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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开元盛世》


第一章 石淙山摩岩石刻

大唐河南府汜水县,谢家老宅。

谢直枯坐书房之中,看着书桌之上的一本书法摹本,一脸苦笑。

即便已经三天了,他依旧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竟然穿越了!

难道因为原主也叫“谢直”,所以他穿越了?

还是因为法律史研究生不好找工作,还没毕业穿越了就当做解决就业了?

行,就算是穿越了,好歹也给个像样的身份啊,你看看现在,汜水谢家谢三郎,勉勉强强算是一个豪强家的子弟,吃喝倒是不愁,可是全是家族提供的,单独提到他自己,那叫一个穷!

谢直穿越之后,用了三天时间在谢家寻找属于自己的东西,整整三天啊,就找到一本石淙山摩崖石刻的摹本,还是早早过世的便宜老爹留下的唯一物件,这便是属于谢直本人的唯一资产了。

“三郎,在呢吗?”

就在此时,书房外突然又声音响起,不等他说话,对方已然推门而入。

原主的二叔母,柳氏,消瘦、颧骨有点高,看起来有些刻薄。

谢直一看,无奈起身,“见过二叔母。”

不起来真不行啊,大唐礼法还挺严,见到长辈必须行礼,要不然绝对收拾你没商量。

再者,谢直早早父母双亡,整个谢家说是谢直的祖父当家作主,其实主要管事的权力全部落在二房的手上,具体一点,在谢家管事的,就是眼前这位二叔母。

“快坐下,快坐下,你这伤刚好,可不能再反复了……”柳氏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可不是我说你啊,你今年也十八了,再过两年就算是成丁了,做事还是要沉稳些,别想起一出是一出。

就算你要去石淙山游玩,也得带着几个老成的家人部曲啊,你倒好,跟谁都不说,带着你舅舅家那两个傻小子就去了,你们几个啊,就没一个靠谱的!

结果怎么样,从石淙山上滚下来了!

这次也就是你运气好,昏迷了三天,终究是醒过来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老爷子老太太还活不活了?

再说了,你那是什么表弟啊?一个眼大,一个嘴大,都大得吓人,他们啊,整个就俩傻子,看着你从石淙山上滚下去,愣是跳下去救人,他们就不知道找人下山绕路啊?要是自己伤了怎么办?咱老谢家还得陪他人命不成?

我看啊,你还是少和他们来往吧!堂堂的谢家三少爷,跟着他俩傻子瞎混什么?”

柳氏这嘴太快了,当当当一顿喷,谢直愣是没插上话儿,只得点头苦笑,心中却在暗自腹诽,这话说的,什么叫俩傻子?两个表弟看到自己遇险,不顾安危跳下山涧,这才是真正的奋不顾身,怎么到了她嘴里变成这样了?不过谢直也知道二叔母和自己亲舅舅家向来不太对付,有事没事还得挑刺呢,更别说这么大的事情,算了,不理她也就是了。

柳氏说着,已然走到了谢直的书桌旁边,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瞄向了书桌,那里正是唯一属于谢直的石淙山摩崖石刻。

“呦,这字写得还怪好看的,给你二哥送去吧。”

说着,伸手就要去拿书桌上的摹本。

谢直一愣,随即出手,一把按住了摹本。

柳氏抻了一下,没动,脸上就有点僵。

谢直脸上笑容依旧,手上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二叔母,二哥身在洛阳国子监求学,身边全是书法大家,这区区一本石淙山摩崖石刻的摹本,就不用给二哥送去了吧?再说了,二哥明年就要参见科举考试,就算现在开始练字,恐怕也来不及了吧?”

“嗨,这不是你也不看嘛?”

柳氏说着,手还搭着摹本,没松开。

“你们大房的的兄弟两人,不都是习武了吗,你大哥算是习武有成,老爷子直接安排他到陇右从了军,你不也是一样,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的,什么时候看过书写过字,要不是你二叔在家的时候拿着棍子逼着你,恐怕你现在还不识字呢吧?

你二哥就不一样了,从小就体弱,我倒是想让他跟着老爷子习武,可是他身体不成啊,他啊,也就喜欢看看书写写字,这不老爷子就放话了,让他习文,也是盼着咱们谢家在你们这一代文武双全不是?

再说了,什么大房二房的,不都是咱们老谢家?你们兄弟三人,不都是按照年龄一个大排行下来的?你习武,他从文,所以,这些书啊字啊,不都应该给他么?

三郎,二叔母可得跟你说清楚了,你二哥从文乃是老爷子开了金口的,咱们老谢家可得全力支撑才是,别说是一本什么摹本,就是把这个家里所有带字的东西都给他送过去,那也是应该!

这个道理,就算是在老爷子老太太面前,二叔母也是这么说!”

柳氏说着,一边盯着谢直的双眼,一边手上用力,就要把摹本抽走。

谢直笑容不改,手上却依旧没有放松。

柳氏还是没有抻动,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谢直看着她脸色变化,心中不由得冷笑,这位二叔母啊,持家这方面算得上一把好手,就是太护犊子了,只要和她亲生儿子、谢直的二哥有点关系的事,绝对得把便宜占够了才成,二哥从文了是不错,但是也用不着把谢家老宅的书房都给搬空了吧?现在倒好,还把主意打到他手上唯一的一本书法摹本上了,就这,还恬着脸说什么都是老谢家,整个谢家里面,也就是她把大房二房分得最清楚,也就是原主一直看在二叔教自己识字的面上不愿跟她计较,想不到她还变本加厉了。

谢直心中恼火,脸上却不变声色。

这要是别的,也就算了,但是这本摹本,不行!

这本摹本,不但是谢直唯一拥有的私人物品,而且价值很是不凡。

石淙山摩崖石刻的摹本,本是大唐书法名家薛曜的作品,由原主的老爹亲自临摹出来的。

薛曜乃是大唐书法名家褚遂良的高徒,在褚氏书法的基础上,更加强调用笔“瘦、硬”,形成了自家的独特风格,经过后世的不断演变,在宋徽宗赵喆的手中发扬光大,形成了一种新的字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瘦金体”!

提起薛曜,一般人还真不见得知道,要不是谢直前世酷爱书法,又最喜欢瘦金体,还真不见得知道这位“瘦金体之祖”,

石淙山摩崖石刻乃是薛曜书法的集大成之作,号称瘦金体的祖本。

这幅摹本,对于一个谢直这个前世的书法爱好者来说,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摹本”能够概括的。

“二叔母,非是侄儿和您计较,乃是这幅摹本是先父遗物,不得轻动!

侄儿和先父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侄儿才七岁,先父就曾拿着这一幅摹本命令侄儿好好用功习字。

先母在世的时候,也曾多次拿着这幅摹本思念先父。

先母还教育侄儿一个道理,东西贵重与否,无所谓,但是,只要是你的,你就得留住了,你愿意给别人,可以,但是别人不能抢!”

柳氏听了谢直提到“先父”、“先母”、“遗物”,脸上不由得讪讪,不经意地就松开了书桌上的摹本。

然后才反应过来……

这小子说什么呢?你娘想你爹的时候,不说你爹如何,说什么别人不能抢?这都挨得着么!?你还怕有人抢你爹是吗!?

柳氏一瞬间气得满脸通红,却又说不出来什么,毕竟这幅摹本就是谢直的,还是那个死鬼大伯的遗物,真要是到了谢家老爷子面前,恐怕老爷子也不能强迫谢直把它让出来。况且,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什么叔母抢夺侄儿的东西,还是先大伯的遗物,这以后也不用做人了。

谢直却不管她的内心戏,手脚麻利地收起摹本,一脸笑容,那叫一个真诚。

“二叔母,不知您这次来,是……”

柳氏看着谢直,狠狠翻了一个白眼,这才没好气地说道:“没别的事,就是老太太听说你醒了,非要过来看看,你也知道老太太腿脚不好,我给劝住了,她还是不放心,这不,非要让我来看看你好了没有……

行了,看了就行了,我去回禀老太太,说她家三孙子大好了,不但什么事都没有,还学会不阴不阳地怼人了……”

说着,又狠狠甩下一个白眼,直接走了,却不想,在门口与进门之人撞了个满怀,被撞得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谢直一看,来了两个人,一个眼大,一个嘴大,正是舅舅家的两个表弟,牛佐和牛佑。

第2章唐律疏议

“你们两个死小子是要奔丧去啊!?跑那么快干什么!?”柳氏被撞倒在地,顿时不干了。

哥哥牛佐瞪着一双铜铃一般的大眼,直愣愣地看着柳氏,一言不发。

倒是弟弟牛佑赶紧上前把柳氏馋了起来,扯开那张血盆大口,露出一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轻声说道:“二叔母勿怪!都是我们兄弟听说三哥大好了,这才跑了过来,跑得有些急切,冲撞了二叔母,还请二叔母勿怪啊……”

柳氏向来不喜欢牛氏兄弟,不过她也知道即便利用这件事闹腾一顿也没有什么效果,这俩傻子满心都是谢三郎,她柳氏骂得再狠人家也不往心里去,干脆恶狠狠地瞪了牛氏兄弟一眼,扶着腰一瘸一点地走了。

牛氏兄弟和谢直对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柳氏的背影,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谢直仔细打量这两位表弟,老大牛佐,眼大如铜铃,老二牛佑,嘴大如血盆,长得实在是太有特点了,也不知道舅舅舅母在生他们的时候怎么设计的,反正谢直直接就直接称呼他们的小名,“大眼”、“大嘴”。

牛佑牛大嘴上前一步,一脸喜悦溢于言表,“三哥,你这是大好了?”

谢直点头,“你俩怎么样?我听说你们跳下山涧去救我,没伤着吧?”

“没事。”依旧是弟弟牛佑开口,哥哥牛佐就在旁边咧着嘴傻乐,“三哥你也知道我们哥俩皮糙肉厚,山涧也不高,跳下去看着危险,其实没啥,一点伤都没有。”

谢直感受到兄弟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关怀,心中也是感动,他们两个说是自己的表弟,在原主的记忆中,也是他最好的两个朋友,从小就在一起在汜水县“为非作歹”,那真不是一般的感情,如今看到他们奋不顾身地救援自己还是这么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当真是拿自己当了亲兄弟,不过他在感动之余也不免提点几句。

“那也得小心,万一有个什么伤之类的,得赶紧治。”

“都说了没事,三哥你就放心吧。”牛佑满不在乎地说完,却把话题引到了哥哥牛佐身上,“三哥你不知道,我们跳下去救你上来之后,我爹听说了,还着实地夸奖了我们哥俩一番,还奖励了我哥一把横刀……”

一提到横刀,哥哥牛佐的话可就来了,“三哥,三哥我跟你说,绝对是一把好刀,通体精钢打造,还是洛阳城中大匠的手艺,最厉害的是刀重一十六斤,比寻常横刀重了足足三倍……”

牛佐瞪着大眼当当当当一顿喷,喷得谢直都有点懵了,这才最后听他问道:“三哥,你想去看看不?”

谢直赶紧点头,只要你闭嘴,让我干啥都行!

“行啊,拿来看看吧。”

牛佐笑了。

“三哥,您想什么呢,我们哥俩今天过来是探病,带着刀子像话吗?

三哥想看,也简单,刀子在演武场呢……”

“怎么放那了?”

“嗨,昨天我哥新得了这把宝刀,兴奋的根本睡不着,夜里趁着家里人都睡了,就拉着我跑到演武场去练刀,整整练了一宿啊,这不,早晨要来看你,带着刀子不合适,我哥就把宝刀藏在演武场了……”

那还说什么,走吧。

谢直和牛氏兄弟简单收拾一番,离开谢宅,前往“演武场”。

说是演武场,其实就是一个大院,那原本是城东的一处废宅,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多年无人居住,房屋早就腐朽,连院墙都塌了。

谢直三人以前在附近游荡的时候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立刻大喜过望,还相互约定不得告诉家里人,等于是把这个废宅当做他们仨的“秘密基地”了,然后这处废宅就成了三人的“演武场”、“游乐场”、“藏宝地”、“露天烧烤营地”、“躺地上看星星的地方”、“畅想未来、谈论美女的固定卧谈地点”……

前往演武场的路上,谢直随口问道:“这两天,县里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还有两件新鲜事儿,”大嘴牛佑说道:

“第一个,杨家杨龟寿那小子的贴身婢女跑了。

今天早晨我们哥俩过来的时候,看着杨龟寿带着一群家奴正在东城寻找呢。

嘿,三哥,你是没看见当时杨龟年的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要不是我们哥俩着急来看你,我非过去好好羞臊他一回……”

谢直点点头,他对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兴趣不大,“另外一个呢?”

“另一件事儿没什么意思了,前天,新任的县尉到任了,昨天晚上在驿站给新县尉开得接风宴,除了老爷子之外,县里的官吏富户悉数到场,听我爹说,新来的县尉是个有名的诗人,在接风宴上还做了好多诗呢。”

谢直听了,精神一振。

这个好。

唐诗宋词,千年文华啊。

九年义务教育外加三年高中,学了多少唐诗啊,说起来……全是眼泪!早他娘想见见这帮孙贼了!

“知道新来的县尉叫什么吗?”

“王昌龄!”

七绝圣手……是他!

谢直不由得心花怒放!

孙贼!

老子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那是老子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回家忘了背诗了,结果我爸让老师叫到学校去一顿数落,那是我爸第一次被叫家长,回家以后给我这顿好打!

那首诗,老子是留着眼泪背下来的!

《出塞二首其一》!

是不是你写的吧!?

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一念至此,谢直转身就要奔县衙。

大嘴牛佑都懵了,“不是,三哥,你干嘛去?”

“上县衙,找王昌龄!”

“找他干嘛?”

“揍他!”

牛佑可吓坏了,一把抱住谢直:“哥!冷静!那王昌龄昨天才到任,怎么就得罪你了啊?再说,他现在是县尉,揍他,犯法……”

“怎么还犯法……”

谢直不干了,不过话还没有说完,脑海中突然“叮”的一声响,一段文字突兀地出现——

《唐律疏议斗讼律》——诸殴制使、本属府主、刺史、县令……徒三年……殴佐职者,徒一年……

这是什么!?

谢直懵了。

《唐律疏议》?

这不是备考研究生时候看过的资料么,就是简单地翻了翻,怎么全部储存在记忆中了?

那么其他资料呢,是不是也都存下来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福利?

谢直不由得大喜,我就说穿越这种事也没那么随便,好歹也得给点实惠的。

不过在最初的惊喜过后,他又仔细看了看文字的内容,就有点不高兴了。

王昌龄这孙贼现在是汜水县的县尉,按照唐朝的官制,属于县令的佐官,真要是揍了他……

徒一年。

啥意思?

一年有期徒刑!

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打个架而已,要是放在后世,最高的处罚也就是拘留十五天,这么到了大唐就这么严苛?

谢直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看来这王昌龄还真不能揍了,因为出口气劳动改造一年时间,实在有点不值啊。

不过,难道就这么放过他,谢直实在有点心有不甘,就算不能揍他,当面怼他两句也是好的,这也算是出气了啊。

怎么就没个合适的机会呢?

牛佑一见谢直沉默了,冷汗都快下来了,这位爷,不会是真在考虑殴打县尉的可行性吧?不行,得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三哥,咱们不是去看我哥那柄横刀吗?马上就到了,咱们先看刀吧,县尉什么的,以后再说……”

谢直正在纠结怎么才能给王昌龄添点堵,听了大嘴的话,也不走心,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兄弟两人来到了“演武场”。

大眼牛佑前去取刀,谢直就和牛佐站在演武场中。

此时谢直左想右想都没什么头绪,索性不想了,抬眼看了看这处演武场,不由得一阵感慨。

三人占据这处废宅得有个七八年了吧,从十来岁的小破孩成长到现在,有多少时间消耗在这里?仔细想想,这处“秘密基地”都快赶上后世学校的多功能厅了,只要三个人凑在一起,基本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就在他感慨无限的时候,突然从正房偏厅中传来一声惊叫!

那正是牛佑藏刀的地方!

怎么了这是!?

另外……听这声音,怎么还是个女的?

第3章 另外一种可能

“谁!?”

等谢直和牛佐跑进偏厅在,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在和牛佑对峙,身体紧绷,面露惊恐,怀里还死死地抱着一个小包袱。

“行啊,大眼,都开始玩金屋藏娇了?”谢直乐呵呵地拍了拍牛佑的肩头,这货的眼睛随了舅舅,大如铜铃一般,谢直只要是一想和他开玩笑,肯定称呼他“大眼”。

大眼一翻大眼,根本就没搭理他。

牛佐笑了,“三哥,你可别逗了,金屋藏娇?就我哥?我爹要是知道了不得乐坏了?现在他天天就差抱着横刀睡觉了。”

谢直又是一笑,牛佐牛佑虽然是亲兄弟俩,却完全不一样,牛佑练武成痴,牛佐却八面玲珑。

和牛家兄弟调笑俩句之后,谢直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对那个少女说道:“这么说,你就是杨家的逃奴了?”

少女听了,脸上的惊恐更甚,抱着包袱的双手上,青筋都暴起来了。

谢直一看,就是她了,这孩子,还是太年轻,轻轻一诈,就表现出来了。

少女的异样也被牛佐看在了眼里。

“这么说,你还真是杨家的逃奴?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小竹是吧?

我说我们过来的时候还看到杨氏家仆在东城呼啸来去,他们还是在找你呢。

嘿,也不怪他们废物,谁能想到你会藏到这里了。”

小竹一听,心中再无半点侥幸,情急之下直接跪倒。

“求求三位少爷开恩,放了小竹吧!”

说着竟然哭出声来。

谢直看她哭得凄惨,心中不忍,就想放她离去,却不想,脑海中又是“叮”的一声响。

《唐律疏议捕亡律》——诸知情隐匿罪人……减罪人一等罪。

谢直无语了。

“知情隐匿”,这要放在后世,就是窝藏罪,入刑,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大唐也对窝藏罪做出了刑事处罚的规定,不过谢直不由得暗自吐槽,这个处罚范围也太宽了吧,“减罪人一等罪”,几个意思,谁知道这个小竹是怎么回事?要是杀人了呢?她判斩,我判绞,难道我还陪着她一起死去?不行,得弄清楚怎么回事!

谢直沉默良久,有心不管,却终究是心有恻隐,开口问道:“为何要私逃?”

小竹战战兢兢的说道:“奴婢撞破了主人家的丑事,怕少爷责罚。”

谢直点头,刚要继续询问,却不想废屋之外传来了一片脚步声。

“啊哈!我说这么找你不到,原来你藏在了这里!”

随着声音,一群人涌入了谢直三人的“秘密基地”,都是青衣小帽的奴仆打扮,唯有为首一位少年,身穿一袭白色衣袍。

少年双眼细长,寒芒四射,正恶狠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小竹。

小竹一见来人,吓得一声惊叫,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腾身而起,一个劲往谢直身后钻,仿佛少年人的目光是刀子一般,生怕这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谢直一看来人,认识,杨龟寿,城南杨家的大少爷,头几年不知道怎么攀附上了洛阳城中的“贵人”,天天以弘农杨氏自居,据说还和新任的县令关系不错,实在是入不了谢家三少爷的法眼,所以……以前揍过他一顿。

杨龟寿此时也看到了谢直三人,不由得一愣,脸上厉色闪过,却终归消散不见。

“原来是三郎在此,有礼了。”

说完随便一叉手,继而一指小竹。

“此婢乃是我杨家奴仆,今早发现她私逃,还偷了家中财物,杨某率领家仆寻找至今,却不想是三郎帮着抓到了她,如此说来,还是要多谢三郎了,三郎放心,我杨家必有厚报。”

说着一歪头,身边的奴仆就要上前。

小竹大惊失色,却也知道现在求谁最好使,紧紧抓着谢直的衣袖,“公子,小竹没有偷东西!还请公子怜惜,救我一救,日后小竹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公子的大恩。”

顿时一阵香风袭来,谢直只觉心神一荡,却也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前世虽然是个单身狗,却也在平日里接触女性方面,绝对比大多数古人有见识。

妙龄少女软语相求,一般古人可受不了这个,少不得要激发什么保护欲啥的,但是对于后世人来说,这算个屁啊。

别的不说,都上过学吧,谁还没几个女同学求着要抄你作业的,最不济,还没个女同学求你帮忙大扫除么?

谢直刚想说话,却不料杨龟寿抢险冷哼一声。

“哼!还敢嘴硬!你没偷东西,你怀里的包裹哪里来的?”

“这是我随身衣物,还有我这些年给你们杨家做牛做马积攒的财物!”

杨龟寿闻言冷笑:“你是我杨家奴仆,吃我杨家的,穿我杨家的,就连你这个人,也是我杨家的,哪里来的私人财物!

还敢说不是偷的!?

莫要听她废话,给我拿下!”

杨龟寿这回直接下令了。

“且慢!”

谢直终于开口,他倒不是被小竹打动,而是突然灵机一动——

这不正是他苦寻不着的机会吗?

逃奴这种事,属于治安事件吧?

治安事件归谁管?

县尉!

只要不把小竹交出去,岂不正好以此为由头,去见一见大名鼎鼎的王昌龄?至于怎么才能给他添堵?嗯……随机应变。

一念至此,谢直开口拦下了杨龟寿等人。

“你说她是你杨家奴仆,就是你杨家奴仆啊?有证据么?”

杨龟寿脸色变得更冷。

“自然有身契为证,巧了,今天抓捕逃奴,就是怕有人从中作梗,自然把她身契带了出来。”

杨家的仆人和自家少爷配合极好,伸手抖开了一张纸,远远地示意了谢直一下。

谢直暗自冷冷一笑,你现在就算搬出皇帝圣旨来,我也是不认啊。

“你别给我看,我又不是衙门口的人,谁知道真的假的?”

杨龟寿听了,脸色变得更冷,死死盯着谢直,半晌之后突然冷笑出声。

“原来如此,我算是明白了!”

谢直一愣,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了!?

只听得杨龟寿冷笑说道:

“我说我带了这么多人找她却找不到,找到她以后,你又横推竖挡不让我将她带走……

我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个小小的婢女,是受了你的庇护?

没想到啊,想你堂堂谢三郎,谁不知道在汜水县是一条龙精虎猛的好汉,怎么还干起拐骗奴婢的勾当了?”

谢直听了都懵了。

拐骗奴婢?

说谁!?

说我!?

你放屁!

叮。

《唐律疏议盗贼律》——诸略奴婢者,以强盗论,和诱者,以窃盗论。各罪止流三千里……

啥意思?

要是拐骗奴婢这事儿坐实了,就是大唐的盗窃罪,最高刑罚,流刑三千里!

我勒个去,好大一顶帽子!

谢直顿时大怒,正要开口,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这小竹逃亡,远了不躲近了不躲,为什么偏偏躲到了“秘密基地”里面?

他杨龟寿带着十几口子人抓捕逃奴,折腾了半上午了就是找不到,怎么谢直三人一来,他们立马就出现了?

难道是有心设计的陷阱!?

小竹和杨龟寿就是一伙的!?

就是冲他谢直来的!?

谢直一想到这里,顿时后背升腾起一股凉气,卧槽,好阴险的大唐人!

转身。

动手。

一把抓住小竹的胳膊,谢直一双眼睛微眯,死死盯着小竹的双眼。

“小丫头,你敢设计你家三爷!?”

第4章 懂法,真爽!

小竹顿时大惊,顾不得手臂的疼痛,举起左手,三指向天。

“苍天为证,厚土为鉴,小竹今日如有半句蒙骗三少爷,让小竹不得好死!

三少爷,杨龟寿他胡说,小竹真没有想和他一起设计陷害三少爷您啊!”

谢直听了,一言不发,微眯的双眼死死盯着小竹,随后目光转向她发誓的左手,只见左手高举,衣衫滑落,露出如白藕一般的胳膊,在手腕一颗红痣的掩映下,更加显得白皙,三支手指向天,如果三支高香一般,正在向过往的神灵坦诚相待。

冷哼一声,谢直放开了小竹。

他知道,古人对誓言看得极重,轻易不会发誓,发誓也不会胡说八道,小竹在第一时间发誓,显然是想取信与他,不过现在满脑子阴谋论的谢直,可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这个小丫头了,唐人实在太阴险,还是小心点好。

另外谢直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也反应了过来,其实小竹是否参与了陷害他,并不重要,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拐骗奴婢这种事,做没做,他心里还能不清楚吗?

往我身上泼脏水?

你当谢三郎是泥捏的!?

叮!

《唐律疏议斗讼律》——诸诬告人者,各反坐。

谢直微眯双眼,冷冷盯着杨龟寿。

“杨公子,说我和诱奴婢,行,拿出证据来,要不然的话,你可得知道诬告反坐!咱们衙门口说话去!”

杨龟寿脸上一僵,随即大笑。

“证据?要什么证据?

小竹是不是我家逃奴?

她是不是逃到了你家的地盘上?

你是不是阻拦我带走她?

这还要什么证据?就是你,堂堂谢三郎,诱拐奴婢!要不然的话,她一个小小婢女,如何敢私逃出我杨家,要不是你谢三郎准备收留他,她有这个胆子吗?”

谢直听了,心中大定,这货就是个草包,罗列那些东西,听起来气势不错,实际上一点实锤都没有,那还留着他干什么,等过年啊!?

“哼,我也不和你废话,咱们衙门口说话去!”

杨龟寿一听他强烈要求去衙门,终究还是有点心虚,随即强撑着说道:“谢三郎,别以为我就怕了你,你家在衙门有人,我杨家也不是吃素的!

去衙门就去,谁还能怕了!?

不过你谢家也好,我杨家也罢,都是汜水县中的大户人家,齐齐前往衙门评理,丢人!

今天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把小竹还给我,我就不追究你拐骗奴婢之事了!

咱们以后,各凭手段!”

谢直笑呵呵地听着,直到他说完了,突然翻脸,破口大骂。

“你放屁!

老子什么时候诱拐奴婢了!?

上衙门就是说你丫诬告我的事儿!

你以为是你追究老子么!?

做梦呢你!?

是老子现在要追究你!

狗屁的大户人家,再大能打过国法去!?”

骂完之后,看着杨龟寿猪肝一般的脸色,谢直一阵暗爽。

就在此时,脑海中又是“叮”的一声响。

《唐律疏议斗讼律》——诸斗殴人者,笞四十,伤及以他物殴人者,杖六十……

《唐律疏议斗讼律》——诸部曲殴伤良人者,加凡人一等,奴婢又加一等……其良人殴伤杀他人部曲者,减凡人一等,奴婢,又减一等……

谢直一看,踏实了!

别看杨龟寿一方人多,屁用都没有!都是奴仆,连个部曲都没有,怕啥啊?真要是打起来,最后闹到衙门口,只要不打死打残,一共就是二十棍子的事儿,最多四十棍子!

谢直不由得感叹,身份这东西,在大唐真的挺重要啊,你别看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封建糟粕,但是作为既得利益者,还真挺爽的。

想到这里,谢直再不耽误,直接对牛氏兄弟开口。

“大眼,看着这位杨公子,他要是不敢跟咱们去衙门,就敲断他的腿!

今天就是拖,我也得把他拖到汜水县去!

谁要是敢阻拦,放手给我打,出了事,我担着!”

然后一指小竹,对牛佐说道:“别的事儿你不用管,你就看住了她,敢跑,一样打断腿!”

说完之后,昂首向前。

杨龟寿终于色变,“你敢!?”

谢直哈哈一笑,“律疏有云,良人殴奴婢,罪减两等,奴婢殴良人,罪加两等,就算你杨公子,我揍你一顿,也不过是四十棍子,我有什么不敢的?”

叮。

脑海又有声响。

《唐律疏议名例律》——若官品得减者(七品以上官)之祖父母、父母、妻、子孙,犯流罪以下,听赎……

嘿,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堂堂的从五品上的果毅校尉呢,这回更有底了,连棍子都不用挨,直接交罚款了事!

谢直顿时大喜过望,这不是诱惑我犯罪么!?

“杨龟寿,你敢诬陷你家三爷?瞎了你的狗眼!

今天这汜水县衙门,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三爷今天必须整治你一番,好给你长长记性!要不然,你还以为你区区杨家和我谢家一样,能在这汜水县当个大户人家呢!”

说完之后,谢直死死盯着面前的杨龟年,双眼微眯,语气低沉,却冰冷异常。

“杨龟寿,你听好了,现在跟我走!

我还能多少给你留点体面!”

杨龟寿听了,如丧考妣,只得按捺下心头的怒火,和谢直一起前往汜水县衙。

谢直走在前头,心中不由得一阵阵暗爽,懂法的感觉,真爽!尤其是这一次,更是如此!

谁让杨龟寿陷害他来着,如果他不是谢直呢,这要是个普通人,会不会就被他陷害了,流刑三千里啊,想想就怕人,这也就是杨龟寿脑子有坑,一脚踢到铁板上了,怎么整治他,都是应该,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提谢直琢磨着怎么收拾杨龟寿,却说一行人前往县衙,早就轰动了汜水县的上上下下。

谢家和杨家终于对上了,两位少爷亲自出面,要到县衙评理去!

这个消息如同旋风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传到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不少好事之人跟着看热闹,也有很多别有用人之人安排人去打探消息。

不多时,在一行人后面,就跟上了一大帮。

谢直无所谓,今天这事儿他占理,丢人也丢不到他脑袋上,眼看着县衙在望,不由得心中一片火热,马上就要见到王昌龄,就是不知道这位名传千古的大诗人该如何断案?

第5章 惩恶,即是扬善

谢直一行人到了县衙,早有人在门口等待。

谢直一看,认识,县衙六房中法房的主事,姓张,单名一个喜字,以前在汜水县衙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文吏,三年前刘县令刚刚上任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入了新县令的法眼,直接提拔成了法房的主事,执掌法房三年时间,也算得上兢兢业业,很是得刘县令的欢心。

只是没有想到,今天竟然是他亲自站在县衙门口迎接谢直等人。

张主事笑容满面,心中却叫苦不迭,但凡有个别的招儿,谁愿意伺候这两位爷?

谢直就不用多说了,汜水谢家的嫡系子孙,据说最得谢老校尉的欢心,在汜水一县当真是首屈一指,要不是谢家家风严谨,这位就是整个汜水县无人能制的顶级恶霸。

就是那杨龟寿身后的杨家也不简单啊,机缘巧合之下和刘县令拉上了关系,很是受刘县令的看重。

这不,听说和谢家三郎争竞起来了,人还没到县衙呢,话儿就到了,刘县令亲自把他叫过去面授机宜,还说什么一定要看顾好杨家杨龟寿……

他倒是想!

可也得有那份能耐啊!

一边是谢家,一边是顶头上司刘县令,张喜主事真是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幸亏新来了一名县尉,抗雷去吧您呐!

“见过三郎,见过杨公子,两位,少府早已得到了消息,如今正在法房相候,两位请跟我来吧。”

少府,就是唐代对县尉的尊称。

谢直一听,精神一振,废了这么大劲,终于要见到王昌龄了,还等什么?走着!

谢直还是第一次来汜水县衙的法房,古色古香的建筑略显破旧,院子不大,房间更小,谢直、杨龟寿、小竹、牛氏兄弟,不过五人进入县衙法房,就显得房间里面有些拥挤。

这就是堂堂一县公安局长的办公地点?这也太小气了。

最让他接受不了的,却是房间内的光线太差了,窗户全是用纸糊的,透光性不好就不用说了,关键窗户也小的可怜,难道大唐也搞节能减排不成?你倒是弄大点啊,好家伙,一进屋我还以为天黑了呢。

谢直一边吐槽一边抬眼观瞧,只见张主事领着众人进屋之后,直接坐在侧面的文案之上,手边文房四宝俱全,看样子是准备做记录。

主位之上,端坐一名官员,四十上下年纪,头戴软脚僕头,身穿青色官服,长得极其周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配上短须,绝对是一个标准的中年帅大叔,就这个造型要是放到后世,真不知道有多少无知小姐姐要哭着喊着给他生猴子。

谢直在打量他,他也正在上下打量谢直一行人。

张主事轻咳一声,“这便是本县新任的县尉王少府了,你等还不快快拜见?”

他就是王昌龄!?

谢直忍不住握了握拳头,还是想揍他!

王昌龄根本不知道大唐律法保护他免去了一番皮肉之苦,依旧端坐在主位之上,颇具威严地轻声喝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谢直没说话,看向杨龟寿,你不是诬告么?该你了。

杨龟寿一到县衙脸色就不好,听了县尉开口,更是汗如雨下,勉强开口说道:

“回禀……回禀少府,有杨府婢女小竹于今晨私逃,被谢直,不是被谢家三郎和牛氏兄弟拿获,但是他们难以辨认小竹身契的真假,这才前来县衙,请少府公断……”

谢直听了,冷笑一声,丫怂了,不诬告了?你以为这样我就回放过你么?他直接打断杨龟寿的话,开口道:

“回禀少府,事情不仅如此,我等拿获小竹之后,请杨龟寿一共前来县衙勘验身契,却不想杨龟寿不但不愿,还诬陷我等诱拐奴婢。

今日此来,不仅仅是要查验小竹的身契,还要状告杨龟寿诬告我等三人之罪。”

“哦?还有此事?”王昌龄一愣,随即瞥了杨龟寿一眼,满是鄙夷。

杨龟寿顿时大急,“少府容禀,逃奴小竹是在他谢家宅子找到的,小人索要逃奴之时谢家三郎又以身契为由阻拦,小人难免心生犹疑,这才口出不逊,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谢直冷哼一声,“那宅院本是东城废宅,我等三人借地习武而已,哪里就是我谢家的产业了?

帮你杨家抓捕逃奴,你非但不谢,反而反咬一口,恩将仇报,说的就是你杨龟寿!”

杨龟寿听了大急。

这年头,名声二字份量极重,谁都想弄个“孝子贤孙、节妇烈女”之类的头衔挂在头上,出门办事都受优待,相应的,恶名的威力也非常大,别的不说,要是有个“忘恩负义杨龟寿”的名声传播出去,就算参加科举都没人胆敢取中他!

谢直这句“忘恩负义”,根本就是在诛心啊!

“三郎,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你放心,必有厚报!

忘恩负义一说,还请千万莫要提起!”

谢直静静地看着他,他怂了,彻底怂了,急得满脸是汗。

要不要放过他呢?

谢直后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就算学得法律,可也仅仅是理论学习,连派出所都没进去过一回,还真没有经历过这种“一言定人生死前程”的事儿,看着杨龟寿眼神中全是祈求,还真有点不适应。

难道真的放过他?

谢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大学时的一堂课,老教授有句话,立时闪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惩恶,即是扬善!

杨龟寿是好人么?

不是!

所以……

不能放过他!

一念至此,谢直的双眼微眯,转向王昌龄,开口说道:

“启禀少府,事实清楚了,杨龟寿诬告在先,还请少府明断!”

王昌龄点点头,就在谢直犹豫的时候,他也在观察着这位谢三郎,谢家乃是汜水县的大户,他为官一任,怎么可能不去关注谢家的上上下下,现在一见谢直做出了决定,心中也有了定计。

不过,就在他刚想说话的时候,张主事却突然咳嗽一声,随后走到王昌龄的身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这个突发情况的意外出现,让整个法房一片寂静,谢直先是一愣,随即努力倾听,可惜书吏的声音太小,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几个字而已。

刘县令……

杨家独子……

小儿辈口角……

听了这几个字,谢直已然心中了然,暗自冷笑一声,早就听说刘县令和杨家暗通曲款,现在看来,确凿无疑了,就连刘县令亲手提拔的张主事都要向着杨家说话,不过他却也不急,就算杨家走通了刘县令的路子也没什么,他谢家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今日此来,收拾杨龟寿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要看看王昌龄这位大诗人如何断案。

王昌龄听了书吏的耳语之后,别有深意地看了谢直等人一眼,开口说道:

“杨龟寿,我来问你,你可曾亲口说过怀疑谢家三郎拐骗奴婢?”

杨龟寿听了,不可置信地看了王昌龄一眼,却突然看到张主事在王昌龄身边向他轻轻点头,不由得心中一松,开口说道:“小人怒不择言,还请少府见谅。”

王昌龄道:“好,我再来问你,你可要正式状告谢直谢三郎诱骗奴婢?”

一语出口,谢直晒笑,杨龟寿却是大喜。

“回禀少府,这一切都是误会,小人当时不过怒极攻心,这才胡说八道而已,现在误会已然解释清楚,小人又怎会状告谢家三郎?”

法房张主事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这杨龟寿还算不傻,自家总算完成了县令的嘱托。

果然,只见王昌龄点头,转向谢直:“按照我大唐律法,诬告反坐,必须到衙门正式上告才行。

你告杨龟寿诬告,他却没告,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

这样,罚他向你赔罪,你看如何?”

谢直一脸冷笑,一言不发。

旁边的杨龟寿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连连作揖,不要钱的好话喷涌而出,连张主事听得都直捂脸。

王昌龄也听不下去了,不管谢直毫无反应,直接开口:

“既然误会已然解开,那就如此吧,你二人都是县中的青年才俊,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就这样吧。

杨龟寿带着逃奴回家严加看管。

罚你三日之内到谢府登门致歉。”

杨龟寿自然满口答应。

谢直却开口。

“且慢!

除却杨龟寿诬告我等一事之外。

谢某还有一事要上告……”

此言一出,法房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傻傻地看着谢直。

他却不着急图穷匕见,微眯双眼,看了看王昌龄,又看了看杨龟寿,最终目光落在了张主事的身上,你们以为这就完了?还是太年轻!

第6章 共谋窃盗

“哦?”

王昌龄一愣,脸色在法房略显昏暗的光线中显得阴晴不定,终归还是开口问道:“还有何事?”

谢直说道:“回禀少府,谢某要状告杨家杨龟寿,与其婢女小竹共谋盗窃我三人财物。”

一语出口,满室皆惊。

进门之后直接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小竹,这一次被震撼得目瞪口呆。

杨龟寿更是破口大骂,“谢直,你放屁!你不是说那处废宅不是你谢家产业吗?再说了,那处废宅什么都没有,窃盗,有什么可窃盗的?”

谢直一指牛佑腰间的横刀。

“这柄横刀乃是请洛阳大匠出手亲制,耗费财货三十贯,俱有据可查。

昨天夜里,这柄宝刀,就被我表弟牛佑放置在了废宅之中。

你们要偷的,恐怕就是它吧?”

杨龟寿脸都绿了。

“谁知道你把横刀放到一处废宅之中?

你诬陷我!”

就连跪在地上的小竹也不明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哭诉:“三公子,小人冤枉,请三公子明察啊……”

谢直对他们理都不理,双眼紧盯王昌龄。

“少府容禀。

律疏有云,潜形取财为盗!

我等今日前去废宅取回宝刀的时候,杨氏婢女小竹正躲藏在废宅偏厅之中,听到我等声音,更是隐藏了行迹,距离宝刀不过一臂远近。

这样看来,岂不正是潜藏行迹只为取财,此不为盗,何为盗?”

谢直说完,直愣愣地看着王昌龄,心中笃定得很。

旁边的张主事,脸色一下就白了。

《唐律疏议》这本书乃是大唐律法体系中的刑法的总集,其形式除了律文的正条之外,还包括了“疏”和“问答”,简单来说,就是对唐朝律法的司法解释,法律效力也是杠杠的。

在《唐律疏议盗贼律》的“窃盗”一条中,“疏”的第一句就是“诸窃盗人财,谓潜形隐面而取”,说白了,只要有“隐藏行迹”、“遮掩面目”这样的行为,就可以直接认定为偷东西来的。

这就有意思了。

即便谢直明知道小竹藏身废宅是为了躲避杨家的追捕,但是她“隐藏行迹”乃是既定事实,如果真的按照唐律的法律条文去卡,还真就说得通。

小竹给吓坏了,她真不明白好好的谢三郎怎么就突然翻了脸,努力地辩解道:“三少爷,我真没有偷东西……”

谢直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你没偷?你要不是为了盗窃牛家大朗的宝刀,何必跑到那处荒凉的废宅之中?堂堂杨公子又何必带着十多个家人为你造势?

哼,也就是我们兄弟去的赶巧,但凡晚了一步,你宝刀得手,再有杨公子配合,说什么抓捕逃奴,自然就可以将你和宝刀一同带回杨家。

到了那时候,即便我们知道是你偷走了宝刀,又苦于没有证据,岂不真让你们得了手?”

小竹听完真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张主事在旁边看得明白,谢直这番话,看似在训斥小竹,其实根本就是在往杨龟寿身上泼脏水,想到这里的张主事,忍不住又仔细看了谢直一眼,就你还好意思告人家诬告你,你这分明在诬告别人,最关键的,这种诬告还极为高明,小竹潜藏行迹是事实,谁都不能否认,九假一真之下,不是偷,也成了偷。

杨龟寿自然不干。

“谢直,你信口雌黄!

我带着家仆配合小竹偷刀!?笑话!

别说是一柄普通的横刀,就算是三十贯打造出来的宝刀,我杨家还能缺了么?

不过三十贯而已,我杨家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去偷?”

张主事听了,恨不得冲上去把杨龟寿的嘴赌起来,他算是明白了,这货就是个草包!现在这事儿多明白啊,谢直就是在诬陷小竹,你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他诬陷小竹就诬陷小竹呗,就算真的偷了,和你堂堂杨家少爷有个什么关系,她是逃奴,你是少爷,你只要咬死了没有指示小竹去偷不就完了,谢直还能诬陷你亲自动手去偷不成!?

这回张主事算是全明白了,人家谢家三郎,前来县衙之前早就做好了通盘的打算,什么被诬告拐骗奴婢,根本就是一个幌子,人家根本没想用这个来拿捏杨龟寿,诬告小竹和杨龟寿共谋窃盗才是他真正的意图。

想要破局,就是死不承认!

现在可好,杨龟寿这个草包,说什么不好,非说杨家看不上三十贯一柄的宝刀,这有个屁用!

果然,谢直笑了。

“为何偷刀?你问我?

我谢家门风严谨,从来没出过鸡鸣狗盗之辈,我去哪里知道你为何要偷刀?

不过想来,却也不难明白……

想必是日前你与我兄弟三人多有争斗,早就怀恨在心,这回听说了牛家打造了宝刀一把,你这才动了心思,偷了刀,恐怕不为别的,只为给我等添堵?

嗨,这些事情谁说的准?我兄弟三人还真理解不了你堂堂杨大公子的睚眦必报。”

旁边的张主事听得直牙疼,这还叫理解不了,您把作案动机都给定性了,要是理解再深入点,那还得了?

杨龟寿更是气得暴跳如雷,“横刀明明就是在牛佑的身上,何来被盗一说?谢直,任凭你口灿如莲,却终究也是诬告!”

说完之后,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转向王昌龄大声说道:“少府,小人要状告谢直诬告,还请反坐与他。”

然后……一屋子人都静静地看着他,如同关爱智障一般,张主事一捂脸,完,彻底完蛋!

只听得谢直老神在在地说道:“诸窃盗,不得财,笞五十……”

啥意思?

你只要有偷盗的行为,没偷着也是犯罪,五十棍子,你跑都跑不了!

杨龟寿顿时呆若木鸡。

法房书吏一看,不行,再不说话杨家大公子就真废了。

想到这里,书吏又是咳嗽一声,刚想说话,却不想谢直猛然转头,一双眼睛微眯,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刺来,书吏被他一瞪,竟然没来由地赶到一阵心悸,有心说话,却又有些不敢了,只得有些心虚地看着谢直。

谢直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律疏有云,诸监临主司受财而枉法者,一尺杖一百,……十五匹,绞!无禄者,减一等。

张主事,您是算监临主司还是算无禄者?”

张主事脸都绿了,他只是个流外的小官,说白了根本没在大唐九品三十阶的官职体系之内,当然是个“无禄者”,要是被谢直告一个“受财枉法”,别说“绞”“减一等”是“流三千里”,就是“杖一百”“减一等”,变成“杖九十”也受不了啊。

谢直又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这才转向王昌龄。

“启禀少府,律疏有云,造意为首,行窃为从,既然小竹偷盗宝刀不得,笞打五十也就是了。

不过小竹在此事之中乃是从犯,按律理应减刑一等,笞打四十足矣。

至于主犯嘛,自然是杨大公子了……”

“你胡说!”

杨龟寿暴喝一声,却将目光求助一样看向张主事,却发现张主事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竟然一声不敢吭了,这回他可就彻底慌了,吓得直接跪倒在地,高声喊冤。

“少府,小人冤枉啊!”

王昌龄看了,不由得一撇嘴,没理他,却对谢直说道:“三郎既然熟读律疏,自然知道诬告反坐的道理,现在我来问你,你确定要状告杨龟寿与小竹共谋窃盗牛家宝刀么?”

“不错,谢某确实要告。”

王昌龄点点头。

“好,写下状纸,明日再来!”

啥?

谢直傻了,啥意思啊这是?现在不应该直接宣判么?怎么还弄了个明天再说啊!?

第7章 三审

“放下状纸,明日再来。”

王昌龄一句话就把谢直弄急了,干啥呢这是!?我费了这么大劲,你告诉我明天再说?闹呢!?

谢直心中怒火升腾而起,好你个王昌龄,还什么名耀千古的大诗人!?你根本不配!一个县级豪强找人出面说两句话,你就敢不坚持原则?就算你才华横溢,也难以掩盖你胆小如鼠的德行!

想到这里,谢直更是怒气勃发,索性上前一步,简单叉手为礼,随即高声说道:

“少府处事不公!

恕直不能从命!”

王昌龄都傻了,我怎么了我?

张主事更是下意识地张大的嘴巴,什么情况这是,王少府不是答应了吗?这谢三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听得谢直侃侃而谈:

“少府就是处事不公!

杨家诬告谢某,王少府以杨龟寿还没有正式状告为由,劝说两家和解,不问谢某愿不愿意与他和解,便以少府之威压迫成事!

到了最后我谢家被他诬告不说,还不得不与之和解?

此乃对我谢家不公!

随后我状告杨龟寿婢女小竹共谋窃盗,少府问明缘由之后,一来不缉拿人犯归案、二来不当堂明断,反倒是让谢某明日再来上告。

这却是为何!?

难不成还要给杨家一个晚上的时间再次与我谢家和解不成?

难不成少府还要以少府之威再次凌迫谢家不成!?

此乃对杨家有利!

一来对谢家不公,二来对谢家有利,哼!王少府,您就是如此断案的么!?

早就听闻王少府乃是诗坛前辈,一首首边塞诗悲天悯人、天下传唱,谢某早就心生敬仰,如今看来——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堂堂王昌龄也不过如此!

王少府,谢某须明言在先,我谢家在汜水县传承百年,却也不是谁都能一而再再而三欺凌的!”

谢直也是憋坏了,这回放开了喷,说不出的那么一种痛快,小嘴儿跟机关枪一样,当当当、当当当……喷得爽极了!

我让你没事就写诗,还让我背!?

我让你断案不公!?

可逮住机会了!

先骂痛快了再说!

想不到十多年前的仇,竟然穿越一千多年给报了!

果然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谢直这儿正痛快了,王昌龄可不干了。

“够了!”

谢直一看老王真急眼了,也就闭口不言,倒是要看看这货能怎么着?

王昌龄让谢直骂得脸都青了,一声断喝拦住谢直,却暂时没有开口,一个劲喘粗气,良久之后才勉强把这口气喘匀实了。

“谢直,谢三郎!你既然熟读律疏,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三审!?”

谢直一愣。



《唐律疏议名例律》“自首”条的“疏”里面有句话——若有文牒言告,官司判令三审……

整个《唐律疏议》之中,唯有这一处出现了“三审”字样。

谢直眨眨眼,嗯……没看懂!

啥意思啊?

难道审定一个案子,还得三审定罪?比后世还多一审,不嫌麻烦吗?

王昌龄一见谢直双眼中全是迷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大骂:

“好你个不学无术的混账!

连‘三审’都不知道就敢在县衙显摆律疏!就你知道不成!?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蠢货!

真想替你授业师父管教你一番!”

谢直不干了,老王咱可得说好了,有话说话,把事儿说清楚了,光骂街算什么能耐。

旁边的张主事一看,生怕谢直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赶紧拦下了他。

要说这位张主事也是倒霉,夹杂谢家和刘县令之间里外不是人,刚才还被谢直威胁了一番,吓得他心惊肉跳,生怕谢直把他记恨上。

结果现在出了这么一个情况,又不涉及到刘县令关注的杨家,那还不上赶着在谢直这卖好,还能等什么?

张主事也不管谢直对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陪着笑脸,把“三审”给好好解释了一番。

谢直听了,无语了。

原来,唐朝的三审制度,源自秦朝的“三环”制度,其根本的目的,就在于“息讼”两字上。

具体到实际实施呢,基本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你来告状。

县尉也好,县令也好,听了之后觉得还真得处理这事儿,就告诉你,诬告反坐啊。

你说是、明白。

然后人家问,确定告吗?

你说,确定。

然后让你明天再来。

第二天,你来,还是这一套——诬告反坐,明白,确定告吗,确定……明儿见。

第三天,再来一遍。

然后才正式进入取证啊、审理之类的司法程序。

这就叫三审!

你说闹心不闹心吧!?

为什么设置这样的程序,就是避免“怒而兴讼”!

说实话,与其叫“三审”,不如叫“三慎”更好理解,这个程序就告诉你了,告状也得慎重,立案也得慎重!

谢直上哪知道这个去啊!?《唐律疏议》里面也没写啊!

再想想王昌龄让他“放下状纸、明日再来”,谢直无奈地发现,好像还真骂错了。

“放下状纸”,就是告诉你,行,立案了。

“明日再来”,就是今天算做“一审”,明天继续“二审”,这是什么?这是正是进入了大唐的司法程序!

我还以为老王不给我立案呢!

这回可尴尬了!

谢直愁得直拍脑门子,后悔不迭,也是怪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十多年前背不下来的诗挨了一顿胖揍,一见着王昌龄就有点压不住火儿啊,嗯,不过,刚才骂得真爽!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现在咋办!?

还能咋办!?

赔罪吧。

谢直很快就认清了现实,一脸尬笑地冲着王昌龄拱了拱手。

“少府,误会!都是误会!

只怪小子学艺不精,这才错怪了少府,小子在这儿给您老人家赔礼了,还请少府看在小子年幼无知的份儿上,放过小子这一回吧?”

王昌龄冷哼一声,不搭理他,向法房张主事问道:“咒骂县尉,该当何罪?”

张主事一听,顿时一脸苦笑。

按照大唐律法,殴打佐职,徒一年,咒骂的,减三等,也就是杖八十,这都是律疏中写得明明白白的东西。

但是他不敢说啊。

好家伙,要是他直愣愣地说应当杖打八十,你说王昌龄打不打?以他刚才被谢直骂得铁青的脸色,肯定得打啊!

谢直挨了八十大棍,你说他恨谁?

谢家三郎恨不恨王昌龄他不知道,不过肯定会恨上他法房张主事!

张主事都快哭了,你们一个个的有完没完啊,全都欺负我,全他娘欺负我!

张主事讷讷不敢言。

谢直却急了。

他一脑子《唐律疏议》,还能不知道辱骂县尉要打八十大棍么?心中暗自着急,看来是刚才骂得太狠了,真把老王给骂急眼了!

可是他真不想挨棍子啊。

这咋办?

怎么才能说服王昌龄呢?

谢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脑海中却在急速地转动,想要说服王昌龄就得投其所好啊,现在的问题是他对王昌龄了解得太少了,出了知道他是名传千古的七绝圣手,别的也不知道啊,怎么说服他才好呢?

等等

诗!

不对,不是诗!

是……名声!

谢直突然眼前一亮,随即朗声开口:“少府容禀,小子请少府饶过小子,非是小子惧怕少府的责罚,乃是真正为了少府着想……”

王昌龄一听,都给气乐了,这还要脸不要啊,刚才都快把我骂成狗了,现在还敢摆出一副“我全是为了你好”的嘴脸。

行,你说说吧,说不明白,看我这么收拾你的!

只听谢直说道:“少府诗名,传遍天下,自然不用多说,不过,据小子所知,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别的名声了……

今日此事,正是机会!

少府请想,小子连三审都不知道,以至于闹出这么大的笑话,究其根源,乃是小子从来都没有名师指导。

但是小子对律疏却可以倒背如流,只因我家二叔曾经教导过小子一番而已。

如此差别,所谓何来?

小子不敢妄自菲薄,这一切,都是因为小子薄有才情!”

这句话说完,谢直都不由得老脸一红。

旁边众人都听傻了,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有自己说自己“有才情”的吗?就算是毛遂,也就只敢说“这事我能办”,他也不敢说“我有才华,所以我能办”。

谢直却管不了那么许多,强忍着心中的尴尬,若无其事地说道:“今日只要少府饶过了小子,他日少府‘爱才’之名,必然和诗名一同名传天下啊。”

王昌龄听了,也惊呆了,他再一次被谢直的表现刷新了认知,你这信心都哪来的啊!?我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然后死死盯着谢直,只见他满怀信心的站在原地,一副“你爱信不信,给你机会你自己得把握”的劲头。

王昌龄不由得哑然失笑,他本身对细微之事就不太在意,说好听的就是不拘小节,说白了,就是对一般事情不太走心。

今天看了谢直的表现,恼怒之余倒是有点兴趣了。

转念一想,左右不过八十大棍而已,谢直身为谢家的子孙,可用减、赎,折腾个半天,棍子还是打不到他的身上,最后还是赎铜了事。

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好!

我倒是要看看你日后如何帮我名传天下!”

谢直听了,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这八十棍子,总算是躲过去了。

他却没有想到,王昌龄不但不责罚他了,还有心思和他开起了玩笑。

“不过,现在看来,日后你谢直的名声,恐怕逃不开‘当仁不让’这四个字了。”

谢直听了,脸上又是一红,这叫“当仁不让”啊,这叫不要脸好不好?我自己都知道!

只听王昌龄继续说道:

“既然你日后肩负让王某名传天下的重任,王某就不得不提点你一句了,有些话,还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更好。”

谢直点头,废话,我还不知道这个么!?但是现场真没人能帮忙啊。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甩项了张主事。

张主事:“……”

他欲哭无泪,你们他娘的欺负人没够是吧!?

第8章 《谢公状告杨龟寿贴》

王昌龄既然不再追究谢直出言不逊,那么事情就重新回到了司法程序上。

“可有状纸?”

“没有。”

“请县衙文吏代写,还是你自己写?”

“自己写。”

“现场写来。”

“是。”

谢直答应一声,上前几步,来到张主事面前的书案旁,抄起毛笔,不由得一阵感叹。

他前世上学的时候,被家里人逼着练习书法,练着练着,自己也觉得书法其中妙趣横生,就一直坚持了下来,真没想到,前世多年练就的书法,到了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场。

提起笔,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人迷醉,谢直刚要下笔,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谢家书房中的那副石淙山摩崖石刻,心中便有了计较。

刷刷点点,不过片刻,一副状纸已然写就。

张主事在边上眼都看直了。

谢直停笔,看了看这幅状纸,很是满意,就等着吹干墨迹,把它送到王昌龄的手上。

却不想,就在此时,久久没有动静的小竹,突然跑了过来,一把抱住谢直的大腿。

“还请三少爷救命啊!

小竹不想死啊!

小竹不敢回杨家啊,小竹回去,大公子恼羞成怒之下,必定责打小竹,说不定当场就能打死小竹!

还请三少爷开恩,救我一救!”

谢直愣了,这么夸张么?



《唐律疏议斗讼律》——诸主杀部曲……其(部曲、奴婢)有衍犯,决罚致死及过失杀者,各无论。

啥意思?

奴婢有错,主人有权力动用私刑处罚,处罚的程度呢?最好别弄死,要是没注意弄死了,“勿论”——就这么着吧,别提了。

简单来说,奴婢有错,主人打死了他也是活该。

那小竹有错吗?肯定有啊,别忘了她是私逃!

仅仅这一点,就足以让杨家打死她了,更别说谢直还诬陷她和杨龟寿共谋窃盗呢。

你说小竹哪敢跟着杨龟寿回家啊,那不是找死呢吗?

谢直看着小竹哭得梨花带雨,也有点头疼,他一开始的谋划,根本没琢磨着能成功告到共谋窃盗的程度。

按照他的想法,杨龟寿肯定不承认共谋。

然后他就可以问了,那小竹为什么会出现在废宅之中?

杨龟寿说小竹私逃。

然后谢直就可以问小竹为什么私逃。

那小竹为什么私逃啊?谢直当然知道了,小竹第一次见面就说了,“撞破了主人家的丑事”,具体什么丑事,谢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能吓得小竹私逃,想必事情不会小。

谢直明面上是上告小竹和杨龟寿共谋窃盗,实际上,根本目的就是要把杨龟寿的丑事公之于众!

共谋窃盗才是什么惩罚,笞五十,小棍子抽五十下,能怎么着?养俩月伤就好了。

哪如把他的丑事宣扬出去,让整个杨家抬不起头来?

诛心可比小棍子好玩多了。

但是谁能承想杨龟寿那么草包,虽然没有明面上承认共谋窃盗,竟然话里话外也没否认,让王昌龄干脆立案了,这让谢直的谋划就出了偏差。

再加上他根本不知道“三审”这个制度,更是让事情演变到了这种程度。

这么看来,也许不是人家杨龟寿草包,而是他要遮掩他做下的丑事,宁可认下共谋窃盗的罪名,也不能让小竹在县衙之中把事情宣扬出去。

反正不管他是不是草包,谢直肯定是不敢让小竹跟着他回家的。

但是,怎么说才好呢?

谢直一阵犹疑,却也想不出好办法,只得把目光投向了张主事,这些司法程序上的事儿,还得找专业人士。

结果张主事的嘴闭得严实极了,开玩笑呢?他现在哪敢张嘴?刚才解释三审是向谢家卖好,现在这事儿他要是敢接着说话,回来怎么向刘县令、怎么向杨家交代?

谢直一见,也是无奈。

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王昌龄倒是说话了。

“谢直状告杨龟寿一案,这小小婢女乃是重要的证人,考虑到她的身份,不宜再去杨家。

按照三审制度,原告也好,证人也好,只要不能保证周全,可以求助县衙保护。

也罢,就让她暂留县衙之中,等到结案之后再做处置。”

小竹一听,连连道谢。

谢直闻言,也是大喜,这老王,够意思!就冲你这个,咱俩的帐,两清了!

正巧手中的状纸墨迹已干,谢直便恭恭敬敬地将状纸送到王昌龄的手上。

王昌龄手拿状纸,初时并不在意,拿眼一扫。

“咦?”

仔细一看。

“嗯!”

抬眼看看谢直,又低头看看状纸。

闭上双眼摇头晃脑一番,最后睁眼长出一口气。

“难得!”

再看谢直,眼神中毫不掩饰带着欣赏。

“想不到谢三郎不但熟读律疏,这一手书法,也是登堂入室!

王某观你这字体,隐约中颇得我朝前辈大家褚公的神韵,却又自成一派,实在是难得。”

谢直表面谦逊,嘴里说着“不敢不敢”、“抬爱抬爱”,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前世练习书法,最爱宋徽宗赵喆的瘦金体,这幅状纸,正是谢直灵机一动,用瘦金体写就。

这里必须说明一下,书法瘦金体说是宋徽宗所创,但是也不是凭空创造,追本溯源,祖本就是谢直手上的石淙山摩崖石刻!

现在把瘦金体拿出来,果然直接就把王昌龄给震了!

瘦金体这种书法字体,个人风格极其独特,号称“天骨遒美、逸趣蔼然”,第一次现世,自然让王昌龄爱不释手,口中还在不停叨念:

“好字!好字!

别具一格,自成一体!

想不到你谢三郎小小年纪,书法已然有了这样的造诣!

分属难得!

我大唐书法,必有你一席之地!

好!

真好!

由此看来,我王昌龄日后名扬天下,或真因你汜水谢直之故!”

旁边的杨龟寿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你堂堂县尉,拿着一份状纸,这么路子夸赞,真的好吗?不由得轻咳了一声。

王昌龄正沉浸在书法之美中,被轻咳打断,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转眼一看,却是杨龟寿,他突然又不想说话了。

并不是他刻意放纵,而是王昌龄突然想到,这杨龟寿也必然会名扬千古!

为啥?

就是因为手中的这一幅状纸!

想想看,王羲之写了个帖子换大鹅,都被后世书法爱好者背了个滚瓜烂熟,今日瘦金体初次现世,这幅状纸,必然会成为大唐名帖广为流传!

一个书法爱好者和另外一个,将会产生这样的对话——

“瘦金体的字帖临了吗?”

“当然临了,《汜水谢直状告汜水杨龟寿与婢女小竹共谋窃盗牛氏宝刀贴》,我都快背下来了……”

“你怎么还背全名啊,现在都叫《谢公状告杨龟寿贴》,或者叫《杨龟寿共谋窃盗贴》……”

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看啊!

蒙在鼓中的杨龟寿一见王昌龄没有冲他发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谢直在边上看了,忍不住嘿嘿直笑!

小子,原想把你的丑事公布于大庭广众之下,谁想到出了偏差。

不过咱谢三郎言而有信,说是要毁你名声就是要毁你名声!

你以为遮掩了你的丑事就行了?

做梦去吧!我得把你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

你的名声,必将跟随这幅“瘦金体第一帖”名传千古!

