还没有那么小气,礼部和鸿胪寺的人也都说了,咱们的确是赚了不少钱,回赐一些,也是应该的,毕竟利润那么高了……”

“这叫什么话!我凭本事赚的钱,干嘛要便宜了高丽!笑话一样!”

朱标沉吟道:“柳淳,他们是没说要赖账,可是以我的看法,若是等他们回去,真的未必会还钱。你说,总不能为了一点欠账,就大举兴兵吧?更何况出兵远征,耗费巨大,胜负难料。得不偿失啊!”

“与其这样,还不如索性加恩高丽,多赏赐一些,再免除了债务,总而言之,我们赚得还是不少啊!”

柳淳断然摇头,“殿下,高丽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若是高丽敢欠钱不还,那安南呢,暹罗呢,真腊呢?他们离着更远,气候条件更恶劣,大军无法触及,他们是不是都能欠账不还?要是这样下去,我们的外贸生意还怎么做了?”

朱标被问得哑口无言,却也不停摇头。

经商就是比种田麻烦,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大明当然不能当冤大头,可这些小国铁了心耍赖,又能怎么办?

“柳淳,别的不说,高丽还算大国,是我们请来的,万寿盛典,他们是要拜谢皇恩的。假如那时候使者撒泼抵赖,弄得父皇不悦,我就是大大的不孝。这,这让我如何是好啊?”

在朱标发愁的功夫,柳淳已经想好了主意,他微微一笑,“殿下,你就是吃亏在太忠厚老实上了。高丽敢跟咱们耍赖,还用得着大明出兵吗?随便找个人,就把他们灭了!”

朱标拉长脸子,责怪道:“你怎么又信口雌黄了,谁有本事灭了高丽啊?”

“殿下,你怎么忘了倭国啊,那不是有个现成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吗?就让倭国出兵算了。”

朱标更加疑惑,“倭国会听我们的话,乖乖出兵吗?而且倭国若是吞并了高丽,必然会威胁辽东,不妥,不妥!”

柳淳信心十足,笑道:“殿下,吞并一国,哪有难么容易的。我们只需要把风声放出去,让他们互相咬起来,我大明不但不用担心欠账,没准还能多买点东西呢!而且还能顺便震慑其他藩国,让他们都老实一点。”

柳淳肚子里的坏水沸腾了,他跟朱标说完,立刻就去安排了,执行这个光荣任务的,正是刚刚养好了腰的许观!

提起见倭人,这位大才子都挠头,好在是在京城,自己的地盘,也不用担心逼迫……许观迈着坚定的步伐,来见细川中雄。

“贵使,我已经得到了消息,圣人似已决心,将贵国列为不征之国,从此商货交通,永不侵犯。”

细川大喜,他要的就是这个,连忙又鞠躬起来。

“贵使不必如此,你们举国抗衡元兵,和高丽是完全不一样的,圣人岂能不优待你们!”许观眉头紧皱,拳头握紧。

“提到了高丽,就让人生气!蕞尔小国,全无信义可言!当年元兵还未杀到,就悉数更改衣冠,满头扎满辫子,争着抢着当奴才!尤其可恨,高丽前后16次派遣使者,进入中原,向前朝进献了数万美女!高丽人跟前朝亲如一家。这些高丽后妃,没少兴风作浪,她们怂恿元朝皇帝,盘剥百姓,作恶多端!虽说上国不跟妇人一般见识,可高丽为虎作伥,甘心充当走狗,若是不严加惩处,如何对得起被他们祸害的百姓?”

许观义愤填膺,“高丽居然恬不知耻,还想成为不征之国,简直痴心妄想!”

细川仔细听着许观的话,眼珠子不停转动,什么?上国要讨伐高丽?哎呀呀,这可太好了!

“许先生所言极是,高丽的确该打,那上国准备起兵多少呢?”细川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许观叹口气道:“大国有大气度,不愿意轻易兴兵,给他们点教训就是了,如果依旧怙恶不悛,那就别怪上国发雷霆之怒了。”

大明不愿意出兵太多,没关系啊,我们愿意!

细川思索再三,探身道:“高丽人甘当元朝走狗,几次进犯敝国,敝国上下,无不愤怒,敝国愿意当上国马前卒,起兵讨伐高丽!”

……

许观从馆驿出来,不停摇头,虚张声势,挑拨离间……自从结识了柳淳,他做人的底限都快没了,明年科举之年,孔老夫子八成不会保佑他这个斯文败类了。

第191章 抠门的新境界

柳淳为了万寿盛典,做了很多事情,可是真正到了的时候,就跟他没多大的关系了。道理很简单,他官位太低,连打杂的资格都没有。

勋贵方面,宋国公冯胜,信国公汤和,颖国公傅友德这三位都是老资格的,但他们全都没有出头,而是让梁国公蓝玉领衔,率领着整个淮西集团,向老朱恭贺万寿。

在宗室方面,以秦王、晋王和燕王为首,带着一大帮的兄弟。

朝臣这边,以吏部尚书詹徽为首,包括刘三吾,茹太素等人,悉数在列。

除此之外,朱标还别出心裁,请了一大帮凤阳的老乡,来给朱元璋过生日。

虽然让大家伙从凤阳赶来,挺辛苦的,花费也不少,但正中老朱下怀,很是夸奖了朱标一番。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外藩的使臣,有倭国、安南、高丽、琉球、真腊、占城、暹罗等等,还包括那些冒充使者的大胡子商人,礼部那边也不会戳穿他们。反正佛祖讲法,还有五百个金身罗汉帮着造势。

天子圣寿,万邦来朝,怎么能缺少装点门面的。

总而言之,各路人马都准备好了,唯独没有柳淳的份儿,他算不上勋贵,也算不上文官,更不是宗室,所以呢,他只能在家里待着了。

“你不用担心的,等到晚宴的时候,全都是宗室子弟,大家给皇祖父贺寿,我就让皇祖父请你过去。”朱高炽信心十足道:“皇祖父可喜欢我哩,会听我的话的。”

柳淳翻了翻白眼,“那是你们皇家的家宴,我去除了磕头,就没别的事情了!算了吧,我还是去找老爹,陪着他住几天,等他成了亲,我们父子也没多少相处的时间了。”

柳淳是这么打算的,可谁能料想,没等他行动,宫里就来了一个太监。

“柳大人,要说咱皇爷是真的赏识你啊!这不,忙着寿典的事情,四处瞧瞧,没找到你,就立刻怒了,还责怪太子,缺了谁,也不能缺了柳大人。皇爷让咱家过来,请柳大人进宫陪伴陛下呢!”

老太监慈眉善目,满脸的笑容。

柳淳却不敢大意,太监这路人,说他们可怜,也真的可怜,说他们可恨,也有些着实可恨!总而言之,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老朱曾经极力排斥太监,认为他们只配伺候人。可渐渐的,朱元璋老了,对身边的人越发怜惜起来。

太监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就比如这个传旨的老太监,他居然穿着斗牛服!

这就就厉害了。

要知道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也仅仅穿飞鱼服而已,比老太监还低了一个档次呢!

柳淳笑道:“真是麻烦公公了,我这就随着公公进宫。”

说话之间,柳淳的手里多了两张银行票,不同于新钞,银行票类似支票,见票即兑,两张,两千贯。在明初,这绝对是一笔惊人的见面费。

老太监笑呵呵接过来,塞进了袖子里,动作十分娴熟,看起来没少干。然后老太监说了一句哈,让柳淳直接趴下了。

“奴婢谢大人赏赐!”

以柳淳的官职,老太监最多说“咱家谢大人赏”,断然不会用到“奴婢”二字,他如此谦卑,必然有问题!

只见老太监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件东西,能有拇指大小,放在了柳淳的手里。

“大人请看!”

一个铜制的貔貅!

柳淳大惊,貔貅卫!既汤和之后,第一个冒出来的貔貅卫!而且还是个老太监!别看他拿的是铜貔貅,可汤和告诉柳淳了,貔貅卫有等级不假,但真正的权柄可差不多,全都能向朱元璋密报情事。

更何况这是宫里的太监,就更加不能小觑了。

柳淳连忙躬身,“原来是前辈,晚生给你见礼了。”

柳淳手握玉貔貅,却没有以上官自居,而是用前辈晚生的称呼,让老太监颇为欣喜。

他点头,“咱皇爷的眼光就是好,挑了柳大人接掌貔貅卫,我们这些老人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老太监笑道:“大人随着奴婢进宫把。”

在一路上,老太监简略说了一下,他原是老朱的同乡,在第一次作战之中,就受了伤,而且还伤到了要命的地方。

他哭得稀里哗啦,好模好样的一个人,家里还盼着他立功受赏,回去娶媳妇呢!人家姑娘还在等着,可他呢,却把最紧要的东西给丢了,还怎么成亲啊?

他简直想一死了之,当时正好让朱元璋给看到。

“陛下没嫌弃奴婢,他跟奴婢说,要是真活不下去,他立刻给奴婢家中一百两银子,如果愿意活下去,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扔了奴婢。”

老太监满足笑道:“几十年了,奴婢眼睁睁看着皇爷打下了偌大的江山,能侍奉在皇爷身边,是奴婢的福分啊!”

柳淳很同情老太监,可也不得不说,他算是幸运的,毕竟跟对了人,还能从战乱之中活下来,已经比其他人强太多了。

“前辈,你还有什么亲人没有,有需要晚生做的,只管吩咐,晚生一定尽力而为。”

老太监略微迟疑,似乎想说,又吞了回去,“有件事的确想请大人帮忙,不过不着急,等以后再说。今天最要紧的还是给皇爷过生日。”

就这样,柳淳被带到了宫里。

老太监没领着他直接进去,而是先去了偏殿,在这里有小太监捧着一件麒麟服等着呢!

“老祖宗您来了!”

老太监用鼻子哼了一声,“别乱叫,死人才是祖宗呢!咱家还想多活几年!”

小太监忙道:“老祖宗长命百岁!”

“别耍贫嘴,快给柳大人换衣服。”

一声吩咐,柳淳就变成了木偶人,任由几个太监折腾,没多大一会儿,就换了身行头!

麒麟服!

乖乖!

这可是公侯才能穿得衣服,老朱发什么疯啊?

老太监抚掌笑道:“大人果然是当大官的材料,这麒麟服寻常人还压不住哩!别看皇爷没给大人封大官,那是皇爷的用人之道。可是在皇爷心里,大人的份量已经和公侯元勋没什么差别了,奴婢提前恭喜大人了。”

柳淳可没有老太监这么乐观,他跟朱元璋打交道以来,最大的感受就是口惠实不至。姓朱的除了能欺负他,开空头支票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这次突然大发善心,赏了件麒麟服穿,一定是有更难的事情让他办!

瞧着吧,要是有假,就拿这根玉带把自己勒死!

柳淳带着思量,走进了大殿,此时朱元璋已经满身衮服,打扮妥当,坐在那里,充满了威严。他瞥了一眼柳淳,轻笑道:“穿起来还人模狗样的,过来吧!”

柳淳忍着气,站到了老朱的面前,俩人距离一丈多。

老朱还不满意,伸手道:“就站在朕的身边,别离那么远。”

柳淳还能说什么,只能走过来,垂手侍立。

这时候老朱压低声音道:“柳淳,刚刚礼部送了个单子,是回赐藩国的礼物,你瞧瞧先。”

柳淳接过来,快速浏览了几页,默默摇头。

老朱轻咳道:“这是朕一会儿接见使臣,要回赐的。你看是不是太,太多了?”朱元璋声音很低沉,他也知道不好开口。

柳淳差点笑出声来,老朱啊老朱,你可真够可以的!

连这点钱都心疼!

不过柳淳也理解老朱,这一次来的藩国太多了,一个国家一份,加起来也是好大一笔钱呢!

咱大明也不宽裕不是。

柳淳想了想,附身道:“陛下,要臣说,其实是少了。”

朱元璋的眉头立起,大大不快!

柳淳急忙道:“臣的意思是不能光给这些金啊,银啊,绸缎,丝绸……该给一些无价的东西!”

朱元璋更生气,“金有价,玉无价。莫非你让朕赐给他们玉器吗?”

柳淳连忙摆手,笑话,你老朱那么抠门,这些都舍不得送,哪里会送玉器啊!柳淳笑道:“陛下,我师门之中有位前辈曾经说过,知识是最无价的财富!”

朱元璋白了他一眼,“你师门哪来的那么多人?朕问你,要回赐什么?一会儿大典就要开始了!”

老朱气急败坏,柳淳微微一笑,“陛下,臣已经说了,自然是要赐给他们一些书籍了。”

“书?”

“对啊,藩国之民,不服万化,不通圣人之学。送给他们书籍,那是最好的礼物啊!”

老朱眉头乱挑,想笑又不能笑出来,这个建议太符合他的胃口了。

“那个,会不会,显得,太,太……”

太寒酸了!

柳淳轻笑,“陛下,既然如此,那就再奉送一些儒者算了!”

第192章 大明,你变了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鞭响过后,有大嗓门的太监站在奉天门外,厉声高喝:“盛典,开始!”

话音刚落,四周鼓乐喧天,旗帜飘扬,

文武百官,齐聚奉天殿,恭贺万寿。

蓝玉身着麒麟服,只不过他的麒麟服和其他人不一样,是织金的,整个人都黄澄澄,格外显眼……这是老朱捕鱼儿海之战的犒赏,灭北元,恭请玉玺还朝,蓝玉当得这份赏赐。

在蓝玉之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功臣,都穿着喜庆的赐服,一眼望去,全都是红彤彤的,跟新郎官似的。

蓝玉大摇大摆,走在最前面,就连藩王都排在了后面。

别不服气,淮西勋贵,那是开国功臣,藩王论起来比他们还低了一辈呢,只能排在后面。可是当蓝玉迈步进来,却吓了一跳。

只见老朱坐在中间没有问题,左边站着太子朱标,也是情理之中,可问题是在老朱的右边,怎么站着一个少年郎啊?

长得还挺好看的,一身大红的麒麟服,虽然比自己这个金灿灿的差了一截,可依旧十分显眼。蓝玉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乖乖,这不是柳淳吗?

这个兔崽子怎么跑到上面站着去了?

等会老子给陛下磕头,岂不是柳淳也站在面前,受了我半礼?小崽子,我可是你未来的岳父,你敢欺我?

蓝玉怒火中烧,老脸涨得通红。

而在蓝玉后面,信国公汤和嘴角含笑,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都忍不住惊叹。真是小觑了柳淳,没想到陛下对他这么宠爱!竟然能站在太子旁边,莫非传言真有其事,这小子是陛下的?

否则亲儿子也没有这个待遇啊!

这些人哪里知道,柳淳能站在这,完全是因为他帮着老朱省了上百万两的真金白银。若非如此,柳淳连参加大典的资格都没有。

花了这么多钱,买了一张黄牛票,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要好好看戏了!

“跪!”

柳淳一嗓子喊出去,蓝玉咬牙切齿,也要赶快跪倒,所有勋贵,一起向老朱恭贺万寿。朱元璋神情激动,不由得站了起来,他走了两步,昂首站立,充满了霸气。

“朕提三尺剑,扫平江南,北赶大元,恢复华夏衣冠,救济中原百姓。自登基以来,已历二十二年。尔等追随朕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朕不吝赏赐,尔等各赐黄金百两,加俸一年。荫一子为指挥佥事。”

听到老朱赏赐群臣,柳淳总觉得他是咬着后槽牙说的,按照这位洪武爷的性子,他是绝对不愿意浪费的。

奈何盛典当下,不能不赏,好在勋贵人不算多,还在承受范围之内,老朱也不至于太肉疼。

蓝玉带头谢恩,退到了一旁。

紧随其后,是宗室子弟,以三位王爷领衔,向老朱贺寿。

他们既是臣子,又是儿子,朱元璋的语气就不免严厉了许多,颇为严父的态度。

“所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朕宵衣旰食,未曾有片刻懈怠,尚且不敢说天下大治。尔等具是一方藩王,治下万千生灵,责任至重。尔等不可有些许骄纵,更不可鱼肉百姓,贪赃枉法。须知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个道理,身为朱家子弟,必须牢记在心。朕没有赏赐给你们,只是要尔等好好读书,好好做人,莫要坏了皇家的名声!”

诸位藩王还能说什么,上面是自己的爹,别说不给钱了,就算打一顿,也要忍着不是。

他们退下去,接着是文官,还有凤阳乡亲,来给老朱贺寿。

等看到了自己的家乡人,朱元璋的脸上终于多了许多笑容。皇帝陛下居然走到了大家伙的中间,就像是老朋友相见似的,聊起往事,不时发出爽朗畅快的笑声。

原定半个时辰的恭贺仪式,愣是拖了一个时辰,朱元璋还意犹未尽。

没法子,柳淳只能偷偷把一张纸条递给老朱,想要说还有晚宴呢,外面一群藩国使臣等着,该轮到他们了。

朱元璋哼了一声,不就是藩国的蛮夷吗?让他们多等一会儿怎么了?

老朱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按照流程,接见这些藩国使臣。

等这帮人上来,周王朱橚,还有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偷笑……也不知道礼部的人是怎么想的,明明是一帮蛮夷,非要给他们穿上大明的官服,一个个的,黑的黑,瘦的瘦,穿上了官服,也没有半点威严。

只能说,他们完美诠释了“沐猴而冠”四个字。

礼部那边也是有苦自知,他们本来计划让各国使臣穿自己国内的礼……倭国、高丽、安南、琉球等地还好,基本上能穿出来见人。可有些南洋国家,他们最贵重的礼服,也就是两个布片,遮住紧要的地方,然后头上插了一大堆的孔雀毛,这要是上了奉天殿,非让人笑掉大牙不可。

没有法子,只能统一着装。好歹不会惹笑话。

朱元璋倒是不在意这些,反正在他眼里,蛮夷就该是这副样子,要都是文质彬彬,衣冠楚楚,那还是蛮夷吗!

“自古以来,上国热情好客,广开国门,欢迎八方来客。尔等为朕恭贺圣寿,朕亦加恩你等。上国不会轻易兴兵讨伐,并且授予不征之国,金牌一块!作为传国之宝,给予尔等!”

说着,有小太监端着托盘,将金牌奉送给在场的每一位使臣。

不征之国!

那就是上国不会打我们了呗?

不少使者都双手颤抖,把金牌接过来,激动的无以复加,这趟总算没白来。

可蓝玉却没有这么想,因为他发现这个不征之国的金牌,怎么跟他们的丹书铁券那么相似!不会上面也有例外吧?

还真让蓝玉猜对了,这玩意也是柳淳出的主意,反正有他掺和,就不会有好事。

柳淳问了老朱一个问题,大明列出了不征之国,可假如那些藩国进犯大明怎么办?别看当下没有国家愿意找死,但纵观历史,蛮夷入寇,那可是时有发生的事情,总不能给自己找麻烦,绑住手脚吧?

在柳淳的撺掇之下,金牌背后增加了一条,藩国无有不法之事,上国不得无故征伐!

说穿了,听话的当然不会打,不听话的,那就自求多福吧!

至于怎么定义听不听话,这个还要看大明的心情……

柳淳玩了个文字游戏,当然了,这还只是开胃菜,接下来的赏赐,却让不少人都笑出了内伤。不用问,也是柳淳的手笔!

“朕素知尔等仰慕上国教化,求学之心,如饥似渴。上国典籍,乃历代先贤心血凝结,岂能轻传?恰逢万寿,朕格外加恩,赐予尔等四书五经,每个藩国一百套,尔等得到典籍之后,务须仔细研读,领悟圣人微言大义。好好以圣贤之道,治理国家,教化百姓。如此,方能四海安宁,万民和乐,永享太平。”

……

所有外藩的使臣都傻眼了,他们早就听说,上国赏赐还算丰厚,他们之前都花了不少钱,甚至还有欠债的,,全指望着赏赐弥补损失,甚至还有人做梦,想要多捞点回去呢!

这回可好了,什么都没有……也不能这么说,一块镀金的牌子,一箱子书籍,能值多少钱啊?

大明!

你怎么变了?

变得这么吝啬了?

好些藩国使臣,都在心里骂大街了。

完了,这次出使,算是彻底赔了!

他们叫苦连天,好在老朱还算客气,回赐都没了,饭还是要吃的。所以这顿晚宴,那叫一个丰盛,天南地北,各式菜肴,眼花缭乱,不但好看,而且好吃。

使者们总算松了口气,赏赐没得到,那就吃回去!这帮家伙也不想想,能吃得回去吗?他们不管了,反正使劲塞,还有人发现御宴的用具特别好看,也往袖子里装。

刘三吾看在眼里,嘴角都抽搐了,柳淳啊柳淳!有你小子在,就没有好事!

万寿盛典啊,多好的氛围,都让你给搅和了。

没法子,老爷子只能嘱咐那些翰林,挑好的记,不该写的就省去吧,这也是春秋笔法,圣人干的事情,没错的……

就在御宴的洗劫到了疯狂的时候,突然外面响起爆竹之声,两个硕大的热气球升起,从天上抛下一副对联。

“臣等恭贺陛下万寿!”

那些使臣慌忙跑出来,呆呆望着天空,有人袖子藏的盘子掉了出来,摔得粉碎,却丝毫没有觉察……难道大明的皇帝,真是上天之子吗?不然怎么会有天人贺寿?

第193章 柳淳是个好老板

准备了大半年的万寿盛典,只有一天就结束了,虽然在莫愁湖还有戏台,还要唱半月的大戏,一直热闹到重阳。

但是身为皇帝的老朱,必须从喜庆当中走出来,准备重新开始繁忙的公务。

朱元璋很清楚一个道理,每逢大典之后,人都会懈怠,如今又是秋税的关键时期,不狠狠抓好,年底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皇帝这个位置,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老虎吃了人,还能打个盹儿呢,可皇帝敢吗?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不过在正式开始处理公务之前,老朱准备用半个晚上,好好回味一下万寿盛典。真的太壮观了,就算当年的登基大典,都没法相提并论。

尤其是晚上的时候,两个热气球出现在空中,当上面的人,放下拜寿的对联,跪倒口称万岁的时候。

那些藩国使臣,跪下了一大片,他们惊恐,敬畏,从心里往外害怕,从骨髓里战栗!不愧是天朝,果然有上天庇佑。若不是这样,人怎么能上天?

大明方面,是不会解释热气球的原理的,要的就是让他们害怕!

就在热气球升空之后,烟火腾空而起,将夜空弄得绚烂多彩。

炸开的烟花,如同星辰,热气球的火焰,恰似日月,皓月当空,群星拱绕……朱元璋闭上眼睛,全都是这个画面。

上一次实验热气球的时候,还是在城外,知道的人不到,即便有人看到,锦衣卫也会要求下去,不许胡言乱语。

因此直到大典,热气球还属于机密。

就连大明的官吏百姓都闹不清楚,因此很多人都跪倒在地,热泪盈眶,皇城外面,百姓跪倒,齐声恭祝万寿,震惊寰宇……

海外藩国,文臣武将,京城百姓,悉数跪倒。整个江山,匍匐在脚下。什么叫天子啊?朱元璋彻底品味到了九五至尊的滋味。

哪怕只有短短的时间,也足以让他心满意足,几十年的辛苦,值了!

换成其他皇帝,或许就会从此偃武修文,安享太平盛世。可朱元璋到底不是寻常人,脑袋的回路跟正常人都不一样。

他在思索了半夜之后,立刻下旨,以后不许再办这一类的盛典,而且降旨各个衙门,立刻处理积压的公务,半个月之内,必须清理完成,否则严惩不贷!

官员们是叫苦连天,摊上这么个主子,他们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只是不管他们怎么想,这天下还是要听老朱的。

针对陆仲亨等人的案子,加快清查的速度,看老朱的意思,他是真的不打算放过李善长,这把火,是一定要烧到他身上的。

正在老朱忙活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来了。

“启奏陛下,臣在前些时候,就得到了密报。一直没有呈给陛下,一来是万寿盛典的事情繁忙,二来,臣还没有查到足够的证据,故此耽搁了些日子。现在总算有了眉目,还请圣人御览。”

朱元璋接过密报,从头到尾,仔细看着,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原来根据密报显示,在苏州,有十几家商人,居然凑在一起,开了家钱庄。他们效仿皇家银行,也发行银行票,而且以高于皇家银行的利息,吸收存款。根据锦衣卫的调查,不到半年的功夫,已经聚敛了几百万两之巨!

老朱勃然大怒,“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朕抢生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锦衣卫又查到了什么?”

蒋瓛躬身道:“陛下,苏州本是逆贼张士诚的地盘,逆贼虽然死了,可这几十年来,苏州人对朝廷多有怨言。这十几家商户,勾结在一起,发行钞币,意在破坏朝廷的钞法,居心叵测。而且他们聚敛大笔钱财,臣担心他们……图谋不轨!”

朱元璋按着酸胀的太阳穴,真是愁人啊!

朕刚过几天安生日子,就有人兴风作浪,实在是可恶!

苏州一直是朱元璋的心病。

因为当初苏州是张士诚的地盘,又十分富庶,老朱在攻灭张士诚之后,为了惩罚苏州百姓,除了大肆迁居豪强之外,还给苏州课以重税。

一府之地,承担的税赋,居然比很多省份都要高。

老朱意在惩罚苏州百姓,可问题是朝廷越是如此,老百姓的逆犯心里就越强烈,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在讲着张士诚的好。

比如苏州有一种小吃,叫做酒酿饼,据说就是张士诚命名的,因为当初就是这个饼,救了张士诚母亲的命,被叫做“救娘饼”,等张士诚战败了,救娘饼不能叫了,老百姓就叫做酒酿饼!

而且每逢春天,必吃酒酿饼。

光是这一件事,就足以看出朝廷跟苏州百姓之间的隔阂。

其实不只是苏州,还包括松江,杭州,泉州等等……老朱起自凤阳,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思维。而江南素来商贸繁荣,尤其是临海的地区,更是跟海外诸国,交往密切,商货远通。

偏偏这又是老朱最腻歪的,所以有了海禁政策,也就不足为奇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里面有非常复杂的勾当,绝对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现在居然有人在苏州办银行,抢夺老朱的生意,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打什么算盘?

朱元璋不能不担心!

“就凭几个商人,有胆子办银行吗?是什么人给他们撑腰?”

蒋瓛略微迟疑,“陛下,他们做事小心谨慎,臣的人只能查到一些表明的东西。不过以臣之见,只要下手,将这十几家商人都给抓了,严刑拷问,不能揪出幕后之人。”

要抓人?

还是抓十几家商人。

放在别的时候,或许是了不起的大事,没准就有人奋起一击,把锦衣卫打得满地跑,然后弄出五个无辜的草民定罪,顺便再写一篇雄文祭奠了……

但这是洪武朝啊,刚刚就办了四大侯爵,连个放屁的都没有,十几个商人,更是小菜一碟。

蒋瓛信心满满,陛下一定会答应的,只要陛下答应了,他们就可以出动了,一个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

只是让蒋瓛奇怪的是朱元璋居然沉吟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下去吧!”

这位是满头雾水,这么大的事情,不交给他,谁能办啊?陛下到底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虎老了不咬人?

蒋瓛暗暗让自己的人,盯着宫里,有动静立刻回禀。

结果就在半天之后,朱元璋降旨,把柳淳给叫进宫里去了。

蒋瓛有种被始乱终弃的感觉……过去朱元璋找柳淳商量银行啊,万寿啊,外贸啊……这些蒋瓛都不在乎,毕竟不是他的业务。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的主要使命就是办案(害人),过去柳淳就曾经搅了几个案子,如今更是直接来抢他的饭碗了。

臭小子,你越界了知道不?

蒋瓛愤怒无比,但他又不敢轻易行动,柳淳这小子神得很,他通着太多的神仙,就比如秦王和燕王,明明是矛盾的俩人,柳淳居然有本事都给伺候好了。

还有梁国公,刘三吾,茹太素……这些根本尿不到一壶的人,居然都觉得柳淳不错,是个人才!

你说邪门不邪门!

也不知道柳淳怎么搞得,居然能伺候好这么多神仙。像他,到现在,还没摸清楚陛下的脉呢!

这么一想,蒋瓛竟然妒忌上柳淳了,臭小子,别让我找到你的破绽,不然,你小子死定了!

柳淳还不知道被蒋瓛恨上了,他也是一肚子不高兴,正忙着呢,怎么就被叫到宫里了?

“陛下,臣正在安排藩国使臣,虽然万寿盛典暂时结束了,但还是要让他们开开心心回去,做到宾至如归,没有半点遗憾。”

老朱早就看透了柳淳,这小子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要榨取最后的价值,不把裤子扒下来,绝不罢休!

“你小子最好适可而止,万一真出了事情,擅启边衅的罪名,就是给你留着的!”老朱的确累了,不愿意再多事了。

柳淳笑道:“陛下,热气球一出,足以震慑藩国三年五载,给他们胆子,也不敢跟咱们大明打仗啊!臣找到了高丽的使者,臣跟他们讲,国之亲在于民相交,为了消除双方的隔阂,建立友好的关系。臣建议,真的只是建议,建议他们每年送来一批未嫁女。”

老朱顿时就把脸沉下来了,“你直接说要他们的美女不就完了吗?你真把高丽当成鱼肉了吗?什么条件都敢提!”

柳淳连忙摆手,“陛下,冤枉啊,这不是什么新的条件啊,前朝的时候,高丽就不断进攻美女,他们能孝敬大元,对咱们大明,就瞧不起?这是什么道理啊吗!臣只是要维护前朝旧制,高丽没有道理拒绝啊!”

头些日子,还强烈反对匠户旧制的柳淳,此刻却成了前朝旧制的坚定维护者……朱元璋呵呵两声,“小子,你到底在盘算什么?给朕说实话!”

柳淳露出大大的笑容,“陛下,大宁屯田,不少人都是光棍哩,不安家,心定不下来啊!”

朱元璋微微沉吟,“照你这么说,普通民女就够了,用不着太漂亮的。”

“陛下圣明,让高丽比照前朝,增加十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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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被骂也是幸福

“十倍,多了吧?有个三五倍就行了。”朱元璋淡淡说道。老朱或许不知道,高丽国小民少,元朝每隔几年,搜刮一次未嫁女,已经弄得高丽一大堆光棍。要是增加几倍,那不等于是一网打尽吗?

即便按照元朝的旧制,也足以让高丽叫苦不迭了。

其实说起来吧,这事也怪高丽自己糊涂。

当年元朝还没等攻击高丽呢,这帮家伙就立刻改换装束,脑袋上编小辫,愣充蒙古人。忽必烈没想到还有这么乖的国家,都不忍心发兵攻打。

而且还特别恩赏,让他们定期进献美女,充实后宫。

高丽人完美演绎了自作自受。当然了,底层老百姓是受苦了,但高丽的上层女子,无不欢欣鼓舞,能嫁给元朝皇帝,那可是一步登天,她们做梦都想。

顺便提一句,在后世的电视剧上,中原皇帝普遍面目狰狞,李世民都被整成了独眼龙。唯独对元朝皇帝格外情有独钟,专门挑选俊男美女拍了部《奇皇后》,炫耀高丽和蒙古的姻亲之情。不得不说,泡菜吃多了,脑回路的确不太一样。拿着耻辱当伟大,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柳淳懒得管别的,他现在就想帮着自己手下的那些光棍,解决终身大事,要知道他们已经连续两年实现丰收,明年要是还看不到娶媳妇的希望,没准就会有人带着积蓄,逃回老家成亲了。

“陛下,这个数量是不能少的,高丽未必拿得出来。但是不要紧啊,不还有倭国吗!”柳淳笑呵呵道:“倭国历经战乱,死的男人太多了,很多女人都无依无靠。咱们逼着高丽,高丽就会想办法从倭国弄女人,这样一来,他们之间,不就闹起来了!”

才过去几天,柳淳就让许观放话,鼓动倭国出兵高丽,这回他又打算让高丽去倭国抢女人。这不是摆明了让两家死磕吗!

老朱向来不手软,可面对柳淳的计划,他也是拉长了脸。

“你这么办,就不怕闹得倭寇四起,荼毒海疆?”

柳淳笑道:“陛下,他们真的打起来,必定会征发男丁,所有武士都会被拉上战场的,我们的倭患只会减轻。而且呢,他们越是闹得厉害,对我们就越有好处。”

朱元璋眉头紧皱,“何以见得?”

“陛下,现在大明跟藩国的通贡贸易已经打通了,如果打起来,需不需要向大明采购物资?而且战火一起,他们国内都不安全,想要保住财产,是不是要送到大明来?到时候,陛下的金库又能增加几倍的数量。陛下躺在金山上睡觉,也会更舒服一些。”

老朱感叹不已,农业和商业的思路的确不一样。

农民求的是安稳,没人打扰,勤勤恳恳耕田,收获粮食,养活一家。普通百姓,一辈子的活动范围,都不会超过50里。

商业就不一样了,要四处寻找商机,尤其是在这个没有规范约束的时代,完全是仗剑经商,没有武力保护,根本赚不到钱,什么手段都能用,只求利润足够。

挑起两国争端算什么,玩到了极致,鼓捣出世界大战也不稀奇。

朱元璋摇了摇头,他突然对柳淳恶狠狠道:“臭小子,你给朕听着。你这套手段,对付外人也就罢了,要是敢在大明的境内使用,朕非砍了你的脑袋不可!行了,滚蛋吧!”

又被骂了。

柳淳已经习惯了,他满不在乎躬身退去,刚到了大殿门口,老朱又咳嗽了一声。

“滚过来!”

嘚,柳淳又要小跑着过去!

老朱气呼呼道:“都怪你小子胡言乱语,差点让朕忘了正事!来,你瞧瞧!”

朱元璋把有关苏州银行的密报递给了柳淳,柳淳扁扁嘴,他算是看透了,没有事情,姓朱的断然不会叫他。

瞧着吧,这次的事情又小不了!

银行!

柳淳脸色一变,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密报。

“你有什么想法?”朱元璋淡淡道。

“陛下,从设立银行到现在,还不满一年,银行虽然不算神秘,但是没有研究,断然不能很快学过去,臣以为……有内鬼!”

朱元璋淡然一笑,“没错,朕也是这么看的!”老朱怎么不把案子交给蒋瓛?姓蒋的只会抓人杀人,根本看不透这一类案子的关键所在,让他办,只会闹得风风雨雨,却抓不到真凶!

老朱轻笑道:“论起银行的运作,最熟悉的人就是你了,所以朕把你叫过来,你作何感想啊?”

从老朱阴森森的笑容里,柳淳突然浑身打了个冷颤,舌头有点不好使了,“陛,陛下,不会是疑心臣吧?臣,臣可绝对没有干私活啊!臣就算想挣钱,也,也不会开个银行跟陛下对着干啊!请陛下明察!”

朱元璋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世上还有比银行更赚钱的事吗?你小子会不想发财?”

不会老朱真的怀疑自己吧?

玩笑归玩笑,让老朱盯上,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陛下,臣有一大堆的办法,随便找个项目,申请贷款,用别人的钱,替自己做事,远比开个银行轻松多了。”

“好啊!”朱元璋猛地站起,到了柳淳的面前,探手揪住了他的衣服。

“你个小兔崽子,果然留着一手!”朱元璋恶狠狠道:“你给朕听着,从今往后,凡是你做的生意,要给朕留七成股份!不然,朕就砍了你的狗头!”

又是威胁,柳淳突然不那么怕了。

怎么不像是问罪的意思啊?

假如真的怀疑自己偷着开银行,哪还有以后啊,现在就给宰了……柳淳总算反应过来,朱元璋已经是哈哈大笑。

“朕又不是昏君,倒是你小子如此恶意揣度,朕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吗?”

柳淳被弄得哑口无言,这时候说啥都是错的啊!

好在老朱没有继续为难他,而是缓缓道:“茹太素,怎么样?”

怎么?怀疑到茹老头了?

柳淳忙道:“陛下,以臣来看,茹大人早就淡泊名利,他绝不会为了钱,铤而走险。”

朱元璋沉默半晌,终于哼了一声,算是认同了柳淳的判断。

“不是茹太素,也是他用的人!银行里面出了内鬼,把经营的关键透了出去。这才有苏州商户,联手创立钱庄!”老朱毫不留情道:“不管怎么说,茹太素也有失察之罪,你小子也是一样!所以你现在必须立刻赎罪!把这个内鬼给朕挖出来。”

柳淳一听,顿时摇头了,“陛下,皇家银行的人员不算多,可也不算少,如果上上下下,大肆排查,估计没找到内鬼,先把银行弄垮了,臣不建议陛下这么做!”

老朱把眼睛一瞪,“那你的意思,是让朕坐视不理吗?”

柳淳突然嘿嘿一笑,“陛下,臣的意思是有人办了苏州银行,就从这个银行下手,臣有办法,让背后的人露出原形!”

老朱瞧了瞧柳淳,见这小子信心满满,朱元璋突然来了兴趣。

“你给朕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招数,可以对付银行?你给朕讲,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敢隐瞒一个字,朕还是要杀你!”

柳淳都被威胁的麻木了,“陛下,以商人联保,成立银行,发行纸币,并不新鲜。第一种纸币交子,就是这么来的。是宋代蜀中商人,为了解决钱荒弄出来的。”

老朱沉着脸道:“那结果呢?成功了?”

“当然没有!商人如何能受得住利益的诱惑,因此他们肆意超发,结果面临挤兑,交子就垮了……”柳淳没敢多说,因为老朱的宝钞比交子还恶劣,人家是有保证金的,老朱什么都没有。所不同的是,老百姓能挤兑商人,却没法挤兑他朱皇帝罢了!

朱元璋似乎也知道问多了对自己的脸面不好看,就咳嗽道:“按照你的说法,只要是商人所为,就有漏洞,你就能对付掉银行,是吧?”

“没错!”

“那要是朕的银行呢?”

“这个……臣也有办法,只是还没等臣使用,陛下的刀子就把臣的脑袋给砍下去了。”

老朱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知道就好,所以……你小子少给朕耍小聪明!这样吧……你,加上徐增寿,再找几个,一起去苏州,把这件事给朕办妥了,回头朕有赏赐,办不好……”

这回不用朱元璋说了,柳淳都知道了。

“定斩不饶呗!”

老太监送柳淳出宫,他笑呵呵道:“大人每次都被陛下骂,真是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眼红呢!”

第195章 这个文曲星是假的吧

柳淳虽然知道老太监说的是真心话,但他还是腻歪,要不是看老朱一把年纪,都能当他爷爷,柳淳早就想个办法溜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忠臣孝子的。

而且更可怕的是朱元璋似乎摸透了他的套路,这是很危险的,柳淳必须重新修炼,提升等级,变得更深沉才行。

思来想去,他发现去苏州办差,是很好的事情,能暂时离开老朱的视线,又能趁机干点私活,多积累些力量,尤其是老朱注意不到的力量。

小爷没有太大的追求,就是不愿意被人随便拨弄,哪怕皇帝老子也不行!

柳淳一肚子的豪情壮志,他准备立刻动身。

对了,朱元璋还点了徐增寿,那就让他过来吧。

徐增寿瞧柳淳满脸轻松,忍不住道:“我说柳兄,你觉得这一次的事情,很容易是吧?”

“难道会很复杂吗?”柳淳反问道:“不就是几个商人,凑在了一起,开个银行,我随便用点计策,就能摆平,没什么的!”

徐增寿用鼻子哼了一下,他觉得柳淳膨胀了,飘得厉害!很有必要,把这小子从云端拉下来,不然大家伙很容易一起倒霉。

“柳淳,你知道不,当初苏州城破,几乎所有的豪商大族,都被迁居到了凤阳,被看管起来。”

柳淳耸了耸肩,“然后呢?你是说苏州的那几个商人,都是不值一提的货色?”

“错!”

徐增寿用力摇头,“柳兄,你说靠着二十年的积累,就敢开银行吗?”

“这个……其实两年就够了,要不是陛下抢了我的生意,我就办银行了,真的!没啥难度!”

“你闭嘴!”

徐增寿气急败坏,他觉得跟柳淳说话,容易内伤,这小子积累财富的办法,简直匪夷所思,快得像是变戏法。

别说了他了,就连三妹徐妙锦,跟他学了些日子,就敢跟家里叫板!

排除柳淳这个怪胎,大多数商人积累财富都是很缓慢的,尤其是朱元璋极力压制商业,商人更难获得足够的资本。

“能开银行,绝非寻常之辈……我仔细思量了半天,或许有一种可能,他们通着朝中的权贵!”徐增寿煞有介事提醒。

柳淳翻了翻眼皮,“徐兄,你跑过来,就准备跟我说这个啊?”

徐增寿瞪圆了眼睛,“怎么,还不够?”

柳淳轻笑,“只要不是你们徐家,我是无所畏惧!”

……

柳淳是在吹牛吗?

当然不是,他听过太多挤兑银行的手段,随便拿出几招,就能让苏州银行吃不了兜着走。倒不是说柳淳比古人聪明多少,而是作为一个新兴事物,古人还没来得及积累经验,柳淳就仿佛是满级大佬,欺负新手村的萌新,不要太容易。

至于徐增寿所言,会牵连到朝中的人物,柳淳也不在乎,毕竟他有朱元璋当靠山,多大的人物,也是毫不客气碾压。

“相信我,这一次,对咱们来说,就是旅游而已。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还没去过呢,正好瞧瞧。”

徐增寿没好气道:“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也不废话了。你愿意游玩,那就游玩……带上我三妹怎么样?”

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弄得柳淳颇为尴尬,“那个……就不必了吧!”

“什么不必了!”徐增寿把脸沉下来,“大姐已经跟你提过了,不管怎么样,你跟小妹之间,都要有个话吧!”

柳淳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

徐增寿不管他,起身拍拍屁股,“我去准备马车,叫小妹一起去。”

他说完,心满意足离开。

其实成全小妹跟这个臭小子也不错,至少自己就是他的舅哥,对这小子不用假以辞色了,否则非被他的嚣张弄得内伤不可。

不知不觉间,徐增寿已经做好了出卖亲妹妹的准备了。

柳淳要动身了,突然想起,应该去告诉老爹一声,等他欣然来到了老爹的新宅,竟然发现了梁国公蓝玉。

“哎呦,国公爷怎么在这?”

蓝玉用大眼皮夹了他一下,“小子,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离你远点?”

柳淳讪讪笑道:“哪能呢,我是很好客的,真的!”

蓝玉才不信他的鬼话呢,“臭小子,实话实话,你是不是讨厌我的丫头?”

柳淳下意识点头,可一想到蓝玉的老脸,他连忙摇头,“没有的事,令爱将门虎女,十分了得啊!”

蓝玉哼道:“我女儿如何,我心里清楚。这样吧,反正万寿盛典结束了,就让我丫头陪着你,在京城逛逛,看看风景,顺便再熟悉熟悉。然后我就能跟你爹下聘礼了!”

怪不了蓝玉来抓柳三呢,敢情他要走老爹路线啊,先把父母之命坐实,不愁柳淳不就范。谁说蓝玉糊涂来的,这兵法用的,那叫一个厉害。

柳三很想拒绝,奈何他跟蓝玉差得太多了,三爷又不像柳淳那么混不吝,只能苦笑。

柳淳当然不会甘心被蓝玉摆布,急忙道:“梁国公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还有要紧的事情,是陛下降旨,让我去苏州。”

“苏州?”蓝玉不解。

柳淳只好道:“是办个案子,具体如何,我不方便透露。”

蓝玉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

“这不正好吗!你要办案,身边更不能缺少人手。我让蓝勇,还有丫头陪着你一起去,就这么定下来了!”

又一个霸王硬上弓的,这帮人怎么都学会欺负自己了?难道是我太斯文,太老实了?弄得他们都不怕我了?

要不要把玉貔貅拿出来,好好敲打他们一下?

柳淳想想,还是算了吧。些许小事,不值得动用大杀器,愿意跟着就跟着,反正放两个美女在身边,还能赏心悦目不是。

……

柳淳离京,向苏州进发,而此刻苏州的知府,正是柳淳的老熟人……黄子澄!

有句话叫做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也有一句话,叫躺躺在地上也能赢。黄子澄的经历,正好验证了这两句话。

前番差点做了一个勾结蒙古的罪名给他,虽然侥幸逃脱,但是却被赶到了大宁,担任右布政使。

名义上,他是柳淳的长官,可实际上柳淳根本不搭理他。而且大宁等地说了算的也不是官吏,而是一个个作坊工厂,还有田庄牧场,大宁完全是商会和农会在做主。

按照文官常说的话,这叫垂拱而治,是上古三代才有的场景。

可黄子澄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只是想赶快脱离苦海,偏偏昔日的老朋友都不愿意帮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实现愿望。

就在黄大探花借酒消愁的时候,天上掉下了一个馅饼。

朱棣携带着大批货物南下,燕王治理之功,天下皆知。朝中的一些人,不愿意把彩头都给朱棣,他们就仔细挖掘,还有谁能分去朱棣的功劳呢?

柳淳?

貌似还不如都给朱棣呢!

那就只剩下一个右布政使黄子澄了,没法子,谁让大宁就这么两个正式的文官!

黄探花从过去的臭名昭著,一跃变得炙手可热,甚至成了地方的干吏,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得到了如此高的评价,不是躺赢是什么?

更让黄子澄兴奋的还在后面,他得到了甲等考评之后,恰巧苏州知府出现空缺。论品级,知府远不如右布政使。

可问题是苏州府啊!比许多省份还要富庶!

而且就在京城旁边,随便溜达,没准都能混进京城呢,黄子澄太需要东山再起了。

他竭尽一切力量,终于如愿以偿,从红袍一族变成了一只蓝精灵!

“蓝袍就蓝袍吧,要不了多久,我就能返回京城。还要进东宫,这回不只是伴读,还要成为太子真正的师父!”

黄子澄信心满足,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来报,“大人,柳大人前来拜访。”

“刘大人啊,让他等着吧!”

报信的人,探了探身,提高声音道:“不是太仓的刘大人,而是柳大人!是天子面前的大红人,原来的大宁都司经历官,对了,还是府尊的下属呢!”

听到这里,黄子澄的两腿顿时就软了,他是我的下属?他是我祖宗!

我都躲到苏州了,怎么还阴魂不散啊!难道我这辈子,就摆脱不了柳淳了?黄子澄悲愤欲绝,拧着眉,瞪着眼,一副随时舍生取义的悲壮模样。

送信的人看得嘴角抽搐,不就来个少年人吗,至于吓成这样?你可是文曲星,探花郎啊,不会是假的吧?

第196章 变聪明的黄子澄

黄子澄顾不上手下人的怀疑,他急匆匆往外跑,离着门不远了,他又赶快停下了脚步,就算自己有点怕柳淳,但现在自己可是苏州知府,朝中的干吏,柳淳多大的官?还是个经历吧,按理说,自己能见他就算给脸了,这要是跑出去迎接,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黄子澄咯噔挺住脚步,努力平复呼吸,让自己看起来稳重一些。当然了,他也不敢平静太久,差不多就行了。

站在门口,黄子澄还犹豫呢,要不要降阶相迎,面子啊,都是面子!他一抬头,乐了,原来跟在柳淳旁边,还有徐增寿。

黄子澄急忙过来,抱拳道:“原来是小公爷来了!”

徐增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讪讪道:“黄大人,我是陪着柳大人来的。”

黄子澄这个尴尬啊,不说话是不行了,他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柳淳却先笑了,“黄大人,真没想到,你被调到苏州当知府了,下官也不知道该恭喜,还是该……恭喜!”

黄子澄挤出一丝笑容,“这是朝廷的安排,我不在乎官职高低的。”真的,若是能离你远点,让我当个县令都行了。

黄子澄能考上探花郎,脑筋当然不慢,身为天子面前的红人,柳淳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苏州,这小子八成有事,而且还是大事!

“快请进吧!”

柳淳和徐增寿,进了苏州府衙。

不得不说,这个府衙真够气派的,每一处设计,都带着强烈的江南园林的风采,细腻精巧,满眼看去,都是风景。

身为府尊,黄子澄甚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花园,这样的配置,就算京城的六部衙门,都自愧不如。

用的是黄花梨的家具,喝的是狮峰龙井,装茶的器皿,都是宋代的官窑,顶好顶好的东西。

黄子澄见柳淳不停观察摆设用具,顿时坐立不安起来。这小子不会来查贪官吧?真是该死,怎么忘了告诉下面,让他们换成寻常的器皿啊,真是气死人了!

黄子澄轻咳道:“柳大人,我刚到苏州没多少日子,这些东西都是前任官留下的,我是不大喜欢的,若是柳大人有兴趣,我可以让人送去。”

柳淳轻笑了一声,“好啊,我那里的确缺几件体面的东西,既然黄大人愿意割爱,我就笑纳了。”

将柳淳没有拒绝,黄子澄略微心安一些,或许没有那么大的麻烦,是自己吓唬自己了。

“柳大人,今天中午,我给大人安排接风宴,顺便请几个戏班子过来唱曲,柳大人有什么喜欢的,只管点就是了。”

“当真?”柳淳笑道:“那这样就来一出《窦娥冤》,我们要听听百姓的冤屈,然后再来一出《斩马谡》,对了,加一个《英台哭坟》就行了。”

柳淳说了三出戏,黄子澄就哆嗦了三下,鬓角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窦娥冤是元朝就有的戏,英台哭坟取自梁山伯和祝英台,至于斩马谡,这出戏也演了好些年了。自从罗大大的《三国演义》流传出来,其中许多桥段,都成了经典的剧目,广受欢迎。

光看柳淳点的三出戏,没有任何问题,可连起来,那就吓人了,先听百姓的冤屈,接着杀人,然后再哭坟!

好啊,这是把黄子澄给安排的妥妥的!

黄大知府的手都哆嗦了,“好,好,好,我,我让人去安排,柳,柳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柳淳扫了一眼,发现黄子澄的脸色灰白,嘴唇抽搐……这家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万一给吓坏了,那可就麻烦了。

“黄大人,你没事吧?”

“没,没事!”黄子澄声音颤抖,能没事吗?简直快吓死了!一个皇帝面前的红人,跟谁这么说话,谁能不怕?

“哦,没事就好。我这次过来,是想请教一下苏州商人开钱庄的事情。”

黄子澄刚刚松了口气,一听钱庄,立刻又把心提了起来。

“柳大人……你们是为了查钱庄才来的?”

柳淳没有否认,只是笑道:“谈不上查办,只是听说了,想要了解一下情况,毕竟牵连太大,不能不谨慎,对吧?”

黄子澄慌忙点头,“柳大人。既然你说了,我还有个事情,正准备跟柳大人讲……是这样的,上一任高知府临走的时候,将一笔税款留给了我……”

前面提到了,苏州一府的税,比许多省份都多。光是粮食,就有两百八十多万石。

坦白讲,这个数目实在是太高了,占了整个大明所有田赋的十分之一。

苏州粮食产量非常高,但也会出现缺口,毕竟苏州的人口也非常稠密,好在苏州商业发达,尤其是手工丝绸作坊,更是冠绝天下。

因此历任的苏州知府,都会收取一些苛捐杂税,折成银两,然后用这些银两,去别处购置粮食,填补缺额。

黄子澄也不例外,他接了苏州知府之后,就要解送一批秋粮进京。

“高知府给我留了三十万两银子,他还给我个建议,说可以暂时把钱存入苏州钱庄生利息。”

柳淳眉头挑了挑,“黄大人,你听了吗?”

黄子澄摇头,“说实话,我也是犹豫,苏州税重,人尽皆知。为了上不误国,下不误民,我这个父母官,当的真不容易。高知府说,钱存到苏州钱庄,能吃利息。三十万两,一年下来,利息就是三万两,有三万两利息,就能少征许多百姓的苛捐杂税,也算是造福乡亲。”

一成的利息,比皇家银行还高哩!

柳淳轻笑道:“这么好的点子,黄大人怎么没有办啊?”

黄子澄苦笑道:“柳大人是嘲笑我了。黄某就算再糊涂,也知道这是朝廷的税银,存入几个商人的钱庄算什么,万一被人侵占了,丢失了,黄某该如何向朝廷交代?六十两就够扒皮了,三十万两啊,就算黄某长了一万层皮,也够剥的!”

不得不说,苏州真是富庶啊!

靠着长江,又盛产丝绸,光是一个知府衙门,就能结余三十万两,这是账面上的钱,还不知道有多少被层层分利了。

如果放在以往,黄子澄也不会这么小心翼翼,他多半会按照规矩,该存钱存钱,该拿属于他的就拿。

毕竟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他都考上了探花,也该兑现了吧!

只是经历过北平的那一出,黄子澄怕了,他觉得这些地方上的士绅商人,没有那么好心。把钱存进去,他们就每年给自己钱,万一出了差错,谁来负责。

而且锦衣卫到处都是眼线,事情走露了,还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吗?

黄子澄这些日子,一直就在犹豫之中,拿不定主意。

正巧,柳淳来了。

“柳大人,你是不是听到风声,说我黄子澄贪墨国帑民财?没有,绝对没有啊!”黄子澄激动地站起来,“我,我敢对天发誓,假如黄某贪了一两银子,黄某就被剥皮宣草,天打雷劈!”

柳淳也看出来了,黄子澄不像是说假话,而且他也的确刚来苏州没多久,算了,便宜他了。

黄子澄洗刷了嫌疑,柳淳竟然没有失落,反而还多了一点点的喜悦,这个宝贝可不能太早折戟沉沙啊!

黄子澄见柳淳沉思,暗暗庆幸,果然是为了钱庄的事情来的,他要是一念之差,就会被陷进去,真是好险啊!

“柳大人放心,我一定严格约束,不许衙门将钱存入钱庄……只是民间的存款,要怎么办,还请柳大人示下。”

不知不觉,黄子澄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下属的位置上。

柳淳轻笑了一声,“黄大人,我的确是奉了皇命而来,但是你不用害怕,苏州府衙的银子,可以存入钱庄,而且要立刻存进去!”

