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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子相夫》


第一章 复活

黄昏时候,纷纷扬扬的大雪没有消停的迹象,天色逐渐暗下来,赦造威远候徐府前院,一排排白色灯笼同时点亮,照见院内白幡飘飘,烟雾缭绕,素色灵棚与阶下铺了一层的雪地相映衬,愈发显得惨白寒瘆,阴气沉沉,各种纸糊的车船牛马婢仆堆满院墙边,冷风吹过,轻轻晃动,朦胧灯光下似要活过来一般,说不出的诡异可怖,胆儿小些的仆妇丫头这个时候都不敢独自走路了,被派了什么差,总得央了有些年纪的妈妈媳妇陪着,方敢四处去走。

灵堂上,徐府三少夫人宁如兰白衣素服,往灵牌前上了一柱香,仗着有几个婆子伴在身侧,大胆地注视着牌位,烛光下,一品诰命威远候夫人秦媚娘之灵位,端端正正一排黑漆字闪闪发亮,她微叹口气,摇了摇头,还是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活色生香,温柔淑婉的绝世佳人,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

正在拭泪,一位婆子走来,轻声说道:“回三奶奶话:****奶今日还不能回,白府老太爷依着生辰日寻吉时,得再过三日方能出殡,****奶还得在娘家为白老太爷守灵尽孝!”

宁如兰秀眉轻颦:“咱府里大奶奶明日出殡,****奶是知道的,大太太病后都是她撑着内院,咱们太太又素来不管事,爷们只管着外边,这内院就凭我一人,怎弄得好?我可是什么都不懂,这两日已经把我折腾坏了,明日岂不是更要了我的命去!”

一想到明日出殡,更甚于两日来的纷乱繁忙,宁如兰禁不住头皮一阵阵发麻,怕得不行。她本出自书香门第,从来只知琴棋书画,爱读书做画到痴迷的地步,连女红都不常沾边,自己院里每月的支出用度,丫头仆妇的月钱领放等等都交付给奶娘去处理,忽然之间抓了她来管偌大一个家,主持这一场朝廷命妇丧事,真真是要她的命了。

奶娘刘妈妈心疼地看着她,说道:“三奶奶且放宽心,有管事妈妈、大小管家在旁辅佐呢,左右出不了什么错……您还没用晚膳,累了一天,早该歇歇了,这时候应是没有人再来,留几个婆子守灵堂续香火,奴婢们服侍三奶奶回去用些热饭罢!”

宁如兰点了点头,又叮嘱守灵堂的婆子几句,这才由丫环仆妇簇拥着,往后院去了。

几个婆子规规规矩矩站着,等三奶奶去远了,又抻着脖子四处观望一回,这才踅回灵堂,各处添好香,纸钱也不忙着烧,只将火盆里的炭火拔得旺旺的,打量着此时天寒地冻,府里各院的主子们都在进晚膳,谁也不会来看这位新亡的大奶奶,各人拿了软蒲团,围着火盆坐下来,舒舒服服地烤火,闲聊,惬意之余,直恨不得有口暖烫的烧酒喝着,那就再好不过了。

余婆子眯缝起眼看向供桌上的酒瓶,旁边的林婆子见状,拍了她一下,笑道:

“你要敢吃那上面的酒,我立马儿奔回去,拿我们老头儿备下过年的腊肉干给你下酒!”

余婆子撇撇嘴:“有什么不敢的?她生前那样柔弱,死了还能厉害到哪里去?”

旁边卢婆子叹道:“大奶奶性子娴静温柔,这才受人欺负,她平日又不曾凶着你们,你们何苦也跟着糟蹋她?”

余婆子说:“你可不要瞎说,再怎样她都是这府里的大奶奶,威远候夫人,一品的诰命,咱们是什么人?谁敢糟蹋她?!”

马婆子起身去灵位下添了一把纸钱,又很快跑回火盆边,瑟缩着身子吸气:

“这鬼天气越发的冷了,白天是大奶奶的丫头们在,夜里还是我们几个婆子守着灵堂,可真是受罪呢。只不知道候爷今晚还来不来?昨夜将近一更他来守了一个时辰呢。”

林婆子神神秘秘地说道:“估计是不会来了,我午时遇见厨房的老李,她拎着只肥鸡,说是郑姑娘特意让杀了清炖,给候爷补身子……”

余婆子咕地笑了一声:“咱们候爷健壮着呢,他用补什么?就是十个郑姑娘,夜夜陪侍,候爷那也不在话下!”

卢婆子低声骂道:“你这下作找死的货!这话要让人听去,连我们这些有耳朵听的人都要陪你没命!”

林婆子冷笑:“你怕什么?候爷都不来,还能有谁来听了去?大奶奶病中,郑姑娘明着说来服侍表嫂,照看恒哥儿,实际上大奶奶房里的丫环婆子们谁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整夜整夜和候爷腻在一起,大奶奶病榻前,两个人就能挨得那么近……翠喜亲眼见着郑姑娘一大清早从候爷睡的东厢房里出来,不慌不忙走回大奶奶的房间……候爷都不去新抬的姨娘房里过夜了,还看不出来么?只可怜大奶奶,都没咽气呢,就给人看住了夫郎去,郑姑娘日后铁定是要嫁过来做威远候夫人的,小小的恒哥儿没了亲娘,只怕……”

一阵冷风打着转儿吹进来,几个婆子都缩了脖子,密密悬披的麻布白幡后,一副巨型香木棺材敞着盖子,冷风拂落轻罩在棺口上的白绸,蓦然一只纤美柔润的手从棺内伸出,攀住棺沿,接着,一位浑身宝气、珠围翠绕的盛装美人从棺内坐了起来,睁着一双明亮如星辰般的美目,屏住呼吸,紧张而专注地侧耳聆听婆子们的密语。

林婆子兀自说下去:“候爷另娶那是天经地义,他也算对得起大少奶奶了,生前疼爱,病着的这一个月里,哪天不到床前看一看?恩爱夫妻也不过如此。只是男人们向来粗心,候爷顾不到恒哥儿,恒哥儿是大少奶奶心头肉,半岁的娃儿哪有不闹不哭的?郑姑娘如今就对哥儿喝来斥去,以后还不定怎么折腾呢!唉,可怜的恒哥儿!听说今早上又掐了哥儿呢,这可不是我瞎扯,翠思亲口跟我家二丫说的!”

棺材里的盛装美人越听越气愤,粉面一沉,翻身要爬起来,身上裹着又长又宽的绸缎衣裳,牵绊住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棺材里跳了出来。

灵堂前几个婆子正说得起劲,猛听到堂后声响,都吓得噤了声,齐齐转过头来,冷不丁看到白惨惨一大片孝幡背景下,盛装的大奶奶俏生生站在那里,轻咬红唇,满脸怒色,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等大奶奶发话,婆子们一个接一个,早晕死过去了。

岑梅梅走上前去,一脚把跌进火盆的林婆子踢开,踩灭她衣上的火苗,转头看一眼灵堂外飘落的雪花,想了想,双手提起裙裾,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岑梅梅记得自己在那场喜宴上没喝酒,可是回家时开着车子就跌下桥去了。醒来躺在一副铺置得豪华绵软的棺材里,吓得不轻,以为自己进了殡仪馆的水晶棺,可摸摸棺材是木制的,没有棺盖,有微弱的灯光透进来,她看见自己身上穿着古代官家女人最体面的锦绣彩衣,手上拿枝玉如意,嘴里含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玉石,害她好一会合不拢嘴,她听见外面老女人们的轻声议论,知道了些大概意思。

她这个二十六岁的都市女白领在现代世界遇了车祸,魂魄不散,穿到古代一个病死两天的候府大少夫人秦媚娘身上了!

照婆子们说的,秦媚娘年方十七,生有一个半岁大的儿子,先前病了一个多月,她的候爷丈夫每日都会来看她一会儿,除了丈夫陪着她,还有一位女子,丈夫的表妹郑姑娘,也来陪护病中的表嫂,那位表妹听说是要接替她作威远候夫人的,已经开始显露出主母架式,这些天奉了夫人的命,以照看小孩儿为名,霸着她的丈夫,睡着她的房间,儿子夜里哭闹,当着候爷的面,她竟敢呵斥出声,甚至今儿早上还掐了孩子一把,惹得孩子哭闹半天,怎么哄也哄不下来

岑梅梅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气愤,那个什么候爷老公她可以不管,野女人虐待孩子她可不答应!她前世虽然没结婚没机会做母亲,但这具身体里潜意识的护犊深情刹那间铺天盖地弥漫而来,她几乎没有考虑地翻身爬出了棺材,现身在几个婆子面前,把几个婆子吓晕了,晕就晕吧,自己找儿子去!

林婆子被火烫了一下,又被踢翻,不一会儿就清醒过来,看着一地狼藉,又壮着胆跑去看了空空如也的棺材,****一软,跪倒在地上大声哭嚎起来:

“炸尸喽!大奶奶不见了哟!”

暮色中,一个系着黑色貂皮长披风,身形挺拔伟岸的年轻男子,冒着风雪,穿庭过院,大步朝灵棚走来。

刚一进入院门,年轻男子便被眼前纷乱噪杂的人们弄得怔住了,沉声喝了一句:

“怎么回事?”

婢仆婆子们刹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宁如兰急步上前,哭丧着脸,慌慌张张说道:“大爷您可来了,那林妈妈说……”

刘妈妈暗地里推了林妈妈一把,林妈妈扑通跪下,哭道:“候爷啊,这事真不怪奴才们!大奶奶她、她真不见了,炸尸了啊……”

威远候徐俊英剑眉如画,眸似墨玉,刚毅俊朗的脸上平静淡定,毫无惊诧之色,他才从外边回府,照例来亡妻灵堂看一看,谁知竟遇上这样的事情。

一名婆子匆匆跑来,颤抖着声音向宁如兰禀报:“三奶奶!方才有人见着大奶奶了!大奶奶往、往内院去了!”

徐俊英和宁如兰同时一怔:内院?她是冲恒哥儿去了!

候府内院,亭台楼阁,曲径幽深,错综复杂的花桥回廊,岑梅梅根本不用担心走错路,这具身体对府内庭院路径熟悉得很,拐弯转角,毫无犹疑,奇怪的是一路上竟没遇上一个两个人,想起刚才灵堂上婆子们说了,此时到了饭点,人都吃饭去了吧?

身上锦衣华服,头上钗环珠翠,步摇坠沉,这女人什么等级?哦对了,是什么候夫人来着,死了还如此盛装隆重,有点不习惯,不过还好,承受得起,走得不算慢。

转过抄手回廊,前边出现一个独立院落,暮色里,仍能看清假山碧湖,湖边有小亭,亭边有绿茵草地,草地过去便是青石块铺就的空地,留有一些泥地,栽种四季盛开的各色花卉,此时,一切都覆着一层积雪,纯白色的院子,显得干净而冷寂。

一排镶着雕镂精美格子花扇窗的上房,廊上空无一人,房门虚掩,内有橙色灯光溢出,像真正的鬼魂一般,岑梅梅无声地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绣纬罗帐,水晶珠帘,花木屏风和宽大的紫檀木雕花拓床,不论是精致的梳妆台还是华美的圆桌,处处尚留有女主人的痕迹和气息。

房内空无一人,也没有炭火,连熏香火笼都未开,冷浸浸的,岑梅梅转动目光,蓦然发现了摇篮里手舞足蹈的婴儿,脸上顿时露出甜美的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娇嫩可爱的婴儿发现了她,越发兴奋地蹬踢起来,张着嘴,表情又像哭又像笑,她心里涌起母性的酸楚和甜蜜,弯腰抱起婴儿,紧紧搂在怀中,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果然是没娘的娃可怜啊,夜色已降临,房门敞开着,冷风嗖嗖灌吹进来,就这样让小娃儿独自躺在摇篮里,身上不盖小棉被,旁边也没人守护,到底是怎样狠心肠的人,舍得如此对待一个婴孩?

岑梅梅拭干泪水,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小儿头脸,脚步轻悄,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走开。

她打算回到那个阴森森的灵堂,眼下除了那里,她不知道该呆在哪,初来乍到,这个世界陌生得很,搞不清楚状况,灵堂上不是有几个多嘴婆子吗?让她们给自己造一个声势,也好让这府里的人都露头,大家认识一下。

第二章 复活(二)

此时的徐府乱作一团!

岑梅梅,不!现在是恒哥儿的母亲秦媚娘,怀抱睡过去的幼儿,慢悠悠走在回廊上,听着四面乱纷纷的人们各种各样的声音,禁不住苦笑:这也太狗血了吧?穿到哪里去不好,偏穿到当娘的人身体里!而且看样子这具身体还很不受尊敬,还没死丈夫就订了继室,那郑姑娘未正式嫁过来,就敢虐待她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岑梅梅情不自禁低头亲亲怀中胖乎乎的可爱娇儿,爹不疼,后娘肯定不爱!我既然做了你的娘,杀回来了,自当尽全力守护你,保证让你健康快乐地长大,还要助你得到你该得的一切!

前方几点灯光闪烁,一群丫环仆妇簇拥着暂时代理候府事务的三奶奶宁如兰,急匆匆向这边走来。宁如兰一边走一边白着一张脸说道:“可看仔细了,是不是真往内院去了?若惊动了老太太、太太,可不得了!”

她步履轻快,头上没有什么饰物,一身素白衫裙,披件羊毛软缎白披风,看起来格外飘逸秀美。

前边有人惊呼:“大奶奶!”

所有灯笼都有意识地举高了些,耀眼的灯光下,盛装的大奶奶面带笑容,一如平日那般艳丽娇媚,娴雅温柔,站在众人面前,怀抱里紧紧搂着的,赫然是熟睡的恒哥儿!

“大嫂!”宁如兰平日里虽说与秦媚娘交情甚笃,此时却也连惊带吓,声音颤抖,就算身边带了二十多个人,而且婆子们都举起了粘有各种符条的灯笼,她仍不免张口结舌,说话结结巴巴:

“你、你若是想侄儿了,看看就好,可不能抱了他走啊,那样会害了他!”

秦媚娘微微一笑:“我不会害他,他是我儿子!”

声音温柔婉转,与平日毫无二致,大伙儿糊涂了:大奶奶是个有形有声的人啊,行动举止温雅端庄,笑容真切可亲,与她对面而站,一点恐怖感觉都没有,她不应该是鬼魂啊!

“媚娘,把恒儿给我!”

温和沉稳的男声来自左手边,秦媚娘侧脸看过去,见到了高大俊帅的徐俊英,徐俊英伸手一扯颈下缎带,肩膀上的貂皮长披风带着他的体温,系到秦媚娘身上,他想顺势接过孩子,秦媚娘却不给他,用力紧抱在怀里,徐俊英竟然抢不过她,微微眯起眼,一丝冷光自眸中一闪而过。

“你是谁?”秦媚娘活动手臂,将孩子托高些,闲闲地问了一声。

她隐约猜到这人是谁,不然他怎会当着众人的面给她披风?身上暖和舒服多了,但她却不肯领情,老实说她有点不高兴,这男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堪称上佳,可是听婆子们那样描述,好像他就单等着老婆死掉,好快点续弦,也不关心亲生的儿子,任由郑姑娘爱怎样怎样,那个郑姑娘,真得了他的心去了?

徐俊英剑眉一挑:“媚娘,你……”

宁如兰也吃了一惊:“他是大哥啊!大嫂,你不认识大哥了?”

真的是他?秦媚娘的丈夫,怀中娇儿的亲爹!

秦媚娘浓密卷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目光温柔如月,看住徐俊英,听见自己的声音娇柔而软弱:

“原来是夫君……”

威远候徐俊英十四岁就随父在军中厮混,十五岁杀敌立功,攫取少将军名头,直至父亲战死沙场,他十八岁承袭了爵位,仍然在边关独挡一面,威远候的大名震摄西北周边国家,轻易不敢来挑衅。他历经无数次生死关,根本不惧鬼神,说自己的夫人死后炸尸,他认为是无稽之谈,当看到俏生生站在眼前的秦媚娘,他立刻就明白了:她本就没有死!也许是病得太久,又因求死心切,不知什么原因闭了气,被当成死人装进棺材里,若棺盖一直盖着,她是必死无疑,傍晚时分他让人打开了棺盖,重新检查一下棺内随葬物品,想不到她得了一口新鲜空气,竟然复活了!

徐俊英看着娇美俏丽的秦媚娘,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妻子死而复生,作为丈夫,他是该庆幸还是该烦恼?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活过来了,表面上,总该露出点喜色吧!

回廊另一端,匆匆跑来几个丫头仆妇,其中一个微胖的婆子和一个清秀的小丫头只看了秦媚娘一眼,便大哭着扑上来,抱着她的腿跪倒在地:

“大奶奶啊!您死得冤哪,您把我们都带走了罢……”

徐俊英面色一冷,喝道:“乱嚎什么?你们可看清楚了,大少夫人是个大活人,谁再敢说死字!”

那婆子和小丫头没了声音,急忙在秦媚娘身上一阵摸索,发现少夫人的身体果真是热乎乎软绵绵的,当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落下来,转而又喜得捡了宝似的,一悲一惊一喜,两人都快晕了,幸得旁边又有丫头仆妇走来,一起扶住了,才没有跌坐下地去。

秦媚娘被她们摸得不耐烦,不露声色地躲开去,柔声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

胖婆子楞住了,抢声道:“我的大少夫人,我是您奶娘王妈妈啊,这是翠喜,您的贴身丫头,还有翠怜、翠思……我们这些个都是您从娘家带来的,怎就不认得了?”

哦,是自己人,那就好。

秦媚娘弱弱地说道:“我是不是病得太久?又经此一难,这脑子竟是坏了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胖婆子和翠喜几个丫头抹着泪,徐俊英皱眉道:“翠喜把恒哥儿抱下来吧,大少夫人累了,先扶回房歇着。去一个人,到二门让小厮立即请乔太医来,给大少夫人诊诊脉!先不要惊动夫人们和老夫人,凡事明日再说!”

翠喜和王妈妈忙上来抱过小公子,几个人扶了秦媚娘,照她原先走过的路返回她住着的清华院。宁如兰目送她们离去,朝徐俊英行了个礼,遣散众人,分几拔各朝不同的方向散去。

归复寂静的回廊下,徐俊英背着手站在那里,映着雪光,他脸色暗沉,脑子里有些微的混乱。

乍一见到复活的妻子,竟让他有回到初见时的感觉,一颗心在胸腔里乒乓乱跳,奇怪的是这次不是为她绝世的美貌,而是那双眼睛,不像平时的柔弱胆怯,急于躲闪,那包含了太多情愫的目光掠过他,令他有如被人点中某个穴位般,遍身酥麻。

仍是那个秦媚娘,千娇百媚,貌若天仙,他当初在明湖一见倾心,宁愿被祖母责骂,舍弃青梅竹马的表妹,很是动了一番心思才求得皇上赐婚,原以为得偿所愿,娶回如花美眷,从此相亲相爱,共度一生,可谁知,到最后变成这样!

本已将她放下,死了还能为她惋惜一把,这一活过来,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对。

秦媚娘嫁进徐府一年多,实在不懂善修人缘,祖母庄老夫人不喜,母亲郑夫人也不见得疼爱,才刚死去未抬出门,家里人便张罗着为他续弦,祖母已找他谈过话,母亲更有先见之明,将郑家表妹郑美玉早早接来,放在媚娘房里,说是陪护生病的表嫂,实际上,郑表妹陪在他身边的时候更多些,他不拒绝表妹,尽可能迁就纵容,不怪得媚娘身边陪嫁的丫头婆子哭着说大奶奶死得冤,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郑表妹之后,还有谁为着威远候夫人的名份而来?

徐俊英脑海里闪现一张略显苍白,秀美可人的小尖脸,他微叹口气,祖母说那病是为他种下的,若真如此,他是不是该偿还了?

回廊尽头走来一名穿暗色衣裳的健壮少年,是徐俊英的长随宝驹,主仆二人也不用说话,目光接递间,便同时转身朝外院走去。

曲廊另一径,郑美玉刚刚走到,却还是赶不及徐俊英,张嘴想喊又喊不出口,只好咬唇看着他走远,满脸懊丧之色。

秦媚娘,不是死了么?已经无声无息,完全没有心跳了,怎么又活生生地从棺材里跑出来?

名正言顺的大少夫人又不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第三章 惊动

候爷虽然说过不许惊动老夫人和夫人,还是有嘴快的婆子跑去上房报了信。

冬夜寒冷,徐老夫人庄氏用过晚膳,早早进到暖阁里,将陪在身边说话的姨太太们遣散了,正待要躺靠着歇息,猛不丁地听到这个消息,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丫环们急忙扶助了,老夫人身边大丫头瑞雪不满地回头,冲着站门边儿报信的潘婆子说道:

“妈妈平日里只教导我们要细心带着眼睛,自个却如此急躁,这都要歇下了,您这样一咋呼,老太太还睡得着吗?”

徐老夫人摆着手:“罢了罢了!这府里是越发不像话了,大太太病了之后,底下人愈发没有规矩,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这样的谣言也能乱传?死去入敛两天的人又活了,天下间真有那样的奇事!快给我把那乱嚼舌的蠢奴才捆住,往死里打!”

“哎呀!老太太啊,是真的!奴婢眼不花,都看见了,要有一丁点儿假就砍了奴婢的头!”

潘婆子也是刚去园子里寻另一婆子说话,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一幕,哪里忍得住,跑飞了去到徐老夫人的房里报信。

她本是老夫人当年陪嫁过来的小丫头,原也手脚利索聪明能干,却因着配了个前院跑腿采买的小管事,那男人不是个老实茬,采买时耍小聪明贪了些碎银子,被人揭穿,发配到庄上去种田,潘婆子受他牵累,虽然求了老夫人没把她一并发落,由着她带两个孩子在外院住,做些零碎活,一辈子却再没有出头之日,但毕竟是老夫人陪嫁的人,时常也还问起,别人就不敢太过看不起她,时不时地跑到老夫人房里来,也无人阻拦,老夫人每每赏些吃食或旧衣裳旧用具去,一直关顾着她,就不免得意托大,嘴巴也越来越碎,老夫人身边的丫头们自来对她是又恨又无奈。

徐老夫人躺不下去了,自己爬起来:“去,给我把太太们叫过来!”

隔着色泽略显清冷灰暗的宽幅花鸟屏风,几个婆子站在外头,闻声应了,掀帘出去,廊下立即跟上三四个仆妇,自去传话。

瑞雪和另外几个贴身丫头瑞霞、瑞云、瑞虹急忙给她披上外袍,重新挽了发髻,穿戴好,扶着到炕榻上去坐,取了暖毯盖着膝盖,瑞虹捧了杯热茶来,潘婆子殷勤地伸手要接过去转奉给老太太,瑞虹一躲,不屑的目光扫向她,嘴上语气却没有半点不敬:

“妈妈歇着罢,小心洒了烫着您!”

潘婆子讪讪地收手,却又凑近徐老夫人,悄声说道:“老太太忘记了:自从七爷去后,大太太就一直病着呢,她却是来不了!”

老夫人凌厉的目光瞪过去,潘婆子忙闭了嘴,低头老实站着。

瑞雪和瑞虹同时白了她一眼,这婆子是越来越没脑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七爷徐俊杰随大爷威远候徐俊英西北靖边,两月前不幸战死,大太太为七爷哭死过去几回,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老太太身为祖母,孙子没了,岂有不伤心的?也是蔫巴了好些日子,这才好些,威远候夫人、大奶奶秦氏又暴病而亡,黑发人要白发人送,老太太正气恨着,偏死婆子又提起七爷来,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老夫人眼神幽暗,兀自冷着脸说道:“病了原该躺着歇息,也不能都放任不管。景玉年轻,凡事有想不周全做不到的,如今她娘家有事,甩手就走,二太太也在这当口犯了头晕症,府里一大家子全交给如兰,那如兰还不是跟媚娘一个样,病歪歪风吹就倒,什么都不懂,猛然间摊上这样大的事,岂有不乱的?你们看,方才二太太这里坐着说话不是没事吗?”

瑞雪陪笑道:“老太太,二太太今儿个好些了,特来跟老太太请安,不是顺道又讨了老太太的头晕药丸去了吗?显见是没好全的!”

老夫人哼了一声,忽见一位体型略胖,梳着个锥子发髻,穿件鸦青色褙子,搭褚色百褶绸子裙,脸色红润的****走进来,潘婆子见了她,嘴唇一抿,下意识地往瑞雪身后躲了躲,瑞雪偏不遮着她,赶上一步对那****说道:

“季妈妈可是回来了,潘妈妈这里给老太太说了件稀奇事呢……”

季妈妈也是老夫人当年的陪嫁小丫环,却比潘妈妈能干得重用,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管事,几十年的主仆,关系密不可分,彼此间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明了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

两相对视间,老夫人倒吸了口气,含在嘴里的一小片茶叶差点就咽了下去。

“那是……真的了?”

季妈妈福了福身:“回老太太话:是真的!我给二姑娘送了药回来,听说了,就顺道去看大少奶奶,好端端躺在榻上,候爷让请了太医院最有名的苏太医来,仔细给瞧看过了,苏太医说此类因久病闭气的事几十年前有过一桩,也是苏太医诊看的,那是朝堂一位三品命官,如今已致仕回乡,活得好好的呢!”

“苏太医果真这样说的?”

季妈妈笑道:“苏太医直叹大少夫人是大福之人!”

老夫人目光闪烁:“只不要让人误会我们家差点将人活活葬下就好!她也算是个有福的——没落官家的女儿,能嫁进我们徐府,做了威远候夫人,一品命妇,该知足了!”

季妈妈细长的眼睛两下里一看,瑞雪等丫头便悄然退下去,连潘婆子也跟着赶紧溜走了。

她蹲下身子,坐在红木脚垫上,替老夫人捏着小腿,轻声道:“算着路程,三爷接了兰姑娘,明早就该到了呢!”

老夫人微叹口气:“说起来兰丫头也是命中不济,若不是身子骨太弱,这个威远候夫人该是她的……游湖被日光一照,晕了船,巴巴站在岸上等,结果却让俊英在湖心见着了秦媚娘,会抚琴怎么了?咱们兰丫头岂没有那才华?唉,俊英却是死心眼一个,做事向来直接,打听到是秦家的女儿,下船来巧遇圣上,被圣上打趣几句,便请了圣旨赐婚……媚娘病重,眼看不行了,郑家表妹天天殷勤服侍着,大太太的心思在那里,我哪有看不懂的?俊英虽然孝顺他娘,毕竟与兰丫头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我想着这回定不教他胡来,却是没想到……”

瑞雪在门外脆声喊:“大太太、二太太来了!”

徐老夫人与季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季妈妈便站起来,走到屏风边候着道:

“老太太正等着呢,请二位太太入内吧!”

徐家大房夫人郑氏、二房夫人桂氏相随走了进来,郑夫人在前,穿一件暗色团花缎面及膝棉袄,随便梳个圆髻,仅插了两股足金扁钗在上面,系了宽幅点翠抹额,一张脸苍白无血色,却强自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朝徐老夫人深深福下身去,哑声道:

“给老太太请安!媳妇近日身上不好,未能到老太太面前尽孝,心里着实惶恐难受!”

老太太看着她:“知道你心里不好过,身子还弱着,总也要出来走一走,憋在屋里,越躺着越起不来——我这把老骨头都还撑着,你们倒一个两个病得不能动,是个什么意思!”

郑夫人眼里含着泪,低着头,在瑞雪扶持下坐到绣墩上,不能说什么。

桂夫人穿件蓝色暗纹棉袄,脸上神情忧郁,给老夫人行了礼之后便在郑夫人下首坐了,听老夫人说完话,才小心道:

“是媳妇无能,让老太太受累了!如兰刚才来跟媳妇说了媚娘的事,候爷在呢,已是处理好了的,老太太不必担心。剩下的事,如兰带着婆子们赶着做好,前院义庄一时半会就拆掉了,正准备着明儿一大清早,四下里去和亲戚们知会,省得大家不知晓,到原定的出殡时辰又乱一场。”

老夫人嗯了一声:“难为如兰,虽然比不上景玉通透,紧要关头,能不慌张地做好事情,很不错了。”

又看着郑夫人,叹道:“你这个婆婆无论多么难过,总该去看看媚娘,毕竟死而复生,没有几个人能有此经历,她年纪还太轻,受了惊吓,好好抚慰抚慰她。明日以后定会有许多亲戚好友来瞧看,她娘家人想已在路上,原是为奔丧来。她如今只怕是话都不会说了,你可得好好教教她,莫在人前失了礼!”

郑夫人低头应了:“媳妇知晓。”

又问桂夫人:“白家那边怎样?景玉还不回来吗?”

桂夫人说:“刚听说又要延后出殡,景玉听说了媚娘的事,派了人回来问……”

老太太点点头:“让她安心在娘家尽孝吧,咱们府里没什么事了,不用她两边操心!”

第四章 母子

郑夫人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到了院门口,自有一乘软轿等着,陪房何妈妈捺开轿帘,春月、夏莲扶着上了轿,四个婆子抬起,往秦媚娘住的清华院去。

何妈妈跟着轿子,眼角余光往后一扫,就见院门边一条人影闪了进去,何妈妈早看出来,除了那无事可做,专会惹事生非的潘婆子,还能是谁?

见大太太坐了轿子走,这会该到老太太面前去证实大太太真的病得腿软,走路都走不稳的,并非故意躺这许久不来上房问安侍候。

所以这世间有潘婆子这样的闲人在,也是有其用处的。

郑夫人去了不久,桂夫人也出来了,她倒没用软轿,只由丫头们一边一个,扶着慢慢走,陪房赵妈妈打着灯笼,在旁边絮絮不停:“当心!二太太可禁不起摔,披风捂紧些儿,这风又冷又厉,头晕病还没好全呢!”

这会儿雪却停了,地面白茫茫一片,晕黄的灯笼光打在上面,倒反而把眼睛给照花了。

秦媚娘在王妈妈和翠喜服侍下,舒舒服服泡在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翠思和翠怜带着几个粗使丫头将房间重新收拾一番,熏笼里撒上媚娘惯常喜欢的玫瑰花香屑,紫檀木雕花大床从罗帐到被褥,全部换上新的,翠思嫌恶地指着西窗榻上的软垫和一应靠枕棉被说道:

“那上边的东西也一并换了罢,大奶奶如今都好了,不必她再来这儿碍眼!”

翠怜瞪了她一眼:“换就换,小声点行不行?你也看见咱们奶奶什么都记不起了,何苦再提醒她想那些事呕心!”

翠思便不再作声,恨恨走去将榻上的东西一股脑卷起绑了,叫丫头们搬了出去,翠怜再将柜里抱出来的干净软垫和靠枕棉被放上去,重新铺好。

翠喜从衣柜里寻了套烟紫色家常服,抖开来看,翠怜说:“这套是新的,入秋时三奶奶邀了大奶奶一同选的料子,做了四套绢纺家常服,烟紫豆绿粉红和雪樱色,只穿了豆绿和雪樱色两套,那人取了一套粉红的去穿,这套她肤色衬不起,没穿着。”

翠喜将衣裳放熏笼上熏暖,鄙夷地说道:

“凭她那样的身量肤色,也敢穿咱们奶奶的衣裳?咱们奶奶天生的美人丕子,身段玲珑婀娜,肤色粉嫩娇艳,还比她高了半个头去,也就是家常服,特意做得宽松些,若是那掐量着腰身做的贴身外袍,看她穿不穿得起!”

秦媚娘穿了衣裳出来,奶娘也刚好将恒哥儿抱进来,恒哥儿吃饱喝足,又洗了澡,很是兴奋,咦呀乱叫,远远地就朝媚娘伸出手,裂着嘴儿笑,露出两颗刚萌出的小白牙。

王妈妈和翠喜几个笑看媚娘将恒哥儿抱在怀里,亲吻着他的小胖脸,恒哥儿也将滴了口水的小嘴儿凑上来亲媚娘,媚娘躲避不及,承了一脸的口水,惊叫着躲避,笑个不停,恒哥儿也咯咯直乐。

母子相亲、喜乐无边的幸福场景被走进来的徐俊英看了个正着,他静静地站在门边,脸上表情与欢喜无关,清冷而淡漠,还带着点阴郁。

王妈妈赶紧轻咳一声,媚娘只顾和恒哥儿鸡同鸭讲,乐不可支,根本不理会,王妈妈只好走上前去对她说道:

“大奶奶,候爷回来了呢!”

媚娘怔了一怔,逗弄小孩她在行,前世最爱跟同事的小奶娃玩,可做人家奶奶还不是很适应,每次总觉得不是叫自己,二十来岁的窈窕淑女给人家叫奶奶,十分不爽。

她很快抬起头,看向门边的徐俊英,心思转了几转,最后决定用前世迎接男友的甜蜜笑容迎接这位候爷。

“候爷回来了!外边冷吧?快上暖炕坐着,翠喜泡杯热茶来……候爷用过饭了吗?没用的话,王妈妈可去安排!”

徐俊英目光轻闪,没去榻上,而是走到圆桌旁坐下,翠思抱了恒哥儿去,媚娘接过翠喜手上的茶杯奉上:

“候爷请用茶。”

淡淡花香袭来,烟紫色绢绣衣裳轻裹住袅娜多姿的身段,微微垂首,黑缎子般柔滑顺溜的长发流水似地倾泻而下……徐俊英不让自己再看,接茶时仍然不能避免地看住她捧茶杯的手,手指纤柔娇嫩,肤质粉红细腻,他还记得她的病容,苍白凌乱,毫无生气。这才半天功夫,她就完全恢复过来,鲜艳如花,浑身散发着骄人的青春气息,衣裳太单薄了,这么冷的天……他这才发现她竟然不穿外袍!

这女人怎么了?死而复生,乐昏头了吧,要是再病倒,他可不耐烦给她再弄一场丧礼。

“王妈妈,你们奶奶没有厚衣裳穿了吗?”徐俊英喝了口茶,沉声说道。

翠怜赶紧拿了件大红缎子面绣团花絮丝棉中袄,走来披在媚娘身上,媚娘看了看衣裳,却没有将手伸进袖笼,微皱着眉说道:“这衣裳留多久了?有股潮味儿,总得翻晒过才能穿。”

翠怜为难地说道:“连日阴寒没有日头,大奶奶又一直躺在房里,并不用穿外袍,所以也没顾着翻晒……”

翠喜另拿了件粉色绣牡丹花夹袄过来,说道:“大奶奶穿这件吧,刚才放熏笼上熏了一下。”

媚娘伸手将衣裳接过,抚摸一番,点头道:“就这件吧,其实也不觉得很冷……”

王妈妈帮着她穿衣,一边说道:“候爷是对的,奴婢们不够细心,刚从热水里出来,身上有点暖气,原该穿了衣裳捂着,不然又病了,可怎生是好?”

徐俊英说:“若再病了,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不剩都给我拉出去——这话只讲一次!”

王妈妈和翠喜低着头,不敢作声,媚娘悄悄看了徐俊英一眼,他脸色还算温和,语气却冰冷坚决,不禁想到刚才边洗澡边问过王妈妈关于威远候的一些事,这帅酷的男人十四岁就开始杀人了,心肠肯定不是一般的冷硬。

徐俊英知道媚娘在偷偷看他,愈发端肃起脸,将茶杯放下,说道:“今日都累了,按理说该好好歇着,只是你忽然死而复生,这事一传开来,明日起必定有许多好心的好奇的人来府里探访,甚至宫里都禁不住会有人来问的,总不能不见人,你须得好好措词,该说什么怎么说,有个思量,不能到时说错了话,我们候府历代清白勋贵人家,可不容人随意乱嚼舌!”

这时外边廊下仆妇禀报:“大太太来了!”

徐俊英并不意外,仿佛早料到一般,站起身来,看了媚娘一眼,媚娘就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到门边迎候郑夫人。

仆妇们打起暖帘,何妈妈搀扶着郑夫人走进来,郑夫人脸色还是苍白无血色,竟比刚死过一次的秦媚娘还要憔悴好几倍。

媚娘随着徐俊英行礼,徐俊英说:“母亲身子还未全好,何苦跑这一趟?有什么话,把儿子媳妇唤去就是了!”

郑夫人坐到温暖绵软的榻上,长出了口气:“我倒想呢,这一趟跑下来,半条命都去了,又不能不来,毕竟媚娘比我严重些,你祖母年纪大了,不然她也要来……”

她吃惊地看着精精神神、水灵灵站在徐俊英身边的媚娘,好一阵楞怔:

“我的儿!你、你竟是好得这样快?站着累不累?快坐下——你二人都坐下吧!”

翠喜和翠思搬了绣墩来,两个丫头不知是慌张还是怎么的,将两个绣墩并排放着,挨得很近,徐俊英先坐下了,他身材高大健壮,空间占去不少,媚娘要坐过去,势必会贴近他身体,想着有些难为情,便没有坐,只站在旁边。

郑夫人看着她说:“坐啊,咱娘几个也好久没在一起说话了……恒哥儿呢?抱来给我瞧瞧。”

徐俊英回头看媚娘,眼里有种不容拒绝的召唤,媚娘咬咬牙,只好走去挨着他坐下,闻到他身上清甜的衣香,她微微挑了挑眉:男人有这样的香味?是那个郑姑娘替他熏的衣裳吧。

奶娘抱了熟睡的恒哥儿来,郑夫人将目光从徐俊英和秦媚娘身上收回,苍白的脸浮起慈爱的笑容,伸手轻轻爱抚婴孩,捏捏棉袄看够不够厚,握握手儿看暖不暖和,若不是真的累了,她还想要抱抱乖孙儿呢。

“好好带着恒哥儿,”郑夫人嗓音略显干涩:“我病得厉害,偏你也病了,都没顾上看他,可怜见儿的!亏得你又好起来,恒哥儿又有娘亲疼爱,我就放心了!身上这病说好就能好……只是你这样又死又活的,把候爷折腾得够呛,你该好好谢谢他!”

秦媚娘就低眉顺眼地对徐俊英道了声谢,徐俊英淡淡说:“夫妻间说什么谢?母亲倒把我们弄生分了!”

郑夫人忙笑道:“是我糊涂了,你们该相敬如宾,好好抚养着恒哥儿,他可是咱们家嫡长子嫡长孙,将来还要承袭……”

徐俊英扫了奶娘怀里的恒哥儿一眼,唇边泛起不明意味的笑意。

郑夫人忽然猛烈喘咳起来,何妈妈赶紧上前,替她轻捶后背,却仍然止不住,媚娘见状,唤翠喜拿了热开水来,亲手捧着递到郑夫人唇边,柔声道:

“母亲喝吧,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咽下去。”

郑夫人照着她说的做,吞咽了几口,果然不咳了,惊奇道:

“这倒是好法子,媚娘懂医理么?”

媚娘一笑:“媳妇哪里懂医理,只是喝温热白开水确实能缓和一时的急喘干咳,在娘家老人们惯常这样做,却没有什么疗效,真正治病还得吃药,母亲在这时辰是不是该吃药了?”

何妈妈笑道:“大奶奶果然细心,正是到吃药时辰了呢!”

郑夫人喘口气说:“可我还未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这死而复生……”

秦媚娘有些头疼:死而复生很奇怪吗?现代这种事多了去了,假死有木有?休克窒息救回来了有木有?古代人就是食古不化,一点小事情,不定要揪着她说上多长时间呢,儿子嫌老婆不死不能娶新妇也就罢了,这婆婆是什么意思?合着一家子人都看她复活不爽是吧?

悲催的秦媚娘,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人,生得美若天仙,这么年轻就遭丈夫嫌弃,死去还能挣得一个隆重的葬礼,活过来却这般不受待见!

徐俊英侧转头,瞥见媚娘轻皱了一下鼻子,他所认识的秦媚娘永远娴静优雅,行止端庄,几曾有过这样顽皮的神情?就是她刚才逗恒哥儿时的欢乐开怀,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或许是他自己没见过罢?从新婚到现在,他和媚娘聚合过几天?只除了她病重这一个月里,若他愿意,可以在她床前坐一会,那时的媚娘死气沉沉,紧闭双目,根本不看他一眼。

徐俊英对郑夫人说道:“母亲放心吧,儿子已经教过媚娘,她都知晓的!”

郑夫人点头:“那就好……有你在,我自然放心!”

郑夫人疲乏到极点,再也坐不下去,夫妻二人便送她出院门,郑夫人上了软轿,婆子们抬起来,徐俊英嘱咐了句小心慢行,目送她们去得远了,才一道转回来,走到正房前,徐俊英没跟着媚娘,而是站在雪地里看她登上台阶,媚娘到得廊下,回头看他,先是有点奇怪,随后便是一阵轻松自在,微笑道:

“候爷这是要去书房用功吗?要不要让人给备些宵夜过去?”

她记起躺在棺材里听到婆子们论说:候爷睡在东厢房,就是说他没和秦媚娘****一室。

也是哦,秦媚娘病得快死了,他不怕被传染了嘛。

徐俊英说:“不必了!我住东厢房,有事可以让人来找。你歇了吧,明早要早起,去给祖母请安——这些天景玉不在家,太太们身子不适,都是如兰每天早上服侍老太太用早饭,她又独自一人管内院,很辛苦,你能帮就帮她些。”

媚娘说:“如兰我见过,三奶奶是吧?那景玉是谁?”

徐俊英觉得两个人这样说话很是奇怪,一个站在院子里,一个站在廊下,旁边还有许多仆妇丫头看着,此时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他不耐烦地说道:

“记不起来的话,回房让丫头们慢慢给你说吧!”

媚娘也发现下雪了,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自暗空降下,被廊下灯笼不很明亮的光亮映照着,别具美感,禁不住拍手笑道:

“啊!又下雪了,好漂亮!明早不知院里有多厚的积雪呢!候爷回去吧,小心别冻着了!”

说着话,很冷似地环抱双臂,腰身一扭,轻盈飞快地钻进仆妇挑起的暖帘里去了。

房里传出她清脆的嗓音:“把恒哥儿抱来,奶奶我要和儿子一起睡!”

徐俊英站在原地,雪花不停地落在他头上肩上,越积越厚,好一会儿,他才猛然惊觉般,抖一抖身上的雪,大步离去。

第五章 巴结

秦媚娘被叫醒时,天刚蒙蒙亮,屋里还点着灯,王妈妈和翠喜翠思早已环绕在床前等候她起来,一摸身边,昨晚搂着睡的小家伙不见了,惊道:

“我儿子呢?”

王妈妈说:“奶娘将恒哥儿抱去了,大奶奶起床罢!”

秦媚娘松了口气,在棉被里扭了几扭,伸了个懒腰,痛苦地哼哼着:“好妈妈!还早着呢,让我再睡会……”

穿到古代做个大奶奶容易吗,又不用上班,睡个懒觉总可以吧?

“不行啊大奶奶!”王妈妈上来将罗帐捺起:“候爷昨夜嘱您早起给老太太请安,不去可不行。方才翠思走去看了,候爷那边已亮灯,想是也要往上房去的,奶奶得赶紧些,跟了候爷一道走才好!”

候爷昨夜肯来奶奶房里,那样细致地做了交待,显见他很在意外边人如何看待大奶奶死而复活这件事。候爷向来看重面子,与大奶奶之间淡漠到那种地步,仍顾全夫妻之礼,坚持每天来看一看病妻,给人以夫妻和睦的感觉,大奶奶病死,做为战场上杀人如麻,惯看死伤的冷血将军,他不流一滴眼泪,没表现出一点悲伤之色,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不会有人因此说闲话。而大奶奶这般好转来,把以前的所有事情都忘记,还一点都不惧怕候爷了,候爷拿她没办法,王妈妈不傻,怎会想不到这里面的转机?

既然不记得从前事,就当她没有从前!

王妈妈打定主意:得尽量劝导大奶奶对候爷恭顺温婉,言听计从,这样,候爷就没理由轻待奶奶,那么在这候府里的日子,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难过!

秦媚娘睁开眼:“候爷他起来了吗?”

“应是起来了的,候爷在军中多年,做事一向干脆利落,也没耐心等人,大奶奶快起来罢!”

秦媚娘吸了口气,恒儿的爹,那个言语不多,英俊冷淡的男子,无形中总给她一种压力,仿佛她欠他什么似的,让她不能不对他有一点忌惮,不是夫妻么,成婚不过一年多,第一胎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该很高兴很疼她才对,干什么总给她寡着个脸?

唉!管他呢,早知道古人男尊女卑,什么夫纲父纲害死人,眼下不能得罪这位老公,初来乍到,这世界太陌生,得先抓住他做靠山,王候将相,他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威远候,不是一般的尊贵,依附着他,有一个诰命夫人身份,社会地位很高的吧,至少吃穿不愁。为了恒儿,为了自己,乖乖听话吧,以后的事情,再看着办。

在心里数到三下,翻身爬起来,她可不习惯当着丫头们的面往铜盆里吐漱口水,套了外袍,自往内室去洗漱。

王妈妈一力催促,翠喜给媚娘梳头挽发尽量求快,手都有些发颤,梳了个繁复的倾髻,谁知媚娘看着不喜欢,要拆下来另梳一个,翠喜瞟一眼王妈妈,轻声道:

“候爷怕等得不耐烦呢,奶奶以前惯常梳这个髻的!”

媚娘不依:“总梳一种样式岂不是闷得慌?换一个!”

翠怜收拾好床铺,匆匆走来:“我给奶奶梳一个别样的!”

她往手上抹些桂花油,手脚麻利,不一会便梳成一个清爽绮丽的飞仙髻,媚娘很满意,选了几样精致华贵的珠宝首饰戴好,穿上大红绣金丝海棠缎面絮丝修身中袄,配条杏色姚绫八幅裙,左右手腕各套上金钏翡翠玉镯,颈间佩了攒八宝璎珞金项圈,珠光宝气,流光溢彩,通身富贵逼人,娇艳养眼。

王妈妈使了翠思来往探看,把时间掐算得准准的,这边才扶了媚娘走出门来,徐俊英刚好经过,停下脚步,等她行礼问候过了,便领头往外走,王妈妈和丫头们在旁偷看他表情,暗自松了口气,赶紧扶了媚娘跟在后面。

出得院门,媚娘不要翠思扶,紧赶几步,追上徐俊英,徐俊英却走得更快些,厚底犀牛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喳喳声响,媚娘穿了双小巧精致的羊皮靴,款款而行,趁他不注意,爱往松散没人踩过的雪堆走,悄无声息,感觉十分好玩,她前世生活的那个城市极少下雪,这样厚实的大雪没能尽兴玩一玩,实在不甘心。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儿子来:“哎呀,我们没带恒儿呢!”

徐俊英皱眉道:“恒儿哪能醒得这么早?待会奶娘自会带了他来,我们得先到祖母房里去,等候祖母起床,陪她老人家用早膳。”

“祖母还没起床?”

“应该没有。”

“那我们去这么早,不是要白白坐等?”

徐俊英看她一眼:“原该如此!你为长孙媳,更应该入内服侍祖母梳洗——以前,不是做过吗?”

媚娘垂眸,她要能记起本尊以前一点点事情,就好了。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徐俊英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却也诱人得紧。

媚娘长长的眼睫眨动一下:“死而复生,前尘往事,都记不起来了!王妈妈说我病了一个月,让候爷担心受累,实在是对不起,病痛中身不由己,若有失礼的地方,还望候爷多担待!”

徐俊英微侧脸,冷冷看向跟在后头十多步远的王妈妈和翠喜等人,轻哼一声,秦媚娘的陪嫁,个个都是人精,人前一面,背后一面,每次见到他仿似老鼠遇见猫,当他不知道她们心中有鬼。如果说秦媚娘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她们,会不会跟着学乖些?

执意娶秦媚娘,原也为一点少年心性,她生得如此美丽,谁不爱慕,谁不想占为己有?还以为是个福呢,没想到却成他一辈子的耻辱!

但他又怎肯让人窥知这样的丑事?父亲挣来的爵位,自己用性命维护的荣耀,徐家世代清白名声,绝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秦媚娘暴病而亡其实是最好的结局,一了百了,干净利落。

因此他肯给她最隆重最奢华的葬礼,让全京城的女人都羡慕她,忌妒她,她竟然不知足,又还魂回来。

却把前尘往事全忘记,像一张白纸般站在他面前。

徐俊英再看向媚娘,目光淡漠冰冷:一切皆可遗忘,皆可掩饰,却怎能抹煞事实真相?时光不能重来,他也早不是从前那个徐俊英,秦媚娘,再不能牵绊他半点心思!

他的生活轨迹,将会另辟蹊径,人生该拥有的,该享受的,他一样都不会缺失!

宁如兰早已等在老太太睡房廊下,见徐俊英和媚娘走来,忙微笑着行礼问好,徐俊英温和地向她道了声辛苦,便走到左边廊下负手而站,让宁如兰和媚娘妯娌自在说话。

果然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请安问好之后,徐俊英轻轻松松地就可以走了,秦媚娘却要留下来,和宁如兰一起,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站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她慢条斯理地吃早点,老太太吃饱了她们俩才能坐下吃,若不是看着宁如兰没事人般吃得津津有味,媚娘不定有多委屈呢——虽然是满桌吃食丰盛,可好看不好听,这不成了吃残羹剩饭的叫花子?从小到大,她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对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哪个不疼她?哪个舍得让她最后一个吃东西?

徐家老太婆,也忒那个了,来请安的也就是宁如兰和她两个,老太太就不舍得让她们一块儿吃。两个太太一个病着,一个犯了头晕症,自然不用来,天气太冷,姑娘们也被通知不必来上房请安,免得冻着。想想其实她也可以不必来,不是刚“死”又活过来吗?元气什么的都没恢复呢!

不过,听徐俊英和王妈妈的话总没错,她还是该来到!

秦媚娘一边想心事,一边一口一口吃着点心,压根儿没留意到屋子里包括丫头婆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看着她,等她醒过神来,发现一整碟十二只什锦小笼包被她吃了个干净。

她举着筷子楞在那里:老毛病啊老毛病,一专心想事情就敞开了肚子吃,在前世倒没什么,没人会笑话,可这是在古代啊,封建社会大家宅的媳妇儿,吃得跟个男人似的饭量,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也太难为了情了吧!

媚娘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对宁如兰说道:“对、对不起三奶奶,我、我把小包子吃光了,你没尝到!”

宁如兰含了一口暖汤咽下,笑道:“大嫂病了那么久,一直都吃不下食物,这一好起来,胃口真是大开啊!不必管我,我天天吃着呢,大嫂慢慢吃,别光吃一样,这个虾饺也是很好吃的,来尝尝!”

她用公筷夹了一只虾饺放到媚娘面前的碟子里,媚娘却强忍着没打出饱嗝来,摆手道:“谢谢三奶奶,我却是吃够了,你慢用吧!”

说着起身离席,老太太坐在暖榻上,一直看着她,此时露出笑容,和蔼地说道:

“媚娘啊,能吃是福,天气这么冷,多吃些身上暖和。”

媚娘走到老太太身边,微笑道:“谢祖母赏点心,孙媳吃好了!”

徐老太太招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这皮儿却似比从前还要鲜亮红润了呢!”

媚娘就走过去,让徐老太太抓着自己的手,捏来揉去的。

“嗯,这手儿又暖和又柔软,想是身子骨真的好了!”老太太说。

季妈妈在旁陪笑道:“看大奶奶这气色,这走路的势头就知道,身子硬朗起来了呢!”

老太太点着头:“还得将养着,要会惜福,胃口好,也不能一次吃太多,慢慢来!”

“是!孙媳遵祖母的教导。”

媚娘红着脸,不想让大家再受她偶然增加的饭量影响,笑对老太太说:

“祖母,孙媳给您捏捏肩膀,说个笑话消消食吧?”

徐老太太笑呵呵说道:“瞧瞧!媚娘也会说笑话了,真真稀奇得很呢!”

媚娘说:“孙媳是会说几个笑话的,只是以前大伙儿在,不敢乱说罢了。今日只有我和三奶奶在祖母跟前,说得不好,三奶奶是不会轻看我,祖母自然更是担待我些,所以不怕试试。”

老太太笑道:“你且说来听听,好不好也罢了,却给我把肩膀给捏捏,昨夜睡得不稳,这颈脖硬邦邦的不得劲,后背也有些儿不爽利呢!”

媚娘应了一声,在季妈妈的帮助下,脱靴上榻,跪在老太太身后,一边施展开前世学过的探穴按摩术,把老太太捏得直哼哼,一边说起儿童故事金钢葫芦娃,笑是不见得好笑,神话故事却让一屋子人听得入了迷,哪里去追究她讲的是笑话还是什么。

媚娘看老太太那样,早料到她是轻度落枕,这个媚娘知道怎么弄,前世舅舅是医院里的推拿专家,媚娘奶奶身子骨不好,常年卧床,她原先学按摩推拿是为了服务奶奶,结果不知不觉将舅舅的各种拿手技艺学上手了。

都说一心不能二用,媚娘这回却用上了,一边讲着故事,一边注意老太太的神情,瞅准时机,轻揉在老太太颈肩上的双手忽然稳稳扶住她的头,一扭一转,只听轻微咔拉声响,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老太太哎呀地喊了一声,左右转动着脖子,轻松自在地笑开了:

“媚娘啊,你哪儿学来这手艺?我全好了呢,舒服得很!”

媚娘抿嘴一笑:“孙媳以前在娘家就会,孙媳的祖母也常有这样那样的不爽利,孙媳没事就陪着祖母,替老人家揉揉!”

老太太身上舒服了,欢喜起来,拉着她的手:“难得你有孝心,以后也多在祖母跟前,替祖母揉揉。你这小手劲儿,最是得我心意,别人却不成,不是劲儿大了,就是软乎乎根本没劲,还是媚娘在行!”

媚娘微笑着,暗松了口气,这一大家子,那么多的人和事,各种各样的关系,她一时半会不可能都弄得好。以前的秦媚娘不善交际,只活在自己的小角落里,没有什么人脉,她得从头做起。昨夜王妈妈和翠喜她们七嘴八舌讲了半宿,她只想到最简单的一条:这府里威远候徐俊英爵位高,但家族最高权威者却是老太太,要想站稳脚跟,除了巴结笼络住徐俊英,最要紧的就是这位老祖母,只要把她哄好了,其他的应该好办些。

第六章 主意

秦媚娘凭一双巧手和一把巧嘴,搏得徐老太太一时的欢心。

将近午时,也就在原定的出殡吉时往前些时辰,果然有许多亲戚好友、徐俊英在朝中的同僚下属带了眷属前来,原本是为徐府大少夫人哭丧送葬的,忽然变成探看复活的人,丧事变喜事,大概跟喜事变丧事一样,极大刺激了人们的某根神经,来客络绎不绝,男客往前厅大堂,自有府中老少爷们接待。女客往后院来,老太太吩咐不拘是谁,都请到锦华堂坐着。

徐老夫人住的锦华堂,一处座南朝北,宽大敞亮的院落,院内美池奇石,精巧的亭台轩榭,一年四季都有各色鲜花盛开,浅池中还养着仙鹤鸳鸯等各类水禽,只是近日下雪,林花都被覆在厚厚的积雪下了,美丽的水禽也移去了暖房养着,客人们依次而来,只能赏看到院内别致的雪景。

装饰富丽华美的正堂,衣香鬓影,笑语喧天,京城名流勋贵人家的夫人太太们,闲得发慌,哪家有个风吹草动,谁不想来凑热闹看稀奇,若有丑事笑话就更能满足她们的八卦心理,与其说她们是来关心问候的,不如说她们是为满足自己的空虚寂寞而来。

以前的媚娘应是个低调隐忍的性子,不善应酬,今天却不能不出面待客,徐老太太亲自将她好一番耳提面命,媚娘听得很认真,虚心受教。

真正接待客人时,她充分发挥了前世的公关才能,盛装华服,美态娇颜,蝶恋花般穿棱于珠光宝气的贵妇们中间,笑容甜美,语音软糯迷人,对待每个人都热情,与每个人说话都表现出十二分的投入和敬重,认识的不认识的贵妇们,大多被她哄得心情愉悦,十分高兴。

郑夫人刚经历丧子之痛,本不欲露面,奈何有几位年纪相当,往日常来往的贵妇,特意另备了一份礼顺便探访她,只好扶病出来,桂夫人自然相随左右,妯娌两人只在暖阁内侧,陪着十来个年纪大些的贵妇,和老太太坐在一起闲谈,外边的场面气氛完全在媚娘的掌控之下。

老太太笑容慈祥,看向媚娘的眼神时而嘉许赞赏时而迷离冷漠,桂夫人只与一两位相熟的本家夫人攀谈,郑夫人恹恹的,显得少气无力,不时关心地看看媚娘,又不露声色地注视一下老太太,唯有她最能理解此时老太太对媚娘是什么样的心情。

庄如兰已经来到徐府,前院车水马龙,有贵客在,她不但不能得老太太亲自接见,还被一顶小轿从后侧门抬进,悄悄地送进怜香苑,自个儿呆着呢,不到晚饭后,谁有空看她?

如今候府主角是威远候夫人秦媚娘,看她风华绝代,笑意盈盈地坐在贵妇们中间,被贵妇们拉着手攀着肩,说说笑笑,其乐融融,郑夫人心里算是有些安慰。

只要媚娘好,恒哥儿就好,她这个做祖母的,便放心了。

秦媚娘在锦华堂待客,逍遥自在,荣光无限,锦华堂外,宁如兰忙得前脚不沾后脚,一忽儿这个找,一忽儿那个找,问事情拿对牌,一刻不得安生。

瞅了个空档,秦媚娘去了一趟内室,翠喜跟在身边,媚娘问她恒哥儿的情况,怎么总不见抱过来?翠喜说王妈妈已经带翠思回去看了,想是怕这边人客太多,小娃娃没见过大场面怕受惊,便没让过来吧。媚娘听听有理,也就放心了。很奇怪,承袭了这具身体,以前的记忆一丁点没有,心里一份暖暖的挂念却总放不下,那是对儿子的感应啊,当娘真是好!

绕过外廊去观看天色,看见宁如兰匆匆走来,她喊了一声:“三奶奶!”

宁如兰说:“大嫂,往日你只叫我三弟妹,我倒宁愿你叫我的名字!”

媚娘笑道:“好,就叫你如兰。外边如何了?辛苦你了,先进去喝碗热茶吧,暖暖身子!”

宁如兰秀丽的脸上浮现温婉的笑容:“看你说的!你病成那样,我辛苦了心里也是难过,你好起来,我就是再苦再累,也愿意!”

媚娘感动地拉着她微凉的手:“好妹妹,谢谢你!”

宁如兰拍拍她的手:“我虽然做了弟妹,可年纪却比你痴长一岁呢!没什么好说的,该担当的事,总得要做……外边乱纷纷的,我想来讨太太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唉,都不懂怎么说——****奶娘家的事你是听说了吧?白家老太爷去世,原也说趁今天好日子出殡,可又另寻得更好的吉时,要延后,府里人客天天来,备下的肉菜却不足,又下着大雪,效外的路被积雪阻断,他们庄上比我们庄上远得多,一时送不上来,昨儿听说你缓回来,料着咱们府里不办事了,用不着那许多肉菜,白府离咱们徐府不远,只隔了几条街,景玉便着人来借,我问了二太太一声,二太太就说放着也是放着,就给她吧。可谁知今天咱们府里的人客还是照常来,坏事变好事,人家还送了更贵更好的贺礼,刚才厨房的郑妈妈跳着脚哭——原先备得足足的各样肉菜都被白府的人搬得差不多了,这可怎生是好?前院男客已入席,厨子们紧着做也刚好按往时的喜宴菜式做足了,男人们再喝喝酒说说话,也吃不了多少。只是这女客们的宴席,却实在不知如何办了,肉菜就剩下那么点,已经派快马去庄上,也得到晚上才能回得来!”

媚娘抬头看天,阴沉沉的,大雪说下就要下了的,庄上的肉菜到晚上都不定回得来。

客人在堂,肉菜不够招待,这事摊谁身上都没辙,问了太太、老太太又能怎么办?无端让她们烦恼、震怒,到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她看着满院厚厚的积雪,目光延伸至池边一丛树林,那树林地势稍高,林边有双亭,林木枝头处隐约有粉色红色的花朵儿,两条宽而长、摆满各样盆景的曲廊呈直角形状,将那一方林子拦成一角庭院。

“如兰,那是什么林子,林子过去又是什么地方?”媚娘问。

宁如兰正自心烦意乱,见她还有心机看院景,不由苦笑,仍耐心作答:“那是紫叶林,不论是叶子还是枝干,都香得很,香气淡雅清新。老太太夏日里惯常爱在那边坐。紫叶林过去是假山石,假山石边十多株梅树,艳红的粉红的雪白的,都开了呢,这几日家里有事,没人得空去赏看!”

媚娘心里一动,问宁如兰:“你方才说还剩下多少肉菜?”

“办完前边的宴席,鸡鸭鱼就只剩三几只了,刚宰杀了两头小牛,有些生牛肉,一些青菜……”

“什么青菜?有干货吗?鱿鱼之类?白薯呢?面粉……呃,做点心的那种小麦粉总也有吧?”

宁如兰不知道她问这个什么意思,自己也弄不清楚,只往身后一看,便有一位面白略胖的婆子上来,福一福身,一一作答:

“回大奶奶话:青菜有香菜、大白菜、长梗菜、韭菜……干货有鲍鱼、海参、鱿鱼……白薯咱府里没有,若大奶奶要,老奴可以找得来,做点心的小麦粉江米粉等等,都有!”

媚娘看着那婆子:“你是管这个的?”

宁如兰说:“这是蔡妈妈,大厨房管事之一。”

媚娘点点头:“好!蔡妈妈,你听我说:眼下已到饭点,再赶不及到哪里去寻办宴席必须得有的食材,好在有那百来斤新鲜牛肉,和青菜,足够锦华堂内这些贵妇们用的了!你如此这般,只管放手去做,立马去办!其余的事交给我就是了。”

蔡妈妈听了媚娘的话,却又去看宁如兰,宁如兰狐疑地看着媚娘,媚娘说:

“满天大雪封路,买又无处去买,不如此,你们能怎么办?”

宁如兰一咬牙,从身边刘妈妈手上拿过对牌,交给蔡妈妈:

“一切听大奶奶吩咐!”

蔡妈妈拿了对牌,转身扭着肥腰,却也跑得飞快。

媚娘又和宁如兰说了几句,转身回了锦华堂暖阁,宁如兰自去做准备。

第七章 烧烤

窗下几名贵妇围坐在一起,不知在说着什么,各人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见秦媚娘走来,其中一个便拖住她:

“你去了哪里这许久?听不见你这把悦耳动听的笑声,我们可是闷得发慌!”

媚娘在贵妇们中间混了两个钟头,基本上能将人认全,也揣摩出各人的性情,不怪她势利,专挑那几位夫婿爵位尊贵、自身品秩高的命妇下功夫,自古以来,想谋事成事一般都得走那条捷径,虽然她也不想,现代社会给她的教训太多,活着不容易,何必把清高写在脸上,自讨苦吃?

反握住三十来岁、妆容精致的定国公夫人的手,笑道:“好姐姐,你的手这般暖和柔软,瞧瞧这皮肉紧致细腻,白白嫩嫩都能掐出水来!用的什么香脂啊?这般芬芳清雅!知道姐姐是调香的高手,也教教我罢,我就是愚笨,没本事自己调制,只能用现成买的,香气效果都很一般!”

定国公夫人当众被夸,心里自然很是高兴,笑得花枝乱颤,抓着她手臂道:“瞧这张小嘴!涂了蜜似的,专会哄人。你何须跟我学?威远候那般疼惜你,怎舍得劳动你亲手调香?就算买现成的,也定会买最好最贵的好香脂给你……也让我细瞧瞧你的手,咱们来比一比!”

媚娘忙笑着躲到兴安候夫人身后:“不敢!我前阵子在院子里护理几盆花儿草儿,手上皮质粗糙着呢,怕你们笑话,还是不比了罢!”

一边的长乐候夫人眼睛一亮,说道:“威远候夫人也喜欢种花么?和我一样!我闲时也爱侍弄花草,改天请你去我家,看我种在暖房里的花儿!”

媚娘说:“一定去!只是我种的花儿如今却没有看头……不过锦华堂那边有梅林,梅树还是皇太后当年赏赐给我们老太太的呢!红色粉色玉色,盛开的半开的含着花骨朵的,很美!”

立即就有许多年轻贵妇凑过来:“哎呀,白雪红梅,景致定是美极了!”

媚娘笑道:“白雪红梅,确实美!若还得众多美人一道在梅林中赏玩,姹紫嫣红,人比花娇,岂不更美?只可惜不能了,外边下雪,这又到了饭点,该请各位夫人到花厅入席了!”

长乐候夫人道:“我却不饿,若能赏梅,不吃饭也罢!”

众人附和:“是啊是啊,先赏梅,再用饭也不迟嘛!”

媚娘为难,定国公夫人一拍她肩膀:“怎么的?舍不得让我们赏你家梅林?京城里好园子很多,有梅林的也不止你家,只是人家的都没开,偏你家的开了,今儿不让赏梅林,就不吃饭!”

媚娘抚着肩膀,苦着脸道:“好姐姐,很疼耶!你这不是为难妹妹么?”

众人见她那样子有趣,咯咯直笑,定国公夫人把她喜欢得不得了,一边替她揉肩一边说道:

“那就依姐姐的,先赏梅花,好不好?”

“可就怕饿着众位夫人!夫人们个个珠圆玉润,若是今儿回家去被爷们发现身上轻了,岂不是我的罪?”

就有一位贵妇指着她笑骂:“好啊,你敢借机笑话我们长得胖!”

媚娘捂着嘴笑,又和大伙儿推搡了一阵,方说道:“不是不让大家去赏玩,只是那片林子确实很好,只怕玩得兴起,误了饭点,回来饭菜都冷了……”

她略略沉吟了一下,忽然兴致高昂地道:“梅林边有曲廊,有水亭,不如我们也学狩猎人家,尝试一下野外生活——在廊下林边架起大堆炭火,将美酒果品搬过去,亲手割了新鲜牛肉在火上烤熟来吃,一边欣赏白雪红梅,诗兴上来,还能吟诗对对子……那风味只怕比围坐在宴席边呆呆吃饭有趣多了!”

“别有情趣啊,我赞成!”长兴候夫人拍手道。

“太好了!”

定国公夫人一掌又要拍过来,媚娘赶紧躲过,定国公夫人又笑又嗔,一把将她拖过来:

“这主意甚合我意!我早年参加过一次狩猎,做过这样的事:在野外生割牛肉烤着吃,味道真的好极了!今日来的夫人们除了我年长些,都年纪轻轻的,谁也不忌口吧?都一块儿去吃顿烤肉,雪地梅林烤肉吃,,一辈子能遇到几次这样的风雅事!各位可愿意?”

“愿意愿意,每日坐着听人服侍,今日也自己动动手,看能不能喂饱自个儿!”

贵妇们哈哈笑着,一窝蜂随着定国公夫人和媚娘出了锦华堂,边走边说,朝那边梅林去了。

一场风雪过后,锦华堂梅林果然盛开得美丽骄人,在园丁们的精心护理下,有几株品种稀罕难得一见的绿梅也绽开了星星点点的花蕾,枝干与红梅白梅树没什么两样,最难得是那些花瓣儿,碧绿通透,翡翠雕琢似的,一朵一朵错落有致地镶缀在褐色梅枝上,无比精巧奇丽,贵妇中大多从未见过这种娇贵珍稀的绿梅,都团团围住了,啧啧称奇,便有见过的人站出来,带着些炫耀和卖弄,细细向大家介绍绿梅的成因和复杂的培植工艺,还说到它的药用价值,大家更觉难能可贵。

趁人不注意,宁如兰的贴身丫环红叶走来,偷偷跟媚娘说:“三奶奶让告知大奶奶:花厅里备好两桌宴席,供老太太、太太和年纪大些的夫人们用,大奶奶只管照顾好这些年轻夫人们就好!”

曲廊下,蔡妈妈按着媚娘的吩咐,带了仆妇丫环,将一应用具准备停当,十来张小圆桌,上面摆满果品瓜籽花生、美酒热茶、各种各样精致点心,几十只绵软的绣墩,无数只红泥小火炉,炭火烧得旺旺的,廊下紫叶林里,也生了几堆红红的炭火堆,三五个厨娘领了身系素色围裙的仆妇将切好的新鲜牛肉、各样青菜和热水泡发过的鱿鱼片,用竹签串成一串串,用竹托盛装了,一一摆放在固定的地方。

天公作美,没有起风,片片雪花飘落,却不是大团浓密的,而是零零散散,犹如天女散花般,这样的景致,正适合在院林中游玩。

媚娘暗中的一点担心多余了,贵妇们平日里养尊处优,一旦得了这样一个机会,既新鲜又好奇,童心玩心大发,一边赏玩梅林,一边抢着动手烤肉、烤点心、烤青菜、烤白薯吃,又烤好了互相送赠,劝身边人吃吃自己弄出来的口味,每个人都觉得本人调制的味料好,室外院子里,不比在屋里拘束,大家放开来又吃又喝,尽情地玩,发自内心地欢笑,嘻嘻哈哈,畅快无比。

只可怜老太太心爱的紫叶林,被一场大雪压了树冠,又再被烟火熏过,看去很是狼藉,还有那片美丽的梅林,被贵妇们趁醉攀折,要拿回家插瓶,偏媚娘也醉了,谁问都给,有求必应,新开的梅枝,几乎被攀折殆尽,只剩了未开的花骨朵还能幸存在枝头。

百多斤新鲜牛肉,包括贵妇们各人随身侍女在内,加起来有四五十个女子,吃得不剩什么,所有青菜、点心也拿来烤了,一扫而光,十坛美酒开了八坛,余下两坛,定国公夫人叫打开来,大家趁着醉意,分了几派猜码,结果喝得一滴不剩。

女客们乘醉尽兴归去,老太太才知道院子里紫叶林和梅林里发生的事,大发雷霆,可惜媚娘已经醉了,被宁如兰安排了婆子用一乘软轿抬回清华院,并不曾听到她的责斥。

第八章 酒醒

媚娘醉得厉害,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

感觉身上还有酒味,翠喜早叫仆妇烧了香汤来,媚娘泡了小半天香汤浴,穿上粉色织锦绣牡丹花中长夹袄,下配一条石榴红八幅罗裙,手工精美色泽雅丽的缀玉缨络结自衣摆下垂至裙脚,随着她的步履摇曳生姿,她身段玲珑,婀娜曼妙,衣裳裁剪十分合身得体,少一分则紧,多一分则宽,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以前的秦媚娘倒是很会打扮自己,衣装上从面料到样式,要求精致考究,一点不含糊。

病了多时,这些衣裳久不穿用,却没有霉味,还清清爽爽香气扑鼻,媚娘有些不解,翠思笑道:

“奶奶放心吧,昨夜趁奶奶酒醉睡着,奴婢几个将奶奶惯常穿的衣裳都拿出来洗了,细细熨烫过,放在熏笼上小心烘干,晾挂起来,待好了又再熏过奶奶喜欢的玫瑰花香,才收进橱柜的……奶奶生了恒哥儿后,未置什么首饰衣裳,能穿的好衣裳不多,就这几套,还都是以前七……”

一旁的王妈妈和翠喜忽然大声咳了起来,媚娘奇怪地看着她们,翠怜忙说:

“哎呀!妈妈和翠喜昨夜坐久了,怕是感了风寒罢?快快去添衣,免得真病了,又过给奶奶!”

王妈妈陪笑道:“是呢是呢,如今天寒地冻的,真不能久坐了……奶奶那些衣裳以前齐齐整整地挂在衣橱里,昨晚全洗过整理过了,仍旧齐齐挂回去,翠思,你记得做这件事!”

趁着媚娘不注意,王妈妈瞪了翠思一眼,翠思低下头,应道:“是!”

打发到厨房去煮一碗鱼肉粥的小丫头橙儿走了进来,双手提着个又长又大的食盒,笑咪咪脆声道:

“大奶奶快趁热吃了吧,今儿有鲟鱼汤,有珍珠米饭,有一只竹丝鸡……好多样菜式呢!”

翠怜忙接了她手上食盒,骂道:“小蹄子,叫你去煮鱼粥,偏拿了饭来,还去那么久!”

媚娘正饿着,前世她可不爱吃粥,忙说:“总吃粥也腻,我想吃饭了!”

十一岁的橙儿梳着双抓髻,髻上编缠了红色绫缎带子,双耳边各垂下一缕软软的发束,十分秀气可爱,她歪着头看翠怜,笑道:

“翠怜姐姐,可不是我不遵从姐姐的话,我也叫煮鱼肉粥的,是太太房里的春月姐姐来给太太拿炖品,见厨娘们对我爱理不理,便骂了她们几句,说大奶奶的饭食也敢怠慢,是不想活了!春月姐姐又说大奶奶醉了一天,定是饿了的,不能便宜她们只煮粥,让做了饭,尽着挑几样好菜教她们做好,我才等到现在的。”

翠思在旁边听说厨房的人又给清华院的人摆脸子看,恼了,一把将橙儿扯过去问:

“是谁?又是那个梁婆子?上次杏儿去了半天拿不回一碗粥,这回你若不是遇见春月姐姐,怕也回不来!总要等我和翠喜去掀她们桌子,才肯老实给我们清华院做吃的!”

橙儿说:“今儿她们倒真是忙呢!听说****奶回来了,说是在白府娘家累坏了,吃不下饭,也要喝粥,她喝的是白米粥,酱菜要香油炸过,肉丝儿要切得发丝那般细,还要好几样我记不住名儿的小菜……大太太、二太太这两天都不去锦华堂上房用饭,自是要各开一桌,二老爷又有客来,在齐思斋开宴,还有三爷、三奶奶也要一桌好酒菜……最要紧是锦华堂,有稀客,中午一顿就做了五十多样菜,晚上还不定要多少呢……”

媚娘装着看翠怜摆出饭菜,耳朵却留意去听橙儿的话,心里暗想:我的乖乖,做个大奶奶,排队吃顿饭还真难!这一大家子,各房各开桌,厨房得有多少人才够使唤?

翠怜摆好菜,除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鲶鱼粥,有一砂锅米饭,一只斩切好的竹丝鸡,配五六碟小菜,还有一个炖盅的鲟鱼汤,橙儿说是春月姐姐亲自去汤锅里舀的,那鱼汤是熬了准备送去给二太太的。

媚娘拿起汤匙,喝了一口鲟鱼汤,哇塞!那个纯粹鲜美,真不是现代能尝得到的!

又尝了口鲶鱼粥,也很清甜鲜美,便递了给橙儿,说道:“这个拿去给奶娘,趁热喂给恒哥儿吃,要小心挑刺!”

橙儿就端了鱼粥出去,媚娘问王妈妈:“候爷不来吗?要不要等他一块吃?”

王妈妈犹豫了一下,说:“不用等了吧,候爷大抵不会来……奶奶以前身子总不大好,吃食与候爷不尽相同,奶奶总要喝粥,候爷爱吃肉,又因忙于公务,来去匆匆,因此多在东园那边吃……这清华园是候爷自小儿就住着的地方,成亲后改建过,正房奶奶住着,左手边紫藤花架和冬青树后的月洞门过去,是候爷办公读书的东厢房,也叫东园,错落十多间房呢,有厅有书房有睡房,奶奶病的时候,候爷就住那边,老太太给了几个丫头婆子,都在那边服侍候爷。”

媚娘喝过汤,接过翠怜盛的小半碗饭,慢慢吃着,一边问王妈妈话。

“我看见咱们正房右前方水池假山过去,有两排房子,那也是我们清华院的吧?那是谁住着?”

王妈妈和翠喜、翠思、翠怜面面相觑,翠思说:“唉,奶奶总抵是全忘了,妈妈索性都说完了罢!”

媚娘夹了一个鸡腿吃,说道:“慢慢来吧,我想起来也罢了,想不起来,问了你们,就得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强过让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懂!”

王妈妈清了清嗓子道:“奶奶说的那两排房子,住着意姨娘和绣姨娘。候爷从边疆回来,奶奶生了哥儿未满月,老太太便作主给的通房,原名叫如意、绣儿,两人原是一处侍候老太太的,情同姐妹,后来如意有了身孕,两个都抬了姨娘,不幸的是意姨娘前几天不小心滑了胎,伤心不已,直到现在还起不来床,绣姨娘一直陪着她,候爷准她们待在房里,什么时候意姨娘好了,再出来。”

媚娘被噎了一下,翠喜忙拿了茶水给她喝,媚娘说:“给我拿温开水。”

翠怜上来给她盛汤:“还是喝鱼汤吧,这个补身子,还热着呢!”

媚娘摇头:“我喝了一碗,够了。留下些你们一人喝几口,都辛苦了,要补就一起补吧。来来,都坐下,好在我身边只有你们,没放着他家的人,说话做事,都不必拘束。”

翠怜翠思只是傻傻地看着她,不肯坐下。

媚娘说:“怎么的?要我来拉你们入席?好吧,我给你们盛汤!”

翠喜将一碗温开水递给媚娘,红着眼睛道:“奶奶说什么呢?我们几个陪了奶奶嫁过来,一心一意只想好好服侍奶奶,没成想奶奶会……直以为过了之后,便是被这府里送到乡下庄上去的命,没想到奶奶又醒回来了,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一辈子烧香拜佛都是愿意的。只要奶奶好,我们就好,怎还敢与奶奶一同坐着吃饭!”

王妈妈也拿袖子拭着眼睛:“断没这个道理,奶奶就不要为难奴婢们了!”

媚娘放下筷子:“我本还想吃一碗的,你们这样,我吃不下了。”

王妈妈慌了:“奶奶得多吃,身子骨才硬朗起来!”

“那你们坐下,等会饭菜冷了,一个都吃不成!”媚娘又拿起筷子,“别跟我拘礼,告诉你们:我死过一回的人,不打算像以前那般,我要换一个样子活着!你们跟了我这些日子,吃了苦,受了委屈,我心里记着呢,你们就像我的娘家亲人,凡事担待我,我也不能薄待了你们!”

在媚娘的坚持下,王妈妈只好侧边坐了,三个丫头挤着并排坐在下首,主仆几个安安静静地吃着,媚娘将一碟兔子肉放到三个丫头面前,又给王妈妈夹了个小鸡腿,再拿个小碟子,将两只大鸡腿拔在上面,笑道:“这个给橙儿那小丫头,看她蛮伶俐可爱的!”

王妈妈说:“奶奶出嫁时,除了老奴和身边翠喜翠思翠怜跟着,府里另外买了两个十岁的小丫头陪嫁,由这三个大丫头教导,橙儿和苹儿,都是懂事勤快的,外边跑腿传话什么的,多得使唤她们。”

媚娘点了点头:“妈妈直说吧,我们秦家是不是比这候府低了门第?我的陪嫁定是不多!”

王妈妈低下头,微叹口气:岂止是不多,秦家虽然也世代为官,却都做的清水官,老爷身子自来病弱,独有大爷和媚娘兄妹俩人,五年前老爷从任上病退,家道中落,好不容易给大爷订了一门亲事,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还未娶进门,老爷便病逝。媚娘为父守孝期满,应一位富家闺友邀请,一同乘船游湖,被威远候看上,蒙他不弃媚娘家中清贫,求了皇上赐婚。嫁过来时,除了面上一点浮礼,一个婆子五个个丫头,根本再没有别的陪嫁产业,老太太和太太们看她的眼神,淡漠而嫌弃,就像看一个讨饭丫头。偏偏候爷不能护着她,将她娶进门,就奔赴边疆去打仗,她在候府极度的自卑孤寂,人微言轻,凡事不敢出头露面,连这府的庶子奶奶都敢轻看她……

媚娘看着眼前恨不得把头低到桌子下去的婆子丫头,勉强笑了笑,道:“不值什么,我相信以后会好的,我尽量不让你们难过就是了!”

第九章 好礼(一)

室外太冷,午后抱着恒哥儿在房里玩了一会,哄他睡着了,奶娘来抱走,王妈妈和翠喜抢着将昨天她酒醉之后的事情讲给她听,王妈妈尤其担心,说她带着贵妇们糟蹋了老太太的林子,得罪了老太太,只怕要被责罚。

宁如兰让身边丫环红叶送来一些香脂和花茶,红叶说昨晚入夜大管家才领着车队将新鲜肉菜运回到府中,老太太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能再责难大奶奶和三奶奶,只是心疼林子,晚饭也没吃。三奶奶经昨天那一场,病倒在床上,今日起不再管事。

媚娘就知道自己酒醉躲过一场责难,而宁如兰肯定被骂惨了,很是过意不去,问红叶:

“你家奶奶还好吧?可请了郎中来看?”

红叶低头道:“只是小风寒,三爷请了郎中来,开过药方子拿药,正吃着呢!”

媚娘说:“你带路,我过去看看你们奶奶,这都是为了我才病的!”

红叶微笑道:“三奶奶知道大奶奶会如此想,让婢子转告大奶奶:她无事,静养两日就能好。倒是大奶奶,昨天醉成那样,需得好生保养。老太太那边,也不用去得太快,就说也感了风寒,过两日老太太消气了再去请安不迟。昨夜****风紧,大雪下到今晨,院子里不好走,大奶奶带着恒哥儿,就不必出门了!”

字字句句,都是贴心关怀,怕她受不了老太太的骂,媚娘很感动,这府里,除了她的几个贴身陪嫁仆妇丫头,也许丈夫都比不得宁如兰对她好吧?

她看向王妈妈:“妈妈,咱们可有好一点的东西,三奶奶送我香脂香茶,我总该回赠一样吧?”

王妈妈尴尬道:“大奶奶病了这许久,不与外边往来,这体己的东西,却没有什么新鲜拿得出手的!”

红叶忙说:“三奶奶是知道大奶奶的,那香脂和花茶,原是奶奶娘家送的,并未花银子买来,不值什么,大奶奶不必客气!”

媚娘有些忡怔,好朋友般的妯娌病了,她竟然没有值钱的慰问品送去!

红叶朝她行了个礼,告辞回去,却见门口暖帘一掀,徐俊英踏进房来,高大挺拔的身子挡住了红叶的去路。

红叶吓了一跳,赶紧福身行礼:“奴婢给候爷请安!”

徐俊英点了点头,等红叶出去了,招手叫翠思:“你去找宝驹,跟他要东厢房书斋里那个红布包袱,拿过这边来。”

翠思应了一声,走出去。

王妈妈和翠喜、翠怜见徐俊英进来,赶紧行了礼,也跟着出去了。

房里就剩下媚娘和徐俊英两个,媚娘朝他福一福身,说:“候爷请坐!”

她曾经目测过,徐俊英得有一米八几,标准黄金比例身材,她站他面前只到他肩膀,仰着脸跟他说话,难怪有压抑感。

拿起桌上刚冲泡的小茶壶给两人各斟了杯热茶,一边找话跟他说:“候爷可吃过午饭了?”

问完觉得很悲催,夫妻间不应该一见面就只有问“你吃过了没”这样简单吧!

很快添上一句:“恒哥儿过来玩过一会,又睡着了,我让奶娘抱了下去!”

徐俊英不接她的话,俊帅的脸毫无表情,拿起茶杯喝一口茶,自顾说道:“你和如兰昨天那样做,不是很妥当,过了就过了。下次记得:这种事该告诉爷们!”

媚娘低下头,徐俊英抬起眼看她:“那样玩闹,不知收敛,现在人人知道威远候夫人有酒量,能喝,你日后出门做客,还有被灌醉的时候!”

媚娘红了脸:“我以后不会再醉了!”

徐俊英轻轻抿唇,昨天听到那个消息他不敢置信,一向懦弱的秦媚娘有那样的胆色和能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宁如兰办不出宴席,她却用百来斤牛肉和一些青菜、点心美酒,把贵妇们招待得心满意足,一个个喝得大醉。想起昨日来做客的朝官们,啼笑皆非各自扶抱了自己夫人回家,就觉得好笑。

皇上今晨把他召去,和皇后一起,好奇地反复盘问媚娘死而复生的因由,他都快答不下去了,一旁陪同闲谈的长乐候、安远候等人笑呵呵地说:

“徐兄这会不好意思了?如今京城深闺内院里都在传颂徐兄美名呢!”

徐俊英奇道:“我有什么美名可传?”

“自然不是传你怎样英勇杀敌,而是传你对夫人如何的情深意重!我那夫人昨夜酒醒来对我好一通哭闹,说她前阵子生病,我对她不理不睬,比不上威远候半分——威远候夫人病了一个月,威远候日夜陪护在侧,悉心照顾。及至闭气“死”了,威远候还能不离不弃,厚敛入棺,却不许盖棺盖,每天守在棺旁说话,一心一意期望她能重新活过来,结果天遂人愿,美梦成真……”

安远候接着说:“是啊是啊,我那夫人今早还唠唠叨叨,吵得我头疼!我说徐兄,你如今成了全京城女子们心目中温柔长情好男人,可苦了我们,天天被夫人指谪,这样做得不好,那样也做得不够,总之就不如威远候,唉!”

皇上哈哈大笑,皇后望着徐俊英的目光充满了赞许。

徐俊英头都大了:只是交待媚娘不要乱讲话,谁许她在贵妇们面前将他夸得天花乱坠?

其实他哪有对她好了?她死后他象征性地到床前看了一眼,入敛什么的,都交给如兰和管事婆子们去做,只吩咐将她所有好的贵重的首饰衣裳尽量给她穿戴,又拿了许多玉器珍玩随葬,一切做得庄重奢华,是为了面子,死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活下去,总要为自己挣一个好名声吧。

昨晚媚娘酒醉不醒,他去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从头到尾都在责怨媚娘没心没肺,做事不经思量,丈夫的亲弟弟新丧未过百日,她就敢带着众人在府中寻乐子,弄坏她的紫叶林,糟蹋了她的梅林……眼里还有没有祖母,顾不顾怜她那个病婆婆?徐俊英在老太太面前除了替媚娘认错揽责,别无他法,不然怎样?媚娘怎么说都是他的妻子,她以一个女人独特的方式,为家里解决了一个问题,说句公道话,大雪封路之后,城里菜市就无人经营做买卖了,在那种情况下,家里那么多位老少爷,谁肯拉下脸面,四处去借肉菜回来办宴席?那样传出去,徐家脸面上也不好看,反倒是媚娘聪明,利用院中初绽的梅林雪景,弄了个别开生面、趣味盎然的待客宴,主客尽欢,避免了尴尬事。

贵妇们是最会攀比模仿的,经媚娘这一开头,今天城中就有好几家勋贵人家,在筹备着要开一个这样的露天酒宴,赏梅赏冬牡丹,于院林美景中各自割肉烧烤着吃,据说乐趣无穷,吃得舒畅欢快。

也就是京中朝官贵妇们成天关在深宅大院里,没见识过野外生活的艰苦和自在,才感觉新鲜好奇,那样闲闲地坐着烤肉吃,还有美酒喝,边吃边玩边赏景,看着只觉像小儿玩家家。像徐俊英这种行伍出身的武官们,什么境况没经历过?有火烤肉吃倒是自在,没有火又没有水,喝马血吃生肉的时候,就没那么好玩了!

翠思捧着个包袱走了进来,徐俊英示意她放到媚娘面前,淡淡说道:

“东北一位朋友赠的老山参,十分难寻到的上佳品质,本来就要送去给老太太的。你损坏了她的紫叶林和梅花,惹她不高兴,便由你拿去好了,晚饭前送去吧,让她骂你两句,消消心中一口怨气,好歹能多进些食物!”

媚娘忙应了一声:“是,我知道了!”

她正想着怎么解决这件事呢,徐家老太太笑起来慈眉善眼,实际上是个城府很深的老人精,若不是她厚着脸皮牛皮筋一样粘上去,那老太婆正眼都不会瞧她。以前的媚娘不得她待见,才会如此受冷落,房里吃的用的东西少得可怜,活过来了都没人来探望,更不要说病得快死了那阵,有谁会记得她。

禀承了秦媚娘的身体,灵魂思想相差十万八千里,她第一不想被人欺,第二不管怎样,生活上一定要过得舒适优裕,这方面绝不能委屈了自己,第三么,为了能活得风光自在,她要争上游!在这大宅院里,身份有了,地位不高,没权没钱,照翠思说的,有口饭吃,有两件衣裳穿,银子太少,动都动不得,恒哥儿想额外找口牛乳煮粥吃,都得跑去问几次管事妈妈。想着儿子受委屈,丫头们为难,媚娘心里猫抓似的——她得争取,要有体己的钱财,要让儿子享受到最好的东西,这朝代跟前世一个样,没有权钱人脉,万万行不通!

徐俊英送来好礼,正是讨回老太太欢心的敲门砖。

媚娘自顾沉思着,徐俊英也没说话,一时冷场,他坐不住,起身走了。

媚娘才发现他面前的茶杯早空了,她竟然不记得给他续上,难怪人家不走。

夫妻间到底有过怎样的情份?为什么如此淡漠?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他难道不会主动向她表示些什么吗?

王妈妈和翠喜进来,翠思打开红绸布包袱,里面是包得齐整的五支山参,卖相确实好看,媚娘是不懂鉴别的,王妈妈却见多识广,啧啧赞不绝口,说这样的老山参可是稀罕物,上百年的岁月是一定有的。

媚娘暗想:这样的稀罕物徐俊英一下给了她五支!难道就听他的话全包了给老太太送去?

百年老山参耶,放在现代,值几百万呢,都给老太太她可舍不得,老太太要是吃下这么多老山参,不燥死她也得变成喷火妖怪。她要是不吃,拿去送礼,还是亏了,不行,不能全送掉!

吩咐王妈妈拣出两支,拿红绸带系好,装进锦盒子里,其它的也一支一支拿红绸系了,用锦盒盛装好,收藏起来。看看时辰差不多,让翠喜抱着那两支包好的山参,主仆们往老太太房里来。

第十章 好礼(二)

锦华堂热闹非凡,院子里婆子仆妇丫头站了满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颜,仿佛遇上了什么喜事,刚走到二堂门口,便听见徐老太太高兴的笑声,还有女孩子清脆甜糯的说话声。

翠喜扶着媚娘走上台阶,廊下仆妇漫声禀报:“大奶奶来了!”

屋内一片寂静,欢乐的声音瞬间消失,媚娘伸出食指揉了揉印堂:本奶奶人品有这么差吗?连笑都不肯再笑了。

季妈妈从里边打起了暖帘,笑道:“大奶奶请进!老太太正念叨着呢,说您这会儿该醒了的!”

媚娘露出一个温柔婉约的笑容,快步走进屋里,不及打量繁花锦绣环绕在老太太四周的都是些什么人,先走到面前跪下,俯身说道:

“孙媳给祖母请安!”

王妈妈是这么教导她的:到得上房要行个大礼,让老太太消消气,就不能因为她烟熏紫叶林而过份责怪。

老太太板着个脸,眼睛散光似的,焦点不知在哪,只淡淡说:“起来罢!”

媚娘起身,旁边立即有三四个人同时站起,朝她行礼,媚娘望去,都是十四五岁长得秀美伶俐的小姑娘,穿着绣花缎面絮丝锦袄,佩戴镶嵌珠玉宝石的金项圈,梳着少女常见的垂挂髻、双螺髻,插戴了鲜艳的堆纱宫花,赤金步摇和珠花玉饰,心知这几个就是候府里的小姐们了。

没等她一一去认识,又听门外高声报称:“****奶来了!”

婆子打起暖帘,媚娘好奇地望过去,没见着人,一个活泼欢快的声音先钻了进来:“哎哟!还是咱们家里好啊,老太太的暖阁,舒适得不得了!”

听见了这把声音,那几个小姑娘又恢复了欢乐,齐声喊:“二嫂嫂快来!把我们想死了,回了娘家,就舍得把我们扔下不管!”

一个穿杏黄色缎面丝锦袍,下着粉红色姚绫八幅裙,头戴攒金丝朝阳凤凰展翅串珠步摇,脸上桃红鲜艳的美人儿走了进来,咯咯娇笑着,先给老太太跪下磕了个头,说道:

“给老太太请安了!老太太显见是一点不想孙媳的,瞧这膝下花团锦簇,要多热闹有多热闹,要多欢喜有多欢喜,哪里还记得孙媳!”

徐老太太笑骂:“你这张嘴!惯吃好的去还卖乖,明明是不管我们,还回头把家里弄得一团乱,这会倒能说得很,我不怪你就好了!”

****奶忙又磕了个头,认真道:“谢老太太,孙媳以后再不做那样的事了!”

老太太抬了抬手:“起来吧!又没真怪你。亲家之间,原该互相帮衬,你做得没错,你大嫂和三奶奶也罢了,只是可惜了我那片林子,你们三个猴儿,直要折磨死我老太婆才罢休!”

****奶白景玉忙不迭地赔着不是,上前去又是捶背又是揉肩,媚娘只静静站在一边,看她表演。

她的坦然安静淡定却引来了一个人的注意,老太太左手边一位秀丽娴雅的柔弱女子,身穿豆绿色絮丝锦袍,梳朝云近香髻,身上首饰不多,却件件精致绝伦,更显出她的精巧和与众不同,她微微侧头,打量着媚娘,媚娘第六感官灵敏得很,目光一转,便捕捉了她的眼神,那女子受了一惊,低垂下头。

白景玉像刚发现似的,又惊又喜地走去扶了那女子起来,夸张地笑道:

“这是谁呢?哎呀呀,真正是女大十八变,一眨眼老母鸡变鸭!怪不得老太太不想我,原来这仙女似的、可人心的兰妹妹来了!”

那女子先向白景玉福了一福,拿袖子掩了脸,害羞道:“二表嫂说的什么啊,什么变什么,妹妹可听不懂!”

老太太呵呵大笑:“她说的是京城附近村话,你自然听不懂,夸你的,并无恶意——景玉,你是嫂嫂,不许调皮,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兰表妹不同别的姑娘,自小儿规矩学得好,从不会听村话土话!”

白景玉娇笑着,眼珠子一转,看向媚娘。

媚娘早在她看过来之前将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笑微微地看住那位兰表妹。

自己好歹是大奶奶,她不过一个****奶,就能对长嫂视而不见,那也算了,大家都装吧。

媚娘走上前,也牵着兰表妹另一边手,温婉地笑道:“也是呢,转眼就长这么高了,我都认不出来!”

屋子里全体人员都冒汗:她岂止认不出来,连见都没见过呢!

庄玉兰的父亲是徐老太太最疼爱最看重的娘家侄子,不幸早夭,仅有她这一个女儿,徐老太太爱屋及乌,时常接了她来身边住,徐俊英将媚娘娶进门,庄玉兰就病倒了,当天被她叔父带回金陵,自那时起再没来到京城姑奶奶家,倒是徐俊英随同老太太回乡祭祖时,去到庄府看过她。

徐老太太咳了一声,说:“这是我娘家侄孙女儿,叫做玉兰,俊英自小唤她兰儿!兰丫头,见过大表嫂!”

庄玉兰抽回自己的手,退后一步,轻盈地福下身去,柔声道:“见过大表嫂!”

被媚娘握过的手隐隐作疼,引得她的头也隐隐疼起来:眼前这个貌若天仙,被英表哥一眼相中的女子,是她的天敌么?听到她的名字身子就发抖,再看到她的人,就更加难受了。

不是病得快去世了么?姑祖母才让人去接她,说是让她来安慰安慰英表哥,可眼前的大表嫂却又好好儿的,眼见着比她健康十倍!

白景玉也向媚娘微微俯下身子,说道:“大嫂好!弟妹原是听到了大嫂好回来的消息,高兴得很,却又不能立马就跑回来……真是对不住了,不过弟妹备了一份礼,已经送往大嫂院里去了,当是给大嫂赔个不是!”

媚娘微笑着,轻言细语:“一家子人,看你客气的!又没得罪我,赔什么不是?我以前病着,多承你照顾,丫头们都跟我说了,我心里记你的情!”

翠喜翠思翠怜三个陪嫁丫头,个个灵巧能干,对媚娘的忠诚是没话可说,其中翠思最伶俐,心直口快,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早寻机将她病中这府里人谁对她好谁不爱理她都说了个通透,****奶管事以后对清华院的态度不能说很好,该有的不会缺,但王妈妈想额外给病人炖个滋补的汤汁,去讨要些人参冬虫夏草之类好药材,管事妈妈从来没痛快给的,就是给了,也是些碎屑粉末,只说是老太太、太太们用得多,没有了。那些管事妈妈是****奶的人,按说一个婆子,若是没有****奶点头,她怎敢违逆大奶奶的意旨?

媚娘不是个认死扣爱记隔夜仇的人,但看着白景玉装模作样,一进来眼睛就扫过她,偏装没看见,感觉不爽,忍不住拿话敲打她一下。

白景玉脸色变了一变,低着头,没等她想出什么话来,媚娘从身后翠喜手上接过一只长方形大红锦盒,笑盈盈地递到老太太面前:

“候爷东北边一位友人赠的老山参,候爷说这样的上品,别说咱们府里,只怕宫中都少见到,京城里的药店更是闻所未闻,候爷让孙媳拿来孝敬祖母!”

她看了瑞雪一眼,瑞雪便走来接过锦盒,当众打开,红绸映衬下,黄灿灿两支尺余长的老山参晃了周围识货人的眼。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朋友,一口气送这么多稀世之宝给他,媚娘猜着那人不是太豪爽就是太傻,不然就是世代住深山里,那整座山都是他家种殖场,专种人参。

老太太眼里放出欢喜的光芒,白景玉也看得一楞一楞的,她是高门大户小姐,刚刚去世的大爷爷是致仕的朝廷命官,她自己的亲爷爷名为白衣,实际上却是个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兄弟二人感情好,老死不分家,白家有权势有钱财,非同一般的富贵,整个京城谁人不知?从那样的富豪大家出来,什么稀罕物没见过?但媚娘拿出来的这两支老山参,年份之久远,品质之上乘,倒真是白景玉没接触过的。

媚娘听见徐老太太用温和慈爱的语气说道:“难为俊英,事事都先想着祖母。我快入土的人,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你母亲身子不好,你也是刚大病起来的人,拿回去好生补补吧!”

媚娘乖巧地笑:“候爷说下次还会有,那时再给母亲。孙媳年轻,吃什么都是补……好东西一定要先给祖母,祖母是我们家的老祖宗、老佛爷,祖母身体康健福寿,看护照拂我们,我们这些儿孙才能喜乐无边!”

老太太身边的季妈妈和瑞雪等丫头已经见识过大奶奶的转变,不吃惊了,白景玉和徐府小姐们却是呆了一呆,秦媚娘怎么变化这么大?往昔的她,谦恭谨慎,总恨不得把自己收藏起来,行不露脚,笑不露齿,身为长房长孙媳,来上房问安从不敢走在前面,低着头随众人行礼问候,老太太说一声回吧,她就如同得了赦令一般,风似地走掉,半刻都不肯待着,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这回死而复生,竟成精了么,做的事说的话,饶是伶俐如白景玉,却也自叹弗如。

徐老太太就着瑞雪手上摸了摸根茎粗壮的老山参,示意让季妈妈收好,眉开眼笑看着媚娘说道:“这孩子,嘴儿就是甜!我总要活够一百岁,才能天天照看着你们这些猴儿!”

媚娘笑得愈发甜蜜,走上去挨着老太太坐下,抓了她的手臂揉捏筋骨,腻声道:

“一百岁算什么?古人有活到一百五十岁的,祖母也定要活那么久!看着我的恒哥儿考状元,娶媳妇,生重孙……叫他子子孙孙好好孝敬祖母!”

再怎么精明有心计城府深的老人家,也架不住儿孙辈这样的撒娇恭维拍马屁,徐老太太笑得满头珠翠乱颤,边拿帕子擦拭笑出来的眼泪,边拍打媚娘的手:

“小甜嘴儿!把我老太婆哄得——快让人摆了饭来,你给我侍候着,今儿起我每顿得多吃一碗饭,不然怎么活到一百五十岁!”

第十一章 火锅

有了徐俊英给的那份好礼,媚娘好歹又搏回徐老太太的好感,当下趁热打铁,拿出前世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面前承欢逗趣的耐性和粘乎劲,耍点小心计,一会儿奉茶一会儿进果品,说笑话讲喜剧故事,把老太太哄得笑声不绝,乐不可支,媚娘仍不敢大意,自己的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是真疼爱孙女,怎么做他们都打心眼里高兴,眼前这老太婆可不一样,谁知道她真开心假开心?若没有那两支老山参,此时在她面前承欢逗趣的就是白景玉和那个庄玉兰了,哪有她站的地儿。

照例是先侍候老太太吃饭,媚娘有了上次侍候早饭的经验,又问过宁如兰老太太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有哪些习惯,做起来很顺手,站在另一边的白景玉也不是吃素的,手快,为老太太盛汤布菜,都赶在她前边。媚娘前世时尚杂志订了一大堆,服装美食美容样样不落,因为家里老人多,很注重看这方面的饮食营养搭配,这时正好拿来卖弄,细声细气地建议老太太吃什么配什么,会有怎样的好效果,哪样食物老人不宜多吃,晚饭应怎么吃,讲得有条有理,有凭有据,十分可信,老太太听得直点头,果然就依从她,从碟子上剔除了一些菜去,又增进来另外一些菜,偏她划走的菜多数是白景玉夹过来的,看得白景玉很不是滋味。

媚娘也没冷落徐府小姐们和庄玉兰,她不像白景玉不停地给各人布菜,只给每人挟了一筷子,微笑着,煞有介事针对各人的脸色体质,建议她们吃不同的菜,补充身上缺失的某样东西,只要往美容上扯,女孩没有不被吸引的,听得很是认真。

白景玉不服了:“照大奶奶这般说,大奶奶平日就是如此吃饭的?却也不曾见大奶奶有多健朗!”

她言下之意:病痪痪都死了一次的人,也敢妄谈什么营养搭配,懂什么食物精华所在?

秦媚娘微微一笑:“有条件的话,我就是这般吃!前阵子是病了,还闭了气,可就算是闭气,我体质还是好的,不然如何能一醒转来就可以四处乱跑?我身子看似不如****奶健壮,但肤色体质,哪里比你差了?****奶敢与我比一比么?去雪地里玩雪,看谁能持久抗寒?”

白景玉脸上打了胭脂,还略显苍白,身上穿的絮丝棉锦袍涨鼓鼓的,里面肯定还穿着小棉背心,显然身体不大对付,说不定是月事忽然来了呢,不然她怎么不等她娘家大爷爷出殡,就跑回来了?总不能是因为她这个大嫂复活了,要回来看看吧,那样的话早该在昨天就回来了。

所以她敢赌白景玉不能玩雪,她自己也怕冷的,身上衣裳不多,外面这件还只是夹袍,中间没絮丝棉,但相信能坚持过白景玉。

白景玉果然不做声了,玩雪?不如要她的命去罢!中午匆匆回到徐府,在床上躺了一会,都不想起来呢,身上疲乏,小腹又涨又痛,难受死了,只期盼着这顿晚饭快快结束,她好回房去,喝点滚烫的米粥,再躺下好好睡一觉。

徐府四位小姐,嫡出的大小姐徐小娟,大太太郑夫人所生,已经嫁出去了,饭桌上陪着老太太和庄玉兰吃饭的,是二小姐徐小容,三小姐徐小婉和四小姐徐小敏,坐看二位嫂嫂争执,徐小敏年纪小,活泼天真,拍手笑道:

“我倒愿意有大嫂这样的身体,死了都能活回来!看着比从前健朗多了,又有趣又好玩!”

徐小婉悄悄拉了她一把,老太太道:“青天白日,再别提什么死啊活的,吃饭,吃饭!媚娘,景玉,你们也坐下吃了罢,看这汤菜都凉了,想喝口滚烫的热汤,还得拿去小炉上煨煨!”

冬天就这样不好,肉菜稍一凉,在碟子里结成块,的确不好吃了,女孩们都放了筷子,白景玉没胃口,更是不肯动,只拿筷子拨拉碗里的米饭粒儿。

媚娘见状,说道:“祖母,这样冷的天气,最适合吃火锅,汤热肉鲜,菜样又多,保管祖母吃得舒服!”

徐老太太一怔:“什么叫火锅?”

媚娘比划着:“拿一个铜锅,架在火炉上,汤水一直烧得滚滚的,各样肉食和配料放进去煮着,肉鲜美,汤味浓郁喷香,想吃什么菜都可以放入去烫一烫,立即就熟,吃得一个新鲜舒畅……”

老太太嗔怪:“哎呀呀,哪有这等吃法?我这上好的香檀木雕宝莲花饭桌,架上个大铜锅,成什么样!那烟火缭绕的,岂不是要把我这屋子也熏黑了?你这孩子,熏了我的林子还没跟你算帐呢!怎的病了一场回来,样样都变好,脑子却坏了,尽给我出歪点子!”

媚娘心知这个朝代的人还没发明火锅,忙赔笑道:“对不住啊祖母,那林子应不会坏,来年春天它又能好好的了!孙媳说的火锅,却不是大铜锅,而是制作得精巧些的小铜锅,用小红泥火炉烧木炭,怎会烟火缭绕?火锅这词却不是孙媳胡谄的,孙媳娘家哥哥的西席是位老书究,年轻时住在北边,北边奇冷,北边人家惯吃火锅,老先生就教了我们家如此吃,大冬天里一家人围坐一桌,各种各样想吃的肉菜洗干净切好,摆满桌上,中间架着旺炉火锅,不拘鸡鸭或牛羊肉,一并放进去烫煮,热气蒸腾,香气扑鼻,喝一口热汤就美极了,更别提吃到那热乎乎的肉菜!吃火锅又省事又便捷,还味道鲜美得很,保证您吃了一次,以后还想吃!”

老太太被她一番描述,勾起了馋虫:“我活了几十年,就没那样吃过,听着果真很好吃似的!”

媚娘说:“祖母不信,明日孙媳给您准备一桌来!”

老太太却瞅着面前一桌子冷菜:“何不现在弄?今晚这饭菜有些冷硬,我都没吃下几口……”

身边季妈妈等人不禁惶惑不安,老太太哪天晚饭不是就吃这么些?听了大奶奶的话,她这是想尝鲜了呢。

媚娘也知道老人晚餐不宜吃得太多,正想着怎么哄过她,忽见一个婆子走进来,笑着看看她,却对白景玉说道:

“前边管家来报:大奶奶娘家——秦家亲家太太和大爷到了,从老家越州赶来的!”

见一众人等都瞅着自己,媚娘才反应过来:敢情是自己亲娘和哥哥来了!

真是的,刚刚提到哥哥,他这就来到了!

媚娘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道:“禀祖母:孙媳的亲娘和娘家哥哥这大老远来了……”

老太太了解地点头:“他们离京回乡下住也有些时日了,这次却专为你而来,你且去,好生招待着,别失了礼数。这一路风雪,难为他们日夜兼程……你清华院里应是没有什么好茶叶,瑞雪,将前日温家老太太送我的秋茶拿一包给大奶奶,热热地泡一壶给亲家太太和大爷吃,我那些果品蜜饯也包一些去,想必亲家太太爱吃。景玉教人让厨下备一桌好酒席,秦家在京里的老院子无人打理,冷清清的不能住人,今夜就留他们住下吧,棉被不够,从仓库里拿几条新的送去!”

媚娘忙磕头谢过老太太,辞了众人,掀开暖帘,一阵湿冷的强风袭来,她打了个寒战,耳边听见廓下婆子仆妇低低议论这雪怎么突然下得这么厚这么密,这才发现天色已暗,大团大团的雪花裹着碎冰自空中降落,跟下雨没什么两样,她这样跑回清华院,不冻坏也跟冰棍长得相差无几了。

王妈妈和翠喜焦急地抬头看天,翠喜说:“大奶奶身上袍子太薄,奴婢穿着棉衣,等奴婢脱了外衣给您遮着风雪?”

媚娘阻止她:“我不想你病倒,再等会,想想办法!”

忽见风雪中钻出两个人来,走在前头的正是威远候徐俊英,还披着他那件黑貂皮披风,后面是位身材相对单薄,披件月白色织锦披风,面容有几分像他的年轻男子。

王妈妈和翠喜行了礼,分别对着两人喊:“候爷,六爷!”

媚娘才知道原来那男子是徐府六爷,徐俊英同父异母弟弟,长房庶子徐俊轩。

徐俊轩向媚娘作了个揖,喊声大嫂,看着她的目光充满好奇。

媚娘无奈:重来一次穿越,绝不穿到棺材里的死人身上,每个人都这么看她,受不了,又不是外星人。

徐俊英问:“怎么站在这里?”

媚娘说:“我娘亲和哥哥来了,正要回去呢,这风雪太大,看着吓人!”

徐俊英不作声,他在廊下遇见六弟,听他说要到锦华堂给祖母请安,便一道过来,并不知道媚娘的母亲和哥哥到了。

媚娘心里想的是:徐俊英啊徐俊英,你跟我回去见我娘家人,再把你这件黑皮子给我遮挡风雪,我就评你为好丈夫!

徐俊英没有什么表示,一边的徐俊轩却不好意思了,解下自己的披风:

“风雪太大,大嫂用这个遮挡些吧,不然又要病倒了!”

月白色织锦披风带着男子清新的衣香,递到媚娘面前,媚娘刚要去接,徐俊英醒过神来,伸手挡开了:

“六弟一会岂不是也要冒雪回去?你身子单薄易感风寒,留着吧!”

解下黑色貂皮披风,堆放到翠喜手上:“给大奶奶系上,风雪太大,慢慢走,别跌着了……”

媚娘想跟他说什么,廊下婆子却已打起暖帘,高声禀报:“候爷和六爷来了!”

屋子里响起一阵欢呼声,原来这两人竟是这么受欢迎!

翠喜含笑替媚娘系上厚重温暖的貂皮披风,媚娘暗叹一声:他不去见娘亲和哥哥,至少把披风让给了自己,还算有点情分吧?

第十二章 亲人

媚娘回到清华院,未及回房,先进正厅去见娘亲和哥哥。

她内心有些惴惴,毕竟不是本尊,实在没能表现出多少欢喜的情绪,生怕见面显得太生分,伤了人家亲人的心。

她的担心却是多余,待与秦夫人和秦家公子一见面,两张疲乏却充满殷切关爱的面容瞬间打动了她,一个喊“儿啊”,一个喊“妹妹”,情真意切,热泪滚滚,媚娘不自禁地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伏在秦夫人怀里,不肯起来。

王妈妈看他们娘三个哭得差不多了,上前道:“奶奶,太太和大爷一路紧赶,累是不消说,来了有一会了,还没吃饭呢!”

媚娘急忙坐正来,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说道:“厨下还没人送酒菜过来吗?方才在上房……”

却听门外小丫头喊到:“梁妈妈,请往这边来,大奶奶在厅上呢!”

王妈妈忙上前打起帘子,就见厨房梁妈妈领着四五个婆子,将几个食盒抬了进来,翠喜翠思帮着将食盒打开,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和各样菜式总共得有二十来个碗碟,摆满了一桌子。

梁妈妈朝媚娘行了礼,便待要退下,媚娘看着她:“你是梁妈妈,管大厨房事务?”

梁妈妈低着头:“回大奶奶话,正是老奴!”

媚娘说:“你们管厨房的总共有四个人,我见过蔡妈妈,今日又见梁妈妈,听说今天中午我们橙儿去要一碗粥你们来不及做?”

梁妈妈冒汗:“回大奶奶话,这事儿老奴过后才知,并不是……”

媚娘笑道:“我没说什么,只是觉着大厨房有点乱,其实你们可以管得更好更有秩序些……对了,明日你备些新鲜食材等着,我过去挑选好,再教你们如何择洗斩切,厨房里都有什么样的铜锅,找几个精巧的让我看看,明晚老太太的晚饭由我来准备,想必季妈妈明日也会与你说。”

梁妈妈头也不敢抬,应道:“是,老奴晓得了!”

打发了婆子们走,媚娘转来陪娘亲和哥哥用饭,一边带着歉意对哥哥秦伯卿说道:

“哥哥饮一杯酒暖暖身子吧,候爷今日不得便,明日再让他来陪哥哥!”

秦媚娘生得娇美,比她大三四岁的秦伯卿也长得俊秀不凡,也许是禀承了父亲的嬴弱体质,他身形比刚才那位徐府六爷还要单薄清瘦,微微转过脸去,用袖子遮着脸轻咳一声,才笑对媚娘道:

“不妨事,候爷每日忙于大事,能见见面就好了,哪里敢期望他坐下来和我喝酒?我也是不喝酒的!”

秦夫人面有忧色,说:“你哥哥为应付秋试,太过用功,病了都不自知,落下咳症,吃着药,不能喝酒。”

秦伯卿忙说:“母亲不用担心,儿子已经好很多了——倒是妹妹,这次把母亲和哥哥吓坏了,直以为再不能相见,这一路来母亲都快哭干了眼泪,幸亏来到候府,听说又好回来,我们欢喜得什么似的。从今后妹妹可一定要保重,注意将养着,莫让母亲和哥哥担忧!”

媚娘笑着点头:“请母亲和哥哥放心,媚娘从此后一定好好的!”

秦夫人慈爱地看着她笑:“那就好!为娘这辈子别无所求,只要我儿子和女儿平安健朗,就知足了!”

媚娘一手拉着秦夫人,一手拉着秦伯卿,笑道:“会好起来的!听说大雪之日,许愿最灵,我诚心诚意祝愿我们一家人都平安健朗,幸福欢乐!”

秦伯卿望着她笑:“母亲,妹妹是真好了呢,你看她又生出小孩儿心性来了!”

媚娘拍打他一下:“什么小孩心性,我都当娘了——哎呀,恒儿呢?怎么没听见他声音,快快抱来给外婆、舅爷看看!”

秦夫人笑道:“一直想见见恒儿,不巧我们来时他刚睡着,就让他睡吧,莫吵得他醒来哭闹!”

媚娘说:“不妨事,小孩儿,哄哄就好!”

门外廊下有小丫头笑着喊:“恒哥儿来了!”

秦夫人高兴地站起身来,往前迎了几步:“哎呀!我的外孙儿醒了呢!”

秦伯卿也含笑站起来,媚娘忙扶住秦夫人,说:“门边儿冷,娘亲和哥哥坐着罢,奶娘自会抱了他进来!”

秦夫人认真地整了整衣袖,又轻抚一下衣襟,说道:“恒哥儿虽小,他是嫡长子嫡长孙,便是世子,将来要承爵位的,身份尊贵,不可慢待了他……”

正说着,丫头们打起暖帘,奶娘抱了恒哥儿进来,将满七个月大的恒哥儿,肉乎乎像个小面人,睡得足足的醒来,又刚吃饱了奶,一张小脸色红扑扑的,精神很好,见人就笑,惹人喜爱。

恒哥儿不顾秦夫人热切地伸手要抱他,却朝媚娘倾过身去,媚娘笑着抱过他,在那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蛋上亲了几下,指着秦夫人耐心教导:

“这是外祖母!是母亲的娘亲,恒儿要尊敬孝顺外祖母,不可失了礼数!来,让外祖母抱抱!”

小小的恒哥儿像听懂了似的,秦夫人再伸过手来,他便乖乖地过去了,还睁着一双乌溜溜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秦夫人。

秦夫人喜乐开怀,抱着恒哥儿,疼爱不尽,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媚娘怕孩子太沉让母亲受累,便又指着秦伯卿对恒哥儿说道:“这是大舅爷,母亲的亲哥哥,恒哥儿也让大舅爷抱抱!”

秦伯卿忙接过恒哥儿,紧搂在怀笑道:“恒儿快快长大,大舅教你写字儿!”

媚娘笑着捏捏儿子的脸:“是呢,大舅的书法无人能及!”

秦伯卿红了脸:“妹妹当着别人的面可不好这样说,哥哥只是自认掌握了些写一手好字的技巧罢了!”

“好就是好,怕说么?”

兄妹俩久不见面,正自亲昵地争执着,秦夫人一边逗弄恒哥儿,一边笑道:

“恒儿长的真好,却不随媚娘,想必像候爷!”

想必像候爷?媚娘问道:“娘亲没见过候爷?”

秦伯卿说:“妹妹忘了?候爷与妹妹成亲两日,便去了北边打仗,母亲一直没机会见着候爷!”

媚娘噢了一声,难怪和徐俊英之间冷冷淡淡,原来新婚两天就分开了,打仗肯定不是三两个月就能结束的,真是悲催的夫妻俩,感情都淡漠了才又聚在一起,是了,王妈妈不是说候爷从边疆回来媚娘才生孩子不到一个月吗?老太太还给了通房,那就是说,分别了将近一年之久。

那徐俊英娶了新娘回家,就去打仗,再回到家时,孩子都给他生下来了,他这爹当得也够便宜的。

媚娘对秦伯卿说:“我大病了一场,脑子里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不瞒哥哥说,连娘亲和哥哥都不记得了呢,若没有王妈妈她们帮着我想起来,可不知如何是好!”

秦伯卿吃惊地望着她:“哎呀,这怎生是好?可不要忘了候爷和恒儿!”

媚娘笑道:“还真忘了呢,后来又记起来了!”

秦夫人叹道:“你父亲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形,大病一场起来,都不认人了,过几日又慢慢记回来。只盼你以后再莫要病了……”

媚娘安慰她说:“娘亲放心,女儿就算再病,也不会忘记娘亲和哥哥了!”

又看着秦伯卿问:“哥哥参加了秋试,情况如何?”

秦伯卿笑着说:“你哥哥就是体弱,读书却不在话下,解元是拿下来了!”

秦夫人说:“本待过了年再回京,应备会试……因了你,为娘与你哥哥先匆匆过来,你嫂嫂有了五个月的身子,不能颠簸赶路,尚留在越州。”

媚娘眨着眼睛,有些着急:“嫂嫂和谁留在越州?”

秦伯卿说:“不用担心,有好几个呢,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仆妇,很实诚的人。我与母亲明日回城西咱们家,将院子打扫整理一番,母亲年纪大了,不好奔波,就留在京城,我再赶回越州,接了你嫂嫂,一路慢慢走,应能赶在过年那几日回到,一家人团聚,才好过年。”

媚娘担忧地看着秦伯卿,若是稍健壮点的人也罢了,这么单薄的文弱书生,让他在大风雪天里跑来跑去,不是要命吗?

可是不跑又不行啊,那边越州有个孕妇,这边是老娘,他不能只顾一边啊,过年什么的,最注重一家人骨肉团聚,秦伯卿作为秦家唯一的儿子,家中的顶梁柱,他得负担起为人子、为人夫的责任。

都是媚娘这一场病闹的,还好她来顶替,媚娘又活了,秦家母子这一趟辛苦跑来还算有点价值,若是媚娘就那样死翘翘给母子俩看,岂不是让人伤心透了!

走远路的人太疲乏,媚娘将母亲和哥哥安顿好,白景玉倒是很听老太太的话,让人送来了四床又厚又软的大棉被,媚娘叫王妈妈一股脑全用上,母亲和哥哥睡得舒服,她心里才好受些。

把王妈妈留下服侍母亲,媚娘回到房里,坐在灯下托腮沉思,东想西想,翠喜和翠思、翠怜见状不敢打扰,另坐到一边去做针线活陪着。

徐俊英,这个女婿很过份,明明知道媚娘的母亲和哥哥来到了,给老太太请安过后,难道不能过来见个面,说两句话吗?做为岳母,秦夫人肯定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女婿,秦伯卿言谈间也有这个意思,可是徐俊英不来,她有什么办法?

徐府的人,就这么臭屁,骄傲自大,那老太太倚老卖老,不见亲家也算了,大太太、二太太至少该派个人来探问一下嘛,那管事的景玉,就让人做一桌酒菜送来了事,看都不肯来看一眼,打发叫花子啊?真是的,门第高怎么啦?候爵很了不起吗?看不起小门小户,当初别娶人家女儿啊!

静悄悄独自生着闷气,也不知过了许久,火盆里通红的炭火渐渐暗下去,翠喜正想要催媚娘睡下,忽见暖帘一掀,徐俊英走了进来。

第十三章 请求

徐俊英披了一袭雪樱花金线缠绣凤尾纹的夹层披风,少了些英武威严,却平添几分儒雅气质,媚娘乍一见他进来,原本黑沉沉的眼睛忽地一亮,脸上焕发明媚的笑颜,站起身迎了上去。

翠喜几个丫头先是像受惊的小鸭般相互推挤了几下,才齐齐向徐俊英福身行礼问候,徐俊英解下披风,抖落上面的雪花,媚娘伸手接了过去,吩咐翠喜:

“给候爷泡杯热茶来!”

徐俊英说:“不必了,我来拿披风——这一件是老太太给的,留在这吧!”

果然是亲孙儿不同,老太太刚才怎么不给她一件?

媚娘将披风交给翠思,却不让拿他的貂皮披风出来,只看着他说道:

“我还正想着候爷几时回来,雪下得大,路不好走,准备让翠喜拿了灯笼去接您呢!”

徐俊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必要,自家府里,我熟得很!”

“候爷坐会吧,我想和候爷说说话!”

媚娘心想照徐俊英这样的态度,夫妻关系绝没有好起来的时候,这家伙有了妾室,还有那个红颜知己郑美玉,他可以不在乎自己,自己却不能不在乎他——他是恒儿的爹啊,母子俩唯一的靠山,没有他的支持,好日子不会白白从天上掉下来。

“有事吗?你母亲和你哥哥还好吧,都歇下了?”

徐俊英总算还会问一声妻子的家人,媚娘接过翠喜送上的茶杯,递到他面前,含笑道:

“母亲和哥哥都好,承候爷挂念!”

徐俊英没有接茶杯:“放着吧,我在老太太那里喝了来!”

媚娘只好放下茶杯,隔着圆桌与徐俊英对面而坐。

徐俊英说:“我明日还得早起外出,若无事……”

媚娘抬眼看着他:“想与候爷商量一件事……”

徐俊英听完媚娘的述说,也像媚娘那样对着桌上的圆形羊皮灯发起楞来。

媚娘却不着急了,她的请求提出来了,做为丈夫,女婿,他如何作答,怎么处理这件事,关系到男人的胸襟问题。

她想让哥哥明日回越州陪嫂子,路上不必紧赶慢赶,小夫妻俩就在越州安稳过年,待年后天气晴朗,道路好走些,再慢慢回京赶考。

而母亲秦夫人,则由她接到候府来,跟她一起过年。

她只是想要母亲跟她过一个年,免让哥哥和嫂嫂受奔波之苦,很希望徐俊英能答应这个请求。

半晌,徐俊英对媚娘说道:“这样恐怕不行!”

媚娘一双剪水瞳眸直直看着他,徐俊英微微转过脸去:“你母亲和哥哥未必愿意——若你哥哥想快去快回,在京中与母亲团聚过年,我倒可以派人陪他去,一路用军驿的车马,不消半个月,就能回到!”

媚娘垂眸,这也不失为好办法,可问题是她那位未见过面的嫂嫂怀有身孕,禁不得颠簸,他们轻身男人倒是可以,爱怎样就怎样。

徐俊英说:“京城往越州城,一路官道还算平坦,下雪路滑些,军驿的马车结实宽大,都由训练有素的兵卒驾驭,里面多铺几条棉被之类应是可以的——以前有过将官用这样的法子接送有身孕的妻室,去的地方更远。”

媚娘叹口气,说道:“等我明日问过母亲和哥哥,看他们怎么想,若是哥哥执意要走来走去,还望候爷帮帮他!”

徐俊英点头:“我明日不在家,留下宝驹,你哥哥若想赶去越州接人,让宝驹去寻我,我自会派人来,十几二十个,便能护他周全!”

“先谢过候爷!”

“嗯!”

徐俊英起身离去,帮这个忙只是举手之劳,何况也是为了他自己方便,不愿意与秦家人有所交缠,见个面都不想,与目前还是他岳母的秦夫人共住一个院子,更不可能!

秦媚娘看着徐俊英掀帘走出房门,心里直吐泡泡:这男人,真是的,面对面说着话,一点表情没有,冷冷淡淡来去如风,当真不把正室放眼里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问过秦夫人和秦伯卿,还真如徐俊英所料,他们不同意媚娘接母亲来候府过年,秦夫人说:

“儿啊,为娘知道你孝顺,只是候府家大业大,咱们小户人家,能攀上这样的亲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怎好赖着住在这,拖累你被旁人笑话?你哥哥就是陪你嫂嫂在越州过年,为娘自己在京中过,也能好好的!”

媚娘没想到母亲不肯和自己过年,竟是这样的想法,不由得赌气道:“早知如此,当初女儿不嫁什么高门大户!”

秦夫人赶紧捂她的嘴,轻斥:“傻孩子,快别胡说!这是你的福份,多少女子想都想不来。如今又生得恒哥儿,再大些便是候府世子,你只要将恒哥儿精心养着,往后无边的荣耀富贵等着你呢,好好享福,不必牵挂娘家!”

媚娘心里一热,靠在秦夫人怀里说不出话来,秦伯卿静静地看着她,点头笑道:

“妹妹好好的,母亲和哥哥便安心了!”

秦夫人和秦伯卿匆匆忙忙从越州来,原是为奔丧,打算一到京城就先送了秦夫人回秦宅,秦伯卿再来送妹妹出殡,谁知进城后知道妹妹活过来了,母子俩就欢欢喜喜地一道进候府来探望,却是什么东西也没带,昨夜来时又惊动了老太太,秦夫人想着,不能就这样离去,总得去拜拜徐老太太,会一会亲家母郑夫人,全了礼数,才好回去。

秦伯卿便思量着为母亲备什么礼去见老太太和郑夫人,秦家世代诗礼持家,从来只知读书做官,没有别的营生,家道中落之后,便只靠点微薄田产过日子,此次回京,将越州老家的田产卖了大半,得些银钱,除了省着花用度日,还需留下一笔钱应备会试,一分一厘都要精打细算。

秦夫人叹秦父去得太早,不然的话此时可以寻几位当年的同窗好友,为秦伯卿参加春闱会试寻些门路,指点一二也是好的。

媚娘暗地里让王妈妈取了一支老山参,严严实实包好,借口外出买药,到知名的大铺子里去,也不计较许多,当得媚娘需要的银子数目便放手,到街上各铺面转了一圈回来,替秦夫人备下三份体面的礼盒,好去见老太太和郑夫人,二房的桂夫人见不见都无所谓,却也备礼防着。还余下八百两银子,媚娘将六百两封好交给秦夫人,让她留着给嫂嫂生孩子和哥哥会试时用。秦夫人推辞了几次,也就收下了,毕竟秦家今时不比往时,儿子身体不好,需要长期吃药,媳妇又快要临产,做母亲的不能不担心,女儿嫁在候府,吃用不愁,几百两体己数目不小,但她用不着,补贴了娘家,就先收着吧。

当下媚娘带了母亲,先去见过郑夫人,郑夫人还歪在榻上,见说亲家母来了,做着样子要起来,被媚娘和秦夫人扶住,秦夫人拿出媚娘为她准备的礼盒,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春月上来收了,秦夫人见郑夫人少气没力的,不爱说话的样子,也就不便久坐,说了几句多保重之类的话,便告辞了。

客人要走,郑夫人自然也说了些客气话,让媚娘好生陪着母亲,留母亲在府里多住些日子,等她好了,再来陪亲家母说话云云,媚娘一一应了,扶着母亲出来,在门外廊下,遇见了传说中的郑姑娘郑美玉。

若不是她自己说出来,媚娘还不认得呢。

郑美玉中等个子,生得丰腴白晰,一双柳眉配双水汪汪桃花眼,蛋形脸,菱唇又薄又红,一看就知是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忽然遇见媚娘,她也有些吃惊,眼睛闪了一闪,随即便展露出笑脸,福身道:

“表嫂安好!恭喜表嫂这么快康复如初。玉儿这两日都想过去看表嫂,无奈姑母不肯吃汤药,总要玉儿又哄又劝,一时抽不开身……”

媚娘打量她一眼,淡淡说道:“难为你想着!我病中劳你侍候,如今又要照顾夫人,真是辛苦!夫人身边还有春月她们,凡事且教她们去做,你悠着点儿,莫太操劳了!”

也没空看她,不屑让她给秦夫人见礼,母女俩相扶着往锦华堂去。

在老太太房里坐了一会,许是闷了,老太太问着秦夫人一些越州的风土人情,听得津津有味,到后来还不舍得放秦夫人走,瑞雪说她该躺下睡午觉了,秦夫人也要告辞离去,她才作罢,又客气地再次谢过秦夫人的礼品,教季妈妈也封了几个礼盒出来,分别给家里的几个人,叮嘱秦夫人常来走动,便让媚娘陪了母亲回去。

媚娘怕母亲累着,没提去桂夫人院里拜访,想那桂夫人自知是二房,再怎么争也抢不过长房郑夫人,很聪明地装病示弱,实际躲在一边享了半辈子清福,却又教导儿媳要强,趁郑夫人痛失爱子,病得不能动了,将管家权握在手中,她自己是不出头不露面的,既然她爱装,又不是亲婆母,媚娘日后只须送过去一个礼盒,就说怕她病中不便,没敢打扰便罢了。

却不料想六爷徐俊轩是个有心人,听得候爷早早出门,没空招待秦伯卿,他便出面邀了秦伯卿到前院上厅喝茶,府里三爷、四爷、五爷作陪,二老爷有事外出,平常闲谈的清客们也陪在旁边一起说话,都是博古通今,见多识广的雅士,主宾交谈甚欢,若不是秦伯卿急着要走,就等着摆上酒席,畅谈彻夜了。

几位爷将秦伯卿好一通挽留,恋恋不舍地送出府门,早有宝驹来请,说二十多位军爷在外边等着呢,秦伯卿受了这番招待,在妹夫家总算得到应有的尊重,感觉不错,掩不住笑意,满脸红晕,心情舒畅地出了徐府,宝驹扶他上了车,军士们骑马簇拥着很快离去。

另有一个徐俊英的贴身长随百战,来见媚娘,说是候爷交待来护送亲家太太回秦宅,顺便带人过去帮着打扫整理宅子,媚娘没作多想,巴不得有人替母亲做事,随同秦夫人从越州回来的有两位十来岁的小丫头,媚娘怕她们不省事,便让王妈妈陪送秦夫人回去,临行,取出一支最大最好的老山参,切成四份,分别用红绸包好,两份交给秦夫人,让带回去,给哥哥和母亲补身子。

留下两份,一份给自己,这具身体还是软弱了些,有人参不补傻不傻啊?

另一份,给宁如兰,总觉得欠她的情,有来有往,方显诚意嘛。

王妈妈说这样年岁久远的老山参,薄薄一片就能抵得一支普通山参的效用,一个冬季进补用完这些,足够了。

第十四章 晚餐

第十四章晚餐

好好安排了母亲和哥哥去,媚娘心里轻松不少,抬头看看天色,想着今晚要为老太太准备一顿丰盛的火锅宴,便将怀里抱着的恒哥儿交给奶娘,吩咐她好生看护,又留下翠思在院里帮着料理些,自带了翠喜翠怜,往厨房来。

厨房食材库房如今倒是堆得满满当当,庄上刚采收了来,白府也将前日借去的都送还回来,各类蔬菜应有尽有,新鲜脆嫩,关着各种禽畜放养鱼虾的偏院也是热闹非凡,徐府经历这次从未有过的粮草断缺事件,竟是怕了,管家们没事就催着庄上送货进城,也不管府里还存了多少,宁可多得烂掉,却再不能让库房空了。

厨房管事蔡妈妈、梁妈妈等几个婆子早接到老太太房里季妈妈知会,说老太太想吃大奶奶说的火锅宴,让她们配合着大奶奶挑选食材。那天蔡妈妈在大奶奶的指挥下,一手操办了烤肉宴,早知道大奶奶在食物吃法上肯定有许多妙点子,那么多样新奇稀罕的小食品做法她一口气就能说得清清楚楚,仆妇们做的时候有些犹疑,等做完了才惊喜地看出效果。蔡妈妈觉得这位死而复生的大奶奶比起三奶奶宁氏,可是强了好几倍,与****奶白氏只怕不相上下。她不敢怠慢,紧跟在大奶奶身边,详细向她介绍厨房里的各种情况,又指着长而大的案桌上,一溜儿摆放齐整的铜锅让媚娘看。

古代人的铜锅都是材质上好的黄铜制作,厨子们勤快擦洗,铮亮得能当镜子照,难怪古人用“铜镜”。然而这么多个铜锅,却一个比一个大而深,没有媚娘心目中的那种,最后只好挑了一只相对小些的,还是比脸盆都大了许多。

她想日后得画些图样,教人去作坊另打制几口不同样式的专用火锅。

吩咐蔡妈妈,焖煮米饭,做几样可口点心,南瓜饼啊,水晶饺子啊、荞麦摊饼之类,热热地做好待用,再把粉丝泡好剪段待用。

然后挑选肉菜,问明刚宰杀了一只大肥羊,羊骨头正炖在灶上,走去揭开锅盖察看了一下,厨房里寻了几样配料丢进汤锅里,又让将新鲜羊肉细细切片,捉一条鱼杀了片好肉,鱼头鱼尾留着不砍开,留着装盘,没有肉丸,便教她们现做,牛肉丸、猪肉丸各做一些,做牛肉丸时,先拿擀面棍将牛肉敲打得快烂了,才用刀剁溶,再捏成丸子。肥鸡也准备了一只,砍切成小块装碟,考虑到晚餐不要让老人吃得太复杂,肉食就准备了这些,还要控制着她吃,其他配菜选了大白菜、香菇、黄花菜、藕片、香菜、生菜、小青菜、土豆片、金针菇、豆腐皮等十多样,蔬菜青翠碧绿,干菜水泡发起来也是金黄玉白,一碟碟择好洗净摆放起来,煞是好看。

老太太是南边人,爱吃辣味,同一个家养的女儿,庄玉兰却不吃辣椒,想到府里小姐们也不吃辣椒,媚娘便亲自动手,做两种口味的盐碟,辣和不辣的,放有香菜白葱段和不放的,各做几个。

一切准备就绪,廊下小红泥火炉里的木炭也烧得旺起来,老太太派了人来传晚饭,媚娘点头应了,却坐着不动,等得蔡妈妈用羊骨头汤给恒哥儿做好羊肉粥,教翠怜送回清华院,趁热喂给恒哥儿吃,这才领了众人,捧着各种各样的物什和食材,施施然往锦华堂来。

锦华堂仍如昨晚那般热闹,小姐们都来了,陪着庄玉兰说说笑笑,连郑美玉也被请了来,和庄玉兰坐在一起,两人却不怎么说话,各坐一边,都是客人,庄玉兰显然多被欢迎些,连大房的庶出女儿徐小容都围在庄玉兰身边,不怎么和郑美玉说话。

雕花红木桌上垫了层结实的百越织锦,再放一张牛皮纸,然后将小红泥火炉端上去,架上铜锅,铜壶里倒出羊肉汤,刹时肉香溢满房厅,老太太频频点头,看着媚娘指挥丫头仆妇将一样样精致美观的菜式摆将上来,有桌上围了一圈还不够,还要另置张桌子在后边,才将各样菜摆好,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当祖母几天不吃饭了?带着你这些妹妹们,都不能吃得下这许多!”

“祖母不觉得这些菜都很新鲜好吃吗?”媚娘歪着头问。

徐老夫人说:“好,好,都是我喜欢的,如今饿着,还真想每样都吃一些呢!”

媚娘含笑道:“那就是了,每样都吃一点,火锅重在尝鲜,您瞧着,等会或许肉食会剩下很多,青菜却不会剩多少,这鲜美的肉汤煮青菜,不知有多好吃呢!”

老太太笑咪咪地:“哎呀,闻着就好吃,往时也有羊肉汤,却没有今日的香,却是为何?”

媚娘故意卖关子:“祖母,孙媳往汤里添了一样药材,不但汤汁煮得更香,多食还能健身!”

“哦?说说看,是什么?”

“嗯祖母!这个不能说,饮食秘笈啊,只传女不传男,恒哥儿日后都不告诉他的!”

徐老太太指着她笑骂:“你这巧嘴猴儿,专会哄人!”

媚娘在这边讨好徐老太太,那边庄玉兰和郑美玉都在偷偷看着她,庄玉兰眼神清澈,郑美玉却是满眼问号,想不通秦媚娘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能干会来事,八面玲珑口齿伶俐那是白景玉,眼前的秦媚娘似乎比白景玉还要厉害!

正说笑着等汤锅烧开,门外传来报声:“候爷到了!三爷、五爷、六爷到了!”

徐老太太笑得更欢:“我孙儿们来了,这顿火锅吃得定是欢畅得很!”

暖帘掀开,果然是徐俊英领着他弟弟们来了,徐俊英已经换下官服,头戴紫玉冠,穿着件暗紫色小团花箭袖锦袍,腰系黑色镶嵌宝石的鹿皮带,脚上是同样皮质的厚底靴子,笑容满面走进来,直直走去向老太太俯身作揖,请安问好,整个人看去就是个平常世家公子,哪像手握重兵的朝廷重臣?

媚娘敏感地觉察到徐俊英的气场吸引了好几个人,不光是她自己盯着徐俊英看,那边的庄玉兰与徐俊英对视了一眼,徐俊英对她微笑,庄玉兰便红了脸,垂下头去。而郑美玉则含着笑意,一双桃花眼粘住徐俊英不放,媚娘有点搞不清状况了,郑美玉与徐俊英有“奸情”她在棺材里听说了,那庄玉兰是怎么回事?徐老太太提到过他们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感情很好,会不会还另有隐情?

恒儿的爹,对妻子冷冷淡淡,却和别的女子眉目传情,秦媚娘,你有这么差吗?这个老公是你不想抓住还是他贪了你的美色之后,不在乎你了?

“哎呀!”媚娘喊了一声,吸引了全场众人的目光,徐俊英这才发现她也在锦华堂上房,不由得多看她两眼。

媚娘笑着说道:“汤水烧开溢出来了呢,火锅宴要开始了!”

今天特意穿了件窄袖绣缠枝红莲夹丝锦袍,纤巧粉嫩的手执了汤勺,为各人舀了小半碗热汤,又招手叫丫头加汤进铜锅,一边笑对徐俊英说道:

“夫君扶了祖母到桌边来吧,各位叔叔、姑娘们,都坐过来,喝口热热的羊肉汤,滋补暖身。”

“去,扶我过去!”徐老太太早饿了,轻拍徐俊英的手:“今儿又是你媳妇弄的妖蛾子,要老祖母我吃她做的火锅宴,我倒要看看好不好,若是好了,便有赏,若是不好,连你一起骂了!”

媚娘轻盈地走过来,和徐俊英一边一个扶了老太太过去,撒娇道:“祖母给个面子吧,不好吃也只说好行不?我倒也罢了,夫君每日忙于政务,很辛苦,回家还要陪我挨骂,我可不舍得!”

徐老太太笑着:“好好好!只说好吃,行了吧?小猴儿!”

徐俊英一楞:小猴儿?这是他和弟弟们小时调皮,老太太惯常骂的,随着年岁增长,小顽童长大成人,老太太许久不这样骂人了,怎么现在用到媚娘身上了?

他看着媚娘小心地用银匙搅拌汤水,又拿手背轻贴在碗壁上,估计着不烫了,送到老太太嘴边,笑语温婉:

“祖母喝一口!”

徐老太太就着她手上喝了一口,抿抿嘴唇,便接了过去:“我自己喝,这羊肉汤真不是以前的味儿呢,好喝!”

媚娘得意地笑了,灵秀的眼睛波光转动,扫向围桌而坐的公子小姐们:

“大家都喝啊,可以了,不很烫!”

又走到徐俊英身边,伸手碰一碰他的碗壁,微微俯身对他说道:“喝吧,不烫了。多喝一碗,这汤很好的!”

抬起头来,正对上庄玉兰的眼睛,庄玉兰掩饰地眨了眨眼,说:“表嫂却不喝吗?”

媚娘朝她点点头:“兰表妹喝吧,你身子弱,冬天多吃牛肉、羊肉有好处……我早喝过了的!”

四小姐徐小敏喝完了汤,抬头吸一吸鼻子,笑道:“真的好舒服呢——大嫂你却是坏,这么好的东西,自己先去偷偷吃喝了!”

媚娘一笑,走去替她涮了块鲜嫩的羊肉放在碗里:“快趁热吃!我若不先吃饱喝足,怎有精气神侍候你们?——这是祖母教我的,要侍候家人,得自己先吃饱!”

徐老太太呛了一口,眼泪也出来了,笑骂:“我什么时候这样教你了?你个猴儿,自个儿做的事,尽拿我往前头挡着!”

三爷徐俊雅、五爷徐俊桥、六爷徐俊轩听了都笑,徐俊轩说:“大嫂这手艺是哪里学来的?京城最有名气的悠然居也未必能整出这样的美味,尤其直接拿铜锅上桌煮食,还没有哪家酒楼这样做!”

媚娘心里一动,丫头将烫好的酒壶送上来,媚娘接过,从徐老太太面前起,一一斟满酒杯,到徐俊轩面前,含笑轻声对他说了声:

“多谢六爷今日送我哥哥!”

徐俊轩脸上一红:“大哥忙于政务,我们几个做弟弟的理应帮着照应大舅爷!”

媚娘又一一给三爷和五爷斟了酒,含笑道了谢。

徐俊英坐在老太太身边,隔着蒸腾的热气只看到媚娘脸儿红扑扑地,笑着和三位弟弟说话,几个小妹妹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劝菜,他听不到什么。

就着香香的热汤涮羊肉吃,又有清甜的鱼肉,还有牛肉丸、猪肉丸,各样新鲜配菜,一烫就能吃,入口那个鲜嫩甜美!盐碟咸辣适中,老太太胃口大开,吃得浑身热乎乎的,若不是季妈妈在旁劝住,她还不肯停筷呢。

几位爷和小姐们也吃得饱饱的,徐小敏抱着肚子直哼哼:“大嫂,吃撑了怎么办?”

众人哄笑,徐老太太笑道:“快拿消食茶来,这丫头,好吃也不能这样,撑破了肚皮可不是玩的!”

却忘记自己刚才也是吃着吃着舍不得离开桌子了。

大家移步进暖阁喝茶,徐老太太和徐家几位爷坐一边儿,媚娘带着徐府几位姑娘还有两个客人——庄玉兰和郑美玉坐一边,八样茶果摆上来,三小姐徐小婉发髻上的一朵堆纱宫花被身边的徐小敏碰落,媚娘替她重新戴上,眼角扫见郑美玉很快将果盘做了一番调整,一碟核桃仁换走了徐俊英面前的干梅果。

徐俊英是男人,不吃酸的干梅果是吧,核桃仁谁不吃?巴巴地换到他面前去,这举动做得明显了点吧。

第十五章 秘方

媚娘正腹诽,桌上又起变端,这回是徐俊英,微笑着将那碟核桃仁放到庄玉兰面前,说道:

“兰儿爱吃这个,我听宫中太医说了,多吃核桃,头发乌黑油亮,妹妹们瞧瞧,你们谁的头发及得兰儿的好?”

听着徐俊英兰儿兰儿地喊得亲热,郑美玉脸上一暗,庄玉兰则羞红着脸低下头,徐府小姐们果然你瞅我我瞅你,还是多嘴的徐小敏嚷嚷开:

“我说呢!我们姐妹几个都是黄头发,兰姐姐怎么就能养得这么好的黑头发!原来有这个秘方,却不告诉我们!”

徐小容也轻声说:“就是,兰姐姐只悄悄儿跟我们姐妹说一声又如何?”

庄玉兰忙辩解:“我却不知道有这秘方,吃核桃是自小儿就喜欢的,英表哥那时多为我砸核桃……”

徐俊英说:“妹妹们莫怪兰儿,她如何知道?我也是后来听宫里太医说的!”

徐老太太笑道:“值什么?核桃怕没有吗?爱吃、想吃多少不成?只要你们肯吃,明儿个就让人买来,在院子里堆成山,让你们这些猴儿啃去!”

徐俊雅说道:“好像如兰头发也不够黑,我回去告诉她多吃核桃!”

媚娘被他感动,忍不住说:“三爷,不一定吃核桃才能黑发,黑芝麻、墨米、黑豆都可以的!”

徐小婉抓住她:“大嫂也知道?难怪大嫂头发也是如此黑亮柔顺!且教教我们,怎么吃?”

媚娘拈了粒酸梅果含进嘴里,笑道:“女人发质如何,除了先天承接自父母外,后天补养也很重要,我们家姑娘们确实发质有些微黄,但无伤大雅,是另一种美态,说不定有人就喜欢黄头发的女孩呢?不过你们想头发变黑也不难,只将黑芝麻、墨米、黑豆炒熟了舂成粉末,混在一起拌匀,没事用来煮米糊吃,每天吃,持之以恒,不单只养发,还养身,保准吃出一个强健的身体!”

徐小婉高兴地说:“真的?这么简单!”

媚娘点头:“还有更简单的:吃何首乌。不过那是药物,难吃得很,还是吃米糊吧,相信我,没错!”

徐小敏呆呆地看着媚娘:“大嫂,你知道的事真多!”

媚娘信口道:“等你长到我这个年纪,嫁人做了娘,你也会懂很多事!”

她话说出口,便看到边上的庄玉兰和郑美玉各自有了奇怪的反应,一个脸变得苍白,一个脸变得通红,而徐俊英冷眼扫过来,目光里有责怪的意思,徐俊雅和徐俊轩还有徐家几位姑娘拼命装淡定,吃果的吃果,喝茶的喝茶,她哪里想得到:庄玉兰和她同岁,郑美玉只比她小半岁,都还没出阁呢,她已经做娘了,这般轻轻巧巧一句话,无意识地把人家臊得无地自容。

徐老太太轻咳一声,转头问季妈妈:“兰儿的药可煎好了?饭后一个时辰就能喝,趁热端上来,别等凉了!”

媚娘一怔:“兰表妹喝的什么药?可是要忌口?方才却又吃了羊肉……”

庄玉兰飞快地看了徐老太太一眼,苍白的脸又变红了:她吃的那味药确实需要忌口,不能吃牛羊鱼肉,却为了能和徐俊英同桌吃饭,完全忘记了!

徐老太太暗地里微叹口气,看了季妈妈一眼,季妈妈便领会:今晚不必煎药。

吃了羊肉,再吃药那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的。

徐老太太问徐俊雅:“如兰身子如何,好些了么?”

徐俊雅答道:“就是……腹痛,今日好些。”

他含笑看了媚娘一眼,又说:“我过来给祖母请安时,她已经能下床喝鸡汤了!”

媚娘抿嘴笑笑,让翠喜给如兰送人参时仔细探问过,如兰是痛经,她自来如此,这次还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厉害,不得不躺倒在床上,媚娘想着她应该是太过紧张,加之连天阴风大雪,冷浸浸的,不注意受了寒所致。下午她在厨房挑选火锅菜式时顺便让婆子挑了只乌骨鸡宰杀,炖煮好送去给如兰。

等有空了再跟如兰好好说,让她请个厉害些的太医好好看看,开个方子调理一下身子,对女人来说,痛经不是小问题,关系到生儿育女的大事呢。

徐老太太叹道:“这家里是怎么啦?这个病那个病,我老太婆还没怎样呢,你们一个两个却是如此娇嫩,教我怎么放心?”

媚娘笑道:“祖母放心,不是还有我吗?我这回起来,就不倒下了!”

徐俊轩卟哧一笑:“大嫂真会说笑。”

徐老太太哼了一声:“你莫把话说满,自己好生调养些,明日要再病了,我也不放过你,我火锅还没吃够呢!”

媚娘忙打保票:“祖母放心吧,您爱吃,孙媳天天给您弄……对了,今日在厨房食材库里看到堆放了满屋的蔬菜,底下的一层已经蔫掉了,这样又冷又干燥的天气,青菜白菜窖藏起来,不会烂得太快,只是蔫掉了也不能再吃,却如何是好?浪费了呢!”

徐老太太说:“坏了就坏了吧,庄上还会送来,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在乎那点!”

媚娘想了一下:“打了包卷的大棵白菜,田地里也要好长时间才能长成,坏了真可惜!孙媳懂一些腌制泡菜的方法,不如我去教她们,将吃不完的菜都做成泡菜压进坛子,埋在雪地里,明年青菜不济时拿来吃,爽口又开胃,好不好?”

徐老太太眼睛一亮:“腌白菜?那真是很好吃的!年轻时在外边吃过,又酸又辣又甜的味道,我一直没忘记,只是我们家没人会做,你若会,便去教婆子做罢!”

“好的,孙媳明日便动手去做。”

徐老太太看着媚娘:“难得你细心。其实当家理事,就需要你这样的精打细算,别看我们家大业大,花费支出也是很庞大的……如今你婆婆病了,景玉和如兰身子也不舒爽,你以前向来不出头露面,不肯理事,又带着恒哥儿,唉!总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来管家!”

媚娘的手在袖子里紧握,下定决心般,她迎住老太太的目光:“孙媳如今身子大好了,恒哥儿很乖巧听话,并不爱哭闹,若需要,孙媳愿意出一份力,和景玉、如兰共同管家理事,不教老太太烦恼!”

徐老太太微微颔首,看向徐俊英:“英儿觉得如何?若你心疼恒哥儿,祖母也不强求媚娘做事。”

徐俊英唇角一牵,微笑道:“恒哥儿也罢了,有奶娘丫头们带着,媚娘却是什么不懂,如何管得家?景玉如兰身子不适,调养一阵便好,管家婆子们都很能干……”

媚娘看着徐俊英:他不想让自己管家,什么意思?

长孙媳不是最应该管家的吗?以前的秦媚娘是没能力没胆气,现在不同了,也不是她贪权好卖弄,爱管这个家,想把管家权抓在手里,其实是想借机寻些路子,给自己添点外财什么的,她需要钱,做梦都想钱,有钱抓在手里,那才是硬道理!

喝过消食茶,徐俊雅不放心宁如兰,便先向老太太行礼告退,老太太晚饭吃得有些多了,也想早些****歪着,索性把几个孙子孙女都打发走,对庄玉兰说:

“你也该早些歇了,明儿记得吃药。”

庄玉兰应着,望了徐俊英一眼,柔声道:“我送送英表哥和表嫂!”

徐小敏就站在她身边,听了便扭身拉着徐小婉和徐小容说:“应是没人送我姐妹几个,自己走吧!”

庄玉兰不好意思,徐老太太笑骂:“你个小猴,几时不是你们几姐妹结伴来结伴去,要谁送?瑞雪,且去教婆子丫头们,天黑路滑,灯笼拔亮些,好生服侍小姐们回房,莫让跌着了!”

徐俊轩笑着说:“祖母放心,孙儿与妹妹们一路,瞧着呢!”

徐老太太说:“还有郑家表妹呢……”

徐俊英看了郑美玉一眼,说道:“郑家表妹与我们同路,顺道就将她送回母亲院里,祖母不用担心。”

“好好,那你们且去吧,明儿再来!”

众人出了房门,站在廊下热热闹闹道了别,三五成群各自去了,廊下只剩下庄玉兰孤零零一个人,痴痴看着徐俊英和媚娘、郑美玉消失的方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昨夜徐俊英来到锦华堂,那时没有媚娘,没有郑美玉,只有徐俊轩和几个小姑娘在旁边,她可以像从前那样,整夜坐在徐俊英身边,吃茶,谈心,下棋,没有人去特意关注他们,徐俊英待她仍像从前那样温柔可亲,体贴细致,她十分快乐幸福,邀约他今夜来上房共进晚膳,他来了,可是,她没有想到,郑美玉也来给老太太请安,郑美玉对徐俊英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并不惧郑美玉,郑美玉出自名门望族,如今却已经日渐走向下坡路,而她来自勋贵世家,叔父官至礼部尚书,当今太后还是她爷爷的远房姨表妹,郑美玉拿什么与她比?她真正担心的是现在的威远候夫人秦媚娘,听说她以前是个木美人,不通世事人情,英表哥完全是被她的外表所惑,一时冲动才娶了她,可如今见了面,她却不是传说中那样不招人喜爱,相反,她却是整个徐府中最招人眼最闪亮的一颗星星。

英表哥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她真能如姑祖母所说的那样,可以做英表哥的妻子,与秦媚娘平起平坐?

姑祖母是世上最疼她的,秦媚娘病重垂危,便赶紧着人来接她,英表哥松口承认心中记得她兰儿,可谁也没有料到秦媚娘会死而复生,活蹦乱跳站在她面前。她又一次差点被气晕,但毕竟不再是一年多前的庄玉兰,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这次再不做那闷头痛哭,独自伤心的弱女子,因为表哥,她大病一场,误了婚嫁,才被秦媚娘讥讽,十七岁还未嫁未做母亲,在徐家小姐少爷们面前大大丢了一回脸,她心里好恨,她要争取,把原该属于她的夺回来,面上的事交给姑祖母,私下里,她要牢牢抓住英表哥的心!

第十六章 心思

徐俊英和秦媚娘将郑美玉送回郑夫人院里,顺便去向郑夫人请安。

郑夫人问媚娘:“听说你今日给老太太弄了个什么火锅宴,吃得很是热闹舒畅?”

媚娘俯身应道:“是。冬天吃火锅暖身子,若是母亲愿意,儿媳也弄一个给母亲吃吃看?”

郑夫人笑笑,不置可否。她今天看起来气色好了些,歪靠在暖榻上,穿一件宝蓝色绣福字软缎棉袍,同色抹额上缀了一块闪着暗暗光华的深紫色璎珞,衬得她的眼睛也比平常多明亮些。

其实郑夫人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出头,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七爷苏俊杰战死疆场之前,她还是个很光鲜姿色犹存的女人,把偌大的候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半点不用老太太操心。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中年失子的巨大伤痛将她击倒,完全像变了个人,瘦得脱了形,鬓发半白,脸上皱纹丛生,整日躺在床上,了无生气。

徐俊英想到幼时郑夫人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不禁内心黯然。

那时的母亲温柔可亲,不时地会摸摸他的脸,用手里帕巾为他拭汗,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她亲自捧送到他房里,一件件抖开让他试穿,然后细细交待丫头们拿去挂好,与他说话是微笑着柔声细气地哄劝,转脸去叮嘱婆子丫头好生服侍大爷,便是另一种冷洌的神情,那气势不容丫头们违逆,所以他房里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没人敢对他动什么小心眼,丫头们大了就换走,加上他本人的严谨庄重,母亲不让安排通房,他绝没有那种心思,又是常年在军中生活,直到二十三岁遇见秦媚娘为止,他没碰过任何女子。

在这方面,他不知是该感谢母亲还是该埋怨,边疆防守,征战数年,多少次出生入死,他从不在意,二十二岁那年回家过年,只能住****,第二天早起向祖母辞行,听见祖母怒责母亲,说她不关心顾惜长子,连个暖房的女子都不给他,此去又不知到何时才能回来,若是有什么意外怎么办?他都这个年岁了,常年在军中,没机会婚配也就罢了,做母亲的该想办法给他留下一点血脉,哪怕庶子也好,总是威远候的子嗣……

那时候他才猛然醒悟:他还没有子嗣,没有能继承自己爵位功名、传承自己姓氏名讳的儿子!

第二年战事间隙回家探亲,他见到了表妹庄玉兰,知道祖母的安排,他没有反对,认得的女子不多,表妹从小相识,乖巧可爱,或许能成佳偶。再也没料到皇上邀他游明湖,遇见了秦媚娘,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一刻他体会到了情动的感觉,毫不犹豫地请了皇旨,皇上和他同年,从小混得烂熟,俗话说的同穿一条裤子他们都有过,当下哈哈一笑,赐婚圣旨便立时给他颁下了,回来把老祖母气得半死。

母亲却表现得很积极,干脆利落地为他将秦氏媚娘娶进了门。

婚后两天他回边疆,上前线,几度置身生死关,得胜还朝,才知媚娘生了恒儿……

“英表哥,喝杯热茶吧!”

郑美玉温婉地站在徐俊英面前,呈上一个精巧的青花细瓷杯,郑夫人眼睛眨了一眨,认得那是自家侄女惯常专用的杯子。

郑美玉端给媚娘的是一只白底儿细红花的杯子,媚娘说了声谢,接过来放在案桌上:“刚从老太太那里喝来,再喝不下了!”

徐俊英也将杯子轻轻放下,郑美玉看了他一眼,低垂下眼眸。

“母亲今日气色很好,是用了苏太医的方子吧?”徐俊英问。

郑夫人点了点头:“不错,英儿请的苏太医,比老六请的那个陈太医高明多了!”

“苏太医主管宫内六院妃嫔的诊治,比较难请到,上次儿子随意让人去请,他是听说了媚娘的事,自愿过来看的,儿子请他得便再来给母亲诊治一番,他依言来了。平时,他可绝不受寻常人家邀约。”

“英儿有孝心,我如今自觉好很多了!”

徐俊英说:“吃了苏太医的药,没有不好的——母亲放宽心养着,七弟为国捐躯,是为英雄……还有儿子在,儿子自会奉养母亲!”

郑夫人拿手中的帕子捂住眼睛,哽咽着:“我知道……我心里是明白的!”

她心里是极度悔恨!

悔不该鬼迷心窍让俊杰千里赴战机,想在俊英的护佑扶持下,挣得一份军功,以后回来好寻门路封官,长子俊英常年在边关防守,耽于战事,若他有个什么不测,俊杰也可以凭军功,以老威远候嫡次子身份继承哥哥的爵位。

可天算不如人算,谁能想到俊杰年轻好胜,不顾俊英派在他身边的亲卫劝阻,乘胜强追穷寇,敌人不是弱势,无路可走来个狗急跳墙,拼得鱼死网破,俊杰冲在头里,反而中了埋伏,被敌将一刀砍下马。可怜他从小读兵书练武功,以父亲为榜样,誓要与长兄比高低,仅经历一役,便折掉了。

初闻噩耗,她昏死过去,怎么也不肯相信她那笑容灿烂,俊美挺拔的儿子已不在人世,她甚至怀疑是俊英故意让俊杰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故意要他死在战场,恨得把护送俊杰灵柩回家的俊英脸上抓出几道血痕。她从三岁起抚养俊英,从未见他哭过,那时俊英流泪了,闭上眼一动不动任她抓挠,老太太从旁喝止了她,让人将她架开,她拼命挣脱,以头撞墙求死,俊英抱住她,跪在她面前说道:

“七弟死得惨烈,他死在战场上,是英雄!母亲还有我,我也是母亲的儿子,我的儿子,母亲亦可当成是七弟的儿子!”