第9章 谢家

谢直在县衙门口和牛氏兄弟告别,相约明天继续状告杨龟寿,然后溜溜达达回了谢家老宅。

结果老管家谢忠都在门口等了半天了。

“三少爷,您可是回来了,老爷老夫人都等着您呢,快进去吧……”

“忠叔好,您老人家怎么还在这等我啊,以后这种事安排给别人不就行了……”

谢直嘴上说着,目光却落到老管家谢忠左臂空空荡荡的衣袖之上——老管家的左臂早就被截肢了。

一段记忆霎时出现在谢直的脑海之中:

老管家谢忠,原来是汜水县中一户农户,在高宗朝和谢家老爷子一同身为府兵、出兵放马,结果在临洮一战中,为了保护当时的队正谢家老爷子,被敌人一刀砍中左臂,直接晕倒在战场上,战后被谢老爷子带人从死人堆里面刨了出来,虽说保住了一条性命,却也永远地失去了左臂,自那以后,谢忠干脆舍了自家的那些田地,投身到了谢府当管家,仔细算下来,也有二十多年了。

想到这里,谢直对老谢忠的敬佩油然而生,为国征战、因伤致残,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是当之无愧的国之英雄,更何况谢忠乃是为了救援谢家老爷子才落了个如此下场,更是有大恩于谢家,于公于私,谢直这位谢家三孙子,都的对老谢忠恭恭敬敬。

“忠叔,那个……以前要是有得罪的地方,您就看在三郎少不更事的份上,千万别忘心里去啊……”

谢忠听了一愣,“三少爷说这个干嘛?”随即发现谢直的目光盯在自家空空荡荡的衣袖上,不由得哑然一笑。

“三少爷不必如此,战场之上兵危将险,那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挣命,谁伤谁残,都是正常。

真要是说起来,我还得感谢老爷呢,要不是他战后不顾危险、疲惫重回战场,把我从死人堆里刨了出来,恐怕你忠叔早就失血而亡,这么一算,岂不是老爷救了我的一条性命?”

谢直却摇头,“忠叔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祖父当时是队正,自然要战后清点人手,更别说您是为了救援祖父大人才受的伤,于情于理也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忠却是笑了,“三少爷仁义!不过终究没有上过战场,您是不知道,那一战从夜里杀到第二天傍晚,别说什么受伤之人,就是没有受伤的,也都累瘫了,谁还愿意回到战场上刨死人堆去?

临洮一战,我大唐出动兵马数万,分属一百多个折冲府,只有老爷率领的成皋折冲府在战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让咱们汜水县这些本乡本土的乡亲们生得救治、死得归乡,这份恩情,可不是你忠叔替老爷当刀子换来的。”

谢直听了,终于沉默,他知道独臂谢忠说的是事实,别的不说,整个谢家之中,如同谢忠一般投靠的部曲,基本都是那一战中被谢家老爷子从死人堆里面抢出来的,要是没有谢老爷子,这些人也许真会死在临洮大谷口。

正如谢忠所说,这份恩情,整个成皋折冲府甚至整个汜水县,只要是家里面有府兵的,都得记着!

而谢家老爷子,也正是因为这一战,荣升成皋折冲府果毅校尉,堂堂的从五品下的朝廷武职。

谢忠一见谢直沉默,赶紧出言催促,“三少爷,别的事再说吧,老爷还在正堂等着呢,咱们赶紧过去吧?”

谢直点头,和老管家一起来到谢家祖宅的正堂。

进门一看,嚯,人真齐啊,谢家老爷子、祖母薛氏、二叔母柳氏、大嫂吴氏,就连年仅六岁的大侄子谢文也在,这家伙,除了洛阳为官的二叔,陇右从军的大哥,远嫁幽州的大姐,国子监求学的二哥,谢家一门,齐齐整整的,都在。

不过大家怎么都不说话啊?一家人在一起不应该欢声笑语的吗?怎么一个个都面沉似水的,尤其是谢直的祖父谢老爷子,那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这三堂会审的架势,是摆给我看的?

谢直心中犹疑,却也当先施礼。

“见过祖父、父母,见过二叔母,见过大嫂。”

老爷子没反应,老太太倒是笑着点头,二叔母柳氏直接甩了个白眼,只有大嫂吴氏笑吟吟地回了半礼,还一扯身边的大侄子谢文。

六岁的孩子在母亲的示意下,恭恭敬敬地叉手为礼,“见过三叔。”

谢直一看他跟个小大人一样,就忍不住想笑,这要是在后世,这个年龄的熊孩子,正是上房揭瓦的时候,最是讨厌不过,没想到到了大唐,变得这么规矩,看来礼法这东西还真有点用啊,一念至此,他就乐呵呵地问道:

“小文今天这么老实啊,怎么没出去玩?”

结果大侄子还没说话呢,高居正位的谢老爷子就是一声冷哼,二叔母柳氏更是直接开口:

“三郎,你可算了吧,千万别把小文给带坏了。

不是二叔母说你啊,堂堂六尺高的汉子,今年都十八了,眼看就要成丁了,怎么还不如个六岁的孩子?人家小文读了一天的书,要不是为了等你回来,人家还用功呢……

你再看看你,这刚醒就跑出去玩儿,你就不知道先给老太太报个平安去?可怜老太太腿脚不好,还特意派我去看望你,你说让二叔母说你什么好啊?”

谢直一听,脸一红,这事儿,还真是忽略了,不说大唐的礼法是什么要求,就单独说这老太太薛氏,也应该在苏醒的第一时间前去探望,没别的原因,老太太对原主谢直实在是太好了,正所谓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心尖子,现在谢家长孙不在,身边就谢直这么一个孙子,老太太对他的宠溺,简直是毫无原则那种,按照原主的记忆,他要是一把火把房子点了,老太太都能在旁边拍手叫好。

果然,谢直还没说话呢,老太太就先开口了。

“这有什么呀?不就是先出去玩了一遭么,不算事儿!

老太太我半摊在床,就是废人一个,我还有什么奢求啊?不就是看着这些孩子身体康健、早日成家立业么?

我孙子昏迷了三天,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这就是好!来不来看我这个糟老婆子,我都乐意!”

老太太作为当事人这么一说,柳氏只得闭嘴。

而谢直听了,心中感动非常,憋着通红的眼眶对着老太太展颜一笑,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这个奶奶,真好!

老太太也是含笑望着他,眼神中的宠溺都快溢出来了。

好一副祖慈孙孝的画面。

结果……

“咳咳……”

一声咳嗽突兀响起。

谢直转脸一看。

那是一张黑脸。

谢老爷子。

谢直一看,三堂会审的正戏,来了。

第10章 薛氏老太太

谢老爷子咳嗽一声,直视谢直,问道:

“听你二叔母说,今天你和杨家子闹起来了,还折腾到县衙去了,怎么回事?”

谢直还没说话呢,柳氏倒是先开口了:

“就是啊,有什么误会,还不能在家里说,还非得跑到县衙门去评理?那种平头老百姓才做的事儿,是咱们谢家应该做的吗?

再说了,那杨龟寿好歹也是咱们谢家的亲戚,真要是论起来,三郎还要称呼他一声表兄,这可倒好,表兄表弟闹误会,不在家里找长辈评理,还闹到县衙去了,丢人不丢人啊?”

谢直听了,冷冷一笑。

说什么杨龟寿和谢家有亲,这个倒是真的,更确切地说,杨龟寿是和她柳氏有亲,而且关系还真不远——杨龟寿的生母,乃是柳氏一奶同胞的三妹,真要是说起来,谢直的二哥谢正,和杨龟寿是正经的姨表亲兄弟,放到谢直身上呢,应该跟着他二哥叫表兄才是,这么一说,杨龟寿也算是谢直的姨表兄。

不过谢直向来和柳氏比较疏远,在他的心里,真正的表亲,是牛家兄弟,至于杨家甚至柳家,根本谈不到什么感情。

具体到杨龟寿,没揍他就是好的!

谢直理也不理柳氏,直视谢老爷子。

“祖父大人,难道县衙中发生的一切,您还不知道吗?”

谢老爷子脸色更黑了,倒是旁边的大嫂吴氏见状,赶紧解释道:

“三郎,今天祖父大人一整天都在折冲府点验府兵,这不是才刚刚回来。

家里你又不在,刚听到消息,准备去派人打听,谢忠就回报说你已经出了县衙,这不就一家子人都等着你回来再说嘛。

你和杨家子在县衙中到底怎么了?咱们家人可都不知道呢,赶紧说说。”

谢直点头,哦,原来是老爷子没在家,就剩下祖孙三代老娘们留守,怪不得对外界的消息没那么敏感,想到这里,他开口说道:

“咱们谢家拿杨家当亲戚,可人家杨龟寿可没拿我这个谢家子孙当做表亲!

祖父大人,你不知道,杨家丢了杨龟寿的贴身婢女,结果说是我诱拐的!

祖母大人,您知道吗,杨龟寿给我安了一个诱拐逃奴的罪名,要给您孙子判个流放三千里啊……”

谢直一边喊屈,一边添油加醋地将两人因何前往县衙的缘由说了个明白,最后说道:

“这事儿闹到了衙门,是孙儿愿意的吗?还不是他杨龟寿说孙儿诱拐逃奴,这要是不去说清楚,祖母大人,您要是想再看见您孙子活蹦乱跳的,就得去三千里之外了啊……”

谢直最后这句话,可算是捅到老太太的心窝上了,薛老太太当时就哭了,也不管谢直都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一把搂过来,就“心啊肝啊”地喊,好像现在就有人要给他流放了一样,一边喊还一边骂骂咧咧的:

“这都什么亲戚啊!?这么怎么狠的心!

别说我家孙子什么都没干,就是真看上了他家一个小小婢女,你给我老老实实地送过来不就完了?

还敢上衙门去告!?

还敢让我孙子流配三千里!?

我看他们谁敢!

他们要是真敢干出来这样的事情,我老太太豁出这张脸皮不要,也要请我大哥出面、带兵血洗了这汜水县!

要杀头,我老太太和我孙子一起上法场!

要流配,我老太太爬也得爬出去个三千里!

哎……我可怜的孙子啊……”

柳氏听了,气得只翻白眼,还什么亲戚啊?连“血洗汜水县”都嚷出来了!第一个就得拿杨家开刀!还亲戚,有死绝户了的亲戚么!?

谢老爷子也是一阵无语,轻声喝道:“胡说些什么呢!?什么血洗汜水县!?这种话也是能说的!?”

老太太还不干了呢。

“怎么了!?我说怎么了!?

我不请我大哥出面,我还能指望谁!?

指望你老谢家!?连个从小没爹没娘孩子都护不住,我指望着你行么!?

还什么成皋折冲府的果毅校尉,你亲孙子要真流配三千里,我看你这五品官还有没有脸干得下去!?”

谢老爷子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谢直藏在老太太身边,眼看着老太太发飙,不由得一阵窃喜,原主的记忆,果然靠谱!

别看谢老爷子是堂堂的从五品下朝廷命官,也别看他是什么折冲府果毅校尉,什么谢家家主,什么汜水大户,在老太太面前,全都不好使!

老太太姓薛,祖上牛逼极了,最直接的,她爹就是大唐开国名将,薛仁贵!

老太太虽说是个妾氏所生的庶女,身份略显尴尬,不过正是他们这一辈人中最小的一个,从小就颇得薛仁贵的喜爱,长大以后也很是得高宗、武后朝名将薛讷的宠爱。

这位薛讷呢,就是薛仁贵的长子,继承了爵位不说,在后世的各种演义小说之中,还有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薛丁山!

在真实的历史上,有没有樊梨花,咱不知道,不过按照谢直的记忆,薛讷正是临洮一战的主帅。

谢老爷子也正是在那一战中崭露头角,先是跳荡首功,阵斩吐蕃大头人,后是带队收敛了所有成皋折冲府的死伤同乡,正好让战后巡视战场的薛讷看见,谢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终究入了薛大帅的法眼,最后不知道怎么商量的,竟然将薛家庶女下嫁给他。

别看老太太现在慈眉善目的,年轻的时候也燥得很,据说刚刚成婚的时候,给谢老爷子治得一愣一愣的,也就是后来腿脚不好,慢慢心身养性了,这才看起来是个和善的老太太,不过她要是真发飙的话,谢家老爷子还就真没辙。

谢老爷子拿老太太没辙,可不代表那谢直没辙。

谢直一看老爷子的目光甩了过来,顿时就是一激灵,轻轻抱了抱老太太,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在了老爷子面前。

谢老爷子看着面前的三孙子,气得直运气,可是终究不敢再提杨家的事儿了,要不然的话,真把老太太惹急了,倒不一定写信给薛讷调兵,非得命令谢忠带着家将把杨家给砸了不可,至于杨龟寿告谢直诱拐逃奴这件事,老爷子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连最后的结果都懒得问,直接开口。

“行了,明天让谢忠拿着我的帖子去一趟县衙,再去一趟杨府,看看他们怎么个说法,你们这些孩子也是无法无天,口角几句的事儿,就敢把流配三千里的罪名随便往别人脑袋上扣?缺揍!”

谢直听了一愣,不是,怎么回事?听老爷子这意思,还以为杨龟寿把自己告下来了?

他刚要开口解释后续的发展,只见老爷子不耐烦地一挥手。

“放心吧,有我在,还能真叫你流配三千里去?

不过你也不能天天在家惹是生非的了,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了……

正好,你祖母不是要给你大舅爷写信吗,就让她在信中提上一句,把你送到幽州去从军吧……

我听说你有个表叔叫做薛嵩,天生勇武、膂力过人,现在正在幽州任校尉,你过去以后就给他当个亲兵,有着一层亲戚的关系,又有着你祖母的面子,早晚给你落下一份前程……”

谢直一听都懵了,从军?当兵?可是我不想啊,我要是真想当兵,当初大学毕业了就可以直接大学生入伍,何必费劲巴拉地考了个研究生出来?怎么穿越到大唐还得当兵呢?难道我注定就是当兵的命?还有,那薛嵩是干什么的,我就得给他当亲兵?表叔也不行啊……

就在谢直暗自腹诽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不对。

薛讷……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卧槽!不会是那位爷吧?!

谢直吓得冷汗都出来了,看看祖母,她是薛仁贵最小的女儿,她大哥是薛讷,就是传说中的薛丁山,刚才还要给他写信呢,说明薛讷还健在人世,然后,薛嵩天生勇武、膂力过人……

没错了,就是他!

后世小说《薛刚反唐》的原型人物,薛仁贵之孙,薛讷之侄,四洲节度使,薛嵩!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位爷跟着安禄山一起造反来着!

一想到这里,谢直话都说不利落了。

“祖父……祖父大人,现在是……大唐天宝多少年来着?”

第11章 当官去

“现在是天宝几年?”

听了谢直的问题,老爷子气得翻了个白眼,倒是老太太一如既往地宠溺说道:“你这孩子,还说自己没事了?昏迷了三天,怎么连年号都弄错了,还天宝,咱大唐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年号了?”

谢直顾不得别的,直接开问:“那现在是……?”

“现在是圣天子玄宗在位,年号开元,今年是开元二十二年。”

谢直总算是轻轻送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天宝年间……不过转念一想,卧槽,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啊?开元一共才二十九年!眼看着还有七年就到头了!安禄山天宝十四年冬十一月范阳起兵,就算今天是开元二十二年,仔细算下来,还有二十一年呗。

自己今年十八,二十一年以后三十九,等安史叛军打到汜水县,四十……

然后……

卒。

墓碑上怎么写?

谢直,2019穿越大唐,吃喝玩乐二十年,死于安史之乱。

真要是这么个结果,岂不是穿越者之耻!?

可是该怎么办?

谢直再一想到汜水县这个地理位置,差点哭出来。

汜水县啊,古称成皋,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虎牢关!没错,就是刘备哥仨群殴吕布的那个地方,那是洛阳城的东大门啊。

先不说汜水县,你知道洛阳城在整个安史之乱里面都经历了什么?天宝十五年,洛阳失陷,至德二年,朝廷反攻,攻占洛阳,随后大败于相州,洛阳再次失陷,宝应元年,朝廷再次反攻,再次光复洛阳,直至安史之乱平息,八年啊,整整八年,两度失陷,两度光复,洛阳城四度易手,城中住户十不存一,据说连洛阳城中的皇城都烧成白地了!

家里被祸祸成这样,你觉得东大门汜水县能好到哪里去?

一想到这里,谢直就不由得衷心地佩服谢家的老祖宗,这眼光,绝了,直接把家安在了战场的正中央!祖宗们,这就是传说中的立flag吧!?

正堂之中的谢家人,一见谢直沉默不语,都惊了,这孩子这是怎么了,一会欲哭无泪,一会咬牙切齿的,不会是昏迷之后变成傻子了吧?

老太太满心担忧,轻声说道:“三郎,三郎,你要是不愿意去投军,咱就不去啊,什么前程不前程的,咱们家还能少了你一口饭吃吗?快别跟自己较劲了,咱不去了啊……”

谢直听了,满心感动之余,深情地望着薛氏老太太。

“回禀祖母大人,我刚才是在想……我想搬家……”

老太太当时就震惊了,这孩子就是个傻子!

谢老爷子不干了。

“放屁!谢氏先祖几辈人筚路蓝缕、披荆斩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拳打脚踢下这么一份家业,你个小小的后辈子孙,说不要就不要喽?!别说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就是你以后成了谢家的族长,也不得抛弃祖宗基业!”

谢直脾气也上来了,斜着眼看着老爷子,老祖宗把家安在战场中间还有理了不成?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你还敢跟我提他们!?我这是要救你们的命好不好?你还跟我嚷嚷!?

你不走,行,我自己走!

他刚要开口,脑海中突然“叮”的一声响。

《唐律疏议名例律》,十恶……七曰不孝……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

《唐律疏议户婚律》,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徒三年!

文字的意思很简单,只要爷爷奶奶、或者爸爸妈妈还健在,谁要想自己搬家到别的地方,或者建立小金库,没别的说的,直接三年有期徒刑!

还要带上一个“不孝”的名头,连皇帝大赦天下都不带你玩!

因为啥?

十恶,不赦!

谢直一看,恨不得仰天嘶吼,还他么让不让人活了!?

老太太一看他眼珠子都憋红了,生怕这孩子憋出个好歹来,再次毫无底线的劝解,不过即便是燥得厉害的老太太也不敢支持谢直搬家的提议。

“乖孙子,好好和你祖父说话啊……

你说你这孩子也是,怎么好好的想起搬家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汜水县太小了,没什么好玩的啊?”

谢直还没说话呢,旁边的柳氏直接插了一嘴,“我看啊,就是前两天去石淙山把心给玩野了,这回可好,不光自己玩,还想带着一家子一起玩去……”

老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自古以来,只有宠孙子的奶奶,可没听说宠儿媳妇的婆婆,柳氏一见老太太的大白眼珠子,可就不敢说话了。

老太太继续轻声细语地对谢直说道:“乖孙子啊,你要是想玩,那还不容易,带着谢孝、谢义他们,再带上你牛家那两个表弟,想去哪去哪,玩呗,也用不着搬家啊?

要是你觉得玩不够,也好办,学你二叔,当官去,反正朝廷的官山南海北的哪都去,一去还好几年,还不够你玩的?”

谢直一听,顿时心花怒放,对啊,我搬不了家,我当官!我当了官,上哪不行?只要躲开安史之乱,你们人脑袋打出狗脑子来,关我屁事!

一想到这里,谢直乐了,也不管别的,几步到了老太太身边,狠狠一抱。

好家伙,给老太太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多大了,还没给正形!你这个三叔怎么给你大侄子做榜样啊?”

话虽是这么说,老太太却由衷的高兴,看看,我孙子,和我这感情!

谢直不管大侄子谢文都看傻了那劲头,对着谢老爷子说道:

“行,祖父大人,我当官……不是……我谋前程去!

不过,幽州我可不去!”

废话,幽州乃是安史之乱的大本营,跑那当官,不是一头杵进贼窝子了么?

谢老爷子看着自家的三孙子,想弄死他的心都有了,最后还是在老太太温(yan)柔(li)的目光中冷哼一声。

“不去幽州,也行,去陇右吧,正好跟你大哥作伴去……”

“不去!”

谢直直接摇头,平灭安史之乱的主力部队就是陇右大军,上那,干嘛?折腾一圈不还得上战场?

老爷子一听他斩钉截铁的拒绝,脑门子上的青筋连着蹦了一蹦,又看了看自家夫人更加温(yan)柔(li)的目光,强忍着问道:“那你想去哪?”

“西蜀。”

西蜀可是好地方,玄宗避难都往那跑,绝对安全。

“西蜀没熟人。”老爷子也懒得废话,青筋,蹦。

“岭南。”

岭南也是好地方,祖国的最南端,累死安史叛军都到不了。

“你会游泳吗?咱家和水军没来往。”老爷子生生给气笑了,青筋,再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一个了啊,江南,或者淮南也行。”

这也是好地方,虽然受到了一些影响,终究没有遭受兵灾。

结果……

老爷子的青筋,蹦蹦蹦!

直接开骂:

“我是折冲府果毅校尉,不是他娘的兵部尚书!

淮南、江南那是什么地方?

繁华之地的肥缺能落在你头上!”

说完之后还不解气,直接冲着老太太说道:

“你不是要给你大哥写信吗,写吧,让他给安排,我看看堂堂大唐国公爷能不能给安排喽!?”

老太太也是一脸为难,最后对谢直说道:

“乖孙啊,你说的这几个地方,实在是力有不逮啊,就算以你大舅爷在军中的势力,恐怕也安排不下去啊,不行……你再想想?”

谢直也是无语,这可怎么好啊?能去的不安全,安全的不能去,这从军一途,这不是断了吗?既然武道一途不成……

突然,他灵机一动,脱口而出。

“要不……我读书考进士吧……”

结果……

“不行!”

看热闹看了半天的柳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第12章 今年不得拜师

“不行!”

柳氏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嚷,让整个老宅正堂安静了下来。

谢直看向她,目光平静。

谢老爷子看向她,隐含怒火。

薛氏老太太却直接轻声断喝:“为什么不行!?”

柳氏讷讷不得言,是啊,为什么不行,不管谢直提出投军也好、读书也好,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不管多不靠谱吧,哪怕谢家老爷子都快被他气出高血压来了,也强忍着怒火一个可能一个可能地跟他分析,为啥,还不是因为这是给谢家子弟谋求前程?现在你说不行,几个意思?难道谢家子弟就不能有前程么?这是你一个谢家媳妇应该说出来的话吗?

一瞬间,正堂之中的气氛凝重起来,年仅六岁的谢文,甚至感觉呼吸都困难了。

这时候,正堂中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谢家的长房长媳、谢直的大嫂、吴氏,开口说话了:“祖母大人不必动怒,二叔母没有其他的意思,她也是咱们谢家人,怎么还不愿意看到咱们谢家子弟出人头地啊?

我想,二叔母的意思,是三郎向来顽劣,也不曾读书进学,现在突发奇想要读书,还要去考进士,未免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怕的是三郎一时兴起,却又不能持之以恒,到了最后,那不成了荒废时光了吗……”

柳氏一听,立刻点头如啄米,“就是,就是,我就是怕三郎荒废了时光,耽误了投军谋求前程的机会……”

薛氏老太太冷哼一声,对柳氏的真正的想法心知肚明,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正堂之中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吴氏一见,转向谢直。

“三郎,我听人提起过,无论习武还是从文,要想有所成就,都需要做好吃苦的准备,而且从文之苦与习武之苦还大有不同,爬五更、起半夜,头悬梁、锥刺股,不但要背诵典籍,还有习字作文,最终结果,却是谁也说不好,不比你习武时一拳一脚来得直接。

在旁人看来,习文甚至比习武还要辛苦,你大哥也曾想过读书上进,结果看了不到三天,就差点把房子点了,他亲口跟我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书籍了,与其读书考功名,还不如上了战场一刀一枪地博前程,如此看来,读书真是辛苦非常。

三郎,大嫂只为你一句,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读书?”

谢直听她这么一说,都想起高考前夕那三个月了,哪是人过的日子吗?尤其听到大嫂说到“爬五更、起半夜,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眼泪差点留下来,我他么研究生都快毕业了,结果还得跑到大唐再参加一次高考,这玩意儿谁能想到?

不过一想到安史之乱的那种寸草不生的战乱,算了,高考就高考吧,再考一回也比死了强。

“多谢大嫂提点,三郎想好了,就是要读书!”

大嫂吴氏看着他眼中的坚定,点点头,不说话了。

柳氏却不干了。

“读书哪有那么容易?你别以为能吃苦就行,那些寒门子弟哪一个不是拼了命的上劲,结果呢,有几个出人头地的?

真要是读书,你得拜老师!

可是咱们汜水县哪里有什么名师啊?县学那里都闹腾成什么样了,还不是一个像样的老师都没有?要不然的话,你二哥也不会去洛阳国子监求学,我也少了一份骨肉分离之痛……”

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情流露,竟然还抹起眼泪来了。

薛氏老太太原本听了柳氏的话,就要开口,不想柳氏最后却提到了自家的二孙子,老太太也被她勾起了伤心事,神情变得落寞,也说不出来话了。

只有谢直不以为意,还呵呵一笑,“谁说汜水县没有名师?”

柳氏一听,也不抹眼泪了,“有名师?谁啊?”

谢直一笑,“王昌龄!”

七绝圣手!一片冰心在玉壶的王昌龄,如果他不是名师?谁还敢是!?

柳氏犹自不信,把目光转向了谢家老爷子。

谢家老爷子说道:“少府上任之前,汜水县中就曾经流传过他的诗篇,此人可谓才华出众,上任之后,他的履历也传到汜水县来,王昌龄本是京兆王氏出身,开元十五年的进士,在今年,又考中了宏词科,这才外放到了咱们汜水县……

他既然能够进士及第,又能登临制科,想必在文华一道颇有建树。

三郎说他是名师,倒也不错,如果三郎能够跟随王少府习文,说不定真有前途……”

谢直赶紧趁热打铁,转向了谢家老爷子。

“启禀祖父大人,三郎立志读书,愿拜新任王少府为师进学,还请祖父大人成全!”

谢家老爷子听了之后,却出人意料地沉默了。

柳氏急了,刚要开口,薛氏老太太突然咳嗽了一声,吓得她还真就张不开嘴了。

老爷子仿佛也是被这一声咳嗽所提醒,抬起头,看了看谢直,这才说道:

“非是我不愿让你拜师王昌龄,实在是这拜师一事,还有颇多关隘……

据我听闻,王少府才气颇高,心气却也不低,想拜他为师,也不是谁想拜人家就收的,你如果在汜水县中有个诗名才名的还好,不过以现在的名声……恐怕很难。

这样的话,如果不能以你自己的名声去拜师,就只能通过家中的关系了,一方面要找到和王少府有关系的人,另一方面还要请人家为你关说,而且这个人的面子还需要大到王少府不能轻易拒绝的程度,这样的话,你才有可能拜在他的门下……”

谢直听了,心中就有点不乐意了,老爷子您这是几个意思?什么叫以我现在的名声很难?难道我堂堂谢三郎在汜水县中就没有个好名声吗?

再说了,什么家中的关系,找人,找面子足够大的人,这不是走后门吗!?好家伙,我跑回大唐重新参加高考就够委屈的了,结果参加高考这种事还得走后门!?

谢老爷子自然不知道某三孙子的内心戏,继续说道:“要是往常,倒是也行,只不过,今年,不成!”

谢直傻了。

几个意思?连走后门的机会都不给了吗?

第13章 读书还需要资源?

谢家老爷子虽然不待见某三孙子,但是不能帮他拜师王昌龄,还多少有些愧疚,语气也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继续说道:

“咱们谢家,在开国之初定居汜水县,一直以来都是府兵,忙时屯田,闲时操练,战时出征,算得上以武传家,不过在我这一辈,侥幸从疆场上下来之后,深感兵危将险、生死无常,不愿让后辈子孙再到疆场上搏命,这才倾尽全家之力供你父亲和你二叔读书上进。

他们两人也算不负众望,还就真读出来了,尤其是你父亲,开元六年考中了进士,选官校书郎,算是给咱们谢家彻底打开了文华一道的大门,那些年里,就是他独自支撑咱们谢家的文华一道,就连你二叔考中明经,也是你父亲在其中出力甚伟大,可惜天不假年,他从校书郎调任淮南,区区一年,就因病而亡,而你母亲也是因为思念过度,也跟着撒手人寰。

也正是因为你父亲过早离世,才没有机会教导你们兄弟两人,你大哥倒是还好,多少跟他学了一些,至于你,还没有开蒙就天人永隔,,要不是你二叔当初考中明经在家赋闲的时候教导了你一番,恐怕你现在连字都认不全。”

谢直听了,一阵迷糊,咱不是谈怎么拜师王昌龄呢吗?怎么提起这事来了?

谢老爷子继续说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提起你的伤心事,而是要告诉你咱们谢家在文华一道的脉络,相应的,也能把文华一道的资源摆出来给你看。

事实上,咱们家在军中的资源相对多一些,有我这几十年的果毅校尉干下来,河南一府之地,也多有故旧,更不用说你大舅爷乃是堂堂名将,在辽东、陇右更是势力非凡。

至于文华一道的资源,就少了很多。

主要是两部分。

其一,就是你父亲生前留下的香火情,到了二叔洛阳为官之后,联系到不少你父亲生前的朋友、同僚,这些香火情,能用,但又不得轻用,毕竟你父亲已然离世多年,这些香火情,真是用一次少一次。

其二,就是你二叔为官多年所积攒下来的资源人脉。”

谢直听着还是迷糊,这不是好事吗?认识人,又有香火情,只要找对了人,还怕拿不下个王昌龄?他诗名再盛,在官场上也不过是个从八品上的县尉而已,这么个芝麻绿豆一样的小官,能费多大劲?

只听老爷子继续说:“按理说,这些资源,都是咱们谢家的,自然是要为咱们谢家子弟所用,更不用说最初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父亲而起,他的嫡系后裔不想习文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想读书,谁都没有阻拦的道理,这也是刚才我跟你说的,要是以往,问题不大……”

谢老爷子说着,仔细盯着谢直,加重语气说道:

“但是,今年,不行!”

谢直是真迷了,老爷子咱别卖关子了好不好,你这都绕了多大一个圈子了?还没说到正题呢?今年不行,为啥啊?

这回老爷子倒是痛快了,直接给出了答案。

“天子年初东幸洛阳,如今就驻跸在洛阳城中,前几天你二叔有确切消息传来,开元二十三年的科举考试,要在洛阳举办!

你二哥如今在洛阳攻读,听你二叔说,学业有成,今科下场,希望极大!

你二叔如今正在调动所有资源,为你二哥铺路,务必一举及第!

此事对谢家来说,事关下一辈子孙文脉延绵,不容有失!

我给你二叔去信,要他集中力量办大事!”

说完之后,谢老爷子看着谢直,眼神中略带愧疚,“所以,现在,咱们还真不能拿出资源给你……”

谢直彻底迷了,卧槽,玄宗准备在洛阳开科举,竟然影响到自己拜师王昌龄,这里面的逻辑关系,没一千字还真他么说不清楚!

即便老爷子说了这么多,他也没听太明白,一直怀疑这他么都挨得着么!?

资源,资源,老爷子把这两个字就挂在嘴边这半天,我就是不知道,我拜个师拿个学籍去参加高考,跟他么资源有啥关系?这大唐的高考是考炼石油还是考挖稀土啊!?

就在谢直迷茫的时候,二叔母柳氏却开口了,语气之中带着轻松。

“三郎,别急啊,读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着急也没用啊……

今年你二哥下场科举,要是及第之后,他不就是进士了?

等他考中了进士,你还怕你二哥不帮你吗?

我看你也别琢磨拜师王昌龄了,就跟着你二哥读书,这不也一样吗?就像你二叔跟着你爹读书,不照样读出来一个明经?

所以啊,别着急,等等你二哥的好消息吧……”

谢直甩了她一眼,刚要说话,却不想身边却传来一声轻笑。

大嫂吴氏。

所有人都看向她,吴氏也有些难为情,赶紧对着老爷子老太太行礼。

“孙媳妇失礼了……”

老爷子没说话,老太太开口,“为何发笑?”

吴氏嘴角带笑地说道:“我是笑,三郎这个要读书的还没着急呢,咱们一家子不读书的倒是比三郎还急切……”

啥意思?

吴氏也不卖关子。

“三郎要读书,这是好事,读了书自然是要去科考,要不是进士要不是就是明经,总归是一份前程。

不过,三郎也没说今天读书明天就要科考啊……”

众人一听,嗯……也是。

老爷子更是直接脸都红了,他说了这么多,就是要说现在家中资源有限,得先记着你二哥使,你等等再说,结果,人家三孙子根本没提科考的事儿。

吴氏一见大家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多在这方面多说什么,直接给谢直开始出主意。

“三郎,你要读书,也不是一蹴而就,就算是要拜师,也不用急于一时。

咱们问问二叔,他有没有资源联系到王少府,如果有,就等明年科举之后,咱们就着手运作这件事。

听祖父大人说,王少府乃是京兆人士,考中进士之后又一直在长安为官,就算是咱们有资源联系到他,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咱们联系人,人家再联系王少府,王少府再考虑,一来二去这时间说短也短不了。

如今已然六月,科举在明年的二月,要是还减去过年的时间,这么一算,也只有半年时间了,你就安心等上半年又能如何?”

谢直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大唐那信息传递的速度,绝对感人至深,具体方式,纯靠写信,现在写信去洛阳二叔那里,二叔写信去长安,人家回信,二叔再写,人家再回,然后给王昌龄写信,王昌龄再琢磨琢磨,中间稍微一耽误,行,半年就过去了!

而那个时候,科举早就考完了!

这还涉及到谁抢谁资源吗?

就连谢老爷子听了这个安排,也是满意得不得了。

“如此说来,就这么办吧。

这半年时间,三郎也收收心,好好去书房里面读读书,别到时候人家答应收你入门,结果一看,目不识丁,咱们老谢家可不能丢这种人。

至于拜师一事,你不必着急,我现在就去给你二叔写信……”

谢老爷子这么一说,谢家老宅正厅之中一片祥和,事情都解决了,大家轻松一下吧。

结果……

柳氏突然开口。

“我有些体己话对二郎说,想写一封私信,能不能和您的信一起,送到洛阳?”

第14章 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

前文说过,大唐的信息交流,主要就是靠写信,一家子人给远在外地的亲友写信,一次性送出去十封八封的情况,在大唐非常常见。

具体到谢家,二代老二谢玉在洛阳为官,虽然距离老家汜水县不远,不过往来家书都是集中到一起来来往往,要不然的话,总不能今天老爷子想儿子了,写一封寄出去,明天老太太想儿子了,又写一封寄出去,后天柳氏想丈夫了,再写一封寄出去,大后天谢直听说洛阳有什么好玩的,问问二叔知道不知道啊,也写封信吧……真要是那样的话,谢家有多少资产都过不上好日子,全得送快递公司去。

事实上,老爷子老太太每次给二儿子谢玉写信,都会问一下二儿媳妇,有什么信,一起寄出去。

不过,今天,情况就不一样了。

柳氏主动提出来,要和老爷子的信一起寄给谢玉,老爷子的信里面,是让谢玉找一找相关的资源,好帮助谢直拜师王昌龄,那么,你猜,柳氏的信里面,会写点什么?

老爷子的脸色顿时就黑下来了。

老太太看着柳氏,眼中怒火满溢,显然是动了真怒。

大嫂吴氏干脆就苦笑开口:“二叔母,何至于此?”

柳氏不敢看老爷子老太太,对着比自己小一辈的侄媳妇可没什么好脸。

“何至于此?你说什么呢,我柳氏可没读过书,我可听不懂。

我就是想写信问问谢玉,我家二郎的学业如何了,明年科考的把握大不大,要是不大的话,谢玉他这个当爹的,又帮着做了什么啊,要是做得还不够,就赶紧想办法,别因为不着急的事情牵扯了精力……”

吴氏无奈说道:“事情不着急不错,可就是写几封信问一问而已,又能牵扯多少精力?”

柳氏不干了。

“话说得轻巧,什么事不是要消耗香火人情的,一份信,两件事,人家一看,一件难办一件好办,办哪一件?自然是办好办的,办了,有了个交代,人情也没了,再提那件难办的事情,人家还给你办吗?

这还是老爷子刚才说的集中力量办大事吗?

再说了,我也没不让你二叔帮忙啊,只不过是等等而已,你刚才也说了不着急,怎么,就半年的时间等不了吗?”

吴氏听了,还想再说话,却被谢直打断了。

谢直一听柳氏出言要寄信,就知道这位二叔母要出幺蛾子,果然怼了大嫂两句,就差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直白点,柳氏的意思很简单,现在我儿子科考是最重要的事,有什么事,等他考完再说!即便是写封信问问消息这样的小事,也得等!

她为什么有这个底气?还不是刚才老爷子说的,二叔谢玉继承了先父的一部分香火情,又因为他自己为官经营出来了一部分,话句话说,现在谢家在读书科考一道的资源,全都掌握在二房的手中!

这件事,就算是老爷子不高兴也没办法,毕竟具体运作如何也绕不开谢玉这位现任官员。

至于其他更激烈的方式,比如老爷子老太太强压谢玉去安排之类的,那就不用想了,就算老太太再宠溺三孙子,也不能因为给三孙子办事耽误了二孙子的科举大事,即便耽误科举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不过,作为这件事情的当事人,谢直可就不乐意了,你这是干什么呢?让二叔打听个消息,还能影响到二哥科考,卧槽,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再有一千字我都弄不明白!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也弄不明白,你们一个劲强调资源啥的,那玩意儿跟我拜师有个啥关系?

想到这,谢直开口了。

“祖父大人,祖母大人不必动气,想不到因为我一个小小的愿望,竟然把家里搅和成这样,实非三郎本愿。

我看这样吧,祖父大人也不必给二叔去信了。

拜师一事,我自己想办法。”

大嫂一听,顿时大急。

“三郎,莫要自误!

那王少府的名声,即便我身在闺中也曾听闻,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他为师!

你一个汜水少年,不过年届十八,以前又不曾深研过学问,一旦没有了家族的支撑,如何才能拜师?”

这话谢直就有点不爱听了,王昌龄是牛逼,不错,一片冰心在玉壶是他写出来的,不过也不能说他什么都行啊,明月几时有会背吗?道是无晴却有晴会背吗?一夜鱼龙舞会背吗?不是都不会吗?这还不如我呢不是?

不过谢直也知道好赖人,对着大嫂吴氏施了一礼。

“多谢大嫂多番维护,不过三郎心意已定,拜师王昌龄一事,三郎自己想办法!”

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吴氏也就没话了。

结果还是柳氏看不上谢直这幅胸有成竹的架势,不由得开口讽刺:“三郎真是好志气,不过我一个深宅妇人倒也是听说过七绝圣手的名头,三郎想要拜师,恐怕不那么容易吧?”

谢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确定了,这货脑子有病,犯不上和她计较,随口就反问了一句。

“这么说,二叔母是愿意三郎拜师成功呢,还是三郎拜师不成功呢?”

柳氏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了,按照她的本心来说,自然是愿意谢直拜不到王昌龄的门下,但是如果不成功,怎么办?谢直终究是谢家子孙,真要是哭闹一番,难道还真能拦住老爷子给谢玉写信?那岂不又成了动用家族资源为他拜师了吗?得,什么也别说了,看结果吧。

倒是谢老爷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到了此时却突然开口:

“三郎,你想清楚了?”

谢直点头,“想清楚了,拜师王昌龄一事,三郎自己想办法,不用家里跟着劳心受累。”

老爷子点点头,有些怅然说道:

“谢家文华一道乃是你父亲开启,能够文脉延绵,也是你父亲在其中出力甚伟,却不想你如今要读书却如此艰难,说到底,还是咱们谢家在文华一道的资源实在有限。

也罢,你自己试试也好。

成了,皆大欢喜。

不成,半年之后,等你二哥科考完成,无论结果,我谢家倾尽所有资源,也要为保你拜师成功。”

谢直听了,心说这老爷子果然还是个明白人,不过他对“资源”二字尤其不认同,听了老爷子再一次强调了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气血上头,开口说道:

“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

一语出口,掷地有声!

谢老爷子一听,眼神一亮,连连喊好!

“好!

这才是我谢家子孙!

没人帮忙又怕什么!想干什么就自己去做!

筚路蓝缕、奋发向上才是好儿郎!

想到年我在临洮战场上,如果自己握不住刀子,就算有谢忠他们忠心相随,也躲不过吐蕃人的刀子!

你爹当年求学,又何曾有什么资源,哪里又有什么人脉,还不是靠着他自己的一篇诗赋取了个进士及第!

如今谢家三代渐渐长成,无论是你习文还是练武,这份奋发向上的精气神,不能丢!

丢了,就不是我谢家子弟!”

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六岁谢文,小眼睛也亮晶晶的,大嫂吴氏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赞叹道:“好好跟你三叔学学,这才是我谢家好儿郎!”

就在此时,老管家谢忠进了正堂。

“启禀老爷,杨家主母,柳三姨,登门拜见老爷和二夫人。”

第15章 柳三姨上门

柳三姨?

谢老爷子闻言一愣。

这位柳三姨,就是柳氏的嫡亲三妹,如果谢直的二哥谢正在这里的话,那就是他的嫡亲三姨,对于谢府的部曲、奴仆来说,她又不是谢家当家人的姻亲,即便要表达恭敬和亲近,也不能和谢正一样直接称呼“三姨”,索性就在“三姨”前面加了个“柳”字,就这样,这位谢氏亲眷也算是在谢家获得了一个自己的专有名号。

她是柳氏的嫡亲姐妹,出嫁之后的婆家又在汜水县,所以平日里倒是经常到谢家与柳氏来往。

谢老爷子也曾见过她,偶尔见到的时候还会看在儿媳妇的面子上和她说上几句,只不过今天柳氏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得老爷子的欢心,也就懒得见她。

想到这里,老爷子就要起身,突然转念一想,不对,老谢忠刚才说的明白,柳三姨这次过府,不单单是找她姐姐往来,还要拜访自己,这是什么情况?

谢老爷子脑子一转,就想到了柳三姨的另外一个身份,杨家主母。

哦,原来如此。

老爷子的目光,自然投向了挺立在正堂的谢直身上,只见谢直听了谢忠的传禀,一副了然的样子,目光之中带着一种玩味。

谢老爷子一看,行,看你个三孙子怎么应付!

“柳三姨来了?好,请进来吧。”

这话就有点随意了,按照道理来说,柳三姨过府,作为晚辈的谢直,尤其是身为女眷又是晚辈的吴氏,应该出门迎接才对,最不济也要在正堂门口降阶相迎,可不是单单让个管家请进来就行的。

结果,谢直,没动,吴氏,也没动,老爷子更是提都没提这事儿。

柳氏一见,心中愤然,她也知道这样的表现,是谢家满门上下不满杨龟寿状告谢直的缘故,不过终究压不下娘家人不受重视的怨气,直接开口。

“哦,我那三妹来了,嘿,这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走动?哈,我知道了,定是三郎和杨家子在衙门中的事务……

嘿,您还别说,这杨家还算是会办事,总算知道咱们是亲戚,小儿辈发生口角,还知道亲自上门解释一番,让我这个三妹出面,一来能够平息小一辈的纷争,二来呢,也全了咱们亲戚之间的情义。”

说完之后,正堂之中一片沉默,柳氏愈发感觉自己抓住了事情的节奏,不由得转向谢直。

“三郎,别说二叔母不向着你,虽然是那杨龟寿状告的你,但是你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那逃奴到了你的手上,你还给他不就是了,怎么还非得到县衙验证逃奴的身契?要我说,这可不是亲戚家往来的方式。

一会你三姨进门之后,你先别说话,二叔母先替你美言几句,总归要让人家把气出了才是,然后你在服个软道个歉,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总不能让他杨家子真告你个流配三千里吧?”

谢直听了,差点气笑了,这位什么脑子啊?刚才老太太差点写信让大舅爷血洗了汜水县,你都忘了吧?听着意思,她以为杨家来解释是虚,实则兴师问罪来了!?

谢直转向正座之上的老爷子老太太,见两人面沉似水,不由得轻轻一笑。

“这汜水县还敢有人到谢家门上兴师问罪?嘿嘿,今天还真是要长长见识!”

说完又转向了柳氏。

“二叔母也不必如此,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么,我谢直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杨家子要是真有能耐告我个流配三千里,大不了我就去西域从军,这还省得我和二哥争抢读书的资源了不是?”

柳氏一听,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倒是这句话把旁边的吴氏吓了一跳,她和柳氏一样,身在谢家老宅之中,对外边的消息不是那么敏感,今天只是听说了谢直和杨龟寿一起去了县衙,至于县衙之中发生了什么根本不清楚,本想着等谢直回家问问,谁想到刚说了一个杨龟寿要诬告谢直诱拐奴婢,老太太就直接发飙了,折腾到了现在,她和柳氏一样,还糊涂着呢,现在听了柳氏这么一说,谢直又是这么一个反应,难道杨家子还真的告成了?

一念至此,吴氏就有点沉不住气了,上前一步,低声对谢直说道:

“三郎,流配之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有祖父大人在,你得小心啊……”

谢直一笑。

“多谢大嫂啊,也请大嫂安心,小弟心里有数。”

就在两人低语时,门外一阵环佩叮咚,柳三姨到了。

谢直抬眼一看,果然和柳氏是亲姐妹,长得一个德行,就是比她年轻一点。

柳三姨进门,满脸春风,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谢家对她的轻视,还不等谢家人开口,就和正堂之中的人打招呼,面面俱到、一个不差,“老爷子风采依旧”、“老太太更胜往昔”、“二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吴氏愈发娇艳”、“小文越来越聪明了”……

谢家众人全让她给弄懵了,这种兴师问罪的形式挺新颖啊,过年都听不到这么多好话。

吴氏心里更是“咯噔”一声,要是柳氏进门气势汹汹,那倒是好办说,说明杨家在县衙中吃了亏,这才如谢直所说一般前来“兴师问罪”,可是柳三姨一进门就这么客气,这不是坏了么,说明杨家在县衙中占了便宜,难道他还真把谢直告下来了?

柳氏更是一个劲给自家妹子使眼色,就你还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赶紧说正事!

直到柳三姨开始和谢直说话,谢家人心中的犹疑更是达到了顶峰:

“三郎越发英朗,高大雄壮,堪称汜水卧虎……”

“不敢不敢……”

“三郎越发孝顺,我在家也曾听闻,三郎侍奉祖父祖母堪称尽心竭力……”

“抬爱抬爱……”

“三郎越发勤奋,听说自小启蒙便是用的律疏,如果长大成人,依旧时常温习,足以倒背如流……”

“哪里哪里……”

“三郎身体可好,马上就要七月流火,还请三郎一定要保重身体……”

……

谢家老爷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不由得出声咳嗽了两声,你们这是怎么聊天呢?有长辈问晚辈身体的时候怎么恭敬的吗,你那是关怀还是请安呢?

柳氏更是直接上前一把抓住她,你到底是干嘛来了!?

柳三姨听了,不再跟谢直尬聊,对谢老爷子说道:

“一向多得谢老大人看顾,我等无以为报,区区薄礼,略表心意。”

说完,自有人呈上礼单。

谢老爷子接过礼单一看,顿时眼神一缩,只见礼单第一行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小字。

“蝴蝶金簪一支,丙寅号。”

第16章 蝴蝶金簪

谢老爷子一看礼单,开头第一行,蝴蝶金簪,老爷子不由得一震。

这东西他可听说过,乃是现如今洛阳城中最为流行的首饰,据说是将作监大匠赋闲之后,仿制宫中嫔妃头上的“凤凰高飞”、通体使用黄金打造而成,两只蝴蝶的翅膀锻造得薄如蝉翼,随着主人的走动而上下扇动,颇有振翅欲飞的感觉。

一经问世,就在洛阳城中引发了轰动,数不清的达官贵人的家眷趋之若鹜。

那大匠却放出话来,蝴蝶金簪打造不易、极其费工,数量也是有限,无论是谁,想要,可以,排队吧,交了订金您就等着,什么时候打造完成,什么时候给您送过去。

为了保证排队的公正性,大匠以天干地支为数字,对每一支蝴蝶金簪做了编号。

也有好事之人询问大匠,天干地支一共才六十个,难道你这蝴蝶金簪也只卖六十支不成,大匠却说他本人也年老体衰、精力不济,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完成这六十蝴蝶金簪还是未知数。

此言一出,洛阳哗然,原本很多兴趣不大的女眷也加入了订购的行列,这也使的蝴蝶金簪的价格一路走高,据说刚开始的时候只需要三十贯一支,现在,六十贯,还有价无市。

杨家的柳三姨不知道走了什么途径,竟然也获得了一支,正是礼单上面的这一支,丙寅号。

事实上,在她刚刚得到丙寅号蝴蝶金簪的时候,恨不得天天插在脑袋上,就差抱着它睡觉了,自然,也少不了到谢家找她姐姐显摆一下,当时给柳氏馋得啊,简直没法说了,要不是谢家家风严谨、历来奉行节俭持家,谢家老爷子老太太不可能同意用六十贯去换一支无用的首饰,恐怕柳氏当时就得直奔洛阳订货去!

谢老爷子拿着礼单,抬眼看了看三孙子,只见谢直依旧笑容玩味、一言不发,略一沉吟之后开口:“这份礼,重了吧?”

也不怪老爷子这么说,这位柳三姨在谢府那真是大大有名,属于平日里拿俩苹果就敢串亲戚,进门之后立马嚷嚷着你赶紧洗,为啥,她自己还得吃一个呢,要是拿着三个苹果来的,小心吧,不是借钱就是有事相求。

现在,这份礼单,除了价值最高的蝴蝶金簪之外,其余礼物也超过了三十贯!

这礼,重了。

谢老爷子看着这份厚礼,也不免有些心虚,他和吴氏的想法一样,杨家要是来闹,说明杨家吃了亏,要是杨家不闹,就是他们占了便宜,现在可好,将近百贯的重礼往这一放,老爷子也心中打鼓,我孙子在县衙是吃了多大的亏啊,让杨家这么上赶着送礼,还是厚礼?

可是看着谢直胸有成竹的德行,又不像吃了大亏的样子,这下可就把老爷子给弄糊涂了。

可惜刚才谢直还没把事情说完,老妻薛氏就发飙了,后面的事情,他一点也不知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逼着谢直把事情说清楚呢。

柳三姨未语先笑,道“不重,不重,杨家多得谢老爷子看顾,这些年来早就心存感激,这不是借着这个机会,表达一下敬意么?再说,我大姐最喜这支金簪,我一个妇道人家手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不,正好借花献佛了……”

谢老爷子一听,脸上不动声色,“哦,既然是送给你大姐的,就是你们姊妹之间的来往,这份礼单就不能给我这个谢家的糟老头子了,柳氏,过来。”

老爷子说着,就把礼单递给了身边的谢忠,谢忠接过礼单直接送到了柳氏的面前。

柳氏一听“蝴蝶金簪”这四个字,当时就震惊了,她恨不得现在就从杨家的礼物中把金簪挑出来插到头上,迫不及待地结果礼单,一看,果然,蝴蝶金簪就是第一行,心花怒放之余,顺便往下一看,东珠两颗,横刀一柄,茶团若干,笔墨纸砚若干,

这……

柳氏一见,心花再怒放,嘴里说着“都是实在亲戚,何必如此”,手上动作却不慢,就要把礼单收入袖中,至于谢直是不是吃了亏,她才不管呢,谢直吃了亏,更好,要不然哪里来的蝴蝶金簪做“补偿”?

就在此时,谢直突然开口。

“且慢。”

柳氏不干了,“三郎,你这是何意,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谢直却不虚她,昂首挺立,开口问道:“二叔母既然要收礼,侄儿却有一问,这份礼,是二叔母替自己收的,还是替谢家收的?”

柳氏一愣,非常想告诉某三孙子,我替自己收的,蝴蝶金簪,我的,全是我的!但是当着谢家老爷子老太太的面,只能说:“当然是替谢家收的。”

“既然是替谢家收的……”谢直冷冷一笑,“那么二叔母问过祖父大人吗,又问过我这谢家儿郎没有?”

柳氏气得只翻白眼,我他么问得着你么!?

吴氏在旁边一看,心中又是一忽悠,坏了,三郎肯定是吃了亏了,要不然的话,人家送礼上门,他还能不要?看着意思,这个亏,还真不小呢!正生气呢!

谢直却直接转向谢老爷子和薛氏老太太。

“启禀祖父、祖母,今日里杨家杨龟寿诬陷三郎诱拐奴婢,三郎不服,要告他诬告反坐,这才闹到了县衙之中,县衙王少府秉公而断,判罚杨家三日内登门赔礼。”

一语出口,三孙子还特意在“礼”字上加了重音,最后还顺手指了指柳氏手中的礼单。

卧槽,还有这事!?

谢家人,全惊了。

大嫂吴氏:判罚杨家上门赔礼,哪岂不是说杨家告输了?这么说,是三郎占了便宜?得,白担心了!

薛老太太多想了一层:杨家上门,重礼开道,却不提事情前后的因果,这要是收了礼,她再提出道歉的话,谢家想不原谅就不好意思开口了,啥意思这是?欺负谢家没见过好东西不成!?

老爷子又多想了一层:合着是我孙子占了便宜,看这意思,便宜还不小啊!好,是我孙子!不过柳氏在这事儿里面是几个意思,是假装不知道要伸手帮一帮自家妹子,还是最简单的见钱眼开,问都不问就要贪便宜,我谢家的当家娘子,怎么是这么一个货色?

柳氏直接懵了,看着柳三姨满脸不可置信:不能是真的吧?你不是上门给补偿来了,合着是上门赔礼道歉来了!?

柳三姨原本计划得挺好,结果被谢直直接掀了桌子,戏法没变成,倒是露了手艺,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讷讷不敢言。

薛氏老太太一看柳三姨,再看看柳氏紧握礼单那副见钱眼开的德行,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劈手抢过柳氏手中的礼单,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

“好啊,你们杨家真可以,还真敢到县衙诬陷我孙子!拿上这些东西,滚出去!”

柳三姨一听,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这要是被轰出去了,面子不说,事情算是办成还是没办成啊!?怎么跟王昌龄交代啊?

结果……

谢直还不乐意了呢。

上前一步,接住礼单,嘴里面还不停地埋怨。

“老太太,您这是干什么呐?人家是崽卖爷田不心疼,您勒倒好,拿亲孙子的东西不当东西是吧?”

说着,也不管正堂中脸色各异的众人,直接打开了礼单。

“嚯,好东西不少啊……

东珠两颗,没说的,送给祖母大人,打造一副耳环。

横刀?嘿,你们杨家真会送东西,知道祖父大人供职成皋折冲府,怕我家少了武器是吧?

茶团,嗯,这个没什么意思,各人都分点就算了。

笔墨纸砚,行,正好二哥科考在即,派人给二哥送去,哦,对了,别全送过去,家里留下一半,我和文儿都要用。

然后,蝴蝶金簪……”

谢直拿着礼单,扫视了一圈正堂上的众人,轻轻一笑。

“大嫂,感谢您多番维护,这支金簪,送您了。”

大嫂吴氏都惊了,现在是感谢我的时候吗?蝴蝶金簪……这东西很好,我也想要,但是你就这么三下五除二地给分了,合适吗?

柳氏听了谢直的话,气得鼻子差点歪了,谢直分配了一圈,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更不用说自己最喜欢的蝴蝶金簪,直接分到了吴氏的名下,一时之间不由得开口。

“三郎,你可真有意思,这就分了?好,二叔母也有一问,你这收礼,是替谢家收礼,还是替你自己收礼啊?”

谢直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替我自己收礼了。”

说着,还特迷茫地转向柳三姨:“柳三姨,你说,你杨家这份礼,是陪给谢家的,还是陪给我谢直的?”

柳三姨听了,一张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尤其是谢直直接把“送礼”挑明成“赔礼”,更是像一个大嘴巴一样抽在脸上,她之所以在送礼这件事上抖机灵,就是不想落下一个给小辈赔礼的名声,结果,现在,人家薛氏老太太可是明确地让她滚,要是说给谢家的,这份礼还真就送不出去了,无奈之下,只得说道:

“自然是送给三郎的。”

谢直听了,哈哈一笑,不理柳氏同样跟猴屁股一样的大红脸,对吴氏说道:“大嫂,烦请您收下礼品,就按照我刚才说的,给各人送过去吧。”

吴氏一看柳三姨都这么说了,也没了顾虑,点头应下,然后对谢直说道:“三郎放心,此事交给大嫂,不过……那蝴蝶金簪实在是太过贵重,大嫂看,还是送给祖母大人吧?”

谢直听了,却直接摇头,看得薛氏老太太一阵不高兴,这孙子,真不懂事,却没想到,谢直下面还有话。

“大嫂不必多虑,蝴蝶金簪虽然贵重,却还没有放在三郎眼中,送给大嫂,就是感谢大嫂的维护之情。

至于老太太……

我倒是听说,这蝴蝶金簪乃是仿制宫中‘凤凰高飞’制成,只不过因为避讳,才从凤凰改为蝴蝶。

三郎不才,愿意凭一己之力,给老太太挣上一副诰命,然后再让圣天子亲口赏下一支‘凤凰高飞’给祖母大人!”

老太太一听,顿时笑得跟什么似的,这孙子,没有比他再懂事的了!

第17章 您是不是想多了啊

谢直一语出口,扬言要为老太太挣一副诰命,还要让天子亲自赏下一支“凤凰高飞”,谢家人顿时喜笑颜开。

别的不说,就这份心气,太难得了!

谢老爷子更是大手一挥。

“既然是杨家给你赔礼的东西,你自己一样不留还成?

不过你既然要给我老头子横刀,也是你的一份孝心……

这样吧,我那柄佩刀,赏给你了!”

谢直闻言大喜,老爷子那柄随身的横刀可不简单,乃是他临洮大战之后,被大帅薛讷亲手赏赐的,什么精钢打造的宝刀自不用说,那柄横刀更是谢家崛起的肇始,实在是意义非凡,一句好话换了这么一柄横刀,值!

就在谢家人欢天喜地的时候,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

柳三姨。

“三郎,既然你收下了这份重礼,那么县衙中事……”

谢直乐乐呵呵地一笑。“既然少府判定你家上门赔礼,这礼,我不收也不行啊?放心吧,既然收了你的礼,杨龟寿诬告一事,自然就是了结了。”

柳三姨闻言,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早知道这谢家小子如此见钱眼开,何必在送礼一事上抖这份机灵,直接和他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明白了,比什么不强?说不定这个没有见识的小子,还能省下点什么呢!艾玛,那蝴蝶金簪啊,振翅欲飞啊,全完了!

柳三姨虽然心疼,却知道蝴蝶金簪和自家儿子的前程相比哪一个孰轻孰重,心疼之余也是长出一口气,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还要请三郎劳烦一趟,亲自去一趟县衙,与那少府分说明白,不再状告我儿杨龟寿。”

谢直听了,却笑了,老神在在地说道:

“柳三姨,您是不是想多了啊?

我刚才说了,少府公断,杨家赔礼,我谢直收下这份礼单,就是了结了杨龟寿诬告我的事。

别的事儿,三郎可没应承您!

明天上县衙,没问题,我也不会再高杨龟寿诬告之事,只不过,别人要是再告他,我可管不着啊……”

柳三姨一听都懵了,好小子,跟我来这套是不是?礼你收了,人你接着告,拿我当傻子耍呢!?翻脸不认人这也太快了,礼单现在还在你手上呢!

柳氏也从中听出来不对了,一见自家妹子真急了,不由得开口。

“怎么回事?还有别的事儿?”

谢直嘿嘿一笑,把县衙中的交锋的后半场内容就给说了,谢家人全傻了,还能有这种操作呢?

只听谢直说道:

“杨龟寿与婢女小竹共谋盗窃牛家兄弟宝刀,三郎乃是仗义执言而已,说到底,要告他的,是牛家兄弟,我谢家三郎,可不敢替牛家兄弟应承了别的什么……”

柳三姨鼻子差点气歪了,谁不知道牛家兄弟就是你的狗腿子,你不张罗,就他们俩那脑子,想的起来告状的事儿?不过眼看着谢直就是不认账,她也是没办法,无奈之下继续开口。

“三郎,说到底,我儿杨龟寿和你也是表亲兄弟,你怎可如此?还请三郎看在我杨家一片诚意的份上,和牛家兄弟好好沟通一番,咱们还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

说着,也顾不得要脸了,抬手指了指谢直手上的礼单。

谢直却笑了,跟我玩这个?哈哈一笑,随意抖了抖礼单,对她说道:

“蝴蝶金簪,作价六十贯,

东珠两颗,作价十贯,

一柄横刀,作价十贯,

其余茶团、笔墨纸砚,也就作价十贯吧……

杨家这份重礼,无论是谁来看,也就是九十贯而已。

杨龟寿诬告我诱拐奴婢,按律流配三千里,就算动用我祖父大人的官品减、赎,也要罚铜百贯铜钱。

柳三姨,怪不得杨家这几年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份算计就不是一般人能考虑到的!

算了,九十贯就九十贯吧,我就当看在我二哥的面上,给你们杨家打个九折,谁让咱们是亲戚呢?”

旁边的吴氏一听,差点笑出声来,这话说的,不提亲戚还好,要是提起亲戚这件事,那成什么了?杨家把生意做到谢家亲戚头上来了吗?

柳三姨霎时满脸通红,吭哧了半天,这才说道:“三郎这话让杨家无地自容,也许是家中准备礼物的管家疏漏,三郎放心,三姨回家之后,一定亲自挑选礼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那外甥的脸面落在区区十贯铜钱上。”

谢直闻言,哈哈大笑,突然笑容一收,微眯双眼看着柳三姨,缓缓说道:

“你杨家不要脸,我谢家可要脸!

我二哥虽然不在近前,他的脸面也不是你杨家用十贯铜钱就能买到的!

你以为我不看在二哥的脸面上,能收下你这份礼单吗?我堂堂谢家缺你这九十贯吗?