“啊!”

黄子澄大惑不解,他拼命摇头,“不行,绝对不行,黄某不能违背朝廷法度,这么干,陛下不会放过我的。”

柳淳笑道:“黄大人放心,我这里带着圣旨呢,你依照旨意做事,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

从苏州府衙出来,徐增寿满腹的狐疑。

“柳淳,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啊?陛下让你查钱庄,你一点举动没有,反而往钱庄存钱,你,你想要利息啊?”

柳淳哈哈大笑,“徐兄真是说笑了,你听我说啊,马上散布消息,说府衙的银子存入了苏州钱庄,钱庄的信用很有保障。你发动一些商人,去排队存钱,把势头造起来!”

徐增寿越发糊涂了,“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不说清楚了,我可不陪着你瞎折腾!”

“这怎么是瞎折腾呢!”柳淳笑道:“等咱们把钱存进去,过几日,再放出点风声,然后排队挤兑。你说,这苏州钱庄,还能撑得住吗?”

徐增寿瞬间吸了口冷气,捧杀,绝对的捧杀!柳淳这小子,冒坏水都不需要犹豫,苏州钱庄遇上了他,也算是倒霉了。

任何钱庄的存银都是有限的,不超发货币,哪来的利润。就连皇家银行都是如此,苏州钱庄更不例外,徐增寿仿佛看到了成千上万的人,涌向了苏州钱庄!

惹谁也别惹柳淳啊,真狠!

第197章 张三丰是我的手下

柳淳对于钱庄的事情,其实早就有盘算。能想出在苏州开钱庄的人,绝不是寻常之辈,不但有超强的实力,还精通经济民生。纵观朝野,这样的人物也不多,也就是那么几个而已。

徐增寿也说过,当初苏州的富商不少都被迁居凤阳看管起来。

没有根基的商人,是无法迅速创办起银行的。

那谁又有本事,把囚禁的商人放出来呢?

一点点串联线索……都指向了那位让老朱忌惮多年的韩国公李善长。

柳淳觉得,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向老朱密报,语带含混,没有说清楚。他应该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让老朱放权给他们,好让锦衣卫大开杀戒,这也是他们的饭碗。

柳淳和锦衣卫不一样,他不喜欢害人,至少不喜欢无缘无故害人。像李善长这种,千刀万剐,柳淳都不会在乎,毕竟老家伙该享受的也享受了,而且这么多年,也不可能没有作恶。老朱废了他,最多是黑吃黑,罪有应得。

但是因为一个人,就牵连上千上万的无辜者,这就让柳淳有点不能接受了。所以呢,他才主动向银行存款,然后挤兑银行,逼着幕后黑手自己现身,然后一举拿下。

这是柳淳的盘算,他把任务分派徐增寿。作为徐达的儿子,这家伙也一定知道很多事情,让他去办,正好能把握分寸。

柳淳乐得清闲,而且身边还有美女环绕,日子挺不错的。这不,蓝姑娘就提着一条花枪,在花园里练武。

只见她动作如飞,花枪好似游龙怪蟒,充满了灵性,迅捷凶猛。而且她本人身量高挑修长,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行云流水之感,简直比舞蹈还要好看许多。

柳淳呆看了一阵,蓝姑娘收了枪,猛地发现了柳淳,小脸立刻红了。

完了!

她这一路上,都在装淑女,今天实在是手痒,才跑到花园练功,没想到竟然被柳淳撞见了。

死了,死了!

蓝姑娘急得都不敢看柳淳,只能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学生。柳淳心里好笑,练练功,活动身体,没什么不好的吧!

难道这是他们蓝家的祖传绝学,不能轻易往外传?

对了,柳淳突然想起来,自己到了大明,也有两年多了,他身边会些功夫的人不少。但若说有多厉害,那也未必。

柳淳也一直存在一个疑问,到底传统武术,究竟能不能打啊?

或许蓝姑娘能给他一个答案,柳淳凑过来,笑呵呵道;“蓝姑娘,还没请教,你的芳名?”

“问我啊!”蓝姑娘乐颠颠道:“我叫蓝新月,据说生我的那一天,正好是晚上,新月初升,我爹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他太没文采了,我大姐叫蓝初雪,说是生的那天,赶上了下雪,你说,有这么不负责的爹吗?”

柳淳哑然,起名的方式很符合蓝玉的性格。

“我倒是觉得挺好听的。”

“真的?”蓝姑娘惊喜道:“你觉得我的名字好听?”

柳淳笑着点头,“不光名字好,功夫也不错……蓝姑娘,我能不能请教,你的枪法是跟谁学的?”

“他夸我名字好听,夸我功夫好哩!”

蓝姑娘盼了多少时间了,总算能跟柳郎单独谈谈了,她只觉得心脏嘭嘭乱跳,比练功的时候,还要紧张哩。

“你,你问我枪法啊?”

蓝姑娘立刻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这是我爹教的,他是跟姑父学的,我的姑父,就是开平王常十万,你知道吧?”

柳淳笑道:“纵横天下的常将军,谁人不知啊!常十万堪称我大明第一号的勇将,他的亲传,绝对差不了。”

“那可不!”蓝姑娘转动眼眸,喜滋滋道:“柳,柳大人,你想学不?”

柳淳当然对武功有些兴趣,可却也知道,功夫不是轻易能传授的。

“那个……还是等以后我向梁国公请教吧!”

“问他干什么啊?他会的,我都会,我教你!”

这位蓝姑娘还是个急性子,立刻拉着柳淳道一边,当真是一招一式,把枪法演练起来,等展示一遍之后,蓝姑娘笑呵呵道:“柳大人,你只要学会了这套枪法,你就能上阵杀敌,横行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啊!”

蓝姑娘越想越高兴,柳郎聪明,长得帅,深受陛下赏识,要是再学会武术……我的老天啊,世上还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柳淳被她说的也有点脸红心热,这常家枪法真要是这么厉害,那学学与无妨……柳淳接过花枪,笑呵呵道:“那就请蓝姑娘不吝赐教吧!”

蓝新月用力点头,终于能手把手教柳郎功夫了,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点……她正胡思乱想呢,突然有一个物体,从墙上直奔柳淳而来。

柳淳下意识晃头躲过,谁知道在后面又紧跟了两个,正好击中柳淳的前胸,啪嗒,落在了地上。

不是暗器,而是两块骨头。

柳淳大怒,这是谁敢袭击朝廷命官?他猛地望去,只见墙头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手里正拿着狗腿大啃。

在他的屁股下面,垫着一张狗皮的垫子,这个老者穿得破衣烂衫,胡须上都是污垢,十分的脏。

他冲着柳淳呲牙一笑,“小子,给你狗肉,怎么不吃啊?”

蓝新月看见了,顿时大怒,一把抓起花枪,对准了老头。

“你赶快下来伏法,不然本姑娘可不客气了!”

“哈哈哈!”

老者放声大笑,“女娃娃,你不客气又能怎么样?别说你了,就算是你爹,他也不敢跟老夫装大瓣蒜!再跟你明说了,你的那位姑父,要不是早点死了,也只配吃老夫的拳头!”

“你吹牛!”

蓝新月猛地跑过来,端着枪就刺,可是等她一枪刺出,墙头的老者消失了。

“蓝姑娘,注意!”

柳淳的话还没说完,老头就落到了蓝姑娘的旁边,探出漆黑的手指,抓住了蓝姑娘的肩头,稍微用力,她的手就送了,老头用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将花枪给拿走了。

“哈哈哈,就这点本事,还敢吹嘘横行天下啊?也敢拿出来教导别人。那个傻小子要是信了,真觉得自己不错,上了战场,就是挨刀的命!”

蓝姑娘很想反驳,可她一招都抵挡不住,怎么也是底气不足。

“我,我爹来了,你就死定了!”

“哈哈哈,蓝玉那三脚猫的本事,就别出来丢人了。要不是英雄好汉老的老,死的死,哪里轮得到他啊!再说了,没这小子帮忙,你爹也灭不了北元,他啊,就是捡了个便宜而已。”老头讥诮笑道:“许是觉得心里有愧,他就一直想促成你跟这小子的婚事,拿女儿抵债!亏他想得出来!”

蓝姑娘真是气炸了肺,这个该死的老东西,你说的是什么话?

“来人,快来人!蓝勇呢,让他快把老东西抓起来!”蓝姑娘扯着嗓子大叫。

柳淳突然摆手,“别费事了。”

柳淳拦住了她,从怀里取出一物,举了起来。

“把你的也拿出来吧,是金是银,让我瞧瞧!”

老者迟愣一下,突然又笑了起来。

“还成,不算太愚蠢!”

说完,他抹了抹手上的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金貔貅,托在了手里。

“怎么样,还要不要老夫跪下磕头啊”

柳淳慌忙把玉貔貅收起,满脸赔笑,“老前辈,可别折煞晚辈了,前辈能悄无声息到这个院子,晚辈早该料到,前辈一定是自己人。”

老头气咻咻摆手,“少跟我套近乎,这些年,老夫该做的都做了,不缺他朱皇帝什么了,别说是你,就算你的前任,老夫也不放在眼里。”

还是个倔脾气,柳淳可不惯着,轻笑道;“前辈睥睨天下,不在乎英雄豪杰,的确有大气度,让人折服。可要让晚辈说,你既然来了,又何必故弄玄虚,戏耍我们这些小辈。前辈刚刚说,瞧不起梁国公,看不起开平王。须知道,他们两位,都是我大明开国功臣,官高极品,荫庇子孙。他年书写青史的时候,必然有他们二位。至于前辈吗,在史书上,能占几个字,晚生就不好多言了。”

老头的脸顿时沉下来,“小子,你说得好听,可也不过是以成败论英雄罢了!”

柳淳摇头,笑了起来,“前辈,晚生以为你一把年纪,应该看透了,真是没想到,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啊?这世上从来都以成败论英雄。说不以成败论英雄的,多半都是失败者,而且还不甘心失败,就想办法安慰自己。!”

“你!”

老头须发皆乍,真的怒了,“臭小子,你真是狂妄,老夫问你,那项羽算什么,算不算英雄?”

柳淳哑然一笑,“我就知道前辈会说这个人,可你别忘了,项羽的运气好啊!执笔写《史记》的那位,被汉武帝用了腐刑,所以在书中,你能看到太多的牢骚,打仗迷路的李广,比起卫青和霍去病还要光彩夺目。一味靠着杀人,推行分封,恢复六国旧制的项羽,比汉高祖还要英武伟岸。可那又如何呢?是非成败,就摆在那里,非要从一群失败者里面,找出几个闪光点来崇拜,多累啊?”

“你!”

老头气得胡子翘起老高,“行,我张三丰说不过你,我认输,告辞!”

第198章 驸马杀手

听到对方报名张三丰,再看看地上的狗骨头,还有身后的狗皮卷,柳淳真有种跪下叫师父的冲动,不过貌似武当七侠下场都不咋样,干脆狠狠心,拜个师爷算了,

柳淳一闪念,人家张三丰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他的步子比正常人大很多,但是却感觉不到上身有多大的幅度,有点邪门啊,不会是缩地成寸吧?

柳淳用力甩头,把武侠的套路甩在一边,眼前这家伙不管是不是张三丰,他先是貔貅卫,是自己的属下!

飞步冲过来,把老头拦住了。

这老头翻了翻眼皮,“柳淳,你想拦住老夫不成?别以为你手里有玉貔貅,我就会怕你,老夫发起狠,谁也救不了你!”

柳淳嘿嘿一笑,“前辈,咱们别大呼小叫的,算上你,我知道的貔貅卫才三个而已,难道就不能坐下好好聊聊?你老人家既然愿意来,就不能白跑一趟是不是?而且啊,陛下给了我一个旨意,凡是貔貅卫的成员,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帮着大家伙解决麻烦。陛下还是关心大家的……”

柳淳不停说好话,老头总算是没有离开,柳淳拉着他在石头桌旁边坐下,然后亲手给他倒茶……老头把茶杯接过来,喝了口,润润喉咙,哂笑道:“我刚刚自报家门,说我叫张三丰,我看你颇为惊讶,怎么,你听说过?”

“听说过!”柳淳答应很痛快,“我师门中有前辈提到,说有一位道士,原名叫张君宝,发明了太极拳,颇为厉害,堪称当世第一高手。”

老头皱着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夫几时出家了?而且老夫的原名也不叫张君宝,我叫张定边!我也不会什么狗屁太极拳,至于当世第一高手吗?这个评价还算凑合,其他都是扯淡的!”

“等会儿!”柳淳比刚才还要震惊,张定边?陈友谅的结拜弟兄,元末的第一猛将?就是眼前这个老头?

怎么感觉有点像是在梦里啊?

更荒唐的是他手里居然有金貔貅,他是朱元璋的人!

我的洛天依啊!

陈友谅败得一点都不冤枉啊!

有这么个内鬼在,他不死才是天理不容呢!

柳淳努力回忆,张定边和张三丰还真有些相似之处,首先,武功都非常高,只是一个人是传说,一个人却是实实在在,记在史册里。

第二呢,两个人都长寿,张三丰活了一百多岁,张定边貌似也活了一百岁。

而且两个人活动的时间基本相同……难道张定边真是张三丰?

这事情有意思了!

“前辈,我的师长没准记错了,但他跟我讲,这位张真人受了刺激,一天发疯三次,所以才改名张三丰,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头斜了眼柳淳,轻笑道:“行,你小子知道的还不少!老夫的确曾经发过疯,而且还疯得不轻!故人托付给我一双儿女,老夫带着他们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结果谁能想到,他们竟突然暴毙!”

老头拳头握紧,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极力控制着怒火,可愤怒扑面而来,难以阻挡。

柳淳就坐在对面,他从老者身上,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机,这是那种顶尖儿猛将,又饱经战火洗礼,才能淬炼出来的独特气质。冯胜有,汤和有,朱元璋也有,只是全都没有眼前老者来得强烈。

说他是张定边,柳淳信了一大半。

他嘴里的故人,是不是陈友谅?

那故人的儿女,是不是陈友谅的后人?

难道说张定边在陈友谅败亡之后,带着陈友谅的儿女跑进山里隐居,然后有人害死了陈友谅的后人?

故主绝后,刺激之下,张定边才发疯,才有了“张三丰”。

可问题是你不是貔貅卫吗?怎么还对陈友谅有旧情?甚至到了发疯的地步?

柳淳心里全都是谜团,他真想好好问问,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定边却没了心情,“行了,念在你手握玉貔貅的份上,老夫才跟你多说了几句。你再想多问,老夫立刻拔腿就走,谁也拦不住。”

柳淳见他来真的,只能讪讪道:“前辈不许晚辈提问,那,那前辈有什么要吩咐的,请讲吧!”

张定边吸了口气,突然道:“给我勒只狗,老夫边吃边问你。”

柳淳还能说什么,只能吩咐下去。

趁着厨房做狗肉,柳淳又凑到了张定边的面前。

“前辈,往事不要提了,你刚刚点评武术,能不能给晚生说说啊?”

张定边扫了眼柳淳,然后又伸出黑漆漆的大手,在他身上捏了半天,弄得柳淳龇牙咧嘴,然后张定边摇摇头。

“晚了,你练不出来了!”

柳淳都要哭了,不行就说不行的,我这不是白被捏了。

张定边自顾自道:“你的筋骨不差,但年纪太大了,错过了练武的好时候,这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而且没有名师指点,光跟这丫头学,连鸡都杀不了。”

人家蓝姑娘可没说话,老头总是冷嘲热讽,真是可恨!

蓝新月愤然站起,“臭老头,你出了会胡说,还会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京城的将门子弟,没几个是我的对手,本姑娘厉害着呢!”

老头哂笑了一声,“淮西勋贵吗?自从扣上了这四个字,他们的子弟全都是废物,没一个例外的!跟废物有什么好比的。而且我没猜错,勋贵子弟当中,有些真本事的,没有出手,或者不愿意惹恼你爹,才让你在京城横行无忌……这叫什么?矬子里面拔大个儿,算什么英雄啊?”

蓝新月被气得粉脸发黄,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就动手了。

“别气了,老夫不白说你。那臭小子也听着,所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就比如你,刚刚拿着花枪,耍得很好看,可又有什么用呢?老夫步法比你快,一招就下了你的枪。若老夫力气比你大,直接把枪崩飞了,你空着两手,能打得过我吗?”

张定边背着手,信心满满道:“所谓练武,就要从小打熬气力,练习腿法,眼力要好,手要快,招式要狠……在战场上,基本上一招决胜负。那些套路招式,全都是花架子,糊弄外行的。”

……

张定边侃侃而谈,倒是让柳淳解决了盘旋在心中的谜团……传统武术不是不能打,只是那些所谓的大师,沉溺在套路之中,不愿意练习真功夫罢了。

而且传统武术也没有太多的神秘,一样是不断提升身体素质,力量,速度,耐力,寻找一个最佳的平衡,让一个人,发挥出最大的潜力,如此而已。你要是用降龙十八掌,独孤九剑的标准衡量习武者,那是你脑袋有问题。如果有人这么告诉你,那就是他的心有了问题……

张定边其实还挺不错的,教训了一顿,就亲自拿过花枪,给蓝新月和柳淳演示了几招。

“你一个女孩子,力气比男人小,你要发招致胜,就必须先下手为强,而且还要快,只有比别人都快,你才能活下来!所以,你从今天开始,不要练什么套路了,就连出枪,每天扎一千次,一万次,练到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方位,都能刺中对方咽喉,就算可以出师了。”

经过这位武术大豪指点,蓝新月觉得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频频点头。

这时候一大锅狗肉送来,柳淳也来不及请教了,张定边坐下来,大快朵颐。

论起年纪,张定边已经七十多了,可依旧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看着就过瘾。

有了七分饱意,张定边才道:“苏州钱庄背后,是李善长的长子李祺。”

柳淳迟愣,“前辈,你怎么知道的?”

张定边哼了一声,“你当老夫是饭桶吗?这点事情还能瞒得住我?”

柳淳吸了口气,“前辈,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李祺可是驸马啊!”

“没错!小子,你怕了?”

柳淳突然笑了起来,“我怕什么?前辈不知道?我可是刚刚扳倒了一个驸马,现在又送来一个,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现在只担心,若是公主守了寡,会不会找我算账?”

张定边豪迈笑道:“怕什么,她们敢找你算账,你就娶回家呗!反正是公主,不亏!”

第199章 跟朕看戏去

听张定边的话,柳淳觉得这家伙的确可能是张三丰,毕竟疯言疯语,不是一般人能说得出来的,蓝新月气得小脸煞白,等着吧,本姑娘一定好好练武,等练好了,就给你老家伙一个透明的窟窿,让你胡言乱语!

张定边虽然不靠谱,但牵涉到正事,还是挺干练的。

“你小子一定想知道,老夫是怎么晓得苏州钱庄背后之人是驸马李祺,其实老夫盯着李善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从洪武十八年起,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再度掀起胡惟庸案,让这桩沉寂五年的大案,重新冒出头来。

五年前,丞相胡惟庸,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高官,悉数被杀,胡惟庸更是被灭了九族,当年就天下震撼,人人自危。

等到五年之后,人们才惊觉,噩梦远远没有结束,或许只是个开头。

在洪武十八年,就有人告发韩国公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还有侄子李佑,勾结胡惟庸谋逆。随之而来,各种各样的告发检举,不胜枚举。

矛头所指,就是李善长。

不过毛骧的动作太大,思虑不周,露出了马脚,丢了性命。

毛骧之死,让追查胡惟庸案的声势小了不少,可随着蒋瓛继任锦衣卫指挥使,侦查的动作重新开始。

作为功臣之首的李善长,依旧是他们的最好目标!

“苏州钱庄的那几个商人,是早年重金贿赂,被李善长私放的。借着他们之手,李善长每年聚敛财富超过二十万两之多!”

张定边告诉柳淳一个惊人的消息,如果属实,这二十几年,李善长聚敛的财富,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他真的有那么多钱?”

张定边轻笑:“李善长是什么人?他最懂得敛财,几十万人马的军需粮草,他能如臂指使,若是他能站在汉王这边,没准天下就不是朱皇帝了!”

柳淳自动忽略了张定边的疯言疯语,目前可以确定,李善长的财力足够支持钱庄运作。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办个钱庄呢?

为了挣钱?

他的老命都岌岌可危,积攒的家底儿很可能保不住,继续敛财,那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这个老夫也想不透,或许他是要跟朱皇帝掰手腕吧?让自己死的英雄一点!”张定边嘲讽道。

柳淳哂笑,那是你张定边的想法,以李善长的老谋深算,他才不会当莽夫呢!很显然李善长是想用银行来实现一些目标,那会是什么目标呢?

柳淳觉得不妨问问自己,他当初鼓动朱元璋成立银行,是打什么算盘,或许李善长的思路跟自己一样……他想用这个苏州钱庄保命!

柳淳渐渐有了思路,“看起来,这是一场大战了,我必须拿出三分精力才行!”

张定边正喝水呢,直接喷了。

“小子,你吹什么牛皮?”张定边敲着桌子,怒道:“李善长是何等人物?你拿三分力气对付他?我看你用上十分,都未必能讨得了便宜!”

“哈哈哈!”柳淳放声大笑,“要不咱们打个赌怎么样?假如我能轻松解决李善长,你教我练武,如何?”

张定边瞧了瞧柳淳,哼了一声,“臭小子,你不怕吃苦,老夫有什么好在乎的!可我就是担心,你这个小狐狸,斗不过那个老狐狸啊!”

“那就不是你老人家要担心的了。”

……

“怎么样了?苏州那边有动静了没有?”

忙了一天公务的朱元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真是有点老了,以前连轴转,也没有这么疲乏啊!

“父皇,柳淳自从到了苏州,除了分批往钱庄存了一些钱,就没有动静了。”朱标沉吟道:“儿臣听说,听说,他经常跟徐妹妹出去看风景,还跟蓝姑娘学习功夫,优哉游哉的,挺高兴的!”

“荒唐!”

朱元璋气得暴跳如雷,“这个小兔崽子,实在不是个好东西。只要离开了朕的眼皮子底下,他就如此放松懈怠,简直有负皇恩!”

朱标能说什么,他也希望柳淳留在京里,有他在,自己能少挨多少骂啊!

“父皇,我看柳淳是另有部署,还是不要打乱了方才才是。毕竟银行是按照他的建议创办的,其中的关键,他最清楚不过了。”

朱元璋用力吸了口气,沉吟了许久,突然道:“不行,不能等了,我要去苏州!”

“啊!”朱标大惊,“父皇,你要巡幸苏州?用,用什么名义啊?”天子出巡,可不是小事情,必须要提前准备,声势浩大,光是带什么人,就要费一番的思量。

朱元璋道:“没那么麻烦,苏州又不远,微服而行就可以了。”

“不可以!”朱标吓坏了,“父皇,国不可一日无君啊,父皇离开了京城,国事要怎么办?各部衙门的公务,也如何处理?”

过去朱元璋亲征,都是留朱标监国,可若是老朱微服出访,朱标留在京里,名不正言不顺,百官询问皇帝哪去了?要怎么说。而且一旦泄露了皇帝的行踪,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父皇一贯老成稳重,怎么这一次,有些鲁莽了。

朱元璋见儿子疑惑,就耐心道:“历来开国之君,无不是征战沙场,风里来雨里去,出生入死,才有了江山基业。后世子孙,生于宫中,不识民间疾苦,最易受身边人蛊惑,败坏祖宗成法,弄得江山大乱,社稷易主,不可不察啊!”

朱标忙道:“父皇英明,这正是父皇立下祖制的缘由所在!”

朱元璋点头,“可是朕什么都见过,唯独这个银行还弄不清楚。偏偏银行又握有无穷无尽的财富,牵连着成千上万的人家,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朕不能给子孙留下祸端,朕必须亲自去苏州,亲眼瞧一瞧,到底会有多大的动静!”

老朱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你也要跟着。”朱元璋对朱标道:“现在立刻传旨,就说万寿盛典,群臣忙碌劳乏,盛典之后,秋收纳赋,各个衙门又疲于奔命,年关将至,把休沐的日子提前十天!趁着百官休息的时候,我们去苏州,记得,不要惊动任何人,连那个小兔崽子也别透露风声,朕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心肠!”

朱元璋治国严厉,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就拿休假来说,别的朝代都有旬休,每逢节假日,也都有休息,一年算下来,少说几十天,多的有上百天,官员的日子不要太舒服!

可是到了朱皇帝这儿,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每年只有春节、冬至、还有老朱的生日,休息三天。

后来官员们实在是受不了了,年年这么折腾,连娶媳妇生孩子的时间都没有,这不是让大家伙绝后吗?

经过一番抗争,总算说动了老朱,每年从初一到十五,休息半个月。所以每年这时候,官员们都格外忙碌,过年,走亲戚,会朋友,定亲,娶妻,生娃……忙得不亦乐乎。

谁也没指望,老朱能格外开恩。

可偏偏今年就是个例外,愣是多出了十天的假期,谢天谢地,是哪位菩萨显灵了?

官员们乐颠颠放下繁重的公务,一个个都跟出了笼子的小鸟似的,全然没有想到,他们的皇帝陛下,正日夜兼程,向苏州而来。

为了减轻旅途劳顿,朱标特意安排了船只,他们从金陵出发,在太仓的刘家港登陆,然后越过太仓,向苏州府城而来。

这一路上,朱元璋不时留心沿途的民生,他发现道路两旁,桑树成片,往来的马车也是非常多。还有更多的小贩,推着独轮车,四处叫卖,很繁荣,也很热闹。但是却跟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朱元璋喜欢的是农耕劳作,种田养家,安安稳稳过日子,一切跟商业有关的东西,都让他本能的不舒服。

可没有办法,商业就是阻挡不住,尤其是在苏州这个繁华的都市。

等他们进了苏州城,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道路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天南地北的东西,全都能找到。糕饼点心,酒楼饭馆,热闹无比。

朱标很喜欢这种感觉,他偷偷跟老朱道:“好像比京城还热闹呢!”

老朱只是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城门外,冲进来一匹马,速度极快,险些把人撞倒,好多百姓指着怒骂,“干什么呢?抢孝帽子啊?”

马背上的人气喘吁吁,狼狈不已。

“坏,坏了!咱们的一艘船,遇上了风暴,沉,沉到海里去了!”

“什么?”

船沉了?

貌似没什么大不了的,靠着海,不沉船才怪呢!

就是不知道能活几个人,又有人家要办丧事了。

百姓们短暂惊慌,很快又平静下来,可就在这时候,第二个来报信的到了!

“乡亲们,坏了,大事不好了,是苏州钱庄的船沉了,船上好多丝绸和银子都沉到海里了!”

“啊!”

这一句话,可把所有人吓坏了。

苏州钱庄出事了?

最关键的是银子还沉了?

那,那我们的钱呢?

怎么办?

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俩目瞪口呆,他们亲眼见识到,什么是瘟疫一般的恐慌……很快就有传言,苏州钱庄靠着跟倭国交易,赚取暴利,才能支付利息。现在好了,商船沉默,来钱的路子堵死。

大家早点去,没准还能把本钱和利息拿回来,如果去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正在大家茫然的时候,一个从苏州府衙传出来的消息,像是个炸雷,凌空爆炸。

苏州府衙已经将三十万两白银,在早上提走了。

衙门都出手了,一定是提前知道了消息,这可坑苦人了!原本还繁忙热闹的街道,就跟净街了似的,所有老百姓,着了魔一样,跑回家里,拿着存单,就往苏州钱庄冲去。

那个势头,简直如潮水一般,不可阻挡。

哪怕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朱元璋,都不由得血液加速。

“柳淳啊柳淳,你可真给朕演了一出好戏啊!”



第200章 老朱藏不住了

从上午开始,消息蔓延开,前往苏州钱庄取款的人就超过了两千,而十倍于这个数字的,则是吃瓜群众!

没错,就是去看热闹的。

因为有人告诉他们,去钱庄前面看热闹,还能领俩麻团,一些乞丐,还有闲散的少年跟上了年纪的老人,就都凑了过来。

其实不用发麻团,也会有很多人感兴趣的,在一个缺少娱乐的时代,菜市口杀头,都有成千上万看热闹,挤兑银行这种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戏,怎么能缺少看热闹的人!

四面八方,像是潮水一样,包围了苏州钱庄,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一望无际!

朱元璋选择了一处三层的茶楼,登高眺望,皇帝陛下的脸越来越阴沉,好像能掉下冰雹。

“真是可怕啊!”

朱元璋喃喃自语,他是见过大世面的,当年元廷强征百姓,修筑黄河,结果挖出了独眼石人,挑动天下百万红巾,起义的百姓,如同洪流滚滚,势不可挡。

朱元璋不断以元末的起义提醒自己,一定要照顾百姓,一定要让老百姓有纾解民怨的渠道,为此,他甚至不惜准许百姓,可以扭送官吏进京。

为什么这么干?不就是担心有朝一日,会有无数百姓起来,造他老朱家的反吗?

可这一刻,朱元璋发现了比元末起义还可怕的事情。

要知道当年起义,可是明教花了多少年的努力,不停散播教义,积累人脉,然后又接着修筑河堤,民夫云集,怨声载道,在这个关头,抛出了独眼石人,百姓才跟着动了起来。

如今的苏州,什么事情都没有,满眼都是商贸繁荣,买卖兴隆,几乎每个人都喜笑颜开,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

可就是银行的一点风吹草动,立刻就让人向着魔了似的,前往挤兑。

就算朕下圣旨,也没有这个效果啊

“太子,钱财之力,如斯可怕,你见识了吗?”

朱标的脸色甚至更难看,“父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脚下的百姓,何尝不是滔滔洪水,古人之言,半点不虚啊!这银行,就如同洪水猛兽,确实应该留在皇家的手里,不能交给寻常人掌握。如此说来,柳淳的确忠心耿耿,知道以大局为重。”

朱元璋白了一眼朱标,这时候了,你还不忘替那小子说话,是他有忠心吗?不,是他不敢!他要是敢染指银行,分享股份,朕立刻能把他大卸八块,绝没有客气的。

朱元璋思索片刻,立即道:“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把维护皇家银行稳定的事情,列为祖训,尤其是那些存银,谁也不能妄动,否则严惩不贷。若是有朱家子孙,犯了错,从族谱除名!”

老朱动用了最严厉的手段,有这条祖训在,以后的皇帝,谁敢违规,就面临着失去朱家子孙资格的危险,连老朱家人都不是了,还怎么当皇帝?

这场挤兑,从一开始,就逼得老朱不得不定下最严厉的祖训。

接下来的发展,更不会让朱元璋失望了。

苏州钱庄方面,应对堪称迅速,几个坐镇的朝奉都曾经久在银号做事,也遇到过同时上门挤兑的情况。

他们很清楚,这时候宜疏不宜堵,你越是不然百姓兑换,恐慌情绪就越是严重,所以他们果断下令,加开一倍的窗口,同时应付上门的百姓。

而且这帮人又把府库的存银搬出来,一箱又一箱,摆在柜台栅栏的后面,让百姓亲眼看见。

“乡亲们,老少爷们,大家放心。我们的东家都是有信誉,有身价的人,几辈子都在苏州,跟大家同饮一江水,同吃一碗米。哪个没心肝的,也不会黑了大家的钱!请你们放心,无论如何,也不会短了大家的。你们非要取钱,也是可以的。但时间不到,就没法结息,只能返还本金,请大家体谅!”

“是啊,大家把钱存在钱庄,不但安全,还能有利息,多好的事情,不要听信谣言,更不要受奸人挑唆,我可以告诉大家,那艘沉船,跟钱庄没有半点关系,都有人散布流言,意在诋毁中伤,污蔑我们苏州钱庄。乡亲们,钱庄给大家伙提供了多少便利,你们可不能犯傻啊……”

这几位朝奉一面让柜房兑换银子,一面跑到人群中间,百般解释。

起初根本没有效果,老百姓只想往外拿钱,不要利息,能拿回本金就很好了。

可渐渐到了中午,有些人也疲乏了,而且惶恐的情绪缓解了一些,前面的人都能取到钱,他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这样,人群当中开始有人散去。

几位朝奉摸了摸额头,全都是汗水,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嗓子也冒烟了,差点要了老命。

几个人回到柜房,拿起茶水,还没等喝,就在这时候,苏州府的一个百户带着人来了。

“谁是钱庄的头,出来搭话!“

几位朝奉水也没顾得上喝,就迎了出来。

“军爷,有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今天早上,提走的三十万两银子,怎么成色不对?”

“什么?”为首的朝奉姓童,他年纪最大,经验最丰富,立刻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的银子,成色比官银还要好,而且你们已经提走了,怎么还来找麻烦?”

百户突然放声大笑,“好大的口气,你敢哄骗官府,还说我们是来找麻烦,真是反了天了!来人,把他带走,去府衙核实银子的问题。”

差役士兵,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带走了。

就在一群储户的面前,将朝奉押走!

这下子堪称重磅炸弹,炸得所有人天昏地暗,脑袋都不够用了……什么意思?苏州府的存银,成色不够?

钱庄胆子太大了,连府衙都敢哄骗,更别说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还等着什么,赶快把钱提出来是真的。

原来已经打算离开的人,这下子又涌了上来,而且比刚才还要多。

剩下的几位朝奉想要解释,老百姓根本不听,人都被抓走了,还跟我们讲什么,什么我们都不听,赶快兑换!

“先是诱敌出动,然后狠狠一击!”

朱元璋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太子,开了眼界吧?眼前的斗法,比起真正的战场,不差太多啊!”

朱标附和点头,却也笑道:“父皇,柳淳指挥若定,看起来是大局已定了!”

朱元璋摇头,“未必,强龙不压地头蛇,苏州的这些商人,一定还有后手,一定会的……”朱元璋的眼前闪过一个人影,老朱的嘴角上弯,心中暗道:“你要是就这点本事,让一个少年人玩弄于鼓掌之间,那可就辜负了朕如此在乎,你也是浪得虚名!”

朱元璋继续看戏,他甚至有种回到了战场的感觉,四周都是喊杀连天,尸山血海!

小小的苏州城,竟然让朱元璋如此感慨,不得不说,真是杀得精彩!

白天的挤兑,苏州钱庄损失了四十多万两,加上早上一次提走的三十万两,府库存银,一下子没了五分之一。如果还是这样的挤兑势头,他们连十天都撑不住。

十几个商人,连夜对外宣布,他们各自拿出家财,凑了五十万两,注入钱庄,稳定大局。

这些商人不但拿钱,还让运钱的马车,故意在繁华闹市经过,意在告诉所有人,他们积累充裕,根本不担心挤兑。

“太子,你说柳淳那小子会怎么应对?”到了后半夜,朱元璋还没有休息,不断有人把消息送过来。

很显然,明天是很关键的一天,如果继续挤兑,钱庄就可能撑不住,如果压下去了,或许就能躲过一劫。

朱标挠头,“父皇,儿臣实在是不懂,柳淳不会继续抓人吧?”

朱元璋轻笑道:“未必,那小子那么诡诈,怎么会连续使用同样的招数呢?只是朕也想不通,所以才一定要来瞧瞧。”

正在他们谈论的时候,有侍卫急匆匆跑进来。

“陛下,刚刚得到消息,有人在巷子里,发现了钱庄的箱子,里面装着石块!”

“石块?”

朱元璋和朱标互相对视,这是什么套路啊?

朱元璋来回踱步,自语道:“莫非说,那小子要告诉百姓,钱庄的存银空了?用砖头充数?”

“父皇,明天就能见分晓,要不先休息吧!”朱标打着哈气道。

朱元璋丝毫没有困意,“这场仗太有意思了,朕还从来没见过。现在就去看看那小子,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朱元璋骨子里好战的热血都点燃了,他迫切要知道这一战,究竟要怎么打!

奋斗在洪武末年

奋斗在洪武末年

第201章 驸马与皇帝

徐增寿觉得热血沸腾,仿佛身体的血液要冲出来一样。或许老爹当年挥军攻击大都的时候,才会如此吧!

在苏州的这些日子,徐增寿彻底领教了柳淳的本事。他看似闲庭信步,四处游玩,不经意间,就落了许多暗子。

比如收买街上的乞丐,买通车马行的人,又雇佣了一大帮舌头,四处散布消息……

这些举动在最初看的时候,就像是玩闹,说死了徐增寿也不相信,能扳倒苏州钱庄。

可是真正当柳淳发难的时候,速度之快,出手之猛,简直有种喘息不过来的感觉。让苏州府衙出面提款,然后制造沉船假象,成功掀起挤兑浪潮,接着抓人,散布流言。

一个白天的猛攻,完全是压着苏州钱庄再打,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这种围绕着一城,围绕着一个银行的争夺战,比起真正的大战还要激烈血腥,强度之高,对抗之激烈,都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徐增寿除了大呼过瘾之外,就是担心柳淳能不能拿下最后的胜利。

十几家商人全都出动了,他们掏出了真金白银,一车一车,往钱庄运,作为明天的武器辎重。

柳淳反而平静下来,他只是让手下人把早上提来的三十万两银子,从箱子里取出,他不要银子,只要箱子。

这些箱子都是苏州钱庄特有的,上面有标记。

柳淳让人装一些砖头,丢在一些巷子里。

“这一招就能破解那些商户堆积如山的金银?未免太直白了吧?”徐增寿表示强烈怀疑。

柳淳淡然一笑,“徐兄,你说苏州城,到处出现钱庄的箱子,还有砖头石块,摆明了是揭钱庄的底儿,你说苏州的商人看到,会怎么样?”

徐增寿挠头,”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是不信的!“

“没错,你心里明知道箱子有人故意弄的,但你会怎么做?”柳淳继续追问。

“假的?那我就视而不见,当没这回事呗!”

徐增寿的话音没落,突然有个沉闷的声音,“不对!你错了!”

大家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发现正是朱元璋和朱标来了。

徐增寿和柳淳顾不上吃惊,忙上前行礼。

朱元璋摆手,“都坐吧。”

等到坐下之后,朱元璋对柳淳道:“臭小子,你用这个烂招,是为了让苏州的商人动起来?”

柳淳笑着点头,“陛下圣明,臣的这点心思,瞒不过陛下的。”

朱元璋心中暗道:“朕也没看透啊,对亏听到你问徐增寿的问题,才意识到你小子的算盘!”

“你有把握?”朱元璋怀疑道。

柳淳轻笑:“陛下,银行获利丰厚,苏州其他商人看在眼里,岂能视若无睹。臣在城中观察发现,苏州有许多中等富商,他们碍于钱庄的势力,不得不把钱存进去。只要给这些人一个借口,他们肯定会加入挤兑的行列。”

“会吗?”

“会的!”柳淳笑呵呵道:“臣已经请黄子澄大人,以苏州府衙的名义,发一份告示,晓谕所有百姓,府衙方面认为,苏州钱庄发行的纸币,很不安全,极其容易复制。而且府衙还试制了几张,公开展示,请储户们小心。”

听到柳淳的话,大家伙仔细思索,貌似没有毛病啊!钱庄纸币不安全,府衙提醒百姓,情理之中的事情……等等,依旧是老朱,他嗅到了破绽,“柳淳,你能造假的纸币?”

柳淳耸了耸肩,“没什么难度,皇家银行在纸币技术上,是领先苏州钱庄的。我请茹太素老大人帮忙,试制了几张假的纸币。”

“你既然能造假,怎么不多印一些,去挤兑苏州钱庄?”朱元璋嘲笑道。

柳淳忙正色道:“陛下,假造钱币,那可是犯法的事情,臣怎么回去做?再说了,造假币也要成本啊,我只是出于好心,提醒百姓注意而已。”

几个人一起把脑袋转向一边,懒得看柳淳的无耻嘴脸。

你小子就使劲冒坏水吧,苏州钱庄也是倒霉,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难缠的家伙,替他们默哀先……

很快天就亮了,过去的一个晚上,许多人都没有睡觉。大家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晚上。还有人干脆就跑到了钱庄外面打地铺,寸步不离。

上半夜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向银行运银子,这帮人松了口气,只要等到半天,就能拿回属于他们的钱。

可到了下半夜,大家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们听说,城中许多地方,出现了钱庄的箱子,里面全都装着砖头。

难道前半夜是虚张声势?根本没有钱,是用砖头凑数?

普通百姓这么想不奇怪,在钱庄里面,那些朝奉正在全力以赴,跟大客户们解释,“绝对没有,不信可以去银库瞧瞧,根本是有人蓄意污蔑。大家都是苏州人,还请务必一条心,不要让有心人算计了。“

段鹏是丝绸商,他在苏州钱庄存了一万二千两银子。

听着朝奉的解释,他讥诮一笑,“你说的我相信,可我想问你,到处都有你们的箱子,是有人要对付你们吧?这个人是谁,你们有什么办法?”

朝奉们顿时哑火了,谁想要收拾他们,不用问,就是苏州府衙!人都被抓走了,还有什么疑问。

可光棍不斗势力,他们说出来,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个……”

段鹏轻笑,“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说破了。一句话,我存钱,是为了安全起见。既然你们不是人家的对手,我犯不着那自己的钱冒险……利息我不要了,本金立刻给我。看在同乡的面子上,我一个字都不往外说,替你们保密!”

朝奉们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可怕。普通人往钱庄存钱,或许是受到了利息的吸引,但是对于一些有身家的人来说,他们更在意安全。

皇家银行能顺利开展业务,可不只是那几百万两的本金而已,真正值钱的是朱皇帝的招牌!

有这块牌子在,才没人敢恶意挤兑,也没人相信,皇帝会破产,毕竟天子富有四海,全天下都是他的。这就是老百姓的认知,可苏州钱庄背后,没有皇帝用朝廷的信誉背书,光靠着商人们的财富,实在是太薄弱了。

“不行,我们必须请求上面的人出面,向苏州府衙施压,让姓黄的罢手!”其中一个朝奉建议道。

另一个小个子沉吟道:“那个黄子澄发什么疯,难道是嫌咱们没孝敬他?要不要给他送一把钱过去,请他高抬贵手?”

“这个……”苏州钱庄之前花了高价,买通了前任知府,谁知道刚刚买通,人就被调走了,弄来了个探花郎。

他们只知道黄子澄清流出身,似乎在大宁干的不错,得到了夸奖,这才升任苏州知府。像他这种人,应该不会喜欢钱,或者说,光是拿黄的,白的,买通不了他。

“嗯,大家放心吧,没有能难得住咱们的事情,你们在这里招呼着,我去说。”

……

挤兑还在继续,这边不少大的储户加入其中,每个人都会带走几千两,上万两,势头非常猛。

可就在下午,又出现了一批松江的商人,能有五六个,他们带着钱,往钱庄里存,而且一存就是十八万两!

苏州钱庄似乎又恢复了一口元气,但实际上,松江商人是他们雇来的,钱也是他们出的。所以根本没有进账,该赔多少,还是多少。

第二天被挤兑了近四十万两,而且衙门到处贴告示,效果已经显现出来,前来挤兑的人群,只多不少,没有半点减少。

“陛下,这是黄知府送来的消息。”

柳淳对老朱道:“是驸马李祺,请黄知府过去,要跟他好好谈谈。”

朱元璋黑着脸,接过烫金的请帖,“谈,他想谈什么?”

柳淳轻笑道:“这个臣就不知道了,不过陛下有没有兴趣听听啊?”

“当然,你有办法?”老朱好奇道。

柳淳笑嘻嘻道:“办法当然有了,不过要请陛下委屈一点。”

“委屈?什么意思?”

“就是请陛下装成仆人,去伺候饭局,不就能听到他们讲什么了吗?”柳淳笑嘻嘻道。朱元璋的脸黑了,兔崽子,你果然没安好心,让朕当仆人,亏你想得出来?朱元璋很想啐柳淳一脸。

“陛下,这可是知晓李祺父子心事和目的的最好机会了,陛下若是不愿意委屈,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202章 请朱马夫闪亮登场

“那个黄大人,我听说你在会试的时候,考中了会元,殿试的时候,文章与状元也不相伯仲,只是你年轻,长得又好,陛下才把你排在第三位的?”

黄子澄很尴尬,按说长得好,年纪轻,这是优点啊,应该给他状元才是,谁让老朱是个拧巴的人,偏偏喜欢老成持重的,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黄子澄只能屈居第三名探花郎。

“柳大人,你提这些往事干什么?”黄子澄咳嗽道。

柳淳笑道:“我就是想说,大人有状元之才,一定演技不错了。”

“演技?”黄子澄懵了,“什么东西?”

柳淳也挺犯愁的,怎么解释呢,“就是装腔作势,就是两张面孔,扮演另一个人。”

“什么?”

黄子澄吓坏了,忙辩解道:“柳大人,你什么意思?这些天来,我可都是听从你的安排,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可没有和苏州商人有半点往来,我一个清白的书香门第,你,你可不能陷害我!”

黄子澄声音都变了,吓得脸色惨白。

柳淳忙道:“别误会,不是那个意思,黄大人,是这样的,驸马李祺请你赴宴,我想安排一个人,让他听着你们俩的谈话,做一个证人!”

“哦!”

黄子澄眼睛转了转,也想通了。

“哎呦,柳大人,你这招高啊!我正发愁要不要去呢?万一上了李祺的当,那就不好了,假如有人给我作证,我还有什么好怕。不过这个人要有份量,可不能是寻常之辈。”

柳淳强忍着笑意,“黄大人放心,他一定够份量。若是此人都不行,天下就没有够份量的了——现在的关口,是怎么让人混进去,你有办法没?”

黄子澄想了想,“这个不难,我听说李祺附庸风雅,他这次约我去惠兰院,那是苏州最有名的……青楼!”

一提到青楼,黄子澄就想起北平的遭遇,心里头别提多腻歪了。不过苏州和北平不一样,这边文人多,产业庞大,而且规范,断然不会出现良家女子冒充妓女的情况。

“柳大人,我还不知道,你说的证人,是什么样的人?”

“啊,是个老头,六十多了。”

“哦,那就更好办了。”黄子澄笑道:“我只需要跟李祺讲,不喜欢女人伺候,让他找个最不起眼,最笨,最蠢的老头子来伺候喝酒,不就行了!”

说得真好!

柳淳简直要笑出来了,他偷眼看了看屏风后面,仿佛能窥见一股冲天杀气,直接扑向黄子澄。

柳淳赶忙道:“黄大人的办法真好,我这就安排去。”

黄子澄还嘱咐呢,“你要想办法跟惠兰院打招呼,塞进去个打杂的不难,就说他是喂马的,刷马桶的,干什么都行啊!”

柳淳连连点头,他赶快送黄子澄出去,不行了,要忍不住了!

等到黄子澄离去,柳淳一转头,回到了书房,发现老朱已经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站在那里,切齿咬牙!

“黄子澄,朕给他第三名,朕应该让他回家刷马桶,喂牲口去!”朱元璋气得浑身颤抖,用手一指柳淳,“小兔崽子,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笑什么,你想看朕的笑话不是?信不信,朕现在就让他们把你切了,送到宫里刷马桶!”

老朱狂暴如恐龙,张牙舞爪,怒不可遏!柳淳战战兢兢,真怕老朱发疯,不过另一方面,他也真想大笑,总算看到老朱吃瘪了,爽……

“陛下,请听臣讲完。”柳淳道:“李祺找黄子澄,一定是想讲和。在他的言语当中,能透露出很多李家父子的秘密,比如为什么办苏州钱庄,他们有什么打算……这事情如果陛下不愿意去,那就交给张定边,反正没人认识他。只是张定边似乎跟李善长有仇,臣怕他说的未必是实话……总而言之,去与不去,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柳淳说完,就乖乖站在那里。

书房陷入了沉默,要说朱元璋怎能不想知道李善长打得什么鬼主意。君臣几十年了,朱元璋扪心自问,未必能看透李善长。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老朱当然可以废了李家,杀了李善长。可作为自己的第一功臣,就这么不明不白杀了,只会显得皇帝无能。

而且李善长死了,事情也未必结束,他积攒了那么多的钱财,拥有那么庞大的势力,这些残渣余孽,会不会继续兴风作浪……

朱元璋越想越觉得,应该亲自去听听,可问题是,让他装扮下人,这也太尴尬了!

“柳淳,李祺小时候可没少见过朕,不论声音,还是长相,朕在他面前,骗不过去的。”

老朱还是上钩了。

柳淳道:“陛下,这事情交给张定边,他说能办得了。”

朱元璋眼神闪烁,思索了好久,终于咬了咬牙,他恶狠狠道:“柳淳,朕告诉你,假如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朕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假如朕乔装改扮,这事情泄露出去,朕就让你在宫里当一辈子太监!当下不是有三位国公,三家美女等着你吗?到时候,朕让你面对着三千佳丽,天天抹眼泪!”

……

“黄大人,久仰啊!”李祺一身墨绿的丝绸长衫,拿着洒金的扇子,腰上挂着和田玉配,明明是大冷的天,却愣是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或许人家探花郎会喜欢君子如玉的感觉吧。

只是他没有想到,黄子澄就穿了身半新不旧的棉袍,还弄了顶狗皮帽子,跟个穷酸秀才似的,两个见面,弄得李祺好不尴尬。

“探花郎是大英雄能本色,像我这样反倒落了下乘,惭愧,惭愧啊!”不愧是李善长的儿子,还真能解嘲。

黄子澄大喇喇摆手,别看他在柳淳面前怂,那是因为他有把柄被人家抓着,面对其他人,黄子澄还挺有牌面的。

“李驸马,本宫公务繁忙,今天是看在令尊的面子上,才特意过来一叙,还请李驸马开门见山,不要兜圈子了。”

李祺见黄子澄态度倨傲,心中老大不快,我爹还在朝的时候,你们这些人,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敢在我面前装大,简直恶心!

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老爹已经落魄了,四大侯爷被抓,他爹也是岌岌可危。

“黄大人,先别忙,我这里正好请来了苏州最好的琴师,大人精通音律,正好给她指点一二。”

说着,李祺请黄子澄坐下,旁边隔着一道轻纱帷幔,有人十指轻捻,琴声悠扬,从指尖流出,是高山流水!

“的确不错!”黄子澄突然把脸一沉,暴喝道:“够了!李驸马,我们二人不是知音,你也不必用美色动摇黄某心志!我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吃第二次,你这是枉费心机!”

黄子澄,站起来,径直到了纱幔的前面,用手一扯,把纱幔扔在地上,然后对着里面的人,怒吼道:“出去!”

弹琴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琴都扔了,直接抽泣着跑出去。

李祺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笑起来。

黄子澄猛地扭头,恶狠狠盯着他。

“黄大人,不要误会,大人如此愤怒,想必不只是对在下。在北平,大人吃的亏不小啊!”

黄子澄喘气如牛,“李驸马,你就是为了让黄某出丑,是吧?既然如此,我们话不投机,等到下午,我会宣布,在苏州,停用钱庄的纸币,让你们的钱变成废纸!”

“黄大人!”

李祺突然站起,“我们又何必你死我活啊!我听说了是京城有人来了苏州府,黄大人受命才对我的钱庄动手。如果我没猜错,来人是东宫的,对吧?”

黄子澄不置可否,李祺继续道:“能知道钱庄弱点,一定是茹太素手下的人,此老当年跟刘基和宋濂交好,他们是想报仇对不对?”

黄子澄还是不说话,李祺只当猜对了,又继续道:“黄大人,你是太子门人不假,可你跟浙东的那些人,不是一回事,你又何必替他们做事呢?黄大人,你吃过柳淳的亏,我想你该清楚,光是一个人为官,没人帮衬着,是行不通的。你若是能高抬贵手,我们父子,还有整个苏州的商贾士绅,都会站在大人身后,替大人摇旗呐喊,帮着大人重回太子身边!”

黄子澄默默听着,心里波澜不惊,真的,他还想笑……李祺的猜测,其实是非常有道理的。只是跟事实相去甚远。

或许李祺也没有料到,朱元璋会如此重视银行的问题。他没有派锦衣卫出动,而是让不在官场的柳淳前来。

这样就瞒过了许多人的耳目,黄子澄骤然发难,让李祺误以为是太子一方的人马,不想锦衣卫立功,和茹太素合作,弄出来的挤兑大戏。

在李祺看来,是合情合理,只可惜,他真的要倒霉了。

黄子澄突然呵呵一笑,“李驸马果然洞若观火,就算你说的都对,可你又有什么盘算呢?”

李祺微微一笑,“黄大人,咱们坐下来,边吃边谈。”

“好啊!”

黄子澄又回到了座位上,李祺想招呼侍女伺候,手伸到了一半,又讪讪放下了,只能道:“黄大人不喜欢,那就让,让我伺候酒吧!”

黄子澄摆手,“怎么敢劳动驸马大驾,说实话,我是吃了女人的亏,怕了!不想再被坑了。这样吧,随便叫一个老实点的下人就行了,别找聪明的,最好是那种又老又笨,话都说不清的,不会泄露出去,对吧!”

李祺大笑,“黄大人真是谨慎,那好,就去叫个马夫过来吧!”

第203章 害人不浅的柳淳

此刻的朱元璋,别说李祺认不出来,就算是朱标,都不敢认了。

满头乱糟糟的白发,驼着背,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严重不平衡,半边脸是麻子,另外半边脸长着一个红赤赤的肉瘤,简直比鬼还像鬼。

张定边也是没安好肠子,说不定这辈子就这么一次能坑洪武皇帝,他怎么能手软,把这些年积攒的易容术全都拿出来,愣是把老朱给弄成了老鬼……张定边,柳淳,你们两个等着,这事情没完,就算朕听到了重要的消息,回头也把你们俩弄宫里当太监!全去刷马桶,朕说到做到!

老朱气哼哼的,给黄子澄和李祺倒酒,用力特别大,把酒水都顿出来了。

李祺老大不高兴,凑到了近前,发现这老货身上还有股子怪味,就更生气了,怒道:“怎么找这么个东西,简直扫兴,让他下去!”