俊英的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她,她清醒了一些,记起了一件事,她不闹腾了,抱着俊英的头,儿啊儿啊地喊着,哭得凄惨绝伦。

之后媚娘那可怜的孩子也不声不响地病倒了,她让春月时时去探看,知道媚娘一心求死,断无生路,便接来了侄女郑美玉,美玉常来候府住,从小对俊英有情,她让美玉亲近俊英,最好造成一个事实,美玉就可以接替媚娘做威远候夫人,以后还有她这个做祖母的扶助,孙儿恒儿的世子之位是铁定的了。

她嫁入候府,三十来岁就守寡,做了那么多年的努力,没能帮儿子争取到功名爵位,总该为孙儿做点什么。

郑夫人伤心,一旁的郑美玉也黯然神情,以帕巾轻按眼睛,媚娘虽然内心同情郑夫人,却不敢出言劝慰,毕竟失子之痛太过于沉重,安慰话说得不当会让人家陷于更悲伤的境地,她不认识七爷苏俊杰,没有感情,除了脸上显露出痛悼的神色,实在做不出落泪的样子,苏俊英看了她一眼,她有点不安,心想他是不是怪她不劝着婆母?于是为着分散郑夫人的注意力,减轻她的悲伤之情,便将方才在锦华院论及的管家一事说了出来,郑夫人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不哭了。

“老太太要让你管家?你行吗?”

郑夫人惊异地问,此前的媚娘,可是什么都不会,也不争不抢,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做婆母的额外照顾着,她在候府的日子可是很难过的。

媚娘笑道:“儿媳想着不是很难吧?还有母亲在后头呢!寻常事儿媳可以忖度着办了,稍大点的事情总要问过母亲才知如何定夺,慢慢学着,不信做不来!”

郑夫人唇角挂着赞许的微笑:“没有人天生就会管家,以前我还不是一无所知,渐渐地能掌管这一大家子的所有事务?只要你不怕辛劳,我去跟老太太说,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

“嗯!多谢母亲,媚娘愿意学做些事!”

又闲话了几句,郑夫人显出倦意,挥手让他们回去。

郑美玉在前头引路,将两人送到院门口,迟疑了一下,对徐俊英说道:

“英表哥,我的绣棚子好像落在东园了,我跟你去取回来吧。”

徐俊英点了点头:“瑞珠和瑞宝那日收拾房间,看到了,替你放着呢。”

瑞珠和瑞宝,在东园里专门侍候徐俊英的丫头吧?嗯,又是老太太给的,瑞字辈,和瑞雪瑞云那些大丫头一个级别呢。

看来郑夫人不喜欢往徐俊英房里送丫头和女人,老太太便代劳了,给了丫头又给通房,那老太婆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成天想着教坏孙儿,女人多是好事吗?打起来要你候府乱得好看!

媚娘正想着又可以和徐俊英相伴走回清华院,这段路只有夫妻两个,心里正暗自思量着是不是该跟他说几句****好听些的私房话,忽听到郑美玉也要来,哪里肯让她当电灯泡,温言道:

“玉表妹,你真是不小心,绣棚子怎么落到表哥书房里去了?这夜深人静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好与表哥同去?若教那些碎嘴长舌的仆妇婆子看见,保不定出去乱嚼舌,还是留着,待明日我教翠喜送来便是!”

一句话,拦住了郑美玉。

刚才从锦华堂出来,媚娘见庄玉兰和徐俊英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大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之意,很是受了点刺激,表嫂在旁边呢,表哥表妹不要太过份行不?

转身离开时就装做怕冷,故意挨近徐俊英,紧跟着他的步伐走,不管他怎么想,势必要让他的兰儿表妹看着刺眼。

徐俊英身材魁梧挺拔,身上散发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就算他根本没有伸手扶她的意思,她仍有种被保护的感觉,所谓小鸟依人,就是这样了。

她称之为夫君的帅男人,虽然冷冷淡淡、不温不火,但他确确实实与她相属,是她孩子的爹,未及深入了解,传言也不可全信,他生得英俊周正,举止端方,感觉人品应不会差到哪里去,以前的媚娘与他感情淡漠,那是因为久不相见,现在由她来做他的妻子,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应该任由夫妻情份继续淡漠下去,让别的女子趁隙而入,有两个妾已经够窝心的了,她不想让更多女人搬进清华院!

当着郑美玉的面,紧挽了徐俊英的手,娇声道:“夫君,站在雪地里好冷,我们走吧!”

她明显地感觉到徐俊英身体一僵,也不管他,用了力气,拖着他走,徐俊英倒也给她这个面子,对郑美玉说声:“玉表妹回吧,明日再说!”

便随媚娘走了,宝驹在前拿灯笼照路,翠喜和翠怜各拿了一支灯笼,远远躲在后边,待他们走远些,才慢慢跟上去,路过郑美玉,故意咕咕笑了两声。

黑暗里郑美玉一张脸火辣辣地烧起来,她咬着唇站在原地,久久不肯进屋,直到郑夫人遣了春月来唤她,才用冰冷的手烫了烫脸,低头跟在春月身后走回去。

第十七章 爱财

被媚娘紧贴着,徐俊英好一阵不自在,沿着青石板路穿行在花藤间,转过假山,踅进回廊,早将郑美玉的目光甩到哪个角落去了,徐俊英回头看远远跟在后边的翠喜和翠怜,淡淡说道:

“该松手了,你的丫头看着呢!”

媚娘不放:“是我的丫头,看了又如何?”

徐俊英冷哼一声,媚娘说:“这样不是很好吗?又暖和!”

“走路就要好好走,有点规矩,今天并不很冷!”

“刚才夫君怎么不反对?也是想让我这样吧?”

“说什么呢?”

“呵呵,没什么!我知道玉表妹喜欢夫君,夫君喜不喜欢玉表妹呢?”

徐俊英直接把手臂抽回去,让媚娘抱了个空,媚娘大为尴尬,趁着夜幕遮掩羞色,拿出前世谈恋爱时的腻乎劲跟他撒娇卖痴:

“夫君怎么啦?就快到家了……人家冷嘛!”

徐俊英抵御美色****的能力值不可低估,身子绷得**的,用冷静得出奇的语气说道:

“若是真冷,就在这里等着,待我回去让人给你送衣裳来。若是走不动了,让后面那俩丫头上来扶着你,我先走一步!”

说着人已大步往前,很快与她拉开很大一段距离。

再厚的脸皮,到此已是底线,媚娘脸上火烫,咬着牙,略停一停,仍然急步跟上,这回知趣地不再拉扯他,故作平静问道:

“夫君为何不让我参与管家?”

“你没这个能力!”

“我有!”

“守着恒儿,安安稳稳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什么也不用操心!当家岂是件容易事?你会累病的!”

媚娘被他最后一句感动,以为他是担心她的的身体,柔声道:“夫君拼了命挣得军功,封妻荫子,这份荣华富贵做妻子的理应珍惜。但夫君常年征战在外,不能时常关顾我们母子,我在候府其实空顶着个候夫人名头,并不比妯娌们多得些多少好处……夫君的俸禄全部交入公中,我每月也就领那么点月银,我和恒儿身子又不好,吃药吃补品都得自己掏了体己,景玉上来管家,更是紧防着我们清华院,仿佛我们私底下得了候爷更多的补贴,因此宁可让别的院子吃用都剩着,也不肯多给我们一分半分,对外不好说,我们吃穿都不如人的……我要求管家,除了真心想为如兰分担些,主要也想看看,我夫君的俸禄是怎么用的,这府里的其他营生,我一概不知,银钱如何进来,如何出去,我想了解——身为长孙媳,当家理事,为长辈分忧,总是应该的吧?”

徐俊英停下脚步,看着媚娘:“我虽有军功,却是世袭候爵,候府人口众多,我的俸禄自然要入公,全家都能享用。除此,府里还有许多处田庄、土地、门店铺面……光来往帐册就堆满几个屋子,各路管家管事的人员无数,你如何应付得了?府里女眷体己银子各有定例,你是一品诰命,老太太、太太们之后便是你,数目不少,还不够么?只要你不出面管家,我可以每月再多给你一笔银子!”

媚娘委屈道:“一品诰命的月银或许不少,可我病好以来,翻箱倒柜也找不出多一文钱来。大冬天别人都有新置的棉衣,连玉表妹都有,我却穿的旧衣裳,这样的诰命夫人谁见过?既为夫妻,夫君本就该把钱袋子给我管,何用额外给我银钱?夫君时常在外应酬想必另有用度,不交给我也罢,我掌管家事,可另得一笔酬劳,加上我的月银,该够用的了!”

徐俊英目光闪烁:“我竟不知道你如此爱财!”

媚娘笑:“爱财怎么啦?君子尚且爱财,何况我这等小女子!”

徐俊英哼了一声:“你以前的月钱如何营用我不得知,上一个月是玉表妹替你管着,锁在东园书房一个小箱里,方才她想过来,也是要还你吧。至于新置的冬天衣裳,自然不会少了你的,景玉与我提过:因你在病中,不好量身,等你好了再补做——她倒是猜到你又好回来了!不让你管家,因你性情娴静,脑子不及景玉灵活会算计,我也不想让太多人认识你这个大奶奶!”

媚娘奇道:“不想让人认识我?却是为何?”

徐俊英答非所问:“若是老太太和太太执意让你管家,也罢了。但有一件:若敢有贪墨事件,一定重罚,管家不能做了,永远也别想随意走出府门见人!”

媚娘怔了一下:“这罚真够重的,连出门见人都不让,还永远?我可是诰命啊夫君,若宫里宣召呢?”

徐俊英背着手往前走:“你是病人,宫里不会宣召!”

媚娘想了一想才转过弯来,有些急了,追上去,刚好徐俊英也收步转身,两人撞了个正着,徐俊英的手肘撞到了媚娘心口,媚娘捧着胸,吸着冷气,弯下了腰。

徐俊英问:“你怎么样?”

口气不急不慌,媚娘很生气,此时却要调理气息,不能发作,好一会才咬着牙,小声道:

“你是铁做的么?骨头这么硬的!再用力些我就被你害死了!”

徐俊英不作声,顿了顿道:“我给你喊那俩丫头上来服侍着?”

“不用!你刚才转身想说什么?”

“你追上来又想说什么?”

“被你一撞,忘了!”

徐俊英啼笑皆非,清了清嗓子,慢慢说道:“以后叫我候爷吧,不要叫夫君!”

这都什么夫妻啊,夫君也不让叫了!

有那么点凉凉的感觉自心底升起,心口被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疼,媚娘说道:

“候爷请先回吧,我累了,得让翠喜她们扶着慢慢走!”

徐俊英点了点头:“转过回廊就到院门,应也无事……我先走了!”

看着宝驹引了徐俊英,两道身影随着一点灯光消失在回廊尽头,媚娘抚胸蹲了下去,翠喜和翠怜提着灯笼赶上来,吓坏了:

“大奶奶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腹痛,歇一歇再走——候爷有公文要处理,先让他回去了!”

两个丫头陪在旁边,媚娘默默地、有些伤心地想:徐俊英能够这样将她丢在黑暗中不管,果真一点不顾惜夫妻情份了么?他要是不管自己和恒儿了,可怎么办?

回到清华院,见王妈妈从娘家回来了,不及说话,先去看恒哥儿,小乖宝宝已睡着了,怜他大半天见不着母亲,媚娘将他抱去上房,放在大床上,晚上自己带他睡。

王妈妈带来了不大好的消息:秦家大院的房子本就年久失修,一年多不住人,近日几场大雪下来,竟然压垮了十几间房屋,秦夫人请了砖瓦匠来修葺旧房,又要另买砖瓦木料等,加之各处园墙修补,坏掉的家具、日常用品需要重新买,媚娘给的那几百两银子,一下子用得差不多了。

媚娘沉吟着说道:“用就用了,以后有了再补贴过去,母亲年老,我虽是女儿,也该尽孝奉养!”

王妈妈又告诉她一件事:“太太如今只愁在大爷会考这件事上,许多有钱人家都备了礼金,拜访得京中名流高官,各人皆有指点,准备参加会试的举人,有钱有势的都凑起份子,办起各样聚会,文人雅士们聚在一起,少不得请上翰林学士之类的人来,评论一下前度会试的卷题,又测一测下回会试是什么样的题,太太也想让大爷去参加这样的聚会呢!”

媚娘皱眉道:“那些人闲得没事做,不过聚着玩罢了,有什么用?咱们大爷才高八斗,那是真才实学,还怕考不上,非得跟了他们闹一场才成?”

王妈妈说:“哎呀大奶奶,如今就论这些呢,才学再好又如何?若不处好上下左右的关系,考上了,人家也给你冷眼看,到时入了官场,也是有讲究的!”

媚娘不禁多看了王妈妈一眼,这奶娘真不是盖的,这样也懂?

“好吧,我问问候爷,或许能帮着打听些门路去!”

“哎!太太正有这个意思呢,又不肯让给奶奶说,是老奴不忍心太太烦恼,多嘴说了!”

媚娘笑了笑:“知道了,娘亲也是,跟我还见外,不过妈妈对娘亲真是好!”

王妈妈笑着:“瞧奶奶说的,老奴当初要是没有太太,早饿死街头了!”

媚娘以手支着腮帮,叹口气:“若是候爷与我一条心,咱们秦家也能沾他一些荣光,却不知候爷是怎样的心思——妈妈不是说当初他不嫌我家清贫,愿俯就求娶么?显见他应是喜欢的啊,就算夫妻久不相见,他也不能待我这般吧?我生了恒儿,他还纳妾……好吧,就算是老太太给的不能推拒,可这次病了一个月,他身边就有了这个那个表妹,一个比一个腻乎,眉目传情,什么意思啊?我始终是正室不是?他什么事都不来与我说,宁可独自住在东园……”

翠思在床边替恒哥儿掖了被角,忍不住走过来说道:“奶奶不知,那庄家表小姐……”

王妈妈盯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别乱嚼舌根,教奶奶想错了事情!”

翠思低下头,不说了。

媚娘看着王妈妈:“妈妈怕什么?都是自己人。”

王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小心说道:“奶奶是原配正室,又有恒哥儿,还怕谁去?但寻常男子都有三妻四妾,何况是候爷?候爷身份尊贵,又生得威武俊美,不说表妹们喜欢得紧,外边不知道多少好人家女子看着呢!两个姨娘原是通房丫头抬上来,是贱妾,即便生下一个半个小主子,也没什么脸面。倒是外边的好人家女子,若有意来俯就做妾,便是贵妾良妾,贵妾生的小主子可不比嫡子差到哪里去,候爷若还看重贵妾,到时只怕对奶奶和恒哥儿不利呢!”

媚娘怔怔地看着王妈妈:“我是他的夫人,我不让娶贵妾,行不行?”

王妈妈忙道:“奶奶千万不可啊,那样您就成了不贤不淑的妒妇!人人都会指责笑话,况且老太太、太太出面做主,奶奶怎能阻拦得住?”

媚娘不忿:“那要怎样?便眼睁睁看自己的丈夫纳几个贵妾进来,生下许多个儿子来与我的恒儿抢爹爹?抢世子之位?”

王妈妈眼里精光一闪:“奶奶该待候爷好些,真心实意疼惜候爷,候爷不是木头人,岂有不感恩的?候爷又最是顾脸面,承了奶奶的情,就算再娶贵妾,总不会将奶奶放到一边去,奶奶的正室之位稳稳的,恒哥儿这个世子也就无人能代替得了!”

媚娘苦笑:“我倒想真心实意待他呢,只怕他不领情,他连我房里都不来!”

“唉,不急在一时,候爷只是与奶奶离别太久,生分了……慢慢来!奶奶只看在恒哥儿份上,用心与候爷过日子,夫妻长长一辈子,会好起来的!”

第十八章 堂前

第十八章堂前

第二天清晨,一觉醒来,看到温暖明亮的阳光映照在雕花格子窗上,媚娘的心情又从低谷擢升到了山顶。

有什么值得烦恼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哭或笑都不能阻止时光的流逝,有机会重生的人,更应懂得珍惜时日,不该被一点点问题绊住就心灰意冷,想在异世站住脚,生活得风光自在,除了傍住徐俊英这棵好乘凉的大树,还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

拿出前世职场女性的韧劲和干劲来吧,事在人为,这个世界机会或许很少,但只要保有健康和热情,坚强地走下去,相信能寻到一条平坦之道、一个属于自己的好归宿!

王妈妈照管着清华院的一应事务,督促院里粗使婆子们将庭院里的残雪打扫干净,堆放到花树下,烧好热水待奶奶起来洗脸,教奶娘和翠思照看好恒哥儿,检查他身上衣裳是否穿得够厚,遣了橙儿苹儿到厨房去拿早点……翠喜走出上房报说大奶奶起床了,王妈妈又赶紧走去交待翠喜和翠怜,务必细心服侍,帮着大奶奶梳妆打扮。虽然府里七爷新过,但他是年轻人,未娶妻生子,灵堂都还只设在他生前住的院子里,因老太太尚健在,遵皇旨为七爷隆重发丧过后,不过一个月,二老爷即命府里除丧服,男女老幼上上下下该怎么穿着打扮还怎么穿,该玩该笑还如从前,务必不让府里太过冷清,免使老人沉缅于伤痛,影响健康。所以王妈妈放心大胆让翠喜尽量把最好最艳丽的首饰衣裳给大奶奶穿戴上——今日候爷沐休,夫妻俩总会碰面,得让候爷看到,病愈的大奶奶美貌不减反增,鲜艳如同一朵盛开的富贵牡丹花。

媚娘死而复生,王妈妈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她这辈子什么都没有了,全部希望只在媚娘身上,从小奶大的小姐,在她心里眼里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般,只要媚娘好起来,要她做任何事情都愿意!

大病前媚娘的境况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她曾经哭着劝求媚娘放过自己,反正那事情除了大太太,谁都不会知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好和候爷过日子,将恒哥儿抚养成人,可媚娘已心如死灰,魂魄随着那人的逝去而消散,仅剩一个躯壳,每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求速死……

媚娘死后,候爷将她和翠喜、翠思、翠怜一起唤去,用言语敲打、许诺会善待她们,她们只是流着泪,不停地叩谢候爷恩典,只字不吐露他想听到的话,候爷冷冰冰地看着她们,最后说:

“我不逼你们,自古有主死奴婢殉葬,全了义节,赢得好名声,若不想死也可,大奶奶出殡之后,你们一并送到乡下去,这辈子别再回来!”

曾经害怕候爷暗地里下手,将她们几个陪嫁奴婢弄死,她一把年纪,倒也罢了,可怜翠喜、翠思、翠怜正当青春,候爷不容她们,因为媚娘的秘密,但真正清楚那事的,却只有她这个奶娘,三个丫头是不明就里的,要是为此死去,倒真是冤枉了。

媚娘完全忘记前事,王妈妈暗暗欢喜,正中心怀,以前劝媚娘隐匿往事,用心对候爷,媚娘流泪说做不到,现在她醒转来,终于开窍,愿意为候爷花费心思了,王妈妈下定决心,要全力帮助媚娘重得候爷喜爱,唯有这样,恒哥儿才有机会做世子,媚娘才能保住荣华富贵!

穿戴完毕,媚娘清清爽爽,漂漂亮亮地走出房门,嫩黄缎面绣花絮丝锦袍,配粉色八幅罗裙,头发梳成龙女双飞髻,围上金枝步摇,颤悠悠的珠串直坠到肩上,一张吹弹得破的粉脸,根本不用打什么胭脂水粉,抱着恒哥儿在廊下晒一会太阳,逗一逗金丝网笼里的画眉儿,脸颊自然地浮起两朵桃色红云,花朵般柔软娇嫩的唇瓣更似涂了口脂般,鲜红润泽。

她今天故意起得迟些,特特等恒哥儿睡醒,打算抱着他去给老太太请安,顺便让老太太看看重孙儿。

徐家祖上以军功封爵,因常年在外打仗,婚娶都比较晚,到了徐俊英这辈,男儿们多数弃武从文,晚婚的传统倒是没有改变,都在二十一岁以后娶妻,七个男儿除了六爷七爷同岁,未婚,四个哥哥都各娶了妻室,三爷徐俊雅和三奶奶宁如兰婚后两年多未有生育,其他三房都有了子嗣。徐府如今是四世同堂,嫡生的重孙女有二房嫡子二爷徐俊朗和****奶白景玉生的大姐儿徐美莲,三岁;大房庶子四爷徐俊庭和四奶奶甘氏生的二姐儿徐美蕙,两岁;二房庶子五爷徐俊桥和五奶奶方氏生了庶长重孙慎哥儿,两岁半;媚娘作为长孙媳,生了嫡长重孙恒哥儿,将近七个月大了。

雪后第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不单只媚娘会打算,其他各房也都有这个想法,纷纷抱了哥儿姐儿,来到锦华堂给徐老太太磕头请安。

难得两位太太今天气色也好,不约而同地一起过来,二老爷徐西平也正好沐休,早起读了些史书,天色见亮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久不得与众子侄孙辈相聚,免不了一阵寒喧言谈,一时间暖阁里老老少少,坐了满满一堂,老太太含怡弄重孙,虽则心里愉悦,却因着郑夫人在,怕她还未从失了小七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不好表现得过于高兴,孙儿孙媳们也懂事,只轻言细语地交谈着,并无太多喧哗。

只听廊下报声:“大奶奶来了!”

暖帘打起,媚娘打扮得如同个神仙妃子般,笑吟吟地走进来,脆声道:

“啊呀!我和恒儿来迟了呢!跟老祖宗告罪!”

奶娘抱着恒哥儿跟在她身后进来,恒哥儿穿一件大红色团花绣麒麟小棉袄,头戴镶嵌玉片滚兔毛边儿的暖帽,粉嘟嘟毛茸茸像个小福娃般逗人疼爱,他受了母亲的影响,也欢快地朝满屋子的人清脆地喊了一嗓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总之就算是打招呼了。

母子俩的轻松活泼犹如一道春风拂过,带动着屋里响起各种各样的笑声,徐小容姐妹几个争相站起来,迎接媚娘,围着恒哥儿逗弄,老太太呵呵笑着,可着嗓子喊,让把恒哥儿抱到她面前去。

其他人不自禁地提高了说话的声音,连先前不敢吱声的小孩子们也开始闹起来,有要喝水的,有要尿尿的,乱成一片。

媚娘先给老太太行了礼,看见旁边坐着的二老爷徐西平,迟疑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徐俊英,徐俊英只好向徐西平作揖陪礼道:

“媚娘经此一病,把许多人和事都忘记了,还请叔父莫怪!”

徐西平看着媚娘,微笑捋须点头:“嗯,我遇见苏太医,听他说起,侄媳有福,前事忘记就忘记了,最紧要先把身子养好!”

媚娘这才敛衽作礼,深深福了一福道:“侄媳失礼,请叔父见谅!叔父万福金安!”

再依次给郑夫人和桂夫人请安。两房姨太太分别站在两位夫人身后,媚娘只对着她们微笑点头,王妈妈教导过,两房姨太太中有良妾有贱妾,媚娘虽是小辈,却有候夫人身份,不行礼也无人说得。

媚娘接过奶娘怀中的恒哥儿,送到老太太面前,瑞雪上前接住,放在老太太膝上,老太太双手扶着恒哥儿,任由他在膝上蹦跳,仔细端详了一会,眉开眼笑道:

“这乖孩子,白白胖胖、壮壮实实真招人疼!不很像他父亲,倒越长大越像老候爷——他的亲祖父!是个有福气的……瑞雪啊,将昨天刚买那盒蜜枣儿赏了恒儿奶娘,让你们大太太记着,从这月起,月钱给她涨一倍,往后带着嫡长重孙,更要多用心!”

奶娘又惊又喜,楞在当地,媚娘看她一眼,她才醒过神来,赶紧跪下磕头,垂首退了下去。

郑夫人脸上露出笑容,体贴地说:“太祖母累了罢?春月抱了恒哥儿玩去!”

谁知恒哥儿却不要春月,小胖手啪一下拍开春月的素手,返身趴在老太太肩上,老太太乐坏了:

“哎唷我的乖重孙孙,知道和太祖母最亲!”

她指着左手边坐着的庄玉兰,笑对恒哥儿说:“不要春月抱,可要她抱?”

恒哥儿看了庄玉兰一眼,庄玉兰有些不安,仍小心地伸出手,谁知恒哥儿很爽快地朝她倾身过去,庄玉兰抱了个满怀,顿时又欢喜又惊讶,目光有意无意地晃过徐俊英,激动得满脸通红,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轻拍恒哥儿的后背,连声赞道:

“好孩子,真真是好孩子!”

媚娘逗弄着蹒跚走到她身边的慎哥儿,眼角余光录下老太太和庄玉兰的举动,又飞快扫一眼徐俊英,后者脸色平静,也不笑,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徐西平说着话。

她拉起慎哥儿的小手,笑着说:“慎儿要不要和恒儿玩?”

慎哥儿点头:“慎儿要和恒儿玩!”

媚娘便转脸对五奶奶方氏说道:“我看慎儿头发有些稀疏,晚上睡觉是不是睡得不太安稳?”

方氏忙恭敬地应道:“正是呢!晚上睡觉总要闹一场,我看恒哥儿养得真好,大奶奶可有什么好法子?”

媚娘说:“多喝点骨头汤,多吃鱼,多晒太阳,自然就长得好了。难得今天阳光温暖,不若带了孩子们到院子里去,边玩边晒太阳?”

方氏没有不从的:“好啊,咱们禀过老太太,就带孩子们出去?”

媚娘四下里一看:“那和三爷坐一处的是二爷吧?****奶今天又没来?”

方氏用帕子遮了嘴轻声道:“****奶给白家老太爷守孝,做道场要跪雪地寒席上,偏她小日子来了,女人那时候让寒气侵体,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又最是娇矜惯养,刚刚着人来向老太太告了罪,起不来呢!”

媚娘也轻声道:“要不要去看看她?”

方氏正要答话,忽见老太太起身,由瑞雪和季妈妈等人扶着去了内室,她早上吃香米粥,又多喝了一杯茶水,坐不到一会就要进去。

却听软榻上一声惊呼,庄玉兰抱着恒哥儿弹跳了起来,她只顾抻着自己的罗裙,眼看恒哥儿要被她弄跌地上,郑夫人惊叫,媚娘和坐在不远处的徐俊轩同时赶到,眼见徐俊轩接住了恒哥儿,媚娘反手一把将庄玉兰推了个倒仰,跌在榻沿。

庄玉兰脸色惨白,两手抓着裙裾侧身而坐,怔怔地看着面带薄怒的媚娘,徐俊英急步走来,关切地问:

“兰儿怎么了?你没事吧?”

被惊吓的恒哥儿此时哭出声,郑夫人心疼地从徐俊轩手上抱了他去,轻轻拍抚着。

感觉到徐俊英冷冷的目光朝她射来,媚娘平息一下自己,努力调整面部表情,柔声道:

“兰表妹还好吧?我看你摇摇欲坠,不得不推扶你一把,不然你一脚踩空,跌下去就惨了——你可不同恒哥儿,他人小体轻,跌了应是不痛,你那样一跌,想必是爬不起来了的!”

庄玉兰这才委屈地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恒哥儿他、他弄脏了我的裙子……”

媚娘这才发现,庄玉兰一件新崭崭的藕荷色罗裙上湿了一大片,不禁内心大为爽快:叫你装!大姑娘抱娃娃想讨好表哥,又没有抱娃的经验,蚀了吧?

却故意紧张地看着徐俊英道:“哎呀!这如何是好?咱们恒儿真是不像话!”

徐俊英皱眉道:“你是母亲,怎把不定自己的孩子?害得兰儿如此……”

桂夫人却笑道:“莫慌莫急,这是好事!别小瞧了童子尿,往后兰儿嫁了人啊,第一胎生下来的,十有**是跟恒哥儿一个样的!”

瑞雪扶着老太太进来,听说了,也笑着安慰庄玉兰:“这个也值得哭?恒哥儿给你的见面礼,你该谢他才是!瑞虹瑞云扶了兰姑娘去换衣裳罢。”

第十九章 赏赐

媚娘带着歉意对老太太说:“我日后新做了裙子,赔给兰表妹一件!”

老太太笑着摆手,忽然想起来,认真道:“上月量身添冬衣,你因病没做,你母亲今晨去看了景玉和如兰,她们都还病着,几个大库房钥匙交回你母亲处,你母亲说你如今好得跟没事人似的,想赖你管着些事,你便学着做去吧!”

媚娘意识到这句“学着做去吧”便是开始要管家了,心里一动,却又转头去看徐俊英,轻声推托:

“还是等景玉和如兰好起来吧,候爷不放心恒儿,也怕我脑子不够灵活做错事……”

老太太看着徐俊英道:“掌管府里中馈,原是长孙媳该做的,媚娘如今不比从前,我看她很好。再说了,不还有你母亲在旁看着吗?能错到哪里去!恒儿自有奶娘和丫头们带着……前阵子是谁跟我说的?是如兰吧,说清华院的丫头婆子太少,却是为何?每位奶奶的婆子仆妇丫头不是都有定制的吗?英儿东园里还都是我另给的人。”

郑夫人忙说道:“是儿媳疏忽,这事没跟母亲提及:媚娘这孩子向来图简单省事,用惯自个陪嫁来的人,清华院里原有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我看她确也是闲人一个,不需太多人服侍,便将那些人另派到园子里去当差,再给大爷房里新抬的两个姨娘分了几个……”

老太太点着头:“那两个姨娘倒也罢了,每人一个婆子两个丫头就够,连她们自己都要来服侍正房奶奶的……还将清华院里的人添够了吧,再多些也无妨,媚娘从此要管事,需要用的人手多着呢,恒儿是嫡长重孙,奶娘之外再多给两名年轻媳妇跟着,加四名小丫头带着他玩儿。媚娘身边的丫头也大了,总要配人,仔细挑几个精灵些的小丫头跟着,以后用着才趁手。”

媚娘见老太太看过来,忙福身应道:“孙媳记住了!”

老太太又看徐俊英:“英儿不必担心,你母亲从前也是这般什么都不会,慢慢做起,不是将候府管得好好的?媚娘当家会忙些,你便多体谅,多看顾教导恒儿!”

徐俊英对老太太恭敬应道:“孙儿遵祖母训示!”

目光扫向媚娘,媚娘对上他的眼睛,脸上漾起温柔甜美的笑容。

徐俊英垂下眼眸,他不能理解,媚娘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初见时的羞涩,新婚时的胆怯,夫妻久别重蓬、生了恒儿后的冷漠,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热情、张扬、活泼,还心思灵敏,八面玲珑,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媚娘,在徐府生活了一年多不得长辈喜欢,如今才活过来三几天,便能将祖母和母亲都哄住,顺利拿下当家理事的机会去。

可再怎么不可思议,她确确实实就是秦媚娘,别的不论,母亲对孩子的那份情切是装不来的,刚才兰儿不小心差点把恒儿给跌了,他看得分明,媚娘红着眼一掌推倒兰儿,那份狠劲让他看了生气,恒儿不是没跌下去吗?就算是兰儿之过也该体谅,女孩子家,谁不爱干净?突然被小儿尿了新裙子,一时惊慌是正常的,怪只怪媚娘和恒儿的奶娘,不及时将恒儿抱走。

媚娘在耐心地劝说老太太带着孩子们一起走出房门,到院子里去晒太阳,说了许多条晒太阳的好处,老太太只是不肯,也不允让带小孩子出去,说此际冰雪消融,寒气侵人,不如在屋里老实坐在热榻上暖和,白费了媚娘一番口舌。

徐老太太拿右手抚着左肩说:“人老了,不中用喽,这里酸那里痛的!”

媚娘知道她想让自己给捏捏,便笑道:“祖母往里边挪挪,孙媳给您揉揉。”

徐老太太正中下怀,对徐西平和孙子们说:“你们自去吧,我也坐不得久,媚娘手儿巧,有她替我揉揉,我得歪一歪!”

徐西平便带了子侄们行过礼,说几句让母亲保重的话,退了出去。

桂夫人便也随了丈夫离开,徐西平却皱眉看着她道:“你要着急去哪里?带着儿媳们在老太太跟前说说话,解解闷儿,不是好么?”

桂夫人微红了脸,低声道:“你没听母亲说了:要歪一歪的么?我们在这里反而嫌吵闹了。”

徐老太太摆摆手:“走吧走吧,我累了,只留媚娘在跟前就好,各人都去吧——小媳妇们好生带着孩儿!”

甘氏、方氏各自牵了小孩,上前教导着做揖福身作别,老太太笑咪咪地顺手从软榻内里的红木床柜掏出几样物件来,连着紧紧挽住父亲衣摆,不肯上前行礼的大姐儿美莲一道,各人赏了一样,方遣了他们走。

恒儿先前哭了一会,郑夫人哄不住,让春月找了奶娘来,让抱出去哄,细听他在廊下哼哼着不肯停,不放心,也跟出去看,倒让恒儿少得了一样好玩艺。

媚娘认真看过徐老太太给出去的物件,都是些黄澄澄足金打造的瑞兽造型摆件,精致绝美,想来先给小孩们当玩具,等他们大些了,便可以放书桌上,当个镇纸什么的,便是摆放在书房八宝架上,也是极养眼美观的。

这老太太真是阔绰,随手丢给重孙的玩具都这么贵重。

徐老太太闭着眼,极享受地靠在棉垛上,媚娘的手法无可挑剔,被她抓揉搓捏了一会儿,全身筋骨都放松下来,说不出的舒适,老太太唇角泛起笑意:

“这样的赏赐每年有很多次,儿孙来得最齐整才给,这些小玩艺全是我从六七岁起收着的,那时庄家的富贵,几个候府也不及!刚才看到恒哥儿穿的麒麟外袍,正合了我的心意,今天要给他的,就是一只嵌绿宝眼的赤金麒麟!”

媚娘笑着说道:“孙媳代恒儿谢太祖母赏赐!太祖母福泽深厚,递传到儿孙们手上的物件,都是世上最稀罕最好的!”

徐老太太拍拍媚娘的手:“祖母虽然老眼昏花,挑小孩儿的物件还行,稍稍不好的,我都不肯传给孙儿!恒哥儿这是第一次受我的赏,我统共有两只赤金麒麟,他父亲小时得了一只去,这一只,是他的!”

媚娘手上一顿,听见徐老太太说道:“你命大有福,天也怜见,从此后便好好与英儿过日子,相夫教子,打理候府事。英儿自小争气,可怜他十四岁便随父远征在外,刀光血影里长大,世人皆知威远候功高权重富贵绵延,却不知那是几代威远候拿命换来。英儿的祖父和父亲,都在一样的年纪战死沙场……我为英儿提着一颗心,好歹看到他有了恒哥儿这点血脉,再大些,英儿自然会给他世子名份……只是光有恒哥儿却不够,英儿该有多几个儿女,那两位新抬的姨娘生不生也罢了,将来再给英儿说两房良妾贵妾,开枝散叶,繁衍子嗣,延续嫡系香火……”

媚娘心跳加快,眼睛都瞪大了,王妈妈提及的那些事这么快就来了么?老太太亲自开口给徐俊英添妾室!

她的理由还冠冕堂皇,不容媚娘有半分拒绝的余地!

媚娘还想不出要说什么,忽瞥见软榻一侧挡光的纱绣屏风微微晃动了一下,隐约有个苗条的影子闪过,她心念转动,笑对老太太说道:

“唉,贵妾也好,良妾也罢,不过就是个妾!不值什么,何劳老太太操心?有我和母亲看着合适迎进来就是了,左右入了门,她总得天天在我跟前侍候着,我看过眼了,夫君应也是满意的!”

老太太闭着眼,享受着媚娘的手按,昏昏欲睡,含糊道:“嗯,你是个懂事的……能想明白这点就好,凭你去办……”

第二十章 探看

媚娘直等到老太太睡着了,替她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从软榻上下来,瑞雪侍候她穿上鞋子,两人走到暖帘边悄声说话。

媚娘:“现在这时辰……老太太难不成睡一觉起来再吃午饭?”

瑞雪:“老太太这阵子夜间睡不安稳,醒得又早,现在这时辰睡了,午间那一觉就免掉,到了晚上,她可不就能睡得好了?”

媚娘说:“瑞雪真是聪明,到你这儿事情就往好的地方去了!”

瑞雪忙打起暖帘,不好意思地轻笑道:“大奶奶这么说可折煞奴婢了,大奶奶才真聪明!”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廊下,媚娘回头笑着问:“瑞宝和瑞珠,与瑞雪是同在老太太跟前侍候过的?”

瑞雪犹豫了一下,细长澄明的眼睛接触到媚娘的目光,下决心般轻声道:

“老太太跟前原有六瑞,从七八岁上就跟着老太太,经季妈妈****多年,都是能干的……大奶奶生了恒哥儿,自然不能全心顾大爷,老太太心疼大爷,就把管衣裳的瑞宝和管吃食的瑞珠给了大爷,只在东园书房侍候着。”

看见季妈妈顺着冰纹石片路走过来,媚娘不经意地对瑞雪点头道:

“我知道了,你不用送了,回吧!恒哥儿此时不知好了没,我得赶紧去看看。”

季妈妈已走到近边,含笑福身道:“大奶奶放心,恒哥儿由奶娘抱着,跟了大太太去,如今在大太太房里睡觉呢!”

“哎呀!恒哥儿最是会缠人,恐怕累着祖母了!”

媚娘笑着说,带了翠喜翠怜,走出锦华堂。

却并不往郑夫人院子里去,恒儿既然已经睡着,她去了也是白去,难得郑夫人有心情弄孙,必定累了一早上,该让她歇会,待午饭后再过去,听她传授治家的方法经验。

问了翠喜,知道徐俊英一出锦华堂就被前院管家请去,说是有客来访,他与叔父徐西平一道去的,方才又着人到厨下传了酒席,中午不用说是要和客人一起吃,丈夫沐休在家,却又有应酬,媚娘不必配夫君吃饭,便可以自由安排。

想了想,让翠喜翠怜带着往三奶奶宁如兰的幽兰院走来。

幽兰院不大,是个小巧精致的四合院子,东西厢房各带有耳房,正中上房略高出两边厢房,环绕院子的抄手游廊下,尽是从院中搬移上去的盆栽兰花,在院门口迎接媚娘的红叶笑道:

“三奶奶最爱兰花,下雨下雪,别的不管,先顾着别让兰花遭殃。大奶奶看廊下的兰花多不多?可不止这些呢,东厢房后边拐角处搭了暖棚,那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名品兰花!”

媚娘看着廊下挤挤挨挨上百盆不下五六十个品种的兰花,想像着暖房里的另一番情形,不由得摇头笑道:

“你家奶奶,真真是个花痴!”

红叶看着正房暖帘,轻声笑道:“可不止我们奶奶是花痴,三爷也是呢……”

红叶生得白净秀美,体型高挑苗条,走路腰肢款摆,轻盈而不显浮佻,天然一股****洒脱气质,若是换上一套富贵些的衣饰穿戴,只怕比这府里的小姐都强过几分去。

媚娘看她浅笑盈盈,脸颊泛起两朵红云,不禁心里一动,指着她道:

“好个大胆婢子,敢背后说主子们的坏话!”

红叶怔了一下,忙俯身行礼道:“大奶奶饶了奴婢罢,奴婢错了……”

房里传来宁如兰的声音:“大奶奶来了吗?还不快请进来!”

守候在门口的婆子打起暖帘,媚娘伸手拉了红叶,咯咯笑道:“瞧你这委屈样子,本就是我先说的,你只是顺了我的话,错在哪里了?我咋你玩的!”

红叶满脸通红,却又无可耐何,只好抿着嘴儿陪笑,扶了媚娘进房。

果然是出自书香世家的姑娘,宁如兰房内家具的布局和色调搭配与秦媚娘完全不同,如果说秦媚娘偏向于小资,温馨舒适,宁如兰就是风雅,简约明快,书卷气十足。

举目四顾,媚娘只看到两样东西入眼,琴和书。

还有一样,墙上的画。

完全古色古香,正宗古代高技艺画出来的花鸟图,她最喜欢那幅鸳鸯桃花图,鲜艳又不落欲套的色调,让人瞬间感受到一种温暖美好的春日情怀,禁不住要与身边人倾诉几句悄悄话。

媚娘对宁如兰说:“进了你的房间,我整个人变得风雅起来,这才觉着我原来也是读过书的!”

宁如兰由锦书扶着,从榻上慢慢下来,笑道:“瞧大嫂说的,我这一生只除了书,没有别的所爱,东厢房书房是三爷常去的,我只好在睡房里放些书,随手拿来看。”

媚娘上前牵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垫了厚厚棉垫子的雕花围座上,锦书将一只铮亮的黄铜手炉用棉帕子包了,递到如兰手上,如兰又转递给媚娘:

“大嫂刚从外边来,先暖暖手。”

媚娘摇头:“不用,刚才你也碰到我的手了,暖不暖和?外边阳光好着呢,如兰应该去晒晒太阳!”

红叶捧了茶来,说道:“奶奶们可使不得!刘妈妈说了:女人家小日子跟生孩子一样,不能见风!”

“刘妈妈呢?”媚娘喝了一口茶,问道。

红叶说:“三奶奶刚刚吩咐刘妈妈出去办事……”

“趁她不在,我作主了:搬两张椅子到院子里太阳最盛的地方去,椅子垫上这样的棉垫子,然后扶了你们奶奶,我们去晒太阳!”

媚娘又对微微有些诧异的如兰道:“你不是读过很多书吗?可读过一本叫《万物起源》的书?那上面说:阳光可催生万物,亦可杀死一些细小得我们看不见的小生物,那些小生物依附在我们的皮肉上、衣服上、被褥上,越聚越多,就能让人生病,若不时晒晒太阳,病痛自然就少了。你看男人们都比我们女人健康,那也是因为他们时常在外奔走,有机会晒到太阳的缘故!”

“真的?”宁如兰相信了,“我却未看过那一本书,大嫂手上有此书么?也借我看看!”

媚娘笑着扶她起来,帮着锦书给她披上件厚些的披风,边走出去边说:

“我以前在娘家时看过,却不是我家的书,原是哥哥借了别人家的……”

“真是可惜了!”

第二十一章 阳光

两人说着话到了院子里,此时将近午时,阳光刺目,宁如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但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她感到舒服,坐在软椅上,微风轻拂而来,有点冷,却很清爽,并不像刘妈妈和红叶她们说的那样刺骨。

“啊,真好!待在屋里虽然舒适暖和,可气儿闷,我就喜欢这样!”

宁如兰笑着,苍白的脸上显出淡淡红晕。

锦书见状,欢喜道:“三奶奶,这太阳光确实好,不若遵了大奶奶的话,将床上被褥也取来晒了?”

媚娘笑看锦书:“孺子可教也!你就晒吧,别晒在山石花树上,虽然太阳晒干了雪水,还有湿气,用大椅子撑开,或在院中央架起竹竿,晾晒一会,待太阳一移走便收回,晚上睡着就舒服多了!”

锦书一福身,应了声:“是!”

转身跑进屋,不多一会和红叶、雁影等人抱了宁如兰的被褥出来翻晒,一边细心地拍打着被上的轻尘。

翠喜和翠怜含笑远远地站着看,早上出来时大奶奶留了王妈妈在家,嘱咐她带着仆妇们将床上被褥都翻晒了,该拆洗的拆洗,特意交待要晒恒哥儿的床褥,东园那边,也让王妈妈去跟瑞珠瑞宝说一声,教她们晒晒大爷的棉被。

身边没有了人,媚娘和宁如兰便轻声细语地说起闺房话。

宁如兰道:“那老山参……我在此谢过大嫂!可我却没用上,家里来人说母亲病重,需要老山参做药引子,访遍全城都找不到够年份的,可巧你给了我,我便……”

媚娘笑着拍拍她:“只要母亲能好起来!我们年轻轻的,总还有机会吃到好东西!”

宁如兰眼睛微红:“是这个道理,多谢你体谅——今早家里又有人来,说母亲好些了,还嘱我自己多保重些!”

媚娘说:“幸亏我也给了我母亲一截去,不然此时我可心酸呢——你如此孝顺,我岂能落后去?”

宁如兰笑了起来,握住媚娘的手:“以前我也时常去清华院看你,和你说说话儿,却没觉出你如此有趣!”

“恍若隔世啊!”媚娘反握如兰温暖柔软的手,笑道:“我得换一个样子活着,怎么高兴怎么过,方不枉再世为人!”

宁如兰仔细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得对!就该高兴起来,你以前心思太重了。”

媚娘说:“我明儿起要学管家了,你好了之后,也要来帮着些!”

“我不行的,一人管事怕得很,不过若得与你一道学着,又愿意的。”

“嗯,不怕,错了改过就是。”

宁如兰笑着:“大嫂胆儿真是大,现在想起来,我这病多半被你那天的举动吓的——我真的怕办坏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丢了那个脸,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媚娘也笑:“是呢,细想起来办得还是不尽完善,也过去了,管它呢!”

她看了看不远处翻晒被子的几个丫头,说:“红叶聪明伶俐,人又漂亮,是你最贴心的丫头?”

宁如兰微笑:“四个都一样,自小相伴,陪嫁过来……正想讨大嫂一个主意呢,红叶,我想将她开脸给三爷做通房。”

媚娘看着宁如兰,温婉秀丽,淡雅如菊的女子,说这话时面容平静如水。

“红叶愿意吗?三爷,也愿意吗?”

宁如兰垂眸:“红叶是我的丫头,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敢不愿意。倒是三爷……他原先不肯,后来我说及子嗣,我俩婚后这么久无儿女,他才勉强应了,刘妈妈今天出去办点东西,打算着过两天就让他们圆房……”

“如兰,你愿意吗?让自己的男人搂着别的女人睡觉?”

宁如兰似被惊吓着,猛抬头四面张望一下,脸上很快涨红,连眼睛也红了:

“大嫂!你怎如此说话?刺着我的心了!”

媚娘冷笑:“我说一句话就刺着你的心了?往后呢?看着你夫君牵了红叶的手,卿卿我我从你面前走过,一同回房去,再过一年半载,红叶肚子大了,生下儿女,看三爷心里眼里,还有多少你宁如兰的份量!”

“别说了别说了!”宁如兰捂住脸:“我怎愿意如此?可二太太逼着,我不让红叶做通房,二太太自会送了人来,到那时又如何?我又不能生,若再不准三爷纳妾,岂不成了罪大恶极的妒妇?”

媚娘说:“你瞧我,我不是生了恒儿吗?老太太趁我不便送了通房来,如今只是两个,也许过不了多久,大爷身边的瑞珠瑞宝也会成通房,抬姨娘。方才老太太还跟我说了,再给大爷寻几房良妾贵妾,多生儿女,开枝散叶!”

宁如兰目瞪口呆,看着媚娘不知说什么好。

媚娘咯咯一笑:“你道我真给她这样安排,一个一个地抬了人进我的院子,与我抢夫郎?我心里算计着呢,想进清华院做妾,没那么容易!”

她紧握住如兰的手:“你如今应了二太太,给三爷送上一个红叶,开了这扇门,哪天就会有绿叶、红花送上来,止都止不住!据我观察,三爷心里有你,他是疼你的,你要牢牢抓住他的心,不能让人分了他的疼爱去!有些男人原本是好的,爱了一个就是一个,不会自己去惹旁人,但若是你硬要送了美人给他,那他可就不客气了……如兰,听我的,不要让红叶近三爷的身,否则有你后悔的时候!”

宁如兰有些楞怔:“可事情已经安排下去,我要如何是好?”

媚娘想了一想道:“红叶既是你的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说三爷身子不适,暂时不需要通房,你和三爷,夫妻感情应是很好?”

宁如兰红着脸点头:“他待我,一直都如新婚时那般好!”

“你该告诉他你有多在意多爱他,你们夫妻同心,拒绝二太太的人就是了,别怕人家说你不贤善妒,自己的事自己懂,恩恩爱爱的夫妻,中间凭白坐进来一个妾,算什么?你还年轻,不可能没有孩子,你要相信自己,相信三爷!”

宁如兰吐出一口气:“听你说一番话,我心里松活多了!好,我试一试,先再探一探三爷,若他还说不要通房,我……我随后便让刘妈妈将红叶配了人去——毕竟两个人都知道了这事,又说不成了,再见面也是难堪。”

媚娘点了点头:“这才是正理。红叶是你的陪嫁丫头,自小跟着读书识字,调弄琴棋,不但姿色出众,气质都与你相近。若是她做了三爷的通房,我敢断言,三爷必定会移情,若再生有儿女,受宠是无疑的。你作为正室,虽不至于受冷落,但分人一杯羹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若将她配了人去,所配的也是府里管事之人,仔细上心替她挑一个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不比做主子的妾富贵,可那样未定不是她的福份!”

宁如兰以手中帕巾遮了脸,细瞧不远处打闹的几个丫头,轻声道:

“红叶丫头这两年确实长得越来越好,我原先想选了锦书的,可问过三爷,他说:就红叶吧,好歹与你有点相似之处!”

媚娘卟哧笑出声:“你家三爷才真有趣!提醒你一句:好男人可不多哦,你要是因为送通房,失了他的心,哭都没人可怜你!”

宁如兰抿着唇儿笑,矜持地道:“我要好好思量思量!”

媚娘站起来,双手五指交叉举过头,做了个伸引动作:“你慢慢思量吧,我该走了!”

宁如兰见媚娘当众伸懒腰,吓了一跑,赶紧轻拍她:“我的好嫂嫂!你……好歹回房再这样,无形无状的,教丫头们笑话去!”

媚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晒着太阳,暖和舒服,一时忘形……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心里暗骂:奶奶个球,整个院子就几个女人,都不敢放松,这都什么世道!

宁如兰也站起来,随媚娘散着步,一边絮絮说着候府里的各样事情,她管理家务时遇到过什么情况,婆子们教她怎么处理,管事婆子里有哪些个刁顽些,哪些个忠厚些,都给媚娘提了个点。

媚娘围着她的院子转一圈,观赏过一些盛开的四季兰,便带了丫头告辞了。

第二十二章 婆媳

媚娘到了郑夫人院里,走进上房,见郑夫人和郑美玉正坐在软榻上逗恒哥儿玩,奶妈含笑站在一边看,恒哥儿咯咯笑着,一转脸看见媚娘进来,兴奋地举着双臂,像只小鸭似地直扑楞,嘴巴张得老大,都流口水了,却没发出喊叫声,媚娘不由得想起活过来那个黄昏,她去寻见恒儿,他也是这副样子,这孩子,喊一声怎么啦?大声地哭出来,总会有人走去抱他,不至于受冷。

媚娘给郑夫人福身行礼,郑美玉也下了软榻,叫一声表嫂,便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郑夫人看着媚娘说:“怎么这许久才来?还好恒哥儿是个好相与的孩子,并不怎么闹,当娘的人,凡事应以孩儿为重……老太太那里虽然也要侍候着,不是有瑞雪她们吗?”

媚娘垂眸道:“儿媳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去看了一下三奶奶……让母亲受累了,是儿媳的错!”

郑夫人一扬眉:“如兰还没好利落吗?唉,你们这些孩子,都怎么啦?这个好了那个又躺下……都不会自己保重身子!”

“母亲教训的是,儿媳日后多注意!”

郑夫人看着温顺的媚娘,满意地点了点头:“二房的媳妇们不成什么气候,景玉要强会一些,如兰是扶不上墙的。你是我们大房的媳妇,终究要掌管候府中馈,将来候府也是由恒哥儿来继承,你是他的娘,算是替儿子管家业,尽心尽力自不必说,脑子要灵活,心眼活络些……你玉表妹是我兄长最小的女儿,常来候府陪着我,你病了这些日,我身子也不好,都靠她照看,与英儿又是知根知底的……”

媚娘心跳快了半拍:来了来了,又要说什么了!

却见郑夫人的陪房何妈妈一步跨进房来,她身后,三四个仆妇端了食盒鱼惯而入。

随之,春月等丫头捧了盛装热水的铜盆和叠放棉帕巾的托盘进来,依次侍候郑夫人、媚娘、郑美玉洗手。

夏莲洗了手,打开食盒将饭菜摆上桌,何妈妈在一旁帮着拿食盒盖子,一边笑着说道:

“你们不知道,厨房里的婆子们在收拾一只狍子,说是大爷一位东北边的朋友送的!”

又是东北边的朋友,该不会是那位送人参的吧?媚娘心里暗忖,若是那个,她倒有心去瞧瞧,看他像不像个种植大户。

那人参真的好,她吃了两片,身体上没感觉出什么,精力却越发充沛。

秦媚娘这具身体,实际上很嬴弱,若不是她意志力强,总要躺床上十来天才敢四处走动。

媚娘盛了一碗汤,双手将汤碗送到郑夫人面前,笑道:“看这汤熬得极好,母亲先喝碗鸡汤!”

郑夫人接了:“你也喝些,刚好起来,不时地让厨下杀只鸡炖着吃,养胖些才好!”

“儿媳知道了,谢母亲关心!”

媚娘也给郑美玉盛了半碗汤递过去:“玉表妹也喝!”

郑美玉忙摆手道:“怎好劳表嫂为妹妹盛汤……”

郑夫人喝了一口热汤,眉头舒展开来:“接了吧,表嫂这次给你盛,以后你就学乖巧些,给表嫂盛!”

郑美玉抬眼看她姑母一眼,应了一声:“是!谢谢表嫂。”

媚娘盛了一碗鸡汤让奶娘喂恒儿,自己回到饭桌旁,看着郑美玉,微笑道:“若要说谢谢,我这个表嫂才该谢谢玉表妹!我病了许久,全赖玉表妹打点清华院的事务,听说月钱都替我收着呢,免使婆子丫头们胡乱用了去。又照看恒儿,恒儿是个好相与的,不哭不闹,可他吃亏就吃亏在这上边!”

郑夫人停下喝汤,看着她:“怎么说?”

媚娘说:“母亲不知道:那天我走回清华院寻找恒儿,发现整个院子都没人,不知是哪个狠心肠的,将恒儿独自一个扔在竹摇篮里,那样冷的下雪天,他衣裳单薄,身上也不盖小被,手脚乱舞,就是不哭不闹!若他肯哭闹,岂会没人来抱他?”

郑夫人回头看着一旁乖乖喝汤的恒哥儿,眼睛忽然红了,声音里隐藏着怒气:

“是哪个作死的贱婢!何妈妈去查一查,查到了给我狠狠打,打死了才好!”

媚娘道:“儿媳问过王妈妈,王妈妈那两天带了翠喜、翠思、翠怜和橙儿苹儿在前堂守灵,未能回清华院,奶娘当时也不在!”

郑夫人盯了奶娘一眼:“奶娘不和恒哥儿在一起,能去哪?”

奶娘忙说:“回大太太的话:奴婢那天刚巧有事回一趟家,出了候府,恒哥儿交给表小姐了!”

郑夫人看向郑美玉,郑美玉早先不小心将汤弄泼,春月正拿了帕巾替她擦拭衣袖。

见姑母目光灼灼地看她,郑美玉委屈地说道:“那日确实是侄女抱了恒儿,一时肚疼,将他交给院里守门扫地的婆子了,从净室出来都找不到人,我还吓个半死呢,后来就听说……听说表嫂活过来了!”

郑夫人垂下眼眸,媚娘叹口气说:“玉表妹这就不对了,怎将恒儿交给扫地的人?她粗手粗脚,怎懂得抱恒儿,自然是将他放回摇篮里去了,那么冷的天,风嗖嗖地灌吹,小娃娃儿手脚冰冷……玉表妹若是见了恒儿那惨样,怕是比我这当娘的还要伤心!”

郑夫人抬眼看郑美玉一眼,淡然道:“将那守门的哑婆子打一顿,念她年老耳聋,赶出去算了!玉儿以后记着别再犯这样的错,你就是再疼,抱着他入净室又如何?这么小的孩子……”

郑美玉满脸羞愧,低着头:“姑母教训的是!侄女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错了!”

“嗯,昨儿你母亲着人来,说你父亲又病倒了……我让带了个包袱回去,过两日你也家去看看父亲,让何妈妈送你!”

郑美玉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全凭姑母安排!”

郑夫人叹息:“我们郑家也曾那样荣耀,只怨你父亲身子弱,读得几本书又如何?入仕不了,又不能守成……”

何妈妈替郑夫人添了碗饭,陪笑道:“太太吃些饭罢,舅老爷身子虽然不济,生得几位表小姐都是有福的,都嫁得好婆家……有几位姐姐姐夫扶撑着,表少爷定然能振起家业来!”

郑夫人微微颔首:“正是如此呢!三个姐姐,大姐嫁了陈翰林的侄儿,二姐嫁史部周侍郎的小儿子,三姐嫁甘寺丞家,都算是有脸面的,就只剩下玉儿了……表少爷虽不是嫡出,养在大嫂名下,好歹也延续着郑家香火,日后,还多承她们姐妹几个照拂着。”

见媚娘默默吃饭,郑夫人挟了只鸡腿送到她面前:“多吃些,你还太瘦了!”

又指着桌上的鸡汤和一碟东坡肉对何妈妈说:“端去给奶娘,趁热都吃完,她吃得好,恒儿才够奶水喝!”

说话间一顿午饭就这么打发了,何妈妈唤了仆妇将饭桌子抬出去。

恒儿吃饭喝足,依偎在媚娘怀里打嗝,郑夫人爱怜地看了他一眼,让奶娘将他抱了,夏莲引出去,到廊下看鸟雀,他玩得高兴了,自然就忘记打嗝。

又让郑美玉回房去歇着,然后吩咐何妈妈:“让她们抬进来!”

六个粗壮的婆子抬了三口大小不同的黄杨木铜角箱,走进上房,一字排开摆下。

婆子们离开,何妈妈依次打开箱子,媚娘看得发怔:第一口略小些的木箱子里,赫然排列着一串串闪着寒光的黑铁库房钥匙。

第二口、第三口大的箱子里,全是帐册,一本本砖头那么厚,竖直排列整齐。

候府到底有多少个库房?需要许多钥匙,徐俊英说帐册堆了几个房间,原来是骗人的,不就两个箱子嘛?小意思!

郑夫人指点说明之后,媚娘才蒙了:徐俊英真的没骗她!那两箱帐册,上百本厚砖头,只是候府所有来往帐册的索引目录!

媚娘翻看了几本,心里哀叹:想抓点权钱在手也不容易啊,得过对帐看帐这关,数目她不怕,繁体字啊……观世音菩萨,美女,行行好给开个天眼吧!

郑夫人示意何妈妈站到门外看着,然后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茶,眼睛里水蒸雾缭般看住媚娘:

“趁我还能说得上话,候爷不让你管家,我让你管!我虽不是他亲娘,再怎么说我将他养大,他不能不记我这个情!日后我们婆媳一条心,凡事我会顾着你,有什么事你也不能瞒着我……你若是把从前都忘了也无妨,只记住一点:我都为了你和恒儿好,恒儿……他叫我一声祖母,我把心都肯掏给他!”

媚娘感动地看郑夫人,郑夫人和徐俊英不是亲母子,这个没人告诉她,王妈妈也不说,她自己隐约猜到了,未敢确定。

郑夫人和徐俊英的母子关系显得别扭了些,可是她真心实意待恒儿好,这点,做娘的当然得拿出十二分的诚心来表示感谢:

“儿媳会教导恒儿,孝敬和爱戴祖母!”

郑夫人含笑点了点头:“你初次管家,必定要忙乱一阵子,恒儿,以后就养在我身边!”

啊?!

媚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睁大眼睛看着郑夫人,郑夫人仍然温和地笑着:

“我今儿觉得好些了,见了恒儿,心头高兴,刚才也能吃下半碗米饭……咱们大家宅,自来有这样的规矩,祖母疼爱孙儿,留在身边养着。你只管生了他,好好掌管候府事务就行,恒儿由我抚养!”

这是在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呢,狡猾的婆婆!

媚娘站起来,朝郑夫人深施一礼:“母亲!恒儿还太小,恐会累着母亲,等他大些了,再送来陪母亲……”

“不会累着我,我身边有的是能干的婆子丫头!你放心,恒儿就是我的眼珠子,我带,比你带着好上几倍!”

“母亲……”

“我累了,你回去吧!我自会让人抬了帐册跟着。”

“母亲……恒儿夜里会哭的!”

“有奶娘在,他不会哭!何妈妈,送大奶奶,我真累了,得歇歇!”

何妈妈和春月一左一右半扶半拖了媚娘出去,媚娘泪流满面,还想再求,何妈妈劝阻道:

“大奶奶罢哟,恒哥儿放在太太这里养着,只与太太相伴,又不去哪里!大奶奶每日里想恒哥儿了,随时都可以来看啊!”

这时王妈妈带了两个丫头来,媚娘见她们各自抱了些恒儿的衣物和奶娘的东西,知道郑夫人是下定了决心要恒儿,禁不住又哭起来,王妈妈上前轻抚着她的肩,小声劝道:

“大奶奶莫要伤心,每日来看看恒哥儿就是了!”

媚娘伏在王妈妈肩上流泪:她太大意了!古代封建社会,最重孝道,长幼尊卑顺序排列严格分明,长辈一句话,说对了你必须遵从,说得不对你不想遵从也不能在明面上反驳,郑夫人是她的婆婆,恒儿的祖母,她要把孙儿养在身边,做媳妇的连哼一声都不能的,她没想到这点,在锦华堂毫无防备、大喇喇地让郑夫人抱了恒儿去……这具身体生下恒儿,她占了这具身体,几天来和恒儿朝夕相处,感觉到做母亲的和儿子之间心灵相通的喜悦和牵挂,深深地疼爱着这个孩子,一时无法接受郑夫人将他抢走。

第二十三章 妾室

听见媚娘被王妈妈和几个丫头劝着拉走,郑夫人才从内室出来,问何妈妈:

“恒哥儿呢?”

何妈妈说:“在后院子看鸟雀,玩得正高兴呢!”

“快让抱回来,外边有风,小心吃了冷风进肚子!”

“哎,这就唤回来!”

夏莲抱着恒哥儿回到上房,恒哥儿举着手里一根小竹枝让郑夫人看,郑夫人笑得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

“好孙儿,捡到宝了?给祖母是吧?好好,祖母陪你一起玩!”

她抱过恒哥儿,郑美玉也从后边转出来,坐在床沿逗弄恒哥儿,恒哥儿却不喜欢她,将她拿在手上的小竹枝夺了过去。

郑夫人笑了:“哥儿真能干,抢得过表姑姑了!”

郑美玉捏捏恒哥儿的小胖手,说:“媚娘真就肯把恒哥儿给姑母带着?”

郑夫人替恒哥儿将衣襟拉平:“她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她是媳妇,我是婆母,她还能反得了我去?以前孩子小,我让她自己带着,前阵子为了杰儿,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没顾上他。现在,看着恒儿忽忽就这般大了,他可是嫡长重孙,将来就是世子……我怎能再让他那个糊涂的娘养着!你看看她,让孩子穿得这么红艳艳的一片,刺我的眼,恒儿是能穿这个的吗?”

她眼神凌厉,四下里一扫,见丫头们都不在房里,何妈妈领奶娘去看房间还没回来。

郑美玉轻声道:“难道姑母还想让恒儿戴孝不成?这可就……”

郑夫人冷冷地看着她:“我自有办法,我的孙子不给我儿戴孝,还成什么礼法?他们以前的事连何妈妈都不懂,你却成日里没事做,东走西窜专刺探人家的隐情,你心里是清楚的,此事除了我和你,再没人知道,媚娘如今迷糊着,不记得了也好,就算记得她也不能害了她的儿子。若有半点风声走漏,必定是你——谅你也不能那样随便乱说!”

郑美玉低下头:“侄女不敢!”

郑夫人轻哼一声:“你对俊英那点心思,能收就收起了罢!老太太接了庄玉兰来,原也是要替了媚娘,如今媚娘又活了,你们俩谁也占不了便宜去,难道你还想给俊英做妾?还是等我得闲了,再慢慢另寻一门亲事吧!”

郑美玉垂泪道:“姑母以为我还能寻什么样的人家?父亲病成那样,家里景况一落千丈,哪个好人家愿意与我这样没多少嫁妆的女子结亲?”

“你祖父官至三品,你父亲没有功名是因为身子骨太弱,你好歹也是官家女儿,嫁个门当户对的有什么难?去年宁远候夫人说的高家,从郑州调升京官那个高振邦,你又不肯!”

郑美玉涨红了脸:“姑母又不是没见过那人,又瘦又黑,尖嘴猴腮他像个男人吗?还是续弦!”

“偏你会挑!若媚娘不好了,你跟了俊英不也是续弦?尖嘴猴腮怎样?人家好歹是个五品的京官儿了,他原是看上你,你不应,他转去求另一家女儿,如今成了亲,新夫人都有五个月身孕了——你道他那样人才如何能调任京官?原是宁远候夫人的表哥!宁远候与俊英,和皇上的关系再好不过,你失了这一桩亲事,可冤得很呢!”

郑美玉低着头不做声,良久才道:“姑母可听府里有人传说什么?”

“说了什么?”

“说大奶奶未死,大太太就带了侄女来,侄女又日夜待在清华院,服侍病中的表嫂,也去东园书房服侍英表哥……如今,侄女与英表哥已是牵扯不清了!”

郑夫人怔了一下,怒道:“谁敢传这样的话?查到撕烂她的嘴!”

她转念一想,盯着郑美玉:“俊英不是那样轻浮的男子,我从小带大的男孩儿我懂!莫不是你……媚娘已经好回来,我却不想你伏低做小,另寻一门正头亲事最妥当,但你若真有那个想头,我也不拦你,毕竟做他的良妾总强过嫁给一般五六品的官,你年纪又偏大些了,等我寻个时机与他说说……唉!”

郑美玉仍是低了头,手上绞着帕子,一言不发。

锦华堂暖阁内,徐老太太坐在榻上,庄玉兰半跪在她身后,双手轻按她肩膀,徐老太太皱眉道:

“力道太轻了!刚才瑞雪手儿又太重,唉,就是不如媚娘捏得好!”

庄玉兰泄气道:“姑祖母偏疼媚娘,那又叫她回来给您按捏!”

徐老太太叹道:“她此后只怕是没多少空闲给我按捏喽!季妈妈去看了来,将钥匙帐册都交给到媚娘手上了——我说从未见郑氏有这般爽快过,原来她还会这样:让媚娘掌管中馈,自己抢了恒哥儿去养。唉!也罢了,可怜她刚失了杰儿,拿了恒哥儿去解解愁也是好的,就怕媚娘想不开,心里堵着呢!”

庄玉兰倒不关心谁养恒儿更好些,只问徐老太太:“英表哥并不想让媚娘掌管中馈,姑祖母却为何要让她管?”

徐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庄玉兰看看瑞雪她们几个丫头都乖巧地走到门外去站着,便放心大胆地再问:“她自成了掌权管家的大少奶奶,有我什么事?”

徐老太太微眯起眼:“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接了你来,谁能想到媚娘会活回来?你对英儿那点小心思我岂有不懂的?原也有意让你们做一对儿,是英儿太年轻任性……如今若巴巴地送你这样回去,反让你那些眼浅舌长的婶娘们笑话,再去寻好人家,你年纪又看长,耽搁不得,也难找到似英儿这般情投意合的。我唯有舍了老脸去,求太后一个恩典,成全你和英儿这段姻缘。媚娘早进了门,封了诰命,她又先生了恒儿,长子自然就是世子,你的孩子日后唯有靠恒儿护着。媚娘病好后,像变了个人,伶俐乖巧,又聪敏机灵,我许她管家,实则让她慢慢学着,渐渐从郑氏手上搬移了实权来。你也是知道的,郑氏不是英儿亲生,只生了杰儿和娟儿,娟儿出嫁了,杰儿殒了,她如今唯有靠英儿,若是信不过英儿,保不定她将徐家的产业转些去给郑家……我让媚娘跟了她管家,她趁机占了英儿的长子去,这就对了,这婆媳的仗,打也打不完!只要媚娘舍得下,郑氏得了恒儿,便成她的依靠,也就不会有什么心思闹腾了。媚娘一心一意打理家事,中馈落在你们长孙房里,等你进了门,我再许你与媚娘一同管家,将来你的孩子也不吃亏!”

庄玉兰低着头玩弄手上的帕巾:“姑祖母莫要弄错了,咱们那样的人家,是不做妾的,贵妾也不成!”

徐老太太眼皮撑了撑,说道:“由太后出面,应不至让你做贵妾!只是眼下还不行,媚娘刚好回来,外边尚传着她的奇事,听说连皇上皇后也惊动了的,此时若让英儿再娶,不大妥当,便是纳妾都不成,除非媚娘自己替英儿带了人进房……你这事,且停一停再说!”

第二十四章 撞翻

转出这道曲廊就到清华院了,徐俊英扶着柱子,脚步飘浮,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好友张靖云和灵虚子来访,原本只是几个人安静地吃饭,喝点小酒,谁知安远候、长乐候不知从哪里打探到的消息,得知张靖云抓了只活狍子来,安远候与徐俊英年纪相差不了几岁,长乐候年长些,彼此相熟,纠集了七八个共同的友人,扯呼着上门来讨狍子肉吃,只好又重开宴席,换了大壶温酒,都是从战场上玩命下来的硬汉,在一起喝酒讲究的是爽快,有人起了头,不喝都不行,叔父徐西平到底捱不过,找个借口开溜了,徐俊英本不好斗酒,奈何他是东家,况且席上还有好友张靖云和灵虚子在,跑是跑不脱了,只有和四弟徐俊庭、六弟徐俊轩陪着,不一会便恍惚有了些醉意。

安远候和长兴候就开玩笑,说威远候酒量不济,该让威远候夫人出来替夫君喝一杯,顺便让弟兄们见一见这位死了又能活回来的神奇人物,一直不大说话的张靖云也饶有兴趣地开口请求:

“我和灵虚子远道而来,也想拜见威远候夫人,徐兄可否请来一见?”

徐俊英心里清楚张靖云和灵虚子的真正想法,张靖云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传人,而灵虚子这个假道士是个医痴,他们要见媚娘,目的只有一个,想探探她的脉,了解她体内有什么异常之处。

安远候那帮人也罢了,张靖云和灵虚子这两人他却不肯怠慢,一南一北难得聚一聚的好友,不该让他们失望而归。

派了三拔人回内院请媚娘,却都找不到人。

媚娘能去哪里?难道她还会飞了不成?

被安远候调侃了几句,徐俊英自己走来寻媚娘,顺便躲酒,他实在喝不下了。

清华院门前,徐俊英从碎石小径上走来,与哭得眼睛红肿的媚娘相遇。

媚娘居然不理他,转过脸去,王妈妈和几个丫头赶紧上前给候爷见礼,徐俊英手一挥:

“都下去!我倒要看看,你们奶奶如何待我……这般无礼!”

翠喜翠思担忧地看着媚娘,王妈妈一把拉了她们:“快走快走,候爷有话和大奶奶说!”

媚娘拿帕子遮了脸,也想跟着走掉,徐俊英往院门前一站,拦住去路:

“不必……进去了,跟我……走!”

媚娘躲着他:“你喝醉了,叫瑞宝瑞珠来扶你回去吧!我、我脸上这样,不好见人,让一让!”

“你只低着头就好,没人想……看你的脸!”

媚娘心情不好,少了点耐性,欺他酒醉,欲将他拔往一边,要在前世,这是轻易办得到的,五岁时老爸遵老妈之命,带她去报名进舞蹈班,发现同一楼层还有学跆拳道的,老爸多了个心眼,给她两样都报上名,结果舞蹈上初中后就被她荒废掉,跆拳道却一直练到高三,考了个黑带五级……秦媚娘这具身体太过柔弱,力气使上不来,刚才被一个婆子几个丫头推拉着走,她想反抗,却心余力不足,差点没气晕过去,这次推徐俊英还是没成功,反被他举手轻轻一格,她身子就斜往一边,差点跌倒,媚娘好不容易稳住脚跟,恨恨地低声骂道:

“徐俊英,你和那郑老婆子一样讨厌!”

徐俊英酒喝多了,但他练武之人,意志力不弱,没完全失去意识,媚娘的骂声听得清清楚楚,怔了怔,指着她扬眉道:

“你……敢骂我?还骂……太太!”

媚娘目光四下里一扫,见没人来,便双手拉住徐俊英宽大的衣袖,用力往院子里带:

“谁敢骂你?醉了就回去歇着,莫胡乱赖人!”

徐俊英不合作,媚娘在前头使劲拉,他在后面猛刹车,脚下忽地一绊,全身重量一起压往媚娘,媚娘猝不及防,哪里撑得住他?惊呼一声,双双翻过门坎,跌倒在地上。

身子本就柔弱,被高大沉实的徐俊英压在下边,她以为自己会晕过去了,谁知没晕,身上渐渐有了知觉,到处痛得要命,还好这地是地砖铺就,很平坦,又是倾斜着屁股先着地,不然她非得断掉几根骨头不可。

偏偏徐俊英这下子酒劲上头,起不来了,趴在她身上嘟哝着:

“怎……么回事?扶……爷起来!”

媚娘动不了,徒劳地推着他,喊着:“压死我了,快起去!”

挣扎了好一会儿,到媚娘坚持不住想咬人的时候,宝驹跑了来,大惊失色: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我只去送一下二老爷,候爷就醉成这样了!”

媚娘有气无力:“把你的候爷扶起来,我快要死了!”

酒醉的人重得像头牛,宝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徐俊英拖过一边,好让媚娘从他x下爬出来。

媚娘喘了一会气,才恢复过来,白着一张脸,叫宝驹进去唤人来扶她回房,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宝驹想起什么似的,对她说道:“大奶奶,候爷前堂那些朋友想见你一面……”

媚娘没好气:“他的朋友?一起喝成这样的酒肉朋友?我又不认识,不见!”

宝驹尴尬道:“候爷在席上答应了,想请……”

媚娘扶着翠喜翠思的肩膀往院里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见不见,谁都不见!”

宝驹去唤了人来,要将徐俊英扶回东园,走到月洞门,瑞宝瑞珠站在门里等着,王妈妈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陪着笑对宝驹说道:

“上房准备了浓茶,大奶奶也回来了,不如将候爷扶回上房歇着罢!”

宝驹一时不知去哪,喊了声候爷,徐俊英睁开眼,四处瞧不见媚娘,说道:

“去……找大奶奶!”

宝驹一摆头:“扶候爷去上房!”

瑞宝瑞珠面露失望之色,王妈妈脸上不显什么,眼睛却亮了,急忙奔到廊下,也不传报,只示意站在门边橙儿打起暖帘。

房间里,翠喜等人快手快脚服侍媚娘洗了脸和手,换了衣服,将头发打散,刚扶着她在软榻棉垛上斜躺靠下去,宝驹等人架着徐俊英进来了。

媚娘一惊:“怎么这么多人进来?我躺着呢,真没规矩!”

宝驹大窘:“大奶奶饶恕:候爷醉了,一点力气没有,小的们得扶着他……”

媚娘想到徐俊英刚才也滚地上去了,不能让他穿了脏衣服躺床上,便往里边挪了挪:

“过来吧,把他放这!”

又想起什么,对宝驹道:“等等!你……你们先扶他进一趟净室!”

几个人忙乱着,进去了又出来,翠喜翠思帮忙脱了候爷外袍,将他安置在榻上,和媚娘一起靠着棉垛。

宝驹等人行了礼,赶紧退出去,翠怜拿热毛巾替徐俊英擦脸、手,他又清醒了一下:

“秦媚……娘,出前堂见……见我的两位朋友,远……道而来!”

媚娘一手支头,看着他:“你撞翻了我,害得我浑身都痛,去不了!”

王妈妈轻手轻脚地掀帘进来,扯了扯站在一边等着侍候的翠喜翠思,三个人走出房门,翠怜忙完端了了水盆也出去了,留夫妻俩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要……喝茶!”

媚娘侧身在里边的柜桌上倒了半杯温水给他:“喝吧。”

徐俊英喝完水,说:“扶我……起来!”

媚娘没好气:“自己起去,没人扶得动你!”

徐俊英安静不下来:“宝驹……我有客人……别怠慢了!”

媚娘皱着脸:晒了一会太阳,走了半天,已经累得很,又被徐俊英撞翻,身上到处痛,想安静躺着休息一会都不行,这家伙好吵!

她朝外喊了一声:“让宝驹进来!”

翠喜先进来,快步走到榻前放下紫色帷幔,然后宝驹才进来,隔着一层帷幔,果然好些。

媚娘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非要去见?”

宝驹说:“回大奶奶话:是候爷的两位好朋友,他们还在前堂等着候爷和您呢!”

媚娘说:“你瞧着我们两个现在能走出去吗?”

宝驹挠挠头:“请大奶奶示下!”

“候爷是走不动了,我也被他伤着……你去传话,前堂是谁陪着,请他继续将客人陪好,若是醉了困了,便安排到客院住下,要见明日再见!”

“是!小的这就去!”

徐俊英伸出一只手,被媚娘扳了回去,手掌轻柔地抚上他的额头,对宝驹说:

“你们下去吧!”

给徐俊英做了个头部按摩,顺手替他把中衣领口处敞开些,很快将他打发去跟周公见面了。

拉了棉被盖好,媚娘趴在棉垛上,心里想着恒儿,渐渐地也睡过去了。

从午后到夜间二更鼓敲响,这一觉睡得够长,媚娘兀自没醒过来,徐俊英却被尿憋醒,酒也散去不少,除了头还晕些,倒是恢复了正常。

以为睡在东园呢,一翻身看到身边躺着个人,吃了一惊,借着窗外映进来的廊下灯光细看,发现竟然是媚娘!这才想起白天的事来,他醉得厉害,眼睛睁不开,但隐约记得发生了什么,他被宝驹他们安置在媚娘躺着的软榻上,然后媚娘伸手摸他的脸,他很快就睡着了……看看自己,身上衣裳松散,外袍也脱去了,赶紧下榻,套上鞋子匆匆进了内室出来,再仔细看了看,两人虽然共一个长枕睡着,却是各盖各的棉被,媚娘还卷着棉被,缩进榻内侧,中间与他空出一段距离,微松了口气,披上外袍,掀帘走出房门,冬夜寒冷,媚娘让值夜的人在隔壁耳房坐着烤火听动静,徐俊英在廊下停顿了一会,自顾走回东园。

第二十五章 传言

第二天清晨,媚娘睡得足足的,不用叫起自己就醒来了,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透进微弱的晨光,忽想起有人和她睡在一张榻上,赶紧转头看,不见了徐俊英,那家伙居然比自己还醒得早,跑得无影无踪。

她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作为秦媚娘,好歹体验到和丈夫同卧一榻的滋味——先耐着性子安抚醉酒的男人睡着,然后疲倦地趴在一边,闭上眼带着满腹心事沉沉入梦,根本没半点温馨旖旎的感觉。

真正夫妻间到底该有什么样的情爱?她说不好,没与人正式结为夫妇,但她是成年人,经历过男女间的情感纠葛,大学时与男友热恋,偷吃了****,那时男友把她捧在手心,恨不得含在嘴里,两个人甚至热情高涨手牵手跑去纹身,咬牙忍痛,让纹身师在各自的手臂上刺下彼此的名字……她被他宠得无法无天,真以为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女人,没了她地球就不转了,结果一毕业,难舍难分也得先各回各家,凭着不分昼夜的连线和密集的短信维系感情,三个月后她实在太想他,没预先通知就自己坐了飞机跑去他的城市,想给他一个所谓的惊喜,喜孜孜站在陌生的街头,老天也送给她一个惊喜:巧遇男友,还是那一脸她熟悉的明朗笑颜,曾经抱着她的手此时却搂在一个年轻女孩的纤腰上!

她觉得世界沦陷了,心碎成片,恨不得把男友和那女的痛打一顿,但那时她手脚无力,好像做错事的是自己,逃也似地打的跑走,回家的路上大哭不止。

男友发来短信:真心爱你,必须娶她,婚姻为筹码,换一个成功人生!

这条短信让她不哭了,就像以前她一哭就非得他哄着才好那样,眼泪很快收起来,回了他一条:预祝你的人生成功!是哪个做鸭子的哥们点拔了你?卖身求荣的感觉也许很美妙,值得一试!

他又发了一个短信过来,她没有看,直接删除,关机。

之后她去了南边一个大都市,封闭自己,不谈情说爱,用心工作三年,做出一番业绩,从一个大公司的小职员爬上中级管理层,身边不乏成熟男士环绕,但她却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有同学告诉她旧日男友的近况:结婚了,在老丈人给他安排的仕途上一步一步稳稳地往上爬……他在打听她的消息,虽然心里还有他的影子,但她想这辈子,他们都不可能再见面了。

正考虑着要不要接受一段成熟些的感情,忽然莫名其妙遇车祸,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秦媚娘倚在靠垫上,微微皱起眉:当年讽刺男友的时候,万万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际遇竟然跟他相似——他娶妻是为了尽快出人头地,而眼下她为了能在这候府站稳脚,维系正妻身份,争取儿子的世子之位,又干了和准备干些什么?

不对不对!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她现在是秦媚娘,秦媚娘和徐俊英,本来就是夫妻,她要做的事绝对应该做,否则就等着母子被人踩到脚底下去!

秦媚娘懒懒地唤了声:

“有人吗?进来!”

王妈妈和三个贴身丫头捧了各样洗漱用具开门走进房里,站在帷幔外,恭敬地说道:

“奴婢们侍候大爷、大奶奶起床!”

媚娘哧地笑了一声:“大爷早起去了,只有你们大奶奶在,不劳你们费劲,我自个儿进内室洗脸!”

王妈妈也正奇怪着,薄薄一层帷幔遮不住什么,看到大奶奶身边的棉被里根本就没人,几个人七手八脚挽起帷幔,凑到榻前问:

“大爷起这么早?奴婢们天没亮就守在门外了,怎不见他出来?”

媚娘道:“不会进了内室,跌倒起不来吧?”

王妈妈唬了一跳:“大奶奶可不敢这样说话……翠喜去看看!”

翠喜来回跑了一趟,直摇头:“没有!大爷定是在我们来之前起去了!”

王妈妈看向翠思,翠思忙道:“昨夜我与橙儿值夜,眼睛都没敢合一下,半夜里不时地出来听听,没听见什么动静!”

媚娘见王妈妈有责怪翠思的意思,而几个丫头一脸的懊恼不安,知道她们的想法:大爷与大奶奶感情淡漠,好不容易进了大奶奶的房,凑在一起睡了,她们却没服侍好,人什么时候走掉都不懂,好好一个培养感情的机会,让她们弄成这样。

媚娘心里暗自好笑,安慰她们:“大爷定是有什么急事要办,半夜酒醒就走了,他是带兵的人,要时常练武,难道你们没听说过闻鸡起舞吗?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天不亮就要起床练功夫,不然怎么当得成常胜将军?”

几个丫头果然松了口气,王妈妈也露出笑容,附合着:“正是呢!咱们大爷果真有这个习惯的,东院有练武场子,大爷就在那里练功夫!”

媚娘点了点头,认真说道:“你们不用担心,他是我的夫君,在这府里,没有他就没有我,他给了我这个身份地位,我自然知道该抓紧坐稳!即日起我掌管候府中馈,头几天要对帐目看帐本,接见内外院大小管家、管事,归置一些事情,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实话说我出头管家,一为逞强争口气,二为把我们清华院以前该有却没有的东西争回来,但我实际上能不能做得好还未可知,我前事尽忘,连候府规矩都不大记得,有些事或许处置不当,或会犯了某些忌讳而不自知,你们是我身边亲密贴身的人,要记得时时提醒关顾我,需要用你们的地方很多,你们会比以前更劳累,或许还会挨骂受气……你们怕吗?”

王妈妈红着眼睛道:“我们跟着大奶奶来到候府,盼的就是大奶奶有出头之日,大奶奶出息了,我们只有高兴,大奶奶吩咐的事,自当尽心尽力去做,有什么怕的?”

翠思略显兴奋地说:“这下我看还有哪个作死的婆子媳妇敢欺压我们!”

媚娘笑看她一眼:“翠喜翠思翠怜,各有各的性格特色,都很合我意……翠喜多稳重些,翠怜心细,翠思能干泼辣,心直口快,你知道吗?有时候吃亏也吃在这点上,这亏我就吃过,只因说话不经脑子……呃,你们不知道的,我与几位奶奶在一起时随意乱说话。我想告诉翠思的是:以后说话的时候记得看对象,还要先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翠思红着脸垂下头:“奴婢就是嘴巴多,奴婢知道错了,以后会改的!”

媚娘说:“以后不要称奴婢,以名字自称就是了。”

又问王妈妈:“昨天让妈妈去办的事,怎么样了?”

王妈妈看了看翠思,答道:“我找过林婆子几个,只说大奶奶心慈,不会找她们麻烦,只要她们将那话哪儿听来的,还从哪儿打回去,教人烂在肚里,她们敢不遵大奶奶的话?”

媚娘嗯了一声:“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只当是谣言,禁住了不准传说,郑姑娘以后还要嫁人呢,毁了她闺誉可不好,更要顾全我们大爷的名声,可不准再听到那样的话!”

王妈妈赞赏地看着媚娘,含笑点头:“人家可指着那些话越传越凶,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或是传出门去才更好呢!不过大奶奶放心吧,传不起来了。今日里大奶奶威威风风地往紫云堂上一坐,那些眼浅的奴才们岂有不巴着自家正主子,反而去听那没名没份的?”

翠思撇了撇嘴:“那话真不是奴婢说的,奴婢平时是嘴巴多了点,可也只在院子里训小丫头,妈妈自小儿教导着的,自家院子里的事一丁点儿不准外露给人知,哪里就有那样大的胆子,敢跑出去编排主子,而且还是大爷?”

王妈妈白了她一眼:“知道不是你,你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你性子直爽,活泼爱笑,大奶奶就指了你跟着奶娘瞧着恒哥儿,郑姑娘掐恒哥儿,不是你瞧见,还能有谁?那林婆子的女儿又来院子里寻你说过几次话,人家看在眼里呢!”

翠思跺了跺脚:“这真是!哪家的姑娘心眼儿能这么深,这样会算计人的!”

翠喜和翠怜笑了:“往后看你还敢不敢大咧咧乱嚷嚷了?”

第二十六章 东园

媚娘笑看丫头斗小嘴,王妈妈在旁欲言又止,媚娘说:“妈妈有什么话?”

王妈妈道:“大奶奶洗漱梳妆,用完早饭,就得赶往紫云堂去理事,要从辰时坐到巳时。这事务接得仓促,还得一边听管事仆妇回事儿,一边对帐册,这两天,定是极忙极忙的,顾不上恒哥儿,怕也……顾不上大爷,如今大奶奶大好了,按理说每日里该陪大爷一处用饭……”

媚娘点头:“没错,我也觉得太冷落了大爷些,你们给我留意着,从今儿起,每日三餐,不拘哪一餐,只要我与大爷时辰相对的,就给我们安排做一处用膳!”

王妈妈含笑应到:“老奴知道了!”

媚娘看着王妈妈:“妈妈是我的奶娘,老太太身边的季妈妈,大太太、二太太身边的妈妈之后,就是你了,每日跟着我,又统管清华院,要渐渐立起威来——明日老太太说要给清华院添婆子仆妇丫头,回头送过来的不用说多是她们的人,统统留在前边儿,上夜守门洒扫做粗活吧,轻易不许进内院来,我身边只留着咱们这些人,等日后我自己得便,从外边买几个小丫头进来慢慢****着才好。两个姨娘那里,立个规矩,没事不必来我跟前,东园那边……慢慢再看吧。郑姑娘或庄姑娘来时,若我不在,延请至小花厅坐着,东园就不必进了,那毕竟是大爷读书练武的地方,虽说表兄妹自小儿相熟,都已长大,应避嫌!”

王妈妈答应着,媚娘眨了眨眼:“话说东园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我该进去看看才是!”

翠思忙道:“大奶奶早该过去了,那边的瑞宝瑞珠横着呢,东园里除了两三个婆子,就她们两个丫头,大爷又纵容着她们,活像那园子里她们才是主子似的,说一不二,秋天里那园里的丹桂开得最好,我们要去采几枝插瓶,婆子还拦着,说问过她两个才成……”

媚娘眉尖微挑:“大爷如何纵容她们?你看见了?”

翠思道:“谁没看见?两个丫头什么都不用做,每日里只在园子里刺绣闲话,插花饮茶,大爷又不常在家,回家也只要她们递一杯茶,大概在房里也就做些叠被更衣之类的事罢,侍候园子、传饭、收拾碗碟都是婆子做,另外还有几个长随时常进东园,宝驹和百战这两个是最亲近的,自小就跟着大爷的,许多事情都是这两人去做。”

媚娘笑道:“那也罢了,女孩子家,原多娇矜些,好像你们也不用肩扛手提什么的啊!只要她们不是一副恃宠生骄,欺个瞒下的奴才嘴脸就好。”

翠思愤愤说:“偏她们就是那样的!自恃从老太太身边来,处处高人一等,执掌大爷的衣食住行,都不拿正眼看我们上房的人,大奶奶病着,大爷晚上过来看一看,她们提着灯笼来接大爷,连廊沿都不站,只在院中央等着,仿佛怕沾了我们什么晦气去!”

媚娘看了翠思一眼,笑着摇摇头,问王妈妈:“东园附属于清华院,也是内院,满院的女眷呢,宝驹和百战那两小子倒是来去不受限制?”

王妈妈道:“别人是不能直接进内院大门的,只宝驹和百战可以,他们原是家生的奴才,大爷带了他们上战场,也争得一些军功……他们两个倒也是懂事的,平日只从东园练武场子那边的角门进去。”

“嗯?东园另有角门?”

翠喜点头道:“有的,练武场那边有个角门,通着外院呢,总是关着的,有婆子守门,大爷有要紧的客人来就走那道门进东园。”

媚娘若有所思,问翠喜:“早饭传了没有?”

“橙儿已经去传了,估计就快回到,奶奶起来罢!”

“替我梳妆打扮,早饭送到东园去,我要和大爷一块吃!”

翠喜、翠怜有些楞怔,王妈妈却说道:“正应该如此!昨儿大爷酒醉,奶奶该问候一二。”

东园连着三间书房的文锦轩内,瑞珠和瑞宝并肩站着,正指挥婆子们抬了热水进内室,等候爷从练武场回来泡澡沐浴,瑞珠数数连抬进去四桶水,点头道:

“行了,洗头沐浴该够了的。”

又吩咐旁边两个小丫头:“再去厨房看看,给候爷的早饭,要踩着点儿送进来,早了晚了都不成,若是凉了那么一点,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小丫头跑跳着出去,很快又回来了,瑞宝奇道:

“这么快?若是敢偷懒,瑞珠姐姐可不与你们说着玩的!”

小丫头芳儿说:“我遇见上房的翠思姐姐,说今儿早饭由橙儿去传了,这就送过来!”

瑞珠正探身在橱柜里拿候爷的换洗衣裳,闻言吸着气奔来,一巴掌拍在芳儿头上,骂道:

“作死的小蹄子,要你去,就赶紧的!东园几时要上房传早饭?她们知道什么?候爷爱吃什么,口味轻重,她们说得出吗?”

芳儿身子斜了一下,兀自嘴硬:“可是我看见已经端了食盒进院来,说不好现在就送进来了呢!”

“送进来了也是赏给你吃!候爷的早饭还得去传,快去!”

瑞珠吊着一对细柳眉瞪住芳儿,刚要举手再扇她一巴掌,忽听瑞宝轻喊了一声:

“瑞珠姐姐!”

瑞珠转过头来,张着嘴怔住了:翠思翠怜站在门口,正微微冷笑着看她。

只听翠思说道:“瑞珠姐姐倒大方,上房送来的早饭竟要赏了小丫头们吃!这可是大奶奶特意早起,让厨房精心准备好,一会要和大爷一块吃的呢!”

瑞珠涨红了脸,怀里紧紧抱着候爷的换洗衣裳,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瑞宝眼珠子转了一下,忙走来拉着翠思的手陪笑道:“翠思妹妹……”

翠思不客气地抽回手:“我可听说你生日在四月初,我是三月二十六,要论姐妹的话,别叫错了!”

瑞宝楞了一下,又尴尬又不甘地喊了一声:“翠思姐姐!”

翠思哼了一声,轻蔑地看向瑞珠,翠怜却扯了扯她的袖子,翠思顺着翠怜眼神看去,很快退后一步,两人并排站好福下身子,脆声道:

“大奶奶!”

房内瑞珠和瑞宝一紧张,赶忙抢步出来,正正在房门口迎住了媚娘,两人也不敢抬头,齐齐跪下,口称:

“恭迎少夫人!”

媚娘看着低头跪在脚下的两个丫头,十五六岁,身段玲珑有致,装束与老太太身边的瑞雪几个差不多,头上双垂髻,没有钗环,却以缎带缠绕了璎络珠花等配饰,凌罗襦裙边上有隐约的绣花,大方端雅,显示出与别个丫头的不同之处,又不至越过主子去。

对她的称呼也不同,翠喜她们叫大奶奶,她们则称:“少夫人。”

就是说她们平时叫徐俊英“候爷”,而不是“大爷”。

东园和清华院上房,完全撇清开来,划清界线,自成一体,各过各的,各有各的规矩?

岂有此理,谁定的?徐俊英吗?他有这个闲心才怪。

王妈妈皱眉道:“这两个丫头真是!哪里不好行礼,偏拦在大门口,这是不要大奶奶进屋呢?快起去罢!”

瑞珠和瑞宝忙磕了个头,爬起来退到一边。

媚娘缓步走进文锦轩,四处打量了一番,微笑道:“这地方拾掇得真好,干净整洁,比我那屋里还像闺房!瑞宝和瑞珠真能干,不愧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得真好啊,翠喜翠思,日后你们得多跟两位姐姐学学!”

瑞宝瑞珠双双曲膝道:“谢少夫人夸奖,奴婢们惶恐!”

媚娘慢条斯理说:“少夫人也好,少奶奶也罢,在清华院里随你们叫着,出了这院门,记着口齿清晰些,免得人家听不懂你们叫的是哪房的少夫人、少奶奶!”

瑞宝瑞珠头低到胸口,齐声应道:“回大少夫人话:奴婢们听清楚了!”

媚娘指着瑞珠:“怀里抱着什么?”

瑞珠这才省起:“候爷的换洗衣裳,候爷操练回来,便要沐浴更衣的!”

“你、你都这样给候爷暖着衣裳的?好丫头,真是太体贴了!屋里没有熏笼吗?这样抱着好是好,只怕等会衣裳打了折皱,咱位候爷穿着出去倒让人笑话!”

瑞珠红了脸:“奴婢……奴婢另给候爷取一套!”

媚娘淡淡说道:“就这件吧!候爷昨夜待客醉酒,今日穿这件雨过天青的袍子正好,精神爽利些。皱了也无妨,翠喜手儿巧,最会熨烫衣裳,立时拿了衣裳去弄好,一会大爷要穿的!”

翠喜应了声,走去跟瑞珠拿过衣裳,向媚娘曲膝行了礼,快步离开。

媚娘也站起来,目不斜视地直走出门:“咱们去看看大爷,等着他吃早饭呢,我可有些饿了!”

第二十七章 侍候

瑞珠急忙微躬着身子赶上来:“奴婢给大少夫人带路,候爷这会子怕还在练武场……”

媚娘停下来,微侧着脸看她们:“稍停翠怜和橙儿会带人送早饭过来,你们俩在此候着吧,王妈妈也留下,教导丫头们做好准备,等爷回来沐浴更衣过了便可用早饭!”

说完带了翠思顺廊沿往练武场去。

瑞宝瑞珠楞在当地,王妈妈扫了她们一眼:“还站着做什么?房间收拾整理好了吗?内室的温水可都有了?再仔细检查一遍里边的物件儿齐了没,我到东花厅去看看!”

看着王妈妈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瑞宝四下里瞄了一下,有点惊慌地说道:“她以前病成那样,眼看活不久了,我们可以不必理会她,如今说好就好起来,可怎么办好?从今后不敢不小心侍候着!”

瑞珠撅了撅嘴:“怕什么?我们可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放下来专门服侍候爷的,不招惹她,她还能吃了我们去?”

她原是老太太房里贴身服侍的大丫头,候爷娶了大少夫人进门,老太太气得“病”倒,都不去喜堂受礼,圣旨赐婚又如何?高门大户娶妻,可不光娶的是美色,这位大少夫人要家世没家世,要钱财没钱财,进得了候府,得了那个荣耀,却得不到半点长辈的喜爱和祝福,虽然她生了哥儿,老太太照样不喜,到锦华堂上房问安什么的,看都不爱看她一眼,得知她有孕,干脆让她老实呆在自己院子里养胎,不必到上房来了。长辈如此不待见,候爷也无奈了吧?到底冷了心,大少夫人生下哥儿,候爷回府,老太太把身边四个丫头同时给了候爷,候爷谢过祖母,当天就带了回来,瑞珠满心以为她和瑞宝会做了通房,谁知候爷却要了如意和绣儿这两个该死的二等丫头,她和瑞宝只好做服侍丫头。可恨如意和绣儿不过做了几天通房,如意怀个孩子还不小心让滑了,却也一同抬了姨娘,每月有二两银子月钱,有丫头婆子侍候,悠然自在地住在小进院里,连大少夫人跟前都不必去问安——那样的主母,谁怕啊?瑞珠心里猫抓似的,一百个不甘心不理解:论相貌她不比那两个笨丫头差,为什么候爷不挑她做房里人?

可候爷对她和瑞宝也是极好的啊,东园里的一切事务几乎都让她们俩作主处理,外边送进来什么好吃的好玩,候爷不要,也没随意给谁,指定留给瑞珠瑞宝,平时与她们说话都是和颜悦色,从来不大声的,对她们俩的服侍很满意……瑞珠想到这些,心里一亮:凡事有先后,饭还要一口一口吃呢,老太太将她们给了候爷,候爷心里岂不有明白的?他喜欢她们俩服侍,先留在身边一段日子,总有一天,他会收她们进房的!

想通这点,瑞珠舒心了,大少夫人病好起来,听说又要管家,大太太满心扶持,看来表小姐郑姑娘没什么指望了,夜夜陪候爷读书看公文,最后也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必再对她用心。瑞宝那丫头说得对,日后还是在大少夫人面前机灵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候爷是她和瑞宝服侍惯了的,不可能另要大少夫人跟前的翠喜翠思她们!

东园练武场上,徐俊英将宝剑入鞘,扔给百战,顺手从兵器架上拈起一柄红缨银枪,一抖手腕,银枪如长虹贯日,又似银龙出海,疾快如风,刚劲霸道,搅起串串银花,只一眨眼的功夫,人和枪合为一体,龙旋风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搅动起满场子枯叶雪屑,一套枪法从起式到收势,不过两盏茶功夫便练完了,徐俊英将手中银枪奋力一掷,准确无误地掷中几十步远一个立着的木人,刺了个对穿。

忽听一个柔婉的声音赞道:“好力道!”

徐俊英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来了,他拿过百战递过来的大棉帕巾拭汗,说道:

“这么冷的天,玉表妹不多睡会儿,起这么早做什么?”

郑美玉穿件桃红色直襟丝棉袍,淡绿罗裙,梳着个燕尾髻,水滴步摇前后乱晃,笑着走来接过宝驹手上的外袍,踮起脚尖披到徐俊英身上:

“表哥起得,我怎么起不得?我最爱看表哥练枪法练剑器,今儿还是迟了些,都怪角门的余婆子偷懒不开门!”

徐俊英在她的服侍下穿好外袍:“角门不一定总有人守着,怎不从前边院门进来?”

郑美玉熟练地替他整理衣裳,系上腰间丝绦,细心将丝绦上佩挂的串玉络子摆正,娇声道:

“我不是想早些看见表哥吗?不耐烦绕那么远的路!”

徐俊英看她一眼:“就那么几步路都不肯走,真是个懒丫头!好了,不必弄得太齐整,我回去沐浴更衣,也是要脱的。”

郑美玉很自然地双手扶住他左臂,与他并肩而行,巧笑倩然:“让瑞宝瑞珠去花厅准备早饭,还由我来服侍表哥沐浴吧!”

“玉表妹早说啊,表嫂我要知道玉表妹过来服侍表哥,就不必起那么早了!”

常绿忍冬树后转出秦媚娘,笑容甜美,一双剪水瞳眸亮如星辰,海棠红云锦绣花丝棉外袍,葛巾紫八幅罗裙,头上不插步摇,戴着缀珠金丝花冠,珠光宝气,端雅富丽,不施粉黛,却人比花娇,直让人看得移不开眼去。

郑美玉吃了一惊,挽在徐俊英臂上的手慢慢垂下。

媚娘迎着徐俊英,福身行礼:“夫君早!媚娘担心夫君昨夜醉酒,胃口不开,特意让厨房熬煮了些粳米粥,这粳米粥最是滋养肝脾,又健胃,配上几样开胃小菜,夫君定是喜欢的!”

徐俊英微微垂眸,旋即抬起眼:“有劳媚娘。我先去更衣,玉表妹既来了,也一起吃些吧!”

郑美玉眼里闪出亮光,含笑应道:“是!”

媚娘脸上笑容不减,走上来扶了徐俊英,却回头对郑美玉说:

“玉表妹先去花厅看丫头们把早饭摆好没有,我陪夫君去沐浴更衣!”

徐俊英僵了一下,媚娘不由分说,扯了他走,挨着他的身体轻声道:

“夫君来吧,有瑞珠瑞宝呢,我在旁边看着就好!”

徐俊英扫一眼四周,丫头长随一个个眼睁睁看着他们夫妻俩,没奈何,由着媚娘这样缠着走了。

郑美玉轻咬嘴唇,想了想,一昂头也跟了上去,才走几步,翠思从树丛后现身出来,拦在她面前,含笑福身道:

“表小姐,遵大奶奶吩咐,奴婢引您到东花厅去!”

郑美玉恼恨地盯了翠思一眼,声音轻柔却冷涩地说道:

“不用你带,我知道该走哪边,让开!”

翠思不走,恭敬地垂着头:“表小姐可怜奴婢罢,奴婢要不快些儿领了表小姐去,会挨骂的——王妈妈在东花厅等着您呢,大奶奶说她这一醒转来,该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让妈妈跟你拿存在您这儿的月钱!”

郑美玉脸变白了,狠狠瞪了翠思一眼,只好跟着她走。

第二十八章 没门

东花厅,徐俊英和媚娘、郑美玉围坐小圆桌边,旁边丫头婆子静悄悄侍候,宝驹和百战也站在一旁,等候爷吃完了要出门呢。

媚娘拿筷子挟了只饺子送到徐俊英面前的小碟子里,温柔地笑着说道:

“夫君尝尝这个!”

站在徐俊英身后的瑞珠忙凑近来看了看,不安地说:“大少夫人,候爷不吃葱花馅的!”

“是吗?”媚娘挑起眉看着瑞珠:“你和瑞宝在爷跟前多久了?”

瑞珠俯首回答:“回大少夫人话,奴婢们到东园差不多半年了!”

“这差不多半年时间里,爷前后在家不到两个月,就是说你记性真好,这么快就能记住爷的饮食习惯,不错!好丫头!日后还需再机灵些,不仅要有小狗般的好鼻子,还要有猫头鹰一样的眼力——这饺子热气腾腾的,你闻不出它是不是葱花馅的,总该看出来,它是只水晶饺子!”

瑞珠低着头,小声道:“回大少夫人:奴婢闻到葱花味了!”

媚娘眼波微转,笑道:“厉害啊,还真练成狗鼻子了!表小姐现在咬的可不就是葱花馅的饺子!”

身后婆子丫环们不敢作声,宝驹和百战忍住笑,脸上表情古怪,徐俊英扫了他们一眼,说道:

“瑞珠瑞宝侍候着就是了,你们都下去吧。宝驹和百战,你两个这时候不赶紧吃去,在这做什么?”

丫环婆子们退到廊下,宝驹和百战也去了,郑美玉微皱了眉头说:

“谁做的早点?怎么不是一样的?我以为都是水晶饺子,不期然咬了一口……我也从不吃葱花!”

媚娘看着她:这不睁眼说瞎话嘛?昨天中午在郑夫人院子里跟她一起吃午饭,谁的味碟子里没有一撮碧绿的葱花?那时她怎么不挑?

媚娘微笑着说道:“是我让厨房做的,二十只饺子,十种馅料,葱花馅、猪肉馅、牛肉馅、鲜虾馅、什锦馅等等,荤素各半,每样两只,玉表妹爱吃哪一种,悉听尊便!”

郑美玉怔住了,瑞珠瑞宝也听得发呆:几只饺子都能弄出这么多花样,大少夫人这是怕厨房的人太闲了吧?

徐俊英将自己的碟子递到郑美玉面前:“既不爱吃葱花馅,吃这个水晶的吧!”

郑美玉顺从地接了,起身用调匙挑了大碟子里长得一样的另一只饺子,说:

“表哥和我口味相同,不喜吃重味的东西,这个必定也是水晶的,表哥吃吧!”

媚娘早把装了两只肉饺的碟子放到徐俊英面前:“你表哥昨夜醉酒之后什么都没吃,空腹还是不要吃那种味馅的……吃肉饺吧,多吃几个,一会出门办事也精神些!”

郑美玉手上拿着个调匙楞在当场,一口闷气堵在胸间:既然空腹不好吃水晶馅的,你干嘛第一个挟给了表哥?

媚娘轻抿一口粥,笑咪咪地看着郑美玉:“玉表妹别站着啊,坐下慢慢吃,别急,饺子还有,多着呢!”

郑美玉满脸绯红,徐俊英没再看她,低头吃饭,垂下眼帘那瞬间,隐住一缕精明的眸光。

媚娘也不再理会郑美玉,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点,一边告诉徐俊英今日正式在母亲的指教下管理候府中馈,她保证说不会给徐俊英添乱,学习期尽量缩短,每日多抽时间回清华院侍候夫君,末了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说:

“怎么办哪,母亲把恒儿抱走了,我身边没有恒儿,可太难过了!”

郑美玉脸上显出一丝警觉,眼睛极快地看向徐俊英,徐俊英和她对视了一下,转向媚娘:

“你昨日哭哭啼啼,就是因为这个?”

媚娘嘟着嘴:“以为你醉了什么都不懂,既然看见我哭成那样,还拦着为难我!”

徐俊英无语:所谓酒醉心明白,他什么都清楚,就是力不从心而已,和媚娘一起跌倒在地,他还有印象,之后就记不得那么多了,回来抓了百战来问才知道,是他自己要求去的上房……

清华院里所有人都知道,昨夜大爷酒醉去了上房,和大奶奶同睡在软塌上!

徐俊英想起来就头痛,事情变成这样,真是始料不及!

想远离,想撇清,反而越扯越近。

媚娘从棺材里爬出来,不但把一切都弄乱,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原本一个微不足道、毫不起眼的寒门出来的候夫人,一时间成了皇城内街头巷尾议论不休的传奇人物。这还不算,她竟长了野心,要掌管候府中馈,偏偏老夫人不明就里,包容支持她,大太太就更不用说了,白景玉理家时她还只是让她在明里发号施令,这回却干脆利落地将帐册钥匙统统交给了媚娘,其目的心思昭然若揭。而媚娘,她到底是真失了记忆还是装傻?

她若真失了记忆,为何还能记得已为人母,甫一醒来,什么都不顾,准确无误地跑回清华院抱走恒儿;若说她装傻,何至于傻到直率地跟他说她需要掌权管钱,跟他宣告她就是爱钱财权势,难道真不怕他绝然不允许她掌管中馈?

徐俊英微微转脸去看媚娘,却见她正专注地看住了低头喝粥的郑美玉,那表情,那眼神,轻蔑而戒备。

徐俊英内心苦笑:女人心,海底针,永远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媚娘对他根本没有夫妻之情,却也把郑美玉防成这样。

难不成她真的装傻,以前的事统统都记得,现在是报复他和郑美玉来了?

媚娘不死又活过来,他虽然有一层顾忌,却不能不承认,内心松驰了下来,连睡觉时都不做那么多梦了。

战场上杀敌无数,他几曾内疚紧张过?为什么竟会觉着是他不容她活着,将她逼死了似的。

明明是媚娘先对不住他,他利用郑美玉的花痴,在她病榻前做戏,意图让她知道他徐俊英也是个有情意会疼人的男儿,背叛他失去他是她的损失,但凡她对他表露出一点点悔意,他也觉得当时不顾一切娶她进门是值得的。

可媚娘从头到尾,都不肯正眼看他,更别说跟他有什么遗言交待,他彻底死心,这女人与他没有缘份,他当初没听老祖母的话,真的是大错特错了,不仅错看了她,还自取其辱!

他交待下去,断了媚娘的老参汤,既然一心求死,就不必吊着那口气了。

媚娘死去,他也把怨恨放下:逝者已矣,一切荣辱恩怨都埋葬了吧,从此两不相欠!

郑美玉对他的心思很容易看明白,他对送上门的女人向来看不上眼,但郑美玉知道的太多,那些秘密一经风传出去,会令他和整个徐府蒙羞,他只有先稳住她,对她温柔有情,不拒绝她服侍自己,允她操持打理清华院包括媚娘房里的一切事务,在众人心里造成一个假象:媚娘之后,会是郑美玉入主清华院。

郑美玉倒是一点不客气,俨然已是威远候夫人的既定人选,心安理得住进上房,每晚陪他在东园书房读书到深夜,若是没有瑞宝瑞珠在旁虎视眈眈,指不定让她暖床都肯了。她敢当着媚娘的面贴靠在他身上跟他撒娇,斥责媚娘的陪嫁丫头和婆子,还喝斥过恒儿不准哭闹,那时王妈妈和翠怜翠思被遣去做事,翠喜在屋子另一头,听到喝斥急忙跑来抱走恒儿,他看见了媚娘眼里有泪光,但她没有恨意,他内心不甘,媚娘面对他故意所为不恨不怒,才令他更加痛楚难平。

媚娘放下筷子,对徐俊英说:“我吃好了,第一天去紫云堂听管家管事们回话,不能让母亲等我,得快些过去。忙完琐事还要对帐,午饭就不与大爷一处,晚上……”

徐俊英淡淡地说道:“你自便吧,不必理会我,我中午晚上都和友人在一处!”

媚娘这才想起来似的:“啊!你的那些个朋友,说要见我的!”

徐俊英看她一眼:“不必了,原是喝了酒随意说说而已,你去忙吧!”

现在的媚娘可不同以前,抓住一缕风似乎就能腾云去唤下雨来,还是将她禁在后院妥当些,越多人知道她,以后自己跟她之间岂不是越牵扯不清。

媚娘可不知道徐俊英心里弯弯道道想的什么,郑美玉在,她也不急着走,直等得郑美玉实在磨不下去,不得不放下碗筷,才笑着邀她一同去紫云堂坐坐,郑美玉刚想婉拒,媚娘亲热地牵了她的手,不由分说拉出去了。

穿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只以门第身份论贵贱、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短短几天混下来,媚娘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丈夫有喜新厌旧的苗头,她在这府里身份高但没有金钱,夫家看不起没落没钱的娘家,由此轻看她本人,她生的儿子,被婆婆抢去养,是怕她寒微的出身影响了儿子的前程,还是怕她撑不起候夫人的体面,无力保护儿子的权益?

可不管那么多,徐俊英当初娶了她来,现在就必须对她负责!

他是她母子的保护伞,这把伞要为媚娘和恒儿遮风挡雨,除非晴空万里,红日当头,否则绝不能丢失!得跟紧管住,表妹什么的尤其要防着,老太太房里那个还懂些廉耻,没敢找上门,郑家这个就不得了,没脸没皮只怕做小妾都肯的,哼!有正室秦媚娘在,怎能让她如愿?

想做徐俊英的小老婆,没门,除非他徐俊英不是恒儿的爹!

第二十九章 管家

从辰时到午时,接见内外总管,听众位管事妈妈回话,再对账看帐,询问一些相关事宜,一切事务忙而不乱地处理下去,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

大太太亲自在旁坐镇教导,大奶奶说是先学着,处置起事务来却是合情合理,问话也总能直接问到根由上,抓住要点,表面上娴静端雅,娇滴滴如一枝不禁风的美人蕉,论起事来却是脸色端肃,语气干脆利落,美目明亮如星,扫一眼过去便能叫人低了头,不敢与她对视,那气势,竟是比往日****奶白景玉坐在那位子上还要慑人。

看着坐在首位安然喝茶的大太太,不时地点着头,眼里流露出赞赏的目光,管事婆子们哪有看不明白的?大太太病好了以后,疼爱嫡长孙,把恒哥儿养在身边,大奶奶是长媳,虽说大爷不是她亲生,但她如今没有了亲生的七爷,不靠大爷靠谁去?最聪明是她作为婆婆抱走恒哥儿,大爷大奶奶敢说一句半句不是?恒哥儿才不过半岁,什么都不懂,有奶就是娘,大太太养大了就是大太太的亲亲孙子,大爷、大奶奶为着恒哥儿,只有一心一意以大太太为尊,这一家人还是一家人!

而今大太太扶持大奶奶管家,不说这大奶奶看着就不是个软弱可欺、什么都不懂的娇媳妇,她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有大太太在后头顶着,婆子们谁敢糊弄她去?除非不想在这府里混了。只有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老老实实地接差办事,一线儿耍滑头的想法都不要有!

媚娘送郑夫人回她的秋华院,春月奉上茶,郑夫人轻抿一口,说道:“你倒是个聪明机灵的,凡事一点就通,比景玉还通透些……哦对了,还有些明面上来往的浮钱,帐册数目都在景玉手上,也有五六千两银子,到时让她归到你这里。”

媚娘叹息说:“没想到候府事务这样繁杂,这一个早上媳妇全副心思都在这上头了,还没弄明白过来呢,这到年底了,外院的帐也要来与我们对的罢?天哪,真真佩服母亲,以前是怎么做到的!不如,就让景玉也来与我管事罢,媳妇只怕顾不了那么多!”

郑夫人放下茶碗,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道:“一个家,只能有一个统管中馈的人。你可以让她们帮手,但绝不能放权!依我来看,信妯娌不如信婆子们,这些管事的婆子是我一二十年里用惯熟的,有我在,她们不敢欺你……从前不知你是个心思灵敏的,看你这样聪明,我也放心了。如今国事安泰,边境没什么事,大爷这两年估计不会离京,你们院子里也有了姨娘,服侍大爷上头你也不必太上心……你生了恒儿,嫡长子嫡长孙,以后世子也是他,这就够了!那些贱妾生的再多也没用,你看看二房,他们还是嫡次子呢,又能怎样?你只好好管住这个家,等恒儿长大,将这一份产业交到他手上,就是莫大的功劳,你的荣耀也是别人没有的!”

媚娘低着头,含含糊糊应了声:“媳妇记住了!”

郑夫人说:“我替你养着恒儿,是为让你全心做事,日后你要是再生有儿女我也不管的。你只记住:恒儿是长子,凡事要以他为先为重,你这做母亲的,一定要分得清楚,以后你老了,靠的也是他,懂吗?”

“是,媳妇心里明白!”

郑夫人不发话,媚娘不敢坐,一直站在榻前回话,双手挽在小腹上,低眉顺眼,一副小媳妇乖巧模样。

郑夫人看着很满意,忽又想到了什么,眼框刹时红了——有个鲜活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我就喜欢她了,怎么着?她温柔乖巧,善良纯洁,这么好的女子,他娶过来就扔下,冷冷清清独守空房,受这些人的轻慢,谁都能踩她一脚……我今儿看哪个还敢?她是我的女人了,是我的……”

后面的话是被她捂住了嘴,她当时吓坏了,拼尽全力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摁在榻上。

“母亲!”

媚娘听郑夫人许久不说话,抬眼看去,见她双眼通红,痴呆了般盯住某个地方,担心地轻喊一声。

郑夫人回过神来,拿帕子印了印眼睛,左手朝她招了招:“你坐吧,就在这用了午饭去,也顺便见见恒儿!”

“哎!”

媚娘应了一声,她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忙转身出门,吩咐在廊下候着的翠怜:“你和王妈妈回去吧,方才橙儿来说东园要摆宴席招待客人,想是大爷亲密的好友来了,让王妈妈去东园那边看看,瑞珠瑞宝毕竟年轻,莫怠慢了客人!”

翠怜福了福身,准备离开,又停下,终是忍不住说了:“方才表小姐过去了,有表小姐帮着照应呢!”

媚娘一怔:“哪个表小姐?”

翠怜低着头,小声道:“玉表小姐!”

“知道了,你去吧!”

媚娘回到房内,见郑夫人伸手去拿茶碗,便走去将茶碗端起,笑着说道:

“这茶放了一会,该凉了,母亲稍候,等她们换了热的来再喝!”

侍立一旁的夏荷赶紧上来接过茶碗去,就见春月另端了新的茶碗,出现在门口。

郑夫人微微有些感动:“好孩子,你这一病好,真就变了个人,从前可没这么细心的,这就记住我不能吃喝凉的东西!”

媚娘柔声道:“母亲是做了祖母的人,定是比我们这些小辈的懂得惜福,有我们做媳妇的在跟前,有丫头们婆子们呢,凡事不要怕麻烦,想吃什么做什么,吩咐下来就是。媳妇昨夜想过了,恒儿在您身边,比在媳妇身边好,一则母亲比媳妇有经验,二则大爷和媳妇有事要做,不能时时在母亲跟前尽孝,恒儿陪着母亲,好歹能引得母亲笑几声,高兴一下,也算替我们全些孝道……左右媳妇每日都是要过来的,和恒儿说说话,玩耍一会,也不致生分了去!”

郑夫人点了点头,叹道:“可不是真的老了?有孙儿了,做了祖母……好好好!难得你这媳妇通透伶俐,都听你的。恒儿在我这儿,你一丁点儿都不必分心,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给你养得好好的!你们爱看就看,不看也罢了,日后你再生一个两个,只怕对他就不那么上心了……”

媚娘忙道:“刚才母亲还说呢:长子就是长子,媳妇心里岂有不明白的?”

“明白就好。”

郑夫人露出满意的神情来,端着茶碗,却没有揭盖儿,仍放回矮几上,目光朝两边儿一扫,春月、夏荷即福身退了下去。

郑夫人看着媚娘说道:“我那侄女儿,你觉着人才怎么样?”

媚娘假装糊涂:“玉表妹么?玉表妹生得真是好,美得像朵花儿般。怎么?母亲如此问,是为玉表妹找到婆家了么?是什么样的人家?”

郑夫人拿帕子掩住嘴,轻咳了一声,尴尬地说:“也不是……也算是了!怎么说呢?这小妮子命该如此,那安远候府你是知道的?前儿安远候夫人给说了一门亲事,可是候夫人亲亲表哥呢,都调升京里来了,偏这玉儿不肯,硬要留在这里……你是知道的,她和大爷,也是青梅竹马自小儿就认识,一路长大的!”

媚娘心里直冒泡:一个二个,都是青梅竹马,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干脆订娃娃亲?这时候都要粘上来,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滴?

她温婉地笑着问道:“母亲的意思是?”

郑夫人将帕子印在唇边,稍稍放低了声音:“这也没别人,我们娘俩说说体己话。你也见过老太太房里的庄姑娘,那一个倒显得比咱们玉儿多灵秀,她们庄府原也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还与当今皇太后沾点远亲,那庄玉兰小时也多住在咱们候府,是个极伶俐有心机的女子,你如今虽然很好,但与她一比,只怕不及她!英儿自小在老太太身边多一些,就宠着喜欢着这个表妹,老太太一向嫌你娘家清寒,配不上英儿……前阵子我可是听说了,接了庄玉兰来,是要给了英儿的,你想她那样的家世,会屈身在你底下做贵妾吗?”

媚娘吃惊地问道:“那她要做什么?”

第三十章 亲情

郑夫人叹道:“她想做什么?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英儿娶你只为你长得美,别的你可什么都没有,老太太心里扎着一根刺呢。男人谁不爱美色?却不知道女人其实都一样!只由他娶了你,过了那新鲜劲,也就冷下来,好在你生了恒儿,又有圣旨赐婚,老太太不能做得过份,只怕仍要扶着庄玉兰做正妻,与你平起平坐,若是这般,日后庄玉兰生的也是嫡子,大爷要再多疼她些,到时只怕恒儿……这些你心里可得惦量着。老太太要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了,我疼恒儿,一心只为你们母子打算,也不怕跟你说:你们院里那两个姨娘跟前有我的人,丫头抬上来的贱妾,她们兴不起什么浪,都有我!我担心的是你这里,英儿是个念旧情的,老太太让他娶,他必定不会拒着,庄玉兰进了清华院,住的可就是东园,英儿白天黑夜都在的地方,他们本就有情意在,又日日相守,到时你拿什么和她争?我想着不若让咱们玉儿先进去,玉儿与英儿也是极合得来的,到时庄玉兰再来,玉儿与你联手,还怕她一个庄玉兰?”

媚娘听得一楞一楞的,都不简单哪,庄玉兰和郑美玉,等等!先让玉儿进去?

她故意做出不解的表情,期期艾艾看着郑夫人问:“母亲要让玉儿进大爷房里?可是,以什么身份?玉儿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总不能做妾吧?”

将妾字咬得重一些,郑夫人果然不自在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那也只能怪她的命不好!英儿原也是喜欢她的……你先和英儿说说,我再出面,玉儿抬进来也是良妾,良妾身份又不同,到时帮衬你些,你不至那么辛苦,又能牵制得庄玉兰。”

媚娘默不作声,好一会儿忽然问了句:“母亲,父亲有几个妾?也是良妾吗?”

郑夫人瞪着她,牙痛似的抽了抽唇角,冷哼一声:“提那两个没脸的做什么?”

她心里恨恨的,徐俊英的亲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临死将自己的贴身丫环林氏和周氏放还卖身契,许她们做了良民,却要求老候爷在她死后将她们纳为良妾,她的意图再明白不过,良妾不比贱妾,由不得继室拿捏,还可以替她照顾儿子,良妾生的子女虽然不比继室的子女矜贵,但与贱妾生的子女比就好得多了。候府规矩又不比别家,不论是妻生妾生,但凡是男儿,除开长子,都一视同仁,允其争上游,有能力者一力举荐,若不是郑夫人多年掌管候府,暗地里打压,那两房妾室不知有多猖狂!

郑夫人是越想越不甘,她嫁进来没多久,老候爷就抬了两房良妾进门,妻妾竟然不分厚薄,歇在哪房的日子都一样,她开始不知道那两房良妾的来历,偷眼见老候爷和她们似乎多亲切些,心里还暗自惶恐,思量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明白过来后恨不得想杀了那两个贱女人。好在她肚子争气,生了女儿徐小娟,老候爷喜爱女儿,又见她对长子徐俊英视同己出,才渐渐对她这个继室上心些,可还是没少关顾那两个妾,对她们生的子女同样重视,老四苏俊庭、老六苏俊轩自小不喜舞刀武棒,他亲自替他们延请先生读书习文,周氏后来生了女儿徐小容,他也喜欢得什么似的,疼之爱之不亚于对嫡女徐小娟……

郑夫人狠狠闭了闭眼,不愿意回想那些烦心事,对媚娘说:“如今只说你房里的事,你才刚好起来,我这个做婆母的,自是不好就推个人进去,但若不如此,等过了这阵子,老太太只怕就让英儿把庄玉兰娶进来,到时就迟了!”

这个压力还真大啊!媚娘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办?庄玉兰要嫁进来得有个章程,婚娶从起议到办下来,没有个仨月半载是不行的,除非她又是皇帝赐婚,要是这样的话徐俊英这辈子也别混了,娶个什么老婆都要皇帝帮手!

有那个时间缓一缓,她可以喘口气想办法怎么拦下庄玉兰嫁过来,眼前郑夫人却强迫她收下郑美玉,她是绝对不干的,王妈妈和翠思她们都说得清清楚楚,这狐狸媚子如此狂妄可恶,让她进清华院?丢进门前池子里去喂鱼差不多!

当然不能直接跟郑夫人这么说,媚娘眨着眼,想着该怎么敷衍郑夫人。

昨天躺在徐俊英身边想了一小会,媚娘算是转过弯来:古人最看重老年境况,郑夫人不是刚死了亲生儿子吗?徐俊英不是她亲生,她只是继母,徐俊英现在很孝顺,谁知道以后会怎样?若想老有所养,有所依靠,她干脆就把恒儿抓去养着,你徐俊英日后要是孝敬我也就罢了,不把我当回事也无所谓,恒儿是我养大的,不怕十几二十年养不熟他!

郑夫人是铁了心要把恒儿当儿子养着防老的,不然她怎么肯平白无故支持自己掌管候府事务?还不是对恒儿上了心,就像古代**里那些太后皇后,老皇帝死了无所谓,抓住个小皇帝养在身边,人生从此就有了奋斗目标,活着再不是件空虚无聊的事了。

可怜恒儿摆脱了失去亲娘的厄运,却又掉进狼祖母的圈套,苦命的孩子,做母亲的唯有想办法多跟他亲近,让他明白母亲一直在身边,他不会缺失母爱。

正想着恒儿,门外就传来婆子的传报:“恒哥儿来了!”

媚娘条件反射般倏地跳起来,感应到郑夫人投放过来的锐利目光,忙控制住自己,微微福身笑道:

“母亲,儿媳去迎一迎他!”

郑夫人淡淡说道:“恒儿如今在我这里,规矩由我来教,你是他母亲,看着就好,莫要你说一样,我说一样,倒让他不知听谁的!”

“儿媳听母亲的!”

媚娘没再动,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奶娘抱了恒儿进来,恒儿眼尖,看见了母亲,呀呀叫着,摇晃着两手,拼力朝媚娘倾过身子,媚娘只是微笑着看他,却没向他伸出手去,示意奶娘抱了恒儿先走去向榻上的郑夫人问安。

郑夫人满意了,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说道:“哟,看到你母亲了是吧?那就跟母亲说说话去罢!”

媚娘终于将恒儿抱进怀里,恒儿一双小胖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小脸儿蹭到她脸上,哇哇大叫着,仿佛在责怪她昨晚为什么将他丢在这陌生的地方,为什么没抱他,没陪他入睡,媚娘的泪水流了下来,和恒儿的口水交汇在一起,淌了一脸,她硬是咬紧牙关,脸埋在恒儿怀里,悄无声息地将眼泪印在恒儿的衣裳上。

还是没能尽到母亲的责任啊!恒儿,原谅母亲吧,只要有机会,就来抱你亲你,总有一天,母亲能抱着你,唱着歌谣陪你入眠!

第三十一章 消息

恒儿闹了一阵,婆子们将午饭传上来,媚娘小心侍候郑夫人用午饭,一边逗弄恒儿,亲自喂他吃饭喝汤。恒儿和母亲在一起,十分兴奋,在榻上爬来爬去,不论谁扶他一把,他就能又跳又笑,尽显童稚天真,引得郑夫人乐不可支,对他更是爱得不得了,又怕媚娘反悔舍不得儿子,媚娘刚吃完饭,郑夫人便借口说累了,要陪着恒儿歇午觉,随便拿样玩具给恒儿玩,引他不再注意媚娘,使着眼色,赶媚娘走。

媚娘恋恋不舍地看着自顾低头玩的恒儿,无可奈何地站起来,黯然离去。

挑帘走出上房,还没走下台阶,便听见屋里传来恒儿的哭声,媚娘真真切切感受到心里刀割般疼痛,母子连心啊,哪一个母亲狠得下心舍弃自己的孩子?

秦媚娘,她必定是不甘心死去的!

媚娘转过身,春月早跟在后边,不安地朝她深深福了一福,轻声说道:

“大奶奶请回罢!太太说不妨事,慢慢会好的。大奶奶若是这会子再回头,以后只怕就不能再见到了!”

媚娘怔住,翠喜翠怜走上来,小心扶了媚娘,说道:“大奶奶,我们回去罢!”

被两个丫头扶着,媚娘第二次流着心痛的泪水,离开秋华院。

过小石桥,走上一段平坦的水磨纹石路,媚娘不要翠喜翠怜扶,自己慢慢走着,一边静静想事情,两个丫头跟在后边,距离五六步远。

走过荷花池,假山石后边忽地转出一个人来,也是走得匆忙,差点和媚娘撞了个满怀,媚娘未及惊呼出声,那人赶紧地退了一步,连连躬身作揖,口里称道:

“冲撞了大嫂,实在对不住,请大嫂恕罪!”

媚娘一看,这不是六爷徐俊轩吗?

徐家祖先行武出身,以军功封爵起家,不用说男人们都长得高大威猛,看徐家这些后辈男儿就知道,个个承了祖先的优良基因,徐俊轩看着文弱瘦削,却仍然长身玉立,气度不俗,一张俊秀的脸,笑起来坦然真诚。

媚娘对他心存好感,觉得他有绅士风度,从那晚风雪之夜看出来的。

她还了个礼,说道:“是我走路不看路,挡着六爷了。”

徐俊轩扫一眼后面的两个丫头,又很快看了看媚娘,轻声说道:

“大嫂遇到什么事了么?脸色不太好……”

媚娘低着头,鼻子发酸:什么运道啊?要死不死的,穿到这个乱乱的候府,被人轻看,婆母抢了儿子,表妹都是狐狸精,丈夫不像丈夫,还不如小叔子体贴,几天来的委屈压抑,无人能分担,一句充满关怀的话,竟让她有点承受不住,泪水差点滴落下来。

忍了好久,终是忍住了,那徐俊轩见媚娘只顾低头不说话,却也不走,呆呆地站一边陪着。

媚娘调整好情绪,抬起头微笑着对徐俊轩说:“六爷有事要忙,就请先去吧!”

徐俊轩关切地看着她:“大嫂没事吧?我听说大嫂开始学着管家,你这是从秋华院出来,太太她……”

媚娘笑着摇头:“没什么,太太说我做得很好!我只是,在想点事情罢了!”

徐俊轩释然:“没事就好,那我先过去了!”

“好!”媚娘点头,不自觉地多嘴问了句:“六爷要去哪里啊?”

徐俊轩走了几步,闻言又停下来,回头笑道:“为参加明年春试,一直闷在房里读书,今日有一同窗相约,说多人请了吴翰林在醉仙楼聚会,届时可能会论及历年考场卷题,我得赶紧去,好歹也听听些,或许对明年会试有所提示呢!”

媚娘眼睛一亮,急忙问:“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因何这么看重吴翰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徐俊轩被媚娘问得发蒙,挠挠头答道:“去的自然都是要参加会试的贡生,吴翰林可不好请到,此前许多权贵人家的子弟请他,都不肯赴会,这次还是这些名门世家子弟相求,央了莞山书院的黄院长出面,才将他请了来,据说,经他推测的会试卷题,十有**都猜得准……”

媚娘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激动地走近徐俊轩,距他只有一步之遥才停下,一双眼睛清亮无比地盯住他,可怜徐俊轩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又怕她再逼近来,紧张地往后看了看,找准退后一步的地方。

媚娘见他那样,知道自己吓着这个读书人了,禁不住哧地笑出声,退了一步,对徐俊轩说道:

“对不起!我太心急了,六爷或许不知道,我娘家哥哥,也要参加明年春试。”

徐俊轩恍然大悟:“哎呀!真的呢,那日听秦家舅爷说过,我倒是忘了个干净!”

他含笑说道:“我知道大嫂的意思了,放心吧,我会将吴翰林的话都记下来,写在纸上,也教秦家舅爷回来看看!”

媚娘忙对他福了福身:“如此再好不过了,谢谢六爷!”

徐俊轩摆着手:“大嫂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叔嫂又说了两句客气话,各自散去。

徐俊轩带来的消息令媚娘心情大好,秋华院带出来的所有不快烟消云散,她脸上现出一丝笑意,神色愉悦。

第三十二章 品茶

回到清华院,王妈妈上来迎着,身后跟着橙儿苹儿两个小丫头,媚娘看了看东园,王妈妈脸色沉下来,小声说道:

“就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姑娘!当自己是这院里的主子呢,我带了翠思进去帮着侍候,被她赶了出来,说是大爷的意思……”

媚娘听了,安慰王妈妈两句,也没进上房歇息,交待翠喜一声,让她去上房拿点东西,自带了翠怜,直接走向月亮门,进入东园。

东花厅,酒席已撤去,徐俊英陪着张靖云、灵虚子围坐在矮几旁煮茶喝。红泥小火炉炭火正旺,瑞珠瑞宝侍立一旁,面无表情,瑞珠更是满眼不忿地看着坐在徐俊英下首,面带笑容,翘着兰花指,动作婉约轻巧地为客人分茶的郑美玉。

今天的表小姐让她们大开眼界,往日她脸皮厚也罢了,今天却是太过份,候爷说得明白:密友相聚,不需在旁服侍。她和瑞宝都被遣出花厅了,表小姐竟像听不懂似的,赖着不走,候爷坐在哪,她就近边坐着,笑吟吟为客人添酒煮茶,以女主人的身份,说着待客的言语,她和瑞宝在外边听得真切,都为她脸红……

后来候爷大概见表小姐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喊了两人进去服侍,宝驹和百战站在廊下抹了一把汗,候爷吩咐过今日东园内不让外人进来,他们没拦住表小姐,指不定要挨候爷怎么责罚呢。

瑞珠瑞宝自跟了候爷以来,就没见他骂过人,但宝驹和百战做事却是十分用心细致,像是怕极做错了什么。

主宾正默默喝着茶,听见宝驹在门外扬声喊:“大少奶奶来了!”

屋子里几个人各有各的反应,徐俊英很淡定,郑美玉手上一滞,几滴茶水滴落在铮亮可照人影的几上,张靖云和灵虚子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

徐俊英见他两人庄而重之地准备见媚娘,有些无奈,也只好站起来,稍稍往前一步。

瑞珠瑞宝幸灾乐祸地看着郑美玉,她此时坐立不安,左顾右盼,站起来嘛,等会这矮几旁就没有了她的位置,不站起来,肯定不合礼节,候爷和客人都起来了,她算什么?能不出来迎接少夫人?

媚娘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一步跨进厅内,瑞珠瑞宝就站在门边,先屈膝行礼,口尊:

“大少夫人!”

媚娘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徐俊英,含笑福下身子,柔声道:“媚娘见过夫君!”

徐俊英指指张靖云和灵虚子说:“这是我两位好友,张靖云先生,灵虚子道长!”

媚娘和张靖云、灵虚子互相打量了一眼,彼此施礼问好。张靖云、灵虚子和徐俊英交厚,自然听说过他娶妻的经过,知道媚娘容貌出众,对她的绝世之美倒没觉得惊奇,让他们迷惑不解的是媚娘做为久病“死”过两天的嬴弱女子,照理说此时还该躺在床上调养着才对,而眼前女子瘦是瘦了点,却神采飞扬,步履轻盈,身体状况出人意料地好,脸上不施粉黛,不涂胭脂,肌肤鲜艳娇嫩,嘴唇粉红润泽,一双水凌凌的美目清澈明亮,透着灵慧聪敏的光芒。两人都是懂医术肯钻研医理的,对她短短几天时间恢复成这样,感觉十分诧异。

而媚娘对两人的心思就简单多了,什么先生、道长,听起来像不沾俗务的世外清修人,不过就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青男子,灵虚子穿道袍戴道士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媚娘想着他要是除了帽子,梳两个抓髻,腮边垂两缕束发,估计跟西游记里守人参果的清风明月有得一比。张靖云显得成熟些,身材修长,白衣胜雪,举手投足间透着股风雅意韵,可惜通身华美气质,竟然配了一张蜡黄沉郁的面孔,倒像个得了痨病的公子哥儿。

徐俊英复请二人入座,张靖云和灵虚子却等着媚娘入了座,方肯坐下。

郑美玉站在一旁,略显尴尬,媚娘对她微微一笑,温婉地说道:“玉表妹原来在这里!你又顽皮了,去哪里总不说,又不带个人跟着——你姑母寻你半天,急坏了,怕你贪玩跌池子里去了呢!”

又对徐俊英说:“夫君该遣个人去跟母亲说,免使母亲挂怀!”

徐俊英看看郑美玉,淡淡说道:“玉表妹以后不可如此,我却不知你未告之姑母就出来了……瑞珠瑞宝,好好儿将表小姐送回去罢,也好让太太放心!”

郑美玉满脸通红,委屈地看了徐俊英一眼,咬唇瞪住媚娘:把她说得像个脑袋烧坏了的傻子,自己几时出门不带着贴身丫头?什么时候做过让姑母不放心的事情?刚才在客人面前尽力表现出来的大家闺秀、婉约淑女形象,被她几句话毁灭殆尽!

瑞珠瑞宝忍住笑,齐齐对郑美玉屈膝行礼:“表小姐,咱们走吧,大太太该担心了!”

郑美玉闭一闭眼,转身往门外奔去,姿态却也优雅曼妙。

媚娘揭茶壶看了看茶叶,笑对徐俊英说道:

“这是今年春茶,喝过一杯也罢了。夫君忘了么?三奶奶娘家里有个茶铺子,进了新茶好茶总会送些来给她,前儿她让红叶送给我们一些上好的秋茶,味道甘醇,香气清雅纯正,今日正好拿来,夫君与二位故友一边叙旧,一边品评佳茗,定是更加愉悦欢畅!”

说话间,翠喜带着橙儿苹儿进来,捧了新的茶具茶叶,和四色茶果点心摆上桌,翠怜洗了手,泡茶分茶,宁如兰送来的新秋茶果然是不常见到的珍品,冲泡之下,满室清香,萦绕不散,吸一口茶香,沁人心脾,精神为之清爽,灵虚子禁不住赞叹说:

“如此好茶,唯有越州青云山中出产的云尖可与之相媲美!”

张靖云点点头:“此茶像是南岳山中生长的云雾茶,观其品相,外形紧致,卷曲秀丽,冲泡后色绿香浓、味甘醇厚,可与云尖相提并论。”

徐俊英笑道:“你二人见多识广,又惯会鉴赏佳品,果然真雅士。我却是俗人一个,好便好,不好便不好,不会那么多讲究。”

灵虚子笑看媚娘一眼,说道:“少夫人才是雅人,近朱者赤,你也不必与我们谦虚什么!”

媚娘忙摆手:“我哪里知道什么?深闺女子,孤陋寡闻,就说这茶,我都不多认得几样呢,怎及得张先生和道长?”

张靖云微微一笑:“少夫人若不懂,我与灵虚子又怎敢说懂?我二人为寻奇方妙药,时常四处云游,不过多走了些地方,多见识几处风俗人情,领略到不同地域的饮食风味罢了!”

媚娘心里一动,看着张靖云:“张先生和灵虚子道长,去寻奇方妙药?你二人是医者么?”

徐俊英说:“张先生是名动天下的神医高徒,灵虚子道长的师父,道行高深,也是位怀有传世医术的奇人。”

媚娘听了,忙欣喜地站起身,郑重向二人行礼,说道:“请恕媚娘眼拙,竟不识得神医,今日能遇见二位,真是太幸运了!”

张靖云和灵虚子正喝茶,不及还礼,连连摆手,灵虚子道:“我二人未敢称神医,只与俊英多年好友……!”

徐俊英放下茶碗:“你二人倒受得她一礼,她病了这许久,你们虽然赶不及过来,灵虚子昔日给我的丹丸,张兄赠我的老人参,都给她用过……兴许是这些,才使得她康复起来!”

媚娘看看徐俊英,又看看张靖云和灵虚子,说道:“原来我吃过二位神医的药,难怪会好得这样快!夫君给我的那些人参,是张先生所赠?如此该大礼拜谢才对!”

张靖云淡然道:“少夫人不必客气,那人参……不值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灵虚子说:“少夫人如今觉得身体与从前可有不同?”

媚娘眨了眨眼,说:“除了偶尔感觉有点头晕,别的还好吧,那日醒来,就如同沉沉睡了一觉,身上未见有什么不妥。”

“可否让小道诊一诊脉?”

“好啊,有劳道长!”

媚娘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忽又想到什么,转头去瞄徐俊英,徐俊英说:

“诊一诊吧,也能知道是不是都好利索了。”

媚娘将手放到矮几上,翠喜忙把手里的帕子折了几折,给她垫着手,灵虚子分别把了左右手脉搏,和张靖云交换了个眼神,点着头说道:

“少夫人脉象均匀平稳,柔和有力,不浮不沉……是大好之征。”

媚娘笑着收回手,俯首谢道:“全赖二位神医,媚娘无以为报!”

灵虚子脸上浮上一丝笑意:“少夫人乃有福之人,并不关我二人的事——偶有头晕,是因为那人参……此后可将人参切两片盛于水盅,隔水蒸煮后饮用参汤,便没事了!”

媚娘笑道:“原来如此,我却只用开水冲泡参片喝。”

灵虚子说:“少夫人气血运行通畅,平时留意膳食调养,那人参,就照小道说的方法,慢慢饮用,强身健体,护心养气,甚好。”

媚娘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殷勤为灵虚子和张靖云斟茶,见徐俊英和张靖云说到别的事情,她心思转了好几转,还是忍不住,脸上带了笑容,轻声对坐得稍近些的灵虚子说道:

“今日二位与我夫君故友重逢,本不该提及别的事,但有幸得遇神医,媚娘实在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有件事相求,不知道长肯不肯帮忙?”

灵虚子点头道:“少夫人请讲!”

“嗯,是这样的……”

媚娘刚想细说,发觉徐俊英和张靖云也在听他们,忙含笑看着徐俊英说:

“三奶奶身子不大好,我想请二位神医替她看一看!”

徐俊英有些意外:“如兰?这个,三弟不是请了郎中瞧过吗?张兄和灵虚子都是年轻未婚男子,怎好为三奶奶看病?”

媚娘不禁郁闷:这徐俊英还真是个封建不开化的脑瓜子,医者父母心,凭医术救人,论什么男女、已婚或未婚?

她还没说话,果然张靖云开言了:“诊脉探病而已,倒不论这些。”

媚娘喜道:“张先生肯了?真是太好了!若是现在得便,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吧?”

徐俊英看她一眼:“这么急?如兰身上很不好吗?”

媚娘垂下眼帘:“我……就是想带他们去给如兰诊一诊脉,这一路过去,有些话想替如兰问问。”

徐俊英说:“有话在这里问也一样!”

第三十三章 求诊

媚娘有点窘,这人真是的,医患之间的私密话,怎好随便说给外人听?而且未得宁如兰同意,只是冲着灵虚子诊脉的方式,直觉他应该有两下子,徐俊英又不像是会吹牛说大话的,或许人家真有些造诣,医术了得,她和宁如兰都没什么机会外出,良医从天而降,哪有错过的道理?便自作主张一厢情愿地想请他们给宁如兰看看,如能诊出个导致不孕不育的症结来,解了夫妻俩的难题,不致让二太太尽想着给他们房里塞通房丫头,也算帮了宁如兰一个大忙。

侧头看一眼翠喜,翠喜知机,福了一福身,带着翠怜和橙儿、苹儿退出花厅,静静地守候在廊下。

媚娘温婉地对徐俊英笑笑:“既是一家人,也不必忌讳。如兰没什么不好,只是……夫君应知她与三爷成婚两年多,夫妻恩爱,却一直未有身孕,二太太着急,言辞有责难之意,我想……”

徐俊英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说道:“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三弟和如兰自己理会得,有二太太呢,你管好自己的事务就可以了!”

媚娘咬了咬唇:“如兰正不知如何是好,她很难过。若再无消息,二太太就逼迫三爷纳妾,好好的夫妻,眼看因此生隙……”

徐俊英皱眉:“纳妾是为延续子嗣香火,如兰一向贤良,自会安排妥当,怎会因此与三弟生隙?你不可妄言,叫人听了去,以讹传讹,外间误以为如兰不贤,那便是你的错!”

妻子同意丈夫纳妾才贤良?去你的大头鬼!媚娘看着徐俊英,完全没了讨好他的心情,可当着他朋友的面,不好表现出什么情绪来,只能强自控制着自己,语气委婉:

“夫君的意思是:如兰这辈子就不必生儿育女了,只专心一意为三爷多纳几个妾室,让三爷与妾室多生儿女……这倒也方便,只是三爷与如兰夫妻情深,他是否愿意纳妾?如兰老了之后庶子们不孝又该怎么办?这些,老人们不一定能想到,夫君与三爷是兄弟,我与如兰是妯娌,她待我情同姐妹,我们总该为他们思量一番!”

徐俊英开始以为媚娘让灵虚子给如兰诊脉,是别的什么病症,没想到是不孕不育的问题,他身为男人,也知道那是个敏感话题,本不欲让媚娘去管人家房内事,却引来她这番话,竟像指责他不想如兰好过似的,偏她又像没有那个意思,神情恭顺温婉,和颜悦色,道理摆得很正,心里虽然生气,倒不好发作了,看她一眼说:

“听不懂我的话,就不要妄猜,我岂有不想自家人好的?那样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如兰还如此年轻,无儿女或因时辰未到,你这般招摇地带了道长去为她诊脉,无疑在人前坐实了她有隐疾不能生育,再有些闲言碎语,倒教她真觉着自己不好,心灰意冷,日后更加难过!”

媚娘又被他训一顿,正琢磨他的话,旁边张靖云出来打圆场,他五官长得普通,声音却十分好听,略带些磁性,极能****人的男低音:

“既答应了少夫人,不妨为三奶奶探一探脉,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不碍事——灵虚子留在此处,我与俊英去吧,只当三爷是我故交,俊英带我寻访旧友,连少夫人也不用去,这样就没人看出什么,说三奶奶的闲话了!”

媚娘抬眼看着张靖云,展颜笑道:“还是张先生聪明!那就这么办吧,嗯……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她,她院里种满兰花,只让翠怜佯作去跟三奶奶讨要一盆兰草,捎话让她做些准备,夫君跟着带张先生过去!”

灵虚子随口问了句:“三奶奶喜种兰草?”

媚娘点头:“是,她闺名如兰,最爱兰花,院中种着几百盆,房里也摆了好些!”

张靖云和徐俊英正站起身,闻言转过头,似乎很留意地看了看媚娘,媚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眼波移转来,他却迈步走开了。

翠喜带着小丫头进来添水煮茶,瑞珠瑞宝也回来了,媚娘问了她们几句话,便让她们退下,在门外候着。

翠喜重新斟上热茶,媚娘一边慢慢啜饮,一边和灵虚子闲聊,问东问西,张靖云不是说和灵虚子为寻奇药四处云游吗?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两人见多识广,从他们嘴里了解到的,应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现状。

她还有件事未了,虽然知道不好一次求人太多,但她就是忍不住贪心,而当她略为不安地提出来,灵虚子居然笑着答应了,媚娘欣喜之余,连连道谢,又接过翠喜手上的茶壶,给灵虚子斟茶,一边移过一只有着四个格子的青花白玉碟,劝他吃些候府自制的果脯。

“这是杏脯,这是冬瓜干,桃干,很甜的,道长尝一片?”

灵虚子摇头:“谢谢少夫人,小道不喜吃甜食。”

媚娘微笑:“果然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候爷也不爱吃甜的东西。道长和张先生此次进京,能住上几个月,真是再好不过,可曾定下住的地方?”

灵虚子说:“城外三十里有处归云山庄,我二人就住在那里。待尊兄从越州回来,少夫人只需让俊英使人去说一声,小道自会过府上给他瞧瞧,定不教他带病应试就是了!”

媚娘俯身道:“实在是太感谢了!媚娘初识二位,便如此三番两次相烦,真是过意不去。”

灵虚子说:“少夫人不必客气!少夫人性情温婉,良善贤德,一心只为别人,小道十分敬重!”

媚娘怔了一下,忙摆手道:“道长快请不要如此说!媚娘不过一普通俗女子,性情其实粗劣,怎敢当得道长如此夸奖?叫人听了去,定会笑掉大牙!”

正说着话,徐俊英和张靖云走了进来,媚娘和灵虚子起身迎接,徐俊英看了媚娘一眼,眼神里居然没有预期的不高兴,媚娘心里暗暗惊奇,因丫头们在旁边侍候着,不好问什么,只安静地陪着坐了一会,便起身施礼退下,让他们三个旧友尽情畅谈。

第三十四章 闲聊

媚娘带了丫头们离去,瑞珠瑞宝未经召唤,不敢擅自进来服侍,只在廊下候着。徐俊英和张靖云、灵虚子三人自己动手煮茶分茶,一边继续闲聊。

张靖云对灵虚子说:“你师父魏真人爱极兰草,没想到这府里的三爷、三奶奶也是一对雅人,爱兰成痴,他们收集种养的兰草,品种之多,你绝想不到,其间竟然有魏真人精心培植出来的江北雪兰!因其四季盛开,香气清雅,特特将之摆放在卧房、书房,若不是少夫人诚心请你为三奶奶诊脉,若我也似往日不肯理会闲事,无人识得那株兰草的奇异处,三奶奶这儿女缘可是极浅的!”

灵虚子微叹口气:“师父当年精心培育江北雪兰,却未与我们师兄弟几个说明此兰草的特性,一次师父外出云游,大师兄负责照看雪兰,有友人来访,因爱雪兰洁白无暇,香气扑鼻,几次讨要,大师兄捱不过,偷偷赠了他一盆去。两年后师父回来问知,再去追讨,那兰草已被分植赠送多人,师父这才说及此兰草香气原来有致令女子绝育的特性,流传开去,恐害了喜爱兰草的女子,大师兄为此被重罚。我当时还小,只知师父与师兄尽力寻访流失出去的雪兰,却没想到府上三爷、三奶奶也收有此种兰草。你方才应与他们说明厉害,此兰只宜外院空旷处种养,勿随意赠予年轻女子!”

张靖云点头:“已经说明白了,开了解毒方子,估计也要一段时间慢慢调理着。”

徐俊英不好意思:“原是寻我叙旧,倒又费心为我家人去除烦恼,好在也不是别人,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灵虚子笑道:“我与靖云在东边密林深谷相遇,那时不过**岁,他随师父来,一住六年,两位师父允我们结伴自去游历一番,他带我去了漠北草原,结识了你与那一位,我们不是军营中人,却也与你们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多年知交,难道还分彼此?”

徐俊英想起往事,不由得感慨万分,笑着为两人斟茶:“我这条命都是你们捡回来的,他若没有你们,那次只怕也挺不过,你二人就像专为救我们脱离险境而来……你们也有两三年不见他了吧?这次他却是怎么找到你们的?不是说各自回师父身边去,怎么又在一起了?”

灵虚子垂下眼眸,张靖云说:“机缘巧合,我被他找到了。至于灵虚子,或许如今该叫他夏学渊?只是他不肯脱下这身道袍——他四岁时病得快死了,夏父无奈之下才将他给了游方到他家乡的魏真人,做了小道士才活过来,夏父却又舍不得了,夏家为江南大族,夏父仅有此一子,魏真人见他可怜,便与之约定:若夏家再有子,灵虚子便不需回来,若实在没有,灵虚子年满二十五岁便脱下这身道袍,回夏家娶妻生子,延续香火……这次魏真人入关修炼,名为放灵虚子回乡探看父母,实则被师父赶出来了。他不回乡,却来寻我,这不成了自投罗网,一起被宣召进京!”

徐俊英惊奇地看着灵虚子:“这么说来,夏兄年满二十五岁,要还俗了?甚好,甚好!”

灵虚子低着头,满腹惆怅:“好什么?试想你要出家,会是个什么心境?要我还俗,只怕比那样还难受!”

张靖云笑了一声,灵虚子瞪看他:“你笑什么?师父与我说过,即便还俗,亦可修身,我这身道袍并不是非脱不可!倒是你,你可以不进那家门么?”

张靖云收起干巴巴的笑容,腊黄的脸刻板而冷漠,哼了一声:“进去作什么?母亲死去那日,我已与他决裂,再无任何关系!”

徐俊英叹了口气:“至亲骨肉,岂是说断就能断的?那时你逃出家门,不过五六岁,被你师父带离京城,听说他也寻了你好几年,很是伤心难过,毕竟是嫡长子……”

张靖云口气激愤:“不要和我提嫡长子——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灵虚子抬头看他:“我没见过靖国公,但你一进京城便非要戴这张人皮假面,我猜着你和他,定是极像的。事实如此,岂容得你忽视?你能躲得一辈子不相见吗?”

张靖云冷笑:“一辈子并不长久,天下之大,我不一定非要住到京城来。外祖父、外祖母年事已高,我也只能每年来回奔波看望他们两次,有舅父在,倒也无妨。不想他特特派遣密探召我们进京久住,这个却不是我情愿的!”

徐俊英说道:“你们来到前夜他去了城外逸云山庄,只为皇后突发奇想要看星星……估计听到你们的消息会很快回宫。他与皇后大婚后一直十分恩爱,皇后身子弱,好不容易怀了龙胎,却三天两头病着,太医们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这次召你们进京,为皇后调理身子,只怕要留你们住到皇后分娩。”

灵虚子看着张靖云叹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早知如此,我才不去找你,还不如……哎!他皇家有逸云山庄,你有归云山庄,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张靖云懒懒地说:“母亲当年生养了我,不欲我归于张家族谱,自取名靖云。归云山庄是我外祖父专为我所建,意在召我回家,与皇家逸云山庄没有一点关联。”

徐俊英笑道:“确实无关联,只是巧合。皇后闺名亦有云字,那逸云山庄专为她而建。归云、逸云两处山庄,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距七八十里路,远着呢!”

“原来如此。”灵虚子看着张靖云,一本正经说:“夏家在京城亦有店铺宅院,我不想惊动他们,只在归云山庄住着,你若是烦我,说一声,我明日也去建一个‘留云’山庄住住!”

三人大笑起来,徐俊英说:“还有一事,我先与你们说说:西边有小战事,捷报刚传回来,是齐王打退的敌兵,但他受了重伤,如今正日夜兼程送回京城。齐王是皇上幼弟,一母同胞,生得健壮威武,练得一身好武艺,也是个争强好胜的,十六岁即自请去了西边关防,一去三年。这一次却是伤重而归,太后心痛不已,皇上也不想幼弟有什么闪失,待看过了皇后,或会让你们往西迎一迎齐王,到时我自会陪同前往!”

张靖云点点头:“战场上下来,无非是筋骨皮肉之伤,随身医士只要止住血,好生护得他伤处不坏死,有一口气在,我们赶上了自然全力救得!”

灵虚子忽想起什么,看着徐俊英说:“你家少夫人,脉象是极好,但她毕竟久卧病床,不得走动,筋骨尚软弱无力,不致弱不禁风,稍碰一碰只怕也会跌倒——方才为她诊脉,她手背掌沿有擦痕,脉像中可见筋络间有轻微瘀血积存,像是重重跌撞过,原本无需用药,会慢慢好起来。我看她言语行动,凡事想到就做,却像是个要强的,不太会顾惜自己,这瓶**丸,你拿给她,一日一丸,可助她恢复体力。”

徐俊英推辞道:“**丸是你师父一生心血研制得来,救命的丹丸,珍贵无比,还是留着急用吧,她恢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灵虚子将一只玉脂瓶放在桌上:“给她吧,她有这福份——师父此次入关前,将这味丹丸方子写给我背下之后烧毁,我能自己配制,要多少不行?”

张靖云看着徐俊英,打趣道:“难道你不想少夫人健壮起来?你行军打仗是高手,眼光却也毒辣老到,娶得如花美眷,温婉贤良,有妻如此,又生得娇儿,这辈子应无缺憾了。我和夏兄却远不及你有福,此生只怕难寻到知心会意的人!”

徐俊英什么话也不说,只将那只小小的玉脂瓶拿在手上把玩,脸上带笑,内心却是苦涩不堪。

第三十五章 新衣

晚上,媚娘半倚在软塌上,指点翠思翠怜替她按摩****双脚,翠喜端了碗莲子羹,站在一旁,一口一口喂她吃,王妈妈指使仆妇们往房里多添两盆烧得旺旺的炭火,一边看着她叹道:

“一天下来就累成这样,饭也不想吃,往后怎么得了?要学管事,不急在一时,太太也不赶你,慢慢来!”

媚娘咽下最后一口莲子羹,接过橙儿递上来的茶水漱口,拿热帕巾轻拭嘴唇,对王妈妈笑道:

“谁说我不吃饭?妈妈问翠怜吃了没有?我带着她在三奶奶院子里吃了来呢。我原本以为,一个候府几百口人,事情应不复杂,谁知管起来却是极难的。按说规矩章程原有在那里,大太太又为我镇坐紫云堂,但她总不能一直陪着我,我须得立起自己的威信,便要下点功夫,听过管事婆子们的回话,各处亲自去巡视一番,熟悉了解府里情形,再看有没有需要改进增减之处,或许会另立些新的、更好更有效的规矩章程,等一切都掌握了,安定下来,才能松气。但这个月之内是不会轻松的——过两日便是冬至,冬至过后,各类帐册数目要对,货物银钱要入库,年关又到,准备过年,打点年货和外送的礼品……哎呀又乱又烦,还得用心给它理顺溜了!我不如单单去管外府事务呢,这内院啊,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若不是……这莲子羹做得极好,只是太甜了,以后少搁点糖!”

放下帕巾,媚娘满足地往棉垛上一靠:“你两个倒是伶俐,学得真快,对!就这样,认准穴位按揉,才有效……可惜这会子闲下来,却不能陪恒儿玩。”

她看向门边,两个仆妇正挑了门帘出去,王妈妈走近些说:“极老实本份的,我仔细问过,精挑细选才留下来。奶奶如今管着整个候府,不比从前,身边人不能少了去,廊下站着十几个婆子仆妇,都是身强体壮,会见机行事能干的,底子我都尽量摸清楚了。进出奶奶房里就这几个大丫头,把橙儿和苹儿也提了上来,外边的小丫头新进了七个,三个是人牙子处买来,四个是大太太叫送来的家生子,不用说,那是不能随意使唤的,只遣去做些外务事。”

媚娘微微一笑:“妈妈看着办吧,好与不好,过段日子就能显出来,到时任凭妈妈处置,随意找个借口,打发到哪里都行!”

她问专心致志替她按揉脚裸的翠思:“你去找夏莲,她怎么说?”

翠思抬起头来:“回大奶奶话:夏莲往日常来问我要绣花图样,有时我抱了恒哥儿,她也逗一逗哥儿说话,恒哥儿大概是认她的,在秋华院哭闹时,夏莲一抱就好,因此大太太指了她与奶娘一同带恒哥儿。我一与夏莲提及奶奶的话,她就满口应承,说她只与恒哥儿在一处,一步都不离的,除非大太太,谁要抱离她眼前都不行!郑家表小姐,自会小心防着,尽量不让她挨近恒哥儿!”

媚娘点了点头:“恒儿的奶娘太老实,又胆小,必是给太太吃死了的,夏莲肯与奶娘一条心替我看好恒儿,有什么事递个话出来,我日后自会有好处谢她。那郑家表小姐,我不记得她以前对我怎样不好,照你们说的,她真是太讨厌了,我总觉得她会对我的恒儿使坏!”

翠思欲言又止,有所顾忌地看了王妈妈一眼,王妈妈叹了口气:“奶奶面前说就说了,只不要到外边去吱吱喳喳乱叫!”

翠思嘟着嘴:“我又不是雀儿,几时吱吱喳喳乱叫了?”

媚娘和翠喜、翠怜看她那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翠思说:

“郑家表小姐,真不是个好的!她对奶奶的坏,说都说不完!”

翠喜眼睛微微红了:“那时以为奶奶不行了,表小姐喝斥恒哥儿我们也不敢做声,就怕她有天做了这院里的主子,对恒哥……”

翠思连连呸了几声:“就她也配?我赌大爷就不爱她那样的!庄家表小姐才……”

翠怜拍了她一下:“闭嘴!”