别说什么九十贯一百贯,你们杨家还妄想用铜钱赎罪?

凭什么!?

汜水县区区一富户,你杨家有减赎的资格吗!?”

谢直突然翻脸,直接开始斥责,吓得柳三姨脸色直发白,她这一看,不行,再这样下去,这事儿就真办不成了,无奈之下,只得求助柳氏。

“大姐……”

柳氏看得脑壳直疼,她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的谢三郎,一旦逮着理,竟然能够如此锋芒毕露,不但反告了杨龟寿诬告反坐,还顺手倒打一耙,告了杨龟寿一个共谋盗窃!

但凡有办法,她也不愿开口,但是自家妹子就在身边软语相求,让她实在狠不起心肠来,不过对于谢直,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什么长辈不长辈的,根本没用,人家谢直以后还认不认她这个二叔母还是个问题呢。

刚想到这里,柳氏突然灵光一闪,这才开口:

“三郎……不必如此吧?

杨家此事做的确实欠妥,不过你也说了,千不念万不念,还要念在杨家是你二哥的亲戚的份上。

这样吧,不如你写信一封,和老爷子的信件一同送往洛阳,问问你二哥是什么个意思?

我呢,就不多事了,记得在信中替我问问你二叔的饮食起居。”

谢直听了就是一愣。

他还没说话呢,身边的大嫂吴氏就是大喜,二叔母这是松口了,关于动用家族力量帮助谢直拜师王昌龄一事,一直是柳氏在从中作梗,还扬言要独自给二叔去信,逼得谢直完全放弃了家族的支撑,要独自谋求拜师一事,结果现在,柳氏说了,信,她不写了,虽然柳氏放弃写信一事,要和谢直交换放过杨家一马,但是这也绝对是好事啊,杨家是个屁啊,放不放的有什么关系,只要没人拦着谢直动用家族资源,岂不是拜师王昌龄有望?

一想到这里,吴氏看向谢直,就恨不得他马上答应下来。

却不想,谢直直接摇头。

“这封信,三郎写不了!

二叔母如果关心二叔饮食起居,大可自行去信,请恕三郎不敢越俎代庖。

至于去信询问二哥如何处理,三郎自认大可不必,二哥科考在即,受不得这些纷扰,三郎自问看在二哥的面上已然对杨家仁至义尽,即便二哥别有他求,三郎也问心无愧了。

再者,即便三郎年少轻狂,不懂世事,家中也有祖父大人和祖母大人做主,何必扰了二哥读书上进的清净心境?”

柳氏听了,差点气崩溃了,她原本就不想让谢直动用资源拜师王昌龄,豁出去撕破脸皮也要拦下来,结果自家妹子求到了自己头上,万般无奈之下这才松口,绝对没有想到谢直竟然敢不理她这茬,一张嘴就直接拒绝了。

柳氏死死盯着谢直,冷声问道:

“三郎,你可想好了?”

谢直洒然一笑,也不再装傻,“刚才不就说了吗?拜师一事,三郎自为之,二叔母就不必担忧了。”

柳氏差点脑淤血,我担心你个锤子我担心!?行,你三郎厉害,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自为之”!想到这里,柳氏也没办法了,转过脸,对着自家妹子说道:

“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当家娘子,在谢家三郎面前,可是毫无面子可言,你有什么事儿,自己办吧。”说完之后,竟然赌气一声不发了。

她这样,可把柳三姨急坏了,不是,你要是不管,这事儿我办得下去吗?我要是能办,我干啥上赶着跑谢家来,我有病啊我?

谢直看她急得都快挠墙了,也不由得有些奇怪,这杨家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柳三姨这趟来,等于让谢直把她的脸面在地上来回的摩擦,都这老半天了,还不走?等啥呢?诬告那事了结了啊,就剩下一个共谋盗窃了,说白了就是五十棍子而已,至于不至于啊?又打不死人。

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事?

就在谢直迷茫的时候,老管家谢忠来了。

“回禀老爷,县衙中有人报信,王少府要在后天晚上举行集会,遍请县中青年才俊赴宴。

据说,王少府是受了刘县令的委托,要在汜水县物色一二才俊收入门墙,好为了汜水县文化昌盛尽一份力。”

谢直听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第18章 资源原来是怎么回事

王昌龄要收徒?

听到这个消息,谢直一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怪不得杨家玩了命地也要和谢直达成谅解,原来是机缘巧合了。

那王昌龄的诗名,不仅是谢家人知道,杨家人自然也知道,谢家好歹还有各种资源为家中子弟谋求名师,杨家有个屁嘞?要抡起拜师王昌龄的迫切程度,杨家远远超过了谢家!

所以,就更不能让杨龟寿背上一个“共谋盗窃”的名声了。

为啥?

你想,盗窃是啥,就是贼,说白了,就是小偷,说句不好听的,在各种犯罪类型之中,都处于鄙视链的底层。

谢直今天告杨龟寿共谋盗窃,明天二审,后天三审,三审之后身为县尉的王昌龄自然就要对案件进行审理,那简单了,杨龟寿和小竹共谋盗窃罪名成立,杨龟寿“起意”乃是主犯,小竹“行窃”乃是从犯,判罚:杨龟寿五十棍子,小竹四十棍子,立即执行。

然后……

后天晚上,汜水县青年才俊齐聚一堂,王昌龄主持自己的收徒海选。

杨龟寿“身残志坚”地去了。

王昌龄一看,当时就得震惊,这不是下午刚刚判罚的那个小偷吗?

你说王昌龄还有可能把杨龟寿收入门墙么?

姓杨的才学再好也没戏啊!

收个小偷做学生?可能吗?人家王昌龄不要面子啊?堂堂七绝圣手收了个做小偷的徒弟,老王以后还在不在大唐诗人圈子里面混啊?

谢直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嘿嘿直笑,这事儿还真是赶巧了,要是平常,估计杨家也就认了,五十棍子而已,又打不死人,但是这次,不行啊,认了就没有拜师的机会了。

柳三姨一见谢直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心中不免一阵气苦,这下可好,消息一出,自己这边弄了个底掉,什么谋划,什么机灵,全然摆在了谢家人的眼前,她索性破罐破摔,直接说道:

“三郎想必也听明白了,不错,我杨家请你莫要再次上告,就是要为我儿谋取拜师少府的机会。

既然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怕告诉你,说动王少府收徒的刘县令,正是受了我杨家的委托,几经波折之后终于成事,本想为我儿谋求一份前程。

谁能想到那该死的小竹竟然在这个当口私逃,又偏偏跑到了你谢三郎的眼前……

算了,后面的事情也不用多说了,怪只怪我儿时运不济!

不过我这个当娘亲的,免不了还要为他争取一番。

三郎,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不再上告,我杨家欠你一个人情,还有其余重礼相赠。”

谢直听了,眯了眯眼,没说话,什么人情,什么重礼,他根本不在乎,他就是有一件事没想明白:

杨家费了这么大的劲,就为给杨龟寿一个参加选拔的机会,好像有点不值当的吧?

难道杨家就能够确保杨龟寿进入选拔就一定会被王昌龄收入门墙?

杨家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难道这小子就这么才华出众?

谢直仔细回忆了一下以前对杨龟寿的记忆,又仔细想了想今天亲自见到他的感觉。

确定了,那货就是个草包!有个屁的才学!

那么,就一定是别的原因了……

刚到这里,谢直突然灵光一闪——

刘县令!

明白了!

一定是他!

正所谓一法通即万法通,很多事就是一层窗户纸,只要破了就是豁然开朗。

以杨家送礼还要少送十贯的尿性,他们计算事情的时候,肯定不会费尽心力就为了一个选拔名额,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让杨龟寿进入到王昌龄的门下学习。

那么,既然已经说服刘县令出力,何不在王昌龄的选拔之中内定一个名额?

这么一想,整个逻辑就通了,杨家相让杨龟寿拜师王昌龄,不知道怎么走通了刘县令的路子,刘县令说通了王昌龄,不但要在汜水县中选拔弟子,还要给杨龟寿留下一个内定的名额。

这里的种种细节不用去一一考证,大体是这么个情况就行了。

谢直想明白这些之后,顿时一阵怒气上涌,怪不得谢家所有人一提起读书这件事,就把“资源”二字挂在嘴边上,感情不仅谢家,大唐这些人,只要是想读书的,就他娘没一个不准备走后门的?

到了现在,他这才算是明白“资源”二字在读书一途上的作用。

不得不说,真脏!

杨龟寿不过一个草包而已,就是因为有家族“资源”,就能拜入王昌龄的门墙么!?

原来资源是这么用的!?

好家伙,就为了拜师王昌龄,拿到一个“学籍”就都这么群魔乱舞,这要是真到了科举考试上,还不得妖风弥漫翻了天?!

我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你们玩这套呢!?

谢直沉默良久,脸色却越来越冷,看得旁边的柳三姨一阵肝颤,这小子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发上狠了呢?这是冲谁啊?不行,赶紧把事儿办了吧,别这小子一会怒气上头,那就说什么都不好使了。

“三郎。”柳三姨开口叫道,“到底作何感想,一言可决,何必犹疑?”

谢直听了,双眼一眯,就要开口。

结果他还没张嘴呢,就被身边的大嫂吴氏拦了下来。

“三郎且慢。”吴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谢直说道:“三郎不可发怒,我听柳三姨刚才的言语,好像他杨家与刘县令的往来不浅,你要是咬住杨龟寿不松口,真要是破坏了他拜师王昌龄的好事,杨家肯定怀恨在心,他杨家咱们自然不怕,那刘县令却是堂堂一地百里侯,却不得不防!”

“杨龟寿就是一个草包,谢某羞与他为伍,让我和他同时拜在王少府的门下,谢某宁愿不入王昌龄的门墙!”谢直说得斩钉截铁。

吴氏一阵无奈,却不得不继续劝道:“你先不要想那么远,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拜师,就算你真的不愿和杨龟寿同出一门,也要在你拜师之后再说,再者,杨家如此委曲求全,不就是怕他沾染了那个什么小偷的名声吗?但是,你得想一想,除了这个小偷之外,他杨龟寿在咱们汜水县,难道还有什么好名声不成……”

吴氏还要再劝,谢直却突然一震,随即面露喜色,郑重向大嫂行了一礼之后,转向了柳三姨。

“想让谢某不再状告杨龟寿,可以,但是你杨家的赔礼,不够。”

柳三姨一听,顿时心花怒放,只要谢直开口谈价钱,这事儿就有希望。

“杨家愿再赔礼百贯。”

“不够。”

“城东田庄一座,送于三郎。”

“不够。”

柳三姨顿时心疼得直咬牙,却还是问道:

“到底还差多少,三郎不妨明言。

我杨家拿的出来,自然二话没有。

我杨家拿不出来,今天之事就此作罢,日后不过各凭手段而已。

不过,我还是要劝三郎一句,适可而止。”

谢直毫无表情,直接开口。

“我要小竹的身契!”

柳氏听了就是一愣,小竹乃是杨龟寿的贴身女婢,她自然十分熟悉,但是她却想不到谢直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按理说,主人家的贴身婢女断然没有送人的道理,再想想小竹出逃的原因,柳三姨不由得就犹豫了。

谢直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说道:

“百贯资财,田庄一座,小竹身契,这三样东西明天卯时送到谢府,杨龟寿自然无恙。

如若不然,县衙见!

送客!”

说着,竟然不理柳三姨,直接送客了。

柳三姨一走,谢家上上下下看着谢直的眼神都变了,这还是谢家的三孙子吗?被人诬告县衙,结果反而把杨龟寿给告下来,不但自己屁事没有,还讹出来九十贯财物百贯财物一座田庄一个女仆,这是个抢劫犯吧?这是逮着蛤蟆攥出脑白金来啊,这么狠,真的好吗?

就在谢家人难以置信的时候,一阵狂笑突兀地响起。

柳氏。

“哈哈哈……三郎,我看你是机关算计太聪明!

我早就听我家三妹说了,后天那场饮宴乃是县尊发话、杨家资助、专门为少府选徒,想要进去,必有请柬!

你向杨家索要资财、田庄、女奴,却单单忘了讨要一张请柬!

我看你没有请柬,如何进得去大门!”

谢直一听,傻了,他还真没注意这个。

结果,旁边的谢忠却开口了,面色极其古怪。

“启禀老爷、老夫人,县衙之人前来传讯的时候,也说了,王少府大爱三少爷的书法,请三少爷做好准备,仿《兰亭序》为后日的饮宴写一篇传记……

另外,还送上了一张王少府亲笔所写的请柬……”

柳氏听了,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一张脸胀得通红!

第19章 到底是什么丑事?

第二天一早,杨家如约送来了百贯资财、田庄地契和小竹的身契,谢直也痛快,把东西交代给大嫂吴氏暂时看管,就带上小竹的身契,会同了牛佐牛佑两兄弟,与杨府管家一同前往县衙。

杨府这位管家乃是杨府上干了几辈子的老人了,对杨家当真是忠心不二,为了早点帮着自家少爷洗脱罪名,卯时刚过就来到了谢府门口等待,见到谢直之后,更是一直黑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他二百贯似的,呃……仔细算起来,好像还真是谢直拿了他家二百贯,还只多不少。

谢直也懒得搭理他,和牛家兄弟说说笑笑,就来到了县衙。

正巧,一人正要进入县衙,谢直一看,熟人,法房文吏张喜。

“老张,老张!”

张喜一看是这位爷,心中叫苦,却又不得不过来,“三少爷,您怎么过来了?哦,我知道了,是为了杨家之事吧,行,既然您和牛市昆仲都来了,也算是人员齐备了,诬告反坐您也知道,二审的程序咱们就算是走完了,回头您记得明天再来一趟,三审过后咱们就正式立案……”

说完冲着谢直一拱手,“县中有事,张某马上还要忙,咱们那些程序就一切从简了,三少爷见谅、见谅。”

说着就要走。

结果杨家管家就急了,不是,什么情况啊,我们这儿还一句话都没说呢,您就给全安排明白了!?是那么回事吗!?

杨府管家一把抓住张喜,转向谢直,“张主事且慢,三少爷,您倒是给句话啊?”

谢直却不着急,嘿嘿一笑,冲着张喜说道:“老张你误会了,我今天来不是二审,是撤案来了。”

张喜一愣,“不告了?”

谢直:“不告了。”

张喜脸色一苦,就知道见到这位也没好事,“三少爷有所不知,您要是二审的话,在县衙走一套程序就成,区区张某就能做主,不过您要是撤案的话,还得禀告少府一声。”

谢直一愣,他还真不知道这个程序,不过也正中下怀,别的不说,小竹还在县衙做“污点证人保护”呢,要想把她领回家,怎么也得和王昌龄见一面。

“那么,少府何在?”

“少府现在就应该在官厅之中,”张喜说完一拱手,仿佛躲传染病一样就跑了。

谢直一边嘀咕着“跑这么快干什么,”一边就进了县衙。

王昌龄果然在官厅之中,一见是谢直,就招了招手,这才说道:

“二审来了?”

“不是。”

“所为何来?”

谢直嘿嘿一笑,开口说道:

“一共有三件事要麻烦少府。

其一,昨日杨家已然登门赔礼,我谢家念在他杨家与我谢家还算有姻亲的份上,收下了他家的赔礼,能有这样的结果,正是少府秉公而断,他杨家不敢冒犯少府虎威,今日前来,乃是代表谢家感谢少府。

其二,昨日牛氏兄弟回去以后,为少府虎威所慑,今日竟然不敢二审状告杨龟寿共谋盗窃,毕竟他家的横刀也没有被偷,小子呢,就从中间做了个中人,对他二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二人息讼不再状告杨龟寿,也算是给少府省去了一桩麻烦不是。”

王昌龄听了冷哼一声,话说得好听,他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吗?就算猜也能猜到杨家一定放了大血,这才让谢直这小子松口,结果到了他的嘴里,又是中人,又是给自己省事,结果他倒成了好人了。

“还有什么事情,一并说来,王某还有公事要忙,没时间听你小子卖弄口舌。”

谢直听王昌龄没好气,却也不以为意,掏出小竹的身契,说道:

“第三件事,便是这个,小竹乃是杨府逃奴,案子了结了,自然要被带回杨府,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子也心存善念,见不得小竹回到杨府受尽折磨,说不定还要把命送到杨府之中,这不,就将小竹的身契讨要了过来,还望少府周全一二。”

王昌龄看过身契的真假之后,点了点头。

“行,既然那女奴的身契在你的手上,她就是你谢府的奴婢了,你自去找张喜,跟他说就是我说的,领着那女奴回去就是。”说完直接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嘴里还说着:“对了,记得让张喜带你到户房去一趟,登记一下。”

谢直没想到堂堂七绝圣手这么好说话,不由得诚心拜谢,然后就出了官厅直奔法房。

出门时候,王昌龄还在他身后喊了一声,“明晚饮宴,莫要忘却,记得带好笔墨纸砚……”

谢直自然满口应承。

张喜正在法房之中整理文书,一见谢直,嘴角一抽抽,这位爷真是阴魂不散啊。

“三少爷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到,有点事情麻烦老张你了。”谢直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张喜一听,不由得暗自送了一口气,这些事情虽然麻烦,却也不难办,尤其是谢直撤案,正好遂了刘县令的心意,自己这个抱大腿的小弟也落了一个安生,省得夹杂中间难做人,一想到这,这主观能动性就上来了,陪着谢直跑前跑后,一阵纷扰之后,终于把事情给办齐了。

谢直道谢之后进入了县衙的一处偏房,小竹就被“保护”在这里。

十六岁的小丫头,曾经的杨氏逃奴,如今的谢家女婢,小竹,战战兢兢地站在县衙的一处偏房之中,眼神中全是慌乱,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契被柳三姨送到了谢家,心中全是对往后日子的不确定,眼看着诬告自己共谋盗窃的谢直进门,还特意安排牛家兄弟守卫在偏房门口、不得任何人靠近,更是紧张的不行。

谢直看着她,也有点脑壳疼,虽说小竹现在是谢家的女婢,作为谢家的三孙子,自然拥有对她生杀予夺的权力,不过谢直还真不适应这种封建余毒,不过他也终究不是什么圣母婊,还真得仔细地摸一摸她的底细,要是不行的话,就准备直接把她打发到城外,那里正好有柳三姨陪给谢家的一处田庄,让小竹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见过三少爷,小婢真的没有偷取横刀的想法,小婢冤枉啊……”

还没等谢直说话呢,小竹就开口了,一张嘴就是喊冤,谢直连忙打断她,你冤不冤枉我还能不知道么?

“小竹,三少爷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

“三少爷请问,小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三少爷愿意放小竹一条生路,小竹做牛做马……”

“行行行,不用你当牲口干活,就问你点事,你我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你说过,是因为撞破了主人家的丑事,这才要逃离杨府,现在,我问你,到底是什么丑事?”

小竹听了一愣,随即小脸都皱成一个包子了,也愣是一句话都没有。

第20章 奸

小竹沉默以对,倒是让谢直有点意外,这小丫头还有那么点忠心的意思啊,不过,小朋友你有点不老实啊,说好的做牛做马呢?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你就算是装牲口,也得“哞”一声吧?

谢直的脸就沉下来了。

“怎么?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谢直脸一黑,小竹就吓得跪倒在地。

“小竹不敢!只是……只是小竹本是杨府奴婢,虽说看不得主人家的丑事这才私自逃脱,却也不敢忘却杨府对小竹的恩德,吃穿住用等事说来平常,不过要是没有杨府,小竹一个豆蔻少女也难免在这世上飘零,故此……”

谢直点头,小丫头有份感恩的心,知道感谢有你,也不算是个白眼狼,不过这因为如此,才让谢直对她为何私逃杨府更加感兴趣了,要知道这种知道感恩的人,要不是真给逼急了,断然不会冒着被打死的风险脱离杨府的,想了想,他再次开口:

“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今天早晨,杨府将你的身契送到了我的手上,刚才我在县衙之中已然将各种手续办妥,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谢府的奴婢,和杨府再无牵连了……”

小竹听了,不由得泣不成声,多日来担惊受怕,最终有了一个结果,心中积累的各种负面情绪集中爆发,伴着眼泪喷薄而出。

谢直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哭,结果看了一会就看不下去了,无它,小丫头哭得差不多了,就从嚎啕大哭改为抽泣,一声接一声的,还挺有节奏,谢直一想,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门外还有俩壮汉守门,小姑娘还一声接一声的……卧槽,这不是逼着人误会我吗!?

“行了,别哭了。还有,站起来,以后到了谢府,除了老爷子老夫人,不用叩拜任何人。”

“是,三少爷,小竹失礼了,嗯……多谢三少爷救命之恩……”小姑娘也是个聪明人,她知道一旦回了杨府,就以她逃奴的身份,肯定非死即残,现在谢直把她要到谢府,这才算是真正地救了她一命。

“现在能说了吧,到底是什么丑事?”

“请三少爷恕小竹无理,小竹想问问,三少爷问这丑事,是想……”

“好奇,打听打听……”

“不告官?”

谢直愣了,小竹这话问的……信息量可就有点大了,杨龟年那小子都干了什么操蛋事,都能闹到惊动官府的程度了?不过谢直也不由得心中暗喜,他向柳三姨讨要小竹,就是受了大嫂的提示,准备好好收拾一下杨龟年这小子,绝了他拜师王昌龄的希望,如果能通过小竹掌握他的把柄,岂不是正中下怀?那小子要是敢不听话,放小竹,衙门见!

结果,他刚美滋滋地想到这,脑海中就是“叮”的一声响。

《唐律疏议斗讼律》:诸部曲、奴婢告主,非谋反、逆、叛者,皆绞……

谢直一看就吓了一跳,这也太狠了,怪不得小竹迟迟不敢说,原来唐朝这么不拿奴婢当人看啊,除非是谋逆这种大案,只要是奴婢状告主人,直接弄死没商量!

他看着小竹一阵无语,这事儿咋弄啊?为了收拾杨龟寿,让小竹去送死?这种事,他还真干不出来!

想了想,暗中一叹,算了,想别的办法吧,犯不上因为这点事儿搭进一条人命去。

“不让你去告杨龟寿,放心吧!我谢三郎说到做到!现在,能说了吧?”

小竹听了,感激涕零,狠狠一个头磕在地上,这才欲言又止,小脸憋得通红。

谢直也有点烦了,还有完没完啊?到底说不说啊!?怒气一上涌,双眼就眯了起来。

小竹一见,吓得膝盖发软,差点又跪下,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初三少爷反告杨龟寿的时候,就是双眼微微一眯,这才开口,这几天她的小脑袋里就没想别的,就琢磨那天发生的一切了,对谢直的这个微眯双眼的表情印象极其深刻,如今一见,一番惊恐又重新涌上心头,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开口。

“回禀三少爷,那杨龟寿他……他……他通-奸,还是有夫之妇!”

谢直听了,一阵泄气,这算个屁事啊!?就他么裤裆里面那点事,后世哪天没有啊?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的?再说杨龟寿勾引有妇之夫,连个婚内出轨都算不上,也就是能在道德层面谴责一下,有个屁用?

结果……

叮。

《唐律疏议杂律》: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两年……强者,各加一等……

谢直见了就是一震,我去,大唐律法管得挺宽啊,通-奸,一年半有期徒刑,强-奸,加一等,就是两年有期徒刑,要是女方是婚内出轨,也是两年有期!这要是放在后世,娱乐圈得关进去一半!

谢直的兴趣一下子就来了,这要是放在后世,在微博上刷出来,还得点进去看看八卦呢,更何况这事儿还能收拾到杨龟寿,他的兴趣就更浓郁了。

“杨龟寿那小子平常看着人模狗样的,原来是这么个货色……说说,他和谁啊?”

小竹满脸通红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仿佛在说:“你平常也看着人模狗样的,但是我也没想到你这样的三少爷,您嘞的眉毛都快飞到脑门子了……”

谢直一见,不由得脸色暗红,他这才想起来,小竹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自己这么眉飞色舞地问她这事儿……好像是有点不老合适的。

等等!

谢直突然意识到不对,人家两人玩人家自己的,就算不被法律和道德接受,也碍不着你个小小婢女的事儿吧?你说你没事跑个什么劲!?

“小竹,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通-奸被你撞破,你也用不着跑啊?

你刚才也说了,杨家其实与你有恩,撞破了杨龟寿的丑事,守口如瓶不就行了,还不是照样过你自己的日子?难道他杨龟寿还怕你个小小婢女去告发他不成?”

小竹听了之后,一张小脸顿时红得跟一块大红布一样。

谢直一愣,难道这里面还有其他的故事?

第21章 小招数用起来

人家通-奸,你跑个什么?

小竹听了谢直的问题,一张脸刷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谢直一见,心中不免奇怪,连番追问之下,小竹这才小声说道:“那杨龟寿简直禽兽不如,被小婢撞破了他的丑事,不但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不但如此,他……他……他还要小婢侍寝……说什么我左臂有颗痣,那王氏的右臂也有颗痣,大被同眠之下,正得‘相映成趣’之妙……”

谢直当时就震惊了,杨龟寿你小子挺会玩啊,就两颗痣就敢玩出这样的花样来?我他么……

只听小竹支支吾吾地继续说道:“杨龟寿这么一说,小婢羞的无地自容,那王氏好不要脸,还特意走到小婢近前,让小婢看了看她右臂上的痣……她的那颗痣,就在右臂之上,平日里王氏总是带着一枚臂钏遮挡,寻常人根本不知道,小婢要不是撞破了他们的丑事,又听那杨龟寿如此说,小婢也不知道……”

“行了行了。”谢直连忙打断小竹的话,我他么又不是变态,你把这颗痣的情况说这么明白干什么,我又不惦记人家有夫之妇!

谢直没好气地瞪了小竹一眼,不由得一阵泄气,本想通过小竹抓一个杨龟寿的把柄,好好得收拾一下这小子,结果为了保护小竹,答应她不去上告杨龟寿,现在可好,把柄——姑且算作把柄——到手了,可是没办法用啊!

难道就这么放过杨龟寿?

等等!

通-奸,通-奸!

这可是两个人的事儿,既然杨龟寿这边不行,何不从那个什么王氏身上想想办法?

一想到这儿,谢直不由得豁然开朗,对啊,他答应不去上告杨龟寿,却没有答应不去告王氏啊,而且这王氏还是个有妇之夫,那就更容易找她的破绽了,这也算是为建设大唐和谐社会做出的贡献吧……

一念至此,谢直开口:

“嗯……你既然是我谢家的奴婢了,有些话也不必瞒你,我和那杨龟寿有仇怨,自然想要他的把柄,不过刚才亲口答应了你不会告他,也不能食言而肥,这样的话,只能从那有妇之夫的身上想办法……说吧,她是谁?”

小竹听了,也没办法,只得实话实说,“是杨府隔壁的王氏。”

“具体说说……”

“那王氏身高腿长、肤白貌美……”

“你给我闭嘴!”谢直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我问你这个了吗!?你个小屁孩,这小脑袋瓜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这个有什么用!?我问你王氏家里的情况,她夫家是干什么的,她又是如何与那杨龟寿勾搭到了一起?”

小竹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这才说道:“那王氏的夫家姓刘,行四,具体叫什么我不知道,只听得杨府之人都叫他刘四,听说他乃是一个行商,常年在江南一带贩卖布匹,生意做得好像不大……至于那王氏和杨龟寿如何勾搭在一起,小婢也说不太清楚,想必是刘四常年不在家,那王氏本就水性杨花,我家公子……不是,杨龟寿本也是个好色之人,再加上两家宅院只有一墙之隔,两人这便是一拍即合……”

谢直无语,这话说的,除了一个人名“刘四”之外,根本啥都没说出来,不过他也知道小竹只是杨府中一个小小婢女,即便号称杨龟寿的贴身婢女,连两人如何勾搭在一起都不知道,想必在杨府里面地位也不高,如此说来,还真不好对她强求什么。

不过谢直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继续问道:

“那杨龟寿和王氏平日里都是如何相见?”

这回小竹可有话说了,“还如何相见?那两个臭不要脸的,恨不得天天滚在一起才好!小婢是三天前撞破了他们的丑事,按照杨龟寿的想法,第二天就要对小婢下手,结果那王氏说了,刘四今天就要回来,两人又有一段时间难以相见,就暂时放过了我,然后天天腻在一起……小婢也是听闻了这个消息,见他们……见他们……这才抓了机会逃出了杨府……”

谢直听了,沉吟片刻,这才问道:“你是说,刘四如今在家?”

“如果那王氏没有说谎,刘四应该是今日到家。”

“刘四在家的时候,两人并无机会相见?”

“大概是吧……”

“而刘四不在家的时候,两人天天在一起?”

“应该如此,就以小婢这两天的见闻,那不要脸的王氏,都快直接住进杨家了……”

谢直听了,默默点头,杨龟寿啊,没想到啊,你和那王氏感情挺不错啊?还天天在一起,怪不得你的名声在汜水县中也不好,既然你们天天见,那么这件事就好办了。

想到这里,谢直心中已然大概有了个计划,一拍大腿,“走!回家!”

到了谢家,首要任务自然是安排小竹。

他可不敢把小竹扔到谢家就不管不问,要知道谢家如今的当家娘子还是柳氏,她又是杨家主母柳三姨的亲姐姐,如果看到杨家逃奴小竹,能有好事么?说不定狠着点找个由头就能把小竹收拾死。

不过谢直也有办法,求到了老太太薛氏的头上,求薛氏将小竹安排给大嫂,话说得好听,一来能帮着大嫂侍奉老太太,二来小竹本身就识字,帮着大侄子谢文端茶倒水,也能彰显谢家的文华。

这话一说,老太太大为满意,起初谢直讨要小竹身契的时候,老太太还以为三孙子动了什么歪念,结果回来以后直接送给了大嫂吴氏,让老太太着实夸赞了他一通,三孙子也不客气,趁热打铁,向老太太讨要了一点东西,比如杨家第二次赔礼中价值十贯的布匹,以及足足二十贯现钱。

老太太也难得地大方了一回,这些东西说到底是杨家陪给谢直的,三孙子留下一部分也是应当,只不过提醒他不得乱用,也就过去了。

谢直手上有了钱,顿时意气风发,一分钱都没留,直接甩给了牛佑。

“知道北城行商刘四吧?”

“当然知道。”牛佑这个“汜水百事通”立马表现出足够的专业素养。

“知道就行,你拿着钱,这么办……”

谢直交代完,牛佑都傻了。

“三哥,这不是白送给他吗?你这是图什么啊?”

谢直嘿嘿一笑,我图个什么,我这是给杨龟寿挖坑呢,只要那小子上钩,我就得让他知道什么叫身败名裂!

第22章 坑挖好了,等你来

第二天一早,牛佑就敲响了刘四的家门,刘四开门一见是他,赶紧将牛佑迎了进去,两人谈了半刻时间便拱手作别,刘四送别了牛佑之后,还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

就在此时,王氏来到他的身边,“四郎如何这等欣喜?”

刘四哈哈一笑,“刚才是县驿长家的小公子上门,说是有一匹布料要出手,我看过了样品,质量上乘,要价却也实惠,如果真有牛公子说的那些数量,市面上购买至少需要十贯,他给我的价格,却只需要八贯而已,这岂不是坐地就挣了两贯银钱,这样的好事上门,我又如何不会欣喜?”

“这么这样便宜,不会是有什么关碍吧?”

“嗨,管他呢,就算是有关碍,也是驿长家的关碍,和我等行商有何关系?不过娘子一说关碍,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我说他谈这场买卖的时候为何要加上一个条件,非要让我远去江南散货,想必这批布料……”

王氏一听他要远走江南,不由得暗喜,“何时动身?”

刘四不觉蹊跷,嘿嘿一笑,“那牛公子说了,这批布料还有些首尾没有处理干净,牛家公子还要准备一二,就让我等上一等,应该在一月之后吧……”

王氏一听,不由得失望。

刘四一见,不由得一愣,“怎么了?”

王氏一惊,随即笑容重新上脸,这才说道:“没什么,我是想四郎昨日刚刚到家,一月之后又要远行,这不是……这不是……见了四郎奔波苦劳,难免有些伤怀……”

刘四一见,感动非常,一把搂过王氏,轻声细语地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家世代行商,吃的就是这碗奔波劳苦的饭,这又有什么办法?只是这些年苦了娘子你了,正好,这一个月的时间我也不用出门置办货物,就在家好好陪陪娘子……

至于一月之后远行,娘子也不用伤怀,江南线路都是常来常往的,断然不会有什么波折,这一次再下江南,少不得还要给娘子挑选些像样的首饰……

对了,上一次带回来的臂钏,你可还喜欢?”

王氏点头,“自然喜欢,江南风物,果然大有不同,这支臂钏,就连杨府的柳三姨见了都说好,这不,她就是因为羡慕我手上的臂钏,还特意在洛阳城中花重金打造了一支蝴蝶金簪,看那意思,就是诚心戴给我看的……”

刘四听了,有些无奈地说道:“蝴蝶金簪太贵了,即便娘子喜欢,咱家也承担不起,不过娘子放心,我这一次下江南,一定用心给你寻找一支像样的首饰回来,虽然比不得宫中大匠的手艺,也断然不会让娘子在柳三姨面前失了颜色!”

说完之后,刘四嘿嘿一笑,“况且,这支臂钏,也不仅仅是一件首饰,我当初买下它的时候,就决定一定要让你带在右臂之上……”

“这是为何?”

刘四笑了笑,伸手一指,“娘子浑身上下,四郎最喜右臂之上这枚小痣,闺房雅趣,岂可让他人见到……这不,正好送你一支臂钏遮挡,别人就算想看也看不到了,哈哈……”

“讨厌……”

“娘子……”

与此同时,谢直已然出门,听了牛佑的汇报,心中大定。

牛佑还是有些迷糊,开口问道:“三哥,我算了一下,将这匹布料卖给那刘四,咱们就亏了两贯钱,等到日后从他的手上重新买回来,可能还要亏上两三贯铜钱,里外里,五千钱,就这么便宜他了?

我知道三哥是为了给那杨龟寿挖坑,就算是把这三十贯的财货都花费了,自然也没什么,不过,咱们为什么要便宜那刘四啊?”

谢直嘿嘿一笑,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这位刘四去抓奸。

你想,用组织货源的名头拖住刘四一个月的时间,那杨龟寿和王氏正是奸情炽热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份耽误,等到刘四一走,杨龟寿还不得跟红了眼的泰迪一样扑上去,然后咱们再出手把布匹买回来,刘四手上没了货又有了钱,他还能去哪啊?肯定回家啊!然后……好戏不就来了!?

等到那时候,就算杨龟寿成了王昌龄的弟子,谢直也有把握让王昌龄将他逐出门墙!

至于刘四,区区五贯钱又算得了什么,就当三爷看着他脑袋上的绿帽子,可怜他了,毕竟休妻再娶,不也需要成本不是?

不过这些算计谢直却不想多说,毕竟事情还没有进行到那一步,早早告诉牛家兄弟也没用,便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随口问起了晚上的饮宴。

“都准备好了吗?”

“我爹正忙乎着呢,要不是三哥你来叫,恐怕我们哥俩现在也得去帮忙……”

“嘿,还成了我耽误你了?算了,一起过去吧,反正晚上那场我也得去,不如早点,正好给舅舅帮帮忙……”

谢直的舅舅,也就是牛氏兄弟的亲爹牛顺牛老五,正是汜水县驿站的驿长,迄今为止已经当了十年了,呃,要是谢直的记忆没错的话,当初牛老五能够拿到这个职位,还是谢直的亲娘通过谢家帮着运作的。

而今天晚上的饮宴地点,就定在了汜水县驿站。

这不是巧合。

汜水县又不是长安、洛阳那样的大都市,整个县城根本就没有一个像样的酒楼,总不能让堂堂王昌龄跑到路边摊去办自己的收徒海选吧。

事实上,在大唐,城中的驿站不但要负担朝廷官员的迎来送往、消息传递,还会在平常时候承担县中官员的重要宴会,基本相当于后世的政府招待所,在物质没有极大丰富、外卖没有攻占大多数人餐桌的年代里,政府招待所,或者说驿站,绝对是小小汜水县中一等一的去处,自然,这场饮宴被定在了驿站,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一提起驿站,谢直就忍不住流口水,无它,馋了。

谢直的舅舅牛老五,之所以能够稳坐驿长十余年,一方面是谢家的力挺,另一方面是他经营有方,不过在谢直看来,最重要的一件事,却是牛老五厨艺上佳,尤其是那一手羊汤面堪称惊叹地泣鬼神,一想到这个,谢直都快忍不住了。

“走吧,咱们赶紧去给舅舅帮忙,我都迫不及待了呢!”

牛家兄弟:“……”

第23章 大唐驿站

一行三人走街串巷前往驿站,一路上大嘴牛佑几次欲言又止,却生生地忍住了,等马上就要到达驿站的时候,他终于还事忍不住了,向谢直说道:

“三哥,你真的要参加今天晚上的饮宴?”

“昂,怎么了?”

“三哥,我有个事儿求你……”

“什么事儿?”

牛佑吭哧了半天,最终才说道:“就是……就是……咱能不能……尽量别打架?”

谢直一听就愣了。

牛佑仿佛是终于开口,也不怕什么了,颇有些不吐不快地说道:“三哥你也知道大唐驿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爹说是驿长,其实就是为朝廷代管驿站而已,朝廷每年拨出有限的钱粮之外,就对驿站不管不顾了,偏偏这些年还对驿站传邮的要求越来越多……

整个一年下来,仔细一算,我家都不知道要给朝廷的驿站搭进去多少钱粮。

这也就是驿丁、脚夫乃是朝廷徭役所派,要不然的话,损失更多。

三哥,今天晚上您千万控制着点,别动手,打坏了桌椅板凳,全得是我家包赔啊……”

谢直顿时一阵无语,大嘴说的关于驿站的情况他倒是知道,大唐的驿站传邮虽然归兵部管理,不过真的只是管理,只管用,不给钱,除了初始建设费用之外,每年只有非常少的钱粮作为维护费用,还都是各县自筹的。

驿长,根本就不在大唐职官体系之内,连个里长、坊正的政治地位都不如——好歹里长、坊正每年还有点“工资”呢,驿长却啥都没有——还得负责驿站的一切维护,必须保证正常使用,要是在使用上出了问题,还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在谢直看来,所谓驿长,就是后世那种承包了政府招待所的承包人,还是完全自负盈亏的那种。

那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既然是纯粹的赔本买卖,谢直他舅舅有病啊,还非得承包下来,还一包就十多年?

谢直的舅舅自然不会有病,就算他有病,谢家也不能眼睁睁地把自家姻亲往火坑里面推——这里面,还是有挣钱的地方。

在哪呢?

就在牛家的主营业务——客舍。

客舍这玩意,是大唐的叫法,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旅馆。

普通的旅馆开门做生意,来了人,收钱,开房,客人睡觉,走的时候结账。

可要是没有客人怎么办?

等。

而且只能等。

这就很被动了。

但是,有了驿站,或者说,牛家有了驿长这个职务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大唐朝廷对驿站的使用是有规定的,什么级别的人能用,能够带多少人员住到驿站,住到驿站之后享受什么待遇,都有详细的规定,不能违反,违反了,兵部就该找你了。

事实上呢,朝廷这样的规定,肯定满足不了所有官员的需要。

你看,有个官要走马上任,带上一个老成的家人逢山开道遇水搭桥,不过分吧,带上一个护卫保证出行安全,不过分吧,带上一个伶俐的小厮研墨捧剑,不过分吧,再带上一个标致的婢女照料饮食起居,不过分吧,要是有讲究的,出门上任还得带上个小妾,为啥?首相出国访问还得带着第一夫人呢,你说为啥?还不是怕出现大狗东刘哥那样的糟心事?就算不带小妾,家里有年龄正好的子侄,想跟着一起去开拓一下见识,你不能说不让跟着吧。

算算,这都多少人了?

结果一到驿站,牛家舅舅一查这位的品级,驿站只能承担这位的饮食起居,剩下的,管不着!

那剩下的人怎么办?总不能够让人睡大马路去啊?别忘了这里面还有老爷的小妾呢!老爷能干吗?

这个时候,牛家舅舅就会一脸“我来给你帮忙”的德行站出来,我家里也开着一家客舍,干净、实惠,剩下人上那儿住去吧,给您再打个折。

这买卖不就做成了嘛。

总的来说,针对驿站,牛家赔钱,但是要针对客舍的生意,这不就是化被动为主动了嘛,你想,这生意还能差得了吗?

事实上,牛家就仰仗着这个驿长的身份,让自家的客舍,在十年之内赚了个钵满框满,那是真正发了财的,那生意,把县里其他客舍都快挤兑得干不下去了,让汜水县多少人都看着眼红,但是这些人又没有办法,谁让人家牛家身后站着谢家呢,因为这点生意得罪了谢家,汜水县里,还没有这么胆肥的人。

但是,这其中,不包括也经营着另一家客舍的,杨家。

杨家一开始也没敢动这个心思,后来柳氏嫁到谢家、柳三姨又嫁到杨家之后,杨家主事人就开始有点动心了,尤其是他们这几年在洛阳城中找到一家强援之后,这份心思更是愈演愈烈。

你牛家的买卖这么好,还不是因为谢家给了你一个驿站的职位?你和谢家关系好,我和谢家也不远啊,你家妹子是谢家长房长媳,我和谢家二房还是担挑儿呢,更何况我家大姨子柳氏现在就是谢家的当家娘子,凭什么我杨家就只能看着你牛家发财?

然后,就有杨家通过柳三姨不断给柳氏吹风——老娘们儿腰杆子硬不硬,全得靠娘家!柳家又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还不如把杨家拉扯起来呢……然后,柳氏就上套了,一心想通过运作,把县里驿长的职务,从牛家抢过来给杨家。

这也是她为什么死不待见牛家兄弟的根本原因。

而谢直呢,即便他是真正的谢家子弟,却在这件事情上,又成了柳氏的绊脚石。

好吧,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我很爱打架吗?怎么你还特意提醒啊?”谢直有点迷。

牛佑一听他这么说,脸都绿了。

三人之中一直最安静的牛佐都忍不住了,“三哥,你要是不爱打架,咱们县里就没人爱打架了,这事儿谁不知道啊?

你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杨龟寿,二话不说,上去就一脚,理由是他戴帽子了,结果,人家躲了你整整两年。

你九岁那年,又见到他,又是一脚,理由,他没戴帽子。

结果柳三姨带着杨龟寿上你家去闹,你还是一脚,然后第一次和他说话,问,你为什么不戴帽子?

人家哭着问你,他到底是应该戴帽子还是不应该戴帽子?

你当着柳三姨踢了他第二脚,说,戴不戴帽子,你问我,你是不是傻!?

事后我们哥俩问你,为什么老欺负他,你说汜水县太小了,上得了台面的人家就怎么几户,不欺负他难道还欺负我们哥俩吗?欺负老百姓算是什么本事!?

自那以后,你汜水帽子恶霸的名声就算是坐实了,你没发现吗,只要咱们在街上走,多少人都绕着你走,还有抱着帽子就跑的……”

谢直听了,脸也绿了,这不成流氓了吗!?还“汜水帽子恶霸”,这他娘什么名声!?怪不得自己嚷嚷着要读书的时候,老子说就你这名声,没戏!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至于那倒霉的杨龟寿,仔细想想,嗯,以前还真没少揍他……

三人说着,就到了驿站。

牛家舅舅见面第一句话,“三郎,来了?你等着,舅舅给你下面去,不过你得答应舅舅一件事哈,想打架,出门再打……”

谢直:“……”

第24章 汜水第一才子

牛家舅舅端上来一碗面,谢直吃了,自然也就答应了他,尽量控制,不打架。

舅舅牛老五看着他狼吞虎咽,乐呵呵地问道:“好吃不?”

谢直点头,好吃,真心话,这是他穿越到大唐以后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颇有点后世水盆羊肉的味道,再配上点纯手工的劲道面条,那味道,绝了,说实话,谢直吃完之后,都有撺掇舅舅开面馆的心思了,放在后世可能也就是一个好吃点的外卖水平,但是在大唐,绝对是好东西。

牛老五嘿嘿一笑,转而却叹了一口气。

“三郎,刚才舅舅让你答应今天不要动手打人,其实是为了你好……

舅舅知道,你这孩子心思重,这些年动手收拾杨龟寿,全是为了给舅舅出气。

要是平常,就是你砸了这朝廷的驿站,你舅舅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不过是些钱财而已,赔他就是!这十多年的驿长干下来,我赔得起!就算不要这个驿长了,也不算什么,我老牛家就算关了客舍去开一家面馆,照样能过上好日子,况且这些都是你谢家的恩惠、我那姐姐的遗泽,这个道理,我明白。

但是,今天,不行。

为啥?

我听说今天的饮宴遍请了县中的才俊,说是饮宴诗会,其实是为了给王少府选徒。

我听说你现在知道上进了、想读书了,这是好事,还有心思拜王少府为师,那就是更好了。

不过,也更不能动手了。

你想,先不说你能不能入了王少府的法眼,如果你在饮宴上动手打了人,人家王少府怎么想?噢,你是谢家三少爷,你敢动手,还不分场合,这不是把我的收徒饮宴给搅和了吗?

等到了那时候,就算人家王少府看你不错,也不能收你为徒了,你想,还没入门呢,就敢当着他的面打人,这要是入了门,以后碰上相同的事儿,你还动不动手?他能保证你不动手吗?人家王少府收徒是要教出来一个读书人的,他又不是要教一个莽夫出来,对不对?

所以,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最好忍着点,啊?”

谢直无奈点头,他知道牛老五完全是为了他好,自然不好对亲舅舅多说什么,不过他的内心的狂躁的——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干什么!?都怕我动手,难道我是变态吗,还是暴力倾向特严重那种!?再说了,动手打人这种事,格调太低,咱不屑为之!收拾杨龟寿还用费那么大劲儿吗?等我安排牛佑的事情成了,他还能蹦跶几天!

舅舅牛老五看了他这个德行就知道这货没走心,不由得有些暗自焦急,想了想,便开口说道:“三郎,你也不要嫌舅舅啰嗦,今天不让你动手,真是为了你好,这样,咱们具体一点,你得答应舅舅,今天不能动手去揍杨龟寿。”

谢直给气笑了,我都给他挖好坑了,一个月之后就能见分晓,现在揍他干什么,真给他打个腿断胳膊折的,到时候他自己不跳坑怎么办?

“舅舅放心,三郎答应你,今天不揍杨龟寿。”

谢直这一答应,倒是给牛老五弄懵了,直愣愣地看着他,脸上全是犹疑,突然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说道:

“我明白了!三郎虽在汜水多年,却从来没有进学,对县里面读书人的情况还不了解吧?”

谢直点头,他这些年光跟着谢家老爷子练武了,如果老爷子有事不在,他就基本跟牛家兄弟泡在一起,对汜水县的情况还真不算了解。

“果然如此!”牛老五一拳砸在掌心,跟柯南破了案似的,“我说三郎怎么会轻易答应此事,原来还不知道杨龟年是怎么回事!”

谢直哂笑,那货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一个勾引有夫之妇的废物而已。

结果,舅舅下一句话,却让他一愣。

“三郎想必不知道吧,那杨龟寿号称我汜水县第一才子……”

谁!?

杨龟寿!?

就那个草包,还第一才子!?

这汜水县的文化建设搞得也太不像样了!

只听牛老五继续说道:“可能是让你把他打出心理阴影来了,杨龟寿从小就见不得刀枪剑戟,别人说话声音大点他都害怕,杨家也不能让这孩子就这么长成一个废物啊,就给他请了一位私塾先生教他读书习字,却没想到,杨龟寿别的看不出来,却在读书一事上极有天赋,七岁识字、九岁读经,十一岁的时候就能作诗了。

杨家一见他如此,自然是大喜过望,花费重金重新为他聘请名师不说,还把他送进了县学,据我所知,他进入县学之后读书还算刻苦,基本年年都是县学第一,就在刚刚结束的县学考试中,他又名列第一……”

谢直听了,很是错愕,还真没想到,这货还能有这两把刷子?怪不得柳三姨宁可花费重金,也要让他参加这一次的选徒饮宴,原以为是杨家通过刘县令走通了王昌龄的关系,给他内定一个名额,现在看了,这种准备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更重要的是,这货还真有点才学,就算真选了他,汜水县的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牛老五看着谢直若有所思,继续劝解道:

“今时不同于往日啊……

平常的时候,你见到他,动手打了就打了,反正他从小就挨揍,想必已经习惯了。

不过今天的饮宴上,肯定要作诗啊作赋啊,这可是他杨龟寿最擅长的东西,而你……不说也罢。

我就是怕你看到他在饮宴上大出风头,一时忍耐不住,再次出手揍他……”

谢直点头,终于明白舅舅这一家子人到底为什么担心了,自家的名声不好,还全是因为揍杨龟寿得来的,肯定从心里瞧不起他,结果今天饮宴之上,人家注定要光华夺目,说不定还会直接入了王昌龄的门墙,而自己这个“帽子恶霸”,说不定还得被别人挤兑挤兑,到那时候,还真不一定能不能忍住。

不过谢直却自家知道自家事,他对杨龟寿还真没有那种比较的心思,更何况还给他准备好了一份“厚礼”,正等着看戏呢,怎么可能在好戏开演之前先把主演给揍一顿?不过看今天这架势,不甩出来点干货,舅舅恐怕不会放过自己了。

“舅舅不必担心,三郎之所以答应您今天不出手揍他,乃是因为不能因为一时意气之争坏了三郎拜师王昌龄的大事。

舅舅想必也不知道,王少府极爱三郎的书法,曾有‘或因三郎、名扬天下’之语,牛佐牛佑两人都是见证。

另外也不敢瞒舅舅,三郎此来参加饮宴,手中却不是县衙发送的请柬,而是王少府亲手书写的,而且少府也有明言在先,今日要让三郎记录饮宴盛况以作纪念。

舅舅请想,少府既然独爱三郎书法,又如此看重三郎,只要饮宴结束,三郎做一篇传记出来给他,到时候再多多美言几句,拜师一事岂不大有可为?

所以,区区杨龟寿,今日已然不在三郎眼中,三郎又怎么因小失大?”

牛老五一听,大为惊喜。

“有这等事!?”

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更是欣喜若狂。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我那姐姐在天有灵,也会欣喜!”

谢直见了,呵呵一笑,“如此,舅舅可能相信三郎了吧?”

“信了,信了!你都要拜师王少府了,舅舅还有什么不相信你的。”牛老五说完,却转身看向自家的两个儿子:

“你们兄弟二人听真,今日什么都不用你们干,你们就给我看住了你们三哥!

他要动手的时候,一定给我拦住了!

要是拦不住,你们俩动手先把杨龟寿给我揍一顿!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三哥动手!

听清楚没有!?”

牛家兄弟:“……”

谢直:“……”

第25章 无视他

时间临近傍晚,已经有人陆续赶到驿站。

谢直一看,嚯,还真都是读书人,一个个穿着对襟长衫,看着还挺像回事。

不过看着看着就没意思了,无它,没熟人,这些汜水县的青年才俊,要不就是在县学进学,要不就在家苦读,认识谢直的不少,可谢直还真一个都不认识——人家谢三郎就根本没上过学,上哪找同学去?别人认识他,也基本都拿他当社会小流氓看待了,没事见面躲着点,省得谢三郎抢你帽子。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没劲,谢直无聊之中,转身就回了驿站,干啥去?奔后厨,找吃的去!

他可是知道,甭说后世那种高档的酒会了,就是后世那种最普通不过的商务宴请,也没多少人能放开了吃饱的,有多少人光鲜亮丽谈笑风生之后,回家泡方便面的?现在这次驿站饮宴,说是要为王昌龄选徒,据说刘县令还要带着一帮子县中官员出席,你就想想吧,一帮穷学生,和县-高官、公安局长,以及县领导班子一起吃饭,能放得开吗?

所以,还是在正式开始之前自己吃饱了最实在。

他走了,却有人来。

杨龟寿。

站在驿站门口,抬头,盯着大门牌匾上的“汜水驿”三个大字,不由得有些澎湃。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原本正亦步亦趋地前行,没想到杨龟寿突然停步,差点撞到他的身上,即便及时停下,那也是相当狼狈,不过这位却不以为意,看看杨龟寿,又看看驿站牌匾,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立时叉手为礼,对杨龟寿恭恭敬敬地说道:

“今日饮宴,以表哥的才华,必将大放异彩,这汜水驿,正是表哥名扬天下的肇始,大郎,为表哥贺!”

这位姓柳,单字名放,在家行大,乃是谢家柳氏的兄弟、杨家柳三姨的哥哥,柳家二郎的独子,仔细算起来,和谢直的二哥谢正一样,和杨龟寿都是表亲。

杨龟寿被柳放一句说道心坎上,不由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以手虚点。

“大郎,还是你会说话,正中杨某下怀啊!哈哈……怪不得这一辈的亲戚之中,只有你我二人最为投缘。”

柳放嘿嘿一笑,用手一领,还特意弯腰弓背,学那寻常人家的引路小厮一般,“杨少爷,请!”

杨龟寿又是大笑,一把搂住了他的肩头,“大郎,你我表亲,又交心良久,何必如此?苟富贵,勿相忘啊。”

柳放也是一笑,却稍稍站起了一些身形,让杨龟寿搂得更舒服些,故作谄媚状,说道:“日后正要仰仗表哥提携!表哥还请放心,如有差遣,绝无二话。”

杨龟寿笑得很是开怀,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脸色却转向阴沉,“如此说的话,今日饮宴之上,恐怕还真有一事……”

“表哥但说无妨。”

“据我听闻,今日饮宴,那谢三蛮子也要参加……”

柳放听了一愣,“今日饮宴,不都是读书人吗,他谢三……”随即哑然一笑,“就算他来参加也没什么,毕竟谢家在汜水县乃是首屈一指……怎么,表哥还怕他谢三郎抢了你的风头不成?”

“就他?”杨龟寿把嘴一撇,极其不屑地说道:“不是我瞧不起他谢三蛮子,他认字认全了吗?我听我家大姨母说过,当初要不是我大姨夫捏着棍子教他认字,他现在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更何况他启蒙学字竟然用得律疏,哼,说他是读书人,简直丢了我等读书人的脸面……”

“那表哥的意思是……?”

“平常日子也就算了,不过今天乃是读书人的盛会,他谢三蛮子既然敢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杨龟寿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这么好的机会,如何能放过,一定好好折辱他一番!”

“这个……”柳放一时之间楞是没接上话,他自然知道谢直和杨龟寿之间的恩怨情仇,甚至在杨龟寿在九岁时候被谢直揍得哇哇大哭,他就在两人身边,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杨龟寿竟然把小时候的那种无谓争端带到今天的饮宴之上,想了半天,这才说道:

“表哥还请三思吧,那谢三自然不算什么,但是他终究是谢家的嫡系子弟,我家大姑母、你家大姨母如今正是谢家的当家娘子,今日你我要是真让他下不了台,可不仅仅是他谢直一个人丢人的事儿,还是让谢家的丢人事儿……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大姑母的份上,要不就……”

却没想到杨龟寿却冷冷一笑,“这你便有所不知了,今日羞臊谢直,正是大姨母的意思!”

“哦?还有这事!?”柳放真的愣了。

“不错!谢家在汜水首屈一指是没错,但是你也别忘了,他谢家还分了大房和二房!具体事务不便多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那就是,即便你我今天羞臊了谢三蛮子,谢家也绝对不会找你我二人的麻烦!”

“要是这样的话……”柳放的眼睛眨了一眨,然后再次摇头,“还是不妥啊……”

杨龟寿怒了,说好的“但有吩咐、不敢不从”呢!?前后还没两句话的功夫,你这就忘了!?

柳放一见他怒气上脸,赶紧说道:“我说不妥,不是因为他谢直,却全是为了表哥着想!

表哥请想,今天你我前来驿站,所为何来?

对啊,乃是为了拜师王少府啊!

为了拜师一事,表哥家中,大郎家中,总共动用了多少资财,有动用了多少关系才走通了刘县令的路子?

即便这样,也就是勉强让少府答应县尊开办如此一个选徒的饮宴……

在这个时候,你我节外生枝去招惹他谢三蛮子,实在是有点……”

柳放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盯着杨龟寿,见他脸色也有些犹豫,赶紧趁热打铁。

“表哥啊,那谢三不过是一个莽夫,要想收拾他,什么时候不行,为何非要在今天?

今日饮宴全是读书人,是要作诗的。

表哥请想,他谢三郎声名声名不行、才学才学不行,就算仰仗着谢家的威势进入了今日的饮宴,又能有什么作为?难不成还给少府演练一套军中的刀法不成?

这样的人物,就算进了饮宴,也不过是眼巴巴地看着你我与少府诗词唱和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表哥要是执意羞臊他,反而却是将他推向了前台,这又何必!?

再说了,今天如果真惹得谢三大怒,他一个莽夫如何行事,表哥难道还不知道吗?

真逼得他大闹饮宴,他在少府和县尊面前自然讨不得好处,可是人家本就是汜水一莽夫,就算被训斥两句,又能如何?他谢直在汜水还想要个好名声不成!?

但是你我呢,但凡有所损伤,岂不是斯文扫地?到时候但凡有一二不是,入了少府的双眼,岂不影响你我拜师的大事?”

杨龟寿听了,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咱们……?”

“无视他!”柳放说得斩钉截铁,“让他来了跟没来一样,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在饮宴上才好!”

杨龟寿闻言重重点头。

“不错,让他当个背景更好,嘿嘿……”

柳放一听,知道已经劝得差不多了,便一边领路,一边说道:

“表哥此言差矣……”

“怎么讲?”

“今日嘛,让他谢三郎成为表哥名扬天下的背景,还是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那种!”

“哈哈……”

说着,两人便走进了驿站,来到正堂一看,他们算是来得比较晚的,接到邀请的人大部分都到了。

两人一进门,自然有县中学子纷纷上前打招呼,一番相互吹捧自然不用多说。

杨龟寿在其中自得其乐。

柳放一边应付这些人,一边暗暗观察了一圈,谢直没在,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他是真怕两人不管不顾地闹起来,谁赢谁输,他没兴趣,只要不影响了他拜师一事就行了——为了拜入王昌龄的门墙,杨家走通了刘县令的关系,柳家也在其中帮了不少忙,那刘县令说通了王昌龄办收徒海选的同时,还答应两家,要帮着他们两人美言两句,争取让他们表兄弟共奉一师。

不过却也有言在先,收徒一事毕竟是王昌龄说了算,刘县令尽力帮衬却也不敢保证结果。

而杨家也在私下里找过柳家,最终两家达成协议,柳家尽力帮忙,先保证杨龟寿进学,然后杨家再反过头来努力帮助他柳放进学。

要不是有这个不平等条约存在,杨龟寿能不能拜师他才不管呢!可是现在没办法,要是杨龟寿拜不成,他也够呛,所以他是真怕谢直给他们捣乱啊。

过不多时,时辰已到,刘县令和王昌龄,以及一众县中佐官,来到了大堂之上,那便自有另外一番热闹。

柳放仔细看了一圈,谢直还是没来,不由得暗中送了口气。

却不想……

众人落座之后,刘县令笑语吟吟地对王昌龄说道:“少府,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王昌龄听了,先是一笑,随即目光在堂上转了一圈,却脸色一沉,突然问道:“谢直何在?”

柳放听了,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第26章 来自县尊的吹捧

谢直何在?

这货正在后厨吃饭呢,想他一个后世研究生,饱受各种外卖和食堂菜系的摧残,健康不健康的先不说,那也是堂堂一代吃货。

穿越大唐之后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上顿水煮娃娃菜,下顿清蒸娃娃菜,连点粉丝都没有,有点蒜末就算是过节了,再说那娃娃菜也不成啊,据说是大白菜的先祖,干干巴巴的、麻麻咧咧的,一点都不想盘它。

提起吃肉更是让人脑壳疼,不是烤就是水煮,没有香料,就算是有,也是很少很少的有点,根本遮掩不住肉食本身的腥气,再说烧烤再好也不能一天三顿地吃啊,没辣椒的烧烤,那是没有灵魂的,谁还能吃多少啊!?

就这饮食水平,在大唐,在汜水,那已经是顶级的配置了,毕竟糙米饭管饱不是?

现在一提起吃饭他就想哭,麻小儿、云吞面、小火锅……现在谁要是能给他个鱼香肉丝盖饭,他都能直接给个五星好评,还是带图吹捧那种!不要优惠券!

好在,今天,在驿站后厨,总算是能吃到点像样的东西了!

别的不说,今天驿站要招待县-委班子,准备的都是好东西,最重要的,香料管够!再加上舅舅这位能把一碗面做出灵魂的驿长亲自盯着,在口味上,让谢直想起学校后街那家快餐了,对不起啊,胖老板娘,如果我能回到从前,我再也不说你家做的都是猪食了,我一定给你家换一块牌匾,请书法大家书写,还得是鎏金的!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牛老五找到他的时候,这货正吃得汁水淋漓。

“三郎,你怎么还在这儿!?饮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快跟我走!”

“舅舅……等我喝完这口汤……”

“喝个屁!王少府找你呢!快点给我起来!”

然后就是牛老五连拉带拽地把他弄起来,还一脸惶急地责成牛佐牛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送往驿站正堂,“捆也给我捆过去!”。

谢直依旧恋恋不舍,却也无奈,只得在兄弟两人的“押送”下,步入了今日饮宴的会场。

正堂中一片安静,还有一种尴尬的气氛在缓缓流淌,王昌龄闭目养神,刘县令不置可否,一种汜水县的青年才俊不知所措。

谢直一进门,王昌龄就睁开了眼睛。

“三郎来了?”