朱元璋怪眼圆睁,李祺,你个王八羔子,朕牺牲这么大,什么都没听到,你把我赶出去,回头朕就让人把你爹也抓了,爷俩一起剐了……你们和柳淳不一样,朕不开玩笑!

老朱是真想杀人了。

黄子澄这时候咳嗽了一声,他不知道来人是朱元璋,他也想不到,老朱会亲自化妆前来,他只当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下了不少心血。

黄子澄咳嗽道:“驸马爷,你瞧他外表腌臜,但心里头干净,挣的每一文钱,吃的每一口饭,都是拿汗水换来的,问心无愧。不像另外一些人,表面穿绸裹缎,佩着金玉,可心里腌臜,还不如人家呢!”

这话说的,朱元璋心花怒放,当年给黄子澄个探花,看起来是真的委屈了,该给状元才是啊!

老朱瞧黄子澄的眼光,都柔和了不少。

李祺被怼,只能哂笑道:“黄大人,你是客人,我是主随客便,不过让这个老东西离我远点就行了。”

朱元璋又咬牙了,真是找死啊!

他干脆退到了墙角,也不用给他们倒酒,只负责听就是了。

黄子澄也故意忽略老朱,他冲着李祺轻笑道:“李驸马,你我都是忙人,虚的就不要了,开门见山吧,你想让我怎么办?”

李祺顿了顿,突然抱拳,“黄大人,你这几日出手凌厉,杀招不断,李某五体投地。”

黄子澄微微摇头,“不用夸我,我也是奉命行事,说实话,这里面的勾当我知道的不多。”

李祺见黄子澄还算坦白,他心中暗喜,便探身道:“黄大人,能否透露,是不是殿下的意思?”

黄子澄还是微笑,“驸马,你也不用问我,我呢,也不会说什么。倒是驸马你,想跟我谈什么,我就听什么,如何?”

黄子澄是担心言多语失,毕竟旁边有个奸细在,若是让他抓到了把柄,那可不是好玩的。只是黄子澄的态度,让李祺误以为他胜券在握,故此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李祺好歹也是李善长的儿子,当朝驸马,你黄子澄算什么东西,屡次三番,出言羞辱,半点客气都不讲。

真以为我们李家完蛋了吗?

想到这里,李祺也来了怒气,他缓缓放下了酒杯,微微冷笑,“黄大人,我可以给你交个底儿,光是苏州的财富,你挤兑一两个月,也弄不夸苏州钱庄!”

现在每天三四十万两损失,一两个月,难道李家有上千万的财产?”

墙角的朱元璋眉头挑动,暗暗咬牙,是吹牛还是真的?难道李家拥有堪比内帑的财富?假如是真的,那李善长可就在劫难逃了。

李祺又继续道:“黄大人,咱们再把话说明白点,你不会觉得跟着太子殿下,就从此荣华富贵了吧?告诉你,差得远呢!秦王,晋王,还有燕王朱棣,他们都在广结善缘,积蓄力量。太子仁厚懦弱,绝非雄主。倘若陛下真有那么一天,这个江山,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啊!”

黄子澄脸色狂变,浑身颤抖。

他是真怕了,李祺啊李祺,你小子不想活了,别拉上老子啊!

敢掺和皇家的事情,有九条命也不够你死的。

黄子澄猛地站起,怒道:“李驸马,你的话不是臣子该说的,更不是臣子能听的,我告辞了!”

“慢着!”

李祺来了劲儿,他伸手拦住黄子澄,自嘲一笑,“黄大人,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用故弄玄虚了。你们打苏州钱庄,是不是想把苏州城的财富,弄到自己手里?太好了,请你转告太子殿下,我们父子愿意把手里的一切,都交给太子殿下。”

黄子澄哼了一声,“你当我是傻瓜吗,会听你的蛊惑!”

“不是蛊惑!”

李祺断然道:“太子殿下想要顺利登基,离不开辅佐。陛下虽然给太子选了不少人,但这些人不是酸腐儒者,就是一介莽夫。缺少能运筹帷幄的宰辅之才。陛下也是太偏爱太子了,舍不得让儿子受委屈。可他不知道,正是这样,才造成了太子空有庞大的势力,却不知道如何运用。也让其他藩王有了野心。”

李祺见黄子澄变颜变色,他以为打动了对方,便更加肆无忌惮。

“家父辅佐当今天子,是当世少有的智者。太子只要愿意庇护我们父子,不断有无穷无尽的财富,还有家父为殿下谋算,试问,谁还能动得了殿下?”

黄子澄听得浑身冰凉,李家父子是真的疯了。

“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就算太子想保你们,陛下会放过你们吗?四大侯爷已经被抓了,案子迟早会牵连到韩国公,你们若是老老实实,陛下念及功劳,或许会给你们一个生路。可若是死不悔改,那就真的死路一条!”

李祺突然满脸凄然,哈哈狂笑。

“黄大人,陛下是什么性格,家父最清楚,他出身明教,反过来屠戮明教,尊小明王为君,又暗害小明王。陛下冷面无情,乖张暴戾。视天下为私产,视百官为奴仆。废宰相,收权柄与一身。试问,古往今来,还有如此一般的暴君吗?就算是秦始皇,隋炀帝,也不曾罢相啊!黄大人,你身为文苑清流,难道就甘心情愿,永远当奴仆?你就不想恢复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

黄子澄已经被吓傻了,嘴角不停抽搐,却说不出话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老头”能高抬贵手,千万别告诉皇帝陛下,否则,就真的要血流成河了。

李祺十分亢奋,他见黄子澄发自内心惶恐,就更加得意。

“黄大人,过去家父一直没有找到对付朱皇帝的办法,说起来还多亏了他自己,设立了皇家银行,让家父有了主意。这才半年的功夫,皇家银行已经拿到了上万商户百姓的存款,又给上百家作坊提供了借款。靠着苏州钱庄,整个苏州的力量,正在凝聚到一起。只要再有一两年的时间,整个南直隶,乃至浙江、福建,都会被卷入其中。到时候,苏州钱庄拥有几千万的存银,拥有十万计的储户,把手伸到了各处,无所不在。陛下还敢动我们父子吗?他不怕天大大乱吗?”

李祺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自嘲一笑,“当然了,要做到,还是很难的。家父年过七十,我又是外戚,我们父子经营的力量,全都是你黄大人的。你是探花出身,又是东宫伴读。再有苏州钱庄,还有江南的士绅商贾追随,黄大人,有朝一日,你辅佐新君,就可以恢复相位,推翻祖制……到了那时候,你就是人人称颂的贤相,名留青史,百代流芳。”

“黄大人,李某推心置腹,把一切都替你谋划好了。”为了表示诚意,李祺从怀里掏出了苏州钱庄的文书。

“黄大人,你只要接了,苏州钱庄,就是你的了!”

李祺目光炯炯,盯着黄子澄。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来得太突然,价码开得也太高,描绘的目标也太吓人,黄子澄未必能接受。但李祺也没有办法,锦衣卫已经把他们父子都盯上了。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太子朱标,而接近朱标的最好方式,就是他身边的文官。

文官在乎什么?

利益,权力!

有了苏州钱庄,就有了钱。

恢复丞相,也就有了权。

李祺觉得九成九的文官,都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的。朱元璋大肆屠戮官员,谁的心中没有怨气,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就算黄子澄不想,他的师长,好友,同僚,就没人抱怨?只要他动心了,就要乖乖听我的摆布。

只要跟太子挂在一起,朱元璋就会投鼠忌器,我们父子也就死里逃生了……真难为老爹,这么好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真不愧是大明的第一功臣,当初最大的错误就是辅佐了朱元璋,否则,还不知道是谁的天下呢?

李祺所讲,是两个方面,第一是针对太子朱标,他们帮着朱标,稳固储君的位置。第二,是说给黄子澄听的,要帮着他恢复相权。

黄子澄想不想重新恢复丞相?坦白讲,大多数文官,都有这个心思,存了两年前的丞相,岂能说废就废了。

问题是旁边还有个祖宗在听呢,他要是文官最好了,若不是……柳淳啊,你想害死多少人啊?

第204章 又挨骂了

黄子澄的确聪明了不少,他枯坐在柳淳的对面,下巴翘起,面部凹陷,脸扭曲成了鞋拔子,写满了愁字。看着既滑稽,又可怜。

“柳大人,驸马李祺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这里面最多三分真,剩下七分都是假的。是他为了活命,胡编乱造的,不能当真,否则,那就要血流成河了……”黄子澄探身近乎哀求道:“柳大人,跟那位老大人讲讲,千万嘴上有把门的,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别说。我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担心动摇了大明的文脉,损及元气。我一心为了朝廷着想,此心此情,天日可鉴!”

他说着,发现柳淳两眼放空,似乎根本没有在意,黄子澄也急了,“柳大人,我没有骗你,他,他提到了恢复相位,这,这是开玩笑的事情吗?陛下亲自废除了中书省,恢复相位,那就是跟陛下对着干。万一引起雷霆之怒,那可是要伏尸百万的!”

柳淳能说什么,你讲的很对,问题是老子也不知道李祺什么都敢胡说,若是知道会这样,我也不给老朱这个建议了。

柳淳觉得朱元璋只要听到了李祺的话,立刻就会发作,他已经吩咐锦衣卫做好了准备,随时出动抓人。

可谁能想到,老朱居然忍住了没有发作,而且回来之后,连妆都没卸,就在书房里,陷入了沉思。

黄子澄随后而来,他跟柳淳透露了一些谈话的内容。

柳淳一听,彻底明白了。

完了!

谁也挡不住了!

这次不杀个血流成河才怪呢!李家父子的野心谋算,完全打破了老朱的底限。目前皇帝陛下越是平静,爆发起来,就越是可怕。

不信就走着瞧!

黄子澄絮絮叨叨,想要劝说柳淳,柳淳默然不语,正在他们僵持的时候,突然有人咳嗽。

“柳淳,父皇叫你过去!”

这个声音好熟悉啊!

黄子澄猛地抬头,差点哭出来,是太子朱标!

自从北平分别,他们总算又见面了。想必自己的努力,能让太子改变印象,有机会重回东宫。

对了,刚刚太子说什么?

父皇!

陛下!

叫柳淳过去!

陛下几时来了?

黄子澄瞪圆了眼睛,惶恐地看着柳淳,柳淳冲他无奈地耸了耸肩。

一道炸雷,在黄子澄的脑袋里炸开!

完了!

那个老头……是,是皇帝!

哎呦!

黄子澄眼前黑了,死的心都有了,他娘的,自己居然让陛下伺候喝酒,这是大逆不道啊!所幸自己不知情,他顾不上任何人了,只剩下努力回忆,想想自己说了什么没有,可千万别犯忌讳,不然脑袋就要搬家了。

黄大探花,诚惶诚恐。

大难临头,能死能活,就看天意吧!黄子澄反倒不那么纠结了,事情就是这样,没发生的时候,提心吊胆,一旦发生了,就只能听天由命吧。

……

“柳淳,你可知罪?”

朱元璋的声音冷冰冰的,好像没了感情的机器人,这时候柳淳也不得不承认,能被骂真是福气啊!

“臣不知!”

“你不知道?”朱元璋轻哼了一声,点指着他的脑门,“有人用你建议的银行,结党营私,准备跟朕对着干,你难道没罪吗?”

“启奏陛下,有人用刀杀人,难道要追究最早制造刀的人吗?”

“你这是狡辩!”朱元璋怒道:“李善长父子,要把苏州的官吏士绅,都招揽到他的麾下,还要恢复相位。还敢说,不是你给他的胆子?”

柳淳依旧躬身,不慌不忙道:“陛下,臣斗胆请教,即便没有银行,这些人会不会这么干呢?”

这话问得朱元璋有些意外。

是不是废了宰相,就真的能消灭相权呢?

事实上,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当皇帝弱的时候,就要仰赖下面的文官帮忙治理国家,文官分享君权,就是名副其实的宰相。

仔细比较,明朝的内阁大学士除了名义上不如汉唐的宰相之外,论起权力,品级,地位,无不超过真正的宰相。

一个最简单的证据就是明代的皇帝能几十年不上朝,而国家运转正常。纵观整个历史,也是只此一朝,别无分店!

李祺提出恢复丞相,正好戳到了朱元璋的痛处。

其实要命的还不只是恢复相位,还包括他提到的皇子夺嫡,这也是朱元璋纠结的地方。另外李祺还说,要把苏州纳入掌控之中,同样唤起了老朱的不安。

当年他可是跟张士诚打得天昏地暗,万一这几十万苏州百姓被人裹挟,京城都不再安全。

犯一条死罪不难,难的是犯了一大堆的死罪。

目前至少有四条大罪,都可以剐了李家父子。

首先,就是敛财无数,贪墨千万两之巨。

其次,借着钱庄之名,收拢人心,图谋不轨。

介入皇权之争,挑唆皇子感情。

恢复相位,挑战天子,大逆不道。

……

“李善长,朕必杀之!不但要杀他,还要杀他的爪牙,杀苏州的商人,杀那些跟他有往来的文官,杀!杀!杀!”

朱元璋像是疯了似的,不停挥舞拳头,恶狠狠怒吼。

他突然扭头,盯着柳淳,“你小子愿意给朕当杀人的刀子吗?”

柳淳直挺挺站着,老朱又问了一遍。

突然,柳淳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深知陛下震怒,可臣斗胆揣测,陛下没有立刻拿下李祺,而是返回思索此事。臣以为,李祺是夸大其词,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说服黄大人,进而投靠太子,保住老命。至于其他的话,不过是吹牛罢了,不可当真!”

朱元璋仿佛不敢认柳淳一般,冷笑道:“小子,你这是替乱臣贼子开脱,你就不怕朕的刀吗?”

“怕!臣当然怕,可正因为怕,臣才不管胡言乱语,万一出现了误会,牵连到了无辜,臣是要受到牵连的。”

“哼!笑话!朝野上下,有良心的不多,朕把百官都杀了,或许有冤枉的,可只杀一半,朕还是做得到的!”

柳淳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别觉得老朱在开玩笑,这种事情,他干得出来!

只是光杀人,未必能真正解决问题。

而且让这么多人,给李家父子陪葬,柳淳是看不下去的。

“陛下,臣听闻草原有种刑罚,就是把人脱光,绑在野地里,让蚊子去吸血。有一个儿子见父亲受此刑罚,便跑到父亲身边,替老父驱赶蚊子,结果他的父亲很快奄奄一息。儿子固然是好心,可他把那些吃饱的蚊子赶走了,又来了一批更饥饿的蚊子,更加肆无忌惮吸血。所以在儿子的努力保护之下,父亲早早失血过多而死,相反,没有人驱赶,受刑人身上爬满了吃饱的蚊子,反而有活下去的可能……”

柳淳讲了个故事,老朱稍微思索,也就明白了。

“你小子想说,现在那些官吏都是吃饱的蚊子,朕把他们杀了,换上一群肚子憋憋的蚊子,他们吸的都是老百姓的血?”

柳淳低头默认。

朱元璋突然暴跳如雷,又开始骂人了。

“小兔崽子,你把大明朝看成了什么?你把朕的天下当成了什么?是硕鼠横行,还是狼犬遍地?朕的官吏,都是吸血的蚊虫,对吧?那朕这个君父,又是什么?”

又开始骂自己了,柳淳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是喜极而泣,看来又闯过一道生死关啊!

“陛下息怒,臣以为李善长父子是自作聪明!”

“怎么讲?”

“陛下请想,他们打算积累势力,左右太子,联合士绅,恢复丞相……固然野心勃勃,可他们的野心都建立在苏州钱庄的基础上,只要能废掉苏州钱庄,所有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陛下不需要大动干戈,就能收获民心。臣恳请陛下三思!”

第205章 都闪开,我要赔钱了

朱元璋很意外,他在怒火高有十丈,郭桓案,空印案,胡惟庸案,三个大案子加起来,都没有李祺的一番话来得强烈,凶猛!

朱元璋已经暴怒,他要杀人,要流血,要让天下战栗!

在这个关头,即便最正直的大臣,也只敢闭口不言。就算是太子朱标,也最多是阳奉阴违,先把人抓起来,然后想法子劝说老朱,减少杀孽,无论如何,朱标也没胆子违抗老朱的意思。

谁能料到,唯独柳淳,唯独以奸猾著称的小崽子,敢直言进谏!

“你不怕朕把你当成李善长的同党办了吗?”

“不怕!”柳淳仰起头,憨笑道:“臣相信圣人烛照万里,洞彻一切,英明睿智,亘古未有……”

“屁!不要拍了,朕不想听!”朱元璋怒冲冲摆手,“朕要听你的真心话!记住了,有一个字是假的,朕就让你进宫当太监!绝不食言!”

柳淳脖子后冒冷汗,双手都颤抖了,压力这特么大啊!

“陛下,臣能不能从自己小时候讲起?”

“嗯,讲吧!”朱元璋也很好奇这个年轻人的身世,他愿意主动提起,老朱也有兴趣听听。

“臣记事的时候,就在草原生活,身边大约有百十几位先生,他们轮流给臣上课,讲解各种各样的东西,陆续有人死去,也有人离开了草原,前往极西之地,去探求学问,留在臣身边的先生越来越少……大约在臣十岁的时候,他们告诉臣,你虽然无父却有君,以后入仕,君即尔父。臣问他们,君王暴戾,滥杀无辜,横征暴敛,天下有这样的父亲吗?”

朱元璋眉头挑起,心说你小子好大胆,敢当面骂朕了?

“唐先生打了臣一个巴掌,那是臣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唐先生告诉我,蒙古鞑虏,伪帝而已,算什么君父!你的君父只有一人,便是大明洪武天子,他出身寒微,深知民间疾苦,提剑投军,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万姓倾心,四方仰德……”

柳淳说这话的时候,腰背笔直,眼睛冒着怪异的光,好像有什么附体了似的,那叫一个虔诚啊……老朱看着少年炽热的目光,浑身不由得一震,冰冷的一颗心,竟然有暖流涌动。没错,他被感动了。

原来朕是这么伟大!

这个少年心里,朕是这样的人!

好吧,朱元璋自作自受,你总是欺负柳淳,愣是把这小子磨砺成了演技派,他现在反过头,忽悠你老人家了。

“陛下,臣今年十几岁而已,陛下御极二十二年整,算起南征北战,时间就更久了,多少三四十岁的人,这一生就有一个君父,就是洪武天子,陛下给了他们田产土地,让他们安居乐业,陛下励精图治,严厉惩办贪官,宵衣旰食,从不懈怠。陛下恩德,泽被苍生,彼时京城百姓,踊跃存款皇家银行,便是明证。臣来苏州时间不长,人言苏州百姓,因为税赋沉重,记恨天子。可经过臣的观察,却未必如此。”

“苏州百姓,或有些许怨言,但是若要他们放弃眼前的安宁生活,退回前朝的乱世,谁也不愿意。而且苏州水美土肥,物产丰富,即便承受了沉重的田赋,但商税这块却是几乎没有征收。百姓交易方便,买卖兴隆,相比而言,苏州依旧是天下第一等富庶之地,并没有因为田赋,而变得民生凋敝。相反,还有许多外地人涌入苏州谋生,与日俱增……”

柳淳讥诮道:“李善长父子想在苏州开设钱庄,吸纳存款,进而实现掌控苏州,裹挟百姓,甚至造反,完全是他们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不要说别人,就连苏州的商民百姓,也不会答应的。这就是人心!这就是陛下二十年励精图治的结果!”

老朱浑身一震,老脸震撼,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说得太好了,朕总算有了知音,只是没有料到,居然会是这个臭小子!

朱元璋甩了甩头,语气愈发和缓。

“你说的固然有理,但是有句话叫做防患未然。李善长老谋深算,居心叵测,居然想左右太子,恢复丞相,如此狼子野心,朕岂能视而不见?更何况他有这样的野心,就表明他手上的党羽还不在少数,若是不一举清理干净,只怕日后还会出现祸端。”

“陛下,臣倒不这么看,李善长七十多了,衰朽老头一个,李祺也是纨绔秉性,不值一提。他们之所以会向黄子澄交底儿,臣以为他们不是势力庞大,而是狗急跳墙,虚张声势!”

“这个……”

朱元璋陷入了沉思,他在现场,其实比柳淳的感觉还要强烈。

李祺一上来,就接连抛出震撼的话语,别说黄子澄了,就连老朱都雷到了。可冷静下来想想,要是真打算这么办,应该深沉内敛,缓缓推进,步步为营。至少不会一股脑告诉黄子澄。

别看黄子澄是探花郎,又是东宫伴读,但他在北平栽过跟头,目前只是苏州知府。

虽然说苏州知府油水丰厚,是无数人垂涎的位置。

但想要恢复相位,左右储君之争,一个苏州知府,份量太轻了。

李家父子就算要托付大事,也应该从部堂一级下手,或者挑选一些清贵翰林,慢慢拉拔,等到了一定地位再摊牌,就算想拒绝,也没有办法了。

反正不管怎么讲,一上来这么办,就是不对劲儿。

难道真像柳淳讲的,是李家父子画大饼,欺人之谈?

老朱沉吟良久,“柳淳,你小子的确机敏,可朕是天子,朕不能放任狼子野心之徒,为所欲为,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李善长一党,朕必除之!即便血流成河,朕也不会手软!”

朱元璋目光坚定,不容置疑……李祺讲了很多话,其实最戳中朱元璋软肋的不是什么恢复丞相,而是说太子仁厚软弱。

真如李祺讲的那样,朕对太子太好了?

给他最好的先生,安排最强的武将,给予他无穷的包容……太子也的确如朱元璋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几乎完美的帝国继承人。

只是光是这样,就能当得了皇帝?

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朱元璋犯了跟寻常家长一样的错误……父母总会觉得,多学一点,比少学一点好,不停的报名,用一大堆补习班,填满了所有的时间。

什么美术啊、乐器啊、跆拳道啊、书法啊……其实好多家长都没有闹清楚,且不说你的孩子有没有这么多的天赋,光是那些所谓的教育机构,能不能找出这么多合格的老师都未必!

假如老师都是糊涂车子,教出来的学生能怎么样呢?

到处标榜的国学大师,又有几斤几两,在没有弄清状况,盲目扎进去,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当然,也不能过多苛责家长,这不,洪武大帝也是这个水平。

他用太多的君子,包围了太子朱标。不让太子见识人心险恶,也舍不得让他体会动心忍性,世道艰险。

结果就是这次万寿盛典,朱元璋发现不怎么受他宠爱,直接扔到北平,在野地里成长起来的朱棣,远比暖房出来的朱标更彪悍,也更机敏,顾盼之间,竟然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风采!

老朱是既苦恼,又无奈。

让他更换太子,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朱标的优点,同样很重要。既然如此,那就让为父替你做恶人,把各种各样的危险祸患,清除于无形。

等把那些该死的人都给杀了,大明的天下就会太太平平了……

存了如此心思,老朱想要大开杀戒,自然就是情理之中了。

柳淳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毕竟黄子澄没敢说,老朱更不愿意讲,柳淳只能道:“陛下,李善长的党羽当然要清除,只是他有多少私党,还有多少人,愿意听从他的调动,这就未必了。臣觉得立刻加紧挤兑苏州钱庄,把李家的财产榨干,同时观察,有多少跳出来保驾护航,这些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为李善长一党!”

老臣沉着脸,思索再三,终于点头了,“朕要在五天之内,看到苏州钱庄垮台,你能做到吗?”

“没问题!”

柳淳答应得干净利落,他嘿嘿笑道:“陛下,其实臣早就准备好了,除了挤兑之外,臣还有第二个杀招!”

朱元璋斜了柳淳一眼,发现这小子笑得跟狐狸成精似的,他果然是一肚子坏水。

“臭小子,你打算怎么办?”

“陛下,臣除了向苏州钱庄存款之外,还私下里兑换了一批苏州钱庄的纸币。另外又从一些苏州商人那里,花利息借了一些,加起来有一百万贯吧!”

老朱歪着头,迟疑道:“你打算去挤兑苏州钱庄?”

“不!”柳淳嬉笑道:“臣打算降价出售,只要出八成的价钱,臣就把这些纸币卖出去,先赔二十万贯再说!”

“赔钱?”老朱才不信柳淳的鬼话,自从他认识这小子,就没见他赔过钱!

可这次的确有点邪门啊,一百万贯买进来,八十万贯卖出去,他图什么?难道就图个乐呵?老朱越发想不通了……

青史尽成灰说

那啥……有月票吗……

第206章 撑不住了

柳淳低估了朱元璋的杀心,老朱却没有低估柳淳的本事。

为了能亲眼目睹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老朱给官员提前放假,又不辞劳苦,跑到了苏州。此刻,他只能说两个字:值了!

“太子,你说打一场大战,要多少钱?”

“这个……战争耗费粮饷辎重无数,且有上千上万的死伤,花费肯定不低,有些时候,甚至能打空国库。”

“哈哈哈!”

朱元璋放声大笑,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这是捕鱼儿海一战的花销,就这么多,一百万贯!”

老朱没有扯淡,战争耗费当然是天文数字,可问题是粮草是征用的,民夫和牲畜也是征用的,就连炼铁打造兵器,也有专门的官营作坊。

如果全部折成钱,那是千万贯都不止的。

可只看户部拿出去的真金白银,折算下来,也就是一百万两,毕竟打赢了还有缴获呢!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就是牛角,牛筋,生漆,硫磺,硝石,丝麻等物,再有就是军饷了,其实军饷也可以用粮食抵,倒是赏赐,必须给钱,如果敢拿宝钞糊弄,是会被啐口水的。

听着朱元璋算账,朱标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

一场捕鱼儿海,灭了北元的大战,国库出钱不过是一百万贯。

柳淳在干什么?

一天的功夫,就砸出去一百万贯,虽然回来了八十万贯,但直接亏了二十万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气魄,比宋国公冯胜,梁国公蓝玉强多了!

再跟前几天比一比,每天都是几十万两的来回,苏州钱庄这边,也咬牙撑着。

这要是放到了战场上,至少是十万人级别的搏杀吧!

瞧瞧吧!

没有半点硝烟的苏州城,竟然上演如此程度的大戏!

你敢说不好看,啐你一脸!

想到这里,朱标的脸色都变了。

“父皇,你看柳淳真的能赢吗?”

朱元璋哼了一声,“他能赢最好,要是赢不了,朕就动兵,把所有大商人都给抓起来,查抄家产,悉数充公!”

老朱耍赖的念头又上来了,如果席卷了苏州的财富,没准搬空的内帑又回来了。

“对了,朕不光要把钱拿走,还要让柳淳顶罪,借着他的脑袋,安抚苏州人心!”

朱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父皇,你何必总说永远不会做的事情?”

朱元璋也气乐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在说着玩!告诉你,那小子朕是不会杀他,但朕也不能放任他在外面兴风作浪。他的本事太大了,朕要让他进宫当太监,永远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老朱提到这里,一脸的轻松,笑得可开心了,朱标算是看透了,他爹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蹂躏柳淳,但愿你小子争气点,要是不成,下次就只能在宫里见你了……

即将有可能成为太监的柳淳,此刻却是意气风发,他对徐增寿发号施令,“你去,把这八十万贯抵押出去,借一批苏州钱庄的纸币,然后加上咱们手里的,继续砸,狠狠砸!明天按照七五折,砸一百一十万贯!”

徐增寿都疯了,从别人手里借纸币,只要付利息的,然后打折扣往外贱卖,两天的功夫,一百万贯,最多就剩下五十万贯。

一半的钱直接蒸发了,他徐增寿是见过钱的,但他却没有见过这么花钱的!

“我说柳老弟,咱能冷静点行不,你这么干,要不了几天,咱们手里的钱,就会一点不剩的。”

柳淳不以为意,“怕什么,我已经跟茹老大人去信了,不行就从皇家银行借三五百万贯,看看谁能拼得过谁!”

此话一出,徐增寿直接趴下了,他手扒着桌子,努力了两次,愣是爬不起来。

“那个,柳兄弟啊,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不?”

柳淳哪会放过他啊,“你退出,之前投进去的钱,可都打了水漂了,你不心疼?”

徐增寿干脆坐在了地上,靠着椅子腿,无奈道:“我心疼?我现在怕丢了脑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还说向皇家银行借钱,那是陛下的钱,弄没了,不光你要完蛋,我也跟着倒霉。我,我怎么这么不幸啊!”

徐增寿大叹交友不慎,跟着柳淳混在一起,迟早要丢了小命。

“哦,陛下的钱欠不得啊!”柳淳仿佛才想起来,他探手揪着徐增寿的衣服,要把他拽起来,“走,咱们去见陛下,请求陛下入股,跟咱们合伙干大事!”

“你,你去死吧!”

徐增寿一把推开柳淳,把头扭过去,干脆不看他了,他生怕被活活吓死。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人进来了,脚步很轻,带着香味,是徐妙锦。

她一眼瞧见了徐增寿,忍不住道:“四哥,你坐在地上干什么啊?”

徐增寿总算扭头了,“妹妹,你可算来了,这几天你去哪了,柳淳他疯了!他现在一天亏几十万贯,咱们的钱,都要亏没了。”

徐妙锦一听,突然把脸扭向柳淳,责怪道:“你怎么才亏那么少啊?是不是心疼钱了,别听我哥的,直接按照半价砸!”

砰!

徐增寿被吓得站起来了,结果他忘了自己是坐在地上的,身体直挺挺起来,脑袋正好碰到了桌角,幸亏长得结实,不然小命都危险了。

可即便如此,也是疼得眼泪直流。

“四哥,你没事吧?”

徐妙锦去扶徐增寿。

哪知道一贯疼她的四哥一把,将徐妙锦的手推到了一边。

“三妹啊,算哥哥求你了,咱们别跟这小子混了,我真怕什么时候,把咱们都输进去!”

听着四哥发自肺腑的哀嚎,徐妙锦突然掩口轻笑,笑得花枝招展的。

“哥,跟着柳先生只会赚钱,才不会赔呢!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啊,扬州的盐商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

“决定加入皇家银行的体系。他们会把手里的苏州纸币,换成皇家银行新币……小妹这几天就在跑这件事情,不负所托,总算成功了。所以接下来,就看苏州钱庄垮台吧!”

徐增寿满脸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柳淳放声大笑,十分满意,这是他的第三个杀招!

李祺放出豪言,说能撑一两个月,莫非是苏州钱庄有这么雄厚的财力?

是,也不是!

一个小小的苏州城,能容纳多少货币,即便是盛产丝绸,也还是不行。

所以呢,在苏州钱庄成立之前,李善长就利用他在盐务上面的力量,换取了大量的苏州纸币,一下子让苏州钱庄的业务扩大了五倍以上!而且跟最紧要的食盐勾在了一起,如果真的能给李善长点时间,他未必不能跟老朱叫板!

谁说韩国公一定要束手待毙的?

你朱重八知不知道,开中法就是俺老李设计的!

凭着你的鼠目寸光,哪里能看得出开中法的猫腻,你八成还觉得是一个很不错的法令呢,朝廷不用付钱,就能养活九边百万将士。可你想过没有,开中法是以洪武三年作为底册来计算的。

那时候粮价是多少,大明的人丁又是多少?还有,九边逃跑的军户,又有多少?

在开中法确立之初,的确商人赚不到钱,甚至还有赔钱的可能。但是随着粮价回落,商屯推行,盐商就开始有利可图。

而且二十年的太平,大明的人口几乎翻倍,可九边的军户呢,因为条件太差,人口没有增加不说,还不断逃亡。

一来一回,需要的食盐多了,供应九边的粮食减少了。换句话说,盐商只要付出更小的代价,就能获得成倍的市场份额。

虽然这里面有官吏分肥,中饱私囊,但是近十年来,大明的盐商,成为了财富增长最快的一群人。

他们手握着大把的钱财,又需要长途贩运,带着货币沉重,又不安全。使用宝钞,波动太大,没等到地方,钱就贬值了,根本没法做生意。

所以李善长对症下药,让他们往苏州钱庄存钱,苏州钱庄不同于皇家银行,能给他们保密……而且李善长自信,以朱元璋的经济能力,是没法看出来问题的。

等到李家跟整个食盐绑在了一起,那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什么都不怕了。

“诸位,你们都是家父昔日的属下乡亲,别人来挤兑,你,你们不该来啊!”李祺语带责怪。

十几位盐商代表互相看了看,为首的那位哼了一声,“驸马爷,我们把钱放在苏州银行,一是觉得安全,二是保值稳定。可我们还没进苏州,就听说,你们的钱已经撑不住了,有人按照八折抛售!啧啧,一百万贯一天的功夫,就亏了二十万贯!我们放在钱庄的钱,不会也这么亏吧?”

李祺断然道:“不要怀疑我们苏州钱庄的信用,该是多少,还是多少!”

“痛快!”为首之人大笑道:“李驸马,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要利息了,就请你按照正常的价钱,把钱还给我们。家里面催得挺急的,今天我们就要押着钱回扬州,车马都准备好了,拜托了!”

他说着抱拳拱手,态度格外坚决,其他人也都是同样的动作,显然,是一起来逼宫的。

李祺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腿打颤,怎么有点撑不住了?



第207章 跑不掉

柳淳怎么会跟盐商勾搭在一起,说出来也没什么复杂的,盐商往九边送粮食,需要使用大运河,从大宁往江南输送物资,也离不开大运河,既然同靠一河水,自然就有了感情。

柳淳推动在北平设立皇家银行的分行,自然希望将沿途的商人都纳入其中。

而扬州的盐商,又是实力最雄厚的一群人,更没有理由错过。

但柳淳几次劝说,都很不顺利。

最初柳淳还觉得他们是担心皇家银行的安全问题,直到他来到苏州,才闹清楚,原来盐商已经有了更稳妥的选项。

在这个时代,能不和朝廷打交道,就不要和朝廷打交道。皇帝就是流氓的代名词。至少在士绅商贾的眼里,朱元璋就是这个糟糕的形象,没有半点法子。

“盐商很谨慎,也很聪明,但是却鼠目寸光,自私自利。他们只看到了朝廷的坏处,却没有看到,若不是朝廷庇护,若不是每年几十万民夫维护漕运河道,他们如何能发财?”

柳淳打苏州钱庄,也是给那些盐商看。

皇家银行纵然有千般不好,但却是皇帝背书,稳如泰山。苏州钱庄再好,也不过是沙漠上的城堡,在朝廷的打击面前,不堪一击。

很多事情,不是好坏之间的选择,而是两害相权取其轻、通过皇家银行,固然会暴露一些财产的情况。但无论如何,也比一天贬值百分之二十好啊!

“柳淳,扬州来的盐商,被李祺安排到了惠兰院,已经住下了。”徐增寿拖着疲惫的身体,向柳淳汇报情况。

这才几天的功夫,徐四公子已经瘦了一大圈。黑黑的熊猫眼,腮帮都缩进去了。

“你打起点精神,马上就到收获的时候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徐增寿突然瞪着赤红的眼睛,对柳淳怒道:“你记着,下一次老子绝对不跟你一起做事情!我累!心累!”

柳淳只是歪头,赏了徐增寿一个大白眼。

“你瞧瞧你,一个男子汉,还不如令妹有胆气呢!”

还敢跟我提妹妹?

多好的孩子,都让你给带坏了!

这些天砸了多少钱?

柳淳准备的一百万贯没了,徐家调过来的八十万贯没了,苏州府的三十万两存银没了……徐增寿还陆续借了不少钱,另外蓝家也出了不少,全都加起来,快三百万贯了。

假如真的赔进去,即便不出人命,这几家也要喝西北风,而且债主会踏破门槛,永远别想安生。

好容易盐商来了,本以为会一击即溃,没想到李祺还能撑住,徐增寿怎么能不害怕。

“我不想跟你废话了,到底该怎么办?”

柳淳笑了笑,“现在我们手上还有多少纸币?”

“不到五十万贯。”

“那好,明天全数抛出,一点不要留!”柳淳补充道:“就按照市价的六折抛售!”

“疯了!”

徐增寿觉得除了这两个字,已经没有能形容柳淳的了。

“连一点钱都不留吗?”

“留不留有什么差别?如果能借到,最好再多借一点才好呢!”

徐增寿已经懒得多听了,不管怎么样,明天就是最后的日子,成败在此一举,不管怎么样,他也不用受折磨了。

大不了跑去云南,投靠沐英。听说那边风景好,姑娘漂亮……就不信了,债主还能跑去云南找他?

徐增寿已经做好了逃跑的打算。

柳淳就比他从容多了,跑什么,还有陛下和太子在呢!按规矩玩,能赢就赢,赢不了,就让老朱出手,把桌子砸了。

金融搏杀,最终还是要比拼真正的力量,谁更不要脸,谁就能笑到最后。柳淳没去把李祺的女儿扣起来,就已经算是仁慈了。

一夜过去,太阳再度爬升起来少有的冬日暖阳,撒在了人们的身上,只是人们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心里更加寒凉。

尤其是许多商铺,出现了抢购的人潮,他们挥舞着手里的纸币,疯狂抢购一切东西,丝绸布匹,甚至骡马牲口,几乎没人讲价,他们似乎都觉得纸币烧手,恨不得立刻花出去才好。

有些商铺故意提高了价钱,哪知道对方连眼睛都不眨。

拿到了纸币的掌柜的,开始犹豫了。

挤兑苏州钱庄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可这些日子,不断有人告诉他们,苏州商人,同气连枝,要相信钱庄的实力,危机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过去。

大大小小的商铺,都在迟疑徘徊,拿不定主意。

只是今天的状况,让他们感到了惶恐,或许真的纸币要崩盘了。

一家茶馆的老板,早早关门,带着手里的纸币,向钱庄赶来。他一路上不断碰到前去挤兑的人,越来越多,就像是滚雪球似的。

等到钱庄外面的时候,俨然一场雪崩袭来。

最初挤兑的是以普通百姓为主,然后呢,有些中上等的商人加入其中,这一次则是中下层的商人,小老板们,他们比普通人有钱,又没有大商人的势力。

摄于苏州钱庄的力量,不敢挑战。

可是到了今天,也顾不得什么了。

他们挥舞着手里的纸币,要求立刻兑换!

喊声如同雷鸣。

“驸马,这就是你说的人心吗?”

面对盐商的质问,李祺脸涨得通红,昨天他几乎跪下来祈求,盐商们才答应等一个晚上。李祺在夜里,全力以赴,用高价向几个商户回收纸币,他不相信,有人能一直以亏本的价钱抛售。

只要能坚持过去几天,事情就会逆转,对方有天时,可苏州钱庄占据地利,时间长了,人和也会站在他们一边,毕竟苏州乱了,对谁都不好,能收拾残局的只有苏州钱庄。

李祺还得到了消息,自从他跟黄子澄一番谈话之后,黄子澄就抱病不出。

继续跟自己斗的,应该是东宫派出来的人,只要坚持住,让他碰一鼻子灰,或许黄子澄就会帮忙疏通,让太子朱标见识李家的实力,他就会知道怎么选择。

只是李祺没有料到,居然又出现了新状况。

怎么办,盐商就在这里瞧着!

“兑,给他们兑!增加一倍的柜台,来多少,兑多少!苏州钱庄,打不垮!”

李祺红着眼睛,做出来表态。

几乎与此同时,柳淳给徐增寿竖起了大拇指。

“行啊,没有直接往外抛售,居然发动人员,四处抢购物资,四公子,你的本事见涨啊!”

徐增寿哼道:“你也别太小瞧人了,我看了这么久,你的那点招数,我也明白了,无非就是制造混乱,搅动人心呗!”

徐增寿终于打出了最后的一击,成为压垮骆驼的稻草。

李祺虽然使出浑身解数,但是来的人太多了,而且他们要兑换的普遍在几百贯,到一千贯之间,当他们用马车拉着箱子离开,所有看到的人都惶恐起来,被提走了这么多钱,苏州钱庄岂不是空了?

越来越多的人群,加入到了挤兑的行列,这一次,包括苏州城内的富商,也不迟疑了,什么同气连枝,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没必要陪着苏州钱庄一起死!

到了下午时分,苏州钱庄方面,已经被兑换出去一百万两!

几乎是过去三天的量!

李祺还想撑着,却没有办法了,他只能将柜房减少一半。

从增加一倍,到减少一半,后果会如何,还有废话吗?

挤兑的人群,成倍增加,流言蜚语,充斥苏州城。

那些盐商也坐不住了,他们迟疑了一天局面就如此可怕,再等下去,他们的钱就彻底消耗殆尽了。

当夜苏州银行的最后库存,被盐商提走了。

明天等待所有人的,就是一无所有的钱庄。

结束了了!

李祺知道,彻底无法挽回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留了个麻烦给朱元璋收拾。

岳父啊,小婿得走了!

李祺连夜出了苏州,直奔刘家港而来,在这里有一艘最快的船,可以送他去倭国避难。在他逃走的同时,有飞鸽给凤阳送信,李善长也会按照商定的路线,一起跑去倭国。

七十多的老父亲了,但愿他能活着到倭国,父子俩还能团圆!

李祺一路上胡思乱想,他的马飞快,身边的都是多年的心腹,最是可靠不过。他们一路到了港口,果然有一艘船,挂着两串灯笼,每一串三个。

“就是这个!上船!”

李祺没有注意到,在船头坐着一个破衣烂衫的老者,在老者的屁股下面,垫着一张几乎磨秃的狗皮卷,他正冷冷笑着……

第208章 老朱的教导

“启禀陛下,李祺已经被拿下了!”蓝勇向朱元璋道:“李祺在刘家港准备了快船,是打算逃往倭国去的,所幸我们早有部署,张老亲自出手,把李祺抓了个正着,请陛下发落!”

朱元璋老脸铁青,握紧的拳头,狠狠一砸桌面,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通倭!”

虽说万寿盛典期间,柳淳的一番折腾,已经把倭国弄得够呛,双方也开始通商,老朱还给了一块镀金的牌子,但是像李祺这般,畏罪出逃,试图前往倭国藏身,依旧是死罪一条,而且还是要灭九族的那种!

老朱的怒火中烧,按照他的脾气,早就该下手了,愣是等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乔装改扮,看到了李祺的嚣张模样,听到了胆大包天的狂言。老朱没有立刻撕碎了他,能活到今天,已经算是侥幸了。

“立刻把他押到城里,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蓝勇急忙答应,正打算转头下去操办。

柳淳却从外面进来了,他快步到了朱元璋的面前,“启奏陛下,臣以为现在杀李祺还不忙。”

老朱斜眼瞪着柳淳,怒冲冲道;“你什么意思?莫非李祺还不该杀吗?”

柳淳恨恨道:“李祺当然该死,生杀予夺,全凭陛下一言而决。只是臣以为,是不是应该以苏州的事情为主。”

“苏州?还有什么事情?钱庄?”貌似也只有这是大事了。

“嗯!”柳淳道:“目前苏州钱庄的存银已经耗光了,外面还有大批的百姓挤兑,如果处理不好,成千上万的人,积累的财富化为乌有,是会出乱子的。”

朱元璋哼了一声,“此事是李善长和李祺而起,朕把他们父子悉数凌迟,然后再抄没那十几家商人的财产,用这些钱,补偿百姓损失,安抚人心,总行了吧?”

柳淳微微摇头,“陛下,臣以为只怕不妥!”

“怎么不妥?”朱元璋豁然站起,陡然怒喝:“柳淳,难道你还想朕从国库出钱,替他们擦屁股吗?朕没有!即便有,也不会出,你别想了!”

老朱气哼哼道,玩笑,他的内帑都搬空了,要是再让他割肉,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只能抄了你柳淳的家产,填补亏空,反正朕是一毛不拔!

“陛下,臣这些日子仔细研究过了,苏州钱庄并没有太好的投资渠道,他们承诺的利息,其实是靠着吸收新的存款,加上超发纸币实现的。”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洗礼,老朱也基本弄清楚了银行的窍门,他切齿咬牙,“这么说,苏州钱庄就是个骗局了?是李家父子裹挟苏州的阴谋了?”

“陛下睿智,的确如此!”

“呸!”朱元璋狠狠啐了柳淳一口,“臭小子,都怪你,是你建议朕弄什么银行,让李善长那个老狐狸学了去,他反手在苏州做局,弄出了这么大的亏空,弄得苏州鸡飞狗跳,你,你让朕如何收场?”

老朱喷了柳淳一脸,还不肯放过他,“你现在立刻想办法,能拿出办法,朕赦你无罪,拿不出办法,朕就把你和李祺一起杀了,来平息苏州百姓的怒火!”

柳淳这个冤枉啊,朱元璋,你老东西真是无情无义。

我好歹是替你做事,怎么能和李祺相提并论?

柳淳生气归生气,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而且姓朱的,别以为小爷没主意了,正好有个坑,等你老人家往里面跳呢!

“启奏陛下,现在苏州人心惶惶,情形大乱。臣以为大乱大治,正是重整苏州金融秩序的天赐良机。苏州丝绸天下闻名,商业繁荣,货通天下,冠绝江南。有巨大的货币需求量,过去宝钞波动太大,金银不足,铜钱又价值太低,全都不适合充当结算货币。如今新币已经在京城大行其道。若是能推广到苏州,整个江南,都会接受新币的。”

“皇家银行乃是陛下所有,皇家银行壮大,就是陛下的财富和力量壮大,银行赚的钱,也都是陛下的,臣觉得当下应该让皇家银行介入苏州,替陛下赚钱!”

听到了赚钱,朱元璋的心情好了不少,可脸色依旧难看。

“你之前不是说皇家银行的财力有限,不宜把步子迈得太大,应该先在北平设立分行,如今又要插手苏州,万一超出了皇家银行的实力,有该怎么办?”

柳淳笑道:“陛下圣明,本来皇家银行还应该等一等,可现在机会难得,陛下可以顺水推舟,成就此事啊!”

“怎么顺水推舟?”

“就是接手苏州钱庄,让苏州钱庄变成分行,并且恢复业务。只要苏州钱庄重新运转起来,恢复到之前的状况,不就行了。”

听起来很容易啊,朱元璋微微点头,可又迟疑道:“说得简单,你不是说了,苏州钱庄被挤兑,那么多人追着要钱,难道悉数不承认啊?”

“这个……欠账还是要还的,而且若是这次不承认了,就有下一次,会沉重打击百姓对纸币的信心,以后皇家银行想要进入苏州,就会麻烦许多。所以这一次,为了皇家银行的长远计,陛下也必须出手,拯救苏州钱庄,这才是最紧要的!”

朱元璋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眉头乱动,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

“柳淳!你还敢欺骗朕!”朱元璋厉声叱问,“你说的好听,转来转去,不还是让朕出钱,替李家父子擦屁股吗?朕成了什么人?你小子的钱袋子吗?朕,朕一定要杀了你,还要让你死得很惨!”

皇帝陛下都红眼睛了,柳淳这个兔崽子,一而再,再而三,从他手里拿钱,试问整个大明朝,还有这么胆大包天的臣子吗?

这个小兔崽子,简直比李善长和李祺加起来,还让他愤怒!

杀!一定要杀!

“陛下,请准许臣在就死之前,把肚子里的话说完。”柳淳可怜兮兮道。

朱元璋怒哼了一声,“讲!”

“陛下,苏州钱庄是没了存银,又欠了一屁股债,面临挤兑。可苏州钱庄还有个很紧要的东西,那就是数以万计的储户啊!”

“陛下请想,皇家银行最初,不就是因为吸收不到储户存款,才运转艰难吗?现在苏州钱庄把最难的一关已经闯过去了,只要稍微出点钱,顺带着把苏州钱庄的股份买过来,加以改造,就可以成为皇家银行的分行。”

“陛下,苏州钱庄能吸收丝绸商人和盐商的存款,另外随着和藩国的贸易增加,还能吸收海商的存款。臣用最保守的估算,苏州钱庄的价值,也在千万以上。陛下只要出一两百万,把大局稳住,千万的财产,不就落到了手里,臣真是为了陛下着想,臣一片赤诚之心,陛下何必怀疑臣,臣,臣简直比窦娥还冤啊……”柳淳说着,还摸了摸眼泪,看起来是真的伤心了。

老朱也冷静下来,仔细琢磨了一下,貌似苏州钱庄还真不能废了。

他来苏州的事情,不就见识了成千上万的人,疯狂挤兑,人山人海,何等可怕……万一这一股洪流,冲向了朝廷,那可就不妙了。

貌似这笔钱还真的不能不花……可是这叫什么事啊,朕从京城跑过来,就是给你送钱来了?

朱元璋越想越觉得冤枉,越想越觉得生气!

“柳淳,你让朕出钱,朕可以给皇家银行下旨意,可问题是假如收拾不了残局,你小子又该怎么办?”

柳淳眉头微蹙,我还能怎么办,大不了也学李祺,弄一艘船出海呗,放心,我不去倭国,我横跨太平洋,去美洲当土皇帝去,然后带领着印第安人殖民欧洲,进行伟大的反杀……最后只留一块小小的保留地给欧洲人,至于过不过感恩节,那就看我的心情了。

柳淳稍微愣神,忙道:“有陛下支持,又岂有不成功的道理?臣以为陛下应该立刻返京,正式下一道旨意,宣布朝廷将全力以赴,维持苏州的安稳。”

“光有一道旨意,就行了?”

“陛下圣旨,自然不同凡响。不过嘛,臣还有个建议啊,就是从初一到十五,银行暂停交易。留出半个与的缓冲期,臣一定把事情办得圆圆满满,妥妥当当。”

听柳淳这么讲,老朱才意识到,他抽空来苏州已经好几天了,离着年关不远了,的确该回京过年。

“唉,你要留在苏州,也不容易啊!这一年,你小子是做了不少事情,也,也挨了不少骂。当然了,朕骂你,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许心存怨言。你要是敢对朕不满,那下一次,朕就不骂你了,朕宰了你!”

老朱突然笑道:”既然你离不开苏州,朕就给你爹放个假,让他过来,你们父子过个团圆年,吃个团圆饭。回头等你把苏州钱庄的烂摊子收拾好了,朕给你爹赐婚。当然了,你要是有本事,朕也想早点给你快点赐婚的。”

老朱冲柳淳摆手,让他附耳过去。

柳淳只能乖乖听话,老朱低声道:“徐妙锦那个丫头,还有蓝玉的宝贝女儿都在,你小子别整天掉到钱眼里,多用点心思,实在不成就生米煮成熟饭吗!反正朕给你撑腰,他们又不敢把你怎么样!早点定下终身大事,这才是正办!”



第209章 除夕杀人夜

柳淳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绝不把老朱的话当成真的,他骂你没准能活得很滋润,他夸你了,就要小心,他想给你好处,那就要千万当心,稍有不慎,就会没命的。

生米煮成熟饭?

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有那个胆,也没那个条件啊……就算苦练武功,也未必是蓝新月的对手啊!至于徐妙锦,那还是个小妹妹,动了她倒不必担心徐增寿,唯一可怕的是徐妙云,那是连朱棣都胆颤的女人……柳淳只是一闪念,就立刻甩头,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呢。

“徐老四,这些天,你总是埋怨我坑你,现在机会来了。记住只有十五天,你立刻去借钱!能借多少借多少!”

徐增寿早就无精打采了,他幸亏叫增寿,要不然,光是这些天的折磨,就能折寿!

他垂着脑袋,无力道:“我现在只想回京过年,吃娘子包的扁食,顺便给我爹上香,别的事情,免谈!”

“你真要走?”柳淳笑吟吟问道。

“当然。”徐增寿格外坚决,“我现在借不到钱,也帮不上忙,对不起了,我必须走!”

他迈着大步,走到了门口,突然听柳淳叹道:“那太可惜了,我只能把赚钱的方法告诉蓝勇了,虽然他是莽夫,办事未必细腻,但机会难得,就算他再笨,捞个上千万贯,还是没问题的。要是换个精明的,半个苏州都是他的了!”

“等等!”

徐增寿猛地停住了脚步,要说柳淳这家伙,别的本事或许平常,但是这翻云覆雨,点石成金的能耐,徐增寿是五体投地。

当然了他能捞钱,也能花钱,就像这一次,虽然击败了苏州钱庄,可也打光了最后的一兵一卒,别看柳淳一脸的轻松,他现在的荷包比脸都白净。

当真是拼了个山穷水尽,可他偏偏又说,有钱可赚,还能赚那么多?

真是邪门啊!

“怎么,四公子?不走了?”

柳淳端着茶杯,叹了口气,“有些话啊,我是真不愿意跟你讲,可看在令妹的面子上,我又不好便宜外人,你们徐家啊,白背了第一功臣的名头,居然靠着克扣下人的例银,积攒家业,这不让人笑掉大牙吗!”

徐增寿黑着脸道:“我大嫂是小门小户出身,可她勤俭持家,从不铺张浪费,不会开源,还不许节流吗?”

柳淳轻笑,“节流?能节约几个钱?四公子,当下苏州钱庄的纸币崩盘,几乎和废纸差不多。那些手握着纸币的商人,必定陷入资金断流的窘境。现在距离年关,只有三天不到,多少工匠账房,围着家门要钱。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说的就是这时候,你懂吗?”

柳淳老气横秋,像教训儿子似的教训徐增寿,弄得四公子切齿咬牙,就冲你这个德行,就别想当我们徐家的女婿!

“多谢柳大人指点,这还不是拜你所赐,告辞!”他扭头就走。

柳淳在背后幽幽道:“我要是你,就该把话听完了,你现在要是能去借点钱,帮着大家伙渡过难关,会有多少人感激你?”

徐增寿脚步顿了下,“柳大人,是要我出钱做善事吗?”

“哈哈哈!”柳淳突然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善事?你要是把贱卖股份叫做善事,我也没话讲!”

柳淳几步走到徐增寿的身后,点着他的后脑勺,轻笑道:“知道吗?这世上最值钱的东西叫做情报!陛下亲临苏州,年后皇家银行收购苏州钱庄,稳定金融!这就是最重要的情报,比什么都值钱!别人不敢出手,他们害怕,可你心里有底儿,可以用最低廉的价格,收购苏州的产业,等陛下旨意到了,这些低价买来的产业,就会几倍升值,一夜暴富,也不为过!”