翠思省过来,通红着一张脸,小心看向媚娘。

媚娘轻哼一声:“放心吧,你们家奶奶好好儿的呢,管她哪家表小姐,只是表小姐而已,变不成奶奶!”

她微微皱了皱眉,看着王妈妈道:“不过说起来还得防着,太太跟我提及,想让郑姑娘给咱们大爷做妾呢!”

王妈妈怔住,几个丫头也呆了。

媚娘见状,笑道:“瞧你们这样,倒比我还难受。她喜欢大爷是吧?翠思说了大爷可不喜欢她,那咱们想个办法,看怎么回了太太,最好把这位表小姐轰回郑家去!”

翠思高兴道:“对!最最好有个人上她家提亲,不论做妻做妾,赶紧地抬了她走,免得再惦记着大爷!”

王妈妈小心地看着媚娘:“太太这么喜欢恒哥儿,显见是想靠着恒哥儿养老呢,如今恒哥儿就是太太的心尖尖!若是奶奶跟太太说:表小姐不喜恒哥儿,命里与恒哥儿犯冲,或许太太就没有那个想法了!”

“嗯?”媚娘眼波一转:“太太如今可不最紧张恒哥儿?她抓住恒哥儿,就等于抓住了大爷的心,儿子在她这个继母手里,大爷自然只有加倍孝顺她,听她的话,谁对恒哥儿不利,太太是不会喜欢的……这办法真是太好了!妈妈真聪明,我就没想到。”

王妈妈微松了口气,笑道:“唉呀,这些命理、八字上的事,你们年轻人不懂,也就想不到的!”

媚娘伸了个懒腰:“今天累坏了,也最有收获,觉着做了好多件事情呢!”

翠喜说:“制衣坊的人今儿在紫云堂替奶奶量了身后,也过来给我们几个量了呢!”

媚娘点头道:“我交待她们给你们也量一量,没落下谁罢?公中允许各房奶奶们每人做四套新衣,我要做六套,你们每人制两套新冬衣,多出来的银子我们自己补上。那白景玉真是岂有此理,我病中不能量身做新衣,连你们也不让做了,这什么人!翠喜明天起多跑几趟,就说传我的话,让她们全力赶做我们院的衣裳,别的先放着,慢工出细活,紧赶着也得给我做好了,尤其是颜色和绣品,我挑上的若稍有偏差,针线活有一点不如意处,那些人都给我滚出制衣坊!她白府绣庄以绣品针线出色著称,不见得她带来的陪房个个都是能干出众的,制衣坊二十几号人,候府有那么多衣裳针线活要做吗?还全是她的陪房,这点却不合规矩,谁知道那些人不是吃着徐府的饭,拿着徐府的月钱,做她白府的生意?总要整治一番!要忙的事情多着哪,三奶奶说明天起陪我在紫云堂处理事务,这最好了……”

王妈妈担心地问:“大太太那里……”

媚娘摆摆手:“放心吧,大太太明白得很,什么都交在我手里,我是主事的,三奶奶只是来为我分担些杂务,就是大奶奶也来,我一样欢迎!”

正想吩咐放热水泡个澡,廊下小丫头喊了声:“大爷回来了!”

房里几个人吃了一惊,翠思和翠喜赶紧地滑下榻来,规规矩矩和王妈妈站在一旁,翠怜刚走到门边,只见暖帘一掀,徐俊英跨进门来。

第三十六章 敲打

媚娘从榻上下来,翠思忙蹲下替她穿鞋子,徐俊英已走到那边圆桌旁,媚娘上前几步,领着丫头们向他行礼,徐俊英看一眼翠喜,说:

“我和大奶奶说几句话,你们都下去!”

王妈妈便带了翠喜、翠思、翠怜走出房门,橙儿递了茶上来,也行礼退下。

媚娘看着徐俊英,关心地问道:“夫君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传饭上来,我陪夫君吃些?”

“不用,我吃过了!”

徐俊英在桌旁坐下,拿了茶碗,揭盖子喝茶,却是甜的花茶,他皱了皱眉,放下茶碗,四处看看:

“你这屋里怎的这么热?”

媚娘说:“这两天虽说晴和有太阳,但一入了夜还是冷浸浸的,我怕冷,让她们多放了两个火盆进来,夫君若不习惯,便让她们抬出去吧!”

徐俊英看着她:“我只坐一会,说完话就走。”

“夫君要说什么?”

徐俊英从袖笼里拿出个玉脂瓶放在桌上:“这是**丸,你吃着吧,一日一丸,能强身健体。”

媚娘走近来拈起那小瓶子赏玩,笑道:“这瓶儿真好看!谢谢夫君,我会好好吃的!”

“为你诊脉的灵虚子道长给的,该谢他!”徐俊英淡然说。

“是,改日好好谢谢道长!”媚娘笑着:“他们仍住在候府,还是回了归云山庄?”

徐俊英一怔:“你知道归云山庄?”

媚娘微笑:“夫君带了张先生去给如兰诊脉,我与灵虚子道长闲聊了一会,他告诉我他们住在归云山庄,日后可以去那里寻他们!”

徐俊英说:“你要寻他们做什么?”

“他们是神医啊,寻他们无非是看病,我求了灵虚子道长,等我哥哥回京,请他给诊看一下,哥哥读书太过用功,伤了身体,落下咳喘的病根,久治不愈。”

徐俊英板起脸:“他们并非寻常医者,有事情要忙的,你初次见面就这样相烦,日后还要再去寻找,岂不很令人厌烦?”

媚娘不服:“他们既有医术,必定乐于为人诊治,又是夫君的故友,自己人,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到外边去寻那些个不知底细的郎中,他说什么我们也不能全信,如今有懂医术的友人,不会故弄玄虚骗我们,为何不用?您瞧瞧如兰解了惑,放下心事,不是挺好的么?”

徐俊英说:“胡言乱语!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看病请的都是太医院的太医,他们是有真才实学的,怎么是故弄玄虚?今日如兰也罢了,等你哥哥回来,另请一位太医过那边替他诊看,就不必再烦灵虚子了!”

媚娘看了看他,别过脸去:“我既与灵虚子约好,来日定当带了哥哥去拜访!”

徐俊英眼里浮上一层冷色:“你不听我的话,日后只好老实在这院里呆着,哪里也别去,什么事也不用做了。明日我就去回太太,这候府中馈,还让景玉和如兰打理去吧!”

媚娘呆住了,和徐俊英对视着:“夫君这是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室,是长房大奶奶,候夫人!候府中馈不该是我管着吗?夫君主外,我主内,夫唱妇随,与夫君同心经营候府,一家人和和乐乐的过日子,不好吗?”

徐俊英转过目光,淡淡地说道:“你以前在娘家没学过女德吗?为人妻者,第一要顺从丈夫意旨,其次才是管理家务。你总这般不与我相商,不尊我意,凡事想做就做,全凭一时意气,我怎会放心让你掌管候府中馈?安心做你的候夫人吧,如今也不用带恒儿了,只在院里侍弄琴棋,读书作画,修身养性,岂不悠闲自在?”

媚娘咬着嘴唇,一口气堵在胸口,调息好久才顺了下去。

脑子飞快地转着:什么时候得罪徐俊英了?他责怪她不听话,凡事自作主张,自己都做了什么?

未经许可,去见他的朋友?昨天他不是醉熏熏地回来拉她去见那两人的吗?请灵虚子和张靖云为如兰诊脉,也问他来着,难道是没跟他商量就和灵虚子约好给哥哥看病?还是——哎呀!他知道了那五根老人参没全部送给老太太?可他也没明说要全部送啊!

徐俊英看着媚娘,灯影下,她微低了头,规规矩矩端坐着,双手笼在袖里放在膝上,侧脸和脖颈上的肌肤鲜艳娇嫩,发髻乌黑闪亮,长长微卷的眼睫轻轻扇动,像停歇花间的双蝶。

徐俊英不情愿地想起洞房花烛夜,那时的媚娘就是这副样子,娇弱无依,楚楚可怜,他很想拥她入怀,可没等他去做,新房外就传来喧嚷声,一班旧日交好的朋友要来闹洞房,看新娘,他赶紧走了出去,将他们拦住,反被拉出去喝酒,结果大醉,被人搀扶回新房躺倒什么都不记得,第二天头疼欲裂,半天起不来,老太太传下话:既然新郎身体不适,敬茶就免了。丫头们来服侍他,媚娘只是远远地站在后边看着,绞着双手,满脸怯意,眼里闪着泪光,他心里后悔极了,没有酒量偏要和他们喝,冷落了新娘子,看把她吓成这样!

新婚第二夜,他对她温柔体贴,谁知她却远远避开,一张小脸儿涨红发紫,轻声告诉他:她的月事来了!

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懊恼的了!婚后第三天,他便整装出发,赶往北边战场拒敌。

等他凯旋归来,媚娘居然生了儿子,他无比震惊,关起门责问媚娘,娇怯的小新娘变得冷漠而疏离,紧护着孩子,满眼惊惧却坚决不松口!他怒不可遏,又痛又恨,那么喜爱她,不顾她低门小户,执意求娶,在战场上与敌人拼命时还会想着她,谁知她竟然这么轻易地背叛了他!

他很快发现了可疑之处,天天来媚娘房里陪她闲话的郑美玉禁不起他的一番好话和几个眼神挑逗,偷偷跑来他的书房,言辞凿凿,证实了他的猜测,他的心再一次被伤得支离破碎:从小疼爱的七弟俊杰,是恒儿的父亲!

母亲郑氏天天来看恒儿,照看母子俩的日常生活,和他商谈满月需要办的各样事宜,老太太发了话,恒儿是长重孙,满月酒须得大操大办,远近亲戚朋友,满城名流贵人,朝中各品官员,纷纷来贺,连宫里都惊动了,太后和皇上、皇后,各备有礼品送进候府。

他不能声张,不能爆发,满怀悲恨地看着周围人们忙乱着,冷眼看老七徐俊杰隔三差五心神不宁地来清华院找他说话,不时把忧虑热切的目光投向媚娘居住的上房。他和老七在练武场切磋武艺,再不是少年时以教导的方式,而是招招凶险狠辣,把老七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他对老七说:

“操练时不流血,到战场上,丢的便是命!”

没有想到老七后来执意要跟他上战场,郑氏发了话:让他去吧,你父亲生前也希望他能上战场历练一番,有兄长照应着,不会有事的!

这次征战,他是主帅,但老七战死,却不是他故意所为,毕竟是亲兄弟,从小亲密无间,再不想见他,也不能夺了他的命去。

他专门挑了两名副将,两百名精兵跟着老七,都是久经战事的老兵,防备着关键时刻起到牵制老七,保护他的作用,老七太年轻了,草率轻敌,又骄傲自负,害人害己,一千多兵士,追击四五百人,结果竟然损掉一大半,还让敌兵成功突围,斩杀了主将……

第三十七章 顺从

“候爷?”

媚娘抬头见徐俊英剑眉轻蹙,面色凝重盯着灯盏,似乎是陷入了深思,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徐俊英立即收回目光,神情一端,探询地看向她。

媚娘笑魇如花,没事人似地移动桌上的茶碗,说:“茶都凉了,我叫丫头们再换一杯来,候爷似乎不喜喝花茶,就泡杯碧螺春吧!”

她故意在“候爷”两字停顿了一下,好让徐俊英注意到她改了称呼,她记得徐俊英曾经交待过她不要叫夫君,只称他为候爷。

权衡利弊,想清楚了——眼前这位丈夫,恒儿的爹,威远候徐俊英,相貌堂堂,英武帅气,却整一个不懂疼惜老婆的大男子主义者,男权至上是吧?好,我忍!从今起都听他的,就算不服气,也要做出遵从“丈夫意旨”的样子!为了管家掌权,抓住银子,可人疼的小奶娃都做了人质,送给那老太婆养着了,相比之下,当娘的这点自尊心、羞耻心算得了什么?

坐稳位子,保住利益,忍辱负重会有回报的,一定!

翠喜端了热茶进来,媚娘接过,在手上掂了掂,小心递到徐俊英面前:

“温热正合适,候爷请用!”

徐俊英看着翠喜掀帘出去,一边接过茶碗:“门外廊下平白多了许多婆子仆妇,你新要了人来?”

媚娘说:“还没跟候爷说及呢:是老太太、太太的意思,说我如今管事了,要使唤的人多,一下给了二三十个人过来,王妈妈挑了挑,只留下十来个能干强壮的婆子仆妇,七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都在外边侍候着,房里使唤的原将是翠喜几个。候爷看东园是不是也要多放几个小丫头进去?瑞珠和瑞宝,虽说是老太太给的,极伶俐能干,可年纪也渐渐大了……”

徐俊英喝了口茶:“外边的人你看着好就行,东园不需要人,瑞珠瑞宝,你不必管她们,到时自有老太太安排!”

媚娘恭顺地应了声:“是,我知道了!”

徐俊英抬眼看她,媚娘却垂下眼眸:“候爷是对的!我以往过于任性了,往后必定都听候爷的话,候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凡事只与候爷商量了再做定论。”

徐俊英好整以暇地看着低眉顺眼、谦恭温婉的媚娘——猜到是这样,媚娘不会舍得放弃掌管候府中馈的权利。

懂得取舍进退,这样就很好!

以前喜欢秦媚娘,娶她进门,却从未看得懂她,那自然是因为相处时间少之又少的缘故,奇怪的是她活过来当晚,他对上她那双亮得不同寻常的黑眼睛,竟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的心与她是相通的!他能看到她内心世界,但那里具体有什么,又说不上来,也不愿去多想,一个放下了的女人,不值得他去深究!

她顶了候夫人的名份,她儿子成了他的长子,她想管家,可以,一个小户人家女子,娘家无权无势,除了可以趁便捞点小财外,凉她也没有能力翻了天去。在候府之内,他暂时允她做她想做的事,但她必须绝对听从他的话,不能偏离他的意旨。

“你能明白过来最好。”

徐俊英放下茶盏:“管家不易,尤其内院琐碎事太多,细心些……老太太处早晚还得去侍候着,不能因为忙就忘了规矩孝道。平日兄弟妯娌间和睦相处,也要有分寸——以后不可再去管人家房里私事,三弟那边,二太太原已为他相好良家女子做妾室,回过老太太的,老太太点了头,那日我正好在旁边,你这样一掺合,三弟必不肯听从二太太的安排,二太太白费一番心力,还得费劲去推掉原说好的人家,恼怒之下,若知道是因你替如兰延请了名医,不管你如何好心,必定讨不得好去,连我也会被她恼着。候府一大家,子孙个个出色,我为长孙才承的爵位,长房又掌了中馈,若再去管二房那些事……你把二太太往哪里放?这些内宅事你们妇道人家最该看得明白,不应由我来教你!”

媚娘垂着头:“候爷教训得是,我记着了。”

“你既然执意要做,就好好学,用心费神去做,莫失公允,不要让人抓了你的短!实际上我觉着,景玉才是管家的上佳人选,毕竟她娘家家境与我们候府相当,从小见多看惯,做起来顺手,你,就难些了!”

徐俊英默默地想起当日老太太颤抖着满头白发,指着他训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门不当户不对,那样小家子气的姑娘,缺少教养,上不得台面,如何承当诰命之封?就连你这后院,她都未必能替你镇住!”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意气用事,不听老人言的恶果啊!

这边媚娘内心也自有一番忿忿不平:嫌我出身寒门小户?早干什么去了?当初贪人家美色,匆忙娶进门,孩子都生了,还说这些,有意思吗?

小瞧你奶奶我,强大的压力之下什么学不会?好歹大公司混出来,不信阴沟里翻船,管你几百口人的小小候府还能栽了去!我没有背景,我娘家没钱财没权势,你这位姑爷有啊!给我时间和机遇,我还你一个有钱有势、门庭光耀的丈母娘家!

见徐俊英站起来,媚娘忙跟着起身,迟疑地问道:“内室备有热水,候爷可要洗个热水澡?”

徐俊英扫了她一眼:“不用了!”

说着径直走出门外。

王妈妈和翠喜几个走进房内,见媚娘盯着柜上的沙漏出神,也不转过身来,只问王妈妈:

“他回了东园?”

王妈妈点头,有些难过地看着媚娘:“大爷估计要看公文呢!”

媚娘说:“那两个姨娘,是哪个滑了胎儿?还没好吗?”

“是意姨娘,快满月了。说来也怪,意姨娘出了事,绣姨娘也病了,大爷就没再去那边。”

没什么奇怪的,是大太太干的好事,为了给郑美玉铺路,那两个贱妾只好垫底。

徐俊英真不喜欢郑美玉吗?可是他明明不排斥郑美玉啊,两人靠在一起,走得那样自然,反倒是自己这个正妻,手一碰到他身子他就像个僵尸。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前世长得明眸皓齿,健美开朗,这辈子承了秦媚娘的身体,更是生得千娇百媚,如花似玉,怎么有了恒儿之后,就拴不住他了?

没长全就做了母亲,许是病得太久,这身子稍显瘦弱,冰肌玉骨,腰盈一握,根本还是朵待放的蓓蕾,他竟然也看腻了?

那句话是至理名言么?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他吃了回头草,转去倾慕青梅竹马的表小姐庄玉兰?如果是那样,该怎么办哪?

媚娘尽力拉回悄然四散的信心,沉吟着对王妈妈说:“明儿起,悄悄留意候爷在府里的行踪。还有给我备两份见面礼,我明天去看看那两个姨娘!”

王妈妈忙阻拦:“哪有主母的专去看贱妾的理儿?没的抬举了她们,只传她们过来就是了!”

“无妨,她们不是病着呢吗?毕竟也怀过爷的骨肉,没功劳有苦劳了,看看去!”

王妈妈不作声了,翠思撇了撇嘴:“奶奶就是仁慈,奶奶病那阵子,她们可一次也没过来看您呢!”

第三十八章 新衣

辰时,媚娘在一群婆子丫环们的簇拥下,步入紫云堂。

太阳只露了几天脸儿,天空又灰暗起来,不下雪却也冷得出奇,她的新衣没做好,仍穿了那件海棠红掐腰絮丝薄棉袍,袖中笼着黄铜暖手炉,披着徐俊英从老太太房里带回的凤纹锦绣披风,梳高髻,插金凤展翅衔宝珠步摇,从两排等着回话的管事婆子眼前昂然走过,神情庄重,仪态端雅,管事婆子们看着她的目光,竟如同当年看着大太太一样尊崇。

这大奶奶真不是吃素的,从前只听说她柔弱怯懦,因出身小户人家不受老太太、太太待见,嫁入徐府不到三天,大爷就出征,她在自己的院子里住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静悄悄地过日子,静悄悄地生了恒哥儿,管事婆子们有几个见过她的面?想提起她都没什么由头。大病一场活回来,竟是变了个人,就如同她跳出棺材时把人吓得晕死过去一样,她管家理事,那手段拿出来,也教人刮目相看,只两天功夫,就把大小管事婆子们拿捏得服服帖帖,无人敢有半句闲话。

不说有大太太坐镇一旁,大少奶奶本身的聪敏通透已足够管事婆子们钦佩,她像天生就会管家似的,帐目过一次眼,管事述一遍事由,她就能了然于心,看似不相及的两桩事情,回过了她,她能指出其中的关联,合在一处或分开来办理会有什么利弊,若利大于弊为何不思变通?偏要照老路子走,徒然浪费人力财力,绕过一个大弯事情还办得不尽如人意……头脑精明灵慧,眼光锐利老到,行令处事,有些方式奇妙得令人叹服,在奖惩赏罚方面,更是泾渭分明,公平公正。

三天时间,媚娘让管事们从开始的轻视不信任,到彻底钦佩敬服。

不全是靠运气,她下了苦功的,从那晚被徐俊英威胁不让管家,她调动起全身的细胞,脑子高负荷运转,连夜挑灯通览帐册,白天到紫云堂听管事们回话,留意她们说的各样细节,派身边的王妈妈和翠喜她们下去,多方面观察了解实情,议事完后又粘在郑夫人身边,虚心求教取经,和如兰探讨问题……勤奋加智慧加高层领导的支持,能力必然跟上,还怕稳不住这些人!

媚娘刚在堂前花雕木椅上落坐,宁如兰也进来了,笑吟吟地说道:

“大嫂也太守时了,一刻都不肯差迟,倒显得我从前太过懒散!”

媚娘笑着起身迎她,宁如兰忙上前扶着,送回座位上,媚娘说:

“既要做,就得做出个样子,不然就干脆什么都不管,在房里倒头大睡岂不惬意!我以前是最能睡最爱睡懒觉的,如今不行了,心里有事,催着起来呢。”

宁如兰接过橙儿递上的茶碗,说:“大嫂如此紧谨,是能做大事的人!”

媚娘抿了口茶,拿帕巾轻按嘴唇嗔道:“取笑我吧?我是苦命的人!”

“似你这般叫苦命,那我也愿意!”

妯娌俩个说笑几句,喝过茶,开始听管事们回话,相商着处理了些事务,郑夫人才过来,身后跟着婆子仆妇们,媚娘一眼看到了抱在奶娘怀里的恒儿,情不自禁,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郑夫人面色松缓地看了看她,媚娘赶紧走出几步,和宁如兰一道给郑夫人行礼,郑夫人点点头,走到上位坐了,扫一眼剩下的七八个管事,微笑道:

“我就是不过来,你们也能自主理事了,明儿就是冬至,越发地冷了,我不受这个罪,只由着你们罢。有什么大的事件理不,使人往秋华院回我一声就是了!”

媚娘俯身应了声:“媳妇们遵从太太的意思!”

奶娘怀里的恒儿冲着媚娘啊啊喊了两声,郑夫人宠溺地看着他:

“哟,见着谁啦?去吧,给你母亲问个安!”

奶娘几乎是被恒儿的冲劲儿拽过来的,直冲到媚娘面前,媚娘抱过恒儿,紧紧搂在怀里,抑制着心里的喜悦,让恒儿面朝郑夫人,教导他:

“恒儿该谢过祖母,恒儿这般调皮,祖母带着,不知有多辛苦呢!”

郑夫人满意地笑了:“祖母不辛苦,祖母有恒儿在身边,高兴着呢!”

宁如兰走近来,摸了摸恒儿柔软粉嫩的小脸儿,伸出手:“三婶抱抱恒儿,好不好?”

恒儿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看着宁如兰,也伸出小胖手摸摸她的手,大家以为他会倾过身去让如兰抱,他却忽然返转身,偎进媚娘怀里,双手紧紧抱住媚娘脖子不放,似怕宁如兰抱了他去,再不还回母亲怀里。

媚娘内心酸痛不已,抱着儿子,眼圈刹时红了。

宁如兰微叹口气,郑夫人坐在上方看着,收起笑容说:“好了,别只顾着玩,耽搁了正事。且教管事们快快办了差去,明日就是大节,各样事务可布置好了?第一要紧的,冬至要换的新衣,听说前院有一些家丁都没领到手,怎么回事?这桩谁管的,出来回一声儿!”

媚娘轻拍着恒儿,扫了一眼管事的婆子们,说道:

“回禀母亲:管厨房和食材库的蔡妈妈已经回了话去,过节用的一应菜式都订好了。明早祭祀用的牲畜挑好另院养着,各样祭品供品有的已经备好,有的做到一半,单等着今夜三更起来蒸煮,趁热上供桌,祠堂早两天前重新擦抹过一遍……至于新衣这桩,乔妈妈,虽然未排到你,但大太太问了,你就说说吧!”

管制衣坊的乔妈妈走出列,埋着脸,头都不敢抬:“回大太太、大奶奶、三奶奶话:制衣坊这段日子一直忙碌着,府里上上下下,大半人都领了新衣,前院那十来个洒扫庭院的家丁,原本也能在今日领到新衣去,只是……只是……”

郑夫人不耐烦:“只是什么?”

乔妈妈微微侧脸,偷看媚娘一眼:“前儿忽然加进清华院的衣裳,大奶奶自不必说,订的六套外袍要精工细作,翠喜姑娘天天紧盯着,追着交货,丫头们和婆子也各有两套,这两日制衣坊几个手脚快些的绣娘又病了,实在是……吃力些呢!”

郑夫人看着乔妈妈:“你的意思,是因为清华院忽然要做衣裳,便不能如期做出其他人的新衣了?候府历来看重冬至大节,府中上下人等明日都要换新装,你是二太太跟前的人,在府里管事也有年头了,何曾见过哪一年节气里缺漏过下人的新衣?”

她看向媚娘:“公里给奶奶们做四件新衣,你却为何要六件?这事与你有关,你看着怎么处吧!”

媚娘抱着恒儿,站在郑夫人左侧边,平静地说道:“这事怪媳妇,病了这许久才好,如今穿的都是旧年的冬衣,有的窄有的宽,都不成样子了,每日出门总为穿衣烦恼,一着急便订了六件,除了公里给做的四件,其余两件媳妇自己出了银子的。全都照着其他奶奶的花样绣品做,并没有要求太过精致……府里的冬至新衣早在一个月前就动手做了,媳妇问过,为赶活,除了制衣坊的几十号人,还从各院抽了许多针线做得好的仆妇,增派进去,如何一个月里做不出一家子衣裳来?媳妇病着不能量身,清华院的丫头和婆子们可没病,当时漏了她们,难道不该补回来么?明天过节,若是实在做不出衣裳,那也罢了,清华院就不必理会,只赶着把前院家丁的新衣做出来,前院迎来送往的人客多,家丁们穿着旧衣裳过节,让人看见,岂不笑话我们候府寒酸!”

郑夫人沉着脸不说话,乔妈妈的头垂到胸口,一动不敢动地杵在那里,宁如兰看了看郑夫人,走到乔妈妈面前,生气地说道:

“妈妈这是怎么管的事?清华院怎么就漏了量制新衣?大奶奶病着,身边丫头婆子们也不做衣裳了?妈妈也是陪房来到候府的,将己及人,哪有这样对待人家的?我记得去年冬至府里换新衣,也是迟迟才发到手里,制衣坊怎就这么没长进?一个月时间够足了,又增派了那么多人手,怎就赶不出来?今儿先不论妈妈的错,立即回去告诉她们:大奶奶的新衣别说只做了六件,就是十六件,也得赶做好,晚饭前送到清华院,连同丫头婆子们的一起!至于前院那些家丁的,不睡觉也要赶出来,三更前交到他们手里!”

乔妈妈低着头退了一步,对着上方深深福一福身,匆匆下去了。

郑夫人微皱了眉,对宁如兰说:“乔妈妈原是你婆婆贴身的丫头,当年配了前院管待客的邹大年,我看她还算稳重,让她管了几样事,制衣坊是前年陈婆子病了之后,她主动提出代管的,因见没出什么差错,便由她管了,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利索!”

第三十九章 二房

乔妈妈出了紫云堂,低着头,也不看四周的人,慌慌张张转出院门,左拐右绕,走过小花园、假山石林、九曲桥,钻进长长的折廊,这才抬头四下里看看,直往****奶白景玉住的会芳院去了。

会芳院上房,白景玉倚靠在榻上,穿一件大红软缎绣牡丹花棉袍,仍掩藏不了苍白泛青的脸色,一条毛绒绒的镶宝石兔毛护额,圈住半个额头,缠在发髻上,越发显出她的嬴弱,若不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此时放射出能杀死人的凌厉光芒,昭示着她的强势,估计这副形象和先前病中秦媚娘的憔悴没什么两样。

站在榻前侍候着的是她的几个大丫头,香云要上前喂她吃粥,被她推开,伸出雪白的手指着远远站在后头的香蕊,狠声道:“让她来!我倒要看看,这贱货有多大能奈!跟了我十多年,我竟不知道她这么会侍候人,都这样儿了,还能把爷迷住,昨夜又宿在她那边,连香雪都不要!”

香莲瞪着变了脸的香蕊:“奶奶的话你听不见么?还不过来!”

香蕊噙着泪,一手扶住臃肿的腰部,挺着隆起的肚子步履蹒跚走到榻前,还没站稳,白景玉一把拖过她的手,从头上拔出金簪子,没头没脑地往她手上、肚子上扎,咬着牙骂道:

“没良心的贱货!枉我平日里那样待你,只叫你替我服侍爷,你竟敢偷着不吃药,怀上了还不告诉我,跑去太太跟前邀功,太太说你梳得一手好发髻,跟我要了你去,我还蒙在鼓里……你有本事,你真出息了,太太保你是吧,如今怎样?你还不是落回我手里了?太太辰时去了桂府,晚饭前是回不来的——你喊啊,叫啊,看今儿不掐死你这个贱货和你肚子里的孽种!”

香蕊一手护住肚子,丰满细腻的手背刹时被扎出几个血印子,疼得尖叫出声,她流着泪跪下去,哭喊道:

“奶奶饶命!奴婢不是不肯吃药,是不小心把药洒了,奴婢以为不会有的……奴婢不敢说,奴婢害怕坠胎……去年春儿、春儿就为这个死了啊!”

“你怕死?”白景玉累了,丢开手里的金簪子,指着白了脸缩在一旁的香雪:

“给我掌嘴,先打她几个耳刮子,再拿布巾勒了她的肚子,贱命一条,早该死了!”

香雪迟疑着,白景玉的黑眼睛狠狠瞪过去:“还不动手,等什么?”

白景玉的奶娘黄妈妈端了一碗热气蒸腾的汤药进来,见此情景吃了一惊:“这是怎么说的?香蕊眼看着到日子了,若是此时有什么闪失,太太和二爷那里只怕……”

白景玉横了黄妈妈一眼:“妈妈怕什么?这贱货是我的陪嫁丫头,可不是他徐府花银子买的!怎么处置用不着跟他们商量,你们放机灵些,太太跟前只说香蕊想这院子里的人,自己走回来瞧看,不小心跌进金鱼池子,淹死了!”

香蕊吓得瘫软成一团,捧着肚子,跪在地下哀哀痛哭,悲苦万分。

黄妈妈递了汤药过来:“奶奶先吃了药,再处置她也不迟!”

白景玉转过头:“拿走拿走!我再不要吃这又苦又臭的汤药……”

香蕊忽然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奶奶还是吃了药吧,身子好起来,太太就没什么话说……若嫌药苦,不想吃,有个法子也能将身子调养好!”

白景玉盯着香蕊看:“贱货,你知道什么?”

香蕊朝白景玉磕了个头,颤声道:“奶奶可怜奴婢,奴婢还不如奶奶鞋底的尘土!奴婢只求生下肚子里的孩儿,到时要死要活,任由奶奶处置!”

白景玉冷笑一声:“还敢跟我讨价还价?好,说说看,值不值换你的命!”

香蕊只是低着头不作声,白景玉抓起矮几上的一只茶盅就要砸过来,香莲忙接住了,劝道:

“奶奶莫被这小蹄子气糊涂了,这只老窑细瓷可是爷最爱的——且看她想说些什么!”

白景玉吐了一口气:“好,今儿先饶过你,一会就让黄妈妈送你回太太院里,说吧!”

香蕊又磕了个头,才慢慢说道:“奴婢昨儿无意间听到太太跟前的珍珠和玉坠闲话,她们说……太太给三爷寻了一户好人家的女子做良妾,那也算是书香门第,只是近年没落了,太太亲自看过那家女子,八字都讨了回来,三爷原也答应纳了的,可不知为什么,昨儿晚饭前三爷又巴巴地跑来跟太太说:三奶奶已寻到良方,一两个月里就能有消息,他不要妾了!太太好说歹说,三爷就是不松口,太太气得没辙,摔了茶碗,后来跟身边赵妈妈说:实在舍不得那么好的姑娘,也没跟人家说明要给哪位爷,三爷是个犟脾气,不要就不要了。如今****奶又病着,不如讨了来给二爷……”

白景玉胸脯急剧起伏,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却是恨怒交加,血气上涌的症状,黄妈妈和香雪忙替她顺着胸口,轻声劝慰着,一边对香蕊骂道:

“下贱东西,若是敢乱搬弄是非,摘了你的舌头!”

香蕊垂着头:“奴婢也是这房里的丫头,妈妈从小教导着,但凡是关于奶奶的,怎敢不认真听?并没有说假话!”

白景玉指着香蕊:“我说话算数,放你回太太院里,你莫忘了你是我的人,什么时候要你这条贱命不行?给我盯紧了,再有这个说法,立即给我传话过来!起来,滚吧!”

香蕊连磕了两个头,一手撑着地,一手扶肚子,挣扎着爬了起来。

黄妈妈看了香雪一眼,香雪走到门边打起帘子,香蕊低着头刚要离去,白景玉喊住她:

“你说,不用吃药,还能有什么法子调养身子?”

香蕊顿了一顿,怯怯地说道:“奶奶可去三奶奶院里问一问,她应该真的得了好方子,如今好好儿的,每日都到紫云堂帮着大奶奶处置事务呢!”

白景玉点着头,眯缝起眼睛看香蕊:“好丫头,你……”

门外传来婆子的传报:“乔妈妈来给奶奶回话!”

白景玉忙对黄妈妈说:“正等她呢,快让她进来!”

一边在香云的帮助下坐正些,又让香莲在背后塞了一只垫枕,香云趁隙看了看门口,早已不见了香蕊的身影,她哼了一声:

“便宜这小蹄子了,跑得倒快!奶奶也真好说话,说放就放了她去!”

白景玉轻轻弹掉衣袖上的一粒微尘,微叹口气道:“也就是吓唬一下,难不成还真勒了她?要她死也不能死在这儿,没的污了地儿,还让太太和爷寻我的不是。太太自来不喜闫姨娘,闫姨娘生的五爷却先有了男孙,老爷爱孙子,三天两头往闫姨娘院子里跑,把慎哥儿当嫡孙子看待,太太这两年的病就是为这个来的!吃斋念佛,做梦都想要咱们爷和三爷生个嫡孙子,偏偏我这肚子不争气,生了姐儿之后就再没消息……且看香蕊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若是个男孩,我命中实在无子,也还有用。但凡我生有一个两个儿子,什么旁门别支生的男男女女,不拘多少,一个都别想活!”

香雪把白景玉膝盖上的厚绒毯往上提了提,两手微微一滞,小心冀冀替她掖好绒毯,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站着。

黄妈妈引着乔妈妈走进来,朝白景玉深深福了一福:“****奶!”

白景玉看着乔妈妈:“怎么样?没什么事罢?”

乔妈妈叹了口气:“明明已经打点好了的,那二十多个家丁,一个一个都交待过,许了好处,大奶奶早上倒没点到我问,也不知是哪个该死烂肚的,把这事说给大太太知道了!”

“啊?”

白景玉楞住了:“会是谁?”

乔妈妈不安地说:“大奶奶竟然知道制衣坊增加人手的事!我们只在二房各院里抽人,并没动她们长房的人……该不会是三奶奶告诉她的?三奶奶如今是胳膊肘儿往外拐,也不管我是太太跟前的人,帮着大奶奶训斥我……损了面子事小,那大奶奶却是极精明狠利的,什么杂乱事到她那里,很快就能分出头尾,就怕她查出咱们制衣坊那些事!”

白景玉紧抿嘴唇,一脸的恼恨:“如兰真是不知好歹,好好的大家闺秀,偏要和那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掺合在一处,她不嫌掉价,我还替她丢脸!”

乔妈妈忙转头看看房门处,趋前对白景玉说道:“奶奶小声些罢!如今大奶奶可不同从前,精乖得不得了,言语举止,端雅大方,一张粉脸儿不笑不怒,往紫云堂一坐,婆子们大气儿都不敢出,那气势,那气势……奶奶是没看见,竟是和大太太一样的威仪!”

白景玉哼了一声:“威仪?也就是你们看着大太太在旁边给她撑脸,就怕了她去。寒酸破落户,仗着脸蛋儿长得好就想攀高枝,也得看看自己身上长了几斤肉!什么长孙新妇,进门长辈都不受敬茶,洞房第二夜才有元帕出来,能有得好的?一辈子落魄的命!我最恨看她那穷酸背时样,走路不敢抬头,尽躲着人,活像只老鼠过街,大清早看到她一天里做事都不顺……不过生了个恒哥儿,大太太没了七爷,把恒哥儿抱去,满府里谁不懂她的心思?且看着吧,好戏在后头,老太太在呢,她早说过:总要另给大爷寻一个出身显贵、门当户对的正室。到时庄姑娘上来,还能有秦媚娘的位子?另院养着就不错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这明里暗里,有得争论,咱们只稳住自己人,慢慢来……”

“可现在……”

“你不要怕!”白景玉安慰乔妈妈:“尽量让她们赶工,我再让刘妈妈带几个人过去帮忙,总能赶出来——那二十个绣娘得今晚掌灯才能回,绣庄上的活儿非得午后弄出来不可,还是买了定国公夫人情面,否则日后咱们再接不到这么大批的活。你仍和平时那样,面上撑住就行,制衣坊里的事,不用管,有我呢!”

乔妈妈内心惴惴:“奶奶看这事,要不要跟二太太回一声儿?”

第四十章 二房(二)

白景玉抬手抚了抚鬓角,看着乔妈妈:“咱们太太身上不好,有个风吹草动就头痛难受,你去和她说这些?我看还是算了吧!”

“可是……”

白景玉微微一笑:“制衣坊明里是妈妈管着,实际由我派了人安排做活……早先也跟太太提起过的,咱们二房虽说有老爷和二爷的俸禄可自主,那花费之大妈妈也看到了,老爷二爷官场上有应酬,同僚之间随份子,跟红顶白,礼尚往来送个物件,动不动就要三五十上百两甚或三五百两银子,在外边随意打赏个役夫走卒,没有一二两碎银子就失了体面。我一年到头拿了多少体己银子替太太清帐,买了又贵又好的补品香脂衣料孝敬她,甚至白花花的银子封好送到她房里,她老人家心里岂没有个数的?我若没个计量,不做些事,二房这两年能过得如此风光?靠着公里发的那点月钱,太太手头可没这么松活——三天两头往各大寺庙包高僧做佛事,四处点福寿长明灯,回一次桂府,给外祖母和几位舅爷舅母的礼品都能堆几架车!妈妈放心吧,要说什么也是我去说,等太太回来,我自有分数。”

乔妈妈陪着笑,哪里还敢有半句话。

白景玉看了黄妈妈一眼,黄妈妈便走去掀开绣着富贵花鸟的布帘,进到隔壁房里,不一会出来,手上托着一个扁平的青布荷包,送到乔妈妈面前,笑着说道:

“你来了正好,昨晚奶奶就让我去寻你,我忙了一会,竟就忘记了,真是老得糊涂!这是奶奶给你的,要过年了,一家老小总有个盼头,拿着置点年货,给小子闺女扯身新衣,赏几个压岁钱!”

乔妈妈口里说:“这哪里使得!”一边做着推拒的样子,迟疑地看向白景玉。

白景玉笑笑:“妈妈拿着吧,成日里跑前跑后,逢年过节的,总要慰劳一下,这是五十两银票,妈妈看一看!”

乔妈妈就稳稳接了黄妈妈送过来的小荷包,眉开眼笑道:“唉唉,哪里用看……奶奶总是如此体恤奴婢们,老奴、老奴心里记着奶奶的恩,谢奶奶打赏!”

说着屈膝行了个礼,白景玉摆摆手:“妈妈有事去忙着吧,制衣坊自会安排妥当,定不教妈妈受半点牵累!”

乔妈妈忙附会上几句好话,又表了忠心,这才怀揣着银票,由黄妈妈送了出去。

白景玉立即布置人手,留下香雪在跟前服侍,让黄妈妈领了房里所有会针线的大小丫头仆妇,三五个作一批,分几拔,悄悄往制衣坊去了。

香雪在白景玉跟前递水端茶,就见奶娘抱了大姐儿进来,三岁的大姐儿梳着两只小抓髻,小脸儿粉嫩雪白,穿件和她母亲一样的大红小棉袄,进门就扁着小嘴儿,两眼水汪汪的一副委屈可怜样,白景玉心疼得茶也顾不得喝了,伸手揽了女儿在身边坐下,问奶娘怎么回事?

奶娘一脸为难,嗫嚅半晌才说得明白,白景玉被气了个满心满口。

两个小孩儿在一处玩,为争一个木偶,互不相让,大姐儿打了慎哥儿一下,慎哥儿本来不哭,五奶奶方氏上来抱住慎哥儿连声问:

“打在哪里了?慎儿痛不痛?”

慎儿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和闫姨娘在屋里坐着喝茶的老爷跑出来,二话不说,夺了大姐儿手里的木偶,交给慎儿,嘱方氏慢慢哄着慎哥儿,却看也不看两眼泪汪汪快哭出来的大姐儿,只挥挥手让奶娘把她抱走。

不过是个庶长孙,怎么也不及得嫡长孙女金贵,老爷这么偏袒,不惜委屈大姐儿,实在太过份了!

白景玉正抚着胸口顺气,忽见门帘一挑,二爷徐俊朗身穿官服,沉着个脸走进来,也不理会香雪和奶娘向他行礼问好,直直到榻前坐下,隔着小矮几,冷冷地盯住白景玉看。

白景玉给他看得发毛,又想不出做了什么不合他意的事,只好温婉地说道:

“爷这是才从衙门回来?饿不饿?先让香雪侍候换了衣裳,就让传饭上来,正好莲儿也在,一起用午饭吧……”

大姐儿从白景玉怀里爬起来,绕过矮几,偎在徐俊朗身边,软声软气地喊了声:

“父亲!”

徐俊朗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对奶娘说道:

“抱下去吧,大姐儿从今起就放在太太身边,让太太给她寻教导妈妈学规矩!”

白景玉怔了一下:“爷说什么?我好好的在这儿,却将莲儿跟着太太去学规矩?难道我这当娘的不会教她?”

徐俊朗看着奶娘抱了大姐儿出去,又示意香雪也下去,这才指住了白景玉,怒声道:

“你也算大家闺秀,还知道自己是当娘的人,看看你做的事!”

白景玉从未见他这般,一时变了脸:“我做了什么?”

徐俊朗冷笑:“才做下的事,这就不记得了?你把香蕊捉来,她那样的身子,怎禁得给你跪地磕头?如今血淋淋倒在那里,人事不省……香蕊是你的丫头,你自个儿给了我,如今又要忌恨她,她肚里的孩子,是母亲吃斋念佛求得来,若有个三长两短,孩子没了,白景玉,你就等着瞧吧!”

老爷偏袒慎哥儿,不待见大姐儿,丫头肚子里的孽子还没出生呢,丈夫就护上了,这一家子的男人,怎么都是一个贱样!

白景玉只觉得一股无名邪火直冲脑门,横眉看着徐俊朗:

“一个贱丫头,也配我忌恨?爷倒是看看我病成什么样了,有那个精气神么?我不过担心,唤了她来教导些生孩子的事,她自要跪我这个主子,我能下榻去扶她起来?莫说还差一个月才落地成人,就是没生下死在肚子里又怎样?一个庶子,有什么好稀罕的!”

徐俊朗气得脸泛青:“庶子怎么了?都是我徐家的骨肉,你也生一个嫡子给我看看!成婚四年,我守着你,你却仅有一个美莲,去年母亲把身边的春儿给我,不过半年,春儿有了身子,我陪林大人办一趟差回来,她说没就没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白氏,我忍你,是因你大祖父当年会试时多少给过我方便,我不是忘恩的人。但你也别太过份,我这个年纪还没有儿子,遭人取笑,让母亲忧心,全赖有你这个贤良的主母在房里,若是再跟我玩手段,绝我的后,我不饶你!”

白景玉哭了起来:“原来爷往日待我好,只为报我大祖父的恩,如今大祖父仙逝,爷就不用再顾念夫妻情份了!”

徐俊朗一拍矮几:“说什么混帐话?自娶了你来,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

“成婚四年,我待爷又如何,爷凭心说,好或不好?我不过没生有儿子,我还年轻,难道日后不会生吗?说我不贤良,不是也给了通房丫头?香蕊香雪,是我身边相貌最好性子最温柔的,还要怎样?我如何过份了?春儿病死,自有太太见证,香蕊好好的进了我的房门,我让黄妈妈依旧好好的送了她出去,许是不小心碰到哪里了,护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也来怪我!也罢,要打要杀,爷尽管动手,我不过一闭眼,万事皆休,好让爷另娶更好更贤良家门更有权势的勋贵女子进来,只可怜了我那苦命的闺女啊!”

白景玉抽抽咽咽,也不拭泪,只绞着帕子,任由泪水不停流淌,徐俊朗皱起眉头看她一会,终是垂下眼帘,微叹口气:

“从前也不见你这么容易哭,谁要打杀你?我是那样的人么?只不过提醒你,身为正室,该有的贤德不能少!我不是老爷,只爱男儿不喜女儿,美莲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心里最疼惜的,但我做为二房长子,总要有儿子撑着脸,母亲那里也能松口气,你知道老爷……你是个要强的,凡事太肯出头下力,大姐儿之后怀的那一个,若不是你逞强,下雨天跑出去巡看铺子,把胎儿跌没了,这会子就没有这些烦恼……”

提前旧事,白景玉哭得更加伤心:“还不是因为老爷那件事?短了公中的银子,太太叫我四下里筹钱填上,又要悄悄地不让人知道,我只能从陪嫁的铺子上去想法子……可怜我那成了形的儿子!我为你,为这个家,呕心吐胆,费尽气力,到头来你还这般对我!”

徐俊朗面色已有些松缓,听她说了后面一句,又恼了:“我对你还不够好么?答应过你的事我做到没有?每日里忙完衙门的事就回家,不流连风月场,不狎妓纳妾,通房丫头你准了才能有,每月大半日子都在你房里,香雪处也不常去,我多陪香蕊,是太太交待过的,对她上心,生出来的儿子才好……与你成亲前我岂不是个爱风雅呼朋唤友的翩翩****人物?为你舍了这许多,你还不知足!”

白景玉低着头,想着成亲前自己躲在大祖父的画堂后,透过雕花香木屏风偷窥堂前的少年学士,七八个人中间,她一眼就相中了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徐俊朗。

婚后两人度过了一段琴瑟相谐,甜蜜温馨的美好时光,随着时日流逝,大姐儿出生,太太发现了她敛财的本领,像寻着宝一般,把她当成摇钱树,缺了少了就找她填上,她不得不把十二分心机放在打理店铺、钻营生财之道上,又要顾着孩子,不免就冷落了徐俊朗些,只以为夫君仍是那个夫君,一心只在她身上,直到有天太太把身边的春儿给了徐俊朗,而他竟什么话也没说,很自然地去了春儿房里过夜,那一刻,她想杀死这院里所有的人!

徐俊朗对她仍然很好,只在她的小日子里去春儿房里,其余时间还是陪着她,对他们的女儿美莲真心疼爱,尽管老爷不喜,他却不肯让女儿受半点委屈,冲着这一点,白景玉对徐俊朗恨不起来,觉得自己在夫君心目中仍是最重要的。

但她不肯让别的女人为他生孩子,也不想让太太再送人进房里来,春儿的死,错在她太贪心,她怀了身孕,还想牵制住爷,三更半夜假装肚子疼,让小丫头来请爷过去,一去就不回来了,这法子几次三番地用,徐俊朗不烦,她却把春儿恨死了。

春儿的死让徐俊朗难过了几天,她大方地把聪明漂亮的香蕊给了他,却暗地里逼香蕊吃避子汤,香蕊耍心机倒了药,成功怀上孩子,她又送上柔顺老实的香雪……

徐俊朗奉行了新婚时的承诺,不流连风月场,不纳妾室,算是对得起她,可是她为他做到这个地步,难道还不算好,还要怎样的贤良?

白景玉拭去泪水,默默地想着:香蕊说的那个消息若是真的,太太回来指不定就会给徐俊朗纳进良妾,良妾有才有貌,徐俊朗很看重女子有才,她是正妻又如何?徐俊朗经历了几个通房丫头,对她的情意淡了不少,他最听太太的话,若真的弄个良妾进来,可不像香蕊香雪那么好控制。

徐俊朗自己提起了旧时的约定,不如趁着这会子,好好和他说道说道,叙一叙旧情,敲打敲打他,等太太回来劝他纳妾,他就算不好直接推拒,至少心存顾忌,不能背着她就答应下来。

第四十一章 二房(三)

白景玉勉强按下心里的怨气,一脸担忧地问徐俊朗香蕊的情形,徐俊朗说太太院里几个婆子守着,请了郎中来诊,说是动了胎气,已叫了稳婆来,他过会芳院时香蕊正痛得不可开交,虽然未到日子,看来也不得不生了。

白景玉便叫香雪到院里唤个婆子,寻几个生育过的仆妇过去帮忙,又让拿了些银子过去,看着赏人。香雪出去打发婆子们过去,回来给徐俊朗重斟了热茶来,服侍他除下官服,换上轻便柔软的缎面夹袍,徐俊朗便也不再端着个脸,神情松缓下来。

少时传午饭,廊下小丫头们进来摆好饭菜,端热水洗手净脸,香雪小心服侍白景玉和徐俊朗用午膳,白景玉将一碟香片鸭移到徐俊朗面前,眉眼带笑地说道:

“爷忙乱了一早上,饿得狠了吧?记得刚成亲那阵子,我们夫妻最爱吃这个,如今我用着汤药,却不能吃鸭肉,这几日想着爷会来,特意让天天都做这味菜,爷尝尝!”

徐俊朗说:“鸭肉是发物,你病着,沾一点都不行的!来,吃这个鸡翅,清炖鲶鱼很好,这是鱼眼睛,你喜欢的!”

白景玉眼圈一红:“爷还记得我爱吃鱼眼睛……”

徐俊朗抬眼看她:“又怎么了?你的喜好我都记着呢,几年恩爱夫妻,再怎么着也不会淡了这份情!”

白景玉拿帕巾按住眼角:“有爷这句话,我这些年来的辛苦都值得,就是死也瞑目了!爷日后再娶新人,只要善待我的莲儿,便一切都好!”

徐俊朗沉了脸:“又说混话!你好好的,我娶什么新人?当初母亲为我娶你,说你相貌好,又极能干,这几年为家里做了不少事,劳神费心,都在我心里——你是名门闺秀,比长房的大奶奶强了多少倍去,我又不是大爷,要听老太太的安排,娶两房正妻……我始终只有你一个正妻,良妾都不会纳的,香蕊和香雪是你的人,生了孩子,你若喜欢,收在名下养着,她们抬个姨娘也是看在孩子面上,我必不会像老爷那般糊涂,不分主次!”

白景玉脸上渐渐舒展开来,唇边浮起笑意:“只要爷心里有我,疼惜我,爷想要什么做什么,我绝无二话,唯有鼎力相助!”

夫妻俩又说了一阵贴心话,午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白景玉心情大好,指着桌上吃了一小半的剩菜对香雪说道:

“还热着呢,端到那边屋里吃去吧!”

香雪谢过,将小矮几端走,又再换了只红木矮几过来,摆上热热的香茶,这才退下去吃饭。

白景玉喝了口茶,见徐俊朗挺秀的眉毛微微皱起,便宽慰道:“爷放心吧,香蕊是头胎,没那么快。我未全好,不能去看,婆子仆妇十几号人守着,还有稳婆和郎中,小丫头们分了三拔去探看,一有消息便来报……爷又不能进产妇的房,只好坐这儿等消息,太太想是接到信了,很快便能回来的。”

徐俊朗摇了摇头:“你肯为她安排,必是十分妥贴的,我并不担心,我在想另一件事!”

“什么事?”

“唉!说来惭愧,我的俸禄除了交给你些,也给母亲一些,剩下的就留着平日应酬用,前些日子荆州府知府因要事上京,论起来他是我的同年,我少不得招待他些,帮着打点各方面关系,花了不少银子,以为再没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了,谁知……你每日深居宅院,没听说过齐王的事,齐王是当今皇上幼弟,最得太后和皇上宠爱,他此次是得胜还朝,又受了伤,朝中官员争相去探视,我身边同僚也商议着合在一处备份厚礼送进齐王府,每人少不得要拿出五六百两银子,我如今却是没有这个数了……”

白景玉看着他:“五六百两银子?会不会太少?”

徐俊朗怔了一下:“不少了,七八个人呢,合起来也有四五千两,够置一份很体面的礼品!”

白景玉眼珠子转了一下:“那齐王不同于晋王、魏王、越王,他是太后生的,皇上亲兄弟,这一次回京,又立了那么大的功劳,皇上必定有极大封赏,太后也不肯再放他出去,或许以后就留在朝中分管政务呢?爷入仕三年,如今才是六品的官,虽说老太太与太后有那么点表亲,轻易却不肯用上,太后也极少宣老太太进宫,显见是难得亲近的。此时若能趁此机会与齐王攀上表亲关系,日后再去拜访,就好说话了!”

徐俊朗问道:“如何攀上那表亲关系?”

白景玉说:“不必与同僚们凑份子,咱们自己花五六千两甚或上万两银子,备一份与众不同的礼品,具名帖送入齐王府,日后他若要寻来,便知有你,他若想不起来,爷自可寻机接近他!”

徐俊朗吓了一跳:“我的奶奶!自己备一份五六千两银子的礼,我却到哪里筹这许多银子去?”

白景玉看了身边香雪一眼,香雪低下头,白景玉说:“明日你去仁义街正东头那间绣庄,拿我的亲笔条子,跟掌柜的取了帐上所有的银子,也有七八千两,我等会再给你二千两银票,凑够一万两银子,你禀明老爷,让他与你一道去挑一份合适的礼,亲自送去齐王府!”

徐俊朗看着白景玉,双眼闪闪发亮:“景玉,你真是……无怪乎当年算命的说你有旺夫命,你能如此为我打点,日后我步步高升,少不了你的一卷诰命封赦!”

白景玉拿袖子掩住口唇,轻咳两声,娇声道:“夫妻同命,我除了夫君,还能靠谁?不为你,难道还为别人去?”

“那自然是为我,日后要靠的也是我!”徐俊朗忙走来坐到白景玉身边,轻轻替她拍着后背,爱怜地说道:“你须得顾惜自己身体,莫太过辛劳。美莲一点点长大,要你操心,我们还要再生个儿子,就什么都有了!”

白景玉偎进他温暖的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眼底升起一股热气:这让人心醉的温柔体贴,曾经完全属于她,她随意就能享受得到,如今想要,却没那么容易了!

徐俊朗揽着白景玉,担忧地说道:“我却听大爷说过齐王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他的眼光,必定也与一般人不同,若是送了不合他意,岂不是……”

白景玉闭眼靠着他:“大爷从小与皇上交厚,却从不肯带携你们这些兄弟与皇上相见,可见他并不希望你们有多大出息,他对你们说的话,不能全信得!”

徐俊朗沉吟着:“大爷为人,还不至于那样……也罢,我就去找一找他,问问齐王的喜好又如何?”

白景玉伸手轻抚徐俊朗的脸,叹道:“我的爷,你只比他小一天,就做了弟弟!凡事被他压一头去,他既做了长子,哪里又尽到长子之责?只顾着自己挣功劳,从不看你们这些下面的弟兄……”

徐俊朗说:“命该如此,能有什么办法?本该是我先出来,结果迟迟不动,大伯母却先生了他。他从小是钦定陪伴太子的人选,自己身边就跟着一大队人,哪容得我们这些兄弟轻易近身?十几岁上战场,太子与他形影不离,舍不得,也要去,相随的人马动辄成千上万,更是不能相见,回家过节探亲只匆匆一两日便走,他的功劳是拿命换的,承了爵位我们说不得……如今他荣耀加身,皇上宠信,我日后少不得也要靠他些,你不可再说那不敬的话,对大嫂,也不能再似从前那般轻视。听说她自病了那一场后,竟是变了个人般,极伶俐慧敏,如今正管着候府中馈,比你还要厉害,是不是这样?”

白景玉撇了撇嘴:“我病着,怎么能知道?我从小帮着母亲打理白府事务,做起这样的事来并不难,她小门小户,懂得什么?大太太硬要推了她上来,能不能撑得一个月,还说不得呢!”

徐俊朗笑道:“你乖乖吃药,养好身子,到时也去帮帮她,教一教她,妯娌之间,原该互相帮助。她实在做不下去了,还不是你上来管着?”

白景玉哼了一声:“要我教导,也得她有那个脑子承得住!我跟着大太太几个月,实际管了一个月,规矩章程都重新订得好好的,她来捡了一个便宜,若还不能接下去,那真成笑话了!”

正说着,香雪带了个小丫头进来回话:“香蕊姐姐还在痛着,太太回到了,请爷过去说话!”

白景玉从徐俊朗怀里坐直身子,内心极度不满:太太也是个喂不熟的,只知道嫌她不会生儿子,从不念她的好处,香蕊怀了徐俊朗的种,太太直接就将香蕊收进自己院里养着,一点不顾及她这个正经媳妇的脸面,心里对这个婆婆早冷了几分。

徐俊朗安慰她:“我去看看,顺便出门办点事,晚饭不必等我,我可能很夜才回来,留着盏灯!”

白景玉脸上泛起两团淡淡的红晕,伸手往榻里的小立柜摸了一下,拿出一把钥匙,交给香雪:

“昨儿黄妈妈收回来的两张银票,锁在那只核桃木柜子里,你带爷去取!”

徐俊朗随香雪走进隔壁屋里,打开柜子,果然见有两张银票,一张一千的面额,徐俊朗接过银票,见香雪只管垂着头不敢看他,微叹道:

“这些日子冷落你了,夜里莫睡着,我先去看看你……”

香雪未及答话,徐俊朗已掀开布帘,跨出门去。

从白景玉手上接过她的亲笔条子,将香雪叮嘱一番,让她好生服侍着奶奶,这才走了。

他甫一离开,白景玉便让香雪唤进一个平日用惯的小丫头,教她立即去制衣坊看看黄妈妈那边的情形。

徐俊朗走到假石山旁,迎面遇上了他的父亲,二老爷徐西平。

徐西平皱着眉看他:“我方才在闫姨娘院里听到都是真的?你媳妇竟要坏了我徐家的子嗣?”

徐俊朗给父亲施了礼,垂着眼眸说道:“父亲勿要相信传言,景玉只是找了香蕊过来,教导她些生孩子的事项,是香蕊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动了胎气,已开始发动,想是今日就生了。”

徐西平说:“子嗣是大事,叫母亲你小心看着,若是个男孩,你也算有后了。景玉什么都好,却是……,去年春儿就该为你生个儿子——那事情怎么样了?”

徐俊朗淡淡说道:“我和她说要备齐王府的礼,她给了一些,解得眼前的急。”

徐西平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过去吧,我与你一同过春华院看看!”

第四十二章意思

第四十二章意思

听过管事们回话,处理完事务,又再唤来管家曾祥根,细细问明日冬至宗祠祭祀的大小事宜,确认件件桩桩都安排妥当,没有什么遗漏的了,媚娘和如兰才放下心来,一看时辰,已到日中。

恒哥儿总要腻着媚娘,郑夫人看不过,让夏莲抱了恒哥儿到紫云堂前的大槐树下去玩,又把婆子丫头们都遣出去,在外边候着,堂上只剩她们娘仨,喝着茶,说正经事,也聊些闲话儿。

郑夫人问媚娘可收回****奶手上备用的浮散银子,媚娘说:“公里的银子,这两日收入库的有好几笔,都是成千上万的数目,仔细对过实物帐册,景玉手上共有六千八百两银子,我没空闲,让王妈妈和她身边的黄妈妈交接了,我看过那帐,帐面很平,并无不妥之处。”

郑夫人点头:“景玉是个极能干的,在娘家做闺女的时候就帮着亲家太太管家,嫁到我们候府,她自己的陪嫁铺子都打理得有声有色,经她手上的事,就没有办不好的,你们以后还得多跟她学”

媚娘和如兰应着:“媳妇记住了。”

郑夫人又说:“你舅爷是个爱安静平淡的,这两年住到城外庄上去了,这几日身子又不舒适,过了冬至节我想先让你玉表妹回去看看他,你看着给备份礼让她带上……”

“媳妇理会得,明儿就去挑几样礼品”

媚娘心里跳了跳:先让玉表妹回去看看?意思是说然后还会接回来

阴魂不散的郑美玉,锲而不舍的郑夫人,非要给徐俊英做妾,另找个单身男人嫁不好吗?

徐俊英是个极品男人不假,英俊威武,年轻勋贵,宁如兰说他和当今皇帝交情匪浅,只要是在京城里,每天总要和皇上在一起,看起来前途无量,荣华无边,这么一个金镶玉般的人物,也难怪这么吸引女人。媚娘上辈子只活了一小半岁数,无意穿越重活,没有不珍惜生命的,做了恒儿的娘,她自然而然地疼爱恒儿,做了他的妻子,找不到感觉,他那冷漠傲慢不可一世的大男人模样,让她空对帅哥,不敢触电。她自来是个反应快的人,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和际遇,不愿意再做以前怯懦胆小的秦媚娘,就要占据主动,取悦攀附徐俊英。徐俊英从前若不喜欢秦媚娘就不会费劲娶她,生下恒儿,现在这般冷淡,或许是发现秦媚娘的性格不对他胃口了吧?

说服帮助如兰杜绝小妾,守护幸福,媚娘自己同样需要守住那一亩三分地,已婚女人的尊严、地位,需要丈夫给力支撑,她未有所建树、恒儿的权益未到手,无论如何,要阻止徐俊英有别的女人,那两个通房丫头抬上来的姨娘也罢了,有大太太呢,她们生不了孩子。而庄玉兰、郑美玉这样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就不行,只要让她们进门,百分之百会威胁到媚娘的地位,依照自己隐藏起来的性子,绝容不得她们欺压,可人家有老祖宗、大太太,更重要是徐俊英对她们好,肯听她们的,到时候一对三,自己肯定吃亏,这个世道女人地位低下,一不小心就犯错,深宅大院人家不用关起门就能处置了你,诰命夫人又能怎样?不能休弃,弄死你还不容易,秦家又不是大族,人丁微薄,一个寡母一个病弱的哥哥,靠卖祖上田产清贫度日,有什么能力去伸冤?白死罢了

媚娘看着翠喜送了壶热茶进来,问道:

“外边有风吧?你去,让夏莲抱了恒哥儿进来——我一想起那夜恒哥儿衣裳单薄,被玉表妹放在摇篮里,当着风口吹,我就替儿子头痛”

郑夫人看了看媚娘,淡淡地说:“玉儿年轻,还不懂带小娃娃,她是极聪明有耐心的,慢慢会学得好起来”

媚娘笑道:“母亲说得是,玉表妹确实聪明,耐心么,未出阁的姑娘,仍需磨炼些。如兰是自家人,自家人面前论说也无妨:往日媳妇病中,玉表妹最不喜恒儿哭闹,恒儿一闹她就烦恼,禁不住要出声呵斥,自家表妹,我又不好说什么……带小娃娃嘛,最重要是真心疼爱,母亲如此疼惜恒儿,媳妇最是放心。夏莲看着也还好,却再不能让玉表妹独自带恒哥儿,媳妇怕了母亲说过玉表妹是寅时出生,咱们恒哥儿生在卯时,这虎兔相遇……总是大不好玉表妹对恒儿自然没什么恶意,可难保意外,一个稍不留心,出事了,谁也说不好”

宁如兰听媚娘当着她的面编排大太太娘家侄女儿,有些不安,微微低下头,郑夫人表情平淡,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夏莲抱着的恒哥儿,恒哥儿此时有些累了,张开嫩红的小嘴儿打了个哈欠,奶娘从旁边走来,伸手把恒哥儿抱过去,拍抚着说道:

“哥儿要睡午觉了呢”

郑夫人见媚娘动了动身子,便咳了一声,先站起来对媚娘说道:

“我先带恒儿回去了,你们就多辛苦些吧,吃过午饭,还要四处去巡看过节的物什都备得怎么样,天气这样冷,估计又要下雪,外院巡夜的家丁,内院上夜守更的婆子们要约束好,偷懒喝酒的,不论有无误事,一经发现,统统打一顿赶出去,绝不能手软”

媚娘和如兰一起跟着站起来:“媳妇明白了,媳妇送送母亲”

郑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摆手:“不用,婆子丫头们跟着呢——你们也回去吃饭吧,莫饿坏了,身子才好起来,留意将养着”

媚娘说声谢谢母亲,跟到门口,恋恋不舍地看着夏莲抱了恒哥儿,在一群婆子仆妇的簇拥下往外走去,婆子们有意挡住了恒哥儿的目光,不让他看见媚娘,恒哥儿发出着急焦躁的哭闹声,夏莲和婆子们走得飞快,媚娘仍然能听到恒哥儿的哭声,心痛极了,怔怔站在那里,两手下意识地使劲绞着帕巾。

宁如兰轻轻走到她身后,扶住她同情地说道:“恒儿还这么小,大太太她……也着实狠了些,换作是我,只怕撑不住,要天天跑去看的。”

媚娘苦笑着扫一眼空旷宽敞的紫云堂:“那又如何?看多了她还会拦住你。她是婆婆,想怎样便怎样,我们唯有遵从,半点违抗不得”

宁如兰垂下眼眸:“你比我强,你敢当着大太太的面那样说话,明摆着拒了郑姑娘……我是无论如何不敢违抗二太太的还好你及时提醒我,红叶就算给了三爷做通房,二太太仍要替三爷纳良妾,是三爷坚拒不要……媚娘,我是个无用的人,上天却待我如何厚重,把我配给了三爷,他一心一意待我,今生今世,我知足了”

媚娘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拍拍她的手:“你真的很幸运别那么容易知足,你和三爷太幸福或许会让人眼红,警醒些,用心待三爷,守住你的幸福,好日子在后头呢”

宁如兰红着脸点头:“我让刘妈妈将红叶送回宁府去了,她原先在那府里有位青梅竹马的表哥,如今也能管些事,嫁给他不致辱没了红叶。饶是这般为她打算,也让她伤了心,走时哭得泪人儿似的。唉也怪我,让她对三爷有了那个心思,又……”

媚娘说:“你不必自责,以后红叶或许还会感激你呢。恩爱夫妻,并不在于多么荣耀,多么富足,将心换心,有情饮水饱,就是这个道理”

宁如兰握了握她的手,微笑道:“唯愿如此”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翠喜和锦书进来请各自奶奶回去用午饭,媚娘和宁如兰相约午后在晨风亭会合,再去院里各处巡一巡,这才各领了婆子仆妇,回去用饭。

第四十三章郁闷

第四十三章郁闷

午后,媚娘和如兰坐着小马车在府里四处巡走,每到一处,管事的婆子无不诚惶诚恐,跑前跑后,殷勤细致地将自个管的事务又再叙述汇报一番,媚娘和如兰现场巡视过,感觉满意的便赞赏,看着马虎不顺眼的自然要训斥几句,责令立即改过,下不为例。

如兰告诉媚娘,这府里的管事婆子,一半是家生奴婢,在府里的年月长久,一半是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的陪房,像她们这些奶奶的陪房还没有资格做管事,除了真正管过家的景玉和媚娘,启用自己身边的人下来发号施令,管事们或有听的,或有不听的,还不能拿她们怎么办,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曾经服侍过老太太、太太的人,做小辈的是不敢乱动的。

媚娘笑了一声:“我知道,就算她们破规矩犯了事,也得先回了老太太、太太们才能办是吧?办或不办,也是长辈们一句话。这样岂不是让我们觉着:管事们犯的那些错,原是先得老太太、太太们准了,才做下的?”

如兰看着她,叹道:“你如今倒是敢做敢说制衣坊那事,本就没那么简单,二太太的陪房乔妈妈管着,景玉抓在手里,景玉有一个绣庄,生意很好,你以为大太太不知道?老太太面上偏向长房,心里岂有不疼二老爷的?这么多年不让把二房分出去,求一个合家团圆,其实是不想让二房离了大房,失去那份荣耀。听三爷说,二老爷资质平平,当年读书也算勤奋却毫无长进,勉强考了个贡生还是老太太压着大老爷寻人打点来的,都不敢应春试,后来进身做官,仍是大老爷在皇上面前求了恩典……二房有嫡庶三个儿子,只二爷入了仕,最近又调换了更好的官职,户部金部主事,六品到正五品,都是大爷的功劳。尚有三爷和五爷,两个未出阁的姑娘,都要仰仗大爷,承着候府的荣耀。老太太怎容得家里乱起来,大太太、二太太有什么事,她只会压住。所以你心里明白就行,不必定要去碰那根刺。”

媚娘笑道:“你这是为我好呢,还是帮着你婆婆和妯娌?”

如兰嗔怪地拍打她一下:“我自然是为你好大太太没跟你说这些,显然想让你去试一试,她倒是保住了自己的贤名,又看着二太太难堪。你到时可怎么办?把事情抖出来,惹了二太太、景玉,老太太或许会让责罚她们,但心里肯定不喜,况且这年节下,你要怎么责罚?责罚完了又怎么样?还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面上客气,心里招恨,何苦?”

媚娘看着如兰:“这府里,也就是你肯这么真心为我,我知道了。谢谢你,好姐姐,好弟媳”

如兰失笑:“人前可不能这样乱叫,我就是弟媳,该对你谦恭持礼的。这也是将心换心,你对我的好,我收着,享用不尽”

婆子牵着小马车慢慢走,两人坐在温暖的车厢里低声说笑,如兰将府里有名的景物,各房各院所在方位指点给媚娘看,直转到黄昏时分,整个候府在媚娘心里逐渐形成一幅她自认为比较完整的平面图。

正打算着直接去锦华堂,给老太太问安,侍候晚饭,却听翠喜报说翠怜从清华院寻了来,说是大*奶的六套新衣送到了,院子里婆子丫环们的稍后些送来。

媚娘对如兰笑道:“你没跟我说她从前如何对我,这次就算她有诚意改过了,我听你的,先不管她”

如兰点头:“家和万事兴,就算你想怎样,现在也不是时候”

媚娘伸手抚弄身上的薄棉袄:“这件衣裳其实很贴身好穿,只是嫌薄些,坐在里面无事,出外边走一走便透着凉。我要回房试试新衣,你去不去?”

如兰笑道:“真是小孩心性,新衣晚上回来试不好么?不过你身上这件确实太薄了,眼看着要下雪,你赶紧回去换件厚的吧。我……”

她脸上微红“我想回房看看,三爷早上出门,估计也回来了,得和他说一声,再去老太太那里。”

媚娘看她那害羞的样子,又羡慕又好笑,打趣道:“说一声还不容易?派个丫头就成了,是你自己想三爷了吧?”

如兰这下满脸通红了,拍打着媚娘:“你就是嫂嫂,也不许取笑我”

两个人在车厢里打闹一阵,到了清华院门前,媚娘和如兰说声回头见,翠喜掀开车帘,翠思和翠怜扶着下车。

在三个丫头的帮助下,一口气连试六件新衣,那感觉就像前世逛商店,看上的都拿来试穿,买不买谁管?凭心说徐府制衣坊的绣娘手艺确实高超,六件外袍,颜色是她自己选的,款式不重复,绣艺精致雅丽,全部用隐形缝线,整件袍子,面上看不出一处针脚,那量尺寸的也是个大师级的吧,每件衣裳合身的程度,竟是多一分嫌宽,少一分嫌窄,媚娘穿着新衣,在镜子前转来转去,王妈妈和翠喜几个在旁边看着,也喜笑颜开,主仆心情大好。

橙儿在门外喊了声:“大爷回来了”

媚娘才想起什么,看着王妈妈和翠喜几个:“以后教她们喊候爷,我也这么叫着……你们先下去吧”

徐俊英进来,王妈妈和翠喜几个向他行了礼,走出门去。

媚娘朝徐俊英福了一福,问候一声,徐俊英点点头,仍在圆桌旁坐下,不一时苹儿送茶进来,行礼退了出去,媚娘才走近来,和徐俊英对面而坐,夫妻俩一个看一个,倒是没谁急着说话。

媚娘指了指衣架上搭着的几件新衣,微笑道:“候爷看看我新做的衣裳,好不好?”

徐俊英扫了一眼过去:“听说你越制了,人家只有四件,你怎么做了六件?制衣坊为了赶制清华院的衣裳,误了别的事,可是这样?”

媚娘看着他:“候爷不会是专为这个而来吧?消息传得挺快啊,我做六件,是因为缺少衣装,候爷可以打听一下,府里哪位奶奶没有十几二十件棉袍夹袄?我还自己添了银子呢至于误事,那就要问****奶了,我也很想知道怎么就误了事”

徐俊英揭开茶碗盖,轻轻撇开浮在上面的茶叶,淡淡地说道:“你倒也勤勉,有些管事的才能,但你还不是很懂事……制衣坊赶制出你的新衣,做了该做的,就这么着吧,你不要再去问了”

媚娘明知故问:“为什么?”

“你心里明白就行了,我岂是有空闲的,特意过来跟你说两句话?以后做事多想想,如兰肯帮你最好,她出自大家,有些事你不懂,她不会不懂准备好了吗?一起过老太太那边,她方才着人来喊,今晚还吃那样的菜”

什么那样的菜?就是火锅嘛

媚娘郁闷坏了,如兰那样跟她说明这家里的情形她还能接受,徐俊英这完全是军阀作风,要你怎样就怎样,他那么顾念兄弟情,不肯为那样一件事情破坏大家庭团结友爱,连问都不许去问,怕扫了白景玉的面子吧?可是她要管家之前,他那样直截了当地说:若敢有贪墨之心,就怎样怎样

第四十四章茶花

第四十四章茶花

媚娘跟着徐俊英,一路无语到了锦华堂,老太太房里笑语喧喧,想是有不少孙子孙女围着说话,廊下婆子打起暖帘,高声报:

“大爷、大*奶来了”

房里静了一静,待得两人进去,才又有了笑声,老太太穿件姜色福寿团花软棉袍,头上发髻整齐,插着金钗步摇,戴了羊绒镶宝石挡额,笑mimi斜倚榻上,身边围着徐家三位小姐,和表小姐庄玉兰,正拿了老太太的腿当试验品,比试着谁揉得好,能让老太太更舒服。

徐俊英和媚娘一进来,除了老太太,所有人都站起身,向日葵般将脸对着他们两人,庄玉兰容光焕发,目光越过媚娘,直飞她身后的徐俊英,媚娘不好回头,想着徐俊英肯定是接招了。

宁如兰和三爷徐俊雅已先来到,两人站在一起,满面笑容看着他们。四爷徐俊庭带着妻子甘氏也来问安,被老太太留了饭,夫妻俩原坐在徐俊雅夫妻下首,看见徐俊英进来,徐俊庭立即拉了甘氏,站起身,恭谨地垂手站着。

媚娘搓了搓手,夸张地喊:“老祖宗您这屋里太暖和太舒服了今夜我就赖在这跟您住着,赶我也不走外边冷得,我都快成冰棍喽”

徐老太太用手点着媚娘,笑得头上金步摇颤个不停:“看看她说的混帐话她自是嫌弃我老太婆,不肯跟我住的,偏要说我赶她你两个过这边来,这火盆刚添了炭,旺着呢”

早有人拿了黄铜暖手炉递给媚娘,是腼腆温柔的徐小容,媚娘笑着说声谢谢,转身把暖手炉送到徐俊英面前:

“给你也暖暖?”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徐俊英有点不自在,推开暖手炉,走开两步离她远些:

“你拿着吧”

媚娘心里暗哼:做个样子,以为真给你啊

前世就很能讨小女友欢心,徐府三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性格各异,却一致喜欢媚娘,都围过来,徐小敏挽住媚娘的手臂,对徐俊英说:

“大哥哥,让大嫂嫂和我一处坐吧,我想和大嫂嫂说话”

徐俊英笑笑:“随你怎样。我们总要先给祖母行礼吧?”

徐小敏忙放开媚娘,和小容、小婉让开地儿,徐俊英和媚娘走到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礼,老太太笑着说:

“就差你们了,刚才谁喊饿来着?这就入席了吧,来来,瑞雪扶我一把”

媚娘见庄玉兰两手交叠放在肚子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暖手炉往她手上一放,庄玉兰不得不接住,媚娘走上去轻轻拔开瑞雪,扶住老太太左手,却见徐俊英早扶了老太太右手,两人便一左一右搀扶着到桌旁坐下,身后各人陆续过来找位子坐下,庄玉兰捧着个暖手炉,咬了咬唇,将暖手炉放到锦杌上,走到桌旁,老太太已坐定,一边是徐俊英,一边是秦媚娘,徐俊英过去倒是按着规矩顺序,依次是徐俊雅、徐俊庭夫妇,媚娘这边却乱了套,徐小敏紧挨着她坐,然后是徐小容徐小婉,庄玉兰要坐进去,唯有在小婉之下,而她原先常坐的位置是在老太太身边的,此时被占了去,倒让她坐最末位,哪里甘心?

自从老太太爱上媚娘弄出来的这个火锅之后,竟连她的话也信了,说什么人越多吃着越香甜,最有趣是要自己动手,都是自家人,除了长辈需要尊敬,平辈的可以不论长幼,重在轻松自在,热闹好玩。

庄玉兰正自呆站着,徐俊英抬头看过来,关切地问道:“兰儿怎么不坐下?”

媚娘感觉到徐俊英扫了自己一眼,故意不看他,见老太太正专注于沸腾的汤锅,显然没听见徐俊英的问话,索性贴近老太太,装着替她弄调味碟,一边寻了个非常有趣好笑的话题说给她听,生是把老太太的注意力更引开去。

徐俊英确实想要媚娘让位,她是长孙媳,本来就该先服侍长辈弟妹吃饭,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她才好坐下,媚娘居然看不到他的暗示,理都不理,无奈之下,他站了起来,想让弟妹们调个位置,庄玉兰是客,总不好让她坐末位,谁知庄玉兰以为徐俊英要给她让位,哪里肯,赶紧走到那个空着的位置上,刚要坐下,徐小容徐小婉早站起来,和她谦让一番,老太太环视了一下席位,指点着让徐小容给庄玉兰让了位。

大家这才安稳下来,拿起碗筷吃饭。

媚娘松了口气,忍不住暗骂:吃错药了徐俊英,干嘛总跟你老婆过不去?想要老娘让位,见你的大头鬼今天累了一天,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谁还有心情站后边服侍你们,看你们吃得热热乎乎,老娘在那里吞口水,坚决不干,怎么着也要先吃口热饭,喝口热汤再说

蔡妈妈真不是白混的厨房管事,媚娘吩咐她办的事,从来不需要要说二遍,点的菜式,蒸煮的火候要求,甚至各种肉类收拾方式,摆在碟上的模样颜色,她都能一丝不拘,完全不走样地按照媚娘说的去做,媚娘听着老太太夸赞菜式精美,尤其那碟鱼肉,那只鱼头摆得真有意思,禁不住笑了:那叫创意好不好?现代菜谱五花八门,装盘艺术更是绚丽多姿,她不会做,但她会看,记住了,说给蔡妈妈听,蔡妈妈手下的人自然能做得出来。

媚娘几口热汤下肚,又吃了些菜肉,精神旺盛多了,这才站起来,开始诚心诚意地侍候招呼老太太和弟妹们,甚至庄玉兰她都照拂到了,一会拿着个勺子,一会执了筷子,这边布菜,那边添汤,长袖善舞,忙得不亦乐乎。

见老太太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给添的一块猪脚,媚娘拿筷子在锅里一捞,挟了一块厚厚的猪脚皮放到徐小容碗里,徐小容怔了一下:

“大嫂,这个我却不爱吃”

“为什么不爱吃?”

徐小容皱眉:“又肥又腻的”

媚娘说:“你咬一口看,哪里肥腻了?那只是一块猪皮,并无肥肉。你们看看老祖宗这皮肤,白晰细腻,半点色斑都没有,连皱纹都少,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老祖宗,有养颜的秘方”

徐老太太又气又笑:“你这皮猴儿又来胡说,我能有什么养颜的秘方?”

媚娘认真地问道:“老祖宗是不是最爱吃炖猪蹄?”

徐老太太接过瑞雪递上的热帕巾,拭着嘴点头:“不错,我自小爱吃。”

媚娘看向徐小容:“明白了吧?老祖宗的养颜秘方就在这里多吃猪蹄猪皮,皮肤丰腴细致,白晰亮丽,古人医书有记载,改天我拿给你看。你是姐妹里最瘦的,宜多食……”

一旁徐小敏扯着媚娘的袖子:“大嫂嫂又偏心,怎不叫我吃?”

媚娘笑着拉回袖子:“唉唉***,你这小脸蛋儿圆得像个月亮,肤色纯净透明,标致着呢,可以吃些,最好别多吃,胖起来可难瘦下去”

徐小容听了媚娘的话,不作声了,低头啃猪皮,徐小婉看着她吃,自己伸出筷子,又收回去,对着媚娘喊:“大嫂,我也要”

媚娘无奈,替她挟了一块,招呼对面的甘氏:“你也嫌清瘦些,多吃点”

甘氏正入迷般看着媚娘,冷不丁被她注意上,忙不迭地应着:“是,我会吃的,谢谢嫂嫂”

宁如兰含笑道:“看来我也要吃一块?”

媚娘摇头:“你和兰表妹却不能吃,你们用着汤药呢,该忌嘴——忌油腻、腥味、烈酒、姜葱等辛辣的东西。”

徐俊雅惊道:“啊呀,真是……我刚才给她吃了一小块鱼肉”

媚娘笑:“吃了就吃了,难不成让她吐出来?没事,一次两次而已,明日起注意就行”

徐老太太说:“自己不能吃什么,总该记着,这吃药的事,可马虎不得。”

又嗔怪地看着媚娘:“什么医书上的秘方?吃脚蹄也能养颜?真是闻所未闻,拿话哄一下你妹妹们也罢了,只莫拖着我,我要有养颜的秘方不给你们,你们还能饶得了我?”

媚娘咯咯笑了两声,手上不停,用勺子捞了块嫩鱼肉放到老太太碗里,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老太太也爱吃鱼,鱼肉也养颜,这又是一个秘方”

徐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了,招呼孙子孙女:“快吃,这鱼肉极好,趁热吃”

媚娘见徐俊英不动,便取了个干净的白瓷碗,舀了一勺鱼汤,两块鱼肉,移送到他面前,含笑道:

“候爷吃些鱼吧”

徐俊英看她一眼,把碗推回来:“我不喜吃鱼,你自己吃”

徐老太太怔了一下,看着徐俊英叹道:“可怜见的,自小都在我身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祖母竟都不记得了”

徐俊英笑对老太太说:“祖母慢慢吃,莫为孙儿烦恼,孙儿在军中养成的习惯,饭吃得很快,并不比你们吃得少,什么都尝过了的”

忽听门外婆子喊了声:“六爷来了”

暖帘挑起,果然见徐俊轩披着披风,满身雪花钻进来。

徐老太太放下碗:“这是怎么说的?老六这时候才来,吃过饭了吗?”

瑞雪瑞虹替徐俊轩除下披风,徐俊轩搓着手,原本极冷,忽然进到暖烘烘的屋子里,禁不住打了个颤:

“孙儿午后从外边回来,读书犯困,趴着眯了一会,谁知醒来天就暗了,身边人传饭上来,干巴巴看着就不想吃,因想到老太太这里会不会有好吃的,就来了,真让我赶上了呢”

徐老太太笑道:“你这猴儿,可不是赶上了我们这都吃饱了——快快,给六爷添幅碗筷,让他喝碗热汤暖身”

徐俊英站起来:“六弟坐这儿吧,我吃好了”

徐俊轩结巴着说:“这这,这怎么好?大哥倒要让位给我……”

徐老太太疼爱地拍拍他:“你大哥让你坐,就坐吧,他吃得快,已经饱了的。瑞雪,好生服侍着大爷,拿我那包好茶泡上来”

徐俊英走过媚娘身后,看见媚娘将刚才盛给他的那碗鱼肉汤再加了一舀热的,移送到徐俊轩面前:

“六爷喝碗鱼汤吧,暖和暖和。鱼肉也要多吃,读书的人,吃鱼益脑”

徐俊轩双手接过汤碗,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谢谢大嫂那个……大舅爷还没回到吗?”

媚娘温婉地笑着,带着些忧虑说道:“没有音信呢,这又下雪了吧?”

徐俊轩忙安慰她:“大嫂不必担忧,大哥派给的那些人能护着大舅爷,应该没事”

“但愿吧,六爷快吃,莫饿着”

媚娘忽然之间失去了热忱和愉快,放下手上的汤勺,不再看别人,安静地坐在老太太身边,低头默默吃饭。

老太太吃得差不多,反过来替她挟了满满一碗菜肉,说:“我们都吃好了,你辛苦了一晚上,却没能好好吃,幸好老六过来,就他陪你一起罢”

各人都吃好了,起身离开饭桌,只剩下媚娘和徐俊轩还在吃,宁如兰担心地看着忽然沉默不乐的媚娘,不肯走开,徐俊雅也就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徐俊轩说话。

媚娘喝了碗汤,也没多吃几口菜,徐俊轩吃得也少,两人让丫头服侍着漱口净手过了,和徐俊雅、宁如兰一道过暖阁东厢来喝茶。

庄玉兰端坐茶案旁,正含着笑整理茶具,准备分茶,徐俊英理所当然坐在离她最近的那个位置上,意态休闲地欣赏她的手法,徐老太太坐在另一边,看着徐俊英和庄玉兰并排而坐,偶尔似心有灵犀般,抬眸相视一笑,不禁满意地微微颔首。

媚娘等人走来,老太太叫各自入坐,自己却站起身,由季妈妈和瑞雪扶着,往里边净室去了。

徐小容原本坐在徐俊英身边,此时让出位子,拉了媚娘过去:

“大嫂和大哥坐一处吧”

媚娘对她笑了笑,不客气地挨着徐俊英坐下,说:“兰表妹技艺如何?郑家表妹分茶能分出花卉美景,日月星辰,你可会?”

徐俊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郑美玉茶艺有那么高超么?

庄玉兰掩嘴一笑:“看表嫂问的我们江南名门大户女儿,茶艺是一定要学的,斟茶分茶能呈现花卉美景,日月昨辰并不难,难的是能保住祥瑞之气经久不散,才是真正有本事的”

媚娘惊叹:“如此说来,兰表妹就是这等有本事之人快让我们开开眼界罢”

几位小姐也争相附和,要求庄玉兰露一手。

庄玉兰笑着,飞快地看了一眼徐俊英,手上不停,伺弄起茶案上的大小物什。徐家小姐们是见识过她茶艺的,并不是很期待,反而是媚娘,看得很认真,一边嘴上不停,问这问那。

庄玉兰好不容易有了卖弄的机会,哪里肯让人小瞧了去?一边耐心解答媚娘的问题,一边用心弄茶,间或媚娘却又伸长手臂,越过徐俊英,去拿她面前的盛皿来看,庄玉兰有时发觉,忙抢回去,告诉她:

“这个茶末已经弄好,不能乱动,否则过于浮胀,便不好了”

有时媚娘拿在手上,庄玉兰找来找去寻不着,急出一头汗,猛可里看见媚娘拿着,气又没法气,眼里尽是怨恼。

如此三次,徐俊英便替她防住媚娘,不让她捣乱,庄玉兰一高兴,看向徐俊英的眼神就多含了份情意,媚娘微微一笑,懒懒地说道:

“其实分茶最是无趣,浪费时间,又没什么意义,有这功夫,候爷都能练出几套剑术枪法了。郑家表妹茶艺岂不比兰表妹精湛?分出花卉美景,日月星辰,更有飞禽走兽,前天她为候爷和友人分茶,结果他们还不是一样只顾喝了解渴,看都不看的。兰表妹也不必忙了,这分茶既看心情,也看时辰,大黑夜里,烛火不明,就算显出什么来,也是看不清,不如给每人分一盏茶,喝完解渴便好”

每个人都楞楞地看着媚娘,徐小婉和徐小敏紧紧抿着嘴唇,生怕关不住,嘴里会喷出什么来。

庄玉兰低着头继续弄茶,手却在发抖,徐俊英沉着脸,转过头瞪看着媚娘。

媚娘很无辜:“怎么啦?你们……我就是想喝茶,我渴等不及分出花来了嘛”

徐俊英不再看她,说道:“来人,廊下可烧有水,给大*奶倒一碗来”

这时瑞雪扶着徐老太太走了出来,徐老太太问:“谁要喝水?这不是有新分热茶么?”

媚娘忙起身要去扶老太太入坐,不小心踩着裙角,哎哟一声扑倒在徐俊英身上,惊得庄玉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夫妻一个要扶,一个却好像得了软骨病起不来,媚娘看着她停顿了好一会儿,到底分了心,这才起身走开,老太太已经坐下,媚娘虚扶她一把,笑着说道:

“是孙媳不争气,耐不得渴,候爷只好叫拿水来”

围坐的人各有好笑的表情,徐俊英无语,徐老太太责备地看了看徐俊英,对媚娘说道:

“有茶不喝却要喝水,我们徐府没这个规矩去,好好坐着,玉兰这就分好了茶,慢慢喝,细细品,这是宫里太后赐给我的上好贡茶,一直收着舍不得喝,今儿让你们尝尝”

媚娘又走回徐俊英身边坐下,徐小敏冲着她笑,媚娘问:“***笑什么?且看你兰姐姐技艺如何,能分出什么花来,若是分出一个圆圆的月亮,可像你的脸儿”

徐小敏笑道:“那倒也罢了,我希望她分出的月亮不圆,像鸭蛋就好,人说鸭蛋脸才是好看的”

媚娘忍住笑,老太太说道:“哪有月亮像鸭蛋的?兰儿,你给她分一个圆月出来……”

却见庄玉兰定定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盅,表情惊惶,近边的人都看清楚了,那茶面只有一片无形无状的白色茶沫,什么圆月,美景,一样没有。

媚娘垂下眼眸:现代茶道略知一二,古代茶艺真的不懂,分茶能弄出奇奇怪怪的形态,那是听人说和书上看来的,她还知道若要做到那个境界,需要几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安静敞亮的环境,轻松友好的气氛,淡定愉悦的心情,失了这几样,再有个较差劲的心理素质,经不起扰乱打击,茶艺学得再好,那茶花也分不出来。

第四十五章生子

第四十五章生子

徐小敏说道:“啊呀兰姐姐,这个……鸭蛋都不成了呢”

徐俊雅看了徐小敏一眼:“小妹”

徐小婉也扯了扯她的衣角,烛光下只见庄玉兰两腮通红,原是羞愧之色,此时看去竟别具艳丽之态。

徐小敏对上徐俊雅略带责备的目光,便不再作声,舌尖轻吐,低下头去。

徐老太太看着茶案上的茶盅,淡然道:“兰儿分茶技艺向来最好,这回却失手了,想是大晚上的烛光不明,看不清楚罢,又或是天气太冷,茶汤热气不够……”

徐俊英说:“应是媚娘的错,分茶最忌分心,媚娘无知,动了兰儿的茶末和盛皿。重新做一次就好了,兰儿的分茶技艺确实高超,我还没见过比她更好的”

庄玉兰两眼放出欣喜的光彩,脸上尴尬之色消散得无影无踪,回复自信淡定,招手唤了瑞雨过来帮忙清理茶案,又要开始第二次煮茶分茶。

媚娘很想说几句话,看看徐老太太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打住了,徐俊英却主动靠过来,轻声在她耳边说:

“若是坐得不耐烦,就寻个事由回去,莫再多话”

媚娘心里忽然就炸窝了,生出一种豁出去的感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一转看到脸上带着微笑的六爷徐俊轩,终是闭上嘴。

不能啊,还不是任性妄为、图快意的时候

哥哥秦伯卿还靠他的人保护着,奔波在越州往京城的路上,过了年,开春要和徐俊轩一道,参加会试。这样的世道,以财富功名权势论身份地位,秦家不能再败落下去,哥哥就算考不上状元,拼得个一般点的功名也行,到时再想办法,求着徐俊英提携他寻个好些的官职,只要做了官,秦家就不会再让人小瞧去。

媚娘心思转动,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环视众人,缓缓说道:

“分茶常有失手,这不算什么,也赖我不懂茶艺,乱动了茶末……兰表妹这回定是成功的”

这话算是向庄玉兰道歉,合了徐俊英的意吧,他向着媚娘的眼神里有一丝嘉许的味道。

媚娘又郁闷上了,对面的宁如兰微笑道:“大嫂并非不懂茶艺,只是病了这一场,都忘了罢?还记得我们曾在清华院比试茶艺来着,大嫂打出来的茶花比我的还能持久些呢”

啊?真的假的?

甘氏忽然轻声插了一句:“是呢,那次我路过门口,听说里面在比茶艺,便进去看,确实是大嫂赢了三嫂”

媚娘有点感动地看着两个弟媳,却不好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

徐俊轩笑着说道:“大嫂就差在身体羸弱,秦家原是名门世家,如何就没学过茶艺?说了谁也不信的。亲家大舅爷与我同年,开春也要参加会试,那日与大舅爷畅谈一番,真是相见恨晚大舅爷风光霁月,端方雅士,饱读经书,学富五车,各样功课都做得足足的,料定是状元的绝佳人选了”

媚娘心里美滋滋的,脸上却露出谦逊的神情:“六爷这话,也就我们私下里说着玩,外边可千万说不得我娘家哥哥,哪里有那般好?他也是个病弱的身子,读书虽然用功,并不敢自认学富五车,状元之名,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徐老太太点着头说道:“你也莫慌,那是老六溢美之辞举国上下,多少饱学之士,就争一个状元,哪是容易争得的原来大舅爷也要参加会试?好好,求上进是好事情,让老六多照拂着些,英儿替老六荐了不少名师,让大舅爷一同去拜会一下,很有益处。这功名是靠勤勉和运气聚拢来的,大舅爷若是够勤勉,再添了运气,挣个功名,应是有的”

看这老太婆,一番话说出来什么都占全了,秦伯卿日后若是考得上功名,便是徐府的运气使然,若是考不上,那便是他不够勤勉

媚娘顾不得吐槽,赶紧起身朝徐老太太福下身去:“孙媳代娘家哥哥谢过老祖宗承老祖宗吉言,娘家哥哥这回定是有所收获的”

又朝徐俊英俯首行礼:“老祖宗发了话,还请候爷多提携恒儿的大舅”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徐俊轩,似有怪他多嘴之嫌,淡淡说道:

“这考场上的事,却与运气无关,全靠士子们平日勤奋读书,积累才学,照六弟说的,大舅爷饱学之士,区区功名,应是无碍”

媚娘低着头,眼看庄玉兰手起汤倾,滚热的茶汤注入茶盅,茶沫在渐渐满盈的玉盅内旋转、凝聚,消散,一串形态玲珑精致的花儿瞬间在茶面绽放,仅仅一秒钟的时间,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在认真听徐俊英说话,没人注意到庄玉兰打出的茶花,媚娘目光转动,感觉自己像是个偷吸了天地间某种祥瑞之气的精灵——唯有她一个人看到了庄玉兰的茶花,当然庄玉兰自己也看到了,那不算什么,她制造了奇异的幻像,却让媚娘捕捉到了:那是一串桂花,带着枝叶的桂花啊

这是预警吗?预示着明年春试哥哥会胜出,进入殿试,从而蟾宫折桂?

一股抑制不住的欣喜感觉自内心深处腾起,媚娘笑着坐回徐俊英身边,温婉地说道:

“承候爷吉言,恒儿的大舅定是能中得功名了”

庄玉兰满脸懊丧,明明打出茶花了,却没人来看,正不知所措,忽见一名婆子走来,躬身道:

“回老太太、大*奶:二爷房里的香蕊姑娘,生了,是个哥儿”

老太太大喜:“是个哥儿?真太好了不是未到日子吗?这就生了?”

婆子低着头:“香蕊姑娘不小心碰着了,哥儿提前来的”

徐小敏高兴地拍手道:“二哥哥有儿子了父亲不定有多高兴呢”

徐小婉暗暗瞪了她一眼,徐小敏一怔,回头看见宁如兰头垂到胸口,忙伸手掩住嘴巴。

媚娘笑道:“恭喜老祖宗,又添重孙儿这哥儿来得正是时候,明天冬至,一年里最隆重的祭祖之日,他这是来拜祖先了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徐老太太更高兴了:“对对,这孩子真真是个有福气的唤季妈妈来,进内室取两样礼,一样赏香蕊,一样给哥儿”

媚娘说:“香蕊生产,公里原也该有赏的物件和银子,孙媳这就回去让人……”

徐老太太沉吟了一下:“朗儿这么些年只有一个大姐儿,如今也算儿女双全了。你如今管着家,该亲自走一趟,也算是替我看看孩子……若是下雪路滑,让婆子们抬了软桥去”

媚娘应了声,回头去看着徐俊英,徐俊英不等她开口,点头道:“去吧,这些事你原该做的”

本想装个样子嘱他回去时小心路滑之类,反得了他这句冰冷的话,媚娘彻底无语,转身往外走,却听宁如兰道:

“大嫂等等,还是我陪你去吧?”

媚娘边走边摆手:“外边冷得很,你不用来……三爷送如兰回屋吧”

甘氏看了看四爷,又看了看老太太,终是不敢作声。

徐俊轩却站起来:“老祖宗,外边雪下得很大,园子里黑咕隆冬的,我也往那边走,顺路和大嫂过去吧?”

徐老太太想了想,对瑞雪说道:“我倒忘了,老六进来时满身雪花,他倒是有件披风。你去开柜子拿那件大红绣金牡丹带斗蓬的厚绒披风给大*奶,她还弱着,莫冻坏了。再多叫些婆子跟去,拿它十几二十个灯笼,防着莫让跌倒了。老六就一起回去罢,带上三姑娘四姑娘,她们也往那边走,一路有个照应,你记住:送你大嫂到院门口就好,千万莫跨进那院子你是要赶考的人,女人生孩子不是玩的,带着煞气和晦气,你近不得”

徐俊轩应着:“孙儿记住了”

徐小婉和徐小容向老太太和哥嫂行了礼,早有婆子送来厚披风,服侍着系好,准备跟着徐俊轩出门。

瑞虹帮徐俊轩系上披风,朝屋里人团团做了个揖,带上两个妹妹转过屏风,出门赶媚娘去了。

徐俊英看着那扇洒金点梅屏风,终究做了决定:“还是我跟去吧,待会接了媚娘直接回清华院,只让婆子们来回老太太话,省得两边跑”

徐老太太看着他,一脸的紧张:“你却不能去过那院门口都不行的坐着喝杯茶,让婆子们拿了灯笼送你回院歇着,明日要早起拜天地各方神位,祭祖……老三老四也一样,祖上积德,你们大哥承了爵位,又多建功勋,自是要照应着家里,你们出了年就各有官职,今晚要歇好,养足精神,明日祖宗牌位前可力儿磕头,知道了没有?”

徐俊雅、徐俊庭并排站好,躬身到地:“孙儿记住了孙儿铭记祖宗恩德,不忘祖母慈爱,和大哥的提携”

徐老太太满意地点着头,脸上绽开笑容:“好好,都是我徐家的好儿郎”

又对站在身旁的徐小容说道:“明日祭祖,姑娘们也要认真些,祖宗庇佑,你们日后嫁得好婆家,那是一辈子的福份”

徐小容福下身子:“谨遵祖母训示”

徐老太太伸手牵过她来:“等会与你三哥三嫂嫂一路回去,看看婆子有没有送了披风来,若没有,祖母也给你一件”

徐小容往老太太身边靠了靠,笑着说道:“谢谢祖母”

自婆子来报香蕊生子,媚娘起身离去,徐俊轩急忙带了徐小婉、徐小敏顺路跟着,徐俊英也要走,这屋里便乱了套。徐老太太训话,徐家子孙自是要团团围站在她面前听,宁如兰、甘氏都悄悄站到自己丈夫身后去,没人在茶案边陪庄玉兰,她独自守着茶案,看着一炉旺旺的炭火,冒着热气的黄铜水壶,什么情绪都没有了,直恨不得捡起个茶杯砸烂,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第四十六章冬至

第四十六章冬至

冬至日,瑞雪纷飞,寒气逼人,房顶、地上、路面、树冠,到处都覆上一层软绵绵的厚厚积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天亮之后鹅毛大雪越下越大,十步开外就分辨不出人影。

祭祀活动照常按时进行,合府上下老幼穿戴整齐,天不亮就聚到祠堂里去,与别府赶来的族人一道,准备应吉时祭拜祖先。

三牲礼和各种各样的供品是早备好了的,一声令下,热气腾腾地就摆到供桌上去。

然后是徐姓男丁依班辈长幼之序在祖宗牌位前列队站好,司礼先高声颂赞祖先德行,之后才唱跪拜之礼,反反复复,起起跪跪,大约一个时辰,才算完成,还不能走开,仍要定定站在原地,听族中长辈训话,再述祖先各种仁德事迹,告诫族中子弟应禀承祖先优良传统,不忘列祖列宗云云,如许又过大半个时辰,男丁祭拜活动才算结束。

男人退下,女人们仍按前例,排队进入祠堂,同样的程序,女人们做起来就难些,起起跪跪,便有人当场损了腰,腿脚打颤,几乎不能坚持到最后。

这就是一年到头最隆重的冬至祭拜礼仪,媚娘做为长房大*奶,又是候夫人,全幅诰命头面装束,身份显贵,原是站在第三位,却被派上了第一柱香,面对上边林立的祖宗牌位,她面上神情恭敬端肃,内心却暗自腹诽:还不知道能不能从徐府得点好处去,倒先花大力气辛辛苦苦拜了徐家祖先。唉就算是为了恒儿吧,可人疼的恒儿啊,说到天上去都是自己的儿子了

嗯,是秦媚娘和岑梅梅共同的儿子

还有那个,徐俊英,他也有份。

真是可笑,说不得啊

今天的祭祀恒儿也参加了,由一名年轻家丁抱着站在他该站的位置上,紫色锦袍,缀金箔珍珠虎头帽,颈上是八宝攒金丝长命锁,脚上蹬着镶宝石厚底小牛皮靴,郑夫人把他打扮得一点不含糊,偏他很懂事,祭祀过程历经那么长的时间,他既不哭也不闹,抿着小嘴儿,好奇地四面张望,注视长辈们的举动,族中老辈人看着这个健壮可爱的小娃娃,禁不住喜笑颜开,不住口地夸赞他有乃父和祖上之风,徐俊英只淡淡一笑,并不搭腔。

之后便是小辈给长辈行礼,其意义就跟春节里给长辈磕头一样,只是需要小辈们拿出足够的诚意,因为这一天里长辈只管受礼,没有压岁钱相赠。

媚娘和宁如兰站在一起,看恒哥儿在那个年轻家丁的扶持下,先跪拜了太祖母,徐老太太看见恒哥儿这副讨喜模样,也爱得不行,硬是要抱他一抱,亲了亲才放下,恒哥儿又和慎哥儿一道,给二老爷徐西平磕头,徐西平呵呵笑着,一一扶起,摸了摸慎哥儿的脸,把恒哥儿抱起颠了颠,恒哥儿便咯咯笑出声。再下来便是给徐俊英磕头,徐俊英背着手,站得挺直,只淡淡说声:

“好,快快长大,起吧”

竟是一个也不扶,两名家丁只好各自扶了小主子起来。

两个小男孩再往下行礼,际遇便越来越好,叔父们一般都会抱着哄逗一番,才放他们走。

媚娘看着徐俊英那臭屁样,恨得牙根痒痒:那算什么父亲,算什么长辈啊?

当过将军了不起吗?很铁血很酷别娶妻当爹啊,人家小小孩儿,一跪一拜容易吗,就这样给他赚到了

她心里默默回想了一下,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天来,徐俊英竟然像是一次都没抱过恒儿,只除了那晚上怀疑她是僵尸,想从她怀里抢走恒儿除外。

他不喜欢恒儿

为什么?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他的亲生骨肉,他竟然看着不动心,没有一点要抱要亲的****?

媚娘满腹疑虑地看着徐俊英,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的徐俊英也很有压力,恒儿送回到徐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笑呵呵地招手叫徐俊英过去:

“来来你常年在外,父子本就生份,可不能再冷落了恒儿去,该抱着亲近一下。你啊,当父亲的人了,那脸儿不要总板着,这是你儿子,不是你手下的兵卒”

徐俊英没奈何,只好从家丁手上接过恒儿,小小的恒儿许是不习惯徐俊英的冷漠,不敢笑也不敢哭,父子俩同样板着个脸,大眼瞪小眼,谁也不作声,反逗得旁边的人们笑声不断。

二太太笑道:“真真是,父子就是父子,一个脾气,这眉眼神情,差不了半分”

徐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可不是恒儿又像他祖父,又像他父亲,可人疼着呢。俊朗昨晚刚生的哥儿怎样?哭不哭闹?刚才可是在祠堂报了讯?”

二太太喜滋滋地道:“承老太太记着,有二老爷呢。那孩子真是好,不哭不闹,按说早来了半个多月,却机灵得很,头发黑缎子似的,两只眼睛,啧啧,可有神采了”

徐老太太不住点头:“好好,是个好孩子俊英的恒儿推迟了半个多月,前番为他掐算的游方道士说因了这一迟,是个极贵的命。俊朗这个,却是早来了半个多月,寻个时机也给他算一算。这兄弟俩,一迟一早,却也奇异得很”

“可不是,二老爷问过人了,也说是个极好的命相呢”

“那就好,那就好哎哟这两个小冤家,真是喜煞人了。”

徐俊英没耐心听这些,转头见媚娘站在那边看着他,可巧恒儿也瞧见了媚娘,躁动起来,扯着徐俊英的领子,指着媚娘呀呀喊出声,媚娘想着徐俊英会把孩子抱过来给她,谁知他一招手,还是那个年轻家丁走出来,徐俊英把恒儿交给家丁,吩咐了两句,那家丁竟抱了恒儿走开,见都不让见着媚娘了。

媚娘气得吸了口冷气,宁如兰拍拍她的手:“你待会要做的事多着呢,大爷也是怕恒儿在这反而拖累了你。”

媚娘想想一会真的会很忙,要打理很多善后事务,又要随老太太见很多族里人,之后就是开宴,打点派送祭品等等,还真没有空闲抱恒儿,只好闭嘴,不作声了。

将近午时,祭祀方告结束,全族人一起,将在祠堂院内两侧的敞厅摆开宴席,男女老幼几百口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团圆饭,因防着大雪路滑,行走不便,媚娘回过徐老太太和二老爷,发话下去,各桌只放一小坛酒,让大家喝一两口暖身便行,族人无不赞同,夸当家大*奶年纪轻轻,却思虑周全。又见大雪仍厚厚地下着,也没心机多待,都想赶早回家,于是吃饱饭食,各家领了些大供桌上撤下的祭品,欲带回家再供于各自的小祠堂小供桌,纷纷辞别而去。

入夜,徐府又在大花厅里摆了两桌,仍由媚娘亲自挑选食材,让蔡妈妈张罗的火锅宴,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着,媚娘和宁如兰也入席一起吃,不时起身照看,为长辈布菜,劝弟妹多吃,媚娘又让从酒库搬了几坛上好的杏花酒来,二老爷一看,不禁暗喜,却隐忍着不作声。

他是爱喝酒的,顾念着七爷徐俊杰刚去世,作为长辈,家宴上不但自己不喝或少喝,还应控制着小辈子们喝酒作乐。但他新添了孙儿,长子徐俊朗终于有了儿子,心里早想着该喝杯酒以示庆贺,又怕老太太责怪,嫂嫂郑氏不喜,便没提出来,侄媳媚娘却是个爽快人,不声不响上了酒,他乐得顺水推舟,什么也不说,子侄给斟上了便喝,清香甘洌、柔顺醇美的杏花酒入口,满心舒畅,眉开眼笑。

郑夫人眼里带着红丝,不满地看着媚娘,这没心没肺的女人,这时候拿酒来让人喝,一点不为俊杰伤心,她真的就什么都忘记了吗?

她今天躲起来哭了几次,看着族里子侄祭祖,往年儿子徐俊杰站的位置,今年站了别人恒儿给族里长辈行礼,给俊英磕头,他那冷冰冰的样子刺痛了她的心,若是俊杰在,他会双手把恒儿扶起来,抱在怀里花厅里全家热热闹闹过冬至,吃香的喝辣的,她的儿子在哪里?老七俊杰,他被家里人忘怀,一个人孤单单地躺在黑暗冰冷的地下

酒过三巡,老太太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郑夫人再也忍受不住,忽然捂着嘴痛哭出声

热闹和乐的厅里瞬间静了下来,喝酒的悄然放下了杯子,吃菜的轻轻放下筷子。

媚娘正抱着恒儿,喂了他两口肉汤,见状头脑里嗡然一声响:糟糕昏头了竟然让上酒,那个,那个什么老七徐俊杰,徐俊英的异母弟弟不是刚死不久吗?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呆望着郑夫人,又看向徐俊英,徐俊英面无表情,淡淡回了她一眼,不作任何表示。

徐老太太脸上红晕退去,渐渐聚拢上一团冷意,对季妈妈说道:“大太太今天累了,送回去吧”

郑夫人站起身,上前来跪倒在老太太面前,哭喊道:“母亲老祖宗啊”

徐老太太脸色悲戚:“回去歇着罢没有人会忘记老七,在心里呢……我老太婆,活这么久做什么?”

郑夫人停声屏气,不敢哭了。

徐俊英走来,扶起郑夫人:“母亲,儿子送您回去”

媚娘抱着恒儿跪下,可怜巴巴地看着郑夫人:“母亲,是媳妇错了”

郑夫人挣开徐俊英,弯腰从媚娘怀里抱起恒儿,又朝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快步离去。

站在角落里的郑美玉局促不安地看了大家一眼,匆匆福一福身,也跟着出去。

很快传来恒儿的哭声,媚娘咬着唇,闭了闭眼,兀自跪在那里。

徐老太太看着她,叹道:“起来罢这事不能怪你,你没做错。明日早起,过去跟你婆婆赔个罪,看在恒儿的面上,她不会为难你的。你……可怜见的,俊英还只有恒儿这一个儿子,倒不得不让她抱去了”

曲廊下,郑夫人紧抱着哭闹的恒儿,一边走,一边泪水横飞,不肯交给旁边的婆子抱,她手里紧紧抓住恒儿外袍衣脚,那里有个稍厚的地方,针脚细密,里边缝着一块白细麻布,那是恒儿为俊杰戴的孝

恒儿,他是俊杰的儿子,他应该、必须为俊杰带孝

她曾经为媚娘怀了俊杰的孩子吓傻过去,尽力为他们掩盖,修饰,为媚娘诊脉的郎中,怀孕的日期月份,接生的稳婆,都由她来编排,她不知道这两个冤家何以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好上了,算起来俊英才离开半个月,媚娘就受孕,恒儿其实是足月生,按照婚期推算,却不得不说成是推迟出生。生孩子有推迟有提早,原是平常事,她仍不放心,寻了那游方道士进府为恒儿算命,多给银子,道士自然就顺着心意说话,老太太听着欢喜,哪有半点疑心。

第四十七章防守

第四十七章防守

冬季过后,媚娘愈发忙了,每日里和管事婆子们见面,问话,处理府内杂事这些,倒是有宁如兰做着,她主要把精力放在看帐对帐,银钱、实货入库这块,钱从哪里来,数目多少,做什么得来的,甚至怎么去做,她特别留意,每每抓住外府管事问个老半天,究根查底,详细了解,外管事抓破脑袋想不通大*奶这样认真细致到底是为哪般?帐面上再清楚不过了,难道还怀疑他贪墨私吞不成?

冬至前后共三天,朝廷恩准朝官不必上朝回衙门,在家诚心拜祭祖先,媚娘趁此机会,在徐俊英身上花费心思,不管他如何冷淡,每天早中晚一定进入东园去看他,硬要和他一起用饭。她是爱睡懒觉的,徐俊英天不亮就起来练功,雷打不动,要掐准了时间,一俟他从练武场上回来就得候在必经的走廊下等着,探看消息的小丫头就用了两三个,她自己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才最痛苦,这时候心里就把徐俊英三个字念上几十上百遍,把他耳朵念掉了才好。

晚上也难过,徐俊英是武将,从小看得最多的就是兵书,极少去读那些关于治国辅政的经史论赋,如今他防御掌管多年的西北边境稳定太平,皇帝把他召回京师过几天好日子,在朝里自然时常和皇帝在一起,皇帝要打理政事,离不开内阁大臣,偏又舍不得落下他,就拉他一起参与论政,学富五车、开口成章、言谈机智的文臣让他钦佩,惭愧于自己读书太少,于是一有闲空就钻在书房里读经史。练武之人周身血脉通畅,手脚时时都是暖的,房里从来不准放炭火,甚至熏笼他都不要的,所以才有郑美玉别开心裁偷偷拿了他的衣裳到别的房间熏香。

他不需要烤火,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看书写字,媚娘陪在一旁却苦不堪言,装贤妻需要装到这份上真是悲催,做针线吗?手儿冷不想动。和他一样看书吗?看不下去,书架上那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上辈子看简体字利索得很,留着眼力明天看账本吧,又厚又重老体字帐本,让用惯看惯电子表格帐册的人抓狂。

唉,学什么红袖添香,他不是风月雅人,不屑焚香读书,只要清茶一杯,以前郑美玉陪他夜读,就是守在旁边不时给他添热茶,直到深夜,才回那边秦媚娘的上房睡觉。死女人,确实够阴毒,利用人家的地盘赚人家的丈夫,连老太太给的贴身丫头瑞珠瑞宝都敢摒去一边,难怪那俩丫头不喜欢她。

媚娘拿了些活让瑞珠瑞宝在隔壁间一边烤火一边做,她自己则无聊地捏着自己的手骨玩,是瑞宝来跟她说的,表姑娘昨夜又从东角门进来,陪候爷读书,她恼了,口气却平平淡淡:以后夜晚由我来陪爷读书吧,东角门天擦黑就锁上,莫累表姑娘走来走去。

她让王妈妈彻查过,寻了当夜那几名为她守灵堂的值夜婆子一个个问得清楚,郑家表姑娘夜夜和候爷****一室,已有夫妻之实等说法就是个谣言,由林婆子发起,林婆子的女儿二妞是厨房烧火丫头,与清华院翠思有过几句话说,不知怎么的让郑美玉寻上了二妞,让她去发散这个谣言,许诺等候爷娶了自己进门,做了清华院主母,便让二妞进来做大丫头,穿干净漂亮的绫罗衫,**致美味的饭菜……

郑美玉,她是司马昭之心,想嫁给徐俊英想疯了吧,连自己名声都不在乎了,她吃定了徐俊英非要娶她,等得不耐烦,想趁大*奶热孝间得个名份,好进门带哥儿吧?

可以不要脸,但不要太过份,否则惹得人神共愤,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

遵郑夫人嘱咐,她给郑美玉准备了几份好礼,打发她回家看望娘老子,这没心肝的孩子,大过节的不肯回家,老爹都病了都不提回去侍候汤药,狠心的白眼狼,生了这种闺女,掐死算了。

这是第二夜陪着徐俊英读书,媚娘不知道郑美玉是不是和她一样的待遇,徐俊英根本是个木头人,只在开初时对她说了一句:

“有瑞珠瑞宝呢,不必陪着,你回去吧”

她应了一声:“候爷读书辛苦,我只是闲坐,左右也无事”

他便不作声了,打开书本读书,再也不说话,怎么打量着都是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偶尔伸手取茶喝,茶水喝完了他会把茶碗盖子开着,也不言语,媚娘就出门到廊下执了热水壶来给他添水,盖好盖子。

一个长廊过去,开着三四个房门,都有灯光透出来,徐俊英对下人不错,婆子丫环长随都不需要冒冷站在廊下,只在屋里烤火待命。

就她这个奶奶自讨苦吃,陪他坐在正书房里晒冷,他不要火,她就不能搬个火盆进来,你冷是吧?回你房里去吧

媚娘心里反反复复念了上百次,走或不走?直坚持到一更鼓响,徐俊英合起书本,才松了口气。

徐俊英要上净室,顺便送媚娘回上房,往时郑美玉来,他也在这时候遣她走,他回来还要继续读书的,不到二更天,不睡觉。

媚娘偷看他,经常熬夜的人,还这么精神,没有黑眼圈,眉毛挺秀,眼睛清澈明亮,是练的什么奇功吧?可能的话教我也练练啊,上辈子熬个夜出来人都老相几天,最怕熬夜了。

第三天,郑美玉回家了,媚娘让翠思过东园跟瑞珠珠宝说:

“大*奶着了凉,身子不舒爽,晚上就不来陪候爷读书了,二位姐姐多费心,记着给候爷添茶水”

陪读这爱好只是郑美玉一个有,她不在府里,近不了徐俊英的身,就犯不着去受那个罪。

但她没想到徐俊英不回院里用晚饭,也没派人回来说,她教小丫头出去探听,天擦黑才跑回来报说:

“候爷早上外出访友,现在老太太房里用晚饭。只是老太太和候爷、庄姑娘三人围着桌子坐,没别人了”

媚娘脑海就浮现出庄玉兰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和徐俊英那张含笑的俊脸,不禁以手扶额,长叹了口气:防不胜防啊,只是以妻子的名义,已经难以支撑了,若是以爱人的心态,可怎么受得了?

第四十八章生病

第四十八章生病

第四十八章 生病

傻人干傻事,媚娘觉得自己无聊透顶。

不过就这样的无聊事情,她还没机会再干了。

郑美玉捎信给郑夫人,父母亲要留她在家过年,她的意思是想让郑夫人派人去接她回候府,谁知郑夫人只是让人准备了几个包袱送回去,却并未传信让她来候府陪自己,估计是觉着这个侄女陪她身边够久了,做儿女的,年节里应该呆在父母身边。

媚娘小心冀冀帮着郑夫人打点送回郑家的包袱,想像郑美玉的失望表情,很是爽快:最好再也别来了,家里给找个人嫁了吧。

何妈妈带着婆子们将了包袱出去,春月和几个丫头都退到门外廊下,郑夫人看着媚娘道:

“我知你不喜玉儿,可你病重那阵,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不避嫌地在俊英房里服侍过你们夫妻,为你们损了名声,不管是外边人看着还是我们做长辈的,心里都有那层意思。我们郑家那样的家世,她也肯伏小做偏房了,你就不要再说什么。恒儿落不到你们来养,有我,这事只再问过俊英,也就定下了”

媚娘怔住:郑夫人这是霸王硬上弓,说这样的话,根本不管她这个正室同意不同意,反正这个表妹妾室是一定要纳了

什么叫为你们损了名声?她那明明是抢男人好不好?表嫂没死呢,就上头上脸攀着表哥,没骂她不害臊就是看她祖宗份上了,一个女孩儿家,不避嫌,那是她自找,故意的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半点作声不得。

从冬至夜宴上酒给大家欢笑畅饮,触动郑夫人伤心大哭之后,郑夫人对媚娘淡了不少,连续两天让她吃闭门羹,别说不听她禀报府里事务,连儿子都不让见,媚娘不得不小意着,这时更不敢驳她的话。

停了好一会,才面带忧虑说道:

“母亲既把恒儿带在身边,日后恒儿便是母亲最贴心的孙儿,候爷却像对恒儿很冷淡,若是玉表妹进了门,与候爷情深,另生有招他疼爱的儿子,恒儿岂不是……恒儿本是长子,媳妇担心候爷心里疼了别的儿子,将来不待见恒儿”

郑夫人本来板着的脸微微缓和了些,指着榻上说:“你忙了一个早上,也累了,坐吧,待会恒儿醒来,见见他。”

“谢母亲”

媚娘在郑夫人跟前站小半天了,这会才能坐下,还意外地获得和儿子亲近的机会,心里窃喜。

古代小媳妇,伤不起啊,不小心惹着婆婆,她发起难来,够喝一壶的。

郑夫人颔首道:“你是恒儿的娘,要时时记着为他着想。你放心,我既然把恒儿抱来养着,便比你还要紧顾着他你玉表妹对俊英有情,能得一个名份服侍他就很不错了,她生不出孩子来”

媚娘吃惊:“母亲……”

郑夫人看了看门口,语气平淡地说道:“谁也抢不走恒儿的东西他是世子,这家业是他的你不用怕,玉儿是我的亲侄女,我扶持她,她也只会顾着我,年轻女孩儿没见过世面,喜欢长得好的男子是平常事,她迷着俊英,便把她放在你们房里,到时候也能有些用处,帮你牵制庄家姑娘——老太太是一定要把她给俊英的,她出自高门大户,叔父还做着官,身份比我们玉儿又高了许多去,不可能是妾,只会做平妻,若让她生了儿子,俊英又是偏向她那边的,自然疼她的孩儿。这些我都有思量,也早做了准备,不管是玉儿,还是庄氏,甚至那两个贱妾,没有谁能生出一男半女来,俊英就只有恒儿这一个儿子”

媚娘楞楞道:“母亲要让她们吃避子汤吗?”

郑夫人哼了一声:“我闲得没事干么?肯给她们熬避子汤,也得她们肯吃才行,况且老太太也不允。总之你记住,一切都是为了恒儿,有我在,这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媚娘微张着嘴,崇拜地看着郑夫人:真正的铁腕女人啊,什么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早知道有这一道坚固防御,没哪个女人能够生下徐俊英的种,威胁到恒儿的利益,她就用不着上跳下窜,撑得那么辛苦。

正暗自轻松,郑夫人又说:“至于你,大病初愈,调养身体要紧,暂时也不忙生,待得恒儿七八岁上,再生不迟”

媚娘面上一红,低头道:“媳妇明白媳妇与候爷……还生分着呢。”

郑夫人露出了解的神情,语气怪怪的:“不急,慢慢来。俊英是个厚道孩子,你是个难得的绝色,他纵使有了新妇,也不会舍得下你”

媚娘品着她的话,到底没弄清她想表露什么样的意思,徐俊英有了新妇,仍舍不得她,是因为厚道,还是好**?

管他呢,反正从此后不关心他娶谁就是了,不屙蛋的母鸡,要多少都行。

高高兴兴和恒儿玩乐半天,郑夫人又开恩留她和儿子一起用了晚饭,才叫夏莲把恒儿抱开,媚娘只好跟婆婆行礼道别,怏怏地走出秋华院。

不过心情感觉轻松不少,许多小问题解决了嘛:取得了郑夫人的谅解,郑夫人宽了她的心,再不必防徐俊英的相好了。终于见着恒儿,恒儿还记得她教的那招:跟母亲见面就贴脸儿亲亲,涂她一脸口水,湿湿的她却不觉恶心,反而把恒儿抱着亲了又亲,心里涌泉似的不停冒出爱意,那是母爱啊,可叹秦媚娘灵魂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一颗怜子之心兀自不死,不能不赞一赞做母亲的太伟大了。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翠喜和翠怜拿着灯笼在前头走,翠思扶着她,路面本就看不到,到处是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软绵绵的,翠思不停提醒她:

“奶奶小心,莫踩进雪坑了”

她开了个玩笑:“你莫把我引进水池子里去就行”

主仆几个说说笑笑,刚迈进清华院大门,就见王妈妈急急忙忙迎上来:

“哎呀我的奶奶,你怎么这才回来,候爷他……他身子不适”

媚娘看着她:“身子不适请郎中啊,我能做什么?”

王妈妈眨着眼:“郎中自然要请,宝驹已经去了。瑞宝来上房报了,又说候爷交待只是小不适,不准让老太太知道……您是奶奶,候夫人,您得去守着候爷”

媚娘想念自己那摆了好几盆炭火、暖乎乎的上房,直直往里走:“东园冷得像个冰窿,不去不行吗?”

“奶奶听话,这时候可不是闹着玩”

媚娘顿了顿脚,拐往东园的月洞门:“好好,听妈**话,就去守着”

徐俊英卧室里冷浸浸的,连灯都不多点一盏,光线有点暗,媚娘走进去,一迭连声吩咐:

“端两盆火进来,再多点几盏灯”

走去捺开帐幔,徐俊英脱了外袍,穿着白色细纺棉布中衣,半躺在床上,盖一床薄薄的缎面丝被,皱着眉闭着眼睛:

“你回去吧,我没事。我要睡下了,不要火,也不用再点灯”

刚说了这一句,忽然掀被跳起来,套上布鞋,急急忙忙要往内室跑,忙乱中撞倒了一只凳子,自己险些被绊倒,媚娘扶了他一把,发觉他身上烫得吓人。

媚娘说:“候爷,您很难受吧?我扶您进去。”

徐俊英摆摆手:“你回吧,这里有丫头们”

看着他消失在内室,媚娘问瑞宝:“候爷什么时候病了?”

瑞宝说:“候爷向来身子好好的,从没见他病过,今儿午后回来就听宝驹说候爷肚子疼,接着说头疼,****躺了一会,就开始跑内室,又吐了好几回……候爷一直不让请郎中,说扛一扛就好,刚才宝驹又来求他,才肯了,宝驹这是去请太医,太医馆可远着呢,候爷这样一趟趟跑,拉了不止几十次了,可怎么办啊,大*奶?”

媚娘估摸着徐俊英这一轮拉得差不多,吩咐瑞珠:“廊下有热水,倒一桶让百战送进去,再继续烧着水备用。”

她环抱双臂,悠闲地用一根手指点着自己的额头:“让我想想:肚子痛,上吐下泄,应是吃了不好的东西加上着凉……着凉?呀怎么火还没端进来?灯呢?你们只听候爷不听我的话是吧?告诉你们,今晚还非得听我的,否则候爷不会好得那么快”

立即有两盆烧得旺旺的火端进来,跟着四五盏灯也拿了进来,照得屋里明晃晃的。

媚娘舒舒服服地坐到火盆边去,继续自言自语:“又发烧,又头痛,为什么?感冒?还是重感冒”

瑞宝和翠喜站在一旁看着她,媚娘吩咐:“去,拿个铜勺给我,再拿瓶醋,拿些盐和小银匙过来”

瑞宝转身去了,媚娘见百战扶着徐俊英出来,忙站起来过去帮着扶他****:

“候爷忙着些”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这是做什么?点这么多灯,太亮了,我不喜烟火味,都拿走”

媚娘说道:“咱们府里用的,都是上等银霜炭,没什么火烟。候爷这屋太清冷了些,等会太医从外边进来,他也要烤火,写方子什么的,需要亮堂堂的灯火”

“也不需要这么多盏灯吧?”

媚娘一边替他盖被子,一边回头去看,失笑道:“夸张些了,瑞珠,取两盏走”

她摸着徐俊英的被子,责怪道:“你们是怎么服侍的?候爷的被子这么薄,这大冬天的,咱们是没有厚被子还是怎么着?”

瑞珠低着头:“回奶奶话:是……”

徐俊英道:“是我不要厚被子,这个足够暖了”

知道徐俊英不喜自己碰他,媚娘冷不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火烫火烫的:“候爷,您这是着凉了,着凉就是因为盖不好,穿不暖”

徐俊英果然偏开头去:“不是这样的”

确实不是这样,他午后回到府里,直接去看老太太,想着晚上就不用过来吃饭了,庄玉兰却和徐小婉、徐小敏在火上烤一种果子吃,见徐俊英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要走,忙双手捧了两只那种果子来,让他吃,笑吟吟地说是很滋补的东西,盛情难却,他拿着吃了,谁知回来就浑身不舒服起来,头也痛,肚子也痛,拉完又吐,最后干脆发起热来了。

没让传出去,是怕老太太知道了着急,玉兰也难堪,她不可能有害他的心,许是那果子没烤熟,或是他原先吃了什么,与那果子相冲。

第四十九章梦魇

第四十九章梦魇

瑞宝取了媚娘要的东西来,媚娘摸过徐俊英的额头,又趁机握了握他的手,手掌心还热着,指尖却冷冰冰的,这古怪的家伙,明明发热发冷,他硬是不要添棉被,想干嘛?当苦行僧还是怕人说他体质弱?

徐俊英越是躲避自己,她越要摸他,怎么着?怕姐吃了你?姐没那么彪悍,拿你当试验品玩玩。记得上辈子看过几个偏方,趁着请的太医没到,先试用一下,可行的话,以后可以推广,自己不幸患了这个病也能自个治治。

顺手替徐俊英掖好被角,媚娘起身走到炭火边,对翠喜说:

“过那边叫王妈妈来,取一两斤老生姜,看着熬一大锅水备用。”

又吩咐瑞珠:“抱一床厚棉被来给候爷添上,他不会反对的。”

瑞珠照做,徐俊英果然没说什么,或是没察觉吧,闭着眼靠在枕上,跑那么多趟内室,筋疲力尽了。

媚娘拿大铜勺在炭火上放稳,执起醋瓶子倒了半勺,加点水进去,待醋水烧沸,再加点盐,拿银匙子搅动几下,叫翠喜从桌上取了只干净茶杯来,将滚沸的醋盐水倒在茶杯里,晾了晾,唤过瑞宝:

“你试试,看烫不烫?”

瑞宝毫不犹豫地端了杯子就喝,媚娘制止她:“一口就好,别喝光了。”

瑞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喝了一小口:“回大*奶:不烫了。”

媚娘点了点头,端着杯子走到徐俊英床前:“候爷,你睡了吗?醒来喝口汤水”

徐俊英一下子坐起来,却是想去内室:“我不喝水——让一让”

媚娘不让:“喝了这个,再去。”

徐俊英不耐烦,看看她手上半杯子茶水,抓过来一口喝干,皱着眉:“这是什么?又咸又酸,还有怪味儿”

“是烧开的水”媚娘笑着让开,一边扬声喊:“候爷要进内室,让百战进来”

徐俊英顿了顿,倒底没说什么,自顾往内室去了,却把门关起,百战进不去。

徐俊英从内室出来,再趟下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宝驹领着个胡子花白,穿酱色袍子的小老头进来。

半个时辰里,徐俊英倒是没再进内室了,迷迷糊糊睡着了般,不动也不出声,媚娘喊他不应,探探他鼻息倒是还有,或许是烧糊涂了。

胡太医诊了脉,确认是感了风寒,吃坏了肚子,媚娘得意地暗笑:猜对了吧?可惜上辈子没学医,应该算是有天赋的。

谢过胡太医,媚娘教取银子付了诊金,王妈妈递过来一只荷包,媚娘接过,转放到胡太医手上,胡太医笑mimi地收进衣袖里,朝媚娘行了礼,还由宝驹送回去。

媚娘让百战赶紧拿方子去配药煎药,百战刚要跑出去,忽听帐子里徐俊英轻喊了一声:

“慢着”

又怎么了?媚娘看向瑞宝,瑞宝走到床前,俯身问:“候爷有何吩咐?”

徐俊英说:“不用去取药了,叫大*奶过来”

媚娘走过去,不客气地捺开帐子坐在床边:“候爷要说什么?”

徐俊英说:“不用吃别的什么药,灵虚子给你的那瓶**丸还有吗?”

媚娘脑子里灵光一闪:“那个我吃了,只剩下一颗绿色的和一颗红色的。”

“一瓶**丸里,有十颗绿色的,一颗红色的,红色那颗,能治百病……”

“你给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刚才也不说?”

徐俊英闭着眼,动也不动:“我忘了”

媚娘挑着眉看他好一晌,轻声道:“徐俊英,我真服了你”

是太骄傲还是怎么的?以为自己钢筋铁骨,百邪不侵?还不是一样病了,满不在乎的样子,还想隐瞒,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扛也得扛三四天才好吧?别的不说,光拉你一天****,就让你变形

知道有好药不早问她拿来用,真的忘了?

吩咐翠喜回那边上房取药,百战就不用出去捡药了,白拿银子给人胡太医,不过他那把年纪,大雪天跑这一趟也够伧,怪徐俊英吧

王妈**姜汤滚了老半天,媚娘让百战取了两个大木桶舀出来,端进内室,吩咐:

“带个人进去帮着候爷,在姜汤里泡着,替他用力搓胸、背、双臂****,最好洗个头,洗完了头立即用帕巾擦干头发,然后热热地回床上捂着,明早他就会好,至少头不痛了”

王妈妈点着头:“是是,这个法子管用洗去身上秽气邪气,就好了”

百战当下便动手舀姜水,抬进内室,翠喜取了药来,媚娘拿着小瓷瓶往手上一倒,取了红色那颗,拿去给徐俊英吃,瑞珠端了茶来,媚娘说:

“以后记着,吃丸药,用白开水,不用茶,茶或与药相冲”

瑞珠忙又跑去换了温开水来,徐俊英喝了一口,百战来请:

“爷,热水好了,泡个澡吧”

徐俊英懒懒地说道:“不泡了吧,明早起来再洗”

媚娘说:“要泡的,刚才胡太医都说了,最好能洗个热水澡”

不由分说掀了棉被:“百战来,扶着爷”

徐俊英只好下床穿鞋:“我自己去小病小灾,不算什么,别都围在这里乱成一团”

媚娘看着百战随他进了内室,吩咐瑞宝给他找干净衣裳来换,瑞珠另抱一套干净的被褥床单来,丫环们抖开在火盆上烤一烤,把床上的都换掉,这才轻松地打了个哈欠:候夫人的任务完成,回去洗澡睡大觉

徐俊英从内室出来,已好了大半,精神抖擞,头轻了,肚子是早已不拉,也不那么痛了,只偶尔还咕噜滚几下。

他要自己洗澡,让百战出去,百战说:“大*奶吩咐,要爷泡在姜水里,教我们替爷用力搓这里这里,还要洗头,天儿冷,赶紧泡洗完,好热热地****捂着,明早上起来,就都好了”

环视卧室,仍然是媚娘进来前的样子,一盏灯亮着,火盆已搬走,但空气里分明还有她在时的暖和味道,****掀开棉盖,盖的垫的,全都换过,躺上去松软舒适,温暖喧燥,一如前些天瑞珠瑞宝照着她的吩咐,重新晒过棉被之后的感觉。

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早已不习惯太舒适的环境。

跟在父亲身边,行军打仗,饱受磨练,吃苦受寒算什么?父亲要他练就坚强的意志力,超强的杀敌本领,父亲告诫他,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勇敢、机智、坚韧、果断,最不能失掉的就是警惕,而最容易令人失去警惕性的是女人和舒适的环境。

他是世家子弟,从小生长在锦绣温柔乡,怎会不知那里面的好?十年军旅生涯,惯看生死存亡,战场上的累累白骨,让他明白,不进则退,不强则亡,唯有强大才能保存性命,想强大,就要一刻不容松缓地磨练自己,提醒自己不能松懈,不能过于贪图享乐。

他习惯了睡硬板床,盖薄被,练功健身,即使回到京城,远离战场,还是没改变过来。

而现在躺在这柔软舒适的床上,他不想动了,算了吧,把人折腾了一晚上,都走了,还能叫回来再换一次?

秦媚娘,给他喝了什么?她竟能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摸他的身体,有条不紊、理直气壮地安排他房里事务

徐俊英闭着眼,握起媚娘握过的那只手,摸了摸额头,想着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微微叹了口气:为什么是这样?那样娇怯的小妻子,并排躺在床上让他碰一碰都瑟瑟发抖,他怜惜她,根本就没敢抱她,他知道那元帕是怎么回事,是她来月事不小心弄脏了,他作主,将错就错让婆子收走逞上去,因为他即将上战场,如果没有那张元帕,候府人不承认她的身份。

可就是那样胆小柔弱的女子,竟然敢于背叛他他走了不到十来天她就和老七有染,以至恒儿都可以记在他的名下,这是最令他痛心疾首,最不能原谅的

若时光能够倒流,他还会娶她吗?

或许,是不该放任她独自在家……他应该,他可以为她做些事的,至少不让她受冷落,受轻视,是他过于相信家里人了,以为她们能为他照顾好新婚的妻子

徐俊英发觉自己满脑子是媚娘,她的影像,她的笑容,她说话的声音……他揉了揉太阳穴,狠狠拉起棉被,蒙住头。

秦媚娘,假死前后,判若两人,前者温柔娇弱,绝色无双,后者,仍然明**人,性情却改变很多,大胆活泼,爱说爱笑,亮丽的眼睛背后似乎隐藏着另一双眼睛,但不管怎样,她已经不是他的妻子,她……属于老七

不知不觉,徐俊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还是见着媚娘,她衣装鲜艳,笑靥如花,带着些嚣张的气焰,跑上来,一把推开他身边的庄玉兰,攀着他的手臂,拉着往前走,他心里仍记得和她之间的防线,不肯迈步,却没料到她力气很大,一拖就把他拖走了,他看着她的笑颜,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走到一处百花盛开的地方,两人靠在一起,观花赏景,心旷神怡,忽然地面塌陷,媚娘掉了下去,他急忙伸手去拉,却见老七徐俊杰从地下升上来,笑着接住媚娘,两人双双下坠,他的手还紧紧抓着媚娘,大声喊:媚娘,媚娘

忽听有人连声喊:“爷爷爷有什么吩咐?”

他从床上惊跳起来,一头一身的汗,衣裳都浸湿了,门外天色微明,宝驹在廊下站着,还在喊:

“爷……”

徐俊英平静一下,说道:“我起来了,廊下可还烧着水?打两桶进来沐浴”

“是小的这就唤瑞珠瑞宝起来”

“不用她们,我自己能行”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连续十天,媚娘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砣螺,年关下多喜事,宁如兰的哥哥喜得贵子,堂妹出阁,宁府添丁、嫁女,大办酒宴,她的大舅爷要过寿,小姨母进新宅,娘家喜酒吃都吃不过来,连去几天,候府大小事务全部归媚娘打理,媚娘每日里淹没在管事婆子喋喋不休的禀报回话里,这才觉出府里杂务事真是多得超乎想像,若是平常,只需抓住主干,枝枝叶叶丢给管事们就好,但眼下是年关,她又是刚上来管家,要让候府过个热闹安稳和乐喜庆的新年,少不得样样事都要亲自过问一下,辛苦是辛苦些,力求不出什么差错。

积雪消融天气,寒气浸人骨髓,老太太的锦华堂暖阁里时时温暖如春,却仍不小心受了点寒气,流了两天清鼻涕,头痛眼花,身上到处酸困不适,吃了常备的丸药也不好,又请太医,每天熬药煎汤,喝得她直发脾气。

这天晌午,媚娘在紫云厅忙完,小丫头去秋华院探得消息,说恒儿在睡午觉呢,翠喜劝她回清华院吃些东西,却见老太太房里的瑞雨走来,笑吟吟朝她行了礼,说:

“老太太睡了一小会,刚醒来了,问大*奶可得便?”

媚娘忙站起来,笑着说:“我这会儿正要过去呢”

翠喜张嘴要说什么,媚娘摇了摇头,也不是很饿,若是再跑回去吃一餐午饭再过去,那老太太背地里又不知要怎么编排她了。

这几天都是午时到老太太屋里,瑞雪瑞虹几个丫头最爱她来,她一来,老太太才肯吃粥饭,喝汤药,当然前提是媚娘脱鞋上榻,不停不休地为老太太做全身按摩,从头到脚,一边掌握好力度替她揉捏,一边还要用心搜寻脑子里老人喜欢的故事笑话,哄她高兴,老太太是乐呵了,媚娘却累得够呛。

还跟往日一样,不停歇地替老太太按摩,推捏肩骨颈椎,为她散了头发,以指肚轻柔地压按,老太太躺在榻上,舒展眉眼,神态安详舒适,轻吟般说道:

“嗯,今日好多了,头不痛,肩膀颈部轻松不少,不然啊,这手臂、这腿,举都举不起来……”

庄玉兰和徐小敏坐在一旁看着,徐小敏对媚娘说:“大嫂教教我,我来替老太太揉,大嫂歇会”

老太太说:“罢了,你那手劲儿,掐得我生痛。”

她微微睁开眼,看着徐小敏:“要说我这肩腿畏寒酸痛之症,原是生你父亲时落下的,那时你们祖父带我在北边玉阳城住了两年,那里是极寒冷的地方,我是南边长大的,禁受不住,生你父亲时饶是保养得极好,身体里仍是进了风,此后年年冬天骨头酸痛,难受得很。你们这些小兔仔子,原该学学你大嫂,为我捏捏肩腿”

“祖母辛苦了,孙女们记着祖母的恩德,这便跟大嫂学着呢,到时也会祖母尽心”

老少们只管坐着说闲话,媚娘蹲跪在榻上,抓住老太太一只手臂用力按捏,已快到透支力气的地步,老太婆就是沉得住气,不肯说一声歇。

直到天色渐暗,应邀而来或未请自来的孙子孙女们来了,热热闹闹围在一旁看,老太太才笑着让扶她起来,一边让传饭,瑞雪瑞虹等丫头一边替她绾好头发,戴上护额,另有小丫头送上热水热茶来洗手脸漱口,准备用晚饭。

而此时的媚娘已是脸色青白,虚脱了般,肚子早空空如也,却没了食欲,一群人围坐桌旁吃得热乎,她却只能站在大伙身后,往滚沸的火锅里添菜,看看熟了就为老太太、少爷小姐们布菜,舀汤,内心悲愤:人权啊,平等啊,慈悲心肠……这些吃货、寄生虫懂不懂?

她争取过与大伙一起入席用饭的权利,没有谁说过什么,老太太也允了的,可过不了几天,郑夫人就专程过去责斥她:身为长嫂,在老太太跟前,怎能带着弟妹不遵规矩,不顾教养,连庶子媳妇也一起上桌了,真是岂有此理这般忘形不讲礼仪,传出去,你这候夫人、长房媳妇要遭人耻笑,我做婆婆的教不好你,脸上无光,恒儿却要被你带累了

媚娘什么也没说,心里又多认清些老太太,那老者的慈爱宽容是装出来的,做好人放你通行,另外找个恶人来拦住你,赶回原位。

被郑夫人训醒之后,媚娘不犯糊涂了,老老实实,该干啥干啥,牢记“规矩”、“教养”,还照样讨好亲近老太太,却不再玩天真别开心裁了,这老太婆不好玩。

等这些人吃得饱了,老太太才叫她坐下,她一坐下,整个身子,特别是两条腿,就像快要散了架似的。

这样的情形下,自然就关心不到别人了,天天在老太太房里见着候爷徐俊英,为他布菜盛汤,再没心思去细看他什么表情,和庄玉兰就算是排排坐在一起,喝苦的茶或吃甜的果,引不起她半点不安了,她太累,默默地自顾喝汤吃饭,只想尽快结束这顿晚饭,不耐烦参加他们无聊的茶话会,跟老太太告一声,只说明天要早起打理家务事,老太太便挥手让她走,附赠一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白天没机会探望儿子,夜里郑夫人是不会让她见恒儿的,只能路过秋华院门前,站一站,倾听一阵,确定没有恒儿的哭闹声,才急忙回清华院,开始每天里让她最兴奋最感兴趣的事——看帐册。

不管多累,每晚临睡前一两个钟头,她沐浴过后,披散了头发,睡衣外裹着丝棉睡袍,完全放轻松,倚靠在温暖的软榻上翻看帐册,她只看实物和金银帐册,那一笔笔名目多样的金子银子,呈现在帐上的只是一个数目,可她看进眼里,就是一堆堆金条银锭,不论是金卷银票还是货真价实的东西,都深锁入库,是死物,她想让它们活起来,为她所用,如何让鸡生蛋蛋生鸡,借人家的本钱赚自己的钱,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每日里考虑的就是这些问题。

第五十一章寒夜

第五十一章寒夜

那夜那场突如其来的急性肠胃病引发寒症,不知道是媚娘的偏方起作用还是灵虚子的药丸厉害,又或是那一锅热烫的姜水泡澡,反正徐俊英发了一场汗起来,浑身松活,全好了。

接着他忙了起来,每天天不亮就出府,总赶在媚娘进入东园之前,不再与她共用早餐,媚娘让小丫头查探他的行踪,他干脆叫百战或宝驹守住月洞门,拦住小丫头,甚至媚娘本人,也不让进来了。

百战和宝驹很为难,但候爷的话就是军令,他们敢有不听的?唯有陪着小心,躬着身子,头都不敢抬,按候爷的意思向大*奶解释:

候爷近日带了公文回家看,其中有很机密的军事防务文谍,为防万一泄露出去,东园所有人,除了候爷及其贴身长随,其余人等都只能进不能出,外边的人一律不能入内,大*奶每日要管府内事务,必不能关在里边,所以……

媚娘哪有不懂的?徐俊英这是在回避她

只莞尔一笑,并不为难百战和宝驹。

回避就回避吧,前世见得多了,当男人对老婆失去感情,心里有了别的女人,再怎么犯贱去哄,他也不一定回头,更何况这个世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他欲停妻再娶,你能有什么法子?靠他养活,唯有接受现实,依附于他、听命于他

她不是真正的秦媚娘,除了为儿子不值外,犯不着伤心难过。但她顶替了秦媚娘,以秦媚娘的立场活着,却受不了这一份憋屈,骨子里那点反叛精神时时抬头,路见不平还想踩上两脚,更何况感同身受——你们这些小妖精,又说出身好,有教养,凭什么非要抢人家老公?还有那徐俊英,当的什么爹,对儿子冷漠无情,秦媚娘犯了什么错?就这样不作解释地把人家扔一边,要另娶新妇,仅仅为了她出身不够高贵?娶了新妇之后要拿她怎么办?难道准备让年仅十七岁的秦氏开始守活寡,顶着候夫人的名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过一辈子?

若是真正的秦媚娘活着,这亏也就吃定了,但她已死去,不受这窝囊气,姐替她活回来,不是来白白受气的,你们等着,姐陪你们玩玩

女人本不该为难女人,但若想踩着正室的尊严,去过幸福美满的生活,那种缺德事,大*奶我看不惯

晃眼看去俊帅迷人的候爷,有权有势又有钱,哪个女人不稀罕?既然来者不拒,总不该冷落正经妻室吧?乖乖跟老婆配合好,大*奶我要求不高,人家离婚还分一半财产,我只借你名头用用,等我慢慢得些好处,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位,远远离开。

媚娘倚在榻上,看了一会帐册,眼皮子直打架,今天是累惨了,饿着肚子给老太婆按摩推拿,力气差不多全部用光,走回来还靠着翠喜和翠怜左右扶持着,回到清华院,王妈妈立即叫备香汤泡一泡,心疼得什么似的,刚洗澡出来人精神了一下,这会就困得不行,王妈妈在旁劝道:

“明儿再看吧,先躺下歇歇”

媚娘眨了眨眼:“天天喝参汤,这身子还这么不济事,一点点就累了”

王妈妈叹道:“奶奶还想怎样?如今比以前可好得多,以前您走快几步路就脸红冒汗,哪有那个力气给老太太按揉肩臂?一做就是半天不停不歇,府里这些奶奶姑娘们,谁有您这样的耐性孝心?老太太却好似不知道您柔弱,只管舒舒服服地躺着,也不睁开眼看看,您额头上都沁出汗来……明天不去锦华堂了罢?一边几天,吃不消,您会累病的”

媚娘看着王妈妈担心的样子,笑道:“妈妈放心吧,我睡一觉起来,又有力气了。老太太受了寒,引起筋骨关节风痛,四肢僵硬凝滞,只吃那些汤药是不能很快好起来的,我为她推拿按摩,也是一种治疗,必须连续天天都做,直到她好了为止。其实每天推按一个时辰也可以了,老太太不松口,我还真不好意思停下来。唉,就算是为恒儿尽孝心吧,毕竟老人家身上有病痛,做儿孙的不能代替,花点力气为她解除些不适,很应该”

王妈妈替她理一理已经干透的头发,爱怜地说道:“你向来是个厚道的好孩子,我就怕恒儿承了你这性子”

媚娘不解:“为什么?厚道不好么?”

“好是好,却怕太厚道会吃亏你如今变成这样,我放心多了,要还像从前,我夜晚都愁得睡不着觉”

媚娘亲昵地摸了摸了王妈妈略显粗糙的手,说道:“除了母亲,妈妈是最亲最疼我的人妈妈不用担忧,我不会白白吃亏,也会教好恒儿……今天就到这里吧,该歇下了,明天还劳妈妈叫起。翠喜,今夜谁睡外间?天气太冷,廊下不必留人,上夜的都进屋烤火去吧把帐册锁好,我也睡了。”

翠喜忙上来和王妈妈一起将几本厚重的帐册收进金刚木箱笼,王妈妈拿锁匙锁好,翠怜扶着媚娘下榻,翠思蹲下去为她穿鞋,一边说:

“奶奶这会去睡正好,我刚才拿汤婆子在床上滚了一会,棉被褥子暖和着呢”

媚娘笑道:“那太好了,我最怕冷。晚上屋里仍放着火盆,今晚你睡外间是吧?外间放一个火盆,里间放一个,记着拿铜壶盛水,架在火上就行了”

翠思答应着,自和翠怜去准备,翠喜和王妈妈服侍媚娘躺下,盖好被子,只一会儿功夫,媚娘就沉沉睡去。

王妈妈又在屋里各处看看,整理一下,叮嘱翠思夜里警醒些,防着大*奶半夜要水喝或是上净室,及时起来点灯服侍,翠思一一应了,送她们出去,掩上房门,回来铺好被褥,熄了灯,爬进被子里睡下。

大*奶的上房灯一灭,月洞门里就探出个脑袋来,看仔细了,这才回头往东园去了。

徐俊英还在看书,百战在门外喊了一声:“回爷话:大*奶歇下了”

徐俊英看向铜壶沙漏,挑了挑眉:还早着呢,这就歇下了?

“进来说话”

门开了,百战裹着阵冷风走进来,返身又将书房门掩上。

他惊奇地发现,今夜候爷的书房里有一盆炭火,炭火上还依照少夫人那晚上指点的,架着壶水,此时咕嘟咕嘟地直冒热气。

禁不住偷眼看徐俊英,他脸色红润,慢慢翻着书页,问道:“看清楚了?不会是熄了灯往这边来了吧?”

百战忙应道:“不会不会小的看着王妈妈带了翠喜、翠怜出来,留了两个守夜的婆子进耳房,廊下亮着两盏灯笼,其余人都往侧后边下人房去了。”

徐俊英想着媚娘在老太太房里吃饭时无精打采的样子,毕竟不是大家闺秀,学什么推拿按摩,偏她很会逞能,据说为老太太按揉了三四个时辰,不累才怪。

他点了点头:“你下去吧,让那些值夜的都去睡,我这里不需要人守着了”

“是。小的去了,候爷也早点歇了吧”

“知道了”

徐俊英合上书本,起身走到火盆边,拿起铜壶往茶杯里添水,铜壶柄很烫手,媚娘那两晚守在这里,为他添热水时,用了布巾垫手。

他当然知道媚娘为什么要顶着严寒坐在这里陪自己,她不喜欢郑美玉,不想让郑美玉靠近他。

不但防着郑美玉,她连自己和兰儿坐得近些也不喜欢,这无知的小女人,她想做什么?

不过暂时容她在这个位子上,她就以为真能掌管他的后院甚至整个候府吗?

秦媚娘忘记一切,郑夫人心知肚明,他为了那一点脸面和孝道,唯有痛苦地隐忍着,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不论是他或秦媚娘,都回不到从前了,两相保全的法子只有一个:他另娶一房正妻,生儿育女。媚娘守着恒儿,另院居住,他给她名份,养着她们母子,也算对得住天地良心。

郑夫人暗示他多次,要他娶郑美玉,他每次都推说须得问过老太太。

不过逢场作戏,郑美玉他是绝不会碰的,那女子太虚假奸滑了,郑夫人说他外出征战后,媚娘多亏有玉表妹陪着,他想像着大病前的媚娘,无论如何心思转不过郑美玉,不定被她哄了多少好处去。真正纯良的女子,不会如此狠心绝决,说反脸就反脸,毫不犹豫地背叛闺友,除了允她掌管媚娘的一切,他没给过她任何允诺,她就肯心甘情愿和盘说出媚娘和俊杰的私情,如果说媚娘只不过算闺友,那么俊杰可是她亲亲的表哥

这样的女子,别说娶来做妾,就是放在院里做使唤丫头,还得时时防着。

兰表妹就不同,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是个纯善女子,如果当初听了老太太的话,放弃媚娘,娶兰表妹,现在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

老太太是对的,他承认自己错了,阅历太浅,看不到真相,觉得门庭不重要,有了情意什么都可以解决,偏偏这里面关系很大。这一次,他决定听从长辈安排,娶门户相当、从小受严格教养的贤德之妻,开始新的生活。

第五十二章忍受

第五十二章忍受

腊月十九,媚娘和宁如兰在紫云堂忙了一早上,杂务事方定下,管事们尽散去,看看时辰尚早,外边仍飘着雪花,两人拥火而坐,暖融融的,也不急着离开,将服侍的婆子仆妇丫头们遣开去烤火,她俩个坐在堂上悠闲自在地谈话。

媚娘笑道:“你这喜酒吃得也够多了吧?算起来连着五六场,有没有醉一次?年尾喜气充盈,你每日浸润其间,也要沾上些才行”

宁如兰抚着膝盖道:“母亲也如此说,她还特特叮嘱我昨日再回一次娘家,我以为要做什么,结果她带着我与三爷到家庙念了一天**,说是专程去求高僧亲笔抄来的善经,来回就那百来字,要我们念上六百六十六遍,谁记得念了多少遍?母亲却也精细,只看我们跪得差不多,才让起来,我的腿麻得都快走不动了”

媚娘笑坏了:“亲家夫人真是个妙人”

宁如兰也笑起来:“昨夜回来得晚,我与三爷匆匆梳洗一番就去了老太太那里,给老太太、太太的那些蜀地土仪,母亲也为你我两人各备了一份,你不是突然喜****吃起辣味来了吗?这回任你吃个够,那些小吃食,肉干菜干酱露什么的,十之**,都辣得没法下口,每样给你带了些回来……还有新到的好秋茶,几款极美的蜀绣,等一会就让锦书送过清华院去。”

她凑近来:“另外有些极难得的果脯和小吃食,是新嫁的堂妹夫家送的,婶娘拿了些过来,母亲说这不多不少的,家里妯娌三四个,不好分,索性只给我们两人,闲时慢慢吃着玩。”

媚娘笑道:“亲家夫人真是太好了,倒让我们两个占了便宜去。”

宁如兰脸上带着些得意的神情:“我有三个兄弟,三个姐妹,我是最小的,得母亲的疼爱也最多”

媚娘仔细看她:“嗯,没错,看出来了这相貌,是个宜家旺夫、福泽深厚的命。你母亲也是个势利的,定是早算出你命好,所以多疼你些”

宁如兰失笑,拍打她:“又来胡说”

两人笑闹一会,媚娘忽想起什么来,问道:“你家怎么有蜀地的土仪?祖上是那边的?”

宁如兰点头:“我祖父在蜀地出生长大,后来考取功名,殿试前三甲,先皇爱才,钦点进了翰林,后来娶妻生子,在京城安家。但仍牵挂故里,逢年过节,京城宁氏往蜀地派马队送货物银钱,蜀地也早备好土仪,随车返送回来,年年如此,不管路途遥远,风雷雨雪,从未间断”

媚娘感动:“风雷雨雪,如何断得了血脉亲情?亲家祖父必是非常想家的,他已经致仕了吧?何不带了老祖母,回乡小住?”

宁如兰微笑道:“祖母生在京城,身体极羸弱,只生了两个儿子,便病体****,哪里也去不了。祖父思乡,却因爱惜祖母,一生未离开京城半步。祖父身体健壮,却在祖母之前离世,祖母过于哀伤,也随后病逝,死时留有遗言,愿随祖父返乡合葬。如今,祖父与祖母在老家祖坟地安息,已近五个年头”

媚娘说:“好感人的恩爱夫妻。亲家祖父官至翰林承旨,为清贵文官,你父亲……亲家老爷却弃文从武,做了武官。”

宁如兰叹道:“就是这一样,父亲身为长子,不爱读书,只肯舞刀弄棍,祖父也无奈。幸得叔父肯读书,在祖父督促下,应试考得个功名,如今做到正六品大理寺左寺丞。”

“亲家祖父是什么品?”

“正三品。”

“咱们二老爷是几品的官儿?”

宁如兰看了看门外,轻声道:“二老爷原在户部,从三品的官职,因去年领了钦差,专管西南边赈灾,二老爷误信了人,折了不少赈灾银钱,灾民未能及时收到粮食衣物,被御史台的人访得,遭到弹劾,皇上看在候爷面上,只教停了一年俸禄,调出户部,另任闲职……若换了别人,那可是杀头下大狱的罪”

媚娘怔了一下:“二老爷从户部出来,二爷却又进去,这不是还让人记着徐家这档子事吗?”

宁如兰笑笑:“我听三爷说,二爷是个真正能干的,大爷心气傲着呢,他一回来便让候府将出银子填了二老爷做出来的大数额亏空,帐册上应是有的,你没看到吗?余下的小数由二老爷自己去想法子。他求了皇上恩典,将二爷放进户部,应是想让二爷顶替二老爷,多做出几桩功劳,将功折罪,也让人家对徐府人有些改观,渐渐忘掉二老爷的错。”

媚娘若有所思:“听说府里几位爷过了年都要入仕了,领的还都是极好的官职?”

宁如兰奇怪地看着媚娘:“大爷没跟你说吗?这次打了大胜仗,又折了咱们府上七爷,皇上圣眷隆重,给了许多封赏,其中就有这样:任由大爷为考取了功名的兄弟选官职。几位爷,好歹都是举人身份,有参加过会试不中的,六爷辛苦备考一年,仍想参加明春会试,中不中,都要趁此机会入仕为官了。”

媚娘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爷们都有事做,我们也放心了”

内心暗自盘算,徐俊英有这个便利,如果能拉一拉自家哥哥秦伯卿,也省得那个病秧子在那里辛苦折腾,按说他都考取了解元,应是个饱学之士,考个进士应不成问题吧。这朝廷算什么,都能像徐俊英这样随便一抓便有几个名额,那科举考场只怕也多有作弊,就怕秦家没有背景,真材实学被埋没,秦伯卿多年苦读,天寒地冻从外地赶回来,反而捞不到一官半职,岂不是冤枉得很?

对于宁如兰的质疑,媚娘不知说什么好,她难道什么都看不出来?真以为徐俊英和自己也像她们夫妻那般,恩恩爱爱,无话不谈。

在如兰面前也无须防备,媚娘坦然道:“我和大爷,可不比你和三爷那般好,我们……匆忙成婚,又久不在一起,总觉有些生份。他如今对我,甚至不比对玉表妹和兰表妹好,你不觉得吗?”

宁如兰垂下眼眸,稍许又抬起眼看她,同情地微叹口气:“府里有此说法:都道大爷娶你,是一时被你容貌所迷,老太太也断言,大爷会有醒悟的时候……我却不这样看,大爷极有眼光,你,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

媚娘笑了:“这合府上下,怕也只有你肯这般夸我。行我领情,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极好的女子呢”

宁如兰又忍不住笑着轻打她一下,媚娘忽问道:“你家既是世代为官,还有闲空做生意吗?我听你说过娘家有各种商铺的。”

宁如兰收敛了笑容:“京官眷属有店铺生意的不在少数,只是不出面罢了,一切交由下边人去打理。我娘家在京城有十几间茶铺,七八间绣庄,还有当铺什么的,都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我从小只见母亲看帐本,不时有管事的进来回话,却从不见她出门去巡看。”

媚娘说:“亲家夫人的陪嫁店铺当年有多少间,如今还是那么多间吗?”