“见过少府,见过县尊,见过诸位官长……”

“今日由你记录汜水饮宴盛事,不得有误。”

“谨遵少府之命。”

王昌龄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向刘县令。

“县尊有所不知,这谢家三郎独创一种字体,华美非常,深得王某之心,王某见猎心喜之下,便自作主张,请他前来饮宴,以期让他记录我汜水县的文华盛事,这是王某自行其是,还请县尊勿怪。”

刘县令点头,给你收徒弟,你说了算。

柳放听了,心中油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不过想了一想,终究又强行压了下去,怕啥?少府教他记录,也不过就是一个书吏的活计,这又有什么?千年以降,还没听说做会议纪要的,比开会发言更重要的道理呢!

“既然如此,就开始吧。”

一句开始,有驿站的驿丁、力夫纷纷上前,传菜、摆盘、自有一阵纷扰,还有县中官妓上前献舞、献乐,倒是冲散了起初那尴尬的气氛。

而县中才俊,仿佛也找到了他们最为熟悉的那种节奏,慢慢放开心胸,吃喝美食、品评乐舞,怎一个其乐融融了得。

谢直呢,在旁边看得那叫一个乐呵,他都想起老版西游记里杏仙勾搭唐僧那一段了。

献舞的歌姬就是杏仙。

王昌龄就是唐僧。

那歌姬眼角含春、眉目传情,就差一句“何必西天万里遥”了。

至于杨龟寿、柳放之流,自然沦为槐树精、柳树精之类的东西,还有个张着嘴哈哈大笑的,张喜,行,山鬼就是你了!

当初看老版西游记的时候,谢直就觉得槐树精和柳树精凑在一起那一幕老尴尬了,现在一看,杨龟寿和柳放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一个劲满脸跑眉毛,嗯,现在倒是不尴尬了,不过你们的表现成功得暴露了你们好色的本性。

不多时,一曲终了,刘县令很自觉地客串起主持人的角色。

“今日饮宴,乃是为少府到任接风洗尘,又遍邀县内各家青年才俊与会,堪称群贤毕至、老少咸集,如此盛事,可有哪位才俊愿意以诗记之啊?”

“小可不才,偶有一得,愿意班门弄斧,搏诸位长者一笑。”杨龟寿挺身而出,昂首挺立在正堂之上。

谢直见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俩人配合这么默契吗?前后两段话,中间连个气口都不留,都快赶上郭德纲跟于谦了,这平常得排练多少次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啊?

杨龟寿却不知道他的内心戏,一见刘县令点头,便开始作诗,嗷嗷了半天,反正谢直是没听懂,就知道五字一句,不知道多少句,反正还挺长。

等他说完,刘县令点头,“果然不错,不愧是我县中第一才子。”说着,转向王昌龄,“少府恐怕还不认识吧,此乃杨家杨龟寿,现在求学县中,多年来一直是我县学第一,堪称才华出众……”

谢直听了直想打哈欠,演技一般,略显浮夸,要是再收着点,说不定就能让更多的人看不出你们之间的配合了。

就在他无聊的时候,刘县令还在不停吹捧杨龟寿,而杨龟寿在县令的吹捧下,也表现得像一个合格的才子,不断谦逊,“哪里哪里”、“过誉过誉”、“抬爱抬爱”……

谢直看得无聊,那柳放却是心中一片火热,好局势!

按照他们的计划,由刘县令先向王昌龄介绍杨龟寿,吹捧过后便是刘县令半开玩笑地介绍杨龟寿进入王昌龄的门墙,没办法,汜水县第一才子就在这儿,您要是收徒,这个最好!然后王昌龄在县令的提议之下,半推半就地收了杨龟寿,岂不就是水到渠成?等到杨龟寿之后,那不就轮到自己这个“汜水县第二才子”了?

现在看来,形势大好啊!

柳放两眼放光地盯着刘县令和王昌龄,就等着刘县令开口了。

结果……

“噗嗤……”

一声轻笑,在大堂上清晰可闻。

第27章 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儿呢?

这是谁捣乱呢!?

柳放顿时大急!

是不是谢志!?

抬眼一看,还真不是,只见谢家三郎正打哈欠呢,手中拿着一支毛笔,在纸张上点点画画,看那意思,好像画王-八……呢吧?

这不是重点,重点刚才是谁!?

刘县令的脸也黑了。

就连谢直听了这声轻笑都十分好奇,真当县令给你说相声呢?还真有捧场的?谁啊!?

放眼望去,只见末座之上有为黑大汉,嘴角噙着冷笑,颇为玩味地看了杨龟寿一眼,这才施施然起身,叉手一礼:

“小子于诚,失礼了,请县尊、少府见谅。”

王昌龄没说话,刘县令黑着脸也没说话,旁边张喜一看,县尊这是自持身份不便开口,得,别说别的了,我问吧。

“因何发笑?”

“群贤毕至、老少咸集,这八个字,不妥。

“有何不妥?”

“只见杨家子,不见汜水人。”

刘县令听了,脸色更黑了。

谢直在一旁听了,差点笑出声来,这是用县令自己的话当面打脸啊!你想吹捧杨龟寿,没问题,但是好歹也得等大家都做完诗,有了个比较你再吹,现在可好,杨龟寿刚说完,就开足马力一顿猛干,别人能服气吗?

另外这于诚也是损,一句“杨家子”直接点出了杨龟寿的家庭背景,却绝口不提他本身的才学,这是啥意思?就差指着刘县令的鼻子骂街了——你是不是收了杨家的好处!说!——这让刘县令刚才的吹捧全都白说了,人家王昌龄还怎么收徒?真要是收了,是收的杨龟寿还是收的杨家子,难道他王昌龄收个徒弟也要向杨家收好处不成?

张喜也是聪明人,几乎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些事,不由得心中叫苦,我有病啊我?这个时候出头?事情办不成,别县令和杨家都恨上了我!不过他也有办法,不等别人反应过来,直接开口。

“你是何人?”

“于诚。”

“家中做何营生?”

“家父早亡,家母为人漂洗衣衫,于诚帮人做工记账,闲暇时节读书进学。”

“漂母之子?账房先生?也敢妄称青年才俊?!还不给我退下!”

那于诚一听,顿时急了,即便刚才硬怼县令也不见他如何,现在却涨红了脸。

“漂母又怎么了!?漂母一饭之恩换来三齐王千金报偿!

我是账房先生又如何?胡不闻吃自己的饭、留自己的汗、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

张喜还想说什么,却不想王昌龄突然眼前一亮。

“好志气!”

张喜一句话憋到嗓子眼差点没憋死,他还没招儿,今天王少府是主角儿,人家说话了,他一个小小的法房文吏只能闭嘴。

他闭嘴了,刘县令却开口了。

“乡野俚语,难登大雅之堂。”

王昌龄点点头,“确实失之雅驯,不过正是这种没读过书时候说出来的话,才正是真心所言。”说完之后看向于诚,“你既然家境贫寒,又不得不替人算账谋生,想必学问尚浅,不过正是如此,倒也显现出你这份赤城,如此说来,你可愿意……”

柳放一听,不由得大急,这“你可愿意”后面,肯定跟着“拜我为师”啊,这还了得!?为了拜师王昌龄,他杨、柳费了多少心思就不多说了,就说今天,汜水县青年才俊齐聚一堂,又是“第一才子”,又是“第二才子”的,这要是让一段顺口溜先拔头筹,这些人以后也别读书了,全都出门撞马车去吧,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不仅他如此,杨龟寿更是直接气青了脸,其他众人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不一而足,不过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位于诚。

却不想,于诚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不敢欺瞒少府,这四句,乃是于某闲暇时节偶然得知的,并非于某所做。于某既然以‘诚’为名,自然不敢掠他人之美,还请少府明鉴。”

“原来如此……”王昌龄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失望,不过看待于诚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欣赏,这孩子倒是一个实诚人,“既然不是你所做,那你可知是何人所做?”

“于某不知……不过有传言……”于诚说完之后,竟然回身看了一眼,随即略带犹豫地说道:“不算是好汉四句,乃是谢家三郎所做……”

“不可能!”别人还没说话呢,杨龟寿便是一声惊叫,满是不可置信。

他身边的柳放也被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赶紧抓了他一把,不过却难掩眼神中的震惊。

正堂之上的其他人,即便没有他们这么大的反应,也是震撼不已,就连刘县令也是一震。

王昌龄开口问道:“谢直,你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自己说过的话要负责啊,只能无奈点头。

杨龟寿和柳放一看,鼻子差点气歪了,谢三郎你还要点脸不要了?全县上下就数你谢家家世好、势力大,你还“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王昌龄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哈哈一笑,“县中寒门子弟要说出这话来,倒还妥当,你这堂堂谢家子弟,也不想靠天靠地靠父母吗?”

倒是那于城上前一步,躬身一礼。

“昨日听闻这四句,于某大受震动,这四句虽然直白浅显,却说出了我寒门学子的心声,却没想到,果然是谢三公子所言,还请三公子受我一拜。”

旁边还有起哄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寒门学子,纷纷起身,“请三公子受我等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

谢直连忙起身回礼。

他其实挺尴尬的,本来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美男子,却不想被这于城一下子给架到前台了,要不是他自己知道,他都快以为这位是自己找的托儿了。

杨龟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个世界怎么了这是!?都是世家子弟,他费劲巴拉地请刘县令出马展现一下自己,就被寒门子弟当场捣乱,谢直四句顺口溜说出口,就被寒门子弟集体感谢,还讲不讲道理了啊!?

一念至此,杨龟寿开口:

“谢家乃是我汜水县首屈一指的豪门,三郎所言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父母,未免有矫情之嫌!”

谢直还没说话呢,于城倒是先不干了。

“杨家子此言差矣!

靠天靠地靠父母,终究不如依靠自己,谢家三公子与我等寒门不同,我等是无所依靠,而三公子是早早悟通了这个道理,他知道靠天靠地靠父母,终究还是要依靠自己!

这样一来,岂不更显得难能可贵!?

起码也比某些人依靠家世求着别人吹捧自己来的要好吧!?

哼,也不知道是谁在矫情!?”

说着还瞟了一眼上座的刘县令。

杨龟寿听了,差点气个脑淤血出来,“你……你……”

第28章 白骨乱蓬蒿

王昌龄一见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不由得哈哈一笑,然后说道:“杨家子已然抛砖引玉,不知县中才俊可还有其他妙文与闻?”

他这么一说,于城闭口不言,而杨龟寿也被柳放拉了下来。

众人一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有人再次献诗,一个,两个,就连柳放都有一首短诗献了出来,王昌龄笑呵呵得听着,一言不发,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这时候就能看出刘县令这个“主持人”的专业素养了,只见他故作爽朗一笑,说道:“少府到任汜水,我县才俊堪称欢欣鼓舞啊,这也难怪,王少府还在长安之时,就已然诗名名动天下,我县才俊想必也都有耳闻吧?

杨龟寿,你可听闻过少府的才名?”

刘县令再次点名杨龟寿,正堂之中为之一静,就连柳放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位了为吹捧杨龟寿不顾脸面了啊。

杨龟寿却不管这个,立马起立站好,“自然听过,那真是如雷贯耳!杨某不才,最喜欢少府的《塞下曲》……”

说着,还声情并茂地一通诗朗诵。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其中‘白骨乱蓬蒿’一句,最得我心!少府一副悲天悯人的胸怀跃然纸上!

杨某不才,正是和少府一样,最是反对战争……

可怜我大唐子民啊,为国征战,竟然暴尸荒野,落了个‘白骨乱蓬蒿’的下场……”

杨龟寿这货显然是早有准备,当当当一顿吹捧,一串彩虹屁,直给!

王昌龄也不知道被彩虹屁所迷,还是给刘县令面子,反正就是听着听着就喜形于色。

柳放在旁边一看,不由得暗自得意,为啥?因为这套词正是他给杨龟寿编的,连《塞下曲》这首诗都是他从王昌龄众多诗作中挑选出来的。

一开始的时候杨龟寿还有点纳闷,咱们为什么要从他早期的作品里面选出来这首诗,为啥不是近期的诗作。

柳放却笑得特别鸡贼,你别看这是王昌龄在考中进士当官之前的作品,却是他年轻时期前往陇右游学时的得意之作,其中反战的思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正是他身为文人反对武夫征战的一种政治正确,他为什么要强调这种立场,还不是他要在文官这方面勇于进取?现在他是什么身份,说是汜水县尉,你可别忘了,这是他考中了制科之后的官职,正是他在文官一道勇于进取的结果。

一个是起因,一个是结果,选这样的一首诗,岂不是比选择他近期的作品更能打动王昌龄?

至于结果么,看看,王少府都乐成什么样了!?

不但柳放看出来了,就连杨龟寿也看出来了,一见王昌龄的笑脸,更是数不清的彩虹屁喷涌而出。

他如此表现,却在正堂上恼了一人。

谁?

谢直!

为啥?

前文已经说过,谢家发家的肇始,正是谢老爷子追随大帅薛讷,在临洮大来谷口浴血奋战得来的结果,要是没有这场战斗,哪里来的谢家在汜水县的这种鼎盛!?

然后这首《塞下曲》呢,正是王昌龄在开元初年游学陇右,看了临洮之战的战场遗迹有感而发,在洮河水边写下的这首诗。

你敢反战?

还白骨乱蓬蒿!?

你就是王昌龄也不行啊!

谢直怒气勃发,不顾杨龟寿彩虹屁还没放完,直接起身,昂立于驿站大堂之中,朗声开口:

“开元令,诸征行卫士以上,身死行军,具录随身资财与尸,付本府人将还。无本府人者,付随近州县递送!

杨龟寿,知道什么意思吗?

凡我大唐子民从军出战,身死之后,资财、尸首须交于本府人员带回原籍安葬!就算没有本府乡亲,也要就近交付给附近折冲府,由他们通过驿站系统递送回原籍!

再者,当初临洮之战,家祖时任成皋折冲府队正,战后重临战场,救援受伤府兵,收敛死者遗骨,此事经大帅薛讷举荐,后经朝廷嘉奖,具有证可查!

有此一令,再有家祖这样的队正身体力行,何来大唐子民暴尸荒野之说!?

所谓白骨乱蓬蒿者,不过是吐蕃人战后遗留!

怎么?杨龟寿,你还想可怜他们不成!?”

杨龟寿一听,傻了,还有这事呢?看看柳放,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看向王昌龄,却只见他脸色慢慢变得古怪,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谢直。

杨龟寿一见,突然灵机一动,这首诗是王少府所做,谢直现在怼我,岂不就是在怼王少府?既然这样的话……何不让他怼得更厉害点?

一念至此,杨龟寿故作不屑一笑,说道:

“哼,可怜吐蕃人又如何?

吐蕃也好,大唐也好,不都是人命一条,生不得饱食,死不得入葬,难道不可怜吗?”

谢直楞让这个煞笔给气笑了。

“不知道就别腆着大脸胡说!

吐蕃人死后,由亲友将他的尸骨送到旷野之上,任凭雄鹰叼食,是为天葬!

明白了吧,人家死后丧葬习俗根本和大唐就不一样,暴尸荒野对他们来说,那叫死得其所!

再者。

开元二年临洮之战,是吐蕃入侵我大唐在先,祸乱我边疆在后,这才有了圣天子下令薛讷,亲帅我大唐府兵迎战于大来谷口!

征战一事,有正义之战,有不义之战,吐蕃入侵大唐,乃是不义之战,我大唐奋起反击,乃是正义之战!

你仅仅可怜那些该死的吐蕃人,却不想想,当初吐蕃入侵的时候,又有多少我大唐百姓流离失所?

你杨龟寿还妄称什么汜水第一才子,连这种事情都弄不清楚,纵然小有才华又能如何?简直大义有亏!

幸亏你没有上了战场,你要是上了战场,还不得直接投降吐蕃?

哼,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唐奸!”

一句“唐奸”,骂得杨龟寿满脸通红,颤抖的手指向谢直,“你……你……”

第29章 不学无术

一句“唐奸”骂得杨龟寿悲愤欲绝。

谢直根本不搭理他,昂首挺立在正堂之中,朗声说道:

“恨生不逢时!

恨不能追随家祖左右,一战功成,打得胡儿——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好!”

谢直话音刚落,那于城就是一声高喊,嗓子都喊劈了!

正堂之中众人更是纷纷叫好,一个个喊得声嘶力竭、满脸激动,恨不得现在就抄起刀子直奔战场!

柳放一见,不由得暗自叫苦,文人怼武夫,自然是站在文人立场上的政治正确,尤其饮宴请人都是汜水县的读书人,这种事在平常时候,自然是正确无比。

但是,他却忽略了,这些读书人,大部分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正是血脉愤张的时候,最是受不得刺激。

看看现在的逻辑吧。

谢直一开口就是一条开元令,然后马上就强调了谢家老爷子对汜水县、对成皋折冲府的恩德——别疑惑,能够帮着你尸骨还乡、埋进祖坟,这在大唐,就是恩德,属于孝子贤孙全家老少都得上门三拜九叩的那种。

然后谢直又区别了正义之战和不义之战,把临洮之战直接给定位成正义之战,那么谢老爷子怎么说?正义战士?反正人家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上战场砍人如同奥特曼打小怪兽一样理所应当!

最终谢直用一句“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燃爆全场,堪称直击读书人的心灵!

为啥?

因为,正义,没有缺席!

最终的结果让胡人不得东向!

这是什么?

这是牛逼!

这是大唐牛逼,临洮之战牛逼,谢老爷子牛逼!

现在又有谢老爷子的嫡系子孙现身说法,这还不把这些小子忽悠地一愣一愣的?

转头再看杨龟寿,只见他面如死灰,竟然被正堂之上的气势所夺,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柳放一看,就一个字,完。

就在他们俩束手无策的时候,堂上刘县令却说话了。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果然好气魄!

正是写尽了我县谢老校尉的一生功绩,仔细读来,倒是和少府那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家三郎,这两句,可是你所做?”

谢直听了就是一愣,刚才气氛哄到那里了,顺嘴就说出来了,他就记得是唐诗三百首里面的一句,具体作者还真不知道,不过想想,可能也不是赞颂临洮之战的,因为这首诗的名字叫做《哥舒歌》,不过刘县令的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他还真不知道这首《哥舒歌》的具体写作时代,这要是唐早期的诗歌,他要说是他做的,绝对就麻烦了。

突然灵机一动,谢直直接说道:

“此两句并不是小子所做。”

“何处听闻?”

“曾经听家中二哥时常吟诵,故此记了下来,至于是不是我二哥谢正所做,小子不知。”家里不正好有个读书人吗,这个锅,正好他背!

刘县令点头:“谢家二郎吗?嗯,本县倒是有所耳闻,听说现在正在洛阳国子监进学,如果是他写的,倒是也说得过去,尤其还是称赞祖父的,更显得孝道不亏……

三郎,既然你家二哥有诗称赞令祖,不知道你可有什么诗文,也好让我们品鉴一番?”

谢直一愣。

柳放听了,却不由得大喜过望,刚才县令开口,先是称赞谢家老爷子和谢家二哥,让他的心就往下一沉,他还以为县令要抛弃他和杨龟寿呢,结果峰回路转,县令直接问谢直,别人的先不说,你有什么诗文称赞祖父?这招多狠,堪称一剑西来、直刺心窝!你说没有,那行嘛?你二哥能做诗称赞祖父,你谢三郎为什么不能,要是没有,就是不孝!

一念至此,柳放也顾不得别的,直接开口说道:

“是啊,三郎亦是大才,也曾有‘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之语,堪称振聋发聩,想必也有不输二郎的雄文,不如就让我等一观?”

在场众人诗文水平参差不齐,不过都是读过书的聪明人,如果刘县令的话还有些晦涩的话,那么柳放的话,就直白得不行了,就差指着谢直的鼻子说,别再拿你二哥的诗文糊弄我们,靠父母不算好汉,你靠二哥就是好汉了吗?

众人不由得将目光都投向了谢直。

其实,早在刘县令说话的时候,谢直的双眼就已经眯了起来,等到柳放说完,他更是怒气勃发,你们以为老子真不会呢!?当初拜王昌龄所赐,一顿暴打之后,我爹逼着我把《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都背全了!也就是穿越大唐,老子觉得数量有限不愿轻用,现在你们逼我,可就别怪我了。

一念至此,谢直朗声道:

“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度临洮。卷旗夜劫单于帐,乱斫胡兵缺宝刀。

便以此诗,为家祖战功贺!”

柳放傻了,谢蛮子什么时候还会作诗了!?

杨龟寿也傻了,这诗……这诗……这诗水平比我高啊!

于城满是不可置信,谢家三郎原来如此大才,怪不得敢说出“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不是人家矫情,原来是有这个实力!

刘县令无语了,这事闹的,本来想难为难为他,结果人家还真有才学。

无奈之下,只得把目光转向王昌龄,“少府乃是诗林大家,还是请少府点评吧……”

王昌龄一直盯着谢直,脸色很是古怪,听了刘县令的话之后,又沉吟半晌之后,才缓缓吐出四个字。

“不学无术!”

谢直一听,不干了,老王,咱们熟归熟,你可不能等着眼睛说瞎话啊,这首诗好不好?不好能入选《唐诗三百首》吗?就算你老王是七绝圣手,也不是每一首都能入选的!

他刚要说话,旁边还有比他脾气急的。

于城。

“少府此言,恕于城不敢苟同,这首诗……”

“谁说这首诗了?”王昌龄直接打断他,“这首诗,写得好,就算是我,也不见得能写出来!”

“那少府……?”

“我是说谢直你这个小子不学无术!”

第30章 走吧,谢府

老王说我不学无术?

谢直先是一愣,后来就梗梗着脖子,看着王昌龄。

“怎么?不服?”王昌龄嘿嘿一笑。

“征行卫士以上,身死行军,具录随身资财与尸,付本府人将还。

此令,乃是开元十五年令!

我来问你,临洮之战是哪一年?”

谢直当时就震惊了,卧槽,这是怎么回事?穿越福利还能出错?仔细一看《唐令拾遗》的内容,还好,上面写着呢,“开元十五年令”,就是他刚才着急没看清楚,不过这也不成啊,临洮之战是开元二年的事情,这不岔劈了吗?

谢直沉默,杨龟寿却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开元十五年的令,自然管不到开元二年的战事,那么少府那句白骨乱蓬蒿,岂不正是我大唐子民暴尸荒野的明证?”

王昌龄听了,脸顿时就黑了。

“谁说那白骨是我大唐子民?”

杨龟寿都让他给整崩溃了,王大爷,有什么事,您老一次说明白了好不好!?

只听王昌龄说道:

“王某不才,正是开元十五年进士及第,选官做了校书郎,也正是因为此事,认识了同为校书郎的一位同僚。

我和他意气相投,不过短短时间就矫情莫逆,其实要真说起来,还是他对王某多有照顾。

有一次饮宴,提起刚才的那一首《塞下曲》,关于白骨乱蓬蒿一句,我那同僚也和谢三郎一般,直言不讳,告诉我错了,详细打听之下,才知道成皋折冲府中有位谢老校尉,战后收敛了府中战友的尸骨,此事被大帅薛讷得知后,同样下令各个折冲府都要按照成皋折冲府的体例行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不过这件事只是在军中流传,王某也没有耳闻,这才误写下白骨乱蓬蒿一句。

也正是因为此事,有感于谢老校尉与战友不离不弃,我和那位同僚共同上奏,得圣天子御笔亲批,才有了开元十五年这条军令的颁布天下!”

刘县令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来谢直所用的开元令,还有如此隐秘的一段典故,哈哈……谢三郎,少府说你不学无术,你可服气?”

谢直看了他一眼,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那种,然后点了点头。

刘县令看着他,心想,这位谢三郎啊,难得这么老实,从饮宴开始就怼天怼地的,差点把饮宴给搅和了,现在终于好了,在王昌龄那里落了个“不学无术”的评价,还有什么希望啊,不管他有才没才,反正是拜王昌龄为师的可能是没有了。

一念至此,刘县令不由得大为满意,总算给杨龟寿扫平了一个对手,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便开口问道:

“不知少府那位同僚乃是何人,为何对军中辛密如此了解?”

“他家父亲,当时正在薛讷大帅军中,故此了解。”

“哦,原来也是为国征战的勇士之后,但不知姓甚名谁?”

“姓谢,名玉,字昆山。”

“腾”,刘县令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气得!他再拿工作不当回事,难道还能不知道汜水县里面有什么名人吗?况且那谢玉,乃是汜水县二十年间唯一的一位进士及第!他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这县令也别干了!

正堂众人也是一片哗然。

王昌龄却不管这个,直视谢直,问道:

“三郎可认得此人?”

谢直终于笑了出来。

“正是先父!”

王昌龄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

“今日饮宴,竟然得遇故人之后,真乃可喜可贺!

走吧,饭不吃了,去你家老宅,王某要拜见谢老校尉!”

……

谢家老宅,一家人正齐聚一堂,薛氏老太太正在说落正义战士谢老爷子。

“我看你就是不拿我孙子当事儿!

驿站饮宴,说好了全县的官员都去,请柬都给你送来了,你还拿乔,事到临头了装病不去,我看你就是脑子有病!”

谢老爷子也无奈,只得见招拆招:“驿站都是读书人,一个个吟诗作对的,我又听不懂,我去干什么?我现在是没病,等到了那,嘿,头疼病准犯,我找那不自在呢……”

薛老太太一撇嘴,“还你去干什么!?你得过去给你孙子站脚助威去!天天的也不知道琢磨什么呢!现在可好,你这一不去,想知道什么消息,还得让谢忠他们打探去……”

谢老爷子就知道老太太担心孙子,种种抱怨全是为了抱怨而抱怨,也就懒得说话了。

他闭嘴了,旁边的柳氏倒是开口了。

“婆婆不必担忧,咱家三郎是多有志气的一个儿郎,一句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听的我都热血沸腾,人家说了,拜师王昌龄一事,人家自为之……

公公不去也好,省得三郎真拜了少府为师,还有人传闲话,说三郎不是靠自己,而是靠了谢家的威势而已……”

薛老太太听了,大白眼珠子恨不得甩她脸上去,要不是你,我孙子疯了还“自为之”!?

就在此时,谢忠来报。

“启禀老爷、夫人,饮宴开始了,王少府亲命三少爷记录饮宴盛况……”

柳氏:“哟,王少府还真看上三郎的字啦?也是好事,只不过光记录可不成啊,记了半天全是别人说什么,没自己的事儿啊,这可不好,我可是没听说过记录饮宴就能名传千古的……”

谢直大嫂吴氏,小声嘀咕了一句,“兰亭序。”

柳氏没听清,“说什么呢?”

“媳妇是说,《兰亭序》原名《兰亭集序》,正是书圣王羲之记录兰亭集会的盛况,这才名扬千古,还被后世尊称为天下第一行书……”

柳氏的脸被“啪啪”打得山响,犹自说道:“那是书圣!千年以来就这么一个,三郎行么?”

薛氏老太太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谢家老爷子如同坐镇中军大帐一般,“再探再报!”

谢忠再报。

“杨家子杨龟寿首贺少府到任,得县尊首肯。”

柳氏:“看看,这是我那外甥先拔头筹了啊,嘿,我就看着小子从小就有出息,你看看,这不是就来了……”

薛老太太又白了她一眼。

谢老爷子:“再探!”

谢忠三报。

“有寒门子弟于诚……”

柳氏:“哟,哪来的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捣乱,谢忠,查查他到底是谁家的,找收拾呢这是!”

谢忠没说话。

谢老爷子没搭理她,直接开口:“再探。”

谢忠四报。

“杨家子吹捧少府《塞下曲》,对其中‘白骨乱蓬蒿’一句大为赞赏。”

谢老爷子脸上怒气一闪。

柳氏:“要说这饮宴啊,还得读书人去啊,是吧?你看看,我那外甥毕竟是读过书的,还能和王少府谈论诗文,可惜了,就是不知道三郎干什么呐?”

薛老太太一声怒哼。

谢忠五报。

“三少爷怒而开口,直斥杨家子乃是‘唐奸’,直言‘白骨乱蓬蒿’一句写我大唐子民暴尸荒野乃是无稽之谈!”

谢老爷子和薛老太太同时眼神一亮。

柳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副幸灾乐祸如何也压抑不住的德行,“哎呦,这三郎,可真是,说说他杨家表哥也就算了,不过是亲戚之间的口角而已,怎么还怼上王少府了?这孩子,真是不懂事,要是把少府惹急了,还如何拜师啊?”

吴氏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二婶母有所不知,那《塞下曲》写的正是临洮之战,三郎为人子孙,怎可听外人编排此战?

现在不能仗义执言,即便日后能够拜入王少府的门下,也于孝道有亏。”

柳氏听了,更是笑得找不着北了,该!真他么痛快!

“那也不能当面硬怼少府啊!

还有,什么是外人啊,我那外甥,不也是你们的表亲?”

吴氏气得一翻白眼,不搭理她了。

薛家老太太可惯不着自家媳妇。

“这么说,亲戚就能编排谢家了?”

柳氏这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找补,“不是不是……”

就在此时,谢忠六报。

“得驿站牛家舅爷急报,王少府已然出了驿站,和三少爷一起,直奔谢府而来!”

柳氏一听,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完了,完了,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第31章 王昌龄来了

王昌龄来了?

他来干什么!?

谢家人一阵迷糊,就算是对谢直最有信心的大嫂吴氏也迷了,还真没听说过谁拜师能把老师忽悠到自己家的。

只有柳氏唯恐天下不乱,一个劲嚷嚷着“兴师问罪”之类的话,还把谢直从里到外数落了一遍。

“这三郎,真是不像话,要不是他嚷嚷着要拜少府为师,怎么会出这样的问题!?现在可好,不但不能拜师,还把少府给招惹到家里面来了,这成什么样子!?

你说你拜师不拜师的吧,干嘛非要当面硬怼人家,有什么话还不能好好说了?

咱们谢家自然不用怕什么少府,不过王少府刚刚上任就被三郎得罪了,岂不是平白无故树了敌人,这又是何必!?

我看啊,就应该对他行家法,要不然的话,以后还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这三郎简直没法说了,他小时候就惯于惹是生非,多少次和我那外甥……”

“够了!”

薛老太太一声断喝,柳氏一缩脖子,闭嘴了。

谢老爷子却怒气勃发,王昌龄你还挺不要脸是吧?不明真相就满嘴胡沁,还写了一首酸诗传扬天下,还白骨乱蓬蒿,是那么回事吗?!这么多年没搭理你,你还长脸了是不是!?怎么着,今天我孙子替我说了两句公道话,你还敢打上门来!?

“谢忠!门口等着去,王昌龄一来,就把他给我领过来,我倒是要看看,一个区区正八品下的县尉,如何向我兴师问罪!”

谢忠领命而去,谢家闻风而动,尤其是谢家的部曲,一听这前因后果都急眼了,他们都是谢老爷子在大来谷口从死人堆里面刨出来的伤兵,一听还有人敢冤枉老爷子和薛大帅,这还了得!?侍卫首领名叫谢节,外号叫做谢愣子,为人最楞不过,一听这个,二话不说就开始磨刀,“噌、噌、噌……”整个谢府竟然在磨刀声中变得有些肃杀,就得这王昌龄上门了。

王昌龄一到谢家就吓了一跳,什么情况这是!?要不是谢直就在身边,七绝圣手估计就得转身就跑。

结果,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谢家正堂,“匡”一下子就跪了,那叫一个干脆!

“少伯(王昌龄字),拜见世叔!”

谢家人当时就震惊了,说好的兴师问罪呢?还有跪着问的?这个体-位好别致!

谢老爷子也不明所以,但是也不能让堂堂县尉就这么跪着啊。

“少府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王昌龄却没动。

“世叔有所不知……”王昌龄把自己和谢玉的交往过程又重说了一遍。

谢老爷子这才明白,感情这位是自己大儿子的同事兼朋友,听他的意思,大儿子活着的时候还对他多有照顾,那还说什么,这就可以当做自己人处处试试了。

“既然如此,少伯称呼老朽一声世叔,也不算错……

快快请起吧,既然是自己人,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柳氏一直在旁边听着,等她听明白了,顿时傻了,这就成自己人了?还什么兴师问罪肯定没戏了呗?

眼看着老爷子说着“自己人”,请王昌龄起身,柳氏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本想给谢直上点眼药,却没想到眼药没上成,他倒是和王昌龄攀上了关系,这事闹的,怪只怪那个死鬼大伯,都死了十多年了,怎么还不消停!?现在看着老爷子的态度,这是马上就要认下这份交情了啊……

结果……

王昌龄还是没动,依旧跪在地上,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世叔听我一言。

这一次过府拜会,是有三件事。

第一件,自然是拜见世叔。

这第二件么……却是向世叔致歉……”

说着,又把谢直他老子当初怎么怼的自己,事后两人又是如何联合上书推动了开元令的推行说了一遍,最后还有些不好意思。

“世叔请恕小侄疏漏,不明所以之下就大放厥词,要不是谢世兄及时斧正,又有他联合小侄一同上书圣天子,小侄今日都没脸进这谢府……

无论如何,都是小侄的不对,还请世叔宽宥。”

说着,竟然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谢老爷子一看,嗯,气顺了,尤其王昌龄还提到了自家早就过世的大儿子,也难免勾起了老爷子的一点点伤心,尤其谢玉和王昌龄推动了开元令的实施,颇有点“子承父业”的意思在里面,更是让老爷子感慨非常,连带着看王昌龄也都顺眼了许多。

“不知者不怪。

少伯那首诗虽然欠妥,但是事后与我儿共同推动了那一条开元令的实施,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我这个老头子还有什么说的?

真要是说起来,我老头子还要提日后为国出战的军士谢谢你才是……”

“不敢,不敢!”王昌龄连忙谦逊,“实在是将功补过,少伯不敢居功……”

谢老爷子看着旁边跟没事人一样的谢直,脸色转冷,那封建大家长的气势就起来了。

“还看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你王世叔扶起来!”

谢直闻言上前,搀扶起了王昌龄。

随后谢老爷子亲自将谢家人介绍给他,一一见礼之后,王昌龄落座,随即还是不好意思地说道:

“当初和昆岗兄(谢玉字)相交之时,昆岗兄就曾经戏言过,说少伯为人过于粗陋,兴致一起便会忽略很多细节……

今日乃是少伯第一次上门拜访世叔,却两手空空而来,实在是惭愧……”

这事儿,谢老爷子能说什么?

“少伯不必在意,你与我谢家乃是世交,亲如一家,何必在意区区俗礼?”

说到这,谢老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刚才听少伯言讲,此次登门,却有三件事请,但不知,这第三件事是……?”

王昌龄说道:

“小侄登门,确有三事。

一来拜见世叔、二来祈求世叔原谅少伯以前的荒唐疏漏,这第三么,乃是为了一个承诺而来……”

“哦?”谢老爷子一愣,问道:“不知是什么承诺?”

第32章 王某收徒而来

王昌龄对谢玉有过承诺?

谢家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然后所有人的目光又再一次集中在王昌龄的身上,等他说出具体的内容来。

王昌龄开口说道:

“王某与昆岗兄结识于长安城,订交于秘书省,真正说起来,还是王某受了谢山兄的诸多照顾……

有一次酒宴,我二人谈论诗文,王某十分钦佩昆岗兄的才华,而昆岗兄也对王某的诗文大加赞赏,不过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二人虽然相互钦佩,却也难分高下。

故此,昆岗兄就有一提议,不如各自从对方的嫡系血脉中挑选一人作为弟子悉心教导,等到学成以后再做比较,以各自弟子的才学再论我二人才学的高下!

这样一来,既能一试高低,还能不伤和气,堪称两全其美!

王某也就欣然允诺……”

谢直侍立在谢老爷子身后,想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这招不错啊!“从嫡系血脉中挑选一人作为弟子”,翻译过来就是,我儿子你教,你儿子我教,教明白了,让他们俩比去,最后有个结果就行,到了那时候,输赢又能如何?我弟子输了,但是我儿子赢了啊,折腾半天,这不就是肉全烂在锅里了吗?好事!

只听王昌龄继续说道:

“……可惜昆岗兄天不假年,上任扬州不过短短一年就撒手人寰,不想长安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不过也正是昆岗兄英灵不散,偏偏把我安排到汜水县做了这一任县尉,岂不正是上天相助?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某此来的第三件事,就是践诺!

愿在昆岗兄血脉之中挑选一人做弟子悉心教导,还请世叔成全!”

谢老爷子一听,顿时大喜过望,王昌龄成名极早,七绝圣手的名头,即便是他这个为国征战的老兵也多有耳闻,如今王昌龄竟然主动提出要收谢家子弟为徒,岂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老爷子都开乐开花了,却也故作沉吟地说道:

“谢家子弟么,这一代有大郎谢方、三郎谢直,再下一代有曾孙谢文……”

老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就被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

“老爷子,您可别忘了二郎谢正……”

柳氏!

她急了,七绝圣手的名头,不仅老爷子听过,她也听过,杨家的柳三姨不知道在她耳边嘀咕过多少次了,只不过以前她儿子愿在洛阳求学,实在是鞭长莫及,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杨家、柳家动用资源运作,现在,谢家有了这么一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她能放过吗?

开口插话之后,柳氏也算是彻底豁出去了,不过谢老爷子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直接说道:

“老爷子,是您开了金口要集中力量办大事,如今咱们谢家哪里还有比二郎科考更大的事情?也是您说要倾斜一切资源助二郎一考及第的,如今有少府前来谢府践诺,何不让二郎……”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吴氏就不干了,贪心没够是吧!?还什么便宜都得让你二房占了!?

“二叔母此言差矣!集中力量办大事不错,倾斜资源给二郎也不错,但是老爷子说这些的时候,咱们一同计算谢家的资源,根本就没有少府!

如今世叔前来践诺,乃是我公公谢玉邀约在前,又有三郎前往驿站饮宴才和世叔重新相识在后,说到底,世叔这份资源,是三郎自己重新捡起来的!

如果三郎如同我夫君一般,对文事毫无兴趣也就罢了,可是三郎本身就是要拜世叔为师,二叔母怎可又把二郎推了出来?”

柳氏听了一瞪眼,“吴氏,休要胡搅蛮缠,你说这个,不就是想让谢文拜在少府门下?”

吴氏冷哼一声,“二叔母有所不知,我家谢文年方六岁,正是启蒙阶段,求不求得名师,并不重要,吴氏刚才言语乃是出自一片公心,我只愿每一个我谢家子弟都能如愿以偿,等到小文启蒙之后需要进学的时候,跟着他三叔学习,也是一样……”

“够了!都闭嘴!”谢老爷子原本不愿搭理这些妇道人家,结果看她们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不由得一声断喝,随后一声苦笑,对着王昌龄说道:

“让少伯看笑话了……”

说着便是一声长叹。

王昌龄能说啥,还得劝慰,“世叔不必如此……舐犊情深乃是人之常情,刚才一幕,倒是让王某想起刚刚进学的时候,家父家母也都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留给王某……

不过,王某倒是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世叔……

三郎谢直本是我昆岗兄的血脉,为何以前不得进学?”

谢老爷子一听,顿时脸上一红,是啊,堂堂校书郎的儿子,为什么连四书五经都没学过,识字伊始还是靠着一本大唐律疏?这个事自有原因,不过说到底,也是他这个当祖父的,对谢直的教育问题不够重视,现在大儿子的好朋友直接开口询问,说是请教,还隐含了一层埋怨的意思在里面。

老爷子一声苦笑,说道:“少伯有所不知,我儿谢玉宦游长安多年,他家的两子一女都是在我这个老武夫的身边长大,我也是他们的亲祖父,怎么不愿他们读书进学,但是谁能想到,这三个孩子小时候都玩疯了,一到读书的时候就昏昏欲睡,我家的大郎谢方更是厉害,看书不过一刻,必然睡着,我也是没办法,只得悉心教授了他一套大唐刀法,等到年龄大了,安排他去了陇右从军。

至于三郎谢直,也是如此,要不是他二叔捏着棍子教导,恐怕现在连字都认不全。

就是这样,我才让二郎谢正读书进学。

谁承想,三郎去了一趟石淙山,跌落山崖昏迷三天之后,竟然要嚷着读书进学。

我也不是不让他读书,只不过他二哥谢正科考在即,准备等他科考完了再给三郎寻访名师……”

王昌龄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三郎,去石淙山干什么?”

谢老爷子转头,对谢直说,“还不快快告诉你世叔?”

谢直闻言,直接开口:“先父过世之后遗留给三郎的东西,除一份石淙山摩岩石刻的摹本之外,别无他物,三郎多年以来就是靠着临摹此贴练字,前些日子练字小成便动了心思要看看真本,这才前往了石淙山。”

王昌龄点头,“如此说来,你能独创字体,正是从你父亲遗留的摹本演化而来?

这么一说的话……倒是个孝子啊……”

柳氏一听就急了,要知道在大唐,什么“忠臣”、“孝子”、“义友”、“烈妇”之类的称谓,乃是对一个人品德的最高赞誉,说不好都能入选国史,做到真正的千古留名,王昌龄称赞谢直“孝子”,这就是起了爱才之心啊,急切之间连忙开口:

“看少府这话说的,谢家子弟哪一个还不是孝子了?

只不过您要是收徒的话,不光要看品德,还得看看才学不是?

我儿谢正,自幼读书,才华横溢……”

不等她说完,王昌龄就问谢直:“谢正,你家二哥?就是‘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的谢正?倒是好才学!”

第33章 所托非人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谢老爷子一听就是眼神一亮,好诗句!尤其放在临洮一战之后,更是贴切不过,不过,这怎么又和二孙子谢正扯上关系了?

柳氏傻了,什么情况这是?

谢老爷子也纳闷,就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这话把王昌龄问得一愣,随即深深地看了谢直一眼,这才开口把驿站饮宴上的前因后果说了一个通透,最后还说道:

“饮宴之上,县尊动问,三郎说这‘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一句,乃是他二哥谢正为祖父贺功所吟。”

柳氏都懵了,不能啊,她儿子谢正在洛阳国子监求学,已经有三年时间没有回家了,三年前谢直还满世界堵杨龟寿抢帽子呢,怎么会跑到书房听他二哥吟诗去?再说了,儿子又什么时候给谢老爷子贺功来着?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太太薛氏,悠悠一叹,随即对她说道:“柳氏,不要再多说了,这首诗如果真的是二郎所作,又是称赞他祖父的,他怎么会不告诉他祖父,反而告诉他兄弟?

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吗?这首诗乃是三郎假托他二哥之名所作……”

“不可能!”柳氏根本不信。

薛氏老太太闻言,转向了谢直,眼神中满是慈爱。

“三郎,既然你二叔母不信,你就把这首诗补全吧……”

谢直点头。

“北斗七星高,将军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老太太点点头,看了失魂落魄的柳氏一眼,不再说话了。

王昌龄看看谢家众人,又看了看谢直,突然一笑,开口问道:

“三郎,刚才提起收徒一事,你家众人都有话说,唯有你一言不发,你是有什么想法,说说?”

谢直看着他嘴角的笑意,顿时没好气地说道:“我能有什么想法,但凭祖父、祖母做主就是!”

王昌龄听了不由得点头。

封建大家长真不是说着玩的,谢老爷子要是不讲理,就指定二孙子谢正拜师,这一屋子人还都没辙,别看是王昌龄收徒,但是他只有收与不收的权力,至于收谁,还得是谢家家主谢老爷子说了算。

虽然明白在这件事上谢直基本没有什么发言权,不过王昌龄还是有点不甘心,总是感觉缺了点什么,刚想说话,不料谢直倒是先开口了。

“拜师收徒这种事,你老王要收谢家子弟为徒,自然得考察一番,又是人品又是才学的……

而三郎作为谢家子弟,不也得看看你老王有没有资格做谢家子弟的老师?

这不是双向选择吗?”

“双向选择?”这个提法倒是有意思,王昌龄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个说法。”

谢直挺立在谢家正堂之中,虽然是众人中辈分最低、年龄最小的,却油然有一种“谢家我说了算”的气概,慨然开口:

“我谢家子弟虽然不才,却也不是谁想收徒就能收走的!

具体到今天的事情上,还真要看看,我家先父是否所托非人!”

“怎么叫所托非人?”

谢直一笑,“先父和你的赌约,是说的‘谢家子弟’还是‘血脉后裔’?”

“血脉后裔。”

谢直又是一笑,“如此一来,三郎就无话可说了。”

这就完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另外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王昌龄一脸迷糊,想了半天这才算想明白,卧槽,这小子也太直接了!意思很简单,废那么多话干什么,当初怎么说的,现在怎么办!说好的血脉后裔,你就别琢磨其他人,甚至什么考虑人品、才学之类的都是多余,那都不是你当初承诺的东西,你要是不收我,就是先父瞎了眼,所托非人!

不光是他听明白了,谢家其他人也都听明白了,柳氏直接就崩溃了。

“好你个谢小三!

你没良心啊!

当初要不是你二叔教导你,你现在连名字都写不出来!

现在有了机会拜师,你就一脚将你二哥踢开!

你良心让狗给吃了!?”

柳氏这一破口大骂,老爷子老太太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唯有大嫂吴氏再一次站出来维护谢直。

“二叔母这话不对啊!

当初三郎想要读书的时候,是你说要将家族资源全部倾斜给二郎,这才没有为三郎寻找名师!

甚至动用人脉关系打听一下王少府,也被你拦下来!

最后逼得三郎说出不用家族资源,自己想办法拜师的话!

那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的话,从堂堂谢家子弟嘴里说出来,好听吗!?别人听了是有志气,咱们谢家自己人听了,是糟心!

现在,三郎通过自己的努力,又重新和少府把以前的关系接上了,这份人情,就是人家三郎自己的!别说是二郎,就算是我家夫君、我家小文,都没脸去争抢!

到底谁的良心让狗吃了,二叔母,您心里没点数吗!?”

这话说的极其不客气,把柳氏说得恼羞成怒,“你个小贱人”,喝骂一声就要上前。

却不想。

谢直一步横移,牢牢挡在大嫂的面前,双眼微眯,死死盯着柳氏。

柳氏不知道怎么的,见到谢直神色阴冷、一言不发,不由得停下了身形。

谢直这才开口:“二叔母,几天前你要抢夺我那石淙山摩崖石刻的时候,我跟你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我的东西,送给你,行,但是,你伸手抢,不行!

今天你还敢纠缠不休,我就敢写下一副帖子,把你所作所为全部记录下来!

王少府就在这儿,你问问他,我自己创造出来的字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出手写下的帖子,到底会如何传播?最后搞得天下皆知也说不定!

到了那时候,二叔母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怕什么,不过二叔母不要忘了,我那二哥还在求学,要是爆出家中母亲不贤,他的名声会是什么样子,你自己想清楚喽!”

“你敢!?”

“我有何不敢!?

父母双亡的孤子,一心向学、苦练书法的同时,却要忍受家中叔母的百般压迫,就连先父留下的唯一一本字帖也差点守不住,最后激愤之下将之公之于众。

你说,天下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柳氏听了,如遭雷击,竟然一下子瘫倒在地。

谢老爷子见了,突然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啊……”

薛氏老太太刚要说话,却不想王昌龄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开口问谢直:

“三郎,刚才你说你的东西,别人不能强,但是你可以送,那么,我想问问你,你愿意你二哥谢正,与你一起,同门求学吗?”

第34章 徒弟不是想收就能收的

愿不愿意和二哥谢正同门?

王昌龄的这个问题,让谢直特后悔,当初刚刚穿越的时候,就应该豁出去揍他一顿再说,管他什么一年有期不有期的,先出了气再说!

没他就坏不了事!?

谢直看着满脸古怪笑意的王昌龄,心里一直琢磨着现在揍他还来得及不?却不得不无奈开口。

“当然愿意了!”

他也是没办法,没看见谢家老爷子的脸都黑成什么了?他要是敢说一句“不愿意”,老爷子就敢行家法打死这个不知孝悌的三孙子!

王昌龄看着一脸郁闷的谢直,差点笑出声来,随后童心大起,就跟逗小孩一样,继续问道:

“三郎就不怕我有所偏向?你那二哥进学较早,听说才华也不错,一旦和你一同入门进学,说不定王某就会更加偏向于他,到时候,你如何自处?日后你二哥名扬天下,而你又寂寂无闻的话,你又如何自处?”

谢直哈哈一笑。

“我二哥名扬天下,与我自己名扬天下相比,又能有何区别?

这世间,一笔可写不出来两个‘谢’字!

再者,三郎既然敢说出‘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来,就是相信,仅凭我谢直谢三郎,便足以在这大唐立足!”

旁边的谢老爷子听了,那真是老怀大慰,看看我这三孙子,懂事!再看看柳氏,闹心!

王昌龄点头之后却又摇头,继续问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只能在三郎和你二哥谢正之间选择一人教导,那么,三郎觉得,我应当收谁为徒?”

谢直听了之后,双眼就眯了起来了,蹬鼻子上脸是吧老王?没完没了你还?给脸不要脸啊你!

这话怎么说?

选二哥谢正?那他费了这么半天劲图个什么!?

选自己?卧槽,这话还有自己说的?!没看老爷子的脸色又黑了吗?

老王,你真是不准备要脸了是吧!?行!那你就别要了!

一念至此,谢直开口

“三郎不才,这个选择,三郎是做不出来的,还是请祖父大人定夺吧。”

谢老爷子的脸色又见好。

王昌龄却是一脸失望。

却不想谢直继续说道:“不管祖父大人如何抉择,三郎别无二话。

不过,三郎却有些遗憾……”

“什么遗憾?”

“先父生前所托非人!”

“三郎不得胡言!”谢老爷子顿时大急,这孩子,这脾气,我也没说不让你拜师啊,怎么还闹上了呢?就是要闹,你也跟我闹来,何必要硬怼王昌龄?你还想不想拜师了!?

谢直却不为所动,眯着双眼,冷冷地看着王昌龄:

“祖父不必如此。

如果先父知道他生前委托的挚友,因为收徒一事将整个谢家闹得家宅不宁,不知道作何感想?

以三郎对先父的印象,说不得别的,一定会和祸乱谢家之人分一个上下高低!”

王昌龄听了,顿时满脸通红,老尴尬了,仔细想想,刚才一连三问,确实有点挑拨谢家兄弟的嫌疑,这要是谢玉谢昆岗还活着,割袍断义都是轻的,说不定以他的脾气,直接拔出横刀嚷嚷着决斗都是可能的。

谢直却根本不准备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故作仰天叹息状,说道:

“斯人已逝!

不能看先父如何处置祸乱谢家之人,真乃一大遗憾!

恨不得替先父出刀啊……”

王昌龄顿时一哆嗦,只听谢直继续说道:

“可你终究是客,又是先父生前好友,此次前来谢府,又是以‘践诺’的名义而来……

是真是假说不清楚之下,我又能如何动手?

也罢!

既然出刀不成,三郎无奈,只得亲笔写下一篇文章,好好替少府传扬一下名声了……”

“可别!”

王昌龄冷汗都下来了。

柳氏乃是一个无知的妇人,自然不知道一种新型字体在读书人之间传播的速度,他王昌龄还能不知道吗?

谢直这篇文章也不用添油加醋,直接就把刚才那三问写出来,他的名声就得臭了大街——好家伙,你去“践诺”,结果一个徒弟没收,还把人家兄弟弄得差点反目成仇,你王昌龄是去完成诺言的还是去捣乱的?你和谢玉真的是好朋友吗?不是仇人吧?仇人都没你这么狠!

如果这篇文章的最后,谢直作为谢玉的直系后人再感慨一句“先父所托非人”,行了,这就是盖棺定论,弄不好王昌龄遗臭万年都是轻的!老王要是当场不自杀都是没羞没臊!

王昌龄越想越害怕,最后都快哭了,我是真心过来践诺的,只不过看谢直这小子有点不听话,这不准备敲打敲打他么,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用他二哥谢正作伐,提醒这小子一点:你以后跟着我学习就老老实实的,别出幺蛾子,要不然我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这不是一个老师对学生很正常的敲打吗?怎么到了最后弄成这个样子了?

老王也没辙了,实在不敢再伸着了,直接开口,“三郎,王某愿收你为徒,可好?”

谢直斜着眼看着他。

“不好!我谢家子弟走得正行的端,不是谁想收就能收的!”

王昌龄差点没气死,怎么说话呢这是!?谁走得不正行得不端了?不过他也没办法,只能劝解。

“三郎,这可是你父亲的遗命……”

“没跟我说,谁知道真的假的?”

“刚才王某想世叔回禀的时候,你不是也听见了,老爷子都没怀疑,你又如何?”

“那就是先父所托非人……”

王昌龄算是彻底不会了,一时之间谢直楞是把七绝圣手给怼没词了。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柳氏,却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少府,既然三郎不愿,不如你考虑考虑我家二郎……?”

“柳氏!”谢老爷子气得一声暴喝,四不四傻!?没看出三郎这是拿架子呢吗?!你捣什么乱!?难道二郎进学就那么重要,为了他可以放弃谢家的一切!?

老爷子也真是失望透顶了,直接下令,“谢忠,请二夫人回后宅,以后见客,不经允许,不得进入正堂!”

薛氏老太太立马一个助攻。“从今以后,柳氏将家中一切交代给吴氏!吴氏,以后你就是谢家的当家娘子!”

柳氏彻底傻了,就连被谢忠带人拖下正堂都没反应过来。

经此一闹,王昌龄也回了神,看着谢直一声轻叹。

“终日打雁,今天却让雁抓了眼,唉……

也罢,三郎,实话实说吧,我想收你为徒,你却如何才能拜师?”

谢直一看差不多了,这才故作无奈地说道:

“让我拜师,也不是不行,不过,三郎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让我二哥和我共同拜入门下。”

王昌龄犹疑半晌,最终点头,“好!”

第35章 王师

第二天一早,谢家老宅大门洞开。

谢老爷子带着谢直,前往县衙,正式拜师王昌龄。

谢家部曲,忠、孝、节、义、智、信、仁、勇、严,个个顶盔掼甲、罩袍束带,分别手捧谢直的拜师礼,紧随其后。

谢忠捧醋芹,意为勤奋好学。

谢孝捧莲子,意为苦心教导。

谢节捧红豆,意为鸿运当头。

谢义捧大枣,意为早日及第。

谢智捧桂圆,意为功德圆满。

谢信捧腊肉,意为敬奉师恩。

谢仁当先开路,谢勇、谢严手持横刀护卫左右。

谢家一行十一人,起步向前,竟然走出了一股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吓得汜水县百姓纷纷退避,都以为老谢家造反了呢。

到了县衙门口,刘县令都吓坏了,生怕昨天得罪了谢直,打了老的来了小的,派张喜一打听,感情是拜师来了,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至于王昌龄,一看这架势,也吓了一跳,卧槽,收吧,要不然老爷子一声令下,谢家部曲把他砍了怎么办。

谢直规规矩矩地冲着王昌龄三拜九叩,正式成为王门弟子。

谢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回营!带着谢家部曲,连家都没回,直接前往成皋折冲府点验府兵去了。

王昌龄看着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一阵无语,你们谢家是真牛-逼!昨天三孙子刚威胁完了,今天就是九把横刀来拜师,这要是教不好,日后还不被砍成整整十段?人家五马分尸就够狠的了,你们老谢家就比鱼鳞碎刮低了一个级别,这是要给我乱刀分尸啊!

再看谢直,更来气,刚磕完头,我这个当师父的还没说话呢,你小子自己就站起来了?

长此以往,师道何存!?

谢直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现代人膝盖都不会打弯,跪天跪地跪父母都改成鞠躬了,谁没事磕完头还爬地上?又不是送殡。

不过他看着王昌龄冲自己直运气,也是真不知道怎么得罪这位七绝圣手了,迷迷瞪瞪地问了一句:“老王,怎么了,不舒服啊?”

“我打死你个孽徒!”

半晌之后……

王昌龄高坐,谢直蹲在地上给他揉腿,一边揉还一边嘀咕,“老王我跟你说啊,你这身体可是真不成,还没跑到我眼前呢,自己就把脚崴了,你才多大啊?不到四十的人,这运动能力也太差了,正好,我家家传了一套拳法,有强身健体的效果,赶明我教给你啊,你平常也锻炼锻炼……”

王昌龄气得都哆嗦了,一记虎爪狠狠拍在谢直的脑门子上。

“叫王师!以后再敢不敬,小心我把你逐出门墙!”

谢直这才算弄明白怎么回事,原来就是称呼那点事儿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王师”吗,行,看你小心眼的那个劲儿?

王昌龄彻底气崩溃了,闭上眼,不理他。

某三孙子一点自觉都没有,一边揉脚一边还问呢。

“嗳,王师,今天我算是正式拜师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啊?你说,就以我这个聪明伶俐的劲儿,什么时候能考上进士啊?”

听了这话,王昌龄生生给气笑了。

“想考进士,三年读经,六载习文,就你这聪明伶俐的劲儿,九年以后再说吧。”

谢直一听就不干了,直接把他的脚给摔到地上,九年?闹呢!?敢情我上你这接受义务教育来了!?我这费劲巴拉地要拜师,不就是要拿个学籍参加大唐高考么,你这倒好,直接给我整成学龄前儿童了!

王昌龄一看他这个德行就乐了,终于找到一点师道尊严。

“怎么,不服?你会作诗吗?”

谢直当然不服了,作诗不会,抄诗还不会吗?昨天晚上抄的那两首,你不是也说好来着吗?

“你那诗还行,不过在科举中,没用!

为啥?

我大唐科举规定,杂文试诗,须五言十二句,共计六十字。你现在给我做个十二句的诗,我听听?”

谢直傻了,这古诗还有十二句的?不是四句的绝句,八句的律诗吗?最多还有个古乐府诗,那个长,也不是十二句的啊!最关键的,《唐诗三百首》里面也没有十二句的诗啊,这咋弄?

王昌龄看着他一阵阵发楞,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开口问道:

“姑且算你有点诗才,多写几句也能凑成十二句,那么,会写赋吗?”

赋?这啥玩意儿?谢直直接摇头。

老王哈哈一笑:

“赋者,用律,八句为体。

知道我大唐科考对赋如何要求的吗?

写赋必须押韵,分别以八字为韵,律赋八句,一字一韵。

总字数三百为宜……”

谢直都听懵了,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

只听得王昌龄继续说道:

“我大唐说是以诗赋取士,其实进士科要考三场。

第一场,贴经,第二场,杂文,第三场,策论。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第二场,杂文,也就是诗赋,在具体的考试中,或单独考诗,或单独考赋,或诗赋同考。

你连赋都不会写,想考中进士,做梦呢?

就算你有点诗才,那又有什么用?

想考中进士,一大经一小经得倒背如流吧,要不然第一场的贴经你都过不去,还说什么别的?

所以说,三年读经,三年练杂文,三年练策论,九年下来要是能教出你一个进士,我就算对得起你爹了……”

谢直连说都不回话了,万万没想到啊,考个进士这么难,我说以前读历史的时候还老纳闷呢,唐朝的才子多了,还真没几个顺顺利利通过科举考试的,敢情有才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考试!

这不是麻烦了吗?

真要是按照王昌龄对自己的安排,九年才算是学成了,然后再去考试,可是谁又能保证一次就能考中?万一发挥不好呢,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呢,万一主考官眼瞎就看不上自己的文章,怎么办?难道还能一次接一次地去考?

这些都不说,就算自己屁事没有,谁能保证老爷子老太太也都没事?别忘了这是大唐,在后世亲爹死了也不耽误你高考,但是在大唐,不行!别说亲爹了,就是祖父祖母身故,您就得老老实实守孝去,一守就好几年,你想考试,人家都不让你报名!九年以后老爷子老太太都多大岁数了,这事儿谁说得准啊!?

九年之后是天宝四年,稍微一耽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这要是等到安禄山范阳起兵,结果自己连个进士都没考中,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咋弄?

谢直怂了,规规矩矩地给老王行了一礼。

“还望王师指点迷津……”

第36章 进士科,盘它!

王昌龄一看谢直低头行礼,笑得那叫一个欢畅,你小子不是能耐吗?别怂啊!还敢威胁我?该!

谢直:“……”

王昌龄还想逗他几句,一看谢直开始找刀子了,立马故作深沉地咳嗽了两声。

“我来问你,你读书进学,是为了考进士,还是为了当官?”

“当官呗。”谢直回答得特自然,一点难为情都没有。

王昌龄一听,眼睛就是一瞪,太功利点了吧?脸呢?

结果谢直眼睛瞪得比他还大呢,老王,你可留神!我费劲巴拉地拜了师,结果还弄不着一个官当,我可就要自暴自弃了,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少给我说那些没用的片儿汤话!

这对非-典型师徒,就在眼神中完成了交流,还是“非-典型”的师父先怂了。

只听王昌龄说道:

“行,当官,行!想当官是吧,想当官就得参加科举考试,要不你就从军去。”

谢直倒是为难了。

“不从军!

不过,这进士也太难考了……”

王昌龄:“进士难考,有别的啊,咱大唐效法前朝开科考试,常设科目,除了进士之外,还有明经科、明法科、明算科、明史科、开元礼科、三经科、五经科、童子科,那多了。

无论你考中什么,都是个官身!”

谢直听了,眼神顿时一亮,“明法?还有这科目呢?都考什么?”

王昌龄没好气地说道:“贴经必考,然后就是考律疏、唐令,主要就是给你个案例,让你写判词。”

谢直顿时就来精神了,“这个好这个好,律疏、唐令我都熟!我就考这个吧……”

王昌龄斜着眼睛看着他,道:“考明法?你可想好了!”

谢直一听,这话里面可有话啊,“王师,这明法不是比进士简单吗,为什么不能考?”