柳淳轻哼道:“我是看你这些天辛苦,才把这个来钱的路子留给你。可惜啊,你不想要,没法子,我只能告诉蓝勇了……”

“别啊!”

徐增寿听柳淳讲话,就眉头乱动,脸上的肉不停抽搐,一双眼睛,满是惊骇,惶恐,进而发展成了大喜,狂喜!

“我的柳兄弟啊!”

他猛地回头,伸出手抓住柳淳的胳膊,不停摇晃,用无比崇拜钦佩的目光盯着柳淳,就差跪下了,“啥也别说了,你就是我的亲兄弟,额不,是大哥,亲大哥!”

“行了吧!”柳淳甩了甩袖子,愣是没把徐增寿赶走,“你大哥是魏国公,我可排不上号!”

“不!”徐增寿正色道:“他和你比起来,一文不值。我们只是凑巧托生在一家,咱们俩才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大哥,要不小弟给你磕个头怎么样?”

柳淳是真的受不了了,以前没发现,这个姓徐的怎么也这么不要脸啊!

“我还是那句话,这是看在令妹的面子上,你赶快去准备吧,不过要记得,不能太贪了,股份别过半。接下来苏州的商铺作坊,悉数要纳入皇家银行的管理之下,你不想每一个账户的拥有者,都是徐增寿吧?”

徐四公子慌忙点头,“多谢大哥提点,小弟晓得了!”

他一转身,跑了出去,等到了外面,徐增寿跟提前进入春天一样,脸上笑得花团朵朵,灿烂光辉……一句大哥值几个钱,半个苏州揣进口袋了!

爽!

徐增寿小跑着走了,片刻都不舍得耽搁……柳淳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不是柳淳存心要送礼,是他没法接手啊!

以老朱的秉性,要知道柳淳在这个当口,大肆敛财,还不把他真给切了,弄进宫里当太监啊!

所以没法子,只能便宜徐增寿了。

不过也不要紧,柳淳已经提前给蓝玉送信了,另外呢,那个二货李景隆,还有苏州的知府黄子澄,柳淳也都透了口风。

能捞到多少,看他们的魄力和造化,反正我该做的都做了。

柳淳现在只想挑一个最舒服的地方,跟老爹两个人一起过年。柳淳在头几天,栽了一盆大葱,长得绿意盎然,再买一口大肥猪,亲手宰了。

就吃猪肉大葱馅的饺子,大大的葱花,鲜嫩的猪肉,肥瘦各一半,也不用切得太碎,要的就是那个满口肉香的感觉,不用太多的配料,只是一些大蒜瓣,就足以了。

为了让这顿饺子好吃,必须亲自动手,对了,柳三好酒,给他弄点六十年的女儿红!

没有?

找徐增寿要去!

小弟不能白收不是!

……

柳淳喜滋滋张罗着过年,可有些人这个年注定过不好了。

朱元璋跟朱标骑着马,在侍卫的保护之下,返回京城。

在路上,朱元璋止不住的笑,掩饰不住的开心。

“父皇,苏州这一趟,您老人家是心花怒放,收获不小啊!”

当着儿子的面,朱元璋没有隐瞒,他含笑点头,“的确如此,其实一直以来,苏州都是朕的心病,这里是财赋重地不假,可又跟朝廷离心离德,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假如减轻税赋,其余的地方就要跟着倒霉。苏州有钱,压一压也没什么。只是从今往后,再也不用担心了!皇家银行开到了苏州,整个江南都在掌控之中了。”

身为天子,当然不会只看那点钱财收入,虽然老朱贪财,但天子的格局还在。

“朕本想抓人砍头,可仔细想来,那么办的话,苏州也只会糜烂下去。倒是那个臭小子,用这种手段,击败了苏州钱庄,给朕收拾残局,挽回民心的机会!他是立了大功啊!”

朱元璋又苦恼起来,“太子,你说他这么大的功劳,父皇该怎么赏他?”

朱标无奈道:“说实话,儿臣也不知道,哪怕他在大几岁,都好办了。”

“是啊!”朱元璋笑道:“所以朕告诉他,可以同娶两大国公之女,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柳淳要是在这里,保证能感动哭了,原来你老人家是来真的啊?

朱标憨笑道:“父皇天恩,柳淳他该知足了。这次不用血流成河,就能顺利解决问题,真是难得啊!”

朱元璋突然哂笑道:“朕是可以少杀几个,但有人必死!”

朱标见老爹面目狰狞,杀气四溢,立刻知道了,李善长!

“父皇,你看要不要等一天再下旨?”朱标试探着问道。

老朱眼珠转了转,笑了,“李善长当年是太子太师,也算是你的师父,你想让他过个年,对吧?”

朱标没有否认,朱元璋却摇了摇头,“太子,这次父皇不会答应你的,父皇要在除夕的晚上,把李善长,还有他的家人,悉数下狱,一个不留!”

第210章 汤和的拜年礼物

朱标对人真的很好,不光是柳淳,就连老狐狸李善长,朱标也不愿意他太过凄凉……毕竟是跟着父皇一起打天下的第一功臣。

说起来,这大明的天下,有人家一份。

让他安安稳稳过个年,然后再进行查办,他都七十多了,活着和死了,又有多少区别。而且一旦杀了李善长,会让功臣寒心,让勋贵离心离德,还有,李善长树大根深,对他下手,势必会牵连出许多无辜的人。

朱标无论如何,也下不去这个狠心。

朱元璋默默看着自己最钟爱的儿子,仁慈敦厚,孝顺好学,同情弱者,悲悯苍生……简直就是完美的储君。

放在往日,朱元璋只有高兴和满足。

但他的耳边又响起了李祺的那番话……假如不是乔装改扮,不会有人敢说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话。

可忠言逆耳,又是不好听的话,就越难以忘记。

太子的确太敦厚了,如果天下臣民,都是谦谦君子,没有什么问题。奈何居心叵测之人,何其之多!

跟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老朱的眼睛有血丝泛起,他觉得要给儿子增加一课,作为天子,不能光当老好人,还要学会铁面无情,学会心黑手狠!

“朱标!”

直呼其名,太子不由得一震。

“父皇,儿臣在。”

老朱深吸口气,“李善长父子希望归附到你的门下,承蒙你的庇护,好能够保全性命。”

难道父皇怀疑自己跟李善长有勾结?

朱标慌忙道:“父皇,李善长老奸巨猾,绝非善类,光是在苏州的作为,就已经背离了为臣之道,孩儿不会是非不分的,什么人都要的。”

“好!”

老朱笑道:“既然如此,朕给你一千人马,你立刻去凤阳,把李善长给父皇抓来,包括他的家人,一个不能少。就在除夕的晚上!去吧!”

老朱没有征求儿子的意见,他直接下旨了。

朱标愕然,他还想要劝说,哪知道老朱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打马,向京城飞奔。朱标无奈,只好点起人马,和父皇分开,兼程北上,直扑凤阳。

凤阳和南京,相距三百里,又有大江阻隔,朱标必须在两日之内,赶到凤阳,时间非常紧迫,根本没时间休息。

这一路上,朱标十分纠结,要说李善长,他是胡惟庸的真正靠山,当年宋濂之死,就跟他们有关系。

朱标真的怨恨李善长,恨不得手刃了他。

可机会来了,朱标又迟疑了。

还是那句话,没有李善长这些人,哪来的大明朝。

这天下不是父皇一个人打下来的,常遇春病死了,徐达也病死了,邓愈,李文忠,这些人全都死了。

还活着的功臣的不多,让他们自然凋零算了,何必要赶尽杀绝啊?

朱标从心里讲,是不认同老爹的有些做法。

有件很有趣的事情,不少人评论朱元璋杀戮功臣,总喜欢讲开国的功臣,到了洪武朝结束,几乎无人幸免,以此来佐证,朱元璋喜欢杀人。

且不论朱元璋是不是喜欢杀人,如此论证的方式,就让人叹为观止。

老朱当了三十年多年的皇帝,死的时候都七十多了。

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有人比他岁数还大。

在一个平均年龄不到五十岁的大明朝,,让这些功臣,无病无灾,活过洪武朝,熬死朱元璋,似乎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当然了,也不能否认老朱的霹雳手段,他一定决定杀人,还是很可怕的。

朱标一路疲惫,赶到了中都凤阳。

朱元璋曾经想过把凤阳作为皇都,因此让李善长督修工程,前后干了六年多,凤阳城墙倒是修得很雄伟,可凤阳百姓,依旧每年逃荒,四处祈祷,毫不客气地抽着朱皇帝的老脸。

显然,凤阳是当不了都城了。

“殿下,前面就是凤阳,立刻进城吧!”

朱标遥望前方,一片灰蒙蒙的,有些灯光在其中闪烁,偶尔鞭炮炸开,声音随着风,飘了过来……除夕夜啊!

朱标小时候,每年都会来凤阳住一段时间,体察民情,但是却从没有在这里过过除夕……万家灯火,阖家团圆。

多好的时候,也不知道百姓家里,有没有扁食吃?

朱标甩甩头,“传我的命令,让弟兄们埋锅造饭,有会包扁食的吗?赶快动手,先吃饱了再说。”

跟着朱标的将领吓了一跳,忙劝谏道:“殿下不可啊,陛下要在除夕子时之前,拿下李善长。现在吃点东西可以,若是包扁食,哪来的时间啊?”

朱标把眼睛一瞪,责怪道:“怎么,弟兄们辛苦了两天,大过年的跟着我出来,连吃顿扁食都不行了?你们也太不懂得体恤部下了,孤就罚你们,去烧柴煮水,不得有误!”

朱标赶走了几个将领,转身跟大家伙一起忙活。

离着凤阳还有十里,弄面粉,准备肉馅,可不是一个小工程,他们忙得热火朝天,时间却在飞快的流逝。

等第一锅扁食熟了,已经到了后半夜。

士兵们肚子咕咕叫,哪里还管什么,纷纷甩开腮帮,一口一个,也不管烫不烫了。

朱标也吃了一碗,温热的扁食让他为之一振,驱散了疲乏。抬头看看天,差不多是后半夜了。

“韩国公,你对大明有功,也有大过……孤让你过了除夕,这也是孤唯一能做的了。”朱标起身,对所有人道:“整队,出发!”

朱标带领人马,来到了凤阳城下,他把手里的令牌亮出来。

今天是除夕夜,城门并不会关闭,因此很容易进来。他们入城之后,就直扑李善长的府邸。

老李为丞相的时候,就十分霸道张扬,居住在凤阳,他更是肆无忌惮,他们李家的宅子,足足占了一条街道,今天正好是除夕,到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装扮的和仙境似的。

光凭这个宅子,就能看出李善长是何等贪婪啊!

朱标摇了摇头,不再迟疑,“进去!”

士兵涌入了韩国公府,等他们进来,终于发现了异样的地方,虽然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人,整个宅子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好!

李善长跑了!

一瞬间,朱标的脸色格外难看,他跟老朱分开,就星夜兼程,难道有人在自己之前通知了李善长?

“去问问,什么时候跑的?”

士兵向四周百姓打听,终于有人告诉朱标,晚上的时候,还听到李府的钟声,似乎是祭奠先人、神明,算起来,也就两个时辰吧!

朱标的脸色更难看了,假如他早点动手,或许就能抓到李善长了。

“快,去追!”

士兵四散而出,去寻找动向,结果却让朱标目瞪口呆。

“启禀殿下,东门发现李府的人。”

“殿下,西门发现李家人出去。”

“南门也是如此。”

“北门也有。”

……

这李善长会分身术不成?怎么东南西北,同时现身,他到底往哪里跑了?

朱标越发头大,“分头去追!”

一千人马,分成四面出去,拉开了搜查的大网,等到中午的时候,传来的消息让朱标越发尴尬。

四个方向,全都没有发现李善长,这位韩国公,似乎凭空消失了似的。

朱标脸色难看,他本以为抓捕一个衰朽老头,是手到擒来,甚至还心生怜悯,可他哪里想到,自己面对的是李善长,十足的老狐狸,就算处境不利,也不是朱标能随便摆弄的。

若是让李善长跑了,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朱标急得冒汗。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报,说是信国公求见,汤和腆着肚子,晃晃悠悠笑道:“殿下,着急了吧?老臣给你送拜年的礼物了。”

第211章 太子遇刺

“老头,你说我容易吗?摊上个黑心老板,总是白干活,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柳淳抓着一只琥珀酒杯,里面装满了琥珀色的花雕,据徐增寿说,是六十三年的女儿红,再挺十年,就能过坎儿渡劫了。

喝神仙佳酿,必须用极品酒器,所以给柳淳送了一套琥珀杯,他还告诉柳淳,这套琥珀杯是当年苏轼用过的。据说苏州跟佛印和尚,泛舟江上,就是用这套杯子喝酒,还写下了《赤壁赋》,千古名篇,带着文宗大家的潇洒风流呢!

柳三也喝了一杯,安慰儿子道:“你也别抱怨了,至少交了个好朋友,徐四公子就不错,把这么珍贵的酒杯美酒,都送给你了,连眉头都没眨,够意思!”

柳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突然痛苦地抱着脑门,大呼人心不古!

“都怪我,我不该卖小盒茶的,我不该交给徐增寿的。这个混球,拿我的法子,反过头来忽悠我!这破酒不会超过二十年,这个琥珀杯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徐增寿,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柳淳气哼哼顿着桌子,对老爹道:“等回京的时候,要好好看看咱们的宅子,里面的用料,摆设啊,这些玩意,有多少是真的,尤其是徐家拿来的,一定要好好查查,要是有假的,我就把徐增寿的脑袋按到马桶里!”

“什么狗屁第一勋贵,别的不成,学坏倒是挺快的,奶奶的,还是我教他学坏的……连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了。”

柳淳郁闷了,只能一边灌酒,一边往嘴里塞饺子,顺便再啃几口大蒜。颇有种放浪形骸,生而无恋的架势。

柳三爷眯缝着眼睛,目光里都是笑意。

婚姻对大部分男人来说,或许是坟墓,可毕竟还有那么几个特殊的,柳三就是其中之一……他现在特别满足,趁着柳淳来苏州,他已经跟冯姑娘见过几次了。

不得不说,人讲究的就是个缘分,哪怕曾经错过了,再次相遇,依旧能蹭出火花。

三爷是苦孩子出身,能在乱世活下来,还当了官,娶了勋贵子女,又有个能干的儿子,三爷做梦都是笑着的。

“臭小子,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做了这么多事情,陛下没给你赏赐,可我要说啊,陛下不会给你,也不能给你!”

柳淳歪头注视,老爹话里有话啊!

“你还太年轻,功劳有太大了。陛下今年都六十多了,每日操劳,宵衣旰食。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陛下是想把你留给太子。他现在提拔你,重用你,以后太子就没法施恩了。这就是储才备用的道理。所以呢,你也别指望能升多大的官职。但是呢,你又简在帝心,不用怕什么的,散漫去做,谁敢把你怎么样,陛下都不答应。”

哎呦!

柳淳用夸张的语气,惊叹起来,没看出来,老爹的政治水平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爹,这是谁告诉你的?不会是……”

“是你未来的娘!”三爷轻咳一声,“她不好来看你,就让我转告你,别那么在意得失,圣天子在朝,不管多大的官,不过是陛下手下的奴仆,一言定生死,转眼之间,一无所有。她告诉你,尽力伺候好陛下,只要陛下觉得你不错,就行了。”

柳淳越听越惊讶,不是说冯姑娘伤了心,遁入空门,十几年修行,不理俗世,她怎么能把朝中的道理,说得这么清楚啊?

“这山野之中,藏了不少高人啊。”三爷叹道:“她在庙里,结识了一位姓彭的女子,比她的年纪稍微大一些,这个女子心怀锦绣,非比寻常啊!”

“姓彭?她是?”

三爷点头,笑道:“她是彭莹玉的后人!”

柳淳大惊,彭莹玉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彭和尚,只是人家可不是五散人,而是最早起兵抗元的大英雄,南派红巾军的鼻祖,后来辗转作战,不幸战死,家人几乎都遭了屠戮,至于有没有人活下来,却不好说了。毕竟兵荒马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彭莹玉之所以鼎鼎有名,不光是他举事最早,辈分最高,别说朱元璋,就连郭子兴都是彭莹玉的晚辈。

而且老彭还收了很多弟子,比如血战鄱阳湖的丁普郎就是彭莹玉的徒弟。

在鄱阳湖一战,丁普郎身被十余创,脑袋都掉了,依旧昂然站立,威势骇人。战后被老朱追赠为济阳郡公,是大明的开国功臣之一。

正因为有许多弟子们在朝,还成为了功臣勋贵,彭家的后人虽然四处辗转流浪,但却能依旧安然无恙。包括老朱,也不愿意动彭家,只当没有看到罢了。

这位彭大姑一生经历特别丰富,眼光犀利,比起男人还要强上三分。在她的点拨之下,冯姑娘才渐渐走出了阴霾,脱胎换骨。

听着老爹的介绍,柳淳突然有种很荒谬的感觉。

丁普郎在鄱阳湖大战英勇殉国,而当时他的对手,张定边却变成了张三丰,成为了老朱手下的貔貅卫。

这三四十年,天下究竟发生了多少变故,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对了,把张老也请过来吧,陪着他喝几杯酒。实不相瞒,为父刚刚上战场的时候,就知道大名鼎鼎的张定边!厉害!”

三爷按着大腿,充满希冀道:“我那时候就想,能在战场上,跟他拼个高低!”

柳淳连忙摆手,“算了吧,你还是在酒桌上灌倒他吧!”

开玩笑,三爷有多大的本事,能胜得过张三丰啊?

柳淳去把张定边请来,事实证明,不但武艺不行,就连酒量也不成,父子俩捆到一起,也不是老张的对手,愣是被张定边灌了个酩酊大醉。

等柳淳爬起来,已经是正月初三了。

他的脑袋还胀痛呢!

该干什么啊?

徐增寿正四处趁火打劫,徐妙锦出去看风景了,就连蓝新月都去庙里拜菩萨去了。柳淳发现自己,完全无所事事。

没有法子,他只能再去找张定边解闷,顺便跟老先生学两招。

老先生的心情还不错,宿醉这种小问题,根本不存在他的身上,“李家父子完蛋了,老夫的一块心病也没了。我打算找个时间,把头发剃了,当和尚去!”

“别啊!”

柳淳连忙摆手,“张老,你要是无心红尘,我劝你当道士,比当秃驴好多了。”

张定边哼了一声,“牛鼻子也不比秃驴好听?再说了,我要是当了和尚,就能省去洗头的麻烦了,多好啊!”

柳淳无语了,“张老,你看这样,要不你狠狠心进宫算了,连媳妇都不用找。而且你进了宫,陛下就不会总拿这事威胁我了!”

“你放屁!”

张定边伸出蒲扇大手,一把揪住了柳淳的衣领,恶狠狠笑道:“小兔崽子,老夫瞧过了,你虽然错过了练武的好时候,但你的筋骨还是不错的,所以吗,老夫要好好教导你!”

张定边的眼睛闪烁着寒光,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张定边决定对柳淳下毒手了……

“小子,你就认命吧!”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冲过来,举起拳头,照着张定边打来,老头忙挥拳格挡,仓促之间,被打得倒退三步,把柳淳也给放了。

“是你!”

来的人正是梁国公蓝玉,他放声大笑:“张定边,你果然老了,不中用了!”

“放屁!”

张定边怒喝道:“你姐夫当年暗箭伤人,今天老夫就拿你问罪!”

蓝玉嘿嘿一笑,“随时奉陪,不过今天不成了。”他拖着柳淳就往外面走,等到了外面,早有快马准备好了,蓝玉将柳淳扔到了马背上,然后凑到了柳淳的耳边。

“小子,快跟我回京,太子殿下被人用匕首刺伤了。”

第212章 不幸生在帝王家

柳淳被蓝玉押着,跟囚犯似的,往京城赶,这一路上,柳淳都满肚子疑问,朱标是去抓李善长的,结果遇刺了,谁伤了朱标?

是老李,还是……“我说梁国公,你总要让我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吧,再说了,殿下受伤,我也没有办法!”

“不!你有!”蓝玉恶狠狠道:“你要是不行,就去把你那个老师叫来!”

“老师?什么老师?”

蓝玉猛地勒住战马,怒气冲冲道:“装什么糊涂,你跟我说过的,教你医术的人,不是神医凌然吗?他去哪了?”

柳淳翻了翻白眼,去哪了,去开飞刀了,我怎么知道在哪!

柳淳气哼哼道:“梁国公,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该相信御医的,他们有办法救殿下,你找我没什么用的。”

“屁!”

蓝玉啐骂道:“那帮宫里的废物,根本不敢用药。殿下的伤口明明中了毒,他们却没胆子动刀,他们想害死殿下!”

“等会儿!”

柳淳这下子吓坏了,什么,刺杀还不够,又淬了毒?

我的太子殿下啊,你到底是得罪了谁,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啊?

“梁国公,我不知道来龙去脉,是没法帮忙的。”

蓝玉深深吸口气,“柳淳,这事情你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而且一旦泄露出去,少不了麻烦!”

柳淳耸了耸肩,我的麻烦还少了,最大的麻烦就是一无所知,还是那句话,小爷不能糊涂着。

蓝玉点了点头,“我是出于好心,你都不怕,我也就没必要瞒着了,伤太子殿下的,是临安公主!”

“什么?”

柳淳这下子可惊到了,临安公主是朱元璋的长女,妹妹刺杀大哥,放到普通人家都是大新闻,更别说皇家了,难怪蓝玉不愿意多说呢!

“那个……我现在装作不知道,行不行?”柳淳弱弱问道。

“行个屁!”

蓝玉二话不说,揪着柳淳,风一般,赶回了京城。

他带着柳淳,直接拿了穿宫的牌子,来到了朱元璋的寝宫,原来皇帝陛下将自己的寝宫让出来,充当朱标的病房。

此时几位御医正在那里等着呢!

见柳淳来了,忙都迎上来。

“柳大人来了,太好了,我们有主心骨了!”他们没口子说好话,柳淳气得翻白眼,瞧瞧你们几个,胡子都一大把了,装什么蒜!

什么主心骨,分明是背锅侠,你们不敢治朱标的伤,非要把我推到前面,其心可诛!

柳淳也懒得理会这帮人,他迈步走了进去,朱元璋就坐在床边,手搭在朱标的腕子上。此时的朱标,紧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昏睡,但脸上写满了痛苦和纠结。

老朱见柳淳来了,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别行礼了,你来瞧瞧吧!”

柳淳没法推脱,他上前仔细观察,朱标的伤口在胸腹之间,能有三寸多长,看起来却不是很深,但周围的肉有些腐烂发黑,有一股难闻的味道,的确是有中毒的迹象,不过应该不致命。

“太医怎么说?”

这时候最年长的太医道:“柳大人,殿下伤口上的毒并不重,可若是清理伤口,就必须割掉腐肉,就会把伤口弄得很大。我等担心会发生化脓的状况,一旦那样,我们就没有办法了。梁国公说柳大人精通外伤处理,故此我们都等着大人回来吩咐呢!”

柳淳哼了一声,要不是老朱在这里,他都想啐蓝玉一脸,什么好事想不起我来,这样掉脑袋的事情,推荐我干嘛?

“陛下,这个伤口处理,臣的确有些心得。在万寿盛典之前,臣曾经给陶成道提起过一种能够消毒的东西。梁国公,你现在就去取来,一会儿有用。”

朱元璋没有了往日的不讲理,他像是寻常父亲一般,满心担忧又十分克制,尊重医者的意见。

他点头让蓝玉去办,柳淳又对着几位太医道:“你们一会儿有消毒好的刀子,割下腐肉,清理伤口,然后以羊肠线,将伤口缝好就可以了。”

几位太医也不是不会处理伤口,他们只是担心会化脓危及生命,故此不敢动手。现在柳淳来了,他们还有什么说的,立刻准备起来。

不多时蓝玉就回来了,他抱着一个坛子,满脸的惊讶。

“柳淳,这不是酒吗?你想把殿下灌醉啊?”

柳淳一把夺了过来,浓郁的酒香,直刺鼻孔,应该差不多了。本来柳淳在万寿盛典的时候,就想弄一些烈酒,顺便推广一下,卖个好价钱。

但事情太多,就耽搁下来,但他把蒸馏酒的工艺,跟陶成道讲了。老陶带着弟子们,忙活了好些日子,总算弄出了酒精。

“行了,可以动手了!”

柳淳先取出一些酒精,把匕首,钳子一类的工具,仔细擦拭干净,反反复复,确保没有问题。

毕竟在这个时代,感染了可不是一件小事,细菌不会在乎是不是太子,一样是要命的。

所以说呢,细菌和高考,都是这世界上最公平的东西……

有柳淳坐镇,几个太医胆子大了,他们控制住朱标,先用盐水清洗伤口……酒精和盐水都能消毒,而酒精对伤口的刺激太大,故此直接清洗需要使用盐水。

可即便是盐水,也把朱标疼醒了,他嘴里有木棒,只能发出“嗯,嗯”的闷哼,疼得在外面等着的朱元璋,心都揪了起来!

太子要是有闪失,就等着吧,朕不会放过任何人!

老朱不停咬牙发狠,时间一点点过去,前后经过了半个时辰,柳淳跟几位太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给朱元璋见礼。

“陛下,殿下的伤口已经缝合完毕,如果不出意外,几天之内,就会康复的。”

朱元璋二话不说,直接分开了几个人,冲进去。

果然,朱标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呼吸也更均匀。由于太过疲惫虚弱,已经睡下了。

老朱长长吸口气,斜望着前方,嘴里念念有词,如果凑近的话,就能听到,这位洪武大帝居然在祈祷菩萨保佑……

过了一会儿,朱元璋平静之后,从里面出来,闷声道:“朕还有公务,你们在这里陪着殿下吧,他醒过来,立刻给朕送信。”

老朱走了,柳淳商量着,跟几位太医分批守着朱标。

等到了后半夜,柳淳实在是疲乏到了极点,从苏州马不停蹄赶来,来了就给朱标处理伤口,连休息的时候都没有,谁也不是铁打的。

他靠着床边打盹儿,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低声呼唤,“妹,妹妹……哥哥错了,大哥对不住你……”声音含混低沉,宛如蚊呐,紧接着有啜泣之声……柳淳打了个激灵,他低头看去,发现朱标的眼圈竟然有泪水流下。

柳淳心中一动,他起身,取来一碗蜜水,给朱标灌下去。

喝了蜜水的朱标似乎精神了一点,他能睁开眼睛了。

“是,是你小子啊!”朱标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牵连到伤口,有些龇牙咧嘴。

柳淳忙道:“殿下,你歇着吧,我去告诉陛下,陛下还等着呢!”

朱标嗯了一声,“是,是应该告诉父皇……柳淳,你替我转,转告父皇,不怪临安妹妹,不怪,我不怪她……千万不要责罚妹妹,她,她也是苦人……”

柳淳瞧着朱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算是亲妹妹,她都动刀子了,你怎么还犯傻啊?真是太天真了吧?

朱标痛苦自责,摇头道:“你不懂的,当年不,不嫁给李祺,就,就好了……”

“殿下休息吧,我去去就来。”柳淳拿他们皇家的事情,也没办法,只能赶快去告诉老朱。

而此刻朱元璋这边,正在激烈争吵,双方正是一对父女。

“你丧心病狂,敢刺杀自己的哥哥,你是不是也想刺杀朕?”

“没错!如果给我一把刀子,我现在就杀了你!”一个尖利儿的女子之声,发疯似的嘶吼,“父皇,当年女儿百般不愿意,你为了笼络人心,把我嫁给了李祺。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早就是李家的人了。大哥固然对我不错,可他不该毁了我的家!”

“你,你以下犯上!”朱元璋喘着粗气,怒骂道:“你堂堂金枝玉叶,居然跟逆贼搅在一起,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哈哈哈!”临安公主突然大笑起来,“什么逆贼?韩国公早不造反,晚不造反,偏偏等到七十几岁,年老体衰,没几年活的时候,才跳出来造反?父皇,朱元璋!你相信吗?分明是你,猜忌怀疑,担心韩国公德高望重,就故意栽赃,一步一步,把他逼上了绝路,朱元璋,你好狠的心肠,你太歹毒了!”

直呼其名,把老朱气得半死。

“住口,住口!”

朱元璋厉声怒吼,“贱婢,你出此无君无父之言,朕想留也留不得了,来人!”

他厉声怒吼,侍卫冲进来,想要捉拿临安公主。

哪知道这位公主不愧是老朱的女儿,她把眼睛一瞪,凄然大笑。

“朱元璋!我情愿生在寻常百姓家!贩夫走卒,也胜似你这个铁石心肠的父亲万倍!”

说完,临安公主猛地朝柱子撞去……朱元璋下意识迈步想要去拦,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

啪!

临安公主头脑破裂,惨死当场……

第213章 救了两条命

在柳淳来拜见老朱之前,还有个人等在偏殿,正是信国公汤和,此刻的老汤,头发蓬松,花白的头发一夜之间跟染了霜似的,全都白了。原本胖鼓鼓的眼泡塌陷了,变成了干瘪的暗色,他的眼中,已经流不出泪水,只剩下浓浓的自责和死气。

糊涂,真是太糊涂了,枉自诩精明过人,怎么就没有看透临安公主啊,不管殿下如何,他汤和都是死罪,所不同的就是在这里等着消息,殿下没事,他可以含笑九泉,殿下出了事,他就死不足惜,该千刀万剐!

时间回到大年初一的中午,汤和笑呵呵给朱标送了份礼物,不是别的,正是李善长一家人。

朱标扑了个空,李善长逃了。

超级老狐狸,李善长当然清楚,想要逃出天罗地网,并不容易,但他还是有办法的。

在凤阳,还在进行着一项庞大的工程,那就是整修祖陵。

后世人们都知道明孝陵,也知道十三陵,其实明代还有个皇陵就在凤阳,是安葬老朱父母和兄嫂的。

朱元璋自小穷苦,亲人都早早死去,当了皇帝之后,老朱格外怀念,因此修建皇陵,不惜血本,光是石象生就3对,全都雕刻精美,堪称艺术珍品。

李善长得到了儿子李祺的飞鸽传书,拖家带口,那么多人,该怎么跑?用任何常规的办法,全都没有用,毕竟老狐狸不是狐仙,做不到瞒天过海。

但天才的李善长,愣是想出了办法。

他让家人,化妆成修筑皇陵的民夫,躲在明皇陵里面。

不管是谁,就算是官位再高,权力再大,也不敢去惊动老朱的父母,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谁也想不到,钦犯敢拿皇陵当掩护,这就是老李厉害的地方。

李善长打算随着服役到期的民夫,南下长江,然后乘船出海,前往倭国……策划这个逃跑路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

李善长干得十分顺利,前面全都成功了,他也混进了明皇陵,就准备南下了。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胖胖的老头,拦住了李善长的去路。

“韩国公,没想到吧,我在这里等着你呢!"

“汤和!”

李善长满脸惶恐,惊得张大嘴巴,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家伙居然找了过来?

“你,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请你跟着小弟去拜见陛下!”

“做梦!”李善长恶狠狠道:“朱重八一心杀我,老夫不想在大明待着了,汤和,你要是识相,就跟我一起走,若是不识相,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李善长一摆手,让护卫冲上去,拿下汤和。

只见汤和笑嘻嘻的,虽然孤身一人,丝毫没把李善长放在眼里,他幽幽道:“韩国公,你忘了,这些人都是谁的手下?”

此话一出,李善长打了个冷颤!

他因为罢官,被圈禁在凤阳,手下的护卫都被解散了。在几年前,李善长以修建府邸为名,从汤和手下借了一些人。

等到了李善长的手下之后,他是各种好处,疯狂赏赐,收买人心。几年下来,李善长觉得已经把这些人的心给捂暖了,他们只会听自己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汤和此刻居然提起了旧事,难道他说话还管用吗?

“愣着干什么,去拿下汤和!”

就在这时候,一柄冰凉的长刀,压在了李善长的脖子上。

“韩国公,束手就擒吧!”

李善长瞬间懵了,他艰难扭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你,你怎么也敢背叛老夫?”

对面之人,只有一条胳膊,当年就像是一条狗,若非李善长收留了他,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你,你什么时候跟汤和勾在一起的?”李善长逼问道,他已经逃不掉了,只想当个明白鬼。

对面的人不说话,只是让手下人,把李善长,还有家人给捆起来。

然后他到了汤和面前,突然单膝跪倒。

“貔貅卫韩钢拜见信国公,逆贼李善长已经拿获,请信国公过目!”

汤和点头,“你做得很好,随老夫去见……”汤和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韩钢把手里的刀横过来,照着脖子用力一抹,顿时鲜血狂喷,尸体倒在了地上,从他的怀里,掉出一只赤铜貔貅!

汤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兄弟,你犯什么傻啊?”

老国公抱起韩钢的头,人已经死了,为了混入韩府,他必须用最极端的方式,才能换取李善长的信任。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几年,李善长给他娶妻,赐给他家宅,恩重如山,貔貅卫的汉子,对君父要忠,对主人也要义。

忠义难两全,就唯有一死!

汤和唉声叹气,让人把韩钢的尸体收好,准备安葬。

他带着李善长全家,去见朱标。

所有李家人当中,有一个特殊的,那就是老朱的长女临安公主,她早年下嫁李祺,夫妻感情还算不错,

她毕竟是金枝玉叶,汤和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等见到了朱标,汤和就把如何布局,如何安插人手,如何抓到李善长,说了一遍……朱标脸上发烧,十分难看。

抓个人,都这么麻烦。

他带着人过来,还要给人家留下过年的时间,想想真是可笑。

“多谢老国公相助,若非老国公出手,孤几乎误了大事啊!”

朱标自责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妹妹。

“李家父子在苏州的所作所为,父皇是断然不会放过的,孤只能求父皇,给妹妹赐一座宅子,让她安心过日子吧。”

汤和觉得这也是正办,就像是汝宁公主,陆家被抓了,她自然回到宫里,老朱给她安排新的住处也就是了。

天子的女儿,当朝公主,谁还能把她怎么样?

汤和万万没有想到,不是把临安公主怎么样?而是这位公主,迁怒到了朱标!

在逃亡的时候,她身上带了匕首和毒药,由于没人敢搜她的身,就给留下了,这位临安公主,用匕首沾了点毒药,藏在袖子里,当朱标来的时候,突然出手刺伤了朱标。

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太子殿下受了伤,汤和死的心都有了。

谁能料到,公主殿下居然跟丈夫家里,有这么深的感情,连亲哥哥都不在乎。父女之情,也都抛在了一边。

“我糊涂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公主也会行刺殿下啊!人老了就没用了,我该死啊!”汤和突然举起巴掌,对准老脸,狠狠抽了下去。

才几下子就打得嘴角流血,眼前冒金星。

汤和的身体本就不好,他从凤阳护送朱标进京,算起来都三天多了,只喝了点水,又那么大的年纪,加上自责,愧疚,折磨,老命几乎丢了一半。

此时此刻,汤和就像是风口的蜡烛,一口气,就能吹灭了。

他挣扎着站起,晃着一步步到了殿门口,小太监看见了汤和,急忙道:“老国公,你,你怎么了?”

汤和摇头,“我,我没事,殿,殿下有消息吗?”

“有,听说柳大人进宫了,已经给殿下医治了。”

“柳……哪个柳大人?”汤和精神恍惚,愣是没有想到柳淳。

“老国公,就是大宁都司经历官柳淳,听说他还让陶成道炼制了延年益寿,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呢!殿下的命保住了!”

酒精能延年益寿,只怕要让人笑掉大牙了,可在小太监的眼里,能救命的,就一定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要不然怎么救命啊?

“哦,这么说殿下没事了……那,那老臣就可以放心去了……”说着,汤和对准了台阶,就要一头撞下去。

“陛下,老臣去了!”

嘭!

的确是撞到了,柳淳被撞得滚出去好远……老汤,你发什么神经啊?怎么倒霉的都是我啊?

第214章 太子的再教育

柳淳来求见朱元璋,告诉朱标醒来的事情,结果好巧不巧,发现汤和往台阶上撞,柳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眼睁睁瞧着。

赶快飞步过来,用身体一挡,老汤太胖了,柳淳的小身板哪里撑得住,直接被撞飞了,当然了有他挡着,汤和也没有撞到台阶,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重重顿了一下,老汤眼珠上翻,昏死过去。

“信国公,信国公!”

柳淳急忙跑过来,小太监也七手八脚,乱成了一团……这一幕全都落在了朱元璋的眼睛里。

老朱用力哼了一声,儿子受伤,女儿惨死在眼前,老朱的心情能好就怪了。不过到底是帝王,真够硬气的,甩甩头,就摆脱了不良的情绪。

“把汤和抬进来,让那小子也跟着进来。”

有皇帝旨意,小太监跟柳淳把汤和送进来,

“他怎么样?”

“还好,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柳淳抬头,瞧了瞧朱元璋,然后指了指汤和的肚子,憨笑道:“咕咕叫哩,赏口吃的就好了。”

朱元璋目视前方,语气冰冷,“臭小子,你知道他惹了多大的祸?刚刚他是一心求死,想要撞死在台阶上,你小子救了他,难道你要替他死吗?”

柳淳被问得一缩脖子,怎么忘了,姓朱的属狗脸的,平时说翻脸就翻脸,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就更不用说了。

但问题是汤和人这么好,柳淳可不舍得老头子挂了。而且他还是貔貅卫的前辈呢!

柳淳正掂量着怎么回答,老朱却主动把话引了回去。

“行了,你愿意救他,朕也不说什么了,只是你救太子的功劳,朕也就不赏了,你服气不?”

敢说不服吗?

柳淳算是看出来了,老朱就是存心让他白干活,其实也不用这么套路,就冲朱标的厚道劲儿,柳淳也不愿意帮忙,老朱的做为,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朱元璋,小人!

柳淳在心里头骂着老朱过瘾,另一边,朱元璋让人取来参汤,给汤和灌下去,又灌下去两碗莲子羹。

这老爷子虽然昏迷着,但胃口不错,都给吃光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汤和缓缓醒过来,他茫然抬头,四处望去,先是看到了柳淳,接着瞧见了老朱,顿时老泪顺着大圆脸,流了下来。

“陛下,老臣无能,求陛下赐老臣一死,若是陛下不愿意,老臣这就自行了断!”汤和挣扎着要爬起来。

朱元璋用力哼了一声,“行了!在这个臭小子面前,丢朕的人,是吧?”

老朱气哼哼走到了汤和的面前,蹲下身体,盯着他的老脸,突然伸手拍了拍。

“你啊,让朕说你什么好?朕二十几个儿子,十几个女儿,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世上,还能跟朕说点贴心话的,不就是你了吗?怎么不知道爱惜身体,你要是没了,让朕该多孤单!”

简短几句话,又让老汤稀里哗啦的,他费力气趴在地上,“陛下,老臣这条命就是陛下的,陛下让老臣活,老臣就活,让老臣死,老臣就死,老臣无能,让陛下担心了,也让殿下受伤,老臣……”

“别说了!”

朱元璋烦躁道:“朕刚刚让人把那个忤逆不孝的临安剥夺了公主封号,随便葬了,你还提她干什么?”

死了?

别说汤和了,就连旁边的柳淳都心咯噔一声,早知道临安公主死了,就算给柳淳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管汤和的事情啊,万一老朱迁怒,岂不是小命不保!

柳淳赶快把头埋得更深了,他现在只想赶快脱身才好。

汤和愕然半晌,突然五官纠结,如果仅仅是太子受伤,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公主死了,总要有人偿命吧!

汤和觉得无论如何,也没有活路了,就算陛下不杀,他也该死了!

“陛下,老臣……”

“不要说了!”

朱元璋突然怒吼了一声,吓得汤和赶快闭上了嘴巴。

“唉!”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这事情谁也不怨,都是朕思虑不周,过错在朕啊!”

临安公主是老朱的长女,从小是很受宠爱的,而李善长作为第一功臣,他的长子李祺,娶临安公主,里面的意味,明明白白,就是老朱安抚功臣的手段。

成亲之前,临安公主是百般不愿意,但她拗不过老朱,只能嫁过去。

外界都传言,李祺是个纨绔子弟,话倒是不错,但他对临安公主还算不错。

而且当时李善长还掌权,李祺作为天子长女婿,经常到处办差,赈济灾民,做了不少事情。每次李祺外出回来,都给临安公主带来礼物。另外呢,临安公主迟迟没有怀孕,李祺也不责怪,反而恩爱如初,他们着实过了几年好日子。

可接下来胡惟庸案爆发,李善长被罢官,驱逐回凤阳,近乎圈禁。

临安公主从人人羡慕的金枝玉叶,掉落凡间,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到了朱元璋的身上。

当初我不想嫁给李家,是你逼着我的。

等我嫁过来,你又把李善长给罢官了,你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女儿?又何曾在乎过父女之情?

你不讲道理,无情无义,就别怪我不客气!

当天汤和押着李家人来见朱标,兄妹见面,临安公主把怒火一股脑撒在了朱标的身上,太子哥哥,你从小到大,受父皇钟爱,受皇后疼惜,而我,不过是妃子所出,是父皇手里的一件工具!

我已经是李家的媳妇,李家完蛋了,我也要跟着李家一起粉身碎骨,不但我要死,还要让朱元璋尝到痛入骨髓的滋味……

“李善长,朕要把你千刀万剐!”

老朱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到了李家的身上。

“下旨,让蒋瓛好好审问李家上下,不许怠慢!”

这一句话,不光是李家,凡是跟李家有牵连的官员,只怕都要血流成河了。这一次柳淳再也没有胆子求情了,他可没觉得自己面子大到了可以肆无忌惮的地步。

老朱下旨之后,转身对柳淳道:“你过来,殿下可是醒了?”

“启禀陛下,殿下的伤势控制住,只有过几天,没有化脓的问题,就应该康复了。所幸现在天气寒冷,不过伤口有毒,或许会侵入殿下的体内。臣建议殿下多吃一些绿豆汤,喝蜂蜜水,还有木耳,猪血,都是很好的解毒食物,臣回去之后,给殿下列个单子就是了。”

朱元璋哼了一声,“回去干什么?就在这里写,写好了做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殿下!”

柳淳这个气啊,老子怎么又成了小白鼠了?

朱重八,你真不是个东西!

没法子,柳淳只能按照老朱的吩咐办,写好了一份食谱,朱元璋看过之后,交给了御膳房。

然后才让柳淳陪着,去看朱标的情况。

老朱在战场搏杀了大半辈子,其实对外伤也很有心得,他瞧了瞧朱标的状况,知道问题不大。一个女人,仓促之间,能有多大的力气,毒药也是口服的,沾在刀刃上,效果大大打折。

单纯从伤势来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真正的心伤,却不是从外面能看得出来的。

“父皇,儿臣听说,汝宁妹妹在前些时候,独居府中,想要跳井,所幸被人救起,后来又几次剪发,要出家为尼……”

“嗯!”

朱元璋闷哼了一声,短短几个月,两个驸马爷,两个女儿,说实话,这也就是天家,换成寻常人家,早就闹翻天了,哪个父亲能承受得住?

“父皇,饶了临安妹妹吧,给她一条生路,儿臣求父皇了。”朱标眼中含泪,他还不知道,临安公主已经死了。

老朱微闭着眼睛,沉吟半晌,“你先养伤吧,一切都交给父皇来办,放心!”

朱元璋安抚了儿子几句,就从病房出来,柳淳在后面紧紧跟随。

“你刚刚没有多言,朕很满意。”

柳淳苦兮兮的,我就算脑残,也知道不能随便说话啊,万一朱标有闪失,你还不杀了我啊?

“太子太弱了!”

朱元璋突然冒出了一句,“这样优柔寡断,不行!”

柳淳哆嗦得更严重了,他情愿什么都没听到。

奶奶的,怎么越来越刺激啊?

难道是朱元璋改变了心意,要易储?

显然,不是这个样子。

“李善长作恶多端,光是盐税一项,每年国库就少了数百万两的银子,田赋财税,他留下了太多的漏洞,此人有大才,有大奸大恶,遗祸无穷!”

老朱的点评,还真是到位!

明朝财赋的制度,有很鲜明的朱元璋特色,发展到后来,弊端丛生,处处掣肘,许多改革家都把矛头对准了朱元璋。

其实他们都忽略了一点,老朱固然是定规矩的那个人,但是给老朱提建议,并且真正落实的,却是李善长!

包括胡惟庸,都是老李的马仔。

“太子顾念兄妹之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此下去,朕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他?”老朱突然转向柳淳,沉声道:“你这几日就陪着太子养伤,等他康复之后,立刻带着他去苏州。正月十六开始,你在苏州整顿钱庄事务。朕要你把李善长的歹毒用心,悉数告诉太子,朕还要你教会太子,该怎么识别奸恶!”

朱元璋咬着牙,自责道:“是朕疏忽了,过去总是给太子安排儒生教导,那帮腐儒怎么是李善长的对手?怎么能看穿他的诡计!”

“这一次朕要给太子身边放一个小狐狸,放一个更狡诈多端的奸佞,让太子明白人心险恶,世道艰难!”

老朱的每一句话,听着都有道理。

也确实切中要害。

可问题是,柳淳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姓朱的,你什么意思?说我是小狐狸,我说狡诈多端,是奸臣佞贼?

你这是把我当成了反面教材呗?

陛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这万一要是写进实录,我不是要受人唾骂吗?柳淳四处观察,看看有没有记录起居注的文臣,丫的别乱写啊!

第215章 太子之师

以老朱的杀心,当然没人敢乱写,事实上,牵连到皇家的密辛,许多人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只有少数的倒霉蛋避不开。

就比如柳淳,他一直陪着朱标过了初十,能够下地走动,身体也好了许多,柳淳才返回了京城的府邸。

老爹年前就去苏州了,过年这些天,家里无人,一定是十分杂乱,柳淳也没怎么在乎,反正过两天,就要去苏州,准备收拾钱庄的残局了,家里面怎么样,也无所谓。

只是让柳淳惊讶的是崭新的府邸,张灯结彩,没有半点混乱,侍女丫鬟,仆妇佣人,进进出出,都很小心谨慎,看得出来,很有规矩。

柳淳愣了,这是谁的手笔啊?他走上前去,想要询问,这时候有个老家丁忙道:“是少爷吧?快请进吧!”

他带着柳淳往里面走,这时候有人跑进去提前通知,有一位中年的妇人,穿戴讲究,面容姣好,来到了二门,等着柳淳。

见柳淳过来,她先万福。

按理说柳三没成果亲,娶妻应该是原配,可问题是他先收了个宝贝儿子,好好的原配妇人,降格成了姨娘。

“妾身姓冯,若是不嫌弃,就,就叫我冯姨吧!”

柳淳可不敢托大,说起来,他才是这个家的外人。

柳淳想到这里,深深一躬,连说不敢。

妇人也很意外,人言柳淳奸猾跋扈,可怎么在她看来,分明是个清秀懂礼的好孩子。冯氏连忙请柳淳进去,又给张罗饭菜。

见柳淳大口大口吃着,她忍不住轻笑道:“在宫里待了几天,受委屈了吧?陛下没有迁怒到你的头上?”

柳淳咽下口里的饭,叹道:“怎么没迁怒,不过呢,陛下没责罚我,其实,他要是责罚了,我情愿意拍拍屁股回大宁,过我的安稳日子去。”

冯氏掩口轻笑,“你是少年英才,陛下不会轻易放你回去的。要我说,没有责罚,就是最大的责罚,陛下一准给你出难题了,对吧?”

柳淳瞪大眼睛,十分惊讶,这个冯氏简直神了,她怎么猜出来的?

冯氏轻笑,“别吃惊,宫里的变故能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们妇人。前两天曹国公的妹妹来看我,说她在东宫听到的消息,是寿春公主传出来的。”

柳淳无言以对,可不是,临安公主死了,能瞒得过她的妹妹们吗?趁着过年走亲戚,消息很快就传出来了。

千万不要低估这些女人的本事,打探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们比男人知道的还多哩。

柳淳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陛下让我协助太子殿下,处理苏州的事情,说起来,也是陛下想要锻炼太子,让他看清世道人心。”

冯氏稍微思量,顿时脸色变了。

“这事情可不好办啊!”

柳淳抬头,“冯姨,可有什么指点?”

冯氏叹道:“我一个妇人,知道的也不多,当年给太子选师傅,是马皇后一手操办的。她挑选了品行敦厚硕德鸿儒,教导太子,这些年下来,太子确实如同马皇后希望的那样,善良,仁厚,谦恭,孝顺,是谦谦君子,玉石一般的储君……在他的身上,寄托了太多人的希望。别的不说,就连我二叔都极为推崇太子!”

冯氏的二叔,正是宋国公冯胜。

按理说,冯胜因为常茂的牵连,急流勇退,他已经可以不在乎这功名利禄,为何也把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呢?

道理很简单,谁都有子孙后代,谁都有亲戚朋友。

朱元璋治国太严,下手太狠。

百官战栗,勋贵惶恐。

大家整日提心吊胆,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呼吸不得。

面对凶悍的老朱,胆子大的,就像李善长这样,结党营私,试图叫板。

胆子小的,就如冯胜,祈祷着老朱驾崩,换一个仁厚的皇帝,让大家都喘口气。

勋贵们如此,文官就更是如此了,老朱视文官如寇仇,甚至对孟子下手,士林惶惶不可终日,谁也不知道皇帝会干什么。而文人又没有力量反抗,就只能逆来顺受,押宝太子,希望朱标能够跟他爹走不一样的道路,尊重文臣,给他们阳光雨露,天地洪恩,把洪武朝受的委屈,全补回来……

冯氏的话,点出了事情的关键所在。

朱标不是小孩子了,过了而立之年,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而且呢,他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了一大群人。代表了他们的希望所在。

改变太子,哪里是容易的事情。

只怕朱标还没怎么改变,他身边聚集的那些人,就会对柳淳下手,让他先尝尝被改变的滋味!

“目下负责教导太子的是大儒汪睿,此老学问不在刘三吾之下,他从洪武十七年进京,担任左春坊左司直,官位虽然不高,但陛下极为尊重,从不称呼姓名,而是以‘善人’呼之,你可要小心才是,万万别惹恼了此老。”

虽然跟柳淳第一次正式见面,但冯氏就打心眼里喜欢……其实像柳淳这样,长得帅气,年少成名,有本事,有才学,又会做人,也能做事。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突然掉到了自己家,冯氏哪能不竭尽全力提点啊。而且她的年纪也不小了,没有那么多矜持害羞。

虽然跟柳三还没正式成亲,但她已经把柳淳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当娘的,怎么会愿意孩子吃亏呢!

往太子的身边掺和,你以为摆平了太子就行了?

做梦去吧!

你要有本事,先摆平太子身边的各路神怪才是。

柳淳虽然也想过不少,但是他知道的消息毕竟太少,比不得冯氏,一语中的。

“多谢冯姨提醒……那个,今儿个是初十,能不能……给个红包,顺便给冯姨拜个晚年,祝冯姨和我爹,晚年幸福!”

冯氏柳眉竖起,好你个小兔崽子,果然不是善类,敢拿老娘开心,讨打是吧!冯氏扬起巴掌,却没有舍得打下去,而是随手扔了一块玉佩给柳淳。

“这是陛下早年赏给家父的,你留着玩吧!”

柳淳连忙道谢,他从怀里也掏出了几份约书,送到了冯氏的面前。

“那个……我没法在苏州下手,只能偷偷弄了几个新的作坊商号,就请冯姨代为收着,算是咱们家的产业。”

冯氏迟疑接过,才扫了两眼,就目瞪口呆,这小子是真的敛财有术啊!

“算不得什么的,其实最肥的一块,让徐家吃了,要不是担心陛下黑吃黑,我才不会便宜徐家呢!”

柳淳懊恼抱怨。

冯氏越发喜欢,忍不住摸了摸柳淳的头。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伸手不难,难的是能管住自己的手,这淮西勋贵,多少人就是管不住手,才落得个家败人亡,要引以为戒啊!”

冯氏如此清醒,又这么通情达理,让柳淳颇为欣慰,他真怕娶一个徐辉祖老婆那样的,做人吗,重要的就是大气!

柳淳在家里住了两天,向冯氏请教了不少事情,以前徐妙锦也跟他讲过,但徐妙锦的年纪太小,太多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一鳞半爪,不像冯氏,能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柳淳是受益匪浅。

正在他还想请教的时候,宫里的旨意来了,让他立刻去面君。

柳淳没法子,只能去了宫里。

老朱也没有多话,“朕赐你王命旗牌,全权处理苏州事宜,大小官吏,悉听节制。”柳淳简直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陛下,苏州的事情,理当由太子为主,臣,臣从旁协助就是了。”

“别废话了!”

朱元璋呵斥道:“朕说过,要让你教太子,不给你王命旗牌怎么能行?”

“啊!”柳淳瞪大眼睛,“陛下,难道太子也要听从臣的?”这个钦差是不是有点大了?

“咳咳!”老朱轻咳,“太子是半君,岂能听你的!不过太子身边的人,倒是要听你的。”

“太子身边的人?谁啊?”

朱元璋生气了,“你这个臭小子,怎么问起来没完没了!朕还有那么多公务要办,你带着王命旗牌,赶快滚蛋!别给朕添堵!”

柳淳被轰出了寝宫。

他气哼哼出来,没走多远,发现朱标脸色苍白,正站在路上,似乎在等着他。

柳淳抢步过来,哪知道朱标先抱拳了,“学生见过先生。”

柳淳哭笑不得,“殿下,你这是干什么啊?”

朱标呵呵笑道:“父皇旨意,你就是孤的师傅,礼不可废。”

柳淳连忙摆手,“殿下,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我这个师傅算什么东西?不用在意的!”