宁如兰摇头:“我听母亲说,多了一倍有余,手下的那位冯管事是她的陪房,极为能干,这些年做生意赚的银钱很多,买下三处好田庄,分给我与姐妹几个做了陪嫁。”

媚娘忍不住说:“哇塞你有自己的田庄,可以做地主婆了”

宁如兰眨了眨眼:“你说什么?我才不要做地主婆田庄自有陪房打理,年年打的粮食果蔬,养的禽畜,由他们处置,银钱自行入帐就行了。”

媚娘叹了口气:“这些,我都没有,难怪被人轻看”

宁如兰微红了脸:“都是身外物,不值什么。我、我与你说话很轻松,口没遮拦的……”

媚娘笑道:“我要是介意这些,就不跟你论说了,我虽然没有,却很好奇。”

宁如兰忙点头:“知道你是个明达通透的,以嫁妆论身价,那太俗了。其实我的陪嫁也算少,****奶倒是多,她有三处田庄,店铺无数,她出嫁时,真正的十里红妆,足足有一百二十抬嫁妆”

“这么多?没把白家掏空了吧?”

宁如兰笑:“那时白家可不会被掏空,有名的京城豪富呢。”

媚娘问:“白家世代经商吗?”

宁如兰摇了摇头:“****奶的亲爷爷经商,刚死去的白家大太爷,原是个正二品的京官,管漕运的。我也是听三爷说,白家发家,原是从漕运上沾了光,利用漕运船只夹带土宜,各种南北货物往来通流,如此便利的事,白家做了多年”

媚娘叹道:“做生意不用路资,还不必担心遭受匪徒抢劫钱货,自有大批官兵保护,真是再好不过了”

“近年也不好,白家大太爷致仕,生意便开始做得不顺,病了一年半载,这一去,白府便不成个样子了。”

“也赚够银子了,够他家几代花天酒地的。”

宁如兰说:“再多的银子,难禁折腾,大太爷和白家二太爷兄弟同心,积累下的大笔产业,已经被子孙们各自分了去。****奶这个病,一半是为尽孝久跪受了寒,一半是心病,白家大太爷刚一入土,后边十几个子孙就趁着白家二太爷病卧,很快分了家,以长幼嫡庶论份额,大太爷一生只娶了一位夫人,二太爷却是妻妾成群,二房自是吃了亏,大太爷的几个儿子又是极强悍的,分了大半财物房产去。二太爷的庶出子孙几乎什么都没分到,有的还被逐出家门,流落到后街廊房去住着,那原是白家奴仆们住的地方……二太爷经此一气,如今更是起不了榻。”

媚娘看着宁如兰,想不到她也这么八卦:“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如兰笑道:“唉,这些天在外边吃喜酒,与族里姐妹嫂子们聚着,什么都听说了些。你知道吗?许多人见着我都爱问及你呢,都觉着你是个大福大贵的人,你因了这次复活,如今是声名在外,倒是件好事”

媚娘奇道:“如何个好法?”

宁如兰欲言又止,被媚娘轻轻掐了一下,笑着说道:“你也别急,这事或许不能成呢?大爷与兰表妹确实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但大爷以前都没答应娶兰表妹,难道现在反而又喜欢上,再娶她进来?连三爷都说,大爷对兰表妹只有兄妹情谊,不会多一些别的……若他真听了老太太的话,再娶兰表妹进门,依兰表妹的出身,必不会做妾,但他先娶了你为正妻,生得恒儿,如今你威远候的名声又四处传播,死而复活,那可是大贤大善的人才能有此际遇,大爷只是纳个妾,没人会说什么,若放着贤妻,另娶新妻,必遭人论说,候府极重脸面,这事原本极难的。最怕大爷被老太太一劝,心一软,去跟皇上求得恩典,或是老太太得了太后的准,那就不同了”

媚娘故作沉重,叹了口气:“管他呢,我为这些事也乏了,老太太、太太都是如此,以为候爷开枝散叶为名,让他娶妻纳妾,想想他那样的身份,原也该有几个妻妾的吧?你说是不是?”

如兰呆看她:“你不是不肯的吗?”

“我当然不肯。”媚娘拿起银箸拔弄火盆里的炭灰:“人家硬要挤进来,拦也拦不住,那就算啦。我退出就是,大不了,给我一纸休书,放我回去”

如兰抓住她的手:“大嫂,你是诰命,诰命夫人是不能休弃的你,你若是不肯迁就,大爷只会将你另院养着,绝不肯让你离开,你嫁作徐家妇,被封了诰命,生死都不能易姓了”

媚娘怔住:“不会吧?我才多少岁数,难不成真关住我一辈子?”

如兰一脸忧色:“我看大爷是个厚道人,若真到了那一步,应有个章法,他不能因为那一位出身名门而冷落了你。你就忍了吧,同为正室又如何?你是第一个抬进门的,又先有了恒儿,谁也越不过你去”

媚娘笑着摇头:“如兰,我劝你不要给三爷纳妾,你倒好,反过来劝我忍受大爷娶新妇”

第五十三章带话

第五十三章带话

看看已到午饭时间,宁如兰要回去陪三爷用饭,媚娘惦记恒儿,想过秋华院看看,两人便站起身,叫婆子进来收拾了厅堂,相互道别,各自离去。

走到秋华院门口,却见徐俊轩从里边出来,看见媚娘,作了个揖,说道:

“大嫂来了?我刚给母亲请过安,恒儿正在榻上玩得高兴呢”

媚娘略略福身还礼:“六爷不多坐会,这就回去读书了吗?”

徐俊轩一笑:“父亲往日曾教诲:不可轻言放弃。既是到了这一步,必定要全力以赴,希望能凭真才实学搏得功名,若还能进得前三甲,也算是为祖宗争光了”

媚娘四处看看:“六爷倒是坦率得很”

徐俊轩笑得更灿烂:“这话也只对大嫂说说,大嫂是明白读书人心思的——是了,上次我说过为大舅爷写个条子,也不必了,那样的聚会,不过贪一时花天酒地玩闹,全都是空谈,没什么听得入耳的。过几天尚有一场,听说这回请了一位年轻的翰林侍讲,大舅爷若是赶得及回到,我与他同去听听”

媚娘忙谢道:“多承六爷提携着,他……我娘家哥哥应是快回到了”

又说了两句话,徐俊轩便告辞而去,媚娘目送他清瘦却不失挺拔的背影,心想长房这位庶子倒算是个有骨气的****雅士,明明有恩典,他偏不肯放弃努力,凭自己的能力去搏一搏,虽然是有保障的拼搏,但他至少算走完了读书人该走的程序,日后做什么官心里都坦荡。

徐俊轩的难得之处还在于他的热心,乐于助人,他弱质彬彬,却表现得比他哥哥徐俊英还有担当,媚娘得他几次关照,对他的好感不止一点点。

走进上房,见郑夫人正在逗弄恒儿,恒儿笑得口水都滴落下来,弄湿了郑夫人的外袍,郑夫人毫不嫌弃,拿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抹,一边说道:

“我的恒儿是不是又长新牙了呢,口水这么多,张嘴儿给祖母看看,是不是又添一颗了?”

恒儿张着嘴,忽然瞄见媚娘进来,大喜,又蹦又跳,郑夫人差点扶不稳他,回头看见媚娘,笑道:

“这傻小子,我说呢怎的如此高兴”

媚娘给郑夫人行了礼,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并不急着上前抱恒儿,等到郑夫人对恒儿说:

“要你母亲抱抱是吧?那好,祖母也歇歇”

这才走上前去,恒儿早一头撞过来,媚娘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亲,再让他在自己脸上亲亲,恒儿却抱住她的脸一阵猛啃,媚娘轻轻喊了一声:

“好痛恒儿怎么咬母亲了?”

郑夫人笑得眼睛都眯了:“他这两天都咬人,也咬我了呢,听说小儿要长大牙就专爱咬人,夏莲昨儿被他咬得都想哭,这小子,像只小老虎,有点猛劲儿。”

说话间午饭传上来,媚娘服侍着郑夫人洗手漱口,布了碗筷,一边拿起银匙喂恒儿喝两口汤,郑夫人说:“让奶娘喂吧,你也一起上来吃。”

媚娘应了,坐到榻上,却没把恒儿交给奶娘,圈在怀里自己喂,恒儿一边吃着,一边玩,快手快脚的抓了桌上的鸡腿就咬,咬不动,递给媚娘,媚娘就着他的手咬一口,他看着有趣,又拿去撕咬,不知不觉也啃咬了大半,一顿饭吃下来,恒儿的脸像只小花猫,惹得夏莲春月几个丫头笑不可抑,媚娘的一身新衣袍也被他弄脏,她却不在意,难得和儿子亲近,只要有机会抱在身边,就不肯放手让别人抱走了,喂饭喂水什么的,不怕脏累麻烦,自己亲自做来。

恒儿吃饱饭,热水洗过手脸,换了衣裳,连续打了几个哈欠,趴在媚娘怀里懒懒的,只轻轻拍了几下,他就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了。

郑夫人说:“把他交给奶娘,放到我床上去,我也要睡一会,陪陪他。”

媚娘不舍地把恒儿交到奶娘怀里,然后向郑夫人行礼,郑夫人挥挥手,让春月送她出了上房。

刚出得院门,就见徐俊英穿着朝服走来,身后跟着宝驹,手上捧了个长方形香木匣子,媚娘朝徐俊英行了礼,说道:

“候爷来给母亲问安吗?不巧母亲要午睡,已经躺下了,晚上再来吧”

徐俊英顿住脚,看住宝驹:“太太既然已躺下,我就不进去了,你把东西交给廊下的丫头吧。”

宝驹应了一声,迈步往院内走,路过媚娘,不敢抬头,只躬身行个礼,急忙走开。

媚娘心想什么好东西弄得这么神秘?

徐俊英说:“是绢绫,旧日袍泽相赠,只有三匹,分给老太太、太太和二太太。”

媚娘就当他这是在向自己作了某种解释,也不多说话,只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一会儿,宝驹出来,徐俊英看了看媚娘,说道:“既已无事,就回院歇着吧。我去和二老爷说句话,晚饭在老太太那里吃,你,就不必过来了”

媚娘怔了一下,这才想到今天老太太房里的丫头没上赶着来请她,看来是好了,便应道:

“有候爷陪着老太太说话,那我就躲个懒,不过去了”

说完领着翠喜翠怜给他行了礼,转身回清华院去。

刚走得几步,媚娘忽然举起衣袖遮住脸,接连打了两个阿啾,翠喜赶紧上来扶着:

“大*奶冷不冷?把斗蓬戴上吧”

媚娘吸了吸鼻子,感觉鼻子有点塞,说道:

“赶紧回去吧,天儿太冷,要烧姜汤喝了,不然会感风寒”

忽听徐俊英喊住她:“等等,我忘了有事要交待你”

媚娘回过身来,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候爷有什么事?”

徐俊英看着翠喜掂起脚尖替媚娘戴上斗蓬,示意她和翠怜退远些,宝驹自个早已不知躲哪里去了。

徐俊英问媚娘:“你与长乐候夫人有什么约定?”

“长乐候夫人?是谁?我不认识”

媚娘揉了揉眼睛,鼻子痒痒的,有些不耐烦,只一会儿功夫,受了点风,感冒的症状就这么明显。

徐俊英说:“那**带着一群人火烧梅林烤肉吃,她也在”

媚娘失笑:“火烧梅林?没那么严重吧,只伤着几株紫叶树的枝丫,明年开春它们还会发芽的。”

徐俊英淡然道:“是老太太那样说的——长乐候夫人曾邀你到她府上花棚赏花,她今日派了管家来递帖子,明日的花期,我收了帖子,替你谢过长乐候夫人,只说你身体不适,不能应邀前往”

媚娘楞了一下:“我,我没事啊”

徐俊英看着她:“你感了风寒,在家养着吧”

媚娘有些急了,前些天忙着接手管理家务事,没那个心思,连回家探望老娘都不敢去,只隔三差五让王妈妈回去看一眼,这两天好不容易稳定些了,如兰可以顶着,有个机会不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是很傻么?

她推掉头上的斗蓬:“不过被风吹了一下,睡一觉起来,明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候爷,让我去吧,我、我连那些人都没认全呢,想见见她们,交交朋友,并无坏处吧?”

徐俊英看着她,眼神冷漠:“天气这么冷,在府里尚且风吹就坏,到外边去你如何受得了?前些日子也有定国公夫人和几位候夫人邀你相聚,我一一替你谢绝了你身子向来不好,就在府里,哪也别去。我今日告诉你这些,只为提醒你,哪天我不在家,若有人前来探望,你只管回避就是,这些夫人身份尊贵,未嫁前也都是名门贵女,你与她们差得太远,与之来往,无端让人笑话,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媚娘怔怔地看着徐俊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候爷说什么?那些夫人身份尊贵,是名门贵女,我不配与她们来往?我难道不是你威远候夫人?御诏封赐的诰命?候爷当初若没问清我出身,也是清白的诗礼书香之家,会下决心娶我吗?到现在也来嫌弃我出身低微”

徐俊英转过脸,不与她对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日后她们问起,你不能说我没带到话,是你自己身体不好,出不了门”

说完,转身走开,一边招了招手,宝驹不知哪里冒出来,急急跟了上去。

翠喜和翠怜也露了头,小心走来扶着她:“大*奶,风紧,咱们回吧”

媚娘盯着徐俊英远去的背影,感觉肺部像吹得鼓鼓的汽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开来。

回到清华院,泡了个热烫的姜水澡,又喝了两碗姜汤,帐册也不看了,埋头大睡。

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午觉起来,感觉深身轻松舒爽,心里早不堵了——是秦媚娘没错,新生的啦,又不是从前那个,犯得着跟徐俊英生气吗?

重要的是如何经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啊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做得也够绝了些,不让秦媚娘与外界有关联,他的心思很容易理解:不希望秦媚娘太过活跃,怕她风头太大,到时娶另一个正妻多有磨难。他和老太太不就想着让庄玉兰进来压过媚娘,渐渐地替代媚娘吗?怎会想让她与那些贵夫人过多接触,若她还取得贵夫人们的支持,那更加不妙。

徐俊英冷落妻子儿子,王妈妈说是分开太久,生分了,这是理由吗?当初又说他喜爱媚娘,不顾门第不符,强娶了来,孩子也生了,美妻娇儿,不是很好吗?怎么又不爱了?

这****的,行事不合逻辑,让人想破脑子想不通。

不是她非要想代替秦媚娘和徐俊英做夫妻,如果徐俊英上赶着疼她爱她,她可能反而会不知所措,退避三舍。现在是她有所企图,上赶着去关心他,想唤起他做为丈夫、父亲的责任,对妻儿多加照顾,他却不肯领会,更不肯合作,连装出个恩爱夫妻的样子都舍不得配合,小样拿他没办法。

第五十四章恩典

第五十四章恩典

百战匆匆忙忙从府外回来,从东角门进入东园,没见着候爷,一问瑞宝瑞珠,说候爷带着宝驹去看大太太,然后去和二老爷谈事情,估计在老太太处吃了晚饭回来,这样一算,不到天落黑回不了东园。

怎么办?这事与大*奶有关系,是不是该回大*奶去?可是作为候爷贴身长随,未经禀告候爷先回大*奶话,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不知妥不妥当?

百战在月洞门里往上房方向一探头,刚好翠思走过,发现了他:

“鬼鬼崇崇做什么呢?有事站出来讲,别不像个男人”

百战气结:好歹爹娘也将自个儿生得腰圆膀宽,健壮高大,怎么就不像男人了?这丫头一张嘴太毒了,比瑞珠还讨人厌

却不得不走出来,说道:“相烦翠思姐姐报给大*奶知道,护送大爷去往越州的军士们回来了”

翠思听得一楞,又一喜:大*奶天天念叨,竖起耳朵听的不就是大舅爷的消息吗?

忙说句:“你等着,我这就去回大*奶”

急急跑开,挑了暖帘走入上房,把消息报给媚娘听,媚娘大喜过望,叫了百战进来,详细问了一遍。百战的话却又让她忧心忡忡,恨不得马上回一趟娘家。

秦伯卿体质太弱,去时还没什么,却在返京途中病倒了,身怀六甲的妻子本来就弱,反而要照顾他,弄得回到京城,夫妻俩都躺倒在车里动弹不得,军士们赶紧将他们送回秦宅,便去找百战交差,百战找不到候爷,便先来向大*奶禀报了。

秦媚娘对王妈妈说:“快收拾一下,我去禀过大太太,这就带我回娘家”

王妈妈看看天色,劝道:“奶奶还是等明天一大早再回吧,总得和候爷商量过,可不能自作主张跑回去”

媚娘想徐俊英的话:凡事与我商量,要听我的话。

她皱起眉头:有什么好商量的?人病得都躺倒在那里动不了,还能不准回去探看?

唉,住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得忍一忍。

惴惴不安地等到天黑,王妈妈叫传上饭来,好在是蔡妈妈精心准备的火锅菜,鲜美喷香的羊肉汤底,现做的牛肉丸,片得薄薄的鲤鱼肉,嫩绿水灵的蔬菜等各式小菜,最要紧是有一碗辣椒放得足足的调味盐碟,媚娘吃了些饭食肉菜,让王妈妈和翠喜几个丫头也一同吃了,饭后拿了本闲书翻来覆去地看,又试着拿起翠喜的绣花活儿扎两针,捱到亥时还不见徐俊英回来,媚娘沉不住气了,让翠思找百战来,安排他拿了灯笼去锦华院迎接候爷。

徐俊英在锦华院老太太处吃过晚饭,照常先坐着喝几杯茶,今夜除了他自己,没有别的兄弟过来,天气过于寒冷,也交待小姐们不用过来了。没有媚娘在旁,庄玉兰轻松自在地和徐俊英相对而坐,茶艺做得流畅顺利,每一次都能打出茶花来,她笑容甜美,柔声说道:

“英表哥,这茶可好喝?”

徐俊英微笑道:“茶是上好的贡品,自然好喝”

庄玉兰嘟起嘴:“英表哥如此说,那上好的茶只需草草泡一杯送上来,也是好喝的了”

徐俊英怔了一下,回过味来:“兰儿茶艺精湛,看着赏心悦目,喝起来自然多好喝些”

庄玉兰这才高兴:“英表哥夸奖了这杯茶汤特别好,开了桃花的,英表哥喝了吧”

徐俊英正要接过庄玉兰双手呈上的茶杯,听见婆子在廊下报了一声:

“清华院东园百战来迎候大爷”

徐俊英伸出接茶的手收了回来:自己带着宝驹,百战怎么又来?出了什么事?

他起身走到榻边向老太太告别:“孙儿先回去了”

老太太慈祥地看着他:“去吧,明儿没事,还过来陪祖母吃晚饭”

“是,孙儿有空就会来”

看了看走近身边的庄玉兰,温和地说道:“兰儿不用送,外边冷得很”

老太太说:“让她送到廊下,哪能风一吹就坏的”

瑞雪拿来披风,庄玉兰接过,亲自替徐俊英披好,徐俊英身量高,她要贴近些,举起双手仰着脸才能够得着为他系绊带,平时惯弄各种凌罗绸缎,也擅长打络子系蝴蝶结,可如今徐俊英胸前这两根绸缎绊带像跟她作对似的,滑溜溜抓握不稳,怎么系也不成,庄玉兰呼吸微急,脸上透出红晕。

徐俊英说:“系个简单些的,系稳就行,我来吧”

从她手上轻轻扯出缎带,三下两下,交叉打个活结,完事。

庄玉兰来不及发窘,仆妇们打起暖帘,徐俊英迈步跨出房门,她忙跟了出去。

站在廊下,冷风一吹,庄玉兰立即打了个阿啾,徐俊英吩咐瑞雪:“把表小姐扶进去吧”

庄玉兰不舍地看着他,说道:“英表哥明天早些从衙门回家,兰儿陪您下棋”

徐俊英点了点头:“好,我有空便会来,你进去,与老太太歇着吧”

庄玉兰看着他在宝驹和百战的引领下,渐行渐远,内心的热情和喜悦慢慢被冷落和忧虑代替: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到几时?到什么时候,才能像秦媚娘那样,揽着他的臂膊,紧挨着他一路走回清华院,与他双宿一起飞?

一路上,百战向徐俊英禀报了秦伯卿的事。

徐俊英心里明镜似的:那二十来个军士由宝驹精挑出来,论长途跋涉、排除艰险甚至拼搏厮杀,他们没有不能胜任的,但他们就是没学过侍候人,秦伯卿那样的文弱书生,身边竟没有一个半个书僮家仆之类的跟着,交到这些兵痞子手上,身强体壮,精力充沛,办事只图快意利落,雷厉风行,路上定是不容秦伯卿多喘口气,他们横冲直撞,又不怕强人剪径,盗匪谋财,又值年关,弄不好还是日夜兼程赶路,秦伯卿能有个囫囵个儿回来就不错了。

“宝驹,你明日过去,将陪护秦大爷往返的人每个赏二十军棍,这是恩典,若不在年关下,该是五十军棍。你,领十下吧”

徐俊英沉着脸,宝驹老老实实应了声:属下明白

他和百战,是徐家家生奴仆,从小跟随候爷,候爷带着他们,练功习武,都要他们一起,学得一身过硬的武术。在家是奴仆,上了战场是他的亲兵侍卫,他们立功无数,受朝廷嘉奖,徐俊英早免了他们全家奴藉,凭他们的功名,在军中随便能当个中下等将军,但他们不愿意,父母家人也不肯离开,宁愿住在徐府,跟着候爷,做他一辈子的长随。

这次是他粗心了,当时竟然没留意到大舅爷身边没有奴仆跟随,那班兵士是他带过的,只道他们办事神速,居然忘记这不是去打仗,而是跟班,不仅要保护好大舅爷,还得将他服侍好。

他祖母的宝驹心里暗骂,明天好好收拾那几个不成器的杂毛,难道自己没交待清楚,没跟他们说这是候夫人的亲哥哥,候爷儿子的大舅爷?都叫他们好生关照着了,偏还生出这般事故来

这十下军棍是候爷的恩典,还不知道大*奶少夫人会给他什么样的赏赐呢

宝驹忍不住挠了挠头,觉得这会儿寒风特别刺骨,顺着脖子衣领,直吹进心窝里去。

第五十五章允许

第五十五章允许

徐俊英和宝驹、百战走进清华院,早有翠喜派了小丫头苹儿在门口探看消息,飞跑回来报知媚娘,媚娘怕他进了那东园月洞门自己没法接近,来不及披上斗蓬披风,赶紧走出去迎候,堪堪在拐往月洞门的地方截住了徐俊英。

温婉地福身行礼:“候爷回来了上房备有热茶点心,请候爷进来坐坐”

徐俊英停住脚步,扫一眼上房,说道:“我有公文未看完——明日早起让百战拿我名帖去延请太医,为秦大爷和秦大*奶诊看,开了方子到最好的药店捡药,顺便多买些补品调养一下,料想不会有什么事,年关下府里事多,你也不必辛苦跑一趟。”

媚娘心里气坏了:哥嫂双双病倒,寡母年老,却不让人家女儿回娘家探望一眼你个白眼中山狼难怪秦媚娘不死,柔柔弱弱娇滴滴花朵儿一般的女子,嫁进这样的人家,受这样的****,活着每天都不用吃饭,气也能气饱。

“可我不放心,想回去看一眼”

徐俊英声音也冷了:“我不会让他出什么事,你放心吧”

候夫人出门,自有她的章程礼仪,特别还是她这个名声在外的威远候夫人,不引人注目才怪。万一路上遇到个什么别的夫人,相邀说话,关系越扯越远,以后想阻止她与外界通气都难,他现在最不愿意的就是让她抛头露面,打着他的名头四处招摇,恨不得将她关进别院,谁也见不着才好。

媚娘告诫自己:别生气,别伤心,你是岑梅梅,不是秦媚娘

她低着头,幽幽怨怨说道:“媚娘出身低微,蒙候爷不弃,嫁入豪门大户,也算有脸面哥哥却是个福薄的,母亲请人给他算过命,说他捱不过二十岁……好不容易往越州接嫂嫂回京城,却这样儿了,若真在这年关下有个三长两短,兄妹见不着最后一面,倒白白浪费候爷的恩惠,和军爷们的力气”

徐俊英半晌不作声,宝驹、百战头垂得低低的,更是大气不敢出。

清华院内今夜特意点了两排大灯笼,明亮的灯光照得四处明晃晃的。

翠怜抱了件厚披风走来,和翠喜一道为媚娘披好系好,把毛茸茸的银狐斗蓬套她头上。

银狐斗蓬?她哪来的银狐皮毛?

徐俊英记得从边关回来,一位得他救护过的皮毛商人赠了几条上好的皮毛给他,他坚拒不下,只好松口要了两条狐狸皮毛,只道狐狸皮毛易得,不很贵重,且体积小,便于携带。没想到那皮毛商人给他看的是普通的狐狸皮毛,转手另挑了两件极难得极贵重的银狐皮毛交给宝驹,他知道后也不在意了,回来顺手扔在东园库房。不可能给媚娘,她已没有资格接受他的礼物。

郑美玉随瑞珠瑞宝收拾房间,进入库房看见了,两眼放光,磨着他要,他点头允她拿走一条,身外物,值什么?

媚娘足不出户,以前也没发现她穿有这个,怎么忽然就冒出件银狐斗蓬?不会趁他不在,跑到东园库房翻出来的吧?

刚才在锦华堂,庄玉兰送他出来,迎着冷风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他有所触动,想到了那条银狐皮毛,该拿来送给她,既然老太太已说到点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兰表妹会成他另一位正妻,他就该好好疼惜她。

兰表妹很好,出身高门大户,从小一起长大,贤良淑惠,温柔娴雅,难得的是对他用情至深,这就够了。三弟说得对,他和兰表妹之间,确实仅限于兄妹情谊,没有别的感觉,也许成亲后,相守日久,会好些吧?

心动、钟情、爱恋,于他,还会再有吗?也不需要了,都是迷惑人的虚幻物。他现在只求一个安稳的小家,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让他安稳下来,让他有归家的感觉。

王妈妈在廊下见两人站在雪地中,也不说话,只相对耗着,不免着了急,急急走过来,俯身行礼:

“候爷、少夫人,请进屋里坐吧,这雪地透着寒意,风儿冰冷刺骨,会伤着身子”

徐俊英看了王妈妈一眼,终于松口:“你既不放心,明日就去一趟吧。百战先送大*奶到秦府,再去请太医。带多些婆子仆妇相随,公里支取五百两银子,记在我名下,权作秦大爷、秦大*奶的药费……王妈妈记得提醒你家大*奶,行为举止,须得全了礼仪,辰时去,午后便回”

媚娘微吐口气,头也不抬,福一福身,淡淡地、不无讥讽地说了句:

“谢候爷恩典,媚娘感激不尽”

徐俊英缓缓迈步,走了两步又顿住:“王妈妈,大*奶这规矩跟谁学的?既为诗礼传家,静恭女德,应是懂的吧”

媚娘不作声,王妈妈等人更加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听着徐俊英几个踩着积雪,进入月洞门,这才动了起来,赶紧地扶了媚娘进屋,除去披风,端过火盆,替她脱了鞋子揉搓脚板底,媚娘说:

“不妨事,烤了火慢慢会暖和回来,你们也冷,不必顾着我”

王妈妈心疼地说道:“怎能不顾?你身子弱,咱们大爷已经病倒在那里,你千万不能病了,明儿要赶早回去看看……”

说着忽然用衣袖遮住脸,擦拭起眼泪来。

媚娘说道:“妈妈这是何苦?在这府里已经这样了,我何须再他脸面?你们放心,我说过不会再吃亏,要让你们过好日子,便一定要做到,瞧着吧”

王妈妈急忙放下袖子,着急地看着媚娘:“大*奶千万、千万不可得罪了候爷,候爷他……他如今这样,可他对奶奶实在是……很好了”

“这样也叫好?还是看在他给五百银子的份上?他都差点不允我回娘家看哥哥了,若不是我红口白牙,自己咒自己哥哥,他还真不放我回去,你信不信?”

媚娘不耐烦地抽回脚,瞪一眼翠思:“死丫头,教过你几次了?把手伸过来,这里这里,轻轻的力道,叫你那样按揉,明儿你背我走得了”

翠思“哦”了一声,赶紧重新抱过她的脚,轻轻地按揉着。

王妈妈眼泪又垂落下来:“奶奶不能这样,咱们太太从小亲自教导,您样样都学得极好,温柔淑良,言谈举止优雅端庄,那庄表小姐、郑表小姐,府里几位小姐,谁的女德都不及您啊,您如今……”

媚娘很想再咆哮两句,多骂几个人出出气,禁不得王妈**眼泪,闭眼仰头悲叹:

“妈妈啊,求你不要哭了,我改,行不行?我这就改了”

她睁开眼瞧着翠思:“你觉得我不够温柔吗?”

翠思看着她那表情,笑了:“奶奶不说话的时候可温柔了”

那当然,秦媚娘天生一副娇怯怯专等人欺负的模样,谁能说她不温柔?

可岑梅梅不干了,闷头鸡吃白米,不吵不闹的狗会咬人,你们来吧,再惹我,跟你们拼了

五十六防备

五十六防备

徐俊英回到东园,唤过瑞珠瑞宝来问:“我原带回两条银狐皮毛,表小姐拿走一条,还有一条呢?大*奶取走了?”

瑞珠说:“回爷话:大*奶来东园,只进过爷的书房、卧室和东花厅,从不进别的房间,并不知东园有小库房,银狐皮毛好好的包在那里呢。表小姐拿走的那条,被大*奶用一件新袍子换去了”

徐俊英有点奇怪:“大*奶怎么知道表小姐拿了一条去?银狐皮毛柔软贵重,贵女们求之不得,表小姐却肯换大*奶一件普通袍子?”

瑞珠低下头:“表小姐原是将那银狐皮毛做好斗蓬了的,那日穿着走来东园和奴婢们说话,候爷不在,大*奶来了,夸银狐皮漂亮,表小姐便说……说是表哥送的。大*奶笑着说应该,表妹为我辛苦,表哥原该送些好东西褒奖一下。说着话,大*奶忽地提出要试试表小姐的新斗蓬,说也要缝一件这样儿的,是奴婢帮着表小姐解下斗蓬,又帮着大*奶系上,结果大*奶系上之后,就不还给表小姐了,大*奶说……说……”

“说什么?”

“说只有贵妇、诰命才配穿银狐皮毛,表小姐这辈子未必能做贵妇,穿在身上会折了福份,是候爷想得不周到,她替候爷收回,另送表小姐一件新衣袍。”

“表小姐就这么肯了?”

“自然是不肯的,表小姐都哭了,想上来抢回来,被翠思、翠怜拦住,大*奶对表小姐说了一句话,表小姐便不哭,也不抢了”

徐俊英扬起一边眉:“一句什么话?”

瑞珠看了瑞宝一眼,说:“奴婢们都听着呢,大*奶说:不必让人知道这件事,银狐斗蓬当是你孝敬正室奶奶的,日后你进来了,少不得要我关照。我与你,是要结盟的,与另一个人共同服侍候爷,太太没跟你说么?”

徐俊英的脸沉了下来,朝瑞珠瑞宝挥挥手:“没事了,下去吧”

书房门轻轻合上,徐俊英仰头靠在椅上,以手覆额,闭着眼长出了口气。

身边这些女人,个个都不是良善之辈,媚娘不遵妇德,郑美玉有心计、没廉耻,她们身后如今还有大太太撑腰,两个人合起来,要对付庄玉兰吗?

徐俊英暗哼一声,当他是什么?摆设?若真正娶了庄玉兰为妻,他会将她与她们隔得远远的,好好护着,谁也休想伤害到她。

他是在最近才开始防着大太太的,老太太给他四个通房丫头,他只收了两个进房,真正xx的只有如意,那是在极度痛苦之中,满腔激愤无处消泄,如意那低眉顺眼的小模样,让他想起新婚夜的媚娘……是他太粗鲁,那丫头被他折磨得痛苦不堪,轻轻啜泣着。冷静下来,他没再要通房丫头,不带感情的**,身体的愉悦过后,便是无边的落寞和悲凉,没有半点意思。后来他又上战场,四个月后带着俊杰的尸首回来,如意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他心里有些微的感动和新奇——自己的亲骨血,自然要善待,大太太病中,老太太亲自安排,将两个通房抬了姨娘,庶子就庶子吧,是他的骨肉,生母至少得是个姨娘。

没想到,媚娘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当儿,他的骨肉也没有了,如意小产,坠下一个成形的男胎。他去到姨娘院子,如意哭得山崩地裂,绣儿怯怯地站在一旁,两个有了妾室身份的女子,此时看来陌生得毫无感觉。

绣儿说,如意的保胎药是她亲自煎煮的,喝保胎药之前,一位婆子送了碟点心过来,如意吃下一片,****奶带了人来验看过,点心无毒,保胎药也无毒,实在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徐俊英暗自叹了口气:他没能护住老七俊杰的命,有人也不让他的儿子生下来

俊杰与媚娘私通生下恒儿,他已不再相信大太太,如意坠胎之后,他对大太太更起了防备之心。

天一亮,媚娘便带了翠喜翠思往秋华院来,恒儿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此时应是起来玩闹了。

果然,近得上房,便见奶娘和夏莲抱着恒儿在廊下逗鸟雀玩,恒儿见着媚娘,兴奋得上下扑腾,奶娘要用十分的力才能抱稳他。

媚娘将恒儿抱在怀里,母子俩相互亲了亲,拍抚着他,问夏莲:“太太没起来吗?”

夏莲笑着说:“太太早起常会头晕,应是起了的,坐床上歇一会才下床。”

“带我去见太太,我有事要与太太说。”

“大*奶请跟奴婢来”

夏莲在前面引路,不时回过头来逗一逗媚娘怀里的恒哥儿,恒哥儿有母亲抱着亲着,又能和夏莲逗趣,高兴得很,嘴里呀呀乱喊,奶声奶气的稚嫩童音在廊下回荡,早已惊动了郑夫人。

郑夫人在房里笑道:“恒儿来了?真乖,知道给祖母问安了”

何妈妈打起暖帘,夏莲福了一福身,说:“有劳妈妈报一声儿,大*奶来了”

何妈妈略为惊讶地看了一眼夏莲身后的媚娘,很快堆起满脸的笑:

“大*奶等会去紫云厅问事,要忙乱辛苦一个早上的,这又专程走来给大太太请安,真是孝顺,但也别累着了”

媚娘忙笑道:“我是有事要回太太的”

“哦,那进来吧,外边冷”何妈妈让着媚娘,一边回头冲屏风后报了声:“太太,大*奶来了呢”

郑夫人早已听到媚娘的声音,在里边说:“进来就是了。”

媚娘抱着恒儿,绕过屏风,走到郑夫人床前,屈膝行了个礼,恒儿呵呵笑着,朝郑夫人摇晃两手。

郑夫人披散着头发,穿着中衣倚在床上,慈爱地看了看恒儿,问媚娘: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起这一大早来,晨雾冷得刺骨,小心冻着了”

媚娘红着眼圈,说了家里的事。

郑夫人皱眉:“候爷不与你一道回娘家看看吗?这却不合礼数。说起来你自嫁进府里,就没回过一次娘家,想带恒儿去原也应该,可这大冷天的,莫冻坏了小儿,还是留他在家吧。我会传话下去,让他们准备车马,再装几车物品,你带着回去,他们过年用得上的”

媚娘还想争取,她实在想带恒儿一起走,往日不见孩子,却是同在府里,知道离得不远,心相连着,而且每天还可以见一见,也不觉什么,这次却不同,她要离开一整天,舍不得把恒儿留下。

郑夫人摆了摆手:“我这几日头晕得很,就不起来了,若不舍得你母亲,也可住一晚,明日再回来,府里杂事如兰照看一两天是可以的。你也自己去挑看,库房里有的,不拘什么,都让他们装上,自己娘家,贴补些是应该的,去吧”

又吩咐夏莲:“大*奶忙着,你把哥儿接了,就在这儿玩,我听着他的声音,身上好了不少”

媚娘看郑夫人闭了眼睛,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无奈地让夏莲抱过恒儿去,轻叹口气,趁着恒儿转过头,轻轻退出郑夫人的卧房。

刚走得两步,恒儿在里面哇地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夏莲极力拍抚,媚娘停了一下,低着头咬咬牙,狠心走开。

五十七娘家

五十七娘家

辰时一过,王妈妈带着翠喜翠怜,和四五个精心挑选出来的婆子仆妇,簇拥着媚娘走出内院,在垂花门处上了马车,直往城西秦宅去。

马车走了好一会,媚娘估摸着早出了候府,才松了口气,问陪坐在侧位的翠喜:

“上车太急,也没顾得看一眼,有多少辆车?都有什么人跟着我们?”

翠喜说:“除了大*奶的车,婆子们坐了两乘小点的马车,三奶奶亲自带人挑选,礼品货物装了三车,一共六乘车子,百战带了二三十个人骑马跟着”

媚娘挑起厚绒布帘,隔着一层纱帘往车外探看,果然见距离车身两步远,一列身穿黑色衣袍的健壮家丁骑着马,手执皮鞭缓缓随行,将候府车队与繁华热闹的街市人群隔开。

看这阵势,徐俊英就没考虑过让她半路下车买点什么东西,这算什么?代替她拒绝各种邀约,不允出门,不让结识外边的夫人们,如果不是百战来报,她可能连哥哥的任何消息都不会知道,更不要提回这一趟娘家

徐俊英,处处卡着自己,他什么意思?难道他和秦媚娘有仇?

真是岂有此理

秦府,还是称秦宅贴切些,的确是小门小户,大门连个门楼都没有,因年久失修,院墙粉皮早已剥落,露出青灰色的砖体,两扇还算厚重的黑木门,由一位耳聋眼花的老家丁守着,百战叫人帮着将门开大些,还遭到他的反抗,直到王妈妈急急走上前去,朝他比划了两下,老家丁才住手,裂开只剩下几颗牙的嘴巴,笑逐颜开。

媚娘站在车旁看着,禁不住内心一阵酸楚。

走上青石台阶,步入大门,好歹还有个雕刻精致,喻意花好月圆的影壁,转过去便是外院了,也是十分浅窄逼仄,候府的人一涌入,差不多就占了一半地方去。

王妈妈引着媚娘进了厅堂,见她只顾东张西望,才想到她是大病过一场的,怕是早不记得娘家的事了,忙低声提醒:

“奶奶做姑娘时,不是住在这里的,咱们家原有一个大宅子,后来老爷去了……奶奶嫁入候府,太太才与大爷搬来这里。”

媚娘点点头,了解地说道:“老爷去了,大宅子卖了抵债,这是咱们家别院吧?”

王妈妈低着头:“这是秦家祖上赏给一位管事的院子,只有内外二进,那位管事是个知恩图报的,他另置了新院子,便将这个还给大爷了。”

媚娘愕然,莫名感觉脸上有些微的烫热:秦家败落到这步田地,送出去的竟又要了回来

看着娘家破败的院落,再回头看看徐府家丁婆子们光鲜的衣着,和脸上掩饰不住的轻视不屑,不由得一阵恼火,往堂上一坐,吩咐翠喜:

“叫百战来”

又对王妈妈说:“妈妈往后边看看我母亲,这许久没迎出来,怕是也病得起不来,索性便拦着她在后堂,我让百战安排好这些人,自和翠喜进去”

王妈妈点头说:“是了,太太估计是腿膝老寒症又发了,站不起来是有的,我先进去看看,奶奶也快些儿”

媚娘应了一声,就见百战匆匆走来,俯身行礼:“大*奶有何吩咐?小的正要禀过大*奶,去请太医来给大舅爷诊脉”

媚娘说:“不用你去请太医了,将家丁婆子们领回去罢,留下王妈妈翠喜她们服侍我就行了。你也看到我娘家境况,这般窄小,别说没地儿坐着歇息,也没这么多米粮茶水供你们吃喝。回去吧,到时辰来接我就是了”

百战为难地说道:“这样只怕不行,候爷交待,过了午时便接大*奶回府,这些人不吃不喝也无妨,让他们站到门外去……”

“混帐东西”

媚娘忽然发起怒来,猛拍了一下桌子,把百战吓了一大跳,忙躬下身去:“大*奶息怒”

媚娘板着脸:“你们饿着肚子站在大门口喝西北风,等我回去,就得受候府人的指责亏你想得出来,是你那混帐候爷教你的?”

百战惊得抬起头来:“不、不是大*奶候爷……候爷他不混帐”

媚娘嗤笑一声:“他不混帐?你也是个男人,以后你也会娶妻,你告诉我,你会不会住着豪宅,却忍看你丈母娘家破败至此?”

百战不敢做声,半晌才小声说:“大*奶不要生气,候爷总在边关打仗,刚回京不久……再说亲家太太和大舅爷,也是才刚回到京城的,以前他们都不住这儿。”

媚娘睁着双亮亮的眼睛,盯着百战,看得他额头冒汗,媚娘缓和下语气说道:“你上次来过我家,也帮着修整坏了顶的房屋,我不信你没跟候爷提及。算了,并不关你什么事,不必为难你。瞧见没有?我回到这许久,娘家冷冷清清,谁出来接我?他们都病了,一个个躺在床上,我今夜无论如何回不去了,你带了人走,去告诉你家候爷:我要服侍母亲,尽孝心,请他谅解。明日午后,若来人接我,便回去,若不接,便罢了太医不用请,你只说我哥哥不需要太医了,他会听明白的”

百战站着不动,媚娘冷冷地说道:“怎么?连你也看我这个大*奶不入眼?不肯听我的话?”

百战低下头,缓缓行礼:“小的遵命,这就带人回去,禀报候爷——大*奶多保重”

看着百战出去,领了家丁和婆子们走得干干净净,翠喜不免忧心:

“奶奶这样做,候爷要发起怒来可怎么办?”

媚娘哼了一声:“我倒想看看他发起怒来是什么样子不用慌,我如今并不怕他”

正说着,一个用红绫扎了双垂髻的清瘦小丫头走来,向媚娘躬身行礼,说道:

“太太腿脚不便,请姑奶奶往后堂来”

媚娘忙起身,带了翠喜跟着小丫头出厅堂,沿着曲廊往后边走,经过一个像天井一样铺着青砖的空地,拾级而上,走进一扇朴素的垂花门,进入内院。

内院却比外院看着舒服多了,也颇为宽敞,虽然没有亭台楼榭,房舍却布局合理,错落有致,分东西两个套院,翠喜告诉媚娘,太太住西院,东院是大爷秦伯卿住着。

秦夫人端坐二堂上,正引颈期盼,她刚由小丫头扶着从床上起来,连日来腿关节痛,她连过东院去探看儿子媳妇都不方便,刚才听报女儿回来了,一时又喜又悲,喜的是又可以见到女儿,悲的是娘家这个样子,辱没了女儿的脸面。

媚娘走进来,母女再次相见,秦夫人满眼泪花,颤声道:

“媚娘,我可怜的儿你回来了,却是没人去迎着你……”

媚娘抚慰地拍拍秦夫人的背,笑着说:“女儿有手有脚,想见母亲哥哥,自个儿就回来了,要谁迎?又不是不认识回家的路”

秦夫人拭着眼泪,连连点头,只说不出话来。

一个粗壮的****端了火盆进来,那木炭却是普通的黑炭,缕缕青烟熏得媚娘眼泪直冒,咳了几声,秦夫人忙道:

“连嫂,把火盆先端出去,燃过火了再拿进来”

连嫂应了一声,赶紧又将火盆端走,媚娘幸得出门时尽量多穿了些,此时倒并不十分冷,看看秦夫人穿得不算厚,心里不免难受,走去握她的手,轻声说道:

“娘亲怎不买些好的木炭?省着钱做什么?缺了使人来跟女儿说一声就是了 ”

秦夫人抚摸着女儿的手,未及答话,忽见翠怜走了进来,媚娘奇怪地问道:

“你去哪里了?怎的一进门就不见你影子,如今连王妈妈也不见了,你们忙些什么?”

翠怜近前来,笑着说道:“回大*奶话:我到后院门去了,三奶奶让装了三车货物过来,都是精挑细选的好东西,咱们太太和大爷、大*奶过年不必另置办年货了。难得的是其中有五大篓银霜炭,说天寒地冻的,外边难买得到,咱们大*奶有身子的人,用得着……”

媚娘大喜:“如兰自然知道我娘家境况不怎么样,她亲自装的东西,必定都是这家里用得上的”

“可不是,三奶奶让她身边人装的车,车子封得严实,没人知道里边是什么,赶车的也是三奶奶陪房寻来的,教他们只听我和王妈**话,我让他们将货车赶往后院小门,王妈妈看着,正在搬呢”

媚娘含笑点头,如兰是个善良实诚的,知道秦家没有庄园,老的老病的病,说不定连青菜萝卜之类都塞进去呢,又怕人见了说闲话,干脆封车不让看。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好惭愧的,除了白景玉宁如兰娘家富裕,府里给什么带什么,并不计较礼物多少外,其他的谁不希望多拿点好东西回娘家?二太太往娘家捎带的东西最多,郑夫人聪明,她只时不时地打发婆子坐一乘轻车回去看哥哥,婆子们各抱一个包袱,里面的东西可都不是寻常物品。

忙吩咐:“快拿银霜炭烧着,让太太烤烤火,那黑炭拿到厨下去炖煮食物罢,以后烤火只用银霜炭”

翠怜便走出门,拉起院子里正鼓着腮帮子吹火的连嫂,跟她说了几句,一起往后院去了。

秦夫人不安地对媚娘说道:“你能回来看看就好了,何苦再拿府上这么多东西回来?别让人笑话……以后可不要了”

媚娘笑道:“我就算嫁过去了,也还是您的女儿,拿他点东西回来尽孝心,难道不应该吗?怕谁笑话?谁家的女儿不知心疼娘亲,那才该被人笑话”

说着话,秦夫人忙叫小丫头给姑奶奶奉茶,媚娘说不渴,想去看看哥嫂,秦夫人叹道:

“你哥哥就是那个病根,怕是拔不去了……昨夜咳得都睡不着,今晨梨儿来说大爷咳出血来,吓得我……”

她拿了帕子拭泪:“可怜你嫂嫂怀着五个月身孕,又要照顾他,却是累病了”

连嫂端着一盆燃起的银霜炭进来,秦夫人说:“送到大爷房里去吧,把那冒烟的黑炭换下来”

媚娘唤住连嫂:“这个留在太太身边,另外拿去大爷房里,多置几盆火,让他们暖和些”

秦夫人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媚娘:“儿啊,这可使不得,这、这银霜炭贵着呢,等用完了,再去哪里要?如今我们家却是用不起的”

媚娘握住秦夫人的手:“不会让你们用完,我会按时让人送回来,直到天气暖和了。”

“不可为娘不能让你……”

“娘您听女儿的”

媚娘朝翠喜招招手,翠喜把身上背的绣花布包摘下来,递到她手上,媚娘又交给秦夫人:

“这里面,有七百两银子,五百两是您的好女婿、威远候孝敬您的,二百两是女儿的体己,娘亲留着日常花用。还有一只支老山参,娘亲收着,万不得已时可拿来用。给哥哥嫂嫂诊病我来想办法,我一定要让哥哥尽快好起来,温读经书,明春参加会试,考得功名,谋个一官半职,我们秦家要靠哥哥重振门庭,母亲和嫂嫂以后便无须忧心了。”

秦夫人双手捧着那只绣花布包,看着媚娘,眼睛漱漱而下,媚娘怕她又说些对不住女儿,拖累女儿的话来,掏出帕巾替她拭了泪,含笑道:

“我想去看哥哥嫂嫂”

秦夫人忙吩咐一旁的小丫头:“桃儿,快带着姑奶奶,去大爷房里”

桃儿走上两步,福了福身道:“姑奶奶,请随我来”

媚娘站起身,翠喜跟着,媚娘想了想,对翠喜说:“在自个儿家呢,有桃儿引路就行了,太太腿脚必是酸涨,这炭火也旺起来了,屋里暖和着,你留下,照我往日教的法子,手劲儿放轻柔些,替太太按摩一会,减轻些不适也好。”

翠喜应了,媚娘笑对秦夫人说声:“娘亲歇着,我去去就来”

秦夫人点头道:“去吧,与你哥嫂说说话,娘亲让厨房做你最爱吃的菜,很快就好”

媚娘就跟着桃儿,直直往东院来。

东院上房,茜色纱罗帐里,秦伯卿面色青白,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娇小瘦弱的冯氏由梨儿扶着,慢慢走到床前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哽咽地唤道:

“夫君醒来,该吃药了”

她连唤三声,秦伯卿一点反应也没有,冯氏缩回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禁不住哭了起来:

“夫君啊,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让妾身怎么办?妾身也活不了了”

梨儿轻拍冯氏后背,劝道:“奶奶莫再哭了,今天都哭了好几回,这可不好,奴婢听太太说,肚子里的小哥儿会受不了”

冯氏停住哭泣,抽出帕巾拭泪,一边问道:“方才我躺着,桔儿过来说什么?”

“哦,奴婢服侍奶奶梳洗,就为的这事——桔儿来说:姑奶奶要来了”

“啊姑奶奶来了?你这丫头,却不早说”

冯氏扶着梨儿站起来,就听到门外有人笑着说:“哥哥嫂嫂,小妹来了,廊下怎么没人?可以进来吗?”

冯氏忙推梨儿:“快去,快迎着奶姑姑进来”

梨儿刚打起布帘,冯氏只觉眼前一晃,一个身量高挑、华衣盛装的美人儿走到面前,她看得呆了,又转头去瞧床上躺着的秦伯卿,兄妹俩长得不是很像,却是同样的绝色。

第五十八章出门

第五十八章出门

媚娘也打量着冯氏,禁不住暗自叹气:秦伯卿那样风吹就倒的病弱书生,偏还娶个长得像根细柳的瘦小女子,脸色苍白,一身病态,扶着椅背,怯怯地站在那里看她。

转念又想:知足吧,秦老爷生前订下的亲事,秦家落魄至此,人家还肯嫁过来跟着吃苦,那良心可真是太有了

忙上前执了冯氏的手,亲热地喊声:“嫂嫂”

冯氏显然自小受过很好的教养,知书达礼,初见媚娘,震慑于她的美貌和通身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略略怯了一下场,却很快镇定下来,轻轻抽回手,退后一步,轻轻说:“该先给候夫人见礼才是”

便要福下身去,媚娘哪里容她行礼,一把扶住:“我听母亲说,嫂嫂与我同岁,既如此,咱们谁也不给谁行礼,好不好?”

冯氏微笑着抬眼看她,媚娘发现温婉娇弱的冯氏有一双灵秀聪慧的细长眼睛,心里一动:这样的女子,内心未必像她的外表般柔弱。

媚娘将她带到靠近火盆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嫂嫂怀着身子,大老远地从越州赶回来,太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些了吗?哥哥怎样了?”

冯氏眼圈微红:“谢姑奶奶关心我倒是无大碍,原先身上不适,肚子里有点痛,那是因着路上太过颠簸,昨夜请了郎中来诊脉,开了安胎的药吃着,教只管躺着静养慢慢就能好。你哥哥一路护着我,所有铺盖都给我垫着盖着,他自己却是浸了寒,发热发冷,整夜整夜地咳喘,好不吓人”

媚娘几步走到床前,捺起帐幔,低头看病得脱了形的哥哥,心里又是一阵焦急难受,对冯氏说道:

“病成这样,定是前些日子大风大雪里受的寒,怎不在路上歇一歇,赶在年前两三天回到家就行,倒生生把人冻坏了”

冯氏垂泪:“是那些护送的军士们……一路紧赶着马车走,几乎是日夜兼程,我实在难受了,才让在客栈住一晚,第二日早早就要启程,你哥哥说候爷舍了面子让人护送咱们,这年关下,谁不想快些儿回家与亲人团聚?就体谅些吧,教我莫多话。见我难受,他只管将自己的被褥都给我垫着,结果……”

她低低地啜泣起来,媚娘却气得眼睛发绿:该死的徐俊英,这也算帮忙?那班手下到底是去保护她哥哥的生命安全,还是想夺了他的命去?

五百两银子买药是吧,等着,精神损失费还没付呢

“嫂嫂,哥哥今天醒来吃东西了吗?”

冯氏含泪摇头:“昨夜郎中来诊脉,吃过一次药,半夜还是咳得厉害,今晨还吐了血……喊过郎中来看,又另开了方子,捡了药来煎煮,可他太累了,一直没醒来,什么食物也没吃,我都没有了主意。”

媚娘看一眼送了茶上来,在旁边垂首站着的梨儿,冯氏会意,说道:“咱们家没有多少人了,仅留下我带来的三个小丫头,两对夫妻陪房,一位看门的老家人,都是肯一同吃苦的实心人,梨儿自小跟着我,不会乱讲话的”

媚娘点了点头,看着冯氏问道:“嫂嫂想不想哥哥快好起来?”

冯氏楞了一下,立即应到:“自然是极想的”

“我知道一个人能治得好哥哥,只是看来得我诚心诚意亲自去请,但路途遥远,怕娘亲担心,不肯放我独自外出,嫂嫂若能助我一把,午后我便能将人请来”

冯氏微张着嘴,机械地摇了摇头:“放你独自外出?姑奶奶身份尊贵,若稍有差池……不可”

“哎呀,也不是独自啦,嫂嫂自是要为我寻一个信得过的人,驾车送我去”

冯氏问:“去到哪里?”

“城外东南方向三十里”

冯氏吸了口冷气:“城外?不不能去”

“嫂嫂”媚娘走去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你难道不想哥哥好起来?哥哥这是沉荷,就算是太医院的太医来,也不一定能治得好,你要让他这病拖到几时?这般病下去,就算不死,必会误了春试,那就失去一个机会了”

冯氏含着泪:“咱们……慢慢治病,不参加明年春试也罢”

媚娘放开她的手:“那你就守着他,慢慢耗,看着他受病痛折磨,胸中志愿不得伸展,郁郁寡欢吧”

冯氏却猛地抓回媚娘的手:“我当然想你哥哥好……可是,不能让你冒险啊你如今是回娘家省亲,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秦家,如何向候府交待”

媚娘说:“我既然敢下这个决心,必是有过思量的,我相信自己的运气,你也不必多虑,只为我找个可靠的人驾车随我同往,便成”

冯氏久久地盯着床上纱罗帐里躺着的丈夫,咬着嘴唇,终于用力点了点头:

“好咱们姑嫂同心,搏一回运气”

她吩咐梨儿:“你去,让连大悄悄儿地备车等在后门,谁也不让看见,我随后和姑奶奶过来”

梨儿福了福身,走出门去。

冯氏看着媚娘:“姑奶奶……”

媚娘笑道:“叫我媚娘吧”

冯氏认真打量着她,神情端肃:“媚娘,你、你生得如此美貌,我真的不放心,须得带多些人跟着才好……”

媚娘说:“人多显眼,反而容易惹事。我就要一乘车,一个车夫,就行了”

冯氏变了脸色:“不成,至少带两个丫头婆子”

媚娘顿了顿脚,在袖子里握了握拳头,这些日子吃好睡好,有意识地进补、煅练,增强体质,感觉有点力气了,要真的发生什么事,三几个人急切间也难近得了她的身。

“那个连大,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大是我奶娘的儿子,我私底下也尊他一声大哥,是个极忠厚老实的,让他带你去,我很放心,只是路上有什么需要服侍的,他做不到。”

“我不需要服侍,有连大哥随我去就很好了”

冯氏犹豫着,忽然眼睛一亮:“不然让连嫂一起去?连大哥与连嫂,两个人力气又大,又最是能干……往年我娘家出城办点什么事,也多派他们夫妻去,对城外的各条路都是熟悉的”

媚娘想到那个吹着炭火的粗使仆妇:“连嫂在娘亲跟前服侍吧,她会不会说给娘亲知道?”

冯氏说:“我叮嘱着她,她不会乱说话……就算以后说了也不怕,到那时你们也已经回来了,你好好的,母亲也没什么话了”

“好,就这么办”媚娘起身,走到冯氏的梳妆台前打了个旋,斜视着镜中的自己,说:“我要改个模样,女扮男装,借哥哥一件衣裳穿”

冯氏赶紧去衣柜里一阵乱翻,找出件宝蓝色小团花絮丝锦袍来:“这是新袍子,娘亲为我们二人各制了两套新衣过年,你就穿这件吧”

帮着媚娘将头上的钗环首饰统统拔下来,重新梳了头,用一根蓝色缎带扎了发髻,扣上镶珠玉环,除下华美衣裳,穿上秦伯卿的袍子,再用眉笔将秀眉画得粗直些,起来一看,冯氏禁不住内心大赞:好个丰神俊貌的翩翩美少年,把她哥哥秦伯卿生生比了下去

梨儿回来,也将媚娘呆看了半天,冯氏如此这般,教她再去给连婶传话,待梨儿出去,媚娘和冯氏姑嫂俩又商量了几句,冯氏一边拿出两件斗蓬,秦伯卿的给媚娘披系了,自己披上一件,媚娘又去床前看了看哥哥,摸摸他的手,说道:

“你等着,妹妹给你寻个神医回来治病”

秦伯卿却似有知觉般,头忽然左右摆动,媚娘赶紧躲开,怕他睁开眼瞧见她这副模样,再知道她们的计划,依照他的性格,怕是和秦夫人一样,不会放她出门的。

好在秦伯卿没醒,动了一下又沉沉睡去。

媚娘过来扶冯氏,冯氏含泪道:“万一你哥哥不允……”

“嫂嫂莫怕,都有我你只需交待好连大哥和连嫂,守住口就行了”

“你也须得快去快回,几个时辰之内,对王妈妈她们我拦不住,可以明说,但母亲要亲自来看你,我却是没有办法的”

“母亲腿脚不便,难道还能让人抬了她来?让翠喜与你一道编话哄着她些,就说我自从病了那一场后,睡午觉总要睡很久,不然起来就发脾气骂人,这样她总会信了的”

说话间已走到后门,只见连大坐在车辕上,连嫂居然也换了身男人装束,和梨儿站在车旁等着,冯氏上前几步,嘱咐连大:

“城外三十里,你是最熟的,可要好生护着,不容有一丝错失,快去快回”

憨厚壮实的连大跳下车,说道:“奶奶放心,我会好好护着爷,很快回来”

连嫂过来扶媚娘上车,媚娘叮嘱梨儿:“慢点扶着奶奶,回去就躺下歇息,莫再走动了,房里记着添火炭,别让冷着”

梨儿一一应了,和冯氏看着连嫂也爬上马车,连大一甩鞭子,小小的马车很快跑出十几步远,消失在拐角处,这才进去,关上后门,回房去编谎话哄人不提。

第五十九章路遇

第五十九章路遇

雪停天未晴,街上仍有厚厚的积雪,天冷路滑,行人稀少,连大是个极熟的车把式,驾着马车,沿着别的车子走出的车辙,跑得不算慢。

车厢里很暖和,许是冯氏交待过,连嫂放了个半封闭的黄铜火盆,她自个儿坐在一角,却将火盆推到媚娘前边,媚娘微笑着,倾身过去将她拉过来,要她一起来烤火,连嫂推拒不掉,,便没再拒绝,和媚娘相对而坐,却只顾拿眼睛看她,笑着说道:

“姑奶奶做这一身打扮,实在好看,通街上就没有这般俊美的公子哥儿”

媚娘说:“咱们家大爷不好吗?”

连嫂忙说:“好,好,也只有咱们家大爷能与您比得,别的我没见着”

媚娘笑了笑:“可惜我没长成男儿身,不然……对了连嫂,在外边只称我为二爷就好”

“哎我省得了。”

连嫂又立即转身掀开车帘,冲外边喊:“老头儿,听见没?只将姑奶奶称二爷就好”

媚娘汗了一个,幸好已经出城,不然大街上给她这一吵嚷,让人听去可就奇怪了。

连大将身上的棉袍裹得紧紧的,回身将车帘子一把扯下来,嗡声嗡气吼道:

“咋呼什么?老子用你来教?小心进了冷风,冻着二爷,有你受的”

连嫂嘟哝着:“这死老头儿”

媚娘好笑:“连嫂,连大哥也不过三十出头,怎就喊人家老头儿?”

连嫂说:“还不能喊老头儿?大儿子都十三岁了,两个闺女,一个七岁,一个九岁。”

媚娘羡慕道:“你二人真好福气,儿女双全,都长大了”

连嫂裂着嘴笑:“嗨,这算什么?姑奶奶不知道,一块儿做陪房跟过来的卢福夫妻俩,比我们年轻,生了七个呢,一年一个,那才是真正的福气”

媚娘目瞪口呆,想像着一个女人连续七年,每年生孩子,肚子就没闲空过,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连嫂忙将火盆移过来些:“姑奶奶可是冷着了?要不要加点炭?”

媚娘点头:“加吧,炭火旺,车里多暖和。再跟连大哥说一声:能不能再快些?”

连嫂就冲着外边喊:“老头儿,二爷说了:能不能再快些?”

连大喊进来:“好嘞你们坐稳了,雪地不平,要颠着喽”

果然车速加快,车厢里就乱了起来,垫子布毯四处乱跑,火盆东移西挪,连嫂要紧护着火盆,媚娘只将垫子们都压坐在屁股下,笑mimi地随着车子颠簸跳舞般晃动着身子,连嫂看得发呆,只道这位姑奶奶真是神人,这样上下颠着都能受得了,哪里知道人家前世过山车可以连着坐两三次,海盗船蹦极什么都玩,还怕坐着马车跑?

这样儿跑了一阵子,车子忽地停了下来,连嫂却舒了口了,放开火盆,冲外边喊:

“怎么不跑啦?”

车外静了一会,连大跳下车跑开去,听见他与人说话的声音,一会儿跑回来,靠近车厢说:

“禀过二爷,有人拦住咱们去路,说要见一见二爷”

连嫂楞楞地看了看媚娘,喊着说:“不见不见,咱们爷谁也不见”

连大掀开车帘,钻进个脑袋,低声说:“那位爷看着不像平常人,身边带着四五个凶神恶煞般的人,他们有马,可是那位爷骑不了马,他们说要用马换咱们的马车”

“岂有此理”媚娘说道:“马车换给他,咱们怎么办?我可不会骑马”

连大说:“可他们拦住不放,怎么办?硬冲,只怕冲不过去,要打,咱们也打不过……不然,往回跑?”

媚娘有点紧张:奶奶的,出门不顺利,怎么就遇上拦路虎了?

她想了想,对连大说道:“你去跟他说,马车咱们不换,若是他实在伤得走不了,可以搭他一程。”

连大跑开,一会儿听见许多人脚步杂乱地走过来,他们还真的接受救助了?媚娘心跳加速,有点后悔这个决定,但除了这样,似乎没别的法子了。

强自镇定,交待连嫂:“你就坐在一边,不必害怕”

连嫂点了点头,老实地一动不动。

车外有人朗声道:“在下邢某,有请秦二爷相见”

媚娘推算出声音发出的方位,想像着那位邢某定是站在右侧,距离马车三两步远的地方,微躬着身子,作揖相候,禁不住咬牙闭眼:逃不掉了,好吧,好人都准备做了,还怕见他们?

扶了扶发髻,抻抻衣裳,大大方方走出车厢,站在车辕处抬手作揖,故意低沉了声音,说道:

“邢兄有礼在下秦二,因略感风寒,不能久站风中,还望各位谅解”

说着话,放眼望去,险些吓得跌下车来。

连大只说他们有四五个人,哪里止啊?不用数就知道不少于十几个,黑压压站在下边仰头看她,个个精壮强悍,牛高马大,身着劲装,披着黑色绣金纹披风,白面的黑须的八字胡的,面相各异,气度不一般,其中更有位俊帅冷傲得像漫画里跑出来的年轻男子,披着件斗蓬,整件都用银狐皮毛缝制,那一份华美富丽,大大震摄了媚娘可怜的虚荣心,她从郑美玉手上抢来一条银狐皮毛斗蓬,觉得有那一点装饰就已经够好的了,真是天外有天啊,眼前这位帅哥,太神奇了所幸这样的斗蓬穿在一个男人身上,否则,她大概会妒忌上小半天。

银狐男也在打量着媚娘,目光冷漠高傲,肆无忌惮。

受伤的大概就是他了?真看不出来,一身的霸气,双手撑开,扶着两边的人,露出身上金丝银线描绣腾云龙影的劲装,镶嵌着宝石的翻毛宽幅皮带护住健硕腰身,腰下犀牛皮厚底靴子,头上紫玉扣绾住墨黑的头发,一抹镶珠绒毛护额,生是把一张冷峻的脸衬出些微温润之色。

媚娘想:这些人应该非富则贵,是惹不起的,他们若硬要换车,那就换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不是跟人扯皮的时候。

刚才还假意有礼的邢某,开口说道:

“我们打猎归来,主子不小心跌伤了腿,这前后无村店,秦二爷少年才俊,古道热肠,可否将马车让与我家主子?这儿有良驹十多匹,银钱若干,应够买下你的车子了”

媚娘扬起眉,豪爽地说道:“谈银钱就见外了,青山不转,绿水常流,权当秦某做了一桩好事,与各位结个善缘。你这马看着不错,留下三匹马给我们充作脚力就好”

连嫂却从车里探出头来,喊着:“不成啊二爷,您、您身子不好,要让风吹坏了可怎么行?您又不会骑马”

媚娘怔了一下:“连、连二,爷做的主,你也敢来掺和?”

招手唤连大:“过来,扶爷下去,车子让他们拿去”

却听见银狐男开口说话:“既然不会骑马,就不必勉强了,你走吧”

轮到邢某怔住:“爷……”

银狐男冷冷说道:“让他走我废了这条腿又如何?我不在意,何苦累别人受冻伤身”

身边彪悍的男人们变了脸色,纷纷求着:“爷,千万保重啊”

银狐男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住嘴没让你们跟着,都走开”

寒风凛冽,媚娘冷得瑟瑟发抖,搓着手,呵着气,不解地看这些人乱成一团,却见邢某走近来,低声求道:

“我家主子不肯强要人家东西……可否借秦家二爷贵言,相邀我家主子共同乘坐?”

媚娘看着他,邢某抱拳道:“日后必当重谢”

旁边有几人也一起朝媚娘抱拳行礼,媚娘没法子,只得作揖还礼,扶着连大的肩跳下马车,走到银狐男身旁说道:

“兄台若不嫌弃,不如一同乘坐小马车,待小弟到了地方,小马车随您拿去便是”

银狐男转过脸来看她,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你叫我什么?”

旁边就有人喝道:“无知小儿……”

银狐男变了脸,一脚踹过去:“用你多嘴滚”

那人忙跪下抱住他的脚:“小人该死爷千万保重,莫伤着了腿”

媚娘困难地咽了下口水:这都是些什么人哪?刚才叫他什么了?兄台,不行吗?难道要叫他爷?

去才不干。

银狐男还要去踹那人:“给人家赔罪”

“是是爷息怒”

那人起身到媚娘面前,单膝跪下:“小人单勇,有眼无珠,得罪秦二爷,这里赔不是了”

媚娘摇着手,忙不迭说道:

“莫跪莫跪秦、秦二消受不起,没得折了福寿去。”

单勇却跪着不起来,媚娘无奈地左右张望,脸色张惶,银狐男默默看着她,不作声。

邢某上来用手点着单勇的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秦二爷叫你起来,没听见吗?”

“没、没啊,秦二爷只叫我莫跪……”

银狐男气笑了:“我就是折腾不死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被你们这些蠢才气死”

又一阵寒风吹来,媚娘没披斗蓬,再也禁受不住,牙齿咯咯打架,脸变白了,一把揪住银狐男:

“求、求你了上、上车吧,我受不了……”

也不看他脸上什么表情,自顾指挥他身边人:“来来,扶着你们爷,上车上车”

连大放了脚踏,媚娘自己先爬上去,银狐男被随从不分由说架了过来,媚娘帮着在上边拉扯,随从在后边抬,到底把他弄上车。

媚娘舒了口气,再跟他这样耗下去,神医没请回,自己就先给冻成冰棍、僵尸

媚娘将火盆尽量移近银狐男,让他暖和些。

狠狐男却瞪住连嫂:“你,出去”

媚娘楞了一下:太没礼貌了吧?示意连嫂尽量靠近门口去坐着,对银狐男说道:

“这是我家老仆人,腿脚原就有风湿,受不得寒冷,还望……望公子多谅解,容她在此躲避寒风”

连嫂低着头,将一顶遍平的家丁帽对着他们,不敢作声。

银狐男看看媚娘,淡淡说道:“往前二十里,将我送到归云山庄”

媚娘吃惊地与他对视着:“你你说什么?归云山庄?”

第六十章找死

第六十章找死

“不错,归云山庄,我住的地方”

银狐男说着,双手一撑,从侧位硬挤坐到媚娘身边:“我在这,你坐侧位”

媚娘被他挤开,只好坐往一边去,小小马车,三面设座,谁不知道正中位子好坐?这人不厚道,喧宾夺主,还不懂谦让女士

她看看自己身上宝蓝色袍子:对了,他看不出来,眼前的人是个女子。

灵虚子说过城外东南方向三十里,归云山庄,是他和张靖云住着,怎么现在又多出个人来?满脸阴郁、脾气暴躁的华丽银狐男是和他们一起住,还是另有一个归云山庄?媚娘内心焦躁不已,当日也没问清楚些,最可恨是徐俊英非但不肯合作,帮他来请人,还明说不许打扰他的朋友,媚娘私底下亲自跑这一趟,辛苦倒不怕,就怕白跑一趟,找不到人,那可惨了。

想问问银狐男,思虚了一下,到底没问出口,连大不是说他知道归云山庄在哪儿吗?到地儿再说,看是不是一个地方。

归根究底,就怪徐俊英,请太医请太医,太医院里真正有能耐、医术好的太医,能随便可以跑到外边给人诊脉看病?治个伤风受寒、脑热头痛的或许没问题,但要治好秦伯卿,他们绝对办不到,媚娘相信张靖云和灵虚子,下定决心,非得请到他们为哥哥诊治,彻底断了他的病根

银狐男的一位随从坐到连大身边,看着路面,指挥他驾车,力求走得快,又不能太颠着里面的主子,其余人则骑马前呼后拥,左右护卫,那阵势,即使是在寂静无人的旷郊野外,看着仍十分慑人。媚娘放下候夫人身份,改装偷跑出城,原本一乘小马车,跑得轻松自在,无端搭上个美男,还是摆脱不了被“保护”的命运,好不郁闷。

银狐男见连嫂只管低垂着头坐在门边,便当她不存在,媚娘时时不耐烦地挑起窗帘往外看,满腹心事般,不理会自己,他微皱眉头,双手扶住左腿,试着伸直些,媚娘无意间看过来,“呀”地一声惊呼:

“受这么重的伤,血都浸出来了你不小心跌下马了是吧?”

银狐男瞪她一眼:“喊什么?休得胡说,我像是会坠马的吗?”

媚娘全心只在他浅色衣袍上,渐渐洇开来的那团血迹,银狐男看她紧张的样子,唇角微微扬起,很快又恢复平淡漠然,无所谓地看着殷红的鲜血画图般在衣袍上漫开。

早知道会这样,不但左腿伤口裂开,身上各处已愈合的伤处都被他震动到了,此时全身上下,里衣应该都浸染着鲜血,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心已经麻木,不知痛为何物。

媚娘从座位上滑跪下来,动手捺开他的外袍,银狐男拦住她:

“你要做什么?”

媚娘取下脖子上贴身系着的雪白纱巾:“包扎一下,不然流血太多,你会虚脱,会休克的”

“休克?”

“就是晕死过去”

银狐男推开她:“我死不了”

他手劲很大,媚娘倒往一边,很快爬起来,固执地扶住他的膝盖,用长长的纱巾一圈圈缠绕他的伤腿,说道:

“你不怕死,我还怕你的血滴到我车上,弄脏了我地方”

银狐男眯缝起眼,冷冷地盯着她看,媚娘没空理他,估摸着受伤流血的方位,用纱巾细心地尽量包扎好,将纱巾最后一截撕开个口子,在他大腿边上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再将车内垫子都抓过来,填塞在他腿下,让他的腿平直放着,这才松口气,拍拍手坐回座位去,笑着说道:

“这样好多了吧?就算止不了血也能少损失些。你原先也想买我的车子来着,我现在肯卖了,不过不要钱,只换你这件银狐斗蓬,怎么样?”

银狐男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不怎么样,你的车子,不值一文这斗蓬,也不是我的……”

媚娘想:猜到就是这样,一个大男人穿什么银狐皮毛,肯定是哪个女人的。

银狐男略显单薄清瘦,但没有一点羸弱的感觉,深身上下蕴藏着着一种力量,比徐俊英年轻,却有与他相似的某种气质,那是历经沙场磨砺,千军万马中浴血厮杀出来的将帅气度,他应该穿件海龙皮或天马皮的斗蓬披风,偏偏弄了件银狐斗蓬,阳刚之气顿失,虽说无损他的俊美,怎么看怎么娘,妖冶得不对劲。

媚娘随口说:“不是你的,你穿出来做什么?那又是谁的?”

银狐男眼神凌厉地盯住她,口气冷涩:“我自然有穿它的理由你管是谁的?闭上嘴,不准多问”

媚娘撞了一鼻子灰,有点自取其辱的感觉,难得八卦一下,无非好奇想知道京中哪个女人如此幸运,拥有这么一件华美的银狐斗蓬,他不肯说也算了,犯得着这样吗?

不禁羞恼交加:在徐府被徐俊英压制说不得,在外边凭什么要受陌生人的气?

看他通身傲慢气度,年纪不大,出门动则带着十多个将军一样的人物相随,身上衣裳有盘龙绣纹,佩饰的各种珠宝玉挂精美绝伦,珍贵异常,此人身份地位,应该比徐俊英高贵了不知几倍。

是个皇子吧?听说皇帝和徐俊英年龄相仿,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就算他是皇帝的弟弟吧,那又如何?岑梅梅就这么时运不济,穿到这个世界,遇见谁都是爷,一个也惹不起的?

身份尊贵怎么了?你还借我马车坐着呢,跟我端架子,我还懒得理你

媚娘冷起脸,转过身去,捺开窗帘往外看,给银狐男一个后背。

银狐男却不干了:“转过来”

媚娘看也不看他,伸手把黄铜火炉拉近些,照旧悠闲自在地看着窗外。

“我叫你转过身,听见没有?说话” 银狐男压制着火气。

让我闭嘴就闭嘴,让我说话就说话?皇帝也不能这样欺负人的,媚娘端坐着,就不理你了

银狐男臭脾气上来,把垫在腿下的垫子全部蹬翻,还踢得四处乱飞,媚娘被砸中,回头一看,见他居然不管不顾,用那条伤腿乱踢乱蹬,禁不住吃了一惊:他不要命了?那条纱巾只起到捆绑伤口的作用,血肯定是止不住的,看垫子上那一片血迹,已经流了不少血,他这样胡闹,吃亏的是自己啊。

赶紧捡起两个软薄的垫子,上前包住银狐男的腿,尽力压住,一边瞪住他:

“你这人怎么这样?找死回家去死,别在我车上弄出事,带累了我”

银狐男对上媚娘恼怒的眼睛,不再乱动,往后靠在车板上,眼神空洞,面露悲伤之色,喃喃说道:

“去哪里都死不了深宫宅院,荒郊野外,连你这小小的破车子,都不行活着,半点意思也没有”

媚娘抱着他的腿,抓回那些垫子,照原样填塞在他腿下,没好气地说道:

“父母生你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不图报恩,为一时意气去找死,真是不知好歹活着怎么没意思?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难道死了,躺在冷冰冰的黑暗地下反而有意思?我才不信”

第六十一章齐王

第六十一章齐王

她只顾忙乱着,手上、衣袖、胸口都染上了血迹,等忙完发觉,懊恼得直跳脚,指着银狐男冲口骂道:

“你……你个害人精我怎么办哪?我还要去访友,可怎么见人”

银狐男直直看着媚娘,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紧抿双唇,什么话也不说。

车外有人大声问:“爷,爷您怎么样了?可有何吩咐?”

媚娘心知外边的人定是听见了她的骂声,问一声主子要不要替他教训一下自己。见银狐男神情疲累,面色愈加苍白,知道他失血过多,有点虚脱了。

其实很怕他出事,他不好了,那十几个护卫必定迁怒于自己,这荒郊野外,杀死三个微不足道的人,往雪坑里一扔,跟随手抹死几只蚂蚁一样容易。

媚娘回头扫一眼坐着不敢动弹,也不敢乱说乱看的连嫂,想想她的三个孩子,和自己的恒儿,不禁心生悲凉:不能够吧,老天这么无聊?让她死而复生,又让她轻易去死,还拖累无辜的人

她咬了咬唇,靠近银狐男,摸摸他的手、脸、额头,情况不好,体温太低,她着急了,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故意不让他们知道你伤得这么重是不是?失了这么多血,要怎么救你?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能死,你一死,你的手下会杀了我陪葬我还有事未了,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死,你知道吗?求你别害我”

银狐男眨了眨眼,唇角扬起笑纹:“为我陪葬不好吗?我让他们重重赏你的家人……”

“千金万银,怎抵得过暖人心怀的骨肉亲情?我娘亲必不肯拿我换你的赏,我也怜惜我这条小命,绝不想死”

银狐男轻叹口气道:“放心吧,我死不了。去传我的话,让他们跑快些,到了归云山庄,会放你好好离去”

媚娘赶紧捺开一角车帘,对连大身边的随从大声说道:“跑快些你家主子伤得很重,流了太多血,再不赶紧,就误事了”

连大身边的随从听了这话,险些吓得跌下车去,骑着马跟在一旁的邢某急忙说道:

“可否请秦二爷让让,待我上去看看我家主子”

媚娘刚要答应,身后传来银狐男冷漠平淡、却带着足够震摄力的声音: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邢某使了个眼色,随从抢过连大手中马鞭,将他挤下去,用力一抖缰绳,小小的马车飞也似地在雪地上急奔。另有人给了连大一匹马,连大忙骑上去,与众人一同追上马车。

媚娘松了口气:“这样还差不多,像刚才那样走,慢死了”

银狐男看着她,眼睛微微眯起来,媚娘忙将手在他眼前晃晃:“你别睡”

银狐男难得地笑了一下:“捺开帘子我看看。”

媚娘打起窗帘,银狐男瞄了一眼,懒懒道:“还差几里路,就到了”

媚娘试探地问:“到得归云山庄,你就有救了吗?”

“死不了”

“归云山庄,是你家?你家里有郎中常住?”

“你问得太多了”银狐男说,声音里透着疲倦。

媚娘看着一堆垫子上越来越明显的血印,内心焦急,银狐男眼睛一合上,她扑到门边,捺开帘子喊:

“他晕过去了,还不快点”

小马车跑到归云山庄大门前,马儿累得直喷白气,口吐泡沫,连大多年饲养使唤这匹马,心痛坏了,趁着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抱扶银狐男下车,他不停抚摸着马背、马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声音哽咽,怎么也说不出来。

媚娘披了斗蓬,早已下车站在一旁,并不去关心他们怎么处理银狐男,自顾自地朝归云山庄大门里张望。

一位面容俊秀,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从大门里快步走出来,他先看见了媚娘,顿住脚,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大约两三秒钟的功夫,便走开去,到银狐男身边俯身查看他的伤情,邢某早派人飞马回来禀报了,一应救治的药物都已备好,白衣公子挥一挥手,随从们抬着银狐男就要往里面跑,他却醒了过来,转着头四处张望:

“等等秦……他呢?”

邢某赶紧走来,躬身邀请媚娘:“这一路多亏了秦二爷,既已到地方,还请秦二爷入庄内小坐一会,喝杯热茶”

媚娘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个归云山庄到底是不是张靖云和灵虚子住的地方?银狐男身份显贵,却是个脾气爆烈的主,她可不敢攀上这种人,潜意识里,就不肯向他们打听消息,宁可等他们走掉了,再慢慢去问。

银狐男紧抿双唇,一直盯着媚娘看,似在怕她不答应进庄内小坐,银狐斗蓬下,鲜血浸透衣袍,滴落在雪地上,身旁的人看得触目惊心,他却毫不在意。

邢某咽了下口水,再次相邀,媚娘拒绝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改日得闲再来拜访”

说完,远远朝着银狐男作了个揖:“保重,后会有期”

转身走到马车旁,连大刚要扶着她上车,银狐男喊了一声:“慢着”

媚娘转过身来,银狐男皱着眉说道:“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媚娘怔了怔,旋即回答:“我什么都不要,只求能平安离开”

银狐男苦笑:“谁敢不让你平安?我的意思——你的车子,你身上衣裳,总该换一换”

媚娘忙摆手:“无妨我的车子很结实,马儿很好……我的衣裳,回家再换洗便了……这就告辞,告辞”

越停留越感觉不对,这里似乎是男儿国,空气里散发的都是雄性气息,庄子里又陆续走出几拔男人,都是锦绣黑袍,挺拔伟岸的军人模样,围站在旁边看着,媚娘受不了他们的眼光,几乎要举起袖子遮脸,逃也似地要爬上车去。

银狐男又开始发飙,嘶吼着:“你们这些蠢材都在这里做什么?给我滚回去”

他在那里吼叫的当儿,媚娘已爬上车,忽听有人唤道:“秦公子请稍候”

媚娘坐在车辕上,转头一看,却是那位俊秀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含笑抬手作揖,低声说道:“秦公子请回吧,路上慢行,自会有人随同你去”

媚娘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声音怎地这么熟悉,忽然她眼睛一亮,张嘴想喊,白衣公子轻轻摇头,她会意,忙还礼道:

“多谢公子提醒在下知道了,自然会小心行路”

只见邢某快步跑来,朝着媚娘作揖打拱,满脸惶急:“秦二爷啊,求求您老人家,能否在庄上歇一下脚?您这样急急就走,我家主子饶不过我们这些下人,也不肯进去治伤口,这血一直在流,怎生是好?”

媚娘瞟一眼过去,却见银狐男叫人抬了他过来,无奈地切了一声,这人长得一副好模样,偏偏生成那样的脾气性格,亏得他会找地方投胎,不然出来混,撞破头都不会有人理他。

银狐男对旁边的白衣公子点点头,一惯地口气倨傲,对媚娘说:

“我叫赵宝,会在归云山庄住到明年春天”

媚娘已经找到要找的人,得到了允诺,心里兴奋得什么似的,哪里去细听银狐男话里的意思,只想快走,便好心催他:

“好,好啊,这里山清水秀,空气鲜美,是个好地方你快快进去,让他们包扎伤口,若是血流光了,可不是好玩的”

银狐男咬了咬唇:“你……就叫秦二?”

“是啊,我姓秦,排行第二,可不就叫秦二?”

媚娘不解地看着他,一旁的白衣公子转脸望向别处,邢某和其他几个随从则低下了头。

“记住你说过的话,我静候你来访”银狐男阴沉着脸瞪她,手拍了拍随从的肩:“扶我进去”

媚娘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几时敲定了要来拜访?

白衣公子陪同银狐男进了庄门,邢某便招手叫人过来,要替媚娘换车换马,连大坚决不肯,舍不得自己养熟的马儿,媚娘谢过邢某,又拒绝了他要派人护送的请求,主仆三人赶着车子,慢慢离开了归云山庄。

连嫂早将车厢里清理了一遍,浸染了血迹的垫子都捆起来堆到角落,另从坐位下的木箱子里取出干净的座垫和盖毯铺好了,她抚着胸口,对媚娘说道:“姑奶奶啊,今天真是好险,那个人、那个人像是个极有权的贵人,俗语说路遇贵人,必得福禄,咱们却连命都差点没了”

媚娘安慰她:“这也是没法的事,遇上了,能怎么办?幸好就这样过去了,哪个人果然是极有来头的,你看他脾气如此爆烈,谁能惹得了他?咱们只将这事烂在肚里,只当从未遇到过他,不能乱说出去,否则,可是杀头的错”

连嫂忙不迭地应着:“是是为了孩儿,我和老头儿,一个字都不肯乱讲的”

媚娘点了点头,倾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只一会儿功夫,马蹄声已近在身边,有人用马鞭轻轻敲了敲车厢,媚娘欢喜地对连嫂说道:

“真正的贵人到了,快让连大哥停车”

媚娘下了车,看见刚才的白衣公子披了件深紫色斗蓬,从马上翻x下来。

两人重新见了礼,媚娘好奇地打量着他:“真的是你吗?张靖云张公子?”

张靖云笑容温润,说道:“是我,那日在你候府,我戴了人皮面具。”

“为何要戴面具?”

“因为不想见京中某些人。”

“哦”媚娘十分高兴:“你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不早说?也给我一个,这样日后出来,不用描眉化妆,方便多了”

张靖云看着她笑:“你换了男儿装束,再这么一化妆,还真能将人蒙骗过去,只是……”

他顿了顿,看看老实站在不远处的连大和连嫂,轻声说:“你知道今天遇上谁了?赵宝,齐王,当今圣上的幼弟”

第六十二章面具

第六十二章面具

媚娘并不惊奇:“我猜到了,一般的贵人,怎敢在衣袍上绣着盘龙?我避不开他,雪天郊野空旷,少有车马行走,他们就拦住我了——这位齐王古怪得很,跌得伤成那样,硬是不对随从说,脾气又暴躁,我给他包好了伤口,他要是不乱踢乱动,不至于流那么多的血”

张靖云说:“你包得很好,难得他让你替他包扎,齐王性情乖张,与众不同……是不轻易让人近身的。我已告知灵虚子你来过,他得留在庄里为齐王医治,我趁隙出来,千万提醒你一句:从此后只管深居简出,慎莫再让齐王看见你,更不能以男装现身,否则后果难以收拾”

“为什么?”

媚娘奇怪,女扮男装,个人自由,碍到齐王什么事了?

“这个……”张靖云表情有点难堪,掩饰地清了清嗓子,笑道:“风太大了,还是上车吧,边走边说”

“好”

媚娘早冷得变了脸色,赶紧转身爬进车里,张靖云将马拴在车后跟着走,随后进来,连嫂仍将坐在靠近门边的角落。

张靖云却看着连嫂不说话,媚娘暗叹口气:这回只好委屈连嫂,到外边去受冷风吹一会,不可能让她听到关于齐王的事,否则一个守不住,祸从口出,会害了她。

媚娘抱了斗蓬和盖毯给连嫂,对她说道:“你去外边陪着连大哥坐,披上斗蓬,将这个包了头脸,可以抵挡些寒冷”

连嫂接过斗蓬和盖毯,抱在怀里,抬眼看了看张靖云,又看了看媚娘,不动,也不作声。

媚娘知道她的意思,忙说:“他是朋友,没事的,放心去吧我们说几句话,便唤你进来。”

连嫂这才掀开一角帘子,待要出去,又回头说:“二爷,有什么便喊一声,我听得见”

“好好,我知道了”

媚娘不好意思地看看张靖云:“娘家的人,很朴实很好……失礼处,张先生莫怪”

“无妨。”张靖云笑笑:“天寒地冻,你却为何亲自跑来?灵虚子说他答应了为你哥哥治病,可是为的这个?”

提到为哥哥治病,媚娘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正是我娘家哥哥从越州回来了,病情又加重,我今早获准回娘家探病,就赶紧跑来找二位神医,无论如何,请千万为哥哥诊看一下,我无以为报,当铭记二位恩情,一世不忘”

张靖云不解:“获准?俊英……候爷不与你同回秦府?只需他派人快马来报,我与灵虚子,总有一人会来”

媚娘垂下眼帘,微叹口气:“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候爷将我禁锢在府里,不允出府,不让回娘家,我哥哥病得快死了,我与他据理力争,他才放我回去探望,辰时去,午时归,哪有这样回娘家省亲的?我曾跟他提及请灵虚子为我哥哥治病,他说:灵虚子和张先生是我的朋友,他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准前去打扰是我不服气,瞒着他偷偷来……我不想让哥哥的病耽误在那些庸医手上,我想让他尽快好起来,灵虚子答应过我:会让哥哥健健康康地参加春试……”

她忽然眼圈一红:“张先生和道长,与候爷是至交好友,或许会顾他的面子……但我、我凭信任和诚意,请张先生随我去一趟,还望张先生莫辞辛劳,就算是——行善积德,做一桩好事”

张靖云不相信地看着她:“你说的是徐俊英?我们多年知交,彼此了解,他绝不是那样不近情理的人”

媚娘低下头,抬起袖子拭眼睛,心想:糟糕了,这么坦率干什么?古人最重义气,张靖云认为她乱编排徐俊英,万一他护起短来,真不去了怎么办?

幸好他没有,口气温和地安慰媚娘:“你放心,灵虚子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他去不了,我替他,也是一样的,料能治得好你哥哥”

媚娘大喜,低着头俯身行礼:“二位恩情,媚娘和哥哥感激不尽”

张靖云忙道:“不必客气你作男儿装扮,我不好称呼,多有失礼唐突,还请莫怪”

“叫我秦二就好了啊”

“秦二这称号,再也不能用”张靖云认真地说:“既是好友知交,我们得为俊英与你着想……齐王肯如此俯就结识一介平民白衣,显见他对你很上心,他那样的性子,日后不见你来,必定要满地去寻你,你恢复女子装束,足不出户,料他也寻不着,就当从没有过秦二这个人”

媚娘楞楞地看着张靖云:“他对我上心?为装成这样,我与嫂嫂花了一番心思的,你看出来我是个女的?”

张靖云微微一笑:“你的衣袍略显宽大,脸上也作了修饰……我是认得你的,怎看不出来?不怪齐王和他身边人看不出来,世上确实有比女子还要美丽的男儿……他不喜欢女人,若让他知道你是女人,装成男子骗他,只怕会寻你的祸事”

“齐王他、他竟然……真是岂有此理” 媚娘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堵在胸口,脸涨得通红:“这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故意去招惹他,是他拦的我难道为了躲他,我这一辈子都要关在家里,再也不能出门见人?”

张靖云脸上也微微发烫,却松了口气:要讲清楚这样一件事,对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真是难为情,但为防她无意中得罪齐王,不得不说。谁都看得出齐王在意秦二,对秦二的探访充满期待,在归云山庄住了十多天,第一次主动询问灵虚子,他的伤,能不能好得快一些?

两人沉默了一下,媚娘自怨自艾:运气背的,上辈子交往的朋友都没有这档子,怎么穿到的古代,反而给遇上了

张靖云只道她是为了日后不能出门而气闷,拉过肩上斜背的白色布包,在里面细细翻找了一会,取出一张薄薄的皮质面具说:

“往日为我小师妹做过两张面具,她取走一张,嫌这张过于平凡,我一直留着,你以后若是非要出门闲逛,可以戴上这个,避免万一碰到齐王。”

媚娘又新鲜又欢喜,接过面具触摸着:“这是什么做的?人皮?”

张靖云失笑:“人皮面具?哪里去弄人皮?活人必不肯给你剥了他的皮,死人的皮贴在脸上,岂不太恶心?”

媚娘说:“可是书上说过有人皮面具,我看这皮质如此细腻薄韧,有点像”

张靖云摇头:“人皮面具是有的,我们不用。这个是冰蛛粘液熬制而成,贴在脸上,夏天冰凉,冬日暖和,可以护肤美颜”

“真的?”

女人对于护肚美颜这样的字眼,天生反应热烈,媚娘举起冰蛛面具,左看右看,又往脸上比了一下。

张靖云笑道:“这面具的戴法也很奇特,须得放在火上,经热气一烤,透明如无物,即可贴于脸上。取下时只需以温水轻拍面颊,便松脱下来。”

媚娘听了,忙打开侧座下的小木门,拉出黄铜火炉:“正好,我这里就有火”

张靖云便拿过冰蛛面具,给她做示范,在火上微微一烤,手上面具果然变得透明,像什么也没有似的,张靖云灵巧地翻动着手指,轻轻贴在媚娘脸上,媚娘看到他眼神的转变,猜想自己戴着这副“过于平凡”的面具,还不算太丑。

张靖云打量着她:“真是奇怪,这副面具戴在小师妹脸上确实显得平凡,但你戴了却完全不同——是你的眼睛面具改变了你的容颜,却无法遮住你这双……眼眸”

星辰般流光溢彩,泉水般纯净透澈,灵虚子说:长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纯善贤良,有慧根,有福缘。

媚娘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隆隆声,有点像远处的打雷声,腊月天,不可打雷啊张靖云侧耳听了一下,说道:

“是马蹄声很多人骑着马从城里方向过来,如果我猜得不错,应是皇上到了齐王如此任性不止一次,每次皇上都要过来看看。这一大早走失了齐王,早有侍卫飞报城里皇宫,找到了之后必定又是报进去了的,皇上此时过来,齐王免不了被责斥一顿。”

他看了看媚娘:“我得出去,万一御前侍卫要查看车子。你这样子,衣裳上尽是血迹,就不要出来了,看能不能对付过去再说”

媚娘点点头,看着张靖云出去,连嫂慌里慌张地掀了车帘进来,猛地看见媚娘的脸,吓了一跳,媚娘说:

“别怕,是我,换了一下脸”

“我的姑奶奶!这脸也能换的?还是换回原来的好”连嫂哆嗦着,又说:“前边有好多人,骑、骑着马朝咱们跑来”

媚娘忙将火炉推到她面前,让她抱着烤火,抚慰道:“别怕,咱们好好儿地走路,又不犯法,谁也不能把咱们怎样你也不要出去了,烤着火,暖和暖和。教连大哥将马车靠边,先让人家过去。”

说话间,马蹄声越来越近,连大将马车停在路边,媚娘卷起内层窗帘,透过窗纱两下里找看,就见张靖云骑着马,慢吞吞地从后面走过来,越过马车,往前去了。

果然是御驾,皇帝不坐车辇,穿着厚实的斗蓬,在众多御前侍卫簇拥下骑马在旷野上飞奔,看来这皇帝在宫里也憋闷坏了,趁着出城探看齐王的机会,松活松活筋骨。

张靖云与皇驾相遇,下马迎接皇上,皇上勒住马,坐在马上和他说话,媚娘的马车相距不远,听得清他们的问答,张靖云说:为备一副药,需要进城挑一味药引。皇上问他怎么不带随从,让侍卫们跑就是了,何必亲自辛苦一趟。张端云的理由很好:侍卫不懂,唯有自己来。

旁边冒出一个声音,把媚娘惊得心跳加快,这不是徐俊英吗?他怎么也来了?

“要不要派几个人随你去?路上有照应,入城挑选药材,费时费力,回程必是晚了的,他们也可陪护你回山庄”

媚娘将布帘挑开一丝缝隙,偷偷往外瞄,就看见披着件黑色描金纹斗蓬的徐俊英,陪在一位身披明黄色斗蓬的年轻人身边,正和张靖云说话。

有侍卫打马过来,看来是要查媚娘的马车,媚娘赶紧放下车帘,听见张靖云说道:

“那车上是位病重的****,也要进城,让我遇上了,为她诊了脉,顺路一起走。”

徐俊英说:“既是病妇,就不必看了”

立即有人喝住侍卫:“不必看了,教她一边老实待着,圣驾过去,再由她走”

媚娘松了口气:奶奶的,好险

第六十三章出街

第六十三章出街

御驾过去,张靖云没再上车,而是催着连大快走,自己骑马跟在后头,媚娘感觉困了,闭上眼竟然迷糊了过去,等连嫂将她唤醒,马车已停在秦宅后门。

连大下车扣门,媚娘忙让连嫂取出装水的皮囊,倒了点水在脸上一拍,果然面具掉落,连嫂看得眼珠子都瞪大了,媚娘也不管她,将面具细心收好,这才下车。

王妈妈和翠喜早已守在车下,伸手来扶她,见了她衣上血迹,都大惊失色,王妈妈顾不得别的,在她身上又是一阵乱摸:

“我的奶奶,你……”

媚娘抓住她的手,将左手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翠喜机灵,见张靖云在旁,拉了拉王妈妈:

“妈妈莫急,进去再说”

赶紧扶了媚娘,一行人进门,留连大和连嫂在后边收拾车马,媚娘引了张靖云径直往东院来。

一路上给王妈妈解惑:“我没事,这衣上血迹是别人的,妈妈不必担心”

翠喜撇着嘴:“奶奶自顾带了连嫂去,为何不让我跟着?我若在旁,必不教奶奶脏了衣裳”

媚娘笑道:“你却不知道城外道路有多难行,瞧你生得娇滴滴的,怎受得了车马颠簸?等下次去观花赏景,再带你”

翠喜不服气:“奶奶都受得,我怎受不了?”

媚娘冲她摆摆手,回头看张靖云,见他默默跟在后面,便带着歉意说道:

“委屈张先生了,为遮人耳目,只能从后门进来……”

张靖云笑笑:“这也是我的本意。”

媚娘看着他那张比女人还细致白嫩的俊脸,忽地想起什么:“你不是说……”

张靖云笑着:“奉皇上旨意:以真面目示人,此后不戴面具了,管他是谁,我不想认的,就不认”

媚娘不知道他指的这个谁是什么人,有人在旁边,却也不好多问,只能给他一个理解的笑。

冯氏见到媚娘,又惊又喜,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也像王妈妈那样抚摸着她:

“姑奶奶受伤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媚娘拍拍她:“没事没事,换了衣裳就行这位就是我说的郎中,先让她们拿茶来”

冯氏赶忙给张靖云行礼,又唤梨儿奉茶,翠喜早跑去寻了翠怜来,带着桃儿,端上热水和巾帕,服侍张靖云和媚娘洗手净面,张靖云不及喝茶,洗了手便自顾走到床前,翠喜忙上前捺开帐幔,秦伯卿还在昏睡中,张靖云俯身细细看他的脸,又伸手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翠怜搬了张绣杌过来,张靖云坐下来,将秦伯卿的手拉出被窝,微侧着头,专注地为他探脉。

媚娘去左边耳房换了件衣裳,走来扶着冯氏坐在桌旁,冯氏有点紧张,双眼盯着张靖云,手儿在袖中紧握成拳:媚娘走后,秦伯卿一直没有醒来,她咬紧了牙关没让请郎中,极力说服自己要等到媚娘回来。媚娘终于请回“神医”,冯氏的心却沉了下去:“神医”如此年轻,到底有没有医术,能不能治得好丈夫?

张靖云探过脉,轻舒了口气,媚娘忙将他延请至桌旁坐下,捧了杯热茶给他,张靖云笑着对冯氏和媚娘说道:

“不必担心,秦大爷的病容易治,只是他体质太弱,需得慢慢调理,也要一个月左右方能健康如初,料想春试是不会误的”

冯氏半信半疑,眼中蓄泪,说不出话,媚娘早料到会是这样,只要请得到灵虚子或张靖云,秦伯卿必定能好起来

她对张靖云说道:“大恩不言谢,两位这份情义,媚娘和哥哥记下了”

张靖云拿起茶杯慢慢喝了口茶,说:“既是朋友,就不要太见外,我留下些药,日后自会寻机来探看秦大爷,你……”

媚娘忙接过话:“我知道了,谢谢你们为我着想——再不敢随意跑出城去,便是在城里,也小心着”

张靖云喝过茶,又为冯氏诊了脉,媚娘索性请他把老娘也给看了。

秦夫人正为媚娘在嫂嫂房里“睡”了半天,总也不起来,心里颇感不安,东想西想,觉着是不是儿子过了病气给女儿,想叫人抬着自己过去看看,跟前服侍的小丫头却总是推托,说一时寻不着人,姑奶奶好好的睡着呢,太太不必担心。王妈妈和翠喜寻不见媚娘,得了冯氏嘱咐,也只好合起伙来哄住她。忽见媚娘一身男儿装束,带着张靖云进来为她诊脉,又告知哥哥的病情,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喜忧参半,等张靖云走到外堂写方子,她才板起脸来,小声训斥媚娘:

“你是候夫人,言语举止要知尺度,怎敢如此胆大妄为,自作主张跑出去,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为娘自小如何教你的?我家虽然不及从前,但这教养为娘可不曾误过你们,你要好自为之,善自珍重,为娘宁可你不认娘家,也要你好好的,一生平安富贵,便知足了”

媚娘还是第一次见秦夫人生气的样子,却一点也不觉怕,也许因为不是自己亲娘的缘故吧,她靠近秦夫人,嬉皮笑脸地哄她几句,又替她按摩双肩,秦夫人也是没想到性情温婉胆小的女儿变成这样,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以前,当下又无奈又心疼,拉着她坐在身边,叹息道:

“累了半天,你歇着罢,以后再不能这般”

媚娘忙不迭地应着,张靖云进来,秦夫人听媚娘说他是徐俊英的朋友,自然不能怠慢,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又让备谢仪,吩咐厨房做饭菜款待,张靖云好脾气地陪着秦夫人说了一会话,用了茶,嘱她平日多注意饮食调养和保暖,按时用药,看看时辰不早,便要告辞,秦夫人留不住,自己走不动,儿子又使唤不了,只好仍让媚娘送他出来。

媚娘自是不会遵了秦夫人的意思,拿银子给张靖云,只老老实实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了饭再走?张靖云说:

“我不饿。还要去千草堂取一味药,赶在天黑前回到庄上。”

又叮嘱媚娘:“你哥嫂的药丸,是我自带来的,刚才已经教秦大*奶如何用,你再提醒她一句,最好能按时辰吃药。明日申时,会有人再送药来,仍在后门处,教府里人留意接着,秦夫人内服的药也是明天才到,我开的方子,专为给她外用的,可让人拿到千草堂捡药,那里的药草种数多,收拾得比较好”

媚娘点着头,一一记下,将张靖云送到前堂,回头看王妈妈和翠喜没跟上来,心里闪出一个念头,说:

“不然我跟你去千草堂,各自取药,然后各自回家”

张靖云诧异地看着她,媚娘不好意思:“我今天在外面跑了半天,又冷又累,还差点因齐王丢了性命——若他伤得再重些,死在我车上,我是活不了的。但我却不知后悔,自由的感觉太美好,我还想到街上逛逛……”

张靖云垂下眼眸,轻声说道:“还是不去了吧,把药方子给家仆,让他们去捡了药回来就好”

媚娘心知他避嫌,便说:“那你先去吧,我过一会再去”

张靖云却不动,过一会才无奈地说道:“这里是城西,千草堂在城北,走很远的路,你行吗?要去,戴了面具才可以”

媚娘笑道:“我正是有这个才要去呢,不然给我十个胆,也不敢的”

正说着,翠喜和翠怜走了出来,媚娘看着她们说:“翠喜去看看厨房做好了菜没有,翠怜去一趟大*奶房里,看看大爷可是醒来了?方才喂过药丸的,今夜再不醒来吃食物,可不得了”

张靖云看她轻轻松松支走两个丫头,然后从袖笼里掏出面具,四下里一看,便寻见香案桌底有一盆冒烟的黑炭火,走去小心烘了面具,这回没好意思再叫张靖云帮忙,自己估个大概,像贴面膜一样往脸上一贴,就成了。

张靖云也取出一方面具,烘了烘往脸上贴,媚娘见是初次会面时的模样,笑道:

“好歹换个俊些的,讨姑娘们欢喜才好”

张靖云面无表情,眨了眨眼说:“容貌总有老去的时候,若只为长得俊才喜欢,那也没多大意思”

媚娘囧了一下,什么思想嘛明明长得帅,偏要人家喜欢自己不帅的样子,谁做他的女朋友,看来有点难度

张靖云的坐骑早已吩咐连大,后门留人等着,他到时来取。此时却和媚娘从前门出来,四处一望,没见有什么人,两人便下了台阶,顺着巷路,从容走出去。

七拐八转,好不容易走出大街,将近黄昏,街上没有什么人影,媚娘有些失望:

“太冷清了吧?这街上什么也没有”

张靖云说:“这条街原是城西最热闹的,此时已近黄昏,天气又寒冷,谁还肯做生意?集市早散了,人们收了物什,都回家了,你看许多店铺都关了门。”

“那要急着买东西怎么办?”

“可以敲门,里面有人住着。”

“我们去的千草堂,还会开门吗?”

“会的。”张靖云说,“千草堂从平旦到定昏,都开着门,方便人们看病买药。”

“嗯?还有看病的?”

“有轮值坐堂的,能诊看一般的病症。”

媚娘看着他:“你不是才从外地来京城吗?对千草堂了解得这般清楚?”

张靖云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本是京城人,少小离家,千草堂,其实是我在江南建起的,各地有分店,有专人打理,我很少过问。京城这一家,是一位熟悉药草的老仆管着,听说做得不错”

媚娘呆了一呆:真人不露相啊,世外高人一样的风雅之士,居然是全国连锁药店的幕后老板

第六十四章 酒楼

第六十四章 酒楼

第六十四章 酒楼

两人在街上走着,媚娘只顾东张西望,总落后张靖云几步,张靖云不时停下来等她,见她一副好奇新鲜、兴致极高的样子,仿佛长这么大才第一次出门看街景,禁不住好笑,索性放慢脚步,就着她的速度,由她慢慢看个够。

媚娘却很快回过神来,想到张靖云还要赶回城外三十里处的归云山庄,忙着催他:“快走快走一会你出城太晚了不好”

张靖云说:“无妨。我的坐骑留在秦府,明日送药的人来取走就是了,等会让千草堂另给我套辆车子,夜路是惯走的,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山庄。”

媚娘点点头:“这样最好,我还想着夜里寒风甚于白天,你在野地里走不定冻成什么样,等会再找两个人陪你一起回山庄吧”

“会有一个赶车的随行,明日再教他赶了马车回城。”

说话间,路过一家门店,大开着六扇镂花红木门,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媚娘抬头看了一下,门楼上一块匾额,狂草书写“仙客来”三个字,原来是家酒楼,媚娘笑着对张靖云说:

“可惜时辰不早,不然我请你在这儿喝杯酒”

张靖云看了她一眼,不作声,过一会才说:“这家酒楼,我和灵虚子常来,因其酒醇菜美,生意极好,主家是柳州人氏,经营了十数年,可惜却要放手易主了”

媚娘怔了一下:“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易主?”

她抬头数了数,古色古香、结结实实的砖木瓦结构四层楼,又是临街门店,老字号,苦心经营这么久,放手多可惜啊。

张靖云说:“主家是我认识的人,姓岑,往年回来时偶尔在他楼上客间歇脚,接见友人,里边修整得也是极好极清雅。他年轻时就来到京城经营这家酒楼,很是用心,却因最近家有变故,父兄同时去世,寡母盼儿归乡守家业,他纵然万般不舍,也不得不遵从母命,结束这边产业,带上全家妻小返乡。”

“这楼上还有客房?”

“他建的是双子楼,临街这个是酒楼,后边还有一楼,是客商们留住的客房。”

媚娘停下不走了,脑子飞转,回头盯着“仙客来”那三个大字,心嗵嗵直跳。

“张先生,你说你认识那位主家?他姓岑?他的酒楼,可有了接手的人?”

张靖云说:“他前天遇见我,向我辞行,我才知道此事,是否有人接手,并未得知。”

“他转手酒楼,要价多少?”媚娘直接问道。

张靖云眨了眨眼,看着她:“我没问,你难道想……”

“是我想接手”媚娘答得很干脆。

张靖云怔住:“你?候夫人要经营酒楼?你懂吗?”

媚娘一笑:“不懂可以学啊,况且我又不是完全不懂这位岑老板只带了家人回乡,又不把整个酒楼的人都带走,可以留下来继续为我所用”

张靖云依旧呆呆的:“你却为什么?在候府养尊处优,相夫教子,有许多事够你忙的,徐……他绝不肯让你出来做这个”

媚娘看看天色越来越暗,上前扯了他的衣袖:“尽了就来不及了,快带我去找那位岑老板,问问看还有没有机会”

张靖云不情愿地跟着她走向仙客来大门,到台阶下又停下:“还是不去了吧,这可是件大事,万一……”

“没有万一”媚娘拉着他往前走:“此事我负全部责任,与你无半点关联就是了。你是君子,君子成人之美,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张靖云迟疑着:“成人之美?我怕我做错事你难道分身有术,要怎么经营这家店?”

媚娘着了急:“别管那么多好不好?看能不能先顶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的事,再商量着办”

张靖云被动地带着媚娘上了台阶,刚一跨进门,就有位身穿素色锦袍,体型略显胖大三十来岁面色白净的男子走来,朝张靖云作揖:

“我没看错吧?竟是张先生这大雪的天,寒冷异常,快请楼上雅间坐着”

张靖云和他见了礼,指着媚娘:“这位是……”

媚娘早笑着抬手作揖,大大方方自我介绍:“在下姓岑,闻听张兄说此间酒楼主人亦姓岑,便要寻本家述述亲缘”

素色衣袍男子正是仙客来主人岑贵泉,忙作揖打拱:“原来是本家兄弟,多有怠慢,失礼失礼”

当下岑贵泉殷勤地将两人引至二楼雅间,唤堂倌先取一壶好茶来,再吩咐厨房烫酒,作几个好菜上来,招待张先生和本家兄弟喝几杯。

张靖云拦住他,说道:“岑兄身有重孝,不能饮酒,我二人也只是过来问个事,不能耽误太久,喝杯茶就好”

媚娘也叹息道:“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待小弟才从张兄处得知本家兄长家中事,兄长一片孝心未酬,严父已逝,实在令人遗憾”

岑贵泉垂下头,滴下泪来,哽咽着:“说不得我是家中次子,祖业有长兄承继,我十几岁入京,辛苦拼出这一番事业,原本想着这几年就能接了父母来京中住住,开开眼……扬州虽好,总不比京城繁华热闹,谁能想到……如今连长兄也没了慈母不肯弃了上百年的祖业,严命回乡。偏偏我这店苦心经营多年,总舍不得放与不入眼的人,连日来愁苦不已,店里有商客和赶考的读书人住着,不肯放手,又不能关门歇业……我这贴身穿着孝服,每日想着家里死去的父兄,心里油煎似的”

媚娘同情地跟着叹了几声,说道:“兄长这店,若是放心,交与小弟如何?小弟来自外乡,家中原也经商,虽然年轻,打理一间酒楼应是可以的。这酒楼由兄长苦心经营至此,其间倾注了兄长多少心血,小弟自然清楚。亲兄弟明算帐,要抵多少银子,但说无妨。小弟尽量遵循兄长原有的样式规矩去做,只当是兄长出游,暂由小弟代管产业,哪天兄长若肯回来,定当双手奉还”

岑贵泉楞楞地看着媚娘:“你?你……小兄弟年纪不大,气度不凡,一番话说进我心里去了。不是我小看兄弟,这酒楼打理起来可不轻松,你如此纤弱,似个女孩儿般,只怕你禁不得那份劳累。”

媚娘看了张靖云一眼,微笑道:“兄长不相信我?我与张先生是至交,他是知道我的”

张靖云躲不过,无奈说道:“岑兄可以信我,你这位本家兄弟年纪虽小,却有些胆色计量,也是独自一人,从老家做生意做到京城来,有一番作为”

岑贵泉惊奇地看着媚娘:“兄弟仙乡何处?做的是哪一行?”

媚娘编谎话的速度之快,让张靖云瞠目结舌:“小弟家在广州,专做船运,如今已有三只载货大船,交付手下去管,我只在京城闲住着。”

“哎呀兄弟如此能干,真是失敬了” 岑贵泉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夸赞。

有张靖云作证,他不能不信。

当下仔细端详着媚娘,点头道:“兄弟年纪虽小,看着很实诚,将这店交给你,也算是给了自家人,我心里舒坦你只要用心打理,很快就知道这里面的好处”

媚娘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压制得自己没跳起来,对着岑贵泉大喊:“老祖宗,您真是太英明了把酒楼交给我,等于是帮了您后代子孙一个大忙啊”

她只是站起身来,沉稳平静地朝岑贵泉俯身作揖,说道:“兄长看得起小弟,小弟当竭尽全力,将酒楼打理好,不负兄长厚望——还是那句话:日后兄长若有心收回仙客来,小弟绝无二话,定当奉还”

岑贵泉含笑点头:“就冲兄弟这份诚心,这个度量,明日起,仙客来易主不易姓,归兄弟了二位少坐,我这就去请师爷来,便请张先生做中人,拟下文书,你我兄弟二人签字画押,将事情了结,我明日好早早还乡”

媚娘一楞:“兄长没说这酒楼要抵多少银子,小弟也没带有银票来”

岑贵泉沉吟了一下,说道:“仙客来双子楼,后带一大杂院,外加城东我住的那个大院子都一并交与兄弟,兄弟看着给就好”

媚娘为难地说道:“还是兄长说吧,这个小弟却不大懂,要不张先生你说?”

两人一起看向张靖云,张靖云忙摆手:“这个我也不懂,你们亲兄弟明算帐,该多少就多少,岑兄给个数吧”

岑贵泉看着媚娘:“兄弟,哥哥不厚道了,你就给个五十万吧,五十万两银子,你若将仙客来打理得好,一年半载,就能回来”

媚娘低着头想:候府帐册上,年底收回的银子何止百万两,但她一下子挪移五十万,一两个月可以隐瞒,一年半载,却是不能够的,到时候追查起来,就麻烦了。

岑贵泉见媚娘不作声,只道她一下子筹不到这么多银子,此时他却是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位本家小兄弟才是接手仙客来的最佳人选,不肯放过他了,咬一咬牙,说:

“兄弟若是有难处,哥哥体谅些,三十万两吧今晚立了文书,签字画押,明日早早将银票拿来,便结了”

媚娘呆了:五十万两她貌似都占了便宜,这老祖宗还要减到三十万两,她简直就是捡着金蛋了

一口应允:“兄长如此体谅小弟,小弟感激不尽就这样定了,明日将银票拿来交与兄长,好教兄长早日还乡,他日小弟赚多了银钱,那二十万,再送还兄长”

岑贵泉点头:“你我同姓,本是一家,自家兄弟,好说,好说”

当下便请来了执笔师爷,写下文书,又另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中人,与张靖云一道作了见证,文书上签了名,按了手印,张靖云看到媚娘签下的名字竟是:冯婉静。

媚娘笑道:“此为我妻姓名,我妻为京城人氏,用她之名,日后也好便宜行事”

岑贵泉却是个通达人,相信了媚娘,就不再有犹疑,只是笑了笑:“兄弟真是有福,小小年纪便成了家,哥哥我二十六七岁才娶得媳妇”

媚娘问道:“兄长娶的可是京城女子?”

岑贵泉摇头:“是母亲从故乡送来的邻家女……唉母亲早有打算,不欲让我久居外乡”

几个人又坐着喝了几杯茶,张靖云便带了媚娘告辞出来。

第六十五章朋友

第六十五章朋友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媚娘带着歉意对张靖云说:

“耽误你出城,我实在太想得到这家酒楼,若是山庄上没有要紧的事,就住下,不回去了吧?夜晚行路不安全”

张靖云看她一眼,说:“我有御赐金牌,可以随时叫开城门,也可以调用城门防卫处的兵士,快马加鞭,回到山庄也不过一个时辰,不必为我担心。就是你……做事出人意料,岑兄偏偏信了你,真认下本家兄弟,将仙客来抵给你了,你如今是准备自己寻人打理,还是交到秦大爷手上?他不是要读书应考的吗?”

媚娘笑道:“你信不信?我原来真的姓岑此人与我,真的是本家,并未骗他,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但请你不要对任何人说及我顶下仙客来,徐俊英那里,是一定一定不能说的”

张靖云默默地走在前面,一会又停下来:“这事有些不妥,日后他必定会怪罪于我——你若将酒楼交予秦大爷打理,便没什么事了”

媚娘摇头:“目前是不能够的,我哥哥需要调养身子,嫂嫂怀孕体弱,唯有我亲自来做这件事张先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可以明言相告:要这家酒楼,实为我自己作打算,我在候府不可能住太久……”

张靖云怔住:“此话怎讲?”

媚娘四处看看,静寂清冷的街面上,只有他们两人,轻叹口气说道:

“你也见着我娘家情形了,与候府相比,差得太远。徐俊英或许不看重门第出身,长辈们却因为他娶了小门户女子为妻而耿耿于怀,先前他征战在外,家里人不待见我母子,好不容易等得他回来,她们不能再轻看我,但夫妻分离日久,情份终是淡了,合府人尽知老太太将为他另娶出身高门大户,温柔贤惠的平妻,也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我x后在候府,必定会受排挤受冷落,我总要为自己寻条后路,万一有下堂之日,不靠候府接济,带着儿子也能够安然自得,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张靖云震惊地看着她:“何、何至于此?京城盛传你夫妻二人恩爱情深,你能死而复生,全赖俊英不离不舍,日夜守护在侧……他是个心志专一的人,怎会肯听了老太太的话,另娶新妇?”

媚娘笑了笑:“传言并不可信,以前或许有情,但现在、以后应是渐渐断了。你是他至交,我也视你为朋友,才肯对你吐露真言,你只听听就好,请谅解我拖着你做下的事。眼下什么都不会发生,但过了年,一切该来的,都会来”

张靖云微叹口气,说道:“就算俊英肯听从长辈安排,但你是诰命夫人,如何能轻易下堂?况且,你生了长子,将来立为世子,是要承袭爵位的。”

媚娘也黯然叹了一声:“就为这一桩若不是因为恒儿,我才不肯忍气吞声在他候府里消磨时日”

张靖云默默地注视着她,眼里升起轻微的热气,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媚娘和他**的经历何其相似?所不同的是,徐俊英婚后将近两年才另娶新妇,而他的父亲,靖国公张舞阳却在迎娶正妻不到十天,便迫不及待地抬了侧室进门那一个,也是他的青梅竹马,不是表妹,是他同窗好友周生的庶妹不能做正妻,许她侧妻名份,独宠专房,将新婚的正妻宋氏完全隔绝于他们的爱巢之外,张靖云与庶弟张其孝同月出生,之后母亲要求另院居住,独自抚育张靖云,再不肯见张舞阳和他的侧妻,张靖云六岁时,母亲郁郁而终,临死紧紧拉着他的手,含泪说道:

“母亲对不住你,未能守着你争得世子之位……我儿保命要紧,这府里不能住了,去求外祖父收留你吧”

六岁张靖云等着母亲发丧之后,请求大舅爷带自己离开国公府,张舞阳顾着脸面,不应允,大舅爷不能带他离去,张靖云激愤之下,指着张舞阳哭喊:“你不配做我父亲,我不入你张家宗谱,为什么不放我走?”

张舞阳大怒,将他拎起欲关进黑房子,被他咬了一口,松手之际,张靖云飞快地跑出了国公府,他没能追赶上大舅爷,却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遇上了神医柳澄,也是命定的师徒缘份,他紧紧跟在柳澄身后走,柳澄竟不赶他,就此将他收为弟子。

张靖云成年后数次回到京城,探望外祖父、外祖母和舅爷姨母,为病入膏肓的先皇诊脉,因父子长得太过相似,人们很快猜到整日与太子形影不离的神医弟子是靖国公府的长公子,张舞阳闻听消息,惴惴不安,硬着头皮赶来要求他回家认祖归宗,张靖云倒真的回了国公府,却不是跪拜祖宗牌位,而是将母亲旧日使唤的奴仆找齐来,发放银票、文书让他们各自出府,或自谋生路,或由他另行安排,教随从点火把母亲住过的院落烧了个精光,连院内花树都全部砍掉,不在国公府留下他们母子一丝痕迹,之后从宗祠里捧了母亲牌位,拂袖而去,把靖国公气得要吐血。

很小的时候,张靖云便看着父亲与侧夫人相对欢笑,品茶对奕,母亲却只能独自坐在清冷的院落里刺绣、读书,或是长久站在窗前,面对一地落叶发呆。随着年岁增长,他更能体会到母亲那份深重的寂寥沉郁,痛惜、缅怀母亲,内心的伤痛无法平复,却万万没想到,多年以后,母亲的悲剧重来,落在了秦媚娘身上

媚娘与母亲一样心高气傲,不肯俯就求怜,却又与母亲不同,她比母亲大胆坚强,能够勇敢地面对现实,刚一听到动静,便未雨绸缪,不管结果如何,先早早为自己寻了后路

张靖云试着劝说媚娘:“当初俊英娶你,听说是费了一番周折的,他那样、那样喜欢,夫妻情份怎会说断就断得了?娶新妇,亦不负你,两房正室相安无事,应是能过得去。”

媚娘在雪地上跺着脚:“好冷咱们是不是快点走?我娘亲待会指不定怎么责斥我呢那个……那个事且不说它了,以前他对我好不好,我完全记不起来,所以说他要娶新妇我心里并不难过,但我绝不会与人共用一个丈夫,他不弃,我却非离不可不过现在还得靠着他的势,先争点好处再说——哎我什么都跟你说完,你可不能转眼跑到徐俊英那里,把我出卖了”

她一边说,一边****并拢,像兔子一样往前蹦跳,还跳得很快,张靖云跟在她后面走,惊奇于她的腿力,并不知道这是媚娘在锻炼,却认为她像孩童般贪玩调皮,忍不住想笑,用轻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你把我当朋友,我又岂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到千草堂捡了药,张靖云让掌柜的套上马车,先送媚娘回秦宅,媚娘问掌柜的要了点茶水,在车上取下面具收好,张靖云再教她一遍煎煮药水的方法,媚娘说道:“我懂一些按揉穴位的方法,等熬得药水,为娘亲泡脚,顺便替她揉揉,应是可以的?”

张靖云点头:“那自然好,不过力道要小一些。”

坐着马车比走路可快多了,不一会儿便到了秦宅,王妈妈和翠喜拿了灯笼,正焦急地守在门口,媚娘在车上跟张靖云说了几句路上小心,注意保暖的话,便拿了药草下车,目送马车辚辚走远,这才随王妈妈和翠喜走进大门,一路编着瞎话,准备哄骗秦夫人。

谁知这一次秦夫人却没那么好哄了,她一只手颤抖着指住媚娘,一只手拿帕子掩面痛哭,媚娘无奈,转动目光看了翠喜一眼,翠喜居然去拿了个垫子过来摆在她面前,只好跪下,低着头,听任秦夫人边哭连数落,渐渐地也觉得心里委屈酸楚起来。

房里只有王妈妈和翠喜服侍着,秦夫人训斥媚娘:“你怎能如此行止无端?哪像个候夫人?随意与年轻男子单独出门,这要让候府人知道了,怎么办?你不顾自己,须得顾着候爷和恒儿的脸面你这一病好回来,竟变得如此胆大妄为,完全不记得为娘往日的教诲了吗?是否在候府也如此不知礼仪,不懂规矩?你是要气死为娘了与你说过多少遍,你这福份,是你几世行善、祖上积德攒来的,多么难得,你竟不知惜福”

王妈妈和翠喜俯身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冯氏由梨儿扶着走进来,见这情形吓了一跳,赶紧将梨儿打发出去,自己紧走几步,到媚娘身边也要跪下,媚娘忙扶住她:

“嫂嫂使不得,我惹得娘亲生气,我跪着认错就好,不关嫂嫂的事”

冯氏含泪对秦夫人说道:“母亲,妹妹原是为了夫君与我,才冒险出城请来神医,如今夫君已醒,能吃进一碗米粥,精神大好……那神医虽是位年轻男子,却端庄持礼,妹妹自幼禀承母亲教导,怎会不懂男女大防?母亲却是连自家女儿都信不过么,怎忍心责斥妹妹?”

秦夫人拭泪道:“你们年轻不懂事,你妹妹嫁进候府……”

媚娘一听秦夫人提起候府就觉得头大,忍无可忍,抬起头对秦夫人说道:

“娘亲,女儿今日够累的了,让女儿起来说话可好?”

秦夫人叹口气,又心疼又无奈:“你起来罢可将为娘今日说的话听进去了?你要省得为娘的一片苦心”

媚娘站起身来,和翠喜一道将冯氏扶到一旁绣杌上坐下,又走回到秦夫人身边挨着她坐下,说道:

“娘啊,您只道女儿嫁入候府是何等的荣耀,怎不知女儿在候府如何受人轻贱您也问过王妈妈,她必是不肯说,女儿的委屈,可比那一份富贵沉重得多”

王妈妈和翠喜抬起衣袖拭泪,媚娘继续说道:“幸好女儿大病一场,忘了从前事,王妈妈她们说了才知道一些:女儿初嫁时,长辈不待见,妯娌轻视相欺,表小姐也敢管女儿房中事,候爷的通房丫头、贱妾可以不来与正室见礼,恒儿被表小姐虐待,险些冻死……老太太嫌女儿出身卑微,如今更要为候爷另娶平妻,表小姐在一旁等着做良妾这么多女人与女儿争抢候爷娘亲啊,您为女儿想想,女儿在那样的地方生活,若不胆大,还似从前那般不争不吵凡事隐忍,岂不是又要憋屈死去?女儿不服,也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想求娘亲和哥嫂一个恩典——日后若是实在忍受不了,被候府休弃,娘亲和哥嫂可愿意收留女儿?”

秦夫人和冯氏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媚娘,秦夫人伸手抚摸她的脸,眼泪流个不停:

“我的儿啊只道你享不尽的福,谁知竟是这般的苦难”

冯氏拭着眼泪,对媚娘说道:“妹妹,咱们家虽清贫,不缺你一口饭吃,这门永远都为你开着,受不得那份委屈,便回家,哥嫂宠你”

秦夫人哭得声咽气歇,有气无力地喝斥冯氏:“休得胡说”

又紧紧抓住媚娘的手,指甲几欲掐进她肉里:“我的儿,再苦再难,也是你的命你是诰命夫人,候府无论如何休弃不得为了恒儿,你唯有苦熬着,到恒儿长大之日,你便熬出头了候爷他、他竟要停妻另娶,有那么多妻妾……为娘从此也不再要求你像从前那般温柔敦厚,你要怎么做,慢慢思量着,三思而后行,靠着王妈妈和翠喜几个,须得保住自己周全,有什么事,尽快报回家来,等为娘好了,也不时地到候府去看你,再不怕人说三道四,我儿安好,才是最重要的”

媚娘心里暗松了口气:慢慢来,先哄住古董娘亲,打打预防针,日后自己控制不了,在候府闹出点什么事来,也不至于让她震惊得受不了。

母女们相互又说了些安慰的话,翠喜出去,和小丫头们端了热水进来,净面洗手,王妈妈就张罗着让摆上晚饭,正布碗筷,盛上热汤,就见桃儿急急挑了门帘进来,福了一福身道:

“回太太:连嫂从前院来报说,候府的人来了,正等着要接姑奶奶回府”

六十六章交接

六十六章交接

秦夫人看向媚娘,媚娘淡淡地问道:“来的是谁?”

桃儿答:“回姑奶奶:还是早上那位大哥。”

“领他过来,在这门外回话”

“是”

桃儿下去,秦夫人说:“好歹让他进来吧,候府的人,怎好让他在门外回话?”

媚娘用筷子挑一根菜送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咱们不是吃着饭吗?让他在门口回话就不错了,不然等我吃完了饭再说——这是候府规矩”

秦夫人无奈地看着女儿,叹息着摇了摇头,冯氏坐在一旁不出声儿,只不停地往秦夫人和媚娘碗里添菜。

媚娘却顾不得招呼冯氏一起坐下吃饭,在心里想着:百战此时来接自己,倒是很合时宜,她得回候府去,寻个名目悄悄取了银票,明天好去跟本家祖宗岑贵泉将仙客来酒楼交接完毕。

现代酒店运营模式她并不陌生,上辈子所在的公司麾下就有几家五星级酒店,她接触过那一块的业务。古代的酒肆加客栈,从经营理念、环境设施到管理方式,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现代相提并论,媚娘知道自己学过的东西也许用不上,但至少不会抓瞎,本家祖宗将一切原原本本都留下来,先循着他的经营模式,慢慢适应,适时转变,不信打理不好这家老牌酒楼。

百战跟着桃儿进到内院,站在廊下老老实实回答了媚娘的问话,媚娘在里面静默了一会,说道:

“到外边等着,我吃了饭,便回”

百战暗自松口气:温柔婉约的大*奶发起怒来却也吓人,他早上领略过一番,候爷自己不来接大*奶,又派了他这一趟苦差,大*奶好不容易回了次娘家,竟不能住一晚上,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发起火来,他就难办了。

幸而大*奶没有生气,肯回候府,真是再好不过

早上被大*奶赶回候府,候爷早已出府,不知是上朝还是去了哪里,百战找了几处地方都寻不到他,后来见着宝驹,宝驹领了军棍,屁股肿痛,骑不得马,候爷外出没带着他,问了另一个随从才知道是进了宫,皇上有事宣召,只怕是一整天都不能回来的了。

找不到候爷回话,百战又不敢再回秦宅,怕招大*奶骂,只好和宝驹两个回了东园,呆呆等着候爷回来,直至天色完全黑了,百战急得抓耳挠腮,总算才盼到候爷回府。

徐俊英听了百战的禀报,并不多说什么,只一句话:“立即带人去接了大*奶回府,那边若问,就说候府规矩,候夫人没有在外边留宿的理”

除非她名份上不再是他的妻子,与他有所牵扯,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

他极力隐忍,力图抹煞掩盖她和老七做下的丑事,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个家的清白名声,郑美玉那里,他恩威并施,警告过她若是敢乱说话,绝对没有好结果。郑夫人更是不会泄露半点风声,恒儿现在是她全部的希望和依赖,她绝不肯让他有半点闪失。徐俊英现在防的是媚娘,只要她不引人注目,默默无闻地呆在候府,他会让她衣食无忧地了此残生。

但媚娘若想像别的贵****那样自由随性,想出门就出门,爱访友就访友,回娘家还要住下,那是绝不被允许的

徐俊英在书房里坐到定昏时分,百战来回话,说大*奶已经回府,他脸色才缓了些,点了点头,吩咐瑞宝瑞珠铺好床铺,准备歇下,今天陪着皇上去了一趟归云山庄,明天还得早早起来,和皇上一道,陪同太后去到城外百里外的雷音寺,为怀孕的皇后和伤病的齐王各求一个平安符。

媚娘回到上房,翠思向她禀报了几件事,无非是府里事务,宁如兰都处理好了,媚娘牵挂恒儿,翠思说夏莲遣小丫头来回过话:恒儿早上哭闹了一会,不肯好好吃饭,午睡过后才高兴些,肯吃些面糊。

媚娘心里一痛,也只有叹气的份,这时候就是去了秋华院,郑夫人也不会让她见到恒儿。

收拢心思来做别的事,苹儿来报说东园书房的灯熄灭了,候爷卧室的灯只亮了一下,随后也熄掉了。

媚娘便教王妈妈取出钥匙串,让翠喜拿披风来,她要出去一趟,只让翠喜跟着,又交待翠怜去三奶奶院里,只说大*奶回娘家偶感风寒,头疼脑热,怕明日来不了紫云厅,还望三奶奶体谅,再辛苦顶着一天,待大*奶好了,再来理事,让三奶奶歇歇。

媚娘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再回到清华院,东园那边早已尽熄了灯,显然上下人等都沉睡入梦了。她唇角轻扬起一丝笑意,摸了摸袖中的银票,三十五万两,她亲笔签下的条子,交待帐房的人不要声张,候爷急需这笔银子,待三五个月后,再如数归还府库。

三十万两酒楼转让费,三万两作为亲戚朋友间红白喜事的往来人情,交付岑贵泉,余下二万,作为酒楼运转和各方面的费用。

王妈妈和翠思早备下热水,媚娘沐浴更衣,出来取了冰蛛面具,招手让王妈妈和翠喜、翠怜、翠思围过来,当着她们的面,戴上面具,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把她们惊得目瞪口呆,媚娘说道:

“以后我会经常是这副模样,你们要认准了,王妈妈有年纪的人,好生守着家里就行,翠喜、翠怜、翠思三个,我不时会带其中的一个出门,这面具很珍贵,没有多的,到时你们只好自己化妆变个脸儿……我做的事,你们只管看着,跟着,帮着,不必多问,我会小心谨慎,将事情做好,日后咱们几个都不用靠等别人来养活。王妈妈要有防老的银钱,翠喜、翠怜、翠思三个,要挑合心意的人嫁了,各置一份丰厚的嫁妆傍身,这些我们一定能做到”

王妈妈看上去忧心忡忡,极度不安,三个丫头毕竟年轻,却是半带兴奋,新奇地看着媚娘的面具,直至媚娘将手沾了水将面具拍下来,放在掌上让三个人摸了摸,便很爱惜地自个收起来,翠喜、翠怜、翠思抢着铺床,拿了汤婆子将被子烫过一遍,这才服侍媚娘****躺下。媚娘跑了一天,做着事说着话还不觉得什么,此时躺下来却觉着累坏了,头一挨着枕头,眼睛一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寅时,东园亮起灯光,不一会儿,徐俊英带着百战和宝驹从练武场上的小角门出去了。橙儿躲在暗处偷偷看着,赶紧回上房报与媚娘听,媚娘早已起床,梳洗整装等着,当然不能以男儿装束在候府内院乱跑,她让翠喜给自己梳了个双垂髻,先作丫头打扮,混出候府再说。

王妈妈匆匆从外边进来,对媚娘说道:“马车套好了,在平巷里,赶车的是林婆子的侄儿,西侧院通往平巷的门是林婆子守着,过了平巷出府的侧门,当值的是余老头儿,余婆子去跟他说过,到时大*奶从侧门出去,回来时,连着扣门七下,自然就开了”

媚娘点头道:“那几个为我守灵的婆子,倒有用得着她们的时候”

王妈妈扭过头去呸了一声:“大吉大利奶奶好好儿的,再莫说这样的话”

媚娘笑了:“对对大吉大利今天咱们要顺风顺水,日后便好过多了”

王妈妈说:“天色尚早,园子里除了扫残枝败叶的婆子,还没人行走,奶奶带了翠喜翠思,快些儿出去罢……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奶奶可要当心点儿,办好了事,早些儿回来”

媚娘拍拍王妈**手:“好妈妈,你放心吧,最多午时就回到了”

卯时,一辆马车行至仙客来酒楼门前,媚娘从车上下来,已经换了模样,湖绿色锦袍,腰系碧色缀玉丝绦,足蹬鹿皮翻毛短靴,头上发束仍以缎带系住,扣上玉环,略显平凡的脸代替了她的绝世容颜,那一双明媚慧黠的眼睛却让人见之不忘,气质优雅飘逸,清爽温文,笑起来给人的感觉亲切而真挚,不笑的时候,神情却有几分淡漠。

刚踏上台阶,岑贵泉从门楼里出来,两下里行礼毕,将她迎了进去,还是昨晚那个雅间里,赫然坐着张靖云,仍然戴着面具,媚娘怔住了:

“张先生,你、你昨夜没回山庄吗?”

张靖云微微一笑:“回了,赶早又进了城,你两个本家兄弟之间的交接,我总该从头到尾在场才是”

岑贵泉笑道:“有张先生作证,我这就正式将仙客来交到小兄弟手上,转让文书、房屋契约、酒楼历年帐册、各类记事薄、管事堂倌厨子名册等等,已尽在此处。”

媚娘将身上背的素色布包取下,从里面掏出银票:“小弟筹到三十五万两银子,留下三万两作运营,这是三十二万两,其中二万两,是小弟的一片心意,兄长切莫嫌弃回到乡里,族伯与大哥哥灵前,还请替小弟尽尽孝心,燃一柱香,多烧几串纸钱。”

岑贵泉看着她,频频点头,也不推辞,将银票收了,又将一张白宣纸推到媚娘面前:

“兄弟将大名写下,哥哥自当照办”

媚娘停了一停,深吸口气,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岑梅”,岑贵泉和张靖云都怔了一下,媚娘自己看着那三个字,却是眼睛一热,泪水差点滚落下来。

岑贵泉仔细端详她一会,说道:“你既是岑氏子孙,我就不与你客气了,我比你年长许多,承你尊一声兄长,却是禁受得起我这就带你四处看看,将店里一干人等引来见你,顺便有一些不为外人知得的话与你说说,酒楼各项事务,皆有记录在薄,你可细细翻看……你此后自当用心经营,不可荒废了我一片心血”

“兄长放心,我自当竭尽全力,将酒楼善加经营”

岑贵泉长长叹出一口气:“好,我相信你有生之年,若有机会,必定再来京城,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媚娘郑重其事地应道:“兄长随时可来仙客来总以兄长为正经主子,我也必定不会让兄长失望”

岑贵泉归乡心切,果然如昨日说的那样,一处理完酒楼事务,便要告辞离去,媚娘和张靖云才知道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全部家当和眷属都已在船上,当下也赶不及为他做些饯行之类的虚礼,只将岑贵泉送上客船,岑贵泉又再殷殷叮咛媚娘一番,待船上催声又起,才上船启航,船岸隔江挥手道别。

送走岑贵泉,媚娘才又回头来再次谢过张靖云:“张先生为我这事,连夜辛苦奔波,实在是过意不去若没有张先生,仙客来我也得不到。不如先生占一半股,日后你我共同经营,红利分半,你看怎样?”

张靖云笑着摆手:“我却不懂这个,也没有这个闲空。不过我倒可以为你招几个食客或投宿的人来,到时你只需免我几个茶饭钱就行了”

媚娘笑了:“这个使得你与灵虚子,尽管来,我绝不敢收你们的银钱别的人来了,不管认识与否,都得收,一分都不能少”

张靖云微笑:“徐府的人来了也收吗?俊英也常在仙客来请客吃饭喝茶呢”

媚娘说:“照收不误徐俊英的银子,我还想加倍收呢不过有一两个徐府人可以免费。”

张靖云好奇地问道:“是谁?竟能比候爷受优待。”

媚娘笑笑:“一个是徐俊雅、宁如兰夫妇,一个是六爷徐俊轩,他们待我,都是诚心诚意的好,比候爷都好,应该得到优待”

两人说着话回到仙客来酒楼,媚娘见自己的马车还停在街角处,便走去交待赶车的林阿茂将车子赶到后边大杂院里停着,让待在车上的翠喜和翠思下来,随她和张靖云进了酒楼。

前前后后,楼上楼下,又再细看了一遍,媚娘心里对仙客来的营运有了一个大概的修整方案,她知道目前还不能动,得过完年,再慢慢地、一步一步来,她很有信心,经过修整的仙客来,人客量将会翻番,生意会更好兴隆。

六十七章打理

六十七章打理

将近午时,张靖云在二楼雅间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媚娘将仙客来事务打理得差不多了,便向她告辞,要出城回归云山庄。

媚娘说:“我已让翠喜拿了菜谱去厨房,教他们做一席火锅菜送来,咱们吃过午饭,尝尝他们的手艺,然后各走各的,我也要再去一次娘家,见见母亲哥嫂,才回候府。”

张靖云想了想道:“下次吧,我和灵虚子一道来品尝你新出的菜谱——方才看你打理酒楼事务,有头有绪,丝毫不乱,还懂得行规禁忌,并不像刚接手才入行的样子,实在难得,我也不必担心什么了。”

媚娘谦虚地笑道:“我其实不懂什么,全赖岑家兄长,你不见他恨不得将脑子里关于仙客来所有事务都掏空了交付予我?我既然承接下来了,便要用心去做他的话,我不是听听就过,他写的那一大箱子记事簿,虽然未及全部看完,只能略略翻看一些,却都印进我脑子里了。岑兄长对我说,他十多年的辛苦经营,仙客来如今到了最顺利最兴旺的时候,交到外人手上,他实在心有不甘,张先生荐了我来,他才肯放手,我在契约文书上签的是冯氏的名,但我也不想负了他的心意,日后在仙客来露面,就以这副面孔示人,女扮男装也好,恢复女儿身也罢,我只用岑梅之名,仙客来的主人仍冠岑姓”

张靖云说:“你果然是与仙客来有些缘份。我与岑兄认识,原为偶然救了他小儿子一命,多年相识,并未深交,他却肯相信我……也信你是岑氏子孙,将酒楼折价给了你。我今早来时问过懂行的人,这仙客来,若是给了别人,少说得要七八十万两银子”

媚娘认真地说道:“岑家兄长将仙客来给我,本来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没得说,这酒楼,就算你我共有,我打理着,到了年底,咱们平分红利”

张靖云摇头:“我若有此心,昨日便答应你了。我只居引荐之功,其他不论。你得了仙客来,便要花费心机经营,时常看顾,身为候夫人,深居候门,如何能够频繁外出?”

“这个嘛,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媚娘说:“有幸结识张先生与灵虚子,更承蒙张先生大力相助,先生不肯与我做合伙人,我将无以为报”

“你很聪敏,机遇是你自己抓住的,我不过从旁帮了一把,不必放在心上”

张靖云走到临街窗边,挑起竹帘往街面看了一眼又放下,说道:“我得走了你凡事小心,让俊英发现了也不必着慌,出嫁的女子总有陪嫁产业,你持有仙客来,不算稀奇。日后你们夫妻若合睦相处,对他只有益处,我也不算做了不利于他的事。他若真的停妻另娶,薄待你,你母子有仙客来,不至失了依靠。”

媚娘皱起眉头,不安地看着他:“是我太心急了,没想周全,竟要张先生做为引荐人在契约文书上签字,你是候爷的朋友,万一他知道了此事,会对你不利吗?”

张靖云微微一笑:“放心,没事。我们多年至交,只是不希望与他为此事生隙。”

媚娘叹口气:“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张靖云看了看她,说道:“不必多想,只管做好你想做的事。我这就赶回去了,灵虚子午后要离开山庄,过几天再回来。”

略略俯身做了个揖,推开门走出雅间,媚娘跟出来,站在楼梯口,目送他拾级而下,俊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内。

张靖云知道媚娘跟在身后,却没有回头,一直走出仙客来大门,就有一辆马车从街角赶出来,稳稳停在他面前,他回头望一眼仙客来高大的门楼,微叹口气,捺起袍子登车离去。

初见媚娘,除了她的绝色无双,她的聪慧、善良和柔韧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那时也感觉徐俊英对妻子有些冷淡,语气稍嫌强硬,她温柔婉约,却是不肯退让,事实证明她的坚持是对的,三奶奶那十几株心爱的西江雪兰,会让她一辈子不能怀孕生子,无出的正室,除非有诰命在身,否则夫家要将之休弃下堂,半句怨言都不能有

媚娘勇于维护正室尊严地位,为弟媳尚且如此,轮到她,能容忍得了吗?

对她存了好感,便忍不住关心,帮着她去做她想做的事,甚至肯听她的话,不将她的秘密告诉好友徐俊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他没有任何邪念,将媚娘和自己之间的界线看得十分清晰,媚娘是好友之妻,她有夫有子,绝不是他倾心交往的对象,他愿意接近她,帮助她,有他特别的理由——媚娘在延续他的一个梦,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当初母亲如果带着他离开靖国公府,她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结局?至少不要那么年轻就抑郁而终

仙客来二楼雅间,媚娘翻看着记事薄,翠喜和翠思走进来,手里捧着几本册子,走到跟前,翠喜向媚娘回话:

“大……大爷……”

翠思卟哧笑出声,媚娘看了她们一眼:“就这么称呼,着男装便是爷,不必称大爷,大爷在家养着病呢我看日后还是着女装方便些,叫姑娘吧——岑梅梅,岑姑娘”

翠喜和翠思一呆:明明是秦媚娘,要叫也该叫秦姑娘才对,怎么平空出来一个岑梅梅岑姑娘?

媚娘解释:“仙客来前主人姓岑,经营多年,不想酒楼易姓,我如今顶替了他,便以他族人身份管理酒楼,亦无不可。刚才教你二人去熟悉酒楼环境,将人员认个全,日后我不方便处,便是你二人执我意旨出来看顾。午饭好了没有?张先生不用,我们三个赶紧吃了,还要去一趟秦宅。”

翠喜说:“菜式都整好了,正要请问爷的意思:是摆在外间,还是端进雅间?”

媚娘想了想:“摆在一楼吧,翠思将这些本子收一收,锁进箱子,咱们这就下去,顺便叫陆掌柜来见我”

仙客来掌柜陆祥丰是个二十六七岁的沉稳男子,相貌端正,身量颇高,十五岁逃荒来京,初始时在仙客来做抹桌子扫地等杂事,岑贵泉见他敦厚老实,便让他跟着采办管事们学算术识字,他倒是聪明,学得很快,岑贵泉便从五年前开始授意老掌柜栽培他,老掌柜年纪大了,一年前退位回乡,陆祥丰过了考较期,刚做了半年多的实权掌柜。

媚娘让陆掌柜一起坐下用饭,陆掌柜推辞再三,才在翠喜、翠思之下坐了,并不敢真的吃,只略略动了动筷子,便老实坐着听媚娘说话。

媚娘说:“陆掌柜不必客气,这便是我们即将在仙客来推出的火锅,有多种汤底味料,菜式多样,今天这一款为鱼羊鲜汤火锅,你尝尝这味道如何?”

翠喜站起来为陆掌柜盛了一半碗汤,陆掌柜双手接过,说声有劳,拿起汤匙喝了一口,连连点头:

“味道确实很鲜美——其实这样的鲜汤,用心烹调便有了,只是寒冷天气,好汤做出来,端上桌一会就凉,客人们往往只能喝到头一碗热汤,若要再喝时,又要回一次锅,鲜味便失掉不少。爷这一种火锅吃法却是极好,菜式都是生冷的,想吃哪一样就现煮现吃,新鲜美味,随时能有热腾腾的汤水喝……小的觉着,这火、火锅一经推出,必是大受青睐”

媚娘笑着说:“厨房的厨子们还不全懂得做法,我让翠喜明日再来,将方式方法都教给他们。”

陆祥丰朝着翠喜抬手作了个揖:“有劳翠喜姑娘了”

翠喜看看媚娘,媚娘也看她一眼,拿起汤匙喝汤,翠喜便说:“陆掌柜还是教他们,以后叫我姐姐吧,姑娘在上边呢”

陆祥丰并不惊奇,新东家像个女子,他怎会看不出来?刚才在厨房里,几个厨娘和厨子们就在那里悄悄议论:

“你们看见没?新来的爷那样清秀端雅,倒像个女孩儿般”

“哪里是爷啊?明明就是个女孩儿”

“你可看仔细了,也有脸蛋儿秀气,身段像女孩儿般纤细的爷”

“赌五十钱敢不敢跟?”

陆祥丰进去就是一通喝斥:“都不想干了是不是?敢大咧咧论说东家,散了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而今翠喜明白说出来,他一时之间反而不知说什么好。

媚娘放下汤碗,慢慢说道:“东家是个女子,陆掌柜觉得尴尬是吗?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陆祥丰忙站起来,俯身回答:“小的们怎敢有想法?岑大爷临走,亲口对小的们说:仙客来虽然易主,但新东家慈悲心肠,必不会将这里边的老老少少们遣散,你们只须以待我之心待新东家,一切便还如从前小的们在仙客来这么多年,早已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哪里也不肯去了的爷或是姑娘,都是主子,好心收留,小的们自当竭尽全力,为主子效劳”

媚娘点了点头:“陆掌柜是岑兄长****出来的人才,我信得过。岑兄长没跟你说吗?仙客来易主不易姓,姑娘也姓岑,叫岑梅梅。因是女儿身,抛头露面多有不便,日后仙客来一应事务尽归陆掌柜出面打理,你尽管发挥你的才干,放心大胆去做,我只在后边听你回话,有什么需要交待你的,便派翠喜或翠思过来传话,也代我察看店里状况。偶尔我会亲来店里,后院要专门留有我的马车位,岑兄长爱走前门,我着男装时可以走前门,若是换了女装,便要走后院进来,另外给我换一个休息间,岑兄长那间过于朝前,客人来往较多”

陆祥丰说道:“小的明白了,一定尽心尽力,不教姑娘失望。姑娘的车位,一会便交待下去,至于姑娘从后院进来,却有一个专门的通道,原是……原是岑家女眷专用的,直通到三楼后侧一个独立的大房间,姑娘看是不是在那里歇息?”

“有这样的好地方?我倒没发现,你说,原来是谁住着?”

陆祥丰垂下头:“是岑大爷新娶的外室,我们称她****奶”

“人呢?”

“一并带回柳州了,姑娘今早前去送行,应是看到大船后边的小船,大*奶不允她同船返乡。”

媚娘好不郁闷:岑家祖宗,敬业能干的好男儿,也那么花心,有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大*奶,还要养个外室

对陆祥丰说道:“将那个通道,那间房,重新刷过石灰粉,把窗扇门扇里边的一应物件统统换上新的,就可以了”

陆祥丰低着头,仿佛是他做了错事一般,耳根都红了:“小的马上叫人动手去做”

媚娘说:“陆掌柜,你是过了考较期上来的掌柜,岑兄长极力向我引荐,我既然留用你,便是极度信任倚重的,你若忠心为我,我也不会让你白白辛苦,你可曾娶妻成家?”

陆祥丰答:“小的是孤儿,上无片瓦,未敢提娶妻。”

“你比我年长,不必在我面前称小。是好男儿,便拿出本事给人看,过了年,又是新开年,你若能在一年之内将仙客来打理得比旧年好上一倍,我分给你一个干股的红利,好两倍,便是两股,你是会算帐的,数目可不可观,自己心里有数”

陆祥丰双眼发亮,朝媚娘长揖到地:“承蒙姑娘看得起,小的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姑娘厚望”

媚娘点头说:“一起努力吧我将仙客来托付给你,你便当这是自己的家一样珍爱经营,上天不负有心人,会有收获的还有事吗?若是没什么事,我便要回去了”

陆祥丰略一沉吟,说道:“岑大爷原吩咐过今日歇业一天,告示一早便贴出去了,方才却仍有好几位老客户来递帖子,要求办酒席待客,小的想着姑娘今日要检视店里一应物事,未必能开门营业,便未曾回话。一共是十来桌酒席,订的都是晚宴,姑娘如今就要回府上,小的想……”

“陆掌柜在我面前不必称小。”媚娘说:“我这就走,若是赶得及,与人方便,于己有利,何乐而不为?一切但凭陆掌柜做主”

陆祥丰含笑道:“我知道了,这就让他们备车,送姑娘回府”

六十八章忘记

六十八章忘记

媚娘带着翠喜翠思未时回到候府,仍从侧门进入平巷,进西侧院,林婆子迎着,并不认得戴了面具,作丫头装束的媚娘,只轻声说:“此时园子里人少,姐姐们正好快回清华院去”

翠喜从袖笼里掏出个荷包,递给林婆子:“这些碎银子,妈妈拿去吃酒。大*奶是念旧的人,病了一次醒来,别的全忘记了,却最记得你们几个守灵的妈妈。大*奶如今管着府里,妈妈们只要好好儿的,大*奶眼里是看得见的”

林婆子念了一声佛,接过银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啊呀我们几个老奴才能够守得大*奶活回来,那是上辈子修了阴功姐姐是没看见,大*奶刚出来那会,深身上下闪着金光,啧啧啧那个美啊算命的说了:大*奶是福星转世,被我们看见,运势就到了”

媚娘翻了个白眼:所谓的神话传说,就是这样来的吧

翠喜却有精气神和林婆子逗嘴:“可不是你运势到了?你家大侄儿,如今专为我们清华院赶车,三两天才用他一次,每月都有他一份足足的月钱,却不比在外边做牛做马强得多?你家二妞原是灰不溜秋的厨房烧火丫头,莫名其妙就到管事蔡妈妈身边,跟着蔡妈妈协管食材库房,月钱翻了两番去不说,来日便是做管事娘子的人选,妈妈若是再年轻几岁,做个管事妈妈也是可以的”

林婆子不服气了:“我如今也不老,怎么就做不得管事的?姐姐且替我求声大*奶,这些上更守夜的婆子最是顽劣,那刘婆子管不住,若让我来管,哼哼,教她们还敢不敢偷着赌钱吃酒”

翠喜想说什么,翠思不耐烦了:“走罢走罢,大*奶事儿忙着呢,园子里上更守夜的有刘婆子几个管,刘婆子几个有二门管事管,二门管事的回话只到三奶奶那里,大*奶却不理会这些小事情”

林婆子追上来,还想说什么,被翠思瞪了一眼,只好顿了脚,翠喜安慰她:

“我替你说说吧,成与不成,那是不知道的”

林婆子喜道:“哎哎多谢翠喜姑娘翠喜姑娘但凡有事儿,叫一声婆子,没有帮不来的”

“我记着呢,好好当你的差罢”

三人快步走出西侧院,园子里果然极少人走动,主仆专捡僻静无人的道儿走,过曲桥穿长廊,假山小石径里三拐两转,不一会便回到了清华院。

王妈妈忙叫小丫头抬热水:“大*奶起来了,要沐浴更衣”

翠喜、翠思自去更衣,翠怜带了橙儿服侍媚娘沐浴出来,弄干了头发,刚梳妆打扮完毕,便听见王妈妈在门外笑着说道:

“三奶奶来了三奶奶来得可巧,大*奶刚觉得好些,起了床,这会儿已经梳洗好,请进吧”

婆子挑起门帘,宁如兰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媚娘迎到门边,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到软榻上坐:

“累了一早上,不好好歇着,倒又跑来看我。”

宁如兰仔细端详着媚娘,笑道:“这气色不错啊,脸儿比我的还红润,是哪里不好了?不会是偷着睡懒觉,却教我一个人在紫云堂坐着,没趣得很,闷坏了”

媚娘装作不高兴:“这话你也说得?你也睡一个懒觉给我看看,躺到现在,身子骨都酸痛着呢”

宁如兰忙赔不是:“我说着玩的,你可别恼那就是头痛的厉害?吃了药没?”

媚娘说:“头不痛,就是晕,满屋子都在转,吃了一颗药丸子,这会才好些了”

宁如兰一拍手:“满屋子都在转这个病我知道,我嫂嫂生了第一个孩子之后,睡得不好,也是这样儿,后来请得郎中开了个方子,捡了药吃便好了。你定是生恒儿时没养好,留下这病根,等我回一次娘家,替你讨了那方子来”

媚娘忙说:“我吃了药丸子过一会也能好,别累你又跑这一趟”

“累什么?又不远,坐着车,街上人不多的话,来回也就半个时辰。”

宁如兰朝一旁的锦书伸出手,锦书手上的小包袱放到她手上,如兰转而递送到媚娘面前:

“我能给你的,只有好茶叶了。这是他们刚送来的,红茶绿茶,各一盒,你慢慢喝着,我会再拿来”

媚娘打开来看了一下,笑道:“瞧这盒儿精致的,都是贡品一样的货色,承你关照,我也能喝皇家人才能喝的茶叶,咱们家可是只有老太太和候爷才能与皇家人沾边呢”

宁如兰看看屋子里都是最亲近贴身的人,便也低声笑道:“皇家人喝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上次在老太太房里,庄表妹打茶花那次,还记得吧?说是太后赏的好茶,你是没喝成,我尝了一杯,那可是陈年的旧茶”

两人吃吃笑了一会,原来所有女人都摆脱不了八卦,只是看对象而已,宁如兰这样的淡雅女子,在其他妯娌面前话都懒得说,和媚娘在一起,却是说说笑笑,愉快得很。

媚娘说:“我这病,也不全是生恒儿得来的,在娘家做姑娘时就常有,也找郎中看了,说是血虚所致,一着急紧张便犯的。唉,我却好强管起家来,只怕以后事儿多了,接二连三就会犯病,到时少不得累你顶着些”

宁如兰安慰她:“我一会就回娘家,取了那方子来看顶不顶用,不成就求候爷再请上次那位来看看。这家务事,要是别人我也不肯沾边,是你管家,我就愿意跟着,日常杂事也罢了,只是有大些的譬如支取银钱之类的,总得过了你这里才行”

媚娘点头说道:“等我与帐房说一声儿,支出五十两以下银子,有你的亲笔条子便可以”

宁如兰目光闪闪地看着她:“你却如此信我?以前****奶跟着大太太一两年,银钱方面,一分一厘都不得沾边的。”

媚娘一笑:“她要跟了我,我也不让沾的。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信任最重要。不过你也别太高兴,我放权给你,那是让你分了我的责,我乐得清闲些,不必时时刻刻被人惦记着罢了”

宁如兰恍然悟道:“那就是让我时时刻刻被人惦记着了?你倒是会得很啊”

她笑着说道:“不过我去和那些人厮缠着,让你清闲养好身子,也是好的。”

媚娘感动地看着她:“如兰,你对我最好了”

宁如兰点点头:“除了三爷,我就只对你好你记着,遇到任何事情,别人不管,我是一定会来的”

“好,我记下了。”媚娘抓住她的手紧握了一下,说:“我记得以前我也是琴棋书画都学过一些,现在除了还认得几颗字,什么都忘了。哪天我去你那里挑几本书看看,找些琴谱练练”

如兰转头四顾,笑道:“你这屋里,倒真的一本书都没有,明**要是没空过去,我便挑几本让锦书给你送来。你的瑶琴也不见影子,不然我可以教你想起一些,曲谱可以忘记,自小儿练就的手法应是记得的,熟悉一下,便会了。”

媚娘看向王妈妈:“也是哦,我以前不是爱看书吗?也弹琴罢?这屋里怎的一本书也没有?”

王妈妈脸色变了一变,未及答话,翠思说道:“大*奶以前是爱看书的啊,候爷回来之前,大*奶看书作画都到东园书房去,那时表小姐天天陪着,嫌我们吵,只让等在上房这边,月洞门都不让进呢”

媚娘若有所思,点着头:“是这样”

王妈妈看了翠思一眼,说:“去,给奶奶们换了热茶来”

翠思福x下去,媚娘对如兰说:“原来我却不像你,在房里摆满了书本儿,我看书写字便到东园书房去。如今候爷回来,天天晚上要看公文,我倒不好再去了”

宁如兰笑着点头:“是这样,便在自己屋里看看也好。”

两人又说到老太太房里,媚娘说:“两天未到老祖宗跟前问安,她不会骂我了吧?”