“就你是个机灵鬼儿,别人都是傻子?要是一样的话,还谁去考进士啊?”王昌龄恨铁不成钢地训了谢直一句,然后才说道:“大唐官制九品三十阶,知道吧?进士出身,自从八品下叙,明法出身,自从九品上叙,也就是说,即便你和别人都考中了甲等,你个明法就是个九品小官,人家进士,八品起跳,这里面的差别,懂吗?”

谢直点头,了解,一步慢步步慢,直接输在了起跑线上了呗。

这还没完呢,只听老王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散官任期也不一样,进士出身,四年一任,明经五年,明法,六年,这里面的差别,懂吗?”

谢直再点头,明白了,进士就是本科毕业,明法呢,专科。

这玩意儿,敢情是学历啊!

散官,在大唐的官职体系里面,就是级别,相当于后世的副科长、正科长、副处长之类的。

后世他就是一个研究生,还真不知道体制内的晋升对学历的要求,不过他听一位学建筑的高中同学说过,要考什么一级建造师之类的职业资格证书,本科要求的时间,四年,而专科,六年,那个同学是个专科毕业,当时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这顿骂街,一个劲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好歹也闹个本科学历啊,要不然的话,以后多少事都比别人慢两年。

现在听王昌龄这么一说,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进士四年就一升迁,明法,六年,这种差别要是放到一辈子的时间跨度里面,这都差哪去了?

再说了,谢直可不想一到升迁的时候就骂街玩。

“这么看的话,还是要考进士啊……”

王昌龄冷哼一声,“没事儿,您谢三郎是多有本事的人,年仅十八就能独创字体,日后大唐书法名家必有您一席之地,您老怕什么啊?别说是明法出身,就是流外胥吏转成流内官的出身,您老人家也能三年一升迁,两年一选调,说不定一笔书法入了圣天子的法眼,直接给你个宰相当当,多好?管他什么明法还是进士,先做了官再说!”

谢直斜着眼看着他,这话才是真够片儿汤的,合着刚才拦了半天都没拦住老王放飞自我,不过现在他也是一脑门子官司,也懒得搭理他。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到底考进士科还是考明法科呢?

明法科自然是好考,但是就他的本心来说,还是想考进士。

谢直不由得仔细盘算了起来,算来算去,发现好像考进士不是没有希望啊?

首先,建立自己的信心。

平心而论,考试,谢直还真不怕。

很多人穿越之后都在问,相对古人,穿越客的最大优势在哪,有人说是长达千年的见识,有人说是专业知识,有人说是对大势的精准把握,都对,但是都不全,因为大家都忽略了,现代人相对古人,在考试能力的专业培养上,根本不是一个层级。

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学,两到三年的研究生,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考过多少试,谁能算得清楚?好多人大学毕业以后一说专业,我是法学,我是经济学,我是医学……其实在谢直看来,还有一个特别通用的学科——大家都是“考试学”的毕业生!

古今中外,还有比现代人更会考试的群体吗?

谢直的答案是,没有!

其次,分析目前的情况。

大唐进士是难考,但是相对于后世的高考,难度也不见得大到哪里去了。

就说招生人数。

大唐进士科每年及第人数不同,多了四五十,少了十多个二十几个,都有人喊出“月桂三十支”的口号,基本上每年按照三十人考虑就行。

三十人多吗?放到全国范围内,自然少得邪乎,谢直也不敢说我高考的时候一定能考到全国前三十名?

但是,你别忘了大唐的人口基数,据说开元年间大唐的人口统计结果是一千多万户,也就是五千万人口。

后世全国有多少人,将近十四亿!

里外里差了28倍!

粗略一算的话,在大唐考中进士,就相当于在后世的高考中……考到前10000名!

要是赶上进士及第的人数大年,说不定考到前15000就行。

这个数字一出来,谢直顿时眼前一亮。

全国前10000~15000,听着挺唬人的,仔细一想,唬人的主要是人数前面的范围“全国”。

这要是改成“全村”……要是碰到人数少点的村,说不定还得把埋在地里的那些刨出来才能凑够这个人数……

好了,不黑不吹,后世人身边只要有合格的教育资源,从重点小学到重点中学,再到重点高中,一步步稳稳当当走上去,958、211,顺理成章,当然,你得保证年级前列的位置,第一更好。

事实上,在后世,即便四线城市五线城市,哪年没有几个考上清华北大复旦南开的?——为什么提及这四所名校,巧了,这四所大学,在2019年的招生人数,恰巧是15000人。

好,再具体点,年级第一难不难?当然也挺难,但终究是有希望了不是?

最后,谢直对自身又做了个分析。

他上学那会,虽然不是年级第一,但是上高中的时候成绩相当不错,最终虽然没有走进上述四所名校的大门,却也相差无几。

这么一算的话,大唐的高考,进士科,也就那么回事了。

想通了这一切,谢直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分析明白了,事情就好选择了。

进士科,盘它!

第37章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光说不练假把式,既然已经决定考进士科,咱就得好好学习了。

从正式拜师这一天开始,谢直重新又回到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生活之中。

首先是王昌龄为他选择儒家经典,这是针对一场贴经的考试准备。

按照大唐规定,儒家经典分为大经、中经、小经。

其中,大经只有两个,《礼记》、《春秋左氏传》。

中经有三,《诗经》、《周礼》、《仪礼》。

小经有四,《易经》、《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

除此之外,还有《孝经》、《论语》,这两部经典基本都是明经会考,和谢直的关系不大。

按照规定,想考进士科,要治大经一部,在考试的时候贴经就全部从这一部经典中选取,想考甲等,需要全通。

王昌龄给谢直选择的经典,就是《春秋左氏传》。

“治三礼者众多,治春秋三传者也不少,不过相对于三礼,治春秋的学子,在考中进士之后,为官的选择面更宽一点……既然你宁可考进士,不愿意考相对简单的明法,自然对日后为官有所构想,如此一来,自然治《春秋》要比治《礼记》要好……”

谢直闻言默默点头,老王虽然很多事情都不靠谱,不过一到教学上,立马就能变得严肃起来,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把自己给教导出来,这样一看,还真不失为一个好老师啊,看来拜师王昌龄这一步棋,还真走对了。

谢直暗中感动不提,只听得王昌龄继续说道:

“最关键的原因,我也是治《春秋》……咳……《礼记》我怕教不好……”

谢直:“……”刚才的话算我没说……

《左传》是儒家经典之一,与《公羊传》、《谷梁传》合称“《春秋》三传“。

历代注释《左传》的著作颇多,西晋大学者杜预撰《春秋经传集解》,把《春秋》与《左传》合为一编。唐孔颖达遵循杜预注而为疏,乃是历史上最有影响的注释之作。

而谢直学习的内容也是以孔颖达的注疏为蓝本。

自从王昌龄给他选定经典之后,谢直的日子可就过得苦了起来。

上午,别的不干,直接背诵,按照老王的要求,最少也要把《左传》可孔氏注疏全背诵下来。

下午,等王昌龄午时散衙之后,谢直就会前往县衙听王昌龄给他讲经,有时候早点完事,有时候晚点完事,反正每天都你能够给他讲一个头昏脑涨。

这日子过得,都让他想起当初考研复习了,白天自己背政治,晚上听各种补习班。

唯一让谢直欣慰的是,大唐贴经比后世考研政治简单多了,没有那些花样翻新的选择、简答,纯粹就是填空,按照老王的说法,把《春秋》和注疏倒背如流之后,再听他仔细讲解一遍,虽然对春秋的掌握比不得博学鸿儒,不过应付进士科的第一场填空题,问题还是不大。

背过春秋之后,就是准备第二场杂文了,也就是诗赋,这可把老王的能耐显出来了,从最基础的音韵开始教,旁征博引、洋洋洒洒,从诗经说到古乐府,又说到大唐名家,一首首诗赋,如同天空中的星辰,被老王拉到了谢直的眼前,以前就仅仅知道它们美,而通过老王的教导,谢直这才真切地体会到,它们为什么这么美!

除此之外,老王还要求谢直每天必须做诗赋各一篇,其中如何点评自然不用多说。

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谢直在后世的时候就是拜王昌龄所赐,早早把《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烂熟于心,虽然比不得那些大唐才子,也算是夯实了基础,现在又有老王言传身教,诗赋水平堪称突飞猛进。

老王看到他的进步也是欣喜,不过欣喜之余也是惆怅,得佳徒而教之,自然是人生一大快事,但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徒弟就把老师掏空了,这算啥?是徒弟没能耐还是师傅太差?

这对“非-典型”师徒里面,本来师傅就处于弱势地位,这要是再这样发展下去,老王更找不到为师的尊严了。

不行,得放大招。

策论!

“进士科的第三场,策论,一共五道,通四者为乙等,通五者为甲等。

相对于前面两场,这一场的考试,从形式上比较简单,策论的格式要求不高,但是从内容上,却是要求最高……

因为他要求言之有物!

你不过一个十八岁少年,给你一个朝堂诸公都头疼的治国难题,让你出主意想办法,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没关系,听为师给你讲述我朝的政策变化,你先弄明白了其中的脉络,自然就对朝堂有了一个大概的理解,然后再根据实际问题具体分析……”

谢直静静的听着。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学习,他对大唐的进士科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三场考试,考的形式不同,内容也不同。

第一场贴经,就是填空,考的是学子的基础是否牢固。

第二场诗赋,就是作文,考的是学子的才情。

第三场策论,就是简答,考的是学子的阅历和知识积累。

第一场和第二场就不多说了,有前世政治的底子和《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打底,再有老王不遗余力地教导,谢直想学不会都难。

至于第三场,策论——大唐人还想跟后世人比见识?闹呢!?一千三百多年啊,难道人类没发展么?

况且后世互联网的兴起,让大部分人获取信息的成本和难度又大大降低,别说谢直一个法律史的研究生好歹和历史还沾边,就是随便来一个键盘侠,侃晕大唐人也是玩儿一样。

果然……

老王拿着谢直新近的一篇策论《论盐》,手都抖了,这小子,真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为师留下啊,这什么徒弟啊这是!?

谢直一看他久久不言,还有点奇怪呢,老王怎么了这是?这篇《论盐》是仿照大唐第五琦盐法改革写的,和现在前后也就差了二十年,不应该正合适吗?

“王师,怎么,您看不上这篇策论?”

王昌龄老脸一红,言之有物、角度刁钻、可行性极强,这样的策论放到朝廷上讨论讨论,说不定就能直接实行,这样的策论还看不上,还有什么策论能够入眼?不过老王终究不好意思,开口说道:

“尚可……

那个……回去之后将这篇策论原样抄录一遍,字要写工整,卷面要整齐,这几天就给为师送来,为师有用……”

谢直没当回事,点点头,问道:

“王师,您看,以这篇策论的水平,三郎是否可以参加今年的进士科考试啊?”

第38章 科举考试的程序问题

王昌龄手里拿着谢直的论盐,听了他的问题,要不是这小子就在自己眼前,说不定得一捂脸。

我这是收了一个什么妖孽当徒弟啊!?这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竟然成长到了这个程度?还能不能参加进士科的考试,就以这篇《论盐》的水准,我要是主考官,我直接点了你当状元!

老王一脸尴尬,还勉强维持了当老师的架子,捻须故作沉吟,半晌之后才说道:“或可下场一试……”

谢直闻言大喜,“多谢王师!”行礼之后转身就走。

“干什么去你!?”

“回家禀告家祖这个好消息,然后准备今年的科考!”

“回来!”

老王一声断喝,你知道科举的程序吗,你就准备,知道准备什么就这么着急忙慌的!

谢直回头,一脸不解。

老王看着他一阵来气,不过他也看出谢直是真的准备去考进士了,现在摆在老王面前的问题就很明白了,让不让他去?

这要是谢直水平不够,老王自然会阻拦,什么不知天高地厚,学习一月有余就敢与大唐才子一较长短,简直不知所谓……这些话都是现成的,尤其还能重塑一下师道尊严。

可是,谢直的水平,偏偏够了!

这就让老王很无语了,难道水平够了还要阻拦?那是为人师表应该干的事儿吗?别人不知道,反正堂堂王昌龄做不出来。

一想通这个,老王也通透了,自家的面子和谢直的前程比起来……自家在他面前还有面子么……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给他说说科举的程序了。

“在我大唐,能够参加尚书省省试的资格,只有两种人,一曰生徒,二曰乡贡……”

所谓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为乡贡。

啥意思?

求学国子监的这些人,先叫监生,然后通过了国子监的选拔考试以后,就获得考试的资格,然后身份就从监生变成了生徒。

至于乡贡,就是没有资格在国子监上学的人,包括州学、县学的学子,以及自学成才的那些学子,他们如果想参加科举看考试的话,先到县里报名,然后考试,是为县试,然后到州刺史衙门再报名,再考试,是为州试,等他们通过了州试,这才叫乡贡,这才算是获得了参加省试的资格。

“按照道理说,你如今没有求学国子监,自然没有资格去做什么生徒,要是想参加科考的话,只能走乡贡的路子。

但是刚才你也听到了,乡贡比举人要多一次考试。

这多出来的一次考试,可是非同一般,按照我大唐律法,对乡贡的人额有限制,上州五人,中州四人,下州三人,即便这些年法令所有废弛,却从来没有乡贡超过十人。

咱们身在汜水,归河南府管辖,也就是说,你如果走乡贡的路子,先要在汜水考个前三,然后到洛阳再考个前五,如此这般,你才能拿到参加科考的资格。

三郎,你也知道,洛阳不仅是我大唐东都,更历来是文华之地,各县的学子之中堪称藏龙卧虎,即便你通过了汜水县的县试,到了府试,便谁也不敢与你打包票了。

以为师所见,如果你今年真的要下场一试,不如动用你谢家的关系,给你谋求一个国子监的监生身份,如此一来,把握更大……

如今正是八月初六,尚书省的省试仲冬十一月,往年生徒的选拔在九月底十月初,就是不知道还来得及不来得及……”

谢直听了,默默点头,深深对王昌龄就是一礼,老王这是纯粹为自己着想,他这个师傅,到位!不仅教授知识,连这些考试的细节都一一为谢直谋划好了,由不得谢直不衷心感谢。

只不过……通过谢家的关系拿到监生的资格……

谢直心里真没底。

拜别王昌龄之后,谢直回到谢家老宅。

谢家众人全都懵了,王昌龄同意谢直参加今年的科考?闹呢!?这刚才学多长时间啊?从六月二十三开始正式拜师,到今天八月初六,这就能考进士了!?大唐的进士什么时候怎么好考了!?

二郎谢正在洛阳国子监求学,时至今日都学了五年了,这才勉强敢下场一试,相对于谢直的学习速度,他这些年都干什么了啊?

还是说王昌龄还真有那么大能耐,教了一个多月,就能教出一个准进士来?

要说这些谢家人里面,还得说人家谢老爷子,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三郎,还给我从实招来!”

谢直也迷了,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也没说谎话啊?

谢老爷子一见他迷迷瞪瞪的劲头,更是坐实了心中的猜测,冷哼一声,开口问道:

“说!是不是你过于顽劣,惹得少府生气,这才将你逐出门墙?”

“没有啊……”

“那他为何要让你前往洛阳国子监求学?”

“王师说这样参加科举能少考一回……”

“还敢说没有惹少府生气!?就你这幅好高骛远的德行,我看了都生气!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三郎不敢欺瞒祖父,刚才句句属实。”

“还不承认是吧?好,你别让我问住了!我来问你,为何不明年再前往国子监,何必赶在国子监马上就要选拔生徒的档口?”

“王师说我今年下场,中与不中都在两可之间,既然圣天子今年在洛阳开考,何不下场一试,也省得明年前往长安奔波……”

谢老爷子一听,还算是有点道理,不过他还是不信。

旁边薛老太太看不下去了,面带疑惑地开口说道:“会不会是三郎顽劣,少府想让他下场与真正的才子比试一番,大败亏输之后,也能让三郎收敛些骄纵之气?”

谢老爷子想了想,要头说道:

“不会如此。

少府如果仅仅让三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何必舍近求远,直接让他报名汜水县试也就是了,何必前往洛阳?要知道进了国子监之后,也需要选拔合格之后才能参加科考,即便生徒选拔没有名额限制,如今更是流于形式,也不是他一个刚刚进学一月的小子能够通过的……”

老爷子说着说着自己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突然想到:

难道三孙子说的是真的,他如今已然可以下场一试了?

这要是真的……恐怕还就真麻烦了……

第39章 科举也是需要资源的

谢老爷子神色复杂地看着谢直。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三孙子竟然还有如此天赋,区区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让王昌龄认可,达到可以产假科举考试的程度,早知道这样的话,早就让他读书去了,更不会喊出“集中力量办大事”这种屁话,何必全力支持二孙子去科举?

现在,尴尬了。

资源就这么多,给谁不给谁啊,那可都是亲孙子!

至于让两个孙子一同使用资源,谢老爷子刚产生这个念头就自己打消了,不行,谢家的这些资源要是集中到一个人身上,还有可能进士及第,如果一心奔着“两全”去,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两不全”!

所以,资源还是要集中使用在一个人的身上才行。

谢老爷子犹豫半天之后,最终一咬牙。

“三郎,就按照你说的办,我这就给你二叔去信,让他给你安排入学国子监的相关事宜。

不过有句话得说到前面,你进入国子监之后,家族的所有资源,依旧向你二哥倾斜,也就是说……在今年的科举考试中,除了给你安排入学国子监之外,家族不再向你提供其他任何资源!

非是父祖厚此薄彼,只因全力支持你二哥于今年科考,乃是家中早就定下来的事情,轻易不可妄动。

你追随少府学习,竟然短短时间便有所成就,这乃是你父亲在天有灵,他在保佑着你,这对谢家来说,自然是好事,但是,这样的好事,也不能改变家族在今年的计划,希望你能明白……”

说到这里,谢老爷子还顿了一顿,生怕三孙子心中不满,特意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

“三郎,这样的安排,其实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你刚刚进学一月有余,虽然得了少府首肯,却也难说到底能不能一举中第,今天既然已然这样,不如你就单打独斗地闯一闯,考中了自然最好,要是考不中,也没什么,一来明年还可以继续追随少府进学,二来把握也更大……”

谢直最早看老头在那犹豫,就知道老爷子在想什么,刚想说话,没想到他已然做出了决定,对于老爷子的决定,谢直很是无所谓,能不能依靠家中的“资源”从来不是他刻意的追求。

后世高考也好,大唐科举也罢,都是考试,只要是考试,最终比较的都是自身的水平!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考试考得不就是这个吗?

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自然也谈不到什么失望了,而且老爷子已然答应要为他安排入学国子监,这样的结果,对于谢直来说,已然足够了。

只不过,有个疑问在他心中很长时间了,今天,还真是不吐不快。

“祖父大人,您张嘴资源,闭嘴资源,这资源到底是什么啊?资源又对我和二哥科考有什么影响?”

“那关系可大了!”谢老爷子认真看着三孙子,说道: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也就是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不知道,这些事情,在士林之中基本都快成共识了。”

“先说读书一事……”

随着老爷子的介绍,谢直这才明白所谓“资源”到底是什么。

其一,金钱。

还是那句话,这里是大唐,不是后世,这里可没有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政策,大唐朝廷虽然鼓励读书,但是并不是针对所有人的。

在大唐,想读书,无非三种途径,拜师、家传、官学。

无论哪种途径去读书,都是离不开金钱的,拜师入学要六礼,读书要卖书籍,习文要置办笔墨纸砚……用钱的地方多了,一个殷实人家的一年收入都不一定够。

单单说笔墨纸砚,那玩意儿多贵了,就算放到后世,一整套最基本的东西置办下来也得几百,更不用说大唐这种还没有进入工业化生产的时代了,每一样文房四宝,全是纯手工制作。

别说大唐了,就是放到后世,买一套纯手工的湖笔、徽墨、宣纸、泥砚得用多少钱啊,平平常常就能上万,这可不是你三块钱买个笔、五块钱买个本就能上学去的事儿,知道为什么历史上很多小故事,谁谁谁小时候用沙盘练字吗,都是穷的。

其二,老师。

家里有个读书人还好,要是没有,惨了,只能拜师读书或者进入官学。

官学这地方吧,一般人进不去,为啥,人家有门槛、有名额限制,按照大唐规制,县学名额二十到四十人,不能保证家世在“全县”范围内进入前四十,县学你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拜师,谁敢保证身边一定有位名师?不是所有人都有谢直这样的要运气,刚想读书,王昌龄就屁颠屁颠跑到汜水县当官来了。

以上两项都是明面的东西,至于第三项就有点操-蛋了——内容。

你没看错,读书的“资源”,自然是内容。

事实上,在大唐,书籍金贵,比书籍更金贵的,是读书笔记,或者说的直白一点,是对儒家经典的批注。

这玩意儿,官学没有,一般的老师,根本不教。

为啥?

因为这些内容,全被那些世家大族垄断了,就算你认识世家大族的子弟,吃喝玩乐好兄弟怎么着都行的时候,当你提出要借阅一下对方家族中的这些内容,对方立马就翻脸,不借,话说得还特别硬气——此乃我家立身之本,不得外借!

你说闹心不闹心吧?

这个时候,没有“资源”,行吗?

要不然你就用其他经典的批注和对方置换,要不然你就特别强势逼得对方不借不行……

无论哪种途径,这里面需要动用的力量,仅仅想想就让人头疼。

当谢直听到这里的时候,顿时就感觉心中有句mm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实在是太操-蛋了,怪不得谢老爷子张嘴闭嘴都要把“资源”二字挂在嘴边上,二叔母柳氏,更是仅仅因为谢直想读书有可能侵占一部分资源,而和他彻底撕破了脸皮,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谢直本来以为所谓“资源”操=蛋到这种程度也就差不多了,他却没有想到,后面还有更操-蛋的呢。

只听老爷子说道:

“至于科考,自然也需要资源啊……简单点说,行卷,听说过吗?”

第40章 听说过行卷吗

行卷,听说过吗?

谢直点头,很无奈,行卷这种事,他还真听说过。

在他看来,这件事堪称大唐科举中的沉渣,恶心得厉害。

先说大唐科举考试的判卷——这是行卷的根源,不得不说。

大唐科举判卷,以主考官为主,好与不好,取与不取,一言可决!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手上的卷子是什么内容啊?

不是诗就是赋!

这种纯粹文创的东西,哪里有一定的标准?

如果非要划定一个标准的话,那么只有一个——主考官的喜好。

另外还要再强调一个重要的因素——

大唐的科举试卷,不糊名!

也就是说,主考官拿到卷子以后,就能直接知道这是谁的卷子。

具体模拟一次主考官判卷:

主考官拿起卷子,先看诗赋,喜欢,取中,行了,你就是进士了。

不喜欢诗赋,又看了看你的名字,哦,有点印象,这好像是个大才子啊,听史部尚书夸耀过一次,就是今天这份诗赋差了点意思,嗳,算了,给他个面子吧,取中,行嘞,被吏部尚书夸耀过的大才子,中了进士。

那如果不喜欢,再一看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算了,明年再说吧。

恶心不恶心!?

不服?

不服也得服!

这样一来,所有考生都在考虑,如何才能让自己的诗赋入了主考官的法眼,眼看就要考试了,现在提高自己的诗赋水平也来不及了啊,那得了,咱想辙让主考官早点知道咱的名声吧。

至此,行卷一事,应运而生!

事实上,每到科举前夕,大唐才子齐聚长安,几乎每一户高官门前都被才子挤满,他们挥舞着自家得意的诗文集子,都希望被高官显贵看重,继而让自己在科举之中一帆风顺,美其名曰干谒(ye),其形状之粗鄙,再无半点读书人的风采。

这便是行卷。

在谢直看来,完全就是明目张胆地走后门!

诸多大唐才子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实在有些不知所谓!

但是让人无奈的是,整个大唐风气便是如此,你不干谒,别人就干谒,然后你就考不中进士,别人就行,简直恶心到家了。

这种事到了这种程度,如果不和光同尘,断然是没有好结果的。

一想到这个,谢直就腻歪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谢老爷子却没注意到谢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直接说道:

“既然你知道什么是行卷,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行卷也是需要资源的……”

行卷也是需要资源的。

谢老爷子看着谢直一脸迷糊,不由得一声嗤笑。

“这都想不明白?

你以为干谒的时候把诗文集子投到高官门前就算完了?

高官不看的话,你那诗文集子投进他的府邸又有什么作用?”

谢直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不错,行卷的最终目的是让高官显贵向主考官推荐自己,他连你的诗文集子都没看,还能妄想什么?

别琢磨什么“我投了,他为什么不看?”的屁话,人家是高官显贵,你指着他每天回家之后就躲在书房等着看你的诗文集子,可能吗?噢,人家白天忙着治理国家,完了晚上给自己找了个文学杂志编辑的兼职?你给人家发工资吗?

那怎么才能让高官显贵看看你的诗文集子呢?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谢直在考虑,大唐建国以来的才子们都在考虑,最后得出了结论——上门干谒,不如当面交流!

如何才能当面交流?这里面就要用到“资源”了。

有一种路数,人家家里就有人当朝为官,事情就简单了,直接上门,叔叔也好大爷也好,这是我的诗文集子,您看看行不行,要是行的话,帮我吹捧吹捧,或者直接跟主考官打声招呼,自家亲戚嘛,就算身为高官也难以脱离血脉的牵绊,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弄虚作假,高官显贵也就把事儿给办了。

另外一种路数,自身有个好师承也好,有个好亲戚也好,求着人家给写几封信,到了长安高管显贵的府上,以送信为名,这不就进去了,人家再怎么着,也得见见你,然后脸皮厚着点,把诗文集子拿出来,现场让人家给你点评,这不就当面把事儿给办了嘛。

当然,这两种路数,适用性太低,普通人肯定难以走得通。

适用于普通人那一挂的路数,基本上是这样:

小家族的子弟,或者寒门学子,到了长安之后,该干谒还得干谒,除此之外,还得找人打听最近高官的动向。

好了,打听到了,平康坊有一个花魁新近编了一支新曲,准备在明天拿出来表演,为了提升知名度,请了礼部尚书、兵部侍郎、监察御史等一系列高官。

寒门学子一听,这是个机会啊,就开始满世界找这场音乐会的门票(请柬),听说隔壁王大的叔叔在教坊司,找他要请柬去。

要到了请柬,去了音乐会,也见到了这些高官,嘿,这还等什么,听了花魁的新曲之后,赶紧把自己准备好的诗作拿出来,要不好好将这首曲子称赞一番,要不就是别出心裁对这首曲子大加诋毁,反正不管怎么办吧,争取成功地引起高官的注意,要是能和高官说上两句话就更好了。

但是,这个时候,千万注意,别着急把诗文集子拿出来,还不到时候。

参加完音乐会,圈定一下对自己有好感的高官,就监察御史吧,确定了主攻方向,接着找人打听他们的动向。

巧了,明天是监察御史他老娘六十大寿,这还等什么,赶紧拜寿去!

置办寿礼,寻找请柬,进门拜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贺寿诗,争取一鸣惊人,最不济也要给御史留下深刻的印象。

同样,别着急干谒,还没到时候。

为啥?

你想,人家老娘过寿,需要招待的人有多少,完事以后不得好好休息一下,哪里有时间看你的诗文集子?

所以,还得等。

不过这一次就不用等太多的时间了,三天吧,三天后亲自登门干谒,御史要是对你印象好,说不定还能把你叫进书房聊两句,即便不能,也会对你有个印象,现在再看到你的诗文集子,好歹也会翻上一翻。

这样一来,效果不就出来了?

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勉强算是一次合格的行卷了。

第41章 大唐科举产业链

那么好,算算“合格的行卷”需要什么样的资源吧。

你找人打听消息,费用得给人家吧。

前往平康坊的请柬,你得拐弯抹角地找到人要出来吧,这里面需不需要人脉,需不需要动用人情?

到了平康坊,你把准备好的诗词拿出来,得找人当“托儿”吹捧一下吧,钱财、人情,哪个不用?

置办寿礼,得有花销吧?

要是准备置办点让人眼前一亮的寿礼,说不定还得求人才能拿到像样的东西,又是一份人情。

进了御史府邸的大门,门包有没有?管家需要不需要打点?

御史看没看你的诗文集,需要不需要打听?他看了以后如何评价,需要不需要打听?

就算御史的评价很好,需要不需要再找人当“托儿”宣扬一番?

这么一算,钱财、人脉、人情,哪一个少得了?

“这些难道不是资源吗?”谢老爷子看着谢直问道,“这里面的钱财还好说,但是人脉是需要经营的,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人脉,还有咱们家族的人脉,我的人情,你父亲的人情,你叔叔的人情……甚至他们每一个人的亲朋好友,都是,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到了一起,才是完整的家族资源!”

谢直听了,顿时一阵头大,谁能想到走个后门也这么麻烦?

行卷不仅仅是麻烦,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让谢直由衷地反感。

你说平康坊的花魁,早不出新曲晚不出新曲,非得天下才子齐聚长安的时候才出,为啥?仅仅是为了让才子们早几天听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新曲发布会你找个监察御史来捧场干啥?

进门还用请柬?请柬不卖钱、卖人情?谢直一万个不信。

这回好了,就提供给才子们一个近距离接触御史的机会——

请柬卖了钱,老鸨子眉开眼笑。

新曲有人免费吹捧,花魁眉开眼笑。

抬高了花魁的身价,花魁背后的恩主眉开眼笑。

一举多得啊,多精细的一本账。

再说那御史,你一个纪-检系统的高官,给老娘过生日是尽孝,但是办那么大规模是图个什么?就为了热热闹闹的让老人高兴?那一个个客人,他老娘能认识几个,一个贴心的都没有,高兴?那能高兴到哪去?

收个诗文集子还得让才子打点府里的门子、管家,这算是一人当官、全家致富啊。

甚至再恶意地猜测一下,说不定这花魁和御史之间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就算没有,他们这些作为,也是事实上的产业链!

在整个链条上受益的都有谁?

花魁、老鸨子、花魁背后的恩主、教坊司的底层官员、御史、御史他娘、御史家的门子、管家、甚至打探消息的中介、受雇于才子的托儿……

几乎每一个人都眉开眼笑!

至于大唐可怜的才子们,对不起,能够从中收益的,永远都是一小部分,而且还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人。

说的直白点,谁能考上进士,谁就算是受益了,至于没考上的,对不起,您嘞投资失败了!

想明白这些,谢直不由得一声长叹,由衷地为大唐才子们不值,本身才学高低暂且不说,就是因为要考个进士,就如同股市里面的韭菜一般,被整个产业链割了一茬又一茬,就连一个区区的打探消息的中介,都能把他们玩-弄在鼓掌之中!

想明白整个产业链对大唐才子的盘剥,谢直顿时腻歪得不行不行的,脸上的神色自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谢老爷子一看三孙子脸色不好,顿时心中叫苦,坏了,说多了,三孙子原本迷迷糊糊的,在现在的这个阶段,对他对谢家都是最好的状态,不过自己刚才说顺嘴了,一下子把资源的事儿全给撂了,这下不是麻烦了吗,要是三孙子意识到资源的重要性,哭着喊着和他二哥抢资源,怎么办啊?

老爷子一阵后悔,却也没别的办法,话都说了,也收不回来了,只得开口劝慰道:

“三郎,你不必多想,考进士需用的资源,咱家虽然不多,但总归是有一些的,只不过你们兄弟二哥要是同时科考,方才显得有所不逮而已……

你还是听我的,等上一年再说为好……

说不定你二哥就能及第,这样的话,又是座师又是同年,说不定还能替咱们家多积累一些资源……

这样的话,你明年全力一搏,岂不是把握更大……”

谢老爷子生怕谢直想多了,难得有些絮絮叨叨的,这在他从军数十年的经历中,还真是屈指可数。

谢直呢,领情,他自然知道祖父担心什么,不是怕兄弟俩都考不上进士,而是怕兄弟俩反目成仇。

不过,不得不说,老爷子想多了。

谢直叉手为礼,直接开口:

“请祖父大人宽心,三郎本也不是那种不知是非进退之人。

原本计划今年将谢家资源倾斜给二哥,自然没有擅自更改的道理。

谢家这一辈人中,除了大姐之外,只有我们兄弟三人,大哥从军自然不必多说,我和二哥自然要走文官出仕的路子,日后在官场之上,还要相扶扶持才能走得远呢,谁早一年晚一年及第,对我们兄弟来说,都是小事!自然不劳祖父大人挂怀。”

谢老爷子听得老怀大慰。

“好,真好!

三郎你要能如此想,就是最好不过了,家和才能万事兴!

没有家族的扶持,谁能依靠单打独斗在这大唐立足?

好,果然是好!”

谢直一笑,随即继续说道:

“不过今年三郎还是要参加科考。

王师说了,现在三郎的水平可中可不中,关键在发挥,而发挥一事呢,关键在于心态。

按照王师的建议,今年科考正好在洛阳,何不前往一试,中了自然更好,就算不中也能提前适应考场种种,等到明年,就可以放手一搏了。

祖父但请放心,三郎此去,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妄动家族资源行卷,断然不能坏了我与二哥之间的兄弟情义。”

三孙子都这么说了,老爷子还能说啥?

“好,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二叔去信,让我早日安排你进入国子监。”

谢直点头,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心中却在暗想:

“不行卷!?

当然不行卷!

我堂堂谢直,怎会甘愿做个韭菜被奴隶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就算到了洛阳,我也一卷不行!

我倒是要看看,我不行卷、不干谒,这大唐科举,又能奈我何!?”

第42章 乡贡第一关就不好过

往后的日子里,谢直又恢复了平静,上午背书习文,下午听王昌龄的讲解,晚上回到家将一天的内容总结一番。

一天如此,天天如此。

一开始的时候,谢府中人听到三少爷要读书的消息,都挺懵,堂堂“汜水县帽子恶霸”竟然知道上进了?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尤其是卸任了管家娘子的柳氏,更是私下里咒骂,什么一时兴起,什么肯定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什么就他那脑子还读书,就算王昌龄拿着棍子在后面追着,没个三年五年也没个结果之类的闲话,更是在谢府部曲、奴婢之中大行其道。

结果,一个多月的时间,谢直专心向学,连“演武场”都不去了,即便牛家兄弟就守在他的身边,人家也只满口的之乎者也。

这样一来,谢府闲话就少多了,除了柳氏一如既往地黑谢直之外,谢府众人纷纷收起了轻视的心思,投身谢家时间最长的谢忠,更是直言不讳——当初大爷谢玉科考之前,就是这么读书的,三年,进士及第!如今三少爷也是这样,说不定还真能为谢家再多读出一个进士来。

众人听了,都挺激动,谢家部曲也好、奴婢也罢,都是依附于谢家存在,只有谢家好了,他们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稳,如今三少爷读书进学,眼看着这股劲还真像那么回事,自然激动了,谁还不愿意谢家公侯万代啊?不就三年嘛,等等呗,等着三少爷带着谢家再上一层楼!

结果,众人再一次被谢直震撼了,一个月,就能考进士了?这么简单吗?部曲首领谢节最楞,口快心直地来了一句,要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我也能考啊?直接就被老管家谢忠一脚踢翻了,不但挨了揍还挨了骂:

“就你那脑子还想考进士?想瞎了心了吧!?三少爷年少的时候虽然荒唐,但是不和牛家兄弟在一起胡闹的时候,哪一天不是躲在书房练字?要不然的话,三少爷怎么会去石淙山,还差点丢了性命?现在追随名师进学,正是厚积薄发,你个莽夫,懂个什么!?”

谢节听了,大眼珠子一个劲乱转,突然压低声音问老管家:“忠哥,你说,是不是三少爷昏迷的时候,被大爷托梦了,然后大爷在梦中对三少爷亲自教导一番?要不然的话,三少爷怎么会突然开窍了呢?”

谢忠听了,看着他满是八卦的双眼一阵无语,然后又是一脚,转身就走了。

谢节一懵,不过忠哥没骂人反而踢了我一脚,这是个啥意思,难道我猜中了,忠哥提醒我不要外传?

随后,汜水城中就开始流传一个传说,说什么谢家大爷谢玉身死之后,阎王爷都替他可惜,命他前往石淙山出任山神一职,赶上谢家三少爷在石淙山跌落悬崖,是谢山神亲自将儿子救了起来,然后对他悉心教导,正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谢家三少爷昏迷了三天,其实是和谢家大爷在石淙山学习了三年的时间,直到学成之后,才被谢家大爷放了出来……

当谢直听到这个流言的时候,一阵无语,尤其告诉他流言的人,正是他正式拜入门下的师父,面对这老王双眼中熊熊燃烧的八卦火焰,谢直很想问问他,你四不四傻!?这要是真的,你这个当师父的何以自处?还腆着脸问呢!?

老王从谢直那么没有得到正面回应,有点失落,随后又问:

“我让你抄录的那份《论盐》呢?怎么还不给我拿来?”

谢直一拍脑门子,忘了,眼看着王昌龄就要发火,赶紧解释:

“王师,非是三郎将王师的吩咐不当回事,而是这两天三郎的心中有些混乱……

我入学国子监的事儿,我二叔回信了,办不了……”

“怎么办不了啊?”老王果然让谢直一句话就给带偏了。

“二叔在回信中说进士科今年办不了,具体原因没说,不过倒是给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要是我一定要进入国子监的话,就先进入明法科,然后等到明年再找人转成进士科。”

“今年办不了,明年就能办了?还是转科这样的操作?会不会是其中有什么变故,或者你二哥谢正今年就要科考,你二叔……”老王说着说着就老脸一红,他现在的身份是谢直的师父,却在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谢直的家人,实在有点……

谢直摇摇头。

“就我了解,我二叔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或许真有什么变故,让才二叔如此……”

说着,谢直强行振奋精神。

“王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三郎今年就是要参加一次科考,既然不能入学国子监,走不得生徒的捷径,那么,三郎即便走乡贡一途,也要参加科考,左右不过是多一场考试而已!”

老王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国子监今年的名额只有明法,不走乡贡还能如何?难道放着进士不考去考明法不成?

不过要走乡贡的路子去考进士,可不仅仅是多了一场考试那么简单。

“府试暂且不说,单说县试,恐怕就有些关隘……”

老王说着,有点心虚地看了谢直一眼。

“主要是县试主考,就是刘县令,成与不成,全是他一句话……

至于县尊与你我师徒的关系……你也知道哈?”

谢直点头,可不知道吗,人家费劲巴拉地给你办了个收徒仪式,结果想推荐的人一个没选,最后还把一帮子人全晾在驿站了,据说当天刘县令是黑着脸走的,这关系要是能好了,那才叫见了鬼了。

老王颇有一种“我当初任性,连累你今天挨揍”的尴尬,对谢直继续说道:

“县尊主考县试,肯定会对你多有苛刻……

而且据我听闻,县中杨家、柳家两家人近日频繁出入县衙,要是王某没有料错的话,今年的县试名额,他们就要占去两个……

你也知道,汜水县每年的乡贡名额,只有三个,既然被他们占据了其中两个的话,你就只能和县中其他学子争夺那唯一的名额了……

虽然这些天你的学业突飞猛进,不过,我也不敢放言你一定就比其他学子要好。

还记得当初驿站之中的那位于诚吗,自从驿站饮宴之后,我特意找了他过往的诗文来看,至少和你不分伯仲……”

谢直听了,默默点头,一共名额就三个,杨龟寿和柳放占去两个,自己和于诚争夺第三个的话,又有一个死不待见自己的刘县令做主考官,这结果,还用说吗?

老王也是替他着急,犹豫了半天,这才开口:

“以为师看……不如你也去拜访一下刘县令吧,以你谢家在汜水的……”

谢直却直接摇头。

“王师不必多言!

以谢家资源走通县尊的关系,谢某断然不会如此!

至于县试,三郎自有妙计!”

无题

第二天一早,刘宅。

王氏在大门口送别刘四,没有多少离别感伤,倒是满脸的笑意都有些压抑不住了。

刘四刚刚盯着人把大车套好,回头一看就是一懵,我这马上就要出远门了,你这个表情是几个意思,难道你很高兴吗?

王氏一见赶紧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对刘四说道:“夫君前往江南,是为了生计,妾身自然不敢多言,但是眼看就要八月中秋了,难道就不能晚上几天再走,你我夫妻也好团聚一番?”

刘四摇了摇头,“这个自然是不行啊,昨天驿长家小公子来的时候你也在场,他强令要求我今日启程,要不然的话这场买卖就要作罢,我虽然也想和娘子共度中秋,怎奈牛家小公子颇为急迫,如之奈何?”

说着,刘四上前一步,站到了王氏身前。

要说王氏也绝对是个戏精,满脸失望地低下头去,再抬头却是满脸笑意,就差脑门子刻上“强颜欢笑”四个字了。

“既然如此,亲身就祝愿夫君一路顺风,出门在外和气生财,早早散了货,早早回转,也能和妾身早早团聚。”

刘四傻-逼呵呵地感动得跟什么似的,既然狠狠一搂王氏,动情说道:“娘子不必挂怀,此去江南,为夫一定谨慎言行,早早散了货,一定早早回来,娘子独自在家,也要谨守门户,静待为夫归来即可……”

王氏和刘四一顿虚情假意的告别之后,转身就回了家。

却说刘四赶着大车,除了汜水东门,直奔东南方向。

不料出城还不足两里,就被人拦停在路边。

牛佑。

刘四就纳闷了,昨天催着我上路,今天却在路边拦我,这是……给我送行呢?

“小公子,您这是……?”

“刘四郎,对不住了,这批布料,我不卖了。”

刘四一听就急了,“怎可如此?!”你让我等一个月,我等了,你让我江南散货,我去了,你让我今天出发,我走了,好家伙,就为了这批布料,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结果你现在说不卖了,逗我玩呢!?

牛佑也装作很无奈的样子,把刘四拉到了一边,“刘四郎,四哥,莫激动,莫激动,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实不相瞒,这批布料本不是我的,乃是住在我家客舍的一个旅客的,他也是倒霉,进了旅舍就得了重病,就求到了我家头上,请我家帮着他把布料卖了,好筹措一些钱财治病,这才有了这档子事。

让你拖了这一个月的时间,其实是小子动了心思,想着他重病不治,也就用不着把钱财全部给他了,谁承想,这人命还真大,拖来拖去,竟然不药而愈。

我昨天催你上路,就是想造成一个既定事实,货卖了,已然远去江南,他不想认账也是不行了。

却没想到,今天早晨他家里来人了,说是久久不归放心不下,想必这人当初托我卖货的时候也留了心思,暗中派人回家叫人去了。

好巧不巧,他的家人今天到了,如今正在我家客舍吵闹呢,我家虽然不怕他们这些外地人,但是客舍之中多有朝堂官员的亲属、奴婢,怕他们谁嘴快就把事情给传扬出去,这不,我也是没办法,这才找你。”

刘四一摇头,“别,小公子,您可别找我,这里面可没有我的事儿!你家如何,那客人如何,跟我一个收货的行商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事儿您还是找别人想办法去吧……”

说着,就要上车继续赶路。

牛佑能让他走吗,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装作焦急的样子说道:“刘四哥,本乡本土之人,您就不能帮个忙吗?再说了,你一辈子行商,就贩卖这一批布料不成!?你可别忘了,你卖了货,还是要回汜水县的!”

刘四一听,还真有点犹豫,主要是牛家背后的谢家实在势力太大,他一个普通行商,实在犯不上得罪。

牛佑一见,开口说道:“刘四哥,这样吧,这批布料你是八贯钱收走的,这八贯钱我如数归还,除此之外,耽误你这么长的时间,我也不能没有表示,也罢,既然是乡梓之人,我也不能让你吃亏了,这样,我再补给你两贯钱!

这样一来,你就当我用十贯钱把这些布料买走了!

你想,你坐地就能挣下两贯钱财,还免去江南奔波之苦,何乐而不为?”

刘四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心中就有所松动,不过他终究是行商,又和牛佑争执了半边,最终把这批布料按照十一贯的价格卖给了他,里外里挣了三贯钱。

牛佑多花了一贯,脸色有点黑,却也不多说什么,赶着大车就回城了。

刘四一看,得,江南肯定是去不了了,先回家吧,还得重新组织货源,不过这样也好,总算能在家把中秋节过了。

……

刘宅门外的茶摊,谢直正和牛佐坐等。

牛佑一见到他们,就快步过来,压低声音对谢直说道:“三哥,按照你的吩咐,都办好了,不过那刘四贪得无厌,十贯钱不卖,最后的价格是十一贯。”

谢直摆摆手不以为意,“多一贯就多一贯,就当咱们兄弟看在他脑袋上的绿帽子可怜他了。”

牛佑听了,嘿嘿一笑,笑得可淫-荡了。

能不乐呵吗?

昨天谢直找到他们哥俩,把计划合盘托出,兄弟俩这才知道,杨龟寿身上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这事儿,香艳啊!

尤其是按照谢直的计划,一会儿刘四回家,兄弟三人就借故上门,然后帮着刘四……

捉奸!

这种套路,对三个十七八的年轻人来说,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一个个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呢!

“人呢,怎么还不回来?”即便是谢直亲手制定的计划,事到临头也不由得有些急切。

牛佑向远处张望了一眼,“也该到了啊……三哥,你说刘四肯定会回来吗?”

“那是自然,他一个行商,手里没货,不回家还能干什么去?”说到这,谢直突然脸色一变,“不对,他也可以先去其他货栈订货,组织货源,约定时间,等过几天再出发!”

牛佑一听,还真没准,十一贯都是给的现钱,这刘四既然要订货,还真不如早点把货订了,省得把那七十斤铜钱搬来搬去的。

可,这怎么办?等他定完货回来都什么时辰了,谁能保证杨龟寿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谢直沉吟片刻,眼睛一亮。

“有了,派人去找他,就说他家的后院着火了,让他快点回来。”

牛佑一听,立马点头,“行,我这就找人去。”

牛佐都沉默半天了,突然开口,“不用了,刘四回来了……”

三人放眼一看,远远走来一人,不是刘四却是谁?!

无题

第二天一早,刘宅。

王氏在大门口送别刘四,没有多少离别感伤,倒是满脸的笑意都有些压抑不住了。

刘四刚刚盯着人把大车套好,回头一看就是一懵,我这马上就要出远门了,你这个表情是几个意思,难道你很高兴吗?

王氏一见赶紧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对刘四说道:“夫君前往江南,是为了生计,妾身自然不敢多言,但是眼看就要八月中秋了,难道就不能晚上几天再走,你我夫妻也好团聚一番?”

刘四摇了摇头,“这个自然是不行啊,昨天驿长家小公子来的时候你也在场,他强令要求我今日启程,要不然的话这场买卖就要作罢,我虽然也想和娘子共度中秋,怎奈牛家小公子颇为急迫,如之奈何?”

说着,刘四上前一步,站到了王氏身前。

要说王氏也绝对是个戏精,满脸失望地低下头去,再抬头却是满脸笑意,就差脑门子刻上“强颜欢笑”四个字了。

“既然如此,亲身就祝愿夫君一路顺风,出门在外和气生财,早早散了货,早早回转,也能和妾身早早团聚。”

刘四傻-逼呵呵地感动得跟什么似的,既然狠狠一搂王氏,动情说道:“娘子不必挂怀,此去江南,为夫一定谨慎言行,早早散了货,一定早早回来,娘子独自在家,也要谨守门户,静待为夫归来即可……”

王氏和刘四一顿虚情假意的告别之后,转身就回了家。

却说刘四赶着大车,除了汜水东门,直奔东南方向。

不料出城还不足两里,就被人拦停在路边。

牛佑。

刘四就纳闷了,昨天催着我上路,今天却在路边拦我,这是……给我送行呢?

“小公子,您这是……?”

“刘四郎,对不住了,这批布料,我不卖了。”

刘四一听就急了,“怎可如此?!”你让我等一个月,我等了,你让我江南散货,我去了,你让我今天出发,我走了,好家伙,就为了这批布料,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结果你现在说不卖了,逗我玩呢!?

牛佑也装作很无奈的样子,把刘四拉到了一边,“刘四郎,四哥,莫激动,莫激动,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实不相瞒,这批布料本不是我的,乃是住在我家客舍的一个旅客的,他也是倒霉,进了旅舍就得了重病,就求到了我家头上,请我家帮着他把布料卖了,好筹措一些钱财治病,这才有了这档子事。

让你拖了这一个月的时间,其实是小子动了心思,想着他重病不治,也就用不着把钱财全部给他了,谁承想,这人命还真大,拖来拖去,竟然不药而愈。

我昨天催你上路,就是想造成一个既定事实,货卖了,已然远去江南,他不想认账也是不行了。

却没想到,今天早晨他家里来人了,说是久久不归放心不下,想必这人当初托我卖货的时候也留了心思,暗中派人回家叫人去了。

好巧不巧,他的家人今天到了,如今正在我家客舍吵闹呢,我家虽然不怕他们这些外地人,但是客舍之中多有朝堂官员的亲属、奴婢,怕他们谁嘴快就把事情给传扬出去,这不,我也是没办法,这才找你。”

刘四一摇头,“别,小公子,您可别找我,这里面可没有我的事儿!你家如何,那客人如何,跟我一个收货的行商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事儿您还是找别人想办法去吧……”

说着,就要上车继续赶路。

牛佑能让他走吗,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装作焦急的样子说道:“刘四哥,本乡本土之人,您就不能帮个忙吗?再说了,你一辈子行商,就贩卖这一批布料不成!?你可别忘了,你卖了货,还是要回汜水县的!”

刘四一听,还真有点犹豫,主要是牛家背后的谢家实在势力太大,他一个普通行商,实在犯不上得罪。

牛佑一见,开口说道:“刘四哥,这样吧,这批布料你是八贯钱收走的,这八贯钱我如数归还,除此之外,耽误你这么长的时间,我也不能没有表示,也罢,既然是乡梓之人,我也不能让你吃亏了,这样,我再补给你两贯钱!

这样一来,你就当我用十贯钱把这些布料买走了!

你想,你坐地就能挣下两贯钱财,还免去江南奔波之苦,何乐而不为?”

刘四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心中就有所松动,不过他终究是行商,又和牛佑争执了半边,最终把这批布料按照十一贯的价格卖给了他,里外里挣了三贯钱。

牛佑多花了一贯,脸色有点黑,却也不多说什么,赶着大车就回城了。

刘四一看,得,江南肯定是去不了了,先回家吧,还得重新组织货源,不过这样也好,总算能在家把中秋节过了。

……

刘宅门外的茶摊,谢直正和牛佐坐等。

牛佑一见到他们,就快步过来,压低声音对谢直说道:“三哥,按照你的吩咐,都办好了,不过那刘四贪得无厌,十贯钱不卖,最后的价格是十一贯。”

谢直摆摆手不以为意,“多一贯就多一贯,就当咱们兄弟看在他脑袋上的绿帽子可怜他了。”

牛佑听了,嘿嘿一笑,笑得可淫-荡了。

能不乐呵吗?

昨天谢直找到他们哥俩,把计划合盘托出,兄弟俩这才知道,杨龟寿身上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这事儿,香艳啊!

尤其是按照谢直的计划,一会儿刘四回家,兄弟三人就借故上门,然后帮着刘四……

捉奸!

这种套路,对三个十七八的年轻人来说,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一个个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呢!

“人呢,怎么还不回来?”即便是谢直亲手制定的计划,事到临头也不由得有些急切。

牛佑向远处张望了一眼,“也该到了啊……三哥,你说刘四肯定会回来吗?”

“那是自然,他一个行商,手里没货,不回家还能干什么去?”说到这,谢直突然脸色一变,“不对,他也可以先去其他货栈订货,组织货源,约定时间,等过几天再出发!”

牛佑一听,还真没准,十一贯都是给的现钱,这刘四既然要订货,还真不如早点把货订了,省得把那七十斤铜钱搬来搬去的。

可,这怎么办?等他定完货回来都什么时辰了,谁能保证杨龟寿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谢直沉吟片刻,眼睛一亮。

“有了,派人去找他,就说他家的后院着火了,让他快点回来。”

牛佑一听,立马点头,“行,我这就找人去。”

牛佐都沉默半天了,突然开口,“不用了,刘四回来了……”

三人放眼一看,远远走来一人,不是刘四却是谁?!

第45章 无头女尸

谢直跟着张喜进了刘家,远远的就能听到后院的哭声。

众人小心翼翼地前行,尽量不要破坏刘家原有的痕迹,最终来到后院。

只见刘四抱着一具女尸嚎啕大哭。

谢直一见,顿时吓了一激灵。

女尸,无头!

张喜见状,在震惊之余令人上前将刘四拉开。

刘四的情绪完全崩溃了,被人拉开的时候如同受了伤的野兽一般,拼尽全力的挣扎,双目通红、泪流满面,口中还在不断地嘶吼,“娘子……娘子……”

谢直闻言就是一惊。

这是王氏!?

卧槽,什么情况啊!?

她怎么会死!?

难道是……杨龟寿!?

一想到这里,谢直就是一惊,他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和王氏有奸情的杨龟寿,不过心中却是难以置信,杨龟寿,本以为他就是个西门庆,谁能想到他把武二郎的活儿也给干了!?要真是他的话,出于什么动机?知道奸-情败露杀人灭口?

一念至此,谢直顿时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有一柄大锤不断锤击他的脑海!

死人了!

因为奸-情泄露!

如果没有自己在幕后紧逼,那么,王氏是不是就不会死?

难道是我逼死了王氏!?

不对!

谢直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就算王氏真的因为奸-情而死,也是咎由自取,更何况动手的是她的奸-夫杨龟寿,这笔账要算到他的头上——始乱终弃就算渣男了,杀人灭口怎么算?那是渣男之中的渣男!

就在谢直胡思乱想的时候,仵作开始验尸了。

“身长……

臂长……

腿长……

无头……

四肢,无伤……

躯干,无伤……

脚下,无伤……

致命伤,利刃断首……”

唐代的验尸自然跟后世的验尸没法比,不过在检验的过程中也力求周全,仵作不但将无头女尸的身体情况一一记录,还要将她身上的饰物一一取下记录,说不定这些东西以后就是核查女尸身份的有效证据。

“缠丝手镯,一对……

臂钏,一支……”

谢直来了这个凶杀现场之后,一直心事重重,他不想看也看不懂仵作验尸的好与不好,不过他听到仵作高喊“臂钏”的时候,这才回过神来,他听小竹说过这支臂钏,可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首饰,便抬眼望去。

这东西就是胳膊上的一种环形装饰物,佩戴位置在大臂上,通体白玉制成,两端有能扭动的搭扣,戴好了一扣,牢牢套在胳膊上,最是能体现女性的丰美。

然后,谢直随意瞟了一眼女尸的胳膊,又是陡然一惊!

胳膊很白,如同暖玉,毫无瑕疵。

然后……痣呢!?

他可是听小竹亲口说过杨龟寿的“相映成趣”,最关键的,就是那颗痣!

现在,痣没了?

这说明了什么!?

这不是王氏!

那她是谁?

为什么会死在刘家的院子了面?

还有她的头呢!?

谢直顿时又是一脑子浆糊,这回是彻底不会了!

看着仵作马上就要验完尸,他刚想上前,却又顿住了脚步。

他想起了刘四。

刚才刘四那副悲痛癫狂也不似作伪,难道他还不认识自己的媳妇儿!?是因为臂钏遮挡了痣,让刘四在失魂落魄之下没认出来,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如果是别的原因,这里面可就值得玩味了……

反正整件事情如同一团迷雾,遮遮掩掩地,让人看不真切。

谢直仔细想了一想,决定不如静观其变。

半晌之后,仵作验尸完成,衙役也勘验完了现场,张喜走了过来,“三少爷,此间事了,还请三少爷跟我回一趟县衙。”

谢直点头,汇同了牛家兄弟,和张喜等人一同回归县衙。

正所谓人命关天,而且还是无头女尸这样严重的刑事案件,谢直等人回到县衙不过片刻,县尊就要二堂升堂问案。

谢直等人在堂下等着,然后他就看到王昌龄身穿官袍步入二堂,别看老王平常在谢直面前没有什么师道尊严,如今倒是颇具威仪。

王昌龄这位县尉入座不久,刘县尊也步入了正堂,在书案之后居中而坐。

王昌龄在刘县令落座之后,才坐在左侧自己的位置上。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二堂之上还有一副座位,属于法房文吏张喜,只不过他乃是吏而不是官,自然不敢在县令下首与王县尉并肩而坐,而是在二堂中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放下了一套小桌小凳,窝窝囊囊地坐在那里,研墨、蘸笔,随时准备记录,别看他的座位憋屈,却也是二堂之上仅有的三个座位之一,一般人想混这个座,还真没机会。

刘县令和王昌龄落座之后,张喜将现场勘验的结果如实禀报,县尊点头不置可否,直接传人带牛佑。

正式升堂。

“是你报官?”

“正是在下。”

“你是何人?”

“牛家二郎,单字名佑。”

“因何报官?”

“刘四扬言家中死人,在下因而报官。”

“可曾亲眼见过尸体?”

“没有。”

“何人与你为证?”

“谢家三郎,我牛家大郎,牛佐。”

“因何去见刘四?”

大嘴就把谢直交给他的说辞说了一遍。

谢直在一边心中暗自庆幸,要不是早有准备,今天这事儿还真不一定说得清楚。

刘县令听完之后点头,叫过牛佐又问了一遍,和牛佑说得大同小异,然后又叫过谢直。

“牛佑报官,你在干什么?”

“守卫刘家大门,唯恐歹人隐匿在刘家借机逃走。”

“可曾进入刘家?”

“不曾。”

“可有人证?”

“刘家大门外众百姓。”

刘县令脸一黑刚要说话,和张喜一同勘验现场的捕头就主动出列。

“启禀县尊,谢家三郎一直持刀护卫在刘家门口,不让人进出,我等抵达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问了周围的百姓,众口一词,都说谢家三郎不曾进过刘家,我等随后又对前门后门进行了检查,当时除了刘四一人的痕迹,并无他人足迹,以此也可佐证谢家三郎和牛家大郎都不曾自行进入过刘家。”

刘县令听了,深深看了捕头一眼,又对着谢直一声冷笑,“倒是机敏!”

随后令人将谢直带过一旁,和牛家兄弟站在一起。

“带刘四!”

第46章 县尊问案

刘四一进二堂,“库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哭得泣不成声、语不成句。

“县尊明察!县尊明察!……我那可怜的妻子啊……县尊明察啊……要为小人做主啊!”

说着还一个劲儿地磕头。

咣,咣,咣!

看着谢直眼角直抽抽,是真使劲啊,三个头下去,血立马就下来了,而刘四仿佛不知道一样,还要继续。

刘县令脸上却闪过一丝厌恶,开口轻喝:

“住了!再敢扰乱公堂,笞杖伺候!

刘四,我来问你,你是如何发现无头女尸的!?”

刘四听了,狠狠一抹脸,深吸一口气之后,才开口说道:

“小人清晨出城前往江南贩卖布匹,因原来货主又把布匹卖了回去,无奈之下只得回家另行组织货源……

小人到家之后呼唤妻子,无人应答,便前往后院寻找……

在后院之中,一眼就看到了我那可怜的妻子……”

刘县令问:“女尸既然无头,你又如何确定那是王氏?”

刘四说道:“我与我妻分别不过半个时辰,如何还不能认得?

她遇难之时还穿着早晨送别时候的衣衫,还戴着我送给她的臂钏……

我那可怜的妻子啊……”

提到臂钏,自有衙役上前呈上,嘴里还在介绍,“据刘四说这是他江南采货时候买来的,工艺与中原之地大有不同,据说整个汜水县只此一支。”

刘县令瞟了一眼,不置可否,然后转向刘四。

“物证有了,可有人证?”

“小人前来县衙的时候,也请族中兄弟前往了岳家报丧,只是岳家远在巩县,一来一回,恐怕需要一些时日,等岳家来人,自然认得我那可怜的妻子,如此,便是人证了。”

谢直在一边听了,一阵无语,那死者明明另有其人,刘四个糊涂蛋,竟然把自家媳妇都给认错了。

却说刘县令点点头,仔细看着跪在下面的刘四,突然问道:“那么,你妻王氏是何人所杀?”

刘四愣了,“小人不知。”

“在县中可有仇家?”

“小人世代走商,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即便与人发生争执,也主动息事宁人,不曾有仇家。”

“同业之间呢,可曾有利益相争?”

“小人贩货都是在江南、荆襄一带,从来不在本县买卖,和县中商家少有来往,即便是有,也是各自谋生,并无利益冲突。”

刘县令点点头,突然将手边的惊堂木一拍。

“刘四,你是为何要杀害自家结发妻子,又是如何行凶,还不从实招来!?”

刘四傻了,额头的鲜血仿佛都凝固在震惊之中。

旁边的谢直也顿时迷了,卧槽,还有这种反转呢?难道我错过了什么吗?刘县令是如何判定杀人者是刘四的!?

只听刘四大声喊冤,“小人冤枉,小人今早出门,有人为证!

再说王氏乃是刘某结发妻子,我如何要杀了她!?”

刘县令却冷冷一笑,“不是你,却是何人!?”

刘县令这句话问出来,谢直就看到刘四的脸在一瞬间涨得通红,这要不是县令在二堂上问话,估计刘四就得骂出声儿来——你问我!?我他么还问你呢!?合着老子这头都白磕了,你明察个屁了!?

不过他终究不敢冲着刘县令咆哮,只得忍了又忍之后,强压怒气说道:“许是有贼人听闻小人今日离家,这才见财起意,入室行窃杀人?”

刘县令哈哈一笑,一副“尽在掌握”的德行,说道:“本县就知道你的这刁滑之徒要如此说,但是本县告诉你,任你刁滑似鬼,在本县面前也难免露出马脚。

我来问你,如果是贼人见财起意,即便被你妻王氏发现,杀人灭口也就是了,何必还要割去头颅?