柳淳正说着,突然有人咳嗽一声,语气不悦道:“柳大人,天地君亲师,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长,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殿下尊师重教,乃是天下表率,尔又何以如此轻慢师长?”

说话的人,声音苍老,一身蓝色的官服,跟宫里大红大紫的色调很不搭配,但此人傲然站立,仿佛顽强的野草,什么都不看在眼里。

这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吗?

朱标忙介绍道:“柳淳,这位汪先生乃是当世鸿儒,孤的老师。”

柳淳点头,不用问了,这就是汪睿了。

“先生的确高论!只可惜师长也分名师和糊涂师父,若是误人子弟,害人一生,也敢与天地君父并列吗?”柳淳不咸不淡道:“我自认不敢以名师自居,所以不受太子之礼,这叫做自知之明!汪老以为然否?”

第216章 人心险恶的第一堂课

柳淳的话,就差指着汪睿的鼻子,骂他误人子弟,是个老糊涂了,这位哪里能忍受。

“殿下,此人年纪轻轻,出言不逊,老臣不责怪他,但是断然不能允许他误了太子,必须将他逐出东宫才是!”汪睿居高临下,仿佛在宣判柳淳的死刑。

柳淳简直想谢谢汪老先生,他才不愿意搅合东宫的浑水呢。

“殿下,既然汪先生绝对我不配教导殿下,那正好,恳请殿下赐我手谕,准许返回大宁。”

朱标很尴尬,他欣赏柳淳,当然也敬重汪睿,可这两位却跟冤家对头似的,一见面就掐,让他如何是好?

“先生,柳淳是父皇指派给孤的,他又确实立下大功,与经济民生,有独到的见解,是当世少有的才子。既然是人才,就难免傲气。先生年高有德,何必跟一个后辈计较呢?”

汪睿黑着老脸,他对柳淳的印象非常差,主要来自三个方面,其一,柳淳并非以科甲正途入仕,走的路子非常奇怪,四处结交攀附权贵,让人不齿。其二呢,柳淳总是别出心裁,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尤其是设立银行,盘剥算计,一身铜臭,和卑贱的商贾有什么区别?

最最让老先生忍受不住的,就是柳淳宣称他是郭守敬的再传弟子。

而且还讲他们以探求真理为己任。

汪睿简直气炸了肺,天下的至理,就是圣人的微言大义,就是三纲五常,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真理?

弄些偏门的杂学,也敢圣人之学相提并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有这三条,老先生怎么能看得起柳淳,故此一上来就夹枪带棒,结果没料到,柳淳断然反击,弄得他十分尴尬。

好啊,连尊老敬老都不懂,放肆狂妄,此子久后必为大害!

千万不能让他害了太子殿下!

汪睿打起十二分见识,要时刻监督柳淳,劝谏太子,让殿下正道直行。

所以这一路上,特别有趣,汪睿死死盯着柳淳,生怕他跟朱标胡言乱语什么。

柳淳懒得搭理老疯子,他一上来,就敢怼汪睿,也是有盘算的。

朱元璋让他教导太子,又把汪睿派过来,意思很明白。

虽然让他教太子,但是却担心朱标听了一面之词,因此必须有个老顽固坐镇,防止朱标被带偏了。

真是煞费苦心啊!

眼瞧着到了苏州了,柳淳过来帮朱标检查伤口,俩人才有了单独聊天的机会。

“柳淳,汪先生是个好人,他跟刘三吾老大人很不错,对了,还有茹太素,他们都是朋友。你让两位老先生帮忙说和,自然可以化解矛盾。整天剑拔弩张,疾言厉色,多不好!”

柳淳用棉花沾着酒精,给朱标擦拭基本愈合的伤口,朱标微皱着眉头,被浓烈的酒气熏得晕乎乎的。

“柳淳,汪老喜欢好酒,你把这个送给他,保证能让他高兴。”

柳淳放下了手里的棉花,冲着朱标耸肩苦笑。

“殿下,我不是存心跟老先生过不去,我很敬佩老先生的学问人品,真的,我不撒谎!”

朱标白了他一眼,“我听着怎么就是撒谎?”

“殿下!”柳淳无奈道:“陛下让我教导你,无非是讲一些心机算计,厉害干系。可陛下又不希望殿下失去善良的本性,所以呢,才把汪老派过来。我说句实话,现在我就是提线木偶,绳子在宫里头呢,说什么做什么,我没法做主的!”

往脸上贴金,绝对的往脸上贴金!

朱元璋才不在乎朱标是不是变坏,严格说起来,假如对他们朱家的江山有利,老朱不介意太子变成一个恶人,这就是临安公主之死,给老朱上的一课。

好人有什么用?好人太容易受到伤害了,还是恶人好!至少也要做个能欺负恶人的好人!

知道朱元璋最赏识柳淳的是什么吗?

就是这小子懂得用文人的逻辑,去欺负文人。

比如他以爱有差等,华夷之辩,改变了大明的对外战略,面对汪睿的时候,老先生讲天地君亲师,柳淳则是针锋相对,说师父要有师父的标准,这不正是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逻辑吗?

凭什么学生要对老师敬若神明,当成父亲?

你老师敢确保自己教的都是对的吗?

为人师表,假如你不但没教好,还把徒弟害了,耽误青春,毁人一生,被啐一脸口水,都是便宜的!

柳淳怼了汪睿,有小太监绘声绘色,给老朱讲了。

朱元璋听完,那是大为高兴。

这小子果然了解朕的心思,让他跟着太子,必定能压制那帮腐儒……老朱对柳淳充满了希望。

可柳淳一向有自知之明,改变太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在改变之前,不妨先把太子忽悠住,别耽误正事就行了。

这也许就是要给朱标上的第一堂课!

“殿下,说句实话,臣真的挺难的。先是汝宁公主,接着是是临安公主,我虽然没有害人之意,但毕竟一些案子,跟我都有牵连,臣,臣真怕有一天,会被砍了头。臣想回大宁,是发自肺腑的!”

见柳淳委屈巴巴的,朱标也叹口气,他更委屈,在正月初十那天,老朱才告诉他,临安公主已经死了。

朱标闭上眼睛,经常能梦到,他背着妹妹,到处乱跑,那时候多开心啊!什么都不用管,可现在呢,本是一家人,却如寇仇一般。

他们父子兄妹尚且如此,柳淳身为臣子,能不害怕担心吗!

朱标还挺同情柳淳的,“有些祸端,是早就种下的,跟你没什么关系,不用自责。你只要不胡来,不惹祸,无论如何,我也会保你的……其实吧,父皇还是挺喜欢你的,相信孤,没有骗你。”

柳淳连忙道谢,“殿下,虽然如是说,但戏还是要演的,请殿下跟汪老通个口风。让他千万不要误会,我绝没有跟他为难的意思。而且这次我来苏州,如何处理这些事情,也会听从他的意见。只是请老先生暗中把要求给我,免得让陛下猜忌。”

朱标摇了摇头,十分无奈!

他希望自己的老师跟柳淳能和睦相处,他甚至希望勋贵和文官,也能尽释前嫌,一起携手辅佐。

奈何老朱不是这个意思,朱元璋甚至巴不得儿子手下的力量,能够互相斗争牵制,避免联手蒙蔽朱标。

朱标有什么办法?老爹想看演戏,那就只有演下去了。

“柳淳,你这话是真心的?”

柳淳用力点头,“臣的人品不需要怀疑!”

朱标欣然点头,乐颠颠充当起信使的角色,他全然没有注意到,柳淳眼中的诡诈。

没法子,不是柳淳存心骗朱标,实在是苏州的水深,想要收场,没那么容易……

“怎么样了,买了多少了?”柳淳笑呵呵问道。

别人过年胖一圈,徐增寿却是瘦了整整三圈,都有些脱相了,不过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说话的底气更足了。

“三成!”

徐增寿伸出三根手指头,“整个苏州,有三成的产业,都捏在了我的手里,怎么样,不错吧?”

柳淳白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把苏州都买下了,才三成,有什么值得吹嘘的?”

徐增寿无语了,“哥,才半个月,我还要借钱,能买下三成,已经很不错了。”

柳淳没搭理他的哀嚎,只是耸耸肩道:“你知道不?殿下来了,跟着他来的还有汪老先生,如果我没猜错,苏州的官吏士绅已经咂摸出滋味了,他们要反扑了!”

“反扑?怎么反扑?”徐增寿气呼呼道:“我都买到手了,难不成让我吐出去?”

柳淳嘿嘿了两声,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纸条,是汪睿递过来的。

“商本贱业,君子不为。朝廷以正道治国,舍末取本。”

徐增寿不解,“这,这是什么意思?”

柳淳笑道:“这个意思就是让皇家银行只负责出钱,苏州钱庄的烂摊子,让商人自己收拾,朝廷不许插手!”

第217章 朱标的思考

年前年后,才不过一个月的光景,朱标再次来到这座城市,他看到的只是满眼的萧索凄凉,街上没有了多少行人,即便有也是行色匆匆,道路两旁的地铺,十家有七家关门,开着的三家,凑到近前看,也没有客人,有的只是要帐的。

时不时传出来的争吵哭闹,甚至打架骂娘的声音,让心揪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好好的苏州,瞬间败落了?

毛病出在哪里,是因为苏州钱庄吗?

朱标目瞪口呆,假如真是如此,那李善长父子……或许真是罪有应得,可,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朱标很想问问柳淳,或许他能给自己答案,问题是柳淳已经忙活去了,只剩下老先生汪睿,他咳嗽了一声。

“殿下,士农工商,商为末等,最是卑贱。治国当以农为本,固本培元,才能谋得万世太平,此乃历代兴亡的教训。大凡商贾盛行,人人逐利,全无良心,天下就要大乱。陛下重农桑,就是源于此。殿下,苏州的情况,再明白不过了。”

朱标沉吟,他能觉出汪睿讲的似是而非,未必是对的,但却找不出破绽。只能道:“先生以为当如何处置呢?”

“这个……商贾的事情,让商贾自己解决,朝廷不能给他们擦屁股。至于朝廷,只需要拿出一些钱财,稳住苏州钱庄即可,毕竟钱庄里面大多数还是普通百姓,只要顾好了他们,苏州早晚还能恢复。若是连商贾也一起救,朝廷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汪睿充满了自信,觉得他的办法是最好的。

朱标愕然,假如没见过柳淳,朱标不会有半点怀疑,他只会把汪睿所讲,当成金科玉律,毕竟所有儒者都是这个观点。

可问题是见过了柳淳的手段,朱标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要不要再看看呢?

就在这时候,柳淳跟徐增寿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个人脸上都是笑容。

“殿下,情况我们大致弄清楚了,方案呢,也拟了出来。”柳淳冲着汪睿微微点头,“商本贱业,这次苏州的种种问题,也都出在商业上面,故此必须严惩商人,给他们一个教训才行……汪老,对吧?”

汪睿愣住了,我是这么讲的吗?

我说商本贱业,应该放任自流,怎么到了你这里,变成严惩不贷了?

不对啊,你小子不能把我没说过的话,塞到我嘴里啊,你,你小子别太过分!

汪睿很想争辩,可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驳斥,毕竟前半句的确是他说的……就在老先生转动脑筋,搜肠刮肚的时候。柳淳已经接着道:“我和汪老的看法是一致的,朝廷要先没收苏州钱庄,然后注入资金,重新盘活苏州钱庄,针对需要救助的作坊,商号,必须签署一份约书,将部分股份转给苏州钱庄……也就是皇家银行掌握。”柳淳煞有介事道:“商人逐利,一味胡来,放任商人,就会闹得天下大乱,这就是苏州的教训!所以呢,皇家银行介入,由银行掌握一定股份,影响左右整个苏州的工商业发展。”

“这样一来还有个好处,就是银行和作坊商号绑在了一起,成为利益共同体,说白了,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以后就算再遇到危机,他们也不会盲目挤兑银行,只要大商人稳住了,皇家银行也就安全了,绝不会重蹈覆辙,走上苏州钱庄的老路。”

……

柳淳滔滔不断,讲着自己的方略,汪睿越听越不对劲,这不是老夫的意思,这,这跟老夫的意思南辕北辙,柳淳,你混蛋!

汪睿眉头都立起来了,想插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柳淳瞧他着急,便笑道:“汪老,我这个办法,依旧给了商人一线生机,我知道,你老人家痛恨贪财忘义,卑鄙无耻的商人,恨不得他们都死光了才好。不过苏州城毕竟工商发达,而且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给他们一条生路吧!不过请老先生放心,该惩办的商人,尤其是跟李善长有瓜葛的,绝不轻饶!”

这几句话,汪睿的老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呼吸急促,胡须高扬,简直要昏过去了。

柳淳生怕老头死在自己面前,赶快道:“殿下,臣这里有一份详细的方略,另外呢,臣还要去见一见这些商人,回头再向殿下陈奏。”

柳淳说完,跟徐增寿一起出来。

到了外面,徐增寿捂着肚子,笑得要疯了!

“行,你可真行!”

徐增寿一想到汪睿怒气攻心,瞠目结舌,又说不出什么的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就想笑,就想哈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了,怕是只有柳淳这个奇葩,能让汪老先生如此郁闷。

“柳淳,你说汪老头会不会被气死啊?”

柳淳眨了眨眼睛,“气死就气死呗,到时候多杀几个商人,替嫉恶如仇的汪老报仇就是了!”

“你!哈哈哈!”

徐增寿彻底笑疯了,实在是太开心了。

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徐增寿第一次觉得,柳淳的本事让他刮目相看,自愧弗如,貌似认个大哥,也没啥损失啊!

……

“殿下,柳,柳淳简直是胡来!”汪睿等柳淳走了,好半天缓过一口气,急忙跟朱标道:“殿下,那个小贼让朝廷经商,又盘剥苏州商贾,重敛民财,贪得无厌,让他这么下去,迟早会逼反苏州的,殿下,万万不能按照柳淳的意思办啊!老臣以为,应该立刻杀了柳淳,立刻!”

朱标挠头了,“先生,父皇可是给了柳淳王命旗牌,他是真正的钦差,孤不过是观看而已。”朱标顿了顿,又道:“先生,孤有一事不明,你既然视商贾为贱业,柳淳要对商人出手,先生又何必阻拦?这个……孤颇为费解。”

汪睿老眼瞪大,嘴巴微张。

朱标的话虽然客气,但其中蕴含的怀疑,却是实实在在,你老人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汪睿突然老脸变色,忙道:“殿下,老臣非是受商贾收买,而是,而是担心商人无利可图,纷纷出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此繁华之地,要遭受劫难,老臣以为,治国当以宽仁为先,纵然商贾鄙贱,但,但也该给个活路才是。”

总算把话圆回来了,老头的后背都冒汗了。

朱标却又迟疑了,“先生,柳淳方才说了,会给商人活路的,难道还不够吗?或者,先生觉得,商人该过得更好才是?”

汪睿瞬间哑口无言,朱标思忖起来……

离京的时候,朱元璋就耳提面命,跟朱标讲,不要听别人讲什么,而要弄清楚,他们为什么这么说?要用心去揣度,不光是柳淳,也包括身边的每一个人。

弄清楚他们的打算,也就看透了臣子的心。

朱标在路上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可是当汪睿几次三番,替商人讲话,尤其是当他得知柳淳打算的时候,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让朱标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汪老先生,或者说文官们,真的是那么鄙夷商业啊?为什么动了商人,他们就跟疯了似的?

道理何在呢?

朱标陷入了沉思,他隐约感觉到,这是最关键的东西,只要能想通,或许他成不了父皇一样英明的天子,但至少能做一个守成之君。

朱标决定不置可否,他要静静观察,瞧瞧柳淳打算怎么办,汪老先生又会如何应付……

“苏州的前景非常好的。”

柳淳笑呵呵对徐增寿道:“根据我的估算,在未来几年,除了朝廷主导的官方贸易之外,民间的贸易也会发展起来。苏州物产丰饶,交通便利,人心灵活,文脉悠长……这都是苏州得天独厚的优势所在。这座城市的未来,会超过京城,成为江南的耀眼明珠!”

柳淳当然没有撒谎,在松江没有开阜通商之前,苏州就是江南无可争议的第一,反倒是金陵,白白占据那么多的优势,就是发展不起来。

“但若是想苏州快速发展起来,就必须打好一个坚实的基础。苏州的经济不能仅仅掌握在商人手里,官方必须插手,准确说是陛下,必须让陛下看到利益,他才会坚定支持苏州的发展。”

“另外,现在经商,尤其是从事海外贸易,不是靠着质优价廉,童叟无欺。必须是仗剑经商,武力所及,商业所及。这个道理很显而易见,但是在平常的时候,根本讲不通。而且即便说了,也执行不了,道理何在呢?”

“就是这三方的利益没法打成平衡,说都想多占一点,彼此仇视,根本无法联手对外。”柳淳侃侃而谈。

徐增寿耐心听着,他这才明白柳淳的打算!

“原来你让我买下苏州的产业,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啊?”

柳淳翻了翻白眼,“早知道你这么蠢,我就让梁国公来干了,我猜他比你强多了!”

徐增寿丝毫不在乎柳淳的揶揄,厚着老脸笑道:“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还请大哥指点,小弟该怎么做?”

柳淳哼了一声,“还能怎么做?买本《三国演义》,好好学学如何维持鼎足而立的态势就行了。商人不能失控,陛下又不能压榨太狠,他们两者留出来的空间,就是你的获利空间,够明白了吧?”

第218章 朱标的抉择

徐增寿仔细琢磨着柳淳的话,“莫非是让我联合商贾,跟陛下叫板?”

柳淳反诘道:“你敢吗?”

徐增寿为难了,“别说我了,就算我爹死而复生,也没有那个胆子,倒是大哥你……”徐增寿的大哥叫的顺溜儿,柳淳却听烦了。

“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干嘛把发财的机会给你?我要是敢染指苏州的产业,你信不信,陛下肯定会连根拔起,顺便还砍了我的脑袋!”

很有自知之明吗!

徐增寿嘿嘿笑道:“其实也不会杀了你,最多把你给切了,让你到司礼监当个小太监!”

“呸!”柳淳狠狠啐了徐增寿一口,“你再敢贫嘴,小心我什么都不说,让你倒个大霉!”

这下子可把徐增寿吓坏了,他现在是碰了一个刺猬,苏州的利益是不小,可问题是想要安安稳稳地享用,难度太大了,一边是强龙,一边是地头蛇,他该怎么办,真是没有主意。

见徐增寿老实下来,站得笔直。柳淳的心情稍微好点。

“我问你,假如陛下要吞了苏州商人的股份,你该怎么办?”

“这个……我想办法劝谏陛下,与之周旋?”徐增寿试探着问道。

“那你斗得过陛下吗?”

这不是废话吗?

柳淳轻笑道:“记着,陛下要动手,你要抢先下手,争取能分点汤汤水水!”

“什么?”徐增寿惊得脸色大变,“我说你这也太黑了吧?”

柳淳大笑,“是你太傻了,身在局中,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而不是逞强装英雄。你能留下来,就是三足鼎立。知道什么是三足鼎立吗?就是任何两只脚站在一起,都要强过第三只脚。你第一任务是保护自己,第二任务是尽量维持住商人的利益,不要被陛下吃干抹净。当然了,或许有朝一日,你需要站在陛下一边,免得被商人给生吞了。”

前面徐增寿听得津津有味,可最后一句,让他哭笑不得。

“就咱们陛下的杀心,能让商人做大?这不是做梦吗!”

柳淳也不跟他抬杠,老朱当然不会,如果是朱老四,或许也不会,可再往下,就不好说了。

就拿小胖墩来说,当了十个月的皇帝,在史书评价也极高,还得了个“仁宗”的庙号,可问题是,从他开始,文官集团就不可控制了,等到土木堡之后,就彻底左右朝堂,真正实现了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甚至能架空皇帝。

有些人总是渲染明代的厂卫,说什么宦官专权,把明朝说得暗无天日,皇帝残暴,太监阴险,忠臣被陷害……可真正仔细瞧瞧,明朝的制度,是向哪一方倾斜的,谁才是真正的获利者?

司礼监没有内阁的票拟,能干什么事情?锦衣卫不拿到刑部的批文,又如何抓人?还有,不管太监多强,都是一道旨意,说杀就杀。可文官呢?百十几个人,围着左顺门痛哭,跑去逼宫,又死了几个?

单独比较皇帝,太监,权臣,说谁厉害,没有半点意义。

文官的强大在于他们是个共同的利益集团,前赴后继,不断改变国家,不断让国家机器,变成他们谋利的手段。

就比如老朱是规定可以按照功名官职,免去部分的徭役和田赋。但这只是为了鼓励读书,培养人才。

结果在历代文官,不懈的努力下,变成了官吏不交田赋,不服徭役,而且还没上限,不光自己不交,就连奴仆都敢出去圈地,也不交税。

等到明代中期以后,就有一半以上的土地,落到了士绅官吏的手里。有个很有趣的现象,一旦土地集中,朝廷收不上税,就会放出太监来咬人。

比如刘瑾,比如魏忠贤,都是如此。

而且往往放出了太监,就能起到一定扭转乾坤的作用。

只是这时候,皇帝就会好巧不巧挂了,然后继续故态复萌,变本加厉……

文官从来不是一个人,别看在朝中,士大夫口不言利,一个个恨不得采薇尔食,不沾铜臭。

但问题是,士人和商贾从来分不开。没有商贾敛财,如何能满足士大夫有品位,有质量的生活。

而且文官讲究教化,要办学,要持续投入,要培养足够的接班人,继承他们的大业,继续维护文人集团的利益……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主张重本轻末,只是斩断皇帝干涉商贾的手,把工商变成他们独享的发财工具。

“文人能持续投入,你们勋贵也应该如此。”柳淳拍着徐增寿的肩头,“我很敬重令尊,但我也知道,他太爱惜羽毛,连自己人都不敢庇护。”

徐增寿想要争辩,柳淳摆手。

“你听我说完……梁国公蓝玉是个莽夫,但他说过,自己肩负着开平王的重托,不能让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吃亏,所以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到处得罪人。我不想你学蓝玉,而且他的思路也不对。我只是希望你能用另一种办法,延续勋贵的荣耀。钱在手里了,多多培养勋贵子弟,能上战场领兵的领兵,不能打仗,也要学会经营,把家业发扬光大。还有想办法办学,培养人才,你们要在朝堂上,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而且你们要熟悉朝廷的规则,要有策略……”

柳淳耐心讲着,徐增寿眼睛睁得老大,充满了惊骇!

讲得太好了,每一个字,都价值千金。

其实从现在的处境就看得出来,常遇春死了,常家就完蛋了,徐达死了,徐家也不行了,李文忠死了,李景隆就是个玩闹……勋贵最大的问题就是一代不如一代。

文官可以人才辈出,百花齐放,勋贵只会路子越走越窄……

“文人是官商两条腿走路,你们呢,应该是军钱两开花!而且有了钱之后,还要想办法左右舆论,如此才能跟文人分庭抗礼,懂吗?”

徐增寿激动的热泪盈眶。

啥也别说了,柳淳这是真正为了武人勋贵着想啊!

徐增寿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大哥,让小弟发自肺腑,叫你一声大哥吧!你说得太好了!”

徐增寿感激的稀里哗啦,“那个,大哥,小弟就想请教一件事情,你看得这么准,又有这么好的应对之策,你,你怎么不出来啊?大哥愿意站在勋贵这边,小弟一定为了大哥,鞍前马后,谁敢不服,我饶不了他!”

“咳咳!”

柳淳才没有那么傻呢!

自从他知道自己可能让老朱扔进漩涡,不得不面对太子身边聚集的那些人之后……他就在酝酿,坏水憋得不是一天两天了。

既然没法违抗老朱的旨意,那就再拉一个倒霉蛋进来,一起分担炮火。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徐家的积淀,以徐增寿的才识,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所以柳淳就上演了一出感人肺腑的兄弟情深。

“我能帮自然会帮,当说到底,要看你们自己的努力。而且毕竟我是陛下的心腹,还是很重要的那种,我在外面,能帮你们更多。”

柳淳很不要脸的自封为天子心腹,徐增寿还真没法揭穿他,跟太子一起来的,王命旗牌给了柳淳,连太子都没有,谁敢说不是心腹,立刻啐你一脸!

徐增寿咬了咬牙,用力点头,“我明白了,老子英雄儿好汉,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自己还不争气,那就活该被人碾死!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徐增寿杀气腾腾,一副时刻要拼命的架势。

柳淳颇为满意,他找到了朱标,“殿下,这是臣拟定的最后方案,皇家银行向苏州钱庄注入一千万贯资金,收购全部的股份。改苏州钱庄为皇家银行,苏州分行。另外,针对所有资金陷入困境的苏州作坊商号,进行救助。为了保证商号的正常运营以及充裕的还款能力,需要他们出让六成的股份,这六成股份当中,有三成交给皇家银行直接掌控,另外三成,则有外贸总会掌控。”

所谓外贸总会,就是柳淳在对各藩国进行贸易的时候,设立的确定参与外贸资格的商会。这个商会的背后,就是京城大多数的勋贵!

“殿下,目前苏州作坊商号,背负沉重债务,要想还钱,最好的途径就是外贸,从海外赚钱,快速脱困。而进行外贸,又离不开皇家银行和外贸总会,这是分不开的事情,所以臣觉得,无论苏州的商人答应与否,都必须这么办!”

柳淳又把预估的清单,递给了朱标。

朱标盯着上面的数字,脑袋涨得生疼!

三成股份,只要恢复了正常价值,折算起来,至少在八百万两以上!而在他的袖子里,还有一封汪睿递来的,苏州商人的血书,他们恳请太子殿下,不要趁火打劫,要留着苏州的斯文元气!

一面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一面是士绅商贾的泣血哀告,究竟该站在哪一边?朱标陷入了天人交战……他确乎明白了,老朱让他来,是要他学什么!

就在当下的苏州,原本华丽的面纱都撕扯下去,只剩下最单纯的利益之争。柳淳不是没有私心,他要是一心为国,就不会拉勋贵进来,可相比之下,文官士绅,他们要得更多……“假如拒接了血书请愿,孤一定会被骂得很惨吧!”

朱标喃喃自语,目光渐渐坚毅起来。

第219章 向老朱汇报战果

“柳淳,你打算怎么让苏州起死回生?”朱标淡淡问道,可平静的语气之下,却藏着波涛汹涌,狂风大浪。

只有苏州恢复了,清单上面的利益才能变为实实在在的钱,八百万贯,甚至会更多,为了这些钱,担点骂名也没什么?

有得必有失,有失方能得。

想要钱,就别怕挨骂。

朱标不是笨蛋,事实上,没有多少人是笨蛋,只是大家看重的东西,坚持的信念不同罢了……比如钱唐,为了维护孟子的地位,不惜冒死闯宫,比如嘉靖皇帝,为了能安静修道,不惜重用严嵩父子,再比如老朱,他为了严惩贪官,不惜弄出了扒皮楦草的酷刑。

朱标对老爹的疑问在于,为了区区六十两银子,就活剥了人皮,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他甚至听说,有些官吏在上朝之前,要写好遗书,怕再也没法或者回来。

如此治国,未免也太过严酷了。

下面对老爹多有怨言,身边的先生也时常劝谏,以仁慈治国,做一个千古仁君。

久而久之,朱标变成了许多人希望的样子。

不得不说,教育真是很厉害的东西,可以塑造人的三观,一旦成型,就很难改变。

跟他讲再多的道理都没有用,柳淳也不觉得自己能巧舌如簧,即便说得再好听,又能有什么用?

他只是用最实在的东西,让朱标去选择。

八百万,几乎跟一年的盐税相等了,能够支撑朝廷,打两三场的大战。能把黄河的堤坝,重新修筑一遍……有钱的感觉太好了,即便被人骂,也在所不惜!

柳淳很欣慰,至少朱标还没有被洗成榆木脑壳,知道利益所在,懂得如何取舍……柳淳欣然笑道:“既然殿下同意了,那苏州的恢复,就在眨眼之间。”

柳淳可不是吹牛,苏州的底子太雄厚了,而年底到年初这段时间,并不是手工业和农业的旺季,充其量只是影响了商业而已。

信心恢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淳先是召集苏州的商人,一连开了三天的大会……规模一天比一天大,到了第三天,甚至跑到了城隍庙前面的广场,那个热闹就不用说了。

“诸位苏州的乡亲,圣人已经恩准,要把苏州作为对外贸易的主要场所。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正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这是一个让苏州腾飞的天赐良机……”

柳淳讲的话水分不小,事实上在元代的时候,苏州对外贸易就极为发达,沈家不就是靠着外贸,成为了超级富豪吗!

现在为止,很多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曾经的繁荣。

柳淳跟他们讲起来,一点都不费劲。

原本慌乱的人心开始稳定下来,大家对未来有了憧憬……有人要问了,当下是钱庄的纸币危机,现在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未来?

这话就想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那位一样可笑,做大事,必须有长远的眼光,如果把时间都浪费在扫屋子上面,扫得越干净,距离扫天下就越远。

柳淳的画饼充饥,显然是有作用的。

原本那些向作坊逼债的债主,开始有了新的盘算,愿意宽限一点时日,作坊有了喘息的机会。

这时候苏州钱庄也拿到了皇家银行的注资,开始重新运转。

那些愿意出让股份,接受银行帮助的作坊,率先得到了兑换手里纸币的权利。柳淳以一兑二的比例,把苏州钱庄的纸币回收,并且释放出新币。

坦白讲,他这个兑换比例,是占了苏州商人便宜的。

但是没有办法,他要是让皇家银行吃亏,那麻烦只会更大。

没有两全其美,那就只能先尽量照顾老朱,让君父满意。不是柳淳有多孝顺,而是不这么办,就行不通。

当然了,柳淳也有一大堆的办法,帮助商人。

在拿到股份之后,这些商人就变成了半官商,至少是跟朝廷有合作的外贸商人。得到了这个身份,柳淳就开始向他们贷款,而且是超低的利息。

拿到了贷款,这帮商人满血复活,开始张牙舞爪,去收购其他的商人产业。

说穿了,还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若是谁的利益都不受损,又怎么渡过危机?

就这样,大约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整个苏州的商行作坊,被柳淳重新整顿了一遍。大约有六成以上的大商号,重要的作坊,纳入了皇家银行的体系。

这些商行作坊,自然选择苏州分行开户,他们把资本存在了银行里面。

一直向外掏钱的苏州分行,总算见到了回头钱!

而且有了第一批的存款,渐渐的,苏州的百姓也来兑换存钱,等到二月份的时候,整个市面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

为了春耕,百姓涌入苏州城,购买种子农具,刘家港的船厂开始招募工人,打造海船。

各个作坊,争相取得外贸的资格,然后大肆招募女工,采购生丝,挽起袖子,大干一场……

短短时间,从天堂到地狱,再从地狱爬起来,变化之快,让人目不暇接,瞠目结舌。

总算到了能总结一下经验的时候了。

柳淳不得不暂时从苏州返回京城,跟太子朱标一起,向老朱汇报情况。

“陛下,你看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是捡能说的说?”

老朱恶狠狠瞪了柳淳一眼,“你个小兔崽子,就是一个月没挨朕的骂,你是皮子痒了,当然说真话!不许有一个字的虚言!”

柳淳心说你想听真话,那就讲真话……苏州的毛病,出在哪呢,还要从宝钞讲起。老朱是苏州为财赋重地,又歧视苏州百姓,发行宝钞之后,就经常从苏州采买置办货物,逼着苏州市面使用宝钞。

前面提到了宝钞的问题,苏州商人一清二楚。

他们没有柳淳的本事,不能忽悠朱元璋建立银行,苏州商人就采取了被动的措施,有人采用以物易物的形式,比如一担盐换一匹布,两个铁锹换一斤茶叶……当然了,大宗的交易,他们私底下还是使用金银。

事实上朝廷的规定也充满了矛盾,比如规定市面必须使用宝钞交易,但是在收税的时候,尤其是盐税,依旧规定缴纳银两,贪污也是以银两计算的、

所以说,洪武朝并没有真的禁绝金银,也根本就做不到。

金银和宝钞并行,是市场的常态。

不可否认的是,烂到家的宝钞,极大的影响了苏州的商业发展。

李善长选择在苏州开钱庄,是正中下怀。

短期之内,钱庄业务飞速增加,造成了纸币滥发,没有柳淳的打击,苏州钱庄也会出问题,只不过柳淳让这个过程加快了许多倍而已。

“问题的核心就是苏州需要货币,只是他们需要有信用的货币。”柳淳冲着朱元璋和朱标一笑,“李善长,还有苏州的十几家商人,都不能给予货币足够的信用,这件事只有我大明洪武天子能够做到。”

“让陛下出手拯救苏州,当然要拿足够的出场费才行,不然陛下岂不是白白费力气了?”柳淳笑呵呵将一堆约书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陛下,这是两部分,其一呢,是收购的苏州商号作坊的三成股份,加起来大约是八百万贯,这个想必殿下已经跟陛下讲了。”

朱元璋用力哼了一声,“怎么,除此之外,还有收获?”

“陛下,皇家银行兼并了苏州钱庄,把分行开到了苏州,业务成倍增加,皇家银行已经今非昔比。这是臣对皇家银行的估值,请陛下过目!”

朱元璋的手有点抖,他从柳淳的笑容中读了出来,这一定是个让他瞠目结舌的结果……

第220章 朱元璋要迁都

老朱的确被吓到了,在清单上,列出了一个让他目眩的数字,五千万……两!

注意,柳淳用的是两,而非新币的计量单位贯!

换句话说,皇家银行是真金白银的价值,不用怀疑。

不到一年前,朱元璋穷尽内帑,也不过千万金银,现在呢,足足暴涨了五倍!没用打仗,没用抢掠,就像变戏法似的,五千万两啊!抵得上七年的盐税了。

而且这是一笔完全属于皇家的财富,百官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

“那个柳淳……是不是朕把皇家银行卖了,就能换到五千万两银子?”老朱的声音干涩,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柳淳轻轻一笑,“陛下,臣是拿不出这么多钱,假如能有人愿意借给臣,臣情愿出一万万两!不过要让臣说实话,皇家银行已经和大明天子绑在了一起,密不可分,没有陛下的信用背书,皇家银行就会大打折扣,甚至变得一钱不值。同样的,有了陛下支持,有了海外贸易的灌注,皇家银行的市值突破一万万,甚至达到五万万,十万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朱元璋眉头深锁,他需要缓缓。

这世上除了柳淳,能把那么庞大的数字轻松说出来之外,其他人只会用“亿兆”、“不计其数”,“难以衡量”一类的词汇,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大的想象力的。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朱元璋才缓缓道:“朕只想问你,每年能赚多少钱?”顿了顿,老朱又道:“朕说的是能随意支用的。”

经过了这么多次的震撼,老朱也闹清楚了,理论上的身价财富,跟实际能动用的钱财,完全是两回事。

皇家银行的估值,是按照营业额,资金流,影响的范围等等方面,评估出来的价值。而朱元璋能动的,只是每年产生的净利润。

“在一百八十万两左右,另外加上外贸的收入,能有两百四十万两,以后每年还会更多。”柳淳所讲,全都是能动用的钱。“另外呢,如果陛下急需,可以以个人名义,从皇家银行借钱!”

“朕,从自己的银行借钱?”老朱疑惑道。

“嗯,陛下固然是万民君父,也是银行的所有者,但总不能随意支用吧!就像国库和内帑的道理一样,陛下从皇家银行借钱,去做别的事情,也是需要付利息还款的,当然了,陛下借钱,银行只会收象征性的利息,一点点而已!”

朱元璋用力哼了一声,柳淳这个小兔崽子,真不是啥好东西。

当初忽悠自己建立什么皇家银行,说钱都归自己随意使用,方便容易……现在好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这个皇家银行,跟国库有什么区别,不还是要朕按照规矩办事吗?

尤其可恶,还要让朕付利息。

这小兔崽子,比文官还可恶!

朱元璋咬牙切齿,简直想把柳淳给吞了。

柳淳偷眼瞧瞧,发现老朱黑着一张脸,呼吸沉重,这又是怎么了?我巴巴过来,给你送钱,你不能因为自己是皇帝,就可以不讲理啊!

柳淳琢磨着没事的话,还是赶快遛了算了。

“陛下,臣……”

还没等柳淳说完,朱元璋就摆手道:“朕问你,每年能借给朕多少钱?”

“这个……三五百万贯还是可以的,不过不能每年借款啊,总要有借有还才行……”

朱元璋直接忽略了后面的话,笑话,凭本事借钱,朕干嘛要还,你小子想什么呢!

两百多万两,三百多万贯……加起来不是个小数目了,够了,能干一件大事了!

“行了,你小子下去吧!”

老朱把柳淳赶出了皇宫,连点赏赐都没有,朱标都看不下去了。

“父皇,柳淳殚精竭虑,付出了不少的辛苦,据儿臣所知,他在苏州城,是半点好处都没拿,儿臣觉得,父皇对他是不是太,太苛刻了?”

老朱瞪了朱标一眼。

“朕让你学懂人心险恶,你怎么还被柳淳给欺骗了,这个小兔崽子,他倒是没拿,可他给徐增寿的还少吗?当朕是瞎子吗?”

朱标无奈道:“父皇,苏州商人那么多,都十分狡诈,让中山王府帮忙盯着,也是好事情,儿臣觉得柳淳的安排没什么错,这不正是父皇常说的,要互相牵制,避免一方做大吗?”

朱元璋气得笑了,“你还真涨本事了,敢教训父皇了?告诉你,牵制平衡,必须是天子做的,不是一个臣子可以安排的。柳淳他这么干,是把自己放在了什么位置上?”

朱标大惊,“父皇,柳淳可没有谋反的心思,只是这经营之道,儿臣不懂,只能让他去做,父皇,可千万不能误会啊!”

朱元璋厌恶地摆摆手,“不用那么护着那小子,父皇也没老糊涂……你以为父皇不想赏他吗?你错了,父皇有好大的一件功劳要给他哩!”

“哦?父皇有什么打算?”朱标好奇道。

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了一个柜子的前面,打开,取出一张羊皮的地图,摊开,放在了朱标的目前。

“过去父皇就有这个打算,但苦无财力,时间也不恰当,现在有了皇家银行,每年又有这么多钱可以使用,也不必重敛百姓,时机总算成熟了,父皇打算打造咱们朱家的万载基业啊!”

朱标迟疑半晌,低声道:“父皇,你打算迁都?”

“嗯!”

朱元璋用力一挥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对,就是迁都!朕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呢!”

老朱抓着自己的胡须,这几年下来,胡须白的越来越多了,不服老不行啊!

“能在朕撒手之前,把新的都城建好,就算是死,也能闭眼了。”

……

迁都,还真是好大的功劳!

茹太素对着柳淳道:“陛下把老夫叫过去,问的就是迁都的事情,圣意是希望皇家银行出钱,不用惊动户部,老夫只能把你请过来,咱们商量商量,这事情能不能承担下来!”

莱了!

柳淳从宫里出来,他就有点不太对劲儿的感觉,朱元璋不停追问能动用多少钱,看起来是要干一件大事啊!

那皇帝到底打算干什么呢?

是对外用兵,还是整修河道,或者大兴土木……等来等去,居然是迁都。柳淳有种非常荒唐的感觉,他记得没错的话,朱标就是因为外出巡视,找合适的迁都之地,结果在回来之后,染上了病,老朱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有了接下来的种种天崩地裂……

柳淳想过,要挽救朱标的身体,但他却没有找出病因。

柳淳也想过,是不是把江南发展好了,老朱就可以不迁都了……事实证明,是柳淳天真了,江南的商业越是繁荣,老朱迁都的念头就越强烈。

作为一个老农,朱元璋太讨厌江南的商业氛围了。

不到一年,五千万两!

这是何等的财富神话?

身为天子,朱元璋都觉得自己受不了了。钱多到可以把他都买下了。朱元璋都觉得,就算柳淳真的谋反,他也舍不得杀这小子,他还要用柳淳敛财哩!

朕尚且如此,其他人会例外吗?

杀了二十几年,朱元璋也有些累了,干脆放弃江南,选择一个淳朴敦厚之地,作为都城,一劳永逸,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天子并不喜欢金陵。”茹太素缓缓说着……南京虽然虎踞龙盘,可历来定都此地,全都是短命王朝,老朱不能不查。

其实出于对长江的敬畏,历代都夸大了南京的地势。守长江就必须守淮河,因为淮河一线突破,大军压到江北,长江天险就被拿走了一半,变成两家共享的。

而南京周围的紫金山啊,牛首山啊,云台山啊……等等,在真正的大山面前,就是个土包而已,真的太低矮了,都不能作为真正的依靠。

另外南京还有个致命的问题,就是距离战马产地太远。冷兵器时代,骑兵决定一切,偏偏最好的马场,全都在黄河以北,要求气候寒凉,海拔较高的高原,才能出产优秀的战马。

守着南京,就不免缺少战马。

老朱南征北战,岂能不知南京的弊端。

他在北伐的时候,就想迁都开封,可结果到了一看,开封残破败落,同样无险可守。老朱不得不打消念头,他甚至想迁都到老家凤阳,还给凤阳起了个好名字,叫“中都”,结果让李善长闷着头干了六年,朱元璋最终不得不承认,凤阳太穷了,根本不能作为首都。

连续碰壁,却没有让朱元璋放弃迁都的念头。

他不停盘算着,究竟哪里能作为都城?

“柳淳,你有没有心目中的选择?”茹太素探身问道。

柳淳吸了口气,“要我说,最合适的就是北平!”

“为何?”

“北平以南,是平原地带,物产丰饶,人口稠密,北有长城一线,可以阻挡北方骑兵,向东不远,就是大海,可以通过海运,供应物资。另外呢,目前大宁和辽东,都在极力发展商品农业,像油菜籽,黄豆,麦子,牛羊,这些能运到江南,自然可以就近供应北平。只要把事情交给我,五年之内,绝对有办法让百万人填饱肚子。若是能迁都北平,是最容易,也是最节约的选择。”

茹太素抓着胡须,仔细品着柳淳的话,他知道这小子向来靠谱,说到就一定能做到。

只是迁都北平,天子能答应吗?

第221章 皇宫地震

无论在什么时候,选择都城,关乎的是几百年的大计,等闲马虎不得。就比如项羽,明明打进了关中,称霸天下,却对秦国的老巢嗤之以鼻,拍拍屁股,毫不珍稀地走了,白白便宜了刘邦,从项羽放弃关中之地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楚汉之争的结局。

从秦汉以后,关中平原,成就了汉唐两大盛世,长安代表着汉人的巅峰,汉家的荣耀、

朱元璋对于长安是心驰神往的,他希望迁都长安,他希望自己一手打造的大明朝,超越汉唐。

本来朱元璋还忌惮迁都的花费,好巧不巧,柳淳帮着他解决了最大的难题,老朱就迫不及待,想要动作了。

可在柳淳看来,迁都长安,完全是一厢情愿。

西北之地,早就破坏殆尽,黄土高原承受不了百万人口的压力,而且一旦气候变化,降水减少,西北就会首当其冲。

明末的起义从西北开始,就是明证。

如果把都城放到西北,只会迫使百姓,提前揭竿而起。

首先说明一点,柳淳从不认为某个城市是完美的,包括他青睐的北平在内,都是问题一大堆。当如果真的想要迁都,北平绝对是比其他地方好很多的选择。

北平让人诟病比较严重的是距离草原太近,在历史上,几次有人杀到京师城下,肆虐横行,土木堡之变的时候,若非于大爷挺身而出,大明就完蛋了,其后俺答汗也数次进犯京城,弄得大明君臣灰头土脸。

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正因为定都北平,才把防线向北压到了极致,最大限度保护了中原的农耕区,保住了大明的精华。

这一点非常重要。

五代的时候,儿皇帝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给了契丹,从此契丹人就兼具游牧和农耕之长,既能纵马驰骋,又能以利器攻城。这儿特点被金国和蒙古继承,最终灭了两宋,造成了崖山遗很。

大明把都城放在了北平,九边重地,都成了帝国不能丢失的门户,迫使朝廷投入巨大的资源。

事实证明,二百多年的坚持,还是有道理的。蒙古铁骑一直是游牧状态,只能不时打草谷,没法真正威胁到大明的生存。

直到野猪皮崛起,抢占了辽东,变得兼具游牧和农耕的双重优势,才能叩开山海关,肆虐中原……

试想一下,假如不是定都北平,在游牧骑兵持续南下的压力下,明朝会不会放弃一些不该放弃的地方,又会不会走上宋朝的老路?

假设的历史,很难有答案,但有一件事却是确定的,那就是被京城放在了北平,至少带动了北方的教化大业。

以明朝为例,在开国之初,翰林多出自江西,等到了中后期,东南的官吏崛起,无论在科举考试,还是在仕途官场,南方士人都占据了绝对优势。

这还是在定都北平的前提下,假如都城放在南京,南方的士人优势更大,垄断仕途的机会更多,最后大明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有江南士人掌控的小朝廷吗?

定都北平,至少能让很不平衡的大明朝,维持稍微的平衡。

开辟海运,就能解决粮食问题。经略辽东,守住大宁,就能解决安全的问题……剩下还有一些麻烦,都不是不能克服。

所以从各个角度衡量,柳淳觉得北平都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北平又是前朝的都城,格局非常好,投入不用太多,就能完全迁都。

当然了,如果迁都北平,最糟心的怕是朱棣了,他好容易打造的老巢,直接拱手让给了老爹……也不对,没准朱棣还会高兴呢!老朱迁都过去,他就有了地利,没准还能跟朱标争夺储君之位呢?

要是这俩货争起来,我该站在哪边呢?

柳淳还有点小苦恼,不过他很快就不用发愁了,因为老朱断然拒绝了迁都北平的提议!

“前朝故都,朕不取也!”

老朱一句话,就废了北平成为都城的希望。

北平是前朝的都城,老朱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口号,建立赫赫大明朝。若是迁都北平,岂不是继承了前朝的法统?

从感情上,老朱就不同意。

既然是恢复了汉家河山,就应该选一个对汉家有非凡意义的城市,作为都城。

能进入眼帘的,无非是三处。

首推长安,其次就是宋代的都城开封,第三,就是洛阳。

老朱连日召集重要的文臣武将,询问迁都的事情。

由于提出了“错误”的意见,柳淳被晾在了一边,根本没有参与讨论的机会。

柳淳也乐得如此,他算是看透了,朱元璋就是一头老倔龙,只要认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思。

算了吧,让他碰个头破血流也就是了。

柳淳现在最担心的是朱标,他生怕这个倒霉蛋再去巡察新都,染上了疾病,早早死去。哪怕柳淳知道历史的走向,他也不得不承认,在朱元璋的手下,没有谁能真正的安然无恙!

就在京城之外,十丈高的旗杆上面,悬着两个充满了稻草的人皮偶。不是别人,正是李善长和李祺父子!

为了惩治贪官,杀人剥皮,填充稻草,是胡惟庸提出来的办法,当时李善长是御史大夫,他也点头了。

或许就叫做作法自毙吧!

在临安公主死后,老朱下令,果断将李善长剥皮,注意,是活剥!

在行刑之前,还给李善长灌了参汤,生怕他死去。

娴熟的刽子手从后背划开李善长的皮,一点点将人皮分离,整个过程,李善长嘴里塞了东西,只能从喉咙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人皮剥下来,足足大半天,李善长才彻底死去,所受的罪,可想而知。

朱元璋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

柳淳抱着脑袋,他迫切想要回大宁,离老朱越远越好,他真的怕了。

有好几天,柳淳都在做噩梦,梦见自己满身是血,一张皮被活活剥了下来……太可怕了,吓得柳淳半夜惊醒,他突然发现有两个闪光的东西,正在盯着自己!

“鬼啊!”

柳淳吓得大叫,光着脚从卧房里跑出去。

“哈哈哈!”徐妙锦捂着肚子,不停发笑,笑得小脸通红,笑得花枝招展,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柳淳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再笑我就扣你的奖金!”

徐妙锦吓得绷住了嘴巴,可没坚持一分钟,笑得流眼泪。

柳淳还能说什么,想笑就笑吧,谁还没有点黑历史……只是这一次的历史真的太黑了,他居然被一只黑猫给吓到了。

还记得在好几个月之前,柳淳收留了一只流浪猫,还给喂了马奶,把小家伙救活了。可柳淳这个铲屎的太不尽职尽责,很快就把小猫给忘到了一边,等再次见面,小猫已经吃得肥肥的,浑身都是肉,变成了庞然大物!

从拳头大小,变得黑乎乎一团,半夜的时候,两个猫眼反光,把从噩梦中惊醒的柳淳吓得丢盔弃甲,光着脚跑了出去。

完了,真是没脸见人了!

猫主子倒是不嫌弃铲屎官无能,它慵懒地盯着柳淳,瞧了好半天,突然四肢用力,蹿上了一棵柳树,下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一颗鸟蛋。

黑猫悄无声息,到了柳淳的面前,把鸟蛋放下,然后呲着牙,冲他发出低沉的声音……仿佛在说,不用怕的,以后猫主子养你了,快点吃吧,不够还有呢!

为了养你,本猫主子可要累坏哩!

柳淳瞧瞧鸟蛋,瞧瞧黑猫,哭笑不得。

老子还没可怜到要你关心吧!

柳淳很不客气伸手揪住了猫主子的后劲,把它提了起来。然后柳淳一手提着猫,一手拿着鸟蛋,攀着梯子,把鸟蛋送回了巢穴。

“你这个该死的破猫,再敢乱吃东西,小心我把你给扔出去,让你永远当流浪猫!”

猫主子头上的毛都炸开了,呲着白牙,仿佛在说,你有本事把本猫放下,咱们决战三百回合!

徐妙锦看不下去,把猫主子抢过来,抱在了怀里。

“先生,到底是什么事情,把你吓成那样?不会真的是因为这只猫吧?”

正在说话之时,突然,从西北方向,传来了轰的一声闷响,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是地震?

柳淳吓得伸手拉着徐妙锦,冲出了房间,躲在宽阔的院落里,

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生余震,难道只是震了一下?

就在柳淳胡思乱想的时候,蓝新月从外面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不好了,皇宫北边的官道塌了,出了好大的窟窿,我从那边过来,一驾马车掉进去了。”

她的胸膛一起一伏的,“柳大人,你说是不是传说中的鬼门关啊?阎王爷要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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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老朱,你这是要向上天谢罪的

柳淳在蓝新月和徐妙锦的陪伴之下,来到了宫城的后面,出现大窟窿的正是在御林后卫驻地和玄武门之间。

在平整的官道中间,突出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有十几米的直径,下面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是什么。

蓝新月吓得花容失色,心有余悸。

她骑着马就在旁边经过,结果突然闷响了一声,地面塌陷,在她旁边的一驾马车瞬间消失,掉到了窟窿里面。

咱蓝大小姐英勇无畏,可面对这些奇怪的事情,那是吓得魂飞魄散,她连家都没来得及回,正好柳淳的住处离着不远,她急吼吼过来请教。

“柳大人,我瞧见了尘土飞起,雾气升腾,里面还有轰轰的声音……你说是不是通向阴曹地府啊?”蓝新月怕怕道。

柳淳扫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是地面下沉,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的话刚刚说完,就听有人咳嗽道:“柳大人,此地乃是皇宫后面,突然地崩,惊动龙庭,你敢说没什么了不起的?”

柳淳下意识回头,发现来人正是白发苍苍的汪睿。他是从翰林院过来,准备返回住处的。听说皇宫后面出了事情,就急吼吼赶来。

好巧不巧,他瞧见了柳淳。

按理说,以汪睿的身份,是不会跟柳淳一般见识,问题是在苏州,柳淳狠狠摆了他老先生一道。

想想吧,刚去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向苏州的士绅表示,朝廷会出钱照顾大家,不用担心。可结果呢,钱是出了,但苏州的商人也出了血。

更糟糕的是随着皇家银行和勋贵的入股,使得苏州的士绅集团,失去了发横财的机会。

商贾和士绅,彼此有关系,可也不尽相同。

士绅讲究耕读传家,他们培养子弟,读书,考取功名,入仕为官。等当了官,可以减免赋税,还可以携带一些货物,拥有不少特权。士绅把土地视作根本,把经商当成发财的路子。

士大夫口不言利,多半不会亲自去经营。商人地位低下,急需庇护,因此士绅和商人一拍即合,成了天然的盟友。

可是这个结盟关系,让柳淳给打破了。他通过皇家银行,把商人直接拉了过来,苏州士绅对柳淳那是切齿痛恨。

甚至有人骂他是小奸贼,幸进之臣,奸佞之辈……

柳淳是真冤枉,混到了现在,他除了弄了一套飞鱼服之外,还是大宁都司的经历官,品级职位,啥都没提高。

偏偏还被人仇视,惹了一堆麻烦,我这是图个啥啊!

柳淳现在是泼皮破落户,没啥好在乎的。汪睿偏偏过来找茬儿,柳淳哪来的好脸色对他。

“汪老,你有什么高见?”

汪睿哼了一声,不屑道:“高见不敢说,但君贵臣荣,君忧臣辱。身为朝臣,理当为天子分忧解难。如今皇宫震动,人人惶恐,理当尽快安抚人心才是。”

柳淳歪着头,轻笑道:“汪老,你以为该怎么安抚人心呢?”

“这个嘛……自然要看陛下的,当然了,百官也有一起反躬自省,看看有无失德之处,才致使上天降下警告!”

柳淳突然笑了,“汪老,照你的意思,这是上天的惩罚了?”

汪睿咳嗽一声,“老夫说的是示警,应该小心才是。柳大人何必曲解老夫的意思?”

柳淳才没有曲解,路面下沉,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也跟上天示警,天人感应,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非要联系到一起,只能说这帮人居心叵测,想要拿老天爷,压制朱元璋……柳淳还挺高兴的,让他们君臣吵去吧,最好给老朱点颜色瞧瞧,柳淳巴不得看老朱倒霉呢!