宁如兰扫了几个丫头一眼,叹气道:“老太太也是个惯会应景的,以前是不闻不问,候爷回来,她好歹对你有个笑脸,也是你变了性情,会服侍会逗趣。这两**不来,她也是不问的,倒像忘了你一样。****奶却是好了,连着两天在老太太跟前服侍,和庄表妹说说笑笑,极是融洽。”

媚娘沉默了一下,微笑道:“老太太是长者,忘了我那是记性不好,我却不能忘了她晚上我们一起过老太太房里,赚她一顿饭吃”

宁如兰被她说得失笑:“好是好,我却要先回一趟娘家,拿你那个方子”

媚娘说:“今日不去了,明日我上紫云堂听婆子们回话,处理事务,你多睡会,迟些起床再去吧,我感觉这几日应是不会发作的”

宁如兰点头同意了。

翠思将宁如兰带来的红茶泡了一壶上来,妯娌品尝着,论说红茶与绿茶不同的口感和好处,不觉一壶茶喝光,也不再续水,起身略为整理一下身上妆饰,便往老太太房里去。

六十九章作弄

六十九章作弄

媚娘和如兰双双来到,老太太喜得眉开眼笑:“好,好,好今儿个可热闹了,都不请自来,那几个丫头也刚到,在那边厢下棋呢”

媚娘行过礼,走到老太太身边,挨着她,伸手替她按揉双肩,一边摇晃她几下,一边撒着娇高声说话,语音清脆甜腻:

“老祖宗两天不见您,孙媳想得很呢老祖宗这儿天天热热闹闹的,定是一点不想我”

老太太怔了一下,嘴里哎哟一声,抬手就往后拍:“你个皮猴儿你自个头晕也罢了,一来就晃得我也晕我老婆子可不比你,躺一躺起来就又能跑又能跳的……手劲儿还这么大,快快住手起开,不然不给你糖吃”

“糖在哪里?快拿来我看看好不好吃,不然还粘着您”

媚娘索性双臂圈住老太太的脖子,半抱半揽着她摇晃,老太太动弹不得,又无可奈何,活了这么大年纪,子孙满堂,却是没有哪一个肯跟她这么亲近过。

瑞雪瑞雨几个丫头笑出声来,季妈妈在旁边含笑瞧着,老太太喊:

“你们几个就看着她这般糟蹋我瑞雪,还不快快去拿了那盒糖来,前儿二爷送我的**儿糖,给这猴儿一颗尝尝”

那边隔厢早跑出来徐府三位姑娘,围着媚娘吱吱喳喳说的说,问的问,媚娘一时不知道先听哪个的,叹道:

“哎呀太乱了,一个一个来”

老太太指着她笑:“也该你乱一乱,她们三个,都还不及你一个呢”

瑞雪开柜子拿了糖来,交到老太太手上,媚娘眼角扫见白景玉和庄玉兰相扶相携,从那边厢优雅端庄地缓缓走来,便笑着将手伸到老太太面前:

“第一个得先给我”

老太太瞪她一眼:“哪有这个理?你没听说过孔融让梨?兄弟姐妹要互敬互爱,分糖得从小的分起”

说着作势将一颗糖递给徐小敏,媚娘一跺脚:“老祖宗说话不算数,说了先给我一颗尝尝”

众人都笑起来,老太太笑眯了眼,将那颗糖塞到她手上:“给你给你这皮猴儿,就是会逗趣,我也好几天不能笑得这般高兴了”

又一颗一颗分给其他人,说道:“一人一颗,都尝尝。这糖啊,你们都是没吃过的,听说是西域哪个国家使臣带来,俊朗陪了那使臣一天,得着一盒,拿来孝敬我了,我也才舍得先尝一颗。留着等这猴儿好起来,一起分给你们吃,她倒一来就闹,说我不记着她”

她用手点着媚娘:“你这皮猴,你不来,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你母亲家哥哥怎样了?你那头晕的病要是再不好,我这儿有宫里给的药丸子,拿几颗去吃吃,二太太就是吃的这药,一犯就拿去吃,吃了就好。”

媚娘剥了那颗糖看,禁不住笑了,包了一层纸皮,就叫**儿糖?这名起得太便宜了。

她将糖果放进嘴里含着,走到老太太面前深深福了一福,说:“谢老祖宗赏糖吃我就说了:怪不得时时刻刻总想着老祖宗,梦里都见着的,原来老祖宗也记挂着我呢多谢老祖宗,托老祖宗的福,我娘家哥哥好起来了,我也好了,不然这会儿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糖。”

她凑到老太太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什么,老太太忙将糖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不行不行,我还有几个孙子呢,你吃一颗够了”

大家才知道她跟老太太讨糖吃,禁不住又是一阵好笑。

白景玉和庄玉兰安静地坐在一边,庄玉兰在徐小容的窜掇下,微笑着剥了糖果,慢慢放进嘴里,白景玉却不吃,只拿在手上把玩,笑着说道:

“我自小不缺糖吃,如今却是吃腻了,谁要吃,拿去吧”

没人接她的话,媚娘笑道:“我自小被大人管着,不能多吃糖,因为糖吃得太多,牙齿会掉。怪不得****奶说话有点漏风,是掉了哪颗大牙吧?”

徐小敏吃吃地笑,说道:“是了,上次三姐姐也是因为吃多了糖,闹牙痛”

徐小婉晃了晃手里的糖果:“我收着呢,不敢吃了,牙痛起来,难受几天”

白景玉心里恼火,却不得不隐忍住,先忙着辩白:“我牙齿好好儿的呢,没掉牙,一颗也没掉”

老太太将糖盒子交给瑞雪,安抚地朝白景玉摆摆手:“别听那皮猴的,她诳你呢。是她自己谗,大人又不让吃,便拿人家来乱嚼一通”

媚娘挤着老太太坐下,抱住她撒娇:“老祖宗从前有一只猴儿,被如来佛祖抓在手上玩,怎么跑也跑不脱去。我就是那只猴,逃不过您的五指山,一点点心思都给您猜着了”

老太太笑得打颤,推着她:“又胡说,如来佛祖哪来的闲空,抓只猴儿玩?去好好坐着,没筋没骨的像什么样不然就脱鞋上榻,给我揉肩,可得轻点儿”

媚娘上榻,替老太太按摩,一边说:“老祖宗今儿可还管我们的饭?”

老太太笑着对季妈妈说:“我倒忘了,什么时辰了?去厨下传饭,除了这屋里的,还有几个要来,早上出门时说好了的”

媚娘问:“是谁要来?咱们候爷却是天不亮就出去了的,不知能不能赶回来吃晚饭。”

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庄玉兰和白景玉,庄玉兰立即低下头去,白景玉却和她对视着,眼里还带着些恼色。

媚娘对她笑了一下,表示理解,无端被人家诬蔑掉了一颗大牙,确实应该恼火。

老太太闭眼享受着媚娘的指压,慢悠悠说道:“昨夜俊英回得太晚,过来问一声好就回去歇着了,说是今日还要陪皇上出去,晚饭只怕是赶不及,是俊朗、俊雅和老六俊轩要来”

说话间,便听到门外婆子们高声报:“二爷来了三爷来了六爷来了”

老太太笑着说:“这就来了?饭还没好呢,这些皮猴,都进来吧”

媚娘赶紧下榻,瑞雪上前帮着她穿上鞋子,才站好了,三位爷便依次走了进来。

给老太太行礼毕,徐俊轩和徐俊雅朝着旁边站着的媚娘作了个揖,问候一声她的病情,徐俊朗因是并排站着,走不过去,也略略抬手作揖,却不看她一眼,媚娘福身还礼,心想: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月老这根红线真是牵得太对了,夫妻俩都一个骄傲模样,不把人放在眼里。

坐下来说话,老太太问徐俊朗:“你那小子怎么样?这几日又长大不少吧?”

徐俊朗笑道:“回老太太话:惟儿很听话,能吃能睡,并不吵闹”

“好好好”老太太笑mimi地说,“等满了月抱来我瞧,再另给他一份好礼”

徐俊朗起身作揖道:“孙儿代惟儿谢过老太太”

白景玉坐在一边,脸上干巴巴的,眼睛紧紧盯着徐俊朗,待徐俊朗转去看她时,她却又一扭头,将脸微仰着别开去。

老太太又问徐俊雅和徐俊轩一些事,徐俊朗便移近来,轻声对白景玉说道:

“我得了一匹少见的贡缎,方才回去不见你,交给香莲收着了”

白景玉不搭理他,却抓着旁边庄玉兰的手笑道:“兰表妹,刚才的棋局不分胜负,等会我们吃过饭再来下两局”

庄玉兰看看徐俊朗,又看看白景玉,想抽身离开又被白景玉抓着不放,只好干笑着陪坐一旁,什么话也不说。

媚娘抓了几颗瓜子嗑,兴趣蔫蔫地看了他们一会,便转过头去,看徐俊雅和宁如兰,这两个人正含情脉脉对视着,镜头好看多了。

饭菜很快传上来,媚娘还是不能马上入席一起吃,不过这回有白景玉帮着一起招呼老的小的,倒是轻松些,等席上人吃得半饱,老太太发了话,媚娘和白景玉才坐下来,喝了口热汤,媚娘拿起筷子,瞅准一块鸡肉正要下手,门外婆子一声报,让所有人都放下碗筷:

“大爷来了”

媚娘心里暗骂:你大爷的,早不来晚不来,要饿死你大*奶吗?

徐俊英自己掀帘走进来,手上提了个食盒,难得地笑得很灿烂,扫一遍屋里的人,见着媚娘,笑容便慢慢收了。

媚娘看一眼满脸喜色的庄玉兰,轻盈地站起来,走过去迎着徐俊英,温柔地笑着说道:

“候爷回来了冷不冷?饿了吧?快坐下洗个手脸,吃点热饭菜暖暖身子”

徐俊英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她:“这是高僧做了法事之后,从祭台上取下的素点心,太后让带些回来给祖母,吃了增福增寿,你拿去热热,让祖母尝尝”

媚娘接过食盒,先打开给老太太看,里面一个白细瓷碟子,盛着四个拳头般大小馒头一样的素色点心,看着就不好吃,老太太却如同看见了金元宝银疙瘩般,手舞足蹈,眉开眼笑,连声道:

“瑞雪,快快拿去热热高僧诵了善经的点心,一般人谁能吃得上?这是太后的恩典哪皇恩厚重,英儿,你可替祖母谢了恩?”

徐俊英说:“祖母放心,孙儿替祖母谢过太后了”

“好,好”老太太接过瑞雨递过的热帕巾,拭了拭眼睛,说道:“太后仁慈,总记挂着我这老表姐……”

徐俊英见祖母流泪,忙安慰道:“太后说了,这阵子事儿多,等过了年,再邀祖母进宫叙一叙旧,让孙儿转告祖母:要爱惜、保重身体,亲戚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她心里才高兴”

“哎哎……谢太后娘娘吉言”

老太太刚还只滴一两滴泪,这会子却是泪如泉涌,徐俊英安慰失败,有些呆怔,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一群人围着老太太转。

瑞虹和瑞风端了热水、拿了帕巾来,媚娘拉过徐俊英:“候爷来净面、洗手”

徐俊英将手在盆里搓洗一下,接过瑞风递过来的干帕巾擦手,显然是不想洗脸了,媚娘拿了一块帕巾浸进水里,绞干水,递给他:

“净个面吧,外边灰尘大”

徐俊英看她一眼:“外边下雪,没有灰尘”

“那也有风尘、雪尘,总要净个面才好”

徐俊英拗不过,接了帕巾慢慢展开,蒙在脸上擦拭一下,将帕巾往媚娘手上一放,走开了。

媚娘将帕巾交给瑞风,跟过去,徐俊英在老太太身边落坐,刚好跟庄玉兰并排相邻,媚娘就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不停地为徐俊英盛汤、挟菜、添饭,嘴里甜甜地劝说着:

“候爷喝口热汤吧,来吃个鸡翅,这鱼肉很鲜美,吃一块,小心刺……”

徐俊英把鸡翅给了庄玉兰,鱼肉挑了刺,放到老太太碗里,发现媚娘给他挟了个小鸡腿,便送给了庄玉兰下首的徐小容,然后才拿起汤匙喝一口汤,完了对媚娘说:

“你自去吃吧,我陪着皇上在寺里用过斋饭来,并不很饿”

媚娘退后一步,看着他和庄玉兰终于可以四目相对,彼此笑了一笑,很想往他们脑瓜子上各敲一个爆栗。

奶奶的,当着老婆、表嫂的面,表哥表妹就敢勾勾搭搭,互送秋波,太不着调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媚娘发现刚才看准的那块鸡肉还在,忙挟了回来,边吃边看着庄玉兰,暗自想:青梅竹马,却不是什么好货色,一门心思等着嫁表哥,不把表嫂放眼里,这也算贤良有教养?徐俊英就这点思想,这点眼光?真是想不通

唉,不管他娶就娶吧,男人就是个怪物,女人都看不上眼的女人,他偏喜欢,果然各花入各眼,男女审美观不同。

但是不管徐俊英怎么喜欢,那三十五万两银子没还进府库之前,得想尽办法阻止庄玉兰嫁过来,老太太是个笑面虎,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白景玉巴着庄玉兰,不消说,庄玉兰一嫁过来,她铁定会哄着庄玉兰跟自己争管家之位,徐俊英新婚燕尔,没有不顺着庄玉兰的,只消他一句话,自己就得移交,移交要平帐,平不了就是贪墨,追查下来,仙客来肯定会被他收缴去抵债……

媚娘咬着鸡骨头,不小心咯嘣发出声响,她自己吓了一跳,整桌人都看过来,白景玉似笑非笑:

“大嫂,牙齿真够尖利的啊,鸡骨头都能啃得动”

媚娘转头看一眼瑞雪,瑞雪忙拿了只碟子接着她吐出的鸡骨头,瑞雨递上温热的帕巾,媚娘拭了嘴,笑得眉眼弯弯地对她说道:

“我牙齿一向好,因为我自小不吃很多糖。****奶糖吃得太多,牙都掉了,咬骨头是肯定不行的,只好吃些豆腐之类的吧,可惜这些菜却没什么味道”

白景玉咬着唇瞪她,好一会才说道:“我没掉牙”

媚娘看她一眼,也不说话,自顾笑mimi地低头和身边的徐小容讨论庄玉兰头上戴着的一朵堆纱花。这边白景玉还没平复下来,那边庄玉兰又被她两个看得发毛,恨不能喊人拿镜子来照照,看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妥。

宁如兰坐在徐俊雅身边,瞧着媚娘作弄人,想笑又不能笑,只好咬紧牙关,老实安静地坐着,一声不出。

七十章探儿

七十章探儿

又到一干人站在廊下,相互道别离开的时候,媚娘数着黑沉沉的夜色里不时绽开的朵朵白色雪花,耳边听见徐俊朗和徐俊英的对答:

“大哥这几日可见着齐王?我们几位同僚想到王府拜访探视,每次都说齐王不在府上,却是怎么回事?”

“齐王确实不在王府,他先在宫里疗伤,后又不肯待在宫里,另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如今好得差不多了,估计过年前能回到王府。”

“原来如此等哪天他回来,相烦大哥告知一声,我们也该去探视一下”

“我看不必去了吧,齐王原就与众不同,此次受伤回来,性情更是大变,不见得会接见来访客人。”

“无妨,大哥只管给我透个消息就行”

“好吧,等他回来再说”

“多谢大哥”

“回去吧”

兄弟俩作揖告别,媚娘和白景玉也礼节性地相互福了一福,白景玉看着媚娘的目光不再是轻视和不屑,而是隐藏的怨恼,媚娘面无表情,目光淡漠,她累了,此时懒得跟她玩心思。

还是徐俊轩陪着几位妹妹一路回去,跟媚娘道了别,婆子丫环一大群,簇拥着走了。

翠喜服侍媚娘穿戴斗蓬,媚娘由着她弄,心里暗暗思忖:那个冷傲暴烈、喜欢男人讨厌女人的齐王,他要回城了?这回出府得小心点,不着男装了,改女装吧。

翠怜够不着徐俊英的肩膀,庄玉兰上来帮着,顺势替徐俊英系上缎带,这一次她系得很好很顺手,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还伸手轻轻抚弄了一下,柔声说:

“雪里带着雨水,路上滑,英表哥小心些”

徐俊英微笑点头:“好,我知道了。进去吧,外边冷。”

媚娘站在他身后看着,徐俊英一转身差点撞到她,媚娘声音软软地说:

“候爷慢点儿,撞倒了我,你就得背着我回去”

说完扭过头去跟徐俊雅和宁如兰道别:“下雪路滑,你们慢慢儿走”

宁如兰也说了两句小心慢走之类的话,媚娘朝他们摆摆手,徐俊雅便牵了如兰的手,带着丫头们离去。

剩下徐俊英和媚娘,媚娘见庄玉兰站着不动,便走近一步,将手伸进徐俊英的臂弯说:

“走吧候爷”

徐俊英抽动了一下手臂,媚眼抱着不放,徐俊英只好回头对庄玉兰说:

“兰表妹进去吧,别冻着了”

媚娘看庄玉兰目光转为幽怨,怕徐俊英看了不忍心,忙拖着他走:“雨雪越下越大了,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候爷咱们快回去吧”

跨下一级台阶,坠拽着他下来,徐俊英不得不跟着走,还想回头,媚娘伸手将他的斗蓬兜帽一扯,遮了他的视线,徐俊英说:

“放开手”

媚娘不放:“路滑,我会跌倒的”

“好好走,扶着就行,靠得这样近,我怎么走?”

媚娘转头看庄玉兰被瑞雪扶着进去了,便放开他:“好吧,各走各的,也能走得快些”

出了院门,顺着青砖甬道走一阵,再拐上一条冰纹石地砖路,雪下得有些时候,地面有薄薄的积雪,不大看得清路面,两盏灯笼一前一后,光线微弱,不能与现代的电筒相比,媚娘尽量跟上徐俊英的脚步,图他熟悉路况,下意识地挨近他些,徐俊英却怕她粘上自己似的,刻意往旁边走,不肯做她的引路人,媚娘没法子,招呼翠喜:

“把灯笼拿过来些,候爷是练武的人,眼力了得,他不用照路,你只走在我跟前就好了”

话刚说完,徐俊英脚下一绊一滑,差点跌倒,扑腾了好几下才站稳,媚娘笑坏了:

“才夸你眼力好,你就在我们跟前跌跤——你好歹给我个面子嘛”

徐俊英抢过翠喜手里的灯笼,走回去看那地方,却是上一次雪中折了枝的半截花树,他半带恼怒地说道:

“是哪个婆子管的这一路花草?这样的树桩子早该挖走,也就是我,要是你们,早跌个狗啃泥”

媚娘本已收了笑,想认真处理这件事,听他说狗啃泥,又卟哧笑开了,徐俊英真恼了:

“你就这样管家的?不能胜任,便换个人来”

媚娘赶紧停住笑,清了清嗓子,说道:“候爷教训的是,我明日便找这婆子……”

“还等明日?要是今夜有人经过这里呢?”

“好那就现在,翠怜你先跑回去,离这儿最近、能干活的男子也就我们清华院里有,把宝驹百战给我叫来,找把铁锨,把这树桩挖了”

翠怜应了声,提着灯笼跑了。

徐俊英手里提着灯笼,瞪着媚娘看,媚娘也看着他,想起他的狼狈相,终是忍不住笑,赶紧别过脸去。

回到清华院,雨雪已密集得敲打在斗蓬上都能感觉得到那些颗颗粒粒,媚娘和徐俊英进了院门,也不打招呼,徐俊英自往月洞门去,媚娘跟着灯笼往上房走,一走进温暖的房里,她长舒了口气,跺着脚喊:“快快换鞋,谁给我穿的绣花布鞋?下雨下雪天气,外出要穿皮靴的懂吗?”

翠怜委屈地说道:“回大*奶话,出门那阵儿,也没下雨,也没下雪,谁想它天黑就下了”

媚娘脱了湿鞋子坐在软榻上,想了想说:“对哦,是我错怪你了。也怪候爷,非要挖什么树桩子,他不乱走,根本就不会绊那一下子,害我站那儿等那么久,鞋子都湿了”

翠怜忍着笑,小心地说道:“候爷原也是走在路中间的,是大*奶将他挤到路边去了……”

媚娘斜眼看她:“不是吧?我没挤他。”

想想那幅情景,禁不住仰头又笑,翠喜和翠怜怎么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把一旁的王妈妈和翠思看得莫名其妙。

媚娘觉得接手管家之后,最不好的一件事就是不得睡懒觉,人生第一大爱好被牺牲掉,好不痛苦。

一大早被叫起,在床上滚了几滚,还埋在棉被里,王妈妈隔着帐子说:

“大*奶昨夜还提醒要早早叫起,赶着去看恒哥儿。”

媚娘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可不是恒儿可爱的乖儿子几天没见着了

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往内室跑一边喊着:“快快快把今日穿的衣裳找出来,记得给我找一双皮靴,准备梳头”

处理了内务,匆匆用青盐刷牙漱口,温水洗脸,再过一次冷水,帕巾印干水珠子,开门冲出来,王妈妈在内室门外候着,一路小跑也跟不上,嘴里不停地数落:

“说过多少次了,奶奶就是不改,哪家的少夫人是这个样子的?走路不兴带风——您从前走得多好啊”

媚娘早已端坐在梳妆台前,让翠喜和翠怜替她梳头,看到王妈妈出现在镜子里,笑道:

“妈妈,若是每一家少夫人都一个样,岂不是乱了?我以前走得好,现在也不会错,在外边会慢慢儿走,只在自己房里跑,总可以吧?”

王妈妈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双手交叉往肚子上一放,叹息道:“我就是不放心,你和从前太不一样了”

媚娘笑着伸手拍拍她肚子上的手,说道:“不管从前了,咱们只看往后,好吧?”

王妈妈露出一丝笑容,点着头道:“好,好再不管从前了,只看往后,往后奶奶要好好儿的”

“那是自然”媚娘信心满满。

雨已停了,雪花照旧飘落着,徐俊英背着手站在廊下,看着浸了水的一地积雪发楞。

宝驹去看了练武场,积满雪水,操练不得,今天皇上准他在家歇着,明日便是小年,祭过灶,更不用上朝了,他要怎么打发时间?

瑞珠去传早饭,回来说清华院大门早早就开了,大*奶带了翠喜和翠思,出门往园子里去。

徐俊英奇怪地问道:“这么早,她去哪里?”

瑞珠想了想,说:“往秋华院方向走,应是去大太太那里问安。”

徐俊英抿了抿嘴唇:大清早的,郑夫人未必起床,恒儿倒是起来了,她是去看恒儿的。

媚娘病重那阵子,郑美玉帮着照看恒儿,徐俊英每天早起练武,都能听到恒儿的哭声,那小孩儿习惯早起,天不亮就要起床,这一点,传承自他的父亲徐俊杰。

徐俊英和徐俊杰,练武的人,从小被父亲逼着早起,养成了习惯,到一定的时间就会自己醒来。

徐俊英的脸变得冷涩,双手紧握成拳,此时让他抓住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会给他一拳。

秋华院刚一开院门,就迎进媚娘,媚娘笑吟吟地走进院里,一路往上房来,廊下,恒儿在奶娘怀里欢快地喊叫着,伸手拍打吊挂在廊沿的金丝楠竹笼子,吓得里边关着的那只可怜的小鸟四处乱飞。

媚娘喊了一声:“恒儿”

恒儿怔了一下,很快转过头来,看见了媚娘,先是惊喜地龇着两颗小白牙笑,接着就皱起鼻子,划拉着两只手,发出哼哼的声音,渐渐转了哭腔,媚娘不等他哭出来,早跑过去,将他抱进怀里紧紧搂着,朝着那张肉乎乎的小胖脸,也不管是鼻子还是眼睛,逮着哪里亲哪里,亲了又亲,恒儿高兴地抱着母亲的脖子,也亲了媚娘的脸,媚娘心里甜透了,抱着儿子转了几圈,把奶娘和匆匆赶来的夏莲吓得不轻,连连喊:

“使不得啊大*奶,会跌倒的”

恒儿却乐坏了,又是尖叫又是咯咯大笑,母子俩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欢乐的气氛感染了院子里早起的人们,连廊下刚刚被恒儿吓得不敢作声的鸟儿,此时也一声高过一声地鸣唱起来。

七十一章收入

七十一章收入

腊月二十三,祭灶王,过小年,洒扫庭除,连天下雪,天地间洁白一片,院子里除了扫扫雪,没什么好整理的,各房各屋天天擦抹,拂尘也只是像征性地做个样子,今日之后,年味就渐渐地浓郁起来了。

媚娘每日尽量早起,去秋华院看过儿子,跟他玩上一场,等郑夫人醒了,再到她床前问候一声,赶在辰时到紫云堂,听管事婆子回话,处理候府事务。

天气寒冷,她自己要早起看儿子,顺便理事,便想让如兰舒舒服服地睡懒觉,连着三四天早上遣小丫头过去传话,让三奶奶不必出门,只管窝在温暖的屋里,如兰也就听了她的话,每日和徐俊雅躲在家,哪里也不去,甜甜蜜蜜地过他们的二人世界。

腊月二十七晚上,媚娘跟前的翠喜去了如兰院子里,带着歉意说大*奶头晕病又犯了,明儿怕是起不来,相烦三奶奶明日早起去紫云堂打理事务。

宁如兰对翠喜说:“我给的那个方子是极好的,千万试着用一用”

翠喜说:“已经拿了三奶奶的方子去捡药了,奴婢回去就看着她们熬煮药汤”

宁如兰点点头:“让大*奶放心歇着,府里事务有我顾着”

翠喜行了礼,告辞出来,趁着夜色又去了一趟西侧院,找到林妈妈,交待了几句,才回往清华院。

腊月二十八早上,天刚蒙蒙亮,清华院里走出来三个丫头,一路留意周遭动静,快步往西侧院去,林婆子当值,放了她们出平巷,平巷侧门的余老头开门候着,一俟她们出去便将门关上,没事人一般走回旁边门房,继续睡大觉。

侧门外边的后街,早有一辆马车等着,林阿茂捺起车帘子,让三个姑娘上了车,放下车帘,自己也上去坐稳了,一甩长鞭,马车辚辚离去。

车厢里,媚娘看着翠喜和翠思,皱眉说:“不然以后你们不要跟着我出来了吧,我有面具,你们没有,万一让候府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翠喜将肩上的布包拉过来,笑着说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另置几身衣裳,不同于候府里的样式,再往脸上多搓点胭脂,或是点上几颗恙,便变个人了——瞧瞧,我带了眉笔胭脂香粉什么的呢”

媚娘看着她们化妆,一个的脸红成猴儿屁股,一个额头下巴甚至眼角都长了恙,笑死了:

“不行不行这样儿太丑了,快擦了罢不管啦,世上相似的人那么多,万一给人看见,只死不承认就是”

她说着解下双垂髻,翠思掌着镜子,翠喜重给她梳了个端雅秀气的堆云髻,环上珠翠,插了掐金丝孔雀绿宝石钗钿,另换一件粉紫软缎绣小团花絮丝中长棉袍,披上樱桃色滚兔毛边蜀锦斗蓬,伶俐的小丫头转眼变成端庄的闺秀。

翠喜端详着媚娘,忽然说道:“怎的都忘了?可以戴面纱啊”

翠思说:“没见过冬天戴面纱的,春天夏天才戴”

“我们管什么时候?想戴便戴”

翠喜说,媚娘笑着点头:“没错,需要戴便戴,不必理会别人的想法。你们自己准备,各人身上都带有银子,要什么行头,什么衣裳,尽管去买齐全,日后你们时常出府,都用得着”

不一时到了仙客来后院,守门的邹老头儿拦了一拦,说道:“是要住店呢还是吃饭?住店车马往左边停,吃饭往右边”

林阿茂说:“你这老头,我换身衣裳你就不认得了?我要天字第一号车位”

邹老头儿眨眨眼再看看林阿茂,忙躬身说道:“老头儿眼花看不清,该打,该打原来是小老哥,可是小东家到了?”

“正是”

邹老头儿便引了马车往院里驶去,媚娘奇怪地问道:“怎么成小东家了?”

翠喜笑:“陆掌柜的跟下边的人一说新东家还姓岑,原是岑大爷族人,您年纪青青,这邹老头儿早年就在仙客来做事,算是仙客来元老,倚老卖老,可不就将您唤做小东家了”

翠思说:“等我下去说他几句”

媚娘制止道:“对老人要尊重仙客来做到今日这般,有他们一份功劳。你们也看过名单册子,这里边的人员除了生病老迈退离,基本上没有大变动,岑大爷和先前的老掌柜很聪明,选人用人上有一套,但最重要的是能善待人。我与陆掌柜谈过话,他多少禀承了老掌柜的一些思路和方法,很适合仙客来的发展,你们要用心看着学着。”

说着话,马车已停下,邹老头早让扫院子的小伙计去报了陆掌柜,陆祥丰走出后院,站在马车旁边恭候主仆三人下车。

施礼毕,陆祥丰将媚娘引进一道门,眼前是一条粉饰一新的通道,十几二十步路程,便到一架核桃木做成的楼梯,楼梯窄小,却稳固牢靠,毫无逼仄陡直之感,柔弱女子行走十分方便,可见岑贵泉当时做这个藏娇的地方时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陆祥丰说:“姑娘的房间已重新装修整理好,从万福绣庄订了整套窗纱帐幔和床榻用品,姑娘看看是否合意?若不好,可以再换。”

媚娘说:“干净舒适便好。我也只来坐一会,多则半天,又不久住,不须太讲究。”

看过休息间,陆祥丰眼光还算可以,绣品选得很合几个人的心意,陆祥丰见媚娘只是四下里走走,并未有坐下歇息的打算,便说道:

“辰时过后,仙客来前楼便会有人客前来饮早茶,用早点,厨房早备好各种各样美味点心,姑娘来得早,想是未用早饭,待我让人送些上来,还是……”

媚娘说:“你跟我说说这几日店里的情况,等会我自己下去用早点,还用原来那个雅间。”

陆祥丰应了声“是”,出门从随身小伙计手上接过账薄,向媚娘汇报几日来的营业情况。

媚娘见他传承了岑贵泉的习惯,记事薄做得详细有条理,点头道:“这样很好,我如同亲临仙客来一般,件件桩桩,都能了解。”

翻看着帐册,很是惊奇:“不过几天功夫,账面上就多了一万多两银子?”

陆祥丰道:“仙客来是老字号,经营多年,菜品酒水均选上乘,风味绝佳,价钱公道,在京城中名气数一数二,富人官绅不论红白喜事,只习惯到仙客来设席,平民百姓以能够在仙客来摆酒请客为荣。推出姑娘的火锅宴之后,每日酒楼客满为患,座无虚席。前两日好不容易谢绝散客,将上月订下的两单酒席办完,又突然冒出来几桩红白喜事,这年关底下,主人家毫无准备,自己办不了,寻到仙客来,咱们向来是先订好再做的,不然弄不来那么多食材,但人家苦苦相求,我想着姑娘说过咱们是做这行的,应与人方便,就硬着头皮应下,仓促中带着人冒雪出城下乡,就近找平日给咱们供应食材物品的庄户,万幸他刚储存了一批食材,连夜拉回几大车,雪天路滑,伤了一匹马,马夫刘大扭了脚,不过好歹将酒席给人办下了近日返回京城过年探亲的外官增多,接风洗尘或邀朋聚友,每日从午时到夜晚从不间断,就是今日和明日的席位也已经被订完,进帐的银子就这样来的——这本只是前边酒楼的帐册,后边客栈另有一本,姑娘请看看,也有几千两银子。”

媚娘低头看帐本,问道:“过年了,客栈还有这么多人住,都不回乡过年的?”

陆祥丰笑道:“除了原住的客商,几日间陆续住进来的都是刚刚才赶到京城的各路举人,是来应试的。春试在即,还会有人来投宿,咱们店一楼到四楼,非得住满了不可”

媚娘抬起头来,双眼发亮:“是的啊我倒忘了春试了这些举人早早就来了,要住到二月底三月初才开考,吃住都在咱们仙客来。会考之年,文人盛会,考生们住的地方,文人墨客、达官贵人聚会相酬,咱们……”

陆祥丰俯身作揖,含笑说道:“姑娘福泽深厚,这当儿接管仙客来,明年开年仅此一桩,往少了算,便足以抵得仙客来往时一两年的收成”

媚娘脸上漾开一个甜美的笑容,指着陆祥丰打趣道:“明年也是你的旺年哦,我许给你的红利少不了,够你买房子娶媳妇了吧?”

陆祥丰红了脸,低头道:“姑娘拿我说笑呢”

媚娘难得看见害羞的男人,禁不住笑出声来:“好好干,明年你要是娶媳妇,咱们仙客来包办喜宴,免费的哦还有,这几日为办酒席,你们都辛苦了,那伤马好生养护着,刘大让他歇着吧,循例给医药费。仙客来从上到下,发额外赏银。过年的利是封,让帐房准备好,比往年惯例多封一倍就说姑娘柔弱,不比岑大爷在时能干会谋算,往后得多承各位大力支撑。一会就让翠喜和翠思代我送到每人手上,早些送出,让他们早做过年的准备。”

陆祥丰忙躬身道:“姑娘仁慈亲善,体恤下人,我一并代替下边人,多谢姑娘了”

七十二章寻找

七十二章寻找

又商谈了几件事,媚娘觉着饿了,要下去用早点,陆祥丰便收了帐册,引她主仆三人下楼,一路往前边酒楼来,上到二楼,媚娘惯用的雅间却被告知有人占了,陆祥丰正要发话,媚娘摆手说:

“算了吧,一切以客人为重,咱们换一个便是了”

堂倌黄福兴为难地看着陆祥丰:“却是一个也没有了,二楼到四楼的雅间都已订下……”

陆祥丰纳闷:“这么多雅间,才开门一会儿功夫,就全订下了?”

黄福兴道:“是位贵人订的,说是久没吃着咱们仙客来的点心,招呼手下人一起来,人都已经到了呢,我们也才将茶水点心送齐,跑得一身汗”

陆祥丰看看他,点了点头,转对媚娘说道:“姑娘是不是回房用早点好些?”

媚娘扫视着外间的座位,瞅准一处临窗的位子,说:“不用,就在那边窗下吧,还可以边吃边看街景。”

黄福兴忙走过去将座位桌子重新擦抹一遍,殷勤地说:“姑娘请坐,小的这就去给姑娘拿茶点来”

媚娘说声辛苦,随口问道:“那位贵人带了这么多人来吃早点,有没有听说是从哪里来的,什么名号?”

黄福兴歪头想了一下:“好像听见他们提到‘齐王’,小的忙着引路,没看仔细”

媚娘一呆:齐王?不是吧,去哪里都碰到这人早餐也别吃了,赶紧走吧,再不想见着那倒霉家伙

看看黄福兴快走到楼梯口,媚娘唤住他:“我临时想起些事,这就走,不吃早点了,不必送过来”

陆祥丰劝道:“再忙也不能误了吃饭,咱们仙客来点心是出了名的精美可口,姑娘和姐姐们好歹尝一尝”

媚娘看了翠喜和翠思一眼,笑道:“那好,装上三四个食盒,我们带在车上吃,也带些回去给太太尝尝”

她想到的太太可不是候府里那位,而是秦夫人,她这辈子的娘。

陆祥丰吩咐黄福兴去办,黄福兴急匆匆下了楼,下到一半又上来,说楼下帐房找掌柜的,陆祥丰便先走下楼去,媚娘带了翠喜和翠思刚要跟着下去,走到转角处,那雅间门一开,身形挺拔、冷傲俊逸的齐王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没戴面具的张靖云和灵虚子。

媚娘躲避不及,和齐王正正打了个照面,明知自己戴着面具,他不可能认出来,仍难免显出一丝慌张,更糟糕的是避免不了四目相对,齐王一双清澈俊美的眼睛像带有某种魔力,竟吸住她的目光,好一会收不回来,直听到张靖云说了声:“殿下这边请”

才猛然醒悟,急忙后退一步,低头跪下,平民女子遇到被称为“殿下”的人,还敢这样盯着看,不是找死么?

张靖云自然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好心提醒她:不可引起齐王的注意。

低着头,看着齐王深紫色织锦绣盘龙的袍子下那双黑色厚底犀牛皮靴,内心暗催:快走快走,姑娘没时间陪你磨蹭

齐王也觉得奇怪,这女子长什么样没看清楚,却险些陷进她一双星辰般明媚的眼睛里,打量着跪伏在脚下的三个女子,仿佛闻到令人恶心的甜腻脂粉味,他皱了皱眉,收回目光,大步往楼下走去。

媚娘抬起头,接收到张靖云关切的目光,她微笑致意,表示自己没事,目送他和灵虚子消失在楼梯口。

仙客来大门,齐王登上车辇,回头对张靖云和灵虚子说道:“二位请自便,不必跟着我,我只坐着车在城里游走一会,就回王府歇着了。”

张靖云道:“殿下千万小心,伤口不能再裂开了”

“我知道”

灵虚子对跟随在侧的单勇和另外两个侍卫说道:“殿下没吃多少东西,回到王府要先吃些食物,再服用药丸”

单勇拱了拱手道:“道长放心吧,我记住了,自会料理得”

张靖云和灵虚子正待要返身回仙客来,左边街面上走来三五个衣饰庄重华贵、气度昂然的中年男人,挺胸跨步,很快便走到仙客来门口,张靖云眼角扫视了一下,轻声对灵虚子道:

“走罢,这早点没法再吃了”

二人刚迈了两步,便被那些人中其中一个喝住:“站着”

张靖云顿住脚,转过身来,像才发现似的,略略俯身朝那几人施礼:“原来是几位前辈大人,失敬失敬”

张舞阳摆出一副严父面孔,指指近旁一位蓄垂着两绺美须儒将模样的男子说:

“这是我旧日袍泽,南防指挥使曾健予曾叔父,刚回京两日,你来认识认识”

张靖云恭敬地对曾健予作了个揖:“得见尊颜,小辈幸甚”

曾健予微笑着点点头:“果然不是虚传,大公子这份绝佳的人品长相,与乃父少年时竟是分毫无差”

旁边的灵虚子听了这话,低下头去,怕让人看见脸上不经意流露的笑意。

张靖云最恼的,就是人家说他长得像张舞阳,恨不得毁了那张脸,时常戴着个面具,最近才被皇上强迫以真面目示人。

果然没听见张靖云吭气,灵虚子想想总不好让张舞阳在同僚面前太丢份,便抬头笑着对那几人作揖:

“在下夏学渊,是张公子好友,见过张伯父和几位大人几位大人这是去仙客来饮茶罢?在下与张公子还有要事去办,不能久留作陪,还请恕罪大人们请”

他侧身让着张舞阳几人,往仙客来大门引了几步,张舞阳满意地拍拍灵虚子的肩:

“好侄儿你与靖云多年好友,情同手足,得便随他一同回府,靖国公府是他家,也是你家”

灵虚子应了声:“小侄记住了”

张舞阳扫一眼面色淡漠的张靖云,转身昂首阔步,率先走进仙客来。

曾健予边走边与他说:“大公子这性情也与张兄年轻时一般无二,真真是,难得有如此相像的父子”

张舞阳打着哈哈:“见笑了这小子好的不接,专承了些没用的去”

张靖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灵虚子推了推他:“走吧,不然就回去继续饮茶吃早点,我还没吃饱呢。”

张靖云看了他一眼:“你这人,跟他有什么好客气的?”

灵虚子说:“他到底是你父亲,你若不念父子情,为何他一喊停你就走不了?”

张靖云冷笑:“父子情?我恨不能割肉剐骨还他,与他两清了”

灵虚子叹道:“论起来,我与你差不多,十八岁之前认都不认得父亲,心里就没有那个人。师父时常带我云游,也放我自己四处去走,父亲年年翻山越岭来探看,年年见不着,师父只不让告知于我。但最终还是让他遇见了我,崎险山路上,父亲并不问我是谁,紧紧抓住我,满是风尘的脸上泪水纵横,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与他的血脉是连在一起的,我不记得他,他却无时无刻不将我放在心上……天下父母心,即使出家修行,也不敢相负”

张靖云低着头,好一会才笑了一声:“割舍不下,所以你这辈子注定做不成真人不必来蛊惑我,我与你情形差远了。走吧走吧,进去买两盒新出笼的点心,随我去趟宋府,该去看看外祖父、外祖母”

仙客来后院,媚娘带了翠喜翠思坐进马车,陆祥丰带着两个堂倌将四笼热点心送上,林阿茂一甩马鞭,马车徐徐离开,往城西秦府去。

秦府,略显破败的院落里充盈着浓郁的节日喜庆气息,秦伯卿已大好,秦夫人和冯氏却不让他太早下床,压着他再躺在床上将养几日,秦伯卿病重时见多了母亲和妻子的眼泪,体谅她们苦心,便不多话,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让拿几本书放在床上,躺够睡足了便斜着床头翻看两下。冯氏吃了张靖云开的几剂药,感觉身体不那么软绵无力,肚子里隐隐的痛感也没有了,加上丈夫的病好起来,半夜咳声渐少,婆婆吃了药,泡了几天脚,也能拄着拐杖扶着小丫头走几步,她心情大为愉悦,更觉一身轻松,不再躺着,每日早早起来,捧着个肚子,指挥仆妇丫环尽着心意将院子装扮起来,花花绿绿的年符年画,大红对联,崭新的红灯笼,连院内的花树都给系上红绸子,看得秦夫人笑开了眉眼。

媚娘回来,更为这个喜气盈盈的小宅院增添上许多欢声笑语。

四笼仙客来点心,先摆放在供桌上,冯氏在秦夫人的指导下,燃香祷告一番,等香燃过一半,才让把点心分了,上上下下,每人两个,点心还冒着热气,一家子聚在冯氏房里,围着桌子吃,特意允许秦伯卿下了床,秦伯卿左边坐着冯氏,右边坐着媚娘,他笑着掰开点心,发现是芝麻馅的,便递给媚娘:

“哥哥得着一个甜的,给你”

媚娘拿到一个肉馅包子,吃得正香,摇头说:“不喜欢甜点心,你给嫂嫂吃吧”

秦伯卿奇道:“你不是最爱吃甜点心吗?从小到大都抢我的,这会给你还不要,什么时候改口味了?”

媚娘见秦夫人也看过来,便抿嘴一笑:“候府与咱们家口味不同,总爱做甜点心,吃多了,就腻了。”

秦夫人点点头:“那就不要吃,卿儿快趁热吃了吧。”

媚娘却拿下秦伯卿手上的点心,另给他一个纯肉馅的:“咳嗽的人,别吃芝麻馅的,吃这个”

冯氏笑mimi地看着他们兄妹,秦夫人有所感触,叹道:“儿啊,你自小就会疼哥哥,也该对候爷这样”

媚娘拿帕巾拭了拭唇,笑着说:“娘亲,这疼爱是相互的,哥哥也疼我啊”

秦伯卿好了之后听冯氏说过媚娘当着秦夫人诉说候府种种,当下见母亲面色微沉,便忙打圆场:

“妹妹今日回去跟候爷说:等哥哥全好了,便去拜访候爷,也给恒儿送个利是红包”

媚娘应了一声,秦夫人这才又露出笑容:“正该如此”

一家子坐着说了会话,翠喜从外边进来,朝媚娘使眼色,媚娘知道不能久待,便站起来告辞,却只拖了冯氏说:

“嫂嫂送我吧,娘亲坐着别动。哥哥,雨雪天气也罢了,就在屋里坐着,也别忙读书,精力还不济呢,只陪嫂嫂说说话就好,等出了太阳,便到院里坐坐,晒晒太阳”

秦夫人和秦伯卿应了,媚娘扶着冯氏出来,到了前堂,翠喜送上一个荷包,媚娘转交给冯氏:

“这是二千两银票,哥哥大好了,出了年便要寻亲访友,结识贤士学子,在外总有应酬,给他拿着些,他是不用督促的,自会用功读书,嫂嫂身子不便,指使丫头们用心照顾着些,到二月底会考,他总能给你拿个功名回来”

冯氏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却将手里的银票推回去:“你哥哥这病秋天里便说是极难治的了,咯了几次血,母亲说原先咱们老爷也是这个病误了前程。若没有妹妹那一次冒险出城……那天的事我问了连嫂,真真是太险了妹妹为哥嫂的心,嫂嫂记着呢不能总要你的体己,你也还有用处。你哥哥应试的银子我有打算——城外陪嫁来的几亩田地,等我卖了它便是”

媚娘不由分说将银票塞进她袖笼里:“卖什么田地?刚嫁来我家几日便卖嫁妆,嫂嫂想让娘家人骂我哥哥么?拿着吧,你记着我用了你的名,你在外边是有产业干股的,明年起便可分红利,银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花便是”

趁着冯氏楞怔的当儿,媚娘放开她,笑着挥挥手,带了翠喜翠思离去。

城外积满厚厚白雪的官路上,齐王车驾慢慢走着,直直往归云山庄而去。

单勇骑马跟在一旁,担忧地对车上的齐王说道:“雪地不好走,车子摇晃得厉害,爷坐得太久了,躺着吧”

齐王斜靠在座位上,懒懒地说:“走你的路,少废话”

过一会又忿忿地骂:“蠢材们就这点本事,找个人都找不出来那天他分明从城里出来,往归云山庄前方去了,说是去访友,那他就是家在城里的,都说了姓秦,排行第二,还找不到”

单勇皱着个脸:“爷,城里姓秦的人家多着呢,也查了大半,就没有秦二这号……”

“混帐难道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齐王一激动,狠狠一拳击打在车厢板壁上,单勇吓了一跳:“爷爷千万别生气保重身体啊都在找着呢,几路人,一直不停在找说不定今晚就能有消息。秦二公子身子单薄,那日就看着他是受不得冷的,风一吹脸都变青了,这几日下着大雪,行路不便,他或许想等天晴了再来探访爷的,爷才从山庄回城,又要返回去看,只怕……”

“少罗嗦万一他来了呢?快走”

“是,前面路面平坦些了,车子可以赶快些,后面的,跟上”

车辇逐渐加速,侍卫们骑马跟上,马蹄纷乱,所过之处,腾起阵阵雪雾。

第七十三章过年(一)

第七十三章过年(一)

吸取了冬至夜宴的那场教训,媚娘顾着郑夫人的心情,也觉得兄弟新丧,确实不该过于张扬喜庆过大年,便发话下去,取消了内外院张灯挂彩,各门高贴大红对联的惯例,老太太面前也说通了这事。不想二房那边却强烈反对,怨气冲天,说二爷刚生了儿子,府里添丁,应该更比往年喜庆些才对,却要压制住喜气,是存心不待见二房,若是顾忌着七爷新丧,早该在大*奶活回来那阵就该忌了,却为何还大宴宾朋,以示庆贺,在梅林里烤肉取乐,喝酒喝得个个烂醉,那时候怎不提忌讳?这不明摆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媚娘坐在紫云堂上,听了婆子学来的话,正和宁如兰相对无语,郑夫人来了,媚娘、如兰忙起身让坐,郑夫人板着个脸往堂上一坐,说道:

“谁说什么都不必理会你是候夫人,管着整个候府,你订了规矩,不合处,有我,有老太太,再不济叫候爷来问长辈怎么了?这个家是谁当着,正主儿是哪一个,自己心里该明白就这么着,谁要不服,叫她来寻我,我与她老太太面前去说”

有了大太太这话,媚娘真就不去理会二房的怨言了,大太太和二太太,谁亲谁近,谁有实力,那还不容易分得清?不说别的,正经的婆婆,恒儿在她手上养着,有理没理,自己都得倒向她三分。

二太太如今却也不好拿捏了,儿子徐俊朗有了子嗣之后,她忽然之间腰杆硬了起来,头晕病不治自愈,和大太太一起到老太太跟前请安说话儿不再似从前那般软绵示弱,也敢在二老爷面前仰着脸说话了,向他提这样那样的要求,这一次,她非要为儿子争取应有的面子,无论如何不能让老七的阴影遮住孙子惟儿出生之喜。

二太太院里,二老爷徐西平才一挑帘进门,还没坐稳,便被桂夫人好一通唠叨:

“你是长者,大老爷不在了,他们父辈上仅有你,你说上几句,敢有不听的?看看那秦媚娘,才管了几天家,便张狂成这样,前阵子连我的陪房也敢责骂,又挑景玉的不是,她眼里还有我们做长辈的吗?大过年的,又出这坏点子,分明是不想我们二房好,朗儿这个岁数才有的惟哥儿,我还思量着趁过年,多给他添些喜气,这倒好,索性半点彩头都不能张贴悬挂了”

珍珠送上热茶,二老爷拿起喝了一口,说道:“你也莫急,惟儿还小,等满月了再给他些彩头便是了”

桂夫人听了,抹起眼泪来:“你就这般对朗儿他可是你嫡长子,自己上进用功求得官职,半点不用你操心,反而是你出了事,他替你着急焦心,跑前跑后,你却只管去疼没出息的庶子惟儿总有一天也能长得像慎儿那般大,且看你如何有脸听他唤你一声祖父——我不会让惟儿的福气被大房断了去,你不说,我去跟她理论”

二老爷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顿,喝道:“无知的蠢女人我如何不知朗儿是我的嫡长子?我不疼他,我不疼他能有今日?小时候读书给他请了多少名师,还要劳心劳力亲自教导他考取功名,你以为想做什么官就能做什么官?没有我引着他四处拜访同僚故交,他初入官场就能得着那个位子?要争也不在这一时,大过年的,你吵吵嚷嚷,惹得全家不好过,你就高兴了?老七才过去,确也不该张扬喜庆之气,先头我早早让除了素服,大嫂就已经对我不满,有老太太在,她也能隐忍不发,你没见着冬至夜她为着我们喝一点酒就发起疯来,如今你还要拿刚出生的惟儿来说事,惟儿能与老七争吗?老七纵使年轻还不能上牌位,他终究是惟儿的父辈”

桂夫人不服气:“那怎么着?她秦媚娘活过来可以纵酒****,我们添丁反不能挂点彩头?”

“那是他们大房的事你给我弄明白:这候府名份上就是老大徐俊英的咱们二房住在这里沾了荣光,那是因有老太太在,哪天老太太仙去,我们也就成了旁支到时秦媚娘不赶你,你都没脸在这府里住”

桂夫人呆了一呆,低喊道:“老爷怎的如此说?这候爵是祖上传下来,岂能是他大房独享祖荫?子孙个个都有份的”

二老爷冷笑:“有什么份?都有份做威远候?你也生一个硬气点的上战场厮杀,保家卫国,留得命争得功劳回来,指不定可以,如今说什么都没用管好你的嘴,休得吵闹,我们父子要靠俊英的地方还多着,你若为一点小事与媚娘起争执,让俊英知道,便是误了你自己”

二老爷说完,茶杯也干了,他懒得唤人添茶,对桂夫人说声不必等他吃晚饭,站起来径直走出去。

桂夫人忙站起来,紧随几步:“已经让去传饭了,外边天色也暗下来,老爷还要去哪里?”

二老爷挑着门帘的手顿了一顿,说道:“去外书房,有几封书信要回”

门帘晃动,人已不见了。

桂夫人紧握双手,脸色发白,胸脯不停起伏:饭也没有吃着,就去外书房?鬼才信昨夜在这屋里歇了一晚,这会天没落黑,就急着要往闫姨娘那贱人院里去了吧?

大年三十,徐府的年夜饭照例在午后就开始了,因为要请族里旁支一些老老少少,过来一起吃个团圆饭。今年族人也体恤到候府新折了七爷,早存了心思,多派小孩儿随老人们过来,小孩儿率**玩,图个热闹,暖宅暖心,原本预算的五桌人,结果变成了七八桌。丰盛的年夜饭仍摆在双花厅,男左女右,右边花厅人多些,除了老太太能端坐着不动,大太太和二太太也要站着接引族中老人,媚娘和白景玉、如兰从旁协助,扶老携幼,一一引座,待众人坐定,大太太二太太也归位入席,媚娘见白景玉随了二太太去,站在二太太身边服侍了一下,二太太拉拉她,白景玉就顺势坐下了。而媚娘和如兰却要给族中老人布第一道菜,边上几桌小孩有甘氏和方氏顾着,环绕老太太这边三四桌呢,媚娘和如兰布这一通菜下来,人家估计都快吃饱了。

媚娘扫一眼满屋的人,带着柔婉甜美的笑容,走到大太太身边替大太太和几位长辈布了菜,然后俯下身,贴近白景玉耳边低声道:

“****奶坐得可舒坦?大*奶我站得腿脚都疼到底是高门大户出来,教养自是不同,会惜福更会享福族中长辈都在呢,可不光是我们府里人,你现在不来帮忙,等会我走到那边,累了时再喊你一声儿”

白景玉抬眼瞪着她:“二太太头晕病犯了,今日吃团圆饭又不好缺席,是扶病出来的,教我在旁服侍着”

媚娘见二太太正慢慢侧过脸来,便朝白景玉摆摆手,赶紧走开,就爱戏弄一下白景玉,她才不肯去惹上二太太。

白景玉却真怕她会当着族人的面给自己难堪,媚娘一转身离去,她也跟着站起来,乖乖走到另一桌,含笑给族中长者布菜。

媚娘偷眼看着,飞快地和不远处的如兰交换了个眼神,两人会心地笑了。

左侧边花厅,男席早已开席,徐俊英和徐俊朗并排坐着,透过镂花隔扇,两个人都非常清楚地看到了媚娘她们的小动作,一阵小沉默过后,徐俊朗对徐俊英举杯道:“大嫂应是误会了,景玉这几日身子本就不适……”

徐俊英说:“身为长嫂,她不知爱护体谅弟妹,是她的错,我自会与她说道说道”

混乱的年夜饭,媚娘前前后后走过一圈,什么都没吃上,看着四下里老人们聊得热闹,小孩们弄得满桌狼藉,哪里还有胃口,索性一样不沾,就站在一旁当服务员了,甘氏走来,说角落那一桌人少,菜没怎么动,还可以坐下吃些,媚娘便叫过如兰,又让甘氏去请白景玉,方氏已在桌旁摆好几个锦杌等着,几个半大小孩早已吃饱,见她们来了,滑下桌自去玩了。

媚娘坐下来,一手抚着腿,一手指着那几个小孩说道:“专门看小孩的婆子们可交待好了,一定别让他们近水池边”

方氏说:“大*奶放心,这花厅院里都不让出的”

媚娘点了点头,又看看桌上的菜:“嗯,只动了盘子菜,咱们吃火锅吧,把生菜放进去煮着,我饿坏了”

却见春月走来,笑着说道:“奶奶们慢慢吃,大太太吩咐厨房再给奶奶们这桌置了菜来,很快就到”

媚娘说:“却不能慢慢吃,得赶紧吃些垫垫肚子,还要过去服侍老的小的,叫婆子来问问,给各家捎回去的年货可都准备好了?”

春月说:“大太太方便吩咐奴婢去问了,都好了,让奶奶们放心吃饭。”

“你也一起吃些?”媚娘挟了一筷子青菜放在碗里,笑着对春月说:“夏莲呢?恒儿不知吃得好不好?”

春月说:“奴婢等会再吃,恒哥儿、慎哥儿是候府孙辈,席位设在左花厅,夏莲和奶娘带着,已经喂饱了。”

“那就好,让她们好生看着,哥儿姐儿们太小,大人又忙乱着,大过年的,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第七十四章过年(二)

第七十四章过年(二)

白景玉想到莲姐儿昨日感了些风寒,今天便没让她来,留了香雪和奶娘在房里看着,见媚娘交待照顾好孩子们,无心吃饭了,并不多用解释,只起身说了声慢用,就匆匆离去。

媚娘吃着菜,只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如兰和甘氏、方氏忙起身相送,白景玉走得飞快,她们也只好站住,回到桌边坐下,吃些饭菜,不时转头看一看各席的状况,要等到众人吃好喝好,散了席,她们这些孙辈媳妇才能轻松下来。

平日准你奴仆成群,万千金贵,十指不沾阳春水,到了这年节底下,族人长辈团聚之时,就要你做媳妇的诚心诚意亲自上来侍候,大家族的这些规矩,从老太太到太太们,都是一路遵循,照做过来的。

白景玉带了黄妈妈和香云、香莲走在廊下,白景玉忽地又停下脚步,吩咐香莲:“你去找到爷身边人,交待他看顾好爷,莫让醉了,能脱身便早早回去,姐儿感了风寒,难受着呢”

香莲去了又很快跑回来:“爷已经走了呢”

白景玉说:“看仔细没?这才酒过三巡,就走了?”

“奴婢看了,还问过大爷身边的百战,二爷是走了,带了身边人走的”

白景玉想了想:“这时候,大年三十,人人都只在酒席边,他能有什么急事要办?不管他,快回吧”

回到会芳院,院门虚掩着,香莲推了门进去,一个婆子急慌慌地跑来,看到白景玉,脚下险些绊了一跤,低头躬背说道:

“奶奶回来了老奴去水房推了下火,没顾着看门,就这么掩着……”

黄妈妈说:“怎就你一个?那些人呢?院里也不点灯,想绊着奶奶吗?”

白景玉直直往上房走,那婆子跟上来轻声道:“爷回来了带了些酒菜让她们到下房去吃,爷和香雪……”

白景玉瞪圆了眼睛:“姐儿呢?”

婆子低下头去:“香雪哄着姐儿早早睡了,奶娘陪在上房。”

白景玉眼里喷出火来,一甩袖子,往右侧边厢房的小耳房来,黄妈妈急急赶上她的脚步,劝着:“奶奶……奶奶须得顾爷的面子”

白景玉推开黄妈妈,一径奔过去,到得香雪住的小耳房门前,停了一停,纸糊的窗格子里透出蒙蒙胧胧的亮光,徐俊朗笑声愉悦,语气温柔,句句犹如一把尖利的刀子直刺白景玉的心:

“傻丫头,若我这几日不紧着来,你就打算总不说么?都两个月了,你还能瞒到几时?我的骨肉,我自会疼之爱之,绝不再让人害了去你看香蕊,她生下惟哥儿,等满月二太太就会抬了她姨娘身份……你这样的性子,柔柔弱弱,凡事隐忍不争不闹的,最是让我疼惜……不管你这一胎是儿是女,我总不会亏待了你你放心,奶奶那里,有我。”

香雪娇吟一声,带着深深的满足,柔媚地说道:“爷爷这样待我,我为了爷,死而无憾”

白景玉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用尽全力推门,那门居然没插上门梢,一推就开,白景玉收势不住,直冲入内,房间窄小,她冲了几步,头嘭一声撞到了对门墙上,她抚着额角,转脸去看侧边床上坐着的两个人,穿着宝蓝色衣袍的徐俊朗和浅绿色小襦袄的香雪,紧紧抱在一起,徐俊朗的一只手覆在香雪的小腹上……

她怀着美莲的时候,徐俊朗也是这样深情款款地抚摸着她的小腹

白景玉发出一声喊,十指尖尖抓向香雪的脸。

她的突然出现已经让徐俊朗吃了一惊,此时更有了防备,伸手抓住她,连声道:

“景玉,你听我说”

白景玉气怒之下,很有点小蛮力,一边挣扎,一边尖叫,徐俊朗不得不站起来,欲将她抱进怀里,白景玉上半身被他抱住,脚下却闲着,一抬腿踢中香雪,还好是膝盖不是腹部,香雪双手护住肚子,啊地一声喊,徐俊朗急怒交加,用力将白景玉推了出去,白景玉那颗本就有些眩晕的头再次撞墙,这回再也坚持不住,慢慢倒下地,闭上了眼睛。

香云香莲扑上来,跪在一边哭喊,徐俊朗上前推开两个丫头,抱起白景玉,瞪着满脸惊惶的黄妈妈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奶奶此时不是应该在花厅看顾着年宴吗?回来不报一声,也不会拦着些,蠢奴才”

回头看看脸色发白的香雪,说:“待在房里歇着,哪也别去,等我来安排”

抱了白景玉出去,一边警告紧紧跟随在后的香莲香云和黄妈妈:“此事到此为止,不准传出去,太太要问起,就说是身子不好,年宴上走了一圈下来,累晕了”

花厅里,年夜饭总算吃完,送走各路族人,媚娘偷偷去瞄了一下恒儿,被他发现,却又不能抱他,恒儿便哭闹起来,郑夫人忙向老太太告罪,说恒儿困了,赶紧带回去睡一觉,桂夫人也说大姐儿感了风寒,得去看看,还要打理惟儿,倒显得比郑夫人还要着急,老太太与几位族里老人拉家长,说了好一会话,也觉困了累了,摆摆手让她们快走,自带了庄玉兰和姑娘们离开,媚娘送她们出了花厅,看着她们走过长廊,转过拐角不见了,这才回来,找了个地儿放松坐下,和如兰、甘氏、方氏说说话,如兰笑着对媚娘说道:

“咱们府上办了年夜饭,初一过后,族里各户便开始请年酒,老太太和太太往年总要去赴几家酒宴的,今年不知去不去,爷们却要轮流去,今年候爷在家,想是一场都不能缺的,大嫂得做好准备,有时喝醉了酒回来,少不得醒酒汤侍候着,去年三爷醉了几次呢。”

甘氏抿嘴笑道:“四爷好些,也醉了一次,让身边人抬着回来。”

方氏说:“五爷倒是还能自己走回来,却睡了一整天。”

正说笑着,忽见桂夫人领着身边几个婆子丫环走来,紧绷着个脸,抖着手指着媚娘道:

“你竟是这般狠的心肠,妯娌间就不能互相体谅,互相敬爱些?景玉病刚好,身子没恢复过来,能撑着到席上与族人见个面就不错了,还要让她跑前跑后,尽全了礼数,如今累得一回去便昏倒在床上,人事不省,大姐儿也惊了风,发热哭闹不停,你、你这心里就觉得好过了?”

媚娘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责骂弄懵了,转头去看如兰,如兰和甘氏、方氏也莫名其妙,甘氏、方氏自是不敢主动去问,如兰站起身,刚叫了一声“母亲”,二太太便瞪过去:“闭嘴没你什么事总在这里晃荡做什么?还有你,老五家的,得闲也去看看景玉,她在花厅上紧着侍候人,累得又发病了,晕倒还没醒来呢,那才是你们正经的嫂嫂你们没的巴结错了人,人家明里给你们一个笑脸,暗里算计挤兑你们至亲兄弟,你们还蒙在鼓里,心甘情愿为人所用”

如兰白了脸,方氏低下头不敢做声,媚娘这回听明白了,二太太这是怪她让白景玉做事,找她的茬来了

重活在这候府里,她第一讨厌郑美玉,第二庄玉兰,没脸没皮专等着嫁人家老公的女人,打心眼里看不起。第三是白景玉,眼高于顶,看不起她小门户出来,偏还压在自己头上做了大*奶,翠思说,平日里大*奶和****奶在园中窄路相逢,总是大*奶先行礼,先让路,****奶不但不尽礼数,还总拿白眼瞪大*奶。对二太太她谈不上讨厌,只是没有好感,二太太一双细长的眼睛,看她时总是斜着,给她行礼从来只得她鼻子里“唔”一声回应。媚娘不是爱惹事的人,尤其是现在,她管着家,手上有债务,还得讨好这家里的几位首脑人物,维持好府内平和安乐,家和万事兴是她目前的首选,但二太太这样气势汹汹,当着婆子仆妇们,手指点到她脸上来斥责,活像骂她院子里一个丫头,还说她心肠狠毒、不敬妯娌、算计挤兑人家兄弟,这可就涉及到人品问题了。

若是以前的秦媚娘也罢了,大概只有低着头,流几滴眼泪,让二太太骂够了,再唯唯诺诺求二太太原谅的份。

现在的媚娘却是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欺负人想要欺负一辈子么?奶奶的,今天再让二太太随了意,长了威风,她岑梅梅就白白客串这府里的长房长媳、尊贵的威远候夫人

她脑子里飞快地做了个粗略计量:得罪徐俊英的长辈,会不会被他立马赶下台?三五个月内他估计娶不成新妇,有郑夫人啊,虽然是继母,小时候给了徐俊英点甜头吃吧,徐俊英对郑夫人孝顺尊敬,母子情份不容置疑,郑夫人一向不鸟二太太,二太太为护宝贝媳妇骂了大太太的媳妇,恒儿还在大太太手里里,她岂能不维护自己的媳妇?

打定主意,媚娘扶着桌子站起身来,甘氏见状,忙挨近她,扯扯她衣袖轻声说道:

“今儿过大年呢,大*奶与二太太说两句好话,陪个礼,便过去了”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媚娘甩开甘氏的手,走到二太太面前,直视她的眼睛,冷冷说道:

“二太太平日都是这样教导媳妇们的?谁才是正经的嫂嫂?你们旁边人都听见了吗?二太太说的:徐俊英和徐俊朗,原来不是正经的兄弟,我今儿第一次听说可惜老太太、二老爷、爷们不在跟前二太太肯不肯随我先去问问二老爷,明日大年初一祭祖,怎么个祭法?徐俊英和徐俊朗,是一起拜祭祖先呢,还是各拜各的?”

“你”二太太瞪着她,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谁与你说到祭祖的事了?你竟这般对待长辈在娘家少教养也罢了,嫁进府里这么久,孩子也生了,还是不受教”

媚娘逼上一步,盯着二太太:“我不是正经的嫂嫂,你如今却又成我的长辈了?我如何不受教?二太太教过我什么?欺软怕硬,狗眼看人低,你的宝贝媳妇白景玉那副德性,二太太想教我,我还真不敢学老太太、二老爷、候爷、大太太若在这里,你敢说方才那番话么?欺我良善软弱,敢小看我秦氏门庭我虽然大病一场回来,有些前事不记得,这次回娘家母亲重又教过我,让我来告诉你:我秦氏从我父上溯至高祖,做的官最低不下五品,我娘家虽然暂时没落,却是实实在在的官宦人家,干干净净的直系嫡亲你那媳妇白景玉真正究了根源却是商家女,而你桂氏一门更加乱套,你祖父三年丁忧之后为何丢了官职,二太太是否嫡女,我都听说了桂家祖产甚多,我秦氏没什么祖业,可是我娘家不用我接济,二太太呢,每次回家三五车,装的都是什么啊?”

“你、你、你好”

二太太脸色青白,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媚娘的手抖得都快抽筋了,她万万没料到,之前那个娇娇弱弱,低眉顺眼,说句话声音都发颤,任凭她和媳妇白景玉取笑轻慢、厌恶到极点的徐府长媳秦媚娘,变得如此厉害

原本就是欺她辈份小,量她不敢顶撞自己,才趁着老太太、大太太和二老爷、候爷都走了,拿白景玉累晕为事由,狠狠指摘她一番,把她无视二房添丁,不准披红挂彩引发的怨气,一并发泄,谁知反被她叮了回来,伶牙俐齿一说一长串,二太太连反驳的空隙都没有。

如兰不忍婆婆丢面子,劝道:“少说两句吧,婢仆们都在呢”

媚娘冷哼一声:“婢仆们听去了怕什么?怕的是老太太、二老爷和太太听见还有谁要来对我发泄不满,横加指谪的?尽管来,我这时候有空,大人们又不在跟前,互相对骂都可以,过了今夜,明日之后便是万象更新,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二太太身边的赵妈妈不停地替她抚顺胸口,一边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二太太长吐口气,哼了一声:

“你等着,我就不信治不住你这不贤不孝的刁媳”

转身匆匆离去,跨出花厅门,却又转回身:“告诉你:我母亲是三媒六聘的正妻,我是堂堂正正的嫡女,休得听人乱嚼舌根”

媚娘笑了一下:“谁说你不是嫡女了?我不过随口提一句,你这么在意做什么?”

二太太气得眼珠子都要弹出来,瞪了她好一会,走了。

第七十五章过年(三)

第七十五章过年(三)

如兰不安地看着媚娘:“这、这却如何是好?”

媚娘说:“不怕,是她先挑的事,她要敢去老太太跟前闹,我自会陪奉”

她拍拍如兰的手,看着方氏说道:“你两个快去追她,好言劝着,帮着她骂我也是可以的,没事的。去吧去吧,好歹是她正经儿媳,不跟着她却守在我身边,别让她明日骂你们,给你们苦果子吃”

如兰扭捏着还想说什么,媚娘一手推她,一手推方氏:“我又不糊涂,丁是丁,卯是卯,绝不会为了婆婆和你们生隙,快走吧”

二人离去,剩下甘氏在旁边,王妈妈和翠喜翠思便还停在厅外没靠近来,媚娘说:

“往日受够了她们,今天实在忍不住,二太太要闹起来也无妨,她们要问你什么,只管照实说”

甘氏低头着:“大*奶放心,我和四爷,自来受娘的教诲:大爷才是我们的主心骨,至亲的哥哥我和大*奶是一边儿的。”

媚娘无语:合着这徐府明里和气团圆,暗地里早已分了派别?林姨娘教导自己的儿子忠于同父兄长徐俊英,除了她原本就是徐俊英亲母贴身侍女,其思想也是朴素的,二太太那句“你们正经的嫂嫂”未必就有错。唉自古亲疏有别,血脉亲情总有淡薄疏离的时候,维系得最长久最亲密的,唯有父母子女、亲亲的兄弟姐妹情,夫妻情另说着,还有一种可以长久的情谊,却是超乎于亲情之外,那是友情

人,就是种奇怪的动物,有时候看自己家人都不顺眼,却可以对朋友恪守信义,不惜付出一切

媚娘和甘氏分了手,各回各院歇下,积蓄精气神应付明日的祭祖事宜,媚娘沐浴洗漱更衣梳头,直到缩进棉被里,还听得王妈**紧箍咒,想发作又忍了,王妈妈以前不是这样会念叼,自从回了一趟娘家,得了秦夫人的示下,她就敢大力全面管制教训自己,说明她也是下了决心的,不会轻易退让,算了吧,让她念,睡着了听不见就是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赶到祠堂,又是一场盛大的祭祖活动,媚娘很快被告知:二太太病倒了,****奶还下不了床,都没来。

媚娘悄声问翠思:“二房爷们可有缺的?”

翠思答:“爷们一个不缺。”

媚娘点头:“你下去吧”

爷们没动静,老太太和徐俊英就不知道什么,不会来找自己的碴。

但她想错了,徐府高层们不过看在大年初一的份上,没搭理她,初二早上还没起床呢,老太太跟前的季妈妈就来到清华院,让她去锦华堂侍候老太太早饭。

感觉不妙,从来请安侍候只有自己过去,哪有劳动季妈妈跑来请的?不过也有了心理准备,还好那天与二太太吵过之后记得让翠喜和王妈妈下去摸了个底,知道些情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大*奶我应战就是

锦华堂上,没有爷们,媚娘先就暗松了口气。老太太端坐上方,大太太坐在下首,媳妇姑娘们都不在,庄玉兰居然可以坐在一边儿,雪白秀气的脸上并无幸灾乐祸的神情,看向媚娘的眼神却有一丝淡淡的不屑。

小蹄子媚娘心里学着翠思的口气骂了一声,从不见庄玉兰对自己恭敬过,老太太也欺人太甚,这还没嫁过门呢,正经奶奶来了,她不过一个准奶奶,动也不动一下,更没有让坐的意思,就没见老太太教导自己的侄孙女儿懂点礼数。

秦媚娘心里冒火,给老太太、太太行礼便马虎了些,老太太一拍矮几,点着她:

“看看你做下的事景玉身子不好,却非要她跟着你跑,直累得她晕倒。知道你辛苦了,但身为长媳,凡事就得多担待着些你婶婶不过跟你说一说,你扯七扯八大声儿叫嚣什么?连人家桂府祖先都给你拉出来说你你你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传出去不定让人家怎么编排咱们候府,候爷可是你丈夫,你不能为他多生儿女,开枝散叶也就罢了,没的顶了个不贤不孝的名,把他脸面全丢光,还怎么出去见人如今二太太给你气病了,景玉也让你磨得倒在床上,你婆婆在这儿呢,怎么处,你们倒说说看”

媚娘低着头不作声,郑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大过年的,把老太太气成这样,还不跪下”

瑞雪忙拿了块垫子来,摆在媚娘面前地下,媚娘咬一咬牙,屈膝跪了下去。

郑夫人又说道:“我平日也没少教导你,怎的做事这般没思量?年关底下,你连天跑前跑后,累得都脱了形,只偷偷找个角落歇着不好?偏走去撞上你婶婶她这几日为了什么心里不舒畅,你又不是不知道,景玉累得晕倒她着急,我岂有不心疼你的?你也是病弱的身子,硬挺了这些天,你若是晕倒了,我找谁去?老太太的教诲你须得记住了,不管你平时多么贤良孝顺,但凡冒犯了长辈一次,就算是无意的,不贤不孝的罪名也给你定下了。你是皇旨颁封的候夫人,徐府长孙媳,恒儿的母亲,该有的尊贵你有,该尽的孝道,你也不能少了去——昨日谁在你身边?是老四媳妇甘氏么?是个没脑子的,就不懂劝阻一声。我那里有俊英刚给的几样好补品,你拿两份去,带上甘氏,给你婶婶磕头赔个礼,以后再不能对婶婶不敬。景玉那里,也去看看,我可听说昨儿会芳院里有些动静,似乎是俊朗与景玉吵了几句……”

媚娘低头跪着,眉头渐渐松开:郑夫人这一通话,算是摆明了护着自己的,那就好,只要还能管着家,撑上两三个月,就有办法了

再也不任你们拿捏,敢惹我,口诛舌杀什么贤孝淑良,见鬼去吧,休了本姑娘才好,不过得把儿子还我,这样的候府,当了世子又有什么意思?徐俊英才二十四五岁,十四岁打仗打到现在都死不了,估计要活很久,他以后还会生有儿子,庄玉兰那个狐狸精不见得就斗不过郑夫人,她生了儿子,不为自己的亲生骨肉谋算才怪

不能守住儿子的世子之位,还不如带了他远离是非之地,免得一不小心被黑心人害死。不做世子,不承候爵,难道就活得不好了吗?看徐俊英目前的生活,不见得快乐,更谈不上幸福,除了手握重权,受皇上宠信,有点自由外,似乎跟自己这个冒充的候夫人过得差不多——各占一边院落,日进三餐,夜求一宿,如此而已。

老太太精明的目光扫了郑夫人一眼,再看向媚娘,说:“起来吧照你婆婆说的做,这就去,诚心诚意给你婶婶赔礼去”

媚娘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起来,低眼顺眼地说道:“孙媳知错了,以后不这样了”

老太太板着脸说:“还能有以后?再有就不是在这儿说话,该到祠堂去了快去,先给你婶婶赔礼,且看她受不受,若是没消气,你少不得多去几次,只到她肯受你的礼为止”

媚娘应了一声,心里恨得又想骂人:死老太太这就放话支持二太太,多往她二房跑几次,想折磨死我啊?

果然,二太太见都不肯见媚娘,连上房都不让进,媚娘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反而觉得好笑,岂有此理,这样的长辈,犯得着跟她去较劲才傻了。她就站在院子里,含笑四处打量二太太的风华院,想不通这普普通通的四合院怎么就当得起风华院这个名儿。那边侧院伸出来一株梨树老枝,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上边还没有叶子呢,却早早开了几朵洁白的花儿,看清楚了,是花儿不是雪,除夕那天就不下雪了的。

媚娘问陪在旁边的赵妈妈:“那夜来得匆促,香蕊姑娘是住在那边小侧院吧?她怎么样了,小哥儿可好?”

赵妈妈陪着笑脸答道:“好,好多谢大*奶记挂着,香蕊和惟哥儿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呢”

媚娘说:“那就好,二爷真是有福啊,香蕊姑娘才生了惟哥儿,如今香雪姑娘又有了身子,俗话说好事成双,香雪姑娘生的肯定还是哥儿,二爷这回有得乐了”

赵妈妈楞怔着,一时不知怎么答好。

媚娘笑笑说:“二太太既然没醒,我明天再来好了。这就去看看****奶。唉,****奶其实不必那样,香蕊香雪,都是自己人,生下儿子,长大了还不是自己的?真的不必那样,气晕了反而……唉”

也不理会赵妈妈脸上的表情,带了翠喜翠思,转身自顾离开。

赵妈妈看着她出了院门,急忙快步跑回上房。

上房软榻上,二太太穿戴整齐,斜倚在棉垛上瞪大了眼睛问赵妈妈:“她说的是真的?香雪也有了?前儿晚上景玉她……”

“估计是真的我还奇怪着呢,太太让送东西,去了几趟会芳园,都没见着香雪,昨儿路过唐姨娘的院子,却见香雪在门口闪了一下,又进去了……****奶容不得通房丫头有孕,春儿是那样,香蕊也差点保不住,如今是香雪,二爷定是要护着的。合着、合着二爷把香雪保出来,却交到唐姨娘那里去先住着?”

二太太把手里的茶盏往几上一顿,气道:“我养的好儿子有事不与我商量,香蕊我都替他护得好好的,难道香雪我还能不管?偏跑去求那没脸的”

赵妈妈忙拿帕巾替她拭去手上的茶水,说:“太太为了惟哥儿,这些日子累的,二爷应是体恤你辛劳。他把香雪放在唐姨娘院里,那是看在姑娘们面上,二太太也知道,三姑娘四姑娘自小儿得二爷疼爱。”

“唉,这孩子就是这点说不得。”二太太无奈地叹息着:“老爷是那样的性子,对姑娘们瞧不上眼,偏偏他就疼姑娘,你看看他对莲姐儿,从不舍得她有半点委屈女儿小子,不拘多少,他都会一样疼着的。”

赵妈妈笑道:“二爷这点反而像了大老爷去,大老爷和咱们老爷亲亲的兄弟,大老爷就极疼姑娘,大姑娘刚出生那阵子,他可是天天都要去抱一抱的,大太太就因为生了大姑娘,才慢慢得了大老爷的恩宠……”

二太太哼了一声:“偏她就以为她多么了不起,俊英的亲娘是大老爷自个儿挑的,那模样儿……嗨,不说她快给我穿鞋,咱们这就去唐氏那里看看,把香雪带回来,有我在呢,景玉闹不起来。她自己不能生,难道就不让我儿子开枝散叶了?”

赵妈妈一边替二太太穿鞋,一边说:“看这样子是已经闹过了的,你看****奶躺在那里,额角那一团团的青紫……那晚太太去跟老太太面前哭,我就劝过,太太却不听,如今大*奶也知道这事了,她要是不依不饶,可怎么好?”

二太太正要起来,身子缓了一缓:“却是哪个多嘴的传了出去?会芳院得整顿一番才是,守不住话的都给打发了如今管不得那么多,明天她来了再说,先去看看香雪。”

会芳院门外,媚娘吩咐翠思:“你进去吧,说两句好话,将东西交给她房里人便了事”

翠喜说:“都到这儿了,大*奶进去看看****奶吧,也全了礼数”

媚娘看了她一眼:“你觉着你家奶奶礼数不够?又不是我让她晕倒的,凭什么要巴巴跑去自讨没趣?你信不信?她就跟二太太一个样,不会见我的,我也懒得见她,反正礼品又不是我出,给她送到门口已经算不错了,白给白收,好得很”

翠喜无话可说了,等翠思一出来,主仆三人便走回清华院去。

唐氏院内一间大房子里,三四盘银霜炭燃得旺旺的,房内温暖如春,徐俊朗和二太太坐在榻上喝茶,香雪低着头站在一旁,二太太看了她一眼,对徐俊朗说:

“还是回风华院去吧,你父亲自小住的地方,算命的都说了,那里风水好,你看我生了你和俊雅,都有出息了不是?惟儿在那里出世,也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徐俊朗说:“我的人,总不好都住在母亲院里,惟儿眼看就要满月,香雪有了身子,不如和香蕊一同抬了姨娘罢?景玉不能容人,会芳园虽宽敞,香蕊香雪带着孩子住进去我却不放心,我跟父亲和姑娘们商量过了,三姑娘、四姑娘住的吟香院,刚好是前后两套房,就腾给香蕊和香雪住。回过老太太,让老太太跟媚娘知会一声,为二位妹妹另安排一个好些的院落,我看南边的沁芳院就很好,院儿大,有假山水池,亭台楼阁,又朝阳,以前是大姑娘住,让小婉和小敏去住最好不过。”

二太太淡淡道:“姑娘们也罢了,一两年就嫁人的。要紧是安置好香蕊香雪,吟香院很好,里边没有水池子,有空地儿,以后孩子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跑,嗯,就这么着吧”

徐俊朗见一旁的香雪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想起什么,又皱眉对二太太说道:

“母亲却是太急躁了些,去老太太面前责怪大嫂,本就不是她的错,如今……”

二太太大怒,一拍桌子:“你倒怪起我来了?当时你们是怎么说的?都说是年宴上回来累得晕倒了,我不去怪媚娘,还能找谁去?”

徐俊朗见母亲发怒,无奈地站起来作揖行礼:“母亲息怒,是孩儿的错……大嫂再来赔罪,母亲可一定要见见她,说几句抚慰的话,免得大哥问起来,日后兄弟生隙,便不好了”

老爷怕分家成为旁支,儿子怕兄弟生隙,二太太想起那晚不慎错说了一句话,被媚娘揪住不放,不禁有些心虚,下巴搭拉下来,成了苦瓜脸。

第七十六章不贤

第七十六章不贤

晚上,徐俊英从外边拜年回来,一身酒气,还好没醉,去过老太太房里问安,与老太太说了些话,也没心情喝庄玉兰煮的茶,便回了清华院,瑞珠瑞宝服侍着沐浴更衣,宝驹开了书房门,徐俊英却没进去,让宝驹仍关锁上书房门,自带了百战往清华院这边上房来。

上房里,媚娘正在软榻上靠墙练倒立,翠喜、翠怜在一旁做针线活,翠思练写字,媚娘说三个丫头里她的字写得最不好看,要她每天练写十几二十颗字。

王妈妈走来说:“够时候了,奶奶起来罢”

媚娘也快坚持不住了,一下翻了回来,这具身体太弱,体质差得不像话,翻身倒立在以前她可以坚持半个小时以上,现在最多只到十分钟。想想以前在健身房练习,在台上与人对搏,动不动悬空翻筋头,连着十几个都可以,现在却是不敢乱来,秦媚娘这软胳膊软腿的,慢慢来吧,别不小心弄坏了,伤筋动骨,到时出不了门,得不偿失。

忽听橙儿在外边脆声喊:“候爷回来了”

屋里的人怔了一下,随即乱作一团,候爷好久没来上房,媚娘练身子或看帐册什么的,便让丫头们陪在旁边,各做各事,已经习惯了,怎么也没料到他这时候来到,三个丫头赶紧收拾好离开软塌,徐俊英便掀帘走了进来。

房间里很温暖,空气中略带点清新花香味,媚娘只穿了套合身的雪樱色中衣裤,还来不及穿外袍,下榻向徐俊英行礼,徐俊英背手站着,看也不看她,只说:

“去把衣裳穿好,我有话跟你说”

媚娘便走进床前放下的帷幔里,翠喜翠怜拿了件大红色绣荷花外袍来给她套上,配一条藕合色罗裙,头发简单挽了个垂云髻,也不簪戴钗钿了珠花了,走出来重新给徐俊英行礼,这回徐俊英看了她一眼,指指圆桌:

“坐这儿,不必上茶,让她们下去”

媚娘心里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讨厌他拽拽的态度,故意说道:“候爷不想喝茶么?我却渴了,翠喜给我拿一杯热茶来。”

她确实也是渴了的,徐俊英又不知道要说多久,难不成让她忍着渴听他说?

翠喜当然不能只给她上一杯茶,直接就端上来两杯,分放在两人面前,这才退下。

媚娘说声:“候爷请用茶”

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马上又吐出来,用手扇着风,吸着气喊:“翠喜你要害死我了”

翠喜慌慌张张跑进来:“奴婢该死大*奶烫着了吗?哎呀这可怎么办好?”

媚娘吸了几口气,摆摆手:“没事了,另换一杯茶来”

翠怜早换了一杯来,说道:“这杯茶晾了一晾,奶奶可以喝了”

媚娘说:“好,你们下去吧”

翠喜和翠怜出去,媚娘又拿起茶杯喝茶,这回她先抿了一小口,觉得可以了,才喝了两口,放下茶杯。

徐俊英静坐一旁,问道:“好了吗?可以说话了?”

媚娘点点头:“候爷请说”

“你都是如此的么,凡事做过了才知错?就如同你饮茶,若是用心探一探茶杯,何至于被烫着?要求景玉与你一起做事之前,你想一想她身子可撑得住,顶撞二太太,更应该预知后果,如今你要怎么办?二太太与景玉都不谅解你,二房与大房若是为此生了间隙,你便是罪人这大过年的,搅得合府不安宁,老太太忍着你,二太太被你气病,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你都不懂,还谈什么管家理事”

媚娘无数次地想像过和徐俊英谈这件事时的情形,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听着徐俊英讽刺自己、明显偏袒二房、毫无半点公平心的话语,她成功做到不生气,爽快地低眉垂首承认错误:

“候爷教训的是我不该拉景玉随我一起去给老人们布菜,令她累得晕倒,也不该顶撞二太太,把她气病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老太太和大太太今早责罚、教导过我了,我也去给二太太和景玉赔罪,只是她们不与我一般见识,没让我进屋见面,但我送的礼品她们收下了,显见是肯原谅我的”

徐俊英看着她,那轻描淡写、毫不在乎的表情让他生气:“怎知她们肯原谅你了?你根本毫无诚意礼品只是让人送进去放下就走,连句好话都不肯说。景玉也罢了,她是弟媳,受你欺压说不得。二太太那里,她不肯见你,你就该跪在院里,她又怎会忍心让你久跪?必定就原谅了你,岂不是很好?原该今天了结的事,却要拖到明日,多一天就多一分积怨,亲情便薄了一分,你竟是不懂”

媚娘的头低垂着,终于忍不住了,忽然抬起头来,亮闪闪的眼睛看住徐俊英,把他迫得移开眼去。

媚娘说:“候爷倒像是跟着我去二房赔罪一般,谁和你说的?人家说什么你都信了么?怎知我没有诚意?我诚心诚意在二太太门前站了半天,又在景玉门前站了一会,实在是她们不见我她们为何不见我,候爷肯定不明原由,如果想知道,我可以说,不想听,也罢了”

她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说:“候爷还是听听吧:二太太为了景玉晕倒来找我理论,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景玉晕倒完全不关我事,她是为与二爷争吵所致。我与二太太争执,是我的不对,原不该对长辈无礼,但是她身为长辈,该有长辈风范,不该动辄拿我娘家说事,我娘家惹着她什么了?就该她轻贱我娘家,我却不能说说她娘家?她气病了我就得给她磕头,我若是气死了,找谁去?”

媚娘见徐俊英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心想不好,说了要隐忍,不知不觉又意气用事了。

垂下眼帘,过一会儿才说道:“明日我自会再去二太太房里赔罪”

徐俊英说:“明日要早起,我出门之前和你去一趟,务必消除二太太心里的怨气。我们候府素来重规矩,小辈冲撞长辈,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老太太心里极不痛快,这一个年节被你搅得一点意趣也没有了”

媚娘轻轻咬了下嘴唇:是我搅的吗?你们徐府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什么都怪到我头上来

嘴里还是低声下气说:“对不起,是我太率性了,让候爷难为”

徐俊英站起来准备离开,却又看着她淡然道:“秦媚娘,你就不是个贤妇我错看了你,将你娶进门,自会顾你生死,让你一辈子有依靠,衣食无忧。我现在明白告诉你:三五个月后,我会另娶新人,新人进门,候府中馈便不是你管着,你想在清华院住,就住着,若想到别院去住也可以,那时没人管你,你爱怎么率性都行,但候府规矩仍要遵守最好待在院子里,修身养性,没事少在园子里走,省得再开罪府里老少,一次可以原谅,二次三次,家法不容,就怪不得谁了”

徐俊英走到门口,媚娘轻轻一句话让他停了下来:“我可以问一问理由吗?”

“说”

“为什么停妻再娶?”

“我刚才说了,你不贤”

“我不服”

徐俊英转过身,看着她:“你不服什么?”

“……”

媚娘眨了眨眼,到底忍住冲口而出的一连串谴责——还是不要惹麻烦吧,他说了,三五个月后再娶进新人,三五个月时间足够了啊,到时管他想干什么呢。

她垂下眼眸,装出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幽幽怨怨说道:“我只是觉得候爷不该这样待我,毕竟与你是结发夫妻,你对我就再也没有一点情意了吗?你另寻新欢,放我孤单一人苦度春秋,于心何忍?”

徐俊英沉默了一下,说:“你以后或许会想起一些事情,我对你,没有什么亏欠……你认命吧”

徐俊英离去,媚娘坐在桌旁发了一阵呆,以前的秦媚娘就是胆小怕事而已啊,徐俊英贪了人家美色,又不喜欢人家的性格,想另娶新妇就娶呗,又怕人家说他停妻再娶、始乱终弃,硬要给现在的媚娘按上一个“不贤”的罪名,就因为她得罪了二太太?

切古代女人获罪也太容易了些。

王妈妈和翠喜、翠怜、翠思走进来,担忧地看着媚娘,媚娘说:“你们在园子里也听说了些吧?只不肯学给我听候爷要另娶新妇了,是不是这样?”

丫头们面面相觑,低着头不说话。

“王妈妈你说,我是以前不贤呢还是现在不贤,还是都不贤?候爷方才跟我说,他另娶新妇的理由便是如此”

媚娘拿起茶盏喝茶,慢悠悠地说。

王妈妈低头垂泪,什么话也不说。翠思忿忿道:“爷们只要想娶新妇,什么理由不能说出来?奶奶哪里不贤?比****奶好了几倍去了”

媚娘笑道:“是你的主子,自然怎么看都比别人好不过你说得对,爷们自己喜新厌旧,却要编排女人们的不是,又要****又不想担罪责,哪有这样便宜的事?看着吧,候爷娶新妇之日,便是我请离候府之时,他要养我,我还不屑受他的恩惠呢”

翠思连连点头:“奶奶去哪里,我都跟着的”

翠喜、翠怜也忙说道:“便是上街讨饭,奴婢们都跟着”

王妈妈擦掉眼泪,喝斥道:“胡说什么?奶奶可是候夫人,再胡言乱语,仔细你们的皮”

丫头们噤了声,王妈妈发起威来,居然也挺有震摄力。

“你们几个,都出去”王妈妈沉着脸:“今晚由我侍候奶奶”

媚娘怔了一下,忙说:“妈妈有年纪了,还是让翠思陪夜吧……”

王妈妈说:“奶奶放心吧,我睡得浅,还能服侍着,翠喜,听见没有?你们去睡吧”

翠喜、翠怜看看媚娘,媚娘也只有点了点头:“那就让妈妈陪我一晚,你们自去睡吧”

几个丫头出去,王妈妈关了房门,媚娘已经自己****去了,其实也不用做什么,盖好棉被放下帷幔,王妈妈到软榻上睡下,就可以了,谁知王妈妈熄了灯之后,却没有去睡,反而走来坐在媚娘床沿,媚娘觉得奇怪,猜到她定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便坐起来,半倚在床头,等着她发话,果然王妈妈说出一件事来,把媚娘惊得目瞪口呆,不但没了睡意,额头上都冒出冷汗来。

第七十七章前尘

第七十七章前尘

第七十七章 前尘

黑暗中,媚娘轻轻问道:“妈妈说的都是真的?恒儿果真不是候爷的亲骨肉?媚娘……我、我竟与死去的七爷做下了那样的事?”

王妈妈暗哑着声音说道:“是真的洞房花烛夜候爷醉得人事不省,第二夜你月事却来了,候爷那时对你真是再好不过,元帕上实为葵水,他替你隐瞒过去,此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候爷说了,他即将上战场,没有元帕,你的地位不稳,恐府里人眼高于顶,薄待了你。弄脏的衣裤是我替你打理的,偷偷洗干净了……都怪老奴啊,没看好你……那时表小姐天天来陪着,拉着你去东院书房看书作画,她就是不肯让我们跟着,老奴万万没想到东院还有另一个门,你与七爷,便是如此……”

媚娘有些不解:“这么说来,候爷其实真心对媚娘好,可她……我却为何转眼就看上七爷了呢?还跟他有了恒儿?”

王妈妈叹了口气:“当时奶奶应不是有意的,出了那事,回来哭成那样,翠喜几个是万万不敢告诉她们的——你求死的心都有了,是我拼命守住,七爷来上房看过一次,奶奶说:若再来,我便死七爷便不敢再来,但此后大太太总教人送许多物品来。奶奶天天愁眉不展,不敢见人,夜夜痛哭失声,终于病倒了,我未及多想,急忙去报大太太,大太太请了郎中来,竟诊出喜脉那夜奶奶就要悬梁,是我跪着哭求,我求奶奶怜悯秦家人丁不旺,仅剩了大爷一根独苗,奶奶是皇上赐婚,候爷在边关征战,奶奶若是带着身孕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只怕会牵累到娘家,到时太太要怎么活得下去?大爷十年寒窗苦读,这辈子也别想什么功名,秦氏一门从此就真正败落下去,没有盼头了自古上阵打仗的人,十有**回不来,候爷生死不明,不如我们留着一条命,且看能有什么转机……奶奶听了我的话,哭得死去活来,到底给我哄住,没再寻死。后来表小姐又时常来,两人又到东院读书,我虽然没看见,但我知道七爷必定也在。奶奶在府中受人轻视,不得抬头,有七爷相携之后,渐渐才有了笑容……奶奶是不知道,我心里怕得要命,可看着奶奶舒心,我又、又愿意你那样那时候听得战事吃紧,我、我真的想过,候爷要有个三长两短,也罢了”

媚娘呆了一呆,摸索着握住王妈**手,发现她的手在颤抖,王妈妈声音变得阴冷:

“奶奶是主子,却是我养大的我没有害过人,可要是、要是谁碍了奶奶的活路,我宁愿那人先被除了”

媚娘用力抓握一下她的手,轻声道:“好妈妈,媚娘明白、理解你的心”

王妈妈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奶奶肚子越来越大,是要当娘的人了,竟然胆子也大起来,有时不用表小姐相伴,也敢自己去东院书房与七爷相会……直至生了恒哥儿,七爷,他也敢来上房看了几回,抱了恒儿,送了许多衣料首饰给奶奶,有一次七爷是被大太太强拉走的,这些翠喜、翠怜和翠思她们看见了。”

媚娘只觉得脸上发烫,摸了摸自己的脸:奸情啊,胆小如鼠的秦媚娘,她也敢体验了

“不知七爷对奶奶说了什么,奶奶看着心也定了,就是候爷回来,奶奶竟是一点都不怕的样子,候爷的惊怒在奶奶看来,就不如恒儿一个哭闹让她忧心”

媚娘在黑暗中耸了耸肩:为母则强啊没办法,可怜的徐俊英,费力娶了美娇娘回来,空欢喜一场,竟然就这样被出局了

心里原本对他的怨恼、愤恨、讨厌和轻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怜悯,被妻子、弟弟双双背叛的男人,伤不起啊

“七爷随大爷上前线,奶奶也没表露出多大不舍,只是对恒儿说:等着吧乖儿子,爹爹挣了功劳回来,便是我们一家团聚的时候”

原来如此,徐俊杰上战场的动机在这里,挣了军功,回来跟哥哥争嫂子

媚娘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七爷真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他不了解自己的哥哥,徐俊英那样爱面子顾惜名誉的人,估计他宁可弄死秦媚娘,也不会让她离开自己,另嫁弟弟徐俊杰。

“七爷战死的噩耗传回来,大太太哭死过去,奶奶在清华院,也昏过去几回,那些天我不吃不睡,守在你旁边,并未让翠喜她们近前,只说大*奶又病了,得了心疼症……大爷带着七爷棺木回府,你发了疯一样往外跑,是老奴和翠喜她们死死拖住,不让你出去,你才没能到灵前去哭,后来就真病了,不吃不喝,一心求死,恒儿的哭声也唤不回你的心……”

王妈**抽泣声断断续续,媚娘静默着,过一会才叹口气问:“我是一点也不记得这些了,妈妈为何原先一直不跟我说,如今又肯说了?”

王妈妈哽咽着说道:“奶奶死去,我只道万事皆了,不管候爷怎么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谁料奶奶又醒来,且完全不记得前事,候爷私下对我说:你们也该像你们奶奶那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候爷以为翠喜她们都懂这事,我告诉候爷只有老奴贴身侍候着奶奶候爷便明白了,但他发了话:老奴与奶奶的命只能在候府里活,还做候夫人,秦家便安好无事,若是离了候府,不但奶奶和身边人活不下来,秦家也不留活口这就是我为何早不帮你想起,现在又非要让你知道的原故奶奶变了性情,又比以前能干有心计,不肯再受人轻视,可咱们、咱们不同别人,再怎么也要低着头,只能万般隐忍,不为别的,看着恒儿,为着咱们秦家,大爷的前程要紧啊”

媚娘咬牙切齿:“该死的徐俊英他竟然那样威胁妈妈”

王妈妈忙上来捂她的嘴:“我的奶奶可不敢这样骂,万一让人听去……候爷其实算是好的了,虽说是为了脸面,可他毕竟容得你好好活着,容得恒哥儿,你们、你们母子可占着他嫡妻长子的位子奶奶是不记得了,我可记着他新婚时对奶奶的好,奶奶……奶奶命份如此,无可奈何他原也该有自己的孩子,我本以为他对奶奶有情,奶奶又不记得前事了,你们……能够照旧做一对恩爱夫妻,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惜,老太太要为他另娶庄姑娘,唉这是命啊,奶奶仔细思量着些,凡事不可急躁,多想想咱们秦家大爷”

媚娘伸出右手食指揉了揉眉心,说道:“我知道了,妈妈让我躺会儿,睡是睡不着了,我得好好想一想,理理这头绪,太乱了”

“好,好,奶奶躺下来,躺下”

王妈妈忙站起身,帮着媚娘掖被角,媚娘说:“妈妈也去躺着吧”

王妈妈应了一声,放下幔帐,在床前站了一会,这才转身慢慢往软榻走去。

媚娘躺在被窝里,眨着眼睛,思绪还是纷乱,不知从哪里理起,索性闭上眼,到底不是正主儿,事不关己先挂起来再说,意识模糊,一不小心便睡着了。

可怜王妈妈睁着眼躺在软榻上,时不时担忧地望一眼床铺的方向,就怕媚娘太难过太伤神了。

漫漫长夜,清华院里睡不着觉的还有人在,那是东院书房里的徐俊英,他毫无睡意,又不肯到床上躺着,坐在案桌后认认真真地看一本翻开的书,那书页已久久未翻过去,上边的字他一个也看不清。

脑海里,不停地转换着几个人的面孔——老太太慈爱的脸,庄玉兰苍白、略显羞涩的笑颜,媚娘娇美的面容,一会儿端庄温婉,一会儿调皮精灵,一会儿娇嗔地看着他,一会儿又陪着小心,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去老太太房里问安,老太太不住声地埋怨媚娘不懂事,礼仪教养太差,叹着气对他说:“开年等太后宣我进宫,便替你求个旨,将兰儿娶进门。你如今回了京,在朝庭上露脸,未免有应酬,需要带眷属出面时,别人的夫人都是贵女,偏你的夫人上不得台面,却怎生是好?兰儿来了之后,便好了两位夫人,兰儿随你在外应酬,媚娘只在府里打理些内务事,中馈可以先让媚娘掌着,兰儿慢慢上手,恒哥儿还小,不急着立世子,等兰儿生了儿子,两相比较,立长立贤,又再说”

老太太坐在矮榻上,身后雕花桃木座六扇花鸟春风图屏风后面,隐约有纤巧苗条的身影轻晃了一下,徐俊英知道那是庄玉兰在偷听,实话说他不喜欢她这个举动,他未来的夫人,举止应该端庄大方,光明磊落,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

他今夜正式告知媚娘自己要娶新妇,她问他另娶的理由,责怪他另寻新欢,却放她孤单一人苦度春秋,他的心竟然为那句话莫名的抽痛了一下——秦媚娘,她也敢说那样的话

很想送她一句话:既知今日,何必当初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漠然离开。

第七十八章赔罪

第七十八章赔罪

第二天媚娘还在睡梦中,被王妈妈急急唤醒:“奶奶快起来罢,候爷催了”

媚娘揉揉眼:“催我做什么?现在几点?”

“没记着看,外边天色蒙蒙亮了,翠喜快来,翠思,内室放了温水没有?赶紧过来侍候着”

媚娘伸了个懒腰:“开玩笑天蒙蒙亮就要我起床,昨晚又睡得迟,要命啊?”

“我的奶奶今天候爷要与你一道去给二太太赔罪”

“赔、赔罪?”

媚娘一怔,看看王妈妈,又看看翠喜,总算回到现实,哀嚎一声:“佛祖啊,上帝啊,神仙婆婆我要回家”

王妈妈又用上捂嘴的惯常手段,一边示意翠怜:“快拿袍子让奶奶披着,小心着凉”

翠喜、翠怜一边一个扶了媚娘起来,披上外袍,往内室去了。

王妈妈轻叹口气,回头看着门帘,候爷就站在廊下,不肯进来坐,说今天还要出去拜年,让你们奶奶快些,没空等

媚娘在丫头们的帮助下,用了最少的时间梳洗更衣完毕,整整齐齐走出门来见徐俊英。

知道了事情真相,再来看徐俊英,觉得他脸上写满委屈两字,心里竟不自禁地生出些歉意来,唉互相谅解吧,姐也不容易呢,顶替谁不好,做了秦媚娘,真真悲催的

诚心诚意地向徐俊英福身行礼,婉转道:“候爷福安媚娘让候爷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徐俊英只看了她一眼,说声:“走吧”

便跨下台阶,还是如同平时那般淡漠,媚娘却再不敢有任何怨怪之意。

就算他暗地里杀了秦媚娘母子,那也无话可说。

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走着,这回是再也不敢跟他并排了,谦恭小意些吧,没理由摆出一副候夫人的派头招摇人前。

很想跟徐俊英说其实没必要对二太太那么尊重,二太太那样的人未必领会得他的心意,她根本就不将他当自己人看待。又想到徐俊英重亲情友情,孝顺尊敬长辈,去跟他说那样的话,非得被他训回来,还加重他对自己的厌恶,还是算了吧。

没走到风华院,远远就见徐俊朗、徐俊雅迎在前头,原来徐俊英也不是傻的,一大早去风华院请安问好,带着媚娘来赔罪,总要趁着人家起床开门了,除了老太太、太太,还有媚娘这个候夫人,他可没耐烦心站着等谁起床,昨晚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就让人透了风出去,二老爷郑西平听报,只好半夜从闫姨娘房里出来,回风华院上房歇下,大清早和二太太从床上爬起等着候爷夫妻过来,一边指着二太太骂:

“真真蠢女人说来说去就是不通,叫你隐忍,总有你张扬大办喜事的时候,硬要去争这口气,还不肯服软,昨儿接了媚娘进房见个面,说句话就过去了,这回可好,让俊英过来给你磕头,你才有面子了是吧?”

二太太没敢作声,随他斥骂,过一会才小声道:“谁想俊英这般认真,女人家的事,他倒来掺合”

二老爷横她一眼:“俊英是武将,却不是粗人,这家里的事,桩桩件件,是非曲直,他心里明白得很他随了我大哥,重情重义……你给我闭紧你那张嘴,收起长舌,但凡不利于他们兄弟和睦安好的话,敢说半句看看”

二太太接着他那令人生寒的目光,瑟缩着站在一旁,不再多话。

徐俊英在徐俊朗、徐俊雅的陪同下走进风华院,媚娘紧随其后,宁如兰早候在院子里,媚娘笑着执了她的手,跟在男人们身后,婆子在廊下报了声:

“大爷、大*奶来了,二爷来了,三爷、三奶奶来了。”

兄弟妯娌依次序走进上房,二老爷和二太太是长辈,没有起身迎子侄的理,只坐在上位,等子侄和媳妇们上来见过礼,二老爷才哈哈笑着说道:

“今儿是大年初三呢,原该给你们几个发利是,如今你们一个个都已长大成家,俊英和俊朗也做了父亲,自己要给孩儿们发利是,想是不再稀罕我的了”

徐俊英说道:“二叔说笑呢。今天侄儿却没脸领利是,媚娘惹了祸事……”

二老爷看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赶紧弹跳起来,摆着手,满脸堆笑地说道:

“唉唉瞧这孩子,大过年的,能有什么祸事来?原是我那夜偷喝了口酒,头脑发热,说了媚娘几句,我们娘俩私下里那么一说,是谁多嘴多舌乱传,并没有什么事啊,来来媚娘,这儿坐着,你昨儿来,我正头晕睡着,赵妈妈也不叫我一声,你拿来的桂西柿饼,我尝了一块,真是好吃”

媚娘乖巧地说:“婶婶喜欢就好,下次有,再拿来孝敬婶婶”

二太太笑吟吟道:“好,好,你和俊英一个样儿,最是懂得孝顺长辈”

徐俊英看着媚娘说:“婶婶慈爱宽厚,也不能让你就这样过去了,你在徐府住了这么久,早该懂府里规矩,冲撞了长辈大人,怎么做,你应是懂的”

媚娘心里暗想:别太傻了兄弟,人家都给台阶下了,还上赶着要跪?真服了你

只好磨磨蹭蹭地扶了二太太,将她送到上位坐下,转身走回徐俊英身边,徐俊英说:

“媚娘不懂规矩,冲撞冒犯了婶婶,侄儿绝不能容她对尊长无礼今日侄儿带她来给婶婶赔罪,日后若再犯,家法处置之外,任由婶婶责罚,侄儿没有半句话说”

说着看了媚娘一眼,便要跪下去,媚娘早见旁边徐俊朗、徐俊雅上来拦住他不让跪,知道是跪不成的,却也装着跪下,二太太示意宁如兰扶住,媚娘就势停了动作。

那边兄弟几个推拉了一会,徐西平也发了话,徐俊英自己不跪了,却仍要媚娘赔罪,最后是媚娘跪下向二太太拜了一拜,二太太赶忙笑着起身来扶她起来,媚娘心里不忿,脸上哪敢显露半点不服,只一副温婉柔顺的乖巧模样,依偎在二太太身边。徐西平呵呵大笑,命摆饭上来,叔侄兄弟婆媳妯娌几个在风华院高高兴兴地用了早饭。

早饭后正坐着饮茶,便有管家送进好几个帖子,都是族里各家请年酒的,徐西平做了分派,徐俊英和徐俊朗一起,午饭和晚饭分别赴两家的酒宴,自己带了徐俊桥,另去两家,余下的两家让徐俊雅和徐俊庭去,徐俊轩忙着温书应试,并不用他出面做亲友间的年节应酬。

男人们一走,媚娘和宁如兰也辞别二太太,要到紫云堂打理府内事务,二太太巴不得媚娘快走,免得两个人都尴尬,假意殷勤地送了她们出院门,叮嘱如兰用心帮大嫂做事,看着她们走远,才松口气,哼了一声,转身回院,看小孙子惟儿去了。

媚娘和宁如兰走在园中水磨片石铺就的小径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媚娘想着以前的秦媚娘和徐俊杰、徐俊英之间的感情纠葛,显得心事重重,宁如兰只道她为了刚才的事委屈,少不得轻声细语安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紫云厅,媚娘望着厅前站了一地等着回话的婆子们,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有什么资格掌管候府中馈?以前争着吵着要管家,那么的理直气壮,总认为徐俊英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大大亏欠了秦媚娘和恒儿,立意要把属于秦媚娘和恒儿的东西抢回来,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个样子秦媚娘竟敢和小叔子**,生下恒儿,还挂在徐俊英名下太雷人了出乎意料之外的隐情让她初时吓了一大跳:背着在外打仗、保家卫国的丈夫偷人,还生子,这要放在现代,也是被千夫所指,吃官司的缺德事,何况是这个古董年代,奸情败露之后的结局更加悲惨:处死、浸猪笼,让祖宗十八代蒙羞,让身后整个家族无脸见人……

她现在终于理解徐俊英为什么不想让她抛头露面、出府回娘家,她是他的耻辱啊,他的伤疤,他也要顾着他的家庭名声,想把她严严实实地藏起来,一个人都见不着才最好。

其实秦媚娘死掉,便一了百了,徐俊英再没有心理负担,偏偏她来了,顶替了秦媚娘,她的复活轰动了整个京城,徐俊英没有办法隐瞒,被动地承认她这个候夫人的存在,他有苦难言,不能否认他是仁厚宽容的,如果愿意,他完全可以再置她于死地,但他没有,自己苦心隐忍,给了她活命的机会。

死在他手上的生灵无可计数,那是在战场上,你死我活之际,生死由命,无话可说。他放她活下来,或许是被她顽强的生命力感动了,但他是有条件的:只能在这候府之内生存,否则……后果怎样?猜不到,总之无非就是个死吧。

可她又不是真正的秦媚娘,凭什么要承受这个罪责?好不容易有个重活的机会,像个鸡鸭猪羊似的被人圈养,有什么意思?那还不如不活呢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反而不好了,总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从此后在徐府更加难混,处处小心时时忧心,本来当徐俊英是把保护伞,没想到竟是个隐性杀手,随时会爆发起来灭了她,他即将娶新妻,自然得搜罗发妻的种种错处,怪不得积极抓她去认罪,还表明立场,请二太太随时任意打压,这就等于是向大家宣布:这个大*奶即将过时了,你们爱怎么欺负都行,我不会管的。

真他**的倒霉,才觉得顺了些,想小小地吐气扬眉一把,就又栽了秦媚娘啊秦媚娘,你出生的时辰不对啊,八字太差劲,把我这个后来者都害惨了

第七十九章醉茶

第七十九章醉茶

午后,媚娘与宁如兰分别,去往秋华院看恒儿,面对郑夫人时心里直犯嘀咕:这也是个不贤的女人明明知道小儿子与长媳互通款曲,还纵容隐瞒,现在干脆抢回亲孙子,当徐俊英的长子养着,不让徐俊英有自己的亲生子嗣,妄想让恒儿做世子,继承爵位。

唉****之见啊,徐俊英哪有那么傻的?天远地远地吃了那个暗亏说不得,眼皮底下还肯明着让你来算?

媚娘抱着恒儿,端详着他酷似徐俊英的五官,不禁苦笑:毕竟是血脉近亲,徐俊英和徐俊杰应该长得很像,要说恒儿是徐俊英的儿子,还真没人不信的。

她搂紧恒儿,偷瞄一眼坐在上边喝茶的郑夫人,老婆子养的好儿子,敢和嫂子**,定是从小少管教,被宠惯坏了,想怎样就怎样。恒儿放在她手上养,十有**也会被养坏,怎么办啊?得想个法子要回儿子才好,免得再让她给害了。

正暗自想着,郑夫人开口说话,把她吓了一跳:“过了十五,就让他们去接玉儿回来,你觉得怎样?”

媚娘猛省:对啊,还有个郑美玉徐俊杰和秦媚娘通奸,其中有个最关键的人物在,没有郑美玉放风把望,四下打点,他们应该做不成什么。

郑美玉,媚娘忽然想通了一点:为什么郑美玉可以在清华院和东院来去自由,在徐俊英面前撒娇撒痴,敢于放出风声说自己与候爷有染,那么珍贵的银狐皮毛,徐俊英都没舍得给庄玉兰,却给了她——她早已投靠徐俊英,把亲表哥徐俊杰给卖了徐俊英给她的甜头,就是迎娶她进门,做继室,后来又冒出庄玉兰这个靠山更大、难以打败的对手,她只有退而求其次,做妾也算了。

什么烂表妹,可恶的女人亏得郑夫人还护着她,为她作打算。

媚娘说:“母亲作主就是。表妹自小在候府住惯了吧,回家几天就待不下去了”

郑夫人放下茶杯,叹道:“可不是生了她以后,我娘家哥哥身子便灾病连连,去各处算了又算,都说玉儿与父亲命里相冲,我们郑家是大族,又不能将她送给人去养,只好我与几位姐姐轮流养着,她倒爱跟我住,五六岁后更常住在候府,与俊英、俊杰相处融洽,表哥们凡事让她容她,把她娇惯的”

媚娘点着头:养吧,惯吧,养出个白眼狼来了不是?郑夫人不是挺精明的吗?怎么光想着让郑美玉去巴结徐俊英,就没想过万一郑美玉爱上徐俊英,什么都会说出来吗?合着她以为自己是透视眼,能看得到侄女儿的心是向着自家人的。还好徐俊杰自己死掉了,不然看着傻娘和烂表妹做的事,非气疯不可。

秦媚娘连新郎官都没让碰,却和徐俊杰那么快做了苟且之事,其中郑美玉这个助力功不可没。媚娘打定主意,等郑美玉来了,倒要探一探她,彻底了解当初秦媚娘和徐俊杰是怎么勾搭上的,郑美玉这个红娘又是怎么做的

正月初八,媚娘让翠喜出府去了一趟仙客来,翠喜回来报说仙客来初六开始有客人订酒席,整层楼整层楼地订,一直订到了初十。

翠喜有些不安地说道:“我在仙客来见着宝驹了,险些儿让他看到,问过陆掌柜,他说宝驹订了十桌酒席,候爷要宴请同僚友人……大*奶,咱们,真要收候爷的银子?”

媚娘双手笼在袖里,正绕着清华院的水池子散步,听她这样问,不由得两眼望天,说道:

“能怎么办?难道去跟他说这是大*奶开的店,不收候爷的银子?找死反正是陆掌柜出头,他爱收多少收多少,咱们只当不知道这回事对了候爷的酒席订在几时?”

“正月十二。”

“嗯。正月十五之后,年酒就该请完了,到时你再去收银票——我却没算着,还有年酒这么一笔”

初八过后,太阳明朗,天气更加晴和起来,风儿也不那么清冷,媚娘每天打理候府事务,看公、私帐册,坚持多步行,遣开丫环,在房里锻炼身体,按时到老太太、太太房里请安问好,和恒儿多亲近,跟如兰借书看,试着弹瑶琴,宫商角徵羽,五音调式,学起来真是难,难怪后辈人宁肯接受西方传来的1234567,那个容易多了。

如兰前阵子给了她一些蜀锦,还有一些蜀地产的绒线,说是给她打络子用的,她让翠怜把绒线绕成线团,然后画了图像,叫王妈妈找人出去给打了几根银质的勾针回来,教丫头们勾毛衣,绒线不够再去买,居然一个个勾得有瘾,翠喜、翠怜给秦伯卿和冯氏勾一件,翠思给秦夫人勾,自己给恒儿勾了一件小毛衣,很快完工,那时想着讨好徐俊英,也给他勾了一件,谁想勾好准备让人送去给他试试,王妈妈说了那件事,弄得她没了心情,包起来扔进柜里。

翠喜、翠怜和翠思勾好第一件,各自给各自勾一件贴身的背心,翠怜手快,给王妈妈勾,媚娘便自己给自己弄一件。

总有事做,时间就过得快,转眼到了正月十二,白景玉、宁如兰甚至甘氏、方氏都陆续回娘家过节,徐俊英不发话,媚娘也不作声,心里巴望着正月十五过后,他上朝忙起来,自己可以趁隙出一趟门,偷偷回一次娘家,未为不可。

晚上,媚娘坐在灯下翻看了一会帐册,让翠喜收起来,另拿了一本书来看,正看得专心,王妈妈从门外进来,走到她身边说道:

“奶奶,东院的瑞宝来了,不知是什么事。”

媚娘翻着书页,说:“让她进来吧。”

瑞宝快步走进来,对着媚娘福了一福身,面带愁容说道:“请大*奶过那边看看候爷吧,候爷他、他又像上次那样了”

媚娘一怔:“怎样了?”

瑞宝说:“奴婢也不知道,今儿候爷在外边请客吃酒,回来去了老太太房里问安,百战说的,又是庄姑娘煮了茶喝,回来就又吐又……”

“又吐又拉了?”

“回大*奶话,这回倒没有拉,又吐又晕,对了,候爷说头晕、头疼,吐得黄胆水都出来”

“你们,没去请太医?”

瑞宝着急起来:“大*奶百战说大*奶能治得候爷,上次大*奶都治好了的,让奴婢赶紧来请大*奶过去看看”

王妈妈已经拿了媚娘的鞋子来:“奶奶快些儿罢,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让他们去请太医”

媚娘一边穿鞋一边对瑞宝说:“报了大太太、老太太没有?有事尽管来找我,又不去找太医,出了事我不是……”

王妈妈咳了一声:“大*奶快些吧”

媚娘不再说话,配合着翠喜穿上外袍,匆匆往东院来。

文锦轩里,徐俊英吐得声嘶力竭,媚娘站在外边,皱着眉等他吐完了才走进去,叫百战去请太医,百战说:“宝驹去了”

房里倒是点了两盏灯,媚娘教拿了一盏到床前,照见徐俊英紧闭双眼,满脸酡红,问百战是怎么回事,百战说:

“候爷午时起在仙客来请客吃酒,散席时只是有些醉而已,扶着还能走路回府,去了老太太房里问安,庄姑娘煮茶给候爷醒酒,喝了几杯,候爷就出来了,仍让我和宝驹扶着走回,那时就说难受,头晕头疼,想吐,走到池子边就真吐了,一直回到东院,一路都在吐,却再没有什么可吐的了。”

媚娘坐到床沿,看着徐俊英,也不知他是晕着呢还是清醒了,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摸一摸他的手、脸、额头,都是凉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又问百战:

“你看清了,候爷第一次吐,有什么东西?”

百战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一直都在吐水,黄胆水”

媚娘看了他一眼:“先是酒,后才是黄胆水——你家候爷大概只喝酒,根本没吃什么食物瑞珠瑞宝,温开水,调一碗糖水,拿来喂候爷喝下去。”

她站起来,指着分放在房间两头的火盆说:“这两日天气晴暖,不用火盆了,开窗,保持屋子里空气清新。让人去熬点白米粥,一会候爷喝了糖水之后,不再吐了,就让他喝粥。他空腹喝酒,先是醉酒,又喝了庄姑娘的醒酒茶,又醉茶,便成这样儿了,没事,会好起来的”

百战一楞:“醉茶?”

媚娘笑了一下,好巧不巧,穿到这个世界之前有个同事就是因为醉茶晕倒,她打电话找医院里的老舅,老舅再找专科医生给她解释了一通,她也才懂。

“没错,醉茶以茶醒酒不可取,有害无益,下次候爷喝了酒,教他不要再喝茶。你跟随他多年,了解他的身体状况,他的胃应该不是很好……”

瑞珠端了碗糖水进来,犹豫着站在床前,媚娘说:“你喂他,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喂”

瑞珠和瑞宝就上前去喂糖水,刚喂完,徐俊英又吐了,把瑞珠瑞宝的衣裳裙子弄脏,两个丫头苦着脸,却也不敢作声。

媚娘看了看身边的翠喜、翠怜:“再调碗糖水来,再喂”

第二碗糖水喂得很顺利,徐俊英也不吐了,瑞珠瑞宝松了口气,退下去换衣裳。

媚娘交待百战:“你看着吧,我先过去了,一会太医来诊看,要吃什么药你们再弄”

百战求道:“大*奶等会儿吧,我怕候爷他、他又要难受”

他搬了把椅子放在媚娘身后,又移了火盆过来:“开了窗有点冷,大*奶烤着火坐会。”

媚娘说:“不必把窗开那么大,开一个小缝儿就好。”

百战忙又去关了窗,仅留一条小缝,回来站在媚娘身边说道:“方才大*奶问候爷的身体,候爷确实肠胃不好……在边关被冻坏饿坏的,大*奶知道怎么治就太好了……”

媚娘额角冒汗:当姐太医啊?姐冒允一下蒙古郎中还可以,真遇上什么严重的急病千万别来找

宝驹和太医久等不来,媚娘坐不住了,徐俊英躺在帐子里无声无息,她让百战去看一下,别一碗糖水灌死了,百战走去仔细看了看,又给掖好被角,过来说候爷睡着了,媚娘便放心离开。

媚娘刚一离开,徐俊英就从被窝里爬出来,靠在床头,把百战叫过去,有气无力地低声骂:

“去请太医就好,又喊她来做什么?上次还嫌我不够丢脸吗?还跟她说些乱七八糟的事……再敢这样,你就别跟着我了”

百战低着头:“小的再不敢了小的只是觉得,大*奶懂得候爷,她只要摸一摸候爷的手和脸,就知道给候爷吃什么管用”

“给我闭嘴”

“是”

百战停了一下又说:“大*奶交待:以茶解酒,有害无益。候爷以后喝酒后不能再喝茶了”

“闭嘴”

“是”

宝驹带着太医回来,徐俊英基本上已平稳下来,不再吐,好多了,太医诊过脉,只说无大碍,开了一个方子,拿了诊金,宝驹又送了回去。

瑞珠和小丫头拿了热水和热茶水来,徐俊英下床洗漱,瑞宝便端来刚熬好的米粥,徐俊英吃了一碗,百战看了,将那太医开的方子扔进火盆烧掉——候爷的脾气,能吃进食物就不会吃药。

正月十四这天午后,甘氏从娘家回来,拿了些家乡土仪来给媚娘,媚娘正坐在院里晒太阳,一边勾毛衣,见甘氏捧着个包袱进来,忙站起来接着,笑问甘氏是什么,甘氏说是一些很好吃的米饼子,肉干,豆包等等,媚娘便放在石桌上打开,一样样拿来看,尝尝味道,一边和甘氏讨论哪样绵软,哪样酥脆,哪样最好吃,吃得高兴,也聊得高兴,忽见徐俊英从院门外进来,甘氏和媚娘忙给徐俊英行礼,甘氏说了声:“大哥安好”

媚娘嘴里含着东西,手上还拿着半块饼子,悄悄藏到背后,作不得声,只好低下头。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甘氏说:“这是才从娘家带来的一些小吃食,大嫂爱吃,大哥也尝一尝吧”

徐俊英笑笑说:“我才从外边赴了宴席回来,却是吃不下,留着吧,弟妹有心了”

甘氏又和徐俊英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去。

趁他们说话的当儿,媚娘将手里的半块饼子放回包袱,快手快脚盖上,嘴里的也赶紧嚼咽了,刚好赶得及和甘氏说声:

“多谢四奶奶,再来坐啊”

接下来便和徐俊英相对无语,以前看见他还能想着巴结一下,以妻子的身份假装温柔贤淑,现在是宁可不见他,看见了总觉得欠他什么似的,很不自在。

她指了指自己原先坐的绣杌,让着:“太阳暖和,候爷要不要坐坐?”

徐俊英说:“不坐。”

却又不走,媚娘没话跟他说了,伸手拿起石桌上勾到一半的毛衣,抱在怀里,一针一针慢慢地勾着,心里催徐俊英快快走开。

徐俊英看着媚娘做针线活,说道:“你哥哥初八那天来过,我没空见他,是俊庭和俊轩接着,在前堂说了会话,之后俊轩拉了他出去,说是去参加一个极重要的聚会。他带了些东西来,都是给小孩儿的,让人送到太太那里了……你刚去过娘家,就不必再去,今晚早些睡,明天我带你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媚娘猛然抬起头:“觐、觐见皇后娘娘?”

相对于她的激动,徐俊英表情平淡多了:“没错明天元宵节,皇后邀请外命妇入宫赏花灯。我本意为你报病假,但皇后亲自点了你的名,除非有一口气在,就得去”

媚娘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情绪外露,入宫啊,见皇后,见外命妇,之前徐俊英明说了,她没有参与社交活动的权力和机会,人家的请柬刚到外院就被徐俊英收走,她一点办法没有。现在突然可以进宫,真是太出乎意料了,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抓住机会,见的人越多,认识的人越多,将来就多一分希望,跳离苦海,不是梦啊

她小心冀冀地说道:“我知道了,明天一定做好准备,早早随候爷入宫”

“不用很早,辰时入宫,殿上行礼之后,依次序入内觐见,轮到你,该到午时了。午后宫里赐宴,晚上赏了花灯,再回来。”

徐俊英跟她说了些入宫应该注意的事项,和一些礼仪规矩,媚娘认真听着,两人站在阳光下,相距几步远,一个负手而立,看着对方,一个温婉地低着头,如果不是徐俊英脸色过于端肃,倒很像一对正在喁喁私语的有情男女。

徐俊英交待完,就转身回东院,媚娘兴奋之下,针线活也做得飞快,已到尾声的明紫色毛衣被她一鼓作气,提前完工。

前世的妈妈在针织方面做得最拿手,受了妈妈影响,她**岁就会娴熟地拿着勾针,边开起电视看动漫,边运针如飞,为芭芘娃娃织了无数件小小的可爱衣裳,二十岁以后她只为男友勾毛衣,分手后就再不动手做这个,拼着事业,也没有那个时间了。

抖开织好的毛衣,花样款式全是前世记忆里的,精美雅致,手工一流,妈妈传授的针织法啊,非物质遗产,得好好珍惜,除了身边几个亲近的妞,谁要学,交钱

媚娘为自己这个想法笑了一下,抚摸着柔软的毛衣,忽地又有了一个想法:去见皇后,不要送礼吗?也许徐俊英会打点,可若是送点特别的礼物,她不是对自己更加深些印象?这种漂亮温暖的毛衣,这个朝代的人谁见过?不稀罕才怪本来是为自个织的,不如带着进宫,如果皇后身量和自己一样,就当礼物送她,回来再织一件就是了

第八十章元宵

第八十章元宵

正月十五元宵节,皇宫内张灯结彩,各种各样巧夺天工、美轮美奂的花灯挂满宫院,洋溢着浓郁的祥瑞喜气,花灯上照例题上名诗佳句,写着灯谜,游园的内、外命妇若猜中谜底,总能得着一份小而精美的礼品,作为奖赏。

媚娘没能加入到热闹的人群中去,她陪着皇后,坐在暖阁里,隔着纱帘,分享处于灯火辉煌中的人们的欢乐和喜悦。

皇后孙慧云端庄美丽,正如媚娘猜测的那样,身量体型和她差不多,只是如今六个月的身孕,腰身显得臃肿了些,她体质太差,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但她心情很好,和媚娘一起坐在窗下观看花灯,笑容甜美舒畅。

辰时进宫参礼,皇上体贴皇后,怕她全副盛装,在殿上坐得太久支持不住,只让头一批品秩高些的外命妇做代表进殿参礼,其余免拜,在宫内安排殿室歇着。

皇后回后宫更衣,躺靠在软榻上,另接见些她想见的外命妇,媚娘与皇后亲嫂嫂、定国公夫人庞氏,安远候夫人梅氏,宁远候夫人甘氏,长乐候王氏一道进见,这几位夫人是媚娘早认识的,复活那时她们来看她,火烧梅林吃烤肉,印像还是蛮深的。

内侍在前头引路,往里边走的当儿,定国公夫人庞氏回头看了媚娘一眼,说道:“气色不错啊,怎的请你出来玩,总说病着,推三推四的,看你又不像那般小家子气的样”

长乐候夫人王氏也说:“就是说了请你来看花,总不肯来,说话不算话”

安远候夫人梅氏说:“我家婆母六十大寿,特意说了要你来,威远候倒是来得早,就不见你”

媚娘百口莫辩,苦不堪言,只好连连告罪:“各位夫人饶恕媚娘吧,的确是刚巧去不了,不是我就是孩儿,前阵子总不好,唉得罪了,下次再也不敢”

长乐候指着她道:“我家的牡丹花要开了,赏花会,你非来不可,不然,我打到你家去”

安远候夫人捂着嘴笑:“威远候夫人小心了,这一位可是有点拳脚的”

几位夫人都笑起来,媚娘举手说:“一定去非去不可”

定国公夫人说:“还有我家,你来,我教你炼制香脂的法子”

“好的,改日一定去拜访姐姐”

几位夫人道:“订个日子,一块儿来吧,我们也想学呢”

定国公夫人说:“嗯,等我回去看看,订好了日子,下帖子喊你们来”

进得皇后住的坤宁宫,依序跪下行礼,皇后叫平身赐坐,和自家嫂嫂说了些话,问了家里各人的情况,然后就依次问过各位候夫人几句,却留着媚娘没问,也就一刻钟多点时光,内侍便说皇后要歇着了,让命妇们行礼退下,身边的宫女来引几位夫人出去,却对媚娘福身道:

“皇后娘娘请威远候夫人稍等,有几句话说”

媚娘就留下来,仍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却听皇后在薄薄的绡金罗纱帐里说道:“你过来吧”

一名宫女引着媚娘进入纱帐,媚娘才明白皇后为何见自家亲嫂嫂也遮着纱帘,她气色实在不好,雪白的脸,稍微有些浮肿,坐在软榻上,朝媚娘伸出手,媚娘忙走上去,轻轻握住,顺势坐在榻沿。

皇后微笑着说道:“你我虽从未见面,但你应是听说过我的”

媚娘说:“臣妾心里惦记着皇后娘娘呢”

皇后摇头:“你的好友林如楠,自小在南边与我相识,是我最好的朋友,后来她先进京,便没再见面。”

媚娘呆了:对啊,王妈妈说过,秦媚娘有位好友,还是名门贵女,就是她邀请媚娘游湖,结果让徐俊英见着媚娘,惊为天人,当机立断娶回家去。

媚娘微红着脸说:“臣妾惭愧,大病一场醒来,许多事情都遗忘了,连以前的好友,都不记得了”

皇后惊奇地看着她:“果真都忘了?威远候说过,我还不信。林如楠与我书信来往中提起过你,她说你很好,既美,又温柔贤良”

媚娘脸上烫热:还是别夸了吧,贤良二字实在难当

皇后说:“你既不记得这些,林如楠后来的情况你应是不知……唉怎么说呢,她父亲林常青原是好好的正三品京官,不知为何竟与人合伙贪墨,查出实证,一家人被流放南疆,家产尽数充入国库,可怜林如楠被父亲带累,到如今连婚事都谈不上……”

宫女送上茶来,皇后让一让媚娘,自己也喝了一口,微蹙着秀美的眉头继续说:

“她去了南方之后,我回家省亲,从哥哥处听到她家的事,一直等到前几日,才敢与皇上提及,我只请让林如楠回京,皇上仁慈,赦免了林常青的罪,允他一家返京,但从此后只能是平民身份,再不能入仕,子孙不得承祖荫,要自己从头起,辛苦争考功名。”

媚娘说:“皇上已经够宽厚仁善,这样就足够了”

皇后点头道:“我也是仗着身怀有孕,皇上格外恩宠,才敢求这个情。只为让如楠回京,好歹凭靠往日相交的亲友,寻一门好亲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罢”

媚娘感动地说道:“娘娘有身子的人,如此辛苦还记挂着如楠,真是至善至贤,对朋友一片真情,臣妾自叹弗如”

皇后微笑着:“我一定要你来,便是为了此事。别人我是不管的,如楠,也是个纯良真情女子,不忍她受苦。我做到了这一步,外边的事便不能顾着了,他家得了赦令,应该已返回京城,家产都已充公,未知还有没有落脚的地方,你且看顾着些吧,若有难处,我这里……”

媚娘忙说道:“没有,没有难处如楠既是皇后娘娘和臣妾共同的朋友,余下的事,就交给臣妾去办吧定不教娘娘失望,也不教如楠再受苦”

皇后点头:“你先顾着,等我再想办法,好歹能寻到些理由,慢慢退还她家一点祖业,维持生活才好”

媚娘说:“此事从这会儿起交给臣妾了,娘娘不用再担心,好好将养,保重凤体,等着生个健壮漂亮的宝宝”

皇后和媚娘说得投机,心情愉快,竟不再传见别的命妇,屏退左右,两人在坤宁宫内室软榻上,皇后或坐或靠或躺,媚娘也随意,吃着点心,喝着茶水,东南西北一阵海聊,媚娘凭着前世无意中看来听来的一些孕期小知识,教教皇后,皇后是个极聪明的,听得有理,便拿了纸笔请媚娘记下来,媚娘让她少喝茶,她当场就推开茶碗,唤外边的宫女拿热的白开水来,让她别老躺着,多运动,她皱着眉说:

“太医说要保胎呢,不让乱动”

媚娘赶紧说:“那就听太医的吧,各人体质不同,臣妾说的不一定对”

皇后叹了口气,面有忧色:“我怀这一胎,真的很辛苦,自己都感觉支撑不下去,四个月那会还差点……差点就病得死去了,亏得来了两名宫外的奇人,一直吃着他们的丸药,才慢慢好些,仍是觉着没力气,不知能不能顺利生下他……”

媚娘握着她的手说道:“能的,娘娘一定能臣妾知道那两名奇人,他们必不会让娘娘出什么意外。为了孩儿,娘娘自己要坚强,勇敢些,放心,生儿育女,总要过那一关,不会有事。等娘娘生了这第一胎,说不定身体就强健起来了”

皇后笑着说:“真是相见恨晚,我与你在一起很轻松。你不要拘礼,我叫你的名字,你也可以叫我的名”

媚娘说:“臣妾不敢”

皇后不高兴:“这样就不好了”

媚娘忙改口:“媚娘怕冲撞了皇后娘娘”

皇后说:“只限于我们私底下相处,当着人,自是要讲规矩的”

媚娘便试着喊:“慧云”

皇后笑了:“就这样,不是很难吧?媚娘,我很早就听说你,只是无缘相见罢了,我们两人,算是神交已久”

媚娘也很开心,拿出自己织的紫色毛衣,展开给她看:“这个,我刚织好的,送给你。贴身穿着,松紧有致,柔软温暖,省得穿太多衣裳,活动不方便。”

皇后又惊又喜,拿在手上抚摸着,爱不释手:“这是什么衣?太漂亮了太好了我怎么从未见过?”

媚娘含笑道:“这叫毛衣,用一根绒线织成,轻巧保暖,我别的不会,就学会织这个。春天到了,等我再寻些合适的绒线,给你织件贴身的背心,小宝宝出世以后天气也暖和了,要到冬天时,我再为他准备过冬穿的毛衣”

皇后高兴极了,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媚娘,你手儿真巧你可说过了哦,要为我和宝宝再织几件的”

“我记着呢我亲手为你们娘儿俩织”

“好等我肚子里这个出来,你带你儿子进宫,教他们做好朋友”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外命妇们已吃过晚饭,坤宁宫要依照太医嘱咐,按时辰进膳,等晚膳传进来,外边已全黑了,一声炮响,花灯尽数点亮,刹时间将整个宫院映照得灿烂辉煌,恍若仙境,媚娘看得发呆,忘了吃饭。

皇后带着歉意说道:“累你不能去外边赏玩,风儿大,皇上让我遵医嘱,尽量少出门。今日赐年酒,皇上要与大臣们喝着,等会命妇们赏玩过了,君臣也去赏灯,他是不能陪我的,若没有你陪着,我今日便过得毫无意思”

媚娘笑着说:“近看不如远观,到了近前,未必能看到如此美妙的景致,你说是不是?我今日进宫,能陪伴皇后,是我的荣幸,知道了如楠,便是做为朋友应尽的心意。日后你若是闷了,想找我说话,喊一声儿,我便来了”

皇后眉眼舒展,咯咯笑起来:“喊一声儿你便来?你会飞的么?”

宫女们将膳桌摆到暖阁窗下,两人便一边说话,一边赏灯赏景,一边慢慢吃着,媚娘指指点点评说花灯的造型,臆测其中的意义,皇后听着,有的赞同,有的表示不能接受,两个人有商议有争执,倒也其乐融融。

出乎意料的,君臣游园,同赏花灯之前,皇上竟然上到暖阁来探望皇后,媚娘第一次正式见皇上,有些紧张,跟在皇后身后跪迎皇上,皇上含笑扶住皇后,目光便扫向媚娘,说道:

“秦媚娘,平身罢”

媚娘怔了一下,皇上直呼其名,没叫她“威远候夫人”。

皇后笑着说道:“媚娘看来是不记得皇上了的,威远候说过,她那一场病,忘记了很多事情”

皇上说:“竟敢将朕也忘记了么?没有朕,你如何嫁得徐俊英?”

媚娘本已站起来,闻言忙又福了一福,说道:“臣妾怎敢忘了皇上?臣妾谢皇上当日成全之恩”

皇上笑道:“嗯,好还是这么美若天仙,乖巧柔顺,怎么徐俊英说你病了一场回来,有些呆呆的?不觉得啊”

媚娘心里好无奈:这个徐俊英,要是生在现代,估计把正常人说成精神分裂症那样的事他也能做得出来。

皇上问皇后都吃了什么,吃得好不好,皇后答说有媚娘在身边,心情愉快,吃得比任何时候都多。皇上连连称好,陪着她们坐了一会,分别为两个女人各挟了一筷子菜,发现媚娘偷偷打量他,便笑着说:

“看来你当真忘记朕了,当日在湖边,你是见过朕的啊怎么样,觉得朕这副长相,还可以吧?比不比得你家徐俊英?”

媚娘卟哧一声笑出来,皇后也笑:“皇上,哪有这样与臣妻说话的?”

皇上四下里望望:“这里又没旁人,就我们几个,说笑两句无妨。我与徐俊英生死至交,与媚娘也不必客气,对吧?”

媚娘点头:“皇上是臣妾见过的最好看、最贤明、最爽朗的……”

她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难道说“皇上是臣妾见过的最好看、最贤明、最爽朗的皇帝”?天哪,那是在现代看连续剧好吧,这个朝代的秦媚娘十七八岁年纪,她能见着几个皇帝?

皇上和皇后等她这后半句等得辛苦,皇上瞪着她看,媚娘只好接着说:“最最爽朗的年轻人”

皇上哈哈一笑:“很好,又出来一个马屁精,比徐俊英有趣多了”

被说成马屁精,媚娘不由地微微撅了撅嘴,皇上更觉好笑,又打趣她几句,转对皇后说:

“可惜外边风儿大,不然带你出去,媚娘也能与俊英一块儿赏花灯,定是十分好玩的”

皇后温柔地抚摸着肚子说:“明年吧,今年咱们忍着,明年带着孩儿一块出去赏玩”

皇上把自己的手覆在皇后手上,点头道:“好,明年咱们一家子,和俊英他们一家子同赏花灯”

皇后想起什么,抬头对皇上说:“太后那里……”

皇上对她笑了笑:“太后陪齐王,齐王不肯出来。你好好儿的就行,无须牵挂太多。”

媚娘安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看着他们,帝王家难得的夫妻恩爱情深,让她好一阵羡慕忌妒。

皇上又安慰媚娘:“俊英代我在大殿陪伴应酬着众位大臣,等会我下去了,便让他来接你,你们夫妻可以赏过花灯再回”

媚娘福身道:“臣妾谢皇上关心”

第八十一章毛衣

第八十一章毛衣

辞别皇后,内侍引着走出宫门,就看见徐俊英挺拔的身姿,站在花树暗影里等着,他可没有耐心像皇上说的那样,陪她去逛看花灯,只一句话:

“走吧,回府”

说也奇怪,尽管明白了两人之间是那样的尴尬利害关系,媚娘一走近徐俊英,仍能马上找到那种安稳踏实的感觉,就像,怎么说呢,茫茫人海中,他不是良人,但他总算是自己初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认定为最亲近的、想要依靠的人。唉,就当是在外地遇到个老乡吧,从他这里得点精神安慰也不错。

深夜出宫,宫门外成排悬挂的灯笼,照得四处亮如白昼,车如水,马如龙,外命妇各自上车回家,定国公夫人竟然还没走,见着媚娘,便要走过来,媚娘忙主动迎上去,庞氏引了定国公来相见,徐俊英少不得也上前见礼,说着话,其他几位候爷、候夫人也加入进来,便在一处互相道别,方陆续离开。

车夫放下踏蹬,媚娘上着车,还在四顾张望,脚下踩空,身子斜了一下,徐俊英在一旁下意识地伸出手,她倒是抓得很快,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又赶紧放开,谁也不看谁,媚娘心里直吐槽,快快闪进车厢,免得难堪。

徐俊英不坐车,和宝驹、百战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走。

媚娘独自坐在车里,恍惚了一小会,惭惭偷着乐起来:好啊攀上皇后了最重要是皇上宠爱皇后,皇后说什么皇上肯听,有盼头啦慢慢来,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苦憋着关在候府过一辈,好日子会有的,给点耐心吧

见着点阳光,就以为春天到来了,没想到两天后居然又下起雨雪来,春寒依然能冻死人,还加上大风,媚娘怕冷,除了上紫云堂,去秋华院看儿子,老太太那里都托辞不去了,不是有徐俊英吗?他天天去就行了呗,老太太稀罕的是他这个长孙,可不是媚娘。

晚上看书累了,又拿了勾针勾毛衣,用心织成的那件紫色毛衣给了皇后,自己又落了空,好歹赶勾件背心,春天穿背心就好,还有答应皇后的,小皇子的,找到事情做了吧?闲的。

徐俊英走进来,没要翠思服侍脱掉斗蓬,只将手上的一个包袱交给翠思,看着媚娘说道:

“皇后娘娘让我交给你的,她说,这几日天气寒冷,托你为皇上做一件衣裳”

翠思将包袱拿到媚娘面前,媚娘找开来看,里面竟是几种成色和颜色都上佳的绒线,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她自己穿着毛衣感觉轻松舒服暖和,便也给皇上要一件。

媚娘笑着对徐俊英说道:“我知道了,有劳候爷”

徐俊英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媚娘先挑了明黄色的绒线,皇家特色嘛,想了想,又放下,另挑了紫色的,给皇后的就是紫色,他们夫妻恩爱,情侣装不是更好?下次织背心再给他们用明黄色。

定了相同花式,加班加点,叫三个丫头也轮流一起来,尽量把握好,让针脚细密均匀如出一人之手,第三天早上天蒙蒙亮,便让翠喜将完工的毛衣细心包好,送去东院,交到徐俊英手上:

“大*奶说:这是皇后娘娘要的毛衣,麻烦候爷仍旧交付内侍送到皇后娘娘手上”

徐俊英看了翠喜一眼,问道:“你们奶奶,这些日子都忙这个?”

翠喜低下头:“是的。奶奶怕冷,不肯出门,除了去秋华院给太太请安,就在房里做针线活。”

徐俊英说:“回去跟你奶奶说,也去老太太房里看看,她多久没去了?”

“是,奴婢回去就跟奶奶说”

翠喜应着,磨磨蹭蹭又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徐俊英,徐俊英接过去:“这又是什么?”

翠喜说:“这件毛衣是奶奶亲手为候爷织的,春寒也很伤人,外边风儿大,候爷穿着吧”

徐俊英拿着包袱,沉默了一下,放到案桌上,说道:“留着吧,跟你奶奶说声辛苦”

翠喜暗松口气,退后一步,行了礼,赶紧离开。

她和翠怜、翠思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候爷和奶奶之间的隔陔?翠思恨恨地说怪那个该死的表小姐,她和翠怜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奶奶在候府被轻看,无人搭理,七爷仗义护着,生了恒哥儿后,七爷更是送了许多贵重的好东西,虽然后来都被表小姐搬走,但奶奶那时毕竟收下了,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妈妈管得严,回了太太,找借口驱走院子里的婆子,不要那么多粗使仆妇丫头,可怎知外边没人看见七爷拿着东西进来?候爷不在家,小叔子与嫂嫂多有亲近,别人看着总不好,生了闲话,当时她们就劝过奶奶,奶奶只不以为然,怕只怕被人传了话给候爷,才致令夫妻生隙,如今变成这样,候爷又要停妻再娶,奶奶以后在候府的日子,只怕是再不好过了。

翠喜和翠怜、翠思自小在秦府长大,秦府虽然渐渐没落,但她们早将那里当成自己的家,太太仁慈,善待下人,公子和气,小姐柔婉,从没有过打骂轻视下人的事,三人做了小姐的陪嫁丫环过到候府来,一心一意遵从太太的嘱咐,和王妈妈一道,服侍看护小姐,早抱定了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决心,小姐死了又活,像变了个人似的,看淡了候府的荣华宝贵,有离开候府的心思,翠喜们是懂的,也很赞成,但王妈妈却不允,王妈妈坚决秉持太太的意旨,压着她们,要她们千方百计,帮助候爷和奶奶和好,哪怕是二妻并排,只不要离开候府,否则,奶奶和秦家的名声就此毁了

翠喜翠怜、翠思暗中不服:和离下堂的女人不少,不也有人嫁得更好,娘家同样过得红火的么?奶奶是什么人品,出了候府的门,不怕嫁不出去,就怕媒人会踩坏秦家门槛

但王妈妈自小管着她们,她的话不能不听,只好在不影响奶奶计划的情况下,顺一顺王妈妈,这不,一大早奶奶没起床,在帐子里交待翠喜拿了织好的毛衣走来交候爷带进宫,王妈妈就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将奶奶先前织好的毛衣塞到她手上,小声叮嘱,教她怎么怎么说,务必让候爷收下。

翠喜一边走,一边摇着头笑了一下:总算办到了,候爷收下来,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嘛。

随即又想:奶奶手艺精巧,第一件织给了他,皇上皇后也穿上了呢,候爷敢嫌弃么?

翠喜办好了差事,走得欢快,她却不知道文锦轩里徐俊英对着那件毛衣发了一阵呆,收下这件毛衣是有苦衷的,皇上都穿上媚娘织的毛衣了,他这个丈夫要是没有,让人怎么看?

他将毛衣平展摆在桌上,干净清爽的雨过天青色,是他喜欢的色系。针脚细密,花式雅致大方,他想起那天媚娘在院中石桌旁,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低头勾绕着绒线,那样一针一线,绕来绕去的就成一件衣裳了?

慢慢解开外袍,脱下夹层马甲,他一向不爱穿又厚又闷的絮毛马甲,将毛衣看了又看,确定哪边在前哪边在后,套头进去,不大的衣裳,自己这么粗壮个人却也能穿得进,轻裹住身体,感觉暖暖的,袖口处松紧长短也刚好合适,媚娘,倒像是量过他的身。忽想起那晚他醉酒又“醉茶”,难受得要命,浑身疲软无力,四肢轻微颤抖,媚娘来到床前摸了他的脸、额头,抓握他的手……

昨夜在宫门上车,她一惯的心不在焉,差点栽下车,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被她紧紧握住,她的手柔软而温暖,尖尖的指甲掐得他生疼,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止跳动,从交握到放开,短短一瞬,他却仿佛过了很久,不是百战提醒,倒忘了要骑马,就打算跟着马车走回家。

徐俊英感到困惑不安,开始只是有些乱,现在呢?

秦媚娘,她从复活那晚起就让他迷惑,那双多彩明媚的眼睛,他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去。以前的媚娘不是这样的啊,新婚时她的眼神柔弱娇怯,让人不胜怜惜,生了恒儿后她的眼睛黑幽幽的,像深不见底的井,时刻防备着,根本探不到她的内心。从棺材里爬出来,她完全变了,精灵古怪,眼睛亮如星辰,就算是在示弱的时候,也没见她眼神暗淡下来。她很要强,这个秦媚娘,她不是弱者。

如果真如那些奇文异志上说的,灵魂互换躯壳,她不是秦媚娘,就好了

徐俊英微叹口气,拉平毛衣,拢上外袍,大声呼唤百战,借以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奇怪想法,准备出门赶去上朝。

徐俊英从前门进宫,没跟着众人往殿房等候上朝,而是从侧边怀仁门进了内宫,他无须佩戴腰牌之类,那张脸孔便是通行证,但他也不会越礼,只到中门,再往里边,有嫔妃宫女走动的内苑是坚决不会随便乱进的。让守在中门处的内侍去唤了内务总管刘公公来,将包袱交给他:

“这是威远候夫人呈给皇后娘娘的东西,烦劳公公传送进去”

刘公公笑道:“皇后娘娘昨儿问过一声呢,来的正好,候爷辛苦了洒家这就送进去,好教娘娘高兴高兴”

徐俊英和刘公公互相拱了拱手,各自走开。

皇后收到毛衣,展开来一看,喜不自禁,十分满意,听内侍传报皇上来了,赶紧起身迎上去,显得轻盈敏捷,倒把旁边的嬷嬷和宫女们吓了一跳。

皇上也忙扶住她,说道:“慢慢走慢慢走,莫急莫急朕不管上朝迟不迟,总要先来陪皇后用过早饭,免得你不肯好好吃。”

皇后笑着说道:“臣妾今日又得着好东西了,皇上来看看”

皇上饶有兴趣:“是什么?”

皇后抖开毛衣:“看皇上不是稀罕臣妾穿的那件毛衣么?我让媚娘给皇上也织了一件”

皇上果然大喜:“呀这秦媚娘还真是不同凡响,说织就织成了?她别是织女下凡吧?还和你一样的颜色好,好朕喜欢”

皇后娇嗔地看了他一眼:“皇上金口玉言,在外边可不能乱说——媚娘要是织女下凡,她配的就不是徐俊英这位将军了”

“对,她该配牛郎……”皇上展开毛衣观看,忽然想起什么来,哈哈大笑:

“还真不能乱说话,你知道老六齐王,自小脾气古怪,七八岁上养着一头牛,那时我们就叫他牛郎”

“那头牛呢?哪去了?”

“还能哪去了?他从宫外乱牵了人家的牛回来,养了几年,老死了呗……唉,不说他,糊涂孩子”

皇后笑着招手让宫女过来,一起服侍皇上脱下龙袍,解下里边厚厚的护心絮毛马甲,套上毛衣,再要穿回马甲,皇上却挡了回去:

“这个毛衣极好又松软又暖和又透气,絮毛马甲太闷热了,穿着也不自在,这样天气,有这件毛衣就够了”

皇后担心地说道:“皇上,外边风大”

皇上摆摆手:“无妨,是东风,柔弱无力,且有夹层外袍,够暖和了”

陪皇后用过早饭,一路走到勤政殿,皇上看见徐俊英站在玉石栏杆旁边跟安远候说话,摆手不让内侍传报,悄悄走过去,一把扯开他的领子:

“让朕瞧瞧,你的毛衣是什么颜色?”

徐俊英抓住他的手:“皇上,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就看了,他们知道什么?”

皇上不满地松开手:“你的花式却不跟朕的一样朕也喜欢这个天青色,怎的不给朕?”

他拂了拂衣袖,笑道:“这个毛衣比絮毛马甲好多了,身上又轻松又暖和,好不自在你是不是早就有得穿,只不告诉朕?”

徐俊英说:“没有,臣也才刚穿上”

皇上拍着他的肩膀哈哈笑起来:“你倒老实你身上有什么好东西,能瞒得过朕?还好也给了朕和皇后,不然……”

他挨近来附在徐俊英耳边说:“抢也要抢到手的”

徐俊英推开他:“皇上说笑了,时辰到了,上朝吧”

皇上用手指着他,在侍卫和内侍的簇拥下,满面笑容走进勤政殿。

第八十二章发现

第八十二章发现

徐俊英前脚出门,媚娘起床梳洗完毕,后脚跟着从西侧院溜出候府。

让翠怜去跟宁如兰说了一声,“头晕病”又犯了。

这个倒是跟二太太学来的,她不是总借口头晕,偷懒不到锦华堂去陪侍老太太的嘛?

林婆子、余婆子一干人果然让她都提了管事,各自掌着几个要道,除了西侧院,后门也可以出去,只需提前交待林阿茂将车子赶到哪个门口等就行,林婆子丈夫林老头不是家生子,少小时家里实在穷,卖身入徐府为奴,林阿茂是侄子,自然也不是候府奴才,当初翠喜交待林婆子找到个边外的车夫,就找着他了,倒是个憨厚可靠的,又能明事守得住嘴巴的,只管赶车,别的不问,给赏钱就收,没有赏钱也不多话,翠喜又不少他的月钱,先给钱后干活,爽利得很,不用他的时候还能去做别的生计,林阿茂只觉得天上掉馅饼,给姑娘们赶车别提多卖力了。

扶了三位姑娘上车,林阿茂说声:“走咯”一甩马鞭,马车稳稳地往前驶去。

媚娘特意坐在车帘后边,扬声问林阿茂:“阿茂,年节过得乐呵吧?家里可都安好?”

林阿茂笑哈哈地大声应道:“托姑娘的福今儿这年过得再好不过了,姑娘给的利是,咱们过年都用不完,媳妇说了,留着生儿子多买好吃的”

“你媳妇要生儿子了?”

“是啊头胎生了个闺女,两岁了,现在又怀着呢,出了三月就生”

“那还早着呢,不用担心,你还能领两个月的月钱存着,还怕不够生儿子么?等你媳妇生了,我也送你们一份礼贺一贺”

林阿茂有些着急:“姑娘是说,我只能再做两个月?以后都不要我了吗?”

翠喜和翠思笑了起来,媚娘说:“我没那样说啊,你好好干,记住喜姑娘怎么交待你的话,就能一直做下去,月钱赏钱都会有,细水长流,足够养你一家子”

林阿茂欢喜地应了一声,猛甩马鞭,一边喊着说道:“姑娘放心吧,我林阿茂就是姑娘的人了,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到”

翠喜呸了一声:“好好赶车,别瞎叫嚷”

林阿茂闭了嘴,认认真真赶车,不再多话。

不一会,到了仙客来后院门口,邹老头儿这回认得林阿茂了,很快开了栅门,马车驶进院内,院子里喂马扫地的小伙计早认得东家的马车,立即飞奔进去报给陆掌柜听,陆掌柜带了帐房和几个管事的一起走出来迎接,媚娘带着翠喜、翠思从车上下来,和大家见过礼,望望三楼,也懒得上去了,直接往前堂来。

陆祥丰一路向媚娘报说些店里的近况,客房陆续又订出去不少,还出现了后边的人要高价收订前边客人房间的事情,媚娘说:

“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谁订了就是谁的,要给人留够期限,不来住又再说。有钱就是爹,仙客来不做那样的事”

陆祥丰点了点头:“是,仙客来向来公平待人,以前岑大爷和老掌柜的便是如此。我是担心有人亲自来找姑娘说时,姑娘抹不开情面……”

媚娘望住他:“你按老规矩做事,我绝不横加干涉,你是掌柜,许多事情你比我懂,我要说什么,也得了解来龙去脉再发话。”

陆祥丰面露笑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那几个都低下了头。

媚娘心里明白,定是有人跟陆祥丰吹风,想变通多赚钱。

她端着脸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将仙客来交到陆掌柜手上,便是一百个信他。仙客来是老牌子老字号,你们切记着岑大爷的训诲,踏踏实实做长久生意,不可急功近利,谁若敢坏了老规矩,不管有多大的功劳苦劳,都是白费了”

几个管事的作揖道:“小的们遵少东家的训”

年纪稍长些的帐房黄平说:“姑娘与岑大爷果然是同族同德,仙客来有姑娘,我们都放心了”

陆祥丰伸手让着媚娘:“姑娘请这边走,今日门开得早,大伙都忙着呢,午时起便有酒宴,一直包了满场,是位贵人要请年酒……”

媚娘奇道:“还请年酒?不是过了元宵,都忙起来了吗?”

陆祥丰说:“这位贵人却只在今日请,咱们只管照办,哪敢问缘由?”

上到二楼,已有几桌坐了客人,饮茶吃早点,媚娘还将去自己惯常要的雅间,忽听有人喊了一声:

“岑姑娘”

转头去看,却见是张靖云和灵虚子,正含笑从近旁临窗的桌席旁站起身来。

媚娘忙对陆祥丰说道:“是旧日故友,送些新鲜好吃的点心果品到雅间来”

陆祥丰对张靖云和灵虚子作了个揖,转x下楼去了。

媚娘又对翠喜翠思说:“今日门开得早,怕会有相识的人进来,你们只到后堂、厨下和客房那边去巡视一番,之后回三楼休息间去吃早点,不必到前边来了”

打发了两个丫头,才和张靖云、灵虚子进雅间落坐,两个堂倌手脚麻利地送上茶点和吃食,轻轻关上门扇,悄然退下。

媚娘起身,重新朝着两人各行了一礼,张靖云和灵虚子忙摆手道:

“少夫人这是做什么?请我们喝茶却又太多礼,倒叫人不安”

媚娘笑道:“原该如此。二位为我做了许多,我无以为报,只好讲些虚礼”

张靖云笑着说:“少夫人却有这般能耐,仙客来被你打点得红红火火,也算是遇到贤主了”

灵虚子也说:“靖云跟我说,我还不信,少夫人果然有才干”

媚娘用袖子半遮了嘴笑:“二位取笑我了其实,是刚好赶上时候……唉,若没有张先生,我也弄不来”

张靖云摇头:“是少夫人的运气好”

媚娘给他们各斟了杯茶,让了让,说:“能不能别叫少夫人?在这里就叫岑姑娘,记住我姓岑,叫岑梅梅”

张靖云眨了眨眼:“别弄假成真了。”

灵虚子却说:“我倒觉得岑梅梅这名,很像你”

媚娘低头喷出一口茶来,呛着了:“咳咳灵虚子你太……太逗了,名字也能像人的么?”

灵虚子认真地说道:“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不同与众。我为你诊脉,发现你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使不上来。秦媚娘,岑梅梅,二取一,我觉得岑梅梅更适合你”

媚娘收了笑,也认真地看着灵虚子和张靖云,说:“谢谢灵虚子谢谢张先生二位都是君子,我平时眼拙,遇见你们却是一点没看错人,你们给我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可以说是恩同再造以后还请二位不要嫌弃我,仍把我当朋友,好不好?”

灵虚子和张靖云相视而笑,张靖云说:“夸大了,我们也没为你做什么,你不嫌弃我们就好,你可是候夫人,我们两个,是闲云野鹤。”

媚娘看了他一眼:“说这个就没趣了吧?候夫人,我若能做闲云野鹤,什么候夫人……”

她朝门外瞄了一眼,轻声说道:“皇后都不稀罕”

若是别人,早被她这番话震倒了,灵虚子和张靖云却是在野惯了的,见多奇人异事,性情思想言论不受束缚,和她也算差不多,闻言只是哈哈一笑,就过去了,不觉得她的话有什么奇怪,并不放在心上。

媚娘让着灵虚子和张靖云,喝茶吃点心,陆祥丰很细心,隔半个时辰让人送来热茶热点心,将冷的换下去,三人边聊边吃,很是愉快。

张靖云说到曾带灵虚子再去秦府探过秦伯卿的病,如今秦府三个人都已健康如常了,媚娘感激不尽,以茶代酒又敬了两人几回。灵虚子和张靖云并没问徐俊英,一是在外边就时常与他见面,二是,或许他们觉得帮着媚娘隐瞒私自在外边抛头露面,经营酒楼这样的事,多少算对不住老友吧,夫妻之间还是由着两人自己去说通,他们不便插手,那就干脆来个变通,见谁都不提另一个的情况。

朋友做到这份上,还真有些难为。

媚娘忽地想起皇后的身体,问道:“你们谁给皇后诊脉?我元宵节见着她了,看那情况还好吧,只是为什么脸色那么白?还浮肿?”

张靖云说:“皇后体质很差,有心疼症,气血不足,原该养好身子再怀孕,如今只好慢慢养着,也无妨,放宽心,少些忧虑,吃着灵虚子调制的药丸,能顺利生产。”

媚娘点了点头:“是这样,为她担心来着。”

灵虚子说:“你与皇后原来认识?”

媚娘摇头:“我不认得她,她知道我,我们有一位共同的朋友,就快到京城来了。”

她将手支在桌了撑着下巴叹气:“偏偏我不记得这位朋友长什么样了,可笑吧?这一场病,让我忘记许多事,也得罪了不少人……有些事可以弥补,有些事却是,回天无力了”

灵虚子看着她:“回天无力?你却不能乱用这句词。”

媚娘笑了一下:“是是,我一时找不着合适的词儿用。”

张靖云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下边的街景,回来对媚娘说道:“你是不是该回府了?一会齐王可要来,他今日包了仙客来,宴请朋友”

媚娘一惊:“又是他他、他怎么也爱来仙客来请客?”

灵虚子笑道:“你得感谢靖云,是他让齐王到这儿来请客的”

张靖云有些不好意思:“我并不知道你来。”

“那我真得离开了。”媚娘起身就走,又回头冲他们摆摆手:“有空常用,我交待陆掌柜,叫他们好生侍候着。那个,张靖云,有朋友请客还是叫到仙客来吧,管他是谁,我避开就是了”

说完匆匆离去,张靖云站在桌旁发呆,灵虚子指着他笑不可抑:“成拉客的了吧?岑梅梅不简单,我总算知道齐王为什么对她一见难忘,心心念念要找到她,她和齐王,有些地方很相似。若让齐王知道我们知道她是谁却不告诉他,又是一场官司。你给媚娘的那个面具,齐王会不会看出来跟你以前戴的是一种材质?”