再者,你家浮财确有遗失,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却独独留下了你妻王氏的臂钏,试想,如果是贼人见钱眼开,又为何不取走金质臂钏,反而给留了下来?留下来干什么?好让你刘四认出自家妻子吗?

第三,片刻之前县衙众人前往你家宅院查看,你家前后除了你和你妻王氏的足迹之外,竟然不见其他任何痕迹,难道那贼人也能悬浮空中杀人取财么?”

刘四一听,哑口无言。

谢直听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幸亏长了个心眼,没有贸然进入刘家,要不然还真就说不清楚了。

另外,刘县令的这个推理听着倒是像那么回事,基本可以排除流贼作案的可能,即便刘家真的丢了浮财,也可能是真凶故意混淆视听,这么一看,不是仇人,不是同业倾轧,也不是流贼,要不是他早早知道死的不是王氏,恐怕还真要信刘四杀人。

只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些也只是推测而已,种种怀疑都没有相关的证据支撑,谢直也不敢贸然开口。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满怀好奇的看向刘县令,倒是要看看这位大唐县令有何手段?

结果……

刘县令又是一拍惊堂木,“还不从实招来!?”

刘四:“小人冤枉!”

刘县令:“左右,给我打!四十!”

谢直:“( ̄ー ̄)”有个屁的手段啊?这不是刑讯逼供吗!?找投诉呢吧,刘县尊?

叮。

《唐律疏议断狱令》:诸拷囚不得过三度,数总不得过二百……

谢直一看,顿时满头黑线,在后世被深恶痛绝、明令禁止的刑讯逼供,竟然堂而皇之地写进了大唐的律法,得,这还能说什么?

只见侍立在两厢的衙役、得了县令的命令,二话不说,如狼似虎地冲过来,也不管刘四如何喊冤分辨,一脚踹倒,然后两人踩住他的双手,两人抡起了棍子。

谢直看得眼角直抽抽,大唐的法庭,太粗暴了!

叮。

《狱官令》:杖皆削去节目,长三尺五寸。讯囚杖,大头径三分二厘,小头二分二厘。常行杖,大头二分七厘,小头一分七厘。笞杖,大头二分,小头一分五厘。

《狱官令》:决笞者,腿、臀分受。决仗者,背、腿、臀分受。

杖打刘四自然是用的讯囚杖,大号棍子抡起来,“啪,啪……”旁边还有衙役高声计数,“一五、一十、十五……”

不过几杖下去,刘四的腿上就见血了,等到四十棍子打完了,他连喊冤都喊不出来了。

谢直一见,还真有点心有不忍,真要是说起来,刘四这货也是倒霉到家了,媳妇找不着了,家里还多了一具无头女尸,结果到了县衙,不但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反而先拿四十大棍开了开胃,这事要是没有什么转机的话,看刘县令的意思,恐怕还就要真把他认定为凶犯。

一念至此,谢直转头,仔细看了看高坐在二堂之上的刘县令,只见他声色俱厉地逼问刘四,心中就不由得升起一阵厌烦,刚才这位堂堂“百里侯”的道理摆出来,确实不错,但是也就能够确定“不能排除刘四的杀人嫌疑”,除此之外,全是猜测,他怎么就能认定了刘四就是杀人凶手?

就算他不知道死者另有其人,这个逻辑也太粗糙了吧!?难道大唐的县令问案,就都是这样的水平不成?

看着刘四被打得死去活来,谢直直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恨不得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告诉他们——你们都弄错了!

结果……

刚想到这里,脑海中又是“叮”的一声响。

谢直看了其中的文字,不由得精神一震,随即挺身而出。

“且慢!”

第47章 另有其人

谢直打心眼里看不上刘县令的问案水平,逻辑粗陋、手法残暴,把一个苦主折腾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等到脑海中《唐律疏议》再次闪现,不由得挺身而出。

《唐律疏议断狱律》:诸拷囚限满而不首者,反拷告人。其被杀、被盗家人及亲属告者,不反拷……

啥意思?

在大唐律法中,被告被刑讯到了二百棍子,被告还不认罪,允许拷打原告!

关于这一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谢直都懒得吐槽了,直接看这条规定的特殊情况——被杀、被盗的案件中,不得对原告进行拷打!

具体到刘四这件案子上,人家是家里死了人,丢了钱,那是正经八百的苦主,正好符合拷打原告的特殊情况。

谢直站出来之后就在想,倒是要看看这位刘县尊要怎么说:

“县尊且慢!刘四只不过是嫌疑而已,现在就对他用刑,是否欠妥?我大唐律疏有云……”

还没等他说完,刘县令就直接开口打断。

“谢家三郎,今日你与牛家兄弟报官在前、守卫刘家宅院在后,确实有功,不日就有封赏颁下,现如今就没有你三人的事了,去吧,回家静待即可。”

谢直一愣,开口说道:“县尊过誉了,我们兄弟三人今日所为,都是出于公义,不敢称功,只是县尊刚才的问案……”

刘县令听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啪”一拍惊堂木,断喝一声:

“住口!好你个黄口孺子,竟敢信口开河!

我堂堂七品正堂,还需要你一个少年人教我如何审案吗?

今日要不是看在你祖父的面上,少不了你一顿杀威棒!

左右何在,将这闲杂人等给我叉出去!”

谢直一听就怒了,我一个证人怎么成了闲杂人等?!

刚想说话,却不料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昌龄突然一声暴喝,“滚出去!”

“非-典型”师徒也是师徒,师父急了,徒弟能说啥?

谢直狠狠地瞪了刘县令一眼,冷哼一声,带着牛家兄弟出了二堂,毫不停留,直接回家。

到家之后直奔后院,管家谢忠和大嫂吴氏都吓坏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谢直如此难看的脸色。

“三郎……你可是有什么事啊?”

“小竹何在?”

大嫂吴氏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没来由有些心悸,“说是去浆洗衣衫了……”

“大嘴,去找!马上把她带到书房来!”

当小竹被带到谢家书房的时候,谢直已经枯坐一刻时间了,双眼微闭、不言不语,极力在脑海中复盘今天所见到的一切,不知不觉之中,竟然让整个书房都压抑得不像话,搞得对他不放心的老管家谢忠,愣是不敢踏入书房半步,只得在书房门口拉住牛佐不断询问。

小竹一见这架势,吓得都快哭了,战战兢兢地进了书房,一步一蹭,刚到门口就不敢往里走了。

谢直睁开眼,第一句话。

“从今以后,不得出府!”

小竹一听就急眼了,三少爷您这是怀疑我呐?赶紧跪倒在地。

“三少爷,小婢虽然在杨府为奴的时候曾经私逃过一次,但也是事出有因……小婢到了谢府,有感于三少爷活命之恩,一日不敢懈怠,更不用说起了什么逃窜的心思,还望三少爷……”

谢直一摆手。

“今天刘家死了人,据刘四说,是他妻子王氏……”

“啊!?”小竹顿时一声惊呼。

谢直却不管她大惊失色,自顾自地说道:“如果真的是王氏的话,我就怀疑是杨龟寿所为,你想,他连奸-情炙热的的王氏都下得了手,何况你一个小小婢女?

不让你出府,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是我谢家的奴婢,断然没有让人轻易杀害的道理,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杨龟寿下的手,你也要小心为上。

另外,尸体是我亲眼所见,不过那是一具无头女尸,具体是不是王氏,我还不能确定……”

小竹后面的话都没听见,仅仅“无头女尸”四个字,就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她的脑海之中,直炸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小姑娘跟傻了一样,呆呆地跌坐在了原地,直到谢直包含怒气的声音再一次响彻在耳边,她这才算是回过神来。

“小竹!我问你话呢!”

“啊?三少爷,你问我什么?”

谢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只得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

“我问你,那王氏右臂有痣,是不是你亲眼所见?”

“是小婢亲眼所见,当时……”

谢直又是一摆手,他对小竹如何看见的没有兴趣。

“指给我看。”

小竹闻言,便在手臂上轻轻一点。

谢直见了,脸色更难看了,小竹点的位置,正在右臂的前面,根据今日他亲眼所见,那具无头女尸的这个位置,没有痣!本来他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现在,啥也别说了,实锤了。

那具女尸,不是王氏!

那么,王氏去了哪里?

而那具女尸,又是何人?

谢直苦苦思索,书房之中再次沉默。

小竹就有点受不了这再次压抑的气氛了,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三少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直闻言,也没多想,便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合盘托出。

哪想到,他还没有说完,小竹就放声大哭。

“小梅!小梅啊!我当初让你给我一起逃,你就是不听,如今落得如此下场……”

谢直一愣,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了!小梅是谁?”

小竹哭哭啼啼地说道:“小梅和我一样,也是杨龟寿的贴身婢女,那杨龟寿猪狗不如,和王氏勾搭成奸之后,不但要和小婢‘相映成趣’,还把主意打到了小梅的身上,只因那小梅身形与那王氏颇有相似,杨龟寿还曾戏言让她们二人姐妹相称,小梅也不愿从了那不知廉耻的东西,只不过因为害怕逃奴的责罚,没有同我一起逃离杨府,却不想……”

谢直眼睛却亮了!

小梅!

难道那具无头女尸,果然是她么!?

如此说来,这事儿可就有意思了……

第48章 刘四杀妻

汜水县死人了,还是无头女尸这样诡异香艳的情况,消息顿时如同涨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县城,而且飞一般地向十里八乡扩散。

听说了吗?无头女尸!据说是刘四的媳妇儿,死得时候连衣服都没穿,我跟你说啊……

听说了吗?无头女尸!据说是那王氏不守妇道,不知道从哪招来一个野男人,嘿,这回好了……

听说了吗?无头女尸!那是因为王氏九世作恶,堪称恶贯满盈,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不,这一世她又要作恶,老天爷直接派遣了天兵天将将她斩杀,知道王氏的脑袋哪去了吗?我告诉你吧,是天兵天将带回去交差用了,不信你就看着,她的脑袋,找不着了……

县中流言四起,沸沸扬扬,在大唐这种娱乐极其匮乏的时代,为汜水县百姓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仅仅是百姓流言四起,就是衙门中,也有不少小道消息隐隐流传,不过,相对于无头女尸的诡异,让县衙中人感到诡异的,却是这个案件本身,或者明确地说,是刘县令如何叛案。

案发当天,刘县令就认定是刘四杀妻,三顿刑讯打下来,打得刘四奄奄一息,县令直接放话,还敢不招,打死了事!

刘四万般无奈之下,签字画押承认了杀妻一事。

随后整个县衙在刘县令强力干预之下保持了最为高效的运转,不过短短一日一夜,案件告破,卷宗上交。

这就是铁案了!

县衙中的所有人都被刘县令的这一番操作给震惊了,案子还能这么破呢?

种种小道消息也喧嚣而上。

咱们刘县令虽然到任汜水县足足两年的时间,但刘四一案乃是县中第一起恶性刑事案件,刘县令这是急眼了啊。

这个案子,总是觉得味道不对啊?好家伙,媳妇死了,自己还成了死囚,刘四是不是的罪过咱们刘县令啊……

说这些干什么?只要等到河南府批示之后再上报刑部,天子勾决之后就要秋后问斩,到时候人都死了,不是他杀的也是他杀的!这就叫铁案!

种种议论不一而足,就连王昌龄这个七绝圣手都忍不住吐槽:

“哪有这样办案的?

屈打成招不说,人头都没有找到!

说是王氏,也不过是刘四一面之词而已,如何能够轻信?

现在连死得是谁都弄不清楚,竟然结案了!?还判了个刘四杀妻?那人头就不找了?

太过草率啊!”

谢直站在一边,忍不住给老王点赞,还真别说,老王虽然平常看起来不靠谱,不过一到真事上还真不迷糊,起码知道这个案子疑点颇多,不过他心中也早有了定计,也闭口不言沉默以待。

老王发了一顿牢骚之后,问谢直:“还有三天就要县试,我不是让你在家温书不必前来了吗,今天怎么又过来了?”

谢直一笑:“王师,您忘了,您不是让我重新抄录一遍《论盐》么,前几天就抄好了,不过知道您这几天事儿多,我就没过来,这不,听说刘四家的案子也结了,我这不赶紧给您送过来嘛。”

老王一拍脑袋,还真是,都忙晕了,谢直要是不提他都忘了,伸手接过重新抄录的《论盐》,一边看一边点头,字好,内容更好。

谢直见他连连点头,开口问道:“王师,您要这份《论盐》,干什么用啊?”

王昌龄却把脸一板,“不该问的事,少问。”

谢直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行,这个我不问,我问别的,那个……刘四的卷宗,是不是在您的手上啊,准备什么时候上报洛阳啊?”

老王一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直装作不好意思的一笑,“三天之后就是县试,三郎觉得把握不小,要是通过了,这不就得去洛阳准备府试了吗,我是想提前给我二叔打声招呼,别到时候去了,他措手不及,所以,有封信要寄,我就想着您要是上报卷宗的话,能不能把这封信一块寄过去?”

老王听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县试还没考,你就知道你能中!?我前几天给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谢直:“三郎把握不小,十有八九能中!”

老王:“卷宗文书上报要走官驿,私人信件如何能走?”

谢直:“王师,帮个忙吧,走官驿两天就到,要是走私信,少说也得四天,还要和家里其他人的信件一同寄出,这一耽误,更是不知道多长时间了,

再说我家二叔母和我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我给二叔的信和她的信一同寄到,我还能有好吗?”

老王一听,还真是怎么回事,谢家那位二叔母如何作妖,他可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愿意看到自家弟子再受什么委屈。

“好吧,既然如此,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把信拿来吧……”

谢直闻言,故作大喜状,伸手入怀,却脸色一变,最后变得非常尴尬。

“那个……王师,出来的急,信给忘到家里了……”

老王:“还不去取!耽误了朝廷的文书,到时候是你去挨板子还是我去挨板子!?”

叮。

《唐律疏议职制律》:……其官文书稽程者,一日笞十,三日加一等,最高处杖八十。

啥意思?

大唐对公文传递的时间有时限要求,如果超出了,就叫“稽程”,超出一天,小杖十下,在此基础上,每多三天,就再加十下,处罚的最高格,杖打八十。

而具体的时限要求呢?

“疏”里面有明确地解释:小事五日程,中事十日程,大事二十日程,徒以上狱案辩定须断者三十日程。

谢直却是嘿嘿一笑。

“王师,您别急啊,也不在这一天半天的,按照律疏要求,刘四这个案子,有三十天的日程呢,县尊这么给力,两天就把案子办下来了,您说您着急个什么?”

王昌龄:“滚出去!”

谢直一看老王真急了,一路小跑就出了老王的公廨,到了门口还特意高喊了一句,“王师,等我啊,我现在就回家去写,放心,明天一定给您送来!为人师表你得言而有信,等着我啊!”

“彭!”

也不知道老王在屋里把什么给砸了,咱也不知道啊,咱也不敢问啊。

谢直出了县衙之后,却没有直接回家,把牛家兄弟叫到眼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安排了一番,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谢直不由得微微眯起了双眼,都准备好了,就看谁来找死了!

第49章 县试开考

八月十三,县试日。

还不到卯时,汜水学子就齐聚县衙门口,等待着县衙开门,准备去迎接改变他们命运的第一次机会。

谢直,也身列其中。

手提考篮,面如平湖,双眼却在人群中不断寻找。

嗯,找到了。

杨龟寿。

谢直看到了杨龟寿,他自然也看到了谢直。

两人四目交错,一闪而过。

谢直目光深沉,杨龟寿的目光之中,却带着一丝戏谑。

旁边的柳放一见,轻轻一笑,低声说道:“表哥,今日过后,你我就要脱离汜水之地,从此凤翔九天龙归大海,何必在意这坐井观天之辈,他日富贵还乡荣归故里,你猜,他还有胆量和你对视吗?”

杨龟寿听过了,狠狠一点头,面带冷笑,说道:“不错,正是此理!什么县中第一家的嫡系血脉,什么汜水恶霸,不过一粗鄙武夫而已,就留他在这汜水称王称霸又能如何?日后你我中了进士就是官身,再敢与我对视,就是不敬!到了那时候,我非要他跪在我的面前求饶不可!”

柳放哈哈一笑,他见杨龟寿双眼迷离,竟然开始幻想日后如何羞辱谢直,不由得打趣道:“表哥莫要大意,我可是听说了,人家谢三郎得了石淙山山神的悉心教导,又有王少府的耳提面命,说不定要和咱们兄弟一起考中进士了,到了那时候,说不定还是个同年的关系,嘿嘿……”

杨龟寿一声晒笑,“乡野鄙夫的无稽之谈,你也敢在县试之前挂在嘴边上?还山神?就算他谢家大爷真成了山神,也只能管管石淙山,也管不到汜水县衙里面去!他谢直就算得了王少府的真传又能如何,须知道,今日县试,是县尊做主,少府么,哼哼……”

柳放本就是打趣,听了杨龟寿这么一说,也就哈哈一笑,然后看了眼依旧关闭的县衙大门,想了想再次开口:“表哥,今日之事虽然早就得了县尊的允诺,断然没有什么闪失的道理,不过,那件事……是不是就不必了?小弟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节外生枝啊……”

杨龟寿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出息!怕什么?百贯资材都送到县尊侄儿的手上,又答应了他玉成他家一事,让县尊帮这么小忙,能有什么关碍?”

柳放听了一脸苦笑,“关键是没必要啊,让谢直中不得县试不就行了,何必还搞什么排名?”

杨龟寿目光一闪,“不,就是要搞,我就是要让他谢三郎知道,任他如何努力,在县试一事上,就是要差这一口气,要不然,我的这口气,怎么出?”

柳放一见他说的咬牙切齿,也就知道多说无益了,随即苦笑摇头,一言不发了。

谢直早就看见这俩货在那嘀嘀咕咕的,他根本不以为意,坑都挖好了,就等着他们自己跳了,何必在意他们跳坑之前的心里戏?不过瞟了一眼而已便转向了街角,心中默默计算时间。

还不来?

这大嘴怎么办事的?看着他能说会道才让他出城去办事,三天时间本就富裕,怎么还耽误了?

快点啊!眼看着县衙大门就要开了,等会儿我县试,还怎么弄事儿?

早知道就从谢家调个部曲和他一起了……

这要是不来,怎么办?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街角处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牛佑!

谢直大喜,只见大嘴就站在街角,摇摇手,双臂高举过顶,缓缓下落到胸口,直臂,挑出两根大拇指。

成了!

这是两人约定好的手势,具体含义:一切顺利!

谢直这个时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就在此时,县衙大门洞开。

谢直一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一切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就是县试了。

却说汜水县学子在县衙文吏的带领下,来到县衙二堂,刘县令和王昌龄早早就等待在这里。

同样的人物,同样的地点,却没有了当初审问刘四的那种肃杀,倒是多了些温情,刘县令更是笑容满面,看着县衙文吏将学子们一一带入座位,一边开口,什么诸位都是我汜水才俊,日后几十年的文华齐聚于此,希望诸位好好考试,不但要顺利通过县试,日后还要登科及第,为我汜水县名扬天下做出应有的贡献云云。

谢直听了一个劲地犯困,刘县令这表现,都让他想起当初初中毕业考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在最后一次班会上给全班同学鼓劲的场面来了,一个班五十多学生,全能考上高中?扯淡呢,真听了你的,去蓝翔的那些同学怎么说?

你还真别说,一想到这个场面,谢直突然感觉,大唐的县试,好像跟后世初中考高中一个意思,都是三五十学生一起考试,刘县令和老王就是监考老师,考上了就继续上学(府试),考不上就自谋生路。

一想到这里,谢直瞥了一眼老王,就忍不住想笑,这要是后世考高中的时候,发现是自己的班主任就是监考老师,你说这心里优势得多大?

只不过还有不一样的地方。

考卷没有当面拆封,是县令口述。

考题数量也少。

考卷还是当场判卷,最关键的,是考卷没有装订成册(不糊名)。

真不专业!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县令开始说考题了。

贴经五道。

谢直听着就耳熟。

杂文两篇,只有一赋,《梓材赋》。

谢直的眼神一凝。

再听韵脚。

果然,我说怎么这么熟悉,这他么就是开元二十二年省试进士科的考题!

谢直无语地望向刘县令,这货也太懒了吧,让你出个题你就好好出呗,把去年国家考试的题目拿出来,还一个字都不差,这就相当于中考的时候把去年的考卷再拿了出来一样,这要是放到后世,你个出题组组长,少不得一个行政处分,说不定双开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对学生是好事啊,想想,考试的时候发现题目全做过,而且全是原题,这心态,绝对当场爆炸!

谢直更是如此,开元二十二年进士科的考题,他不但做过,老王还掰开揉碎地给他分析过,对他来说,再没有比这还简单的题目了!

这还说啥?

整吧!

第50章 县试还排名?

县试开考。

考题之下,群像纷呈。

有人胸有成竹,仿佛早就知道考题一般。

有人大喜过望,这是县试之间就见识过开元二十二年省试题目的。

有人面如平湖,这是考前准备充分的。

有人追悔莫及,这是考试前听说过省试题目,却没有用心分析和练手的。

有人茫茫然,这根本就是凑数的。

有人抓耳挠腮,这是既不知道考题,也没有做好准备的。

一个考场三十人考试,大唐与后世总有相同之处,起码学渣和学霸共舞于一场,是千年不变的人间百态。

谢直完全放空了自我,一门心思全在考题之上,再也没有阴险诡谲的争斗,再也没有白生生砸在血泊之中的胳膊,再也没有刘四被屈打成招的哀嚎,只有之乎者也,只有八字韵脚,只有当初老王教导的一点一滴。

诗,五字一句,十二句成诗,不过六十字。

赋,一韵一段,八字韵脚,八韵成赋,不过三百余字。

一共四百字而已,还不到高考作文字数的一半,就算加上思考,能用得了多长时间?

刘县令和王昌龄刚喝了两盏茶的功夫,就有人交卷了。

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随,二堂之上,呼啦啦起来一大片,除了那些实在没有准备好的,基本上所有人都交卷了,当然谢直也在其中。

这么多人交卷,刘县令就准备当场判卷,这也是大唐县试的惯例——挑几份像样的卷子品评一番,确实好,当场选中,如果差点,就当场指出,以免不中之人心生怨怼,当然,这种套路是否实行,或者如何实行,都是根据主考官的喜好来的,基本主考官怎么顺手就怎么来。

具体到今天的主考官,刘县令不但要当场判卷,还要对所有学子的成绩做排名。

“诸位都是我汜水才俊,诗赋方面自然才华横溢,不过考试终归是考试,既然是考试,就应当有上下之分,刘某不才,忝为本次县试主考,一来准备在所有学子试卷中挑选合格的试卷出来,二来对所有合格试卷进行上下区分。

诸生可现场观看,一来确定最后的结果,二来可用自己的诗赋与其他人诗赋进行比较,如此一来,不但早早知道县试结果,二来对自己的才华也能有个准确的认知。

希望排位在上者戒骄戒躁,排位在下者奋发图强。

我大唐科举取士百年,求的,无非公平二字,汜水取士的公平,就从今日开始……”

谢直听了就是一愣,排名?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都是三百多字一篇文章,你写的就比我好,闹呢?凭啥!?平常日子里,就因为这些意气之争都能打起来,更不用说这是县试,其中利益牵扯极多,除了那种明显水平低的,谁能服气谁啊?刘县令还想当场排名,这不是有病吗?

不单谢直如此,参加县试的其他考生也议论纷纷,只有杨龟寿不为所动,还转头看了谢直一眼,眼神中颇多玩味。

刘县令已然开始判卷了。

抽出一份考卷,姓张,乃是县学学子,据说成绩一般,平常时候也没听说他又什么惊人的才华。

果然,当堂念过诗赋之后,谢直就觉得很是一般,刘县令开始点评,这个典故用得不恰当,那个韵脚有误……所以,不合格。

完事之后刘县令问老王,以这个水平,如果参加开元二十二年的省试,结果如何?老王虽然是县尉,不过却是老牌的进士,更是开元二十二年的制科魁首,在文学一道自然有其心中的傲气,面对这份试卷,很是中肯地说道,如果参加省试,肯定没戏。

综上,这份试卷,不合格。

下一份,也是如此程序。

巧了,柳放的卷子。

刘县令两眼都放光了。

“特别好!

你们听这一句……嗯……这个典故,恰到好处……

再看这篇赋,通体大气磅礴,刘某最喜欢这一句……当真令人胸怀大开啊……

不错,不错,果然是我汜水才子的手笔!”

刘县令一番吹捧之后,在柳放的连连谦逊之下,问王昌龄:

“少伯以为如何?

我觉得这份卷子,堪称绝妙……”

王昌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接过卷子品味一番,虽然不愿意,却不得不板着脸开口:

“仔细看来,确实不错,如果参加开元二十二年的考试,中与不中,都在两可之间……”

刘县令听了哈哈一笑,“如此说来,这份就合格了?”

王昌龄黑着脸点了点头。

谢直在一边算是看明白了,有个屁的公平啊,还不是以刘县令的喜好为准,不服?憋着!

随着试卷一份一份的抽出,不合格的卷子越来越多,有人听了刘县令和王昌龄的点评,仔细想想,也就认了,有人自然不服,却在县尊和少府的双重镇压之下败下阵来。

三十几份卷子,一份一份说起来,好像时间不短,实际也用不了多长的功夫,不过半个时辰,全说完了。

合格的卷子,一共五份。

杨龟寿、柳放、谢直、于诚,还有一位刘姓的学子,名字很大众,刘子轩,谢直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刘县令先是对五人夸奖一番,随即说道:

“你五人才华有目共睹,少府也有明言在先,以你们得水平,如果参加省试,中与不中,都在两可之间。

可惜,我汜水县一直以来文华不算昌盛,乡贡一途,只能从你五人之中选择三人去参加河南府府试。

那么,下一步,就是对你们五人进行排名。

排名前三者,可参加今天的府试。

排名在后者,还请明年再接再厉。”

说着,拿起五份试卷,装模作样地又看了一遍,却再也没有询问老王,独断专行地给出了排名。

“杨龟寿,排名第一。

刘子轩,排名第二。

第三么……柳放!”

说着,刘县令抬起眼,仔细看了看谢直与于诚,扯了扯嘴角,给出一个很是意味深长地笑容。

“谢直,第四。

于诚,第五。”

随后对着其他三人展颜一笑。

“好了,排名既定,府试的名额也就定下来了,恭喜三位了……”

谢直听了,双眼微眯,看向杨龟寿,只见他嘴角轻笑,眼神之中全是戏谑,心中顿时了然,这货,真他么操蛋!绝对是诚心的!刚才说什么合格不合格的,还以为他和刘县令串通一气,要把自己的卷子直接打掉,结果人家没有,人家的杀手锏在排名上,给自己排了个第四,却只选排名前三的人去府试,这是什么?这就是诚心恶心人玩呢!

就在此时,刘县令要确定府试的最终名额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县尊且慢!在下不服!”

第51章 在下不服

谁不服?

于诚!

刘县令的脸当时就黑了,上回就是你,你怎么老不服啊?人家谢直还没说话呢,你倒是窜了出来!

“有何不服?可是不服排名第五,在谢家三郎之下?”

于诚摇头。

“于某不才,有自知之明,虽然谢家三郎习文不过月余,但他诗才天授,县试的诗赋于某也都听了,于某没有任何不服。”

刘县令听了就是一阵腻歪,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说道: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不服的?

于诚,你家境贫寒却一心向学,我和少府早已听闻,自然对你心生欣赏,只不过你还是少了名师传授,虽然才学不错,却终究还是有所欠缺。

对了,谢家三郎也是一样,虽然有名师教导,不过进学时间还是太短,就基础一项,还是和杨龟寿与柳放二人有所差距。

今年县试,将你二人排在第四和第五上,一方面是肯定你们现在的水平,另外一方面,也是激励你们努力向学。

你二人不要想太多,还是努力进学为好,等到来年大可一试身手。

至于今年嘛,就不要做什么义气之争了。

面对主考放言不服,像是什么样子?”

前面的话说得好听,最后一句却隐含斥责。

这要是一般人,面对父母官的当面斥责,还就真说不定闭嘴了,但是于诚是一般人吗?人家在驿站饮宴上又不是没有怼过父母官。

只见他一拱手,开口说道:

“小子有一事,要请教县尊。”

“说。”

“这位排名第二的刘子轩刘兄,不知是我汜水县哪一家的子弟?”

一语出口,二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位刘子轩,渐渐便有议论声响起。

“对啊,这是谁家的公子,你们谁认识?”

“还真是,没见过啊,张兄,你在县学求学多年,他是不是县学学子?”

“不是,我在县学三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刘兄,我还以为他还县中哪位大户子弟呢,也不对,咱们县里就没有姓刘的大户,嘿,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哪个乡的才俊,自学成才的那种?”

“自学成才?那得问问这位刘兄的先祖在哪座高山当山神!”

……

谢直在旁边听了就是一愣,倒不是什么山神之类的无聊话,只是原以为就他不认识这位刘子轩呢,结果感情所有人都不认识,这可就有意思了。

再看刘县令,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倒是杨龟寿开口了。

“于诚,就你多事!刘兄大才,刚才那一篇雄文你也听见了,这样的大才在我汜水参加县试,日后中了进士,乃是我汜水的荣耀!你还不给我闭嘴!”

于诚把脖子一梗。

“胡说!

有才之人就可以到我汜水县试?那我们这些汜水学子又成了什么了!?

你也说了,县试是我汜水县的县试,与他人何干?”

说完之后,竟不再理会杨龟寿,直接对那沉默不语的刘子轩说道:

“你到底是何人?可是我汜水学子?你家住在哪里?”

刘子轩依旧沉默不语。

于诚顿时面露嘲讽。

“有才又能如何?须知今日参加县试之人,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汜水县之人,难道有才就能不认祖宗了吗?我跟你说……”

“够了!”

于诚还想说什么呢,就被刘县令一声断喝打断了。

只见他阴着脸瞪着于诚,双眼之中的怒火如果能喷出来,估计于诚早就火化了。

二堂众人被刘县令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全都不明所以地看着刘县令。

结果……

刘县令运了半天的气,这才说道:

“前段时间,刘某偶感风寒,被家兄知道以后,派了我家侄儿前来膝前尽孝……时至今日,风寒刚好,我这侄儿来不及返回原籍参加县试,便在这里与汜水学子一较高下……

不错,子轩正是我刘家子!”

此言一出,二堂之上一片哗然。

刘子轩是县令的侄子!?

怪不得才学这么好……不对,怪不得他能排名第二通过县试!

这不是扯淡呢吗!?他一个外地人,凭什么到我汜水来县试!?

要是他不来,合格的名额,会不会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议论纷纷之后,便是群情激奋!

谢直听了也是闷了一肚子火,这种事要是放到后世,岂不就是那种有钱有势的人家给孩子办了一个首都户口,这要是高考,差一百分跟玩儿一样!这对人家首都孩子公平吗?然后再想的深入点,这对全国的孩子公平吗?真没想到大唐竟然也这样!

于诚更是挺身而出。

“县尊!他县学子如何能在我汜水县试?

您身为一县之尊,不但不阻止,还让他通过了县试,获得了仅有的几个府试名额!

如此行事,岂不是要寒了我汜水学子的心?”

刘县令黑着脸,不说话。

又是杨龟寿出面。

“于诚!技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什么他县本县,还不都是大唐学子,难道你前往洛阳省试,尚书省也给你分个什么汜水京兆不成?难道你考中进士之后,也只能回到汜水当官不成!?

你于诚现在不想着积累自家学识,却纠结于他县外县之争,岂不是本末倒置?”

于诚:“你放屁!”

杨龟寿:“你才放屁!”

柳放:“表哥说得对!”

几个人竟然当场在二堂吵了起来,谢直在旁边一看,站在于诚身边的,多是一些寒门子弟,站在杨龟寿身边的,不是县学同学就是县中大户中人,还有几个富商子弟想说话却不开口,就那么傻呵呵地站着。

这个有点意思啊。

谢直又看了看居中而坐的刘县令,只见他望向于诚的目光中满是愤恨,但是望向杨龟寿以群人的目光中,却是带着一丝隐含的期盼和希望,就像……就像看待盟友一般。

盟友!?

谢直心思电转,渐渐地明白了过来!

我说刘县令给杨家站台如此不遗余力,原来如此!

他恐怕早就想让自家侄子在汜水县试,又知道这种事一定会激起大规模的反弹,怎么办?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呗,就县中士绅和寒门子弟中做选择,拉拢谁、打压谁,这不是明摆着吗?以如今二堂之上的这种局势,恐怕县中的大户,除了谢家,都被刘县令拉拢到他的身边了,估计县中富商也没有逃脱他的魔爪。

县中大户支持,最起码是不反对刘县令的侄子在汜水县试,而刘县令点中杨龟寿和柳放,然后再对其他人家作出补偿。

这个交易,大差不差,就是这么回事!

估计让自己排名第四,只取前三,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就是为了恶心自己!

想明白其中的逻辑,谢直顿时浑身通透,三爷能让你们如了意!?姥姥!

第52章 谢直不服

谢直想明白了一切,刚想说话,却又突然闭嘴。

他也是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刘县令就算是心中有所求这才露了破绽,但是这个人也绝对不会傻,放到后世也是堂堂一县之长,最起码比一般人聪明很多,他能看不出眼前的这种局势?不可能啊,所以,他知道即便出现臆想中最糟糕的局势,也是有恃无恐,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底气?

“够了!都闭嘴!”

刘县令又是一声断喝,结束了二堂之上的争吵。

“就你们这样的,还敢妄称我汜水的青年才俊?简直井底之蛙!

于诚,我来问你,我大唐律、令、格、式之中,哪一条哪一款不允许异地科考?”

于诚讷讷不得言。

谢直也是一愣,仔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大唐律法,还真没有这一条!

“法不禁止即可行!

我看谁还敢咆哮公堂!真当我这个七品百里侯打不得你板子么!?”

众学子听了,纷纷敢怒不敢言。

刘县令见压住了众多学子的激愤,态度也渐渐缓和了下来,故作痛心疾首状,对众人说道:

“你们这些学子啊,还是阅历太浅,就知道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就不能将目光放长远一些?刘子轩的才华你们也都看到了,他通过汜水县试之后,一旦科场折桂,是不是帮着汜水名扬天下?到了那时候,自有数不尽的学子前来求学,自然也能吸引众多名师前来汜水任教,一来一回,你们想想,我汜水文华昌盛岂不是指日可待?”

二堂之上的学子们,全被他这种似是而非的道理绕晕了,听着好像有点道理,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刘县令却不给他们好好琢磨的机会,转向了王昌龄。

“少府久在长安,可知同华二州之故事?”

王昌龄点点头,虽然脸色不好看,却也不得不如实说道:“同华二州文华昌盛,多年以来,乡贡榜首都会得中进士,就因如此,我大唐才子蜂拥而至,全都在同华二州参加县试、府试,久而久之,同华二州的文华更是昌盛得不得了,据闻,前些年华州榜首进士科落第,华州刺史衙门竟然直接行文京兆府,质问华州榜首因何落第……”

刘县令转向二堂之上的学子,“都听清楚了?异地科考又能如何,我就是要把汜水打造成河南府的同华二州!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汜水一县的文华昌盛……”

谢直都懒得听他后面的胡话了,这个理由,简直让人嗤之以鼻,还文化昌盛?你怎么不说同华二州的本地学子多糟心呢?科考资源被外来人口大量侵占,年年榜首都是外地人,丢人不?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他弄明白刘县令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他最大的底气,便是——法不禁止即可行!

法律上,钻空子。

道德上,站在全县的高度上强调文化昌盛。

利益上,和县中大户暗中达成协议。

还真是面面俱到啊。

只不过……

叮。

谢直脑海之中又是一声脆响。

他一看,顿时通透了,刘县尊,你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

不过他并没有贸然开口,出手伤人,自然要一击必杀才好,而他现在身边站着数不清的汜水大户,要想破坏刘县令的谋划,首先第一步,自然是先把他们的同盟拆了为好。

就在此时,刘县令一番似是而非的演讲已然说完,说得县中学子懵懵懂懂,却再也没人开口了。

刘县令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开口问道:

“可还有人不服?”

谢直挺身而出、昂首而立,“谢直不服!”

刘县令恨不得咬死他,合着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啊?

“谢三郎,你却因何不服!?论才学,你的诗赋不及刘子轩,论进学,你不过进学一月有余,你还不服?来,说明白了,为何不服?今天你要是说不清楚,别怪我把你轰出县衙!”

谢直一笑,别着急,还没到不服刘子轩的时候,对着上座的刘县令一叉手。

“县尊误会了,谢直不服,乃是不服杨龟寿!”

“哦……?”刘县令一听不是针对自家侄子,火气顿时消了一半,看了谢直一眼,又看了看杨龟寿,按照他和杨家之间的约定,这种时候,他这个县尊应当站出来为杨龟寿美言几句才对,不过他又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侄子,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他堂堂一县之尊和县中富户达成交易,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刘家后裔的前程,如今刚把县中学子的群情激奋压下去,如果再开口替杨龟寿出面,会不会节外生枝?

一念至此,刘县令,没说话。

杨龟寿却不干了。

“谢直!你敢不服!?

这里是县衙,不是你舅舅的驿站!

今天乃是汜水县试,比的是才学高低,可不是比谁与少府有旧!

你不服!?好,我倒要听听你进学区区一月有余,到底跟着少府学到了多少真才实学!?”

谢直嘿嘿一笑。

“谢某不才,追随王师短短月余,自然难以习得王师才学之万一……

不过呢,才学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主考官喜欢你就是好,主考官不喜欢你就是不好,既然县尊点中了你为第一,就当你才学比谢某强些又能如何,谁又来和你做这些口舌之争呢?”

听了他这么说,不光杨龟寿,就是刘县令也迷了,你不是不服吗,怎么这就认了?可你要是认了,何必还把不服挂在嘴边上?

杨龟寿黑着一张脸问道:“谢直,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直冲着上座的刘县令和王昌龄一叉手。

“三郎不服者,非是杨龟寿之诗赋,而是不服杨龟寿为何能参加我汜水县试!”

一句话出口把所有人都震了一震,啥意思这是?外乡人都能来汜水参加县试,结果土生土长的杨龟寿到时考不了?这是什么道理?

谢直冷冷一笑,朗声说道:

“我大唐令有云,各州县按年分别贡举,贡举之人须方正清循、身家清白,参加省试之时还要具保。

具保是何内容?便是德行无亏。

其中,德,自然是品德。

至于行么……起码也不能身有案件未结!”

谢直说完,冷冷地看着杨龟寿。

“敢问县尊,杨龟寿身上还背着官司,如何就能参加我汜水县的县试?”

此言一出,杨龟寿顿时脸色大变。

“你……你……血口喷人!”

谢直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刘县令也有点懵,刚要开口,却见法房文吏张喜急匆匆地步入二堂……

第53章 这才是官司(求收藏~!)

“启禀县尊,县衙外来了一对老夫妇,要敲伸冤鼓,被小吏带人拦下,说是他家女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告官!”

听了张喜的言语,刘县令气得差点蹦起来。

“混账!今日乃是我汜水县试,事关全县文华,他不过是走失一女而已,也敢前来搅闹?!给我轰了出去,让他们自己去找,找不到再来,先过三审再说其他!”

张喜被刘县令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也不敢多言,却也不走,满脸委屈地小声说道:

“小吏也是如此交代给他们的,但是……但是……有牛家的小公子和他们在一起,扬言人命关天,今天县尊要是不管这对老夫妇,他就替老夫妇敲响伸冤鼓……

还说……还说……他家女儿在杨家为奴,整整三年不得相见,连个消息都没有,他们怀疑女儿已然被杨家杀害,要状告杨家……”

牛家小公子?

状告杨家?

这两个关键词一同出现,刘县令几乎在一瞬间就找到了幕后黑手,抬眼一看,谢家三郎跟没事人一样正西米西咪地乐呵呢。

刘县令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一挥手,把张喜轰出去,然后直接对幕后黑手开炮。

“谢三郎,这就是你说的‘官司’?一介奴婢又算得了什么!?那老夫妇只不过是多年未见女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让杨家打声招呼,让他们相见就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谢直故作仰天长叹状:“县尊有所不知啊,我谢直不才,最是悲天悯人不过,那老夫妇求到我家的门上,我也不能看着不管不是?

虽说奴婢立契卖-身,与本家再无瓜葛,不过再大的规矩也比不过天心人情啊,就算再狠毒的主家,让他们见上一面又能如何?

三年不见啊……我都替那老夫妇担忧,就这么一个女儿,还真没准就死在了杨家……”

刘县令听着他云山雾罩地一阵胡说八道,立刻没好气地说道:“就算那奴婢死在杨家又能如何?这和杨龟寿又有何关系?”

谢直嘿嘿一笑,“那女孩名叫小梅,乃是杨龟寿杨大少爷的贴身奴婢……”

刘县令一愣,转头一看杨龟寿,只见他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刘县令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难道这里面还真有事?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柳放竟然开口了。

“谢直,就算那小梅死在我表哥身边又能如何?一来可能是杨家其他人所为,二来可能是那小梅学着人当逃奴,被杨家捉拿之后打死也说不定,这份官司说一千道一万也赖不到我表哥的身上!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小梅真的死了,又和我表哥相关,在县尊明察秋毫之下,短短三五天就能断个明明白白,又不耽误我家表哥府试,怕者何来!?”

说着,柳放向刘县令一叉手,“还请县尊公断!”

刘县令一听,行了,实锤了,这里面肯定有事!

有心不管,却看见柳放行礼的时候,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他身边的刘子轩。

刘县令心中暗恨,这小子这是威胁我呢!

真要是不管,会不会鱼死网破?说到底,不能耽误了自家侄子的前程啊!

要是管的话……办法柳放都给找好了,三天五天的把案子给了解了不就行了?至于理由,柳放不是说了嘛,小梅学人当逃奴,打死也是活该!

一念至此,刘县令暗暗一咬牙,为了侄子的前程,他准备豁出去了!

“不错!

那小梅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婢女,既然卖-身为奴,就是杨家的资产,只要是犯了什么错处,被杨家责罚,即便一时失手打死,也不过罚铜了事,能有多大的事儿?

如今是八月十三,我汜水县试,等到河南府府试,应当在九月底十月初,无论那小小奴婢是否身死,她的死亡与杨龟寿有无关系,只要在府试之前断了这个案子,也就不会影响杨龟寿通过县试去考府试……”

说道这里,刘县令看向谢直,目光之中很是阴沉。

“谢三郎,如此说来,你可满意?”

谢直嘿嘿一笑。

“县尊大人拿奴婢不当人看啊。

不错,奴婢被主家所杀,不管有理没理,对主家的处罚都不会太重……要是平常时节,我谢三郎也犯不上为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出头。

不过县尊大人,三郎可得提醒您一句,这小梅身死一事,恐怕不仅仅是主家杀奴那么简单……

您刚才问我满意不满意,我谢三郎不过汜水县内一白身,有什么资格满意还是不满意,不过呢,我就怕这件事,我家二叔不会满意啊。”

刘县令闻言一愣,谢家二叔,想了想,想起来了,他是河南府法曹参军,专管一府之地的刑狱诉讼,真要是说起来,也算是刘县令的顶头上司,不过,谢直现在提他干什么?难道要用官阶来压迫自己?另外,什么叫“不仅仅是主家杀奴那么简单”,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事儿?

刚要开口,却只见张喜慌慌张张地又跑了进来。

“启禀县尊,大事不好!

那刘四岳家来人,在牛家大公子的陪同下前去停尸房认尸,那王家人说……说……”

“说什么!你倒是说啊!?”

“说那无头女尸并不是他家女儿……”

“不是!?连人头都没有,他们怎么认出来不是的?”

“王家人说自家女儿右臂上有痣,那女尸没有……”

刘县令顿时懵逼了。

二堂之上也是一片大哗,刘四家的无头女尸一案早就轰动了整个汜水县,都以为那女尸就是王氏,现在一看,不是,那王氏哪去了?

就在此时,又一名县衙的文吏跑了进来。

“启禀县尊,大事不好,那牛家小公子突然到了停尸房,还带着一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老夫妇,说是那具无头女尸,乃是他们家的女儿,说是叫什么小梅,在杨府给杨家大少爷做贴身女婢……”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县衙二堂,所有人都懵逼了。

“噗通”,杨龟寿顿时跌倒在地,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第54章 小学数学题在大唐的实际应用

刘县令也被震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无头女尸是小梅!?

这事儿的逻辑怎么这么乱啊!?

先捋捋啊……

杨龟寿的贴身奴婢死在了刘四的家里……

刘四的妻子王氏不翼而飞……

人头呢?

王氏呢?

狗-日的刘四竟然能什么都不知道!?

刘四……

不对!

刘县令这才反应过来,这件事里面最大的问题,不是小梅,也不是王氏,而是刘四——

他断案断了个刘四杀妻!

这他么不尴尬了吗!?

一想到这里,刘县令冷汗都下来了,也顾不得其他,直接转向了王昌龄。

“少府!卷宗何在!?”

老王看热闹看了半天了,听了刘县令的问话,先是面容古怪地看了谢直一眼,这才说道:

“卷宗已于昨日送往洛阳府……”

老王的话,又是一记闷雷炸响在刘县令的脑海之中。

“昨日?怎么偏偏是昨日……?”

刘县令再也没有了往日一县之尊的威严,失魂落魄地在那喃喃自语。

也不怪他如此失态。

这个案子,断得实在是太丢人了,被害人没弄明白,杀人凶手也没弄明白,还断出来个“亲夫”杀“亲妇”。

这要是案卷还在汜水,勉强还有补救的可能,但是已然送到河南府了,这就不仅仅是丢人的问题了。

现在刘县令满脑子思考的,已经不是如何不丢人,而是如何挽回自家在官场之上“无能”、“昏聩”的印象了。

想挽回,也不是没有办法。

能不能在卷宗进入河南府之前把它劫下来,就是一切的关键。

具体操作,又卡在了时间的问题上。

汜水距离洛阳四百余里,驿站信息走两天,快马加鞭就一天。

这份案卷昨天送走的,如果派人去追,追上卷宗的时间,正好是卷宗送入河南府曹的时间,能不能把卷宗劫下来,两可之间。

这可就难受了!

谢直站在二堂之上,看着刘县令一个劲地为难,就忍不住想笑,你没做过小学数学应用题吧?小明步行速度多少,小刚骑马速度多少,学校距离是多少,小明步行提前出发,小刚骑马在什么时间出发,能和小明同时抵达学校?

他三天前特意找老王,以“给二叔寄信”为名把“刘四杀妻”的卷宗拖了两天,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同时抵达”这四个字吗?

早了,不行,卷宗到了河南府就正式进入了流转程序了,那就不是他谢直能够干涉的了。

晚了,也不行,刘县令派人就能追回来。

只有“同时抵达”才好,给了刘县令“改过自新”的机会,又没有多少时间让他犹豫。

最妙的,河南府负责接收卷宗的人,还是自家的亲二叔。

完美!

把小学数学应用题应用到大唐……而是算是学以致用了吧?

特别好!

局势大好,下一步,就是把优势转化为盛势。

所以,谢直旧事重提。

“启禀县尊,选中杨龟寿通过县试,三郎,不服!”

刘县令听了,看着谢直想发火都发不出来,卷宗说不定现在就在人家二叔手里面攥着呢,得罪他?得罪了谢直,一个“昏聩无能”的刘县令还能在汜水县干多久?

再看看瘫软在地上的杨龟寿,一腔怒火升腾而起,个废物!连自家的贴身女奴都整治不明白,真要是让他通过了县试,日后到了府试、省试,指不定还有多少幺蛾子呢!

现在的问题的简单了,一边是自己的前程,一边是县内大户子弟的前程,怎么选?还用说吗?

“三郎所言不错,无头女尸一案,恐怕还有诸多疑点未曾审明,无论如何也该追回案卷重新审理……

至于杨龟寿么……如今看来,恐怕在本案之中多有牵连……

纵然杨家子才学出众,不过事涉命案,也不能放任自流……

也罢。

夺取杨龟寿县试第一的成绩,立时关押、容后审理。

县试其他人等,名次依次向前提升一位。”

说完之后,转向了王昌龄,“少府以为如何?”

老王能说啥?高兴还来不及呢,谢直排名第四,砍去一个排名第一的,岂不就成了第三,正好通过县试拿到府试的资格,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县尊所言极是,如此办理,上合公理,下安人心。”

早就吓傻了的杨龟寿,这个时候突然惊醒一般,在县衙二堂上嚎啕大哭,对着上座的刘县令不断扣头。

“县尊,小人冤枉啊,这都是王氏出的主意,跟小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当初也是她主动勾引小人的……”

刘县令听了满是厌恶地一挥手,“带下去,收监!”

杨龟寿一见他翻脸,顿时大怒,不管不顾地喊道:“姓刘的,你好狠!你收了我家十万……”

话还没说完,还是旁边的张喜机灵,一个健步窜上去,狠狠一巴掌抽在杨龟寿的脸色,抽出来两颗牙,把后面的话也给堵没了。

“还不把人给我带下去,我看他是失了心疯了,胡言乱语个什么!?这里是县试场所,容不得他一个疯子撒野!”

有刚刚如梦初醒的衙役们上前,堵嘴的堵嘴,架人的架人,总算把杨龟寿给带走了。

二堂之上的众人,看看杨龟寿,再看看脸色铁青的刘县令……呃,信息量好大……

刘县令运了半天气,这才算勉强缓过来,强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想不到我汜水县的县试第一名,竟然是如此疯狂之人,幸亏是谢家三郎早有准备,要不然的话,真让他前往河南府,难免贻笑大方……

如此说来,我等还要感谢谢家三郎一番才是……

谢三郎,今日你通过县试,愿你前往河南府在府试中也有斩获,早早为了汜水扬名……

嗯,既然这样,刘某宣布,开元二十三年汜水县县试,获得前往府试资格的是……”

刘县令的总结发言念得好好的,刚要宣布最重要的名单,却又被谢直打断了。

“县尊且慢,三郎还有一事不服!”

刘县令听了,一口气差点没捯上来,还有!?没完了是吧!?

第55章 三不服(求收藏,求票!)

“三郎还有事不服。”

“还有何事?”

“刘子轩名列汜水县试第一,谢直不服!”

刘县令气得差点原地爆-炸,这孩子怎么还学会倒后账了呢?刚才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才学,没问题。

异地科考,法不禁止即可行。

还得说多少遍才成啊!

刘县令一阵气苦,我侄子考个县试,比我自己考进士还难!?真他么心累!

但是又不能不理谢直啊!

“有何不服,直接讲来!可是因为刘子轩异地科考之事?”

谢直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我大唐律法对异地科考之事并无明确要求,正所谓法不禁止即可行,刘子轩如此才学,在原籍能考,自然在我汜水县也能考。”

刘县令一愣,“那你还有何不服?”

谢直嘿嘿一笑,“不过我大唐令有云,主考官与考生之间,如果是大功亲,须回避。”

刘县令一听就傻了。

大功亲,这是礼法中亲属之间的关系远近的一种专有词汇,解释起来太麻烦,简单地说,就是后世常说的“近亲属”。

这样就好理解了,你是主考官,选中选不中的,全都看你的喜好,嘿,要是没有这条规定卡着,那你们家亲戚不得全中了进士?比如今年你主考,状元是侄子,榜眼是外甥,探花是小舅子,第四名是族亲,具体而言就是二大爷他们家的外甥的小舅子的兄弟的姐夫……真要是这样的话,磕碜不磕碜啊?!就算大唐科举谈不到公平二字吧,也不能这么放任吧?

刘县令还真没想到,谢直会用这条唐令来卡自己。

怎么办?

他求助地望向县中大户家的子弟,希望他们某一个能够站出来为自己说句话。

结果……

杨龟寿是他下令收监的。

柳放怂了。

其他人兔死狐悲,一个个亲眼见证了刘县令的翻脸,谁还敢替他硬怼谢直去?不怕刘县令跟背后捅刀子吗?

看着众人一个个低下了头,刘县令心中一声暗叹,指不上了,谁让他在自家前程和杨龟寿之间选择了自己,这就等于亲手拆散了他和县中大户之间的联盟,指着他们再帮忙,不可能了。

再看这谢直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

这还是县试吗!?

自己一个堂堂县令是来当主考官的,还是过来做选择题的!?

第一题,请选择:a自己。b杨龟寿。

选择a。

第二题,请选择:a自己。b侄子刘子轩。

选择???

谢直谢三郎,你是来考试的吗!?你是来专门给老子出难题的吧!?你才是主考官吧!?

有心选b侄子刘子轩,可是不成啊,一旦选择了b,自己就得让出县试主考官的位置,自家刚刚把县中大户得罪了一个干净,如果在因为出让主考官一事颜面大损,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一个“尸位素餐”的官场评价怎么也少不了吧?

选择a的话……侄子刘子轩的县试第一名可就没了……这孩子能干吗?这可是耽误一年的科考啊……

刘县令抬眼望去。

一直以来没有开口的刘子轩倒是挺明白事,也不愿意让叔叔为难,上前一步,叉手为礼。

“叔父不必为难,子轩自问学问浅薄,即便侥幸通过县试,也难以在今年考中进士,所以……子轩愿意来年再考……”

刘县令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侄子帮自己选了,a。

他连场面话都懒得交代了。

“如此说来,开元二十三年通过汜水县试,获得府试资格的,有……”

“县尊且慢,三郎还有一事不服!”

还是谢直。

刘县令都懒得说话了,一个劲在身边踅摸,但凡有个砚台之类的硬东西,肯定拍他脸上去,我打死你个龟孙儿!!!

还没等有人询问谢直又有什么不服呢,柳放就直接说话了。

“我服!我服!谢三郎,我服了还不行吗?”

这货早就给吓傻了。

谢直第一次不服,杨龟寿的第一,没了,连人直接收监。

谢直第二次不服,刘子轩的第一,也没了,直接取消成绩,有什么能耐,明年再说了。

现在,是谢直第三次不服,如今的第一是谁?正是他柳放!我就问你怕不怕!?

别人是不知道,反正柳放是真怕了。

“三郎,三郎,您也不用不服了,我服!

我柳放才疏学浅,如果敢排名在你三郎之上?自愿让贤,自愿让贤啊……”

这家伙说话都带着哭音儿了,生怕谢直再给他使用什么小招数,弄不好还真得去县衙大牢跟表哥作伴去。

谢直听了,深深地看了柳放一眼,又不经意地把眼神往于诚那边一甩。

柳放顿时心领神会。

“我柳放才疏学浅,也不敢排名在于诚于公子之上!”

谢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柳公子高风亮节,三郎服了。”

刘县令一听,内心在咆哮,我他么也服了!

这县试考的,让你一个“三不服”干了一个稀碎!

不过他一看谢直不说话了,赶紧开口,要不然一会指不定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呢!

“既然如此,开元二十三年汜水县县试,获得府试资格的三人,分别是东城谢直、十里堡于诚、西城柳放。”

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众人,起身就走了,脚步匆忙,如同逃难一般。

就这样,开元二十三年的汜水县试,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中,落下了帷幕。

县衙大门一开,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霎时震动了整个汜水县。

谢直,求学不过月余,勇夺县试第一!

这……这……这可能吗!?

就在所有人都将信将疑的时候,越来越多的详细消息被纰漏了出来。

“三不服”成就谢三郎!

很多人一听,都闭嘴了。

还有那些准备明年后年县试的学子,听了之后难免有些怨言。

这个第一,这么来的,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吧?

结果被家里长辈反手一个大嘴巴子。

“读书读傻了!?这样的谢三郎,你是愿意他考上还是愿意他考不上!?

他要是考不上,明年再来这么一回三不服,你个傻小子还考试不考试了!?

你要是敢考第一,人家就敢把你送监狱去!

赶紧回家看书去!

这样的谢三郎,让他赶紧祸祸河南府那帮人去吧!”

第56章 真相大白

开元二十三年,八月十五,上午辰时三刻。

洛阳城东积润驿。

临近八月中秋,积润驿周边的小镇上人来人往,数不清的乡野村民汇聚于此,都想赶在中秋节的时候给家里置办点吃穿用度,好歹也在开元这个盛世之中过一个祥和的中秋节,尤其积润驿斜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白马寺,更是有数不清的虔诚信徒起来烧香礼佛,一时之间,更是热闹非凡。

谢直等人,却风尘仆仆地来到此地。

牛佑把自家的大嘴一撇,满是抱怨地说道:“县尊也真是可以,眼看着就是中秋佳节,竟然不让咱们在家过了节,就跟催命似的催促咱们前往洛阳,至于不至于啊,有那么着急没有!”

谢直听了,也是一阵无语。

这怎么说呢?也怪他在县试的时候太过放飞自我了,一顿操作猛如虎,不但把杨龟寿送进了监狱,还接连不断地给人家刘县令出选择题玩,虽然通过“三不服”硬生生地抢了一个县试第一来,也算是彻底得罪了刘县令,人家找张喜带话,你谢三郎也算是如愿以偿了,赶紧去洛阳吧,我还等着你把“刘四杀妻”的卷宗给我要回来呢!

谢直能咋说?

按道理说,他通过了汜水县试,应该参加乡饮礼才对,和十里八乡的三老四少喝上一顿,还有什么行礼啊、射礼啊之类的流程要走,最后还要接受所有人的祝福,然后跟着今年汜水县给皇上的贡品一起上路——乡贡嘛,乡里给皇帝进贡,不光进贡特产,还进贡人才,这才是“乡贡”这个名字的由来。

现在可好,刘县令说了,你赶紧去洛阳吧,堂堂谢三郎还能缺了那顿酒?我亲自祝福你及早登科,越早越好!

不听吧,不合适,人家好歹是一县之尊,把他得罪到家能有什么好处?

再说了,人家刘县令为了自家的前程也真是拼了,县试一完事,立马提审杨龟寿,也没什么客气的了,也不是什么青年才俊了,大棍子轮起来,先打了八十,然后就一句,说不说!?

杨龟寿差点被打死,一看刘县令吃人的心都有了,直接就怂了,全撂了。

原来,杨龟寿和王氏这俩货搞瞎扒还搞出感情来了,一心只想长相厮守,自从小竹擅自逃脱之后,两人就一直想怎么办,想来想去,还真让他们想出一个办法来——李代桃僵。

仗着杨龟寿的贴身女婢小梅和王氏体型相似,给小梅来了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意寻了小姑娘一个错处,直接弄死,都不用鞭子抽,一刀枭首!

完了之后等刘四出门,两人把小梅的尸首送到刘四和王氏的卧房之中,更换衣物,藏匿首级,然后翻墙回了杨家。

按照两人的想法,刘四远去江南,一来一回少说半年,等到他回来,小梅的尸体不得烂透了,就剩下一支臂钏用来识别身份。

等到了那时候,就算刘四对王氏熟悉,也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谁,他如果要是敢折腾得话,杨龟寿往县衙再送点钱财,这点面子,想必刘县令得给,最后定下一个什么流贼作案,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嘛。

然后王氏岂不是就可以顶替小梅的身份,堂而皇之地与杨龟寿双宿双飞?人家杨龟寿还说了,别着急,你现在的身份不能曝光,不过也没有关系,等到风声过去了的时候,我纳你为妾,咱们白头偕老。

可惜的是,刘四刚出家门就又回来了,虽然当时也没认出小梅不是王氏来,杨龟寿和王氏两人也怕漏了陷,这才着急忙慌地给刘县令送了大量的钱财,请他直接把刘四直接定为杀人凶手,刘县令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被金钱迷了双眼,硬生生的断了一个“刘四杀妻”。

说实话,这些事情要没有谢直带着人在里面捣乱,还就真可能让杨龟寿成功了。

当谢直第一次听到这前前后后的时候,也是一阵无言以对,由衷地佩服杨龟寿,为了勾引王氏婚内出轨,连三十六计都给用上了,就这智商,要是放在科举上,恐怕早就登科及第了,估计就算用在和谢直争斗上,恐怕谢直还真一时半会也拿不下他。

随后的如何判罚断案,谢直就不知道了,刘县令吃了亏也长记性,反正大唐律法里面要求断案的时限是三十天,现在案子都破了还找什么急,谢直,你先去洛阳,把原来的卷宗要回来,剩下的事儿,你就也别管了,好好考你的府试去。

谢直也没辙,县试完了第二天就和家人以及老王告别,然后出了汜水直奔洛阳。

你都不知道当时谢家人送别他的时候表情有多古怪,谢老爷子堂堂折冲府校尉都懵了,我家三孙子考了个县试第一?我是谁,这是哪,今天早晨吃什么来着?

另外,在这里必须要表扬老王一下子,别看他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候还是拎得清,在送别的时候拿出来三封信,说是自家在洛阳的人脉关系,让谢直自己把握,如果需要的话,就以送信为名前去寻求帮助——

“既然你我师徒一场,你家的资源你用不上也不愿意用,那么,我这个当师傅的资源就允许你使用,盼着你早早登科及第,我也算对得起你爹了……”

就这样,谢直带着刘县令“送瘟神”一般的催促和老王的殷切嘱托,以及谢家全体如同梦游一般的不可置信,带着牛家兄弟,踏上了前往洛阳府试的道路。

一路之上,三人晓行夜住自然不必多说,这不,八月节白天就来到了积润驿,距离洛阳不过短短三十里的路程,看这意思,估计还能到谢家二叔那混一顿中秋的团圆宴。

三人刚过积润驿站,就看到旁边的客舍中涌出来一群人,仔细一看,却是一帮衙役压着一名人犯,猪腰子脸,八字眉,怎一个“囧”字了得?

谢直看了就是一愣,有点眼熟,不能啊,我在大唐还能有熟人呢?