柳淳在看过之后,懒得废话,把汪睿扔在了原处,直接返回。

“柳大人,你还没说,到底是不是阴曹地府啊?”蓝新月好奇追问,她都问了好几遍了,就是怪汪老头,她想跟柳郎说两句话,怎么都这么难啊?

“那个窟窿,当然不是阴曹地府了。”柳淳道:“蓝姑娘,你知道皇宫是建在什么上面吗?”

蓝新月思索半晌,她还这不知道,大约在她记事的时候,皇宫就在那里了。

徐妙锦轻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皇宫是建在了燕雀湖上面!”

“湖上?”蓝新月大惊,“徐妹妹,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没见过湖水啊?”

徐妙锦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当初陛下挑选皇宫的位置,让相中了燕雀湖,说这里是钟首龙蟠之地,遍观整个京城,这里最适合建造皇宫。陛下就征集几十万民夫和士兵填湖建宫,最后采用铺垫巨石,打下密集的木桩以及用三合土分层夯实的办法修筑宫城地基,这才有了今天的皇宫大内。”

蓝新月恍然大悟,不由得伸出大拇指,称赞道:“徐妹妹好厉害,这样的事情都知道!”

徐妙锦心里轻笑,不是我知道的多,是你的头脑太简单了。

“柳先生,你说地面的窟窿,跟这个燕雀湖有关?”徐妙锦突然好奇道。

柳淳欣然点头,“没错,陛下在燕雀湖上建宫殿,下层土质松软,积水很多,现在是春节,雨水偏少,长江水位下降,地下水位也跟着降低,自然就出现了空洞,地面下降,也就不意外了。”

柳淳突然来了兴趣,干脆做个试验算了。

他找来个下面有几个孔的木盒子,里面装满了沙子,然后弄来个竹筒,从其中一个木空插入,向里面注入清水。

不一会儿,水带着泥沙,从其他的孔流出来。

渐渐的,沙子下面的空洞越来越大,柳淳停了水,然后把手微微按在看起来安然无恙的沙子表面,没有被冲击的地方,安然无恙,而下面已经被水冲的空了的地方,瞬间沉陷下去,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裂痕,足足有拇指宽哩,假如放大到皇宫,地面开列,吞了一驾马车,半点都不稀奇啊!

“蓝姑娘,明白没有?”

蓝新月盯着面前的沙土,看了好半天,她发自肺腑,钦佩柳淳。

“柳郎就是厉害,连这么复杂的事情,都能说清楚,太有本事了。”蓝新月小脸红扑扑的,大声赞道,不知不觉,称呼都变了。

徐妙锦听蓝新月称赞柳淳,一副五体投地的样子,从心里不舒服,故此就咳嗽了两声,揶揄道:“是啊,柳先生本事真大,就是害怕猫,被吓得半夜光着脚跑出来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蓝新月吓了一跳,忙问道:“柳……大人,没事吧,要不要我……找几个人过来,帮着柳大人守夜,让柳大人放心安眠。”

蓝新月多希望柳淳能答应啊,到时候不用别人,她都愿意亲自过来,有她在,一定让柳郎睡得舒舒服服,安安稳稳,保证!

“咳咳!”柳淳轻咳,“那个我还是习惯一个人,那只猫我会好好教训的。”

柳淳正说着,突然老太监急匆匆赶来。

“大人在就好,赶快随着奴婢进宫面见皇爷吧!”

怎么又找到了我?

柳淳这个郁闷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柳淳好奇问道。

老太监身为貔貅卫,自然知无不言……“是这样的,皇宫后面出现了一个地洞,御花园有一面墙倒了,陛下震怒。钦天监那边有人说此乃上天示警,是朝廷失德。要皇爷去祭告天地,最好,最好下罪己诏,以安人心。”

果不其然,跟汪睿的说法一样。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老太监道:“皇爷当然不会听信钦天监的小官之言,又询问了几位老臣。其中汪老头就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陛下刚刚主张迁都,就出现了皇宫动摇的大事……他觉得此事或许有迁都有关,请皇爷三思而后行,以免上天降罪。”

“他,他还说,自古以来,天地变故,都不是小事情。有些臣子,胡言乱语,不把天变放在心上,反而带着女子,一起观赏取乐,实在不是为臣之道。唯有陛下降旨,才能安人心,靖浮言。”

柳淳冷哼道:“所谓观赏取乐的臣子,不会是我吧?”

老太监嘿嘿道:“大人果然厉害,皇爷就是听提起了大人,才让大人过去,听听你的看法。”

老太监又咳嗽了两声,凑到了柳淳的耳边,低声道:“大人,你怎么把汪睿给得罪了?奴婢听他提起你,那是咬牙切齿,还说要把没有敬畏之心,怠惰国事的臣子流放三千里呢!”

柳淳气咻咻道:“他最好把我流放回大宁,懒得跟他们勾心斗角!”



第223章 大家一起去挖坑

柳淳来到了奉天殿,这是他第二次来,虽然进宫的次数不少,但作为三大殿的头一殿,只有早朝的时候,才会对外开放,老朱御门听政,处理各种繁琐的国政。大大小小,巨细靡遗。

柳淳的品级太低,没有上早朝的资格,除了万寿盛典之外,根本没福登上奉天殿。

其实柳淳情愿不要这个福气。

今天的奉天殿,氛围格外压抑,现在不是正式的早朝,但文官勋贵,一个不少,包括太子朱标,都陪伴在老朱的身边,他眉头微皱,显得忧心忡忡。

在勋贵一边,除了梁国公蓝玉、颖国公傅友德之外,包括信国公汤和,宋国公冯胜,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全都在场,气氛凝重!

在文官一边,柳淳认识的不多,但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的人全都到了,判断起来并不复杂,刘三吾是翰林学士,小九卿之一,排在他前面的,就是这些高官。另外老头茹太素也在列,他前面有六个人,也就是六部尚书,在他后面,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然后是通政使,大理寺卿……

万寿盛典讲究的是盛大愉快,藩王悉数在场,今天的气氛却是迥然不同,凝重压抑,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柳淳老老实实,在这种场合出了差错,老朱都保不住他。柳淳进门之后,赶快行礼,然后站在了队伍的末位,贴着门口吃风。

朱元璋瞧见了他,就咳嗽了一声。

“柳淳,你可是去了玄武门?看过了地陷的现场?”

柳淳忙道:“臣的确去了。”

“那你为何没有立刻进宫,来跟朕谈这件事情?”老朱语带责怪道:“莫非真如一些人所讲,你很轻视此事吗?”

柳淳摸觉得老朱把自己叫到宫里,不会只是为了骂自己两句出气吧?如果是去寝宫,或许可能,但是在奉天殿,当着满朝的文武,老朱应该不会这么无聊。

“启奏陛下,臣不敢轻视惊动龙庭的大事,臣查看之后,立刻回去,查阅金陵的方志,寻找师门长辈的手稿,仔细研读……臣,是在寻找此次事发的原因。”

“哦!”

朱元璋呵呵笑道:“这么说,你是有所得了?”

“是的,臣觉得此次的事情,并不意外,关键还是在皇宫的地理位置。”

“说具体点,朕很想听听。”

……

君臣两个,一问一答,很快进入了主题,在场的官吏,尤其是文官这边,知道柳淳的人不少,但打过交道的却不多,他们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个年轻人,发现他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怯场,言语之间,充满了强烈的自信。

“陛下,金陵在长江以南,水往低处流,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金陵的北城,因为接近长江,地势低矮,土质松软,极易下陷。当年陛下选址建造皇宫,又是在燕雀湖上填土修城,虽然放置了许多石块,力求地基稳固。可经过二十多年,也难免出现下陷的问题。而且自从去岁入冬以来,降水偏少,长江的水位都在下降,地下缺水,皇宫以北的部分,向下塌陷,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元璋耐心听着柳淳的解释,他突然轻笑道:“柳淳,照你的说法,皇宫塌陷,跟上天没有关系了?”

柳淳眨眨眼,“降水偏少,算不算?”

“哈哈哈,那降水又为什么偏少?”老朱追问。

“这个……就要跟去岁冬季偏冷有关,降水线南移,虽然长江一带降水不多,但岭南的下雨还是不少的,臣听福建那边的茶叶商人说,他们的好多存货都被雨水给泡了,还嚷嚷着要涨价呢!”提到了茶叶价钱,柳淳很有兴趣,他觉得应该签一个长期的供货合同,避免价格波动,带来的影响。

如果不是在奉天殿,他肯定要讲的。不出意外,老朱也会追问的,毕竟这位太爱惜钱包了,能忽悠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柳淳就可以安然脱身了,这种事情他也不是干了一次两次,轻车熟路。

只是今天不能用了,因为有人已经发难了。

“柳经历,天象大事,岂可听商贩之言?他们胡言乱语,你也拿到金殿上讲?简直有辱斯文!”汪睿出言教训。

站在汪睿前面的刘三吾一阵哀叹,他喜欢柳淳不假,但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的朋友也喜欢柳淳。

老汪啊,你非要给这小子叫板,结果如何,就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很显然,刘三吾并不看好汪睿。

果然,柳淳淡然一笑,“汪大人,我想请教,你每月领俸禄,陛下可少给过你?”

汪睿哼了一声,怒道:“柳经历,你出言越发无理取闹?莫非你想说老夫尸位素餐,辜负了圣恩不成?”

“非也!”

柳淳笑道:“茶农靠着天吃饭,他们说出来的话,自然可信,因为没人会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倒是汪大人,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禄米可吃,不饥不寒,自然也就不上心了……对了,我还听说,天降大雨,百姓忧心忡忡,担心庄稼。诗人反而喜欢泛舟江上,只为了看雨中的杨柳依依,诗情画意,回来之后,好提笔写就名篇佳作,他们只恨雨下得不够大哩!”

“柳淳!”

汪睿真的怒了,这个小兔崽子,他说话也未免太阴损了。

不光是他,所有文人都被柳淳捎进去了。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识人间疾苦,尸位素餐……这可是对文官最强烈的指责,比骂他们祖宗还厉害。

汪睿知道跟柳淳讲不出什么道理,急忙转身,对着朱元璋哭诉道:“启奏陛下,柳淳年纪轻轻,信口雌黄,金殿之上,胡言乱语,又大谈商贾之事。全然忘却皇宫地陷,龙庭震惊。此等奸佞小人,理当逐出殿外,朝廷大事,岂可听从黄口小儿之言!”

老先生一番高论,掷地有声。

奈何朱元璋根本不听,“柳淳并非一般的小儿,他谏言设立皇家银行,又刚刚从苏州回来,整顿钱庄,功劳不小。而且他所谈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道理,”

朱元璋淡淡道:“柳淳,方才钦天监,还有汪学士,他们建议朕下诏罪己,你有什么看法?”

柳淳在来的路上,已经跟老太监询问过了,心里有数,此刻朱元璋故意把话往这边领,柳淳更加清楚了,老朱是生气了,他才不想罪己呢!而且确确实实,跟老朱没有什么关系,要说需要反省,也是当年把皇宫选在了燕雀湖上,和他失德与否,没有半点关系。

“陛下,臣不知陛下错在哪里,又为何要罪己?”

朱元璋轻咳道:“钦天监官员说皇宫地陷,乃是上天降罪,需要朝野上下,闭门反省,朕身为天子,自然该下罪己诏,平息天怒。”

柳淳立刻晃头,不解道:“陛下,这臣就不懂了,陛下乃是天子,受上天庇佑,二十几年,宵衣旰食,殚精竭虑,为的都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臣不知陛下错在哪里,是不是可以请诸位大人,给臣一个明示“柳淳睥睨群臣,谁敢往坑里跳啊!柳淳略感失望,只能道:”如果只是地陷的事,臣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挖!”

朱元璋眉头紧皱,“挖什么?”

“就是在地陷的位置,向下挖,看看是不是原来的地基下陷,造成地面崩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跟天意没有半点关系。”

柳淳转向了汪睿,“汪老大人,你想必听说过,下官是郭氏门人,我们这一派的学问,讲究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不打个赌如何?如果下官说得对,就请老大人给郭守敬前辈磕个头,承认自己胡言乱语,从今往后,会谨言慎行。如果下官讲错了,那我情愿被充军发配辽东,永远不许返京,如何?”

“你!”

汪睿那可是很要面子的,他能被一个晚辈挤兑住吗?

老头骑虎难下,就要答应,跟柳淳赌了。

这时候刘三吾突然站出来,咳嗽道:“柳淳,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事发的缘由,你讲个的我也觉得有理。”

刘三吾对朱元璋道:“陛下,老臣恳请立刻掘开地陷之处,验证柳淳所讲,是否为真!”

朱元璋眉头紧皱,刚刚事发的时候,这帮人话里话外,都逼着自己下诏罪己,他之所以叫柳淳过来,也没寄希望柳淳改变什么,老朱只想着来个缓兵之计而已。

却没有想到,柳淳愣是把面子给他找回来了。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好,柳淳,你跟汪学士不要打赌了,朕给你们每人一把铁锹,去玄武门外挖坑吧!”

柳淳愣了一下,“陛下,是我跟汪学士,还是……”

朱元璋道:“你们两个人哪够啊!刚刚谏言的官员不在少数,尤其是钦天监,都去挖坑,有了结果,再来告诉朕!”

老朱说完,甩袖子就走,朱标赶快跟着跑了,临走还冲柳淳伸出了大拇指。

等这俩消失了,一旁的蓝玉捂着肚子,差点笑出来,他猛地大声道:“给我一把铁锹,我要去挖坑!”

冯胜跟汤和相视一笑,“你个老东西,还能动得了吗?”

汤和甩着大肚子,“怎么不行!老夫还比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

李景隆这个二货不失时机道:“那就跟诸位大人比一比,如何啊?”

第224章 挖出来的真理

有柳淳在,就少不了乐子。

这是蓝玉的心得。

他现在是乐开了花,乐出了鼻涕泡。

让百官去挖坑,也亏陛下干得出来。蓝玉是无所谓,他年富力强,平时天天举上百斤的石墩子,正好过年的时候,又胖了不少,挖挖坑,出点汗,还能减点肥肉。

武将这边,就算最老的,那也是毫不在意,毕竟拿惯了刀枪的人,还能被铁锹难住吗?

他们一个个憋着坏,巴不得看文官出丑呢!

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家伙,两手不沾阳春水,看你们能不能受得住?

蓝玉第一个大摇大摆出去,在殿门口的时候,还冲着柳淳的胸膛捶了一拳头。

干得不错,下次继续!

武将哼着小曲悉数走了,剩下文官这边,从几位尚书,一直到汪睿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哭的心都有了。

倒是刘三吾,他板着脸道:“老夫也想瞧瞧,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皇宫地陷,要是不闹清楚,咱们这些人,非成为笑柄不可!”

老先生可没说错,毕竟这么大事,是要写进实录的,马虎不得。

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帮人从奉天殿出来,就下意识裹紧了官服。

初春的天气,虽然江南已经暖和了,但时不时吹来的寒风,还是让人龇牙咧嘴,能不能别去啊?

不少人打退堂鼓,可是等他们到了事发地点之后,全都傻眼了,朱标拿着一把铁锹,穿着短打,等在了这里,在朱标的旁边,堆着不少铁锹,竹筐,还有许多短打衣服。

“诸位大人,换衣服,干活吧!”

太子都动手了,谁还敢偷懒啊,只能赶快换衣服。

宫里哪来那么多的衣服,不少都是小太监穿的,上面除了汗味,还有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味道……弄得这帮大臣要吐了。

蓝玉瞧着他们,不屑一笑。

什么玩意!

老子上战场,渴了连马尿都没得喝,流了多少血汗,才打下了天下。这帮穷酸文人,就出一张嘴,还处处自以为是,瞧不起武夫,今天就让你们好好尝尝苦头!

蓝玉围着大坑,转了一圈。然后用铁锹在坑边划了一道。

“诸位部堂大人,你们瞧好了,这一半归我们武将,那半归你们文官,两边一样多,谁也不吃亏。来吧,干活啦!”

蓝玉说着,挥起铁锹,玩似的挖起一大锹土,扔到了一边。

有个年轻的文官,觉得什么都能丢,就是面子不能丢。

也学着蓝玉的模样,挖了一锹。

他往外扔的时候,突然嘎嘣一声……脸都绿了,腰,腰折了!

这家伙咬着牙把土轻轻放在一边,捂着老腰,跑到人群后面哭去了。其他人的脸都绿了,这是摆明了欺负人啊!

“哈哈哈!”

蓝玉朗声狂笑,“我常听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怎么样,孔老夫子没告诉你们怎么挖坑吧?”

这帮文官被气得鼻子都歪了,该死的蓝玉,你就是个莽夫!咱们走着瞧,早晚要让你好看!

废话少说,两边人干了起来。

武夫这边是不用说的,他们安营下寨挖壕沟,挖陷坑,防御敌人偷袭。这种事情做得太多了。尤其是面对蒙古骑兵,人家来去如飞,速度极快,如果不提前准备好,让人一个冲锋,就会七零八落。

因此军中的老将,都是干活的好手。

哪怕是李景隆,那也是八尺身高,浑身肌肉,气力十足,他卯足了劲儿,一个人顶得上两个人。

像颖国公傅友德,郭英,耿炳文全都老当益壮。

他们不光会干活,还会安排。

有人挖坑,有人倒土,渐渐的,就向下挖了三尺多深。

宋国公冯胜弯腰,从坑里捧出了一把土,递给了汤和。

“来,你瞧瞧!”

汤和拿在手里,捻了捻,然后冲着柳淳竖起一个大拇指。

“小子,你猜的八成是对的!”

朱标跟柳淳不远,他忍不住道:“信国公,何以见得?”

“殿下,你看,挖下去三尺多了,土虽然比地面的湿,但是却挤不出水来。柳淳讲地下的水下降,是有道理的。”

朱标道:“信国公,这地下的水,也会有变化?”

汤和大笑,“殿下,一看你就没挑过水,井里头的水,一年四季,可都不一样。老臣听懂水脉的师父讲,地下也有一层层的水中间有沙土隔着,就像是千层饼似的。打井就是找个水脉汇集的地方。老臣见过,高明的师傅找出来的地方,打进去之后,水自己往外冒,都不用费劲,就跟泉水似的。”

都说人老成精,汤和还真见识不少,他滔滔不断讲着,朱标听得频频点头,皇宫里哪能听到这样的事情啊!

原来打井也这么有学问,朱标津津有味,干活都轻快了不少。

可在另一边……文官堆里,他们干活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武将,一个个吭吭哧哧,汗流浃背,叫苦连天。

真正让文官感到压力的还不只是出点汗而已。

可以说是积怨已久。老朱听从柳淳的建议,设立了皇家银行,分了文官的财权。接着又推动官方主导的海外贸易。这样许多士绅官吏恨得牙根痒痒的。

然后苏州钱庄,皇家银行直接出手,抢占产业。更有老朱提出,要迁都,离开南京!

试问南方的文官,他们能忍受得住吗?

假如真的由着朱元璋折腾,他们手上的财权没了,京城搬走了,地利也没了,势必会冲击至关重要的科举考试……

残酷的现实,一步步逼近文官的心理防线。

他们必须反击!

可问题是,面对朱元璋这么霸道的天子,如何反击呢?

弄不好可是会掉脑袋的!

李善长的人皮就在城外挂着,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

偏巧在这时候,皇宫北边塌陷,宫城出了事情,自然是指向皇家。而皇帝都是面南背北,接受朝贺。

北方出了事情,也代表皇帝有麻烦。

天人感应,上天示警。

能逼着老朱下一道罪己诏,不论是苏州的事情,还是迁都,都能有挽回的余地。

洪武朝的官员,没几个笨蛋,他们几乎不用串联,就异口同声,这是老天爷降下了警告,需要反躬自省,检讨失误。

这个调子定下来,老朱就算再强悍,也没有咒念。

他也怀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上面的爹对他不高兴了?

真的,就差一点,朱元璋就下罪己诏了。

偏偏这个时候,柳淳冒了出来,他跟汪睿一顿辩论,让整个事情一下子翻过去了。

争论天意干什么?

有本事把地挖开,瞧瞧是怎么回事,不就明白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有啥费吐沫的?

朱元璋气得够呛,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他把自责变成了对百官的惩罚。

在宫里足足待了半天时间,这才晃晃悠悠,带着几个宦官侍卫,前往玄武门查看。

“怎么样,都干得如何了?”

老太监强忍着笑,忙道:“皇爷,武将这边没什么,倒是文官老爷,半天的功夫,有人手磨出了血泡,有人肩头磨破了皮,还有人闪了腰,崴了****婢琢磨着,是不是请御医,给他们看看,可别累坏了?”

“看什么?”朱元璋怪眼圆翻,“身为朝廷大臣,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替朕治理天下?他们不是三岁孩子,那些干不了活儿的,是不是家里头养的小妾太多了,沉溺酒色,把身体都熬坏了?”

朱元璋突然奇想,对啊,自己一直在查贪官,办贪官。

可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怎么能发现贪官呢?

靠着锦衣卫监视,靠着言官弹劾?

老朱突然觉得,不定期把官员弄到一起,让他们干活,兴许是个好主意。贪官一定养尊处优,贪图享乐,就从那些干不动活儿的官吏下手,一准能查出贪官来!

好嘛,愣是让老朱找到了一条新的肃贪思路,也不知道是该替官员们高兴,还是默哀?

朱元璋到了玄武门,正要去看,老太监怕怕道:“皇爷,这地下有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哩,要不要请一些道士僧人,念经驱邪,或者……撒点黑狗血,辟邪!”

朱元璋骂道:“你这个老货怎么也糊涂了?下面能有什么?朕当初修皇宫,不是在三丈以下,打入条石,充作地基吗!”

“对了!”

老朱恍然大悟,“快去问问,挖到三丈以下了吗?”

老太监过去,很快回来,摇了摇头,没有条石,倒是挖出了不少泥浆。

朱元璋深吸口气,乖乖,柳淳那小子讲得还真是对的!

第225章 死谏

在缺少重型机械的情况下,挖掘地下,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好在这一次老朱态度坚决,不挖出结果,誓不罢休。

他让官吏干了整整三天,在一半文官趴下之后,老朱才调来锦衣卫,让蒋瓛亲自监工,经过半月的时间,挖掘清理,在玄武门以北,挖出一条长一百丈,宽三十丈,深十五丈的大坑。

如果站在热气球向下俯瞰,就好像大地张开了吞天巨口,要吃掉一切似的。

人们从最初的震惊惶恐当中清醒过来,也没人说这里是阴曹地府的入口,但是这个黑乎乎的大坑,带来的思考,远不是虚幻的神话可以比拟的。

通过挖坑,柳淳证明了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皇宫地陷,跟天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老朱在奉天殿听政,在京文武,悉数到场,柳淳作为主要的功臣,他仅仅排在了几位国公的后面,还位列郭英和耿炳文等侯爷之前。

好在这几位老将军也不挑理,相反,他们还乐得眉开眼笑。

“行,早就知道你小子厉害,这次我们算是服了,真服了!”郭英虽然上了年纪,但身板挺拔,相貌堂堂,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感。

“小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学本事?”郭英主动提议。

柳淳愣了一下,“武定侯愿意教小子?”

郭英笑了,“你是不是瞧不见本侯,以为我的本事不行?”不等柳淳开口,郭英就道:“告诉你,当年我投奔陛下的时候,就是陛下的亲卫,统兵打仗,老夫或许不如梁国公。但论起武艺,就算他姐夫,也未必能赢得了我。这么多年,能跟老夫过招的,只有一个人,我们在鄱阳湖可着实较量过。”

柳淳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侯爷,你说的人,不会是张定边吧?”

郭英大惊,“你怎么知道?”

柳淳咧嘴道:“小子不光知道,还跟他学本事呢!只是我资质太差,老先生瞧不上。”

郭英一听,张定边还真活着,吓了一跳。他的功夫比起老张,还是差了一筹,本以为这些人都死了,他就可以放心吹牛皮了。

没想到,人家还活着,有点尴尬啊!

不过郭英眼珠转转,倒也有了主意。

“好,等抽空我一定过去,见见老朋友。”

……

他们还想聊,朱元璋已经带着朱标上殿,百官朝贺之后。

朱元璋对蒋瓛道:“你查得如何了?皇宫地陷的缘由可找到了?”

蒋瓛忙道:“启奏陛下,经过半个月的挖掘,臣已经将周围的浮土清理干净,露出了下面的地基。根据臣的查看,地基下陷严重,有的地方已经沉下去两丈还多。在地基下面,黑泥翻涌,石块掉入其中,根本拿不出来。据臣观察,应该是昔日燕雀湖底儿的烂泥……“

蒋瓛耐心将情况说了一遍,朱元璋如释重负,果然和朕没关系,也不是老天爷降罪,上天示警……想到这里,朱元璋怒火翻涌,奔腾不息。

“哼!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偏偏有人胡言乱语,小题大做,还要逼着朕下罪己诏,这是朕的过错吗?”

老朱怒吼,刷拉,跪下了一大片,包括汪睿在内。他两腿颤抖,心里头泛苦水。

这下子完蛋了,以老朱的脾气,很可能就一声令下,把他们推到外面,给砍了脑袋!

汪睿抬头,扫了眼柳淳,恶狠狠咬牙!

小兔崽子,老夫就算是变成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柳淳没心思管这帮人死活,他只想听听,老朱打算怎么办?

“朕当年遍寻适合建造皇宫的地点,经过百般推算,最终挑了燕雀湖,朕不惜耗费人力,填平湖面,实指望能打造出万世基业。却没有料想,区区二十年的时间,皇宫地下泥浆泛起,地基下沉,偌大的皇宫,已经不再难全。尤其是皇宫北低南高,不利君父。朕决议迁都,尔等以为如何啊?”

如果说之前的迁都,是老朱的愿望,经过这次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容置喙。

朱元璋的道理很有说服力,天子在北,百官在南,天子接受百官朝贺,理所当然。可若是北边地基塌陷,变得北低南高,岂不是臣子比君父还高?

这样会极大地破坏风水局,对君父不利。

有人或许要问,有没有补救的办法,或者把皇城迁到金陵的另外方位……以目前的工程手段,柳淳是很不乐观的。

在松软的土地上施工,需要在下面打入一个混凝土的底座,托住上面的建筑,才能万无一失。

显然,这不是大明朝能做出来的超级工程。

向别处搬迁,那难度就更大了。

这些年,金陵的土地都被占用了,城里城外,到处都是人。

皇宫可不是三间房那么大的地方。里面包括二十四衙门,还有那么多的太监宫女,至少要征用五分之一的金陵,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还不如干脆换个新的都城,一切重头开始呢!

所以这次的变故,更加坚定了老朱迁都的心思。

“既然你们没有意见,那朕就说说。有人提议迁都北平,这是朕最不喜欢的方案。北平乃是故元都城,朕恢复华夏衣冠,尤其是继续在前朝故都当皇帝?所以朕的意思,是从汉唐的都城当中,选择一处,作为大明的都城,你们都说说吧。”

老朱等于提前告诉柳淳,你小子别多嘴了,朕不听!

柳淳只能低头不语。

在场不乏反对迁都的大臣,有人就想挺身而出,跟皇帝据理力争。

没错,大明朝有骨头的臣子,还是有的。

这些人集中在都察院和通政司,可当他们要站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地上还跪着一帮呢!

朱元璋也够坏的,他故意没出发汪睿等人,把他们放在这里,当成吓唬猴的鸡。

敢拦着朕迁都,朕就大开杀戒,让你们知道什么是血流成河。若是你们能听话,大家各退一步,朕就饶了汪睿等人一命。

老朱固然以狠辣闻名,可玩起阴谋诡计,那也是驾轻就熟,不带一点烟火气。

见所有大臣都默然不语,老朱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总算可以放心迁都了。

就在这时候,跪在地上的汪睿突然挺直了脊背,柳淳第一眼瞧见了,他心说这老头是怎么样?要高呼陛下圣明吗?

换成是他,应该就会这么干了,毕竟什么都不如小命重要。

可这毕竟是柳淳的看法。

汪睿已经一把年纪,连续的挫折,让老头无比郁闷,憋屈到了吐血。在苏州,多少人希望他能帮忙,保住士绅的利益,结果让柳淳吃干抹净。

本想借着天人感应,逼朱元璋点头,结果又被柳淳给搅了,反而促成了迁都,势在必行,

老夫难道只会弄巧成拙吗?

汪睿抓狂了,事到如今,拼着一条老命不要,也不能让老朱迁都!

“启奏陛下,京城有大小官吏一万多人,又有三十万禁军,皇宫之中,也有十万人,离开南京,另觅都城,需要耗费多少国帑民财,又有多少人会活活累死,妻离子散?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了二十年,大举迁都,不是仁君所为,老臣……”

“够了!”朱元璋怒喝,“你想说朕是纣王一般的昏君吗?”

汪睿慌忙道:“老臣不管,老臣只是觉得,民生艰难,国库不丰,不宜迁都。还请陛下明察!”

朱元璋不屑轻笑,“朕早就深思熟虑过了,迁都之事,虽然暂时会耗费一些钱财,但却对大明的长治久安,有着非凡的好处,为了万世太平,朕顾不得什么了,胆敢劝谏,立斩不赦!”

老朱再次举起了屠刀,汪睿愕然片刻,突然颤颤哆嗦,拿下了乌纱帽,郑重放在了地上,悲戚道:“陛下若是执意迁都,就请先斩了老臣!”

第226章 六元神话

汪睿自去乌纱,一心求死。

奉天殿内,气氛格外凝重,压抑之感,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没有人敢四处乱看,就连素来张扬的蓝玉都低下了脑袋,朱标满心焦急,但却也不敢说什么。这是奉天殿,是早朝,不是他们父子拉家常,可以放肆一些,随便说话,就算老朱不找他算账,也会拿汪睿,甚至更多的人开刀。

朱标不想救人不成,反而害了先生。

其他文官悉数默不作声。反对迁都,几乎是他们的共识。且不说迁都的花费惊人,更重要的是换了新都,就代表资源的重新倾斜。

不管迁到哪里,江南的地位都会受到冲击,相应的,他们的利益也会受到影响。

若是放在另外的几位皇帝身上,大臣估计会悉数跪倒,一起逼宫。可遇到了朱元璋,这一招不管用,他们也不敢用。

相反,还有很多人担心,生怕老朱会借机发难。

汪睿的死谏,来得太突然了!

老先生该等一等,不必这么着急的!

就在文官们忧心忡忡之时,朱元璋突然开口了,“汪学士,你让朕杀了你,朕有怜才之心,岂会轻易杀人。”

皇帝主动把话收回去了,让文官们大喜,可下一句话,却让他们掉进了冰窟窿。

“朕只想问你,你说让朕将罪己诏,是不是和迁都有关?”

汪睿嘴巴张得老大,脑袋瞬间空白了。怎么回答?是有关,还是没关?

他愕然不语,朱元璋轻哼了一声,“这些时候,朝廷的事情发生的不多,其一,朕决意迁都,恰巧皇宫以北,地面塌陷。尔等一起谏言,希望朕下罪己诏。虽然语气含混,但都指责是朕错了,那朕就在思索,朕错在了哪里?是不是迁都之事?”

“汪睿!”

朱元璋猛然提高了调门,厉声叱问,“怎么?敢做不敢认?”

老头此刻浑身颤抖,冷汗顺着鬓角流淌下来,心如死灰。

“陛,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恳请陛下降旨,成全老臣一死!”

你不是不怕死吗,朱元璋已经把案子的性质变了,你们是结党营私,是一起阴谋反对迁都,居心不良。

悄然之间,君臣的攻守之势就发生了变化。

果然,朱元璋恶狠狠挥手,怒道:“现在想死,晚了!钦天监的官吏,胡言乱语,尔等朝臣,百般迎合。还敢说没有结党营私?没有背地勾结?朕迁都,乃是为了大明的千秋基业。尔等蝇营狗苟,蛇鼠一窝!为了阻挠朕迁都,居然以天变之言,祸乱人心!朕问你们,朕登基以来,可有半点懈怠之处?朕可有半点对不起黎民百姓?上天为何要惩罚朕?尔等又为何执意认为,是上天示警?”

“朕倒要知道,尔等一心诬陷君父,这就是你们的为臣之道吗?”

哗啦!

面对老朱的质问,瞬间跪倒了一大片。

吏部尚书詹徽作为新任的百官之首,跪在地上,一头碰地,哀声悲戚道:“陛下,臣等绝不敢诬陷君父,更不敢胡言乱语,皇宫塌陷的原因已经找到,臣以为当立刻颁行天下,让臣民清楚事实真相,正人心,靖浮言,杜绝有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朱元璋沉默半晌,用鼻子哼了一声。

“朕知道,你们当中,不少人贪恋京城繁华,喜欢江南的安逸舒适,巴不得朕不要迁都。可你们想过没有,金陵北有大江阻隔,文风胜而商贾之气更浓。多少征战沙场的好汉子,到了金陵,没有几年,就心宽体胖,变成了废物!”

老朱惋惜痛恨,勋贵这边,汤和缩了缩并不存在的脖子,不会讲的是自己吧?

“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才几年的功夫,就变成了这副样子。贪官屡杀不绝,百官结党营私,长此下去,我大明何以千秋万代?朕决意迁都,就是要选一处民风淳朴踏实,地势雄浑辽阔的千古帝都。长安、洛阳、开封、此三处皆是选项,尔等下去议论,尽快将结果上奏朕知。朕再说一句,迁都之事,刻不容缓,谁敢阻挠,朕,刀下无情!”

柳淳站在人群当中,默默听着老朱的讲话,过去他跟朱元璋打交道,还总觉得老朱有点像邻家的大爷,只是脾气大了一些,没什么了不起。

可当他真正领教老朱在金殿上的威风,瞧着百官战栗的模样,简直五体投地。

汪睿想用老命阻挡,奈何朱元璋根本不搭理他,把老头活活晾在一边,谁敢拦着,不光是说话的人要死,就连老汪也要跟着掉脑袋。

这就叫引而不发,逼着百官低头。

谁说老朱只会杀人,这权术玩得多漂亮。

柳淳从金殿下来,不断回味着,还挺佩服的。蓝玉突然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呼呼道:“臭小子,你干嘛不说话啊?”

柳淳翻了翻白眼,“我说梁国公,你让我说什么,是鼓励迁都,还是留在金陵?”

“这个……”蓝玉挠了挠头,他也挺为难的,“我倒是希望能迁到北方,离着战场近一些,我也好有用武之地,在江南待着,浑身的骨头节都僵住了,我怕没几年,就变成废人了。只是……”蓝玉为难。

柳淳轻笑:“只是下面的人,舍不得离开江南,就撺掇着梁国公,去向陛下谏言,是吧?”

蓝玉点头,憨笑道:“我这个人,是一介武夫,不太会说话,我琢磨着,让你小子帮我跟陛下讲讲,怎么样”

“不怎么样!”

柳淳怒气冲冲道,“你没胆子,我就有胆子啊?没瞧见吗?今天陛下已经定调子了,阻挠迁都,是结党营私,陷君父于不义。谁还敢胡言乱语,可是要跟汪睿作伴的。我头没有那么铁,反正陛下不管怎么安排,我都支持。”

“你这是没有主见!”蓝玉恶狠狠道。

“我是臣子,一切都听天子的!还要主见干什么?”

蓝玉被问得无言以对,一个臣子,要什么主见?

他咬牙切齿,纠结了半晌,奶奶的,我也是臣子,也别废话了,

皇宫下陷的问题,其实早有征兆,这几年下雨,北边的雨水就会淤积,严重的时候,要好几天才能排出去。

本来大家还都瞒着皇帝,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结果问题的根源让柳淳给点出来了,不面对也不行了。

迁吧,迁了干脆!

蓝玉倒是看得开。

可问题是,像蓝玉这么单纯的人,不多!

尤其是许多人的家业都放在了金陵,这里面不光是文臣,也包括勋贵。抢走了,他们的商铺怎么办?那些作坊产出的丝绸,除了卖给达官显贵,普通的百姓,穿得起吗?

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当下京城的一处上好铺面房,能卖到500两银子,甚至有的超过1000两。

迁都走了,这个价钱至少腰斩。

而且确定迁都,大家伙都要出售产业,跑去新的都城购置家业。

这边急着卖,那边着急买,一来一回,要损失多少钱?

在二十年前,朱元璋要迁都,或许还可能,但是到了今天,千丝万缕,搅在了一起,真是不容易。

汪睿碰了钉子,被朱元璋扔到了诏狱,钦天监的那帮人也被抓了。

不过老朱没有审问,而是就那么放着。

意思很明白,你们别逼着朕掀起大狱,再杀一个血流成河。

在朝的官员们,也很聪明,不能硬碰,那就智取。

该怎么办呢?

他们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一个天赐良机。

三月份的京城,最热闹的不是迁都大戏,而是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

这才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每三年一次,见证蟾宫折桂,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励志大戏。

杏榜飘香,试看状元花落!

就在礼部的对面,酒楼之上,一个年轻人笑呵呵,充满了自信。

“在我们江西才子的眼里,没有什么难的考题。三场九天,其实我每场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答完了,要不是考官不允许,我早就提前出来了,”

“不就是考四书五经吗?出的题目都很浅显,没有什么难的。就是号房太小了,伸不开胳膊腿……”

这位年轻人,神采飞扬,乐颠颠讲着,在角落里,许观紧握着酒杯,额头的青筋凸起,双手颤抖,紧张地悬起了一颗心。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高喝,“快看啊,贴皇榜了!”

一瞬间,酒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紧跟着就沸腾起来……

第227章 学神驾到

“妹妹,去礼部瞧瞧?”

李景隆对妹妹笑嘻嘻道:“虽然咱们大明朝不流行榜下捉婿,但若是有长得好的,年纪又合适,才学也够……”

李无瑕翻了翻眼皮,恨不得把大哥夹死算了。

“怎么,你打算给侄女找丈夫了?”

一句话,问得李景隆差点噎死。

“妹妹,你侄女还不到七岁哩,我,我是给你找!”

李无瑕哼了一声,“用不着!”说完,少女扭头向一旁,难掩怒火。李景隆咽了口吐沫,陪笑道:“妹妹,不是哥说你,咱不能一棵树上吊死,那个柳淳是不错,可他太招风了,而且我跟你讲,他得罪的人太多了,未必是良配。还有啊,他那个人,文采不行的,跟你说不到一起去,找个能谈诗论文的,该多好啊!”

李无瑕哼了一声,“大哥,朝中的那些烂事,我本就不愿意说,柳淳是被天子看重的宠臣,光是这一点就够了,别看你是曹国公,还真未必有柳淳受宠哩?还有啊,你说那些才子,有谁能说明白皇宫地陷的缘由?还不是让柳淳一语道破,谁有才学,大哥还不清楚吗?”

李景隆闷声道:“他的确有些能耐,可,可那不是文采啊,我说的是文采!”

李无瑕更不服气了,“谁说柳淳没文采了,我这里就有一首他写的诗,你瞧瞧!”

李景隆下意识接过,只见上面赫然有四句话。

“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李景隆读完之后,把眼睛瞪得溜圆,“我说妹妹,你不会拿错了吧?这是柳淳写的?”

李无瑕笑道:“没错,怎么,被柳淳的文采惊到了?”

“是惊到了,还受惊不小呢!”

李景隆往桌上一拍,怒冲冲道“什么玩意啊,根本是打油诗,不对,连打油诗都不如,就是顺口溜儿,街上要饭的都比他写得好……我说妹妹,你是不是被灌了迷魂汤了,怎么分不出好坏了?”

李景隆怪叫道,他觉得真有必要给妹妹找个大夫了。

“哥,你说的容易,那我问你,街上哪个要饭的,能有把泰山倒过来的气魄?诗词的好坏,首在意境格局,泰山乃是五岳之首,又是太乙救苦天尊的道场,执掌人间生死。柳淳敢把泰山倒过来,足见吞吐凌云的大志,囊括宇内的雄心。尤其是纵观他的做为,设立皇家银行,发行新币,种种手段,匪夷所思,推陈出新,无不验证他翻转乾坤的惊人气度。有这等心志手段,区区诗词,能难得住他吗?只是柳淳不愿意写得太工整而已,玩笑背后,透露大志,这才是高手呢!”

李景隆瞪大了眼睛,妹妹一番解释,他横看竖看,怎么看,也没看出体现出什么惊人的玩意。

他沉默了好半晌,只能幽幽道:“妹妹,大哥今天算是明白了一句话,什么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啊,掉坑里了!”

李景隆哀叹着往外走,背后李无瑕还在质问,“你不服气柳淳吗?那你有本事让百官在寒风里挖坑吗?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不是想跟文官结亲,让人家高看你一眼吗?人家柳淳能玩弄文官,你只能卑躬屈膝,高下立判,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景隆是没什么好说的,被妹妹骂得抱头鼠窜,赶快逃跑了。

俗话说,秦桧还有仨好朋友,李景隆也有不少狐朋狗友,他们凑在一起,谈论的都是今年的科举。

会试的会元出来了,名叫许观,年纪不大,才27岁。

是南直隶的人,面嫩,白净,五官清秀,一等一的好相貌。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人惊叹的是,他从参加考试至今,已经拿了四个第一,算上会元,正是五魁首!

“曹国公,大家伙都赌,这个许观能不能拿到状元呢?”

李景隆惊道:“他有把握吗?状元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朋友全都笑了起来。

李景隆不悦,“你们怎么回事,笑话我无知吗?”

有人收起了笑声,对李景隆道:“曹国公,你真是糊涂了,殿试不会黜落,只是重新排名而已。国朝二十余年,别说六首,就算是三元都没有,现在已经有人说,这个许观是文曲星下凡,天降祥瑞于大明。有这样的优势,陛下还能不给状元呢?就算为了彰显我大明文风昌盛,也会给许观状元的,除非他写得实在是不值一钱!”

又有人道:“别胡说八道,许大才子的文章我看过,不给他状元,天理不容!”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李景隆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了。

寻常的进士,哪怕是状元,他们曹国公府门高,根本看不上眼。

可若真是六元魁首,那就不同了。

二十七岁,年纪稍微大了点,但也不算离谱儿啊,尤其是长得又好,凭着他六元的傲人学历,用不上十年,就会升任部堂一级,甚至会更加提前。

李家若是能招这么个女婿,那可是强强联合,妙不可言啊!

柳淳那个小子,李景隆承认,也不错。可问题是蓝玉跟徐家都在盯着,他总不能让妹妹做小吧?

不如退而求其次,不对,是高攀啊!许观比柳淳强多了!

放着美玉不要,盯着顽石干什么?

什么泰山掉过来,根本放屁一样!

李景隆发誓,一定要成就妹妹和许观这一对鸳鸯,他们太合适了,简直天造地设的。

只是要去哪找许观呢?

还要问问家里,给没给许观娶夫人,要是没成亲最好,成亲了却要想想办法了……李景隆四处打听,却不知道,他心中的完美妹婿,此刻却在柳淳的面前,毕恭毕敬,跟个小学生似的。

“哈哈哈,会元公,我就知道以你的才学,独占鳌头,没有半点难度。你要是有空,我给你摆酒庆贺!”

许观慌忙站起,对柳淳躬身道:“柳大人垂爱,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还有些事情,要请教大人。”

柳淳笑道:“我这个人,别的都成,唯独不会写八股文,你要请教殿试的事情,我可是爱莫能助。”

柳淳提前声明,许观轻咳了一声,“柳大人,的确是殿试的事情,但却不是文章……我,我听说原定的会元,并不是我!”

柳淳一听,瞬间脸色变了。他盯着许观,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许观默默低下头,他也知道事情严重。

历代的科举,只要出现营私舞弊,都是大案,株连之广,难以言说。

他在酒楼听到了议论,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本来许观打算去找刘三吾求证,可一想到老先生名头太大,去请教的文人也太多,这个关头,他要是去了,会有不好的联想。

想来想去,只有柳淳跟他有些往来,而且又最受宠,跟文官还没有多少瓜葛。

“柳大人,你知道在下的身世,我去倭国出使,一心苦读,想要考功名,不光是出人头地,我,我还想改回原本的姓氏,真正光宗耀祖,我,我的一切都押在这一场科举上了。”

柳淳很理解许观,不会说什么不要在意,放松精神,正常发挥就好之类的屁话!

科举考试,三年一次,谁不想蟾宫折桂啊!

“你到底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怎么会有原定会元之说?”

许观道:“柳大人,发榜的那天,我在酒楼,有江西的才子,信誓旦旦,说这一次的科举十分简单,他必定能考中前三,还说运气好,就是会元,还说这一次的三鼎甲,必定从江西的才子选出。”

柳淳眉头紧皱,江西在明朝初年,的确是科举大省,贡献了非常多的人才,好多首辅大学士都出自江西。直到后来夏言和严嵩两代首辅之后,江西的风头才被浙江和南直隶压过。

如果说三鼎甲都是江西人,柳淳不意外。可意外的是居然有人提前放出风,难道真的有这件事?

“许兄,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考上会元的,有消息吗?”

“有!”许观道:“我听人说,因为我是大四喜,而且是连续四次,都是第一,参与考试以来,从无失手,所以就有人想给我会元,甚至是状元,让我拿到六首!”

柳淳沉默片刻,歪头道:“理由呢?他们不会白帮你吧?”

许观苦笑道:“事情就出在这里了,我听说,他们是想我以祥瑞之人的身份,谏言陛下,留在金陵,不要迁都!”

“哦?”柳淳声音拔高了一截,这一招,还真是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许观连续六个第一,成为大明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六元,除了文曲星降世,没有别的解释了。

朱元璋要迁都,其实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皇宫风水局不好。

别觉得这是个笑话,在这个天人感应的时代,过去个扫把星,都能弄得天下大乱,皇宫的风水,又岂能等闲?

现在谁去劝朱元璋,老朱只要反问一句,你想对君父不利吗?

这一句话,就够绝杀所有人了。

可若是让一个疑似仙人转世的家伙,跟朱元璋讲,留在南京,或许老朱就无话可说了。

谁想出来的办法呢?

还真是不能小觑这些文人……

“许兄,既然如此,有人送给你富贵,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许观咧嘴要哭了,“柳大人啊,陛下执意迁都,我要是胡言乱语,惹恼了陛下,我可就完蛋了!我是真心来求救的!”

奋斗在洪武末年

奋斗在洪武末年

第228章 朕的状元朕做主

许观的老爹是赘婿,不是那本一月一更的《赘婿》,而是真正的赘婿,入赘许家,连姓都要放弃的可怜人。

许观从懂事开始,就盼望着能够重新认祖归宗,改回黄姓,做个堂堂正正的爷们。

经过了二十年的努力,尤其是参与科举考试之后,每一步都是难关,都是磨难。他靠着自己的本事,拿到了小三元,成了秀才,然后入选太学,苦读,考中南直隶乡试解元,出使倭国,积累功绩好感。

终于在会试,一举夺得会元。

不知不觉,五元到手,就差最重要的状元了,集齐六元,就能完成科举史上,前所未有的大成就。

到时候他就是文曲星下凡,哪怕天子都会另眼相看,把他当成祥瑞之人。

然后他就能光明正大,洗刷掉强加在他头上的许姓,真正挺直脊梁!

机会就在眼前,触手可得!

可此刻的许观迷糊了。

“柳大人,按照传言,我只要在殿试上,能够仗义执言,就能拿到状元,只是我唯恐激怒陛下,弄巧成拙……”

柳淳轻笑,“许兄果然机敏,思虑极是。我想请教,仅仅是传言,你就来见我吗?”

“这个……”许观白脸泛红,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但还是老实承认:“大人,有些事情,在下真的不敢说,不过大人要是执意想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淳摆手,“说实话,我兴趣不大。科举怎么回事,我也不打算知道。不过你问到了我,我就反问你几件事情吧?”

“这殿试,是谁说了算?”

“这个……当然是陛下了。”

科甲正途出来的官员,都算是天子门生,关键就在于殿试这一场,是天子亲自出题,亲自判卷,钦点名次。

由于文章的主观性非常大,不是每一个会元都有机会当上状元的。就比如黄子澄,他就是会元,结果在殿试上,只拿到了第三名探花。

殿试和会试,名次不会相同,当然,也不会相差太多。

毕竟会试排第一,殿试连二甲都没进,到底是天子的水平不够,还是主考官眼光有问题,这就不好说了。

“既然殿试主考是陛下,那我再问你,可有人能左右陛下的喜好?”

“这个……”许观摇头更快了。朱元璋最大的特点就是犟,认准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柳大人……你的意思是……陛下不会听别人的意思,谁是状元,根本没法提前决定。或者说,在下没有希望了?”许观声音颤抖,他努力克制,但脸色愈发苍白,一个人赌得越多,就越输不起。

许观身上的压力太大了,大到他有些撑不住了。

“许兄,你怎么知道,自己没希望?”柳淳笑呵呵道:“难道你对自己的学问没信心?”

许观苦笑,“柳大人,在下读书不少,文章也算勉强,只是这科举,似乎不完全看学问,我怕……”

柳淳笑着摇头,“许兄,要我说你就不用怕,有些人扯大旗作虎皮,你不必随之起舞,”

听柳淳这么讲,许观的心情好了不少。

可他由担忧起来,“柳大人,实不相瞒,这个状元,我,我势在必得,若是……我怕会引来陛下的猜忌,那样我就真的完了!"

可怜的许观,进退维谷。

那帮人放出来的风声,他不能不在意,可是按柳淳所讲,他们没法左右天子,许观松了口气。但谁知道天子会不会得到风声,万一天子因此迁怒,拿他撒气,状元可就真的不保了。

说到底,就是四个字,患得患失,进退失据。

柳淳相信许观的本事,完全没有必要,因此道:“许兄,我也说不好结果会怎么样,但我清楚,以你现在的状态,是绝对拿不到状元的。记住我的话,相信自己的才学,你是会元,没人能做掉你,你的文章陛下一定会仔细看的,能不能打动陛下,关键还是看你自己!相信我,大明还是有公道的!”

许观何等聪明,稍微思量,便起身,冲着柳淳施礼。

“多谢大人提点,晚生心里有数了!”

……

传说中的殿试终于开始了,天还不亮,一群小菜鸟就在午门外等着了。从今天往后,有些人就会经常进出这个门户了。

对于科甲正途的进士来说,会分成三等,哪怕是第三等的同进士出身,也会立刻外放县令,当一个百里侯。

运气好一些的,甚至会被选入都察院和六科,成为言官之后,机会就多了起来,只要一本对了,立刻就能外放知府,或者高升小九卿,从此进入中高级官员的行列。

这还只是最差的结果。

由于殿试不会黜落,原则上只是重新排位。

所以气氛并不压抑,相反还有些跃跃欲试,迫不及待。

当然了,人群之中,也有心提到嗓子眼的,那就是许观!

他想了很久,说起来很不幸,他还没正式步入官场,就成了各方利用的工具。有人希望他以六元的身份,去阻挠迁都。

一切都要看天意。

或许柳淳讲的是对的,就用文章去征服天子!

许观暗暗咬牙。

终于,午门开放,他们步入了雄伟的皇宫,来到了奉天殿前的空地,开始了至关重要的殿试环节。

就在殿试之前,朱元璋把朱标叫到了近前。

“皇儿,你觉得何为科举?”

朱标立刻答道:“科举乃是论才大典,自然是为了朝廷,选拔人才了!”

朱元璋轻笑,“这只是一个方面,科举的要旨在于牢笼才俊。唐太宗不是说过,天下英雄,入我瓮中么!道理就是如此,要让读书人有一条上进之路,要让他们皓首穷经,仔细研究学问,老老实实考试,入仕为官。要是每一个读书人,都像那个臭小子一样,心思那么花花,朕该多累啊!”

朱标忍不住轻笑,父皇这是怎么了,提到了科举,也不忘揶揄柳淳,算起来一段时间,没见那小子进宫了。

“父皇,孩儿倒是觉得,科举还好是以求才为主,官吏能干一些,未尝不是好事。”

朱元璋哈哈大笑,“你的看法和父皇不一样没什么,不过今天的殿试,是父皇说了算"朱元璋突然怒冲冲道:“有一个人,朕必须黜落!”

朱标忙道:“父皇,殿试不可以黜落的。"

朱元璋不屑一笑,反问道:“谁说不能黜落?即便不能,朕也可以把他打入三甲进士行列!什么狗屁祥瑞!以为弄出一个六元之说,就能让朕低头吗?做梦吧!”

朱元璋下了决心,一定要给那些文官一个教训。

朕决定的事情,他们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朕的耐性!是觉得虎老了不吃人吗?

送你们俩字,做梦!

“那个叫许观的,朕不想再看到他了,等殿试结束,立刻外放,永远不要回京。”朱元璋已经做出了决定。

殿试是不需要糊名的,因此在考过之后,卷子就会交给老朱,请皇帝陛下御览。

朱元璋的工作狂属性,暴露无遗。

后面的天子,是断然不会看这么多文章的,他们最多看前面的十名,甚至五名,然后圈选出喜欢的,确定名次,就可以发布皇榜了。

所以说,天子门生只是个名头而已,对于所有的进士来说,主考官才是最重要的,也就是他们需要效忠一辈子的“座师”。

朱元璋是不会给文官duo quán的机会,他捧起所有的卷子,一份一份看着,不光看,还要画出喜欢的句子。

每每读到妙文,朱元璋都会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人才入朝,江山永固。

老朱怎么不喜?

只是在所有文章中,有一篇是老朱最在意的,被他压在了最下面。

“屯兵塞上,且耕且守,来则拒之,去则防之,则可中国无扰,边境无虞。”寥寥几语,就把九边屯兵的用意说得清清楚楚……奈何你怎么是文官推出来的人啊!让朕好生为难啊!