张靖云喝了一口茶,摇头道:“冰蛛面具只有我师门的人懂,岑梅梅不说,齐王就不会知道。不过别的面具用法也相近,岑梅梅若不小心让他看出破绽,他自然懂得如何除下她的面具。”

正说着,窗下一片喧哗声,张靖云说:“他来了”

灵虚子不解:“来这么早?”

“我们可以来这里吃早饭,他也会啊,吃完再到别处去逛一圈回来,就可以开宴席了”

媚娘站在柜台外侧,随手翻看了一下帐本,没来得及走开,齐王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踏进门来,陆祥丰和一名管事忙迎上去,媚娘回身望了一眼,暗叫糟糕,趁着陆祥丰和那些人跪倒在齐王面前,身边又有堂倌走过挡着自己,一闪身就往后边跑,齐王早在进门的时候看见了媚娘,一个普通女子,他根本毫无兴趣,谁知那女子回头张望之际,他发现了什么,急忙推开众人,追了上去,顺着通道一直追出后院,却是鬼影也没有一个,他悻悻然回转来,招手叫陆祥丰:“刚才有个女子在这儿站着,你见着了吧?是什么人?”

陆祥丰装傻:“回齐王殿下:本店后边那栋楼是客房,若有女子,应是住客,到前堂来买早点的吧?”

齐王若有所思:住客?上次他确定见着她了,那是在二楼,长什么样没记着,但那双眼睛,他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这次还是她,她跑什么?她,她是个女人

齐王想得有些呆了,旁边单勇喊了他一声:“爷”

齐王醒过来,说:“去,查一查后边楼的住客,都有多少个女子”

单勇怔了一下:爷几时转性了?去查女人?

却也不敢怠慢,叫陆祥丰:“拿住客名册来,我看一下”

陆祥丰发了愁:一查就露馅,这个时候,年节底下,除了商人和应试的举人,哪有女子住店?

单勇忽然抓起一本帐册,看着上边的签名说道:“岑梅梅,是谁?”

陆祥丰忙说:“我们东家岑大爷回乡了,如今是族妹打理着店里事务,岑梅梅是少东家闺名。”

齐王看着他:“岑梅梅,她常来吗?”

陆祥丰低下头:“回禀齐王殿下:岑姑娘常来,早晚不定”

齐王点了点头:“本王今儿在仙客来请的都是贵客,小心侍候若有早客,让他们赶紧吃完走人,闲人再莫让进。现在,尽着你仙客来好吃的点心香茶,都端上来”

陆祥丰唯唯诺诺答应着,张靖云和灵虚子从楼上下来,张靖云喊了声:

“齐王殿下”

齐王回头看他们一眼,淡淡地说道:“二位早来了,怎不叫上我?”

张靖云说:“并不知殿下也要来,我们起来时进去看过殿下,侍从说未起,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你们一走我立即就起来,却也赶不及……”

齐王说着,拉了他们两人:“来来来,再陪着本王喝两杯茶,大早上的,急去哪里?”

第八十三章恶少

第八十三章恶少

媚娘躲着齐王,闪进一间空房,听着齐王往后院跑了,赶紧出来,经专用通道楼梯上到自己的休息间,这才喘了口气:齐王干嘛啊,女人也追?难道是张靖云搞错了,他男女通吃的?自己戴了面具,正常女儿装束,他又不是开天眼,或者透视眼,怎么能够看得出是那天的秦二?

不管怎样,有他在,这里就不安全了,赶紧走吧

带了翠喜翠思下楼,钻进马车,吩咐林阿茂往城西秦家去,探望一下老娘,看看哥哥秦伯卿和嫂子冯氏。

秦家小院依旧平和温馨,秦夫人看见女儿,喜不自禁,又往媚娘身后张望,倒没巴望能看见候爷女婿亲自送女儿回来,却见除了翠喜和翠思外,没有更多的候府随从,脸上便浮上一层失落和忧虑。

媚娘也不跟秦夫人解释什么,只上前扶着她走了几步,为她腿上的痛风好得这么快,大大地表示了一通惊喜,秦夫人慈爱地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多亏了张先生,你哥哥也大好了,你嫂嫂健健康康的我的儿啊,还是你有主意,若等着那些郎中来治,我们这一家子老小,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得了

秦伯卿和冯氏迎出来,媚娘见哥哥果然恢复得很好,嫂嫂的肚子似乎又长大了一些,心里高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茶说话,十分欢乐。秦伯卿说到初八那日去过候府,给恒儿送了些节日礼品,管家接着,候爷外出拜年,是四爷俊庭和六爷俊轩出来说话,本来要见一见媚娘的,俊轩却拉他去参加了一个文士聚会,认识了不少有头面的人。

秦伯卿有些惭愧地说道:“我倒借着候爷和妹妹的名头,得了多人提携,如今每有举人士子相聚讨论文题,或有名师到场训诲的聚会,都有人记得给我一份帖子相邀,昨日在诗会上遇着两人,一个是定国公的族弟,一个是安远候的内弟,只说他们嫂嫂或姐姐与我家妹妹交好,定要与我互换帖子,方便日后往来……”

媚娘说:“哥哥只凭着自己的心意与人交往便是,这些权贵人家子弟,未必个个势利,其中不乏真心人。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品才学?只除开我们家清贫些,哪里不如人了?千万不要轻贱自己,诚心与人相交,总能收获真正的友情。”

秦伯卿笑着抬手点她的额门:“你倒学着父亲的口气,教导起哥哥来了”

媚娘偏头躲开,也笑着说道:“我自然是要学着父亲,我还和父亲一样的心情,等着哥哥蟾宫折桂的时刻快快到来”

秦伯卿面色一端,看看秦夫人,又看看端坐身旁的冯氏,认真地对媚娘说道:

“我定当全力以赴,进士及第是一定的”

秦夫人含泪微笑道:“我儿尽力就好”

媚娘说:“哥哥也不用太紧张,不必夜夜温书到三更,十年苦读,也差不多了,吃喝玩乐都无妨,松驰有度,只是不要太过,保存精力实力,到应考那时才能发挥得好”

秦伯卿笑着说:“言之有理,就听你的吧”

一家人又欢声笑语谈论一会,冯氏早吩咐厨房备好午饭,媚娘却不肯吃了,出来得太久,怕万一被徐俊英下朝发觉,不顾母亲和哥嫂再三挽留,借口府里有事处理,匆匆告辞离去。

林阿茂赶着车子,驶离城西街道,转入另一条大街,正当午时,街道上来往车马很多,走路的人不守交通规则,随意横穿街路,马车走走停停,好不烦人。媚娘揭开窗帘,见到迎面而来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车乘,转入左侧一条宽宽的巷道,那巷道却不见有人行走,那车乘驶入进去,畅通无阻,走得很快。媚娘忙喊林阿茂:“那是什么路?怎么没人走的,咱们也绕过去行不行?”

林阿茂笑了:“姑娘,进了那条巷道,就往定国公府去了,咱们可不敢乱进”

原来定国公府在这个地方媚娘不由得往那条巷道多望了两眼:定国公孙礼端,皇后孙慧云的长兄,定国公夫人庞氏,邀请她到定国公府做客来着,不定哪天,真要往这条巷道上走一走。

正慢慢赶着车走,不提防斜刺里冲出一匹棕红马,直直撞到媚娘的车厢,车上所有人都没提防,林阿茂当场被掀翻到地上,车厢里的人也你压我我撞你,疼得直叫唤,棕红马上一名穿着红色衣袍,肥头大耳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自己没什么事,却拿着马鞭指住从地上爬起来的林阿茂大骂:

“瞎了你的狗眼敢挡着爷的路,若是伤了爷的红影,你几条命也赔不起”

林阿茂拍着身上的尘土,不服地嘟哝:“什么红影白影?是你不好好走路,纵马撞人,若伤了我家姑娘,你也赔不起”

“说什么?狗东西冲撞了你爷爷,还敢嘴硬”

红衣胖公子大怒,举鞭就抽,林阿茂被打,吃痛喊叫起来,车里翠喜的头被撞破,出了一点血,媚娘叫翠思替她包扎,自己掀帘出去,翠思阻拦不住,媚娘已到车外,红衣胖公子看见了她,手上鞭子不停,竟然往媚娘头上抽来,媚娘蹲身躲过,双手抓住鞭尾,用力一拽,她动作快速,红衣胖公子猝不及防,马鞭脱手,被媚娘夺了去,啪啪两声鞭响,胖公子身上反挨了两下皮鞭抽打,痛得嗷嗷大叫,暴跳如雷,指着媚娘怒喝:

“哪里来的野蛮女子,不要命了?敢打你爷爷来人,给我捉住,老子不剥了你的皮,就不姓张”

媚娘见许多人围过来,忙对着车里说道:“你们两个,千万别出来,让人见着不得了。别怕,我应付得了”

林阿茂站过来挡在媚娘面前,看着如狼似虎扑过来的一群家丁,有些胆怯地说道:“姑娘,怎么办?他们人这么多?”

媚娘说:“阿茂别怕,你让开些”

抬手指住家丁们说道:“看谁敢动?不怕死的上来一个,姑娘踩烂你的头”

红衣胖公子摸了摸身上被抽的地方,除了痛些,似乎没出血,便松下一口气来,斜眼打量着媚娘,也拿手点着她说:

“你个娇滴滴小女子,出手这么狠辣,满街人都看着呢,将来谁还敢娶你?不如随你四爷回府,侍候好了爷,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媚娘怪笑一声:“就你这副尊相,姑娘看多一眼晚上都睡不着觉街集上母鸡母鸭多着呢,哄一个回去做婆娘吧”

围观的人哄然大笑,红衣胖公子抖着手,喝骂家丁:

“还等什么?把小贱人给我拖下来”

媚娘也不敢跟他们硬拼,七八个家丁,个个壮实,她虽然感觉自己有点力气了,但不确定一下子能对付得这么多个男人。

“慢着”媚娘喊了一声。

红衣胖公子嘿嘿冷笑:“知道怕了?告诉你,已经迟了看你今天如何跳得出爷的掌心,动手”

媚娘啪一声甩动马鞭,说道:“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教人剁了你的头,信不信?”

红衣胖公子气得哇哇大叫:“小的们,给我上”

媚娘早见左边手巷道口有几个身穿蓝色服装的定国公府家丁在看热闹,刚想搬出定国公孙礼端、国公夫人庞氏的名头来稳住阵势,忽见旁边闪出一个人来,反把她吓了一跳,不由得紧张地瞄看车帘,真怕那两个丫头好死不死这个时候跑出来。

沉着脸走上前推开几个家丁的是百战,指着他们说道:“放这姑娘走,谁敢拦着,问问爷的拳头”

马上的胖公子大声骂:“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给我打”

“张四,休得无礼”

熟悉的声音让媚娘低下了头,咬紧嘴唇。

徐俊英从车子另一边走过来,他身后跟着宝驹,牵了三匹健壮的骏马,显然这主仆三人刚从朝堂上下来,路过这里,偶然看见戴了面具的媚娘与人吵架。

媚娘夺鞭,反抽张四的时候,徐俊英已经到了近前,晃眼看去他不禁惊忙了一下,那姑娘是少女装束,体型身量却跟媚娘太像了,再细看面容,才松口气,很平常的秀气女孩,与媚娘完全不搭界。

看不惯张四的狂浪,他示意百战上前,防着姑娘吃亏,那姑娘开口骂恶少,把他和宝驹、百战惊得呆了:怎么可能这么像?世上容貌相像的人是有的,声音竟然也能相同到毫无二致,实在不可思议

主仆三人就站在一旁,看媚娘和张四争吵,清脆娇美的声音狠绝辛辣、毫不留情地讥诮痛骂张四,徐俊英则迷惑地紧盯着姑娘的脸,无论如何不能把眼前这个柔弱却彪悍侠女般的姑娘和行止端雅,温柔婉约的大*奶秦媚娘想到一块去,易容、面具这类他都想到了,但那可能吗?秦媚娘,养尊处优,碰一下就倒,也算有点好强心,要管家理事了,却动不动风吹着就头晕,告假不上紫云堂,她哪有底气不带随从丫头独自出门?依照她那种要脸面贪慕虚荣的性情,怎么肯放弃候夫人仪仗,坐着这种平民马车在城里乱逛?她也绝没有那个身手,那份力气与恶少相对抗

张四的家丁们要动手时,百战上前拦下,张四看到徐俊英,不得不从马背上滑溜下来,拱了拱手:“见过威远候”

徐俊英皱着眉看他:“怎么总不长进?上次饶过你,这是第二次,再有第三次,便不是我来与你说话了你大哥近日在京中,你不顾惜靖国公府的名声,好歹给他留些脸面,少惹事生非”

张四哼了一声:“他自己说过不是靖国公府的人,他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

徐俊英说:“他不是靖国公府的人,为何你只排行第四?休得说没章法的话,滚回府去,老实面壁思过,我明日再告知国公爷,否则,你今日便逃不过一顿马鞭”

张四肥胖的脸抽搐了一下,瞪眼看着徐俊英,又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媚娘看,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几个家丁灰溜溜地走了。

徐俊英看他走远了,回头对媚娘说道:“姑娘家住哪里?若路途还远着,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日后出门,好歹与家人同行,再遇到这等花花公子,不要与他硬拼,会吃亏的”

媚娘很想问问他:那要怎么办?硬拼会吃亏,示弱就不吃亏啦?

到底没敢和他多话,只装作不大懂礼节,低着头,说声:“多谢官爷解围小女子惯常独行,有车夫相随,料也无事,不必劳烦官爷了”

说完便折身进了车厢,长出口气,看见翠喜和翠思两个丫头紧紧抱在一起,脸色发青,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便知道她们早已从帘缝里看见了徐俊英,不然依着她们的性情,早跑出去护着自己了。

徐俊英站在原地,目送林阿茂驾车离开,才带了宝驹和百战,往仙客来去,齐王宴客,自然少不了他威远候。

第八十四章生疑

第八十四章生疑

走不远,心里多了个念头,徐俊英让宝驹和百战掉转头,顺着那姑娘车马去的方向追赶,告诉他们只须远远跟在后头,务必将姑娘护送到家。

媚娘却有防备,吩咐林阿茂改变方向,换条街道走,宁可多绕些路程,一边和翠喜、翠思在车厢里捺开窗帘,密切注视街道两边和前后的景况。

徐俊英和她说话,语气温和,目光却锐利,探究地注视着她,要是心理素质稍微差些,保不定会惊慌失措,乱了阵脚,让他看出什么来那才惨。

翠思替她揉手,刚才夺鞭挥鞭的时候不觉得什么,过后才发现两只手掌都红了,又疼又辣,翠喜说:

“我们想出去帮奶奶,刚一掀起车帘,就看见候爷和宝驹他们从那边过来,还好他们只顾注视着奶奶,并不看车帘处,我赶紧缩回车里,拼命抱住翠思,不让她出去,我知道有候爷在,那恶人不能欺负得奶奶”

媚娘笑道:“你们不出来是对的,却怎知有候爷在我就不受欺负?他又不认得我”

翠思快言快语:“候爷是朝庭命官,又是卫国将军,怎容得恶人欺压良善?定是要出手相助的。”

媚娘点了点头:“有道理。今天运气不好,出门不顺,接二连三碰上不该见的人,那个呆霸王,他叫什么?张四?还是靖国公府的人?倒也有些来头”

翠喜后怕地说道:“世袭靖国公府,跟定国公府差不多吧,往日听候府里的婆子们闲话,也曾论说到这个靖国公府,历代靖国公都带兵打过仗,也有女儿选入宫做皇妃,不过是上一代的事,如今该叫太妃了。惹上他家的人,没有候爷来,只怕很难脱身”

媚娘心里轻笑一下,没有候爷来地球就不转了?也不跟她们多作解释,只恨恨地说道:“怕他么?花花太岁,纨绔子弟,有什么本事?仗着祖上功德四处招摇,欺压良善,我只抽了他两鞭就喊得比林阿茂还大声,要不是嫌他吵耳,我会直抽得他落马为止”

翠喜和翠思互相看了一眼,翠喜不安地说:“我们从小跟在奶奶身边,却从没见过奶奶会拿鞭子抽人……奶奶那样骂人也太、太粗俗了若让王妈妈听见,只怕会吓晕过去,却是哪里听来的?府里的婆子仆妇也没人敢那样说话……”

媚娘沉默了一下,微笑道:“我大病醒回来,身体上有许多变化,连自己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们也看到了,我与以前大不相同——不必过于惊奇,我就是我,是你们的姑娘没错。至于我无意中学到的一些东西,就当成我原先就懂了的,咱们只要努力活在世上,别的,不管那么多,好不好?”

翠喜和翠思连连点头:“好我们听奶奶的”

仍从西侧门回府,还是林婆子迎着,笑着说道:“余婆子才来过,园子里此时无人,快回清华院罢”

赶紧回到清华院,沐浴更衣完毕,也不梳头穿外袍,吃了几块点心,直接****去躺着,既然头晕告假了,那就尽情享受吧,睡个午后觉也未为不可。

宝驹和百战跑出整条大街,不见那辆小马车的影子,只好回仙客来,等着徐俊英赴完酒宴再向他复命。

两人在一楼的侍从席位用饭,百战想起一件事来,对宝驹说:“大*奶上次交待过,让候爷喝酒前吃些饭食,就不会太伤肠胃,是不是该上去提醒候爷一声?”

宝驹点头:“我去吧”

上到三楼,宝驹见徐俊英在席上和众位高官大臣推杯换盏,喝得正酣,便往边上一站,打算等他喝过一圈再说,徐俊英却瞧见了他,走过来问可是将那姑娘送到家了?宝驹说追过去时已不见了车马的影子,没送着。徐俊英便也没说什么,挥手让宝驹下去,宝驹却说:“爷,还有一件”

长乐候此时走来,拉着徐俊英说:“该我了该我了,每次喝酒都这样,到我这里就有事要走,你总不肯让我喝个痛快”

徐俊英敷衍他两句,看着宝驹道:“什么事快说”

宝驹赶紧说:“大*奶交待过:让爷喝酒前先吃些饭食垫着,就不易喝醉,也免得伤了肠胃”

长乐候在一旁听得真切,哈哈笑起来,把徐俊英窘得,瞪了宝驹一眼,揪着长乐候回到酒席上,要和他斗酒,长乐候却不着急喝了,趁徐俊英一个不备,挣脱了他,大笑着跟满桌的人说道:

“谁说鞭长莫及?看看威远候夫人,管人管到酒宴上来了看见没有?”

他指着宝驹的背影:“这才刚开喝,就让随从来盯着,不准喝醉,否则……”

徐俊英拦住他:“胡说什么?来来,我与你喝,不醉不归”

众人起哄着,都来和徐俊英拼酒,长乐候喝不过瘾,干脆抓了两坛酒过来,和徐俊英一人一坛对干,不到一刻钟,酒喝完了,人也倒下。宝驹和百战好心办坏事,想让候爷不醉,结果他却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惨。

好不容易回到候府东院,天色已暗,百战和宝驹看着候爷人事不省,担心之下,少不得又让瑞宝来请媚娘,媚娘才从床上起来,坐在桌旁吃晚饭,不耐烦地说道:

“我头晕,自顾不暇,哪里能走得动去看他?”

王妈妈看了看低头站着的瑞宝,走到媚娘身边轻声道:“奶奶还是去瞧瞧吧,让翠喜她们扶着慢慢走,若是让老太太、太太知道候爷醉得厉害,奶奶却不管不问,可不好”

媚娘咬着筷头,看看王妈妈,又瞄一眼瑞宝,问道:“候爷还像上次那样?吐了吗,很难受吗?”

瑞宝说:“候爷这次倒没有吐,只是沉沉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

媚娘放下筷子:“醉了怎么能醒?让他睡,别吵醒他,醒了反而不好。”

想了想又说:“翠喜,昨日三奶奶给的那几个梨在哪里?拿给瑞宝,瑞宝回去和瑞珠好生守护着爷,他总要醒来去净室,你们将梨削了皮,细细切成片,捣挤出一碗梨汁,给候爷喝下去,就没你们什么事了,各自去睡,只让宝驹百战守着他就行。”

瑞宝便捧了几只梨,回东院去了。

第二天徐俊英早早醒来,还能到操练场上舞了一回剑,对百战说道:“昨日仙客来喝的那是什么酒?醉了不上头,不像以前那样难受。”

百战欲言又止,只说:“爷昨晚醉成那样,还好没什么事,只是沉沉睡着。”

徐俊英将宝剑入鞘,叹口气道:“我也不想喝酒,军营有禁酒令,回到京城,却是躲不过,回来才两三个月,就醉了不下五场,这如何得了?”

见宝驹走来,板起脸说道:“当着外人面前,提那样的话,让人取笑了不是?下次再不能这样”

宝驹低下头:“是,小的知道了”

回到东花厅用早饭,徐俊英对瑞宝说:“看看那边大*奶起来了,就去传我的话,让她到锦华堂去给老太太问安”

瑞宝说:“回候爷的话:大*奶昨儿犯了头晕病,躺了一天呢,今日不知好些没有”

徐俊英放下汤匙:“又犯头晕?听你们说她犯这个病很多次了,不是和二太太一样的吧?”

瑞珠在一旁低下头,是她跟候爷说过,二太太犯头晕病可以不上锦华堂请安侍候。

瑞宝说:“大*奶是真的头晕,昨夜候爷醉酒,奴婢去那边回话,大*奶才刚起来吃晚饭,都不能走过来看候爷,给了生梨,教奴婢做梨汁给候爷解酒。”

徐俊英看向瑞宝:“又是百战让你去回的大*奶?给我把百战找来”

瑞宝应了声:“是……”

门外,百战苦着个脸,磨磨蹭蹭在两根柱子之间转来转去,见瑞宝出来,气恼地指着她:“笨真是个笨丫头”

瑞宝不服气,朝他一呶嘴:“你倒是不笨,你去回爷的话”

宝驹在另一边捂着嘴笑。

百战走进厅内,垂着首,徐俊英问:“你是故意的?”

百战说:“小的一担心,就忘记候爷说过的话了。”

“哼以前也没见你敢忘记我的话。说过了若再犯,便不能再跟着我”

百战着了慌:“爷再饶过小的一回吧”

徐俊英说:“放你出去协管外务,在外边留心察看,若一个月内能找到昨天那位姑娘,和她的马车,便抵了你的过错”

百战楞了一下,随即答道:“是,小的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百战挠挠头:“就是,寻着那位姑娘,不能惊动她,只暗中尾随,看她来往何处,姓甚名谁。”

徐俊英点点头:“去吧”

他就是好奇,声音如此相似,高矮胖瘦分毫不差,姑娘挥出第二鞭的时候,他留意到她的头发,黑亮柔顺的长发,随着身体的动作,在空中舞动,像一匹华丽的黑缎子,媚娘,也有那样一头美发,和那姑娘的一模一样

第八十五章接回

第八十五章接回

吃过早饭,宝驹收拾打点好昨天带回,候爷却醉酒未能阅览的公文,仍旧锁进匣子里,让一名随从捧着,一干人守在去往东院小侧门的廊下,等徐俊英过来,徐俊英临时回房去拿一样物件,出来看了看几个随从,说:

“你们自往侧门出去,到大门口等着,我一会就来”

示意宝驹拿了公文匣子,跟着他往清华院上房这边走。

天色已经大亮,较之往日,算是迟了,这可是头一次延误出门时辰,即便不用上朝,只到衙司去理事,徐俊英也从不肯迟到,这与他一惯的勤谨作风有关。

走出月洞门,徐俊英望一眼上房,廊下冷冷清清,只有三两个婆子仆妇在忙着什么,媚娘还没起床吗?怎不见她贴身的丫头们和王妈**身影?

小丫头橙儿从左边一溜儿冬青树后的小径转出来,看见徐俊英,忙俯身行礼,徐俊英问道:

“你们大*奶可是起来了?”

橙儿答:“回候爷话:大*奶天没亮就起床了,如今已去往秋华院,给大太太请安”

徐俊英抿了抿嘴唇,脸上表情变得淡漠清冷,点点头让橙儿离开,橙儿刚走了几步,又喊住她,顿了顿,终是将手上一只小锦盒递过去:

“这是宫里出来的丸药,治头晕的,交给你大*奶,犯病时吃一颗就好——不要总拿小病做借口,不管事务也罢了,连日不去老太太跟前侍候,就是不通礼数”

橙儿走来双手接过锦盒,福下身子道:“奴婢记下了,等大*奶一回来奴婢便将药丸呈给大*奶,并将候爷的话传到”

徐俊英没再说什么,带宝驹出了清华院,往二门走去。心里有些不舒服:估计着她头晕,起不得早,去不了秋华院,才特意等到这个时辰过来,亲手将宫里太医专为太后配制、医治头晕症疗效最佳的丸药送给她,近日来她赠毛衣、几次三番的费心看顾,他迫不得已都接受了,这味宫廷良药,比什么都金贵,平常人轻易得不到,他原是为老太太要来的,给她治好病,也算是还了她的人情,两不相欠。

她竟然天没亮就起床离开,头晕症这么快好了?又去探望恒儿,给郑夫人请安,她们三人在一起,倒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徐俊英默默想着,这个念头不期然出现在心头,他咬紧了牙关,脚下使劲,步履如飞,身后的宝驹楞了一下,赶紧跟上。

秋华院,媚娘抱着恒儿在廊下逗弄了一会笼中的鸟雀,便随婆子丫头们进到二堂,把恒儿放在暖榻上,等着夏莲端来早点的当儿,捉着他的手,教他玩斗斗虫,唱儿歌,做各种各样锻炼手脚的动作,恒儿很兴奋,乐得咯咯直笑,媚娘见儿子聪明,学什么都快,也无比高兴,母子俩玩了一小会,恒儿的早餐送到,媚娘就亲自喂他,小孩儿胃口本来就好,加之有母亲抱着,心情愉快,吃得又快又好,不一会就喂完一碗肉粥,媚娘将最后一匙粥送进恒儿嘴里,他咽下之后,还张开嘴等着,引得旁边众人都笑起来,媚娘替他擦拭了嘴巴,在那粉嘟嘟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下,说道:“小肚子都鼓起来了,先吃这么多,饿了咱们又再吃,好不好?”

恒儿像听懂一样,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冲她点点头,可人疼的小样子引得媚娘都不舍得将他交给奶娘。

直到郑夫人醒来,让春月来唤她入内说话,媚娘才将恒儿给奶娘抱着,恒儿自然不肯,搂紧了媚娘的脖子不松手,还尖叫着挥手赶奶娘走,媚娘无奈,只好抱着他去见郑夫人,郑夫人哄了恒儿几句,叫夏莲来将他抱走,一阵哭闹之后,母子还是得分开,媚娘站在郑夫人床前,听着恒儿的哭声渐远,心里对郑夫人的恼恨又增进了几分,不是一般的深厚了。

郑夫人看着媚娘,稍为不满地说道:“前阵子与你提起过,元宵过后就接了美玉回来,你竟是没记着我的话么,还是要等正月过了才去接她?”

媚娘垂眸道:“媳妇未敢忘记母亲的话,媳妇只以为母亲过了年会去探视舅舅,顺便接玉表妹来……”

郑夫人说:“我每天看着恒儿,小孩儿娇嫩受不得寒冷天气,我哪敢带了他回你舅舅家?也没闲空去接她。我如今老了,不管家务,你正当年,扶了你起来当家理事,为的什么?我和恒儿,如今往后都要靠你,凡事不能总要我提点了你才记得去做,自己多点心眼,多顾着你婆婆儿子,我便是享福了”

奶奶的,我求你看着恒儿了?想回娘家把儿子还我啊郑美玉什么东西,接她还需费周折?一架马车几个婆子的事。非要当家奶奶、徐俊英的正室派人去接,无非是想达到某种目的罢了。

媚娘很想顶撞老太婆几句,跟她说郑美玉实在不值得她这样费神,也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可以死心塌地做她的卧底,帮她牵扯徐俊英,但看了郑夫人用一双浮肿的双眼瞪着她,她没了那份心情,犯不着啊,又不真和她做同盟,时机合适,抱了儿子离开,跟老太婆什么关系都不粘了。

仍旧温顺地低下头:“媳妇知道怎么做了,这两日便让人去接玉表妹回来”

郑夫人脸色松缓了些:“到时让何妈妈跟着车子过去,城北八十里外的庄子上,何妈妈常去来。我不回去过年节,你年前也让人送了年货礼品过去,这次随意些也罢了,不必带太多东西。”

媚娘说道:“如今还是年节下,大正月的,总不好空手去接了玉表妹来,等媳妇带了何妈妈去库房,亲自挑选一些上好礼品,让他们拿去”

郑夫人嗯了一声,又说:“你是个聪明能干的,强过二房的景玉,二房太太更是从来都不如我。看看景玉,家世胜你几倍,又是个要强刚烈女子,嫁给二房那样的,又能如何?我却如何对你,你心知肚明。我不是苛刻小气的婆婆,你不必受景玉那种委曲,俊英要再娶,老太太也同我提起过,你且放心,老太太还能活几年?有我呢,候府中馈在你手上,谁想分你的权,也得经过我俊英再怎么偏袒疼爱新妻,总要顾着孝道,不能越礼阻止我管教媳妇。有老太太在,庄氏可以与你平坐,没了老太太,她不过是个顶了夫人名份的侧室你要耐着性子,等恒儿长大,便什么都有了”

媚娘嘴上应着:“媳妇听母亲的话”

心里想的却是:赶紧走赶紧走,姐才没耐烦呆在这种地方,恒儿是一定要带走的——老太太老谋深算,满脸慈爱,背后却踹你一脚,把自家侄孙女扶上去,大家闺秀庄玉兰,就不是个好东西,郑夫人精明自负,郑美玉没羞没耻,留下恒儿,早晚得被她们害死

正月二十二,三辆马车自城外来,驶入徐府门巷,没直接往侧门去,却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大门口一字排开站着四名家丁,其中一名见马车停下不走,便从石阶上跑下来,问了一声,得知是郑家表小姐到了,便挥了挥手:

“往侧门进罢,候爷有客,正在前厅叙话,不定什么时候出来,若不巧被客人撞见便不好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徐府婆子走去跟何妈妈转述,何妈妈笑着对同车坐着的郑美玉说道:“侧门进好些,车子直接赶到垂花门处,省得姑娘走路”

郑美玉抚着****说:“妈妈不知,坐车真是累人,腿都酸了。我便是想走一走,才要从大门进的”

何妈妈笑mimi地看着她,只道:“好,好,等会下了车,让丫头们扶着姑娘在曲廊走几圈,抻一抻腿筋儿”

郑美玉说:“那还是算了,我先要回去看姑母,离了这么些天,我好想好想姑母”

何妈妈点着头:“毕竟自小儿在太太身边长大,姑娘和太太名为姑侄,倒更像母女。太太也每日念叨着姑娘来着,过了年就嘱咐大*奶派人去接姑娘回府,大*奶事儿多,没记在心上,这不又催了一遍,才去接来”

郑美玉投在何妈妈脸上的目光慢慢游移开,盯着车厢壁上一排晃动的锦丝流苏看了一会,垂下眼帘,悄然收藏起眼里的憎恨和阴冷。

及竿以后,每次回家探视父母,她从来没住够一个月,家里境况越来越糟糕,姐姐们都嫁出去了,父亲日日咳喘,药费诊金花费不少,全靠卖田产得来,这么多年仍不见好,偏还养着三个姨娘,生有一个跟他一样病弱的庶弟,母亲尖利刻薄,唠叨成性,在那样的家里多住一天,她就感觉难受得要死去,多则半个月,少则不到十天,一定要离开。三位姑母唯有嫁在徐府这位过得最好,也最疼她,只要她不想在父母身边呆着了,派人跟郑夫人吱一声,郑夫人立即就派人来接了她去。在徐府锦衣玉食,环境宽松美好,还有两位表哥待她如亲妹,她过得是悠哉游哉,认定徐府就是她的家,她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英表哥英俊威武,对她笑一笑就能让她兴奋大半天,杰表哥也疼她宠她,但他只把她当小孩看待,从来对她是挥之即去,召之即来,极少耐烦心陪她。只有大表哥,会有礼彬彬地和她说话,把她当作一个女孩子看待,很小的时候,她就为自己选择了英表哥,作她倾心爱慕的对象,将来要婚配的丈夫。

秦媚娘没出现之前,她和庄玉兰争,秦媚娘被赐婚嫁进候府,庄玉兰直接倒下了,她虽然也恨得要吐血,却坚持住没离开。终于守得秦媚娘死去,庄玉兰又远在江宁,她取得了英表哥的信任,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了,谁能想到,秦媚娘又活回来那时候,她恨不得跑到清华院,再次将媚娘掐死

这一次,是秦媚娘故意的吧?迟迟不接她回来,想把她闷死在郑家?

郑美玉咬着牙,盯着脚下的绣花毡垫:秦媚娘,想起什么了吗?如果真想起来,为了恒儿,她该一声不吭,寻个清静地方死去才对

第八十六章结盟

第八十六章结盟

郑美玉的马车从侧门进府,直走到二门处停下,早有秋华院的婆子们候着,扶了她下车,进门进入内院,就见春月带着几个丫头们迎面走来,笑着说道:

“大太太真是神了,算准姑娘这会儿进了院,怕妈妈们累了,让我们来接姑娘”

郑美玉微笑道:“谢姑母关心有劳春月姐姐了我刚刚还和何妈妈说呢,坐了大半天的车,腿脚都酸涨,要走一走才好”

春月让两名丫头上前扶着郑美玉,笑道:“正是呢,也很累了罢。热烫的香汤已备好,姑娘回去泡个澡,换了衣裳,便清爽了”

十多个婆子丫头簇拥着,一路说说笑笑,缓缓行走在徐府内院,郑美玉又看到精巧竣美的雕栏画廊,亭台楼阁,秀林假山,曲桥石舫,闻到那熟悉的富贵气息,享受着被成群奴仆众星捧月般环绕的美好感觉,仿佛这才是真正回到家了。

她此刻的心情却不像以前被接回时那般兴奋愉悦,一颗心跳得很快,某种愿望再也不肯被压抑,她等不及了姑母的想法不适合她,屈从秦媚娘,非得等她点头?真是太可笑了秦媚娘之于徐俊英,贱如脚下泥土,终究是要被踩下地去的,她怎么肯和秦媚娘结盟,那是自寻死路。庄玉兰很快被赐婚,应该往她那边靠才对。徐俊英遵从老太太的话,娶庄氏为正妻,他年纪不小,急于开枝散叶,仍需纳妾收房,那两个贱妾形同虚设,自己将是良妾的不二人选依着英表哥平日那样善待她,成亲后再加把劲,不愁抓不住他的心,时日一久,生儿育女,什么妻啊妾的,她总有办法摆平

而眼下,她首先想弄倒一个人,秦媚娘她凭什么还能顶着候夫人的名头,住在清华院?脸皮也太厚了,得把她赶走那一整排宽敞明亮的上房,那个栽种着奇花异草,有假山鱼池的美丽院落,现在还轮不到自己住,那就让庄玉兰先住着吧,自己住东院吧,英表哥爱呆在东院,多些亲近的机会不是更好?

郑美玉脸上漾起甜甜的笑容,一群人已走到秋华院的门口,一声嘹亮的幼儿啼哭声传出来,把她的欢快心情打散:恒儿,那个小鬼,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黄昏十分,媚娘和宁如兰相伴来到锦华堂,却没直接去上房,而是带了管事婆子在院子里四处走动,对着园景花木指指点点。春天到了,有的地方该及时整理修葺,看过了荷花池和围养珍禽异兽的假山石林,又往花廊那边的紫叶林和梅林走去,宁如兰笑对媚娘说:

“紫叶林也罢了,春天一到,抽枝发芽,新叶遮住被烟火熏过的树干,什么也看不出,倒是梅林,那几株绿梅真被伤着了,得教花匠好生养护着,一年过去,不知能不能好。”

媚娘调皮地轻吐舌头:“老太太骂了几天,没辙了。也不能全怪在我头上啊,我怎知那些公候夫人们,一个个都是摧花辣手,不要命地攀爬上去,你一枝我一枝,得了的笑得像个傻子,没得着的就上去抢……那天,都疯了”

如兰笑道:“是醉了我让人扶你回去,你说:我没醉,再来,再来一坛子吓死我。”

两人正开心地说笑,忽听一把尖尖的声音说道:“有什么好事,这样高兴”

回头来看,却见郑美玉挽了庄玉兰,从画廊上笑吟吟地朝她们走来。

说话的,是梳着双螺髻,戴着镶玉珠花,满面春风的郑美玉,一袭粉蓝色衫裙,在这大风的日子里稍嫌轻薄些,却更能显出她的轻盈窈窕,看来过年油水不够足,没见长多几斤肉。

庄玉兰梳着流云髻,簪戴粉红堆纱宫花,斜插一枝赤金攒珠双垂凤钗,耳上两串红珊珠耳坠,穿件樱色缎子面的绣花棉袍,配条海棠红罗裙,衬得她一张小脸儿粉扑扑的,倒不像平日那般过于苍白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喜气,不知底细的只道是大节底下,过年的欢喜余味儿未散去,宁如兰等人却是心知肚明,她那是人蓬喜事精神爽,她偷偷问过瑞雪,是锦华堂放出的消息:候爷亲口答应的,由老太太作主,准备下聘迎娶庄姑娘,与大*奶并排为正室。为显庄姑娘的尊贵,单等着太后召见老太太,讨一个懿旨赐婚,便可大办喜宴了。

媚娘和宁如兰各自露出笑容,礼节性地迎上几步,谁知那两人见她们过去,就老实不客气地站着不动,庄玉兰甚至连称呼嫂嫂都免了,只微笑着说道:

“进到廊下来说话罢,天色一暗,便有露水打下来,会得病的”

病你个头,这么怕死你跑出来干什么?你个小白花,露水要打到你身上,那才真是浪费了

知道秦媚娘没有资格跟庄玉兰争,仍是不喜欢她,恼她的目中无人,自高自大,见了嫂嫂不肯先行礼,想怎么着,还没正式拜堂成亲呢,这就摆起候夫人的架子来了?

郑美玉等两人走近,在原地福了福身,笑着问道:“嫂嫂可安好?”

宁如兰含笑看向媚娘,媚娘应道:“好着呢玉表妹回去住了这么久,过年都不来看看我们,怕是早忘记姑母和表哥表嫂了吧?唉,俗话说的好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玉表妹也太恋家了若不是大太太想你了,我也不做那坏人,大正月的将你拉来,恨死我了吧?”

郑美玉脸上白了又红,勉强笑道:“哪里敢忘记姑母和表哥表嫂?也不敢恨表嫂的,过完了节,原该回来看看大家”

媚娘亲热地去拍她的手:“多住些日子,可不许闹着回家”

郑美玉往庄玉兰身边一躲,说:“我和兰姐姐说好,芳园的粉桃开了,我们要绣一副*光图,要费些时日”

“是吗?那太好了到时这副*光图也可以做成兰表妹的嫁妆”

庄玉兰红了脸:“取笑我呢”

连宁如兰也看不惯了,拉了媚娘道:“大嫂,我们回去吧,老太太该传晚饭了”

媚娘转过身,面朝紫叶林:“那个,崔管事呢?花匠怎么说?紫叶林……”

郑美玉和庄玉兰也跟过来看,庄玉兰说:“老太太最珍爱这片紫叶林,若就这么毁了,实在可惜”

媚娘看她一眼:“兰表妹从哪里看出它要毁掉了?”

庄玉兰被她一看,娇怯地垂下眼帘:“不是烟火熏的么”

“只熏了树皮,里边可没事儿,淋浇几场春雨,便又好了。”

郑美玉说:“若是几场春雨便能好,那人们也不需用火烧山,烧掉杂草乱木了”

媚娘有些意外地看向郑美玉:“你倒知道得多不过我可以保证,那几株树木一定会好起来”

庄玉兰抬起头:“若是不好呢?”

媚娘见庄玉兰眼里闪着两颗亮亮的小星星,知道她有底气跟自己相抗衡了,忽然就很想戏弄她一番,便微微侧头,绽放出一个幸福甜蜜的笑容,说道:

“候爷年前来看过,他说了,烟火只熏了枝叶,无伤树身,待来年春风又起,春雨滋润,它会好起来我也像兰表妹这般问过:若是不好呢?候爷安慰我:若是不好,该赔该罚,全在他身上见我x夜忧心,候爷怕我又为此生病,还亲自请了宫里的花匠来诊看,也说了会好起来,我才敢这么打保票的”

庄玉兰狐疑地看着她:“候爷请了宫里的花匠来诊看花木?我怎么不知道?”

媚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为何要让你知道?那都是在房里商定的,夫妻私房话很多,若都让你听了去,你不害羞,我们还怕被长辈骂呢”

庄玉兰的脸腾一下,犹如被火烧着般,还好暮色渐浓,估计着上房该传饭了,媚娘和宁如兰也无心再跟她们闲扯,说声:“回吧”

便相随离去,一路走,宁如兰一路忍不住笑,轻轻拉了拉媚娘的衣袖:“你,这时候说这些,依兰表妹那性子,只怕要几夜睡不着觉了。”

“睡不着正好,病一场更好,做个皮包骨新娘,哈哈”

“嫂嫂”

“我不难过,真的他们一个愿娶,一个愿嫁,并不关我们什么事”

宁如兰转头去看,画廊下两个女子却没跟上来,她心里暗哼一声,上前挽起媚娘的手,往上房走去。

贴身丫环和婆子早吩咐她们到上房廊下等着,并没跟随在旁。

画廊下,郑美玉被庄玉兰看得低下头,庄玉兰冷冷说道:“我原本就不该信你你都回家住了一个月,怎知他们夫妻间的事?连瑞珠都说他们在一起住过,候爷几次去到上房,久久不出来。你凭什么说他们不可能和好?他们成亲在先,有恒儿,她又生得美,候爷或许因了她的病,才没过于亲近,只怕以后……”

郑美玉说:“兰姐姐现在可以不信我,成亲以后就知道了,候爷他……他真的不再喜欢媚娘,我以前亲耳听见他们吵架,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吵什么?”

郑美玉小心地看着庄玉兰:“兰姐姐”

庄玉兰拉着郑美玉的手:“你放心你与我一样,都只护着候爷,这点我是清楚的。候爷不欲人知的事,你我为他守住,我们……日后会成为一家,密不可分”

第八十七章变化

第八十七章变化

堂上,一群人围坐在徐老太太身边,说说笑笑,也是十分热闹。这其中原先还有大太太郑夫人、二爷徐西平和二太太桂夫人在,徐老太太见孙儿辈来得多了,而且因着二老爷在,徐府三位姑娘都不大肯开口,便赶了他们走,只留着孙儿孙女,大伙儿这才放松些,姑娘们也能够和祖母、哥哥们谈笑自如。

徐俊英给老太太带回一根雕工精美、镶金嵌玉的木拐杖,说是皇上专门让宫里的工匠为老太太做的,选用了极难得的紫樱木,造型奇特古雅,木质坚硬,不时散发出淡淡的芳香,老太太欢喜得不得了,拿在手上赏玩半天。

徐俊朗跟弟妹们描述皇上不带随身内侍,微服进衙司察访的情形,说到皇上被负责引领的官员拦下,要求他排队取号,按序号不得不坐到门背后的位子上,皇上却也不恼,很耐心地一直等着前面的人问清疑难事,轮到他为止。那领引的官员不认得皇上,被上司问了怠慢罪,皇上却不准惩处他,反夸他做得对,亲自给了赏赐。

徐府三位姑娘听得入迷,老太太颔首微笑,说:

“皇上可是仁君,又最和气,尊老爱幼,自小儿就看出来了,和先皇的性情一模一样”

徐小敏对徐俊英说:“大哥哥每日得见皇上,我却不知皇上长什么样”

徐俊英笑了笑:“皇上是天子……”

徐俊轩接了下去:“天子自然长相不俗,丰神俊貌,令人敬仰”

徐小婉说:“老祖宗说过的,皇上小时候常来我们家玩,如今却不来了”

大家笑起来,徐老太太说:“皇上小时候来,那是因为你大哥在家,后来你大哥去了边关,皇上也跟了去,他那时候是太子,在边关三年,就被先皇召回京城了。如今做了皇帝,天天上朝,日理万机,哪还有闲空到我们家来玩?”

徐俊朗听弟妹们带着仰慕的口气在谈论皇上,含笑看向坐在身边的白景玉,白景玉与他对视一眼,垂下眼眸。

除夕夜闹了那场之后,两人一直别扭着,徐俊朗倒是主动去了两次会芳院,见景玉不肯搭理他,就不去了。二太太也劝不了,索性放任不理,有了惟儿,二老爷也肯常来风华院住,她每天顾着看护惟儿,讨二老爷的欢心,再没闲功夫管小夫妻们的事。

还是老太太知道后,三番几次让人去叫了他们夫妻过锦华堂来和她一起用饭,慢慢地才和好了。

媚娘和宁如兰进来,引得屋里的气氛又更热烈,待两人给老太太行了礼,弟妹们有的打声招呼,有的起身行礼、让座,徐小容、徐小敏朝两人福了一福,把自己原先坐着的绣墩让给了二位嫂嫂。

媚娘只顾着应答弟妹们的问候,然后去到老太太跟前说几句话,徐俊英就坐在左下首,她竟然没留意到。这也难怪,徐俊英近日不常到老太太屋里来,今天又穿了件红色锦袍,不似他平日的风格,徐家兄弟除了六爷显得单薄些,其他几个身量胖瘦都差不多,平日少爷小姐们是分开坐的,今天却不知为什么混乱了,估计是因为徐俊朗和白景玉不分开,一来就坐一块儿的缘故吧。徐俊桥、徐俊轩和三位姑娘同路来,自然也就坐在一起,徐俊英坐在徐俊朗上位,媚娘本就不爱理会徐俊朗夫妻,草草打个招呼,正眼都不看他们,因此徐俊英的侧影被她当成别的徐家少爷,不出声她也懒得理会,转过来和徐俊轩、几个姑娘说话有趣多了,倒是如兰看见了徐俊英,赶紧拉起已经稳稳坐下去的媚娘,朝那边指了指。

媚娘转头去看,正触及徐俊英冷淡的目光,身为候夫人不跟候爷见礼,那可说不过去,没奈何起来朝徐俊英福一福身,却只说了句:“候爷万福”

便没了下文,徐俊英很配合,也只是两个字:“坐吧”

媚娘坐下,伸手往徐小敏手臂上一掐,小声道:

“怎不告诉我候爷在?”

徐小敏抚着被掐的地方告饶:“嫂嫂轻些,疼着呢我一见着嫂嫂就欢喜,竟忘记大哥了”

徐小容笑着躲开:“我也是这样”

庄玉兰和郑美玉这时候走进来,老太太笑道:“看看你们,都要吃晚饭了,偏一个一个往外跑”

庄玉兰和郑美玉两双眼睛只在徐俊英身上,给老太太行了礼,又双双屈膝向徐俊英道万福,庄玉兰温柔地问寒问暖,郑美玉莺声燕语,答谢徐俊英的问候,媚娘看着目前还是表兄妹的三个人互表柔情蜜意,想八卦一下,为徐俊英臆测未来,瑞雪却走来说晚饭已传到,摆上桌了,请大家入席,她只好作罢。

众人簇拥了老太太往隔扇那边去,庄玉兰和郑美玉却没动,守在徐俊英身边,似有说不完的话,徐俊英微笑说:

“两位表妹出去玩了许久,该是饿了,都请入席吧”

还是老规矩,媚娘和白景玉布菜盛汤,照顾老的小的少爷小姐们吃喝,宁如兰要帮忙,媚娘推着她坐下:“吃你的吧,今天辛苦了,从早到晚在院子里跑了大半天,茶水都没能喝一口,自己盛碗热汤喝着”

宁如兰说:“嫂嫂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比你能吃,中午多吃一碗饭,顶得久些”

媚娘说着,一边给徐小容几姐妹盛汤,布菜,老太太交给白景玉了,自从确定了庄玉兰要嫁给徐俊英,她就不再努力讨那老太婆欢心了。

怯弱的秦媚娘她看不上,让那可怜女孩哪凉快呆哪去,眼不见为净。重生的秦媚娘得了些人气,孙子又回了京,她好歹给了点面子,做个慈爱祖母,让这个长孙媳承欢膝下,这个秦媚娘改变了性情,讨喜能干,乖巧伶俐会服侍又能怎样?当你开心果,笑完乐过就丢开,如果能吃,说不定干脆一口吃掉,好让她的宝贝侄孙女一枝独大。

什么老祖宗,白活这些年岁了,没长点仁慈心,不是也会疼自家孙子孙女、侄孙女吗?人家的姑娘白白长大的?嫁进你家孝敬你,甜甜地叫你一声祖母,你也该善待人家,给人家一条活路才对

老太太喝了一碗汤,吃了几筷子菜,才记得招呼媚娘和白景玉入席,徐俊朗身边早留着个空位,他看了白景玉一眼,白景玉就低头在他身边坐下,徐俊朗将一只盛了两个圆子的小碗推送到她面前。

媚娘微微一笑,那豆腐圆子是她教厨房做的,徐府的人几乎个个爱吃,从过年到现在,百吃不厌。

吃吧吃吧,没让你们白吃,姐在徐府所做的一切,是要求回报滴。

免息贷款三十五万两银子,就快还上了,到时候……

媚娘看着桌子中央那口热气蒸腾的黄铜锅子,好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满溢出来,忍不住偷笑。

徐俊英坐在老太太下手,庄玉兰挨着他坐,接下来是郑美玉、徐小容姐妹,媚娘走到宁如兰身边坐下,这里算是最末位。

末位就末位吧,同样有圆子吃,宁如兰给她留了一个,媚娘笑着咬一口,对如兰说:

“这个馅里放了木耳,脆脆的”

如兰点点头:“还有红枣馅的,我吃到了”

媚娘瞪大了眼睛,夸张地看着她说:“每五十个圆子里只做一个红枣馅,被你吃到了三奶奶,今年你要有大彩头了”

徐小敏高兴地说道:“什么彩头?要生个小侄儿了?”

宁如兰脸红了:“妹妹,别胡说”

老太太说:“就该如此,小敏并未说错”

媚娘捉了如兰的双手合什:“来来吃了幸运圆子,又得了散财童子、老寿星的吉言,再诚心祈祷一番,十有**成了”

老太太乐呵呵地指着媚娘:“就你心眼儿多,能说会道好,好如兰照她的做,在心里求一求,天地间的神灵会应你所求,家里的列祖列宗也护佑着呢”

徐小敏对媚娘说:“嫂嫂,我要做也做招财童子,做那散财童子,多少银子才够分出去?”

媚娘笑道:“妹妹,没银子才会去招财,家里银子泉眼似地自己冒出来,堆积如山,只好不停拿去送人,那就叫散财童子”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满桌人呆了一呆,白景玉正喝汤,猛地被呛住,低着头转过身去,不知是笑还是咳,好一会儿不肯转回来。

趁着众人又笑又说,徐俊英将庄玉兰和郑美玉为他挑的满满一碟菜移到徐小容面前:

“拿给大*奶吧。”

徐小容忙站起来,双手将碟子送到媚娘面前放下,笑着说:“嫂嫂辛苦了,大哥为你留了菜呢”

媚娘说声谢谢,用筷子拨拉了两下,放下筷子:“都是好菜啊,我想吃,又不敢吃,怕吃了会坏肚子”

庄玉兰和郑美玉同时低下头,徐俊英看过来,媚娘装没发觉,拿起汤碗喝汤,喝了几匙,对如兰说:

“吃得太撑了,得喝点茶消消食,你还有好茶吗?”

如兰笑道:“我别的没有,书和茶,总不会缺的”

庄玉兰插话:“我也有好茶可以解渴消食,既然都吃饱了,就请大家移步暖阁,待我来洗手煮茶”

白景玉一听庄玉兰要煮茶,心里记挂着家里未核对的店铺帐本,哪里肯白耗费时间在这里坐着,忙找了个借口:“我先谢谢兰表妹了,你二表哥可以与大家喝两盏,我却要先回去——我们大姐儿,她又有些咳了”

庄玉兰表示遗憾:“我新得了一套好茶具,正想让表嫂看看呢,既是这样,只好改日再请表嫂品评了”

白景玉就趁此机会跟老太太告了罪,徐俊朗不放心,也和老太太说一声,夫妻俩先行离去。

徐俊英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倒没有什么事急着去做,而是听了媚娘那个“醉茶”的说法,他不了解醉茶也是有条件的,只记住那滋味太难受了,所以听到庄玉兰要煮茶,便条件反射地有些心悚起来,正想找个理由离开,却听见媚娘连声赞成:

“好啊,好啊我最爱看兰表妹分茶了,正好玉表妹也来,我觉着两位表妹技艺都很高超,不如你们比一比,大家又能观赏茶艺,又能评品香茗,如何?”

老太太点头说:“我看行瑞雪让她们备两副茶案,两套一样的茶具,多点上几盏灯,看得仔细些”

她对自家侄孙女的手艺极有信心,郑美玉,打小吃着百家饭,这里住几天,那里歇几日,能学到什么好的东西?

庄玉兰笑着问郑美玉:“郑表妹觉得如何?”

郑美玉哪里还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接招,她的茶艺如何,自己心知肚明,无论如何比不过庄玉兰的,心里恨死了媚娘,注定是要当着徐俊英的面丢丑了,权当是为庄玉兰做个配衬,表了忠心吧。

媚娘要看茶艺,徐俊英只好打消早早离去的念头,他有话要跟她说,本来想好叫她一路回去的。

庄玉兰和郑美玉引着徐俊英和徐俊桥、徐俊轩几位爷先去了暖阁,拉着徐俊英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方便第一时间看到打出来的茶花,徐俊英安安稳稳坐下,身边还有个空位,弟弟们都是识趣的,没人过来跟他坐在一起,要来就只有媚娘了。

丫头们端了热水、干帕巾进来,请爷们净手,庄玉兰和郑美玉也各自洗了手,做着各种准备的当儿,老太太在孙女们的搀扶下,拄着皇上赐给的新拐杖,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徐俊英起身迎接老太太,却发现不见了媚娘的身影,连宁如兰也没跟进来。

徐小敏见他抬眼往那边张望,便说:“大嫂嫂忽然头晕,先回去了,三嫂嫂陪着她呢”

老太太拍拍徐俊英的手:“没事儿,想是白天给冷风吹着了,我给她一颗头晕药,教她回去洗个热水澡,吃了药就睡下,明儿起来就好了”

徐俊英嘴上说着:“让祖母费心”

心里却生出一股恼意来,说了要观赏茶艺,喝茶消食,却不声不响先跑了,她哪里需要老太太的头晕药?那天明明交给橙儿一整盒她这是装的,拿了药才哄得住人

徐俊英勉强自己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着庄玉兰煮茶,郑美玉那边他连扫一眼过去都懒得。庄玉兰纤纤十指,轻捷灵巧,翻飞如蝶,不时抬眼看他,盈盈秋波含情带笑,徐俊英却似什么都没看见,感觉心情烦躁,无聊得很。

他不想喝茶,不喜欢这样一切都静止了似的场面,虽然这是打茶花时要求的,他觉得有媚娘在,那种气氛才正常。媚娘爱说爱笑,专和庄玉兰作对,小孩一样捣乱,分散她的注意力,庄玉兰懊恼得想哭,她却笑得无比甜美。她看向郑美玉的眼神轻蔑而恼恨,有时刀子一样锐利。以前总是想方设法阻止这两个女子为他做事,包括盛汤布菜,甚至靠近他身边坐下都不行……她变了,不常来锦华堂,在清华院也刻意避免与他相遇,忽然有了头晕症,庄玉兰、郑美玉和他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在饭桌上争着为他挟菜,她也不以为意,看都不看一眼,还特地让白景玉顾着他们这边,自己只和弟妹们在一起,到最后她干脆偷偷走掉,留他在这里评茶艺,品香茗?

徐俊英心里乱纷纷的,竟听不到庄玉兰喊他,徐小敏拍了他一下:“大哥哥,看茶花”

他看过去,只见茶汤面上一片白沫慢慢散开,哪里还有什么影像?

第八十八章认错(一)

第八十八章认错(一)

徐俊英接过庄玉兰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便放下,只说有公文要看,别过老太太和弟妹们,径直离开。

再待下去,只怕还是不会看到茶汤上开出什么花样,不如快走,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大家?好像只听见媚娘一个人在那里起哄,引得老太太发了话,之后跑得最快的就是她。

徐俊英出了上房,带着宝驹刚走下台阶,郑美玉从里面追出来,想开口喊“英表哥等我”,门帘一掀,庄玉兰连跳带跑到她面前,一把捂住她的嘴,拖回房里,声音轻悄却有力:

“急什么走?我自会安排人送你回秋华院,若让候爷送你,岂不是要绕一个大弯,误了他的事”

郑美玉垂下头,说道:“我想回去了,要帮姑母照看恒儿。”

庄玉兰冷笑:“你不来,难道就没人帮着大太太照看恒儿了?”

她盯着郑美玉看了半晌,忽又说:“你要回,便回罢,听说媚娘病里,是你替她管着清华院,或许恒儿喜欢和你在一起……等着,我去找季妈妈”

不多时,季妈妈出来指派了三四个婆子,正要送郑美玉回秋华院,却见黑暗处几盏灯笼游移过来,却是秋华院的几个婆子仆妇来接她了,季妈妈想着,这也算省了事。郑美玉与庄玉兰客客气气说了两句道别的话,便随婆子们走了。

屋里的几个兄弟姐妹原就没什么兴致,见分茶的人都跑了,更没心思坐下去,陪着老太太说笑一会便告辞,各自回房。

清华院上房,媚娘沐浴出来,只穿着滚绣边儿粉色中衣裤,翠喜拿了件嫩柳黄丝棉袍子让她拢上,翠怜用大帕巾替她把头发擦干,拿桃木梳梳理好,便散着发坐到软榻上,翠思早在矮几上摆好两摞帐薄,一摞是徐府的,一摞是仙客来的,媚娘微笑了一下:公私兼顾,这点工作量算少了,做得还算轻松。

刚翻开一本帐薄,王妈妈便走来说:“我让橙儿和苹儿到厨房去了一趟,蔡妈妈亲自做菜,说等一会就能拿回来。”

媚娘抬头对王妈妈笑道:“妈妈真好我今晚就没吃饱,只吃到一个圆子,一块鸡肉,一小团米饭,汤都没喝到”

王妈妈伸出手,爱怜地将媚娘垂在脸侧的发比拢到耳后,叹道:“可怜见的奶奶哪一次从锦华堂用饭回来,不四处翻找吃的?到老太太跟前去只有服侍的份,还不如我们这些人在家里吃得热乎新鲜……这原是做小辈的应尽的孝道,可奶奶身子骨不比别人,回来总是要再吃些补上”

翠喜、翠怜捧了针线箩过来,翠思也拿出勾织到一半的绒线,见王妈妈兀自在那里说个不停,媚娘看不下帐薄了,翠思便轻轻推着王妈妈:

“橙儿和苹儿带了人去吗?这时候还不回来,妈妈不如再去厨房看看?”

王妈妈拍打她一下,笑骂:“懒丫头差遣起谁来了?我去又如何,老骨头越走越松活。只是蔡妈妈原想精心做几个好菜,炖个好汤,催太急了,反做不出美味的来。”

媚娘说:“蔡妈妈做事,最是利索,她是不用催的——对了,厨房里那些妈妈,拿赏钱成风,没有赏钱就磨蹭,不用心做饭,府里就这么些人,都是主子,看赏钱分厚薄,这是做奴才的本份吗?我只以为以前的清华院吃这个亏,没想到四爷院里、大房两位姨娘和二姑娘院里也是这样,甘氏前天说了我才知道,合着这府里是候爷的俸禄供着,大房的主子反而不如二房?二房钱多是吧?出手大方,所以多捧着二房明日起妈妈往厨房多走几趟,抓一个现形,正月过后咱们把厨房整顿一番,谁敢再收受赏钱,误工怠慢主子,立时拉出去,连内院都不必待了”

王妈妈点头:“听蔡妈妈说,以前的候府可不是这样的,从没见过奴才们做事另要赏钱,只有干干净净原本的那份月钱,自****奶嫁进来以后,凡事总爱给赏钱,别人看见也跟着给,慢慢就成这样了,厨房里最大主事是梁妈妈,赏钱要过她的手,剥了一层,才分到做事的妈妈手上”

媚娘说:“收赏钱要看时候,白天十二个时辰里,厨房分两班人煮食,赏钱绝不能收深更半夜要人煮东西吃,那是该给的妈妈可以暗地里告诉蔡妈妈,让她做好准备,二月起替了梁妈妈”

王妈妈变了脸色,忙摆手:“奶奶要整顿厨房可以,却千万别动梁妈妈梁妈妈可是老太太当年带来的陪嫁小丫头”

“那蔡妈妈呢?”

“蔡妈妈是候府家生子,配嫁前院管车马的齐冬生,梁妈妈嫁的可是刘管家”

媚娘被王妈**话逗笑,切了一声:“管她们谁嫁谁?老太太我是不敢惹,那刘管家算哪门子事?”

“刘管家以前可是您公公的长随,候爷见了他还要尊他一声刘叔呢”

媚娘头脑一时转不弯来:“我公公?是谁?”

“我的大*奶这个也能忘记的?就是老候爷,如今候爷的爹啊”

媚娘合上帐薄,懒懒地说道:“我饿了,不管了牵枝连叶的,家也不是我家,白费劲瞎操心,管好了又没人给我赏钱”

翠思快人快语:“就是奶奶省省心吧,这府里乱就乱吧,不关我们的事”

王妈**喝斥声还没出口,帐幔外传来一把声音,把一干人吓得快晕了过去。

“不关你们的事,关谁的事?”

徐俊英捺开帐幔走进来,翠思低下头,起身的当儿往矮几上一歪,勾织的绒线毛衣罩在仙客来的帐薄上,翠喜和翠怜、王妈妈早吓得跪下地,翠思赶紧从榻上滑下来,跪在王妈妈身后,却没人顾得上媚娘,她只好自己套了鞋子,走上两步,福了一福身道:

“候爷回来了门口都站着谁,怎不报一声儿?”

徐俊英脸色平淡,看着她说:“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媚娘怔了一下:“不可能”

徐俊英唇角轻牵:“我让她们走开的。大*奶不是头晕吗?怕惊扰了你,没想到让我听到你们主仆这一番大胆言论”

他绕过翠喜翠怜,走到榻沿坐下,伸手去翻媚娘刚看的那本帐薄:“不是头晕么?还能对帐?”

媚娘怕他去动毛线罩着的那一摞,赶紧坐上榻,按住帐薄:“这本就是日常开支流水帐,很杂乱,候爷看不懂的”

徐俊英盯着她看,媚娘心想不该质疑人家的文化水平,忙改口:“候爷要看公文,没必要为这个费神”

徐俊英说:“我只翻看一下。”

媚娘也觉得自己表现得过于紧张,便收回手,徐俊英慢慢翻了几页,就合上不看了。

媚娘朝他笑了笑:“很无趣是吧?我天天看这个呢”

徐俊英淡淡说道:“觉得无趣了么?这可是你吵着闹着要来的——刚才你说的厨房一事,我听着,就按你想的做,蔡妈妈替了梁妈妈,很适合。梁妈妈是老太太的人没错,她做的事可不是老太太教的,老太太问下来,你只说问过我了。”

“哦,好的”媚娘看着地上几个跪着的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徐俊英却没顺着她的心意,让她们起来,只看向翠思:“翠思你解释一下:为何这府里乱了,却不关你们的事?”

翠思把头低到地上,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吱声。

媚娘笑着说:“翠思,她就是个憨丫头,不懂什么的,平常也总说错话……”

徐俊英看着她:“今晚说错话的,不止她一个”

王妈妈在地上磕起头来:“是老奴,老奴错了请候爷责罚”

媚娘心里不忍,王妈妈总说腰痛,哪里受得这样跪着,还磕头,她微蹙起眉,无奈地从榻上下来:“妈妈别磕了,你起来吧是我说错话,要责罚也该是我。翠喜翠怜,没你们的事,也起去,给我让个地儿”

徐俊英咬紧牙关,才算绷住。这个人,不点出来她还不认,认个错还摆谱

看着媚娘跪下,徐俊英感觉很舒心,闲闲问道:“你说错了什么?”

媚娘咬咬嘴唇:“我说了:管好了家,没人给我赏钱”

“前面那句”

媚娘闭了闭眼:“家也不是我家,白费劲瞎操心”

徐俊英沉默了一下,点头:“都起来吧”

媚娘先站起来,然后俯身扶起王妈妈,徐俊英一直注视着她,她身姿柔韧挺直,双手始终交握放在腰腹部,跪下,起立不用人扶,动作轻快利落,稳稳当当,不摇不晃。

慢慢想起来,她刚大病好起来那阵子,给长辈磕头哪次不要人扶着才起得身?以手撑地,也起不得这样快。

又见媚娘没穿裙子,只穿着件粉红色细麻中裤,心想是不是少了裙裙牵拌的原因?

胡思乱想着,媚娘已经回到榻上,吩咐翠怜扶王妈妈到隔壁房间去烤火,暖和一下膝盖,省得明天腿上风痛又犯了,让翠喜泡茶来,翠思将矮几上的帐薄移放到身后的紫檀木柜子里去。

第八十九章认错(二)

第八十九章认错(二)

翠喜端来两碗茶,分别放到徐俊英和媚娘面前,便退到一边。

两只一模一样的白瓷青花盖碗,徐俊英看着媚娘揭开,碗里是碧绿的汤色,他也揭开自己的茶碗,却是琥珀色的茶汤,不由得怔了一下:

“怎么不是一样的茶?”

媚娘嘴里正含了一口茶水,来不及答话,翠喜忙应道:“候爷喝的红茶,大*奶喝的绿茶”

徐俊英说:“我不喝红茶,给我拿绿茶”

媚娘咽了茶,问道:“候爷为何不喜红茶,只爱绿茶?”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绿茶清热,我向来只喝绿茶。”

媚娘盖上茶碗,对他说:“是我让翠喜给你拿红茶的,红茶性温,去寒,暖胃,你不喜欢可以慢慢适应着,喝惯了就好。绿茶性凉,清热,以……”

她原本要说:以你现在这样的肠胃体质,不宜常喝。转念一想,这样说可能不妥,徐俊英不算太敏感,但大老爷们谁也不会愿意承认自己体质差吧?三番两次喝酒喝茶醉成那个样子,他实际就是外表刚强健壮,里面肠胃境况堪忧,得提醒他找老友灵虚子和张靖云仔细探个脉,检查检查身体,他心眼不坏,年轻轻的别把身体弄垮了,这也算是关照好人了吧。

见徐俊英等着下文,便说下去:“候爷在边关征战那些年,饮食不正常,冷暖不定,伤了肠胃……其实红茶更适合您,绿茶,应该也可以喝,不过饿的时候最好不喝……这个我也不大懂,候爷的朋友,灵虚子和张靖云不是擅长医术吗?二日见着他们,让他们给你好好诊一诊,他们总会告诉候爷一些饮食禁忌。”

徐俊英看着她:“灵虚子和张靖云,你还记得他们?”

看出什么来了吗?媚娘见徐俊英表情有些异样,不免心虚地垂下眼眸。

“我……我一直想请他们为我哥哥诊病来着”

这是在怪自己阻止了那件事,扑灭了她的希望?徐俊英端起茶碗喝茶:“你哥哥不是好了吗?”

“托候爷的福,我嫂嫂请到一位有名的郎中,治好了哥哥”

徐俊英扬起一边眉毛:“你,见着你哥哥嫂嫂了?”

“没有我实在担心,年后让翠喜回去看了看,翠喜回来说的”

她瞄了翠喜一眼,翠喜会意地回她一个眼神,垂下头。

徐俊英不作声,媚娘也不敢多嘴,再说下去漏出点什么来就不好了。

静默着,大概觉得冷场很难受,徐俊英板起脸训人:“你的头晕症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就犯,一转眼又好了,还敢拿了老太太的药,欺骗长者”

媚娘眼神飘往一边:“我没有,没敢骗老太太,就想试试她的药是什么疗效,果然很好,我回来一吃就没事了”

徐俊英哼了一声:“都是宫里出来的药丸,先前给老太太两盒,前几天新拿了一盒回来,小丫头没交给你吗?”

媚娘低下头:“你是说橙儿拿给我的那个药……那个,我得了以后就没犯病,所以没吃着,并不知道是和老太太的药一样的”

吩咐一直站在身边像木头人似的翠思:“去拿那盒药给候爷看”

“不必了”

徐俊英不耐烦:“有病就治,三天两头躺倒,不管事不上锦华堂,却反让老太太惦记着,算什么?你是……”

长孙媳三个字他没说出口,停了一会,跳过去说:“还有你们主仆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不但没规矩,简直是——大逆不道你可要记住了:管着自己,也要管住你身边这些人,再那样胡言乱语……”

媚娘再次认错:“不敢了我们从不说那样没规矩的话,只今晚不知怎么的……”

橙儿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人呢?都死哪里去啦?”

苹儿跟着喊:“有没有喘气儿的?给我出来吱一声儿”

活泼,天真,张扬得有底气,这是自己平日惯宠的两个小丫头,喜欢她们的纯真直率,今晚一起撞枪口上了吧

媚娘咬着唇,头垂到茶碗上,翠喜、翠思不约而同,飞快地朝两人屈膝福了福身,又飞快地跑出去,只听得一声门响,翠怜从隔壁奔了出来,压低了声音,絮絮地不知在说什么,翠喜、翠思加进去,然后有个小丫头轻轻地“啊”了一声,估计是被掐了。

徐俊英说:“你不会****丫头,王妈妈似乎也不得力,明儿另找个能干的教引妈妈进来吧”

媚娘好一会才回答:“全凭候爷”

打定主意,来就来吧,看谁教导谁,当家奶奶也不是吃素的,寻一个错打发出去,你敢喊冤,让你吃着兜着,走路都不方便

徐俊英看着媚娘,她坐得端正,娴静而温婉,眼帘低垂,浓密修长的眼睫遮住那双生动的眼睛,从脸上根本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翠喜和翠怜提了食盒进来,翠思却不见,估计是教训小丫头去了,把两个小丫头交给翠思,简直是送羊入虎口,明天橙儿苹儿白嫩的手背上绝少不了几个掐痕。

翠喜说:“候爷、大*奶晚饭吃得太早,该是饿了,用些夜点吧?”

媚娘不作声,希望徐俊英说:我不饿。然后他便起身,告辞离开。

谁知徐俊英却指了指圆桌,吩咐翠喜:“摆在那边吧”

翠喜就将热气腾腾、喷香诱人的菜肴点心一样样摆出来,有西湖醋鱼、扬州狮子头、宫保鸡丁、葱爆羊肉、麻婆豆腐,还有素炒的青菜,一碟隔水蒸的圆子,两碟花样不同的饼子,一小砂锅香米饭,最后拿出来的是个黄铜锅子。

翠喜说:“这是大骨汤。”

媚娘早已饥肠辘辘,看着一桌子菜,眼都花了,不确定地问徐俊英:“候爷也要吃些吗?”

徐俊英“嗯”了一声,翠怜端热水过来,媚娘说:“服侍候爷吧,我自己去里边洗”

徐俊英看着媚娘走进内室,问翠怜:“你们奶奶晚上总要吃些食物才睡吗?”

翠怜答:“回候爷的话:奶奶不常在夜间吃东西。”

她才不会告诉候爷:奶奶每晚看书理帐薄过后,总要吃点这样那样的才睡得着,厨房的蔡妈妈,每晚做好夜点,或是炖个汤,蒸一碟点心,等着橙儿去拿。

徐俊英也不信翠怜的话,他一直就不肯轻易相信媚娘房里的人,知道问也是白问。

媚娘洗手出来,走到桌子旁边和徐俊英相对而坐,翠喜替两人各盛了碗汤,媚娘喝了一口,笑道:

“好喝候爷赶紧趁热喝吧”

徐俊英说:“做这么多菜,吃不完岂不是浪费?”

媚娘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对哦,浪费了可不好翠喜翠怜,将这汤分一半去,候爷晚饭吃得太饱,估计不吃什么了,只喝汤。这个豆腐、羊肉、狮子头、饼子、圆子,都拿走吧,喊上橙儿她们,到那边屋吃去,我们这里不用侍候,过一会来收拾桌子就行”

翠喜偷看一眼徐俊英,迟疑不动,徐俊英说:“去吧,我和你们奶奶说些事”

翠喜就用大碗分了一半大骨汤,捧到隔壁房间去了,翠怜又将菜装回食盒,刚拿起那碟圆子,媚娘说:“等等,我要个圆子”

翠怜说:“奶奶爱吃,就留下吧”

媚娘笑着说:“一个可以了,晚饭时吃过一个。”

翠怜拿筷子挟了个圆子放在她的碗里,媚娘挟起来咬了一口,翠怜一看,欢喜道:

“是红枣馅的奶奶要有好彩头了”

媚娘想起徐小敏的话,忙摇头,说:“这个算你的你给我挟来的。”

翠怜笑说:“我只是听了奶奶的话,随意选一个来,是奶奶的运气好”

两人争执着,徐俊英说了一句:“我也要一个。”

媚娘一怔:“候爷,您晚饭时吃过了,这个吃多会腻的”

总共才一碟八个,他也要,等会那些人就不够分了。

徐俊英自己拿筷子来挟:“晚饭时没吃着,那些菜不合胃口,只吃了半碗饭。”

媚娘只好留下狮子头,让翠怜给每人盛了碗米饭,把一砂锅的饭也拿去了。

翠怜提了食盒离开,两人默默吃着饭,媚娘爱辣味,只吃宫保鸡丁和素菜,徐俊英就只吃狮子头和素菜,那条鱼竟然没动,媚娘把鱼往徐俊英面前推,说道:

“这个好吃,候爷多吃些”

徐俊英又推回来:“我不爱吃鱼。”

媚娘抿嘴一笑,不爱吃鱼的傻蛋,通常是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心理上留有阴影了。

便自顾挑鱼肉吃,一边说:“这鱼真好,鲜美得很,定是今天才打上来的清江鱼”

徐俊英听了,也挟一筷子,送进嘴里嚼嚼,问道:“清江?哪条江叫清江?”

媚娘忙着挑鱼刺,随口答:“城外有条江不是叫清江吗,候爷没听说过?”

“城外纵横三四道江河,并未听过有叫清江的”

徐俊英还是觉得狮子头好吃,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肉团子。

谁知道哪条江叫清江?乱说个名儿罢了。媚娘继续对付那条鱼,一斤多的鱼,被她吃掉一半,徐俊英看着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鱼刺骨,呆了一呆。

一碗汤,一碗饭,半碟宫保鸡丁,半条鱼,还有一半的素菜,她吃得下这么多?

在老太太房里,她从来是只喝两口汤,吃几口菜,就喊撑了的。

原来都是假象,回到自己房里,让人做了好菜好汤来,关起门大吃大喝。

徐俊英用筷子轻点空了的碟子,问道:“这个肉团子,谁做的?”

媚娘笑了起来:“这个叫狮子头淮扬名菜,才找到菜谱让厨房学着做。”

徐俊英说:“这个不错,明儿也让人做给老太太、太太她们尝尝”

“好,现在还是学着做,等她们掌握了火候,就可以上桌了”

媚娘心想这人还真是个孝顺孩子,自己吃到好东西,就想到家里人,可惜家里那些人,未必样样为他着想。

上辈子吃过很多样好菜,经营仙客来后,她慢慢想着,写出十来个菜式,交到仙客来大厨房去,让厨子们琢磨着做,因为菜名奇特,雅致有趣,食材新鲜上乘,厨子们又做得用心,味道纯正鲜美,大受客人青睐,其中扬州狮子头最是出名,许多扬州客吃过之后,追着陆祥丰问:为什么叫扬州狮子头?难道出自扬州?可他们家乡的酒楼里就没见过有这一道菜

媚娘无从解释,只有付之一笑,谁去考究这道菜是哪朝哪代出现在哪个地方?反正它就叫扬州狮子头

她从仙客来拿了几个狮子头回来,给蔡妈妈吃,告诉她用什么料,蔡妈妈就学着做了,居然也做得很好。让蔡妈妈学做狮子头,只是想让宁如兰和恒儿随时能吃到,宁如兰爱吃肉丸子,恒儿牙没长全,长身子需要吃肉,这个鲜美的狮子头可以给他们改善一下口味。

媚娘问徐俊英:“候爷不是说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徐俊英从袖笼里掏出一张帖子递给她:“明日定国公府摆花宴请客,定国公今日亲自将帖子给我,一定要你赴会。”

明日?奶奶的好不容易装病,哄过宁如兰,让她明天起早上紫云堂理事,自己正想溜出府去,怎么来了这么个破事

媚娘扶着额头:“我有点头晕,不知明日好不好得起来”

徐俊英说:“今晚睡前吃颗药丸,会好的”

媚娘奇怪地看着他:“候爷不是说、说了我不能随意接受人家的邀约吗?”

“我送你去,午后再接回来”

就是说,他让她独自赴花宴,他不参与。

徐俊英也没想到定国公会直接将帖子带到朝堂上,散了朝,追着他,塞到他手上,笑呵呵地说道:“我们家夫人说了:帖子亲手交到威远候手上,若是威远候夫人不到,便驾了马车,撞进府去抓人”

他很有些无奈,秦媚娘,她样样占据主动,从复活到现在,迅速占领了好几个阵地,他想束缚她、把她深藏起来的初衷,正在、已经被改变了

第九十章赴宴

第九十章赴宴

定国公府的花宴,隆重气派,热闹繁华,门前宝马香车,排成长龙,门内珠光宝气,满目锦绣。已近二月,天气仍然很冷,风儿倒不再一阵紧似一阵,却还是刺人肌肤生痛,国公府花园里已经是繁花盛开,姹紫嫣红,除了一些不畏严寒酷暑,一年四季盛开的扶桑紫槿铁梅等普通花儿,其他珍贵难得诸如牡丹兰草茶花玫瑰之类,赫然绽放其间,媚娘知道那都是暖房的功劳,大冷天怕什么,花儿们养在四季如春的暖房里,定国公夫人能够抬出这么多盛开的名花,开年第一个办了花宴,遍邀京中名流贵胄登临孙府观花赏景,足见她是下了一番心机的。

花宴,即为设宴赏花,有花有酒,还有名伎美姬,歌舞助兴,悠扬悦耳的乐曲,曼美豪放的舞姿,让媚娘看呆了,站在一株花树下迈不动脚,想不到古代也有那样让人看了热血奔涌的舞蹈。徐府年轻人不少,风气却比较沉闷,不比定国公府表现出来的活跃开明,这大概跟当家的人有关吧?徐府有老太太,定国公府至高无上者就是国公爷,当家的则是国公夫人庞氏,长乐候夫人跟媚娘说过庞氏是继室,出身名门,年轻漂亮,国公爷以前的侧妻妾室很多,如今只独宠着庞氏,庞氏性情活泼坦诚,自己生了儿子女儿,仍以前夫人所生子女为尊,用心维护教导,极得子女们尊敬,这大概也是国公爷特别宠爱信任她的原因。

乐伎们在弹奏一个柔美的曲子,曲风类似于听过的“三月桃花雨”,细看他们操弄的乐器,有扬琴瑶琴箜篌笛箫羚鼓琵琶,上辈子小的时候学过舞蹈,顺便也玩乐器,上高中打架子鼓和几个同学组了个乐队,结果学习成绩从前五滑至第二十七名,被爸妈喊停,为了白居易一句“犹抱琵琶半遮面”,跑去跟隔壁阿姨学了几天琵琶,一曲十面埋伏完整弹下来,便不顾阿姨不停游说,死活不干了,弹琵琶那个苦啊,真不是常人能做得来的。

定国公夫人去应付了几位尊贵些的客人,便跑回来找媚娘,见她独自躲在一角看歌舞,笑着拖了她走开,笑道:“真是小可怜,歌舞几时没有看?走跟我会客去”

徐俊英当真不和她一起来,送了她进门便走,定国公夫人拉着她,安慰道:

“长乐候、定远候也不能陪夫人,让男人们忙去吧,咱们女人家自己玩”

贵夫人们都来自公卿世家,深宅大院,哪家没有个亭台楼阁,种上满院子的奇花异草,赏景观花,也不算什么稀罕事。所谓物以类聚,来的贵妇们自按品级性情爱好各成一个小圈,定国公夫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都将她们关照到位,媚娘跟在她身边四处游走,不停地点头微笑,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说上几句场面上的客气话。直来到长乐候夫人、定远候夫人那一圈里,见有许多熟悉面孔,就不肯再走了,和定国公夫人一起,被拉坐下来喝茶,这一个小团体的贵妇品秩不低,说话却比较随和,感觉没有束缚,也许她们都有个共识,觉得聊天就是聊天,不能畅所欲言那算什么乐事,只要不涉及时事政局,不拘话题,家长里短地八卦一通,比较一下各自身上的穿着打扮,谁的好就羡慕忌妒恨,不够好的就同情安慰加打击,附赠几个貌似提携帮助的经验之谈,和这些人相处很容易,媚娘谈笑风生,到她发表言论就专找些讨喜的奇闻逸事说给大家听,很是招人喜欢,一时间再次成为热门人物。

媚娘在一间暖阁子里见到了“靖国公夫人”,她留意这个称号,是因为那天被靖国公府的张四欺负了一下,耿耿于怀,靖国公夫人,张四的母亲吧?一个妆容精致、服饰华丽四十来岁女人,看得出年轻时有点姿色,她温婉地微笑着,谦恭持礼,完全是贤德淑良的贵****形象,有点不相信那坏孩子是她生养的,媚娘猜着,会不会是靖国公和别个女人生的。

定国公夫人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靖国公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四公子是幼子,最得她疼爱……”

一句话颠覆了媚娘对靖国公夫人的所有好感,养出那样的儿子,还疼爱,疼爱了就有纵容,这样的女人,再好也是装出来的

长乐候夫人的话让她对那女人恶心透了:“她也配称国公夫人?就算是庶女吧,好歹出自名门,却不守闺训,勾搭人家男人,若无奸情,为何别的男人不嫁,非要进靖国公府作妾?逼死正室,赶走嫡长子,哄得男人将她扶正……也只有定国公夫人,看在定国公与靖国公共过事的份上,下了帖子请她来——我开花宴,请人的帖子都不打她家门前过,省得亵渎了花神”

媚娘对长乐候夫人的嫉恶如仇大加赞赏,伸了个大拇指给她,暗地里却也心寒害怕:靖国公夫人恶心人,秦媚娘呢?承袭了秦媚娘的一切,连她做的坏事也算在自己头上了,万一那秘密泄露出去,被长乐候夫人之类有点正义感的贵夫人轻视蔑视,当面背后唾弃痛骂,还怎么混?简直就没脸活了啊

媚娘变得忧心忡忡,头一次很深入地替自己、替徐俊英未来的日子考虑。

唯有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她办得到,王妈妈办得到,徐俊英呢?应该也办得到吧,秦媚娘死去,他不是就打算那样做了吗?还有郑美玉,郑夫人,她们呢?

午前赏花赏景赏歌舞,之后男女分开,定国公带着男人们去斗酒取乐,女人们还坚持着,规规矩矩、淡定悠闲地坐在明轩画阁里,吃零食观茶艺聊大天,定国公夫人又带了感兴趣的夫人们学制花酱、制香脂香片。

然后到了正午,夫人们入席用饭喝酒,别开生面、趣味盎然的女人式斗酒开场,一个个喝得七晕八素,找不着北,媚娘开始不敢怎么闹,被别人灌了很多,自己也发起狠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住谁灌谁,酒席上罗裙翻飞,酒盅乱掷,贵妇们发髻凌乱,钗钿委地,狼狈不堪,犹自笑得恣意快活,媚娘看着个个都像疯子似的。

徐俊英午后来接媚娘,相比于别的夫人,她看来还算正常,翠喜翠思贴身扶着,走得很稳,和徐俊英一起向国公爷、国公夫人行礼告别,丫头们扶上马车,媚娘开始还能端坐着,头脑清醒,感觉到马车在走,后来她觉得有点困了,靠在座位上眯了一下眼,结果直接就人事不省了,等她醒过来,已然是第二天清晨,她在自己的房里,自己的床上,身上换了衣服,翠喜、翠怜和翠思正守在床前,等着侍候她起床,王妈妈唠叨着:

“老天啊,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醒?翠喜捺开帐子看看”

媚娘慢慢爬起来,扶着头喊:“头疼这回不是假晕了,真的疼”

于是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再躺下,王妈妈让翠思去找宁如兰告假,翠喜端了粥来喂媚娘吃,媚娘哼哼唧唧:“难受,不想吃”

王妈妈急得什么似的,转身就往外走,翠喜问:“妈妈去哪里?”

王妈妈答:“到厨房去,看看有什么新鲜点的食材,做给奶奶吃”

翠喜欲言又止,等她一走,媚娘就跳下床,跑进内室,洗脸,用青盐刷牙,回来自己坐到桌子边,吃掉那碗粥,一边问翠喜:

“昨天我怎么回来的?”

翠喜答说:“候爷接回来的啊”

“我在车上醉倒了,你们怎么弄得我回到房里?”

“哦,是宝驹回来让婆子们拿了软轿去抬回的”

媚娘松了口气:这样还不错,在软桥里遮着盖着,总好过被人扛回来的好,那样就丢人现眼了。

“候爷出去了吗?”

“去了,走之前来看过奶奶,让我们好生服侍着。”

“嗯我们现在出去,有问题吗?”

翠喜往门口看了一下:“翠思没回来呢”

媚娘说:“没关系,带上翠怜就好了。”

翠怜欢喜道:“好啊好啊,带我出去吧,别总把我留在家”

翠喜白她一眼:“你以为出去就那么好玩的啊?”

翠怜说:“不好玩,你留在家啊,我去”

两个丫头斗起嘴来,媚娘无奈:“吵什么吵?快给我梳头,找衣裳穿,等王妈妈回来,就不好走了,她一向胆小,每次要出去,总被她天不亮就赶着起来,怕人撞见,定是不同意我们这样大白天跑出去”

翠怜出门拉了橙儿苹儿进来,一句句交待清楚,两个小丫头频频点着头,翠喜一边开柜子找衣服,一边指着她们说:

“别只顾着点头,句句话要往心里去,奶奶平日都怎么教你们的?要胆大心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心思不能放在脸上,不害人,但一要防人”

两个小丫头听完训,施了礼出去,媚娘一边穿衣一边笑骂:“死丫头,我什么时候这样教她们了?”

翠喜也笑:“那两个小蹄子都是够精灵的,不拿奶奶来压着,她们不用心听话。奶奶倒没亲口跟她们这样说,但奶奶说过翠喜,我在旁边听着呢”

“好啊,有心栽花,无心插柳,翠思那丫头还是我行我素,倒被你这个懂事的捡了话去。”

翠怜捧着浸过水的冰蛛面具过来:“奶奶戴上吧”

媚娘用尖尖的手指将面具拈起,贴到脸上,镜子里出现了另一张面孔,翠怜叹道:

“太神了,只是换一个脸,就变了个人”

媚娘起身去拿画架上一条丝巾,翠喜打量着她,说:“还是能看出奶奶的影子……举手投足,一转身的姿态,那眼神……算是多了个姐妹吧”

媚娘说:“气质很重要,一个人,面容变了,若是气质还在,细心的人就能看出来。所以那天我很怕,幸好他们男人家粗心,应该也不可能想得到会是我。”

“气质?”

翠怜恍然大悟,拍手道:“奶奶大病回来,容貌声音都不变,就是性情、气质都不同了,所以我们总觉得奶奶变了个人”

媚娘瞪着她看,翠喜拍了她一下:“你快变成翠思了”

翠怜脸红了,低下头:“我、我……”

媚娘说:“好了好了,变就变吧,反正还做你们姑娘就成”

翠怜抬起头,高兴地笑道:“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媚娘无语,摆手:“快走快走,迟了要来不及翠喜,那日回来让你做的事,办了吗?”

一说到正事,翠喜就变得正经起来:“回奶奶话:当天就给了林阿茂三十两银子,让他缝两套好些的新衣,去集市买马,到车坊买新车,剩下的银子,做为他挨打的补偿”

媚娘点头:“好,这样就妥了”

第九十一章岑宅

第九十一章岑宅

辰时到仙客来,媚娘下车后又回头打量林阿茂新买的马车,白马套黄杨木车架,乌木顶盖,车厢壁上有浅浅的菱形雕花纹,小四方窗和车门挂着淡青色布帘,整幅车厢车架用桐油刷过,油滑光亮,干净清爽,看着很舒心。

林阿四穿套簇新的青色衣裳,戴顶同色新毡帽,腰间系根深蓝色汗巾,比徐府正经的家丁还要精神,媚娘笑着说:

“不是不想用好的,只不想引人注目。阿茂记着,回去就把车子收好,不要成日赶出街来晃荡,若再遇上那日的恶人,便不好了。”

林阿茂忙点头应道:“姑娘放心这车只有姑娘需要才出来,平日锁在我家后院柴房,孩子们都不能近边的”

陆祥丰来迎接媚娘,先此着她往通往休息间的通道,媚娘摇头:“不上去了,前边饮早茶的客人多吗?”

陆祥丰说:“二三楼有一些,姑娘常用的雅间还空着,若不是贵客点要,通常过了辰时才给人用。”

“夏公子、张公子还常来吗?”

“二位公子三几天来一次,依照姑娘吩咐:茶水饭钱全免”

媚娘笑了笑:“表面功夫,他们才不介意这点。你们务必小心侍候着,怠慢不得,他们,可是仙客来真正的贵人”

陆祥丰俯首道:“姑娘说过的,我记着呢”

媚娘看看翠喜翠怜,说:“翠怜随我到前边走一遭,陆掌柜与翠喜交接完帐簿等物,再引她到厨房和食材库去察看一番,待会在后院会合,我们时间不多,要赶着回去。”

当下分两路走,媚娘和翠怜走到前堂,帐房迎着,媚娘翻看了一下两日来的流水帐,微微点头,帐房黄先生笑道:“姑娘福泽深厚,仙客来红红火火,如今已是日进斗金,前景更加喜人啊”

媚娘微笑:“先生辛苦了仙客来有如此成就,靠的是大伙的勤奋,所有做事的人都在我心里呢,都会有好的回报”

黄先生连连作揖:“姑娘仁善姑娘气度堪比岑大爷,小的们钦佩得很”

说话间,媚娘眼角余光瞄见门口人影晃动,怕又来什么见不得的人,赶紧拉了翠怜离开,却听见一个声音喊道:“岑姑娘”

回头细看,原来是张靖云和灵虚子走了进来。

三个人都很高兴,互相施礼毕,一同往二楼雅间坐下,堂倌捧上热茶热点心,边吃边聊。

翠怜不肯挨着媚娘坐下,媚娘只好叫她在身后的小桌子坐了,另给她上壶热茶,一屉点心,让她自由自在地吃着。

张靖云笑着说:“你都不出来的吗?十多日不见,连徐俊英也没见着,真是奇怪了。”

媚娘说:“我是被关在府里,理不完的家务事徐俊英,他不是天天出门么?没和你们相遇过吗?”

灵虚子看了张靖云一眼:“我们回归云山庄住了些日子,偶尔才来一次,徐俊英天天上朝,自然没机会见着。”

张靖云垂下眼眸,媚娘拿起茶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笑道:“看见你们两个,我是又高兴,又害怕,怕万一那个人也跟在后边来就坏了”

灵虚子笑了笑:“近几日他不在京城,太后拉着往普宁寺诵经还愿去了。”

媚娘差点被茶水呛到:“他?诵经还愿?别把菩萨们吓坏了”

张靖云真的被呛着了,灵虚子笑不可抑:“你、你还真了解那个人的性情”

媚娘笑了一声:“不敢这么说。我至今不懂他为何好好儿的要寻死?他那样的人,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唉一言难尽,伤心事人人有,只各不相同而已”

灵虚子看了看翠怜,媚娘朝他点点头,笑着指住他:“灵虚子,你有伤心事吗?你没有”

她又看看张靖云,张靖云微笑着,媚娘说:“他可能有”

灵虚子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猜的,你就没有”

灵虚子笑了:“好吧,算你猜对了,未到伤心时。”

“哎”媚娘给他们添上茶水,笑道:“说错话了吧?快改了这辈子,你就不该有伤心事”

灵虚子笑着叹道:“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何会没有?顺其自然罢了。”

又指着张靖云:“你知道他的事?”

媚娘摇头:“不知道,也是猜的”

张靖云无奈:“别乱猜”

媚娘和灵虚子相视而笑,张靖云却不高兴:“你们说着那个人,怎么扯到我这里来了”

媚娘挟了只饺子吃,一边看着灵虚子,灵虚子就简明扼要地说起齐王的事来,媚娘这才知道,齐王从军原是为一名美艳绝色的小男孩去的,那男孩叫简玉,女孩般柔弱,却身怀绝技,为报父仇去边城,齐王那时刚认识他,毅然同往,杀了害死简父的强人之后,两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就投了边境的军队,参与抗击邻国的侵略,齐王获得首次军功,需要填写详细报表递呈上去,军中才知道他竟然是尊贵的齐王殿下。

齐王不肯回京,非要在军中历炼,皇上也无可奈何,加之他自己也有过相同经历,也就不管他,只派了大批侍卫跟着。齐王得以和简玉在边关度过了三年亲密无猜的美好时光,除了他的贴身侍卫,没人知道两个男孩具体怎么过的日子,只见他们同吃同住,甚至相携相牵,形影不离,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感情,谁也不说出来,却个个心知肚明。

齐王和简玉都是能打肯拼命的骁勇猛将,每有战事,两人总是双双出击,配合默契,获胜而归,但在齐王回京前那一场战役,简玉折了——担心身后的齐王遭毒箭击中,一手抓住飞掠而来的毒箭,一手握银枪,结果抵挡不住敌将,被砍落马下。

齐王见简玉落马,顿时疯了一样地冲上来抢人,身上被砍了几刀,又中了毒箭,浑然不顾,等来到简玉身边,也倒下人事不省了。

灵虚子说到这里,嘎然而止。媚娘睁大眼睛看着他:“后来呢?”

张靖云说:“他的事我们也是问了侍卫才知,后来就急送回京,让我们救治。痛失简玉,他了无生趣,遇到你之前,他一直想办法折磨自己……那天,你和他说了什么?”

媚娘调皮地吐一下舌尖:“我骂他了,替他包扎伤口,我说想死别拖累我,别弄脏了我的马车我,我不知道他是齐王啊”

灵虚子说:“单侍卫说,你很有简玉的神韵,齐王原本暴躁烦恼,看见你时他才安静下来。”

媚娘打了个寒战:“不是吧,他把我当成简玉?”

灵虚子哈哈笑着:“当然不是,他又不糊涂,战场上见惯生死,怎会不懂简玉已经没有了?只是觉得你像。对于他来说,你是个安慰……他还不知道你是个女子,千万不能让他发现,否则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

媚娘发愁道:“我也希望不要与他相遇才好”

张靖云安慰她:“别担心,就算遇上了,你镇定些应付就好,他虽然讨厌女人,但他不为难女人”

又说了一会话,听听外边街集上人声越来越热闹,城外赶集的人都到了,说明时辰不早,媚娘因要在徐俊英下朝前回家,便先告辞离开,灵虚子和张靖云送出雅间,刚到楼梯口,忽听得楼下一片吵闹声,几个人忙走到挡栏边观看,见三个人抱着包袱,身上背着宝剑,还有胡琴琵琶笛箫等乐器,被店里几个五大三粗的堂倌推推搡搡着往外赶。

张靖云说:“怎么回事?”

媚娘摇头:“不知道啊,下去瞧瞧”

下到一楼,陆祥丰也从后头赶来了,对媚娘作揖:“惊扰姑娘了”

又转向张靖云和灵虚子:“对不住二位公子爷”

灵虚子指指那三个人问:“他们做什么了?”

媚娘细看那三个人,两男一女,都很年轻,穿着细纺凌罗,那彩衣女子低着头,看不出容貌如何,单从那卓约风姿也能判断出是位曼妙佳人,两个男的,一个紫衣,一个白色长袍,也是玉树临风,仪容不俗,白色长袍男子比紫衣男子年长,高了半头,相貌也多俊秀,显得更成熟些,他护着紫衣男子和彩衣女子,不让堂倌的手碰到他们。

“拿开你们的脏手,爷也不是没钱钱袋被人摸去了,等爷有了钱,再来还你房费”

白衣男子扬起一双俊秀的眉毛,轻蔑地说。

媚娘问陆祥丰:“是欠房费的?”

陆祥丰点头:“是欠了一个月。刚来时就被人摸了钱袋去,有点钱要留着买食物,只说等寻见亲友,再还房费。但亲友一直没寻见,近日来赶考的举子们越来越多,住房都要住满了……寻思着,只能让他们走”

媚娘问白衣男子:“三位来自何方?”

白衣男子看了她一眼,反问:“你是何人?”

陆祥丰道:“这是我们少东家”

白衣男子又再看了媚娘一眼,将身上挂的背的物什整了整,抬手作揖:

“原来是少东家,失敬请问少东家,我兄弟几个落难至此,实在无钱还上房费,可否容我欠着,他日定当双倍奉还”

媚娘福身还礼,对上白衣男子惊怔的目光,微微一笑:“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房费就免提了吧,几位若没有地方可去,先住着无妨,若定要去,可以让店里支些盘缠给你”

白衣男子不能相信:“姑娘……少东家为何要如此善待我们这些落难的人?”

“世事无常,保不定我也有这样的时候呢?”媚娘指了指那位彩衣姑娘,说道:“她应该有一个稳定的住处”

白衣男子眼圈微红,低头俯身,深深行了一礼道:“谢少东家高义李秋歌记住你了愿好人福乐安康,告辞”

媚娘看着他们走到门口,没去帐房那里领盘缠,便喊了一声:“请留步”

李秋歌回头,媚娘说:“我看你们背着这么多乐器,想是识音律的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秋歌戒备地看着她:“少东家有话这里说就好”

媚娘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想找个人商量,回过头来目光乱扫,结果对上张靖云,说道:“我想留下他们……”

张靖云下意识地应道:“应该可以的。”

媚娘便真的朝李秋歌走去,站在他面前,两人说了小半天,到最后李秋歌和他身边的紫衣男子居然绽开笑容,看着媚娘的目光充满钦佩和感激,他们身后那位彩衣女子也抬起头来,秀美的脸上喜笑颜开。

媚娘问明李秋歌三人来自扬州,自幼学习音律,练歌舞,在扬州乐坊间流连多年,这次到京城来投靠亲友,谁知被偷儿摸了钱袋去,亲友久寻不见,又不肯当掉心爱的乐器,因此才落魄至此。

媚娘与他们谈妥的事情是:仙客来提供场所资金,李秋歌和苏玉奴、苏玉郎姐弟负责招蓦善歌舞的年轻男女,编演排练各种时人喜闻乐见的歌舞,应客人所请,于席间表演,所得赏金订银,李秋歌做一头,仙客来做一头,二二分成。

将事情谈好之后,李秋歌带着苏玉奴、苏玉郎姐弟还先住回仙客来原来的房间里,媚娘交待陆祥丰拿了岑贵泉留下的钥匙,带人到城东岑宅去打扫一番,那宅子她也去看过,很宽敞舒适一个院落,一共有三进,外院内院,假山池鱼,花树楼台,小富之家,旁边还延出一个侧院,十多间房子,围廊精致,大片的空地未及种上花草,原是岑贵泉后来买的邻家的院子,想僻为妾室别院,却没想到妾室未能入住,他就被迫还乡做地主去了。

媚娘恶作剧地给那寸草不生的侧院起了个名叫“锁春院”,让陆祥丰收拾了给李秋歌他们住,空地平坦,刚好可作练舞之地,再将小院通往大院的门封死,不通往来,大院她可是有用处的。

第九十二章春天

第九十二章春天

媚娘每天忙碌,不睡懒觉早早出门为看儿子,然后上紫云堂,听婆子回话,处理事务,候府大宅年前事多,年后事也多,大事小事理完有时连午饭时间都过了,王妈妈怕她饿着,直接就让把饭传到紫云堂去吃,吃完饭经常还得到大园子和各院去走走,亲自巡看一些需要修葺或正在修葺的园景,有管家管事怎么着,老太太吩咐了,当家管家就要上心,不可偷懒,勤走动,四下里察看,权作散步了。散步就散步吧,在候府里小范围散步,有时瞅准时机,就直接散到府外去了。

忙来忙去,日子过得飞快,她每天呼吸着春天的气息,却没察觉到清华院已悄然披上春装,有天猛然发现水池边出现两棵萌出嫩绿枝条,像两个身姿卓约的少女贮立水边时,她吃惊不小,对跟在身后的翠怜翠思大声说道:

“天哪这里竟然有两棵柳树”

翠思乐不可支:“大*奶,两棵柳树一直都在那里呢”

翠怜笑着说:“大*奶天天打这儿过,没留意看,估计把它们当木桩子了”

媚娘笑:“可不是?不上心,就不去注意它。想不到它****之间发了枝条,真是好看,让人惊艳一场”

又指着水池对面枝藤攀爬到屋顶,开了整面墙的蔷薇花说道:“那些花儿也是才开的吧?前些时就没见着。蔷薇花应是四季开花,或许是年前被几场大雪打伤了,到现在才开放。这边的玫瑰刚打花苞,那边蔷薇就开得鲜艳——两个姨娘真会打理,她们却也老实得很,总不出门,整天闷在房里做什么?咱们过去摘几朵花玩玩,顺便看看她们”

翠怜说:“大*奶又来这样不好,哪有奶奶去看姨娘的?该她们来看奶奶才对”

“要什么紧?走吧走吧,又不是没看过,我这个奶奶不过是……”

她及时停住,叹口气说:“算了吧,好也是人家的,强折来半天就坏了,还是看咱们的玫瑰花苞吧”

翠思点头:“对蔷薇哪比玫瑰好?香也香不过”

“这你就不懂了,其实蔷薇很好,美丽却不张扬,芳香清雅,玫瑰,有些过于娇艳了……”

翠思不解:“奶奶,您以前可是最爱玫瑰的,现在又说它不好”

媚娘笑道:“我现在也爱啊,谁敢说玫瑰不好了?你个傻丫头”

三个女人一条街,主仆几个站在池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完全不注意身后的徐俊英和宝驹。

徐俊英没走出东院就听到媚娘的惊呼,身后的宝驹忍不住笑了一声,徐俊英垂着眼,默不作声:她每天在想些什么?管着家务事,看多了枯噪无味的帐簿,人变傻了?可是那双眼睛仍然光彩夺目,一张巧嘴仍然哄得老太太欢笑,引得弟妹们高兴,却极少花心思留意他了,如今在老太太房里用饭,完全是庄玉兰在服侍他,郑美玉到清华院来,连上房都不让进,直接打发她去东院,他没有理由去上房,觉得不应该去,又忍不住想知道她在做什么,为不让郑美玉来得太密,东院小侧门锁上了,他每天从这边正门进出,这么多天来,只在院里遇到她一次,她就像忽然发现那两棵柳树的存在一样,惊奇地对他说:“候爷今儿走这边么?绕远路了啊”

说完行礼,告一声罪,匆匆出门到老四院子里察看需要重砌的隔墙去了。

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悲凉,但他硬生生地把那种不好的情绪压了下去。

好歹算有点听力,徐俊英看着媚娘转过头来,熠熠生辉的双眸清澈潋滟,笑着朝他福身说道:

“候爷万福候爷今天不上朝么?”

徐俊英说:“我沐休,今天和明天。”

“哦”

媚娘应了一声,没了下文,说什么啊?难道问他:候爷沐休两天,有什么活动啊?

那太八卦了

可是他沐休两天耶,就是说今明两天都有可能随时出现在这院子里,万一要找自己问点什么怎么办?明天还想出去问陆祥丰些事呢,主要是林如楠的消息,算行程,从岭南到京城,一个多月的时间,该到了吧?

却见徐俊英递过来一样红通通的纸片,媚娘大叫不要啊,又是请柬该死的花宴开个不停,她都连续参加三四个了,腻味得要死

“这是长乐候夫人的帖子,明日辰时去——她家的牡丹花开了”徐俊英说。

媚娘慢慢接过帖子,轻轻抿了下嘴唇:长乐候夫人,蛮够意思一个女人,不好推辞……

她抬起头看着徐俊英:“候爷也去吗?”

徐俊英微微点头:“我与长乐候同时沐休,他专程说过了,也要去”

媚娘眼睛一亮:“候爷去,我就不去了吧?我……府里有些事没做完呢”

哄得徐俊英出门,她在后边可以为所欲为了。

徐俊英还没回答,门口那边传来两声娇笑:“你们在说什么?不去哪里?”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见郑美玉挽着庄玉兰,姗姗而来,身后跟着三四个婆子和丫环。

郑美玉给徐俊英行礼:“表哥万福”

庄玉兰说的是:“候爷安好”

徐俊英看着她们:“你们两个怎么不陪着老太太,这时候有空过来”

庄玉兰不作声,徐俊英两天不在锦华堂用晚饭,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过去,让季妈妈向老太太代转问候,她见不着他,心里烦躁,刚好郑美玉来了,跟她说候爷这些天只往媚娘那边跑,她更加郁闷,耐不住郑美玉的撺掇,趁着老太太打盹儿,偷偷和郑美玉溜了出来。

老太太是跟她说过成婚前不好跑来找表哥,表哥总要来锦华堂的,想看他,和他说话还不容易?可是表哥近段来心不在焉,媚娘一起来锦华堂还好些,媚娘不来,他笑容也没有了,庄玉兰心里隐隐不安:瑞珠和郑美玉说的都不可信,候爷若和媚娘淡了情份,常期分开住,为什么他有如此表现?他心里难道还有媚娘?郑美玉这死妮子,那天吊她胃口,欲说还休,她哄了半天,就是哄不出一句话,郑美玉只说:兰姐姐知道我的心意,我愿意服侍候爷,服侍兰姐姐,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等兰姐姐成了亲,记着妹妹,将妹妹带进来,那时妹妹什么都告诉兰姐姐,将一颗心剖给兰姐姐看

郑美玉肯剖心,那才怪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无非是编个由头哄自己,先给她一个名分,哼当谁是傻子呢?想跟我共侍候爷,做梦去吧

庄玉兰心里讨厌郑美玉,却不动声色,没和候爷成亲之前,她什么都不会做。她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媛,懂得如何保持自己的好名声,等嫁了人,成了当家奶奶,才能动手,慢慢来,一个一个清理掉,清华院里,只会有一个女主人

郑美玉机灵,笑着说:“兰姐姐听说清华院里玫瑰花开了,想过来看看”

媚娘看着她,不客气地说道:“清华院的玫瑰花,只打花蕾,从不绽放,你们是看不到的喏,那边姨娘院子里有蔷薇花,开得正好,想看就过去吧”

郑美玉毫不示弱,迎着媚娘的目光,说道:“兰姐姐只进上房,姨娘房里却不是她要去的地方”

媚娘一笑:“我怎么知道兰表妹要不要去姨娘房里?我只请她去姨娘院里赏花。玉表妹呢,只好在这里呆着,姨娘院里都不能去的——如意跟我说了,玉表妹送的蜜饯,苦得要命,她心里怨着你呢,去了也是找骂”

郑美玉变了脸:“表嫂”

媚娘说:“慢来表妹啊,我让人接了你进府到今天,总算听见你喊这一声表嫂,真不容易过一个年回来,只认表哥,不喊表嫂了唉累啊,我忙了半天,累坏了,要歇会,你们请自便吧”

郑美玉咬着唇,庄玉兰有些委屈,又有些害怕地靠近徐俊英:“表哥,表嫂今天是怎么了?我们只不过想来看看花儿”

徐俊英喊住媚娘:“你刚才说,玫瑰花只打花蕾,从不绽放,是什么意思?既然栽花是为赏看的,看看又何妨?为何不让她们看?”

庄玉兰眼里闪出喜色,唇角轻抿出一线笑意,偷眼看向郑美玉,郑美玉会心地点点了头,也露出笑容。

媚娘懒懒地说:“想看就去看吧……候爷恕罪,我的脚疼,先进去了”

翠怜扶着媚娘走了,翠思朝徐俊英福了福,说道:“回候爷话:假山那边的玫瑰花真的没开,刚打花苞。大*奶种玫瑰,是为晾干入茶入药的,明日太阳升起之前,所有花苞都会被剪下。所以,清华院的玫瑰花,‘只打花蕾,从不绽放’玉表小姐,您不是早就知道这回事的吗?”

庄玉兰和郑美玉呆了,郑美玉转到徐俊英右手边,轻轻摇着他的手臂,撒娇地说道:“表哥,你看这丫头”

徐俊英抽回手:“既然如此,你们看看蔷薇花也罢了。不单只清华院有玫瑰吧,别的院子难道没有吗?”

庄玉兰柔声说:“没关系的,既是要入药,我们便到别处去看吧。玉表妹,听说明天三奶奶的几株名兰盛开,我们请表哥带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郑美玉高兴地应道:“好啊,表哥明天带我们去看兰花”

徐俊英说:“我明天可没空,同僚家里牡丹花盛开,办花会,下了帖子,我得去应个景”

郑美玉试探地问:“请女眷的吧?表哥不如带兰姐姐一起去”

庄玉兰在袖里紧握住双手,心想若是若是徐俊英答应了,她便投桃报李,拉上郑美玉作陪,这样,两个表妹一起随同,别人没什么话说。

徐俊英看看郑美玉,又看看上房,淡淡地说:“长乐候夫人请了媚娘,她和我一起去”

庄玉兰的指甲掐进肉里,痛得钻心。

第九十三章糕点

第九十三章糕点

长乐候府的花会,竟然请到了齐王

这是媚娘料想不到的,参加过诸如定国公府那样品阶更高勋贵人家的花宴,齐王都没来,却肯接了长乐候府的帖子,而且来得很准时,带着大批侍卫,前呼后拥,与威远候徐俊英的车马堪堪在长乐候府门前相遇,媚娘刚下马车,站在徐俊英身旁,长乐候夫妇本是要过来迎接威远候夫妻,见齐王驾到,赶紧改了方向先去迎齐王,齐王下了车辇,目光扫过来,媚娘吓得心跳加快,低头往徐俊英身侧一躲,下意识地伸手拉扯着他的衣袖,此时真希望他的衣料是那种有弹性会扩张的尼龙布质,撑成一方布景把她挡住。

徐俊英有些奇怪地侧过头看她,说:“那是齐王殿下”

齐王和长乐候夫妇见过礼,大步走来,徐俊英领着媚娘朝他行礼,媚娘始终把头低得不能太低下去了,机械地随着徐俊英的动作福下身,齐王笑着抬手抱拳回礼,对徐俊英说:

“威远候,等我箭伤好利索了,咱们再来比试比试,还比枪法,如何?”

徐俊英说:“齐王神勇,威名远扬于西关,应是胜过我了”

“威远候也肯胜输?你与皇帝自来与我比武,总要把我往死角里赶,不把我打趴下不罢休,你知道我那时候多恨你们吗?后来还是明白你们的苦心,不就是想打压我的性子吗?哈哈我就这样了,改不了,不过谢啦”

齐王说完,扫一眼畏畏缩缩的威远候夫人,昂头往府里走去。

媚娘等他走远,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一口气,回头对上徐俊英疑惑的目光,忙又垂下了眼帘。

长乐候夫人王氏笑着对徐俊英和媚娘说:“整个京城,我家的牡丹开得最好,齐王殿下奉太后之命,亲自来挑几盆送往普宁寺养着”

看看长乐候方海宁和徐俊英走到前头去了,王氏又悄声对媚娘耳语:“你留意看今天来的女眷,除了我们这些已婚嫁的,来了许多年轻女孩儿,都是精挑细选才下帖子请来,我家候爷领了皇上和太后旨意,一切都作顺其自然——其实前面几家的花宴也作过安排,奈何齐王不肯去,偏今天他来我家了,瞧着吧,看哪家小姐入了他的眼”

媚娘说:“皇家娶媳,不是一个赐婚就可以的么?”

王氏笑道:“那也看是谁,齐王那样的性子,他说过了:未经他同意给他赐婚,新娘不准进王府,只抬往城外去祭河神”

媚娘失笑:“这个齐王……果然与众不同”

不管坊间传言中的齐王有多么古怪神秘、与众不同,丝毫不影响勋贵小姐们对他的崇拜和爱慕,他一出现在方府牡丹园,就像太阳吸引着向日葵,几乎所有女眷都朝他转过脸来,特别是少女们,能往前走近一步就绝不会后退半步,齐王那份超然的俊美和夺人的风采让她们痴迷,就算让齐王带着她们赶赴深渊,看来也是肯的。

媚娘和长乐候夫人闲闲地倚在二层亭楼上,借着一丛常绿桂花树的遮掩,看齐王站在花丛里,点将似地挑选牡丹,就那么随手乱指,侍卫们抬出来的尽是些名贵品种,花期长颜色纯正花朵儿又饱满丰美的,目光之刁毒,把长乐候郁闷坏了:

“我可是尽心掩藏着呢最好的几盆,花了我多少心血去,这个齐王,真个精乖”

媚娘笑着,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她。齐王挑好牡丹花,和长乐候、徐俊英等人又闲聊几句,便告辞了。他经过的花径,少女们恨不能夹道相送,火辣辣的目光利箭似地投射到他身上,那齐王却不是个正人君子,昂首阔步,眼神飞扬,美女佳人看着,脚步不停,脸上还带着勾人魂魄、似有若无的淡淡笑容,随着他俊逸的身影绝然消失在花树后,女孩们的眼睛瞬间变得空洞干枯,没有了灵性,媚娘仿佛看到齐王走过的甬道上,跌落一地粉红色少女怀春心,一颗颗可怜柔弱得不像话,都破碎不堪了。

长乐候夫人很细致,她是苏杭人,会做好多样有家乡特色的精美糕点,宴席上捧出来待客之外,还给家有老人小孩的客人各准备了一份带回去,比较看重的客人便多送一份,媚娘也得了两份,很是高兴,她在席上尝过两块,只觉糯软香滑,甜而不腻,口感特好。回家的路上,媚娘在车里给翠喜和翠思各分了两块尝,剩下的拿回去,分成几份,老太太、太太是要给的,也给王妈妈她们吃吃,没想过给恒儿,前世里妈妈说过,小孩儿长牙的时候,最好少吃甜食。

谁知到候府下车,徐俊英让宝驹跟翠喜拿走了那两盒糕点,说:“你先回房吧,我去看老太太,顺便给太太也送盒糕点”

媚娘见没了王妈妈她们的份,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却又不好跟他争这点,只有看着他的背影吐槽:能不能不这么好?孝子贤孙,有回报的么?老太太就忽略不提了,这么多个孙子,管她是不是都真心疼爱你们,亲亲的祖母,能孝敬就孝敬着吧。那郑夫人,明摆着在那里坑你呢,还当母亲孝顺,三岁起抚养你很了不起吗?又不用她抱着背着喂着,跟你说几句好听的话,给个温馨笑脸就信任她啦?笨小孩情有可原,都这个年纪了,而且还有老七那档子事,还不开窍就太不应该了

媚娘一路想得眉头都皱起来:是他的苦衷啊,打折骨连着筋,郑夫人照顾过他的幼年,为讨好老候爷,她是尽了心的。三岁的小孩能有什么记忆?早不记得亲生母亲了,对郑夫人多少有点感情,郑夫人生了他妹妹徐小娟和老七,不为别的,只为了恒儿和老七的声誉,她必定死守秘密,不会和他撕破脸,这也是他还能留着这些人活得逍遥自在的原因吧。

媚娘伸手轻轻揉了揉眉心:自己这条命也在他手里,虽说现在不怎么怕他了,可他要是用非常手段取她性命,也不是不可以,谁又来怀疑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她活跃在公众眼里,可她也同时向人们散发过这样一个信息:威远候夫妇是一对令人羡慕的恩爱夫妻

这下子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

徐俊英从锦华堂回来,居然也给媚娘带回一碟糕点,媚娘惊奇地摆在桌上看了又看,却没敢动,她也不饿,中午在长乐候府吃得太饱,晚饭王妈妈给她安排了热热的米粥加又脆又辣又香的腌酱菜,吃得舒服极了。腌酱菜是她教蔡妈妈做的,过年大鱼大肉吃得发腻,拿出来调味,徐府人爱死了,赶紧也教了仙客来洗菜择菜的大婶们做了些,写在菜谱上,价格不低于鱼肉,也是大受客人喜欢。

徐俊英说:“今日兰表妹闲着无事,也做了家乡饼子,老太太让拿些给你尝尝,比之长乐候夫人的手艺如何?”

庄玉兰,想与长乐候夫人相提并论了?

媚娘微笑:“候爷,长乐候夫人不会亲自动手做那么多糕点,那都是府里的仆妇们做的,兰表妹的手艺,与她们可不好比”

徐俊英听出媚娘话里的意思,说:“不过是品尝糕点味道而已,明日老太太问起你,也知道怎么回答。”

媚娘就拿起一只饼子,掰开来,笑着说:“江米做的红莲馅饼,软糯甜腻,热乎乎地吃着,很好很香,特别适合老人口味……这样说老太太可会高兴?”

徐俊英看了看她:“你若不喜欢吃,就赏给王妈妈翠喜她们吧”

说完便要回东院,媚娘起身送到门口,徐俊英头停下脚步,说:“歇着吧,如今太太房里有玉表妹帮着,你不必天天去看恒儿,早早起来,应该先到老太太房里去侍候着”

“尊候爷吩咐,明日我会早起,去锦华堂”

媚娘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想:去就去吧,也轮不自己动手做什么,瑞雪瑞雨这些丫头能干着呢,还有白景玉,方氏、甘氏,庄玉兰亲事初定,吃了定心丸,也争着抢着做起份内事,郑美玉那个马屁精有时也会来,才懒得跟她们凑热闹,做为大*奶,她只需装模做样,到那里走个过场,也就是了。

徐俊英像看到她心里去,说道:“长者已老,是恒儿的太祖母,她喜欢你在跟前,要用心服侍,免使日后心中有憾”

媚娘看着徐俊英掀起门帘出去,抿了抿嘴唇,眯起眼:心中有憾?才怪了

听过郑夫人说及一些老候爷的事,老候爷是个忠厚纯孝的人,极其尊敬孝顺老太太,中年以后更是把老太太的话当圣旨般遵循。徐俊英敢抗逆老太太,自作主张娶了秦媚娘回来,本来还觉得他有点个性,现在却是越来越活得像他爹了吧,搞不好若干年以后,更是愚孝得不像话,没了老太太,他会把郑夫人供起来吗?还有二老爷二太太,人家有儿子女儿,用不着他,估计他也会上赶着去表达一下孝心……

媚娘心里一边取笑徐俊英,一边拿起桌上那碟庄玉兰做的点心,对翠喜说:

“这个,倒池塘里去喂鱼,让鱼儿们尝尝它们未来大*奶的手艺”

第九十四章还债

第九十四章还债

吹面不寒杨柳风,时至二月中旬,春雨润物,空气潮湿,天空时常被雨云遮住,灰蒙蒙的,极少看见阳光,但已经不很冷了,东南风轻快柔和,拂面而过,十分清爽,再无冷瑟之感。

媚娘这段日子忙得不可开交,府内事务、仙客来酒楼的生意、娘家哥哥即将要面对的会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抓紧了宁如兰,要求她全力支撑着紫云堂,宁如兰实在是太好说话了,不问理由不推辞,唯有从命。

其实这段时间宁如兰的心情也特别好,夫君徐俊雅得了官职,正七品京官,通政司经历,已经走马上任。夫妻俩平常习惯了守在一处,一旦有了官职,每天总要分开那么些时辰,两人心里充满对彼此的想念之情,晚上再见面,越发地相亲相爱,宁如兰天天恋恋不舍地送夫君出门,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回家,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既美好又新奇,想和媚娘分享心里的感受,却又顾忌她和徐俊英之间还僵着,怕她听了反而心情不好,便只有自个儿偷偷甜蜜。白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帮着媚娘管家也管得顺手了,媚娘不愿意做事,她就顶上,乐得让媚娘松活些,多抽空去看儿子,丈夫已经立意另娶新妻,再要和儿子生分了去,那对媚娘太不公平了。

借的三十五万两银子,终于一分不少全部还上这是早就预见得到的,那天媚娘还是忍不住大乐一场,重赏仙客来所有员工,包了雅间,让厨房师傅做了店里名菜,和不请自来的张靖云和灵虚子喝了个痛快,媚娘虽然是女子,也有些酒量,张靖云和灵虚子自然不想她醉,阻止她倒酒,媚娘却不领情,频频举杯敬酒,杯杯见底,总算她有底线,知道在****朋友面前得保留体面,只以微醉收场,已经足够胆量口吐狂言:

“从今往后,我岑梅梅真正有银子了你们,不要客气,需要花钱,尽管来拿……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洒尽还复来”

那一份不让须眉的豪爽气概,把两个大男人笑坏了,身边的翠喜和翠怜冒了一头的黑线。

回到候府清华院,又是一顿好吃好喝,孩子似地欢乐无比,若不是王妈妈压制着,她会带着大小丫头玩个通宵不睡。

她们的庆祝活动多少惊动到东院这边的人,徐俊英让瑞珠去看是怎么回事,瑞珠去而复还,回道:“廊下的婆子们都在喝酒,说是大*奶赏的,今儿是小丫头橙儿的生辰日,大*奶给她庆贺呢”

徐俊英垂下眼眸:她还真有闲心,似乎很多天不见她人影了,他只能看到她房里花窗映出的桔色灯光,想像她在屋里看帐本勾织毛衣的样子。橙儿说大*奶近日忙得脚不沾地,打理事务之余还找妯娌们聊天,跟花匠学种花,看多了别人家的花园,羡慕上了,自己也想弄一个好些的花园……

老太太又在催,让他打听太后的消息,太后顾着齐王,一忽儿要诚心礼佛,一忽儿要陪着齐王往城外皇庄住住,根本无心见宫外的亲戚们。老太太的意思,想让徐俊英见到皇上时,探问一下,就说老太太想太后了,看能不能引起太后的注意,想到老表姐,然后传她入宫晋见,便可以成事了。

徐俊英心里有些微的烦闷,忽然觉得重新再娶真的又无聊又累人,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庄玉兰,乖巧温婉的兰表妹,这段时日和郑美玉在一起,看着竟然觉得她们两人的脸怎么有那么点相似,徐俊英暗自吃惊,以前没这种感觉啊。又细细地观察了一下,才发现原来兰表妹和郑美玉都梳同样的发髻,连头上簪戴的花儿,衣裳的颜色,都几近相同,两人身高差不多,晃眼看去像对双生女,他心里好生郁闷。

大概是七八天前,媚娘在院子里迎住他,请他到上房饮茶吃点心,两人说了小半天的话。作为管家奶奶,她很尽职地奉了老太太的命,来和他商量娶新奶奶的事,还顺带提到大太太的意思,说老太太也点了头,同意郑家表妹为良妾。大太太想既然是办喜事,不如一大一小同时娶进来,纳良妾不算小事,礼仪得周全,趁着新大*奶的仪程一起成礼,也算省时省心省钱,不必另费周折。媚娘画了一张图样,从桌子上推过来给他看:新婚后,清华院重新安排住房,庄玉兰住媚娘现在住着的上房,徐俊英带着郑美玉住东院,前院大池子边小侧院有点潮湿,不宜久住,两位姨娘可以搬到上房右侧围廊对过的厢房住,也便于服侍候爷和大*奶。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赶时间将清华院里所有的房间都重新装修整理,务必要焕然一新,做好迎娶的准备。

媚娘伶牙俐齿,有条不紊地说着,徐俊英看着她两片丰满鲜艳、水润透亮的嘴唇不停闭合,清亮的目光与自己对上,毫不避让,一本正经地带着征询和商量之意,徐俊英每次看到她和老六徐俊轩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完全一副长嫂姿态,难道她也要把他当兄弟般,为他操持婚事?

徐俊英等媚娘说完,问了一句:“新人住上房,你住哪里?”

媚娘又给他推过来一张纸:“这是静院,里头空落落的,我已经规划好了,我住进去,种一院子的花儿,定国公府、长乐候府的好花木我可以弄些来,到时候,徐府也有好的花园子可以办花宴”

徐俊英说:“府里种有好花木的院子少吗?往年他们也办有花宴的,不是你下了禁令,过年都不让披红、烧放鞭炮,才没人敢办宴席请客了。这院子池子边一大片空地,用心打理,能种下许多花草。静院,远在后侧院,靠近后门,都贴近外围墙了,过于僻静……没人告诉你吗?以前那里住着一位犯事的姨太太,在里面吊死了”

媚娘怔了一下,显然被吓着了,轻声问:“她,犯了何事?”

“顶撞主母”

“哦”媚娘松了口气,笑着说:“我带了这么多人进去,还怕一个死人么?”

徐俊英看着她:“你倒是胆大得很”

“不,我很胆小,没有翠喜她们值夜,也会怕……”

媚娘终是低下头,让他心里舒服了些,他其实很欣赏有个性的女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媚娘在他面前表现得过于坚强,很是受不了。

他没有立即同意她所谓两相宜的方案,说道:“可以先让人着手装修整理清华院各个房间,迎娶新人,那个等真正定下了再说。”

媚娘说:“等定下来就赶不及了,重新装修,那也要腾出去了才能做啊,还要粉刷墙壁,门窗房梁雕花隔扇,都需要重新描刷一遍油漆。”

徐俊英左右扫一眼屋里:“家俱物件也不算多,府里有的是供使唤的人,搬移一下又如何?不过乱上两天,就好了”

媚娘还想说什么,徐俊英推说有公文要看,站起身离开,没让她把话说出口。

如果是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同意让她搬出去,但现在他下不了这个决心。清华院里没有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和她隔着一道女墙,毗领而居,可以不相见,已经习惯每天看到她窗上的灯光,想着她在里面,他就感到莫名心安。

百战算有点运气,在街上误打误撞,见到了那天鞭打靖国公府四公子张其纯的那位女子,他先是认出了她的车夫,然后车子在一个卖各种盐渍果甫、蜜炼瓜干的铺子前停下,那女子走下马车,两下里看看,进店买了几样果干,又匆匆上车离去,她却也聪明,另换了新车,普通的黄杨木车厢,精巧却不奢华,百战尾随马车,一直跟着走到东城一户不算小的宅院前,像是一家富户,看着马车绕过正门,从侧门进去,然后紧闭了小铜门。

找人打听才知,原来那是仙客来老板岑贵泉的住宅,就是说,那名身量气度和声音都与媚娘像极了的女子,是岑家的女眷。

既然是有来历的,就不会与秦媚娘扯上关系了。

世上出人意料之外的奇事不算少,秦媚娘都死透了,两天后还能喘着气从棺材里爬出来,满地乱跑,不仅性情大变,还忘记以前许多事情,活像换了心脑似的。徐俊英不能不怀疑,她也有可能像张靖云那样,弄个面具改变容貌,大着胆子跑到街上去瞎逛。

另有一个事实令他不再心存怀疑:媚娘如此柔弱,实在不可能抓得住男人挥舞的皮鞭,更爆发不出那样的力道,夺鞭反抽得张四几乎坠马,那位姑娘没有扎实的腿脚功夫,也做不到。而要练就这样的功底,至少得花费十年八载,媚娘也算出身诗书之家,她从小只学琴棋书画,秦家父母会让她去练这个吗?

第九十五章回京

第九十五章回京

林如楠是五天前到达京城的。

从二月初开始,陆祥丰专门派了人,天天守在城门外,谁知等来等去连个姓林的都见不着。林如楠一家子却是在傍晚城门刚刚闭合之时才到来,入城无望,八十多岁的老太爷路上感了风寒,病倒了,躺在马车里奄奄一息,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庶弟庶妹哭闹不休,姨娘们瘟鸡似的,偶尔发出一两声哼哼,笨得要死,都不会哄小孩的。父母亲的车子则连声音都没有,一片死寂。

林如楠蓝色绫巾束发,一身男儿装扮,身姿挺秀,明眸皓齿,心烦意乱地跳下马,围着几架马车转了一圈,靠在路边树桩上生闷气。

她今年十七岁,还有那么小的弟妹出来,真是无奈到极点。说起来却也不能全怪父亲,父亲受人牵累,犯事被流放,老太爷跟着受罪,一起到了岭南。父亲以前的妾室被林如楠以家败了为由,尽数遣散,想不到艰难困苦的日子丝毫没消磨掉老太爷想要男孙的愿望,他把自己随身带的几样值钱物品都卖掉,首先买了两个女子回来,不是做使唤丫头,而是直接给了林如楠的父亲做妾,没有二话,要求他生儿子,为林家延续香火。林如楠跟祖父闹了几场,无济于事,她母亲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居然帮着祖父劝她,说没有兄弟,日后她一个女孩子家,无依无靠,日子不好过……林如楠就是不肯,尽量阻止那两个女子接近父亲,但事实证明老太爷的权威比她的撒娇蛮干有震摄力,吵吵闹闹中,两个女子的肚子渐渐显出来,父亲纳妾已成定局。

弟妹一个接一个生下来,母亲居然很高兴,帮着照顾小孩儿,林如楠心死了,不得不承认那两个小东西与自己确实有血缘亲情,他们的娘,就叫了姨娘。

既然接受了,就全心维护,苦日子里如楠尽自己的能力照顾家里的老老少少。她崇尚武术,自小父亲请了武师教她习武,母亲出自书香门第,不敢让她荒废了女红女德,名门淑女必须研习的各种规矩教养也都统统灌输给她,林如楠倒没让母亲失望,习武之余,读书写字,画画弹琴,闺秀们该学的都学着,尤其女红居然做得很好,绣花打络子的技巧堪比府上的绣娘,她没想到的是,无意中练就的这一手技艺,某天竟能解了全家的饥馁之苦,父亲落马,家产全部被抄没,全家发配流放到岭南穷苦地区充作边民,在那个油盐米茶极度缺失的鬼地方,每天三餐只能喝稀粥就腌菜,自己受苦不要紧,看着老太爷和父母饿得面黄肌瘦,她心疼了。跑到集市上去乱逛,数日后,她从当地布庄学到一种本土挑绣技艺,反正也是穿针引线,她并不陌生,绣出花朵儿就行,试着领了些活儿回家做,几天后,家里生活便改观了。后来母亲跟着她一起做,再后来有了姨娘,如楠领着她们,一家子不说富足,粗茶淡饭,吃饱穿暖是没问题了。

日子不怕苦,只要一家人和睦相守,就没有过不去的坎。随父流放之前她托人找过定国公,虽然没有回应,但她尽力了,为祖父,为父母做到这些,尽了孝心。

父亲并不是祸首,只是连坐,罪不致死,祖父一边惦念着宗祠祖坟,一边又舍不得和儿子分开,离开京城时哭得像个小孩。那时如楠就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让祖父与父亲回到京城?

再也没想到,她还没具备那个能力,皇帝的赦令就下来了,县官亲自送到父亲手上,赠了盘缠,打发他们回京。

祖父乐得差点中风,林如楠开始还担忧地扶着他,好言劝慰,谁知老太爷缓过气来,让姨娘将庶弟抱给他,呵呵笑着拿手点着庶弟的额头说:“还是男儿有用,你小子带来的福气啊祖宗保佑我们全家得以返回京都故土,将来你发愤读书,搏取功名,光宗耀祖,又是国家栋梁之材……”

他看了看生下庶弟的韦姨娘,点着头道:“我眼力不错,是个有福的。好生养着小孙儿,凭他为你争一个诰封”

林如楠看着旁边脸色平淡的母亲,气得直翻白眼:为庶母争诰封?那嫡母放哪里去?老头子越活越糊涂了,她摔开老太爷的手就走,引得她父亲赶紧又追着宽慰女儿。

林如楠在路边发了一阵呆,看看天色越来越暗,收拾心情,刚要带着家人转到附近不远处的集镇去找客栈落脚,忽见一位白衣年轻人骑着匹快马,由远处飞驰而来,到了城门处勒住马,高声叫:“城楼上是哪位值更?请开门”

张靖云从归云山庄出来,在天色落黑之前进城,他有皇上赐的腰牌,可随时出入城门,等着城墙上兵士下来开门的当儿,林如楠赶紧跑上去套近乎:

“这位公子有礼了在下刚从外地赶回来,车上有病重的祖父,还有饿坏了的小孩儿,请问公子可否带上我们一家子进城?在下感激不尽”

张靖云扫一眼大路边的几辆车马,看着林如楠:“刚从外地回来?公子贵姓?”

“免贵,在下姓林,名如楠”

张靖云微微一笑:“林如楠?可认得岑梅梅?”

林如楠怔了一下:“岑梅梅?不认识”

“那么秦媚娘呢?”

林如楠狐疑地打量着张靖云:“公子是谁?怎么知道我……表妹的闺名?”

张靖云下马向林如楠施礼:“久闻林公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见我……认识你朋友秦媚娘,她现在叫岑梅梅——这个说来话长,先随我进城吧。岑姑娘一直在等你,早为你一家选定了安身之处,就在城东,进城走不远就到,守着宅院的老仆也知会到了。我领你们去吧,顺便诊看病人。”

林如楠还了礼,还是不解:“公子贵姓?公子是不是弄错了?我朋友她、她已经嫁人了……”

张靖云有点窘,说道:“没有错,秦媚娘,她是威远候夫人。我姓张,叫张靖云。”

城门大开,林如楠心里纵使有一百个问号,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她没想到一回到京城,最先得到秦媚娘的消息,而且秦媚娘还能为她安排了住处,欣喜之余,不免也慨叹良多。

那年在郊外踏青,看到娇美如天仙的秦媚娘仅带了两个小丫头,被几个花花小太岁拦住去路,左冲右突走不了,一会儿她哥哥匆匆赶来,谁知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太岁一拉一推,就打发他滚泥地去了。林如楠看不过去,率领家丁上去一顿好打,赶跑了小太岁,秦媚娘见她一身男儿装束,以为他是个男孩,口里尊称“公子”,便要给她下跪,那怯怯的、满含倾慕的眼神,看得林如楠一头汗,却也乐坏了,哈哈大笑不止,很快露了馅,秦媚娘又羞又恼的表情更加惹人怜爱。秦伯卿彬彬有礼,秦媚娘端庄温柔,兄妹俩身上自然流露的纯良风雅气质,吸引了林如楠,从那天起,她这个三品大员家的刁蛮娇贵小姐,就和秦媚娘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家碧玉做了朋友。

秦媚娘嫁给徐俊英,因她而起,她强行拉了媚娘去游湖,又要听她弹琴,阳光炽热,清风被挡在画舫帷幔之外,她让丫头们将帷幔统统挽起,一只大船经过,站在船舷边赏景的徐俊英看到了微笑弄琴的秦媚娘。

没有男人不喜爱媚娘那样的美色,林如楠明白这个道理,徐俊英动作快,她动作更快,让人查到那个看媚娘看得发呆了的年轻男子,原来是战功显赫的威远候,未婚,无妾室。秦家接到皇上赐婚圣旨,媚娘多少受了点惊吓,脸色苍白,她安慰媚娘,告诉她徐俊英的所有情况,认为他应该算是良配。

秦媚娘却满怀忧虑:“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一个……一个武将他世袭候爵,门庭高贵,我不过是寒门小户女子,怎配得上他?那样的深宅大院,恐不是我这样女子能够安身立命的”

林如楠说:“你不要怕,威远候喜欢你才会求皇上下旨赐婚,都不须经过他家长者他是威名远扬的常胜将军,皇上圣眷正隆,炙手可热之际,岂会保不住你的平安富贵?”

媚娘出阁,她自始至终陪在旁边,看着喜娘们给她梳妆打扮,凤冠霞帔衬得媚娘更是美得如同神仙妃子,大红绸巾覆到新娘头上之时,媚娘最后一次与她对视,林如楠清晰地看到媚娘眼中的不安和隐隐的泪光。

林如楠握住媚娘的手,安慰道:“只管好好儿地嫁过去,过了新婚期,我时常去候府看望你便是”

她万万没想到,秦媚娘嫁进候府第二天,她父亲便被坐连了贪墨案,父亲被拘禁,整个林府的人都被关押起来,与外边毫无消息来往,直到十多天后,父亲判了罪名,家产查抄充公,连府宅也被官府没了,一家人只能简单收拾几样行李,蹲靠在自家屋檐下,等天一亮便坐上马车,由公人带出城,往南边去了。

如今的媚娘,她变成什么样了?长高些了吗,应该不会再那么胆小,动不动就流眼泪了吧?

还有深宫里那一位,林如楠直觉认为全家能够这么快回到京城,是仰仗她的帮助,童年嘻戏时摘花相赠,她说过一句话:贫贱勿相弃,富贵勿相忘

第九十六章伪装

第九十六章伪装

张靖云代媚娘接得林如楠,安置在岑宅,又为林老太爷诊了脉,开了药方子,顺便也看了看哭闹不休的两个小娃娃,他们并没什么事,估计就是坐马车太久,闷的。

陆祥丰得了张靖云传来消息,连夜送了酒菜饭食过来,特意让厨房做了一份适合老的小的吃喝的粥食,媚娘早安排有仆妇在岑府等着服侍林如楠一家,一应生活用品全部都置了新的,老老少少,一住进岑院,就如同回到了家,热茶喝着,热水泡着,舒适的新衣换上,归途中的疲累消逝了大半,小娃娃很快睡了,林老太爷喝了半碗粥,药还没熬成送上来呢,精神已好了大半。

暂时代理内院管事的张妈妈领了四五个仆妇丫头,上来见新主子,对林如楠说:“从今后,林姑娘就是这宅子里的主子,奴婢们听候吩咐”

林如楠看着她:“这是——秦小姐说的?”

张妈妈不知道她说谁:“回姑娘的话:奴婢们不知谁是秦小姐?奴婢们只见过岑姑娘”

林如楠微笑:“好吧,岑姑娘就岑姑娘,她什么时候来?”

张妈妈说:“姑娘回来了,岑姑娘也快来了”

媚娘直到两天后才出现在岑宅,就是那天下车买果脯,不小心被百战发现了。

是翠喜提醒的她:林小姐爱吃盐渍橄榄、蜜糖枣子、酸辣豆干,吃了辣的要用甜的改一下口,太甜了再吃颗盐渍橄榄……媚娘额头直冒黑线,这妞口味不是一般的怪啊。

她坚持不让翠喜翠思下车,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被人撞见可不行,她自己下去买了东西回来,幸好她坚守原则,要是那天一个松散让翠喜下车去买,就让百战发现秘密了。

好友见面并不如想像中那么难堪,林如楠的脾气性情与她太合拍了,开始想不明白柔弱胆怯的秦媚娘怎么就入了她的眼,两人成了好朋友。和林如楠接触小半天后,也就了解了:林如楠豁达开朗,却最能怜惜弱小,而小白兔一样的秦媚娘,刚好能满足她这位大小姐的扶弱之心,不用怀疑,她们之间的友情纯真干净,不带有任何利益关系。

林如楠最先看到的是戴了面具的媚娘,犹疑地看着她:不认识啊,可是身边的两个丫头却是认得的。

翠喜取来清水,媚娘用手沾了水,轻拍脸部,取下面具,露出秦媚娘那张美艳绝伦的面庞,林如楠才惊呼一声,欢喜地笑了。

林如楠理解媚娘不能随意出门的苦衷,仍让她戴上面具,以岑梅梅的身份,一一见过林家长辈,又看了林如楠的小庶弟小庶妹,然后两人也不用人跟着,慢慢在院中散步,说着离别后各自的种种情况。

媚娘不知道前身与林如楠是如何相处的,她却发现自己与林如楠是真正的一见如故,和她的谈话默契而顺畅,承接恰到好处,毫无冷场,时间被她们利用到了极致。

她了解了林如楠的所有情况,因为信任,也将自己——当然是秦媚娘和徐俊英之间的关系做了交待,只说夫妻感情不融洽,虽然生了小孩,但长辈不看好,在府里的日子有点难过,为此还大病一场,当然现在好了起来,身体恢复健壮了。

林如楠问到张靖云,媚娘是这样解释的:小孩太小,她大病时需要用钱,徐俊英那时在战场,照顾不到,候府中人轻看她,她也不肯低头求他们,只有想办法弄钱,机缘巧合取得了仙客来的经营权,既解决了自己私底下的用度,也解决了娘家的困难。张靖云和另外几位朋友是在经营仙客来时认识的,都是君子,值得交往。

幸好林如楠虽然出身名门,却不是思想很传统刻板的闺秀,本身又经历过苦难,对媚娘的这个做法却是赞赏有加,拉着她的手说道:“你我天各一方,仍需各自努力过活,我在荒效野外一样的地方,生活清苦,身心却自由,过得倒比你还自在。你初嫁时的顾虑竟然应验了,候府,果然不适合你。可是怎么办呢,已经有了恒儿……我当时看着徐俊英,感觉他不像个薄情的人啊。”

媚娘笑了笑:“不是他的错,我……唉缘份的事,说不清道不明,且过着吧,如今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林如楠有点消极:“看你这样,我都不敢想自己的姻缘了”

媚娘忙说:“别啊你不比我,你肯定能嫁得一位好郎君”

两个闺友又开始说笑打趣,媚娘这才跟林如楠说了皇后孙慧云的近况,以及皇后为她所做的一切,林如楠眼里闪出泪花,哽咽道:

“是我拖累了你们皇后自个儿凤体欠安,还想着我,为我排忧解难……你自顾不暇,却要偷偷跑出来看顾我”

媚娘用手里的丝巾轻轻按了按她的眼角,笑着安慰道:“别哭,乖啊皇后一切都好着呢,三月份就要生下龙子了,我们以朋友的诚心和真心,为她祈福吧”

林如楠被她的口气逗笑了,抢下丝巾自己拭泪,点头说道:“好的我们以朋友的诚心和真心,为皇后祈福”

走到靠近锁春院的院墙边,忽听到那边传来一阵清越的笛音,还有激昂的鼓声,悠扬的琴音,林如楠怔住:“这边是乐坊?”

媚娘笑道:“锁春院,是我带回来的朋友住着,他们招幕了一些熟谙韵律乐器舞技的年轻男女,练习编排,应食客邀约在仙客来演出,我想着日后他们技艺成熟,自成一派了,可以另立门户,开一个专门的乐坊。”

林如楠频频点头:“你想得很对还记得我最爱看你弄琴吗?我琴艺并不怎么样,自己也不喜欢操弄,却喜欢听人家弄”

媚娘笑:“我如今什么也不会了,弹琴弄曲,一场大病下来,全忘记了”

林如楠认真地看着她:“全忘记了?但你身上却多出很多样东西……真的,现在的你,太不像以前了,不过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一说到这个话题,媚娘就忍不住往别处扯:“想不想看他们唱歌跳舞?锁春院里只是排练,真正在仙客来精心设计的小舞台上演出,那才叫美妙。你若想看,明晚让他们安排一下,我与你女扮男装,到现场喝酒观舞,权作为你洗尘,我击鼓给你看”

林如楠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喝酒、观赏歌舞,我太喜欢了”

第二天傍晚,徐俊英从外边回来,换了家常服,先到锦华堂给老太太请安,见几个弟妹都在,老太太又留他用晚饭,便应下了。坐着陪老太太说了一会话,晚饭传上来,只见白景玉带了庄玉兰布碗碟,为众人盛汤布菜,仍然不见媚娘过来,老太太笑着说:“去过你母亲处请安了吗?你母亲近段身子不太舒爽,我让媚娘多往她那边去,服侍着婆婆,又正好看顾恒哥儿。”

徐俊英说:“孙儿昨天去过母亲那里,请了太医为她诊脉,并无大碍,就是春日常有的头痛症,吃几付药便好。”

“嗯,那就好。”

吃过晚饭,徐俊英照旧借口说带了公文回家看,婉拒了庄玉兰的茶水,先于弟妹们之前回去了。

庄玉兰跟送到门口廊下,看着徐俊英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又欢喜又忧虑,欢喜的是即将成为他的新夫人,忧虑的是他最近心绪不宁,不肯再看她展示茶艺,为他亲手煮茶奉茶,他到底有什么心事?是公事,还是私事?

不管是什么,庄玉兰自信地想,等嫁入清华院,一定不会再让他这样,她要时刻陪伴在他身边,用心哄他高兴,让他快乐起来

徐俊英回到清华院,没直接回东院,而是走到上房门口,廊下的仆妇待要传报进去,他摆了摆手,橙儿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声音清脆地喊了声:

“候爷回来了”

徐俊英转头去看橙儿,橙儿也看着他,一脸天真无辜的笑容:“候爷请进,大*奶刚吃了药躺下一会,头晕病又犯了呢”

徐俊英想了想,摒退仆妇,自己挑帘走了进去。

难怪他在外边看着窗上灯光若有若无,房里只亮着一盏灯,挑着豆大一点灯花,房里只有翠怜一个丫头,迎上来向他行礼,徐俊英扫一眼下了两层幔帐的隔扇,隐约见里边床铺上躺着个人,面朝里,身上棉被盖得严严实实。

徐俊英问道:“大*奶刚吃了药丸,不是要坐一会的么,这就睡着了?”

翠怜低着头:“回候爷话:大*奶累了一天,又去大太太房里侍候着,还抱恒儿,刚刚只吃了药丸,连晚饭都没认真吃呢,就睡去了”

她说着走去捺开一层帐幔:“候爷看看奶奶,奶奶睡是睡着了,脸色有些不好”

徐俊英没动,却环顾四周:“怎么就你一个人?她们呢?”

“王妈妈到厨房去了,给大*奶煮碗粥留着,什么时候醒,就什么吃。翠思怕妈妈眼不好走路跌着,跟了去。大*奶身子不适,翠喜让我不合眼地照看着,她先去睡会儿,上半夜我值夜,下半夜她来”

徐俊英点了点头:“好生服侍着,实在不好,就让宝驹去请太医来瞧看”

翠怜放下帐幔,说道:“奴婢记住了若有什么,便给候爷回话”

徐俊英不再说什么,又再看了翠怜一眼,转身出门,回东院去了。

橙儿闪进房里,拍着胸口对翠怜说道:“翠怜姐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翠怜用帕子拭了拭额头浸出的细密汗珠,叹气道:“没想到今晚候爷突然又来了,若没有你那一嗓子,我们这上上下下全完了”

帐幔里,苹儿刻意压低了声音喊:“翠怜姐姐,我可以出来了吗?”

翠怜和橙儿相视一笑,橙儿朝帐子里说:“你就躺着吧,睡一觉都成,权作给大*奶暖床了,保不定一会候爷又来呢”

翠怜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你这坏蹄子,快呸了去,别给你说中了”

第九十七章歌舞

第九十七章歌舞

此时媚娘带着翠喜和翠思,早已溜出候府,来在城东岑宅,和林如楠在房里换上了男装,绝色佳人转眼间变成翩翩美少年,林如楠惯作男儿装扮,看着镜中的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她转身打量媚娘,慢慢围着她转了一圈,说道:

“你长高了,也壮实了些,穿成这样还真俊得很……媚娘,你要是个男人,那就坏了”

媚娘紧张地问:“哪里坏了?”

林如楠咯咯笑:“我会去跟徐俊英抢人”

媚娘推开她:“去我要是男人他就不娶了……哎你别说真有男人看上男人的,我年前倒霉遇上了,张靖云专程来警告我不可再做男儿装束,今晚为你破戒。你喜欢穿男装,以后上街得小心些,别让那人撞见,你这小样儿,他一定喜欢,会收了你回去做男宠”

林如楠嗤地一笑:“那叫断袖之癖,你怎么尽惹上些奇怪的人和事。你说的那人,他敢再惹我们,看我怎么对付他”

媚娘忙附在她耳边说道:“那人……那人身份尊贵,咱们惹不起,万一遇上,你只表明自己是女子就好,别与他抬杠”

翠喜进来,再检查一遍两人衣饰,帮着媚娘戴上冰蛛面具,这才出了门,媚娘不会骑马,林如楠只好陪着她一起坐车,握着她的手腕笑道:“以前我这样一捏你的手,你就喊痛,现在长得壮些了,等天气暖和,寻一匹温驯小马,我教你骑马,总坐在马车里,闷坏了人”

夜间街上行人稀少,林阿茂驾着马车走得顺畅轻快,在前头引路,后边跟上一架林家的马车,坐着翠喜等丫头,不一会就来到仙客来酒楼。

仙客来一至四层,灯火辉煌,白天生意已经极为兴隆旺盛,再有歌舞助兴,更加热闹非凡,每天直到夜晚人定时分,仍然宾朋满座,文人雅士,王孙公子,或倚坐高楼雅间,或占了大堂散位,喝酒饮茶,观赏歌舞。李秋歌和苏玉奴苏玉郎姐弟引领的一班歌伎舞姬,都是自小练就的功底,歌喉美妙,舞技超群,又有媚娘提供的一些点子,古代舞技加入现代技巧,将现代歌曲改一改教给少男少女们去唱,还画了图样,让擅长调制乐器的李秋歌做出一组另类架子鼓,虽然有点四不像的味道,好歹能用,挑了个长相清秀、手脚灵敏的少年教他击打,那少年不是一般的聪明,原先就是个鼓手,且热爱击鼓,媚娘的新法子令他大开眼界,用心学习,十来天就给他练得差不离,弄得媚娘大有成就感,第一次收徒弟啊,就得了个天份高的,而且她还不是非常专业的鼓手。也全靠李秋歌制作了个四不像架子鼓,少了好几个部件,媚娘只说这个就叫多面架鼓,没敢指认为爵士乐中的架子鼓,免得太过意不去,但它比之原先多面羚鼓多人操纵,效果还是好多了,整台歌舞奉上,身姿优美、挥洒自如的鼓手就是一个看点。

京城富豪勋贵公子们被深深吸引住,一时间,李秋歌的歌舞团体竟成京都新流派,每天到仙客来酒楼捧乐伎歌舞姬的贵公子不计其数,打赏的金珠银锭,媚娘初时让李秋歌自己料理,李秋歌却坚拒,一定要酒店帐房统一收了,清算过后,按一一分成,他拿走一份,仙客来留下一份。

两架马车仍旧从后门进入大杂院,下了马车,媚娘让翠喜领着丫头们上休息间去坐着等,嘱咐她们想吃用什么,可以掩了面纱到厨房去拿,只不要轻易走出前堂,怕有徐府人在,认出来可不好解释。

走过后楼过道,穿过双子楼间的一方天井,进入画屏门,便到了装饰得豪奢华丽的前堂,因为要加入歌舞演艺,前堂一楼重新作了规划调整,拆了许多雕镂花挡板,增加二、三楼内侧的观赏视角,为这个媚娘花了不少心思,不大懂古建筑纯木构造,开始不敢乱动,一筹莫展之际还是张靖云和灵虚子帮忙,请来这方面的资深人士,弄了好些天才搞掂。

设计独特的圆形舞台上,十多名身着彩衣华服的妙龄女子,和着柔美的弦乐,轻歌漫舞,姿态捺人。

陆掌柜早得了报,为她们安排了一个不太能引人注目,以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舞台的桌位去坐,不须吩咐,好酒好菜眨眼间流水似地端了上来,媚娘问陆掌柜:

“张公子和夏公子今晚不来吗?”

陆祥丰说:“张公子和夏公子几天没来了,不知今晚会不会来”

媚娘对林如楠道:“我在外边,就认得这两位朋友,为你洗尘,若能请得他们来一同喝酒,就太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陆祥丰笑着说:“二位公子来了呢”

媚娘转头去看,正见到张靖云和灵虚子朝她们走来。

见张靖云和灵虚子面色有异,媚娘也禁不住紧张,不会是……她又抬眼往门口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四人见礼坐下,一起喝了一杯酒,媚娘又正式向张靖云灵虚子介绍了林如楠,为感谢张靖云及时发现了她,把她带进城,两人各敬了他一杯,张靖云笑道:

“照你们这样喝,一会又该醉了”

媚娘说:“又该醉了?一起喝过几场,你醉过吗?我是没有醉”

灵虚子失笑:“逞能了吧?非得倒下那才叫醉?”

媚娘拿起酒壶斟满杯子:“来,灵虚子,我与你喝,看看我会不会倒”

张靖云看着媚娘说:“今日为何又穿上男装,你不怕被认出来?他可一直没停下寻找秦二。”

媚娘咬了一片牛肉干:“你们上次不是告诉我,他到城外庄上去住,不在城里吗?”

灵虚子说:“本来要住上一阵子,但他今日忽然决定回来了。”

媚娘怔了一下:“回来了?真是个意外,我还想着陪如楠尽兴在仙客来吃喝玩乐一场呢”

张靖云笑了笑:“今晚可以吧,他刚回城,想是不会出来闲逛。明日起就不能这样了,他常来仙客来,你是个女子,他不会留意,若是这般穿着,与那天的秦二,只差在一张脸”

媚娘只觉得嘴里的那片牛肉干怎么也嚼不烂,皱眉道:“不提他既然今晚不会来,咱们就痛快喝着,好好乐一乐,明天再也不穿这身衣裳了”

第九十八章歌舞(二)

第九十八章歌舞(二)

酒过三巡,台上歌舞正酣,李秋歌亲自操琴,苏玉奴婉转作歌,特意为媚娘这一桌唱了一曲“但愿人长久”,悠美的旋律,天簌般的嗓音,清丽绝妙的词句,迷倒了全场文人雅士,张靖云和灵虚子、林如楠也听得出神,一曲终了,媚娘微笑着举起杯子: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一杯,敬天下所有的良朋益友,祝愿我的朋友们,一生幸福、健康、快乐”

林如楠也举起杯子:“真心永在,友情不渝”

张靖云和灵虚子陪着她们,举杯一饮而进。

又坐了一会,灵虚子说:“不早了,二位是不是该回去?特别是岑姑娘……”

张靖云也说道:“我和灵虚子有点事,需要连夜出城去归云山庄,先把你们送回家……”

林如楠正专注地观赏歌舞,一听见这就要回家了,不愿意,挽住媚娘说:“我还没看够呢,再坐一会吧?”

媚娘便笑着对张靖云和灵虚子说:“二位有要紧事忙着,就请去吧,我再陪如楠坐会,不会太夜,回家的事自有陆掌柜安排,不必担心”

张靖云想说什么,灵虚子先开口说道:“既是这样,那我们就先走了。城里巡夜的卫队很多,只要不是太夜,就不会有事。”

张靖云补了一句:“不能过戌时,那样就夜了”

媚娘点着头:“好的,我们记住了。”

送走张靖云和灵虚子,媚娘和林如楠坐回座位上,一边赏看苏玉奴美妙的舞姿,一边说话、喝酒、吃菜,根本没注意到大门口,身穿紫色锦袍的齐王带着四五个侍卫走了进来,陆祥丰迎上去,齐王摆了摆手,没上二楼雅座,而是直直往舞台前边来,随意寻了个空位坐下,陆祥丰示意堂倌上酒菜,待要为齐王斟酒,被侍卫挡住了,另一名侍卫上前检查了酒菜,这才服侍齐王饮用。

齐王专为赏看歌舞而来,离开几天,仙客来又有新变化,那个小舞台换了装饰,布景帷幔另成风格,陆掌柜说店中一切全由那位少东家岑梅梅掌管筹划,他很想再见见这个奇怪的岑梅梅,却每次都没遇上,后来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或许真正面对了反而会让他失望,不见也罢了。

太后每日早晚召他进宫,不停地唠叨,又要替他挑选勋贵家族女子,让他成婚,谁为王妃,谁为侧妃,太后竟然都替他想好了,他大为恼火,只丢下一句话:

“一个也别想进我齐王府”

然后就直接去了城外皇庄,太后却没放过他,也跟了去,母子俩对耗着,看看谁先跑回城里,没想到结果竟是他,只怪单勇把仙客来夸得太好,说不仅多了好几样美食,琴器配乐更悦耳,歌舞更多色了,另多了个击鼓少年,技艺十分了得,鼓声比战场上的战鼓还要激动人心,一人敲击四五面鼓,威风得很。

齐王心里有些烦闷,没注意看周围的情景,根本不理会旁边都坐着什么人,他把玩着酒盏,看台上鼓手一身劲装,身手异常灵敏地击打着身边参差排列的大小鼓面,鼓声激昂清越,确实如单勇所说,很能激动人心,一名舞姬手拿宝剑,和着鼓声弦乐,舞动起来,虽说只是花架子,一招一式,却也舞得十分好看,显然是经过真正的剑客指点。

一曲终了,齐王招手叫侍卫:“赏爷爱看这个,再来”

侍卫奉上赏银,要求:“再来个舞剑器的”

李秋歌和苏玉奴点头应下了,谁知鼓手小焕忽然肚子疼起来,苍白着脸蹲坐下去起不来了,一群人围着他转,不知所措。

齐王看着李秋歌无奈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折身退下舞台,走到左侧边一个席位前,朝两位少年公子作个揖,说着什么,两位公子面朝舞台,背对齐王而坐,其中一位身穿宝蓝色衣裳的公子站起身来,齐王蓦然坐直了,睁大眼睛盯看着那位公子俯下身,跟同桌的红衣公子说了句话,快步走上舞台,一边从袖中抽出一条紫色缎带,往额上一系,转过身来时,他的心又凉了:那身材气度,走路的姿势,明明是他……可那张脸,竟是——那个岑梅梅?