“大嘴,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行,三哥,您和我哥先去,谢家二叔家,我认识,今年端午还是我给送的节礼,找不错,我仔细打听打听。”

“好,我让二叔给你准备热水,我们先走,咱们洛阳城见。”

第57章 洛阳初见

谢家二叔住在洛阳城中的宣范坊,这里也是大唐河南府的公廨所在地,这也是谢直胆敢带着牛家兄弟前来洛阳的底气,找不着怕什么,打听呗,谁还能不知道市政-府的所在地啊。

这是谢直第一次前来洛阳,在原主的记忆中,对洛阳的印象也很浅薄,就知道洛阳城被洛水一分为二,河北是皇城所在地,河南是普通民众的居所,城南城北以多座桥梁连接,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天津桥。

洛水之上的天津桥,北端针对皇城端门,南端正对洛阳城定鼎门,从定鼎门到天津桥这一段,就是大名鼎鼎的定鼎大街。

谢直带着牛佐一进定鼎门就被深深的震撼了,左右宽达百步以上,大唐人管这玩意儿叫“街”,你们是不是对“大街”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啊?这分明就是一个小广场好吗?这叫一个霍亮!洛阳城的老太太们可算是有福了,就算全出来跳广场舞也放得下啊,再也不用跟小伙子们抢篮球场了,还不用招人烦。

结果向左一拐之后,他对洛阳城的观感就直线下降。

为啥?

左右全是坊墙,全都一丈多高。

你想想,前后道路一眼望不到头,左右全是高墙相隔,这要不是偶尔还能在道路上见到几个行人,谢直都以为自己被关进大狱了呢。

繁华?快别闹了,繁华那是东、西二市,不对,这是洛阳,繁华应当是南、北二市,平常坊墙与坊墙之间啥都没有,还能繁华个屁啊!

而且谢直越走越瘆得慌,这要是在坊墙上突然站起几个弓箭手,这没处藏没处躲的,还不任人宰割?

说实话,他一瞬间都想起后世的塔防游戏了呢——后世玩塔防游戏的时候挺爽,但是你们想过攻城小兵内心的绝望么?——谢直感觉他和牛佐顿时化身孤孤单单攻城的小兵,左右高墙就是攻城的道路,高墙之上是游戏中防守的弓箭手啥的,远远望去,每个坊的四角还有高楼,大唐是叫望楼吧?这回好了,连箭楼都给你准备好了。

谢直越走越是腻歪得慌,什么破地方,还大唐东都呢,这哪里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城市啊,分明就是一个壁垒分明的军事要塞!这要是在后世,谁敢做这样的城市规划,规划局领导分分钟教他做人!

一念至此,他也没了游览洛阳的的心思,只想快点到二叔家,早点脱离这些让人压抑的街道。

不多时,宣范坊到了,谢直刚要迈步进入,就被一个“看门老头”拦住了。

“老头”确实是老头,眼看着岁数可不小了,至于“看门”,可跟后世的看门大爷不一样,人家是坊正。

按照大唐律法,是选身家清白担任,退伍府兵优先,专管一坊之地的防火防盗,你得把他的身份理解成“宣范坊居委会主任”,虽然级别不高,那也是大唐官僚体系中的一员。

人家盘问你,那叫照章办事,你还别炸刺,老老实实的最好,要不然人家一声令下,宣范坊的坊丁就能冲出来把你扭送河南县衙去!

“你谁啊,干嘛的,身份证呢,上宣范坊有什么事?登记!”

谢直赶紧掏出过所——这东西相当于八十年代的介绍信,没有它,你就是个盲流,人家有权把你先抓起来再说——我是汜水谢直,前来投靠我家二叔河南府法曹参军谢璞,巴拉巴拉……

看门老头带着一双朝阳大妈一样的慧眼,先看过所再看人,仔细盘问一番之后,登了记才放谢直进了宣范坊,还教育了他一番:

晚上有宵禁啊,八百声净街鼓后就关闭坊门,除非死人,断然不开,你小子新来乍到,自己留神小心啊,别到时候关闭了坊门把你关在外面,别以为睡大街就没事了,金吾卫每天夜里都巡逻,真抓住你,你二叔就得到河南府大牢里捞你去!

谢直已经彻底无力吐槽,这老头,都让他想起后世宿舍楼的看门大爷了,熄灯时间一到,立马关门,谁叫都不开。

就这种被管制的感觉,让他尤其地不舒服,可是不舒服又能怎么办?给自己宽心烦呗,我上洛阳干嘛来了,不就是为了重新参加一次大唐的高考吗,正好,考试之前就当再住一次宿舍楼了!就是不知道考上大学之后能不能在学校外面租个房,洛阳城实在是太压抑了!

一路胡思乱想,谢直终于来到二叔家门口,眼泪都快下来了。

看门的是谢家部曲之子,一直追随在谢家二叔的身边,现在给二叔当二管家,他跟了谢家的姓,随了当爹的名,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谢小义。

一见谢直都惊了,“三少爷,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谢直看见自家人,心里总算是稍微痛快点了。

“小义,我二叔呢?”

“二爷还没散衙,不过马上也该回来了……”

“二哥呢?”

“二少爷还在国子监,捎了话回来,三天之后就是国子监的选拔考试,他在国子监继续温习,今天过节也不回来了,嘿,三少爷您来了就好了,省的中秋节也冷冷清清的……”

“那家里谁在呢?”

“冯姨娘和二小姐都在,他们要是知道您来了,肯定高兴。”

谢直点头,进门,看着小义和牛佐打完招呼,随口交代了一句,牛佑也来了,不过落在了后面,一会他过来以后,直接带进来。

早有人向里通报,谢直到了二堂不过片刻,姨娘冯氏就带着二妹谢岚迎出来了。

冯氏乃是二叔谢璞的妾氏,据说和二叔从小青梅竹马,也就是家世太过一般,这才给二叔做了妾氏,不过她和二叔的感情很好,早早育有一女,就在躲在她身后的小岚儿了,今年刚刚六岁,正是最为可爱的时候。

谢直一见岚儿就乐了,小家伙躲在母亲身后,伸出小脑袋偷偷地看谢直,大眼睛眨呀眨的,别提多耐人了。

谢直和冯氏打过招呼之后,笑着对岚儿说:

“小家伙,怎么不认识三哥了?妄我还特意从老家给你带了礼物,你这不是伤三哥的心吗?”

小家伙一撇嘴,“你就知道舞刀弄枪的,能有什么好礼物?还不是用木头削的小刀小枪,我娘说了,人家是女孩子,不能再骑在你脖子上打仗了……”

谢直顿时笑得非常尴尬,嗯,以前没读书的时候确实有点不靠谱,最关键的是,他自己给小岚儿准备的礼物,还真是一把新削的小枪。

“那你就不想想别人给你的小礼物,祖母大人的,大嫂的,嘿我跟你说,大嫂送给你的礼物,我看了都喜欢,你不要,正好,我要!”

小岚儿不干了。

谢直继续逗她,“叫三哥,不叫三哥不给你……”

小岚儿顿时纠结了,这么不靠谱的家伙,真的是我三哥么?

好在,有人给他解围了。

二叔。

谢璞回来了。

第58章 谢家侄子初长成

谢璞一进门,二堂之中的欢声笑语顿时烟消云散。

只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主座之上,现在冯氏的伺候下洗手净面,这才开口问谢直:

“家中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你祖父身体可好?”

“一顿三馒头……”

谢直刚开口,谢璞就一瞪眼,谢直没辙,老老实实地走程序吧,“祖父身体康健。”

“你祖母可好?”

“祖母也好。”

“其他人也好?”

“劳二叔父挂怀,都好。”

谢直说到这里,对着谢璞一叉手。

“还有一事要启禀二叔父。

三郎侥幸,得了先父遗泽,拜了新任汜水县尉王师为师。

王师本与先父有约在先,要挑选谢家子弟教诲,三郎近水楼台之余自作主张,已然求得王师应允也收二哥为徒。

只不过二哥当时正在国子监求学,又要今科下场一试,王师有言在先,如若二哥今科得中,他便不再收二哥为徒,以免别人闲话他收取今科进士为徒乃是占谢家便宜,如诺二哥今科失意,王师便允许二哥回到老家汜水拜他为师,以便教导。”

谢璞点点头,“事情前后,你祖父的信中都有详述,这件事,一来是王少府高风亮节信守承诺,二来是你再其中多有出力……说到底,还是你有心了……”

说完,仿佛不习惯夸赞亲侄子,直接转向了小岚儿。

“可曾见过你三哥?”

小岚儿在谢璞的注视下,也不敢躲在母亲的身后了,规规矩矩地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见过三哥。”

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样子,看得谢直直想笑,却没想到,小丫头行礼过后蹦蹦跶跶地跑到他的面前。

“叫也叫了,礼物何在?”

谢直都懵了,你个小丫头,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旁边的牛佐还傻乎乎地站着呢,除了和谢璞打招呼叫了一声“谢二叔”之外,竟然纹丝不动,谢直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身边的包袱打开。

一匹好绸缎,是老太太送给孙女做衣服的,小丫头顿时眉开眼笑,一双大眼如同弯月一般。

一支湖笔,是小谢文送给小姑姑的,小丫头顿时脸色黯淡。

一支小木枪……

这要是大嘴在这儿,肯定想办法把木枪收起来,也就是大眼这么实诚,包袱皮一开,全给抖落了,小丫头一见,小白眼珠子恨不得翻天上去,嘴里还“咦……”着,那叫一个嫌弃。

谢直也是老脸一红,个小丫头片子,我还治不了你了?

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

“这是大嫂送给你的礼物……看!”

小岚儿顿时一声惊呼!

“蝴蝶金簪!?”

不错,正是杨家的赔礼,被谢直转送给大嫂的那一支,丙寅号蝴蝶金簪。

按照大嫂的说法,你大哥又不在家,我天天插一支蝴蝶在头上想什么样子,那不成了招蜂引蝶了,名声还要不要了?再贵重也不能戴啊,送岚儿吧,合适。

一见是蝴蝶金簪,小岚儿愣是没敢拿,转回头看她娘,冯氏也是吃了一惊,就连谢璞都微微变色,他们身处洛阳城,如何不知道蝴蝶金簪早就风靡洛阳,别说卖了,就以谢璞这个正七品下的河南府法曹参军,想要一支,排队都排到明年了,却没想到,洛阳城卖不到,老家倒是送来一支。

冯氏一见,很是为难地看了谢璞一眼。

“蝴蝶金簪是不是有点太过了?你大嫂也是,怎么给一个六岁的孩子这样贵重的礼物?”

谢直嘿嘿一笑,一把拉过小岚儿,不由分说地给她插在脑袋上,嘴里还说着:“我大嫂说了,这支金簪乃是丙寅号,正巧,岚儿正是丙寅年生人,她戴,正合适。

去,让你娘看看正不正。”

小岚儿乐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赶紧跑到冯氏的身边,脸上都快放光了。

谢璞看着女儿欢喜雀跃,也是高兴,不过还是问道:

“这蝴蝶金簪我也听说过,丙寅号世上仅有一支,我身在洛阳都拿不到,你大嫂是从何得来的?”

“嗨,这不是巧了吗?”谢直就把如何敲诈杨家的过程说了一遍。

谢璞听了,一阵无语,原本他听说谢直拜师的时候还挂念着自家儿子,还觉得这个侄子总算长大了,现在一听,嗯,没长大,还是那个不省心的小子。

“如此说来,你得罪了杨家,终究不美。

你身在汜水自然不会知道,他杨家不知道走通了谁的关系,竟然录入了弘农杨氏的族谱,这弘农杨氏乃是千年大族,前朝皇家就是出自于它,虽然改朝换代之后大不如前,却也不能小觑。

别的不说,单说弘农杨氏在洛阳城中的分支,他家有个杨老三,现任河南府士曹参军,虽然在河南府六曹之中排名在我之下,却也执掌这一府之地的徭役,堪称实权极大。

汜水杨家正是得了他看顾,这才在这几年突飞猛进地发展。

如此看来,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这样吧,改天我与杨老三打声招呼,再让你二叔母在家通过刘家与杨家周全一二,这件事,还是了断了好……”

谢直听了,嘿嘿一笑,“不用二叔挂怀,他汜水杨家就算是背靠大树也发展不起来了,二叔有所不知,他杨家这一代只有一个独子,名叫杨龟寿,嗯,就在前天,被我送入了大牢,最少也是一个徒一年的刑罚,要是弄不好,流配三千里也是有可能的……”

谢璞:“……”

“到底怎么回事!?给老子说清楚!”

“也没啥,他自己不要脸,和有夫之妇通-奸,还亲手杀人,想玩个李代桃僵……”

“那你就告他!?”

“也不是啊,我们一起参加县试,他第一,我第四,我不服,就顺手给他点了一炮……”

谢璞真懵了,这里面的信息量太大了,得捋捋。

“你参加县试了?最后结果如何?”

“县试第一。”

谢璞:“……”我是谁,我在哪,学了一个月就能考第一,我能有这样的侄子?他算是发现了,自己也别问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根本就问不清楚。

“刚才不是说第四吗?怎么又变第一了,从头说!”

谢直也不挤牙膏了,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了一遍。

谢璞听完了,顿时脑壳疼,好吧,自家这侄子,不是长大了,而是更不省心了,县试第一不比才华,这玩意儿还带自己动手抢的!?

好吧,咱也别废话了。

“那你这次来洛阳,到底干什么来了?”

第59章 床位也能抢!?

来洛阳干啥?

那还用说吗?

府试啊!

谢璞一听,顿时脸色一变,要脸不要脸啊还?真当自己是县试第一了,这个第一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一点b数都没有吧?有能耐你也抢出来个府试第一给我看看!?

他这脸色一变啊,谢直却会错了意,叉手一礼,说道:

“二叔放心,三郎县试之前曾经与祖父大人有言在先,今年谢家集中力量办大事,所有资源都要向二哥的科考一事上倾斜,三郎没有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三郎此来,不行卷,不干谒,只想凭借自身本事下场一试,断然不会侵占家族的资源!”

谢璞听了,脸色就更难看了,为啥?尴尬呗。侄子会错了意,他还没法明说,说什么侄子你也别多想,你看待你和我亲儿子是一样的,人家谢三郎也得信啊,他要是真信,也不会看到自己脸上变色就马上说这些。

可是,现在怎么说?

想了一想,谢璞开口说道:

“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今年如何谋划,我与你祖父早有定计,只是谁也没想到你能碰到王少府收你为徒,更没想到你进学不过短短月余就异军突起,打了我和你祖父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你和谢正都是谢家子弟,但是资源有限,只能保一看二,断然没有两厢并举的道理,别说你今年通过了县试,就算拿下一个府试第一,我和你祖父也是初衷不改……”

谢直听了,一个劲点头,做事就应该怎么做,无论做什么,守住了基本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其他的诱惑再好,也没有根基重要,而且他既然做出了“不行卷、不干谒”的决定,对所谓的“家族资源”一点念想都没有,断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弄得兄弟阋墙。

谢璞见他点头不似作伪,心中不由得感叹,继续说道:“不过呢,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这个二叔对不起你啊……”

谢直连道不敢。

谢璞摆了摆手,问道:

“当初你祖父写信叫我给你谋一个国子监的席位,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准备下场一试?”

谢直点头。

谢璞一声长叹,“可惜了,早知道你愿意进学,年初的时候就应该开始谋划了……

你想必也知道,圣天子如今驻跸洛阳,早在开元二十二年科举刚刚考完,就有消息开元二十三年的科举要放到东都洛阳举行,那个时候,洛阳本地的官员全都闻风而动,削尖了脑袋也要把自家子弟送到洛阳国子监之中,可惜那个时候你还在汜水舞枪弄棒,我也就没动这个心思。

等到你祖父来信,想送你进去,却已经晚了。

你知道现在洛阳国子监中有多少人啊?那真是人满为患!

今天乃是中秋佳节,你二哥身在洛阳都不能回家过节,你道他真的是在准备三天后的出监考试吗?那有什么可准备的,谁不知道出监考试完全流于形式,只要跟教习说一句我想今天科考,教习才不会拦着你自奔前程呢,再说了,你二哥既然想今年一举中第,又怎么会在乎区区的出监考试!?

实话跟你说吧,他不回来,根本就是怕人抢了他的床位!”

谢直一听都惊了,床位还能抢呢!?

只听谢璞说道:“没想到吧?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据你二哥说,现在国子监中那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啊。

月前,就有一个学子回家探望生病的母亲,就一个晚上,不但床位被人占了,人家还堂而皇之地前去听课考试,教习也不管,据说是受了人家的好处,硬生生地把人家考试的名额给占了,这谁能想得到?结果那位学子差点自尽,这才把名额抢了回来!

你二哥在国子监求学五年了,就剩下最后这三天,咱们虽然不怕别人抢夺,但是也犯不上再最后关头给别人抢夺的机会,他这才没有回来……”

谢直听了,点点头,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好凶猛的大唐人,为了学籍都敢拼命!幸亏我没去啊。

他这正庆幸呢,谢璞却说到了他。

“至于你……

你祖父来信之后,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父命不可违,我便也想尽了办法,最终也没能把你送到进士科中。

不过呢,好在明法科的教谕是我的同年,最近又对我有事相求,这才在明法科给你找到了一个名额。

如此说来,今年的进士科,你就别想了,先去明法吧,等明年这波人都走了,我再给你送进进士科。”

谢直闻言一愣,二叔要是不提,他还真忘了有这么一茬子事儿呢,当初谢老爷子给二叔写信,要求他给谢直弄一个国子监的名额,二叔回信说给弄了一个明法科的国子监名额,当时还迷糊呢,现在一听,敢情是这么回事。

不过去国子监跟着明法科上课,谢直想都不想就摇头了。

“启禀二叔父,三郎此来洛阳,是要考进士科科举的,这明法科么,不考也罢……”

谢璞顿时脸一板。

“糊涂!你当今年的进士科就那么好考么!?

不说省试,就说府试,就难上加难!

你听我给你细说。

刚才说了国子监的情况,你也听了,你就不想想,为什么国子监的名额现在都在抢,还不是名额有限而学子众多?

你可得想明白了,敢去国子监抢名额的,不是我河南府本地的官员,就是跟随圣天子前来洛阳的高官贵胄,他们抢到了名额,自然不用多说,但是,他们要是抢不到名额,又当如何?”

谢直一听,脸色也跟着变了。

国子监之所以吸引人,主要就是通过了出监的考试,就直接获得了省试的资格。

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便利条件,难道那些人就不考了?

不可能!

那么,他们如果想继续参见开元二十三年的科举考试,留给他的路,就只剩下一条了。

乡贡!

也就是说,那些挤不进国子监的学子们,都要在河南府参加府试!

谢直原本以为今年府试还和往年一样,最后与河南一府之地的学子同场竞技,如今看来,这还指不定会增加多少人来争夺那几个有限的省试名额呢!

这是从普通模式直接升级到了地狱模式啊!

这不是他么的麻烦了吗?

第60章 精气神

谢璞见谢直沉默不语,就知道侄子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碍,不由得开口说道:

“想明白了吧?人人都以为开元二十三年的科举在洛阳举行,对洛阳本地学子有利,殊不知正是因为如此,这才吸引了天下学子齐聚洛阳。

要说影响,对省试的影响到是不大,那本就是针对天下学子的科考。

但是,对洛阳府的府试来说,却是影响巨大!

这其中,尤其对河南府本地的学子最为不利,名额还是往年那么多的名额,争夺名额之人却不知道多了多少。

说实话,我要是早知道你要参加开元二十三年的科举,宁可动用家族资源,也要早早把你安排进国子监去,也不愿你今年参加河南府的府试,因为,获得省试名额的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

谢直听了,无言以对,从汜水出发之前,他也好,老王也好,谁也没有意识到科举考试的地点变化,竟然对河南府的府试也会产生这样的影响。

这咋弄!?

谢璞一见他明白了,便准备进行总结发言。

“所以啊,你今年要下场,好,没人拦着你。

不过就结果来说,你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

就我而言,感觉你今年通过府试的可能并不大,然后呢,还不是明年继续考?

今年的情况特殊,家里对你的支持有限,但是如果你明年继续的话,家里肯定不能对你不闻不问,不管今年你二哥考中还是没考中,明年也要将资源向你倾斜,最起码,让你不必再走什么乡贡的路子去科考。

基于此,要求你今年就进入国子监,也方便我明年帮你运作一个国子监的名额。”

谢直听了,沉默了,二叔可是说是处处为自己着想,按道理来说,自己应当痛快答应才是,可是一想到进入国子监之后,按照家族的安排,就是动用资源向自己倾斜,尤其是这一次和二叔深谈,他又把“资源”二字挂在嘴边,让谢直尤其地反感。

屁个资源,还不是人情关系?有了这些玩意儿,好去行卷,好去干谒。

谢直,不—乐—意。

谢璞见谢直一直不说话,也有点迷,不过作为一个封建式的大家长,还真没心思去了解侄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自以为是地开口说道:

“你先去国子监吧,不管是明法科还是进士科,总归要先进去再说。

当然了,今年你愿意考,也好,正好试试你真实的才学如何……

嗯,另外府试一事,我也会帮你想想办法,河南府府试主考肯定是洛阳府尹李适之,我这个法曹参军,还是能够和府尹说上话的……

此来洛阳,准备了行卷用的诗文集子了吧?拿来吧,我找机会给李府尹看一看……

成不成的,不敢保证。

唉,谁知道你把那杨家得罪得死死的,要是没有这事,说不定还能找杨老三帮帮忙,现在看,悬!”

谢直一听,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二叔这是啥意思?

让他去国子监上学,然后二叔帮他府试行卷,这是个交易,还是个选择!?

卧槽!

我怎么就不信这个邪呢!?

我还就非较这个劲不可了!

曾记得当初,有位长辈对他说过,人活一辈子,活得是什么?就仨字,精气神!要是没了精气神,就是随波逐流的行尸走肉!

精气神从哪里来?

积累,阅历,对自我的坚持!

这些东西才是“精气神”的根本!

那么他谢直的精气神在哪?

堂堂正正地只依靠自己考上了大学,就是他谢直学生生涯的坚持!

怎么?

到了大唐,要把他这点坚持也剥夺了吗?

我自己想办法就不行?

家里人不帮忙走关系,就考不上了!?

最恶心的,不光家里人要帮忙,还要杨家人帮忙走关系!

如果是这样,这个进士,不考也罢!

一念至此,谢直双眼微眯,叉手行礼。

“启禀二叔父,三郎主意已定。

今年科举,一定要下场一试!

不过,国子监的明法科,实在对三郎今年的科举没什么用,三郎就……不去了!”

谢璞一听,脸色顿时一沉,一双眼睛也眯了起来,冷冷地盯着谢直。

冯氏在旁边一看,坏了,叔侄两人这是要干起来!

他们老谢家都是这个习惯,真正生气发狠的时候,不会大喊大叫,反而会神色阴冷,她和谢璞生活多年,从来不怕他暴跳如雷,就怕他双眼微眯,这是要真正爆发的前兆。

再看谢直,不愧是老谢家的种,微眯双眼的德行,跟他二叔一样一样的!

这怎么办?

冯氏急得直冒汗,就在此时,却不想谢小义闯了进来。

“启禀老爷、姨娘,牛家的二表少爷到了……”

冯氏闻言大喜,说实话她真不敢贸然上去和稀泥,生怕被二爷谢璞迁怒,现在好了,牛佑乃是谢家表亲,不过是大房的表亲,在谢璞这里却只算是客人,他这关系不远不近,正好。

“二表少爷又不是外人,快点请进来,快!”

谢小义也看到了谢家叔侄微眯的双眼,顿时吓了一跳,什么话都不敢多说,一溜烟就跑了。

不过片刻,牛佑被请进了二堂。

他这一来,谢璞也没辙了,一来人家是客人,二来人家又是晚辈,他堂堂谢家二爷,断然没有在外人面前爆发自家侄子的道理,和牛佑寒暄了几句,脸色也微微好转,随即疑惑地问道:

“你不是说和三郎一同前来洛阳么?怎么三郎到了半天你才到,难道路上有什么意外不成?”

牛佑摇头。

“回禀谢二叔,我们在积润驿的时候见了一桩奇事,三哥好奇,却又怕耽误了行程,这才让小侄打探一番,故而来迟。”

谢璞点头,刚要说话,却被谢直抢了先。

“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怎么样了,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清楚了,那家客舍的老板被人所杀,河南县衙役在其中一家房客的屋子里找到了凶器……

这件事情的奇怪之处就在于,那客人昨晚喝得酩酊大醉,说根本就是一觉到天亮,还有很多客舍中其他客人为他作证……”

谢直对案件本身没什么兴趣,无非也就是栽赃陷害或者行凶者死不承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当初让牛佑留下打探,却是因为看那客人的囧字脸眼熟,这才起了好奇心。

“不是,我不是让你打听那客人是谁嘛,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

“他是谁?”

“杜甫。”

“……”

谢直听完就傻了,“诗圣”杀人了!?

第61章 名留青史的另外一种方式

杜甫杀人?杀的还是一个客舍的老板!?

谢直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第二个反应……这可好玩了。

老杜不愧是老杜,后世用一张肖像画带给了网民无数的欢乐,又是抱着姑娘跳舞,又是叼着雪茄骑着哈雷混社会的,还没事端着把ak满世界乱突突,没想到到了大唐还能给咱带来另外一种欢乐哈。

他的第三个反应,咱能不能从他身上弄点好处啊?

老杜肯定没杀人,谢直对这点务必笃定,要不然后世研究杜甫都研究得他底掉的那些学者,怎么可能放过他这么“欢乐”的一刻?

所以,即便谢直不在里面掺和,估计人家老杜也会平安无事。

不过呢,如果谢直找准机会帮他一把,是不是能得到老杜的感谢啊?咱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就是以后让老杜写诗的时候写一首《送谢三郎之广陵》之类的送别诗,岂不是美滋滋?

一想到这里,谢直顿时来精神了。

这也算是名垂青史的另外一种方式吧?

那还等什么!?整吧!

不过一想到具体的操作,谢直就有点麻爪了。

这事儿还真就不好办。

杜甫是被冤枉的,想帮他,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帮他洗清冤屈,可是现在连最基本的情况都不知道,这怎么弄?

谢直自己不过是一个前来洛阳赴考的学子,腆着大脸去河南县衙,我来帮你们破案,你说人家能搭理咱么?

看看牛佑,打听了半天也就是人名有用,别的,还是算了吧。

再看看谢璞……

嗯,这个靠谱!

二叔谢璞乃是河南府法曹参军,放到后世,相当于河南的公安局长之类的,现在杜甫被市局下属的区局给抓了,咱也不仗势欺人,咱就打听打听案情,这不算干涉司法公正吧?

一念至此,谢直叉手为礼。

“二叔,有个事得麻烦您一下。

那杜甫我听王师说过,乃是我大唐鼎鼎有名的一位才子,为人最是宽厚,断然不会杀人越货。

另外据王师说,他与那杜甫也曾经有旧……

这件事要是不知道,三郎也不必多事,不过既然知道了,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所以,还请二叔父辛苦一番,打听打听具体的情况,可好?”

谢璞听了,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直这就尴尬了,刚才还和二叔眯眼来着,现在人家肯定没消气呢,这咋办?

旁边的冯氏一见,赶紧开口。

“三郎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姓杜的才子咱们虽然不认识,不过他毕竟和王少府又关系,这个事吧,还真是不管不好,毕竟人家王少府收了三郎做徒弟,还准备再把二郎收入门下,还不就是因为和咱们谢家有旧?如此一来,咱们对王少府有旧之人,还真不应当袖手不管……

不过这事啊,三郎,不是姨娘说你,你最好就别管了。

那杜甫,让你二叔帮忙照拂一二也就是了,他要是真杀了人,咱们帮不了,但是他如果被人冤枉,有你二叔在,断然不会让他受了委屈便是。

至于你,来洛阳不是科考来的吗?赶紧去国子监进学吧,考试之前就不要分心了。”

谢直一听,明白了,这是冯姨娘替二叔把条件开出来了,想让我帮忙,行,滚去国子监上学去!交易还是那个交易,不过呢,经过冯姨娘这么一说,又是因为对王昌龄感恩的,又是因为咱们谢家重感情的,一层又一层道义的外衣盖上去,听着还真是那么回事。

到了现在,谢直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二叔谢璞也是为了自己好,虽然行卷啊找人帮忙啊这种方式自己不认同,但是也拦不住啊,最关键的是,他找人走关系,不得拿着自己的诗文集子么,那东西咱根本就没有,咱也不写,他除了干瞪眼又能如何?这叫软对抗,也真是犯不着当面硬顶。

一念至此,谢直也就在心里答应了,不过现在直接开口答应的话,还是显得有点没面子,正想找个台阶下。

巧了,台阶来了。

小岚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头顶上的小蝴蝶还呼扇呼扇的,说不出的那么可爱。

小岚儿跑到谢直面前,扬气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道:

“三哥三哥,你去国子监吧,去了以后帮我问问二哥,他说中秋节给我准备礼物的,你去了问问他,准备好了没有,是不是比这个蝴蝶金簪还要好啊?”

谢直低下头看着小岚儿那双水汪汪地大眼睛,会心一笑,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这才转向了二叔谢璞。

“如此说来,三郎明日就前往国子监,其他事,还请二叔多多费心。”

谢璞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好了,皆大欢喜,开席,赏月。

***歌笑语之后,第二天一早,谢直在小义的带领下来到了国子监。

明法科的教谕姓刘,乃是谢家二叔的同年,对谢直很是热情,一路忙前忙后,很顺利地帮搞定了入学的手续。

然后带着谢直走向宿舍。

“三郎,我与你叔父乃是同年,咱们之间也不算是外人,有些话呢,我就直说了……

你想必也知道,如今的国子监人满为患,咱们明法科虽然情况稍好一些,这宿舍却也是非常紧张的,逼得很多学子不得不在国子监外租房居住,你这个宿舍呢,也是刘叔费了好大劲才帮你找到的。

你的情况我也听你二叔说了,这样,你先到宿舍看看,行的话就住下,不行的话,我给你办个走读的手续。

至于名额一项,你不必多想,有刘叔我呢,谁也抢不走你的……”

谢直赶紧道谢,不管人家是为了邀功还是为了别的,这事情的前前后后安排的明明白白,绝对值得一谢。

说这话,两人来到了宿舍,还没进门,一位学子恰巧出门,见了刘教谕躬身一礼,急匆匆就走了。

谢直不明所以,开口询问。

刘教谕倒是一声长叹。

“唉……这孩子名叫李旭,本是咱们明法科中一员,学习很是刻苦,要是没有意外的话,三天后能够顺利通过出监考试,就是今天的明法科科考,也是大有希望啊……

不过可惜了,他家出了大事,他哥哥被人所害,如今凶手还没有招供!

你也知道,咱们大唐律法有规定,该守制得守制,他胞兄一死,他今年科举算是考不成了,这不,昨天得了消息,今天请假,要回家给胞兄张罗后事……

不过要不是这样,你也难以在国子监中找到宿舍啊……”

谢直听了,心中一动。

“不知他胞兄所害,又死在了哪里?”

刘教谕想了想这才说道:“他家在积润驿有家客舍,据说他胞兄就是被一个客人所杀,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杜甫……”

谢直一听,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

“刘叔,给我办个走读!

宿舍我不要了!

另外,今天我请假!”

刘教谕:“……”

第62章 李兄且慢

谢直在国子监门口追上了李旭。

“李兄且慢!李兄且慢!”

李旭一回头,这不是刚才和教谕一起的那位学子么,他要干什么?

只见谢直跑到眼前,叉手为礼,说道:

“李兄可好,在下汜水谢直,今日方入学国子监明法科,仔细算来,和李兄乃是同学。”

李旭不明所以,只得点头回礼。

“谢兄好,但不知谢兄叫住在下所为何事?如果是同学之间的饮宴就不必了,一来我家中有急事,不能参与饮宴,二来三天之后就是出监考试,谢兄既然入学了明法科,虽然不见得今年就要出监,却也该一心向学才是。”

谢直无所谓地点点头,然后开口说道:“李兄不说我也从刘教谕处听闻了你家之事。

实不相瞒,谢某昨日途径积润驿的时候,恰好看到河南县的衙役正在带走嫌犯,感觉此案中颇有蹊跷……

谢某不才,也算熟读律疏,既然和李兄有了同学之义,愿意和李兄一起前往河南县助李兄一臂之力。”

李旭当时就震惊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咱俩是同学,我家有事你就想帮忙?好家伙,转学的第一天就这么热心肠,真的好么?这货不是有病吧?

谢直一看他面露难色想要拒绝,不由得也急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明法科的同学竟然就是客舍老板的弟弟,早知道这样还找二叔打听个屁啊?直接屁颠屁颠地上学来多好?直接跟在原告身边比什么不强?

一想到这里,谢直也顾不得许多了,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李旭说道:“李兄,不瞒你说,家叔父便是河南府法曹参军,自幼教导在下大唐律疏,对在下不断强调要学以致用,在下这才想跟在你身边见识一番,还请李兄成全啊……”

李旭一听,突然不想拒绝了,为啥?什么学以致用,什么见识一番,他都没记住,他就听见了,这位同学的亲叔叔是河南府法曹参军,有个市局局长的子侄愿意给自己帮忙,还这么热情,为什么要拒绝?

“既然如此,那就要多多仰仗谢兄了……”

两人商量好了以后,狼狈为奸地出了国子监。

刚在门口缓了一口气的谢小义,当时就震惊了,什么情况这是?都说整个老谢家最能惹事的,就是这位三少爷,不过这也太快了吧?他可是亲眼盯着刘教谕帮三少爷办完了入学手续才离开的,刚要歇口气回家汇报去,仔细算算,也就一放屁的功夫,三少爷就把事儿惹下了?

“三少爷……您这是……?不能是被轰出来吧,这也太快了!?”

谢直脸一板,“胡说什么呢这是?这位乃是李兄,我能够进入国子监就是顶替的人家的名额,现在人家家里有事了,于情于理我不应该帮个忙去吗?”

小义听了只觉天雷滚滚而过,什么跟什么啊我的三少爷,您转学第一天就帮着同学拔份儿?还是帮退了学的同学拔份儿?这是得喝了多老些假酒才能办出来的事儿啊!?

谢直还不乐意了呢,“行了,这里没你事儿,赶紧回家去,不许在外面玩,小心我告诉二叔,我二叔揍你……”

“……”小义顿时有种被高年级大哥哥教训了的错觉,明明是你自己跑出去玩好不好!?

谢直再不理小义,和李旭一起,前往河南县衙。

小义一看,也没辙,狠狠一跺脚,回家报信去了。

在路上一通盘道,谢直才算是弄清楚了李旭的情况。

原来,李旭和那横死的李掌柜是同胞兄弟,只不过李旭属于李家老来得子,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没了。

比李旭年长十岁的李掌柜,靠着经营李家祖产客舍,才算勉强把李旭拉扯长大,切切实实尽到了“长兄如父”的责任,甚至为了保障李旭的生活,连媳妇都没娶,这还是等李旭大了,进入国子监求学以后才张罗了一门婚事。

李旭小时候和李掌柜的感情很好,兄弟之间简直无话不说,不过呢,等李掌柜娶妻杨氏之后,他和李掌柜在一起的时间就大为减少,一来是李旭求学国子监,课业负担很重,时间相对原来少了很多,二来是李掌柜新婚燕尔,娶得以为年芳十八的小娇妻,实在是顾不上李旭,三来是这位新进门的大嫂呢,比李掌柜小了十岁,倒是和李旭年龄相当,瓜田李下的好说不好听,李旭也就从祖传的客舍中搬了出来住进了国子监的宿舍,四来呢,还是因为这位大嫂。

这位大嫂姓杨,据说是弘农杨氏的旁支,虽然本身不过是河南县当地一家富户的女儿,却放不下千年世家的架子,再加上她本是杨富户家的独女,难免有些娇蛮。

事实上,杨氏进了李家门以后,虽然大面上还过得去,也没少耍小性子,李掌柜在老夫少妻的情况下,也难免惯得厉害了一点,然后杨氏就变本加厉,到了最后,竟然逼迫李掌柜,要他答应等李旭国子监毕业之后就让他自谋生路,李掌柜能不管自家的亲兄弟吗?那是两人成婚之后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虽然事情都过去了,但是李掌柜和杨氏之间的关系急转直下。

这一切,都看在了李旭的眼里,他自然不想让长兄为难,虽然没说什么,却在国子监中刻苦学习,还真就准备考上明法科之后自谋生路,也正是因为如此,李旭自然回家回得就更少了。

谁承想,他家大哥竟然横死在祖传的客舍之中。

谢直听了,脸色变得很是古怪,心中暗想,这事儿不能这么巧吧,又是姓杨的?好吧,也别说什么千年世家了,无论是哪一门哪一姓,也难免良莠不齐,这么大的人口基数,真出现几个奇葩也说得过去,不过他实在是有点迷糊,难道他和弘农杨氏八字不合不成?

且不说谢直如何胡思乱想,两人急匆匆一通赶路,终于到了河南县的县衙。

第64章 大唐特色的审讯

可不是坏了吗?

他谢直来干嘛来了,还不是要拯救杜甫?

现在呢?苦主李旭把杜甫恨得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现在就把杜甫剁了给他哥偿命,谢直怎么办?告诉李旭,兄弟你冷静,你别看这货长得愁眉苦脸的,他其实是千古诗圣,在后世评价极高,肯定不是杀害你哥的凶手?你说人家李旭能信吗?要碰上个脾气急的,说不定先看了谢直帮他哥收点利息再说。

还不等谢直想明白怎么办呢,县令就开始问案了。

“你是何人?”

“京兆杜甫。”

“为何在客舍之中?”

“投宿。”

“蝴蝶金簪因何在你的卧房之中,可是你用此凶器杀害了客舍的东家?”

“学生不知,学生没有杀人,学生冤枉!”

“还敢巧言狡辩,还不给我如实招来!”说着,县令在上房一拍惊堂木,神色很是严厉。

谢直在下面看着,不由得一捂脸,好吧,大唐断案就是怎么粗糙,好在县令虽然态度不好,总算给了老杜说话的机会。

只听杜甫说道:

“启禀县尊,学生日前游学于吴越,听说今年的科举就在洛阳举行,这才急忙回程,在路上巧遇百戏班社魏家班,一路从吴越同行直至洛阳积润驿。

昨日我等到了积润驿时候,已然酉时,生怕关闭城门之前不能进入洛阳,这才投宿在积润驿旁边的李家客舍。

因学生进入洛阳之后就要一心向学,而魏家班众人也要在洛阳城中献艺谋生,我等经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次相见,学生一路之上多得魏家班众人照料,无以为报之下,便请客舍伙计为我等张罗了一场上等的宴席,当做我等离别之前的饮宴。

学生有感于离别之苦,不免多喝了几杯,便醉倒在饮宴之上,正是魏家班班主魏三将学生送回了客房。

学生一夜宿醉未醒,昏昏沉沉之中就被河南县的衙役抓捕,这才到了河南县衙。

学生一夜之中醉酒昏睡,毫无知觉,又如何能够杀人?

再者学生和那李家客舍的东家素不相识,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为何要杀他?

就算要杀了他,也不会再次醉卧在客舍之中,静待河南县衙役前来抓捕自己,更不用说还把杀人凶器堂而皇之地放到卧房的小桌之上。

学生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县尊明察啊。”

杜甫说完,愁眉苦脸得更加厉害,生怕县令不相信他的话,还一个劲想县令拱手为例。

县令信不信的,谢直不知道,反正谢直是信了。

不得不说,杜甫就是一倒霉蛋,和魏家班一路回归洛阳,一路紧赶慢赶,到底是在傍晚时分抵达了积润驿,这要是继续赶路的话,还真说不好三十里路程走下来,能不能在关城门之前进入洛阳城,这还咋走?正好大家感情不错,进入洛阳以后各有各的事,得了,干脆喝顿大酒当做离别欢饮吧,结果倒霉蛋杜甫一喝酒喝多了,一宿没醒倒是无所谓,可偏偏被真凶抓住了机会,将凶器蝴蝶金簪扔到了卧房之中,你说倒霉不倒霉,他要是没喝多的话,备不住还能听到什么响动,谁让这倒霉蛋喝多了呢,被冤枉也是活该。

不过谢直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确定了真凶另有其人。

县令的想法不得而知,不过人家坐堂问案,自然不敢这么草率,把魏家班的一众人等都叫上了二堂,仔细追问之下,种种细节都和老杜说的一般无二。

就连衙役也都出面作证,抓捕杜甫的时候,这货还迷糊着呢,那一嘴的酒味,差点把人熏一个跟头,就喝成这样还能杀人?不可能。

真不是他?

县令没有妄下结论,把客舍中的其他人员都叫上了二堂,一个个询问之后,发现人家要不就是几人同睡一屋,要不就是留了人守夜,还有一个赶考的学子生生看了一宿的书,愣是没睡觉,简而言之,其他人都有人作证一晚上都没出房间。

问了一圈,最终众人无奈地发现,要说嫌疑吧,还真是老杜最大,所有人之中,只有他是一人独房而睡,说是醉酒,魏家班的班主魏三却只能证明他们送杜甫回房之前的这段时间,再往后人家就不知道了,最关键的是,杀害李掌柜的凶器,就在杜甫的房中。

这里的逻辑就简单了,杀人凶器就在你屋里,你又没有不在场证明,你说你没杀人,谁信?

县令也没办法了,又把杜甫叫上堂来,老杜也是没辙,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醉酒熟睡,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杀人!

案情一下子就僵到那里了。

好吧,大唐特色的审讯来了啊。

“来人,给我打!先打四十,看他招是不招!”

老杜能说啥,喊冤呗。

谢直在堂下急得直跳脚,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别看刑讯逼供这种事在后世被明令禁止,但是在大唐绝对是程序正义,人家县令把所有人都问了一遍,感觉老杜的嫌疑最大,要打他四十棍子,简直一点毛病都没有,就算谢直想帮老杜都没辙。

结果,棍子到底还没打下去。

为啥?

依旧是大唐特色的审讯,嗯,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一直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的县尉说话了。

“县尊且慢,如果没有认错的话,此人乃是洛阳裴氏的内侄,如今裴氏的当家娘子杜氏娘子正是此子的亲姑姑,我听说这孩子小的时候就一直跟着裴氏长大,相当于裴氏的半个儿子……”

说着,还压低了声音说道:

“据我所知,裴氏当家娘子对这个娘家侄子很是看重,十多年前洛阳闹时疫,此子和裴氏子一同患病,有巫祝对裴氏当家娘子说房屋东南角是吉位,把孩子放到那里,时疫就可以不药而愈,但是,只能救一个……

结果杜氏竟然把此子放到吉位上悉心照料,而裴氏子却只能在房屋的西南角……

最终,此子活了下来,裴氏子却夭折……

县尊请想,那杜氏宁愿不要自己的亲生子嗣也要保住此子一条性命,这是如何看重?

如今这件案子,也不能就确定杜家子是凶手,如果大刑伺候的话,三木之下屈打成招,恐怕那杜家夫人不能善罢甘休啊……”

县尊听了,一阵牙疼,杜家他倒是没啥感觉,但是裴家就不同了,那也是千年华族,更是开国功臣的后裔,在大唐官场上盘根错节,实在是招惹不得啊。

一念至此,县令也不坚持刑讯逼供了,刚想容后再审。

结果……

李旭不干了!

第65章 大唐宗室

李旭怒了。

“少府这是何意!?

难道他河东裴氏的姻亲就能残杀我家大兄不成!?

县令要刑讯于他,难道河东裴氏这四个字就是他的护身符不成,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河东裴氏的姻亲就不能受讯杖了?

这是哪家的道理!?须知这律法乃是我大唐的律法,却不是他河东裴氏的律法!”

河南县尉冷哼一声,不说话了,为啥?你全说对了,我还跟你说什么,就是因为杜甫是河东裴氏的姻亲,所以不好讯杖,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不服你咬我!?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客舍老板么?

谢直一看,也明白了,这县尉分明就是有恃无恐,他之所以在堂审之时把话出来,就是因为他看不上二堂之上所有人的身份,当然,杜甫除外。

在他的眼里,河东裴氏绝对比什么客舍老板的生命金贵多了,为了一个客舍老板儿刑讯河东裴氏的姻亲,不值当。

而且毫无掩饰地当堂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根本不怕堂上众人听了去,这里面,其实还有一点小心思:我当堂干扰断案,按照大唐律法,当然不对,说不定还要被责罚一番,但是这件事如果流传出去,河东裴氏必须接他这个人情,还是不接也得接的那种——好么,我为了你家姻亲不挨揍受了责罚,你河东裴氏不当事,以后谁还拿你河东裴氏当回事?

这是阳谋啊!

人家县尉就是明晃晃地在赌,赌河东裴氏日后给他的好处,要远远超过朝廷给他的责罚。

想明白了这一切,谢直不由得感慨,这年头,没个身份还真不好混啊,你看看这二堂之上,除了戏班子就是客舍的伙计,就算李旭这个苦主,也就是一个明法科在读的学生而已,人家县尉还真就不拿这帮人当回事,当面就敢说我不在乎你们的想法,谁还都没辙,这要是换一个官员子弟在这,他敢么?

谢直想明白了,人家县令在大唐官场中浸淫多年,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在河东裴氏和其他人等之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故作沉吟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

“如此说来,此案疑点颇多,也不能直接判定杜家子就是杀人凶手,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旭彻底气疯了,上前一步,手指高高在上的县令和县尉,暴喝出声:

“河东裴氏是金贵!难道还能金贵过我大唐宗室!

不如?不如什么!?

不如放了河东裴氏的姻亲,让我大唐宗室沉冤难雪!?

好!

我倒要去宗正寺问问薛王殿下,这大唐到底还姓不姓李!”

说完之后,转身就要走。

县令都懵了,卧槽,你是宗室!?那你不早说!?

“李公子且慢,你是大唐宗室?

我大唐宗室五十九支,但不知你是那一支的后裔?”

李旭真急了,根本不理他,迈开大步就走出了二堂,看那意思,真要去宗正寺告状去。

谢直一见,赶紧一把把他抱住。

“李兄且慢!莫要动怒!有话好好说啊……”

李旭到底还是有点理智,看到是谢直拦他,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一时之间竟然眼泪汪汪的,哽咽说道:“让谢兄见笑了,可是……可是我心中苦啊……想我兄弟乃是堂堂大唐宗室,如今竟然死得不明不白,到了县衙之中,竟然被小人所辱,我愧对先祖,我愧对我大哥啊……”说完之后竟然泣不成声。

谢直在一边“恩唉这是”地应和着,心中也在不断吐槽,你说你是大唐宗室,这玩意儿谁信啊?大唐宗室还能混得这么惨呢?兄弟俩以经营客舍为生,你差点被一个乡野富户家的女儿逼得自寻生路,这玩意儿你要是不说,谁能想到你是大唐宗室?

不过他心中也在慢慢叫苦,这次来本来是“捞”老杜的,结果形式对老杜不利,河南县刚要倾向他,结果又爆出来一个皇室宗亲的身份。

一想到这里,谢直就是一阵头疼,这事儿怎么这么麻烦?

就在谢直纠结的时候,县尉竟然出了二堂,一脸谄媚地看着李旭,开口说道:

“李公子,李公子啊,莫要动怒,莫要动怒,刚才是小官一时糊涂,还请李公子海涵啊……

李公子,无论如何不满,这个案子不是还得办下去吗?

还请李公子莫要因为一时气愤而让凶手逍遥法外……

来,李公子,二堂请,县尊正等着您呢……”

李旭大白眼珠子往上一翻,没理他。

谢直一见,却开口说道:

“李兄,按道理说,谢某不应该劝你,不过有件事谢某一直为你担心,即便要冒着得罪你的风险,也不吐不快啊。

李兄请想,我等前往宗正寺状告河南县,肯定一告而下,且不说什么人命关天的废话,就说堂堂宗室被人残害在卧房之中,无论是谁也要追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呢,河南县在这件案件之中有过错,却也不大,最多判他们一个玩忽职守而已,咱们不说日后如何处理他们,只说现在,即便真定了河南县县令和县尉一个玩忽职守,也不能把他们拿下啊……这样一来,如何破案、断案,还不是要落到这些人的头上?

李兄,我知道你心存芥蒂,要是往日,咱们必须让他们知道一下什么叫做皇室威严,不过如今这个案子,凶手还没有确定,如果不是那杜甫的话,说不定真凶还逍遥法外。

这样一来,时间就是最重要的问题了。

李兄,恕我直言,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与小人置气而耽误了案件的审理啊!

难道你不想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好告慰你家大兄的在天之灵么?”

李旭一听,没词了,为啥?因为谢直说得在理,折腾来折腾去,出气是肯定的了,但是对案件的审理没有任何好处,况且他就身在洛阳,难道还不知道河南县上上下下的底子么,真要是通过宗正寺把他们收拾一番,结果这帮子货色给你来个消极怠工,到时候就是抓不到杀人的真凶,怎么办?难道让哥哥枉死不成?

一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坚持前往宗正寺了,在谢直的劝说之下,半推半就地进入了县衙的二堂。

那河南县的县尉,前倨后恭得厉害,一路躬着身子在前引路,脸上的谄媚都快掉到地上了。

谢直也是着实看不上他,冷哼一声转向李旭,好奇地问道:

“李兄,你说你是宗室,但不知是哪一房啊?”

李旭闻言,脸上尴尬一闪而过,却也说道:

“不敢隐瞒谢兄,我家本是恒山王的后裔……”

第66章 你我也同行

恒山王?

谢直听了,不由得点头,怪不得混得这么惨,原来你是你这样的皇室宗亲。

恒山王的全称是恒山愍王,在大唐,说的只有一人,太宗李世民的长子李承乾。

在真实的历史上,李承乾可没有云烨那样的好兄弟,虽然早早被立为太子,结果完全彻底地放飞了自我。

这货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身为大唐太子,却独独偏爱突厥文化,日常穿胡服,练骑射就不用多说了,还突发奇想想把长安东宫改成帐篷居住,最牛-逼得是,这货没事还拿刀子划自己的脸——按照突厥的传统,这是有不同戴天之仇的时候,以利刃割面表示自己一定要报仇,用白话来说,就是有这种仇恨,必须得报,要不然我都没脸见人。

他这么一折腾,谁还能待见他,你是太子也不成啊。

文官强调的是儒家思想,看到突厥就是看待蛮夷,他们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唐太子变成一个突厥人?

武官也不待见他,大唐立国初期最重要的对外战争就是击败了突厥,李靖、李绩、侯君集等人,哪一个不是在对突厥的战争中战功卓著,最后才落了个图标凌烟阁,现在可好,您嘞恨不得变成一个个突厥王子,让我们这帮人怎么办?等你真当了皇帝,把大唐的文化全带沟里去,时间长了,对突厥战争获胜的这帮人,到底是功臣还是佞臣啊,我们的画像还能在凌烟阁里面好好地接受香火么?

如果说文武大臣对李承乾不满还仅仅是埋藏在心底,那么有个人对他的不满就差点写在脸上了。

李泰。

没错,就是那个特别聪明的皇子,大排行在第四,不过在太宗李世民的嫡子之中,就排在李承乾的下面。

那么李泰对李承乾的不满就特别好理解了,都是一个爹一个妈生的,就因为你比我大几岁,日后你就是皇上,我就是臣子,凭啥?

具体李泰和李承乾如何争储,咱就不细说了,反正没有云烨这样的人居中调和,差点把人脑袋打出狗脑子来。

最后吧,生生逼得李承乾造了反,兄弟你也别挤兑我了,我反了吧,不单要把你拿下,连咱爹我也准备给他送进皇宫供起来,反正这个皇位就是我的,早几年我坐上去也没啥。

他是这么想,人家李世民可不干啊,我皇位还没坐够呢!你是我儿子也不能抢啊!没别的说的,镇压之!正好看你们兄弟俩天天打架就闹心,这回省事了,清静!

李承乾一个突厥的小迷弟,哪里是他爹的对手,大家可别忘了,东突厥就是被李世民给灭了,还顺手把西突厥轰到了两河流域,你老大都不行,你个弟弟更没戏啊。

最终,李承乾兵败被俘,直接被夺取了太子的身份,被贬为庶人。

至于所谓的恒山王的称号,还是他孙子李适之在玄宗朝给他重新争取过来的,即便被重新录入了皇室宗亲,也在恒山后面加了一个“愍”字,这可不是什么好字,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艰曰愍,祸乱方作曰愍,使民悲伤曰愍,可见玄宗李老三即便看在李适之的面子上,把李承乾重新录入了族谱,却也是在有点不待见这位。

怪不得李旭兄弟俩宁可经营着客舍艰难度日,也不愿意以皇室宗亲的身份如何如何,实在是有这样的老祖宗,太丢人了。

不过呢,丢人的老祖宗,也是人家李旭的事,或者说得大点,是大唐皇族李氏的内部事务,跟河南县可没多少关系,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人家既然已经重归李氏族谱,就是响当当的皇室宗亲,该有的尊敬必须有,该给的政治特权,必须给足了。

李旭再次进入二堂,县令起身,带着河南县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对李旭叉手为礼。

李旭显然很少经历这样的场面,先是一愣,随即强撑着回了一礼,这才开口:

“非是李某故意生事,实在是家兄死得凄惨,李某如今恨不得手刃仇敌!

李某也不敢干涉县尊断案,只求县尊秉公执法,还我兄弟一个公道即可。”

县令点头,重新落座,目光转向县尉,那货如今哪里敢说活,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就差在面前摆上个香炉了,县令暗自撇了撇嘴,然后把目光转向杜甫,又是暗自一叹,你自己倒霉,怨不得别人了哈。

一念至此,就抄起了矮桌上的签子,这就要……打。

“且慢!”

就在此时,谢直却开口了。

县令一愣,一看是谢直,虽然不认识,却也知道正是这位少年人刚才的劝说,才让李旭重新回到了二堂而不是前往宗正寺,严格来说,也算是对河南县上上下下有恩,只是不知道他如何要阻拦刑讯杜甫。

谢直能不拦着点吗,他干啥来了?这要是不拦着县令,真把杜甫打了,人家老杜能干么?

就算到了最后真相大白,老杜沉冤得雪,那也是被大棍子削了好几十下,你说,他怨谁?

怨真凶?

怨县令?

怨李旭?都有可能。

但是,你说他会不会对阻拦李旭前往宗正寺的谢直也埋怨上,也有可能啊!

谢直犯得上么,他还指着通过杜甫名垂青史呢,所以,坚决不能让老杜挨了这顿揍啊。

“县尊且慢!”

谢直拦住县令之后,却转头看向了李旭。

“李兄,具体的案情,刚才你我都听见了,就这位杜甫杜子美杀害令兄,不知李兄能有多少把握?”

“这个……”李旭也犹豫了,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的不忿,主要是来源于县尉,具体到案情上,他还真不觉得是杜甫杀害了自家哥哥。

谢直一见他犹豫,赶紧趁热打铁。

“李兄,你我都是明法出身,对大唐律法最是明白,也是对大唐律法最是敬畏,如今就算县令将他屈打成招也是无用啊,咱们说到底是要找出杀害令兄的真凶,把他绳之於法,好告慰令兄的在天之灵……”

“那依谢兄的意思,该当如何?”李旭也是没主意了。

谢直说道:“以我之见,这个案件还有很多疑点,河南县虽说早早把客舍人员全部控制住,却在探查上还多少有些疏漏。

我看不如这样,让河南县再次到案发现场探寻一番。

你我也同行。

就当你这个兄弟,切实地为令兄做一点实事,但凡偶有一得,也是亲手为令兄报仇雪恨了!”

李旭一听,眼神顿时一亮,如果是这样,还真比跑到宗正寺哭诉一番要好。

谢直一见他意动,便转向了县令,“还请县尊成全!”

县令听了,顿时大喜,您二位爷快去,省的在这给我找事。

“好!”

第67章 戴捕头

谢直李旭离了县衙,同河南县的队伍一起,前往积润驿客舍,准备重新勘验现场。

勘验现场这样的活儿,在县衙之中根本不稀奇,按照惯例,基本都是法房文吏和捕头一起过去看一眼也就行了,甚至比较小的案子,捕头一人足矣,至于什么县令啊县尉啊,或者说有品级的官员根本不会出面,正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只要是有品级的官员,全都把自己定位在“劳心者”上,根本不会去干这种吃苦受累的活计。

不过呢,这一次有谢直和李旭这样的皇室宗亲同行,河南县也表现出足够的重视,县尉哭着喊着“自动请缨”,一定要亲自出马。

“两位公子有所不知,县衙之中这些胥吏衙役最是刁滑不过,孙某要是不亲自督阵,唯恐他们不肯出力。

不瞒两位,上一次勘验,就是那戴捕头带队勘验的,这才有了诸多疏漏,致使案件还没有被侦破。

这一次,无论如何,孙某都不能再放任这帮混账,一定要一寸一寸地将客舍翻过一遍,不管是什么蛛丝马迹,绝对不能放过一丝一毫,如此一来,才能早日破案,告慰李掌柜的在天之灵。”

不但话说得漂亮,事儿也办得不错,生怕这一次还有什么遗漏,孙县尉竟然将此案的一干人犯、证人全部带上,美其名曰“指认现场”。

他怎么想的,谢直心知肚明,李旭也是被这位姓孙的县尉腻歪得不要不要的,不过破案一事还需要河南县众人出力,也就听之任之了。

孙县尉一见两人默许自己的作为,不由得大为振奋,声色俱厉地喝骂河南县衙役,让他们带着一干人犯、证人快走,转过头来就是脸谄媚,“李公子少年英才”、“李公子前途无量”、“李公子宰相肚子能撑船,一定有容人之量……”

谢直在旁边听得直牙碜,干脆不管李旭如何闹心了,直接快走两步,跟上了前面的捕头。

“尊驾可是河南县的捕头,不知如何称呼?”

“姓戴,行大。”

捕头看了谢直一眼,神色很是冷漠。

谢直也不以为意,他刚刚提出要重新勘验现场,这事儿虽然不会是针对某一个人,但是说到底,却是不相信上一次勘验的结果,作为上一次勘验现场的负责人,戴捕头能给他好脸那才叫怪了呢。

“在下汜水谢直,见过戴捕头。”

“汜水人?”戴捕头神色一动,冷漠的脸上微微扯出一丝笑意,“却没想到在这洛阳城中,还能见到故乡之人?”

谢直听了很是高兴,刚才他劝慰李旭不要去宗正寺上告,其中一条理由说的是这件事的破案还是要落在河南县的身上,虽然这个说法的背后还有其他的考虑,不过也是谢直真心的考虑,当然,他自然不会把希望放在县令、县尉的身上,他真正看重的,正是在第一时间就封锁了现场的戴捕头,要不然的话他也不能上赶着来和这位捕头搭话。

只不过谢直也没有想到,这位也是汜水老乡,不由得问道:

“不知戴捕头家住汜水何处?我家就在东城十字街上,说不定和戴捕头的府上不远呢……”

“你说什么?你家住在东城十字街?”

谢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戴捕头打断了,只见他神色激动地问道:

“你姓谢,那么你是谢老校尉的家人?”

谢直一懵,傻傻地点头,老爷子现在这么有名么?名声都传到洛阳城了?

戴捕头神色更是激动。

“我想想啊,谢家第二代只有一位二爷了,第三代的话,二郎我见过,大郎听过说去陇右从军了,你是三郎?”

谢直当时就震惊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家的情况这么了解?

戴捕头一见谢直再次点头,不由得哈哈大笑。

“原来你就是三郎?不是说你在谢老校尉身边习武吗,怎么跑到洛阳来了?”

谢直彻底迷了,不是,什么情况啊?

戴捕头见他神情犹疑,不由得开口说道:

“三郎勿要怀疑,戴莫身为汜水县人,自然隶属成皋折冲府,开元二年,也曾和谢老校尉临洮鏖战,我命好,砍了三个吐蕃贼,自己却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是在谢老校尉的关照下进了这河南县做了一任捕快,如今也有二十年了吧……

对了,忠叔还好,节子那个莽汉怎么样了?”

谢直一听,确定了,这哥们说的是实话,要知道谢节在谢家乃是部曲首领,只负责训练部曲保卫家主,平日里谈不到什么深居简出,却也声名不显,能够知道他的存在的人,都是和谢家关系不浅之辈。

一念至此,谢直不由得对戴捕头心生亲切。

戴捕头知道他谢家身份的时候,早就心中大喜,如今成功地打消了谢直的顾虑,更是顿时和他亲近了起来。

“对了,三郎还没说呢,你不是和老校尉在家习武么,怎么又来到了洛阳?”

谢直闻言,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戴捕头听了个目瞪口呆,多年没回汜水县了,现在“恶霸”都开始读书了吗?汜水县的教育发展得不错啊。

“三郎,我多说一句啊,你既然是前来洛阳赶考,何不回家用功读书,何必卷入到这个案子之中来?我倒是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读书不易,眼看就要科考,实在不愿你分心啊。”

谢直听了点头,不过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戴大哥有所不知,那李旭乃是三郎在国子监的同学,他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坐视不管,三郎实在于心难安。

再者,我师王少府曾经与我提过这位京兆杜甫,说他是大唐难得的才子,为人最是厚道不过,三郎也实在难以相信他会杀人。”

戴捕头听了,也不由得点头,偷眼看了后面被孙县尉纠缠的无可奈何的李旭一眼,这才轻声说道:

“说实话,我也不太相信那书生会杀人。

不过呢,现场就是那么个情况,凶器蝴蝶金簪就是在他卧房中发现的,也由不得咱们……

咱们也就只能将他带回县衙交差了……”

谢直闻言,就是一愣,双眼不由得微微眯起。

交差……么?