朱元璋犹豫了再三,终于开口,“宣许观上殿!”7

第229章 柳三赚大了

不得不说,一个人长得好看,是很有用的,所谓的第一印象,往往就是颜值。比如朱元璋就很帅气,要不怎么能让马皇后看中呢!至于那张不知从哪弄来的大下巴画像,根本是满清的糟蹋,眉清目秀,面容刚毅,高大挺拔,让马皇后一见钟情,才是年轻时候的老朱。

但老朱也不能不承认,面前这个人,比当年的他,还要出色许多。

身形修长,五官俊秀,气度从容,充满了强烈的自信,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腹有诗书吧!从下场考试,一路过关斩将,无一失手,绝对有资格骄傲。

老朱看着许观的模样,突然眼前闪过一张笑嘻嘻的少年脸!

是那个该死的臭小子!

只要不长残,再过几年。柳淳绝对比许观好看许多。两个人都有强烈的自信,只是他们自信的方面不一样。

柳淳是那种藐视一切,哪怕连皇帝太子,也都敢挖坑下套的肆无忌惮。

而许观呢,他是绝对的骄傲,古往今来,从有科举考试那一天,他的成就都是前无古人的,至于后面有没有来者,都不好说了。

不过在自信之余,许观还欠缺那么一点从容,没法子,寄人篱下,入赘改姓,有祖宗不能认,饱受白眼歧视,那个滋味真的不好受啊!

或许今天就能有个结果吧!

“许观,朕看了你的文章,你主张屯兵塞上,且战且守,朕颇为欣赏。可有人却说,塞上屯兵,耗费巨大,得不偿失,你有何辩解?”

“臣无有辩解!”

“为何?”

“陛下,臣因为此事根本不用辩解,事实具在,又何必浪费吐沫!”

朱元璋轻笑,“语气是狂妄了些,不过也有道理,你是觉得大宁做得不错?”

“没错!”许观朗声道:“大宁屯田,所种黄豆,油菜籽,已经远销江南,在京城市面上,有不少大宁的皮草行,卖羊皮,狼皮,狐狸皮,不一而足。那些说屯兵塞上,会耗费无算的人,只要稍微走动一下,就应该清楚,他们闭门造车,故步自封!”

朱元璋又笑道:“你说的有理,可也不尽完全。秦汉隋唐,都曾在边境屯扎重兵,国势昌隆之时,固然能杨威塞外,等国势衰败,就不免得而复失,你又作何解释?”

“陛下,臣还是那句话,这都是无知之论。臣曾有幸参与万寿盛典,臣亲眼见过,故元皇帝,携带部民,觐见天子。还送来了许多礼物。其中有战马,有农具,还有他们种植的粮食,纺出来的线。臣以为,我大明和汉唐不同之处,就在于此!陛下任用贤才,大刀阔斧,能够改变蛮夷习俗,化夷为夏,长此下去,在边地,朝廷的力量越来越强,蛮夷越来越弱,此消彼长,还用的在乎些许蛮夷吗?”

许观顿了顿,又道:“陛下,臣以为当下九边,并非没有问题。关口在于军户负担过重。臣觉得,朝廷能适当减轻税赋,让边民过得更安稳,富足,到了那时候,大明江山,自然固若金汤。”

许观的声音很好听,加上抑扬顿挫,富有节奏,让朱元璋颇为欢喜。

“说的不错,言之有物,不是一个书呆子!朕还想问你,对于迁都之事,你有何看法?”

关键的来了!

许观早就知道,这一题,关乎生死荣辱,绝对不能出错,他沉默不语,朱元璋笑呵呵等着,耐心十足。

差不多半分钟过去,许观才缓缓道:“陛下,此次殿试,以边防为策略之题,臣也就从边防破题。金陵向东,向南,皆是大海,只有些许倭寇,威胁不到朝廷的安全。我大明的主要威胁来自西北,其次是西南。京城距离西北,数千里之遥,往返费时,一旦出现战火,从江南调度兵马粮草,耗费巨大,而且容易错失战机。”

说到这里,许观抬起头,迎着老朱的目光,他朗声道:“所以……臣觉得,应该将都城至于中原大地,屯重兵于西北,尽快打通河西走廊,光复西域!只有收复了西域,西北的安全才有了屏障,西北稳如泰山,才可以作为千秋帝都,佑我大明,万世永昌!”

朱元璋抓着试卷的手突然松开,许观的文章缓缓飘落地上,老朱顾不得捡,直接站起,大笑道:“好,说得好啊!”

“你又提醒了朕,不光要迁都,还要用兵收复西北,要出兵,要尽快出兵,将北元的残部彻底扫荡一空。打通河西走廊,进军西域。君子不立危墙,不拿回西域,如何能安居中原?”

朱元璋非常非常满意,在京城发生的事情,能瞒得过皇帝陛下的几乎没有。

市面上盛传,许观是文曲星下凡,六元魁首,江南的文采风流,都加在他一人的身上,只要这位大才子入朝,必定能辅佐君父,仗义执言,有了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老朱又不是傻瓜,怎么听不出来、

这帮孙子是想推许观出来,跟朕打擂台!

老朱根本不在乎什么六元不六元的,最后一元在朕的手里,说不给就不给,谁还敢逼迫朕不成?

老朱是拿定了主意的。

若非许观的字迹太漂亮,老朱连看都不愿意看。

可看完文章之后,他又不能不看这个人!

老朱原本觉得,只要许观不明着反对迁都,就赏个探花给他。

可谁知道,许观不但支持迁都,还提出了重要建议,这让老朱心花怒放!

看起来市面上的传言,未必属实,或者说,有人居心叵测,故意散播流言蜚语。

净玩些不入流的手段,真是让人不齿!

老朱兴奋之下,居然从丹墀走下来,到了许观的面前,直接道:“你可听人说过迁都的事情?你又是如何想的?”

许观忙道:“臣的确听很多人提起,臣以为迁都是大事,陛下深思熟虑许久,才提了出来,自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身为臣子,理当拾遗补缺,替陛下完成迁都大业,这才是人臣的本分!”

“好!”

朱元璋又笑道:“可有人却说,要劝阻朕,不要让朕胡来,更不可随意迁都,你又是如何看?”

许观额头冒汗,他在心里推演了好几十遍,但真的面对老朱,他又觉得什么盘算都没用了。

“陛下,若是有充足的道理,能说服陛下,自然可以上书言事,朝廷有科道言官,有通政司,臣觉得,若是不能正办,就不是正论!”

不能正办,不是正论!

老朱心花怒放,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既然不是正论,那朕就不用在乎了!”朱元璋心满意足道:“许观之才学,朕颇为欣慰,你就是本科的状元,对了,你还有什么要求没有,朕听闻你的家中有些不方便……”

许观万万没料到,朱元璋居然主动提了出来,他眼中含泪。

“启奏陛下,臣父早年入赘许家,臣自幼得蒙许家恩养,感怀在心。臣,臣恳请陛下,能赐许家牌坊一座,表彰教化乡里之功!”

朱元璋眉头微皱,“没了?”

“没了!这就是臣的愿望!”说完,许观以头杵地。

朱元璋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突然大笑起来,“好,朕不但要给许家一个牌坊,也要给你一个碑文!就放在国子监,让天下英才瞧瞧,‘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我大明人才辈出,朕心甚慰啊!”

……

“那个许观……不对,应该叫黄观才对!”徐增寿啧啧道:“他这手高明啊,替许家求了牌坊,名义上是感念教养恩德,实际上却告诉世人,他不是许家的人,偏偏又让许家说不出什么来,如果许家识相,就应该立刻准许黄观恢复原姓,如果还拦着此事,只会被世人唾骂。”徐增寿歪着头,好奇道:“这么缺德的办法,不会是你告诉他的吧?”

柳淳敲着桌子,很不高兴道:“注意你的用词,还有,人家堂堂六首魁元,一肚子的坏水怎么会比我少?这样的办法,还用我教啊?你也太小瞧文曲星下凡了。”

徐增寿丝毫不在乎柳淳的提醒,反正苏州的产业都揣到了我的怀里,你柳淳也没什么用了。而且呢,看你小子跟我妹妹的意思,没准你还要求我呢!

认你当大哥?

不存在的!

你小子早晚要管我叫四哥!

徐增寿越来越膨胀了,他连柳淳都瞧不起,又怎么会在乎黄大状元。

“什么六首啊?什么文曲星?”徐增寿笑嘻嘻道:“你知道不,今年新科进士齐聚唱和交谈,愣是没请黄观!”

“怎么会?”柳淳不解,“他可是状元,不请他请谁啊?”

“哈哈哈!”徐增寿嘿嘿大笑,“有人说了,他们不知道请贴上是写黄观,还是许观,一人不能发两个请帖,所以吗,就只有免了!”

“荒唐!”

柳淳气得一拍桌子,豁然站起,黄观的事情的确有些复杂,他爹早年入赘,那是迫不得已,这个恩要铭记。但是许家也确实有无礼歧视的问题。如今黄观要了牌坊,等于给了许家无上尊荣,养育之恩,也报答了不少,大家好聚好散,也是一段佳话。

怎么有人还追着不放?

“既然这样,他们不清,我请!”柳淳信誓旦旦道:“我请黄大状元,帮着操持我爹的婚事!”7

第230章 小人物的大婚礼

“我说黄大状元,你跟我搅在一起,可没什么好处啊!我估计要不了几天,你头上的六元光环,就会消耗殆尽的!”

“头上?光环?”黄观跟柳淳相处的时间不长,不太理解他的用词。

“很简单啊,就像是庙里的佛像,脑袋上一圈一圈的,能让你更加庄严肃穆,神圣威严。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六元,文曲星下界,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不一样的。”

黄观苦笑着摇头,“有什么不一样的,柳大人,你就不要揶揄我了,我还有什么光环可言,早就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了!”

黄观真没有撒谎,他求了牌坊,消息传过去,许家实在是没有法子,只能写了一份文书,送给黄观,答应他恢复原姓。

只是私下里,许家气急败坏。

全都疯了!

六元啊!

多大的荣耀!

他们都准备写进族谱,流传后世,作为家族永远的荣耀。可还没来得及高兴,煮熟的鸭子就飞了。

黄观请赐牌坊,这一招暗藏杀机。

假如黄观还是许家人,朝廷赐牌坊,乃是赐给六元相公的。

可黄观偏偏给许家请了牌坊,是赞颂他们教养之德,这里面暗含的意思,就是他不是许家的人。

道理也很简单,你花多少精力,养自己的孩子,那都是应该的。但若是尽心尽力,教养别人的孩子,那就是值得赞美颂扬的。

虽然黄观在许家受了无数白眼,遭了各种歧视。但他依旧决定把眼泪含在肚子里,笑着给许家一个体面,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许家是地方豪强,虽然生气愤怒,但也没有办法,只能放了黄观。私下里,却有许家的人散播出风声,说黄观在家的时候,不孝敬老人,品行低劣,攀附权贵,两面三刀,他能考上秀才,就是靠着迎合考官,至于后面的三元,是怎么得的,就不好说了……

毕竟把黄观养大,许家的坏话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再加之一些人的渲染,黄观有才无德的印象渐渐形成了。

人们又把他御前的奏对拿出来,说黄观为了考上状元,昧着良心,迎合陛下,支持迁都。是奸佞无疑。

还有人讲,迁都耗费国帑民财,无数百姓征用。妻离子散,骨肉分离。为了修一座新的都城,要死多少人?

新都的地下,都是累累白骨,黄观就是杀人的刽子手,士林的败类,科举史上的小丑……

不得不说,吐沫星子真的能淹死人。

这才没几天,黄观就已经臭大街了。同科的人根本没有找他玩的,甚至还有人翻出了他出使倭国的旧事,煞有介事,举发黄观通倭。

“柳大人,说句实话,我现在跟过街老鼠差不多,我怕坏了令尊的婚事啊!”

柳淳突然哈哈大笑:“状元公,我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够厚,心脏够大……咱们这么说吧,孔夫子活着的时候,四处求官,一生落魄,好不容易掌权,就原形毕露,把少正卯给杀了,这么个人,谁能想到,几百年后,立地成圣了呢!所以啊,不要怕被骂,骂你的越多,某种程度上,就是夸你的越多,这二者是一样的。”

黄观哼了一声,“柳大人,你诽谤圣贤,简直大逆不道……不过算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圣人门徒了,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若是让我几百年后,才能改变名声,那,那我可受不了!”

黄观叹了口气,“柳大人,你知道不?我小时候在族学读书,被赶到了角落里面,那块是漏的,每逢下雨,我的衣服就会被淋湿,我想躲雨,其他人都不让我过去,还骂我,说龙虎岂能与猪狗并列……”黄观的拳头握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从那时候我就发誓,要读书,要出人头地,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惊掉下巴,我等不了那么久!”

柳淳哈哈大笑,“所以你就决定背叛文官,站在我这一边?”

“我相信柳大人!”黄观认真道。

柳淳愣了一下,笑道:“得了吧,我都不信我自己呢!就我这个小细腿,可给不了你庇护。而且要我说,你也别太在意过去,许家是给了你不少的羞辱,但是这世上能读书的人,一百个里不过两三个人罢了,你已经是很幸运的了。根据我的经验,不要把自己的荣辱系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只有能掌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黄观万万没有料到,他一个状元公,mài shēn投靠,柳淳居然拒之门外,但若说拒之门外,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讲为官的心得?

能倒是说现在的程度还不够,没法跟他合作?

哎呦!

柳淳啊,你也别太狂妄了,我可是六元啊,直接入选翰林院,也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是有资格跟随在陛下身边,记录言行,甚至起草一些简单的诏书的。

换句话说,本状元公是天子近臣,别看文官那边骂他的不少,但黄观相信,只要过了风头,他确确实实站稳了脚跟,会有人向他靠拢过来的。

毕竟早年的经历,让黄观对人性很悲观的,他觉得趋炎附势,攀附权贵,乃是人的本能,改变不了的。

好吧,他也在趋炎附势。

柳淳很受朱元璋宠爱,黄观想通过投靠他,学到和天子相处的本事,也快速成为宠臣……只是有点不顺利啊!

黄观很纠结,可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操持婚礼,顺便好好观察柳淳,寻找新的机会……按照古礼,从议婚到成婚,要经过六道礼仪程序,即六礼:纳彩一男家向女家送礼求亲:问名一一男家询问女子的名字、生辰;纳吉一一男家卜得吉兆后,到女家报喜送礼订婚;纳征订婚后,男家下骋礼;请期选定结婚日期:亲迎一一接新娘子到男方家里成婚。每道礼仪程序,又有许多细节,十分繁琐冗杂。

柳三身份不高,冯姑娘又是二婚,礼节很简短,被压缩成了三项……纳采,纳征、亲迎。也就是求亲、下聘、成婚,简单明了。

黄观在太学,钻研过各种礼节,都烂熟于心。

他觉得给柳三办婚事,没什么难的。

可很快,现实就给他一个大巴掌!

燕王朱棣,王妃徐氏,从北平送来了足足十船礼物,让千户陈远押着,给送到了金陵,其中光是人参,就装了十筐!

朱棣还写了亲笔信,他在信中,赞颂柳三的功劳,说他出生入死,刺探军情,没有他,就没有出兵辽东的胜利。

朱棣这么干,已经是把柳三看成自己的人,给足了面子。谁能想到,在朱棣的礼物刚刚送来之际,开封的周王朱橚也送来了一份厚礼,另外让人吃惊的是,秦王朱樉也挑了二十匹好马,送了过来。

要知道,这是继万寿盛典之后,几大藩王,一起送礼,而且礼物都非常贵重。

别说柳三了,就算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也断然没有这么高的待遇!

如果说这样就完了,也就罢了,关键是紧随其后,信国公汤和,颖国公傅友德,梁国公蓝玉,包括被贬的郑国公常茂,曹国公李景隆,甚至连魏国公徐辉祖,悉数有礼物送来。而汤和和蓝玉,更是亲自过来,俨然以柳三的长辈亲属自居,里里外外,过问每一件事情,半点不含糊。

黄观每天操持各种事务,天天光是见这些大人物,就让他头晕目眩了。

寻常的进士,你在朝三年五载,未必能跟这帮人说上一句话,可现在呢,天天碰面不说,还时常能聊一聊,黄观觉得,能认识这些人,留下一面之缘,就已经是赚大了。

这还不打紧,一文一武,两个奇人,也出现在了柳家,黄观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个山羊胡的小老头,就罗贯中,没有别的本事,就会写话本。还有个背着狗皮卷的老头,有一次跟蓝玉切磋武功,黄观才知道,敢情他就是赫赫大名的张定边!

更让黄观惊讶的是,那位原本一心飞天的陶成道,带着一大帮弟子过来了。

柳淳代师收徒,认了陶成道当师弟,原则上柳三就是陶成道的长辈,虽然还没有陶成道岁数大。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今天是你们师爷的婚事,拿出本事来!要做出最好看的烟花,还要把热气球升起来,给师爷庆贺新婚!”

“疯了!都疯了!”

黄观只能这么说,柳三不过是锦衣卫千户,值得吗?

自己废了多大的力气,考了前无古人的六元,怎么看起来,还没有柳三来的威风啊?老天爷,我可是文曲星啊,难道,难道他是武曲星?

黄观疯狂拷问自己的时候,突然有太监捧着圣旨来了。

“……千户柳三,数十年尽忠报国,劳苦功高。特加锦衣卫指挥同知,赐穿飞鱼服!”

黄观无话可说了,从千户升到了同知,够狠!

还有没有更厉害的?

事实不会让黄观失望,老太监来了之后,太子朱标居然也来了。

“这个大喜的日子,父皇可是会亲自过来!你们要小心准备着,别马虎大意。”朱标瞧了瞧黄观,眉头紧皱,“你……怎么来了?”

黄观忙苦笑道:“殿下,是柳大人请我过来的。”

朱标干笑了两声,他也听说了,黄观被骂得很惨,没想到这家伙的心够大,居然还有心主持婚礼,不错,不错!

朱标笑呵呵拍了拍黄观的肩头,“等有空,孤请先生到东宫讲课,还望先生不要拒绝!”6

第231章 蓝玉要远征

太子请自己去东宫讲课,莫非自己有机会成为太子师?

黄观照着自己的大腿根,狠狠掐了一把,没错,真疼!

他是有史以来,唯一的六元不假。科举场的超级吉祥物,但菜鸟毕竟是菜鸟,还真别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不服?

去城门外瞧瞧,当世第一功臣的人皮,就挂在外面!

你不过是科举考的好而已,跟当官做事,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黄观终于懂了,难怪柳淳没收下他,如今来柳家贺喜的,勋贵最低一等,也是侯爵,其余包括锦衣卫指挥使,提督皇家银行的茹太素,甚至他的老上司,翰林学士刘三吾,这几位文臣都来了。

别看柳淳结交的文官不多,但份量绝对够。

刘三吾是公认的大儒,在宋濂死后,执掌文坛,地位非常尊崇。

顺便说一句,在古代,值钱的是大儒,不是才子。

就像黄观,考了六元,也仅仅算是才子这个档次,距离大儒,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就算他能诗词文章两开花,没有十年二十年的积累,也到不了大儒的境界。

大儒厉害的是能解释经典,比如最典型的就是朱熹,明朝科举考四书五经,圣人微言大义,比如孔子的一句话,三人行,必有我师!该怎么解读,是不是可以随便发挥?

当然不行,要去看朱熹的解释!

你要是超出了朱熹的范围,或者跟朱熹背道而驰。对不起,写得再好,没有用,跑题了!

像刘三吾,他没有朱熹的地位,但他可以对朱熹的一些观点,发扬光大,对朱子疏忽的部分,进行拾遗补缺。

光是这一点,就很了不起了。

比如像柳淳提出爱有差等,华夷之辩,以此来改写明朝的外交方略,老朱当然同意了,可在事后,刘三吾花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考证典故,寻找圣人的言语,也翻出朱熹的文章,写出了洋洋洒洒的一万言,总算给这件事情定了调子。

有他的文章,加上朱元璋的祖训,再加上实实在在的利益,以后不管谁继位,想要调整对待藩国的方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殿试之后,黄观就想拜见刘三吾。

很可惜,他根本找不到机会、

没想到,老先生居然来庆贺婚礼,他没拿什么贵重的礼物,只是亲手写了一百个风格各异的福字,凑成了百福图,送给了柳三。

柳三立刻诚惶诚恐,赶快挂起来,高兴坏了。

趁着喝茶的功夫,刘三吾又对黄观笑道:“少年多磨难,你在考场上一路过关斩将,所向睥睨。到了官场,就未必能如鱼得水。老夫也不怎么会做官,教不了你什么。不过你只要多向柳淳请教,必定能有所收获。眼前的这点事情,不算什么,很快就会过去的。你放心就好了。”

这几句话一出口,黄观简直感动的要哭了。

老先生没抛弃自己,那就是还有机会!

操持婚礼的日子,黄观觉得自己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许多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人物。说白了,就是把朋友圈搭建起来了。

柳家就是一个舞台,他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把每一件事安排的井井有条,半点不乱。

而这些贵人来到柳家,看到确实不错,纷纷伸出大拇指。

六元黄观,不再是一个考场的幸运儿,而是一个实实在在能办事的青年官吏,不知不觉间,黄观就完成了最重要的蜕变,十年寒窗,科举煎熬,总算让他熬到了破蛹成蝶的时刻。

“柳大人,恩同再造,黄某没齿难忘!”

……

黄观一心感谢的柳淳,此刻正在跟老爹聊天。

明天就是婚礼的日子,三爷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的婚礼会这么热闹。

“人家不是来看你爹的,而是来看你的!”

三爷一如既往的清醒,“你小子的面子,是真的够大!爹服了!要不是你,爹没有尺寸之功,怎么会来这么多的神仙!”

柳淳轻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没有尺寸之功,你老人家不是把我带给了大明吗!这就是天大的功劳!对吧?”

“呸!”

三爷狠狠啐了他一口,“行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可提醒你,越是这时候,就越要小心谨慎。他们这些人,把情义还在了我的身上,对你,可就未必那么客气了。”

柳淳并不意外,老爹说得非常有道理。他立了不少的功劳,换成别人,早就能升任部堂一级了,但他年纪太小了,根本不能给。

可有功又不能不赏,怎么办?

就从柳三身上下手,给他锦衣卫同知,拼命让他的婚礼隆重热闹,给足柳三面子,换句话说,也是给柳淳的面子。

别管够不够,就算是对柳淳的赏赐了。

“我把你的功劳白白浪费了,唉,我这个爹当的,是不是有点失败啊?”

柳淳摇头,撇嘴叹道:“那些功劳没了也挺好的,上面的人,尤其是咱们那位皇帝陛下,最是小心眼了。他要是觉得欠我太多了,还都还不起,没准就把我宰了,一劳永逸,永远都不用还账。”

柳淳轻笑哂笑,“有个败家的爹,替我把功劳浪费了,挺好的!你老人家就放心败家吧,有我在,咱们柳家的功劳浪费不完的!”

三爷的眉头乱抖,嘴唇铁青。

“兔崽子,要不是看明天成亲,我能把你的牙都给掰下来!”

柳淳满不在乎,“爹,我可提醒你啊,张定边正在教我功夫呢!你老人家想动手快着点,再过些日子,没准你就打不过我了!”

三爷被说的目瞪口呆,还让人活不活了?

他唯一稳当压过这小子的,就是武力。

可若是连功夫都赢不了,他这个当爹的,也太失败了。

不行,我也要好好练练功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小子超过了!

三爷暗暗发狠,为了最后的尊严,拼了!

转眼就到了迎亲的日子,怎么说呢,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张灯结彩,动静非凡。弄得好像是哪个王爷娶亲,哪位公主下嫁!

至于具体婚礼如何,咱们还是留着柳淳结婚的时候再说……一句话,三爷把媳妇迎回了家里,拜了天地,送进洞房。

黄观操持婚礼,到了最忙碌的时候,所有的贵客,都要安排好,谁坐在什么位置,丝毫不能乱。

最中间的一张桌子,是留给皇帝和太子的,包括几位国公在内,一起作陪。哪怕是新郎柳三,也没有资格在这张桌子上作陪。

本来是要给柳淳一张椅子的,哪知道信国公汤和直接把椅子推到了一边,塞给柳淳一个酒壶。

“你小子负责倒酒就行了。想坐着,再熬二十年吧!”

老汤可不是欺负柳淳,而是免去尴尬,不然让他坐着,那才叫浑身不自在呢!

为了表示感谢,柳淳特意给老汤斟满了清冽的烧酒。

“信国公,尝尝吧!”

汤和笑着接过来,一口酒喝进去,瞬间老脸憋得通红,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死死闭紧嘴巴,好半天,终于咽下去了,没舍得吐,酒劲真大!

“小兔崽子,你给老夫喝的是什么,怎么跟火似的?”汤和怪叫道。

柳淳轻笑,“这就是烧酒啊,如果度数再高一点,就可以清洗伤口了,能防止感染的。”

汤和听不明白,只是一个劲往嘴里赛梨子,缓解烧灼之感。

倒是蓝玉,他忍不住道:“柳淳,这就是那天处理太子伤口,用的——酒精?”

柳淳笑道:“难为梁国公好记性,这个要比酒精少蒸馏两次,不过比市面上的烈酒,还要有劲得多,要不要尝尝?”

“好啊!”

蓝玉来了一杯,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酒香醇厚,再看看酒水,清冽透明!

“好,好酒!”

说着蓝玉喝了一口,半天没说话,只是伸出两个大拇指!

等咽下去之后,蓝玉突然笑了,“臭小子,我跟你讨个做酒的方子,你愿不愿意给我?”

柳淳迟疑道:“梁国公,你不会想开酒坊吧?”

蓝玉摇头,“我堂堂一个国公,就那么没见过钱啊?实话说了,我想请旨带兵去西北,陛下不是要迁都吗,我想当先锋,把西域拿下来!向西北用兵,天气苦寒,要是能有烧酒,冷了可以喝,受了伤,还能清洗伤口……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蓝玉恶狠狠道:“就问你一句,愿不愿意给我方子?”

“愿意,当然愿意,我免费奉送!”柳淳严肃道:“不过仅限于西北,其他的地方,想要喝这个酒,还是要花钱的!”13

第232章 发扬光大郭氏之学

汤和敲着桌子,怪叫着质问:“柳淳,你小子怎么掉钱眼里去了?你现在缺钱吗?要是缺,老夫给你三百两五百两的,用得着斤斤计较吗?一点不大气!”

柳淳冲着大气的信国公呵呵一笑。

“老国公,你真是大方,小子也没有别的,我就要十万两就行!”

“十万?”汤和努力瞪大几乎不存在的眼睛,怪叫道:“你要那么多干什么?”

“多?不多啊,我的意思是每年十万,当然了,往后还要酌情增加,老国公要是能拿出三五十万,我更是求之不得。”

“你杀了我吧!”

汤和不解道:“柳淳啊,咱都是爷们,别藏着掖着,你能不能跟我说个实话,你弄钱都干什么了?要是好事,老夫也愿意出钱!”

蓝玉呵呵两声,“信国公,你是他不了解这个小兔崽子了,他一准有别人想不到的发财路子,这小子,坏着呢!”

一旁的魏国公徐辉祖突然咳嗽了一声,“我听四弟说,你在苏州,什么都没有拿到。要不要让四弟拿出一些干股给你?为国出力,一无所获,说不过去啊!”

难得,徐辉祖主持了一次公道。

就在这时候,徐增寿在外圈敬酒,路过主位,忍不住跑过来。

“大哥,你怎么能拿我的钱送礼呢!要知道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都瘦了好几十斤,这小子什么都没干,不能给他分的,不行!”

柳淳呵呵一笑,高傲道:“四公子,你别怕,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我跟你不一样的!”

徐增寿绕着柳淳转了两圈,突然怪叫道:“不对!你没说实话!”徐增寿冲着在座的诸位国公道:“我这些日子就在想,这小子向来无利不起早,他会干没有好处的事情吗?趁着今天的机会,一定要问出来,问问这小子,他到底干了什么?”

在徐增寿的煽动之下,包括颖国公傅友德,曹国公李景隆,都跟着开口逼宫。

“柳淳,真的那么秘密?连说都不能说吗?”

柳淳瞧了瞧这帮人,拿着酒壶,默默给每人倒了一杯,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

“说就说,本来我是想等过些日子,一切准备妥当了,然后再说。现在看起来,是不能不讲了。”

柳淳笑道:“皇家银行从京城拓展到了苏州,又要在北平设立分行,诸位以为什么是关键呢?”

“钱啊!”李景隆下意识道。

蓝玉思量片刻,“是储户?”

徐增寿沉声道:“应该是结算吧?”

……

柳淳轻笑:“你们说得都对,可这些事情是茹太素老大人要负责的,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呢,只是在做一件事。”

“什么事?”几位国公一起问道。

“很简单,就是规范化!”

“规范化?什么意思?”蓝玉不解。

柳淳轻笑:“梁国公,你治军严谨,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士兵的衣着兵器,都必须一致,如此才能如臂指使,服从号令!”

“没错。”

柳淳笑道:“我就是在做这件事情,就拿金陵和苏州来说,两地的记账习惯就很不一样,金陵这边倾向于流水账,而苏州则是更加精细,使用四柱清账……这是两地的不同,再以不同的账房来看,他们的用词,数字的写法,记账的方式,都不尽相同,”

“过去只是店铺内部记账,没有什么问题。可现在不行了,因为每个店铺作坊,都要在银行设立账户,他们每支出一笔钱,收入一笔钱,都要有票证凭据,银行才能做账……所以呢,就要所有的账房,必须按照统一的规矩,进行记账。账本也要有一致的格式,这样才能方便交易。”

柳淳简单讲解了一些统一会计规范的作用,这帮人听得频频点头。

“这的确是个事。也就是你小子能想到!”汤和发自肺腑赞道。

柳淳叹口气,“实不相瞒,我干了好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光是为了统一记账,我就花了不少的钱,培训账房,改变积习,绞尽脑汁,是费钱又费力。我的进项又不多,没有法子,只能靠着卖烧酒赚钱。老国公你还舍得让我白白交出去吗?”

汤和干笑了两声,这么说起来,的确是有点欺负人,这小子也真是不容易。

“行了,老夫太多没有,回头给你五千两,算是老夫的一点心意。”

信国公都出钱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就在纷纷准备慷慨解囊之际,徐增寿突然幽幽道:“柳兄,你培养账房,不收束脩吗?”

柳淳白了他一眼,“我们当然不收束脩,我们又不是学堂,我收的是学费!”

更直接了!

大家都下意识闭嘴,先看看这小子能赚多少再说!

“学费是多少呢?”徐增寿追问道。

“这个……就要看学的程度了,比如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是有差别的。”

徐增寿琢磨了一下,又问道:“那这个等级怎么区分,难道是你们说了算?”

“当然不是了,我们会组织考试的,通过了考试,才能取得相应的资格。而且我们会邀请银行和作坊的人,共同监督考试。我们考试的平均通过率,最高等级,只要十分之一,比科举还严格呢!”

柳淳信誓旦旦道:“所以经过我们培养,并且通过考试的账房人才,都是一等一的,深受各界的欢迎,不信的话,可以去苏州看看。我这个人做事,就是靠谱!”

傅友德绷着脸道:“这点我给他作证,白羊口的军粮军械,就是最好的!”

徐增寿突然幽幽道:“钱也好啊!”

这位四公子气得呼呼喘息,咬着后槽牙道:“我懂了,我终于懂了!你教那些账房收了钱,给他们考试,也收钱,对吧?”

“不对!”柳淳摇头,“我其实也接受穷学生的,只要资格不错,足够机灵,我可以让他们免费入学,然后等学成之后,工作了,赚钱了,然后再逐年还给我就是了。”

“那不还是要钱呢!”

徐增寿郁闷了,他总算是弄清楚了,早就说柳淳这小子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放着苏州那么多产业,半点没要。

徐增寿只当他害怕老朱,不敢伸手。哪知道这小子早就给自己挑好了发财的路子。

瞧瞧吧!

他徐四公子,为了发财,辛辛苦苦借钱,然后威逼利诱,迫使商人卖出股份,跟他合作。然后皇家银行介入,他还要想办法跟老朱周旋应付。

虽说挣钱不少,利润丰厚,但能揣进腰包的,却是不多。而且还要担惊受怕,勾心斗角,别提多难了。

柳淳就不一样了,这小子另辟蹊径,帮着各处培养账房,银行发展起来,商贸交易增加,账房的需要量,那是成倍增加,而且是越来越多,几乎没有止境。

寻常的商人没本事培养账房,朝廷呢,也没有人才,而且即便让朝廷培养,出来的账房先生,未必堪用。

光看看太学生什么德行,就心知肚明了。

而且朝廷培养出来的,势必眼睛往天上看,不会听老板的话。

柳淳就瞅准了机会,他不光办学培养会计,还准备培养外语人才,商业人才,航海人才,他甚至打算开个技术学校,培养职业的工人。

至于到底是叫新东方,还是叫蓝翔,柳淳正在权衡呢!

柳淳笑道:“诸位国公或许听说过,我是郭氏的传人。我们郭氏之学,讲的就是这些实用的学问。你们要是有兴趣,也可以送人进来学习,为了表示诚意,我学费八折!”

这几位国公瞧着柳淳忍痛打折的模样,哭笑不得,我们差钱吗?

汤和抓着胡须,“你们说,这个学校值不值得去?”

傅友德道:“家大业大,要有规矩,以后少不得跟银行打交道,我看是必须要学了!”

蓝玉也道:“我家里倒是没有什么。可不少军中的老兄弟,他们过得不怎么样,家里的后辈也没有出路……怎么样,柳淳,愿不愿意收下?”

“当然了,凡是将士的后人,我五折优惠,包教包会!”

柳淳把陶成道叫了过来,“师弟,这回你就有事情做了,回头跟这几位国公爷问个数目,咱们要准备扩大学校规模了。”

“好嘞。”陶成道笑呵呵道:“师兄,你可真行,这石头缝里,都能让你榨出油来!”

“呸!说什么呢!”柳淳狠狠啐了他一口,“我这是教书育人,很伟大的!我可提醒你,咱们郭氏之学,能不能发扬光大,就看这一次了!”

陶成道讪讪笑着,他是越来越佩服自己的小师兄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喊道:“皇爷驾到!太子驾到!”

瞬间,所有人立刻站起,赶快出去迎驾……

第233章 老朱的礼物

朱元璋和朱标来了,对于柳家来说,绝对是天大的恩遇。

就为了迎接皇帝和太子,三爷把媳妇送进了洞房,只出来转了一圈,一口酒没敢喝,就回到了洞房,向媳妇讨教面君的礼节。

他一遍一遍的演练,生怕有半点差错。

说到底,三爷跟柳淳不一样,他可不是穿越者,没有足够大的心脏,骤然被人放到了本不属于他的高位。三爷只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把任何事情,都努力做到最好,不惹麻烦,不让人笑话。

柳三规规矩矩,给朱元璋行大礼。

老朱瞧了瞧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朕想起来了,你的脖子后面,是不是有个伤口,是被驴咬的?”

柳三愣了,惊讶道:“有,的确有,陛下怎么知道的?”

朱元璋大笑着抓起柳三的胳膊,把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转身对在场的诸位国公勋贵道:“你们还记得吧?当年朕在军中收养了不少孩子,他们为了朕的江山,出生入死,好多人都战死了。活着的当中,就属黔国公沐英,最得朕的喜爱。朕当年赐给沐英一头驴,他人小,骑不得战马,就骑着驴到处跑,结果就惹祸了,他的驴把一个少年的脖子给咬了一口,鲜血直流。沐英都吓坏了,跑去找皇后要了金疮药,才把血止住!”

朱元璋对柳三笑道:“怎么,朕说的没错吧?”

柳三憨笑道:“臣当时太小了,只记得被驴咬过,是有人给臣送了药。等到两三年之后,臣才知道,纵驴咬我的是沐英将军,那时候他已经替陛下四处征战,立了不少战功。臣比他年纪小,又过了一两年,才能为陛下效力。”

朱元璋很感慨,他收养的孩子,何止千百,能受封国公,享受荣华富贵的,仅仅沐英一人。还有太多人,第一次上战场,就死于非命。

像柳三这样,算是遗憾,也算是幸运。

朱元璋十分动容,“你们这些人,就跟朕的儿子差不多,可没有法子,朕是天下人的君父,要操心的地方太多,有时候就难免疏忽,你不会责怪朕吧?”

柳三扑通跪倒,痛哭流涕,“陛下,臣的全家都死了,若非陛下,臣早就成了野地里的枯骨,哪里还能活到今天!享受着太平盛世,臣早就告诉自己,这辈子唯有一命,报答天子。陛下让臣上刀山下火海,臣绝不含糊!”

朱元璋朗声大笑,“行了,大喜的日子,不要说不吉利的话。”老朱把柳三再度拉起来,然后对朱标道:“太子,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忠臣良将,这大明江山,就靠着这样的人撑着呢!”

朱标忙道:“儿臣知道,柳同知的确是难得的忠良,辽东的大胜,他居功厥伟,这几年屯田大宁,他也出了大力气。”

“嗯!”

朱元璋点头,“朕此番前来,就是告诉大家伙,朕没有忘了你们,凡是为大明立功的臣子,朕都不会亏待。”

柳淳在人群的后面,他向来不怎么相信朱元璋的话,他也不觉得老朱真的会特别优待功臣。毕竟刚刚处置了李善长,还有四位侯爵,借着老爹的婚事,安抚一下勋贵旧人,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老朱的表态,对他们柳家还是有好处的。

至少告诉了所有人,柳三可不是没有根基的,他当年和沐英一样,都是老朱收养的孩子。过去老朱不认,没什么用处,现在老朱认下了,那就表明柳家有成为新进勋贵的资格,就看他们父子怎么表现了。

柳淳心眼比三爷多,想得也深,不过他忘了一件事,老朱一向瞧不得他好,哪怕是老爹的婚礼,朱元璋一样要给柳淳点颜色瞧瞧,仿佛不这么干就浑身不舒服。

“你给朕过来。”

老朱端坐主位,他让柳淳过去伺候。

趁着倒酒的功夫,朱元璋突然低声道:“有人上书弹劾,说某人私设学堂,开科取士,还给发放告身,居心叵测,形同造反!柳淳,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柳淳手一抖,差点把酒水倒冒了。

他艰难转头,迎着老朱的目光,露出了尴尬无比的笑容。

“那,那个人,不,不会是臣吧?”

朱元璋拿鼻子哼了一声,“不是你是谁?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胆大包天的人吗?你行啊,都敢开科取士了,朕刚点了六元,你也要点一个呗!”

柳淳这个冤啊!

“陛下,臣,臣可没有干什么啊,怎么有人害我啊?”

朱元璋黑着脸道:“你办学了吗?”

“办了!”

“你给他们考试了吗?”

“考了!”

“那你发文凭了吗?”

“发了,不过臣发的是会计师资格证,不是……”

“不是什么?”朱元璋伸手点着柳淳,怒冲冲责骂:“你这个小兔崽子,简直狗胆包天,你还放出风,说什么郭氏之学!你小子是不是打算跟朕分庭抗礼?”

柳淳吓得脸都白了,他想过了很多,大明是准许私人办学的,在发蒙阶段,很多人都是在族学,或者书院读书的,只不过要参与科举,就要入官学,就比如黄观,考了小三元之后,就被地方上推荐到了太学,继续深造,然后参与更高一级的考试。

柳淳办的是职业教育,他琢磨着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到了朱元璋的嘴里,怎么成了大逆不道了?

这个罪名也太离谱了!

“陛下,臣,臣的确……”

朱元璋摆手,“你不要说了,朕今天过来,就借着大喜的日子,宣布几件事情,其一,前代大儒郭守敬,修订了《授时历》,我大明依旧沿用,又修了运河,泽被苍生,他虽然在前朝为官,但并无恶行,相反,还做了许多好事,干了很多业绩。是一位实实在在的真儒,朕决定,准许郭守敬从祀孔庙。”

朱元璋瞧了眼柳淳,笑呵呵道:“怎么样,你觉得朕公允否?”

扑通!

柳淳双膝一软,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他以前也跪过,可这一次,他是发自肺腑,真心诚意给老朱跪下了,朱元璋送的这份大礼,实在是太大了!

大得超出了想象!

从汉代开始,孔夫子就不断享受历代皇帝的封赏和祭祀,到了唐代,已经发展很完备了。

孔庙供奉的正祀当然是孔子。

然后有四位配享,分别是颜子、孟子、曾子、子思。再往下,就是十哲。包括闵损、冉雍、端木赐、仲由、卜商、冉耕、宰予、冉求、言偃和颛孙师。

这个关系怎么形容呢,就理解成佛寺吧,在大雄宝殿,中间供奉如来,两旁站着文殊和普贤,就相当于颜子和孟子四位,再往下,是十八罗汉,也就是所谓的文庙十哲。

其实人们真正熟悉的是武庙十哲,包括管仲、孙武、乐毅、诸葛亮、李绩、田穰苴、范蠡、韩信、李靖、郭子仪。

早期的版本,武庙十哲是包括白起的,但由于他杀死俘虏四十万,太过残暴,就被除名了。

但不管怎么排,诸葛亮都稳居其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不是一句笑话!

除了孔子和他的门徒之外,历代的先儒先贤也会出现在孔庙的东西两庑,对于任何文臣大儒来说,能跻身孔庙,跟祖师爷一起享受香火,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而且对于朝廷来说,以文治国,从祀孔庙的份量,远在武庙之上!代表官方认可,也代表正统之学!

到目前为止,孔庙最新补进去的五位大儒分别是张载、程颐、程颢、周敦颐和邵雍,或许有人不太清楚这五位,那啥……可以参考一本叫《大宋将门》的书啊,那里面都写到了,嘎嘎!

人们通常印象里,文坛领袖欧阳修,大才子苏轼,王安石,老而不死的文彦博,这些人并没有混进孔庙。

所以后世的认知,跟当时人们的看法,还真是不一样。

要不怎么说程朱理学是官方正统呢,道理很简单,去看看孔庙供着谁,就一清二楚了。

朱元璋宣布,把郭守敬放到孔庙,虽然只是从祀,但这个意义却是非比寻常。

柳淳一直宣扬他是郭氏之学的传人,但认可的人,可不算多。朱元璋这一手,等于昭告天下,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朕是认可了。许是为了安抚文官的情绪,老朱在三天前,已经下旨,把朱熹朱老夫子放进了文庙,一同从祀。

“臭小子,你不是一直自视甚高吗?觉得你的郭氏之学了不起,朕就给你个打擂台的机会,让朕好好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第234章 打出科学的大旗

朱元璋在柳家没待多久,只是喝了两杯酒水,宣布了几件事情,包括郭守敬从祀孔庙,挑选精兵强将,屯兵西北,准备开拓西域,还有要筹备迁都事宜……

老朱讲完,就带着儿子离开,他们走了,柳家就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三爷被揪了过来,皇帝走了,你这个新郎官跑不了了,大家伙挨个灌酒。柳淳还算孝顺,他在老朱离开之后,就把烧酒给拿走了。可即便如此,绍兴黄酒,也把三爷灌得迷迷糊糊,找不着北了,是柳淳跟陈远搀着,才回到了洞房。

好在宾客们也知趣,三爷又是小年轻的,没人闹洞房。

信国公汤和,颖国公傅友德,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都早早离开了。

只剩下蓝玉和宋国公冯胜。

蓝玉冲着柳淳嘿嘿直笑。

“小子,我是想带兵去西北打仗了,能打通西域,恢复汉唐故土,我纵然是死,也能笑对姐夫了。你小子有什么要提醒的没有?”

柳淳能说什么,他早就想过要救蓝玉,可以蓝玉的身份,真的不好办。

谁知道峰回路转,弄来弄去,蓝玉打算去开疆拓土,能离开京城这个是非圈子,对蓝玉绝对是好事情。

只是朱标还是最大的隐患,柳淳半点主意都没有。

“梁国公,论起打仗,你比谁都厉害,我也没必要置喙。但是你此次出征,是为了迁都打基础,而迁都又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你没瞧见,黄大状元都被骂得人不人鬼不鬼了,你也要小心提防才是。”

蓝玉道:“我会小心流言蜚语的!”

“错!”

柳淳摇头,“身为大将,流言蜚语不可怕,要是人人都不敢说你,那才是危险呢!我的意思是必须请太子殿下,时刻替你讲话,而且假如陛下把迁都的事情交给太子,殿下势必要往西北跑,到时候梁国公一定要全力以赴,保护太子的安全!”

蓝玉眉头紧皱,“柳淳,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太子?”

“我可没说啊!”柳淳连忙道:“西北和江南,气候迥异,环境不同,光是水土不服,就很麻烦,我只是提醒梁国公,一定要注意才是!”

蓝玉的目光在柳淳身上逡巡了好半天,这小兔崽子绝对是话里有话,但他不愿意多说,自己也没必要逼问。

至于太子朱标,只要还有他蓝玉的一口气,就没人能动得了!

“行了,我要筹备出征了,有事情到军营找我。”

蓝玉甩着大步离开。

他走了,冯胜笑呵呵点着柳淳的脑门。

“不错,真是不错!老夫都没有料到,当初兜售小玩意的一个少年郎,居然能有如此的影响力,怕是哪位国公办婚事,也赶不上今天的排场。你小子成气候了!”

柳淳轻笑,“老太公,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爹婚事的排场,一多半是上面有意为之啊!”

冯胜哈哈大笑,“行,刚刚瞧你感激涕零的,老夫还以为你被收买了呢!现在看来,你是清醒过来了。”冯胜突然凑到柳淳的耳边,低声道:“小子,记住这句话,伴君如伴虎,别太大意了!”

放在过去,冯胜绝对不会这么想的,可他自从被女婿常茂坑了,不得不退居凤阳,心性就有了不少的变化。

朱元璋是个好皇帝不假,可越是在好皇帝的手下,就越要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柳淳的状态就很好。

“陛下准许郭守敬从祀孔庙,这应该是一步棋,你小子可要谨言慎行,千万小心才是,免得让人家找出把柄,对你不利。“

柳淳很感激冯胜的提醒,不过他却不敢苟同。

“老太公,晚生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老还是不懂文人。涉及道统之争,他们不会罢休的。当年钱唐能为了孟子闯宫,今天,他们会轻易放郭守敬进文庙?我就算夹起尾巴,人家也不会放过我的!”

冯胜倒吸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正好趁着圣旨还热乎,我就折腾一番,实在不行,让陛下帮着擦屁股就是了。”

冯胜眼睛瞪得老大,小兔崽子,你疯了?老夫刚刚告诉你,要小心应付陛下,你,你怎么敢玩火?

柳淳全然不在乎,老朱能算计他,他也能算计老朱,当臣子固然要小心谨慎,但也不能太窝囊。

怎么说,最好让皇帝既爱又恨,还无可奈何,那才是高手呢!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

柳淳跟冯胜保证,事实证明,这小子根本就不懂分寸这俩字怎么写。

就在三爷婚礼的第三天,柳淳把陶成道叫了过来,顺便还把他的弟子都找来了。

“我让你招募学生,情况怎么样了,能有多少人?”

“有三百多了,不过都是刚刚入学,怕不堪用。”

“没事,充个数就行。”柳淳又看了看这帮师侄,经过几个月,好吃好喝,虽然还是挺黑的,但身上有了肉,眼睛也有了神,挺像模像样的。

“成了,你们都沐浴更衣,把自己打扮的好一点。还有,告诉其他人学生,咱们一起去拜祭祖师爷!”

陶成道眼珠子瞪得老大,舌头都不好使了,“师,师兄,咱们去哪啊?”

“当然去文庙了!”

陶成道更加惶恐了,“师兄,咱们去不得!”

“有什么去不得的?”柳淳哼了一声,“陛下已经让祖师爷从祀孔庙,我们去拜祭祖师爷,谁敢拦着?”

柳淳怒冲冲道:“告诉大家伙,不但要去,还要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地去!你给我做两面大旗,一面写郭氏门人,一面写科学子弟,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去文庙!”

陶成道哪能犟得过柳淳,他本能觉得要坏事,却又没有办法,只能按柳淳的吩咐办。

转过天,数十名弟子,几百名学生,穿着崭新的衣服,举着两面旗号,昂首阔步,向着文庙而来。

南京文庙位于秦淮河北岸贡院街,江南贡院西边,放在这里,是为了方便士子们拜祭,祈求孔夫子保佑。

今年的科举,出了前所未有的一位六元,更是被视作文曲星下凡。

之前大家伙鄙夷黄观,不愿意带着他玩。

但这帮人悲哀地发现,黄观玩得风生水起,还跑去结交勋贵了,另外文宗刘三吾,也站出来,替黄观说话,迁都之举,乃是为了大明千秋万代,有意见可以提,以此来攻讦朝臣,诽谤同僚,进而质疑天子,那就是大逆不道,罪不容诛。

有老先生的话,许多新科进士只能又接纳了黄观。

说起来他们这些菜鸟,想要活下来,就必须抱团,黄观的学历最傲人,前途也最看好,理当成为带头大哥,实在是没必要跟他翻脸。

就这样,在黄观操持柳三婚礼的第三天,受到同科约请,去文庙还愿。

而且他们还邀请了不少太学生,一起瞻仰六元的风采,说白了,就是给黄观一个装蒜的舞台。

奈何,他的风头注定被抢走了。

郭氏门人,浩浩荡荡杀向文庙。

在一路上,柳淳还在讲,“我们的学问来自两位先贤,一位是墨子,大家都知道,墨子讲究兼爱非攻,重视技术,这就是本门学问当中,自然科学的源头……而另一位贤者,那就是杨朱,在战国时期有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的说法。可见这两位的影响力之大,我们郭氏门人,将两位先贤的学问融合,命名‘科学’,又根据研究的方向不同,分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今天我们来祭奠郭守敬大儒,就是要告诉世人,科学从此刻开始,要真正出现在世间。身为郭氏门人,科学子弟,必须为了弘扬先人的学问而努力奋斗。”

明代对文官的约束不弱,但是却从没有限制文人的思想,除非你含沙射影,对朝廷不利,那就怪不得辣手无情了。

在通常情况下,提出一些新的观点,最多被主流厌弃罢了,

若非相对宽松的风气,也不会诞生阳明心学。

柳淳借着朱元璋从祀郭守敬的机会,果断提出了科学的概念。他是打算跟理学真正打擂台。

反正朱元璋都说了,我就让你瞧瞧,小爷究竟能闹出多大的动静。

柳淳也是憋着坏呢,老朱也是要面子的,总不至于刚说出来的话,就作废吧!

只是他没有料到,跟理学的第一场战争,马上就爆发了,双方的开战理由也很奇葩,那些太学生挡住了文庙大门,坚决不让郭氏门人进去!

“撒泡尿照照,一群下里巴人也配进文庙吗?”太学生疯狂叫嚣。

第235章 插标卖首尔

面对太学生的咒骂,陶成道这帮人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不低头不行啊,人家是天之骄子,他们算什么,几个月之前,还是饿肚子的臭匠户呢!

就算是现在,人家长袖飘飘,往那里一站,就是玉树临风的化身。再看看他们,不管怎么打扮,都难以遮掩黑红的脸膛,粗糙的双手,天然就矮了一头,没事往文庙跑,不是自取其辱吗!

但他们的头,柳淳却不这么看。

“你们是太学生?也就是说,并没有功名在身了?敢拦住本官,就是以下犯上,立刻给我闪开,不然……”柳淳冲着陶成道,还有弟子们高声道:“一会儿别愣着,给我动手打!”

陶成道都哭出来了,凑到柳淳耳边,咬着后槽牙道:“师兄,你,你这是要惹事啊?”

柳淳轻笑,“你还真说对了,老陶,想当个爷们不?想挺直胸膛不?告诉你,咱们必须惹事,必须闹大了,不然就等着被人踩死吧!”

柳淳说完,也不理陶成道,大摇大摆,到了太学生面前,点指着他们,“告诉你们,本官是来拜祭先贤郭守敬的,尔等速速闪开!”

郭守敬?

太学生都听说了,陛下降旨,让朱熹和郭守敬先后从祀文庙。

朱熹是理学的集大成者,自从老朱登基之后,就把朱熹的理学当成了官方学问,科举考试的教材。

从祀文庙,无话可说,但郭守敬算什么东西啊?

他写过文章?诗词?有过什么著书?

没听过,半点都没听过!

而且他还是前朝的臣子,给元鞑子做事的东西,他凭什么进入神圣的文庙?

让普天下的读书人,祭祀郭守敬,做梦去吧!

“我们不答应!郭守敬不配从祀文庙!大家伙上书,上万言血书,让陛下收回成命!”

“对,不能让贼臣玷辱文庙的清贵。”

“郭守敬不配和先贤并列,不配!”

……

这帮人越骂声音越大,越骂,聚集过来的人就越多,声势浩大,几乎要把柳淳用吐沫给淹死了。

柳淳哼了一声,“郭氏的门人,你们听好了,有人辱骂咱们的祖师爷,为了道统,不得不拼了!打!”

柳淳一声令下,身后的这帮人下意识就要冲上去,陶成道想拦着,也没有用,他这个师父可不如师伯来得有用。

就在这时候,黄观跟着一群新科进士来了,一见这边剑拔弩张,他们都吓坏了,小跑着过来,等发现是柳淳,黄观的心都差点跳出来。

坏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来,现在能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就当没看见我,没看见啊!

“呵呵,原来是六元魁首来了!”

柳淳率先开口,黄观想躲都躲不开,他只能硬着头皮迎上来,“原来是柳大人,你这是……”

“没什么,陛下几天前不是说了,在文庙增加郭守敬的名字,我这不就带着门人弟子,过来拜祭祖师爷吗!怎么,陛下不是这么说的?”

“是,是!”

黄观还能说什么,这几天的朝野都沸腾了。

从祀孔庙,代表官方的认可,二程张载这些人,能进入孔庙,就表明理学是正统官学,朱熹作为理学的集大成者,入祀孔庙,也是情理之中。

可郭守敬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配进入孔庙,偏偏朱元璋就降旨了,而柳淳又以郭氏传人自居,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那些太学生,还有黄观的同科进士,纷纷走过来,义愤填膺。

“状元公,你要说句话啊,郭守敬凭什么进入孔庙?凭什么跟先贤并列?让我们拜祭姓郭的,还不如杀了我们呢!”