岑梅梅先走去看小焕,问了两句话,似在安慰他,小焕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让人扶了下去。

岑梅梅洒脱地走到架子鼓前,脸色端庄,双眸如星,顾盼生辉,拿起木制鼓棒,一声点鼓开场,铮铮弦乐应声而起,雄壮豪迈中带着一丝儿女情长的****,苏玉奴引着八名舞姬,彩衣纱裙,水袖飞扬,翩翩起舞,在舞台上昙花一现般走了个过场,苏玉郎和另三名少年手持宝剑,几个翻跃上场,双双对峙,揉进了舞技的剑术,由俊逸的少年男子演练起来,别具阳刚之美,与女子们阴柔的演技各有千秋,深深吸引了场上观众,许多人看得忘形,大声喝彩,有人开始让堂倌送上赏银,李秋歌弹着琴,一边用他那略带磁性、富有感染力的醇厚男低音唱了起来:

出鞘剑,杀气荡,

风起无月的战场,

千军万马独身闯,

一身是胆好儿郎,

儿女情,前世帐,

你的笑怎么能忘,

美人泪,断人肠,

这能取人性命是胭脂烫。

诀别诗,两三行,

写在三月春雨的路上,

若还能打着伞走在你身边

诀别诗,两三行,

谁来为我黄泉路上唱,

若能死在你身边,

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媚娘手握鼓棒,行云流水般,击鼓、敲镲、单击、连打,干净利落,旋律流畅,精准地掌握着乐曲的速度和节奏,力度、速度的完美控制,体现出她娴熟的技巧和深厚的功底——娴熟的技巧和深厚的功底?有吗?媚娘暗自陶醉一番,高中时期,那是下苦力疯玩过一阵,出社会撞事业,只能偶尔到会所过把瘾,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练成这个水平,也算是天份很高了吧?哈哈

不过那首胡颜彬唱的《诀别诗》,她是真的非常喜欢,以至于教苏玉郎唱歌时,第一个就教了这首,结果苏玉郎没学会,李秋歌会唱了,还记了谱,教大家弹唱演练。

媚娘在舞台上挥洒自如,肆意忘我地击打着架子鼓,完全没注意到观众席上,齐王那惊怔怨怒的目光,从销人心魂的歌舞声乐中回过神来,他脸色渐渐由疑惑转为阴沉,就那样直直盯着灵动击鼓的媚娘,动也不动。

宝蓝色绣小团花锦袍,墨玉般黑亮的长发用蓝色缀玉片缎带束起,身姿挺秀,行动风雅,亲切温柔的气息,那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明亮双眸……他不是简玉,也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秦二,她是——一个女子,一个骗了他的女子

她竟敢骗他这个可恶的女人

那天在马车上她明明看出他身份显贵,求他不要死,怕出意外带累了她,除了简玉,他不喜欢任何人碰他,就算是近身侍从,心情不好时同样一脚踢开,可是她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抱住他的腿,一边为他包扎,一边还骂了他……齐王知道那是为什么,秦二,他与简玉很像,五官不同,却是同样妖娆的容貌,那副神情、那一双眼睛、身量气质、说话的口气、甚至他身上的气息,爱在颈间贴身缠绕一条白纱巾的习惯,他当时几乎认为是简玉回来了,强忍着没有问秦二:你知不知道简玉?

简玉消失至今,他将那个名字深深埋藏在心底,从未说出口,人没有了,这个名字,也怕它飞了。

这个该死的岑梅梅,女扮男装也就算了,让他知道她真实身份又如何?难道怕他会吃了她?岂有此理还敢骗说日后来访,结果却隐藏起来,躲避着他,让他在那里傻等,等不来就费尽心思去找,暗地里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测……

舞台上,苏玉奴姐弟谢幕,精彩的演技,赢得满场喝彩,各种各样的打赏不停送到台前,媚娘微微一笑,放下鼓棒,朝李秋歌和苏玉奴他们摆摆手,走下舞台,林如楠兴奋地迎上来拉住她,未及表达自己的激动心情,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围过来,其中一个嘻皮笑脸地说道:“小兄弟,打得好鼓啊,陪哥们喝一杯如何?”

说着就伸手往媚娘脸上摸,媚娘一偏头,旁边林如楠挥出一掌,打在那人脸上,厉声喝斥:

“滚瞎了你的狗眼,再敢停留一步,踢烂你的头”

那边李秋歌、苏玉郎听到动静,立即带着几名少年奔来,急问:“怎么回事?”

仙客来堂倌见少东家被人****,赶紧放下手头上的活儿围过来,有人跑去报给陆祥丰知道,陆祥丰正在后堂处理事务,说着话被厨房里的人听到了,厨子们抄了家伙也跑了出来。

仙客来前堂混乱了,楼上客人跑上跑下看热闹,楼下的都往舞台边围挤。那几个挑事的人不是善茬,他们也不止三五个同伴,一动起手来,四边上悄然冒出十多个年轻男子,都是一样的精壮彪悍,身手利落,仙客来堂倌们根本不够打,三下五除二全倒下了,李秋歌、苏玉郎拔了剑,也只能抵挡一二,人家当是在跟他们玩呢,林如楠踢了一个又来一个,终归是女儿家力气不济,被逼到桌角,眼看要让人捉住了,媚娘气急败坏——这都眨眼间的事情,一下子就发生了,无论如何控制不了的,自己的地盘啊,谁愿意闹砸了?

第九十九章收徒

第九十九章收徒

但此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眼前逼过来两个男人,她一步步往后退,林如楠冲她喊:“快跑”

陆祥丰被拦在外围,急得抓耳挠腮,大声喊:“少东家少东家你们、你们休得无礼我已经着人报官了”

有人哈哈大笑:“报官?看你报往哪里去”

媚娘瞅准时机,咬紧了牙关,猛然爆发全身力道,回旋连环踢,踹倒面前的男子,后边的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招,都怔了一下,媚娘却没有停下动作,强烈的对抗意识引发身体的协调性超前发挥,身子从空中落地,还未爬起来,直接极速前翻,连续出击,把站在林如楠左侧的男子踢开,撞在桌角,估计是刚好撞到地方了,疼得他大叫一声,趴倒在桌上弯曲着身子,动也不动。右侧那一个见状,直冲上来,媚娘这回没后退,却是迎了上去,一招前踢过肩摔,借力打力,将那男人摔在地上,她可不想压上去,顺手抓过一把四脚座椅,嗵地一下卡在他身上,就算是制服他了,那男子想翻身爬起来,其实容易得很,媚娘所有的力气已经用完,没办法再对付谁了。

苏玉奴却看不出这些,她跑过来,抛给媚娘一把宝剑:“给你这个,教他们近不了身”

合着她以为自己也会剑术呢,媚娘也不管了,抓在手上装装样子也好。果然有用,感觉有人靠近,媚娘一侧身,宝剑挥出——故意瞄准都没这么精确,剑尖直指在某人咽喉

“大胆”

“住手”

顿时暴喝声不断,看清了齐王的脸,媚娘心里倏地一沉,手发抖,剑尖偏移,齐王哼了一声,伸手夺了剑,反指向她的颈部,逼她退到舞台边,上不去了,不得不停下。

生死当前,媚娘也不觉得怕了,和齐王互相瞪视着,齐王说:“出声,说话”

媚娘反而闭紧嘴巴,齐王招手:“把那一个带上来”

林如楠被两个侍卫推过来,媚娘斥道:“拿开你们的脏手,别碰她”

齐王冷笑:“这样你才肯说话很好,一会就放开他,给我一碗酒”

侍卫把一碗浓香扑鼻的杏花酒端到面前,齐王玩味地看着媚娘:“这碗酒是给你喝呢,还是给你洗个脸?”

媚娘咬着唇望望那碗酒,又直直瞪他:“你敢”

齐王挑眉:“说说看,我为什么不敢?”

确实说不出理由,媚娘犹自强硬:“士可辱不可杀,我死也不会原谅你”

周围的人呆了一呆,随即爆笑,齐王更是笑得忘形,林如楠着急道:“错啦士可杀不可辱”

媚娘又羞又恼,简直无地自容,眼睛都红了,不顾形象地大骂:“赵宝你不就人多吗?一大群男人欺负弱女子,算什么?要杀就杀,没人怕你”

有侍卫喝道:“住口毛头小子,骂谁呢?”

齐王和侍卫们都穿着便服出来,被媚娘这样指名道姓地骂,有点丢份,本来已止住笑,再看看媚娘满脸通红的窘态,还是忍不住,又笑了几声,瞄一眼舞台上缩在媚娘身后,想帮忙又使不上力气的苏玉奴,把手里的剑当地一声扔到她脚下:

“那女子,刚才都是男人们在打架,有谁欺负你了吗?没本事杀人,就不要亮剑,让人夺去伤了自己,反惹笑话”

媚娘无语,这人一句话不只说给两人听,整个仙客来的人都被他堵了嘴:这一场架只是男人的战争,不关女人什么事,齐王赵宝不是那种欺负女人的孬种。

没被剑指着,齐王又退开两步,少了压迫感,媚娘松了口气,林如楠被放开,跑过来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没事吧?”

媚娘摇摇头,拍拍她被侍卫抓过的肩头,也关心地问:“你痛不痛?”

林如楠说:“我从小练过,没事,怕你受不了……”

那边的李秋歌、苏玉郎等人,还有被控制起来的仙客来厨子、堂倌们也被放开,陆祥丰好歹钻得进来了,看看齐王,再看看媚娘,还是先走到媚娘跟前:

“少、少东家,您没事吧?我让人去报官,也被他们……”

媚娘看了看齐王,淡淡地说道:“不要报了吧,人家是谁,咱们是谁,左右强不过人家我现在没事,可保不齐明天就没命了。刚才打斗中受伤的人,不管是店里的还是外边的,你好生安置,医药费什么的即时给付,咱们仙客来,看来要散了……”

陆祥丰难过地低下头,很快又抬起头来,对媚娘俯身行了一礼:“小的这就去安排”

“慢着怎么说话呢?本王是齐王,不是阎王,没人要拿你的命,你的仙客来,也散不了”

齐王悠闲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随手从桌上的碟子里抓了一颗黄豆扔进嘴里嚼嚼,立即有贴身侍从拿了块帕子展开等在他嘴边,说道:

“爷,吐出来罢”

齐王瞪他一眼:“干什么?这个东西有毒?”

侍从低着头:“张公子说了,现在还不能吃豆子”

齐王回头去看桌上那个碟子:“以为是花生来着,怎么是豆子?陆掌柜,你们仙客来没别的菜吗,怎么卖炒黄豆?”

媚娘瞄了齐王一眼:还是那副德性,长不大似的,人家开酒楼的,客人吃什么就卖什么,谁规定不给卖炒黄豆了?

陆祥丰走到他面前躬身道:“回禀齐王殿下:这个菜叫黄豆焖鱼仔,最好下酒,颇受客人喜爱”

齐王抬眼看媚娘,媚娘忙收回目光,齐王哼哼两声,挥手赶那个侍从:“去去一颗豆,早咽了”

侍从刚要走开,又被他喊回来:“带了多少银子?”

侍从答:“回爷话:银票五千两,纹银五百两”

齐王对陆祥丰说:“陆掌柜,五百两赔你这些桌子椅子和那些人的伤够不够?”

陆祥丰怔了一下,忙答道:“不敢无功不受禄,不敢受殿下的赏”

齐王恼了:“说的是赔谁要赏你?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都这么会说假话嫌少是吧?把五千两银票也给他”

陆祥丰和侍从一个推,一个给,齐王和一帮侍卫就在旁边看着,陆祥丰汗都要滴出来了,连连转头去看媚娘,媚娘想了一下,对陆祥丰说:“你就拿了吧,原也该是他们赔扣下桌椅盘碟的钱,其余的都分给挨了打的人。”

陆祥丰这才接了银票和银子,不再推开。

齐王斜眼看着媚娘,手又忍不住往桌子上伸去,却什么也没摸到,扭头一看,那碟菜早被侍从拿走了。

齐王拍拍手,说道:“如此,本王和仙客来的帐算是结了吧?现在该结另一笔帐”

他走到媚娘面前:“那怎么算?”

媚娘说:“我不记得我欠你什么”

齐王有些气恼:“你还会耍赖说过几日去归云山庄探访,来了没有?仙客来是你家开的店,我三天两头在这里喝茶吃饭,你明明知道,不出来也罢了,还躲现在躲不过了是吧?岑梅梅,就算你不穿这身衣裳,再让我看到第三次,我也能认出你来,你信不信?”

媚娘抬眼看他,齐王拿手点着她:“看什么看?贴张人皮就想蒙过去,把你这双眼睛也变一变,或许可以”

林如楠拍开他的手:“这手刚刚沾了油盐,碰到她眼睛,就真的会变了”

齐王瞪着林如楠,上下打量,不确定地转头去问媚娘:“他是谁?跟你一样?”

“是,她姓林,是我好朋友”

媚娘此时早已平复了下来,心思转动,见齐王并没有要认真追究她的意思,之前让侍卫捣乱,把仙客来闹得鸡飞狗跳,惊散食客,可能就是因为认出她来了,怪她对他不敬,想要耍弄她一下,现在气也出了,也弄明白她是个女的,他没暴跳如雷,还能赔钱,说明他其实不算个太坏的人,除了是个断袖,别的心理上应该还算正常吧?

那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他不憎恶她,而且还有想和她做朋友的想法

她,秦媚娘,威远候夫人,和齐王、一个断袖做朋友?有点不搭界。

还是岑梅梅,仙客来少东主,和齐王,一个断袖做朋友,那差不多。

人各有志,每个人活着,有自主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谁的正当乐趣,咱来自现代世界,不搞种族歧视,也不好歧视——断袖

这么想通了,媚娘就诚心向齐王认错:“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就是怕与殿下身份悬殊,不好相见。殿下若要责罚,我接受”

齐王看着她,目光闪烁不定:“你到底是姓秦还是姓岑?这人皮哪里得来?”

媚娘答道:“这个是跟人买的,我……也姓秦,也姓岑。”

“岂有此理”

“是实话,殿下以后会知道。”

“不要这样称呼我,还叫名字”

“不敢”

“我要怎么责罚你呢?”

齐王双臂环抱于胸,一只手摸着下巴,扫一眼被侍卫们赶走了食客,显得空荡荡的大堂,目光移动,最后停留在舞台侧边那副架子鼓上,唇角微微上扬:

“你击鼓的技艺很高超,教会我这个,就可以了”

媚娘一口答应:“好,我尽力传授”

第一百章有喜

第一百章有喜

天色未明,徐俊英出门之前,走到上房来问一下媚娘的情况,几个丫头都在,各忙各事,隔扇里仍然帷幔低垂,媚娘还没起床。

给候爷行了礼,翠喜便要去泡茶来,徐俊英摆手:“我就走,你们奶奶没好吗?一会让宝驹带太医回来瞧瞧。”

翠喜说道:“回候爷:大*奶昨晚吃了候爷前些日子给的药丸,睡一觉就好了,半夜里起来用些粥饭,因想到有帐册未看完,便连夜看了,直到四更多点才又躺下睡去。”

徐俊英看着她:“身体要紧还是帐册要紧?你们就任她这般?”

翠喜低着头:“奴婢们劝不住。”

“再有这样的事,你们几个,都不要待在院子里了——大*奶醒来,必是赶不上请早安,传我的话:晚上定要去锦华堂侍候老太太晚饭。”

“奴婢记住了”

徐俊英皱着眉再看一眼纹丝不动的帷幔,转身出门走了。

他不信她没醒,算好了时辰过来的,几个丫头开的开柜门,熏的熏衣裳,还有一个已经走到帐幔前了,她每天都要在这个时候出门去看恒儿,今天早上是她起得迟了,还是他没算准,去得早了?

很有可能她就睁着眼坐在床上,就不见他,等他离开了才出来。

昨夜他也直到四更才****合了一下眼,梦里翠喜满脸泪水,跪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大爷,我们大*奶她、她没了”

他惊出一身冷汗,猛然坐起,半梦半醒间,恍惚记起那是旧日情形,媚娘病死的那个夜晚,翠喜冲开他书房的门,就那样哭倒在地上。

那时他没有半分惊讶,喝了一口茶,挥手让瑞珠瑞宝将翠喜扶了出去,交待宝驹办事,他就在书房坐到天亮,才过去看了一眼死去的,他名份上的妻子。

真正死去,反不如梦里死去引得他慌乱失措。

也许,他该在她醒来那天,借口她的病会过人,把她移往别处去住,不闻不问,就不至于弄到今天,对她感知越多,心情越复杂。

她总是这样,变化快得让他无法理解,死去活来,换了个人似的;责备他停妻再娶,过后不久即爽快利落、毫无怨言地为他安排筹备娶新妻,连她最讨厌的郑美玉要来做良妾,也不反对,还大方地让出清华院上房,舍弃那一大片据说是她亲手栽种的玫瑰花,宁愿住到偏僻清冷的静院去。

有意避开他,不与他碰面,又是几天不见她影子了,她在想些什么?故意疏离?还是,她知道了以前的事情,没脸再见他了?

徐俊英心绪烦乱,和宝驹骑着马出来,绕过中门时遇见了匆匆赶来的百战。

百战揉了揉眼睛,徐俊英看着他:“若还想跑外务,就不必跟着。”

百战告罪:“爷还让我回来吧,跟着那些人一起,整天只是喝酒,实在没意思”

宝驹笑了一声,徐俊英说:“快去牵了你的马跟上……昨夜去做什么了,没睡够似的。”

百战高兴地说道:“还是喝酒啊爷慢慢走,等我取了马来,一路讲趣事给爷听。”

百战讲的趣事,发生在昨夜,齐王带了侍卫,大闹仙客来,仙客来少东主却也不好惹,领着一班堂倌、厨子,甚至歌伎舞姬,对抗上了,堂上乱成一团,极是热闹。

宝驹大为惊奇:“那仙客来少东主什么人啊?不怕死的么,敢顶撞齐王?”

百战笑道:“原先也不知道那少年是谁,听掌柜大声喊,又见堂倌厨子都上来了,才知道是仙客来少东主。那少东主有点身手,连环踢很漂亮,就是气力不济,伤不了人,看她也支撑不下去,齐王就是跟她玩玩吧,要来真的,就不是那样了。”

徐俊英问:“到底是谁惹了谁?后来怎么收场?”

百战答:“是齐王让侍卫挑事,打了一场,后来,后来就不知道了,那少东主骂了一声‘赵宝,你们这么多男人欺负女子’,齐王给亮了身份,侍卫们就把食客都赶出去了。”

百战犹犹豫豫地看徐俊英两眼,徐俊英说:“有话就讲”

百战这才拍马靠近些,说道:“仙客来少东主,就是那天打张四公子那位姑娘”

徐俊英怔了一下:“你看清楚了?”

“穿了男儿装,我就在近边的桌席,看着脸儿长得一样,那声音,跟我们大……那太像了”

徐俊英挑了挑眉:“这么说人人都知道齐王欺负女孩子了?”

百战摇摇头:“那位少东主作男儿装束,开头还上台击鼓,技艺真是高超,看得人眼花缭乱,她不开口说话,跟那些舞剑器的白脸少年没什么两样,很多人,包括跟我一桌子喝酒的兄弟们都认为她是个男孩,都说这一下仙客来估计要关门了”

徐俊英若有所思地颔首:“怪不得她敢一个人上街,女孩子学些防身的技艺还是不错的……她当面喊齐王的名讳,说明他们早就认识,齐王不过跟她闹着玩,仙客来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一辆马车打他们身边过去,宝驹指着车厢板上刻着的微章说道:“那仙客来的马车,每天往订买点心的人家送货的”

百战挠挠头:“还真没事,那齐王昨晚闹个什么劲,白糟蹋了我们一桌子好酒菜”

宝驹指着他笑:“你不是不想喝酒的吗?”

“那是我花的钱昨晚该我请客,偏遇上这事,倒霉的”

媚娘在徐俊英离去之后跳下床,忙不迭地催着:“快快替我梳头,要来不及了我先去看一眼恒儿,然后就去锦华堂,侍候老太太洗漱吃早饭,晚上去不去锦华堂,候爷也没话说了。紫云堂让三奶奶顶一会,我哄好了老太太再过去……翠喜找余妈妈她们安排一下,午饭后出门”

翠怜一边替她梳理头发,一边求道:“我的好奶奶,你们回来早些罢,候爷今夜要是再来,我和橙儿苹儿就没命了”

媚娘安抚地拍拍她:“好姑娘,你们都这么聪明,随便编个话,就够他迷糊一阵了,没事的啊”

翠怜跺脚:“奶奶”

媚娘呵呵一笑:“好吧好吧,我们争取早些回来就是了,至少赶在候爷从锦华院用了饭,回到咱们院里之前,如何?”

翠怜撅着嘴:“这还差不多。”

媚娘又交待翠思:“大太太那边,表小姐阴险得很,你要记得叮嘱夏莲,一步不离看护好恒哥儿,那奶娘是个软弱的,靠不住。”

翠思点头:“前几天跟夏莲说过了,等会去到秋华院,我再去看她。”

媚娘叹着气:“就是可怜恒哥儿,他到现在都不喜欢住秋华院”

翠思说:“前儿玉表小姐劝大太太说:恒哥儿晚上睡觉总哭闹,是因为大*奶去看他的缘故,要大太太不让奶奶看恒儿,说隔个三五个月,恒哥儿忘了奶奶,就会好。”

媚娘咬牙骂道:“这哪门子烂表妹,真恨不得扔到门口池子里去喂鱼”

翠怜往媚娘头上插了一枝含珠金雀,闲闲地说道:“皮子那么厚,鱼儿可吃不动,我看扔后院喂看门狗好些”

几个人一起看向翠怜,翠怜摸摸自己的脸:“看我做什么?”

翠思笑道:“看不出来啊,平日里我掐个人你说我狠,这会子拿人喂狗你都敢”

翠怜不以为然:“那要看是什么人了,坏了心肠她就不算是人”

媚娘赞赏地说道:“对待坏人就要狠得下心,难道还让她来害我们啊?”

说着话,一切弄停当了,翠喜说:“出门吧,不然一会到锦华堂就迟了。”

先到秋华院,再到锦华堂,然后是紫云堂,一步一步掐着点来,翠喜安排得很妥当,早上王妈妈已经带了仆妇婆子,代替大*奶巡园子,查看各门值守情况,余下的就是听管事们回话,收发对牌,递交支出银两的条子,媚娘到紫云堂时,前边的事如兰已经做完,刚好由她来批签支取银两的条子。

宁如兰笑着对媚娘说:“春装可以领了,这一回,制衣坊的手脚够快的”

媚娘说道:“白景玉是个聪明人,也许这时候她正好没什么可忙的,用不着绣娘们……对了,香蕊生的那孩子,还好吗?那****大风雪地去看他,惦记着呢。”

如兰说:“好着呢,我去看过,长得圆滚滚胖乎乎的,连同香蕊都长胖了。二太太护得像什么似的,****奶都不能近前看一眼,我想着她也不屑去看吧。”

媚娘叹息:“你说白景玉这么精明的人,一步错就全错了,二爷收的妾室都是她的人,她这哑巴亏吃得太冤了。”

“还不是二太太给逼的,也是人心难测,自小儿跟在身边的丫头,得了宠,竟是一句好话都不肯帮她讲……二爷疼爱孩子,每天必定要陪惟儿一会,又要陪有了身子的香雪,两位姨娘住一个院子,二爷几乎都住在那里了,白景玉的会芳园,只偶尔去一次,还总是吵架。”

媚娘摇着头:“她不甘啊既已如此,二爷的心也不在她这里了,还不如……”

她及时住嘴,没再说下去,好在宁如兰也没注意听她的话,却只见她面带微笑,一只轻轻地抚着腹部,对上媚娘惊疑的目光,她笑得更甜了:

“媚娘,我……我的月信过了十多天没来……我感觉,我好像有了”

媚娘又惊又喜:“那还等什么?请郎中诊喜脉啊”

宁如兰重重地点头:“我一会就去报给二太太,请她作主”

又抓着媚娘的手:“若不是你,我也会像景玉那样了,我还不如她,她有大姐儿,我什么都没有”

媚娘笑着说道:“各人各命,这个不好比。这些天让你辛苦了,真是对不起,明日起,你就歇着吧,别管了,我自己可以的”

她招了招手,翠喜拿了个锦盒过来,媚娘接过来,转递给如兰:“这个是上次出去赴花宴,路上买的,一直没空拿给你,这回,权作贺礼了”

如兰打开锦盒,吃了一惊:“这样儿的全副头饰,少说得花三五千两银子,你……”

媚娘笑道:“我送你的”

“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小瞧我不是?好歹我也是威远候夫人,出门赴宴,跟候爷讨些银子花花,难道他能不给么?”

宁如兰笑起来,将锦盒推回去:“可这个太贵了,你留着吧”

媚娘不高兴了:“我是看这头饰精致华美,又适合你这样气质的女子佩戴,才舍得买来送你,你却不要,岂不是浪费我一番心意”

宁如兰抚摸着锦盒,想了想,才点点头:“好,我收下”

媚娘笑了:“这才爽快些”

宁如兰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了,就算真有了,我还是可以帮你做些事,我听母亲教过姐姐:有身孕的人不可以偷懒,不然以后难生。”

媚娘笑道:“亲家太太说得对,那你以后有空闲还来紫云堂,权作玩耍,顺带陪陪我。”

说得高兴,便容易忘记时辰,看见王妈妈带着婆子端了食盒进来,媚娘才知道该吃午饭了,难怪有些饿,早上在秋华院只吃了半碗粥,恒儿长大了些,越来越调皮,喂他吃不好好吃,等媚娘拿起碗,他就抢,媚娘喝他也要喝,挟一筷子菜,没到碗里已经被他抓去了,乱得不行。但她还是觉得很有乐趣,没让丫头们把他抱走,可怜的孩子和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闹就闹吧,衣裳让菜汁汤汁弄脏了又如何?母子俩高兴就好。

把宁如兰送走,她得去二太太跟前用午饭,然后禀报身体状况,二太太会替她请郎中,诊脉,如果真是喜脉,二房就该乐开花了。

新年开年,连续添丁,这候府好风水好像都让他二房占去了啊,大房这边泡都不冒一个。徐俊英不行,徐俊轩没成亲,老四徐俊庭干什么吃的?干嘛不生一个出来?真是的

媚娘一边腹诽,一边吃着午饭,翠喜在一边轻声提醒:“林妈妈刚来说,都妥了,奶奶吃完就可以往西侧院去。”

媚娘说:“我想洗个澡,换件衣裳,早上恒儿弄得我好脏。”

翠喜道:“翠思带了车上换的衣裳,到了店里先上休息间洗洗就好”

“不去店里了,时间不够,直接去岑宅,那人在锁春院等着,他那脾气,不准时到他会再去砸了仙客来”

翠喜看看门口,俯身道:“妈妈进来了”

媚娘便装着招呼翠喜:“你也趁热吃,我饱了”

王妈妈走到近前,劝道:“才吃这点?再多吃些罢,不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说着拿起筷子,往媚娘碗里挟了两个鸡腿,一块红烧肘子和一块鱼肉:“吃了这些,才叫饱”

媚娘听话地拿起碗:“好吧,听妈**,我吃妈妈和翠喜也吃,翠思在外面吗?叫她进来一起吃了,免得饭菜一冷,吃了坏肚子。”

吃过午饭,媚娘推说累了,想回清华院歇个午觉,找了个差事让王妈妈带着婆子去办,自己带上翠喜翠思,趁隙溜出徐府。

林阿茂走多几趟往岑府的路,也会选人少车马不多的小巷道穿行过去,不多会便到了,马车直接往侧门进去,到垂花门放媚娘她们下车,林如楠出来迎接,穿着粉紫春衫,梳了流云髻,簪戴珠花,插一枝金钗步摇,好一个清爽秀美的娴雅女子,媚娘笑着说道:

“舍得穿回女子衣裳啦?这样儿出去也惹人眼馋的哦”

林如楠笑道:“我是真怕了,原来是他我当年一来到京城就听说过他的名头,小小年纪,混世霸王一个,想不到让你撞见了他,真是到霉”

媚娘要洗个澡,林如楠带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婆子抬来热水,翠喜在旁服侍,林如楠对翠喜说:

“我来吧,你下去。”

媚娘说:“都不用,我自己洗,翠喜等会给我梳头就是了。”

林如楠说:“我就在屏风外边等你,我有话跟你说。”

媚娘知道她要说什么,无可奈何:“好吧,有话就说”

翠喜放下装着换洗衣裳的包袱,关门出去了,林如楠搬个绣杌坐到屏风旁边,却又露出个头来看媚娘,媚娘泡在浴桶里,撒了一把水珠过去,笑道:“你敢偷看”

林如楠躲开,也笑着说道:“谁要看你,我没有吗?我只问你:你怎么忽然之间会那些拳脚?昨晚你一使出来,看得我都发怔了,那可是,很高超的腿脚功夫,你哪里学来的?难道是徐俊英教你的?”

“去”媚娘又往她那边撒了一把水珠,“徐俊英还不一定会这个呢”

“那谁教你的?齐王?”

“我和齐王只是一面之缘,后来躲他还来不及,教什么教?”

“那是……”

“别瞎猜了,这个,说起来真的话长,如兰,哦不,如楠,以后我就说是你教我的,好不好?”

“不好”林如楠一口回绝:“那招我都使不出来,怎么教你?你快说清楚。”

谁都可以蒙,对丫头们可以不解释,可是对林如楠好像不行,她了解秦媚娘的底细,她是秦媚娘的朋友,不是家人,让朋友心里总留着一个疑问,那个太折磨人了,不坦白,就是不信任,有损友情。

媚娘苦恼地叹口气:“如楠,我说了,你要相信我”

林如楠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当然相信你”

媚娘想了想,慢慢说道:“其实我也不大清楚——那场大病要了我的命,后来我又醒过来,就,就会了几样以前都不会做的事,除了这些拳脚功夫,我还会教人唱歌,会做生意,会做衣裳,如楠,我可以替你织一件毛衣”

林如楠有些失望,又有些奇怪:“就这么简单?大病一场好起来,什么都会了,以前的事又忘记了?”

“是啊”媚娘点头,又摇头:“不是什么都会,你别胡说,也别告诉别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就是那场病之后,我变了,胆子也大了,总想要离开徐府,那地方实在不是我能呆的。”

媚娘要起来穿衣裳,林如楠背靠屏风坐着,叹着气:“你这是遇着神仙了,媚娘,说你倒霉,你的命还算好了”

媚娘一边系着衣裳走出来,很满意林如楠这个说法:“也许吧,我上辈子积德,得了神仙眷顾,大难不死,不敢有福,平安过一世,我就满足了”

林如楠点着头:“会有福的,也会平安幸福过一辈子——你真不喜欢徐俊英了?”

“不是这个问题,徐俊英,他要娶表妹为平妻,再纳另一位表妹为良妾,我不愿意跟人抢男人,只有离开啦。”

林如楠气愤地骂道:“又是个薄情寡义的我父亲是一个,徐俊英是一个……真气死我了”

媚娘任由她在那里敲桌子,自己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梳子梳头,一边概叹:

“唉薄情男子我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气的,离开徐俊英,过我自己的清爽日子,多好”

林如楠赞同地说道:“离了吧,跟一群女人争男人,没出息。在那样的宅子里也没什么活头。诰命夫人不可离弃,但是诰命夫人可以请旨下堂”

“可以吗?”媚娘镜子里看着林如楠。

“可以”

“我不是下堂,我要休夫下堂就不能嫁了吧,我可不想一辈子不嫁人”

林如楠哧地笑了一声:“你想嫁谁?我还想着等你下堂了,我可以陪你,看你嫁成这样,我是不想嫁了”

翠喜在门外喊:“二位姑娘,奴婢可以进来了吗?”

媚娘推推林如楠:“去开门,时辰快到了,那位霸王要来了”

林如楠朝门外说:“推门进来”

翠喜和翠思匆匆忙忙进来,翠思替媚娘穿上雪樱绣花外袍,翠喜替她梳了个双螺发髻,简单地缀上几点珠花玉钿,两耳边各编垂下一束黑发,用璎络圈绕,再戴上面具,就可以出门了。

林如楠打量了一番,说道:“这身打扮是不是太素了?显得你很清冷。”

媚娘说:“就要这样,难道我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讨他喜欢?我这是被迫教他击鼓,不然他一不高兴,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我不想仙客来毁在我手里。”

林如楠笑道:“真难为你,也真是倒霉,怎么偏偏就遇上他了?”

“在他面前你只叫我岑梅梅就好,不要叫媚娘。”

媚娘交待林如楠,林如楠说:“知道了,岑梅梅,你这名儿起得不错嘛,还取了你祖母的姓”

媚娘看看翠喜和翠思先走出门,凑近林如楠轻声问:“我祖母姓岑吗?”

林如楠伸手弹她的额头:“很久以前,你自己告诉我的”

媚娘摸摸额头,傻笑了一下:“我忘记了”

第一百零一章传授

第一百零一章传授

岑宅与锁春院之间的那道门又打通了,装了个暗红色木门,林如楠吩咐平时锁着,什么时候想打开再打开。

她们就从这道门进入锁春院,齐王早已到来,站在那里,穿着件石青色蟒缎绣袍,腰扎玉带,头戴金冠,挺拔俊逸,眉目如新,迷倒无数勋贵小姐的翩翩美男子,竟是个断袖,媚娘心想,这才叫暴殄天物。

齐王看着媚娘和林如楠走近,满脸不高兴,也不等两人行礼,开口说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让我来在这个破院子等着,你自己原来住另一边,这算什么?”

媚娘四处看看:“刚修葺整理好的院子,哪里破了?只除了没种花草,什么都有。这里就是专为练习歌舞击鼓的地方,那边院子有小孩老人,吵闹得很,怕你去了不喜欢”

齐王挥了挥手:“算了闲杂人我也不想见,我只学击鼓”

他又看了她们一眼:“我不喜欢你们这个样子,回去换了,穿昨晚上的衣裳”

媚娘和林如楠对视一眼,林如楠说:“昨晚的衣裳哪里还能穿?都脏了,要换洗的啊。”

齐王冷冷地看着林如楠:“你也会击鼓?”

“不会”

“那你来做什么?”

林如楠一扬下巴:“看击鼓”

齐王无语了,转去看媚娘:“开始吧,今天就这样,记着以后要换衣裳”

媚娘心里好恼,自己还沐浴更衣了呢,他居然不领情,还要换男装,他姐的怪僻真不少

齐王很聪明,他通音律,协调能力和节奏感强,领悟能力超好,媚娘演习解说,有时不自觉用上现代语言,他也能琢磨得懂,就是在击打运力上掌握得不够好,力度偏重,他以前擂过战鼓,要纠正回来还是很需要耐心的。

好在他感兴趣,什么事情只要有兴趣,就会专注认真,不怕缺少耐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三个时辰过去了,一名侍从走到齐王身边,轻声提醒:

“王爷,咱们该回去了,太后娘娘定下时辰,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齐王正在练连打,竟犹未尽:“一边等着,急什么?等会打马跑快些就是了”

侍从说:“太后娘娘说了,皇上、皇后娘娘也会到慈宁宫来……”

齐王漏了一拍,大为恼火:“叫你多嘴,看好了”

抬手一鼓棒敲过去,媚娘吃了一惊,照他那力度,这一棒敲下去那侍从不得头破血流?

谁知温驯的侍从机灵地一偏头,鼓棒打了个空,齐王瞪着他哼了一声:

“有长进了啊”

鼓棒一扔,侍从轻巧地接住了。

齐王对媚娘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明日再来……嗯,不如我明日让人来接你去王府?我的齐王府比你这破院子可好多了,有人侍候着,不像你这里,什么吃的也没有,茶都没得喝”

林如楠说:“殿下,茶给您奉上了,是您学艺太用心,不肯喝”

齐王扫她一眼:“你那叫什么茶?能喝的么?”

林如楠嘴唇动了动,媚娘忙止住她,对齐王说道:“还是到这儿来吧,多面鼓做起来也不容易,眼下只有两架,一架放在仙客来酒楼,一架在这儿。殿下练习的时候也需要有人击节相和——看看他们,陪了殿下几个时辰呢”

齐王回头去看另一边的李秋歌等人,不以为然:“有什么难的,连人带鼓,马车一起拉过去就行了,这些人以后就住齐王府,不是省事了?”

媚娘摇头:“我不离开家”

齐王无奈:“难道你、你一辈子守着这个破家?”

“殿下岂不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况且这个家又不破”

狗窝?齐王心里一动,垂下眼眸,这话简玉说过。

清晨起床,简玉取笑他的床铺像狗窝,他是堂堂皇子,哪能跟狗相提并论?结果两人一大早在营房里打了一架,打完了又若无其事地各自抱了换洗衣裳,一起跑到附近河边去洗澡戏水。

那样亲密无猜的岁月一去不复返,简玉给予他的欢乐和真情,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齐王抬眼看着媚娘:“随你吧,明日我再来。让人再做一架鼓,送到齐王府,没事我自己练练”

齐王离开后,媚娘和林如楠回到岑宅这边,坐下喝了口茶,媚娘便告辞,她想抓紧时间回娘家看看,会考在即,秦伯卿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从东往西,贯穿整个京城,路程可不近,林阿茂赶着车子,尽量拣人车少的街道走,速度惭惭加快,不期然在一个三岔路口转角处又与人相撞,这回算是合理冲撞,对面而来的那人马速不慢。

媚娘在车厢里感觉震动了一下,接着听见外边林阿茂与人说话,她细听了几句,便捺开帘子,站在林阿茂身旁喊了声:

“张靖云、灵虚子,是你们啊”

张靖云、灵虚子不认识媚娘的车夫,正在接受他的道歉,猛然见媚娘从车里钻出来,笑嘻嘻地喊着他们的名字,不禁又惊又喜。

张靖云说:“岑梅梅,你……昨晚上是怎么回事?说了要早早回家,又不肯,闹起来了吧?”

灵虚子说:“我们一进城就听朋友说了,昨夜店里乱成一团,结果如何?我们这会正要赶去问问,看你这样子,没事吧?”

媚娘笑着说道:“别的事没有,我踢打了人,腿脚痛,身上也痛,灵虚子你那些药丸子还有吗?给我一瓶吧”

灵虚子忙俯身从搭在马背上的布袋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靠近马车这边的张靖云,张靖云再递给媚娘:

“一日一颗,不要吃太多,慢慢调养。真的没事吗?他……”

媚娘打开小布包:“这么多瓶?好吧我留着了——我现在要赶路,改日再和你们谈。放心吧,他认出我了,没怎么为难,日后再见,我们只当是在店里认识的……天色不早,走了走了”

媚娘摆摆手,折身钻进车厢,林阿茂朝张靖云、灵虚子拱了拱手,马鞭一挥,马车转过街角,不见了。

张靖云和灵虚子也提了提缰绳,调转马头,往另一条街道去了。

既然媚娘无事,他们也没必要再去仙客来。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心急火燎,没有注意看街边的人,街口一家文具书画店门口,徐俊英背手站着,宝驹在他身后,怀里抱了一大堆笔具书籍,媚娘和张靖云、灵虚子的对话交流尽收眼底。

张靖云叫她岑梅梅,仙客来少东主,形体声音与媚娘惊人的相似,她竟然也认识张靖云和灵虚子而且他们看来不像是初识,竟像是旧交,怎么回事?

徐俊英回京后忙于政事,多伴在君侧,张靖云和灵虚子为医治齐王、调养皇后身体留在京城,他们两人就在齐王府和内宫、城外皇庄、归云山庄之间走动,朋友间见面是常有的,说一两句话就分开,要坐下来吃饭喝酒却难得,可年前年后也和两位好友在仙客来喝过两餐,就没听他们说起过认识店里的少东主。

或许是宴席上人太多,不好说?

徐俊英皱着眉,那个岑梅梅,怎么总像是秦媚娘?太可疑了

媚娘在娘家没待多久,让秦夫人抓着手叮嘱几句,自己和秦伯卿说了些鼓劲的话,然后笑着摸摸冯氏的肚子,让翠喜交给冯氏一个绣花布包,里边是一万两银票,就带着翠喜和翠思,出门回徐府,秦伯卿要送她回去,她附在秦伯卿耳边说道: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你再这样送我回去,想让我挨骂啊?”

秦伯卿一楞之间,媚娘早笑着上了马车,走掉了。

徐俊英很后悔让百战先把马牵回家,自己和宝驹步行,一路逛看书店,遇见岑梅梅和张靖云灵虚子之后,他再没心机往别的书店去了,快步走回候府,进了清华院,直接走往上房,翠怜正带了橙儿等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赏玩玫瑰花,见候爷走来,赶紧过来行礼。

徐俊英问道:“你们大*奶在哪里?”

翠怜回道:“禀候爷:大*奶午睡起来,就出去巡园子,还没回来呢”

“巡园子?这种事用得着她去做吗?”

翠怜低着头:“大太太说过:婆子们贪杯好赌,总有徇私的时候,大*奶管着整个府里,不能偷懒松懈,三天两头要去巡看一次”

“巡一次园子,要多久?”

翠怜想了一下:“这个可定不准——大*奶身子弱,走得不快,有时路过哪个院子,譬如三奶奶、四奶奶又或是姑娘们那里,会坐下歇歇脚,喝杯茶,说几句话……”

“好了好了,”徐俊英耐不住翠怜的罗嗦,摆手道:“早上我的话可传到?我更衣后去锦华堂,让她也一起到老太太那里去用晚饭”

翠怜俯首道:“奴婢们传了候爷的话,大*奶今晨赶着去过锦华堂了,服侍老太太用早饭之后才去的紫云堂。”

徐俊英看着翠怜:“晨间去了,晚上再去也不为过,晨昏定省,是她该做的”

第一百零二章故意

第一百零二章故意

说完转身回东院,宝驹跟着他,不小心将怀里的一卷画轴跌落地上,想捡又腾不出手,看看候爷走得远了,忙对翠怜说道:

“快把这个捡起来”

翠怜心里正紧张,想着大*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哪里顾得上宝驹,理也不理,扭头就走,小丫头们竟也一个不理他,跟着走了。

宝驹又急又气:“你、你们……”

瑞珠从月洞门那边跑来:“候爷让我来拿些物件”

宝驹让她捡起地上的画卷,又让她拿了怀里几样东西去,说道:“还好你来,不然我不知怎么办了,那画卷是爷喜欢的,掉到地上,她们一个不帮捡”

瑞珠看了翠怜她们一眼:“都快不是一家人了,自然不肯替你捡”

她压低了声音,却仍是让耳朵尖的苹儿听见了,当下追着他们应道:

“瑞珠姐姐你说明白些:谁和谁是一家人,谁和谁又不是一家人?谁不肯替他捡了?你们听见他喊谁替他捡了吗?”

小丫头跟在宝驹身后,声音又尖又脆,直往他耳里钻,划得他耳膜发疼,只听得见一大堆绕口的谁谁谁,什么意思却是弄不清楚。

瑞珠白了脸:“你这小蹄子,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

“你说了你说‘都快不是一家人了’,我耳朵不聋”

翠怜指住瑞珠:“你什么意思?清华院这些日子修葺整理各处房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大*奶一句话不让我们乱讲,偏是你来这里嚼舌你说有新奶奶来了是吧,有新姨娘做你的靠山是吧,我们要被赶出去了,我们奶奶不是这一家里的人了?是不是?你们都听清了吗?东院的瑞珠,她可是这样讲的?”

“是瑞珠姐姐她就是这样传的话”

小丫头们异口同声,瑞珠哭了,宝驹呆了,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好像挑起了什么事端,赶紧地想溜,翠怜赶上几步拦在他面前,杏眼温柔有情,轻抿薄薄的红唇微微一笑:

“宝驹大哥,你刚才也听见了”

宝驹看着翠怜,脸涨得通红,慌乱地摇头又点头:“没听见听见了……”

小丫头们哗地一声笑,宝驹撇下哭得找不着路的瑞珠,逃也似地跑了。

宝驹回到东院,徐俊英已更衣完毕,瑞宝进来将官服挂好,徐俊英问宝驹:

“那边怎么回事?吱吱喳喳吵个不休”

宝驹一边放下东西,一边平息自己,据实禀告:“……瑞珠说了句不该说的话,那边小丫头捉着她吵呢”

“瑞珠说了什么?”

宝驹不安地看他一眼:“瑞珠说‘都快不是一家人了’,之后小丫头就吱吱喳喳地吵,说、说要有新奶奶来了,要赶大*奶走了……小的想着这话是翠怜借着瑞珠,故意挑起,明日怕是园子里都传遍了,以后大*奶离开东院,那就不是她自己要走,是……”

“翠怜要的是这个结果吗?”徐俊英笑了笑:“你猜错了,下去吧。瑞宝留下”

宝驹关门出去,瑞宝惴惴不安地低头站着,徐俊英坐在桌旁,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瑞珠凭什么说出那样的话?你们是怎么听来的,也说给我听听”

瑞宝慢慢跪了下来:“候爷……”

徐俊英说:“老太太贴身的丫头,一共有八个,八岁开始围绕在她身边,她疼爱你们,舍得把你和瑞珠给我,我又怎么舍得为难你们?你们两个与锦华堂从来就没断过信,我这里的事情锦华堂都知道,锦华堂那边,我只问这一次,你也不肯说么?”

瑞宝轻轻啜泣:“候爷饶恕季妈妈要问这边的事,我们不能不答,我不知道瑞珠是怎么说的,我、我自己并不敢把这边的事都说去了……这一次,是前两天瑞雪过生辰,我和瑞珠去贺她,姐妹们坐着就说到,说到大*奶,瑞雪说其实大*奶很好,又贤惠,都跟老太太商量好了,把清华院上房让给新奶奶住,她自己另找一个院子……”

徐俊英皱起眉:“她,去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也准了?”

瑞宝说道:“应是准了,不然瑞雪不会那样说”

徐俊英点点头:“好,下去吧。你和瑞珠,以后跟那边的丫头们以礼相见就好,不要随意说话。”

“是奴婢记住了”

媚娘还是赶不及去锦华堂,翠怜派了个婆子去锦华堂打听消息,又拿了一盒酥饼,让橙儿拿着去三奶奶院子里,代表大*奶问一声好儿,探看三奶奶去没去锦华堂,如果没去,等会候爷回来问起,就有地儿安排大*奶了。

王妈妈照旧带了苹儿,负责西侧院到清华院之间的接应。

媚娘回到清华院问了些事,便进内室沐浴更衣,翠思翠喜将各自身上背的布包取下来统统交给翠怜收起,也各自去洗,王妈妈回来看了一眼,放下心来,又带着橙儿苹儿去厨房弄吃的。

媚娘主仆几个都弄清楚了,坐在榻上看的看书,描的描红,勾的勾毛衣,媚娘就开始训起翠怜来:

“你说你闹这出有什么意思?要人家觉得咱们可怜吗?我还巴不得这事儿快快地悄悄地就做成了,你这样一来……看着吧,那人是要脸的,他指不定就不让我搬走了呢”

翠怜站在边上,绞着两手,眼里有泪光闪动:“我就不想让奶奶离开清华院凭什么让人家住正院,奶奶去住偏院?奶奶是明媒正娶的候夫人,她算什么?平妻,后来的,皇命赐婚也迟了奶奶为什么要让?休弃下堂,离开候府,也要从这里,正室的位子,堂堂正正走出去”

媚娘呆了,翠喜和翠思也楞楞地看着翠怜,门外,徐俊英已经挑起了门帘,却没有迈步进去,只听媚娘说道:

“你这丫头,让我刮目相看啊,只说你脑子灵光,没想到还蛮有性格的。”

翠思问道:“什么叫性格?我没有吗?”

媚娘说:“这里的性格,是指很不一样的啦。”

“那我跟谁一样了?”

“你也……你也很不一样,哎呀算了,说不清楚了啦”

主仆几个咯咯笑起来,徐俊英放下门帘,朝廊下招了招手,被他赶走的仆妇婆子们走回来,徐俊英说:“报一声儿吧”

婆子就高声喊:“候爷回来了”

屋里这回不怎么乱了,今晚没看仙客来的帐簿。

媚娘从塌上下来,翠喜替她套上绣花鞋,三个丫头排队儿跟在她身后,一起迎上几步,朝候爷行礼。

媚娘说:“候爷在锦华堂用了晚饭来,可听到喜讯了?”

徐俊英点头:“三弟媳有喜,三弟说,有你一份功劳,让我代为转达谢意”

媚娘微笑:“三爷客气了,我以前得了如兰很多帮助,都没说一个谢字。”

徐俊英扫了一眼并排站着的几个丫头:“怎么,不给我一杯茶喝吗?”

翠喜忙跑去冲茶,一会儿捧了一杯茶碗来放在徐俊英面前:“候爷请用”

徐俊英看着媚娘:“你不喝?”

媚娘摇头:“我还没吃饭,一会喝汤。”

徐俊英看向翠怜:“为什么不去锦华堂用饭?”

翠怜低下头,媚娘回答:“我去了如兰那里,陪她说了一会话,别的妯娌也来道喜,说笑着就误了饭点,锦华堂那边有景玉和玉表妹在,也可以了”

徐俊英忽然问道:“上次灵虚子给你那些药丸子,身上疼痛吃了会好,你这里,还有吗?”

媚娘心里一跳,却做出一副茫然的表情:“什么药丸子?谁身上疼痛?是候爷前几日给我那盒么?还有啊,我才吃了两颗”

徐俊英认真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看不出什么破绽,说道:“不是那个,你不记得灵虚子了么?”

“灵虚子,”媚娘念了一遍:“怎么不记得?你的朋友,给我诊过脉的,还有一位,就是因为他们来了,如兰的西江雪兰才被搬到后院去了。”

“另一位,他叫张靖云。”徐俊英目光不离开媚娘的脸:“你可能不知道,张靖云是靖国公府的大公子,上次我在街上看到一位姑娘,用鞭子抽打靖国公府四公子,那位姑娘……她姓岑,我今天知道她叫岑梅梅”

那边翠喜和翠思紧张得冒汗,媚娘被徐俊英盯着,神情略略有些慌乱,她偏过脸去,温婉地说道:

“那姑娘,她真厉害候爷是不是……若觉得她好,可以让人去问问,身家清白有些根基的,求回来做个良妾,也就是了”

哼哼肯定是闻出点什么味来了,搞不好今天和张靖云灵虚子相遇,给他在一旁见着了。那就跟他玩真的,让他去查,那么多岑姓人家,就算他查到东城岑家又如何?岑家门户端正在那儿呢,有人住着呢,求娶是不可能啦,开酒楼的商贾女,怎堪配他清高勋贵人家?

徐俊英怔了一下,悻悻地垂下眼帘:她那心思是怎么转的?竟然这样理解……求回来做良妾?把他当什么了

翠喜偷偷地瞄看媚娘,翠思费了好大的劲才压制住自己,保持着脸上的瑟缩表情,没有笑出声来。

第一百零三章纠纷

第一百零三章纠纷

听见橙儿的声音在外面喊:“晚饭传到了”

媚娘略略偏头,目光极快地朝翠喜闪了一下,收回的同时和徐俊英目光对上,作为掩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想想觉得无端跟人家笑,显得怪怪的,便没话找话说:

“候爷还要吃些吗?今儿锦华堂的饭菜很丰盛呢,红烧狮子头老太太很喜欢,一连吃了几天。厨房还做了好些个新菜式,可都合口胃吧?你们兄弟几个都在,又有如兰的喜讯,老太太定是高兴得很”

徐俊英听着她说话,却不作声,眼看翠喜走开,心知她们主仆原是想作一桌子吃的,结果他来了,若是晚饭都端进来,当他的面又不好再分出去,他一直坐着,媚娘就只有一个人吃,那班丫头只好先饿着肚子,媚娘刚才给翠喜使眼色,是让翠喜出去,在门外将饭菜分开,只将她那一份拿进来就行了。

这些女人,媚娘和几个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灵了?媚娘重病那阵子,这几个丫头脸色差得很,一个比一个迟钝木纳,被郑美玉使唤得团团转,多一句话都不敢说,现在却是这般自信骄矜,伶牙俐齿,那夜翠思敢跟主母说那种话,今夜的翠怜更出格,连下堂休弃,都说得出口。

是谁给了她们这样的胆量和底气?当然是秦媚娘,她们的主子。

如果追究翠怜的错,媚娘肯定会包揽过去,要维护候爷的尊严,就没法顾及她的面子,说过了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真正问起罪来,他不能食言,非惩治不可,翠怜和翠思都得拖出去,依照媚娘现在的性子,必定不依不肯,她对自己贴身丫头过度的纵容宠信,他早有所闻,也亲眼见识了。

转念之间,他选择放过,没让她们觉察自己又听到了主仆几个的话,把媚娘惹急,不是他的本意,虽然他真的很想看她生气发怒的样子,但不是今晚。

媚娘见徐俊英不答她的话,自顾拿起茶碗喝茶,很有些尴尬,心想这人长得挺好的,就是性格太无趣,也懒得理他了,起身走到圆桌旁边,她好饿,闻到鸡汤的味儿,恨不得抢过食盒,快手快脚把饭菜都掏出来摆上,翠喜这丫头手脚也太慢了

翠怜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媚娘的手刚碰到汤碗,徐俊英走过来说:“我陪你吃些,刚才人太多,顾着说话,没怎么吃饭。”

媚娘啊了一声,很不小心地透露了点勉强的意思,忙装贤惠将自己手上那碗鸡汤让给他,看着翠怜另给她盛汤,内心大叹:美美一顿晚餐啊,又给他破坏了有他在,只好装斯文,手抓鸡腿,有嚼头的鸡爪软骨……今晚无缘了

因为饿,她吃得还是很有味道,怕那边的饭菜凉了,把翠喜翠怜翠思打发走,和徐俊英相对无声地喝着汤,吃着饭,媚娘把桌上的四五个菜又重做了摆放,笑着对徐俊英说:

“你爱吃清淡没有辣椒的菜,和兰表妹口味相近,老太太却和我一样,爱吃辣味菜,有点奇怪哦”

徐俊英淡淡地说道:“我什么都吃,在军中,哪有得挑?”

“你不是不吃鱼的吗?”

“鱼肉多刺,费时”

媚娘低头笑了笑,不再说话,徐俊英看着她,表情有些郁闷。

一顿饭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吃完了,翠喜翠怜进来收拾了碗筷,擦抹整理好桌子,翠思领着橙儿苹儿端了热水和茶水来净手漱口过,媚娘坐到榻上去勾毛衣,徐俊英要茶喝,翠喜拿眼睛去看媚娘,媚娘说:

“候爷停会再喝茶吧,你刚才喝了两碗汤……饭后即喝茶,说是消食,其实没有益处,最好等半个多时辰再喝。”

徐俊英看着她:“每次在锦华堂,都是饭后饮茶,你怎不说?”

媚娘说:“不好说,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信,各人习惯不同,别人觉得好,何必去改变?”

徐俊英没话说了,也没有离开的想法,眼前这个低头缠绕着绒线的温婉女子,陌生又熟悉,他愿意就这样一直坐着,什么话都不说,她只管忙她的事,他这么看着就好。

宁如兰派来的人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锦书领着两个婆子来报说,会芳院闹起来了,二爷打了****奶,这会儿乱成一团,二爷喊着要休妻,老太太都被惊动了……

徐俊英说:“我去看看”

媚娘忙起身送他到门口:“让婆子挑两个灯笼跟着吧”

徐俊英转头看她:“你也要去,换件袍子,我等着”

媚娘很不情愿,她就不想掺合二房的事,那个乱劲:“候爷去就可以了,我一个女人,又说不上话,去有什么用?”

“你管着府里家务事,怎不该去?长辈们都在,你得在旁边侍候着”

交待翠喜:“服侍大*奶更衣,快些”

媚娘无奈,只好在翠喜的帮助下穿上夹层外袍,翠思拿了双鹿皮靴子过来:

“奶奶穿这个吧,外边下着小雨,路面湿了。”

“又下雨?这鬼天气”

媚娘抱怨着,走到榻沿坐下,由翠思替她套上镶了银珠子的鹿皮靴,翠喜跟上去为她整理衣领,抻抻袖子,再系紧腰上的锦丝穗子,翠怜左看右看,觉得她头饰太过简约,又去拿了一枝珠钗步摇插上,顺便在她鬓旁簪了朵堆纱宫花,媚娘切了一声,把宫花摘了,扔给她,翠怜接住,又给簪上,媚娘也就由她了。

徐俊英不声不响站在一旁看着,他等媚娘穿戴出门,已不是一次两次,这次算是亲眼看她们怎么弄,想不到竟是这么乱,连镜子都不用照了。

往会芳院去,徐俊英一路走得很快,媚娘穿了合脚舒适的鹿皮靴,脚步轻捷,紧紧跟上。走到一半,回头看看身后落下十几步远的丫头婆子们,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放慢脚步,渐渐和徐俊英拉开距离,跟丫头们走在一起。

徐俊英觉察到她的小动作,并不理会,自顾在前边走着,到了会芳院门口停下,等她一起进去。

会芳院上房,老太太坐在榻上,二太太坐在一旁,徐俊雅、徐俊庭、徐俊桥三对夫妻围在边上,徐俊朗和白景玉坐在老太太面前,白景玉披头散发,哭得声嘶力竭,往日的傲慢劲儿荡然无存,那可怜样子,谁见了都忍不住掬把同情泪。

老太太端着把脸,指住徐俊朗责骂:“徐家名门大户,百年世家,出的可都是君子、淑媛,从你祖父到你父辈,有文有武,他们哪一个对自己的女人动过手?你媳妇即便真做错了什么,自有家法惩处,你一上来就打,成何体统?枉你读书上进,凭功名做的官,是个斯文人,怎的做起这等糊涂事来?还要休妻,景玉犯了七出之罪么?嗯?你倒说说看”

责斥完了,二太太朝旁边的珍珠使眼色,珍珠即去端了杯热茶来,俯身递到徐俊朗手上,徐俊朗跪着双手呈给老太太:

“祖母教训的是,孙儿糊涂了,祖母莫为孙儿气坏了身子,且喝口茶润润嗓子”

瑞雪接过茶来,老太太哼了一声,嘴里却也真的干了,就着瑞雪手上喝了一口茶,刚想再说点什么,见徐俊英和媚娘进来,便朝他们招了招手:

“俊英来了,过这边坐”

又对徐俊朗和白景玉说:“都起来说话,天儿是不冷了,地上凉,小心又病着”

徐俊朗自己从地上起来,看也不看白景玉,方氏忙上前扶白景玉,宁如兰要帮忙,二太太喊住她:

“你别动你这有了身子,比谁都娇贵着呢,小心别碰着磕着,这地儿乱纷纷的,你就不该来”

老太太也忙说:“是了,如兰自己小心些,莫沾他们的边儿”

甘氏走去,和方氏一左一右扶了白景玉,将她送到二太太下首椅子上坐下。

二太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脸转过一边去。

白景玉双眼红肿,用袖子半遮着脸,憔悴落寞的模样,媚娘看了都禁不住难受,曾经那么精明要强的人,竟然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出身好、嘴甜乖巧有什么用?只要你碍了人家的眼,挡了人家的路,在这府里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白景玉身份背景强硬,又能干会做人,尚且混成这样,从前的那个秦媚娘,若没有老七出现,没有大太太照拂一二,在这徐府里也就落个憋屈而死的下场。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以前的秦媚娘,她做了错事,却是应该可以原谅的吧?她要是老老实实什么都不干,没有爱恋,没有相思,没有经历一个女人应有的幸福和痛楚,连个儿子也没留下,单等着被人折磨死,岂不是太亏了?

徐俊英娶了她——严格来说是强娶,照林如楠的说法,当初秦媚娘就没看上徐俊英,说不定她心目中的良人根本就不是他这样儿的,人家虽然寒门小户,那也是自小通读诗书的聪明女子,思想深度不可测量,岂是你一纸诏书就买得断一辈子感情的?徐俊英给过她什么承诺?他对她有过盟约吗?猜着应该没有

就徐俊英那份冷淡性情,他要会说让人动心的情话,才叫怪了

人家那边在调停夫妻间的纠纷,媚娘双手交握,直直站在老太太身后,一言不发,自顾胡思乱想,对眼前的人和事置若罔闻,不期然目光撞上徐俊英有些复杂的眼睛,才猛醒过来,忙转过身去,拉着宁如兰的手,非常认真地向她询问徐俊朗和白景玉的事。

第一百零四章棋子

第一百零四章棋子

徐俊朗和白景玉都坐定了,听老太太训过话,二太太也有头无尾地说了几句,之后兄弟妯娌们劝解着,慢慢地平复下来。

宁如兰叫丫头端了热水来给白景玉洗脸,白景玉拿着帕巾擦脸的当儿与媚娘对视了一下,很快别过脸去,她不愿意,不想让媚娘看到她这副样子。

老天似乎跟她开了个玩笑,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和媚娘的生活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那个胆小如鼠的柔弱女子,大病不死,一反常态,越活越有精神,完全是她以前的那个态势。而她自己呢?却几乎走入死角,连活路都差点没有了。

休妻,遣回母家

这是徐俊朗斩钉截铁的无情话语,并立时交待长随去寻族老三证等人过来,亲自研墨洗笔,就要写下文书,她急忙让香玉香云去搬二太太和老太太来,一边哭着跑到案桌前,用力推倒桌上一排笔挂,打翻了砚盒,浓黑的墨汁泼了徐俊朗一身,天青色的袍子上犹如涂画了竹枝梅花,徐俊朗大怒,劈头盖脸两巴掌把她打得跌倒在地,并不是她撒泼躺在地上不起来,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她只觉得天眩地转,闭上眼睛,直想就此死去算了。

他再不是以前的徐俊朗,那个温柔谦和、深情款款的丈夫,自从他升官之后,公公的那个银缺填满之后,他慢慢地变了,疼爱儿子,宠爱贱妾,他警告她,对她说狠话,不准她走近惟儿一步,但他没对她这样绝情过,写离弃书,下这么狠的力气打了她……

她没有做错什么,根本什么都没做,虽然每天夜晚睡不着,梦里都恨不得杀了那两个贱婢和那个小贱种,可是二太太和徐俊朗母子联手,防得太紧,她真要做也不可能得手。

她不过看了那小贱种一眼,就此为自己惹来祸端。

去锦华堂服侍老太太用晚饭之前,她拿了件礼品,到如兰的院子里去探看她,如兰诊出喜脉,二太太高兴得什么似的,专程来提醒她这个做嫂嫂的,要拿出点诚心来,她和如兰说了一会话,就出来了,以前妯娌之间话就不多,自从媚娘管家,如兰天天跟着一块儿理事,她就不和如兰有什么话说了。

她没有理由再去讨厌媚娘,也不能再看不起她,但就是没办法像如兰、方氏甘氏她们那样,自然亲切地去和她交往、说话,究其原因,是一开始就以不公正的心态对待她,以厌恶的眼光看待她,不屑与她为伍,现在想和她修好,反而有攀结之嫌,这种事她做不来,宁可另僻蹊径,也不走那条阳关道。

带着丫头婆子们回到二太太院门前,香蕊和奶娘抱着惟哥儿迎面走来,她一看见香蕊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死丫头不知行的什么运,自从生了惟哥儿,抬了姨娘之后,二太太和徐俊朗把她看得比谁都金贵,不但让她自己养着孩子,还准她不必出门向正经奶奶请安敬茶,白景玉想起来就气得眼前发黑,那可是她的丫头,她就不信,这天下还没有王法了

看着香蕊要躲往一边,白景玉三步两步抢上去,啪啪就是两个耳刮子,香蕊不敢作声,捂着脸嘤嘤哭泣,旁边奶妈见势不妙,抱着孩子折身想跑,香玉喝了一声:“哪里跑”拦住了她的去路。

奶娘吓得脸色变了,怀里的惟儿咿咿呀呀哭起来,香蕊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将惟儿抱过来,紧紧搂在怀里,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奶奶饶了我们母子吧,以后惟哥儿长大了,也是要尊奶奶一声母亲的”

白景玉呸了一声:“短命的,谁稀罕?有本事你把他养大,养成爷那样出息,就只怕他没那个福份”

本还想再打骂折辱她几下,看看时辰到了,和徐俊朗说好一起到锦华堂陪侍老太太用饭的,就先放过她,却又忍不住想看一看好贱种,香蕊死命不肯打开襁褓,几个婆子丫环上前摁住她,扒开襁褓,白景玉看到了男孩那张红扑扑胖乎乎的脸儿,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睛像极了徐俊朗,那一瞬间,锥心的疼痛和满腔的怨恨几欲将她压倒,她狠命咬着牙齿,忍住掐死那孩子的冲动,掉头走开了。

没有想到的是,从锦华院用了晚饭回来,徐俊朗一路上还温言软语地哄她笑,送她到会芳院,抱着大姐儿玩闹了一会,说去看看老爷太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转回来就变了个人,脸色铁青,指到她脸上,用天下最恶毒的字眼骂她,她惊呆了,也愤怒了,和他争辩,她从来就不辩不过他,情急之下拉拉扯扯,她挥出手去扇了他一个耳光

这还不是徐俊朗要休妻的真正理由,他只是把她摁在榻上,不让她动弹,香蕊院里的婆子来报说惟哥儿浑身火烫,快没气了,蕊姨娘哭得晕过去了,他才起了那份心,松开她,冷淡、绝然地说了那句话。

老太太、太太几时离开的,白景玉根本不关心,她目光呆滞,木头人似地坐在那里,谁走了都不送,谁跟她说话她也不应。她被徐俊朗休妻的决心吓到了,出自那样的门第,自小儿金娇玉贵地养着,两位祖父将她捧在手心上疼爱,她是他们的骄傲,是许多勋贵人家求之不得的、白家最出色的女孩子,徐俊朗是她自己挑选的夫婿,要是就这么被休弃回母家,她活不成是小事,她的父母、家族都要为此蒙羞

她不能被休弃,死,也要死在徐家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盏茶,她抬起头来,是大*奶秦媚娘,她微笑着,对她说道:

“你累了,丫头们替你备了香汤,泡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或许还会下雨,但天总是要亮起来的,不必想太多”

宁如兰也在一旁轻言细语:“惟哥儿已经没事了,只是惊风发热,郎中来诊脉,扎了针。刚才婆子来报说,已经能吃奶了,二嫂不用担心。”

白景玉环顾四面,人都走空了,眼前只有媚娘和如兰,她两人也要走了,这是在和她道别呢。

媚娘挽着如兰,对白景玉说道:“我问过香云和几位妈妈,若所言属实,你没有什么错或许是揭开襁褓之时用力过猛,掠起冷风,惟儿正好张嘴吸气,吸了冷风进去,受凉发热,这是小孩常有的事。你养了大姐儿,该懂得的。二爷偏听偏信,真正追究起来,香蕊该跪祠堂”

白景玉站起身,朝媚娘和如兰深深福了一福,本以为已经干涸的眼里又滴下泪来,她想说句话,说不出来,原来嗓子竟是哭哑了。

媚娘看着她,叹了口气,吩咐香云好生服侍****奶,扶着如兰告辞出门。

门外,徐俊英和徐俊雅在等着,一俟她们出来,徐俊雅便牵了如兰,媚娘跟在徐俊英身后,各带了人离去。

白景玉悄悄走出来,目送他们离开,哑着声音,哭成了泪人。

往日是她对不住人,想不到落难之时,最后留下来宽慰她,给予她支持的是却媚娘

媚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面对她冷漠憎恶的目光,当时为什么不反击?只一味躲避。她是个真正有才能的,管理候府中馈,确实做得比大太太好,这点白景玉看早出来了,可她就是不显山不露水,装傻充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偏只有自己才是蠢笨的那一个

只知道看不起比自己软弱的,却从来不知道,原来真正弱的是自己

过于自负,过于相信老太太和二太太,老太太说媚娘不可能长久,靠姿色悦人,又是寒门小户出来,成不了气候,让她跟着大太太学管家,将来这个家,迟早会交到她手上。可谁知道,她只不过回了两天娘家,媚娘死而复活,伸手就将管家权牢牢握在手中,她争不过媚娘,她只不过是二房次孙媳,媚娘是长房长孙媳,候夫人,当时中馈掌握在她婆婆郑夫人手中,她根本就不用争,只要说一声她有能力,她愿意,就可以得到

但这样的局面能维持多久?其实在媚娘快速掌握候府中馈之时,白景玉就有些明白了老太太的用意,媚娘,也许和自己一样,不过是老太太手里摆布的一枚棋子。

园子里起风了,斜风细雨,没有油布衣也没有雨伞,媚娘觉得惬意,感觉回到童年时代,最爱这样的天气了,一次跑出去淋雨,回来头发湿漉漉的,被老妈骂了,老爸拿毛巾把她的头揉得像个鸡窝,对她说:“告诉你这个还不是很好玩,淋着大雨那才叫爽快”

老妈听见了,认定她淋雨是老爸撺掇的,父女俩同时被罚,老爸包拖一个星期的地,女儿包洗一个星期的碗,那时她才五岁,摔烂了三四个碗碟之后,成长为老**帮手,洗碗洗得非常细致干净的小小洗碗工。

媚娘想起老爸老妈,心里隐隐生痛,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零五章护儿

第一百零五章护儿

走在前面的徐俊英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王妈妈忙示意翠喜和婆子们也停下,等媚娘走近身旁,徐俊英对她说道:“你和如兰,只把那些婆子丫头问了又问,二太太他们岂有没问过的?虽说你管着府内大小事务,毕竟这是他们夫妻房内事,不必去管,由他们自己去开解。”

媚娘应道:“我知道了。”

心里却想:要用时说你是管事的,想徇私时就不让你管了。徐俊朗夫妻闹成这样,差点断送一桩婚姻,明明是那个小妾香蕊搞的鬼,为顾全徐俊朗的面子,全家装傻卖乖,这家法规矩理悄悄地失效了,合着定制这个老劳子只为着约束嫁进来的不听话的女人们?

黑暗中媚娘的眼睛依然闪动着光彩,徐俊英甚至能看到她眼中讥讽的笑意。

“你和如兰,刚才对景玉说了什么?”

媚娘想了想,决定说实话:“如兰跟景玉说:惟哥儿没事了,已经退了热,好好儿的。我跟景玉说:她没什么错,是二爷误听偏信,香蕊该跪祠堂”

徐俊英怔了一下:“怎么能这样说?景玉要是凭你这话闹起来,又乱一场,俊朗吃不消,二太太必是又与你有了嫌隙,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年纪大了,禁不得这样闹腾。”

“你放心,白景玉没力气闹了。”媚娘越过他,往前走去:“问过了丫头仆妇,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明白,只有景玉一个人晕了头,她被气晕了,也是对二爷用情太深的缘故。她已失了二爷的心,还真的怕二爷休妻,她是个要强的,名门大户出来的小姐,得顾忌娘家名声。”

徐俊英和她并排走着,沉默了一下,说道:“俊朗不会休妻的,徐家历代没有下堂妇。”

媚娘回头看看故意落下一段距离的婆子仆妇们,小心冀冀地问道:“候爷,下堂与另院静养,有区别吗?”

徐俊英停了一会才答:“****至为不贤才下堂,有文书官截者可遣回母家,由父兄发落。若只是族中私议,可另院分居,养其终。”

媚娘深深呼吸,鼓足勇气:“候爷佳期在即,新人娶进来之后,我……”

徐俊英停下来:“你什么?”

暗夜中他眼中精光一闪,媚娘有些慌乱,忙改口:“我觉得静院很好,真的,我又去看过了。”

徐俊英淡淡地说道:“你是徐府长孙媳,御赐诰命夫人,这个不能改变清华院是我父母住的地方,我从小在那里长大,现在的太太嫁进来时,都不能住进去……就算娶新人,附近也不是没有院子,你安心住着吧”

媚娘磨了磨牙:“我觉得那院子不适合我——有池子,水气太重了,冬天冷得要命”

徐俊英朝前面走去:“现在已是春天,等到了夏天,池子里菱花荷花盛开,清风送爽,你就不觉得那池子不好”

媚娘被他的话打倒了,捱过一个冬天和春天就不错了,还跟你玩到夏天?

她几乎想张口喊叫起来:“徐俊英,我们和离了吧求求你啦,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我把那秘密烂在心里……”

最后只是张着嘴猛吸气,又吐气,然后垂头丧气,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往清华院走。

条件还没成熟,巴望徐俊英主动放手是不可能的,她脑子里随时会想起以前的事情,那关系到他的声誉,整个候府的清白,他不可能相信她,虽然她可以赌咒发毒誓,像王妈妈那样把命寄在他手里,但他何必去费那个精神,冒那个险,容许一个让他蒙受耻辱的女人活着已经很仁慈,再把她放出去,自由自在地四处乱跑,和各种各样的人来往谈话,哪个男人都办不到。

将心比己,要是谁掌握着某桩足以让自己身败名裂的秘密,好像自己也做不到这么淡定。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看来只有开诚布公,大家好好谈谈,互相做个约定,签个条约什么的,可能还靠点谱,当然先得抓个强大的靠山保住小命,不能让他一个想不通,不想继续做好人,轻易将她灭了,她虽然死过一次,还是怕死,活着挺不错的,不敢相信老天会再给她一个穿越的机会。

曲廊尽头有人提着灯笼匆匆走来,原来是翠思领着小丫头橙儿,送来了披风和雨伞,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恒儿白天受了风寒,傍晚时候发热,昏睡至今未醒。

媚娘吃了一惊:“傍晚时候就发热,为何不告诉我?”

翠思也很着急:“大太太不让说,请了两位郎中来看,都说只是平常小儿病症,吃付药就好,不必让大*奶知道。因为、因为表……一直在旁边,夏莲要守着恒哥儿,一步不能离,也没法出来寻人传话,直到刚刚才寻了个隙,请了廊下虞妈妈来说。”

媚娘又气又急:“这是什么道理?孩子病了反不让我看?走上秋华院”

竟顾不得理会一旁的徐俊英,放开步子就走。

“等等”徐俊英喊住她:“你今日这样过去,以后还会有人给你传信儿吗?”

媚娘闻言一怔:说得没错大太太跟前的夏莲被她收了,忠心耿耿为她守护恒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会让人来报给她听,大太太本来就介意她和恒儿太过亲密,又不好拦着不让母子见面,恒儿病了,没让人通知她,就是不想她知道了以后,以恒儿生病为由,赖在恒儿身边,或是干脆将恒儿抱走,如果现在心急火燎地跑过去,大太太肯定会有所怀疑,要是查出是夏莲透露消息,岂不是害了夏莲,以后再找像她那样的丫头做内应,就难了……

见媚娘站住不走了,徐俊英说:“我去吧,当是从会芳院回来,绕过秋华院探视母亲,看看什么景况,若是已经好了,便不用使人来叫你,若是……”

媚娘拦住他的话头:“不管好与不好,都要使人来叫我,孩子病了,他谁也不要,最想的是我”

徐俊英默然,站着不动,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媚娘隐隐有些不安,不禁皱起眉,咬了咬嘴唇:当着徐俊英的面说这样的话,好像不太好吧?居然忘了恒儿不是他的亲骨肉这话是不是刺激到他了?说恒儿想她,好像等同于说徐俊杰想秦媚娘一样。

唉这都什么事

好好一个俊帅男人,有功战将,本来应该幸福美满的,结果弄成这样,这该怪谁啊?秦媚娘,还是徐老七?

总之不是自己和恒儿,这点一定要拎得清

同情不等于爱情,他再好,也不可能是她的——她不可能要他

长房长子,候爵,孝子贤孙,要对一整个家族负责,做好了准备娶妻纳妾开枝散叶、延续香火繁衍后代……他肩上的担子太重,责任太大,这样的男人他就是天神下凡,她也不敢要,要不起,想办法躲得开才是上上大吉

“候爷,你,你就走一趟吧恒儿太小了,跟着祖母,难得看见我们,他如今病了,一定最想爹娘……你快去看看吧。”

媚娘见徐俊英迟迟不走,怕他又不肯去秋华院了,心思回转,朝他走近两步,半哄半求地柔声说。

徐俊英终于动了一下,说道:“我先过去,你慢慢走着,一会宝驹会来回话”

宝驹会来回话,是什么意思?还让不让她去见恒儿?

媚娘还没问出口,徐俊英已经走出老远了。

翠思轻声安慰她:“候爷会让宝驹来请大*奶的”

媚娘就带着丫头仆妇们慢慢走,走了大约有半盏茶的功夫,果然见宝驹急匆匆从暗影中冒出来,走到她面前俯身行礼,说道:“候爷让小的给大*奶回话:恒哥儿有些不适,正哭闹着,让大*奶过去看看”

媚娘松了口气,急急忙忙来到秋华院,一进院门就听到恒儿嘶哑的嗓音正哭喊着,她奔进二堂,看见郑夫人紧紧抱着恒儿,满眼含泪,头上发髻散乱,显然是被恒儿抓的,她疼爱孙子,看着恒儿哭个不停,自己也难受,哽咽着声音哄道:

“恒儿啊,我的乖孙孙,你别闹了好不好?咱们吃药,吃了药身上就不难受了,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好不好?”

恒儿双腮通红,只管咿咿呀呀地哭着,双手乱摆,春月拿了帕巾替他拭泪,何妈妈要喂他吃药,他把头摇得像个拔浪鼓,根本没法喂。夏莲眼看郑夫人累了,想上来换着抱一抱,郑夫人却舍不得放,郑美玉朝恒儿伸出手又被他推开,还把头扭往另一边去,哭得更大声些,徐俊英坐在桌旁,皱着眉头看几个女人围着一孩子,乱成一团。

媚娘喊了声:“恒儿”

恒儿倏地止住哭,抬起头,瞪圆了眼睛看过来,挂着泪珠的脸上露出欢喜又委屈的神情,张开两只小胖手朝媚娘扑来,媚娘一边接住他,一边对郑夫人说道:

“母亲歇会吧,我抱抱他”

恒儿在媚娘怀里安静下来,把头伏在她颈窝上,温驯而乖巧,郑夫人呆呆地看着母子俩亲昵的样子,叹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你来了,恒儿就是受了点风,发热,郎中开了方子的,吃些汤药,就能好”

媚娘轻拍着恒儿的背,说道:“小孩子总有个头痛脑热的,母亲也不用慌,会好的”

说着话,何妈妈端了药碗过来说:“这会子恒哥儿不闹了,快趁热,喂几口汤药吧”

媚娘四下里扫了一眼,春月忙扶着她道:“大*奶这边坐”

把她引到徐俊英旁边的椅子上坐,媚娘抱着恒儿朝徐俊英屈了屈膝:“候爷”

徐俊英不动声色:“坐吧,让恒儿好好吃药。”

媚娘坐了下来,扳过恒儿的脸,见他闭着眼,像是要睡去,何妈妈说:“恒哥今天睡得太多了,刚刚才哄得醒来,没吃两口药就打翻了药碗,这是另煎来的,得喝了,才能睡。”

媚娘仔细看恒儿烧得通红的脸,摸他的手、身上、和脖颈、后背,问了何妈妈郎中们说的话,又拿过何妈妈手上的药碗,轻轻抿了一口,还给她:

“这药太苦了”

郑夫人坐在榻上喝了两口茶,歇过气来,说道:“药能有不苦的?苦口良药,吃完了再给他含颗蜜枣子就好了。”

媚娘说:“恒儿如今只想睡,若是因为哭闹太过用力所致,倒没什么,他没吃食物,光喝药也不行啊。春月,打温水来,给他擦个澡;夏莲,找换洗衣裳,闲杂人都散到门口去,不要都站在屋里,翠思把窗开开,一会再关上,留一道缝儿。”

郑美玉细心地为徐俊英换了杯热茶来,对媚娘说道:“晚上风大,恒儿本就受了风寒,又开窗,岂不是……”

郑夫人忙止住翠思:“使不得不能开窗”

媚娘无奈:“只开一会,换了气儿就关上,这屋里不通气,门上布帘紧封,空气太浑浊……”

郑美玉看着她:“你说什么?这屋里……”

媚娘失去耐心,朝她飞了个眼刀:“玉表妹太闲了,让表哥陪你坐坐无妨,若是还有事做,就请自去忙,恒儿病了,你表哥心情也不好,太多话他听着会烦”

郑美玉闭上嘴,徐俊英则闷闷地看着媚娘。

温水备好,给恒儿换洗的小衣裳找了来,媚娘不顾郑夫人反对,强行脱了恒儿身上两件厚厚的棉衣,替他擦澡,郑夫人又担心又恼火,有徐俊英在,却又不好太过强硬,只好站在边上,看着媚娘做,指挥春月和夏莲拿这样那样,把几个火盆端进屋里,围在旁边,媚娘由她去忙,只说了一句:

“火盆放远些,太烫了”

洗头洗脸,擦了澡,恒儿的体温慢慢降下来,脸不那么红了,擦擦抹抹的,把他弄醒了,睁开眼睛,不吵不闹地偎在媚娘怀里,媚娘忙让夏莲拿点温开水来喂他喝,看着恒儿像喝蜜糖水般香甜,她不禁笑了起来,暗自松了口气:这就是跟已婚女人做同事的好处,那些女人每天念叼得最多的就是育儿经,怎么护理小孩,怎么做家务,怎么哄老公,怎么对付婆婆,她开始听得很烦,久而久之习惯了,到最后把她们的经验都记了下来,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得上。

恒儿,是秦媚娘生的,现在就是她的儿子,她会珍之爱之,守护他顺利成长,绝不允许他有什么意外。

第一百零六章安排

第一百零六章安排

奶娘熬煮了半碗小米粥来,喂恒儿吃下去,郑夫人又让何妈妈拿来汤药,恒儿立刻皱起小眉头,把脸埋进媚娘怀里,媚娘捧起他的小脸,感觉到他鼻息还是有些热乎乎的,但他口唇转为粉红,不再是红艳艳像要滴血,精神已经好起来了,是药三分毒,那黑糊糊苦兮兮的中草药,小小的孩子,能不喝就不喝吧。

便对郑夫人说道:“汤药先留着吧,现在退了热。就怕半夜再发——不如,我把恒儿带去住两天,等他好了再回来?”

郑夫人看了徐俊英一眼,沉着脸:“不过是发点热,先前喂过一次药了的,你们不来他也会好我难道反而不比你会带小孩儿?恒儿如今只与我亲近,夜里睡觉都要摸着我的耳朵才能睡着,你又来惹他做什么?把他给我,你们夫妻也不必在跟前守着,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恒儿乖顺地缩在媚娘怀里,不作声,也不动,一只小手指轻轻地挠着她衣上的绣纹,媚娘禁不住心里一酸,把恒儿揽紧些,转头去看徐俊英,希望徐俊英能再做一做好人,帮她说句话,劝郑夫人让恒儿在自己身边住几天。

徐俊英却把眼睛移开,说道:“把恒儿哄睡了,还留在母亲身边,这里有煎煮好的汤药,他的衣物用具都在这。放心吧,母亲比你更会照顾恒儿”

媚娘失望地垂下眼帘,郑夫人面色松缓了些,吩咐郑美玉:“茶凉了,给你英表哥换杯热的来。前儿老五媳妇给的那些核桃可还有?拿些来,你表嫂哄着恒儿睡觉,你们砸核桃吃着玩吧——英儿自小不爱吃点心,果子也不吃,只吃些硬壳儿干果。”

郑美玉站起身,翩然如蝶,亲自换了热茶来,又从秋红手里接过一碟核桃放在桌上,冬梅拿了个铸艺精美的铁砸子来,垫着块两寸厚,半尺长宽四方的纹石板子,郑美玉小心冀冀地拿着铁砸子,却总也砸不开核桃,不得不求助徐俊英,徐俊英给她砸开四五颗,郑美玉一边剥壳儿,一边笑道:

“我没忘记,小时候英表哥在老太太院里和兰表姐砸核桃吃,总会带几颗回来给我”

徐俊英说:“是吗?我却不记得了”

“英表哥是做大事的人,哪能总记着这些小事?”

郑美玉挑了个最大的核桃递给他:“这个果仁儿肯定多,英表哥砸开看看”

媚娘没空看表哥表妹砸核桃,抱着恒儿轻轻拍抚,哄他入睡,一边想一边交待奶妈,顺便说给郑夫人听:

“恒儿喝了半碗水,又吃了粥,半夜要起夜,注意保暖,出了汗要及时更衣……恒儿平日穿得太多了,这样反而容易受风寒,小儿发热时又捂得太紧,气息不畅……天气渐渐暖和,恒儿一向好动,到了学步的时候,没必要穿两件棉衣,里面有小夹袄,絮棉肚兜,外边穿件薄棉衣就可以了……多喝水,勤洗手,不要怕冷不给洗澡,每天一定要给他洗澡”

恒儿又睡着了,郑夫人吩咐奶妈接过去,和夏莲一道抱着他回房去睡。

郑美玉娇声招呼媚娘:“表嫂来吃颗核桃吧,又香又甜,表哥给我砸的”

媚娘看不惯她那得意的样子,趁着郑夫人专心吩咐何妈妈照看药罐子,对郑美玉说道:

“我早百年前就吃腻这个了,你现在才知道它好吃小心哦,这东西性热,吃多了脸上会长痘疱,我看你今夜最好多喝几碗凉水,免得明早起来破相——听说脸上长痘疱,就算治好了,一两个月内是消不了痕印的,胭脂水粉也掩盖不了”

郑美玉刚咽下一口核桃,像被鱼刺卡了喉咙一样,吐不了咽不下,神情十分可笑。

媚娘看到了想要的效果,十分满意,刚要笑一个,见郑夫人走过来,忙福身道:“母亲今夜辛苦了儿媳想着,恒儿半夜只怕要起几次,喝水吃药什么的,奶娘看着也累了,不若儿媳留下来……”

郑夫人摆摆手:“你和英儿回去歇着罢,我今日午觉睡得久,精神足着呢,恒儿再起几次我也看得住再说还有何妈妈春月夏莲她们,都是惯常侍候他的,懂得他脾性,你们放心去吧”

媚娘无可奈何,只好和徐俊英一起离开。

一路无语,媚娘心里牵念恒儿,又要考虑明天的时间安排:早上得去看恒儿,如果要和他多待些时辰,就不能去老太太那里了,紫云堂的事务尽快结束,然后出府,去见林如楠、齐王,仙客来让翠喜去看一眼就行了……晚饭前赶回来,去锦华堂或是秋华院?哎呀太多的事情媚娘想得头都大了,无暇去看周围的人,只跟在徐俊英身后走,好在水磨石片铺就的路面平整光洁,不用留意脚下,就这么机械地跟着就行,走了有一会儿,徐俊英停下脚步,媚娘过不去,被迫停下,茫然问道:“怎么不走了,你还要去哪里吗?”

翠思在旁轻声说:“大*奶,咱们回到院子里了”

媚娘怔了一下,移目四顾,不禁赧然:不知不觉就回到清华院了,人家要往东院去,想交待什么话吧。

徐俊英语气平淡地说:“夜深了,歇着吧。明日早起,看过恒儿,还应去一趟锦华堂,如兰和景玉可能都去不了,你再不去,便没人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了”

媚娘低着头,没再提庄玉兰:“四奶奶和五奶奶,也常去的。”

徐俊英说:“各人都应尽孝道明天晚饭一起在锦华堂用吧,我早些回来,用过晚饭,再绕去秋华院看恒儿。”

媚娘眨巴了一下眼睛:没听错吧?徐俊英肯替她安排,陪她去看恒儿?那她明晚还可以去抱抱恒儿,安慰安慰他,哄他入睡,前提是她必须去锦华堂陪老太太吃晚饭。这么一来,白天就得抓紧时间,赶在徐俊英回家之前回到徐府。

有点不大明白徐俊英为什么老强调要她去锦华堂陪侍老太太,她已经对那老太婆失去了兴趣,今非昔比,现在的秦媚娘没必要过度讨好谁抱谁大腿了吧?什么规矩教养,走个形式做个样子不出格就行了。

非是她忘恩负义,过了黄河丢拐棍,徐老太太当初一力支持她管理候府中馈,本来就居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庄玉兰铺平未来之路罢了。

老太太是个人精,死而复活这样的事本就不多见,再发现活回来的长孙媳变得聪明伶俐,灵敏乖巧,看似很有点心计,她也就不动声色,安排媚娘管家,郑夫人掌管候府中馈二十年,自有她的人脉威信在那里,徐家的顶梁柱是她长子,虽非亲生,却是自小抚养大的,母子情份不浅,生长女徐小娟,嫁与江原大族世家,还生有为国捐躯的老七徐俊杰,朝庭追赦勇义骁骑校尉,也算是有了功名,凭这些,郑夫人在徐府的地位不可掂量,老太太以婆母的身份可以牵制她一二,有些事却也难动得她。郑夫人不肯将中馈交付白景玉之手,那就由媚娘与她去争夺,婆媳传承,理所当然,老太太自是站在媚娘身后的,势必要让媚娘得手,媚娘得了中馈,然后庄玉兰进来,有老太太和徐俊英支持,她从媚娘手中拿走管家权,那是太容易了。

媚娘没事转动脑子,就是这么推测的。

老太太应该很纳闷:做好了准备,看媚娘和郑夫人如何明争暗斗,她好伺机来趁个热闹,却没想到郑夫人不声不响,甘心自愿将掌管了二十年的候府中馈尽数交付到媚娘手中,想不通了吧?哈哈打死这老太婆她也不能相信——郑夫人抱去养在身边,作为日后依靠的恒儿,竟是徐家老七的亲骨肉这样惊破大天的丑事估计她也不愿面对的吧?

看着徐俊英走进月洞门,媚娘叹了口气,往上房走去,自己也不愿意面对啊,秦媚娘和徐俊杰留下的问题,太难解决了。

回到房里,看看铜漏壶,已是三更,所谓的半夜三更,就指的这个时辰吧?

哄了王妈妈去睡,和翠喜翠怜商讨一番,匆匆洗漱****睡觉,许是太累,睡得很沉,梦都还没做一个呢,就被翠喜唤醒:

“奶奶醒来吧,该起床了”

还是赖了一会儿,估计也就四五分钟,翠喜就急得在帐外直转圈圈:“奶奶起来吧,不知道恒哥儿那边怎样,怕赶不及去锦华堂了”

是了,恒儿,生病的可怜的恒儿,为了他,今天的时间得计算精准,不能出错。

数了一二三,赶紧翻身爬起来,跑进内室清理内务洗脸刷牙,她费了心思,又是测量又是画图,让人改装好的净室,徐俊英进了两次,一次是醉后,清醒的那次他进去之后半天没舍得出来,不知道看清那里边的门道没有。

洗漱过后,人也完全清醒了,坐到镜台前,一切就交给翠喜她们了,梳妆打扮,收拾停当出门,按部就班,一件一件做去,新的一天,所做的事情完全相同,又不尽相同,不论喜欢或不喜欢,她都得去经历,少女时代曾经憧憬的自由美好生活啊,跟如今的日子那是背道而驰了

第一百零七章劝导

第一百零七章劝导

时间把握得不错,午饭过后,媚娘和翠喜、翠思麻溜儿出了候府,在西侧门外上了林阿茂驾驭的马车。

春天风大,翠喜、翠思蒙上面纱,媚娘打趣道:“若换了红色的纱巾,就成新娘了,让我想想,要把这两位新娘往哪儿送呢?”

翠喜害羞地喊:“大*奶”

“嘘”媚娘将一根手指竖在唇上,说道:“在外边别这样叫嘛,忘了我叫岑梅梅?昨儿候爷那样问我,想是又见着我和张公子他们说话,而且他好像有所怀疑,你们得醒着神儿,眼睛放亮些,再让他看见,只怕就露馅了”

想起齐王的话:再让我看到第三次,一样能认出你

凭这双眼睛就看出来了?媚娘有些无奈地伸手揉揉眼睛,前世拥有一双明亮的剪水瞳眸,没想到穿到秦媚娘身上,这双眼睛仍然这么引人注目。

齐王就是个精灵鬼,他能认得出,徐俊英也看出点什么来了吧?

翠思问:“姑娘就算改个假名,为何不叫秦梅梅?却跟了前边那位岑大东家的姓?”

翠喜说:“你懂什么?姑娘自有道理,这个名却不是随意乱改的:咱们家老太太就姓岑,姑娘顶着老太太的岑姓打理仙客来,与前边那位岑大东家可不沾边”

翠思恍然大悟般:“是的啊我几乎忘了,咱们家老太太姓岑呢”

翠喜嗔道:“你这小蹄子,整天都不知想些什么,没心没肺的”

媚娘一笑:“改这名姓,还是跟岑大东家有点关系的……唉就当他是咱们老太太娘家人吧,算是亲戚了”

主仆几人说着话,发觉马车停了下来,又听见外边人声嘈杂,有男子的声音在喝斥赶人,还有马鞭抽甩的脆响,媚娘心里一紧,以为林阿茂又跟谁撞上了。

刚要发问,林阿茂凑近车帘说道:“姑娘莫慌,咱们的车子避得远着哩,没挡着贵人的道”

媚娘好奇地问道:“是哪位贵人出行?弄得如此大的阵势。”

林阿茂压低了声音:“听说是素德公主……”

素德公主?没听说过,闲事莫管,媚娘懒得再问下去,见翠喜和翠思趴在窗上,捺开窗帘一角朝外看,也由着她们,自顾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翠喜和翠思才转过身来,翠喜喟叹一声:“果然是皇家仪仗,出个门带这么多人马,走半天都过不去一条街,她要是天天来走一趟,咱们也不用出门了”

翠思说:“就是,一位公主都如此,那皇上……”

“皇上出行,那肯定不得了,满城都要戒严的,别说看热闹,远远站着都不成”

媚娘笑了笑:“不至于吧?各人不同,你们看来锁春院学鼓那位……”

她只请求齐王尽量低调些,不要惊扰了周边居民,结果他连侍卫都没带,随身只跟着两名侍从。

素德公主的仪仗过去,拥挤的车马人群开始疏散,林阿茂赶着车子夹在往同一方向行走的队伍里慢慢走,出了街口,折进另一条街道,这才走得顺畅起来。

很快到了东城岑宅,媚娘自己下了车,扣开大门走进去,让林阿茂送翠喜和翠思去仙客来,巡看一下店里情况,再过来。

林如楠出来迎接媚娘,换了男儿装束,走到锁春院,齐王绝对是个守时楷模,早在那等着了。团花紫袍,金冠束发,依然鲜亮俊美,出色超群,却因了那一身庄重的深紫,让他浑身上下透着股雅正之气。

这才和皇上像点兄弟了。

媚娘心里想像齐王长成熟男的模样,不禁暗自偷笑:不要吧,那是不是太迷人了?

走近来,发现齐王绷着个脸,怎么,又不高兴?自己和如楠可都换了男装哪,切这人就是个怪胎,喜怒无常,真不想理他

媚娘也端起脸,和如楠一同上去向齐王行礼,齐王唔了一声,林如楠看不惯他,走去和李秋歌搭话,她那晚见李秋歌使剑,觉得他剑式奇特,有心切磋一番。

齐王打量着媚娘,璎珞如意扣箍起顶上发束,余下的黑亮秀发垂披在肩后,杏红外袍,玉带轻环纤腰,浅褐色鹿皮靴子柔软轻巧,从他面前走过,没发出一点声响。

齐王跟着她,走到鼓架旁边:“你做什么?”

媚娘说:“没做什么,调试鼓音,准备教你击鼓啊”

“你好像很不高兴。”

“我不高兴?我高兴得很我只是怕你不想让人高兴,所以不敢高兴”

齐王唇角轻扬,却忍住了,问道:“你跟谁都这么说话的么?”

“不是。”媚娘咚咚试敲了两下小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你当我是什么人?”

“你是齐王,很尊贵的人”

“如果我不是齐王呢?”

媚娘脑子里灵光一闪,抬眼看着他,露出笑容:“如果你不是齐王,你会是谁?”

“我是赵宝,与你一见如故,是你最好的朋友”

媚娘楞了一下,她正受了齐王的启发,想着可不可以回去问徐俊英:如果我不是秦媚娘,你能不能放我走?

干脆把借尸还魂这种奇异事跟徐俊英说了,也许他能相信,能理解,弄不好事情就解决了呢。

齐王说出后面这句,却把她弄得不自在起来,什么叫一见如故?她可没对他有这种感觉。最好的朋友么?绝对没到那一步。

“殿下是龙子龙孙,我哪敢与殿下妄称朋友?况且男女有别,别人若知道我与殿下私下见面,会说闲话的”

媚娘装疯卖傻,指了指不远处的林如楠:“我和她,才能称为朋友”

齐王本来已带了些笑意,闻言拉长脸:“别人想跟我做朋友,我还不稀罕呢你一天在外边四处跑,还怕人说闲话?我只不把你当女子看就是了”

奶奶的,好像我很稀罕跟你做朋友似的不把我当女子看,我就不是女子了?这什么逻辑?

媚娘低着头,齐王看不到她的脸,左右望望,恨不得伸手捞起她下巴,顺便把她脸上那块面罩也撕了。

“你能不能把这张人皮除去?总戴着不烦么?”

媚娘说道:“要戴的,不然不能出来见人,说到底我就是个女子,总要顾忌着些”

就是要强调女儿身,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幻想也要给他破灭了,她不想、也代替不了简玉,这年代没有变性手术,就算有,打死她也不变男人。

她忽然想到一点:现代医术可以把男人变成女人,好像还没有把女人变成男人的。

齐王哼了一声:“你那天都跑出城去了,也没戴这劳什子”

那天?那天还没有呢

很轻易地找到理由:“那天出门走得匆促,我忘记了”

齐王无奈地看着她:“戴吧戴吧,总有一天你会取下它来,露出真面目”

媚娘把鼓棒递给他:“殿下……”

齐王不接:“叫我的名字”

媚娘不作声,两人沉默了一会,齐王从她手上接过鼓棒,用力往大鼓擂了一通,停下来闷闷地说道:

“我心里不舒服,烦得很”

这还用说吗,早看出来了,整个儿一副受了气想发泄的模样。

齐王肯受得谁的气?除了皇上,应该就是他的母亲,皇太后了。

媚娘可不想掺合他的事情,不管是什么原因,选择沉默,不闻不问才是最明智的。

还是哄他练习击鼓——别说这人还真适合打架子鼓,他与众不同,必定少有知交,内心的寂寞可想而知,他需要宣泄,需要倾诉,就让他和架子鼓交上朋友,在鼓声中沉淀情怀去吧

齐王不满媚娘的淡漠,媚娘说要为他击鼓,与李秋歌等乐师合奏一首曲子,他心里又受用了些,退到一边观看,媚娘起音,选了一首五月天的“哦买尬”,明快流畅的旋律,紧凑密集的鼓点,表现出肆意浑洒的友情,欢乐的气氛刹时充溢整个院落,齐王目不转睛地看着神采飞扬的媚娘,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一曲终了,齐王赞赏地说道:“有如此超群的技艺,必是位奇人,你的师父是谁?可以让他入宫,将这技艺传授与宫中乐师们”

媚娘想了一想,笑着说:“我的师父?他随我族兄回故乡去了”

“回故乡了?可惜。”

媚娘开玩笑道:“我不是会吗?我教会了小焕,现在教你,若你想为皇宫请鼓师,就让我去吧”

齐王一怔:“你?”

“是啊,听说皇宫极其富丽,美仑美奂,正好进去玩玩”

齐王失笑:“你以为是上街观景呢,皇宫虽美,并不好玩我在里边住了几年,闷坏了。每次进宫给母亲请安,都恨不能早早跑出来,偏我母亲总要我陪她用膳,宫里的膳食也是难吃得要命……我今天就是进宫问安,跟母亲吵了几句,才跑出来的。”

媚娘说:“难怪你心情不好,原来做了错事被长辈说几句怎么啦,犯得着这样吗?”

齐王看了她一眼:“我没做错事,是母亲……唉不说了”

媚娘劝导他:“应该对老人好些,养育你这么大,不容易啊,她有年纪了,还能享受你多少孝心?有一件是一件,以后你思及亲恩,也不至有遗憾”

齐王问她:“你对家里老人很好吗?怎么做的?”

“我……我就尽心去孝顺呗”

媚娘被他这一问,含糊起来,她心里最先想到的居然是徐府的几位长辈,老太太、太太、二太太,都是些精怪长辈,想起来就郁闷,叫她怎么诚心去孝顺?

不由得有感而发,叹气道:“看情况吧,确实也有不好相处的老人,好像不该总宠着顺着,一味委屈自己,太压抑了对谁都不好,老的小的各有脾气,或许他们……也该自省些,不能倚老卖老,总压着小的……”

齐王看着媚娘皱起眉,有点不甘的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是,这是劝我孝顺呢还是教我抗逆?原来你也有不好相处的长辈,总该懂得我心里的烦恼罢”

媚娘忙说:“我的长辈和你的长辈可不能相提并论,我哪能懂得你心里的烦恼”

齐王笑着:“无外乎那几样事,说来说去,烦得很不过经你这一劝,我还真觉得……不必跟老人较真,大家就这么混着过去就好了”

“什么?我是这么劝你的吗?我可没那样说”

“哈哈哈……你就是那样说了岑梅梅,你真是妙人”

第一百零八章坐等

第一百零八章坐等

酉时,侍从走到齐王身旁说了句话,齐王放下鼓棒,媚娘松了口气,她早就想跑了。

齐王对媚娘说:“我还得入宫,先走了。素德公主昨日回京,我明日……明日或会迟些来。”

“没关系,正事要紧。殿下如今也学到些要领,新鼓未做成,若要练时,随时可以来,我不在,有他们陪着也行的”

齐王目光阴郁地扫她一眼:“我来这里击鼓,是要他们陪的?”

媚娘垂下眼眸:“那……明日就歇歇吧。”

齐王想了一下:“明后日确实有几件事要做,这样吧,你安心歇着,我若来时让人叫你一声就是了,你住那边院子,一门之隔,方便得很”

媚娘低着头,苦笑了一下:方便不方便,你去试试才知道,为教你小子打鼓,姐把照管仙客来的时间都用上了,私会****都没这么重要的

送走齐王,媚娘问林如楠:“素德公主是谁?”

林如楠看着她摇头叹气:“你真的忘记太多事了素德公主是皇上和齐王的妹妹,招了附马之后,一同去了封地居住,我也是昨日出街逛了一下听说的——她的附马前不久死了,太后怜她新寡,让皇上召她回京。”

“成****了?她还这么年轻”

媚娘想着,皇上和徐俊英一个年纪,素德公主比齐王小个一两岁,也就十七八岁而已,人生还没开始,就成****了?这也太什么了吧

林如楠淡淡地说道:“****如何?皇家女儿不愁嫁,有太后、皇上做主,最多一年半载又招个附马回来就是了”

媚娘笑道:“也是,替她操什么心?咱们自己有要操心的人呢”

林如楠警惕地看着她:“你要操心什么人?”

“我要操心的人多了,你问哪一个?”媚娘笑着说,忽地又端正起脸色:

“张靖云可能把你的消息传给皇后了吧,她生孩子之前,应该会邀我们见个面”

林如楠愀然道:“我如今是罪臣之女,怎能见她?”

媚娘说:“她若想见,总会有办法的”

林如楠点了点头:“嗯我想看看她,若要召我进宫,我也不怕”

媚娘伸手握住她的手:“我陪你”

两个好朋友在院子石径上站着说话,翠喜匆匆走来,面色焦急:“姑娘,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林如楠拉着她不放:“吃过饭再走也不迟”

媚娘这才想起今晚要在锦华堂用饭,急忙掰开她的手:“改日吧,今天实在不行,我要误了时辰回去,晚上就不能看恒儿了”

见林如楠一脸不舍的神情,又劝慰道:“我明日不来,过两天总会来。眼下你还是不要到徐府来看我,那地方并不好玩,我都拼命想跑出来呢得闲你去仙客来吧,好吃好喝尽管让陆掌柜拿来侍候你,那里边应试的举子多得很,年轻才俊,****潇洒,高矮胖瘦都齐全,你留意看着,有合眼缘的,咱们也招来做……”

林如楠开始还听得认真,到最后推着她走:“去去去怕了你,真的嫁了人就不同,什么话都敢说”

媚娘带了翠喜翠思坐上车,吩咐林阿茂注意安全,尽量快些赶路,好在此时街上行人极少,车马不多,媚娘在车上换了装,改成丫环模样,车子也到了徐府西门外。

余婆子正在西侧院转圈圈,看见她们回来,喜出望外:“快快林妈妈安排好了,这一路过去没事——王妈妈来寻了几次,说你们再不回来,事情就闹大了”

媚娘怔了一下,怎么回事?连王妈妈都沉不住气了。

进到清华院,橙儿迎面走来,左右看看,拦在她们面前小声道:“候爷在上房喝茶呢,说等大*奶回来,一起去锦华堂”

翠喜和翠思唬了一跳,媚娘皱起眉:徐俊英这是无聊还是怎么的?难道他也跟齐王一样,真看出点端倪来了?

得细细思量一番,该怎么办,继续做秦媚娘,还是跟他摊牌讲真话?

哎呀眼下先得换了这身丫头装束,回上房跟他见个面再说。

媚娘四下里看看,问翠思:“你身上背的绣包里有我一件外衣是吧?”

翠思点头:“是,还有两方帕子,一条纱巾,几样头饰什么的”

媚娘说:“走,咱们去那边小侧院,到姨娘房里换装。”

翠喜怔了一下:“去姨娘房里?行吗?她们会告诉候爷的”

媚娘看她一眼:“你没听王妈妈说的?如意失了胎儿之后,候爷再没去过她们院里……这两人原是老太太房里二等丫头,却不似瑞珠瑞宝那般精灵,平日又得了我的恩惠,应是不敢乱说什么的,走吧”

三人往小侧院走去,进了院门,翠思眼前一亮:门边花荫下有口水井啊,怎么不记得了?立即上前,见桶里有小半桶清水,便将手里的帕子伸进去浸湿,捧到媚娘跟前,媚娘会意,将帕子覆在脸上,连同面具一起揭了下来,交给翠思收好,转身往房里走去,廊下婆子以为眼花了:明明是大*奶来了啊,怎么竟穿着丫头的衣裳,梳着双垂髻?想喊又不敢喊,呆了似地站在那里傻看。

媚娘笑着说道:“没见过我这样是吧?我与三奶奶打赌呢,各自扮成另外的样子,走在园子里,看对方能不能找得到,想不我输给她了,哈哈”

如意和绣儿在屋里坐着做针线活,听见说话声,赶紧出来,双双给媚娘行礼,如意说道:

“大*奶玩得尽情罢?正烧着热水呢,奴婢们打水侍候奶奶净面吧?”

媚娘点点头:“也好,瞧我这头发乱的,顺便整理一下,让翠喜来吧”

如意和绣儿同时被选做通房丫头,却只有如意服侍过徐俊英****,有了身孕,徐俊英不想让自己孩子的生母没有名份,郑夫人病着未能顾及,就由老太太作主,抬了如意作姨娘,老太太却不知怎么考虑的,只说绣儿与如意感情深厚,每日形影不离,相互照应,干脆把绣儿也抬成姨娘,徐俊英对此没话说,不知什么缘故,也没再到小侧院来。如意胎儿滑掉,他来看了一次,此后就更不来了,两名姨娘心灰意懒,得了允许,不必到大*奶跟前侍候,每日关在小侧院里,相伴做针线活,过着平淡寂寥的日子。极少有人想起她们,两个人又都是极内向小心的,不肯主动与人来往,媚娘管事之后,因为好奇去看过她们一次,觉得两个女子太老实了,除了每月的月钱和一些添置的衣裳,其他诸如茶糖胭脂之类日常用品,她们不去找管事的报领,管事的或托辞太忙或真的忘记了,不送来,她们就不用,媚娘对她们的淡泊和无欲无求感到不可思议,她不是真正的主妇,对两个小妾谈不上排斥,感叹了一番,交给翠喜负责,让人每月将日常用品尽数送到小侧院,见她们针线活做得不错,额外还给了绫罗布匹和绒线,让她们尽着自己喜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非草木,如意和绣儿对这位给了她们许多关照的大*奶自然是十分感激的。

当下如意绣儿赶紧走去整理妆台,翠喜和翠思手脚灵敏地替媚娘重梳发髻,插上金钿玉钗,换了外袍,不过半盏茶时间,恢复了平日装束,媚娘赶时间,也不多作停留,起身离去时对如意说道:

“我没空时时过来看你们,还缺什么,需要什么,尽管与翠喜说,该吃的要吃,该用的要用,莫委屈了自己”

如意低着头,恭谨地说:“承大*奶关照,奴婢们如今什么都不缺。前儿奴婢咳了一阵子,也是奶奶让人拿了药来吃,如今已全好了,谢谢大*奶”

媚娘和她们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走了,正儿八经回到上房,见过徐俊英,往桌旁绣杌上一坐,大叹:

“太累了我后悔没听候爷的话,管着这么大一个家,真不是我这样弱质女子做的,光巡园子就要了我的命”

徐俊英冷眼看她:“我让宝驹去替你巡了大半个园子,却没听他说看见你在哪里”

“宝驹么?他还没回来?”

“刚回。翠怜也使了两拔人去找,三奶奶、四奶奶、姑娘们院里一路寻回来,也不见你,真不知你巡到哪个园子去了”

“她们自然找不见我,”媚娘接过翠怜递过来的茶碗,揭开盖子轻抿一口,平静地说道:“我在小侧院,如意、绣儿二位姨娘的针线活做得极好,我很喜欢,坐着赏看了好一会”

徐俊英和她对视着,大概觉得她说的是真话,便把目光移开了。

媚娘说:“候爷得闲多往小侧院走走,那小院挺好的,空气清新,花树繁盛……”

徐俊英要纳郑美玉为良妾,还不如多亲近这两个朴实的贱妾,姿色或许不如烂表妹,至少心地纯良,比她好几十倍。

“你不是说那小院湿气重吗?另选个院子,让她们搬走吧”徐俊英说。

媚娘一怔:“为什么要搬?清华院有的是房子……”

是庄玉兰或郑美玉的主意吧?还没嫁进来呢,先赶姨娘,没有老太太或太太撑腰,她们敢这么做?

转念又想:两个贱妾留在清华院或许真没什么好处,与其住在这里等新奶奶、良妾进来折磨死,不如趁早脱身,最好徐俊英发发慈悲,还她们卖身契,给一笔钱,回家另嫁良人,那才是修功德了。

但现在她实在没空闲替别人考虑,还是算了吧,各安天命,管不了。

第一百零九章 照顾

第一百零九章 照顾

徐俊英说:“清华院保持原来的样子,没有人要搬进来”

“那怎么行?新……”

媚娘话未说完,徐俊英打断她:“我说过了,附近有的是院子,住哪里都行。你以后去给老太太、太太回话,与清华院相关的,最好知会我一声……不多说了,若不需要更衣,这就往锦华堂去——你早该在那里侍候着”

侍候侍候,就你家老太太是个宝,姐跑了一天,也累得要死呢

这种话终归只能闷在心里,说不出口的,媚娘低着头:“不是为了回来等你一起吗?不然我早过去了”

这理由堂皇多了,果然很奏效,徐俊英不再作声,起身领头往外走去,媚娘在后头笑着拍了拍翠怜的肩,可怜的丫头如释重负,脸僵得都不会笑了。

天色已暗下来,徐老太太仍在等着徐俊英,两人进去,给老太太行礼,发现二老爷徐西平也在,也行了礼,徐西平和徐俊英叙话,媚娘就和妯娌妹妹们说笑几句,晚饭传来,布上碗筷,宁如兰不来,白景玉却是被老太太喊来了,神情略显僵硬,笑容还算温婉,仍然由她负责老太太那边,媚娘照顾下位的弟妹。徐俊英看着她先给老六徐俊轩盛了一碗汤,徐俊轩接在手里,抬头和媚娘相视而笑,两人说着什么,都显得很高兴,徐小容姐妹几个在一旁仰脸听他们说,也笑得欢畅。

郑美玉白天来陪庄玉兰说话,也留下来用饭,趁着庄玉兰给老太太布菜,她为徐俊英盛了汤,徐俊英慢慢喝着,心里暗想:媚娘和老六总有话说,就为了秦伯卿,也能说得这么高兴?

他先前和老六闲聊,知道媚娘常向老六了解秦伯卿的近况,只因这两个要应试的人总会约好同时去赴各种文会,秦伯卿向老六问妹妹和恒儿,媚娘找老六问秦伯卿,兄妹俩倒是很有眼光,寻得老六传话,这一个自小读书不是很用功,爱结交朋友,四处游玩,凡事不喜争先露头,却偏以热心肠著称。

徐俊英却不知道媚娘和徐俊轩闲话,不光为了问秦伯卿的事,徐俊轩其实是媚娘了解京城公子少爷们口味爱好、潮流动向的一个窗口。

老太太喝了半碗汤,便让媚娘和白景玉坐下吃饭,媚娘留意到今夜徐俊朗坐到他父亲身边,下边是徐俊桥,白景玉和媚娘同时走到徐小容身边的位子旁边,白景玉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嫂嫂请坐”

媚娘仔细看她,覆了脂胭水粉的脸妆容精致,已找不到挨打的痕迹,特意穿了件海棠红锦绣夹袄,华丽的珍珠披肩,头上是明晃晃的凤钗步摇、金钿玉簪,浑身珠光宝气,彰显富贵,却没有了以往那副逼人的气势,低眉顺眼,温良恭顺的样子让媚娘看着有点不是滋味,徐府这些同辈人中,她第一讨厌郑美玉,庄玉兰和白景玉并列第二,但不喜欢归不喜欢,白景玉总比庄玉兰好些,至少她能干,要强,她的骄傲自负、目中无人多数也源自于她的自信自强,这样的女人,把她放到外边,她完全能够自己养活自己,绝不会死乞白赖主动去攀附、争抢男人。当然她也有软弱的时候,也需要疼爱维护,她的弱点在于把全部感情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太爱那个男人,死穴被拿住,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媚娘目光冰冷,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徐俊朗,白景玉是被他的外表迷住了吧,的确一表人材,温雅俊朗,却是个花心萝卜,白白辜负了一副好皮襄。最讨厌这样的男人了,俘获女人的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然后任意践踏,毫不顾惜夫妻感情,他就吃定白景玉除了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徐小容移动了一下,瑞雪再放了只绣杌在旁边,媚娘对白景玉说:“一起坐吧,喝点热汤,我可是饿了呢”

白景玉便盛了碗汤递给她:“那快喝吧,别饿坏了”

媚娘说声谢谢,叫她也坐下,伸手去桌上拿汤匙,却趁人不注意,将一碟素炒冬笋和徐俊轩面前的红烧兔子肉作了个调换,悄声对白景玉说道:“这个好吃,也好送饭,你试试看”

白景玉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禁不住笑了起来,低着头笑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碗筷吃饭,媚娘和徐小容早已吃了好几块兔子肉,一边小声讨论这个菜的味道如何如何。

吃过晚饭,徐西平陪老太太说话,晚辈们就坐在旁边慢慢听,一个个表情端庄,规规矩矩坐着,其实各人心里想些什么,没人知道。

庄玉兰和郑美玉坐在一起,两手不停地绞着手帕子,白景玉低眉顺眼,一动不动,媚娘身边围着三位姑娘,不好说小话,心里有些浮躁,不时拿眼睛看看徐俊英,这徐二老爷平时不常来,一来就陪他娘坐上老半天,这要等到他回去,还不得夜深了?郑夫人准不准她进去看恒儿,还是个未知数,她随口拿这个理由打发他们,那是半句话也说不得的。

徐俊英稳坐如钟,几次和媚娘的目光相遇,忽略而过,连个特别点的表情都没有。

看来今晚就这样了,不陪生病的恒儿,白白跟这些不相干的人坐一晚上,实在冤得很。

媚娘这么想着,忽然就感觉到一阵倦意袭来,没办法,提不起兴致,就容易犯困,她忍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抬起袖子遮住半边脸,打了个哈欠。

打哈欠是会传染的,很快,徐小婉、徐小敏学着她的样,跟着连续打起哈欠来,徐俊轩看见,笑道:

“今天下了点小雨,路上不大好走,我早些儿送几位妹妹回去罢”

老太太听了,点头说:“去吧去吧,你也好回去温书了,别熬太夜,早睡早起,明儿又再读”

徐俊轩起身长揖:“孙儿听祖母的话这就别过祖母、叔父和兄长嫂嫂,带几位妹妹回去了”

媚娘跟着三位姑娘站起身,说道:“我送你们到门口”

走走松活一下筋骨,坐得人发傻了。

没想到徐俊英也站起来,对老太太作揖道:“恒儿近日感了风寒,太太守护着多有劳累,孙儿也先带媚娘过去看看”

老太太忙挥挥手:“哎呀今早儿谁跟我说了这事?倒忘记了可怜见的,恒哥儿自来壮实,又由大太太看护,仍是伤了风,可知这春天的风虽暖和了,势头却猛着呢。你们做父母的,留心陪护着些,等明日好了,带他到我这儿来,有日子没见着他了,好乖巧可人的孩子”

不但让徐俊英和媚娘快走,还把徐俊朗、白景玉也赶了回去:“你们也回去罢,大姐儿每年春天都咳一场,记着给她多添衣裳,惟哥儿那里,有二太太照看,她是个精细的,我也不多说了。慎哥儿会走路了,要看好,平日莫让到院子里吃着凉风,还有二姐儿,想来也没什么罢?”

徐俊桥应了几句,说慎哥儿一切都好,谢老祖宗挂念,徐俊庭今晚没来,媚娘便替他说了:二姐儿很好,老祖宗不用担心。

行礼告辞,和弟妹们话别,纷乱了一会,总算走出来了,又要带上郑美玉这个烦人精,媚娘转头见庄玉兰看着徐俊英那不舍不甘的眼神,又忍不住玩起恶作剧来,笑对郑美玉说道:

“玉表妹,昨夜你和英表哥砸核桃,吃得那么高兴,我只顾着抱恒儿,一颗都没吃着,可还留有些罢?今晚你们俩再吃,给我几颗,我也偿偿,到底有多好吃”

庄玉兰听了,瞳孔一缩,盯住郑美玉看,廊下不太明亮的灯笼光,照见她苍白的脸上微显薄怒。

郑美玉,明明知道她庄玉兰要先聘进来做新夫人,说好了的,一切听自己安排,一妻一妾同心协力,排挤媚娘,不让她分了候爷的情……竟敢背着自己和徐俊英如此亲密她脑子坏了么,难道不想做良妾了?

郑美玉缩到徐俊英身后,避开庄玉兰的目光,她心里苦不堪言,对媚娘恨得是牙齿发痒:昨晚一高兴吃了不少核桃,听信媚娘的话,怕核桃生火,脸上会长疱痘,多喝了几碗凉水下去,结果半夜肚子疼起来,起了好几次,拉肚子拉得她腿软,天亮后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庄玉兰却偏偏在今天使人来邀她到锦华堂一同绣嫁妆,托病不来,庄玉兰却不放过她,请了三次,只好来了,这一天就没轻松过,表面上装笑脸,身上却难受得要命。

媚娘原先是真的存心要让郑美玉难受,见她没事人一般,还以为她身体壮,肠胃好,或者根本就不上当,她要是知道郑美玉这个隐情,不笑掉大牙才怪。

徐俊英对庄玉兰说的好像永远是那一句:“进去吧,外边风大,仔细着凉”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让媚娘感觉头皮发麻——从翠思手上拿起披风抖了一下,披到媚娘身上,媚娘在他替自己系上缎带之前,轻轻从他手上挣脱开,一边走下台阶,一边系上缎带,对翠思埋怨道:

“今晚又不冷,拿这个来做什么?”

她直觉徐俊英是故意这么做的,和复活当晚他给她披风一样的目的,后来回过味了,他那是做为人看。今夜却是为什么?大概与争风吃醋的两个表妹有关,但不管他想干什么,媚娘就是觉得不自在,试想以秦媚娘的身份存在,就是大老婆,庄玉兰是二老婆,郑美玉是小妾,徐俊英身后护着小妾,对二老婆表示温存,之后又来照顾大老婆……

这其中感受,怎一个恶寒说得清

第一百一十章安心

第一百一十章安心

徐俊英却没有媚娘想的那么复杂,他的用意其实很简单,只是想以这个举动让庄玉兰和郑美玉看清楚:目前谁才是站在他身边,可以名正言顺接受他关照的人。

他怎听不出媚娘在拿话捺拔两个表妹,早已司空见惯,就当看小孩玩游戏了。庄玉兰和郑美玉的表现让他很无奈,庄玉兰的目光从咄咄逼人到忌妒幽怨,直把郑美玉瞪得缩到他身后,还很自然地拉住他的衣袖,庄玉兰看见,变得十分焦灼,也赶紧走过来,寸步不离跟在他身旁,两个表妹如此贴近,媚娘却离他有几步远。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郑美玉倒也罢了,却不明白老太太是怎么教导庄玉兰的,青梅竹马如何?既然他答应了凭长辈作主,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就不该一点不避嫌。印像中兰表妹温柔婉约,面带羞涩,端庄优雅的深闺淑女作派,怎么这时候反而如此沉不住气。

未聘娶,先进门,这点不必论说,本就是自小在府中长大的。兰表妹不该这么急着出头露面,完全以主子身份行事,锦华堂有她在,媚娘便总是推托不来,借口打理家务事太累了,该让兰表妹分担些。徐俊英与庄玉兰从小就认识,无数次共桌吃饭喝茶吃点心,彼此互相关照是经常有的,很奇怪自从与她论及婚事之后,他反而不大习惯和她坐在一起,由她服侍吃饭,宁可看着媚娘站在众人身后,为大家盛汤布菜,劝这个吃这样,哄那个吃那样,脸上表情生动,在后面站得久了,偶尔眼里还会流露出厌烦怨恼的神色,他就只看她几眼,饭也能吃得多香甜些,有时也为她每次落在后头,没能吃到热饭菜略觉过意不去。那晚发现她回房后竟然另外补吃一餐,才弄明白她在锦华堂只吃那么一两口原来只是做做样子,残汤剩菜,确实难以下咽,但徐府历来有此传统,媳妇们必须先服侍长辈弟妹用饭,得了允许,方能坐下。

大太太二太太都是这样过来的,以前老太太又未偿没服侍过祖宗们?偏她就会耍小心眼,能躲就躲,可以推尽量推掉,根本没有半点愧疚。徐俊英三番两次交待她去锦华堂,是因为与老太太的一次谈话,老太太果然不满媚娘的随性,叹息着说:“慢慢****些罢,毕竟寒门小户,没见过大世面,嫁进我们这样人家,能作如此改变,已经很不错了……终归还是自小学的规矩好,成了习惯,自然而然就能做得分毫不差,你看看兰儿,如此恭顺贤良,却不是一朝一日学得成,真正的大家闺秀,以后你也就靠她撑脸了。媚娘有容貌,兰儿难道没有?且品性教养胜于媚娘,日后虽然是并肩平坐,当家拿事的,还须以兰儿为主……”

这也是徐俊英原来的打算:将媚娘置于别院,另娶妻生子,候府中馈当然要交由妻子打理。但这些日子过下来,他改变了想法,决定不放下媚娘,既然她死了又活回来,不肯让他解脱,那就一起耗着吧,看看是什么样的孽缘

遵长辈意旨,娶妻纳妾,生儿育女,这是身为长子应尽的责任,他负担得起,但必须要媚娘陪着,她是一种充满乐趣的新鲜空气,充溢于他居住的地方,他只要看着她,不声不响地呼吸着她的气息,她不是能干吗?就由她一直掌管着这个家,有她在,生活怎么改变都可以,没有她……没有她什么都不必改变

所以他要求媚娘常去锦华堂,尽长孙媳的孝心,他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众人面前维护媚娘,要让老太太和府里所有人明白:就算娶回庄玉兰,媚娘仍会是主持清华院的主母。

徐俊英对媚娘的体贴爱护,却同时刺激到庄玉兰和郑美玉,好在媚娘自己受不了,几步掠下台阶,不然非得被两个表妹充满忌恨的目光杀死。

已经成功离间两个盟友,看着她们互相对掐很是过瘾,这徐俊英太无聊了,没事跑来横插一脚,局面又扭转回到原来的地方,好吧,眼下也改变不了,秦媚娘仍然是庄玉兰郑美玉共同的敌人。

郑美玉紧跟在徐俊英身边,走下台阶,庄玉兰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隐入夜幕,脸色一沉,扭身往屋里走去。

徐西平带了徐俊桥正向老太太告别,等他们父子出了房门,庄玉兰即偎到徐老太太身边,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季妈妈偷眼看了看她,笑着对老太太说道:“兰姑娘好像有心事了呢”

老太太拿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庄玉兰的额门,笑道:“她怎会没有心事?嫁妆一件件置起来了,好几样绣活须得自己亲自动手,她还做不到一半呢,今儿喊了玉表妹来,做得几件?”

庄玉兰扭怩地摇了摇头:“没做成什么,玉表妹一忽儿又要去净室,反弄得我都静不下心来做。”

季妈妈说:“玉姑娘是闹肚子了,听她身边的丫头茹儿说昨夜吃多了核桃,又喝凉水,那核桃仁儿是油性大的,凉水喝下去一冲,这不是生生找病么?”

庄玉兰一听见她提核桃心里就烦,小时候英表哥带着她在树荫下砸核桃吃的情景历历在目,英表哥担心核桃硬壳儿划伤她的手,又怕她等太久,总是砸一个剥一个,将香香脆脆的核桃仁放在她手上,笑着说:“兰儿吃着吧,表哥再给你砸”

她吃了一瓣,举着手把一瓣送到英表哥嘴边:“核桃真好吃,表哥也吃”

英表哥就着她的手吃了核桃,夸赞她:“兰儿真乖”

郑美玉算什么东西?她也配要英表哥替砸核桃

季妈妈见庄玉兰面色不好,又腻在老太太身边,期期艾艾似有话说,便吩咐瑞雪瑞雨下去备热水,过一会侍候老太太洗面泡脚,好****睡下,她自己端了一碟蜜枣儿放在老太太手边的矮几上,说:“老太太和姑娘吃着果儿,我到后边院子去看看,林婆子那差事儿不知做得怎样了。”

季妈妈和瑞雪瑞雨等丫头出去了,屋里只留下老太太和庄玉兰祖孙俩坐在榻上。

老太太挑了颗蜜枣儿递给庄玉兰,庄玉兰说:“我不想吃,吃不下”

老太太看看她,自己把蜜枣送进嘴里:“这几日不是好好儿的么?不用吃药了,朗中说春天过去,你这病自然就全好了,日后成亲生儿育女,身体健壮起来,病根也除了的。”

庄玉兰低着头:“这都快到三月了,太后还没召您进宫……我看英表哥对媚娘并不像瑞珠说的那样,他们,他们很好”

老太太又吃了一颗蜜枣,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你放心,你表哥年纪见长,在官场上应酬多了,自然就懂得妻室娘家不得势的难处。前院管家不是说过吗?有不少请候夫人赴宴的请柬,你表哥自己收了,并没让媚娘知道,他这是藏拙了呢公候世家的女眷,谁不是出身高贵有来历的?元宵节进宫,回来也没见她敢说道在宫里的见闻,可见连皇后贵妃们的面都见不着的。你却不同,日后成了亲,有太后在宫里,亲戚们走动起来,太后替你引个路,见了皇后就好说话了。俊英与皇上自小就要好,你以后有的是机会与皇后见面,皇后和你境遇差不多,也是六七岁就没了母亲,江宁的外祖母接去养了几年……你们或会有许多话说,你与皇后交好了,再生儿育女,还愁什么?你别看媚娘外边儿瞧着挺好,这病了一个月,又死了两日回来,里边能好得了?瑞珠说俊英去她房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我那日也问过他,说是请了名医诊看,底子太弱,不宜生孩子,也不宜吃丹药,先分开住着,养好身子要紧。她已有恒儿,你嫁进去之后,我寻个医术好的太医给你看着,若也能一举得男,就再好不过了兰儿啊,姑祖母老了,咱们庄家因了前几年那桩事儿,你叔父遭人弹赅,一直被压制着,只占着个闲职动不了,他也就这样了,你那些兄弟可都是才俊,他们总要出头露面……你与英儿好好过,可要顾着娘家些”

庄玉兰点着头,说道:“姑祖母放心,兰儿懂得这些。只是,这事儿说了这么久,就差太后一句话儿,总不能办下来,兰儿心里没底”

“真是个傻丫头,可千万莫让人看到你这心急模样。”老太太嗔怪道:“你英表哥应下的事,从不反悔的,你就踏踏实实等着吧,至多三月里就要做新娘了”

庄玉兰听了,心里又安定了些,抬眼看着老太太,羞赧地一笑,拈起一颗蜜枣儿放进嘴里轻咬,甜糯芳香的味道,是她最喜欢的。

那边徐俊英陪着两个女人,一路无话,往秋华院走去。

他和媚娘一起走路时极少说话,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各怀心思,这次有个郑美玉夹在中间,就更不说什么了,媚娘甚至一反常态,走在前面,而且还走得很快,与他们相隔五六步远,直走到秋华院门口她才回过头来看着他们,等他们走近来好一起进去。

第一一一章约定

第一一一章约定

今早上来看恒儿,他因为不舒服,还睡着,但已经不发热了,经过这一整天,到了晚上,身体又开始烫热起来,这是小儿发烧的特点,时好时坏,反复发作,还在同一时间,像又回到起点一样。

郑夫人和何妈妈正捏了恒儿的鼻子,灌他吃药,恒儿又哭又闹,双手乱舞,两腿踢蹬,小蛮牛似的起劲反抗,何妈妈一个不小心,药碗被踢中,黑糊糊的汤汁洒了郑夫人一身,郑夫人看也不看她身上那件被糟蹋了的秋香色镶金丝团花夹袄,抱紧了恒儿,吩咐夏莲:

“再拿药来,再灌不吃药怎么好得了?这身上烫的,跟火炭似的”

看见徐俊英和媚娘走进来,郑夫人板起脸,搂紧恒儿,一言不发。

恒儿却朝媚娘伸出手,嘴里呀呀喊叫着,满脸泪痕,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让媚娘心疼。

直接把恒儿抱过来,势必被郑夫人怨恨,弄不好还会被她赶走,媚娘坐到郑夫人身边,握着恒儿的手,慢慢地柔声哄着,又好言好语对郑夫人说:

“母亲辛苦了恒儿真是顽皮,把祖母的衣裳弄成这样……母亲不如把他给儿媳吧,儿媳来哄他吃药,这药是非吃不可的,不然怎么好得了?”

郑夫人看了她一眼:“他如今有力得很,已经踢翻了两碗药汤,你不定能哄得了他”

媚娘说:“儿媳试试看。”

郑夫人说:“天黑前洗过一回澡了,你不能再给他洗澡,夜晚浸寒,小孩儿受不了”

媚娘点头:“儿媳知道了”

郑夫人勉强松开手,恒儿立即扑向媚娘,媚娘抱着他,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伏在肩窝里平静了一下,再把他翻转过来,接过春月递来的热帕巾,细细地替恒儿擦脸。

恒儿虽然还发着烧,精神却看似很不错,比起昨夜来情况好多了,媚娘拿自己的脸去贴他的,感觉到热,但鼻子里出来的气息不是很烫。

徐俊英和郑夫人说话,媚娘便问春月:“恒儿刚刚喝水了吗?”

春月说:“晚饭时恒哥儿吃了小半碗粥,因为要吃药,一直没喝水。”

夏莲端了汤药来,恒儿一见就紧紧闭上嘴巴,转头往媚娘怀里躲,媚娘轻轻拍抚着他,问道:“那咱们喝水好不好?”

恒儿使劲点头,郑夫人阻止:“要喝汤药的,又喝水,岂不是冲淡了药性?”

媚娘说:“喝一两口,应该没事。”

让春月拿了半碗温开水来,用汤匙舀着喂恒儿喝,恒儿大概是渴了,一口一口喝得香甜,不一会儿半碗温水喝完了,恒儿还意犹未尽,咂巴着小嘴儿,引得媚娘和春月笑个不停。

郑夫人见汤药凉了,却动也未动,生气地说道:“这光喝水不吃药,能好得了吗?”

媚娘忙说:“母亲别急,发热的人容易口渴,应隔一会给他水喝……这汤药过半个时辰再喂吧”

郑美玉走进来,她回房更衣过了,换了件粉红色直襟夹袄,月白长裙,走到媚娘面前,俯下身子看了看恒儿,又摸摸他的脸,轻声说:“这么烫,喝碗凉水吧,或许会好得很快”

媚娘抬起眼睛瞪着她,她也看着媚娘,眼里竟闪过一丝挑衅的光芒。

媚娘想起昨夜骗她喝凉水,微笑了一下,说道:“确实是个好法子,不过那只适合玉表妹,母亲亲自看管恒儿饮食,怎会让他喝凉水”

郑夫人转过头来问:“谁要喝凉水?”

郑美玉忙说:“没有谁要喝。”

媚娘却说道:“有啊,玉表妹昨晚喝了凉水,今天她想给恒儿也喝一碗”

郑夫人看了郑美玉一眼:“哪有给生病的人喝凉水的?不懂,就跟在旁边学着些”

郑美玉和媚娘对视着,她忽然之间的改变,倒让媚娘感觉有点莫名的不安。

郑美玉与庄玉兰又不同,若要下狠心做坏事,郑美玉绝对比庄玉兰下得了手。

王妈妈和翠喜她们说的,她初时也像现在巴结庄玉兰一样巴结过秦媚娘,之后如何?媚娘在东院书房与徐俊杰私会,有她掺合在里面,徐俊杰和她可是亲亲的表兄妹,照样被她卖了,一心想替代媚娘做清华院主母,被庄玉兰比下去,连良妾也愿意做了,这不是个善茬,绝对是个有点神经质的偏执女生,麻疯婆,惹上她,非得占上风不可,不然会被她踩死。

夏莲重又热了汤药来,媚娘哄着恒儿喂药,郑美玉懒得看他们母子絮絮不休,走到桌旁和徐俊英一起坐着喝茶,一边找话题闲聊。

媚娘拿汤匙舀起一勺汤药,送到恒儿唇边,恒儿紧紧闭着嘴唇,眼睛闭得溜圆,瞪着那勺汤药就是不开口,媚娘其实也不想给他喝这么苦的药汁,试探地问道:

“母亲,恒儿不想喝……”

郑夫人说道:“不想喝也得喝,不行就灌下去,能灌下去几口也是好的”

郑美玉听说,有些兴奋地走过来说道:“我帮你捉着他的手,夏莲来抓住他的脚,就可以灌了”

媚娘白了她一眼:“我的恒儿不用灌,以后等你生了儿子,你就这么灌吧”

郑夫人说道:“哪个孩子是爱吃药的?病了没奈何,总要吃了药才好。英儿小时候不常生病,很少吃药,娟儿和……吃药都是用灌的”

她声音低沉下去:“灌吧也就哭一会儿,治好了病才是正理。”

郑夫人说着话,站起身往内室去了,媚娘看了看怀里的恒儿:“我们不用灌的,好不好恒儿?”

恒儿依偎在她怀里,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不作声。

郑美玉移了张绣杌过来,背对徐俊英,和媚娘对面促膝盖而坐,状似极其亲密,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用只有她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你只是生了他,却不会养他,姑母才是真正懂得养他的人”

媚娘漠然地看着她,也小小声地说:“你姑母还懂得如何养你,养得真是太好了”

郑美玉脸色一变:“你,你说什么?”

“说话呢,听不清么?我不介意再说一遍”

“你我是好心,你却如此……如此……”

“这么说来是我不识好心人了?玉表妹坐得太近了,恒儿不舒服。你想跟我说什么?我其实也很想和玉表妹好好谈谈,咱们改天找个时间,地点,如何?”

“就是想和表嫂说说话儿……不用找地方,清华院就很好,我哪天去找你吧”

郑美玉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什么都忘记了,就可以安安心心继续做候夫人,却让她这个心中装满秘密的人干晾在一旁,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老天太不公平,那就还由自己来争取吧

第一一二颜色

第一一二颜色

徐俊英那天心血来潮非要在上房坐等她回来后一起去锦华堂,第二天没再来邀她,心想她应该懂得他的想法,此后就自觉前往了,谁知媚娘毫不客气地忽略了他的意图,第二天下午去了秋华院,就一直赖着不走,哄着午睡起来的恒儿,陪他玩了大半天,非但不去锦华堂服侍晚饭,晚上回到清华院还早早地关门关灯睡了,不给徐俊英教训她的机会。徐俊英从锦华堂回来,望着黑漆漆的上房发楞,翠喜翠怜在隔壁耳房做针线活,听到廊下仆妇喊候爷,忙走了出来,向他行礼回话:

“昨日为照看恒哥儿,大太太身子稍有不适,大*奶过去陪恒哥儿,回来觉得太累,沐浴过后就睡下了”

房里,媚娘在榻上靠墙倒立,翠思有些紧张地守在一旁,悄声说道:“奶奶下来吧,候爷要是开门进来……”

媚娘说:“我赌他不进”

门外徐俊英看了看两个丫头,没说什么,转身回东院去了。

翠怜轻扣房门,说了声:“睡吧”

翠思长出口气:“奶奶真是神算”

媚娘笑:“什么神算,瞎猜的。他要真进来也得等翠喜开门,我跑几步就到床上了,怕什么”

如今在候府是混过一天算一天,徐俊英看着好像对她没有什么危险,防着些就行了。三月即将到来,秦伯卿参加会试,皇后生子,庄玉兰、郑美玉嫁进来,然后就可以寻求机会脱身

难题是恒儿,怎么带走他?那可是郑夫人的心头肉啊这婆子会拼命的,到时发起疯来,只怕会乱套。

不然,把恒儿留下,留给郑夫人抚养?

这个想法把她震倒了,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恒儿的影像,过电影似的,哭的笑的委屈恼怒抱怨各种表情,每一副模样都那么可爱,紧扣心弦,不行不行离开他,抛下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安宁

媚娘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无梦,早上被翠喜唤醒,瞪着粉红纱罗帐顶发呆:这是徐俊英和秦媚娘的婚床,秦媚娘死在这张床上,她来了这么久,开始时有点心理作崇,每晚都要人陪夜,睡得很沉实,奇怪的是极少做梦,她倒是想梦见秦媚娘或者徐俊杰来着,有时睡前尽量想着他们,梦里却是鬼影子也没有。

这两个无端跟她扯上关系的人,或许魂灵早已远离了,唉不管是什么样的缘分,愿他们天上地下,做一对儿吧

翠喜见媚娘还在床上赖着,轻轻揭了帐子,把头探进来悄声说道:“候爷来了,快起来吧”

媚娘怔了一下:“他来做什么?又押我去锦华堂?”

“不是,”翠喜忍着笑:“候爷有话要与奶奶说,已经让橙儿去传早饭了。”

媚娘松了口气,伸个懒腰说道:“那就是不用去锦华堂了,好吧,我起来了”

有镂空百花隔扇,两层帷幔垂着,外间看不到床铺,媚娘掀被下床,趿了绣花鞋就走,又被翠喜拦住,从翠怜手上接过一件晨袍要给她套上。

媚娘推开:“春天了,屋里又没风,不用穿这个”

翠喜说:“要穿的,早晚还是冷,奶奶若是着凉了,妈妈能把我们骂死的”

媚娘无奈地拢上晨袍,边往内室走边问:“王妈**腿好些了吗?”

翠喜答:“照着那个方子,去千草堂买了药泡洗,好多了,翠思过去看她了。”

媚娘想起徐俊英在外头,忙将食指贴在唇上示意翠喜不要说了,那方子是以前张靖云开给秦夫人用的,千草堂是张靖云的药店,这个徐俊英未必知道。

洗漱梳妆打扮好,出来见徐俊英,发现他居然端坐在她平常坐的榻上,专心致志地翻着书页,媚娘心里一跳:昨晚翠思不知道锁没锁软榻里侧的柜门,要是被他随意拿到一本仙客来帐簿,就玩完了

徐俊英看的是一本游记,宁如兰借给媚娘的,书的扉页有徐俊雅的印鉴,里页有夫妻俩的各种批注,不同的见解,相同的志趣,字里行间流淌着甜蜜,充溢着温馨,媚娘看这本书的时候感觉同时在读人家的情信。

徐俊英合上书本,放回里侧矮柜上,那里有两摞书,都是宁如兰让锦书送来的。

他对媚娘说道:“东院书房也有很多书,不好总借如兰的,搬来搬去,别给弄坏了”

媚娘点了点头:“候爷说的是,这些书我也没空看,一会让翠喜还回去吧”

“等天晴吧,外边下雨了”

“啊?又下雨?怎么没有声音?”

媚娘侧头往窗外,徐俊英看着她:“是细密的小雨,树木花草、地下全湿了。”

“哦,”媚娘微皱起眉,转头去看翠喜:“那批小鱼干?”

翠喜吓了一跳:奶奶越来越大胆了,敢当着候爷的面操心仙客来的事

连忙应道:“都收拾好了,奶奶放心”

青州镜湖小鱼干,出了名的好吃,专门让人大老远跑去采买回来的,十几篓堆放在食材库里,这鬼天气时阴时晴,前两天见陆祥丰指挥人搬到后院铺开竹席通风晾晒,制鱼干时本就是用炭火烙干的,之后的存放当中若再用火,便嫌过了,影响风味,时不时晾晒一下除湿气就行。

春天雨水多,这年代没冰箱,干货不易保存,损失些银子也算了,可惜了好东西啊,那小鱼干媚娘最爱吃了,还各包了几大包,四处送人。这个是含钙量很高的好东西,很想弄些给恒儿吃的,想到需要说服郑夫人,就有种无力感,郑夫人估计会说:我的恒儿,至于吃这种尽是骨头的小鱼仔?

徐俊英问了一句:“什么小鱼干?”

媚娘应到:“我喜欢吃的小鱼干,让她们晾晒了,怕忘记在外边”

橙儿带着仆妇提了食盒进来,早饭除了各种面点,还有粥,七八样小菜,矮几上只摆得下三四个碟子,翠喜说:“摆到圆桌上去吧,请候爷和奶奶移步过去那边用早饭。”

徐俊英说:“不必,这几样就够了,其余的拿下去吧”

他到底弄明白了,媚娘身边的丫头们,吃用都和主子一个样。

媚娘瞄了他一眼,对橙儿说道:“去吧,陪妈妈吃去”

又看看翠喜和翠怜:“你们也下去,一会再来”

翠喜和翠怜出去了,媚娘给徐俊英盛了一碗碧绿新鲜的皮蛋瘦肉芥菜粥:

“这个粥好,清热下火又滋补,候爷吃一碗。”

两人相对而坐,慢慢吃着,媚娘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忽然想起来:“候爷今天不用上……上朝?”

差点说成上班了。

徐俊英说:“今日我沐休。”

媚娘自动补上:“还有明日,沐休两日。”

徐俊英看看她:“五日一沐,只有一天”

“可是我记得有一次你休息了两天。”

徐俊英唇角轻扬,收回目光:“那是特例,差事提前办好,圣上特允的。”

“哦,原来是这样”

媚娘松了口气,还好只休一天,他在家就不自在,总担心会撞见,想出府还得顾忌着。以前总以为他有双休日,他休息一天就防了两天,真是,白忙活了。

“你有什么事吗?”徐俊英问。

“没有”媚娘赶紧回答,一边将一碟饺子换到他面前:“这个冷了不好吃……候爷等会还要去锦华堂吗?”

徐俊英点头:“今日要陪老太太进宫见太后。”

媚娘心里一喜:老太太进宫见太后,那庄玉兰的事就快了,懿旨一下来,就操办婚事,这对妻妾进门,徐俊英非得乱套不可,到时她可自由多了。

问题应该也不少,新婚期那两人暂时还不会内讧,妾毕竟动不得妻,她们是一致对外的,郑美玉已经敢于公开叫板了,媚娘好整以暇等着她,烂表妹,有什么瓶瓶罐罐尽管扔出来,你冒牌表嫂也很想探个究竟呢

媚娘脸上不动声色,假意道:“天气不好,外边下着雨,偏选在这一天……”

徐俊英说:“无妨,安排好了,坐着马车,入宫有抬舆,并不用老太太走路。”

“那就好。”

徐俊英放下筷子:“我吃好了,这就过锦华堂去,可能午后回来……这两天恒儿有病,你就不必上锦华堂了,我跟老太太说一声。”

“谢候爷体谅”

媚娘又意外又感激,候爷发慈悲了,太好了

却听徐俊英说道:“你让我交给皇后的那个包袱,昨日递进去了,皇上很喜欢那件没有袖子的绒线衣裳,说春天穿着正好,颜色也合意……”

媚娘微笑:“皇后还好吧?我答应给她织的,春天气候温暖,下个月开始就不必穿长袖毛衣了,只需穿件薄而无袖的,以防着凉。每天忙忙碌碌,总算给她织好了,皇上和皇后,每人一件”

徐俊英看着她:“你的……是什么颜色?”

媚娘怔了一下:“什么?”

“你穿的绒线衣裳。”

媚娘目光转动:什么意思?问人家毛衣的颜色。

徐俊英说:“你给皇上和皇后织了同一种颜色的衣裳,皇上说,只有夫妻才穿一模一样的……他问我的是什么颜色?”

居然是这么个意思媚娘哭笑不得,皇上也太多事了吧,给你穿就穿了,还问七问八,还有皇后,看来他们夫妻真的很好,媚娘跟皇后论及情侣套装夫妻套装家庭套装什么的,估计她全跟皇上去说了

媚娘不知道翠喜奉了王妈**命把她以前勾织好的长袖毛衣给了徐俊英,她织断袖毛衣的时候想都没想过要给徐俊英织一件,皇上和皇后穿上了相同的毛衣,理所当然地以为徐俊英也会有,而且也应该是夫妻装。

媚娘有点难堪:“我穿了红色的,不适合男人,你随意说一种颜色给他听就是了”

“不能随意,那是欺君”

媚娘抬手摸了摸额角:“那,那就说是粉紫色……”

“你不是穿了红色的吗?要一样的”

媚娘把头扭往一边:“哎呀不是啦,我随意乱讲的,其实就是粉紫色”

也不知道徐俊英是怎么下榻的,媚娘转回头来发现他已经走到门口去了,伸手捺门帘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门帘一动,人不见了。

第一一三章论嫁

第一一三章论嫁

接下来的闲空时间,媚娘就很悲催地翻箱倒柜找绒线动手给徐俊英勾织毛衣,就没考虑到这点,皇上和徐俊英好到这个地步,穿件稀奇点的衣服也要交流一下,皇上有徐俊英没有,确实说不过去。

跟她相同的粉紫色是不可能的,想像徐俊英穿上那种颜色的效果她愿意晕倒,好歹找到些深紫色的,一个系列,也算是了吧。

开了个头,让翠喜去柜子翻出原先那件长袖的,比划大小。

翠喜说:“已经拿给候爷了”

媚娘楞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让你拿去?”

翠喜垂下眼帘:“那几日下雪太冷,妈妈说织好了不穿留着做什么?让我送去了”

“你就说是我让送去的?”

“妈妈是这么交待的”翠喜很淡定。

“你们、你们真是……”媚娘无可奈何:“算了,反正也织了,织了就是给人穿的,好过浪费掉”

春雨细密,润物无声,却也阻断了出门的路,媚娘一到廊下,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的路面,绵绵密密不断不绝的雨丝就发悚,下雨天其实是好玩的,前世着装简单,打个雨伞斜风细雨里走走,很有情调,可现在不同,出门坐的是马车,这样的长裙长袖衣袍,若还弄湿了,爬上爬下,那就不好玩了。

没奈何,还是呆在家,不信齐王真会把仙客来掀个底朝天,他其实可以自己练习的嘛,哪有总要老师陪的,太过份了

媚娘闷在府里几天,每天处理完家务事就去看恒儿,陪如兰说说话,投机取巧,隔天去一次锦华堂,就不天天去,说好说坏都成,反正也快成过气奶奶了,看庄玉兰那兴奋样子,太后的赐婚懿旨估计这几天就会下来。

乐吧,别高兴过头,学人家范进中举,那可不好,白让郑美玉捡便宜。

恒儿已经完全好了,活蹦乱跳的,看似比以前懂事不少,媚娘来了,他高兴,离开的时候,不再哭兮兮的了,很乖巧地学着媚娘的样子摆摆小手,满含期待的目光让媚娘心酸不已。

如兰还没有什么反应,想是心情好的缘故,饮食睡眠一切如常,徐俊雅是个会疼人的,每天准时回家陪着妻子,体贴关爱,喝一口水,走一步路都要亲自过问,搀着扶着,夫妻俩的幸福恩爱触动了媚娘,不禁想到自己的未来,不知道有没有如兰这样的福份,也能找到真心相爱,愿意携手一生同甘共苦的另一半。

目前遇见的男人,徐俊英不是她的良人,齐王只爱男人,张靖云和灵虚子,奇怪她总是把这两人合二为一,张靖云竟然是靖国公府的大公子?他为什么放着显赫的家世不继承,全国各地到处乱跑?是了,长乐候夫人说过,他有个不要脸的后母,逼死了正室夫人,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出去了,他有好几个后母生的弟弟,其中一个还是又肥又蠢又坏的张四……

真想不到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张靖云很好,长相清俊,不显山不露水,深沉稳重,有一副热心肠。

灵虚子和他一样,不同的是,灵虚子比较活络,性格明朗些。

他们可都是好男人哦……

媚娘胡思乱想,一不小心勾针扎进指甲缝,痛得钻心,不停地猛吹气:奶奶的,这就是想男人的下场

翠喜赶忙要去拿药,媚娘仔细看了一下,甩甩手:“无妨没出血,一会就不疼了。”

继续勾织收尾,四天勾出一件男人的背心,速度还算神速,折叠好扔给翠喜:

“这事还是你去办吧,拿给候爷——你给他送了两次毛衣,说起来他该打赏你的”

翠喜不好意思:“看大*奶说的,奴婢们做事是本份,哪敢要赏?”

没想到翠喜从东院回来,真的捧回一个包袱,后面还跟着宝驹,放下四匹色泽清雅亮丽的锦缎,行过礼就回去了。

媚娘窘道:“你不会真的跟他讨赏吧?”

翠喜红着脸:“我哪敢啊?候爷交待说:这是宫里带回来,皇后娘娘赏的,让交给大*奶”

翠怜和翠思围拢来,媚娘摸了摸那些锦缎,都是喜欢的颜色呢,忙叫翠喜拆开包袱,里面是两个一尺来长的锦盒,媚娘把两个都打开,里面的物件一模一样,是些宝石挂件、项琏、珠花、钗环、金钿之类首饰,样样精工细作,华美精致,媚娘两边看了看,又去看那四匹锦缎,心里明白:确实是皇后让徐俊英捎回来的,明显是两份,不用说,一份是林如楠的,张靖云早把林如楠回到京城,住在岑宅的消息告诉皇后了。

徐俊英有两天不去锦华堂用晚饭,听老太太跟弟妹们说是陪皇上去了,皇后的赏赐应是今天才拿回来的,干嘛不直接送到上房来,如果翠喜不去送毛衣,他难道还想扣下来不成?

岂有此理,我的东西,想拿给庄玉兰郑美玉她们,没门

媚娘笑着拿起锦盒里的首饰赏玩,一样样放到翠喜翠怜和翠思头上去比划,翠思伸手想拿一件来看,被翠喜拍打了一下:“去,奶奶还没看完呢,别给弄坏了”

翠思撅着嘴:“翠喜姐姐,我有这么粗鲁么?摸一摸都会坏的”

翠怜说:“这是宫里赏赐的,咱们不能乱碰”

媚娘看了她一眼:“怎么不能?我还想给你们一人挑一件呢”

翠怜忙摆手:“奶奶千万使不得这些首饰都是宫里的司珍坊制作,您看上边有印鉴,奶奶这样身份的才能穿戴,奴婢们若是敢戴出去,是要论罪的”

媚娘将一枝金雀步摇插在她发髻上,笑道:“赏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随我处置,我爱给谁就给谁,这个就给你了”

翠怜慌乱地要拔下来,媚娘说:“都是身外物,值什么?你们不幸身为丫头,其实在我看来,你们个个精明灵巧,善良朴实,比庄玉兰郑美玉这些小姐们强得多了。等我得便,找出你们的卖身契,到官府销了你们的奴籍,你们就是良民,爱穿戴什么不行?谁敢论你们的罪?”

翠喜眼圈一红:“我是不离开奶奶的,愿服侍奶奶一辈子”

翠思点头:“我也一样我四岁时被卖,父母都不知道在哪里,奶奶不能丢了我去”

翠怜哭了:“我和翠喜自小陪着小姐,小姐怎么忍心……”

媚娘被她哭得心软,拿帕巾给她拭泪:“哭什么啊?我没说非让你们离开,你们愿意跟着就跟着,我们早就像一家人一样,我怎不知道你们的心?早就说过的啊,只是还你们自由身,大家还可以生活在一起,你们年纪和我差不多,我有恒儿了,你们也要嫁人啊,我可不想耽误了你们的终身。”

翠思说:“非得嫁人么?我不嫁也行的,我白天跟着奶奶,晚上回来就和妈妈一起睡了”

媚娘瞪着她,翠喜低下头,翠怜忽然卟哧一声破涕为笑,接着几个人就哈哈笑开了,媚娘笑完指着翠思说道:

“我给你押宝,你若是在翠喜和翠怜之前嫁出去,有双份嫁妆陪你出门”

翠思不为所动:“三份四份也不要,嫁个八字不合的,天天看着心烦,那还不如不嫁”

媚娘点头:“这话说得正经,你们非得看好了才嫁,这是一辈子的事,携手共白头,一世一双人,不能作妾,不能让丈夫纳妾,这个至关重要,记住了”

主仆几个正说得热闹,忽见橙儿跑了进来,朝媚娘福了福身,说道:“东院的瑞宝姐姐来传候爷的话:上房传了夜宵便说一声,候爷也要吃。”

传夜宵自己去就是了,干嘛要绕上上房?上房是饭堂么?

媚娘吩咐橙儿:“今夜上房没有吃的,让瑞宝自己到厨房去给候爷找吃的吧”

橙儿离去,一会儿又进来:“回奶奶话:瑞宝姐姐没去厨房,回东院去了。咱们要不要去个人,传些吃食回来,候爷要饿着了怎么办?”

媚娘看着她那副认真正经的小模样,笑道:“候爷饿了先找瑞宝瑞珠,还论不到我们操心,他要过来跟你说:橙儿我饿了,你再给他去弄吃的”

橙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巧地行了个礼,出去了。

媚娘拿出一本书翻看了几页,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翠喜看了看铜壶沙漏:“定昏了呢,奶奶要歇了吗?”

媚娘说:“歇了吧,明天无论如何得出去,不然就……”

房门外传来橙儿的声音:“候爷来了”

翠喜几个赶紧起身,服侍媚娘下榻穿鞋,媚娘有点懊恼地说道:“刚才还不如听了橙儿的话,教人去传些吃的回来送进去,这回好了,他一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睡,我这会真困了”

说着打了个哈欠,翠喜忙扶着她,轻声道:“那也要先迎了候爷进来”

媚娘刚到门边,徐俊英就走了进来,媚娘行了礼,说:“夜深了,候爷还没歇着吗?”

徐俊英走到榻沿坐下,说道:“我从外边回来,晚饭吃得不好,如今有些饿了,平**们这里不是常有吃的吗?”

媚娘微笑说:“那要看是什么时辰,现在,我都要歇下了呢”

徐俊英伸手从锦盒里拿起一枝玉簪赏看:“还早着,让传些吃的回来吧”

“候爷要吃什么?”

“什么都行”

媚娘便对翠思说:“你去,让蔡妈妈做一碗牛肉面来”

徐俊英看着她:“你不吃么?”

媚娘说:“蔡妈妈做的一碗面,会陪有许多小菜,我吃那些就行了”

第一一四章陪酒

第一一四章陪酒

面前一碗牛肉面让徐俊英食指大动,青菜碧绿,葱段雪白,酱色的牛肉片码在莹润匀称的面条上,琥珀色面汤浓香诱人,他看了看媚娘:“这是蔡妈妈做的?以前怎不见她做这样的面食”

“你想吃什么样的,得想出来了,告诉她,她才会做啊,不然就只能做平日吃惯的那种。”

媚娘笑着把筷子递给他:“这是我们清华院要求做的牛肉面,候爷趁热吃吧”

“你真的不吃吗?分一些吧”

“我吃不下了,晚饭吃得太饱。”

媚娘拿起筷子,挑了一丝泡菜送进嘴里:“这个开胃消食,可以吃着玩”

徐俊英看着几上三四个小碟:“这些就是你所说配面食的小菜?”

媚娘点头:“各人所好,喜欢纯鲜味的就不用,候爷可以尝尝,很好吃的,不过有点酸,还有点辣”

徐俊英挑起一丝送进嘴里,眉头皱了起来:“这叫有点辣?这太辣了你怎么吃得下?”

媚娘看他辣得直吸气,笑得眼睛都弯了,顺手从果碟上夹了颗蜜饯放在他的碟子上,让他含着,说道:“这叫辣白菜,厨房泡制这一批时放多了辣椒,不过府里很多人都爱吃呢,你没看见老太太每餐都要一碟?二太太也能吃的,连妹妹们都喜欢吃些。”

徐俊英慢慢嚼着蜜枣,嘴里辣味便消失了,觉得奇怪:“甜味竟是可以消除辣味的”

媚娘笑道:“甜味可以制辣,这个我也才知道,以前只知道甜味可以冲淡咸味。”

“是有人告诉你的?”

“没错,一个朋友,她……”

媚娘顿住,总不好告诉他林如楠的爱好吧?吃了咸的吃辣的,吃了辣的吃甜的。

徐俊英见她话只说到一半,也不再问下去,低头自顾把面吃完。

翠喜翠思打了温水热茶来洗手漱口,翠怜让小丫头进来收拾碗筷,擦抹了矮几,徐俊英指了指两只放到一边的锦盒,看着媚娘说:“皇后的赏赐我看了,她让内侍将东西拿给我,还附有一句话:一式双份,无分厚薄。我问为何是双份,公公说候夫人自会懂的”

媚娘想了一下,决定不说林如楠的事,皇上和皇后如此恩爱,未必一开始就了解皇后都有哪些个闺友,直到为林常青求情,才告诉他原由,说此案带累了自己的好友林如楠,皇上准其情,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说不定答应过就完了,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徐俊英和皇上关系再好,皇上不告诉他他也不会知道,那就没必要说出来,不想让徐俊英知道自己和皇后之间另有交情。

媚娘说:“我也正想着呢,皇后这份赏赐太隆重了”

徐俊英问不出什么来,纵然好奇,也只好作罢,两人相对无语,又坐了一会,媚娘叫翠喜端茶上来,徐俊英喝了一盏茶,说声歇了吧,起身回东院。

媚娘也赶紧溜下榻,进了趟内室,钻****睡觉,明天不是未知数,事情安排得满满当当,早起看恒儿去锦华堂上紫云堂,做完了“功课”好跑出徐府,去仙客来,去岑宅,要见那个齐王啊,想起来就头痛

午时的仙客来,客满为患,一至四楼,座无虚席。

陆祥丰陪着换了杏红男装的媚娘,从后堂出来,刚走到大堂正中,便听到一声喊:“秦二”

吓得她一阵腿软,寻声望去,二楼围栏边上一个席位,果然是齐王歪歪斜斜靠坐在那里,正拿一根手指点着她,眼神阴郁,脸上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媚娘抬手遥遥朝他作了个揖,转头问陆祥丰:“怎么让这人坐那里?没有雅间了吗?”

陆祥丰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后边客栈有点事要理一理,我一早上都在后头,齐王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我也不知道啊他这几日早晚总要来店里看一次,我遵从林姑娘的吩咐,只说您出远门探望一位长辈去了,他也还来,每次来都带着人,雅间坐不下就坐外边,有时定了雅间也会跑出来随意坐,并不要特意关照,只说自己不是客,让我尽管去招呼别的客人”

媚娘又抬头看了齐王一眼:“他不是客是什么?难道不收他的钱?大庭广众之下乱喊乱叫,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可恨”

陆祥丰被她的话吓到,心里着急,话没说出来,先忙拿手作势遮了一下她的脸,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断她的声音不让人听见。

媚娘偏头:“你干嘛?”