第68章 交差

交差。

谢直也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样,费劲巴拉地和戴捕头扯了半天的关系,又是老乡,又是老爷子麾下府兵的,他还是通过谢家的门路,才弄了现在这么一个捕头的职位,谢直本以为戴大捕头不说什么知恩图报,也会尽心竭力的帮助自己,最起码在侦破这个案件的时候,不会给自己设置什么障碍。

却没想到,到了最后,就落了这么两个字。

交差。

给谁交差?

河南县衙呗。

为什么要交差?

要是破不了案子,县令也好,县尉也好,能对他一个连胥吏都不是的捕头有什么好脸色吗?

这一点谢直倒是理解,后世公安干警破案的时候,还有专案组提出“限期破案”的要求呢,更何况是大唐。

事实上,在大唐对“限期破案”有个专有的名词,追比,啥意思?要求你三天破案也好,要求你五天破案也罢,要是没有破案,你以为县衙的大棍子专门留着刑讯逼供的么?你以为那大棍子就打不到捕头一干人等的身上吗?

前文说过,大唐的公务都有时限的要求,断狱限期三十天!

如果三十天之后案子没破,县令什么的都得挨揍,最高量刑杖八十!

你说,县令、县尉的都挨了揍,他们能放过具体办事的这些捕头捕快吗?

有这么一句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里面的“牙”,有人说是牙行,就是后世的中介,有人说是衙役,咱们不去讨论到底是什么,只说衙役为什么“无罪也该杀”,就是因为他们办案的时候一个个如狼似虎一般,至于深层的原因,刚才说清楚了吗?被逼的!

至于那什么交差?

这就简单了。

具体到李掌柜身死客舍这件案子,刚才戴大捕头已经说了实话,他也不认为杜甫就是杀人凶手,但是他又为什么把杜甫当做杀人凶手带回河南县?这就是交差!我把“犯罪嫌疑人”已经带回来了,你是县令也好,你是县尉也罢,你自己审不下来,别怪我!

这件事要是说透了,其实听操-蛋的,尤其大唐办案这么粗糙,什么物证、什么逻辑都不讲,就有人证就敢定案,真不知道整个大唐冤枉了多少好人,也不知道有多少真凶逍遥法外,不过这种事和戴大捕头没关系,他也不关心,他只关心如何“能够交差”!

事实上,谢直按照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的话,这种事,恐怕戴大捕头肯定没少干,杜甫也是倒霉,被人栽赃陷害之后,还赶上了这么一位。

至于戴大捕头为什么会隐晦地点出“交差”二字,就是给谢直提出了条件:我都交过差了,结果现在还得重去,这个事儿是你挑起来的,你得管到底,你要是到了客舍,真发现了什么疏漏,那是最好,如果要是没有,你得想办法让我“交差”。

充分理解了戴大捕头的言下之意,谢直神色就变冷了。

什么东西!?

这要放在后世,张嘴闭嘴就说“交差”,分分钟教给你什么叫渎职!

怪不得跟随谢老爷子出战临洮的府兵大部分都进入了谢府,而独独这位戴大被谢老爷子扔到了河南县衙之中,而且一扔就是二十年,还不闻不问,想必老爷子也早早看出了戴大的品性,实在不愿这位进入谢府。

谢直微眯着双眼,看向戴捕头,沉吟半晌之后,终究是一叹,没办法,谁让这里大唐呢?不过他对戴捕头就没什么好脸了。

“既然如此,到了客舍之中,还请戴捕头全力配合,能够找到真凶的蛛丝马迹,那是最好,要是找不到的话,我也会回家找我二叔为戴捕头关说,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这件事让戴捕头失了风头。”

戴大一听谢直提及他二叔,心中顿时一凛,谢家二爷乃是堂堂的河南府法曹参军,在洛阳城的司法系统中,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要是平日里,自己的名声被这样的大佬听闻,他自然会高兴,不过现在么……

谢直刚才的话,可以理解为他一定会保戴捕头平安。

但是,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一次保了他平安,却会和谢家二爷把戴捕头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如果这样的话,还能说得好是好事还是坏事吗?

戴捕头顿时纠结了。

谢直一声冷哼,微眯双眼说道:“今日一切,都以追查真凶为主,戴捕头莫要自误。”

戴捕头一听,得了,也不用纠结了,人家谢三郎直接把话挑明了,真凶找得到,一切好说,真凶找不到,那就没准了。

这还说啥?

走吧。

一心人各怀心思,前往积润驿。

一路无话。

众人到了积润驿,只见客舍大门上还贴着河南县的封条。

李旭顿时就激动了,迈步就要往里走,却被谢直一把拉住。

“李兄且慢。

既然河南县第一次勘验现场,没有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说明即便凶手留有踪迹,也是相当细微。

李兄如若带人进入,恐怕人多脚杂,不经意间就破坏了踪迹,那么你我此行,岂不是一无所得?

以谢某愚见,不如让谢某率领几个河南县机灵的衙役先行进入……”

李旭一听就急了,刚要说话。

谢直却甩了个眼神,直接甩到李旭身边的孙县尉身上。

李旭一看,无语了,人家孙县尉干什么来了?还不是上赶着巴结他这位皇室宗亲,这要是李旭进去,孙县尉能不进去吗?孙县尉进去了,他麾下的河南县衙役能不跟着吗?衙役们都进去了,老杜一干人等谁看着,还不得都跟着进去?这样一大帮人乌泱泱地冲进去,就算凶手留下什么痕迹,也得破坏个干干净净。

想明白这些,李旭恨不得回身给孙县尉一大嘴巴,你说你没事跟着干啥!?无奈之下,只得哭丧着脸对谢直说道:

“如此一来,只能麻烦谢兄了,我……我……我真是……”

谢直一看他都快哭出来了,赶紧一挥手。

“李兄不必如此,只盼令兄在天有灵,保佑谢某幸不辱命。”

随后转向戴捕头。

“你挑选两人,同我一同入内,再把杨七和柱子叫上。”

说完之后,当先而行。

在他身后,有李旭长揖不起。

第69章 再次勘验

片刻之后,谢直带着戴捕头、两名河南县的衙役,以及客舍的伙计杨七、柱子一同进入了客舍。

戴捕头有心上去和谢直缓和一二,谢直却根本不理他,对柱子说:

“带我去李掌柜死亡的现场。”

柱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杨七就上前一步,一脸殷勤地在头前带路。

“公子这边走。”

谢直当先而行,戴捕头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带着两名衙役随后而行,这个时候,柱子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跟上了队伍。

李家客舍并不大,不过三进的院子。

后院李家自住。

中院和前院的两厢,被李家客舍改成了客房,根据具体的条件不同而收费不同。

门房被改做了前厅用于接待。

至于前院正堂,与偏厅打通了,当做食肆,如果住店的客人不愿意掏什么伙计送餐的小费,就可以前去食肆用餐,当然客人愿意在卧房之中啃干粮也没人管,更有甚者,如果客人愿意自己做饭的话,李家客舍也提供灶台和铁锅,客人只需要支付柴火费用即可,这么一算的话,就一项简简单单的吃饭,就被李家客舍经营出来上中下三种消费方式,送餐、堂食、自备,当真是丰俭由己。

谢直一边走一边听着杨七殷切地介绍,不由得感慨,李家还真是经营有道,李掌柜更是大才,仅仅依仗着一家客舍就供出来一个读书人,这也就是命不好,如果他能再坚持几年,等李旭从明法科毕业之后参加科考,以他们皇室宗亲的身份,无论如何也能落下一个出身,那不就是官了?苦尽甘来这四个字用在李掌柜身上,绝对一点问题都没有,只不过……

“可惜了……李掌柜经有道,吃食一项就划分得这么详细,即便守着这一间客舍过活,也是红红火火的好日子啊……”

听了谢直的感慨,前面引路的杨七却状似羞赧地一笑。

“不敢当公子如此赞誉,经营有道还谈不到……”

谢直一愣,我这感慨李掌柜呢,你谦虚个什么劲儿?

只听杨七说道:“不敢隐瞒公子,将吃食一项划分为上中下三项,乃是小人的建议……”

“哦?”谢直倒是来了兴趣,这年头普通民众的生存方式就是最简单的土里刨食,还真没听说过谁在经营一项上动过心思,难道眼前这货还是个传说中的运营高手。

不过还没等他说话,队伍最后面的柱子却说话了。

“还他么要脸不要脸啊!?自己趴窗户根,听我家二爷说了个只言片语的,回去不知道抓没了多少头发这才想出来个馊点子,还敢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呸!什么东西!”

杨七一听,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柱子你放屁!这主意是不是我想出来的,东家是不是按照我说的改的!?这要是东家都听我的,把卧房也划分个三六九等,咱家早发财了。”

柱子却根本不虚他,“快别不要脸了,还你的主意,你的主意是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觍着脸说什么把卧房也分个三六九等,怎么分?就按你说的,你说这个是上房就是上房,客人信吗?!

真要是这样,咱李家客舍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说你听墙根你还不服怎么着,你知道二爷的主意是怎么分的?二爷说了,就算要分也要把里面的陈设改上一改,要雅致才行

听明白没有!?

你跟大爷说,大爷不理你,怎么着,现在大爷没了,你倒敢跟这位公子说了?你别忘了,这位公子是二爷的同窗,能听你放屁!?”

杨七被柱子怼了个满脸通红,却强撑着说道:“我这也是为了东家好!”

柱子更是得理不饶人,“东家?谁的东家?你的东家吧?谁不知道你姓杨,你为了你的东家好,跟我们李家有什么关系?”

“你放屁!”

“你才放屁!”

两人竟然就这么吵了起来。

最后还是戴捕头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一人给了一个大嘴巴,这俩人才消停了下来。

谢直倒是听得津津有味,通过这俩人直接的对抗,他至少听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杨氏和李家的不和,已经从主人这个层面扩散到了奴仆层面,第二,听柱子的话里话外,知道在李家客舍搞差异化经营的,竟然是自己那个挺没有存在感的同窗李旭,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后院。

谢直在杨七的指点下直奔卧房,李掌柜就是死在了这里。

一进屋,谢直差点吐了。

尸体虽然被收走了,但是别忘了人家李掌柜是怎么死的,那是被蝴蝶金簪刺中了颈部大动脉失血而亡,那家伙,鲜血喷得满屋子都是啊,肉联厂的屠宰间是什么画面,这间卧房里面就是什么画面!

最让谢直接受不了的,那满屋子的苍蝇啊,都快把屋子填满了。

即便谢直走入卧房,那些苍蝇“嗡”的一声,真赶上相声里面说的,都快赶上龙卷风了,就算这样,这也仅仅是一小部分而已。

现代人哪见过这个啊?没吐出来只能说明谢直早饭吃的少。

戴捕头在旁边一看,不由得撇了撇嘴,刚才这小子言语犀利,他还以为谢三郎是如何强大的一位呢,结果现在一看,不过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子而已,一群苍蝇有什么可怕的?

挥挥手,两名衙役进了卧房,一阵胡乱折腾,总算把苍蝇轰出去一些,至于剩下的,他们也懒得管了,就这么神色淡然地站在卧房之中。

谢直一见,行,你们是真不知道什么是干净!也不想多说什么,强忍着恶心,捂着口鼻再一次进入了卧房。

这个时候杨七也进来了。

“我就是在这里发现东家的,当时东家这样……我这样……”

谢直尽量地听着,等他说完之后,随意地看了一圈,二话不说就出了卧房,走到院子中间,这才把手拿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的这番表现,让戴捕头更是不屑,嚷嚷了半天,结果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给谢三郎一个“眼高手低”的评价,绝对不算过。

却没想到,就在戴捕头腹诽不已的时候,谢直却向他招了招手。

谢直把戴捕头叫到身边就直接开口询问:

“你们上一次勘验现场的时候,那首饰匣子,动了没有?”

第70章 首饰匣子

动没动李掌柜家的首饰匣子?

面对谢直的问题,戴捕头竟然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首饰匣子,他当然记得。

第一次勘验现场的时候,是他率先进入卧房,整个房间之中,除了尸体,自然是这首饰匣子最吸引人,为啥?值钱呗。

事实上,戴捕头安排仵作去验尸的时候,还曾偷偷地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值钱的东西可就多了,金簪子、银簪子,带着东珠的簪子,纯金的臂钏……本着雁过拔毛的官场惯例,戴捕头还偷偷摸摸地从里面顺走了一副纯金的耳坠和两个小小的戒指,两个戒指甩给亲信之人,准备换了铜钱给大家伙分分,至于那对耳坠,他准备带回家送给自家娘子,如今就躺在他的怀中。

可是,谢直为什么要这么问?

是他早知道了县衙中的陋规,特意说出来提醒自己,还是……

一想到这里,戴大捕头赶紧上前一步,凑近谢直说道:“三郎,那首饰匣子按照规定,乃是现场中重要的证物,按照规定需要登记造册暂时封存,我自然是没动它……

不过你这一说,倒是给我提了个醒,现在应该将其封存,实在不适宜摆在现场之中不闻不问……

至于登记造册么……”

说着,戴捕头特意停下了话头,还冲着谢直挑了挑眉毛,我说你干啥上赶着往这个案子里面掺和,原来是这样,哼,不过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小子罢了,现在就安排人重新给那些首饰登记造册,然后让他挑两支金簪也就罢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也能在落下一个臂钏啥的……

他想的挺美,谢直一看他冲自己挑眉毛就知道丫没憋好屁,没好气地说道:

“谁问你这个了!?

我是问你,那首饰匣子就那么当不当正不正地摆子矮桌之上?你们勘验现场的时候都没移动过!?”

戴捕头茫然地点点头,没动过啊,那首饰匣子斜斜地摆在方方正正的矮桌之上,虽然看着别扭,但是当初自己偷偷摸摸拿东西的时候,还特意看过那位置,生怕别人看出有人动过它,做得非常小心,真没有移动过啊……

谢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说道:

“财帛动人心是不错,但是你也得先把事情办明白了才能考虑财帛的事情吧!?

你勘验现场的时候就看见珠宝首饰了?

你就没想过那首饰匣子的位置不对!?”

戴捕头依旧很迷,傻呵呵地盯着谢直,没反应过来。

谢直算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冷哼一声,伸手一指,大声喝道:

“把他给我抓起来!”

戴捕头顿时吓了一大跳,我就拿了副耳环,也犯不上抓我吧!?

结果仔细一看,谢直手指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杨七!

这回不但戴捕头不明白,其他人也都迷了。

杨七更是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位公子,小人冤枉啊……”

谢直却不理他,冷冷地看着戴捕头,双眼已经微微眯起。

戴捕头被他盯着,突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他想起当初谢老爷子出战临洮的时候,也曾经如此的表情,在这之后,便是一柄横刀杀得人头滚滚。

“快!把他给我捆上!”

戴捕头下令,反正是你谢三郎下令拿的人,有什么事,你担着,再说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奴仆而已,拿了也就拿了。

另外两名捕快这才如梦方醒,上去一脚把杨七踹到在地,三下五除二就给捆上了。

杨七还在喊冤。

谢直脸上的厌恶一闪而过。

这回戴捕头倒是挺有眼力见,“把这个小子的嘴堵上!”

谢直一见,这才冷哼一声。

过程说得繁琐,时间却不长,电光火石之间,杨七已经被拿下,直到这个时候,在场的众人却还是一个劲地迷糊,就算戴捕头也装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没底。

谢直将一切收入眼底,却也不开口解释,站在院中静静地思索。

事到如今,他已经认定了杨七就是杀害李掌柜的真凶,即便证据链还很单薄,不过逻辑推理已经成立了。

如果为了破案,到了这个时候,就应该带着杨七审讯了。

但是,这对谢直却是不够。

他始终没有忘记,他之所以要掺和进这个案子,就是为了把杜甫“捞”出去,如何定罪真凶,他不关心,他真正关心的,是如何为杜甫洗脱冤屈。

所以,还不能走。

现在看来,杜甫一定是被杨七冤枉的,具体如何操作的呢?

谢直就在心中不断模拟这杨七的思路,然后目光不断地在后院之中扫动。

突然,他眼神一凝,开口问道:

“这条路,通向哪里?”

他们一行人走过来的路径,自然是前院中院通向后院的正途,三尺见方的青石板,把道路铺得平平整整的。

而谢直手指的方向,却是一条小路,在杂草之中隐约才能看见。

戴捕头一愣,没说话。

柱子后知后觉,上前一步,说道:

“这是通向前院偏房,就是厨房的道路,平常时节,都是我们这些下人常来常往的……”

“能不能通到中院?”谢直追问。

“当然了,我家大爷按照二爷的指点,把前院西厢房改成厨房,一来可以就近供应前院食肆的饭食,二来可以通过这条小路,将吃食送到中院和后院……”

谢直听了,点点头,转向了戴捕头。

“上一次勘验现场,这条路可曾探查?”

戴捕头茫然地摇摇头。

他现在彻底看不明白谢直了。

这位谢家三郎,难道真的是过来帮着破案的?

他真的不是为了那些金银首饰来的?

还有他为什么要捉拿杨七?

还有这条根本没人走的小路有什么可探查的?

……

数不尽的问题在脑海之中盘旋,搅和得他脑子一片混沌。

再看待谢直,颇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既视感,也收起了心中的轻慢。

谢直却不理他,看了戴捕头摇头,不由得再次冷哼一声,当先走向了那条小路。

第71章 苍蝇的正确使用方法

这条小路是给李家下人走的,自然没有什么维护、清理的必要。

事实上,所谓小路就是一条野草之中的土路,那真是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成了路。

小路上面暴土扬长,时不时还有泥泞在其间,那是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前下雨之后的存水了。

谢直登上小路之后就如临大敌,一路缓缓而行,双眼不断四处观望。

客舍的伙计柱子,还以为这位公子不习惯这样的土路,刚要越过谢直在头前带路,就被谢直一巴掌给抽到后面去了。

杨七一见众人上了小路,顿时一阵剧烈地挣扎,完全不顾身上的绳索、嘴里的破布。

谢直听了身后的动静,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再敢折腾,就给我打!”

河南县的衙役可没有他这么客气,还再敢折腾?现在就打了吧!

叮了咣啷一顿乱揍,杨七差点被打吐血,终于不敢乱动了。

而谢直就这么站在原地,硬生生地等了快一刻钟的时间,才再次缓缓向前。

他如此做派,看得其他人都迷迷糊糊地,但是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敢问,就这么等着,直到谢直再次向前,这才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谢直却不管这帮人,依旧我行我素,缓步向前。

突然,他目光一凝。

土路前方有一小片区域,很多苍蝇集中在一起,密度远远比其他地方要大!

快步上前,挥手轰走了苍蝇,仔细观看那一小片区域。

果然,颜色比周围地方要深。

靠近之后,还有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其间!

谢直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身后的戴捕头将一切看在眼里,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谢三郎怕不是疯了吧!?刚才在李掌柜的卧房之中看到苍蝇,他还恶心地想吐呢,现在怎么看见苍蝇这么亲切?不会是刚才的刺激太大,给谢三郎刺激变态了吧!?

谢直却不管他心中的胡思乱想,招手把他叫了过去。

“看看,是不是血迹?”

“血迹!?”

戴捕头顿时一惊,顾不得其他,赶紧蹲下,一看,果然是!

他突然福灵心至。

“不错,真凶杀害了李掌柜之后,就是从这条小路逃脱的!

这些血迹,都是从蝴蝶金簪上脱落的!

哈,我说怎么在大路上一点血迹都没有找到,原来如此!”

谢直看着他,嘿嘿一笑。

“都看明白怎么着了吗?

不用你特意去找血迹,你们找苍蝇集中的地方急就行!

不过注意动作要小,别惊了苍蝇!

咱们现在啊,就是要靠这些小东西来破案了!”

戴捕头和那两名衙役很是振奋,破案多年,还真没有这么玩过!从一条土路上找血迹,多难,鲜血往土壤里面一渗,也就勉强比其他地方颜色稍深,时间长了,根本就看不出来,稍不注意就错过了,现在嘛,简直太简单了,找血迹不会,难道找苍蝇还不会吗?

“这儿有一处……”

“哎呀,这边也有……”

“卧槽,这儿不是,这他么的谁啊,怎么拉这儿了!?”

一行人咋咋呼呼地前行,还真被他们找出了十多处血迹,如此一来,再也毋庸置疑,凶手一定就是顺着这条小路逃脱的。

谢直老神在在地跟在众人身后,直到在一处月亮门洞之前又找到了一处血迹,他这才开口问柱子:“这个门,通往何处?”

柱子现在看待谢直跟看待神仙一样,听了他的问话,毕恭毕敬地回答:

“回禀公子,这是通往中院的道路。”

“那杜甫的卧房……”

“就在中院之中……”

谢直点头,却没有着急进入,而是安排一名衙役顺着小路继续向前探查。

半晌之后,那么衙役回报,发下狗屎三处,人屎三处,不知名的便便六处……血迹,没有。

谢直点头,带领众人进入了李家客舍的中院。

柱子进门就是一愣,随手一指。

“启禀公子,这间卧房,就是那位杜公子的暂居之所。”

谢直一看,嘿,巧了,一出中院的大门,正对的就是杜甫卧房的侧窗。

戴捕头一见,赶紧上前一步,他心中早就对谢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有分毫小视,又想起再次勘验现场之前谢直的话,不由得心虚,正想着如何能让谢三郎对自己改观一下,现在机会来了,还不抓紧表现?

“那凶手击杀李掌柜之后,顺着小路逃脱,不过他也知道,那蝴蝶金簪乃是凶器,如果一直拿在手中的话,恐怕早晚会引火烧身,这才要将之丢弃。

至于为什么选择了这间卧房,估计是凶手杀人之后心忙意乱,拐到中院之后,也没细看,就把金簪顺手扔到这间卧房了。

如此说来,也是那位杜公子倒霉而已,他如果不醉酒高卧,恐怕也能听到金簪落地之声,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当场就能拿到凶手也说不定……”

谢直闻言点点头,深深地看了这位戴捕头一眼,他虽然贪财,虽然粗陋,不过终究是做了二十年捕头的人,多多少少还有点职业敏感性,这么一分析,倒是把基本的逻辑给说通了。

谢直又想了想,估计还真是怎么回事,随即长出一口气。

“行了,去把李公子和孙少府都请来吧……”

早有衙役飞奔而去,不多时,李旭和孙县尉就带着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谢直看见李旭,便是一叉手。

“李兄,幸不辱命,还真被谢某邀天之幸,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说着,伸手一指人群之中的杜甫。

“这位杜公子,不过是代人受过而已,真凶,不是他。”

李旭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戴捕头就把他们刚才的发现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而且在有心巴结谢直的情况下,还多有溢美之词。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孙县尉却不干了。

他干啥来了?还不是要好好巴结巴结李旭这个唐氏宗亲?可惜李旭在客舍外等着谢直带人探查,一直心神不属,让孙县尉的一连串彩虹屁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

他正琢磨怎么才能搭上李旭这条线呢,谢直就把案子给弄清楚了,这哪行啊!?

要是这样的话,他不是白来一趟吗?

不行,得给这位谢公子挑挑刺!

第72章 洗冤

孙县尉说道:“这位公子,你说凶手不是杜甫,何以见得啊?仅仅因为在下人们常来常往的小路上发现了血迹,就如此判断,是否未免有些草率?”

谢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当初说杜甫是河东裴氏的姻亲,阻拦县令刑讯杜甫的,是你。

如今我要给老土洗脱冤屈,跳出来质疑的,还是你。

你到底是哪头的!?

难道就因为要巴结皇室宗亲,就能把河东裴氏的姻亲弃之如履,还真是一个好现实的县尉啊!

谢直撇了撇嘴,根本懒得搭理他,直接对李旭说道:

“我说杜甫不是凶手,自然有证据。

李兄可还记得那支作为凶器的蝴蝶金簪?

你可还记得蝴蝶金簪上的损伤?两只振翅欲飞的翅膀,却仅仅毁坏了一只。”

李旭一听,还真是,那支蝴蝶金簪上蝴蝶的翅膀坏了一只,死死贴在金簪的主体之上,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谢直见他点头,继续说道:

“当初我看到这支蝴蝶金簪的时候,就有疑惑,两只翅膀为什么偏偏只损坏了一只?

试问,一支金簪刺破令兄的喉咙,力道自然不小,那么,在凶手行凶的时候,这蝴蝶金簪又是如何受力的呢?”

说着,谢直随手抽出一支木簪,用手一握,用来给大家示意。

“如果凶手握住金簪的中段,那么,位于后端的两支蝴蝶翅膀都不应该损坏……

如果凶手握住金簪的后端,那么,两支蝴蝶翅膀应该全部损坏……

可蝴蝶金簪单单毁坏了一边的翅膀,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旭一听,还真是怎么回事,谢直不说,他还真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经过谢直这么一说,再看他手握木簪的示意,顿时明白了过来,却又陷入了迷茫,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只见谢直手握木簪,顺手向后一指,哪里正是杜甫卧房正对中院月亮门的侧窗。

“直到谢某看到这个窗户的位置,一切疑惑才豁然开朗。

想必是凶手逃跑到这里的时候,将蝴蝶金簪扔到了杜甫的卧房之中。

而那蝴蝶金簪上的翅膀最是精巧不过,落地之时,自然有了损伤。

要说凶手和这间卧房的主人之间,应当也没有任何仇怨,凶手如此做,只不过是用蝴蝶金簪来混淆我等追查真凶的视线。

李兄要是不信的话,派人到这卧房之中一看便知,据谢某猜测,在卧房发现金簪的位置,和这扇窗户只见,必然有金簪初次落地的痕迹!”

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戴捕头立功心切,迈步就要进屋,却被谢直一把拉住。

孙县尉冷哼一声,派了一名刚才没有和谢直等人同行的衙役前去,心说这小子还挺小心。

不多时,衙役回报,在地面之上,果然有轻微的血迹。

众人一见,大喜之余纷纷惊愕,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在客舍之中转了一圈,随后通过蝴蝶金簪上的一个小小细节,就能完全模拟凶手的所作所为,宛如亲见一般,他是神仙吗?开天眼了!?

唯独孙县尉暗自皱眉,尤其看着李旭也如果看待神人一般看着谢直,心中更是不高兴,想了想,开口说道:

“这位公子,这支金簪会不会是杜甫自己扔进卧房的呢?

就按你说的,这是凶手混淆视野所致,也许是杜甫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如此也说不定啊。”

谢直冷冷看了他一眼,都没说话,伸手提起了袍服的前襟,指了指自己的鞋子。

众人一看,一双乌皮靴上又是泥又是土,脏得不要不要的。

再看和他同行的其他人,戴捕头,两名衙役,杨七,柱子,众人的靴子上也一般无二。

李旭突然福灵心至,“这是行走那条土路所致!?”

一声惊呼之后,连忙看杜甫的双脚,一双靴子之上,却没有泥土!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想明白了。

谢直模拟了凶手杀人之后逃脱的过程,论证了杜甫不是凶手。

具体论证过程如下:

其一,以十多处血迹为证,凶手逃脱的路线,就是那条小路。

其二,行走小路的人,无论是谁,鞋上都会沾染土路之上的灰尘、泥水。

其三,杜甫的靴子上没有,说明他从来没有从那条小路上走过。

所以,杜甫不是凶手!

嗯,三段式,严丝合缝!

众人虽然不知道什么事逻辑论证,不过事实就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们不信。

“另外还有一个佐证……”

这时谢直再次开口。

“据客舍伙计所说,杜甫昨日入住之后,在卧房之后没待一会,就和魏家班众人一同去前院饮酒,喝多了以后,是魏家班的班主将他送回了卧房。

在整个过程中,这间卧房之中,应该没有人进出。

而杜甫也好,魏家班班主也罢,他们初入客舍,自然不会去走那条小路。

所以,大家可以去卧房之中查验一番,看看卧房之中是否有泥水脚印……”

这回戴捕头可学聪明了,根本没动,指挥着其他衙役进门查看,刚才谢直拦着他不然他进去查验血迹的时候,他还心中疑惑来着,还以为谢直不愿让他立功,现在一看,根本不是,人家谢直是怕他的一双脏靴子在卧房中踩出泥脚印,到了最后说不清楚。

片刻之后,衙役回报,卧房中果然没有泥脚印。

杜甫一听,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继而喜笑颜开,笑得脸上的八字眉都笑开了。

李旭却根本不关心杜甫如何想,他只想知道真凶到底是谁?

“谢兄大才,片刻之间便能有如此收获,不过真凶依旧没有落网,不知谢兄何以教我?”

说完之后,对着谢直深深一礼。

“还望谢兄不吝赐教,李某日后必将厚报!”

谢直一看,赶紧上前把李旭馋起。

“李兄不必如此,你我本是同窗,自然有互助之义。

至于真凶么……

就在那了。”

说着,顺手一指。

众人一看。

一人被绑了个结实,嘴里还堵着块破布。

正是杨七!

第73章 两个疑点

杨七一见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顿时一阵剧烈地挣扎,嘴里还“呜呜……”地叫着。

众人一见,虽然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不过都能够感觉到他在喊冤。

“让他说话!”

孙县尉发话了。

自有衙役上前,将杨七嘴里的破布掏了出来。

杨七一口气还没有喘匀,就迫不及待地嚷嚷道:

“二爷,我冤枉啊!

那姓杜的公子是不是凶手,小人不知道,但是小人没有杀害东家啊!真的!”

然后他特意看了一眼谢直,继续说道:“小人鞋上虽然有泥,但是咱们客舍之中那一个伙计鞋上没有?

以此判定小人就是凶手,小人不服!”

然后这货又转向了李旭。

“二爷,小人虽然是夫人的陪嫁奴才,但是现在也是李家的仆人!

您给小人多少胆子,小人不敢对东家有半点不敬!

二爷,小人真的冤枉啊,小人真的没有杀害东家啊!”

要说这位杨七也真不是一般人,一番哭诉感人至深,看得众人心有戚戚然,竟然有不少人都在脸上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就连李旭都有点没底了,转向了谢直,“谢兄你看……?”

谢直顿时冷笑连连。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好,既然这样,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说完之后,对戴捕头说道:“去找一个矮桌,再去找一个四方的盒子,大小跟李掌柜卧房之中的首饰匣子一样就行。

戴捕头一听“首饰匣子”这四个字,顿时来了精神,当时谢直正是因为看到李掌柜卧房之中的首饰匣子,这才下令抓捕了杨七,虽然事后多多少少说了两句,不过他真是一句也没听明白,现在谢直让他去找和首饰匣子大小差不多的盒子,难道是要现场演示!?一想到这里,戴捕头哪敢耽误,立刻领命而去。

见戴捕头前去准备道具,谢直这才对李旭说道:

“李兄,小弟有一事需要请教。”

“谢兄请讲。”

“令兄房中的首饰匣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令嫂杨氏的吧?”

“不错。”

“据谢某所知,令嫂杨氏首饰匣子中的首饰,要不就是杨氏的陪嫁的嫁妆,要不就是令兄赠送,无论如何,都算做令嫂杨氏的私产。”

“不错,正是如此。”李旭点头,在大唐就是这规矩,女性的首饰,无论什么来源,都是人家自己的东西,当丈夫的送给妻子一件首饰,就相当于后世老公送给老婆一个包,不管是lv还是burberry,都是人家自己的东西,就算离婚的时候,这些奢侈品,也应该算作女方的个人财产。

李旭正纳闷谢直为什么问这个的时候,只听谢直说道:

“据谢某所知,令兄嫂昨夜曾经发生了争执,令嫂直接回了娘家,那么,请问李兄,在令嫂不在的情况下,令兄会擅自翻动令嫂的首饰匣子吗?”

李旭直接摇头,“断然不可能,我兄弟的日子虽然清贫,却向来走得正行得端,我家大兄不止一次教育给小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连勉力经营这间客舍,也是诚信经营为先,断然不会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更不用说擅自动用我家嫂子的首饰匣子了。”

谢直听了,点点头。

“如此说来,这就是第一个疑点了,为什么李兄在被人杀害的时候,这个首饰匣子会在卧房的矮桌之上,而不是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众人一听,对啊,谁家首饰匣子也应该放在梳妆台边上,谁会没事摆在卧房的桌子上?而事实就是这么奇怪,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在此时,戴捕头回来了。

谢直直接吩咐戴捕头。

“以北为内,以南为外,按照卧房之中的位置摆设首饰匣子。”

戴捕头一听,乐了,这个我熟啊,连忙动手。

接着他布置模拟现场的功夫,谢直继续问李旭。

“假设令兄确实有事,要把令嫂的首饰匣子取出来,那么,他如果要将首饰匣子放到矮桌上,会放到什么位置上呢?”

说着,谢直一指布置好的矮桌,“是靠近卧床的位置,还是靠近门口的位置呢?”

孙县尉没听明白,直接问道:“到底什么意思,直说即可,何必故弄玄虚?”

谢直都没搭理他,给若有所思的李旭解释道:

“打开匣子做事,自然是要放到顺手的位置上,此乃人之常情。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根据令兄的位置来推定首饰匣子的位置,当然,也可以根据首饰匣子的位置,反推令兄的位置。

如果首饰匣子被放到靠近卧床的位置,那么令兄的位置,就应该是跪坐在那里,背对卧床、面对门口。

如果是靠近门口的位置,那么令兄就应该是背对门口,面朝卧床。

请李兄想想,如果是令兄却是需要动用一下令嫂的首饰匣子,那么,他拿出首饰匣子之后,会把她放置在矮桌之上的什么位置呢?”

李旭听到这里才算是听明白,也学着谢直的样子在脑海中模拟了一次他大哥的行动轨迹,最后得出了结论。

“首饰匣子就是梳妆台旁边,梳妆台就在卧床的旁边……

如果家兄确实要动用一下这个首饰匣子的话,那么就应该在卧床旁边的梳妆台上找到它,然后把它放到矮桌之上……

然后家兄应当跪坐在矮桌面前,具体的位置么……应当是面对门口、背对卧床!

这样的话,首饰匣子的位置,肯定是靠近卧床的位置!”

谢直听了,一笑,没说话。

恰巧戴捕头已经找到了代替首饰匣子的木盒,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到矮桌面前。

“嘭!”

放下木盒!

所有人都是一惊,孙县尉更是直接开口。

“戴捕头,是这个位置吗?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回禀少府,位置没错,有其他人作证。”戴捕头回答道。

“这便是第二个疑点了……”

就在此时,谢直开口。

“按照一般的推测,即便是李掌柜要动首饰匣子,也应该把他放在矮桌上靠近卧床的位置。

但是,现场的情况,却是靠近了门口的位置。

这种情况,不合常理!”

李旭最是心急,不由得开口问道:“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谢直一笑,转向了杨七。

“除非这个首饰匣子,不是李掌柜动用的……

而是,另有他人!”

第74章 压迫

另有他人!?

会是谁?

肯定是真凶啊!

众人顺着谢直的目光看向了杨七。

确定了,就是他!

至于为什么,嗯,其实大家也不是很确定,只不过今天谢直又是模拟凶手行动的轨迹,又能模拟李掌柜生前行动的轨迹,表现实在太过妖异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脑子不会转弯了一样,混混沌沌中就剩下了一个想法——听谢直的!

既然谢直早早就命人抓捕了杨七,想必早就确定了他就是凶手,那么,咱们也确定他就是凶手,听谢直的,嗯,没毛病!

杨七都快哭了。

“谢公子,这两个疑点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李掌柜没有动首饰匣子,动了首饰匣子的另有他人,在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说不定真凶就是来谋财害命的……

您怎么能说我的就是凶手呢?”

谢直听着他还在狡辩,都有点烦了,没好气地说道:

“还记得你说为什么要回客舍么,是你跟着杨氏回了娘家,杨氏到了家以后才想起来首饰匣子没带,这才让你回李家客舍来取回首饰匣子。

按照你当初在县衙二堂的说法,你一进卧房就发现了李掌柜失血而死,然后抱着他的尸首大声呼救。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你根本没有取回首饰匣子,它还应当还在梳妆台上。

但是,现在,这个首饰匣子却在矮桌之上。

整个案发现场之中,只有首饰匣子是疑点。

而在客舍中的所有人中,只有你提到了首饰匣子。

那么即便你不是真凶,也有重大嫌疑,不拿你拿谁?”

杨七一听真急了,“公子你说来说去,还是首饰匣子是疑点,和我有什么关系!?凶手是用蝴蝶金簪杀害的李掌柜,那蝴蝶金簪又不在首饰匣子里面,为什么就是我有重大嫌疑,难道只是因为我说了一句吗?”

众人一听,是这个道理啊,这位谢三公子绕来绕去的,全是车轱辘话,首饰匣子是疑点,不错,但是和人家杨七怎么联系到一起的?难道就是因为他奉命回来取它吗?这个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

结果,谢直却在众人的疑惑之中笑出了声。

“哈哈哈……杨七,蝴蝶金簪不在首饰匣子之中,你是从何得知的?”

杨七一听,终于脸色大变。

众人一见他脸色变了,也都纷纷意识到这里面有事了。

谢直心中却暗松了一口气,他当初和戴捕头一同勘验卧房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首饰匣子有问题,可谓卧房中唯一不合理的线索,但是线索具体能够指向何人,他其实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也就是杨七曾经说过他为了这个首饰匣子而来,才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杨七的身上。

出手抓捕杨七。

仅仅是一次大胆的尝试而已!

这是一种审问的技巧——后世的影视剧太多了,谢直不看不看的也学到了不少——比如这一次,这个技巧的精髓,就在两个字上——压迫!

看到首饰匣子就下令抓捕杨七,是压迫!

一路模拟凶手逃亡的路线,是压迫!

分析凶手如何栽赃杜甫,是压迫!

压迫多了,图什么!?

就是为了让犯罪嫌疑人有紧迫感,有了紧迫感,犯罪嫌疑人就着急,他一着急,就容易出错。

这便是传说中的忙中有错!

而谢直,要的就是他“忙中有错”!

果然。

杨七漏了马脚。

他怎么知道蝴蝶金簪没有在首饰匣子中?

一种可能,他在首饰匣子之外见到了蝴蝶金簪。

另外一种可能,他打开过首饰匣子,知道匣子里面都有什么首饰。

无论那一种可能,都和他当初说的说法对不上!

要知道,他当初的说法是——进入卧房第一眼就看到李掌柜的死尸,根本没去动首饰匣子。

那么,他为什么要说谎?

而且杨七随后目瞪口呆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

当然,这个逻辑之中,还有一个漏洞,如果杨七说,我是在县衙二堂听过凶器是蝴蝶金簪的,那么谢直还真没辙。

但是,既然已经把杨七压迫到这种程度了,谢直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显然不能!

谢直大笑过后乘胜追击。

“杨七!

你在李掌柜身死之前已经拿到了首饰匣子,对不对!?

你因故回返,见到李掌柜手上的蝴蝶金簪,你出手抢夺,对不对!?

你出手抢夺,失手刺死了李掌柜,对不对!?”

谢直一连串的喝问,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劈了啪啦地拍在杨七的脸上,听得他青筋暴跳满脸通红,最后仿佛不愿再忍耐一般,一声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

“我没有!

不是我抢的!

我没杀人!”

谢直一听,知道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连忙追问:

“不是你杀的,哪能是谁,到底怎么回事!?说!”

杨七刚要说话。

却没想到。

李旭在一旁听得早就牙呲欲裂,现在一看杨七说什么“不是我抢的”,岂不就是承认了他是杀害兄长的凶手!?

顿时忍不住暴喝一声:

“狗才!果然是你!我杀了你,给我大哥报仇!”

说着就冲了上来对着杨七拳打脚踢。

却有河南县的衙役们上前,把李旭拉开,即便他们顾忌他皇室宗亲的身份,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犯罪嫌疑人打死啊。

谢直顾不得李旭,连忙一个健步上前,劈手抓住杨七的前襟,厉声喝问:

“李掌柜到底是怎么死的!?说!”

杨七却已经反应了过来,恶狠狠地盯着谢直的双眼。

“不是我杀的!

他怎么死的,我不知道!”

谢直闻言,一声暗叹,得,功亏一篑,折腾了这么半天,杨七的口供,到底是没拿下来。

一想到这里,谢直转头,狠狠瞪了李旭一眼,要不是他裹乱,说不定刚才就把杨七给拿下来了,现在可好,成了一锅夹生饭,怪不得后世压迫犯罪嫌疑人的时候,都是在审讯室,就是怕突发情况影响了犯罪嫌疑人思维的连续性,这种连续性一被打断,犯罪嫌疑人就咬死了不承认,这就麻烦了。

现在行了,李旭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全他么完蛋!

就杨七刚才那几句,结合前后语境,说是他承认了,也行,可是要单纯从字面意思来看,说杨七没承认,也是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一念至此,谢直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我他么浪的?我多这个事!这一趟过来,不就是为了给杜甫洗白白吗,李旭他大哥到底是不是杨七杀的,跟我有个屁关系,你李旭自己还在里面捣乱呢,我着什么急!?

就是第一次运用“压迫”***,没成功,可惜了。

随后,谢直便松开了杨七,退后几步,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了,可不影响其他人对这个案子的感观,无论是孙县尉还是戴捕头,还包括那么河南县所有衙役,他们早就习惯了办案的粗糙,谁还像谢直一样强调证据链的完整,杨七不招,怕啥?河南县的大棍子早就给他准备好了,打呗,反正他又不是什么皇室宗亲或者河东裴氏。

一见谢直退后,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谢家公子,把案子办到这个程度已经满意了,现在不说话,这叫功成身退,嗯,高风亮节啊这是。

河南县的孙县尉一见,也见猎心喜,也想学学人家谢公子的现场办案,略略沉吟之后,开口问道:

“杨七,你既然拿到了首饰匣子,也算完成了你家主人杨氏的嘱托,为何要再次回到客舍?”

第75章 或有可能

杨七为什么会再次前来客舍?

刚才谢直没问,现在县尉在问。

杨七却一梗脖子,死活不开口了。

他不说话,旁边的人可忍不住。

柱子。

“少府,这支蝴蝶金簪是我们东家在两个月之前定下来的,客舍中很多人都知道,不过今天取货,除了东家之外,还有夫人杨氏也知道,小人被东家派去洛阳取蝴蝶金簪,临行之前,夫人还特意把小人叫到眼前交代了两句,什么一定要看看蝴蝶翅膀能不能振翅高飞之类的。

您说,会不会是夫人交代杨七回来取首饰匣子的时候,也跟杨七交代了,让他也看看蝴蝶金簪。

结果杨七取走了首饰匣子,打开一看,没有金簪,这才重新回来客舍?”

话是冲着孙县尉说的,目光却看着谢直。

就连孙县尉听了之后,也沉默不语,把目光投向了谢直。

谢直听了,很是敷衍地说了一句。

“或有可能。”

一句随口敷衍,让柱子如获纶音。

周围的人也大为振奋。

谢家公子多牛-逼的人物啊,带着咱们来客舍就转了一圈,前后还不到两个时辰,不但给杜甫洗清了嫌疑,还直接揪出了真凶,要是没有谢家公子,谁能想到当先报案的杨七竟然就是真凶?

柱子这小子可以啊,一番分析都能得谢家公子的首肯了……嘿,我为啥不行!?

一个个都这么想,全都两眼放光,死死盯着杨七,恨不得自己也化身为柱子,也能获得谢家公子的认可。

孙县尉一见这样,顿时感觉到“现场办公”竟然如此简单?那还等什么啊,赶紧把其余的一点都问了吧。

“那么,首饰匣子出现在矮桌之上,而且位置奇怪,也应该好解释了?”

“这个我知道!”戴捕头,都学会抢答了。

“一定是杨七回到了客舍,正好见到李掌柜在摆弄蝴蝶金簪,这才随手把杨氏的首饰匣子放到矮桌之上!”

然后……

所有人都看谢直。

谢直无奈。

“或有可能。”

嗬……这还说啥,戴捕头听了之后,恨不得把胸脯拔到众人眼前去,那叫一个快意,嘿,真没想到,原来破案这种事这么爽,以后得多来几回啊!

孙县尉也大受鼓舞,接着问:

“那么,杨七受了杨氏的命令,要带回蝴蝶金簪,而李掌柜不给,但是,李掌柜为什么不给啊?”

他这一问,李旭就哭了。

“都怪我啊!

大兄!兄弟对不起你啊……

你和杨氏那妇人争吵,就是想从家里拿钱给我行卷,杨氏不愿,你们二人这才争吵了起来。

她回了娘家,柱子却好巧不巧地把蝴蝶金簪送到了你的手上,这可是价值百贯的首饰啊!

大兄,你一见蝴蝶金簪,必然心中不忿——我给你卖给首饰花费百贯,现在想给我兄弟十贯钱去行卷都不行!

大兄,你心中必然在考虑,要是卖了这支金簪,必定凑够给我行卷的资财,所以,你才不愿将蝴蝶金簪交给杨七!

大兄,是兄弟连累了你啊……”

说着,李旭再一次痛哭出声。

其他人……看谢直。

谢直脑门子上的青筋直蹦,没完了是吧!?不过看李旭哭得凄惨,也就强压怒火,随口说了一句。

“或有可能。”

孙县尉继续问:“那么杨七为什么要杀害李掌柜呢?”

柱子抢答:“拿不到蝴蝶金簪,怕回去之后和杨氏没法交代!”

戴捕头摇头:“不对!可能是杨七要抢夺蝴蝶金簪,然后李掌柜不给,两人争执起来,杨七终究是年轻力壮,他抢到蝴蝶金簪之后,李掌柜反抢,他这才恶向胆边生,一下刺死了李掌柜。”

李旭也有不同意见:“杨氏嫁到我李家之后,一直对我家百般挑剔,言语之中颇为不屑,杨七是杨氏的陪嫁奴仆,平日里必然听多了怨怼言语,他抢夺蝴蝶金簪是假,谋害我家大兄是真,要不然的话,他杀人之后,也不会刻意栽赃陷害他人!”

好吧,三种不同意见,都有道理,孙县尉也难以抉择。

然后……

所有人再次看向场中的权威,一个个小眼神如同上课抢答的小学生一样,极其需要老师的认可。

谢直一翻白眼,没说话。

孙县尉等了一会,见谢直还是不开口,不由得开口问道:

“关于此事,不知谢公子有何想法?”

谢直脸都黑了,直接回怼。

“没想法!”

李旭一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一脸诧异,刚想开口。

谢直却对着李旭一拱手。

“李兄,你我乃是同窗,但不知你我现在的身份如何?”

李旭听了一愣,面对谢直,却不得不答,“你我都是国子监明法科的学子。”

谢直点头继续说道:“你我都是学子,按理不得干涉朝廷如何办案,只不过李兄在这个案子上是苦主,而谢某又怕李兄和河南县县尊大人有所误会,这才不自量力,陪同河南县县尉孙少府前来再次勘验现场。

也是令兄在天之灵保佑,这才借我之手,在客舍之中寻到了杨七的蛛丝马迹。

不过,我这个学子能帮着寻找线索,难道还能帮着河南县断案不成!?

既然这么多人已经认定了杨七就是杀人凶手,何必在这里耽误时间,具体他有什么杀人动机,河南县二堂审去!

何必为难谢某?”

众人一听,顿时讪讪,谢直要是不说,大家都忘了,人家就是来帮忙的,和这个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能够帮着把杨七揪出来,已经是给大家帮了大忙了,结果还被人围着问这问那,实在有点不像话。

那河南县的孙县尉,更是被谢直的话怼了一个满脸通红,尤其那一句“河南县审去”,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李旭听了也很不好意思,人家谢直帮了这么大忙,结果自己这还不满足,一个劲地没完没了,确实有点不合适。

谢直却懒得管他们怎么想。

帮忙这种事,得有度。

我给你帮忙,是情分,不给你帮忙,是本分。

求人帮忙,行。

但是,没有强逼着别人帮忙的道理。

就今天这件事,如果说谢直刻意和李旭走在一起,想把老杜捞出来,是出于私心,那么,在洗清了杜甫身上的嫌疑之后,又采用“压迫式”的方法突审杨七,就纯粹是给李旭帮忙了。

事实上,在李旭没忍住就开口破坏了谢直的“压迫式”,谢直就准备甩手不管了,你自己还这德行呢,谁还给你帮忙去?

现在他抽身而退,谢直问心无愧,今天给李旭帮忙到了这个程度,已经很足够了,如果他再人心不足的话,只能说明这个人,不可交。

一念至此,谢直也懒得再待着这里了,对李旭一拱手。

“李兄,谢某此行,也算幸不辱命,李兄随后想必还有事情要办,既然如此,谢某也就要告辞了。”

李旭一听,赶紧挽留,最终无果之后,只得一躬到地。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谢兄仗义出手!李某日后必有厚报!”

谢直随意地点了下头,没走心,转身就要走,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谢兄且慢。”

谢直转头一看。

嘿,老杜。

第76章 回家一顿揍

却说谢直要求,杜甫叫住了他。

谢直顿时美滋滋,咱干嘛来了!?不就是要捞老杜吗?他要是自己不说话,谢直还真不知道怎么和他搭话,这回老杜叫住了他,这不是正中下怀吗?

谢直一转头,满脸笑容。

“请问杜公子有什么事啊?”

杜甫也是一躬到地:

“今日多谢谢公子援手!

杜某恐怕还需要再去一趟河南县衙,如今只能言语想谢。

日后杜某得证清白之时,必将报答谢公子今日之恩。”

谢直笑得都快看不见眼了,连连摆手。

“杜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如若不嫌,称呼在下三郎便是。

对了,你今日身陷囫囵,又峰回路转,如此波折之下,难道不想做首诗吗?”

杜甫:“……”

旁边的李旭一见,也是一阵无语,他就不明白了,为啥谢直明明是自己的国子监同窗,怎么对这位杜甫如此客气,还作诗?我也会啊,你咋不问我呢?

只听杜甫说道:

“今日确实波折,不过这杜某今日情绪忽上忽上,着实没有作诗的心境,如果谢公子……三郎喜欢杜某的诗作,他日必操刀一篇妙文奉上。”

谢直一听连连点头,这老杜,上道!

“既然如此,谢某也不便强求。

对了,在下乃是汜水谢直,排行在三,杜兄称呼三郎即可……

嗯,你可别忘了啊……”

杜甫:“……”

谢直继续说道:“欸,对了,杜兄是来洛阳科考的吗?可曾找到了住处?我家二叔如今就在洛阳城中,如果杜兄不嫌弃,可以到我家借住一二。”

杜甫也有点被谢直的热情吓到了,连连摆手:“今日已经多有仰仗,如何还能再麻烦三郎?杜某姑母也是洛阳人士,杜某到姑母那里便是……”

谢直听了不由得失望,不过还是跟杜甫相互交换了住处的信息,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却说他回到谢家,守在门口的正是小义,心情大好的谢直还有心思和他打趣呢。

“小义,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古怪?行啦,放心吧,下次我出去玩呢,一定带着你哈……”

小义听了嘴角直抽抽。

“三少爷……您……您自求多福吧,二老爷在正堂都等您半天了……”

谢直一愣,“二叔等我呢?什么事啊?”

小义没说话。

谢直也没当回事,直接就进来谢家大门。

结果。

二叔拎着棍子就出来了。

“我打死你个混账!”

谢直顿时吓得一激灵,怎么了这是!?我也没惹他啊?

想不明白没关系,跑就对了。

就这样,谢直在前面跑,谢璞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还挥舞着手里的棍子。

一时之间,谢家大院一阵鸡飞狗跳。

谢直跑着跑着发现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啊……卧槽,想起来了,当初二叔在老家教导他识字的时候,也曾经常捏着棍子要揍自己!一想到这里,谢直顿时有了其他的联想——每一回都被二叔逮住,每一回都挨揍,真疼!

一想起这个,谢直就跑得更快了。

谢璞到底是追不上已经成年的侄子了,心中怒火更盛,一声断喝:“小义,给我拦住他!”

小义纯属听命令听习惯了,刚要行动。

谢直也是一声断喝:“你敢!小义,你要敢动,今天事了,我非撕吧了你!”

小义欲哭无泪,你们叔侄俩这是合伙欺负我啊……

好在救命的人终于出现了。

冯氏。

带着小岚儿急急忙忙赶到前院。

“老爷,这是做什么?快把棍子放下啊……”这是冯氏。

“爹,揍他,揍他!”这是岚儿,还拍巴掌笑呢,结果被她娘狠狠抽了一巴掌。

半晌过后,谢璞累得气喘吁吁,终于还是没追上谢直,被冯氏瞅准了机会一把抱住。

“老爷,您有什么话就说啊,拎着棍子满院子追,这要是把三郎打出个好歹来,您怎么跟老爷子交代,您又怎么跟大伯交代啊?”

“我交代个屁!老爷子要是心疼他三孙子,赶紧送回老家去,这混账我是管不了了!”

冯氏一看谢璞是真生气了,连提及他死去的大哥都不能消气,说明这事真是严重了,不过她也迷糊,谢直这刚来一天时间不到,就算是惹事还能惹到哪去,不由得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问他去!”谢璞没个好气,泄愤一般把棍子狠狠地仍在地上。

冯氏看谢直,谢直一脸无辜,他也正迷糊呢,我也没惹事啊?难道河南县的孙县尉给我告状来了,说我破案的时候不尊重他,不能啊,那是他自己没能耐,怪我喽?

冯氏一看谢直那德行,就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她可不敢像谢璞一样逼着谢直问话,正犹豫的时候,突然见到谢小义一点一点地往门外蹭,眼神还四处乱瞄,一看就是心虚得不行,就你了!

“小义,到底怎么回事!?”

小义心中一苦,你们这家人简直了!都欺负我!

可是他也不敢不回话啊。

“启禀姨娘,就是……就是小子送三少爷去国子监,办完了入学手续,三少爷就有事走了……

小子跟明法科的刘教谕打听了一下,说三少爷……三少爷没住宿舍,还……还不知道教室在哪里……”

冯氏当时就震惊了,闹呢!?还有怎么上学的!?

“三郎你干什么去了啊!?”

谢直还没说话,谢璞就怒了。

“干什么去了!?干什么去了都不行!你知道我给你办个明法科的名额多费劲?你倒好,报了名转身就走!你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我可告诉你,你二叔我是河南府的法曹参军,不是他娘的礼部尚书,你要是不想上学,痛快给我滚回汜水老家当你的恶霸去!”

谢直一听,嗨,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就逃学了一天吗,有啥大不了的,当初上大学的时候,谁还不逃几节课啊?

他也没当事,误会产生的原因知道了,解决不就行了。

“启禀二叔,明法科教的东西,三郎都会啊……

您忘了,当初我启蒙的时候,是您用唐律疏议给三郎启蒙,人家认字初始,都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认字初始,是十恶、是六脏、是五刑。

这些年您虽然你不在三郎身边,但是三郎对律疏不敢有须臾或忘,虽不敢说倒背如流,却也足矣应付明法科的考试了……”

谢璞一听,生生地给气笑了,我这着急上火的,你倒好,还跟我显摆上了,我这生气是因为你律疏背得不熟吗?

就连旁边的冯氏也忍俊不禁,忍不住开口:

“三郎,你会错意了……”

第77章 你给我考试去

会错意了?

啥意思?

谢直顿时就迷了。

只听冯氏给他解释道:

“你二叔给你办这个明法科的名额,是找的国子监的刘教谕,他们二人本是同年,只不过你二叔的品级比他要高,正好赶上刘教谕需要找你二叔办事,你二叔也就顺手把你办进了国子监。

这叫人情往来,按照你祖父的说法,这就叫利用资源。

当然,这些事情,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无所谓,只要你好好上学也就是了,家族积累了这些资源,不就是给你们这些谢家子孙用的?

不过,你要是不好好上学,不但耽误你自己的前程,还会影响到这些资源。

三郎你想,刘教谕给你办进了明法科,结果你不好好上课,连听课都不听,最终能不能通过考试咱们先不说,你就想想刘教谕会怎么想,如果有人问起谢家三郎,甚至问起谢家如何,他又会怎么说——嗨,头几年我帮着办了一个谢家的三郎,在国子监里面就挂了个名,不上课,不听讲,不考试,也不知道人家孩子天天忙乎什么呢,你说谢家也不管,嘿……连带着我还被祭酒大人训斥过几次……

然后呢,你日后再找他办事,他还会给你办吗?就算是逼不得已给你去办,他还能尽心竭力吗?

其他人呢,有事找咱们谢家也好,还是咱们找人家也好,一打听谢家子弟就这德行,然后谢家长辈不管是管不住还是不想管,连带着对咱们谢家的观感也要下降不少啊……”

冯氏虽然说得繁琐,谢直却听明白了。

所谓的“资源”,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谢璞向刘教谕输送利益,刘教谕向谢直输送利益,结果谢直得到利益之后,拿这东西不当回事,人家刘教谕可一直把国子监明法科的名额当好东西来着,你谢直这么玩,人家心里能痛快吗,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肯定心里犯嘀咕啊,再给谢家一名额,然后谢家人继续放飞自我,完了我接着被祭酒diss,我浪的吧我?

要是刘教谕这么想,也不是说事情不能再办了,不过相对的,就需要谢家向他输送更多了利益了……

而更关键的是,人家刘教谕可没有给谢直保密的义务,你谢家子自己不上进,还不允许我说说了是吗?

他这一说,指不定就有多少人知道。

如果谢家人再找人办事,人家就可能想起刘教谕的遭遇,也不说不给你办,同样可以要求更多的利益输送。

想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关系,谢直无奈地一捂脸,先不说这个逻辑是不是肯定能够成立,不过谢家长辈考虑“资源”问题的时候,都是这么考虑的,这就麻烦了啊,在谢家长辈的心目中,谢直现在的表现,不但是浪费谢家的资源,而且还可能是破坏谢家的资源体系。

这不是尴尬了吗?

他谢直离开老家汜水县得时候,口口声声说坚决不会动用家族的资源,现在可好,一进洛阳城,不但消耗资源了,还破坏资源呢,虽然这本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架不住谢家人这么想啊。

这咋弄?

给刘教谕道歉,然后老老实实上课去?

道歉倒是没啥,毕竟是人家刘教谕给帮忙了,自己报完名转身就跑,确实有点对不起人家,说声对不起,不费事,不丢人。

不过再去上学……

这可不行。

一来,上学学的是明法,自己要考进士,这俩事儿根本就不挨着,去上课纯属耽误时间。

二来,明法科里面教导的东西,他都会啊,不说脑子里全是唐律疏议的内容,就说原主启蒙时候就学的大唐律疏,都学过一遍了还有什么可学的,这又不是什么哲学、艺术之类的东西,哪有什么常读常新的必要啊。

一念至此,谢直抬起了头,对着谢璞和冯氏说道:

“二叔、姨娘,这件事,确实是三郎孟浪了,错,在我,明天我就去找刘教谕负荆请罪去。

不过,这明法科的课,您看我是不是就不用上了,我真的都会啊……”

谢璞一听,顿时大怒,前面说得还叫人话,后面那是什么?你个倒霉孩子,显摆起来还没完了是吧?不行,还得揍他!一边想着一边就开始踅摸棍子,我刚才扔哪来着。

谢直一看,嘶……好熟悉的画面……赶紧跑!

冯氏也被谢直搞得哭笑不得,这倒霉孩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国子监出监考试在即,就算你上课去,也就最多上两天而已,你就不会先答应下来老实两天?何必和你二叔硬顶?

等等。

出监考试?

冯氏顿时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抢在谢璞之前把棍子握在手里,随手撒给身后的小岚儿,这才对谢璞说道:

“老爷千万不要动气!这三郎您还不知道吗,从小就最是倔强,他要是不服,你就算把他打个半死他也是不服……”

“那你说怎么办!?”谢璞没好气地问道。

“老爷,以妾身愚见,两天后不就是国子监的出监考试吗,三郎不是说他不用学习明法了吗,我看不如这样,让他参加三天后的出监考试!

考过了,咱们谢家跟刘教谕也有个交代,我谢家子弟就是大才,占用明法科名额,只为考试。

要是考不过,两罪并罚!”

谢璞一听,沉吟半晌,这倒是一个办法,你谢直不是牛-逼吗,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等你考不过明法科的出监考试,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听见你姨娘说的没有!?”

谢直一看,好像不答应也不行啊,好在左右不过两天时间,考就考一回吧。

“侄儿遵命。”

好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算有了一个解决方案,一天的云彩总算是散了。

小岚儿对气氛最是敏感,一见缓和了下来,就蹦蹦跳跳地来到了谢直身边,学着她爹的样子,挥了挥手中的棍子,“恶狠狠”地问道:

“三哥,你不上学干什么去了啊,快说!”

谢直被小家伙给逗笑了,装作可怜地说道:

“也没干啥,就是帮着破了个案子……”

小岚儿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破案好啊,我爹也经常破案……三哥,你破了什么案子,说说呗。”

谢直顺嘴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积润驿的那件命案……”

结果话音还没有落地,谢璞就是一声暴喝!

“谢三郎!你个混账!还有你惹不出来的事吗!?棍子给我!”

第78章 杨老三

谢璞一声怒吼。

谢直吓了一跳,一看他直奔自己而来,还要让小岚儿把棍子给他,顿时感觉不妙,这么了这是?我不是答应去考明法科的出监考试了吗,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不会是二叔就认准了要削自己一顿吧?谢老二,你这就可不地道了啊!

冯氏也迷了,这又怎么了,刚才不是说好了吗?顾不得想别的,赶紧上前,一路嚷嚷着“你可别吓着我闺女,要不然我跟你没完”,总算是顺道又把谢直给救下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谢直迷糊,冯氏也抱着岚儿发问。

谢璞运了半天的气,这才算是说明白了。

别看谢二爷对谢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平常连个笑模样都没有,不过在心里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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