黄观夹在中间,完全是风箱里的耗子,贼难受。

他太清楚柳淳的实力,故此没胆子跟柳淳冲突,可这边他又不能翻脸,不然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会崩裂。

换成寻常人,早就没主意了。

可六元就是六元,黄观沉吟道:“诸位,郭守敬能不能从祀孔庙,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的旨意没有收回,我们反对别人来拜祭,就是抗旨不遵。就是大逆不道。我们跟柳大人打官司,必败无疑。若是真要反对,大家可以上书,请求陛下收回成命,陛下一日没有收回成命,我们便不能抗旨。读书人最讲究的是道理,要先正己再正人,诸位以为然否?”

黄观这家伙,真够狡猾的,他以抗旨不遵,吓唬这帮太学生,偏偏文人就吃这一套,一想到老朱,他们两腿打颤。

“既然状元公说了,那我们就立刻上书。”

“对!上血书,让陛下瞧瞧,什么才是世道人心!”

……

柳淳冲着黄观伸出个大拇指,真不愧是黄大状元,怪会和稀泥的。

“六元兄,你刚刚所言,的确是正论。我在这里,也要说两句。我们郭氏门人,所讲的学问名曰科学。与理学全然不同,向上追溯,我们在先秦的时候,也有前辈先贤,墨子,杨朱是我们的两位最主要的奠基人,我们科学一派,还兼收管子,荀子,韩非子,孙武子等实用学问,总而言之,科学是一个非常广博渊深的学问。你们当中,若是有人想要探索真知,研究学问,大可以入科学一派,你们会发现,完全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在这里可以上天入地,可以纵横古今,可以窥见世间的一切奥秘……”

就在文庙的门前,柳淳当着一大堆的太学生,还有新科进士,发出了科学的最强宣言!

没用隔夜,下午的时候,整个京城就沸腾了。

原本清净的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鸿胪寺,全都聚集了无数的文臣,大家伙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有人居然替杨朱说话,以杨朱的门徒自居!这是何等的大奸大恶,何等丧心病狂!我们岂可坐视不理!”

“上书,弹劾!请求陛下,斩了奸佞之臣!”

“对,立刻上书!”

……这帮人的动作再快,却比不过专业的科道言官,都察院,六科廊,数十位言官一起来求见朱元璋,就连左都御史和通政使都来了。

身为翰林学士的刘三吾,此刻也是非常无奈,他欣赏柳淳不假,可问题是柳淳这小子弄出来的动静太大了。

尊奉墨子和杨朱,这是公然跟儒家对着干啊!

多少年了?

自从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虽然儒家几次面临佛道的冲击,但整体上儒家还是官学,而且从两宋之后,儒家的地位越发尊崇。

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敢挑战一统江山。

刘三吾实在是想不通,小小的柳淳,挺聪明的一个人,他怎么非要找死啊?

难不成是他爹的婚礼排场,让这小子膨胀了?

可就算再膨胀,也不该做这种自投罗网的事情啊!

假如真的满朝文臣,都要杀你,而且你提出来的东西,撼动官学,陛下也未必会保你,真的到了这一步,就算老天爷都救不了你了。

刘三吾迟疑了片刻,立刻往皇宫赶,他想瞧瞧,有没有机会,保住柳淳的小命。

老爷子忧心忡忡,此刻朱元璋却是怒火中烧。

“兔崽子,这个小兔崽子,他也太胆大包天了!”

朱标刚刚赶过来,见满地的奏折,老爹五官扭曲,他还能说什么,“父皇,儿臣觉得让郭守敬从祀孔庙,确乎太过仓促了,是不是……”

“怎么?你觉得是朕的错!跟那小子没关系是吧?”老朱气得脸色铁青,怒骂道:“朱标!这一次谁也救不了那个小竖子,朕必杀之!”

朱标侧目,轻声道:“父皇,柳淳还是有才学的,可堪一用,若是杀了他,以后谁能替父皇理财……”

老朱气鼓鼓的道:“不要说了,没有这小子,朕也没挨饿不是!朕,朕就是想不明白,他哪来的胆子,他推崇墨子也就算了,怎么连杨朱都敢拿出来讲!他是觉得自己有九条命,吃定了朕,舍不得杀他吗?”

朱元璋准许郭守敬从祀孔庙,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当年他因为孟子的事情,跟文官斗过一场,最后以删减《孟子》告终。

老朱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儿,这几年,柳淳不断提到郭氏之学,老朱就琢磨着,把郭守敬塞进文庙,恶心一下文人。

朕没本事把孟子请出来,就把你们讨厌的人送进去!

这是老朱的如意算盘,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柳淳居然敢玩得这么大!一个郭守敬还不够,顺便把墨子和杨朱也给提了出来,尤其是杨朱子,那可是被儒家骂了两千年的反面教材啊!还敢替他翻案?

“启奏陛下,现在有在京官吏上百人,聚集午门,求见陛下……另外,有……”

“有什么?”朱元璋声音愤怒。

老太监忙道:“有经历官柳淳,要求见陛下!”

朱元璋气得笑了,“他惹了那么大祸,还有俩来见朕?他应该找个地方抹脖子!少给朕添乱!”

老朱嘴上骂着,但心里总还有那么一丝不忍,沉吟片刻,无奈道:“罢了,就让他们都进来吧!朕也听听,那小子有什么遗言!”

在午门外,陶成道心砰砰跳,怕到了极点,低声道:“师兄,快跑吧!瞧见没有,对面的人要吃了你呢!咱们有热气球,能逃出京城的,再不跑,就死定了!”

柳淳呵呵一笑,满不在乎,“告诉你啊,咱们郭氏有一门学问,准备能对付流氓文人,这帮人在我眼里,如插标卖首尔!”

没错,就这么自信!

就在这时候,午门开放,老太监亲自出来,尖利的声音道:“宣柳淳,及百官觐见啊!”

第236章 柳淳的反杀

“你们快闪开,放我见父亲!”

蓝新月纵马冲入禁军大营,守在门口的士兵拦不住,只能举起弓弩,没有主将的命令,哪怕是太子也进不来军营。禁军禁军,没有令行禁止,叫什么禁军!

就在蓝新月即将被弩箭射中的时候,蓝勇的大手按住了守卫的士兵。

“放她进去,回头我到侯爷那里领罪!”

士兵迟疑了一下,蓝新月已经冲进去了。

“勇哥,谢了!”蓝新月头也不回道。

蓝勇摸了摸鼻子,一句谢谢,怕是要拿他半条命来换,妹妹啊,究竟是谁,值得你这么卖命啊?

蓝新月什么都不管,直接冲到了中军,发现蓝玉没在,她连帐篷都不愿意绕,从上面飞过,横冲直撞,一直到了后面的校场。

此刻蓝玉正在跟张定边较量,论起功夫,张定边远高于蓝玉,可蓝玉正处在巅峰,张定边已经略有下滑,所以两个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爹!”

蓝新月从马背上跳下来,抓起蓝玉的胳膊,焦急道:“快,快跟我去救人!”

张定边沉吟道:“小丫头,老夫跟你爹还没分出胜负呢!再说了,要救谁啊,也值得你这么着急?

蓝玉倒是聪明了,“能把她急成这样,就算我死了,都没门!一准是那小子,对不对?”

蓝新月气喘吁吁,急切道:“爹,现在上百官员,吏部天官,左都御史,还有好些人,都要找陛下告状哩!”

蓝玉的头都大了好几圈,“那个臭小子干了什么事啊?怎么闹得天怒人怨?”

蓝新月急不可耐,“爹,快别问了,赶快进宫去求情,晚了柳郎就要出事了。”蓝新月的眼中,急得流了泪水。

蓝玉还穿着短打,一身臭汗,怎么进宫

至少要先换件衣服才行,就在蓝玉往中军帐跑的时候,张定边突然追了上来。

“梁国公,你留在军中,我去瞧瞧!”

“你?”蓝玉怒道:“你凑什么热闹,陛下能听你的?”

张定边不屑哼了一声,“蓝玉,你最大的毛病就是瞧不起人!”张定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金貔貅,托在手里。

“就凭这玩意,足够换那小子的一条命!”

说完,张定边对蓝新月道:“丫头,你在前面带路,这事情交给我,比你爹管用!”

蓝新月也不知道张定边有多大的本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前后出了军营。

就在蓝新月出城的时候,另外一边,徐妙锦已经找到了四哥徐增寿,兄妹俩径直冲到了柳家。

好巧不巧,三爷跟冯氏正急匆匆出来。

“你们这是?”

徐妙锦忙道:“柳叔,你们是打算帮柳先生?”

柳三唉声道:“我也是刚刚听说,心都乱了,我们准备去见宋国公,他老人家或许有本事能进宫。”

徐妙锦用力点头,“那好,咱们分头行动,我四哥去请信国公,我去东宫,想办法请太子殿下帮忙。”

徐妙锦还不知道朱标已经先入宫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请太子朱标帮忙,只有太子哥哥能救柳淳了。

所有人分头行动,宋国公冯胜,信国公汤和,几乎同时到了午门,此刻百官早就进去了,在午门外,只剩下陶成道和他的弟子们,另外还有一位姑娘!

李无瑕就站在陶成道的对面。

“陶先生,柳大人进去之前,他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陶成道挠了挠头,“师兄的确说过,他说咱们郭氏之学,有一门学问专能对付流氓文人。他还说,视百官如插标卖首!”

李无瑕吸了口气,又问道:“那他说过,这门学问是什么吗?”

陶成道思量道:“是叫逻辑,对,逻辑学!可我也没听师兄讲过,这门学问当真这么了得?”

陶成道忧心忡忡,他见到了百官怒火中烧的模样。

遍观所有的争斗,最残酷的就是道统之争!

历经两宋之后,理学已经占据了统治地位。

朱元璋驱逐鞑虏之后,恢复的也是理学主导的儒家纲常。

孔孟之道,成了不容置疑的天理。

不说别的,荀子算不算大儒?

很可惜,就因为性恶论,主张更靠近法家,荀子是不能入祀孔庙的。

对“自己人”尚且如此残忍,墨子也杨朱,尤其是杨朱,被儒家骂了两千多年,柳淳公然以杨朱传人自居,文官的愤怒可想而知。

他们已经盘算好了,杨朱的学说,败坏人心,天子定然不喜,他们只要施加压力,拿出众志成城的气势,天子定然会妥协,到时候就杀了小奸臣,以正人心。

一定要用柳淳的脑袋,告诉所有人,天下除了孔孟之道,就没有其他的学问,也不需要有其他的学问,半部论语治天下,明白了圣贤的微言大义,天下间还有什么弄不清楚的!

“柳先生真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吗?”

李无瑕痴痴望着皇宫,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宫门外面,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即便是最糊涂的人,也知道这是一场生死较量。在他们的脑袋里,此刻大殿上,必然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火爆异常。

只是他们都想错了,自从被宣入宫中,柳淳就没什么话,起初老朱问他,是否以郭氏门人自居,是否说过,学问来自杨朱和墨子,柳淳都坦然承认,也不做辩解。

他这个态度,让文官那边更加肆无忌惮。

都察院,六科,翰林院,国子监……这帮人轮班上阵,切齿痛骂,从杨朱骂到柳淳,再从世道人心,骂到诗词歌赋……总而言之,柳淳给杨朱招魂,居心叵测,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朱元璋听够了文官的慷慨激昂,扫了眼柳淳,他突然发现柳淳的嘴角居然在笑,没错,这小子笑了!

难道他还能翻过来不成?

老朱突然来了兴趣,他也想知道,柳淳这小子,肚子里到底有多少货!

“柳淳!”

“臣在!”

“你听见诸位大人的话了吧?他们要朕杀了你,还要灭你的九族,你有什么辩解之词?”

柳淳撩起官袍,跪在了地上。

“启奏陛下,诸位大人之言,振聋发聩,如黄钟大吕,让臣茅塞顿开。臣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赎罪!”

朱元璋大惊,这小子这么快就认输了?

“那你打算怎么赎罪?”

“启奏陛下,方才诸位大人说了,杨朱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也就是说,杨朱自私自利,自甘堕落,贪财吝啬,与禽兽无异。臣痛定思痛,臣恳请陛下,收回我们父子免赋免役的特权,家父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臣作为经历官,愿意和普通百姓一样,官绅一体纳粮!”

“再有,臣曾开办大宁铁厂,办厂之初,臣恳请朝廷,减免税赋,今天,臣受诸位大人的指点,痛改前非,臣不能占朝廷的便宜,不能一毛不拔!臣愿意纳税,而且臣觉得,三十税一太少了,可以提到十税一!”

“还有,如今银行发展,交易频繁,臣斗胆交易,陛下征收印花税,充实国库。”

“臣还觉得,天下穷苦人太多,经过二十年的太平,百姓生息繁衍,好多地方,出现了田地兼并,臣再向陛下谏言,立刻重新丈量土地,再次按照丁口,均天下之田!”

……

柳淳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金殿,就剩下他的声音在回荡。

最初老朱还在震惊,但很快老朱的眼睛冒出一道光,然后就老神在在,他也笑了。在一旁的朱标偷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砰砰乱跳。

“行啊,臭小子!你是个人物!一个必死之局,都让你给翻过来了,孤服了!”

在所有官员当中,最放松的就要数刘三吾了。

他急吼吼赶来,是想替柳淳辩解开脱,可一上来,柳淳就被动挨打,一句话不敢反驳,老先生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可当柳淳滔滔不断,把他的主张提出来的时候,刘三吾暗叹了一口气,完了!百官败了!

而且是败得很惨很惨那种!

说到底,还是立身不正!

你们抨击杨朱,说得好听,可杨朱只是讲了,不像某些人,确确实实做了!还有什么脸面骂人呢?

果不其然,就在柳淳滔滔不断说着的时候。吏部天官詹徽怕了,废除宰相之后,他是百官之首,权柄最重,肩负朝野之望。

他带着人,气势汹汹杀来,结果让柳淳三言两语就给击败了,还活不活了!

“柳淳,你一个区区的地方经历官,怎么敢妄言天下大事?陛下体恤士人,鼓励读书,故此减免税赋徭役,是天心仁慈。三十税一,也是陛下休养生息的善政,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还有清丈田亩,重划土地,更是劳民伤财,有百害而无一利。你所言,皆是荒唐之论,不值一提!”

柳淳轻笑:“天官果然见识高明?下官想请教,什么才不荒唐?莫非说,享受着免赋免役,甚至可以携带商品往来南北,也不需要纳税。家中子弟繁衍生息,四处霸占土地,仗着功名在身,不交一斗粮食,不服一日徭役,这就不荒唐吗?嘴上孔孟之道,所作所为,尽是杨朱学理。”

柳淳突然笑呵呵道:“我说自己的学问来自杨朱,提到了他,你们就气急败坏,跑到陛下这里告状,还要杀我?其中的缘由,不是杨朱不对,而是我不该泄露你们的机密吧?”

“诸位大人!要说起来,谁才是真正的杨朱门徒,恐怕真要好好推敲,你们说呢?”

顶点

第237章 给杨朱正名

柳淳的反杀,堪称经典,他先是看似莽撞,去祭奠郭守敬,然后提出杨朱。让文官们误以为机会来了,他们果断出击,痛打杨朱,甚至信心十足,能逼着朱元璋,杀了柳淳,剪除这个离经叛道,胡言乱语的小家伙。

可看起来完全处于下风,蒿草一般的柳淳,却是头角狰狞的可怕杀手,高明的猎人,他耐心等着文官进入了陷阱,然后才果断出击。

要说起来,文官最大的弱点,就是表里不一。

他们嘴里说的是仁义礼智,但该享受的特权,半点不少,为了自己争取利益,也没有手软过。

所以谁都可以批评杨朱,唯独他们,会让自己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之中。

这也就是不学逻辑学的致命问题,没有严密的逻辑,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观点,在这种针锋相对的辩论中,非常容易吃亏。

这不,哪怕贵为吏部天官的詹徽,也被柳淳打得节节败退。

“到底谁是杨朱的门徒?到底谁占了朝廷的便宜?又是谁不愿意拔一毛以利天下?方才诸位大人侃侃而谈,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现在怎么没人能给下官解惑了?你们只要能说服下官,下官当然任凭处置,可若是不行,我也没有别的要求,我想请你们给郭守敬上一炷香,不是拜他,而是拜科学,承认我们科学一脉,也是正统学问,如何?”

“柳淳!你不要欺人太甚!”

詹徽再一次咆哮起来,没法子,他不出来不行了。

不久之前,皇宫塌陷,柳淳就坑了所有文官一次,詹徽曾经跟柳淳交手过。只不过当时詹徽没把柳淳当回事,觉得他是个小辈,偶尔检点便宜,没什么了不起。

可这次再度交手,他领教了柳淳的厉害,他完全掌握了主动,现在不管怎么说,都会陷入他的陷阱当中,着实非常困难,但是又不能不反击。

“柳淳,本官讲了,那些优待乃是天子的仁慈之心,身为臣子,食君之禄,报君之恩。固然朝中有些贪官污吏,历年来,陛下也斩杀了许多奸佞。但大多数官员还都是好的,也没有几个是锦衣玉食的。你若是不信,可以去百官的家中瞧瞧。自古以来,君王养士,士人以命报国,理所当然。老夫实在是无法苟同,难道按照你的意思,官吏和百姓,应当完全相同了,那又如何区分士农工商?”

柳淳轻笑,他还真希望如此,官绅一体纳粮,那才是好事情呢!

不过柳淳也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他现在要做的是先把脚步稳住,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发起攻击。

“天官大人果然高见,下官受益匪浅。过去我一直觉得,百官士人受到的优待已经够丰厚了,可听天官大人一讲,才知道,或许陛下该给的更多,才好能真心报国!”

“柳淳!”詹徽气得胡须翘起,怒吼道:“你为何一再曲解老夫的话?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柳淳突然大笑,“詹尚书,你说我曲解你的话,你气得不行,那你们曲解别人的话,又该怎么说?”

詹徽怒道:“老夫何曾曲解别人的话,你给我说明白!”

“说就说,例子不就在眼前吗!”柳淳哼道:“杨朱的原话是什么,诸位大人不会不清楚吧?‘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以诸位大人的高才,不会觉得这话是一毛不拔的意思吧?”

柳淳转身,冲着朱元璋拱手,“陛下,臣斗胆恳请陛下,给杨朱的这句话,做一个注解!”

朱元璋吸了口气,笑骂道:“柳淳,你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老朱嘴上这么说,还是站了起来,缓缓道:“杨朱还有一句话,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善治内者,物未必乱。以若之治外,其法可以暂行于一国,而未合于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杨朱之道,虽未必合乎孔孟之学,但也不是一毛不拔可以简单囊括。”

杨朱和墨子,作为战国时期,最有影响力的两大思想流派,如果仅仅讲自私自利,一毛不拔,世人会相信他讲的话吗?

作为一个有思想深度的人,会这么浅薄无知吗?

杨朱的意思,是两个方面,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能要求他们为了天下牺牲太多,换句话说,就是不能无限度的盘剥百姓,要尊重百姓的利益。

另外一个层面,对于上位者,天下大利摆在眼前,可以肆意拿取,奉养一人,这时候身为上位者,也该约束自己,不去伤害百姓。

在战国的乱世,各国不停征伐,几乎每天都在打仗,老百姓被逼着奉献粮食,拿起武器,出生入死,朝不保夕。

杨朱是面对这个现实,提出他的主张,老百姓不用损失利益,不拔一毛,也不用为了大局,为了天下,做出牺牲,每个人都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天下不就太平了吗!

朱元璋又补充了一句杨朱的观点,说得就更明白了,杨朱讲的是“贵己”,换句话讲,有点以人为本的意思,就是说让每个人都过得好,天下才会更好。

从某个角度来看,杨朱的立意更加深远,也更加理想主义。

奈何像很多学派一样,不断被曲解。

比如人家老子将无为而无不为,其实重点落在无不为上面,或者说,先无所不为,然后才能无为。

结果呢,就被简化成无为而治,和老子真正的意思,大相径庭。

试想一下,一个前所未有的乱世,有人告诉你,什么都不用做,天下就会变好起来。谁会相信啊?

只会把这种话当成疯言疯语,而不会奉为圭臬,更没法从中学到智慧。

杨朱学派最大的悲哀,就是让儒家不断打压,使得完整的学说支离破碎,直接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

说来讽刺,多亏了孟子骂了杨朱一句,后代儒生没有把亚圣骂人的话删去,才给了人们一窥杨朱学问的可能。

柳淳在朱元璋讲完之后,忙道:“陛下睿智博学,臣以为,杨朱所讲贵己,其实与爱民,与仁政,是完全相同的。譬如说,陛下登基以来,与民休养生息,均田地,富百姓。不许贪官污吏,欺压民众。二十余年的励精图治,才有今天的物阜民丰,安居乐业。这不正是杨朱所讲‘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臣听闻陛下在宫中亲自耕种,连小米都不忍取之百姓。如此贤君,假如杨朱在世,必定会涕泪横流,称颂圣明天子啊!”

什么叫拍马屁,柳淳这就是毫不掩饰地拍!

朱元璋心中的怒火已经消去了大半,甚至有那么一点欣喜了。

他把郭守敬弄到孔庙,就是为了牵制文官,恶心文官。

可万万没想到,柳淳不但超额完成任务,还针锋相对,反而置文官于尴尬的位置上。

官绅一体纳粮,再度均田,加征商税……这都是非常刺激的建议,老朱仿佛又看到了金山银山,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手?

“柳淳,杨朱讲贵己,不以天下奉养一人,可你却建议朕,官绅一体纳粮,这又是何道理?莫非你自己背叛了先贤?”

“启奏陛下,臣说过,我们学派来自杨朱,却和杨朱并不一样,所谓推陈出新。杨朱所讲,下不牺牲,上不索取,百姓安居乐业,根本是不可能。偌大的天下,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点臣是很认同儒家先贤的观点,天下之财,自有定数,朝廷多取,百姓就少取。而朝廷的花销,也是有定数的,从百姓身上多取,就从士绅富商身上少取。若是能多取官绅富商的钱财税赋,百姓的负担就轻了许多!“

这帮人听柳淳说话,简直要吐血了,小子,你他娘的怎么又变成儒家了?我们不要啊!

第238章 大明的根基

午门外面,聚集了太多的人,包括几大国公在内,悉数焦急万分,陛下还在奉天殿议事,今天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汤和老脸都是热汗,蓝玉气喘如牛,就连冯胜都没法淡定,老爷子来回走动。

“递牌子,求见!”

冯胜跟柳家结亲,算是柳淳的长辈,他不护着,又有谁护着。老头迈步向前,准备将自己的象牙牌交给太监。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老太监从里面笑呵呵出来。

见了几位国公,冲着他们深深一躬,然后笑吟吟道:“没事了,咱柳大人……赢了!”

“什么?”

冯胜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百官员怒告御状,柳淳又自诩杨朱传人,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赢了?

难道是老太监说错了?

见冯胜迟疑,老太监忙道:“宋国公,现在圣人正在跟柳大人议论赋税的事情,老奴琢磨着,怕是要到下晌才有结果,几位国公爷若是不急,可以先回去歇着了。”

老太监说完,急忙转身去伺候了。他是偷着出来报信的,就是怕这几位着急。

冯胜只觉得晕乎乎的。

赢了?

真的赢了?

臭小子,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冯胜抓着柳三的胳膊,大笑道:“行啊,你真有福气!”

三爷只剩下傻笑了,一旁的徐增寿伸了个懒腰,冲着妹妹道:“我就知道那小子死不了,瞧把你急得,都流泪了!”

徐妙锦连忙擦拭并不存在的泪水,当发觉是被四哥欺骗了,气得小脸通红,挥拳就打。她是没哭,可有人确确实实哭了。

看似最粗枝大叶的蓝新月,竟然是最先承受不住的那个,她捂着脸喜极而泣。

……

宫门外众人狂喜,汤和跟冯胜都是有身份的人,当得知柳淳没事,就纷纷回府,等候消息,其他人也好此刻去闯宫。

只剩下陶成道,还有他的弟子们,静静等待着。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放着光,他们努力压制心中的喜悦,但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涨红的面颊,依旧显示着不平常的内心。

柳大人赢了!

我们能祭祀郭守敬了!

杨朱,墨子!

我们也有道统传承,我们能昂首挺胸,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了!

陶成道激动地眼圈泛红,他简直像活在梦里。

作为一个醉心飞天的人,陶成道对历代先贤的发明创造,也有颇深的了解。中国古代的技术,可绝不只是四大发明那么简单。跟四大发明类似的成就,至少有几十项之多,比如船只的密封舱技术,方向舵,炼铁用到的鼓风机,骑兵的马镫……这些技术都深刻改变文明的进程,只有拥有穿透历史的慧眼,才能知晓技术的伟大。

很无奈的是自汉唐以来,长期秉持道德决定论,仁义无敌论的儒家文人集团,宁可记录诗人的风花雪月,贞洁烈妇,也不愿意多关心些技术的东西。

诸如沈括,郭守敬一般的文人,绝对是主流文人当中的异类,他们的著作只能跟山海经,神话故事放在一起,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是从根子上决定的,孔老夫子早就说过:吾不如老农,吾不如老圃,学种田种菜,那是小人行径,他老人家喜欢的是君子六艺,讲究的是礼乐教化……只是很可惜,老夫子的徒子徒孙很不争气,连六艺都给扔了,只剩下空谈道德仁义,越来越脱离实际。

在先秦诸子当中,墨子是不折不扣的技术派。

所以当柳淳提出学问来自墨子之后,陶成道是很愿意认这位祖师爷的,可他不是小孩子,很清楚想在理学一统天下的状况下,竖起墨子的大旗,是何等困难!

也别说墨子,就连儒家的其他学派,都没有生存的空间。

陶成道觉得师兄很可能是以卵击石,一去不复还……可谁能想到,柳淳就变不可能为可能,至少说,柳淳打赢了第一战!

陶成道冲着弟子们,握紧了拳头。

行的!

我们有机会创造历史的!

把郭氏门人,科学子弟的大旗打起来!

告诉世人,除了孔孟之道,还有一门叫做科学的东西,能让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

柳淳还不清楚,外面许多人已经把他当成了神一般的偶像。

此刻的柳淳还在全力以赴,应对文官的诘难。

“柳淳,你建议陛下多征商税,是要抬高商人地位吗?”詹徽愤怒质问,“商人贪财好利,品行卑贱,朝廷能指望着商人供养吗?还有,你多征商税,商人势必转嫁给百姓,吃亏的还是苍生百姓,你这是挖肉补疮,拆东墙补西墙,根本不可取!”

天官发话,其他的人也缓过来,纷纷指责。

柳淳轻笑道:“诸位大人,按照你们的意思,收你的税,是瞧得起你!瞧不起商人,那就不用收税?对吧?既然如此,陛下重视士人,那就更应该征收士人的税赋了?你们不能把自己放在跟卑贱的商人一样的地位上吧?这不合理啊,难道你们这么自甘堕落吗?我要是读书人,我一定主动带头,多纳税,服徭役,以示我跟商贾的不同之处,对吧?”

“我听师长讲过一个故事,有一位士人,他的五个儿子全都从军,战斗结束,有个奴仆跑来,告诉他,你的五个儿子都战死了。这位士人大怒,对那个奴仆讲,我没问他们,问的是战斗,打赢了吗?奴仆说打赢了,士人欢天喜地回家庆祝。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士人,士人代表的是责任,是承担,而不应该是享受,更不应该是鱼肉乡里高人一等的特权。”

在场的上百位文官,不乏舌辩之士。但是他们却没有多少胆气,挑战柳淳。

没法子,这小子始终能抓住他们的漏洞,用严密的逻辑,驳倒他们觉得天经地义的道理。

詹徽彻底无语了,翰林院,国子监的饱学之士也觉得要缓一缓,不拿出完美的对策,辩论了也是自取其辱。

奉天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朱元璋嘴角不断上翘,笑得越发开心了。

不得不说,柳淳的话,给他带来不少的启发。

什么是士人?

像那位牺牲五个儿子,依旧关心胜败的才是真正的士人!

至于当朝诸公,距离士人还太远了……既然你们没有士人的担当,那朕就不必客气了……

朱元璋沉吟片刻,“你们都退下,太子和柳淳留下!”

百官灰头土脸,从金殿败退,他们经过柳淳的身边,每个人眼里都冒着火焰,几乎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柳淳满不在乎,他们又不是反穿裤头的超人,没法用眼神杀人,老子怕你们作甚!

等所有人都走了,朱元璋才冲着柳淳笑道:“臭小子,你又让朕刮目相看啊!朕今天破例,就让你小子瞧一件东西,瞧瞧我大明的根基!”

老朱在前面走,太子朱标跟柳淳走在后面,柳淳心里嘀咕,大明的根基?是什么?传国玉玺?还是京城龙脉?

柳淳偷眼看朱标,发现这位太子只是笑而不语。

柳淳只好强忍着好奇,随着老朱,来到了一处偏殿,有太监打开大门之后,柳淳走了进来。

里面没有任何的潮气,反而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向四周望去,居然是个藏书室,只是这个藏书室有些大得离谱儿。一排排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厚厚的册子。

朱元璋随手拿起一本,扔给了柳淳。

接在手里,柳淳这才知道,敢情这是大明朝各州县赋役的黄册!

朝廷征收田赋,征召民夫徭役,全都按照这个册子在推行。

难怪老朱说这是大明朝的根基呢!

“从朕登基到现在,二十多年,总算是做完了,大明江山,共计户千六十八万四千四百三十五,丁五千六百七十七万四千五百六十一……朕身为大明天子,万民君父,管的人就是这么多!”

老朱冲着柳淳淡然一笑,“臭小子,你在金殿上说了那些话,什么士绅一体纳粮,什么征收商税,你当朕没有想过吗?”

柳淳忙陪笑道:“陛下睿智,当然要比臣想得深远!”

“别拍马屁!”朱元璋气咻咻道:“这些东西,朕花了二十年,才勉强做完。朕可以向士绅征税,试问,谁又替朕征税?还不是官吏士绅!他们会老老实实纳粮服役吗?朕不给他们一点好处,又有谁愿意替朕做事?有些事情,非是朕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即便强如老朱,也有力有未逮之时。

柳淳并不意味,他轻声道:“陛下所言极是,可有些事情,若是不从一开始就打好基础,以后就再也做不了了!这二十多年的太平盛世,大明已经从战乱中走过来,商业复苏,人口增加,民间土地兼并之风已经出现……臣以为,陛下当早做决断才是!”

朱元璋眉头紧皱,还是那句话,柳淳能看到的,老朱怎么可能看不到。

又何止是朱元璋,几年后,建文登基,方孝孺那个酸儒都知道要抑制兼并,只不过他看准了病症,出的药方却是恢复井田……很不幸,一副药下去,朱允炆就凉透了。要不然,朱老四以一隅之地,怎么能胜得过建文呢?

朱元璋眉头紧皱,“是啊,朕应该有所准备了!”

青史尽成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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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微服私访上瘾的朱元璋

朱元璋充满了骄傲自豪,把储藏黄册的地方展示给了柳淳,人丁户口,不单是名字和数字那么简单,而是实实在在的国力。

每年能收多少田赋,征多少丁税,动用多少民夫,全靠这些黄册。一家之主要知道有多少家底,身为皇帝,自然要知道自己能有多少人丁。

朱元璋决定立刻把黄册放在玄武湖的湖心小岛,四面环水,仔细收藏起来,永远做为大明朝廷征税的依据。

“从此之后,天下大定,朕无忧矣!”

老朱放声大笑,柳淳却下意识摇头,要真是按照这玩意去做,不是天下安定,而是麻烦的来了。

老朱恶狠狠瞪着他,“臭小子,你有什么赶快说!要是藏着掖着,小心朕不客气!”

“陛下,臣说实话,我怕陛下生气啊!”柳淳为难道。

“朕没有那么小心眼,连实话都容不下,朕岂不是成了昏君!”朱元璋怒冲冲道:“讲,赶快讲!”

柳淳沉吟道:“陛下,依臣所见,这个黄册只能充当参考,实际的作用不大!”

“什么?”

老朱气哼哼道:“朕花了二十年的心血,你竟然说没什么用处?”愤怒的老朱简直想把柳淳揪过来,狠狠打几拳出气!

柳淳跟老朱相处久了,表面上一副惶恐的样子,可实际上却不怎么在乎。

“陛下,正因为用了二十年,所以才失去了作用。”

朱元璋吹胡子瞪眼,“臭小子,你必须说出道理来,否则朕绝不客气!”

“臣斗胆请教,陛下这二十年,添了多少皇子和公主?”

朱元璋迟疑了一下,“十几个皇子,十几个公主是有的,朕记不清了……怎么,你想说朕是昏君?”

柳淳忙摆手,“臣不敢,臣只是想说,盛世滋丁,皇家人丁兴旺,是好事情。只是民间也是如此,二十年足够一个年轻人抱孙子了,所以说,这个黄册用二十年时间,陆续修好,民间已经时过境迁,意义不大了。”柳淳说完,连忙低下了头。

老朱吸了口气,二十年前,他还刚当皇帝不久,那时候十几岁的少年,就像柳淳这么大的,刚刚成丁,娶了媳妇,生了娃,孩子算起来也有十七八岁了,论起来也能当爹了……

“臭小子,你把话说得仔细一点!”朱元璋找了把椅子坐下,按着大腿,虎视眈眈听着。

柳淳没坐的地方,只能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人丁是流动的,是不断变化的。比如说,历经大战,开国之初,各地的男人战死极多,统计黄册的时候,就会出现丁口稀少,而户口众多的问题。如今立国二十多年,百姓安享太平,最关键的是陛下奉行均田,百姓能够吃饱饭,自然会拼命生孩子,三个五个是少的,多数夫妻能生十几个孩子,假设其中一半是男孩子,便是五个。开国的一个男丁,到了现在,父子加起来,就有六个之多。”

身旁的朱标是个不错的捧哏儿的,他不解道:“丁口多了?难道不好吗?”

“殿下,人多力量大,的确不错。可问题是这个赋税徭役,要怎么征?”

“这个……宁可少征一些,也不要盘剥百姓,按照这个黄册,应该只征父亲一人的,六个人承担一个人的赋税,应该容易很多。”

柳淳道:“殿下所言极是,可问题是父亲会老,会死啊!到最后,还要落到几个儿子的身上。”

这时候朱元璋道:“父死子继,让长子负责就是了。”

“陛下,这的确是个办法,可问题是人口增加,土地增加的却远不如人丁增长,而且人口也不会一直膨胀下去……”柳淳觉得有必要给老朱普及一下基本的人口知识。

所谓战后婴儿潮,在历次由乱入治,都是存在的。

简单说,打够了,天下太平了,到处都是空下来的荒地,老百姓自然会努力生娃……目前明朝就处于战后婴儿潮的收获期。

但是随着土地被瓜分一空,粮食产量到了一个瓶颈,财富分配不均,土地兼并严重。

在这个阶段,就会有很多男人,找不到媳妇,另外呢,又有很多有钱人三妻四妾,家里雇佣了一大堆的佣人仆妇。

这样的结果就是有机会成亲生孩子的男女减少,人口增加进入了瓶颈。

所以纵观历朝历代的兴衰,都跟人口和土地脱不开关系。

偏偏由于缺少统计学,也缺少对人口知识的研究,历代的征税,都有很多难以克服的弊端。这一点在明朝的身上,尤其严重,很不幸,老朱要负主要的责任。

“陛下,就拿前面的例子来说,长子继承父亲纳税的义务,那他是不是也要承袭父亲的土地?不把父亲的田地传给他,他靠什么纳税?试问其他几个弟弟要不要分土地?又该如何养家活口?”

“这个……分家还是不好的,兄弟们就不能在一起吗?”

“当然可以,但问题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靠着区区的田地,能支撑起好几个兄弟的婚礼吗?他们娶得起媳妇吗?这些兄弟们有甘心留在家里吗?”

柳淳冷静道:“根据臣的观察,近年来,到京城谋生的壮丁越来越多,苏州等地的作坊,也雇佣了许多工人……没有办法,他们父辈分得的土地,根本没法让他们过富足的生活,而且很多人从出生之后,根本就没有土地可以过活。穷则思变,入城打工成了必然的选择。”

“有些人成功了,过得日子比留在乡下的兄弟还要好,而留在乡下的兄弟,却要承担赋税,他们的日子越发艰难,如果遇上了天灾人祸,就不得不卖出土地,一旦他们生存不下去。不是变成不再纳税的佃农,就是追寻兄弟的脚步,也跟着进城务工,从此之后,不用纳赋……如此一来,朝廷的税源根基,就会遭到破坏。臣已经看到了苗头,最多十年二十年,黄册上记载的丁口,可能连一半都不到。朝廷是继续按照黄册征税?把两倍的负担,加到老百姓头上,还是直接放弃一半的税收,造成国用紧张?”

“啊!”

朱元璋和朱标同时吸了口冷气,尤其是老朱,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柳淳,你所言可有根据?”

柳淳信心满满点头,“陛下不信,可以安排人四处探访,便知道臣所言是真是假。”

老朱虽然还在犹豫,但已经信了八分,毕竟柳淳所讲,不是什么难懂的道理,非常浅显直白。

朱元璋对丁口造黄册,对田地造鱼鳞册,都是为了作为征收的依据。

他把这两个册子,视作镇国之宝,大明的根基!

放在了无与伦比的位置上,但他想得很简单,天下太平了,百姓安居乐业,生息繁衍,子孙越来越多。他按照黄册征税,只要不增加,老百姓的负担只会越来越轻,不用担心的。

可事实上,朱元璋,或者说历代制定税法的君臣,都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就算人口还在增加,但人口的结构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些地方会人口暴增,而有的地方呢,人口不但不会增加,还会因为年龄增大,造成丁口的减少。

说白了,就像很多的农村,年轻人不断外出务工,不断进入城市,留下来的人还是那么多,但一年比一年老……还让这些老人去承担原有的税赋,那是非常不公平的。

朱元璋虽然极力压制商业,维护小农经济,但是由于庞大的勋贵集团,还有逐渐成型的官绅集团,他们全都享有一定的免税特权。

作为纳税大户的农村经济,正在崩解当中。

也幸亏朱元璋对百官向来不手软,要不是杀了那么多官吏豪强,二十多年,足够他们把京城周围的土地都给吞到肚子里了。

不用看别的,就拿唐朝的贞观之治来说,李二对门阀世家算宽容的,可到了他的晚年,关中之地,兼并就已经非常严重了。大唐盛世的根基已经动摇,府兵制也出现了崩坏。

从这个角度来看,朱元璋做得其实比李二更好!

可老朱却很不满意,他听完柳淳所讲,立刻让锦衣卫下去探查,三天之后,呈报陆续送来了。

老朱拿在了手里,越看越揪心,柳淳所讲的东西,几乎全都应验了,而且还要更加严重!

“唉!朕的江山,怎么会这样!”

老朱气哼哼一拍桌子,他对太子朱标道:“你立刻准备,跟着我去下面私访!”

“啊?父皇,你要去私访?”

“嗯,不亲眼瞧瞧,光是听他们讲,还远远不够!”老朱这是微服私访上瘾了,也不知道他能看到什么……

第240章 六元要凉了

柳淳从皇宫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他匆匆回家,向老爹报个平安。其实柳淳还不知道,他进宫的时候,有那么多人替他担心。

说来也奇怪,那几个丫头本来都担心柳淳出事,竭尽全力去救,可人出来了,又全都害羞了,纷纷躲回家里不敢来见面。这不是白费功夫了吗!真是替她们伤心啊。

柳淳跟老爹说了下情况,此刻柳家听消息的,只有张定边和罗贯中两个人。

张定边带着金貔貅而来,本想用这玩意换柳淳一命的,哪知道这小子欢蹦乱跳,别提多精神了。

老张气得牙根痒痒的,“柳淳你跟老夫说个实话,你是不是陛下的亲儿子呢?奶奶的,你小子惹了那么大的祸,敢跳出来替杨朱招魂,陛下没把你怎么样,真是奇了怪了!你说你不是陛下的儿子,谁信啊?”

柳淳满不在乎,“你随便说,我现在只想吃火锅……去,让他们宰一只黑狗,给我败败火!”

柳淳大喇喇吩咐,一副得胜归来的将军做派,神气十足。

罗贯中一直低着头,听到柳淳说吃黑狗,突然一拍桌子,“好!”

张定边气得踢了他一脚,“你鬼叫什么,也想学这小子,气老夫吗?”

罗贯中没搭理张定边,死死盯着柳淳,那架势,简直绝了,仿佛饿了三天的乞丐,跑去狗狗的盆子想找点残羹剩饭,没想到却发现了一大块坛子肉!

柳淳吓得一哆嗦,“喂?老罗,你没犯病吧?”

罗贯中突然大叫,“我懂了,我都懂了!柳大人,你太阴险了!”

柳淳拍着桌子,怒吼道:“姓罗的,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心我把你送去锦衣卫!”

面对柳淳的威胁,罗贯中凛然不惧,“送去哪儿,我都要说!”

张定边似乎看出了端倪,忙道:“讲,让我也听听!”

“好!”罗贯中道:“这些日子,他就在布局,就在为了今天准备……皇宫塌陷,陛下要迁都,谁会反对?”

张定边抓着胡须道:“还用问吗?当然是文官了,汪睿不就是被下狱了吗?”

“没错!那打出杨朱的大旗,谁又会反对?”

“还是文官呗!”

“那迁都要什么?”

“要……要钱!”

……

罗贯中问得声音越来越大,张定边回答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老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小子,果然阴险啊!”

没有前面的铺垫,骤然打出杨朱的旗号,那是死路一条。要不是因为迁都的问题,朱元璋也不会反思整个财税体系。

老朱要迁都,花费这么多,钱从谁的身上出?

柳淳这时候以杨朱做为切口,看似鲁莽,实则却是绝妙的好棋。

朱元璋为了弄到足够的钱,去修新都,肯定要痛下杀手,这一刀,结结实实,砍在了文官身上,砍在了江南士绅的头上。

大明安宁太平了二十多年,士绅官吏已经够肥了,可以噶一茬韭菜了。

“柳大人是聪明,可也怕把前后的事情连起来……我现在只怀疑一件事!”罗贯中探身对张定边道:“我怀疑皇宫的地基,就是他挖的!”

话还没说完,柳淳就气得跳了起来。

“姓罗的,我这庙小,容不下你!你老人家赶快去东宫,太子殿下还催更哩!”

柳淳探手,要抓老罗,哪知道张定边提前出手,抓住了柳淳的腕子,老头嘿嘿一笑,“臭小子,老夫第一次觉得罗兄是个人才,不愧是写话本的,就是高明!来,咱们聊聊,你说接下来会有谁倒霉啊?”

张定边煞有介事问道,罗贯中也一脸的凝重。

“要我说,多半是詹徽,这家伙原来是左都御史,执掌言官,刚刚被陛下提拔为吏部尚书,仍然管着都察院。老张,你说说,他一边管着监察百官,一边负责百官升迁,咱陛下能放心吗?我要是没说错,一准会砍了他的脑袋祭旗!”

“嗯,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张定边直接把罗贯中拉到身边,两个家伙勾肩搭背,狼狈为奸,柳淳气得翻白眼,这俩货一文一武,凑到一起,自己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至于老罗所说,也有那么点道理,詹徽的确是文官的标杆,就看老朱有没有心思了……柳淳胡思乱想,他做梦也没有料到,要倒霉的另有其人。

朱元璋自从上次私访苏州之后,他越发觉得这个办法有用,身在宫中,四周都是眼睛,能听到的真话有限。每个人都像戏台上的角儿,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看不真切。

只有当他们卸下了伪装,才能看的清楚。

“父皇,前面的一条街,有好些买卖田产的牙人,或许从他们的嘴里,能打听出一点消息。”

老朱眉头一皱,“朝廷不是明令禁止兼并土地?怎么还有人胆敢买卖,连牙人都有了?谁给他们的胆子?”

老朱怒气冲冲,他跟朱标,还有侍卫,化妆成商人,来到了这条街。

等他们进来之后,发现街巷跟普通的街道没什么区别,两边也都是做买卖的铺子,并没有什么牙人的踪迹。

不会是弄错了吧?

老朱正在迟疑,突然有个年轻人尖嘴猴腮,点头哈腰,看到朱元璋,忙跑过来。

“这位大叔,瞧您的意思,是有事情要办?”

朱元璋打量他两眼,用凤阳的土话道:“俺是来京城置产业的,听人说你们这里能办?”

年轻人上下打量老朱,半晌才道:“大叔,您有这个吗?”

朱元璋斜了眼他的动作,好笑道:“俺啥都没有,光剩下这个了!就想在天子脚下,买些房产田地,俺可不拍贵,有钱!”

年轻人从老朱的衣着打扮,也看得出来,是有钱的人,光是身边的护卫,就不是寻常人能请得起的。

只是……时间太不巧了。

“大叔,能不能晚半年再来,到时候小的一准让大叔满意。”

朱元璋撇着嘴,怒道:“咋要晚半年啊?俺不服气!”

年轻人皱着眉头,沉吟道:“大叔,你家里有当官的没?”

“当官?没那个!俺买地要当官干什么?”

年轻人又道:“没当官的?那有没有考中功名的?”

老朱更气了,“怎么?老百姓就不能买了?”

年轻人呵呵一笑,“大叔,我还就告诉你,我们这儿,只替官绅办事,没有官,没有功名,光有钱,行不通!”

他说完要走,老朱突然探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同时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塞进了年轻人的手里。

“俺做了大半辈子生意,就没听说过,这玩意不管用!”

年轻人缓缓把手放到眼前,展开一看,是黄的!

一出手就是金子!

够可以的!

年轻人咬了咬牙,转身嬉笑道:“大叔……呃不,是大老爷,您跟小的来,这事啊,还就我能给你办了!”

朱元璋跟着年轻人,到了一处宅子,里面装修极为考究,墙上挂的都是名人字画,不少还是宋代的,迎来送往,都是客人,显得十分忙碌。

年轻人把朱元璋安排到了东厢房,给奉上了茶水。

他主动解释道:“老先生,您别嗔怪,我们这都是给当官的办事,正厅您去不了,在这里讲也是一样的。”

朱元璋满脸不高兴,“俺到哪都去正厅,你们做生意的,怎么能分三六九等?”

年轻人陪笑道:“老爷子有所不知,我们的生意跟别人不一样,按理说呢,进门是客,我们该恭敬着,巴结着。可是不行啊,这人和人就是不同,您老就说吧,这些天,咱们大明,可是出了个了不起的青年才俊,他聪明睿智,人又帅气,年纪轻轻,功成名就,简直是神仙中人,了不起啊!”

朱元璋听着,下意识瞧瞧站在身边的朱标,父子俩眼神交流,怎么样,听着熟悉不?

能不熟悉吗?

怎么有点像那小子啊!

这要是查出来,是柳淳四处买田产,那可就有趣了,你小子两面三刀,还敢骂文官,你们要是一丘之貉,朕就把你们都给宰了!

老朱暗暗咬牙,他大笑道:“你说的够热闹的,是谁啊?”

“是谁?老爷子猜不到?”年轻人用夸张的语气道:“现在这大明,还有谁不知道,人家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人,天上的星宿下凡啊!”

“有那么厉害?”老朱可不觉得柳淳跟星宿有什么关系,即便有,那也只能是扫把星!

“怎么没有啊?老爷子,人家是六元啊!听过三元及第吧?古往今来,可曾有过六元?”

朱元璋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黄观!刚刚认祖归宗,就急不可耐给家里置产业了,你这是找死!

第241章 因祸得福的黄观

“臭小子,出事了!”

三爷急匆匆撞进柳淳的房间,发现柳淳正在那里给小猫刷毛,肥硕的黑猫慵懒地露着肚皮,圆滚滚的身躯,像个肉墩子,许是被刷得舒服了,还发出轻轻的嘟囔声,仿佛再打呼噜。

三爷鼻子都气歪了,这小子怎么又玩物丧志了?

你不是不喜欢猫吗?

好几个月都不管,现在倒好了,天天摆弄,你想气死我啊!

柳淳扭头,懒洋洋道:“爹,这撸猫的乐趣,你哪里知道啊,所谓撸猫一时爽,一直撸猫一直爽……你瞧瞧,这小东西多可爱!”

三爷可没有柳淳的闲心,照着桌子猛地拍了一巴掌,吓得大肥猫一滚身,跑到了屏风后面,等躲好之后,才发出愤怒而急促的“喵喵”声,似乎在喊铲屎的护驾,奈何柳淳也没法,哪有空管它啊!

“爹,到底出了多大的事情?至于急成这样?”

三爷用力吸口气,绷着脸道:“我问你,那个黄观如何?”

“黄观?挺好的,怎么了?”

“我是问你,他重要不?”三爷追问道。

“这个吗?”柳淳很想说黄观当然重要,万一还是走到了靖难的那一步,一个猪对手,远比一个神队友有用多了。

“爹,她怎么了?”

三爷重重叹口气,“我刚刚从锦衣卫那边得到了消息,陛下降旨,派出一队锦衣卫,把黄观的家给抄了!”

“什么?”

柳淳真的惊到了,“他,他犯了什么罪啊?”柳淳的印象里,黄观做事还算谨慎,而且他迫切要出人头地,功名心还是很强的,没有道理会得罪老朱啊!

“我只是听说,陛下去一处私访,回来就下旨抓人了。”

“是什么地方?”柳淳好奇道:“父亲熟悉吗?”

三爷摇头。

正在这时候,张定边从外面打着哈气进来了。

“问我不就完了!那是条专门管田地买卖的街巷。”

柳淳不解,这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张定边一屁股坐下来,一脸呵呵道:“臭小子,你知道投献不?”

“这个……我当然知道!怎么,有人投献吗?”

柳淳的印象里,投献是明代中后期才有的普遍现象,怎么现在就有了?

“张老,那条街是专门办投献事宜的?”

“嗯!”

张定边点头,“没错,这不,朝廷刚刚举行科举,出了一大堆的新科进士,他们之中,有人要在京城做官,就少不了置办产业,一些想要逃税的人,也就把土地寄到了他们的名下,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

原来在明初,针对官吏,也有优免的政策,只不过这个优免是不包含田赋和正役,只免除苛捐杂税。

也就是说,你当了官,你家的田地,该交多少田赋还是要交,正役也不能免。但苛捐杂税可以免除,当然了,这也是很大的肥肉了,差不多能减掉一半以上的负担。尤其是京城,事情多,杂役也就多了,频频征调,修皇陵,建皇宫,清理河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非常容易影响农时,老百姓就不得不出钱雇人。

如果出不起钱,又不想服役,那么投献就是不错的选择,把自家的田地寄到官吏的名下,不但能逃过苛捐杂税,还能免除人头税,因为原则上成了官吏的家仆,就可以从户口上除名。自然也就省下了人头税。

前面说了,明初的规定,官员是不能免除田赋的。

可问题是考中秀才,是可以免除两石田赋的,注意啊,这里是田赋两石,如果折成田亩,大约就是五六十亩的样子。

如果考上了举人,免除的额度就更多了。

民间有种说法,叫穷秀才富举人。

什么意思呢?

考上了秀才,能免役两丁,能免除田赋,成绩好的,还能领粮食……但问题是,这点优免,仅仅够一家之用。

换句话说,如果不善于经营,秀才还是过不上好日子,而且呢,读书考试,花费很大的,免除的这点田赋徭役,最多能抵偿学费罢了。

可若是考上举人,且不说有当官的资格,免除的额度会大大提升,那时候就不只是自己一家人了,还可以帮着别人免除,所以呢,投献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当朝官吏虽然不能免除田赋,但是别忘了,他们多数都有功名在身,又有谁敢征他们的田赋啊?”

柳淳吸了口气,他这才闹清楚,敢情投献是从一开始就出现的。只不过明初的时候,管理严格,加上读书人的数量少,取得功名的更有限,还不至于败坏整个税法。

这就像很多问题,都是日积月累的,当发现情况严重,成为了弊病,其实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一个庞大的国家,并没有多少黑天鹅事件,多数都是灰犀牛事件……如果你觉得黑天鹅事件频发,那只能证明,你忽略了很多真相罢了。

张定边道:“那条街是老夫找到的,目下虽然有人想要投献,官吏也希望发财,但他们还是比较谨慎的。那条街会帮忙处理,把投献的人,弄成官吏的亲属、仆人,看起来合情合理,没有破坏朝廷法度。”张定边轻笑了一声,“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可耻!”

柳淳无奈苦笑,“那也比明目张胆兼并土地,收了几十万亩,连一点田赋都不交要好吧?”

张定边翻了翻怪眼,怒道:“要是那样,大明朝就亡国有日了!”

柳淳能说什么,历史上不就是这样吗?许多所谓的名臣,大肆兼并田产,上下同吃,吃穷了百姓,吃空了国库,吃垮了大明江山……

“张老,说了这么多,黄观干这事了?”

张定边无奈道:“我怎么知道?陛下去私访,兴许就碰上了呗!什么狗屁六元,头些日子,老夫还觉得他不错呢,现在一看,也是个欺世盗名之徒……跟你差不多!这就叫蛇鼠一窝,要不你们怎么会凑到一起呢!”

柳淳气得翻白眼,“我清清白白做人,至于黄观……我觉得他不会那么傻的!”

“不会?人都被抓了?你还说不会?”

柳淳眼珠转了转,“兴许有人打着他的名号干坏事呢!我现在就去宫里,我要替黄观说话!”

柳淳还真是行动派,他立刻穿好官服,直奔午门而来。

柳淳不是一时冲动,他仔细盘算过了,黄观恢复了原来的姓氏,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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