陆祥丰说:“姑、姑娘慎言,这种话让人听去,可是……可是要论罪的”

媚娘卟哧一声笑了:“他要论我的罪早就论了,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可怕,你们好生侍候着,不让他发火就行”

说完让陆祥丰自己去忙,她学着男人们的动作,拂一拂衣裳,往楼上走来。

上二楼走到齐王身边,媚娘呆住了,料到齐王不是一个人,却没料到他身边有这么些个人

围着桌子坐的除了张靖云、灵虚子、女扮男装的林如楠,竟然还有、还有徐俊英

这个席位完全隐在一排镂花隔扇后边,坐在这里看楼下,从大门到堂前,到舞台,都可以一览无遗,楼下的人却不能看到隔扇后边的情形,刚才齐王应该是瞄见她后才跑到那个毫无遮拦的空档处去坐,故意喊她那一嗓子的。

张靖云和灵虚子淡定地看着她,徐俊英的目光里分辨不出什么含意,齐王扫了她一眼后,自顾斟酒,林如楠忽然一跺脚,齐王的酒竟溢了出来,他瞪了林如楠一眼:“再动,进雅间坐去”

林如楠拖长了声音说道:“我可没那福气,也消受不起”

“你”齐王脸色微变,又抬眼看媚娘:“你这交的什么朋友?老枫球似的,放哪都扎人”

“我、我是老枫球?”

林如楠恼火,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得罪齐王没什么好结果,她这几天被齐王搅扰得不耐烦。

“我要是老枫球就好了,爱扎谁就扎谁”她忿忿地说道。

媚娘对着林如楠笑了一下,她不知道他们说的老枫球是什么东西,齐王拿来形容林如楠的性子,那应该就是个刺儿头。

齐王看着她:“你笑什么?见谁都笑,跟陆掌柜都笑得那么高兴,唯独不待见我说吧,这几天上哪去啦?只说歇两天,却放着我五六天不管,你这算什么师傅?”

媚娘虽然戴着面具,但这么近距离和徐俊英相对,多少有些不自然,她尽量往林如楠这边靠,留意看了看周围的食客,发觉近边几桌似乎都是齐王的人,将齐王这一桌和外边的食客隔开来,那些牛高马大的侍卫们,不算很安静,吃吃喝喝谈论着什么,并不关注他们这边的动静。她对齐王微微俯身施礼,说道:

“对不住殿下,我近日有位长辈身子不适,去探视了一下,已经交待……交待林公子将此事转告您了”

说着话和林如楠对视一眼,林如楠朝齐王一抬下巴,扬了扬眉,那意思自然是:听见没有?我没骗你吧?

齐王哼了一声:“不把我的话当真是吧?跟你说过不要再跟我玩这招,上一次的惩处还没完,这次又来,你知道我往岑宅跑了多少回?说吧,要怎么罚你?”

媚娘目光掠过张靖云和灵虚子,垂下眼眸,说道:“上次不是有意的,这次么?按理说殿下不能罚我了”

齐王唇角一牵:“说说看,我为什么不能罚你?”

“殿下刚才也说了,我是您的师傅一日为师……”

齐王一下坐正了,抬手制止她:“打住”

张靖云脸上现出一丝笑意,举杯向灵虚子和徐俊英道:“来,我们三人喝一杯”

林如楠先是笑了一声,抬眼看看媚娘,忍无可忍,咯咯笑个不停。

齐王恶狠狠地瞪住她:“你给我闭嘴”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你师傅的平辈人”林如楠躲开他刀子似的目光:“其实她下一句并不是那样说的”

齐王看向媚娘:“怎样说?”

媚娘一本正经:“一日为师,不代表终身为师,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样长处是别人欠缺的,大家彼此互相学习,可以互为师傅”

“这还差不多。”齐王手一挥:“你自己选吧,好歹给我个交待”

媚娘往桌上看了一眼,伸手拿起林如楠的杯子:“我敬殿下一杯酒,殿下随意,我干了”

齐王看着她用袖子遮了脸,把酒喝完,说道:“就这样了?”

媚娘说:“还要怎样?”

齐王指着徐俊英和张靖云、灵虚子,说道:“他们都是我的熟人,这位是威远候,这位是张公子,这位夏公子,每人敬一杯”

媚娘拿眼睛看他,暗自咬牙:你姐的,当我陪酒女郎呢

心里腹诽着,林如楠已经倒上酒了,站起来说:“我替岑公子敬威远候……”

齐王轻扣桌子:“坐下再多事把你关进雅间”

林如楠看了看右侧雅间的门,嘴唇动了动,乖乖坐下。

媚娘也跟着好奇地往那边瞄了一眼,林如楠为什么怕去雅间,里面到底有什么?

齐王见媚眼对雅间感兴趣,有些不自在,沉声道:“岑梅梅,喝你的酒”

第一一五章探查

第一一五章探查

媚娘拿起酒杯,思量了好一会,到底没敢从徐俊英那边过来,先敬张靖云:

“张公子是吧?小姓岑,奉兄长之命打理仙客来,日后还请张公子多多光临本店,今日借花献佛,敬公子一杯,请了”

张靖云说:“岑……少东主客气了,请”

喝了一杯,到灵虚子,灵虚子举杯笑道:“少东主年纪轻轻,独自打理偌大一间酒楼,令人佩服夏某敬你,少东主请随意”

媚娘叫惯了灵虚子,猛不丁听他自称夏某,忍不住笑了:“夏公子,请”

齐王就见不得她这样灿然一笑,站起身拿过她的酒杯:“行了喝两杯就好,省得一会醉了,看帐本都眼花”

媚娘求之不得,装作不好意思:“还有威远候呢……”

齐王朝徐俊英举杯:“我与威远候喝一杯,算是替你敬他”

徐俊英喝掉杯中酒,又自己斟满,举杯对媚娘说道:“我与岑姑娘见过面,不止一次该一起喝一杯才对”

媚娘始终不与他对视,目光一触及他的脸,便快速移开,齐王说:“威远候常来此店吃饭喝酒,应是见过的,既然知道她身份,是个不善喝酒的,何必强人所难?我与威远候喝,来来喝几杯?连喝三杯可好?”

徐俊英看着媚娘,目光锐利:“稍后再与六殿下喝,这一杯只与岑姑娘喝”

媚娘心里大叹:玩完了徐俊英可能认出来了,这回死定了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俗语真不是乱编的再怎么算计也算不到的啊,竟然又遇见徐俊英还是在仙客来,他还和齐王一起吃饭喝酒

该死的齐王简直就是她的克星,到锁春院去等着会死啊?大白天跑这里来喝酒他就是个讨命的

媚娘恨不得咬他一口,长得狐狸似的这么精灵干什么?化了妆他都要认出来。还有徐俊英这个木讷山货,老这么撞上,排队也该轮到他来认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死猪不怕开水汤,姐走一步是一步

媚娘按捺住一颗小雀鸟般扑楞楞跳个不停的心脏,硬是作出很淡定的样子,极快地朝张靖云和灵虚子微笑了一下,拿起酒杯对徐俊英说道:“我敬威远候上次街上遇着恶人,全仗威远候出言相助——我先干为敬,威远候请”

说完也不装模作样遮脸了,举杯一饮而尽,反而挨呛住了,低头咳个不停,林如楠忙拉她坐下,替她拍后背,齐王很快移了一副碗筷过来:

“又不能喝,逞什么强?这碗筷是干净的,吃口菜吧,吃口菜就好了”

媚娘摆摆手,伏在林如楠耳边说了句:“拖住徐……”

然后抑制不住地一阵猛咳,赶紧掏出帕子遮住嘴,站起身一溜烟跑掉了。

齐王指着她:“哎哎岑梅梅……”

林如楠说:“她一呛住了就很难好得起来,让她去,一会再回来,喝酒喝酒”

徐俊英放下杯子,转身绕出座位:“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你们慢慢喝吧”

林如楠笑着说:“威远候这是不给殿下面子呢,殿下说了要与威远候喝三几杯的”

张靖云也说道:“徐兄什么事这样急?你那边的袍泽还没打过招呼呢”

徐俊英怔了一下,省过神来:今天下朝偶然遇到从边关回京探亲的部属,是他自己要作东请客,设宴仙客来,酒过三巡,齐王来了,带着张靖云和灵虚子,他便过这边说几句话应酬一下,谁知……

齐王说:“威远候,不喝够三杯,休想走你说说,什么时候在街上遇到岑梅梅?有人敢欺负她?哪一个坏小子干的?”

徐俊英看了张靖云一眼:“很久以前了,是个小混儿,没怎么着她,反被她抽了几鞭子”

齐王笑道:“她可不好惹,若是再有点力气,四五个侍卫一时半会也奈何她不得”

徐俊英疑惑地看着齐王:“六殿下却是什么时候认得这位少东主的?”

齐王挑起眉:“我与她认识……说来话长,冰天雪地的,她就那样冒出来了”

他看向张靖云:“那天他送我回归云山庄,你也见着他了,记得吗?”

张靖云沉吟了一下:“是她?我看不像”

齐王笑了:“哈哈你也……”

林如楠这时候忽然指着楼下舞台说道:“他们来了”

齐王说:“来了就来了,有什么稀奇的?去,给个赏,让他们唱岑梅梅教的那首歌”

林如楠不动:“我又没银子”

齐王无奈,转去吩咐侍从:“找李秋歌,让他唱‘诀别诗’”

林如楠说:“还不如唱‘醉酒’”

齐王鼓起眼睛:“就唱‘诀别诗’”

林如楠不作声了,垂下眼眸表示臣服,齐王才又高兴起来,发现徐俊英在注视林如楠,便微微一笑,说道:“威远候不认识这位吧?我来替你引见:林小姐,生在京城,养在江南,流落岭南,如今又回到京城……”

林如楠看着他:“齐王殿下,我不记得告诉过你这些”

“你当然不会说,自然有人告诉我。”

他捏着下巴吸了口气:“只是奇怪了,我要他们给我查岑梅梅,怎么反而把你弄得这么清楚?岑梅梅他族兄祖籍柳州,她自然也来自柳州,怎的与你这个江宁长大的人成了知交?”

林如楠略微表现出一点讥笑的神情:“让我来告诉殿下:柳州就在岭南一带。岑梅梅先来的京城,然后,把我叫来了”

齐王看着她:“胡说八道你明明是……”

他停下不说了,却拿起酒杯,笑对徐俊英说道:“这位林小姐,也算有些来历,却是又泼皮又蛮横,远不如你家小表妹吧?威远候看看就算了我敬威远候,先向你道喜了”

徐俊英看着他,淡淡地说道:“六殿下说笑了,喜从何来?”

齐王将酒饮下,玩弄着杯子:“听说威远候发妻貌美如仙,却是个病秧子,死了又活的,闹得合府不宁……徐老夫人前些日子进宫,求太后再赐一桩姻缘,娶的是青梅竹马的表妹,这位表妹‘贤淑温良,婉约宜人’,威远候艳福不浅啊,美妻贤妾——不对求的是平妻,难道日后要再封一个诰命?哈哈威远候多年靖边,战功显赫,我看未为不可”

一番话说完,桌上沉寂下来,唯有乐音悠扬,李秋歌唱的诀别诗竟然已过半,齐王放下酒杯,探头往楼下看了一眼:

“怎么弄的?我还没仔细听,这就唱完了?”

林如楠对徐俊英作了个揖,说道:“恭喜威远候从来新人如玉,旧人直如败絮,留在府中有碍观瞻,不如休了干净”

齐王看着林如楠:“懂什么?那旧人是皇上赐婚,诰命夫人,如何休得?除非……”

“除非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皇上恩准,才能休弃。”

林如楠看着徐俊英:“那有何难?威远候是功臣,圣眷隆重……”

徐俊英和林如楠对视着:“我想起来了,我与林小姐也是见过的”

林如楠冷笑:“威远候没看错吧?”

齐王笑指徐俊英:“醉了醉了怎么谁都见过?早听说你酒量不济,想不到这才几杯就糊涂了”

徐俊英不作声,张靖云忽然站起来,朝齐王俯身行礼:“殿下,我有件急事要办,先走一步”

齐王挥挥手:“张公子有事自去忙”

张靖云又朝众人团团作了一揖,快步下楼离开。

徐俊英也起身告辞,灵虚子跟过去:“我送你”

徐俊英苦笑:“真以为我醉了?我还得过那边与弟兄们说几句……不用送我,改日再寻你们喝茶”

两人相互作揖,然后各自走开。

齐王见人就这么散了,媚娘还不回来,对林如楠说道:“你去看看,怎么还不来?”

林如楠明知故问:“看谁?不是都告辞走了么?”

齐王又开始瞪她:“我要见岑梅梅你给我把她找回来”

忽见陆祥丰匆匆走来,对齐王躬下身子道:“禀齐王殿下:我们少东家方才不知为何,忽然之间犯了旧疾,喘咳不停,已经送回家去了”

齐王怔了一下,问林如楠:“她有旧疾?吃的什么药?”

林如楠说:“她从小就有这个病根,家里配着药丸,一发作吃几颗,躺下歇两天就好了,不碍事”

齐王四下里一看,说道:“又不早说,张先生和灵虚子都走了,不然我让人去寻他们回来,得给她仔细诊脉,病根子要早日除了才好”

林如楠说:“算了吧,她都回去歇着了,她这人一歇下就不想让人烦的,还是等明日好些了,再让张公子他们给她瞧瞧”

陆祥丰也说道:“少东家让小的转话:她今日不能看殿下击鼓了,明日午后,准时在岑宅恭候齐王殿下”

齐王神情落寞,垂下眼眸,无奈地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林如楠看了看他,转身跟在陆祥丰后面,尽量放轻些脚步离去,刚走了两步,就被齐王叫住,齐王头也不回,指了指右侧雅间:

“你敢对她说半句不好听的话,会让你后悔莫及”

第一一六教导

第一一六教导

媚娘急忙跑到后院,招了翠喜下来,又吩咐陆祥丰过一阵子再到二楼席上去陪个礼,就说少东家发病了,不得不离去,然后主仆几个上了马车,让林阿茂紧着赶马,尽快回到候府。

还是得回到这个鬼地方,她考虑过干脆消失,不用再面对徐俊英,又觉得那样不妥,第一舍不得恒儿。第二,王妈妈和丫头们都还在府里,她跑了,徐俊英必定不会放过她们。第三,其实很同情徐俊英,作为男人他算是有肚量,有担当了,秦媚娘不声不响给他戴个绿帽子,让他吃哑巴亏已经伤害了他,再给他来个逃妻事件,不说外边人、他的朋友们怎么议论,估计候府里的其他人就先把他看扁了。

还是认真面对吧,找机会把事情摆到桌面,大家都拿出诚意来,求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完好结局,媚娘认为不是不可以。

匆匆回到清华院,沐浴更衣,细心打扮一番,让翠喜翠怜想着她穿男装时的模样,尽量弄一个能完全颠覆那个形象的妆容,翠怜便将她的头发全部梳上去,挽了个双螺髻,然后珠围翠绕,金凤钗珍珠步摇,宝石璎络项圈,华美大方的宫绦系着羊脂玉环佩,额上贴了她平日不喜欢的金箔花钿,身上是大红的妆缎锦绣掐腰夹层长袄,配条樱花百褶裙,再往臂上搭了条云罗轻纱作装饰,媚娘笑道:“天天让我这么穿戴,不累死才怪嗯,这样还不错啦,富丽奢华,端庄大方,不过这也太像点新嫁娘了哦”

翠怜说:“就要这样,只有候夫人才能如此穿戴今儿去锦华堂侍候晚饭,让庄姑娘瞧仔细了,不是谁都配得上这一身头面服饰”

媚娘看着镜中面容俏丽的翠怜,说道:“你不是跟我一块长大的吧?”

翠怜怔了一下,翠喜笑道:“奶奶还没想起来呢——我是一步不离在小姐身边的,翠怜多在太太跟前,但她没事就来小姐房里,我们一块儿做针线,小姐教我们识字、写字贴。后来年纪见长,太太把翠怜、翠思都放到小姐房里,出嫁了,就带出来了。”

媚娘想:难怪翠怜这一副心思完全代表了秦夫人,跟王妈妈一伙的,王妈妈估计打死不赞同她离开候府,翠怜或许还能说得通,她有自己的想法,但她首先会听命于主子。

相比之下,翠喜和翠思在这方面更容易点拔,她们不在乎候府的荣华富贵,不看重那些浮华虚名。

见翠怜有些不安,媚娘便笑了笑:“我慢慢想起来了,总之你们三人就是自小在身边,一起相伴长大的,王妈妈每天教导规矩……翠思也罢了,她是个享福的命,不肯多动脑子,翠喜和翠怜,都很有才华,你们的未来一定很美好”

翠思凑过来:“奶奶,什么叫未来?我的也会很好吧?”

媚娘掐了她一下:“好,都会好你们听着:以后私下里不要再叫我奶奶,我每次听着总感觉自己快六十岁了”

翠喜诧异地看着她,翠怜抿着嘴笑:“那叫少夫人吧”

“叫姑娘”媚娘说:“喜欢的话叫小姐也成”

翠思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倒愿意叫姑娘,就怕王妈妈会骂……”

“不妨事,叫多了她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在我们院里叫,到外边还照他们的规矩。”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王妈妈带着橙儿走了进来,看到媚娘如此盛装,端雅大气又娇美不可方物,不由得满心欢喜,眉开眼笑地说道:“奶奶正值青春年华,原该多费些心思打扮,平日着装就嫌太素淡了些”

媚娘叫翠喜拿从仙客来带回来的几样素点心交给王妈妈,问道:“妈妈今儿一早又去巡园子,腿骨不痛了吧?”

王妈妈笑着说:“可轻松多了,俗话说病去如抽丝,那也不能一点儿都不痛了,奶奶拿回的药真正是好,只泡洗了三天呢,往年这时候要在床上躺坐十来天。”

媚娘扶着她在桌旁坐下,笑道:“这是名医开的方子,妈妈好生收着,如今好了,也还要坚持泡脚,每日一次就可以了,别心急,慢慢儿走路,最好在院子里歇着,等全好了再出去,随您怎么逛都成。”

王妈妈叹了口气:“我不放心啊,如今是你管着这个家,那些管事婆子看在大太太面子上,服了你顺着你,真心假意咱们又看不见,须得暗地里防着些才好”

媚娘替她捏了捏肩膀,微笑道:“妈妈不用太操心,这么大个宅院,几百号人呢,一层管着一层,只要牵制住其中几个就可以了,若要每一个人每一处地方都盯着防着,咱们还过不过日子了?”

王妈妈看着她:“老太太不是交待过你要用心管事,你也每日忙忙碌碌,整天在园子里四处巡看……”

“总要先做个样子给人看啊,总不能让人觉得咱们管理家务,一点不费劲儿是吧?”

王妈妈正忡怔着,翠喜说:“奶奶该上锦华堂了,这时辰,快传晚饭了呢”

王妈妈忙推着媚娘:“快去快去,莫误了正事好好服侍老太太,日后庄表小姐……就算那样,老太太也不能再免了你的礼”

媚娘暗叹:秦媚娘以前不被允许上锦华堂问安,侍候早晚饭,吃残羹剩饭,在她看来那可是轻松逍遥得很,在王妈妈这里却被认为最没面子最值得羞愧,以至于奶娘心里都留下阴影了。

摇了摇头,还是领了翠喜翠思出门,一边嘱咐翠怜领着橙儿苹儿好好儿陪王妈妈用饭。

刚出院门,就见宝驹匆匆走来,到跟前对着媚娘俯身行礼,说道:“小的奉候爷之命,回来给奶奶回话:候爷下朝后,与几位旧部属聚了一会,又被皇上召进宫去了,今儿不回来用晚饭,晚上或会夜些才能回。”

媚娘挑了挑眉:奶奶的,早知道这样就没必要急赶着回府,害她跑得跟兔子似的她向来耍心眼弄虚作假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抓现形,那样太尴尬了……

怎么?徐俊英向她报告行踪?可真稀奇,他这是什么意思?今天在仙客来他那样看着自己,若说还没认出来,实在不像,得仔细想想,他想做什么?

媚娘一路想着,忐忑地去到锦华堂,向老太太行礼问安,徐府几位爷只见二爷、五爷在,三位姑娘也来了,白景玉带着大姐儿、二太太抱着惟儿坐在边上,二太太献宝似地把惟儿送到老太太怀里,笑道:“都好利索了,这两日可着劲儿吃奶吃糕,像只小老虎似的”

“好好我们徐家的男孩儿,自小就健壮,能吃能喝,只除了老六单薄些,你瞧瞧这一个个都是如此高大结实,品貌好着呢这惟儿啊,随了他父亲,长大了又是个光宗耀祖的栋梁之才”

二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看了看微笑不语的徐俊朗,俯身对老太太说道:“谢老祖宗吉言我养了俊朗,这惟儿,还得我来带,自小儿怎么管教俊朗的,还怎么教他”

老太太逗弄了惟儿两下,笑呵呵地让瑞雪抱着,转头见白景玉抱了大姐儿默默坐着,便招手叫大姐儿过来,抓了几颗糖粒放在她手里,慈爱地说道:

“好孩子太祖母给你糖吃。”

大姐儿拿了糖,回头看白景玉,白景玉忙教她:“快谢太祖母赏”

大姐儿便乖巧地说了声:“谢太祖母赏”

然后一路走过二太太、徐俊朗面前,回到白景玉那儿,拈了一颗糖送到白景玉嘴边:“母亲吃糖”

白景玉微笑道:“太祖母赏的,定是极甜的糖,莲儿应先孝敬过祖母和父亲”

徐美莲又转回到二太太面前去,举着手,把糖送到她嘴边:“莲儿孝敬祖母,祖母吃糖”

二太太笑了笑,说:“乖了,祖母牙不好,莲儿自个儿吃去吧”

徐美莲又走到徐俊朗面前:“父亲吃糖”

徐俊朗看了白景玉一眼,摸摸女儿的脸:“莲儿吃吧”

老太太笑着点头:“真是好孩子”

徐美莲拿着糖,正要送进自己嘴里,媚娘从旁牵过她来,笑道:“给我一颗吧,我很想吃糖呢”

徐美莲犹疑地看着她,白景玉忙说:“莲儿有这么多,该给大伯母一颗”

小女孩将手掌摊开:“莲儿有这么多,大伯母要哪个?”

媚娘拿着她的小手指拨弄着糖粒,数了数:“一二三四颗,我要这颗太祖母疼爱莲儿,就给莲儿糖吃,莲儿孝敬长辈,分给祖母和父亲,那还有母亲呢,母亲有好吃的,会第一个拿给莲儿吃,就像刚才莲儿第一个想到了母亲”

徐美莲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却仍是高举着小手,把那颗转了一圈的糖粒又送回到白景玉嘴边,白景玉这回没推辞,看了媚娘一眼,笑着含了那颗糖。

徐小容笑道:“大嫂嫂真会教导小孩儿”

媚娘说:“你二嫂嫂才会莲儿长大后必定能诚心孝敬长者,至少不会自私小器,不会娇宠成性,女孩儿再柔弱,也要存一分要强的心”

徐俊朗若有所思地看着媚娘,媚娘对白景玉说:“莲儿如此聪慧,会有出息的。我上次在定国公府赴花宴,见了好几位莲儿这么大的女孩儿,也都来自勋贵人家,看着就没有哪一个及得上莲儿这般灵敏”

白景玉眼圈微红,看着媚娘点了点头:“谢大嫂夸赞莲儿日后,也要多承大伯母的教诲”

第一一七章误会

第一一七章误会

老太太坐在上边,一面笑看瑞雪怀里舞手舞脚的惟儿,一边留意听媚娘和白景玉母女的对话,二太太则全副心思都在惟儿那里,根本不看大姐儿,唯恐瑞雪年轻不会抱小娇儿,向奶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跟瑞雪把惟儿抱过来。

庄玉兰坐在三位姑娘上首,目光冷淡地看了媚娘两眼,不露声色地和老太太对视一下,轻轻拉了拉徐小婉的衣袖,对她说了句什么,然后起身低头往画堂后走去,绕过大幅紫檀香木镂雕牡丹花隔扇,隐入淡绿色帷幔里去了。

媚娘微笑了一下:翠怜的心思落空了,人家庄玉兰不稀罕候夫人派头,因为她日后也会有。徐俊英不回来陪老太太吃晚饭,肯定先让宝驹过来说了,没有表哥,这饭是吃不香的,准新娘今晚只好不参与热闹的家庭宴会了。

也好,空出一个座位,说不定媚娘可以早些坐下吃饭,只要不是剩饭剩菜,和徐府三位姑娘边说边吃,还是蛮好玩的。

惟儿开始闹起来,二太太没能留下吃晚饭,向老太太告退,和奶娘抱着惟儿离去,徐俊朗起身去送他们,晚饭摆上桌,他又回来了,带着大姐儿坐到老太太左手边,白景玉为老太太盛汤布菜之后,趁隙剥了几只白水煮虾,放在小碟子里递到大姐儿面前,徐俊朗便用筷子一只一只挟了喂大姐儿吃,大姐儿一边吃一边对着徐俊朗笑,白景玉定定看着父女俩,入了魔似地,站着久久不动。

媚娘扫了她一眼,轻叹口气,将盛好的汤碗递到徐小敏面前。

老太太果然没让媚娘站太久,盛完汤,便让她入席,一起吃饭。

今晚有清甜鲜美的白水煮虾,有肥而不腻的香鹅肉、芫爆仔鸽、金丝酥雀、酱汁鱼片、宫煲野兔,几样菜都偏辣,超合媚娘口味,一顿饭吃得极舒服。

就搞不明白了,和这老太太哪都不对头,偏口味跟她如此相似,两个人聊起合心意的菜式来,居然说得十分投机。

相同的口味,不会以后老了也跟这徐老太一个样,阴阳怪气,表里不一的吧?千万别啊,要变成这样,宁可改口味算了。

媚娘抬眼去看老太太,正巧老太太也看过来,目光一掠而过,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最能吓人,眼睛倒不可怕,却似藏着深意,让人难以琢磨。

媚娘运气好,找到一只火鸡翅那么大的鹅翅,挟回来刚要开啃,忽听门外婆子报了声:“大爷来了”

她手一抖,鹅翅掉落碗里,细嚼慢咽、品赏美味的晚餐时光宣告结束,徐大爷回来,她的食欲全跑光了。

传说中的心灵相通也不过如此吧,徐俊英才进入厅堂,庄玉兰也从里边冒了出来,笑盈双腮,眉眼含情地看着徐俊英,到底是世家出身,众目睽睽之下,她控制住自己没迎上去,只远远福了福身,柔声吩咐贴身丫头金锁:

“候爷辛苦了一天,这才回来,定是渴了饿了,快去泡茶再让她们重新传饭,做几样好菜来”

徐俊英上来给老太太行了礼,问候一声,老太太说:“饿了吧?先喝杯茶,兰儿也没吃呢,一会再传饭菜来,正好她陪你一块儿吃”

徐俊英一进屋,目光就搜索着扫过来,媚娘在他看到自己之前垂下眼帘,管你冰刀雪剑,还没勇气接招,躲过一时也好。

耳边听他和老太太有问有答,说了几句话,大意就是他不饿,在宫里吃过了,刚才去看了母亲和恒儿,再来给祖母请安,顺便接媚娘回去。

徐老太太点着头:“坐会吧,媚娘也才坐下吃了两口,一会喝过茶再回去。”

祖母发话,徐俊英只有遵命,和徐俊朗、徐俊庭打了个招呼,走到一旁坐下,庄玉兰接过金锁端来的茶盏,送递到他手上,徐俊英说了声:“有劳兰表妹”

庄玉兰脸上一红,微笑着低头走到另一张椅子坐下。

媚娘感觉到白景玉向她投来两道目光,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丈夫回来了,妻子自顾吃喝,问都不问一声,这不正常。

她很无力,徐俊英还特意坐到她身后来,略一转头就看见他了,只好跟他笑笑,干巴巴地问了声:

“候爷要再吃点吗?饭菜还热着”

徐俊英语气冷硬,简短地应了一声:“不用”

媚娘开始有点后悔,露馅了还回到候府,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感觉一顿饭捱了好长时间才吃完,媚娘早就放下筷子,拿了汤匙,一点一点舀汤喝,只能喝汤,别的咽不下。

庄玉兰见徐俊英脸色不好,知趣地没说要煮茶展示茶艺,收拾了碗筷下去,丫头们端来热水热茶给各人洗手漱口,之后每人上了一盖碗茶,才坐了不到一会,大姐儿打起瞌睡,老太太便将徐俊朗夫妻打发走,又让季妈妈带人送三位姑娘回房,徐俊庭也让回去了,却留下徐俊英和媚娘,场面情形有点怪,媚娘坐到了老太太身边,徐俊英和庄玉兰并排坐着,到底还没拜堂成亲,看着却不像夫妻,徐俊英表情太过严肃,庄玉兰却是一脸温柔。

老太太喝了两口茶,开始发言,说出来的话让媚娘惊愕不已,不能不万分钦佩老太婆那通畅得太过诡异的歪歪思路。

老太太说:“昨儿晚上俊英也是夜了才从宫里回来的吧,听说皇后娘娘给了赏赐,有锦盒和丝缎,每样都是双份,可有此事?”

徐俊英也怔了一下,应道:“此事是有的,孙儿确实拿到皇后娘娘的赏赐,指定给候夫人。”

老太太看了媚娘一眼:“是两个锦盒子吧?里边都是些什么?”

媚娘说:“除了适合春天做衣裳的四匹上用锦缎,还有两个锦盒子,里边是宫里司珍坊精制的各种首饰,大概有三套,每一套用的材质都不同,件件珍贵华美,孙媳没舍得动用。”

“皇后娘娘赏赐的物品,为何每样两份,不分厚薄?你或许想不明白——兰儿和俊英的婚事,过几日就能办。往日只是提一提,说一说而已,如今却是定下来了,前些日子我入宫见了太后,太后答应为兰儿赐婚……非是你不好,你这身子,怕是还要将养几年,俊英却只有恒儿这一个,你们长房长孙,人丁不旺怎么成?两个姨娘不讨他喜欢,还是得把兰儿娶进门,兰儿不比你,庄家是大家族,江南一带最显赫的名门大户,她出身高贵,虽然后一步进门,却须得是妻室,与你平起平坐,你是候夫人,她也是太后与我是表亲,皇后娘娘岂能不懂太后心思?她是个聪明有远见的,借着俊英办好了差事,给候夫人论赏,赐下来的物品是双份,一份给你,一份自然给兰儿。那些锦缎首饰,先不要动,放到我这里来收着,待他们两人成亲之后,寻日子焚香敬过祖宗,再发还给你们。你放心,皇后娘娘所赐,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并不会少了一样”

媚娘不作声,拿眼去看徐俊英,脸上似笑非笑,老的这么能,小的会不会青出于蓝胜于蓝?如果他说那好就这样吧,双份赏赐,给的是二位候夫人,就让她们每人领一份去。她一定会恶狠狠地对他说:你休想明日进宫,你去问清楚了再来跟我说话

庄玉兰红光满面,也偷眼去看徐俊英,又飞快地看了媚娘一眼,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不得不再次低下头去。

徐俊英无暇理会庄玉兰,被媚娘那样看着,他的表情非常有趣,一张脸慢慢变红,越来越红,鲜艳透亮,简直像朵活色生香的大红花,灯光下尤其好看,媚娘快要忍不住想笑出声来,被他严厉地瞪了一眼,不敢笑了。

只听徐俊英对老太太说到:“禀祖母:皇后娘娘有口喻,这一批赏赐只给秦氏”

庄玉兰动也不动,老太太不能置信:“你没有听错?”

徐俊英说:“孙儿没听错,也不会弄错,已经一并交给媚娘了。属于她的东西,由她任意处置”

老太太沉下脸,想了一想,看着媚娘说:“还是谨慎些好,或许有弄错的呢?怎么会有两份一模一样的赏赐?皇后娘娘年纪青青,又不糊涂。你先不要动,打上封条拿到我这儿来,待弄明白了再说”

媚娘待要说什么,徐俊英赶在她之前开口:“祖母不必如此,皇后娘娘给的这双份赏赐,其实与孙儿毫无关系,元宵节媚娘入宫,皇后见过媚娘,那时就想给她一份礼物,因身子不适,一直拖到现在,才有双份礼下来,确实都是给媚娘的。孙儿今日见着皇上和皇后娘娘,又再请问过了,皇后娘娘说给秦氏双份赏赐是有深意的,秦氏自己明白”

庄玉兰的头低下去,再没抬起来,老太太沉默了好一会,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暗哑:

“夜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媚娘很快便站了起来,徐俊英看着她,慢慢站起,又慢慢躬身向老太太行礼,说道:“祖母也歇下吧,孙儿下去了”

第一一八章密室

第一一八章密室

媚娘随着徐俊英向老太太行了礼,两人一同走出门,庄玉兰仍像往常一样低着头跟在后边送出来,媚娘见徐俊英直到走下台阶也没回头,少了那句临别关心体贴的话她反而不习惯,忍不住对停下脚步等候的徐俊英说:

“你没跟兰表妹道别,她还在哪儿站着呢”

徐俊英侧头看她:“愿意就站着,与你何干?”

媚娘无语,口气太不友好了,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时候还是别玩了,收拢心思,集中精力应付他,自求多福吧。

低头往前走,徐俊英跟在身后,她不得不走快些,往天他都是走在前面,今晚……他故意的

鸭子似的被人赶着走,那种感觉实在不好,媚娘受不了了,避让到一边停下,借口累了,让手持灯笼在前边引路的翠喜过来,扶着她走,并对徐俊英说道:“候爷先行一步,我们慢慢跟着”

徐俊英伸出一只手,媚娘还没弄清什么情况,就被他捉住手腕,本能地握拳想挣脱,徐俊英也不怎么用力,她却无论如何挣不掉。

徐俊英平静地说:“翠喜掌灯前头带路,我扶着你们奶奶”

见翠喜站着不动,声音变冷:“没听见爷说话?要再说一遍吗?”

翠喜轻轻喊了一声:“大*奶”

媚娘知道细心的翠喜看见她挣扎了一下,不想她担心,便说道:“那就让候爷扶着我吧,一样的”

翠喜这才福了福身,提着灯笼走开些。

徐俊英说:“我和她们怎会一样?快走,回去我有话说”

说着加快步伐,媚娘被长裙绊了一下,生气地甩了甩被他牵住的手:“我不比你,我是女人……你也穿条裙子试试看,能不能走这么快”

徐俊英见身边翠思侧过头去,想是在偷笑,他无可奈何,只好又放慢脚步,耐着性子,保持与媚娘步调一致,想起一件事来,对媚娘说道:“近日有外国使臣来访,呈献的贡品里有些小孩儿的玩物,皇上赐给恒儿几样,我方才拿到秋华院去了,他很喜欢。”

媚娘点点头,随口应道:“谢谢皇上谢谢候爷”

手上一紧,感觉徐俊英用了点力,但他没再说什么话,一直牵着她,媚娘就紧握着拳,让他捉犯人似地拉回到清华院。

徐俊英却没放开她,带着她往东院走:“去书房,我们说说话”

媚娘身不由己,跟着他走:“要说什么,在上房不好吗?你想让瑞珠瑞宝明天早上去跟老太太通风报信,把我们说的话都告诉老太太?”

“这个不用你操心,把你那几个丫头打发了,让她们先回上房候着”

徐俊英轻轻收手,将媚娘拉过来靠近些,媚娘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瑞珠瑞宝是老太太的人,我不想让她们知道的事,她们要是知道了,就活不了”

媚娘怔了一下,回头嘱咐翠喜翠思回去,自己顺从地随徐俊英走进月洞门。

东院内静寂无声,暗影重重,唯一发出亮光的房间只有徐俊英的卧室文锦轩,廊下空无一人,靠着树叶间漏出的灯光,看见宝驹的身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消失在黑暗中。

徐俊英拉着媚娘,进入房间,反身关上房门,这才把她放开,媚娘揉着被他抓过的手腕,目光环视四周,还是上次来的那个样子,简洁整齐,标准的军人居室,在媚娘看来却显得太清冷了,让她住这里可能 会睡不着觉。

徐俊英指了指桌旁的椅子:“坐吧”

媚娘说:“在这里说话?不如去书房吧,我还没到过你的书房呢”

徐俊英看着她:“这个也忘了吗?郑美玉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常和你一起到书房看书”

媚娘错开眼:“我说的是实话,没到过”

徐俊英走过她面前,一直往靠右侧墙放着的多宝格走去,媚娘以为他去拿多宝格上什么东西,却见他伸手往空着的一个格子探进去,看不清他手上动作,只听吱呀一声,多宝格旁边的墙壁竟然移动了一下,现出一道门,媚娘吃了一惊:暗室啊上辈子只在影视里才有机会见过的神秘地方,想不到这一下就出现在眼前了。

门内并不是想像中的黑洞洞,透出温暖的灯光,媚娘看向徐俊英,徐俊英点了点头,她便满怀好奇地走了进去,一过那道门,不禁大失所望:这算什么暗室?根本就是另一个房间,有门有窗,只不过这里边四面都是书柜,各种各样的书册典藉堆放整齐,一方书案摆在帷帐后,案上有笔墨纸砚,文书卷宗,一盏灯烛,独自放着光华。

“不就是个平常的书房嘛,何必大费周折整那个暗门?弄得如此神秘,我还真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有个藏宝的密室。”

徐俊英深深地看着她:“这道门,这个书房原先是密封的,后来觉得没那必要了,才重新修建,从外边可以进来,保留那道暗门,是为方便从卧室里直接走进来。除了父亲,只有我知道这道门,后来老七也知道了,是我告诉他的”

媚娘垂下眼眸:“候爷要跟我说什么?”

“我要和你说的话很多,你先坐下”

徐俊英搬了张椅子让媚娘坐下,自己绕到书案后面,和她相对而坐:“整个东院,无人走动,谁敢擅出房门,宝驹自会处置”

媚娘往紧闭的窗门张望了一下:“如果我的人跑来找我怎么办?”

“她们进不了月洞门”

媚娘松一口气:“好吧,有话请说”

徐俊英一时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始,太多的问题,急也急不来,好在长夜漫漫,可以一样一样地问。

“你,为何要冒顶岑梅梅?”

“我可不是冒顶,本朝本国或许就只有我叫这个名”

“但你是秦媚娘,以前的深闺女子,现在的威远候夫人,如何能跟仙客来原先的东主,岭南人氏岑贵泉扯上关系?”

媚娘看了他一眼:“我祖母——我娘家祖母,姓岑我与岑大哥相识,完全是偶然的,他为尽孝回乡,不肯将仙客来交付外姓人,我就做了少东主,接管仙客来,领了他的住宅,就这样”

徐俊英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就那么轻易相信你,将仙客来托付给你?”

“不是托付,是卖断了。仙客来,如今是秦府大少奶奶、秦伯卿夫人秦冯氏的产业,我,只是二手东主”

“二手东主?”

“呃,就是代管的,比陆掌柜官高一级”

徐俊英唇角微牵,很快恢复如常:“买断仙客来,需要很多银子,我今天让人查了你的帐,帐面上没有亏空欠缺,你哪来的银子?”

媚娘说:“我说过,不会贪墨你徐府一分银子”

徐俊英哼了一声:“无凭无据,不肯说实话是吧?你出了条子,以我的名义从帐房支取三十五万两子,就是为这个?”

媚娘抿了抿嘴唇:该死的帐房朱老四,赌咒发誓过了的,还是把她卖了

徐俊英看她低了头,微微一笑,声音却仍然清冷:“你好大的胆子,借我的名拿钱出去经商敛财也罢了,竟然连自己家人都算计,二老爷和我、弟弟们都在仙客来设宴请客过,花费了多少银子,你也敢照单全收”

“那不关我的事,是陆掌柜管的日常收支,他只知道我是岑梅梅,并不认得……秦媚娘”

媚娘闲闲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候府的银子,放在那里也是空放着,我只借用了两个月——请注意:是借用有借有还,帐面都平了,银子已经还回府库。候爷和府里爷们在仙客来的花费,等我知会陆掌柜,算清楚了,如数奉还就是了”

“我说要你还了吗?怎么还?跟他们说仙客来原是府里大*奶打理的产业,以前错收了他们的银子,这让他们怎么看你?族里的人、老太太、二老爷和太太必不能容你如此”

媚娘抬起头来看他,徐俊英眼神冷厉:“立即将仙客来折让出去,我替你要回恒儿,你此后好生带着他,在府里安心做你的候夫人,再不许四处乱跑”

“不可能”媚娘反应激烈,“那是我的事业,我不会放手”

“事业?”徐俊英嗤笑:“你一个女子要什么事业?候府这么大一份家业还不够你忙吗?你说过喜欢银子,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补贴娘家也用不了多少。承皇上厚恩,我如今有双俸禄,一份交府里公用,一份由宝驹管着,你要喜欢,就拿去吧”

拿死工资有什么意思的,比得上自由自在经营仙客来吗?那种风生水起,日进斗金的感觉太好了媚娘几乎不经大脑,一口就回绝:“我不喜欢你给新奶奶吧,我……”

“秦媚娘”

徐俊英一拍桌子,刚才还带点笑意,这会儿脸色泛青了:“你要是一意孤行,不止是你身边这几个人,院子里所有管事,那几个为你所用的婆子、门子、外边雇请的车夫,都要被你所累”

第一一九章摊牌(一)

第一一九章摊牌(一)

静静的房间里突然嘭地一声响,把媚娘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来,手抚胸口,瞪着徐俊英,忿忿地说道:“你不能好好讲话吗?不准对我拍桌子我讨厌拍桌子”

徐俊英和她互瞪了一会,最终移开目光:“算我不对你……也不要太过份了”

他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拿出所有的诚意,完全向她敞开心扉,这么宽容,只为了想稳住她,让她安安心心待在候府,再不要涉足外面纷乱的世界,她竟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让他,一时之间简直无地自容

或许该唤醒她的记忆,告诉她她都做过什么,还想要怎么样?犯了不容赦免的罪,她根本已无路可走了

在仙客来遇到齐王和张靖云、灵虚子,还有那位秀丽的林公子,没多久看见岑梅梅走出来,沉闷的齐王忽然来了精神,双眼瞬间明亮如星,齐王喊“秦二”的时候,他吃了一惊,紧紧地盯住岑梅梅看,她身着男装,举止文雅端庄,一言一笑尽显女子的妩媚娇柔,她对谁都友善温婉,笑脸相迎,唯独不敢与他对视,连正面相对时都不肯抬头,上桌敬酒的规矩,从位尊者始,她却宁可让人笑话自己不懂礼仪,从白衣张靖云起,除了那张脸,她浑身上下都印着媚娘的影子,那一双让他刻骨铭心的眼睛始终不让他捕捉到……岑梅梅,秦二,她不是秦媚娘,还能是谁?

可是她怎么敢、怎么会、怎么有那个能力?跑出候府,主持仙客来,结识齐王,还和齐王侍卫大打出手——百战说的,身手不凡,她什么时候会武功了?

还有她这张以假乱真的面具,从何而来?

他留意看了一下张靖云,张靖云向来性情平淡,波澜不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样的面具,除了他,京城没人会有。

就是说,张靖云和灵虚子那次在他府里见过秦媚娘之后,他们有过往来,张靖云赠了面具,助她变身为岑梅梅,她又管着候府内院,什么时候出府不行?就这样结识了齐王,接手仙客来……

难怪她忽然之间有了头晕症,半天半天地躺着不出上房,也不肯到锦华院问安侍候,她的时间,大多都花在候府之外

徐俊英当时的心情难以形容,极度烦躁不安,又惊又怒,死而复生的人,果然不同凡响,不声不响在他的眼皮底下,攀结他的朋友,结识齐王,还无视他的存在

他用目光逼迫她就范,乖乖与他喝酒,这才是秦媚娘,在候府,唯有顺从于他

她呛倒跑开,他就知道她要赶在他之前回府,她不会跑掉,她有恒儿,有一班死心塌地忠于她的丫头婆子,她不可能丢开他们

他也想赶紧回家,皇上却在此时召他入宫,他让百战去查这件事,仅仅半天时间,基本上把事情弄清楚了,可笑他太过相信那个柔柔弱弱的秦媚娘,根本没想过要去查她的底,她打理候府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所有人只看到她有掌管中馈的能力,却不知道她借助候府的财力,以岑梅梅之名,为秦氏造就了一份不薄的产业

这些,他除了惊讶,也还能接受,难得她有孝心,如此顾念亲情,显见他没看错她,是个有情义知冷暖的女人。

他不能释怀的是,她时常偷跑出府打理仙客来,其间与齐王、张靖云、灵虚子,甚至仙客来那位长相周正的陆掌柜有说有笑,齐王不是只喜欢男子吗?怎么也对她那样紧张?还有张靖云和灵虚子,他多年的故交,明明知道他妻子的情况,竟然提都不跟他提一句

曾经承受过的、穿透心灵的那种剧痛又隐隐袭来,媚娘,难道要再一次置他于不堪的境地?

绝不允许再发生那样的事,这一次将会万劫不复

“你说,要怎么样,你才会放弃仙客来?”徐俊英看着侧身站在面前的媚娘,平和地问道。

“我说过了:不想、不能放弃我喜欢仙客来”

“因为仙客来目前生意很好?你……”

“不完全是这样,我在候府里不习惯,感觉压抑和烦闷,在外边,我很放松,身心愉快”

媚娘转过身来,拿出仙客来老板的架势,稳稳坐下,大胆地看着徐俊英,姐豁出去了,开诚布公,咱们谈判吧

徐俊英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淡定地看着她:“候府让你感觉压抑和烦闷?以前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是一样这么过?如果有恒儿在身边,你还会烦闷么?”

媚娘轻咬嘴唇:“你自己的家,应该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你不在家的时候,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徐俊英目光渐冷:“说说看”

“非常无聊,老太太不要我上锦华堂问安,大太太好像很忙,没空搭理我,也免了我的省昏定省,妯娌们不待见,白景玉甚至看见我一次就瞪我一回,好像我天生跟她有仇似的……我那时候就不敢走出清华院,偶尔出去一趟,还得让人看好路上没人了才去。人只道我嫁入候府,享受荣华富贵,谁知道新嫁娘还有吃不上饭的时候?你不用这样看我,我相信我的丫头,她们绝不会说谎。而我所受的那些,现在想明白了,原是拜你那位老祖母所赐她应该做了一些安排,要我不好过,要我卑贱如泥……那时整个候府,唯有如兰待我真心,后来郑美玉也来了,我听信了她的话……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

徐俊英直直看着她:“你,你记起来了?”

“我早就知道”

“什么时候?”

“过年时,我得罪二太太,你要我给二太太磕头,那时我想跟你大闹一场,任你休弃,我实在受不了候府的规矩,是妈妈告诉我的,妈妈不想让我离开候府,要我为恒儿着想,并告戒我:此事就当忘了,不能说,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第一二O章摊牌(二)

第一二o章摊牌(二)

第一二o章 摊牌(二)

“那你现在为何又说?”

“因为我相信候爷,既然能容我和恒儿活到现在,就不会再要我们母子的命”

徐俊英垂下眼眸:“……所有知情的人,都不会轻易泄露:王妈妈将你视同己出,全力护你,她不可能说;郑美玉,我允许她胡思乱想,当初让她代管清华院,就是给她一个期望,这个期望未达到之前,让她守口如瓶,她办得到;大太太那里,老七为国捐躯受追赦,一世英名,不能毁在她手上,况且还有恒儿,为顾全恒儿,她比谁都要小心谨慎唯独你,以忘记前尘为借口,不管不顾,只为自己高兴,率性随心……秦媚娘,生死只在于你,你须得顾全徐、秦两家的荣辱,不能毁掉身边人的前程与清誉你之前大病,其实可以不死,但你选择了死,我们有过约定,你还记得吗?”

媚娘摇了摇头:“这个完全不记得,请候爷明示”

“其实希望你什么都不要记起来,就是现在这副样子,坦然自在,很好”

徐俊英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但走到这一步,不能不说,把一切都说开了,或许我你日后反而可以相处得更好些。”

媚娘点头:“你有诚意,我未必不能守信。趁着这个机会,说个清楚明白,前尘往事,再勿提起,咱们相安无事,各自踏踏实实过日子。”

徐俊英看着她:“我有诚意,你便能守信?至今为止,我都不缺诚意,却看不出你如何守信。不想再提别的,你病中求死,曾说过:要还我一个清白世界,王妈妈和丫头们,甚至恒儿,都任由我处置,我可以与秦家断绝一切关系,就当从来没有过瓜葛……若能再世为人,永不与我相见你做到了吗?你一活回来,就把徐府闹翻了天,全京城没有人不知道我徐俊英有位死而复生的夫人,我要拿你怎么办?你用了心机,迎合老太太和太太,管家掌权,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与太太应该有合谋,守住正室之位,笼络两位姨娘,为难兰表妹,你只是不喜欢郑美玉,不然她也会为你所用,你开始为恒儿打算,恒儿名份是嫡长重孙,我若没有子嗣,不管立与不立,他都是世子我说得对吗?秦媚娘,你这算是再世为人,但你失信了,你不但与我天天相见,生活在一起,还算计于我”

媚娘垂下长长的眼睫,想不到以前的秦媚娘,也是个狠得下心的,如此绝决,跟了老七,死都不肯给徐俊英一句好话,她倒是清场离开干脆利落,自己好死不死跑来找事做。无话可说了,倒霉催的

叹了口气,抬起眼:“以前的事,也不能完全怪我……不过你说得不全对,我确实有为恒儿打算的想法,但没有和太太合谋做过什么……如意的孩子,我不知情,那时候我都快死了,你是知道的——我现在想明白了,恒儿,他不一定要做世子,承袭爵位,人生在世,成功之路何止一条?只要有才干有能力,总能寻到一条属于自己的捷径,我相信恒儿能有好的前程。现在的问题是你和我,我们来定一个章程。”

“什么章程?”

“……承你大人大量,宽容我的罪过。那什么缘份已尽了,我这样不明不白地留在候府,大家都尴尬难堪,日后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请求候爷开恩,准我离开吧我会记住你的恩情,会守口如瓶……就当我,从没进过徐府,这府里的一点一滴,都不会从我嘴里泄漏出去”

徐俊英定定地看着她:“准你离开?去哪里?”

“哪里都行,随我个人意愿”

“你是我的妻子,候夫人,怎能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

“所以求你一封休书我知道御赐成婚,有品秩的诰命夫人不能随便休离,但是,你可以”

徐俊英微微眯起眼:“秦媚娘这就是你所谓的相安无事,各自踏踏实实过日子?我今晚对你说了这么多话,你竟是当作耳边风,一点都听不进去,不能体会我的意思是吗?再说句清楚明白的:你这一辈子,只能是我徐俊英的妻室,就住在这个候府里,一直到老,再也别想出去了”

媚娘转动目光,朝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窗看了一下,喘一口气:“候府,就像你这个房间,会闷死我的你在顾忌什么?我也要脸,难道会自毁声誉?我又不傻,好好的清平日子不过,去惹事生非?出府之后我一定信守诺言,与你、与候府再无任何瓜葛,这还不行吗?那好,就当秦媚娘回到娘家后又死了,然后我以岑梅梅的身份活着,可不可以?总得给我一条活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也做做好事吧”

徐俊英胸脯急剧起伏,脸上腾升起一股煞气:“与我再无任何瓜葛,以岑梅梅的身份活着你早有打算,是吗?从你接手仙客来那时起,是谁,助你走到这一步?张靖云,还是灵虚子?不可能是齐王,你原先是躲着齐王的”

媚娘赶紧摇头:“不是他们是君子,是你的好朋友,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不要因误会失了真心知交”

徐俊英冷笑:“君子?朋友妻,不可欺一边与我称友,一边与你私相授受,果真是知交”

媚娘又无奈又着急,一不小心把人家多年的友情弄僵,实在不是她的本意:

“他们可以是你的朋友,为什么不能做我的朋友?实话告诉你:是我求他们不要跟你说的,我需要时间,既然想离开,就要有算计。他们给我的帮助,并没损害到与你之间的友情,他们治好了我的哥哥、嫂子,还有母亲的旧疾,如此而已。如果你觉得他们瞒着你与我交往,是对不起你,我不认同,我是我,你是你,我和你并没有多大差别,除了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交朋友的条件,要有诚心,讲义气,情投意合——嗯,等等,换一个词语:情趣相投,可以了吧?这样就可以做朋友,当然男女大防是要讲究的……”

徐俊英本来就气愤上头,被她这一番绕来绕去的话说得如坠云里雾里,半懂不懂,不耐烦地打断她:

“一派胡言男女如何能做朋友?”

媚娘斜眼看徐俊英,小声道:“年纪不大,却这么老古董老封建,没得聊了”

徐俊英问道:“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友情珍贵,慎勿丢失”

徐俊英深吸口气:“什么样的友情珍贵,我自会分辨——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离弃、出府?那是不可能的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不要白费口舌”

谈了大半个晚上,七扯八扯,离弃二字就是个雷区,老越不过去,媚娘也失去了耐心:“徐俊英,你这样是不道德的我们之间没有夫妻感情,你抓住我不放,浪费我的青春年华,那算什么?”

徐俊英瞪大眼睛,脸上表情变幻了好几次,震惊、蕴怒、诧异混杂在一起,说话也不连贯起来:

“你、你竟这样叫我?我不道德?难道休妻反而是好的?你也看到白景玉了,她为何害怕被休弃,其中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我不是白景玉我哥哥嫂嫂允我下堂回家,但我不一定依靠娘家,我能够自立,带着恒儿,我们可以过得很好”

“你还想带着恒儿?”徐俊英又气又笑:“如同你威远候夫人的名份不能更改,一样的道理,恒儿是我的长子,谁敢置疑?怎么可能让他随你离开”

媚娘困了,眼皮沉重,心情烦躁,还口渴得要命:“那你要怎么样?我若有可以交换的条件,我都愿意答应”

徐俊英看着她:“你想喝茶吗?那边卧室有,我去拿……”

媚娘拍着桌子:“不要不要把问题讲清楚了,我没空每天跟你这样纠扯不休”

徐俊英咬着牙,脸色泛红:“秦媚娘,你太过份了还要怎么讲?我们之间没有夫妻感情,我浪费你的青春年华那谁浪费了我的?若说无情,你、你为何对我示好?阻止兰表妹、郑美玉接近我,对我体贴入微,关照备至,费神为我织御寒的绒线衣裳……这些又怎么说?”

媚娘呆了一下,体贴入微,关照备至,有吗?那是说的以前吧,他居然记着织的那件毛衣,是王妈妈和翠喜多事她揉了揉眼睛,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那只是一种假像,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咬了咬唇:“也可以说我做的这一切全是有意所为,若不如此,你根本不理睬我,我怎么争取得府里人的尊重,怎么拿到管家权?我要的只是这个结果”

索性撕破脸,说得更透彻些,打消他的误会,今晚才发现徐俊英其实有点傻,他居然还……什么意思嘛?这也太容易勾搭了吧

第一二一章摊牌(三)

第一二一章摊牌(三)

121 摊牌(三)

徐俊英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媚娘忙把眼睛转开,两人之间隔着书案,再这么看着他,有挑衅之嫌,怕他一个控制不住,跳起来给她一下子,那个亏就吃定了,因为她坐的是圈椅,两边有扶手,跑不得快。

“很好”徐俊英气息不稳,困难地说道:“你果然很有手段,这些……假象,对谁都可以的吗?”

媚娘低着头,这个可要慎重回答,说得不好,以前的秦媚娘就真成不要脸的了,也会被徐俊英怀疑自己与张靖云他们有什么苟且之事,这就关系到别人的名誉,以后他们再也做不成朋友了,弄不好还会成仇。

“请你相信,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有我做人的准则”

媚娘斟字酌句:“也许可以换一个说法:我当时刚刚好回来,脑子不清晰,真的想不起与你之间有那种、那种隔阂,我就以为恒儿是你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做为妻子,对丈夫关心一些是应该的,肯定也不能容许丈夫身边有别的女人,即使是表妹也不行。但你与兰表妹青梅竹马,老太太又明示要她给你做平妻,为了恒儿,我自然会着急,所以才会那样……对丈夫用心计,这不算什么吧?我又没有恶意,仅仅想争取到自己该得的、想要的东西。其实在候府这样的大宅院里,每个女人都会玩手段,你最好看清楚,不光是我,以后会有更多人在你身边这么做,说不清是非曲直,只以你的喜好论胜负。徐二爷就是榜样,妻不如妾,白景玉其实可以有所作为,她……”

媚娘及时顿住,发现自己说得顺口,跑题了。

徐俊英情绪逐渐平复下来,看着她:“这不正好吗?你喜欢玩心计,给你机会,在候府慢慢玩吧,别的不必多想”

“我没那样说”媚娘着急:“我不喜欢玩这个,把我关在这府里,迟早会疯掉放我走吧,我会感激你的。七出之罪,任意哪一样都成,你有特权,皇上会准你所请”

“最后说一次:不可能”

媚娘决定发飚了:“你不肯写休书,我可以自己请旨下堂”

徐俊英微微点头:“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皇后给你双份赏赐,原来其中一份是托你转给林小姐的那位林小姐,当初我遇见你时,她就在旁边罪臣林常青之女,发配岭南,如何能轻易回到京城?齐王说她长在江宁,皇后也是在江宁长大,这真是个巧合,我请问过皇上,到底弄清楚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你先前是没有想起来,元宵节皇后唯独留下你,你明知有皇后相顾,仍不声不响,暗中做安排,如今林如楠也回来了,你觉得时机成熟了,是吗?秦媚娘,我要害你和恒儿,何用等到现在?你防着我,算计我,我并不在意,但你敢对我耍心眼,之后想溜之大吉,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不妨去试一试,我不点头,看皇上肯让皇后帮你么?”

媚娘又呆了一呆,感觉脑子转不过弯来了,前世惯常熬夜的啊,越是深夜越精神,怎么承接了秦媚娘的身体,就是不行。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她困得直想伏到桌子上,睡一会也好。

眨了眨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对徐俊英说:“可不可以先回去睡觉,明天再说?”

徐俊英抿了抿嘴唇:“不可以,是你自己要求,非得今晚说通了不可”

媚娘伸手揉揉额头,却把贴在印堂的金箔钿揉了下来,她把那片薄薄的金箔钿放到书案上,又伸手将发髻上的凤钗步摇都给拔了下来:“我说头上这么重,累死了,戴这些劳什子”

徐俊英怔怔地看着她:“怎么可以当着别人的面卸了妆容?”

媚娘眼角发涩,翻眼看了看他:“你又不是别人。”

从袖中抽出丝帕,将首饰一样样捡在丝帕里,扎成一个小包袱,心思转了一圈回来,又补充一句:“你是徐俊英,我和你也算熟人了”

徐俊英一时哭笑不得,媚娘站起身:“茶在哪里?我去拿”

“我去吧,你等着。”

徐俊英离开,媚娘在书房里走了一圈,没发现有内室,心里腹诽:等什么等,姐姐我想方便一下,怎么办啊?他这个地方,还是回那边上房好些,自己弄的卫生间,用得舒服爽快。

徐俊英端着茶壶和杯盏进来,倒了两杯,一杯送到媚娘面前:“放在热水里温着的,喝吧”

媚娘说声谢谢,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又放下,低着头说:“我想去内室”

徐俊英略微怔了一下,说道:“内室在那边房里,桌上有灯,你去吧”

“这里,不习惯,我想回上房”

徐俊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总要习惯,要不我引你去?”

“不不不用,我自己去”

看着媚娘修长俏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那道暗门里,徐俊英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敢跟他玩心眼,就耗定她了今夜本来只想好好问她问题,到后来东扯西扯什么都说了,他根本不去关心她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最终的结局只能掌握在他手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毫无悬念。

他知道她困了,偏不放她回去,看她眼睛渐渐眯起来,完全失了精气神,坐在那里有点呆呆的,却十分有趣,比之白天的精明灵敏,又是另一种风情。

已经三更了,他没有一点倦意,两个人共处一室,相对而坐,感觉很好,什么话题都可以说,生气了又平静了,都无所谓,熬****又如何,大不了让她明天睡一天,再没心思想仙客来,想一些不相干的人。

媚娘用冷水洗了把脸出来,感觉清醒多了,笑微微地看着徐俊英:“你也去洗个脸吧,精神多了”

徐俊英摇头:“我不困。你,用冷水?又不说要洗脸,可以唤人打热水来。”

“不妨事,我经常用冷水洗脸。”

媚娘走到一排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看了半天,认不出封皮上几个字,繁体字已经会看不少了啊,这算什么字体?看不懂,就又塞回去,没理由去问徐俊英,秦媚娘是谁啊?书香门第出身,才子秦伯卿的妹妹,向一个十四岁就上战场,只会打仗的兵痞子问这个字怎么念,那还是算了吧。

媚娘回到座位坐下来:“你这里无趣得很,什么也没有,吃的用的,要一样没一样”

“你饿了?”

“没有,我是说消闲的小吃食。”

“读书的地方,要留什么小吃食,有那闲功夫,多读一本书”

媚娘点点头:“你说得对,要这么用功,不用读十年书,就可以中状元了”

徐俊英眼睛闪了一下:“你哥哥,现在正全力以赴,准备应试了。”

媚娘满怀期望地笑道:“我哥哥会高中的,我有预感”

徐俊英淡然道:“那可不一定,万一他连考场都进不了呢?”

媚娘瞪大眼睛:“不许说我哥哥的晦气话,他现在身体好得很,也没什么后顾之忧,怎会进不了考场?”

徐俊英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比如说你,他的妹妹,要闹出什么事来,他还能去参加会试吗?”

媚娘楞了一下,徐俊英竟然是这个意思。

“徐……候爷,你倒说说看,他妹妹被休离,跟他有什么关系?”

“本来没有什么厉害关系,但他妹妹嫁的不是寻常人家,惹恼了人,他就别想进考场,成就功名”

媚娘不屑地看着他:“如此一来,你就是仗势欺人,跟那位张四有什么两样?”

徐俊英放下茶杯:“我跟他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媚娘说:“哥哥是有才华的人,苦熬三年,终于可以参加会试,志在中第,光耀秦氏门庭,你如果敢动他,我一定去告御状,我说到做到”

徐俊英扬了扬眉:“你可以说一说,但绝做不到,因为你从明天起,休想再走出候府一步”

媚娘看进他眼睛里:“你是开玩笑的?”

“不是”徐俊英端起脸:“徐府规矩不是说着玩的,让长辈们知道你的胡作非为,你会吃更大的苦头”

“不要吓唬我,我只是在外边经商,没做坏事——白景玉还经常跑出去看管铺面呢”

“她没有像你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丈夫以外的男人私相授受,喝酒说笑,还私置房产,养歌伎舞姬……若要论起来,你真的吃罪不起”

论罪?那不正好?求之不得呢

“论什么罪?休弃吗?”

“不会。可能会罚跪祠堂思过,跪上三五个月,每天早晚亲自到祠堂院落洒扫庭除,若是族中长辈再严厉些,禁足三五年,关在静院之类的院子里,也是有的”

媚娘觉得脸上有些痒,伸手轻轻挠了挠,好一会不作声,这样的惩罚,她还真消受不了。

思来想去,终于还是下决心跟徐俊英说实话,告诉他岑梅梅和秦媚娘是怎么回事。既然他已经看出来了,完全掌握了她在候府之外的一切,就必须说出真相,顶着秦媚娘的名份过活,她已经腻了,希望能说服徐俊英,请他理解,放岑梅梅自由。

做好了准备,媚娘看着徐俊英,问道:“如果,我说我不是秦媚娘,你相信吗?”

徐俊英怔了一下:“你戴了面具?”

媚娘苦笑:“戴面具的是岑梅梅……不对我其实真的叫岑梅梅……我,现在成了秦媚娘”

徐俊英蹙起剑眉:“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好说,再说一遍”

媚娘认认真真、一字一句说道:“真正的秦媚娘早已经死去了,借她的身体活回来的,是我,岑梅梅你明白吗?”

不能不说徐俊英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太好了,他神色不变,只是有点不能置信地盯着媚娘看了好一会儿,便恢复了常态:“我相信”

倒是媚娘发了呆:“你,你真的相信?”

第一二二章摊牌(四)

第一二二章摊牌(四)

徐俊英说:“只有这样,才能解我心中迷惑——从你活过来那天晚上开始,媚娘完全改变了性情,尤其是你这双眼睛,清澈透亮,似能看进人心里,媚娘不是这样的,她从不与我对视她娇柔弱质,不可能学有武功,也不会有你这样的胆识、才干。我曾经猜测过媚娘转变如此大的原因,想来想去只能归之于她的死而复活,直以为她有什么特别的际遇,但没有想过,她已经不在了,活回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是的我叫岑梅梅,来自另一个……国度,我意外坠河死亡,醒来就成了棺材里的候夫人我只是承接了她的身体,对于你和她的前事,一概不知,只从王妈妈和丫头们那里听说了一些,凭此与你相处,因为我要活下去,必须做出一些符合她身份的事情,请你不要见怪”

“不怪你,天命如此,谁也没有想到”

徐俊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才认识她似的,媚娘微微低下头,先在心里措词,想着怎么说那番话比较好。

“你对恒儿很好,秦媚娘,都没像你这样与恒儿玩乐……”徐俊英说。

媚娘笑了笑:“各人性情不同,秦媚娘在病中,心情也不好,她没法好好带恒儿。”

徐俊英点了点头:“王妈妈、翠喜她们,都知道你是岑梅梅,而非秦媚娘?”

“她们知道岑梅梅,仅仅是我戴面具的样子。虽然和你一样觉得秦媚娘变化太大,但没想得太远,毕竟还魂这样的事有点吓人,我不敢对谁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此事确实非比寻常,我知道就好了,不要对第二个人说”

媚娘抬眼看他,徐俊英脸色平静,眼神很诚恳:“记住我的话”

媚娘只有点头:“好,我记住了。”

沉默了一下,媚娘鼓起勇气,说道:“感谢候爷相信我,候爷果然与众不同,见识非寻常人可比我不是秦媚娘,但我知道了你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我发誓会守口如瓶,还请候爷放心,让我离开候府吧”

徐俊英微微叹了口气:“候府,真的让你这么厌烦?我在这出生长大,住了十多年,只觉得一草一木,都十分可亲,你才住了几个月,就腻了”

“因为这是你的家,却不是我的家我也有自己眷恋的家,我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是极珍爱我的人,有他们在的家里,充满温暖和欢乐,那个家里的小猫小狗,看着都亲切可爱……”

两串泪珠从眼中滴落,媚娘忽然哭了,她低下头去,拿袖子蒙住了脸。

她觉得自己足够坚强,是个乐天派,前世今生,都极少哭,不是触及心灵的痛,难以撼得动她的泪腺。

最爱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所有爱她的她爱的亲人们,在这一瞬间都涌现到脑海里来,一张张笑脸幻化出悲痛绝望的神情,她趴到案桌上,哭了个淋漓痛快,哭得稀里糊涂。

徐俊英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痛哭失声的媚娘,他伸出手去,触碰到她的头发,很快又缩回来,呆呆地傻站在那里,一筹莫展。

相处不长不短的日子里,他从来只见她笑,连皱眉发愁的样子都很少看到,没想到三言两语的感慨,竟引起她思亲想家的情绪,哭成这样。

实在不懂如何安抚,宁可她伶牙俐齿地和他争执,烦躁起来朝他拍桌子——那太无礼了,她自己都不喜欢的事情,竟然也冲他来了。但他不想计较,今夜,什么都不想跟她计较,只想从她这里弄明白一些事,也想让她弄清楚一件事:以后她不能再随意走出候府,仙客来和外边认识的所有人,统统当作是梦境。

没料到她给他透露了一件奇闻异事,比秦媚娘与老七私生恒儿还要令人瞠目结舌——岑梅梅不是子乌虚有,不是她编出来的,而是真有其人,只不过生在异国,跌进河里淹死了,阴差阳错,魂魄进入秦媚娘的躯壳

他很快便想通了,并且深信不疑,秦媚娘活回来之后,她的种种变化,唯有作此解释,才能说得过去。

她是为了想离开候府,才告诉他真相的,但他仍然很庆幸,自己是第一个知晓这件事的人,并且希望她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她说她不是秦媚娘,不愿意再冒顶秦媚娘候夫人的身份,他内心有点不安,放与不放她走,都太难做出决定。

媚娘哭了好一会,渐渐平复下来,却还伏在案上,一动不动。窗外响起沙沙沙的声音,又下雨了,春夜喜雨,浸润万物,却也带来些微寒意,透进房内,徐俊英怕她着凉,想喊她,一时又不知道该用哪个名,正为难间,媚娘一下子坐起身,低着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对不起,我有点累了,想先回那边去”

徐俊英指了指一旁的黄铜水盆:“我让人打了热水来,洗个脸吧”

媚娘摇摇头:“不用了,回去再洗。”

徐俊英说:“外边下雨了”

媚娘一怔,抬起头来细听,一双眼睛桃儿似的红肿,她看了看徐俊英:“有雨伞,就可以走”

徐俊英和她对视着:“雨伞不知道瑞宝她们收往哪里去了……外面寒意很重,还是天亮后再回吧,那边床铺已整理好,加了棉被,你去睡会儿,我在这边看书。”

媚娘不肯去睡:“我认床,睡不着,那就坐会吧,天快亮了”

“离天亮远着呢,快去睡,不然会着凉了。”徐俊英说:“我扶你去?”

“不用我,我自己去”

见徐俊英要站起身,媚娘赶紧先起来,低着头转身走开了,徐俊英在后面看着,微微一笑:就知道她怕这招。

徐俊英床上果然铺着三四条棉被,拍一拍,松软有弹性,闻着有紫檀木的香味,想是刚从柜子里拿出来,媚娘又困又累又冷,也不管那么多了,掀开两条,底下垫着两条,脱了外边的夹袄和裙子、袜子,躺倒睡下——屋里那个男人,徐俊英并不可怕,他碰谁,都不可能碰她,秦媚娘,是老七的人

媚娘为自己这个想法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外边雨停了,徐俊英走出书房,径直来到床前,捺开幔帐,怔住了,棉被放得太多了吧?人都找不见,轻轻揭开两方被角,才看见媚娘的脸,蒙着棉被睡,一张脸越发显得娇艳粉嫩,她睡得很香很沉,看情形一时半会是醒不了的。

徐俊英放下帐幔,轻手轻脚开了门出去,宝驹很快从那边走廊过来,行过礼,说道:

“昨夜雨不算大,场上没有积水。”

徐俊英点了点头:“去练几套吧,百战呢,让他看着房门,谁都不准进”

“是”

操练场上沙质泥地虽然湿湿的,但没有积水,活动方便,徐俊英练了几个拳脚套路,枪法、剑法,刀法各样都练了一遍,天色已然大亮,他拿过宝驹递上的帕巾擦了擦汗,拢上外袍,步伐轻快地穿过花树夹道的小径,走回文锦轩。

远远看见百战在廊沿下,倚着柱子,面朝文锦轩,正啃着一个馒头,见徐俊英走来,赶紧把半个馒头全部塞进嘴里,站直了身子,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徐俊英停下看了他一眼,见他这副样子,摇摇头又往前走,却被百战拦住,好不容易把馒头吞下肚去,这才说道:

“爷且慢,大*奶在里面和人说话呢,大*奶说……谁也不许靠近”

徐俊英面色一变:“不是说过不准人进去的吗?”

“爷息怒是玉表小姐来了,那时大*奶已醒,开门出来想回上房,与表小姐遇了个正着,便邀了表小姐进房,吩咐小的不让人靠近,她们在里边说话,小的正紧盯着门口呢”

徐俊英面色缓下来:“表小姐怎么来得这么早?”

“做了新点心,送过来两碟,东角门锁了不开,她从院门进来的——大*奶赏小的吃了一个点心”

“好吃吗?”

“嗯很甜,吃一个够了。”

徐俊英拍了拍他:“看着,我过去听听”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啪的一声响,郑美玉尖尖的声音再压抑也还是刺耳:“你敢打我”

媚娘哑声笑道:“打你有什么难的?早想打了,因为你实在欠打,在外边当众动粗,人家会笑话秦媚娘欠修养,这里没人看见,好得很,杀了你也没人知道”

徐俊英一怔:熬一个晚上,她嗓子就哑了?着凉了吧?

郑美玉冷笑几声:“杀我?秦媚娘,你以为你是谁?庄玉兰三月嫁进来,候夫人的位子迟早是她的,你早就该死,死了就干净了,为什么还要活回来?”

“为什么我该死?我死了你能做候夫人吗?你早想告诉我什么是吧?说说看,如果真的该死,我绝不偷生”

“哼你有罪,罪该万死”

“什么罪?说说看”

郑美玉阴冷地说道:“与人通奸,将私生子当成长重孙养着,恒儿,就是证据”

啪地一声,郑美玉又挨了一巴掌,媚娘声音镇定异常:“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徐府白养你这么大,大太太被猪油蒙了心,疼爱你这样的侄女别人怎样我不管,你敢信口雌黄,污我清白,侮蔑我的恒儿,我岂能容你?”

第一二三章真相

第一二三章真相

郑美玉低低地痛喊一声,恨声道:“事实就是如此所有经过我都知道你与七表哥,就在这间房,你们……”

“住口”媚娘语气仍然冷漠淡定:“懒得打你了,碰到你都觉得恶心七表哥,徐俊杰?你配称他表哥么?自小他难道不疼你么?转脸就把他卖了,你可真是个好表妹不行,我还得打一下就没见过你这么可恶的女人”

媚娘不知抓到什么,追着郑美玉敲打,郑美玉终于哭出声:“秦媚娘,你太狠了”

“哼哼不及你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掐我的恒儿,占我的房间,我的衣裳物品任你挑拣,连丈夫你也拿去用了,还要想把我气死,自己来当主妇,这点我还做不来呢”

房门外,徐俊英面朝廊外潮湿的院落,背手站着,听着里边的动静,脸色冰冷,听见媚娘骂郑美玉那番话,眉头皱了一下。

在她眼里,他这个丈夫是件物品,让郑美玉拿去“用”了?岂有此理

郑美玉嘶声道:“他不是你丈夫他就不该娶你他该娶的人是我我从小在他身边,陪伴着他,和他一起高兴,一起忧愁……我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有我才真正懂他、疼爱他、维护他你算哪门子千金小姐?贫穷破落户的女儿,凭什么嫁给他,轻轻松松地就做了候夫人”

“这是命懂不懂?只能怪你前世未做善事,八字生得不好想做候夫人,下辈子吧你爱他也是白费劲,他不过玩玩你,哄你开心一下,顺带套取你知道的事情,偏你这蠢货,为了自己的私欲,轻易就把亲亲表哥卖了我是贫穷破落户的女儿,不是千金小姐,至少还不用寄人篱下你是名门闺秀,养在别人家里,还要倒贴做妾,恶心不恶心啊?”

“秦媚娘你、你别太得意了”郑美玉被骂得受不了,咬牙切齿:“你不是要脸吗?不是爱我七表哥吗?为什么还活着?你该随他死去才对”

媚娘梆地敲打一下郑美玉:“不准你再叫表哥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都不配做他表妹秦媚娘不允许你这样叫他”

郑美玉哭泣着:“秦媚娘,我会记住你”

媚娘冷笑:“记吧记吧,天上地下,等着你呢”

郑美玉吸了口气,平静下来,说道:“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废话我要是记得,还有这份闲心跟你在这里耗?”

“好如你所愿,我全部告诉你”

“三言两语,说完快走,徐俊英一会就回来了”

“哼三言两语可说不完你们的丑事七表……七爷与你,每次都在这间房里幽会”

媚娘不耐烦:“捡重要的说:如何开始,怎么就在一起了,之后怎样”

郑美玉笑了一声:“秦媚娘,你就发疯吧我不与你这种没脑子的粗野女人拼力气,我凭的是心思,谋略,我已经在前头胜了一场——不怕你不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用棍棒,但我会让你死得难看”

“是吗?那是后话了,现在言归正题,不要浪费光阴”

郑美玉语气里带着份恶毒的快意:“你与七爷有这一段姻缘,并非偶然,原是我为你们牵的红绳哈哈哈”

媚娘很平静:“你怎么牵?”

“我从小喜欢英表哥,他也一直对我很好,姑母说过,会为我作主,让英表哥娶我……你却夺走了本应属于我的东西,知道我有多伤心痛苦吗?我恨你从你坐着花轿进入候府,拜堂成亲那日起,我就想你死你若不死,清华院、英表哥身边永远没有我的位置。英表哥仓促成婚,两日后便奔赴边关去打仗,我也开始为你谋算,杀人是不可能的,我自小受教养,知书达礼,不会那么愚蠢我知道七爷喜欢你的美貌,你去秋华院请安,他看你的眼神透露了他的心思。我就拉了七爷,从东角门进来,到东园书房看兵书,安置好他,然后再去哄你,说东院书房里有许多珍本好书,有你喜欢的诗词歌赋,你真是乖,像个三岁小孩般好哄得很,随我来到东院书房,就这样你们第一次单独见面——我送你进去之后便出了门,你与七爷说了几句话,也出来了,七爷为你选了两本书,让我拿着送你回去,你说你长成这样,是不是个祸水?男人都为你神魂颠倒第二天午后七爷在外边喝了酒回来,要我陪他下棋,我说不如去东院书房看兵书,他答应了,我们仍从东角门进来,看了一会儿他就困了,在这张床躺下歇息。我便去了那边上房,你正坐在榻上抄写诗词,美丽端雅,娴静婉约的新嫁娘,一身大红软缎绣花衣袍扎了我的眼我拉你去东院书房,你不去,我说书房没人,我找到了一本非常好看的书,非得要你去看看那时的你多么柔顺啊,哪像现在这般粗野你随我去了,在书房拿了几本书坐下来翻看,口渴了就喝我亲手泡制的香茶,然后发生了什么事,你猜猜看?”

媚娘淡然道:“猜不出,说下去”

郑美玉自己疯笑了一会,继续说道:“我给你喝的香茶里面放了**粉知道**粉哪里来的吗?我家里姨娘给我爹爹吃的,我偷拿了一包,带进候府,本想给庄玉兰那个贱人用用的,没想到你嫁了进来,她气得病倒,那就先给你用了那药性真是好啊,发作起来,你没有了力气,全身发烫,我扶你进了那道暗门,把你推进帷帐里,除掉你的全部衣裳,用薄被把你和七爷盖在一起,然后狠掐一下七爷的脸,就关门走了你们在里边做了什么,你记起来了吗?哈哈哈……秦媚娘,我也不用与你生气,我还可以与候爷做夫妻,生儿育女,你就只能被发配到偏冷别院,过寂寞凄凉的日子去吧有朝一日,这件事情传了出去,你是不是会死得很惨?”

徐俊英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面色铁青,手握成拳刚碰到门扇,听到媚娘的话,又停顿了一下:

“郑美玉,任何一个男人娶了你,就等同于把祸害搬进家门,你太可怕了实言相告:我真的怕了你只是我不明白:当**陷媚娘和老七于那种境地,竟然没一个人知道?我的婆子丫头或被你阻拦,不让跟随,东院没有奴仆吗?”

郑美玉得意地说道:“要做下一件事情,必定先策划妥当,英表哥常年在外,三年两载都不一定能回趟家,东院书房只有七爷偶尔来看看兵书,留三几个婆子守着,那些婆子谁不认得我?一点点赏钱让她们去买酒喝,走得影子都不见了至于你那几个丫头,我讨厌她们,没让跟着,你听话得很,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媚娘刚想说话,房门忽地被大力推开,她和郑美玉都吓了一大跳

徐俊英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口,脸色沉凝,目光冷硬如冰,扫视过来,郑美玉瞬间像被冻住一般,凝固僵硬,媚娘和郑美玉相隔一张圆桌,对面而站,看到徐俊英的表情,也暗吃了一惊,丢掉手上的鸡毛掸子,离徐俊英远远地,从他右侧溜出门,赶紧跑了

她已经声明自己不是秦媚娘,预料之中,徐俊英相信了,并表示理解,接下来慢慢理顺一些关系,应该就可以达成共识,他是有肚量的男人,会放她自由。她却一大早闲得无聊还是怎么的,看见了郑美玉,忍不住好奇心,去探究那个秘密做什么?这种百年大宅院,没有秘密才是怪的,各种各样的**,没有徐俊英这桩还会有别人的,弄不好更加离奇更加耸人听闻,知道得多死得更快,这个道理早就懂了的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临了临了还去惹上麻风,真是笨

快步走出月洞门,翠喜翠怜迎了上来,两个人都双眼红肿,满脸焦灼担心:

“大*奶您没什么事吧?”

媚娘说:“我没事,没事走吧,回房去再说”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扶着她回上房,翠喜轻声说道:“昨夜我们想进去,月洞门有人守着,也不说话,剑鞘一伸,就把我们都挡回来了去了三次,每次都如此,候爷又那样子,我真怕……怕他会打您”

翠怜摸了摸媚娘的手,又细细地看了她的脸,说:“眼睛有点红,奶奶哭了吗?候爷他、他果真欺负您了?”

媚娘笑了笑:“你们不也是眼睛红红的?我没哭,熬夜熬的……东院真不是住人的地方,睡得不好”

想想又说:“我自己睡候爷的床铺,他的床一点不好睡”

翠喜、翠怜看着她,媚娘看了这个,又看那个,猛地拍打起她们来,三个人嘻嘻哈哈笑开了。翠思从房里跑出来,惊喜地喊:

“大*奶回来了妈妈快来,大*奶回来了呢”

橙儿、苹儿扶着王妈妈从另一间房走出来,王妈妈拿衣袖抹着眼睛,又哭又笑:“好,好,回来了”

媚娘一时觉得又回到了复活那天晚上,这一群人围着她,也是又哭又笑,这也是亲情啊同命运共患难,媚娘是不幸的,嫁进了徐府,栽在郑美玉的手上,她又算是有幸了,曾经拥有过这样深切的、不离不弃的关爱之情。

忽然想到,其实让徐俊英听到她与郑美玉的对话是正确的,忿恨郑美玉的同时,应该谅解媚娘和老七,他们因此事相爱了,把恒儿生了下来,但他们是被设计的,郑美玉的恶毒毁了他们,他们却没有为此产生悔意,老七战死,媚娘不肯独活,温婉而淡漠地面对徐俊英,从容赴死,连一句稍微带点感情的话都没舍得留给徐俊英,难怪徐俊英心有不甘,抓狂之下郑美玉这样的货色也被他拿来利用。

第一二四章算命

第一二四章算命

媚娘上前扶了王妈妈一同走进上房,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翠喜:“今早上玉表小姐都进得东院了,你们进不了吗?”

翠喜说:“玉表小姐来得这么早?没看见她啊,若是知道可以进去,我们早去了”

翠怜问:“奶奶头上的凤钗步摇呢?”

媚娘这才想起来:“呀,忘在那边书房了”

“我去拿”

翠怜正要转身出去,被王妈妈喊住:“又不是在哪里,自己院子里的书房,还怕丢了不成?”

翠怜看着媚娘,媚娘说:“也不是非要戴那些,留着吧”

翠思从内室走出来,说道:“热水备好了,奶奶请洗漱”

“多拿些热水进去,我要沐浴更衣,得去看看恒儿,然后上紫云堂,午饭后……”

媚娘瞄了王妈妈一眼,看向翠喜:“你看着办吧”

翠喜会意:“是”

洗澡出来,翠怜替她梳头发,挽了个简单的朝云髻,戴了些珠翠,再随意插上一枝金雀钗,知道她等会要出门,会另梳男装,就不需弄得太过繁琐了。

收拾停当,橙儿已传了早饭回来,媚娘想到平日因为看恒儿,早饭都去秋华院对付着用,知道了郑美玉的邪恶之后,不禁有些后怕:这疯女人手上既然有**粉,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毒药,跟她同桌一起吃了那么多次饭,不定让她下了什么慢性药呢还有恒儿……太可怕了哪天得找张靖云或灵虚子把把脉,看身上有没有异常,恒儿也得检查检查。

吃了碗热汤的米粥,几个肉饺,媚娘吩咐翠思吃过早饭后陪王妈妈到厨房巡视一番,腿脚还未完全好,要慢慢走,她老人家闲不住,就当锻炼身体了。自己带上翠喜,往秋华院来。

和各处一样,秋华院里也是春意盎然,许多早春品种的花儿都盛开了,花红叶绿,满目春华,徒然增多的鸟儿鸣叫声引得恒儿惊奇不已,转着个小脑袋四处张望,忙着分辨鸟儿们的方位,挂在廊下金丝笼里的画眉鸟也在引吭高歌,更是惹得他高兴异常,手舞足蹈,咿呀乱叫。

恒儿进入十个月了,活泼健壮,爱说爱笑,虽然还听不懂他说什么,媚娘每次总是耐心地和他应和,力图弄明白他想表达什么,真正的鸡同鸭讲,很费劲,也很有趣。

郑夫人还是不认同媚娘的说法,恒儿的教养、生活方式仍旧按她的老方法定制,为防媚娘随意更改,每天只允许母子俩在一起呆最多半个时辰,早上她起得迟,会让何妈妈或郑美玉监督,到时候提醒媚娘:该走了。

许是怜惜恒儿还太小,早早地没有了生身父亲,媚娘又坚持每天来看恒儿,郑夫人考虑再三,到底没有做得太绝,母子见个面是可以的,只要媚娘不过份,就可以了。

今早媚娘来得迟了些,恒儿已经吃过早饭,夏莲抱着他走来迎接媚娘,恒儿满脸笑容,兴奋地高举着两手,到处指给媚娘看欢唱的鸟儿、红艳艳的花儿,嘴里呢喃个不停,媚娘抱过他来,在他红扑扑软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说:

“乖恒儿,你就是一朵花儿啊”

夏莲笑道:“奴婢看着,大*奶和恒哥儿,都像朵花儿”

翠喜在旁边斜睨她一眼:“小蹄子,真会说话”

媚娘笑着说:“说得对,春天来了,天气暖和,百花盛开,万物复苏,美景赏心悦目,人们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好,天天笑口常开,也就像花儿一样了”

抱着恒儿,走到干燥洁净的廊下,想把他放地上放,扶着他学走步,恒儿却紧紧抓住她不放,缩着两脚,不肯下地,夏莲紧张地四下里看了看,见婆子们没望过来,轻声说道:“大*奶不要如此,让太太知道,可不好了”

媚娘说:“怎么不好?恒儿这么大了,他很壮实,可以学走路了”

夏莲见何妈妈从廊下转角处走来,忙俯身抱恒儿起来,恒儿不依从,返身猴儿似地攀紧了媚娘,媚娘只好仍把他抱在怀里,站直了身子,迎着何妈妈笑道:

“妈妈早”

何妈妈略微福了福身,绽开满脸笑容:“大*奶来了,大*奶安福大太太今儿早上精神好些,这就要起床了,我过来看看恒哥儿吃好早饭没有,得过去给祖母问安了”

媚娘看向夏莲,夏莲忙说:“恒哥儿一早醒来就饿了的,吃过奶,也用过早饭了”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何妈妈看着媚娘怀里的恒儿,点头笑道,再转头去看夏莲时,目光有了些变化:“恒哥儿这是?刚才想要下地玩么?夏莲该记得大太太的话罢”

夏莲低下头:“是……是奴婢疏忽了”

媚娘拍了拍恒儿,淡淡地说道:“是我不小心弄掉头上一朵花儿,把恒儿放下去,让他替我捡,怎么了,不可以吗?”

何妈妈忙笑道:“大*奶有所不知,大太太近日请人替恒哥儿算了一卦——恒哥儿啊,他一生只走坦途,无需四处辛苦奔波,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但有个禁忌:两岁之前,最好不要下地走路”

去他**的媚娘差点冲口而出,哪个荒山野洞出来的算命先生,这么随口胡谄也能挣得饭吃,真服了他了两岁不准下地走路,想把我儿子养成残废啊?

好不容易忍住了,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说道:“没听说过这样的禁忌,倒也奇怪得很”

何妈妈笑着:“算命的先生说了,恒哥儿命格好,才越发要与众不同”

说着话,春月来请媚娘抱了恒儿入内,说郑夫人已经梳洗好了,坐在内堂喝茶等着,有话要与大*奶说。

媚娘心里冷笑,有什么好说的?除了给恒儿算的这个命,估计还是与郑美玉有关吧,庄玉兰眼看就要接到懿旨赐婚,郑夫人几次三番耳提面命,媚娘只听进去,不说出来,早看出来徐俊英其实并不在意郑美玉,他要是顺了郑夫人的意,在庄玉兰的八抬大轿后面添个四人小轿,娶了郑美玉回来,从此内宅不得安宁,那是他自找的;他要是还保有当初力排众议,强娶秦媚娘的那股硬气,也拒绝一下郑夫人,那就算他聪明。

一行人走进内堂,见郑夫人含笑坐在榻上,果然精神气色都很不错,伸手接了恒儿去,祖孙俩脸贴着脸亲热了一下,媚娘给郑夫人行了礼,郑夫人和气地点了点头,指着矮几对面说道:“坐下,我有话跟你商量”

冬梅给媚娘端了茶来,何妈妈便带着丫头们,抱了恒儿退下去。

屋里只剩下婆媳俩,郑夫人看着媚娘:“听说你到老太太那儿自请搬离清华院?”

媚娘点了点头:“是,新人进来,住得太挤了总不好。”

郑夫人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你可想好,出了清华院以后就难再回去了……”

媚娘不作声,徐俊英已经否决了这个方案,说了也是废话,她也用不着为这事烦恼了,和徐俊英说开了,事情已经明朗,离开徐府是尽早的事。

她现在最大的烦恼、最难解决的问题是恒儿她不能不管恒儿,他是秦媚娘在世间最放不开的牵挂,从她复活那夜,在棺材里偷听婆子们议论,弄清事情来龙去脉之后,母性的本能就油然而生,她爱恒儿,抱着恒儿能感受到他小小的心脏与自己的相通相连在一起,也许冥冥中发生的事并非偶然,是秦媚娘所为吧?无助柔弱的秦媚娘,她的执念可能比任何人都强烈,感动了天地间的某位神灵,满足她一个愿望,不是不可能,至少,让她的孩子有位可以守护他一生的母亲。

自己就成了这位母亲,没有一点勉强,自然而然地爱恒儿,愿意全心疼爱他,陪护他。郑夫人和她抢夺恒儿,没关系,恒儿也有责任孝敬祖母,他还小着呢,在郑夫人身边住些日子未为不可,但到了学习成长的年龄,她非要争取到儿子不可

郑夫人见媚娘不说话,只道她心里难受,便说道:“你也不必如此,三妻四妾总要有的,爷们娶新人,也就新鲜个几日,过后就没什么稀奇了,你只管坐稳这个位置就行。你因病与俊英分住了几个月,虽说夫妻间有些淡漠,但你毕竟还如此年轻,容貌端好,俊英不见得就舍了你,你这一去,倒让那位得了好去,老太太岂有不高兴的?你不能搬再怎么样,忍着吧,恒儿渐渐长大,一两岁之后就能定下世子名位,你再不喜欢那里,须得为恒儿着想”

郑夫人才不关心徐俊英和媚娘夫妻感情如何,她只要一切对恒儿有利,媚娘必须守住正妻之位,掌握候府中馈,再暗中控制不让徐俊英的子嗣出生,恒儿一满两岁,她就去给徐俊英施加压力,让他把恒儿立为世子。

恒儿是老七的孩子,她心知肚明,媚娘新婚第二夜才有元帕呈上锦华堂,当时她也在,和二太太陪着老太太闲话,老太太看了一眼元帕,叹息着说:现在才呈上来有什么用?洞房夜才是最好的时辰这位秦氏,是个不懂事的,家里人也不会****……到底是小家子啊

万没料到十多天后,老七对突然她说:“媚娘是我的女人了,母亲要善待她”

她甩了老七一巴掌,老七不为所动:“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她,老太太不允她奉茶,故意轻贱她,让她在府里越发抬不起头……大哥只图她貌美,娶回家放着就走,深宅大院,你们这些人又岂是好侍候好相与的?媚娘就是一件物品,他也该将她收藏好或许大哥终有一天会顺了老太太的意,另娶高门女子,媚娘就由我来照管,我喜欢她、疼爱她,谁敢再欺负她,让我知道,一定让她知道错字怎么写”

一番话把她震住了,吓得腿软,但木已成舟,新婚的长嫂与小叔私通,这和犯天条有什么两样?

媚娘怀孕,老七又喜又愁,告诉她孩子是他的,她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将胎儿打下来,老七坚决不允,黑着一张脸威胁她:要是敢伤害媚娘和孩子,他就不认她这个母亲她气坏了,却不得不妥协下来,用心作了周全的安排,直到恒儿出世,直到,老七终于出事

没有了老七,所有的希望都破灭掉,她曾经以为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寻死时听见俊英说:我的儿可以是七弟的儿

她猛然清醒了过来:恒儿是老七的孩子啊这件事除了老七、媚娘、美玉和自己,再无人知晓,俊英他不知情……

第一二五章中邪

第一二五章中邪

媚娘漫不经心,郑夫人走了神儿,婆媳相对无语,忽见何妈妈匆匆挑帘进来,脸色略显惊慌,走到郑夫人面前俯身说道:“太太,玉姑娘她……”

媚娘抬眼看着何妈妈,郑夫人问:“玉儿怎么啦?她又跑哪里玩去了?我一早上还没见着她呢。”

何妈妈说:“玉姑娘起得早,今儿在小厨房里让全婆子帮着做了些点心,说是候爷也爱吃,便送了两碟去,去时好好儿的,可刚刚候爷身边的瑞珠瑞宝扶了玉姑娘回来,却是口吐白沫,两眼发直,话也不能说,脸色吓得死人了”

郑夫人吃了一惊:“却是怎么回事?玉儿自来身体很好,没什么大病啊,这孩子……”

边说下榻,何妈妈忙帮她穿上鞋子,媚娘上前扶着她,一同走出上房,往郑美玉的卧室走去。

瑞珠瑞宝还在郑美玉房里,看见郑夫人和媚娘进来,忙福身行礼,郑夫人和媚娘先走去床前看了一眼,郑美玉的贴身丫头茹儿已经绞了热帕巾替她擦过脸了,她似乎还是神志不清,瞪着两眼,目光直直往有亮光的地方看,郑夫人又心疼又着急,连喊了两声玉儿,不见应答,又伸手拍拍她的脸,还是没有反应,郑夫人回头看着瑞珠瑞宝,厉声问道:

“玉表小姐这是怎么啦?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瑞珠瑞宝赶紧跪了下来,瑞珠低着头说道:“奴婢也不晓得表小姐怎么突然之间就成这样了奴婢早上起来,就见表小姐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哭,也不管那石凳又湿又冷。问了烧水的婆子才知道,表小姐早早送了点心来,却没见着候爷,候爷向来是天蒙蒙亮就出门的,想是表小姐没赶上让候爷吃点心,心里难过,就哭个不停。奴婢们便哄劝了几句,扶送表小姐回来,开头表小姐只是哭,还能走得好好的,谁知走到半路,表小姐忽然呕吐起来,一时软了腿,两眼翻白,怎么也站不起来,奴婢们费了好大劲扶着她,表小姐却又浑身发抖,脸色发青,想说话总说不出来,吓得奴婢们都快没了力气,幸好有几位妈妈走来,便帮着一起抬了回来”

郑夫人听了,呆怔半晌,看向何妈妈:“可让人去请郎中了?”

何妈妈说:“还没,等着太太示下。”

“你也是个糊涂的,都成这样了,还等什么?”郑夫人忽然大声骂了起来:“即刻让门上的人去,多请几位郎中来看看,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气了”

何妈妈赶紧转身出去,媚娘听见她在廊下喊人,吩咐地几句,然后又回来了,走到郑夫人身边,宽慰道:“太太莫着急,春天邪气重是有的,玉姑娘偏又不顾女儿家的娇贵,坐在那样浸了雨水的石凳上,这没病也能给惹出病来无非是伤风惊寒之类的症状罢了,郎中很快就来,开一副药吃吃,才细细调理几日,也就好了”

郑夫人松了口气,春月过来替了媚娘,扶着她坐到床前椅上,郑夫人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瑞珠瑞宝,说道:“你们起来,回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玉表小姐只是中了邪,一点小病而已,吃吃药就好的,不必跟人说,听见了吗?”

瑞珠瑞宝应声:“奴婢们听见了遵太太吩咐”

说完站起来,又福了一福,退出房门,赶紧回去了。

媚娘才不信郑美玉好好的中了什么邪,一定是徐俊英干的,就是不懂他怎么做到的,点穴?封脉门?把个郑美玉弄得像是中了风,半点动弹不得,连话也不会说了,这样的光景,活脱脱就是求死不得,求生不能,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一辈子这样那真是惨,对郑美玉可同情不起来,她活该,遭报应了吧

转念又想,这徐府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太可怕了,一个比一个狠,表妹算计表哥表嫂,表哥不干脆把表妹灭了,偏要折磨她,让她吃尽苦头再说

一下来了三位郎中,这是郑夫人的作风,上次恒儿发个烧,也一次请了四五位郎中来看,精明如她,早懂得“会诊”的重要性和可信度。

三位郎中各诊了脉,一致得出结论,就是何妈妈说的,春天气候不好,姑娘不注意保养,中邪了。

各自开了方子,所用药材配伍大致相同,然后留下一位擅长施针的,其余两个领了诊金,一个跟着一个走了。

施针的这位郎中姓蒋,是位四十岁上下,中等个子的清瘦男人,说小姐的病症从感风寒而起,阴阳失衡,经络不通,气血运行受阻,服药以外,应辅以针炙,调和阴阳,扶正祛邪,才能达到更好的疗效。

只要能尽快让侄女好起来,郑夫人没有不同意的,也不顾避嫌了,让丫头捺起薄薄的帐幔,郑美玉的床铺尽显眼前,因刚才是悬丝诊脉,蒋郎中这回又入内仔细看了看郑美玉的脸色,请问过郑夫人,让丫头将郑美玉的嘴巴撬开,看了舌头,又提起眼皮察看一番,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终于把肩上的背包取下来,慢腾腾从里边取出一卷白色细麻布,铺展开来,媚娘不禁暗吃一惊,只见白布上密密麻麻插满了银针,亮闪闪明晃晃,横的竖的,排列整齐有序,看来这位不是打着幌子骗人的江湖郎中,看他严谨认真的样子,应该是个有点名气的老牌专业医生。

蒋郎中坐得端正,将细细长长几十根银针扎在郑美玉脸上、额上、手上,不停地轻轻揉、提、转,媚娘看得头皮发麻,那么多的针,扎自己身上不知有多疼,郑美玉却仿佛毫无知觉,动都不动一下,蒋郎中拔针的时候,郑美玉的眼珠稍微转动了一下,蒋郎中点头说道:“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再来扎针,连扎几日,小姐就会好起来了”

郑夫人忙命何妈妈取了个大些的荷包来,亲手递给蒋郎中,说道:“有劳了这是今日的诊金,还请蒋郎中明日准时来,治好了小姐,自当重重酬谢”

蒋郎中接了荷包,说声:“多谢夫人,明日会准时过来的。”

送了蒋郎中出去,仆妇也拿着方子捡了药回来,何妈妈立即吩咐煎煮,煎了药给玉姑娘早些服下,早些儿好起来。

郑夫人走到床前,看着动也不动的郑美玉,越想越生气,又把身边服侍的人骂了一通,茹儿是自小跟着郑美玉的,从家里带来,站在床边低头垂泪不作声,小姐除了在秋华院里使唤她,出门去园子里四处走,极少带她,一大早上的送点心去清华院,更是不要她跟着,她没有过错,也只有白挨骂的份。

媚娘见事情已忙完,郑美玉就那样了,站在这里没意思,自己还有事要做,便向郑夫人告退,要去紫云堂看看,郑夫人不说什么,摆摆手让她走了。

一个早上快过去了,媚娘来到紫云堂,从速处理事务,管事婆子们早已习惯了她的办事风格,非常配合,不到一个时辰,都搞掂了。

翠喜问午饭在哪里吃,要不要传到紫云堂,吃完了就直接从西侧院出门,却见翠怜匆匆走来,对媚娘福身说道:“大*奶,候爷回来了,在上房传了午饭,请大*奶回去一直用饭”

媚娘怔了一下:“他怎么回来这么早?”

翠怜说:“我也不知道啊,候爷如今就坐在上房等着”

媚娘眨了眨眼,看着翠喜:“这可怎么办?他回来,我们不一定出得去了。”

她心里还有一样担心,昨天在仙客来让陆祥丰转告齐王,答应了今天午后去岑宅锁春院的,再失信这回,下次见面就混不过去了。

翠喜劝道:“大*奶还是先回房吧,免得候爷又生气起来,就不好了”

只好这样了?哎呀管他呢,肚子也饿了,先回去吃完午饭再说,还有昨晚话也没讲完,他还没有明确表示什么时候放她出府,正好继续话题,若能定下来,她也就安心了。

清华院上房,徐俊英已经换下官服,穿着件石青色小团花锦袍,坐在榻上阅览公文,窄小的矮几和宽宽的榻上铺满了各式版图,他一边看公文,不时对比一下图上的地名,用手指圈点着比划周边地域,听见宝驹在外边喊了声:“大*奶回来了”

他忙收拾起本子、图纸,全部塞进一只方形紫木箱子,媚娘和翠喜、翠怜进到屋里,他已经收拾停当,关好了紫木箱。

榻上凭空多出一样东西,媚娘发现了,心知是徐俊英的东西,很快扫了一眼,微笑着向徐俊英行礼问安,徐俊英说:“午饭快传到了,吃过饭,我与你去秋华院看恒儿”

看恒儿是假,想探看表妹的情况才是真的

媚娘笑了笑,对翠喜翠怜说:“下去吧,午饭来了报一声”

翠喜翠怜走了出去,媚娘坐到徐俊英对面,隔着矮几,看着他问道:“郑美玉很不好,不能说话不会动,郎中说她中风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第一二六章约定

第一二六章约定

徐俊英和媚娘对视着,这一双清澈透亮、聪敏慧黠的眼睛,好像能直看进他内心深处,他喜欢这种感觉,不拒绝她的深入。

清晨的那场暴怒因她的离去很快消散,他知道吓着她了,凭她的机敏,怎会不懂自保,在他的房间里,挑动郑美玉亲口说出老七和媚娘的隐情真相,郑美玉活不了,她自然也怕死。

怒火被强制压下去,他内心剧烈抽痛着,有种想抓住她的冲动,她不应该怕他,更不应该游鱼似地逃离,她承接了秦媚娘的身体,以秦媚娘的身份活着,全力扶持秦伯卿,意图重振秦氏门庭,疼爱恒儿,为以前的秦媚娘出头,甚至对老七都能够维护,为什么不能和他同心同德?秦媚娘被可恶的郑美玉陷害,最终爱上了老七,再不肯正眼看他一下……媚娘也罢了,原本不是她的错,怪不得她。岑梅梅却也如此无视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徐俊英,就真的这么一无是处,不值得花费她一丝一毫的感情?

面对直挺挺站在桌旁,脸色惨白如死人般的郑美玉,他完全没有了责斥她、痛骂她的****,这不是表妹,是妖孽,是他和老七的祸星,毁掉他的幸福,害了老七和媚娘的命,她已经活到头了。

唤了宝驹进来,交待清楚,他去内室沐浴更衣,出来时已经不见了郑美玉,宝驹怎么做的他不知道,去上朝的路上宝驹只说了一句:“可以支撑三天,送她回去吧”

宝驹的想法,不让郑美玉在候府咽气。

早朝议事很顺利,两个时辰便退了朝,皇上使人来邀他进宫喝茶说话,他谢绝了,也不回部衙,让宝驹拿了手下呈来的公文,火速回家,百战打探得仔细,媚娘最近一般在午饭后从西侧院出府。

昨天让百战放手去彻查媚娘的底,听着百战汇报,惊愕得无以复加,这是他眼里的秦媚娘吗?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能干?候府、仙客来、秦宅、岑宅,跑一趟下来,相当于游遍整个京城了,怪不得想看一看她的影子都难,她竟比他这个手握兵权,掌管边境防务的候爷还要忙

她不是秦媚娘,显然也不受秦媚娘和庄玉兰之类闺秀所学规矩的约束,给她一次机会,她就敢跑去找到张靖云、灵虚子,和他们做朋友,顶下仙客来,养歌伎舞姬,与齐王打架……她性情并不粗野,与平常女孩没什么两样,一吓就跳,但她有隐藏着的胆气,那股胆气一旦被引发,她便什么也不怕了。

他仔细想过,不适宜对她用强,唯有顺着她,让她高兴之余,接受他的条件。

只要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条件,他便有了机会。

当初仓促娶回秦媚娘是个错误,他想得太简单,以为娶回个好女子,放在家里就稳妥了,完全忽略了老太太的感受,原来这个家太大太复杂了,老太太或许疼他,但她做不到爱屋及乌,媚娘独自面对那样的轻贱已经很难过,再加上郑美玉的阴毒,她不是岑梅梅,必死无疑他对媚娘的喜爱,反而害了她……

只道是美满姻缘,等他从边关回来,把一切欠缺的都补偿给她,谁能想到如此结局?若能预知,他宁可与她失之交臂。

所幸她有老七伴她一程,逝者已逝,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也算是遗憾中的一点安慰吧。

如今来的是岑梅梅,一双眼睛勾魂摄魄,性情温柔如秦媚娘、庄玉兰之类的女子,他见过不少,像岑梅梅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实在是太特别了,即温柔又泼辣,明明顺从你,偏让你感受到一丝叛逆,就是不肯完全俯就,她到底是从什么国度来的?骄傲起来像个王女,不轻易被征服。

橙儿带仆妇们拿了食盒进来,午饭摆在圆桌上,徐俊英和媚娘并不多话,各自吃着饭,直到饭吃完了,徐俊英也没回答媚娘的提问,媚娘的好奇心大受冷落,暗哼一声:不说就不说,有什么稀罕的,懒得打听

徐俊英从内室出来,对媚娘说:“走吧,我们去一趟秋华院。”

媚娘说:“我累了,想歇一会,今早看过恒儿,再过去大太太就会烦我了,候爷自己去吧”

徐俊英看着她:“去过秋华院,你才能出候府,去仙客来”

媚娘怔了一下,徐俊英说:“你若不想出去,就在房里歇着,若今天非得去,就跟我走一趟,之后我让百战送你出府”

媚娘忙站起来:“不用百战送,我自己去就行了”

“没有百战跟着,你出不了门,那个赶车的林阿茂以后也不用了吧,你有自己的车辆仪仗,坐着那样简陋的车子,别人会笑话的。”

“我的车简陋吗?林阿茂刚买的,好的很,那才是属于我自己的……”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媚娘便停住不说了。

“昨晚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徐俊英问道。

媚娘看着他:“说了很多,你指的是哪些?我记得和候爷说明了我的身份,候爷答应给我休书,我就可以走了”

徐俊英眼睛稍微睁大些:“我答应给你休书了?我昨夜****不曾合眼,没做梦,应该也没说过梦话吧?”

媚娘低下头:“现在说也一样。”

“你……好”徐俊英咬着牙,四处看了看:“有笔墨吗?我来写”

“有的候爷请这边坐”

媚娘走到榻边,拉开矮几下方抽屉,取出一叠白纸,还有笔砚:“我来磨墨,这就可以写了”

徐俊英看她动作灵巧麻利地忙活,叹了口气:“不用忙了,我只是要写一份契约,现在想想,还是不写的好,让人看去,闲话就多了”

媚娘很失望:“你为什么怕闲话?嘴长在人家身上,爱怎样说不行?哪个人前不说人,论是非谁不会啊?你若有闲空,也可以去说别人的嘛人应该为自己而活,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别人是你的谁?凭什么要让他左右你的喜怒哀乐”

徐俊英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说得真好不过,要看是什么情形,有时候也得有所顾虑……我们来做个口头约定如何?”

“候爷请说”

第一二七章安排

第一二七章安排

“你既不是秦媚娘,按理说我不能迫你尽妻子的责任,但你承接了秦媚娘的****,以她的名份活着,世人只认你是我徐俊英的妻室、秦家女儿、恒儿的母亲,你须得为我、为秦家、为恒儿着想。我若是仓促请旨与你和离或将你休弃,别人会打探隐情,七长八短什么不说?我名誉受损,徐家门庭蒙羞,再有秦家,女儿被休弃回去,所承受的指谪耻笑不会少,秦伯卿能安然参加会试吗?而恒儿,他将背负着弃妇母亲的耻辱,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更没有什么可程可言”

媚娘略带轻蔑的目光看着徐俊英:“你言过其实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是事实,”徐俊英有些浮躁,就不信镇不住她:“你可以回去问问你母亲秦夫人,看她怎么说”

媚娘收回目光:“问她?她自然是不肯的……但我哥哥嫂嫂说,没关系”

徐俊英无语,半晌说道:“他们,或许是因为……但你这样被休弃回家,绝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媚娘坐在榻沿,皱着眉:“那要怎么办?不然让秦媚娘再死一次?然后金蝉脱壳,我就走了,这样不是简单得多?”

徐俊英楞了一下,苦笑:“你,你真会想你上次死而复活,已经让我声名远扬,这才过了几个月,又死去……我可受不了那种折腾日后你再以岑梅梅的身份重活,又是秦媚娘的容貌,这,这要乱到什么时候?”

“是啊,这个也不行,我总不能一辈子戴着面具过日子。”

媚娘一筹莫展,徐俊英说:“你非要离,也可以,容我做一个谋划……”

媚娘眼睛闪闪发亮:“怎么谋?”

徐俊英深深地看着她:“俗话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有施予有回报方显人情真善,你得了秦媚娘的躯壳,便以奉养孝敬秦家母亲为己任,扶助秦伯卿重振秦氏门庭,真心爱护恒儿,这是你给予他们的回报,但我……我难道没给过你帮助吗?你应该一视同仁,为我做些事,留些体面……”

媚娘眼神暗下来,转过头去:“我做的还不够多吗?徐家长孙媳可没那么好当为了哄你家老祖宗,我费了多少精气神,还讨不得好,老被她算计,她可有跟你说过我不好?说我少教养不懂事?面上慈爱得很,背后给我使绊子,做了正妻又如何,她非要塞个平妻来跟你争斗……我觉得自己算厉害的了,她还不放在眼里,若是秦媚娘本人,岂不是要被她当场踩在脚下?将来谁要娶我岑梅梅,若是有这样的祖母,那免谈,我在徐府领教够了还有大太太,你又不是她亲儿子,偏拿我当她正经媳妇欺压,抢了恒儿去,我不想让恒儿忘记母亲,每天坚持辛苦些跑去看他,老太婆给我定时辰,时辰到了不走就赶人,还强迫我为你纳妾,收下郑美玉,如果是别的好女孩我也不妨做做好事,是那妖精就算了,我找借口挡了很多次,这可是为你好,她人品太差还有与二房的相处,就不说了,没趣得很这深宅大院,陈规旧矩,把我约束得快喘不出气来,单只每天侍候你们祖孙吃好喝好,自己吃剩饭这一点,就把我委屈坏了——我身边丫头吃得都比我好说到体面,我不觉得我让你失了什么体面”

徐俊英垂下眼眸:“她们是长辈,不应这样论说……你受的委屈,我也知道,那是规矩,每一代媳妇都必须做到,尊敬长者,爱护幼小,不光是徐府,谁家都一样……或许各地风俗不同,你非本朝人,不明白这其中深意。祖母养育孙儿,历代都有——父亲就是由太祖母养大的”

媚娘瞪大眼睛:“怪不得呢老太太明显偏爱二房,对你们长房爱理不理,原来老候爷不是她养大的”

徐俊英看着她:“不许胡说不是你们,是我们”

“好吧,我们我暂时还顶着长房大*奶的名头。”媚娘笑了笑:“也算不幸中之大幸,我落在长房,要是落在二房,可怎么办?白景玉如此聪明要强,还乱成那样,我去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徐俊英微微一笑:“命数如此,你只能落在长房”

媚娘叹了口气:“也是,这府里的女人只有秦媚娘好欺负,死也是她先死……这个要怪你,你若是走之前,为她作些安排,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徐俊英脸色沉了下来:“当时边关战事吃紧,兵贵神速,一走就走了,根本无暇多想到了战场,情形复杂,战事繁多,那一阵子太混乱了,直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完全不能顾及后方……我十四岁离家,三年五载回来探望一下家人,每一次回来,家里都充满欢声笑语,祖母慈祥,母亲问寒问暖,弟妹们对我敬爱有加,我常年在外辛苦奔波,历经生死,但一想到家,便是温暖和美、其乐融融的场面,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我辛苦保卫的家,竟暗藏险恶,连自己的妻子都活不下来……媚娘早逝,原是我的错”

媚娘呆了一下,想不到他这么痛快就承认了过错,不免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自己算谁啊?也来指责人家。

她掩饰地清了清嗓子,引开话题:“嗯,已经过去了,就不提它了吧,罪魁祸首是郑美玉那坏女人,我们谁也不愿意、不想这样的那个,还是说我的事吧,你怎么让我走出候府?”

徐俊英轻吐口气,说道:“仓促和离或休弃是不能够的,目前你仍需忍耐,做为候夫人住在这里。原因有三,第一得等秦家大爷参加完会试、殿试、中了功名,一切定下来再说;第二我新妇未娶,若先弃旧人,必定有人指着我项背说我薄情寡义,你至少为**持完这桩喜事,等我过了新婚期;第三,我想办法把恒儿给你,也需要些时日,你肯不肯等?”

媚娘认真地听他说话,反问:“不知道恒儿多久能要得回来?”

徐俊英说:“这个说不准,大太太不好说话,可能得磨久些。我知道你舍不得仙客来,又有林如楠在岑宅住着,不时要去看看,秦家那边,你也时常关顾,我可以允你自由出入候府,打理候府事务之余,经管仙客来,但你也须得尊重我,以夫妻之礼相待……”

“等等……这夫妻之礼我不大懂,你能不能解释一二?”

徐俊英瞪看着她,忍不住笑一下:“以前你怎么待我的,就怎么着吧”

媚娘点头:“好,我懂了请继续说”

“对待府里的长辈和弟妹们,仍要以长媳、长嫂身份,尊重关照。在外边要矜持守礼,不能随意与陌生男子说话谈笑,没有我在,与人同桌喝酒吃饭更不能够”

“这个……”

徐俊英打断她:“这个关系到我的脸面声誉,你须得顾全”

媚娘低着头,嘟了嘟嘴,轻声道:“我戴着面具也不行么?”

“什么?”

“没什么,请说”

“从今天起,让百战跟着你,做你的护卫”

媚娘抬起头,张了张嘴,徐俊英赶在她前面说话:“他不会紧跟着你,但有危急事件,他会立即出现——就这样,三个月后,我自会给你想要的”

“怎么是三个月?”媚娘不解:“会试过几日就到了,随之就是殿试,你三月娶新妇,都在一个月之内,恒儿的事,全在于你,你说句话就可以了。”

徐俊英笑了笑:“谁说我三月娶新妇?赐婚需谨慎,没那么快本朝会试在三月初,殿试相隔一个月,四月才应殿试,若是秦家大爷高中,还得琼林赐宴、披红游街、拜谢师门、朝堂夸官,那一些繁琐的礼仪铺陈下来,也到五月了,那时候新妇还不知道娶进来没有呢,我先定三个月,应该也在百日之内”

媚娘心想,三个月不短也不长,又不急着去哪里,刚到这个朝代几个月时间,就想离开京城到别处去谋发展,估计不可行,京城几条街几条道还搞不大清楚呢,还是耐心住下来,好在徐俊英算开明,准她自由出入候府,管理仙客来,就是说她可以在城里四处乱跑,不失为一件爽事啊让百战跟着,只为怕她用秦媚娘的身份,又给他弄个什么有颜色的帽子来戴上,那就这样吧,不用东躲西藏,遮遮掩掩,已经很不错了

媚娘郑重地对徐俊英说道:“我认同你这个计划,那就这么办了这儿有笔墨纸张,像你刚才说的,做个契约很好啊,我会收得好好的,不会遗落”

徐俊英摇头:“不必了,我说话算话”

媚娘站起来:“我相信你走吧,我随你去一趟秋华院。”

她无意间瞄了一眼柜上的铜壶沙漏,跳了起来:“不行了不行了我不能去秋华院了,我要出门,不然非得坏事……翠喜、翠喜进来”

徐俊英怔了一下:“有什么要紧的事?我送你去”

“不用不用,不是很要紧……呃,也算是了我带翠喜出去就可以,候爷去忙你的事吧”

媚娘跑进隔扇内,从鞋柜里拉了双羊皮短靴出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换上,一边对徐俊英说道:“秋华院所有人都说郑美玉是中了邪,请三位郎中来诊脉,其中一位蒋姓郎中会针炙,看去严谨老道,他给郑美玉扎了针,郑美玉眼睛会动了……”

徐俊英声音很平静:“小时候她很乖巧,我确实待她不错,没想到长大后变了。我与她之间很清白,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管怎么治,她活不了几日,去秋华院,是让太太将她送回郑家”

媚娘怔了一下:“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说服太太?”

徐俊英看着媚娘走出来:“一起去好些。”

媚娘看了看门口,她喊了两声,翠喜居然没进来。

徐俊英说:“宝驹在外边看着,我不喊人,他不让进。”

媚娘无奈,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必须得出门,不然失信于人,要不这样:你昨夜****没睡,这会儿先歇着,等我回来,咱们吃过晚饭,再一起去秋华院,好不好?”

徐俊英唇角泛起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听你的安排。去吧,百战就在院子里”

第一二八章 赴约

第一二八章 赴约

媚娘走出房门,见廊下空无一人,宝驹远远坐在右边栏沿,手上拿着一把短匕和一根木头,雕刻着什么,原先站在廊下值守的婆子仆妇被他赶开了,翠喜翠怜站在他对面,四只眼睛一起瞪着他,他自顾忙活,理都不理两个丫头。

媚娘喊了声翠喜,翠喜翠怜同时看过来,宝驹也忙站起身,翠喜翠怜快步走到媚娘跟前,福了一福,翠怜忿忿地告状:

“回大*奶,我们听到奶奶喊人了,宝驹他拦着不让进”

媚娘看宝驹一眼,宝驹低着头,俯身道:“请大*奶谅解,爷带着公务在身,闲杂人不能近前……爷发话,方可进得”

媚娘笑着点了点头,翠怜不服气:“我们是闲杂人?这里……”

媚娘赶紧接下去:“这里闲杂人确实多些,不大适合办公。好了,宝驹辛苦,候爷也累了,让他歇会。我要出去一趟,翠喜随我走,翠怜,你还在家看着,翠思和妈妈呢?”

“妈妈走了一早上,腿又有些疼,刚吃过午饭,翠思送她回房,给她揉揉。”翠喜说。

媚娘叹道:“妈妈就那倔脾气,不让走动,偏不爱听。让翠思好好服侍着,煮了药给她泡脚,哄她睡会。翠喜,我们走”

翠怜忙说:“翠思在家呢,奶奶带我去吧”

媚娘看了看她:“翠思管着妈妈,你看家,带橙儿苹儿在耳房里做做针线……”

翠怜说:“翠思可以一并看家,有橙儿苹儿帮着她呢,奶奶要有两个人跟着才好”

媚娘无奈地笑了一下:“现在已经有两个,你也要去,那就是三个……算了,去吧去吧,哪天把橙儿苹儿也捎上,全当带你们上街观光了”

翠怜喜笑颜开,赶紧福身:“谢大*奶”

一行人走到院门口,百战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媚娘看着他说:“你本事不小啊,都把我查清楚了吗?说说看,有什么遗漏的我给你补上”

百战深深低下头去:“请大*奶恕罪小的奉爷之命……怕大*奶有什么闪失”

媚娘冷笑一声:“你要弄明白,你们爷和我可是夫妻,一家人,我不可能做于他不利的事情,他让你跟着我,也只是怕我在外边会遇到坏人,你就只管做做好护卫,若敢多嘴在他面前挑拔是非,坏了我们夫妻情份,你可吃罪不起”

百战怔了一下,脸色发白:“小的不敢……不敢挑拔是非”

“那走吧,车呢?”

百战赶紧带路:“回大*奶话:车马在左侧门,大*奶请这边走”

“我们先往东城岑宅,越快越好”

“是小的来赶车,抄近路,最多一刻钟就能到”

媚娘对翠喜说:“那个林阿茂,让他到仙客来听差吧,他孩子小,妻子这又要生一个,有个稳定些的活儿,早晚也能好好照顾家里”

翠喜点头:“我记着了,今日就安排下去”

百战赶马车的技术果然比林阿茂高超许多,又快又稳,还比林阿茂大胆,林阿茂平时绕近路也只是在公共大街上绕一下,百战却不管那么多,公候府第、豪门大户的私巷他也敢闯,有时飞掠过人家大门前,隐约听见喝斥拦阻声,百战喊得比人家还大声:

“紧急公差,休得阻挠”

再无人敢拦他,这样一路狂奔,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东城岑宅。

林如楠早等在门口,拉了媚娘就往里边走,先问她昨夜回去发生什么事了,媚娘剔除自己是冒牌货这一件,把事情大概说给她听了,林如楠说:

“他另娶新妇,肯放你走就不错了,还肯让你带走恒儿?有点不可信”

媚娘问:“怎么不可信?他与兰表妹青梅竹马,兰表妹又是老太太疼爱的,生了儿子,定会想办法立为世子,他们自来嫌弃我出身寒微,恒儿是我所生,想来再出色也不会得到他们的重视”

另有原因不能说,恒儿不是徐俊英的亲骨肉,留在候府天天看着,天天烦恼,索性让她带走,眼不见为净,也算皆大欢喜。

林如楠沉吟着:“唉,管他了,能走出来就好。照你说的,那府里根本不适合你住着,徐俊英有妻有妾,如今又娶平妻,看着吧,日后还会纳娶更多,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离开是非之地才是正经,出来了再做打算,嫁或不嫁,随你自由。”

媚娘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口气,怎么老气横秋的,跟我嫂嫂差不多”

林如楠一怔,随即脸上微红,忽然咬着唇说道:“如果……我父亲未犯那样的事,我真的想做你嫂嫂呢”

媚娘睁大了眼睛:“不是吧,你……你喜欢我哥哥?”

“去”林如楠推开她:“我只是有那个想法,我觉得你哥哥很好……那时我也知道他订有亲事,所以才没敢对他怎样。”

“你……”媚娘乐不可支:“可惜啊可惜你要是配我哥哥,那可真是天造地设……不过现在不能了啊,别想他了,我嫂嫂人材虽不及你,但她是个好女人,值得我哥哥交付真心”

林如楠脸更红了:“谁想他了?我说过只是个念头……早不记着这事了,算我多嘴,说给你听做什么?”

媚娘笑道:“说给我听听何妨?没关系,跟我哥哥一样好的人会有的,我给你找,我们仙客来……”

“打住打住仙客来住的那些举子们都是些呆子、酸文人,看了生烦,谁喜欢?”

“哦,原来你瞒着我自己偷偷去看了”媚娘指着她。

林如楠说:“我用偷偷的?你躲在候府那几天,齐王天天来我们家里滋扰,说他痴他还不傻,非要看你住的地方,把他带到我的房间,他问我住哪里,我说我们一起住,你听听他怎么说?他说以后不准一起住,各住各的没把我气死了,这样他也要管等不到你回来,他还要我引路去‘亲戚’家接你回来,我打死不去,说那样太失礼了,他就要我跟着,天天去仙客来,看歌舞,还看那些来应试的举人……”

媚娘失笑:“他倒是无意中帮我做了这件事,带你去相看……对了,昨天那雅间里坐的是什么人?你竟怕成那样”

林如楠轻蔑地哼了一声:“还能是什么人?他的玩物三四个男宠,一个个长得像花朵儿,跟他说话那语气,听得我起鸡皮疙瘩,躲得远远的,他就尽拿我取笑,还说若是你再不出现,就送我两个美男,让他们好好服侍我,你说他恶不恶毒?我听说那几个美男,是素德公主从封地带回来,送给他的。”

媚娘皱着眉:“还有这样的事?那素德公主,这么做,算是对他好吗?”

“帝王家的儿女,爱怎么玩不行?这类事司空见惯快来,换了衣裳,过去吧,他已经来到了。你赶紧把他教完了事,我受不了这人快被他折磨死了”

林如楠惯常穿男装,只是媚娘要换衣裳,林如楠拉着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来让她看,里面挂满了男式衣袍,什么颜色都有,衣料上乘,做工精质,媚娘楞了一下,说:

“做这么多男装,我们不过偶尔穿一下。”

林如楠笑道:“这可不是我做的,齐王亲自送来,他说让你换着穿”

媚娘哼了一声:“我是他的男宠吗?要他送我衣裳,扔过一边还穿我平日那件——红色的昨天穿回家了,那件宝蓝色的吧”

叫了翠喜翠怜进来,换衣裳,梳头发,收拾停当,和林如楠一起穿过花廊,走过那道红木门,就进了锁春院,看见齐王坐在鼓架前,正在认真看李秋歌写的曲谱。

媚娘和林如楠未到近前,齐王已察觉,抬起头来,唇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个难得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笑容。

两人行礼毕,齐王看着媚娘说:“我拿来的衣裳,不喜欢吗?为何不穿?”

“我不穿别人送的,要自己买来穿着才舒适”

齐王哼了一声:“不是送,那是赔你的,上次我弄脏了你的衣裳,还有,你的纱巾”

他伸出一只手,立即有侍从跑来,将一只锦盒递给他,他又递给媚娘:“今天赔你这个”

大红锦盒递到面前,不接不行,媚娘只好双手接过来,在齐王示意下,打开锦盒,里面堆码得整整齐齐的,全是素白丝巾,也不知道有多少条,美丽纯洁的雪樱色,柔软轻薄,触摸之感觉温暖熨贴,若围系在身上,必定十分舒服。

齐王微笑着说:“这是用天蚕丝精心织成的,你一定喜欢”

媚娘确实喜欢,却觉得不大好接受,就算是在现代社会,男女间只有产生****关系,才会互赠贴身物品,比如纱巾领带之类,她当然明白齐王把她当简玉的影子看待,一想到就觉得不爽,但他身份显贵,不好得罪,除了隐忍,小心躲避他,别无他法。

她合上锦盒盖子,带着些为难的表情,双手递回齐王面前:“殿下,我有很多条丝巾,这个天蚕丝太贵重了,还请殿下……”

齐王收起笑容,脸色就不好看了:“我说过,这是赔你的。我拿出手的东西,不论贵重与否,自然都比你的好……你要喜欢就穿着戴着,不喜欢,一把火烧了吧”

说完转身拂袖而去,快步走到鼓架前,拿起鼓棒,冷着脸说声:“起乐”

李秋歌带着乐师们奏起《诀别诗》,齐王击鼓,居然能够不落节拍,顺畅流利地配合了下来,媚娘不能不佩服他的聪明和不凡的音乐天份,“师傅”几天不来,他虽然大放怨言,其实也有刻苦练习,只是他太跳脱,行事与众不同,旁人看不出他在用心。

第一二九章平等

第一二九章平等

媚娘和林如楠站得很近,两人眼睛看着齐王,却在悄声商量着,媚娘说:“若是不收他东西,你想他会怎么样?”

林如楠说:“他会想出一些更古怪的法子来整人算了收下吧,几条丝巾而已,不值什么,拿回去赏丫头们戴”

媚娘卟哧笑了起来:“好吧那就收下,难得见到这种好东西,这么多,赏些给丫头们,咱们也用……收下来不用,那才傻”

一曲终了,媚娘笑着对齐王说道:“恭喜殿下这就学成了呢”

齐王哼了一声,低头弄鼓,不搭腔,媚娘回头看林如楠,又转过来对他说:

“殿下赏的这些丝巾,以前从未见过,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

齐王说:“你又不要,问这个做什么?”

“烧了可惜,那我还是收起来罢”

齐王抬起头来看她,伸出手来将她捧着的锦盒取走,淡淡说道:“烧了确实可惜,我带回去赏别人”

媚娘觉得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热烫,丢人丢大了,该死的赵宝,太讨厌了

她瞪了他一眼,抽身想走开,齐王挡住她的去路,俊美的脸上笑得邪气十足:

“怎么,你想要?那留下给你就是了”

媚娘很想甩他一巴掌,这家伙就是欠揍,她退了一步,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冷冷地说道:

“我才不稀罕,拿回去赏你的美人吧”

齐王脸上笑容一凝,转头去看林如楠,目光冷洌,看得林如楠打了个激灵。

“岑梅梅,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不乖乖过来收下这个盒子,明日林小姐出了什么意外,你可不要后悔”

媚娘怔了一下,停下来看着他:“你不要太过份了”

“一点不过份林小姐,你说,我昨天有没有知会过你?你自个不长记性,这可怨不得我”

林如楠说:“那有什么?大不了一死,我无怨无悔”

齐王又恢复了他邪气的笑容:“谁让你死?死了就不好玩了……”

一句未了,媚娘已走回到他面前,伸出手:“把丝巾给我,我要了”

齐王对上她瞪得溜圆,又气又恨的眼睛,哈哈大笑:“岑梅梅你说你非得这样吗?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傻了?”

媚娘抢过锦盒子,气呼呼地说道:“齐王殿下,我们之间相差如此悬殊,没有平等可言,你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民女,怎么敢吃你的敬酒”

齐王止住笑,脸色端庄地看着她:“我说过,我要你做我的朋友,朋友是什么你懂么?就是平等相待如同初遇时你以真性情待我,或安慰或开解或责骂,我可曾以王者身份问罪于你?我们仿佛认识多年,彼此了解……可是好不容易再遇到你,你却不肯以真面目见我,就是说,你将我推拒了,面上无限尊敬,实际上,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岑梅梅,不是我过份,爱捉弄人,是你没有诚意,不肯与我论平等。”

媚娘被他一番话说得呆了,又被他最后一句弄得晕头转向——开什么玩笑,跟齐王论平等,除非给她一个公主封号差不多

齐王见媚娘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站在那里发怔,他脸上失望之色更甚,意兴珊阑,招手叫侍从:

“回吧今天新鼓架也做成了,抬回去,我以后只在王府练练。”

又对媚娘说道:“以后我就不来你这里,不打扰你们了。李秋歌,他若愿意,可以带着这些人进齐王府……我会照拂他们”

就是说,他要挖墙角?媚娘低着头想,也罢,水往高处流,李秋歌跟了齐王,肯定比在小小的仙客来好混多了,随他们吧

目送齐王挺俊的身影离去,媚娘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其实她不讨厌齐王,真的不讨厌,他霸道,却不觉得他仗势欺人,同志怎么了,与人无害,交个朋友又何妨?他都舍得当众说出那样一番话,说明他对友情的真挚和追求,她却一句回应也不给,是不是太那个了,像他说的,根本毫无诚意?

如果是岑梅梅,就好办了,分分钟可以叫回他,豪爽地对他说:朋友交定了,不许反悔,以后有什么难事兄弟多多关照可她现在的身份还是秦媚娘啊,秦家的女儿,徐俊英的妻子,恒儿的母亲,她得守规矩,应允了徐俊英,就得小心,最后三个月,别惹出什么让他丢脸的事。齐王硬要来找她,迫不得已应付,他自己走了,她不该庆幸麻烦去除,难道还要哭着喊着挽留他:不要走,我们做朋友吧那不是疯了是什么?

齐王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媚娘收回目光,齐王最终也昂然而去。

林如楠大大地松了口气,挽着媚娘笑语宴宴地走回岑宅大院,两人站着看婆子将红木门关锁起来,媚娘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一个人影闪了一下,转头仔细去看,却只见一树新绿,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晃着。

她暗叹口气,不会因为齐王坏了心情,连眼睛也花了。

进入房内一边更衣,一边和林如楠说了一会话,然后进内堂给她祖父和父母行礼问安,天色看着也不早,刚才翠喜跑过一趟仙客来,不必再去,媚娘便向林如楠告辞,答应过几天再来看她,带着翠喜、翠怜走出岑宅,百战在大门口等着,看她们爬上马车,他拿起鞭子一挥,往候府赶回来。

回到清华院,翠思早备好热水,媚娘沐浴更衣,出来重新梳过头,徐俊英刚好从东院过来,对媚娘说道:

“老太太知道了秋华院的事,说郑家表小姐感了时症,怕留在府里传了人,已经着人来与大太太说,让明日一早送郑美玉回家,我们就不必去这一趟了”

媚娘怔了一下:“是谁说的?瑞珠瑞宝吗?我亲耳听见大太太交待她们不许对外说的,这俩丫头难道不怕大太太找她们算帐?”

徐俊英微微一笑:“瑞珠瑞宝即使不说,老太太也能知道秋华院发生的事,何况这事又最难遮掩,满院人都懂……连你都有个夏莲,大太太岂会没人藏在里面?”

媚娘苦笑了一下:“你们家真是的,你防着我,我查探你,累不累啊”

徐俊英看着她不作声,媚娘坐着想了一想,忽然两手一拍:“快我们这就去把恒儿抱回来——现成的理由啊,表小姐得了时症,会过气的,恒儿那么小,住在秋华院岂不是最容易被染病?我们就说先抱了他回来住几天,以后就不让大太太抱走了”

徐俊英说:“这样不行”

“为什么不行?”

徐俊英被迫移开目光:“以这个理由去抱回来恒儿,不合礼数,你只想到儿子,不思虑婆婆的安危吗?必定要劝着大太太与恒儿一道先避出秋华院,如此一来,恒儿还是抓在她手中,她不管去哪个院子里住,都不会放手给你……不用着急,我会想出好办法,让恒儿回到你身边,再不给太太抱走。”

媚娘有点担忧:“那郑美玉,她不是病吧?”

徐俊英安慰她:“放心,不是病……”

媚娘微皱起眉头,不再说什么,心里暗想:三个月是不是太长了?徐府水深,让人防不胜防,如意的胎儿被人一碗药搞掂,郑美玉**粉害人,徐俊英不声不响,就要了郑美玉的命,哪天自己要是无意中得罪了他会怎么样?太可怕了

第一三O章探询

第一三o章探询

晚饭要去锦华堂吃,媚娘说:“昨晚那件事,其实一收到皇后的双份赏赐,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皇后要借我之手送些东西给林如楠,老太太却想到另一边去了,如今怎么是好?你是她亲孙子,她不能拿你怎样,我不肯将那些东西交出来,却必定得受她的冷落怨怼。不然找个借口,我就不去了吧?以后也尽量少上锦华堂,偶尔去问个安就行了,反正三个月后就走,正好……”

徐俊英脸上微带涩意:“我肯与你从长计议,你就不能耐着些性子?以前你能做得那样好,哄得老太太高兴,妹妹们欢喜,也不见你费了多大的劲,可见你要是把自己真正当成大*奶,做起来就并不难来吧,老太太不糊涂,心里明白着,你现在不去,日后更难相见了”

媚娘只好跟着他走到门边,问道:“若是老太太又提起此事,怎么办?不给她,拂了她的面子,给她,可这明明是我的东西”

“有我呢,放心”

徐俊英打起帘子,让她先过去,自己随后走出来,带了翠喜翠思她们,往锦华堂去了。

到底是祖孙,多少有点相通之处,徐俊英猜测得**不离十,老太太果然明白事理,没有再提皇后赏赐那件事,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看到徐俊英和媚娘来了,还照往常那样,眉开眼笑地招手让他们近前来坐,慈爱地问他们午后吃过什么点心了没有,可是饿得慌?又让季妈妈再去催饭,莫让孙儿孙女们说等太久。老太太的坦然态度,反让媚娘汗了一把,感觉倒是自己枉做小人,把老太太想歪了。

媚娘和白景玉先洗了手,布碗筷,为老少们盛汤,庄玉兰也帮着,多一个动手就少服侍几个人,省了不少时间,徐俊英对老太太说:“祖母多喝口汤,这汤很好,一会就该凉了”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这是锦鸡鱼翅汤,鲜美清气,你们喝着,是不是觉得很甜?这锦鸡是庄上今日送到,春天山上跑出来的,总共才得了两三只,都在这儿了,你们啊,有口福喽”

媚娘和白景玉无意间对视了一下,白景玉满眼感激,媚娘却垂下眼眸:她那样做可不是为了替她出气,而是想让自己心里痛快些罢了。

快临近午时锦鸡才送来,媚娘是知道的,二太太却也消息灵通得很,让身边的赵妈妈来问:香蕊姨娘生了惟儿后身子一直调养得不够好,惟儿的奶娘近日奶水也见少,春天捉到的野鸡又肥又嫩,最能养人,是不是先让拿两只给姨娘和惟儿补补?

媚娘当时就说道:“烦劳妈妈回去禀告二太太:这几只野鸡确实又肥又嫩,不过得留给锦华堂,让老太太也尝尝鲜。锦华堂天天摆一大桌子饭菜,孝子贤孙都来陪侍老太太一起用饭,老太太高兴着呢,若是香蕊姨娘和惟儿要补,晚上可上锦华堂去,只要她进得锦华堂,少不了她一碗汤喝”

赵妈妈灰着脸离开,紫云堂上等着回事的管事婆子们个个捂嘴偷笑。

庄玉兰分完了汤,见媚娘和白景玉未能入座,也不好意思坐回老太太身边,便站在徐俊英左手边,为他布菜,徐俊英微笑说:“兰儿坐下吧,不然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老太太也忙看着庄玉兰,说道:“我倒不记得,还是俊英会疼人快坐下吧,你们都坐下,媚娘和景玉,都来喝碗热汤”

徐小敏早站起来,拖着媚娘:“大嫂嫂来坐这儿,我给您留着只小鸡腿……”

徐小容递了只碟子过来:“鸡翅膀,我吃了一只,留一只给大嫂,这锦鸡真的很甜,比往年的好吃”

媚娘笑着说谢谢,不客气地拿起筷子,目光转动间对上了一直不作声的徐俊雅,徐俊雅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媚娘忙收回目光,野鸡鲜美好吃她知道,特别地滋补养人她却不全信,不过还是让蔡妈妈留下些鸡汤送去给如兰,也给她尝尝,改改口味。

祖孙们吃饱喝足了,庄玉兰心情好,又开始弄茶艺,媚娘想着要坐很久,有些郁闷,徐俊英和老太太谈及秋华院郑表妹的病,说她原是一大早走去东院,才成了那样,该去看看她才好。

老太太脸色微微沉了沉,说道:“不关东院的事应是她起得太早了,春季园子里各种各样的花木抽枝发芽,影影绰绰,清晨天未大亮,雾气湿气又重,自个儿中邪病倒是有的。春季里这样的病一发起来,就容易过气传人,唉这孩子,你母亲也不知怎么教导的……也是规矩学得少的缘故你也不必去看,只让媚娘再去传我的话:明日送回去罢,留在咱们府里不是办法,若真出了什么事,便是坏了徐家风水,再让病气传开来,岂不带累了一家老小?”

徐俊英说:“媚娘身为儿媳,只怕说不过大太太,孙儿也一同去吧”

老太太想了想,只好点头同意,仍不放心:“说通就走,不要在那儿坐太久明日她去了之后,好教人去帮着秋华院除一除秽气”

媚娘见可以离开,暗舒了口气,和徐俊英一同站起来行礼告退,走出上房,心知庄玉兰要送到廊下,懒得看后面,招手示意翠喜翠思跟上,头也不回地自顾往前走,走出十来步远,对一旁提着灯笼的翠喜说道:“候爷说要去秋华院,就往那条路走吧。趁他们说话儿,咱们赶紧离开,省得他跟上来,大家都走得不自在”

翠喜应了一声,说:“大*奶小心脚下”

媚娘回过头来看翠思:“翠思也不用太急,别踩着我的裙……”

她睁大了眼睛,差点绊倒,徐俊英伸出手扶她一把,说道:“翠思在后面,我一直跟着呢,也没见你不自在”

媚娘站稳身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你走得太快了,怕我们赶不上”

徐俊英笑了一下:“我也可以走得很慢,你想走到什么时候都行”

媚娘不作声了,这家伙走路脚步放得这么轻,害她以为是翠思,偏偏翠思这丫头平日挺机灵,今天怎么成闷嘴葫芦了?也不提醒一声。

到了秋华院,媚娘没能见着恒儿,大太太也不用他们多费口舌,虽然疼爱侄女,却也不敢不尊老太太的话,见郑美玉那个样子,心里多少担心些,早把恒儿和奶娘、夏莲安置到左侧小偏院去睡,离主院这边远远地,她自己等着看喂了郑美玉再喝一回药,也是要过那边去陪恒儿的。

只让媚娘明日做好安排,打点各种各样物品,多装些好药材,知会下了定金的郎中,每日定时到城外郑家的庄园上去做针炙,将表妹送回家,告诉大舅爷,等表妹病好了之后,又再接回来。

媚娘一一应了,不能见恒儿,和郑夫人便无话可说,徐俊英更是提都没提进房内去看看表妹,媚娘告退,他也跟着行礼出来了。

两人走不多时,回到清华院,徐俊英见媚娘一路只顾低头走路,话都不说,知道她昨晚没歇好,此时定是很困了,便也不说什么,叮嘱翠喜翠思服侍大*奶洗漱歇息,自己往东院去了。

媚娘确实很累,一等徐俊英走进月洞门,即转身回房,卸下头上身上钗环珠翠,进内室洗漱过后,脱了外袍,爬****躺下闭上眼睛,心情再不好也影响不了睡眠,困意袭来,沉沉进入梦乡。

第二天,媚娘忙了一个早上,快到中午时,本来要去看看如兰,徐俊英却又提前回来,仍让翠怜去紫云堂请她回清华院共用午餐,媚娘好不纳闷,他这是怎么了?变得怪怪的,很不正常。

回来和徐俊英一起吃过午饭,闲坐着无话可聊,媚娘坐在榻上翻书,徐俊英坐在另一边,冷不丁说:“一会有客要来。”

媚娘抬眼看他:“你的客人?”

徐俊英说:“是张靖云和灵虚子。”

媚娘一怔:“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来看看你,”徐俊英笑得勉强:“他们原来是我的朋友,今天过府里来却是想知道你是否安好你说他们是不是过份了?还是你对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认为我会害你?”

媚娘忙摇头:“没有我没对他们说什么,我又不是小孩,知道轻重……我经营仙客来,张靖云和灵虚子常来,我只跟他们说我喜欢经商,想有自己的事业,这样也可以名正言顺扶持家里。他们都不是俗人,也不用世俗的眼光看待我,理解并答应不告诉你这件事,反正我外出戴着面具,他们就当我是岑梅梅,不是徐俊英夫人秦媚娘。最初给予我帮助,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张靖云给我面具,原是为了不让齐王认出我、打扰我们的生活,也是我先跟他要的……前天在仙客来,齐王说出老太太求赐婚的事,许是因为你认出我来,不能容忍我偷着在外经商,又因即将另娶,怕你嫌弃旧妻,会对我用家法,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这才过来看看。”

徐俊英看着她,笑容苦涩:“他们竟然……不信任我了你以前……在你的国度里,可以这样与陌生男子做朋友的吗?”

媚娘点点头:“我所在的国度很开明,男孩和女孩自小同在一个学院读书识字,成为同窗好友。长大之后,到了婚恋年龄,便要慎重对待异性朋友,男子可以向自己中意的女子求婚,当然胆子大的女子也可以反过来向心属的男子求婚——这样的事情少之又少,毕竟胆子大的女子不多。如果求婚得到允许,便结为夫妇,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相欺不相弃,白头到老;若是求婚被拒绝,就只好另寻佳偶,不得有怨言”

媚娘说着说着,轻叹了口气,这篇概括多少带点理想主义色彩,权当是自编的教科书,拿来教教古人吧。

第一三一章 来访

第一三一章 来访

301 来访

徐俊英静默一会,问道:“如此说来,你在那边有许多……朋友,可有人来求了婚?”

媚娘抿了抿嘴:“有两个同时表白……也就相当于是求婚了,他们人品才貌都很好,我正打不定主意,还没来得及嫁人,就掉河里死了”

徐俊英并不关心她怎么“死” 的,却对有人向她表白颇有微词:“荒唐一个女子,怎么可以接受两家聘礼?”

媚娘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失笑道:“我没有接受人家聘礼,人家也没给我什么聘礼”

“那表白是怎么回事?表白相当于求婚,就该下聘礼了”

媚娘笑不可抑:“你以为像你娶秦媚娘一样,霸道地说一声娶就可以下聘?不是这样的,须得郑重其事,得到确切的应允,男女双方相互了解,相互产生爱慕之意,才能论及婚嫁……你可能还是不明白,我家乡婚俗其实也很简单,先告诉你什么叫表白,就是,一个男子对他心仪的女子说:我真心喜欢你,请你与我交往这里的交往是有限定的,如果女子也喜欢,点了头,从此心里就只能有那个男子,这是所谓的恋爱盟约。求婚有所不同,求婚有很多种方式,如今最普遍的是,男子手持花束——最好是玫瑰花,拿着戒指,对女子说:我爱你,请你嫁给我如果女子当场答应了,便戴上男子送上的戒指,这就算订下今生。然后便筹备并举行一个盛大而华丽的婚礼,在双方父母和亲朋好友的祝福下,结为夫妻……不像你们这个朝代,繁文缛节太多,三媒六聘,嫁妆陪房,又烦又累人”

徐俊英垂下眼眸:“不同国度,不同风俗——那样求婚倒也罢了,只是那番表白,那个盟约,在本朝不是没有……都是闲人雅客们惯玩的风花雪月,像我们这样人,无闲暇也无心情去弄这些”

“所以你们这样的人能够享受御赐婚姻,说一不二,想娶谁就是谁,也不管人家女孩子心里愿意不愿意”

徐俊英抬眼看她,目光有些阴郁,媚娘忙摆手说:“对不起,我胡言乱语的,你不要介意,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这时门外传来宝驹的声音:“回禀候爷:张公子和夏公子到了,百战迎在东院花厅坐着”

徐俊英对媚娘说:“既然都是朋友,那就一起过去见见吧……你记住一条:本朝未婚女子最重闺誉,已婚女子尤重妇德,轻易不与陌生男子见面说话,单身无人陪伴下更是不允,你如今是我的妻子,与我有盟约,是要接受规矩约束的”

媚娘已经站起来,走出几步,站在那里等得有些不耐烦:“放心吧,高门大宅这些破规矩我早学得烂熟了,别的我不拿手,装样子最会”

徐俊英被她噎住,不肯动身:“不是要你装样子,是……你非得表里如一,那才成”

媚娘无奈地看着他:“好啦,我知道了快走快走,又说是好朋友,让人家到你家来坐冷板凳,多没意思”

徐俊英和媚娘一起往东院走去,进入月洞门,穿过不长也不短的抄手游廊,来到东花厅,张靖云和灵虚子并不拘束,主人未到,他们便相对而坐,摆上棋盘捉棋对奕,瑞珠瑞宝在一旁服侍茶水,媚娘走进来,张嘴刚要喊人,忽觉腰上一紧,还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她就傍依在徐俊英身侧了,徐俊英的手紧搂着她的腰,一时想挣脱却是难得很。

面对张靖云和灵虚子同时投来的目光,媚娘瞬间红了脸,成了闷嘴葫芦,不得不低下头。

徐俊英轻轻松开媚娘,笑着与两位来访的朋友见礼,嘴里说着客气话,把他们往厅上的席位让,吩咐瑞珠瑞宝另取出新得的好茶泡上,再到厨房去传一桌好菜来,准备和两位好友痛快喝几杯。

媚娘只有跟着他,低眉顺眼地行礼,听他们三个男人寒喧,之后分宾主落坐,徐俊英先扶媚娘坐下,自己挨近她身旁坐了,含笑说道:“贱内近日感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说话间嗓子都沙哑了。听得两位过府里来,执意要一起走来相见,只因上次西江雪兰的事,已经有了结果,三弟媳诊出喜脉,她想要亲自跟两位道个谢”

一向看着还算磊落的徐俊英,忽然之间做出这个言行举动,比戴了假面具还假,媚娘实在是难以接受,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徐俊英还她以微笑,带着些宠溺的口吻说道:

“不是要代替如兰跟二位公子道谢吗?怎地又不敢讲了?来,先喝口暖茶,再慢慢说,嗓子应是难受着呢。”

她嗓子早不哑了,前晚熬夜把嗓子弄沙哑,睡一会起来,骂过郑美玉,跑回上房用青盐刷牙漱口过后就好了的,他干嘛老强调她的嗓子,难道是暗示她,不想让她开口说话?

刚才那莫名其妙的一搂,也是因为她想开口喊人,既然答应让她一起过来,又不让说话,什么意思嘛?这人,越深入了解,越发现他不正常

才不管了,要是都这样被压制着,别说三个月,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媚娘不接徐俊英递过来的茶碗,笑着说:“我不渴,候爷自个喝吧张公子、夏公子请用茶”

张靖云微笑道:“少夫人感了风寒,可要及时吃药,莫延误拖成大病,可就不好了”

灵虚子说:“以前给你的那些药丸子,若是风寒重症,可吃一颗,平日若感觉时气不好,拿一颗泡一壶热水,自己喝一些,也教身边人喝,可抑止、预治各种时症。”

“这样啊,那药丸子真成灵丹妙药了”

灵虚子笑了:“真正的灵丹,应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我都不曾见过呢”

徐俊英脑子转得很快,他听了灵虚子的话,看看媚娘,对灵虚子笑道:“外间流传,说贱内能够起死回生,全因我不舍得她去,日夜守护在侧,真情感动天地——这固然是实情,我确确实实不能承受失去她的那种剜心之痛,但她活回来,或许也是因先前服用过一些夏兄赠给的药丸,夏兄那些药丸,可当灵丹之名”

灵虚子颔首说道:“那是增气丹,配方只有我师傅懂,危急间确实能救得人活一会,皇上那次也是吃的这种丹丸。你上回中了毒箭,我仅剩有三颗,都给你了”

徐俊英抬手作揖,再次郑重向两人道谢:“两位对我徐俊英,真是恩重如山我每次遇险,都得你二人相助,若没有这增气丹,我不能好得这样快,说不定左边臂膀都废了……因见这丹药实在好,舍不得吃完,便留了一颗,想着或可救人,回到家贱内病重,便拿给她吃了,当时并不见好,半个月后她还是去了,幸而两日后又活回来,令人又惊又喜,细究起来,那丹药功不可没啊”

他看着张靖云,笑道:“还有靖云的许多名贵药材,这里也一并谢了”

张靖云笑着摇头:“多年老友,说这些实在无趣。当年我几位师叔伯为获取羯羊角,不慎被北边部族掳去,师父带着我们师兄弟去救,若不是你率铁骑接应,用计调虎离山,让我们顺利脱险,结果如何,也难以料知了”

灵虚子说:“想起以前在北边的那些时日,苦是苦些,却十分令人感念”

徐俊英点头:“是啊,确实难忘。多年征战下来,我朝仍能严防固守,兵力强壮,最终让北边诸国臣服,边民得以安居乐业,享受太平,这是件天大的幸事”

媚娘听着他们谈话,插不上话,想起身去看酒席备得怎样了,却又听张靖云说:“还要赶往城外皇庄去,天气阴晴不定,眼看又要下雨,还是不喝酒了,改日再来,这就先告辞了吧”

徐俊英说:“这么急?城外皇庄住着谁?皇上和皇后、太后都在宫里啊”

灵虚子苦笑了一下:“是素德公主,昨晚出城去皇庄住着,今日太后下了懿旨,说是素德公主身子不适,叫我们过去把把脉”

“不是有太医吗?”

“如今我们两个就是慈宁宫的太医了,”灵虚子有些无奈:“我和靖云只为治齐王、守护皇后腹中的龙胎而来,每日出入宫苑,闲时去城外归云山庄住住,原也不觉得什么,如今却被太后抓住,写方子还不行,要亲自替她炼制膏药丹丸……三月到了,皇后生产在即,龙子诞下之后,我二人也好赶快隐遁——帝都繁华,却不是我们的地方,再这样住下去,人会变麻木的”

媚娘赞同地点头:“我也有此感觉,京城,太闷了”

徐俊英看过来:“一个冬天不出门,或许确实闷些,你若是愿意,咱们城外有庄子,改天带你去住住。三月会试、四月殿试过后,皇上想去狩猎,到时会带些宫女妃嫔,你也可以去”

媚娘笑着说:“城外小住倒也罢了,狩猎却肯定好玩,允许我去,我是一定要去的,张公子和夏公子,你们也会去吧?人多些才热闹好玩”

张靖云笑道:“如果我们还在,就会去的”

“那真是太好了”

张靖云和灵虚子起身告辞,徐俊英挽留不住,只好仍由百战引路,由东侧门出去,媚娘跟在徐俊英身后,将他们送出小门,又相互行礼告别一回,目送他们转出二门去了。

客人一走,身边也没什么人跟着,媚娘就和徐俊英对眼瞪上了:“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嘛?”

徐俊英很平静:“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在那边教得好好的,要端庄贤淑,持礼守规矩,你没做到”

“我”媚娘四边看了看,放轻些声音:“我怎么了?我至少没对你动手动脚你却……”

徐俊英一把拉了她走进院子里,返身把门关上,然后对她说道:“他们名为来访看我,实则是来探视你,为什么会如此?还不是你将我们之间不甚和睦的情形透露给他们知晓,所以他们才担心。我刚才那样做,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挽回点面子,让他们看到,我徐俊英不是个只会行军打仗、不会疼惜妻室的粗人”

第一三二章 漏雨

第一三二章 漏雨

媚娘说:“你想做什么,需要我配合怎么做,总得事先知会一声,不然……莫名其妙的,让人感觉好怪异!”

徐俊英好笑:“你以前那样待我,也不曾事先知会过我,不觉得怪异么?”

媚娘红了脸,尴尬道:“以前是以前,我弄不清状况,见你对妻儿如此淡漠,以为你对秦媚娘始乱终弃,怕你变心另娶之后,我们娘俩无依无靠境况凄凉,我又不是秦媚娘,自然不服气过那种寒酸日子,若不想法子寻求出路,难道就关在这候府里,一辈子任人摆布、受人欺凌?”

徐俊英内心暗叹口气:她的顾忌是对的,如果真正的秦媚娘复活,他就算保得她母子衣食无忧,或许难保他们能有个平安舒适的环境,府里这些人,眉高眼低的个性都呈现了再来,郑美玉能做出那样的事,别的人兴许也会!另娶之后,他不可能再关顾到母子俩,说不定过得三几年她们连命都没了!

见他半晌无语,媚娘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两人相随走回到文锦轩,媚娘向徐俊英福了福身说:“候爷辛苦半天,该歇会。我今天不用出府,想去看看如兰,和她说说话,顺便将借她的几本书和一些琴谱还了。明日就是三月初一,会试在即,我要去一趟仙客来,交待陆掌柜一些事宜,然后赶去秦宅,探望一下母亲和哥嫂。”

徐俊英微笑道:“我不累,就在书房看公文。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你现在去探视如兰,是不是该带点礼物?她如今不同以往,身子羸弱,东院小库房里有许多贵重滋补药材,如人参、冬虫夏草之类,可拿些给她。”

媚娘摇摇头:“我听说有孕的人不能随便吃补药,除非真的需要,否则再贵重滋补的药材也不敢给她!”

“这个,我倒是不懂。”徐俊英赧然,“如兰很好,以前诚心善待媚娘,你来了之后,她也是全心相助,如今总算是有了喜讯,你该送份礼物相贺吧?”

媚娘笑道:“我早送过了,她有喜后收到的第一份贺礼,应该是我的!”

徐俊英看着她:“你……一个人的?送了什么?”

媚娘说:“一套很漂亮的首饰,我偶然发现城南凤祥阁的珠宝首饰做得非常好,工艺精致,款式新颖大方,其中一套金箔累丝红宝石的适合如兰,我就买了回来送给她。如兰自然是懂行的,知道那套首饰至少得花六七千两银子,她不敢要,许是怕我贪了公中的银子买来,我便跟她说,是候爷给的银子,她才收了……以后若提到这个,劳烦候爷顺着我的话,应一声就是了!”

徐俊英脸上露出笑容,点头道:“好!这事我知道了。那就去吧,让翠喜跟着,也不要呆太久,早早回来,晚饭在清华院用,今晚我们不去锦华堂了!”

媚娘微微一怔,她已经打算好,直接从如兰那里往锦华堂去,可以省掉一大半的路,谁知又不用去了,那不是白费一番心机。

徐俊英说:“我会让瑞珠去锦华堂说一声,有加急公文需要处理,今夜可能要熬夜了。”

“候爷有公务忙,不去也无妨,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平日也这样的!”

媚娘考虑到明天的时间安排,想着今天去锦华堂应个卯,明天在城里四处跑一天,估计会累个半死,就不想再去当免费服侍生了。

“你一个人,吃完了饭我还得去接你回来,更误时。天气又不好,还是不要去了罢!就这么着,我要看公文了!”

徐俊英说完,不等媚娘回应,扭头便走进房里。

媚娘站了一会,也只好转身走开,一边宽慰自己:不去就不去,本来也不想去的嘛,为了明晚?明晚什么情况还搞不清楚呢,说不定老天会做人,下大雨呢,打雷呢,那更不消去了!

这么一想,心情又轻松愉快起来,回房进了一趟内室,然后带上翠喜翠怜,高高兴兴去探望如兰。

宁如兰开始孕吐,吃什么吐什么,但她心情极好,精神并不显****,笑着对媚娘说:“不管他怎么折腾,我心里只是疼爱他!”

媚娘点头微笑:“因为你是他的母亲啊,哪个母亲不疼爱孩儿?现在他还什么都不懂呢,等他出生,长大懂事了,一定要告诉他,母亲生他是如何的辛苦!”

徐俊雅从外边回来,给如兰带了些新鲜果子,一颗颗玛瑙般鲜亮红艳,看着好不诱人,锦书拿去洗了洗,送上来,如兰对媚娘说:“很好吃的,你也吃吃。”

媚娘便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咬一口,顿时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忙不迭地吐掉:“这是什么烂果子?酸死我了!”

如兰哈哈大笑:“这是山里红啊,我现在最爱吃了!”

媚娘笑着轻轻拍打她一下:“我能跟你比么?你喜欢的,我喜欢不了!”

山里红就是山楂,以开胃消食著称,前世的岑梅梅长在南方,没见过真正的山楂果,超市里倒是有各种各样的山楂糖,但她就是不爱吃,爱吃杨桃、杨梅、李子,不爱吃山楂,自己也感觉奇怪。

徐俊雅进到里间换了官服出来,看见她们打闹,也忍不住笑:“如兰连日不想吃饭,荤味更是不肯看,每餐都要又哄又劝,才吃几口,还须得有一碟厨房腌制的酸辣白菜,她又吃不得辣,又勉强要吃,弄得一头的汗。这山里红,如今也是稀罕物,去年枝头留下来的,前些日子我出城去,走了许多庄子,问了又问,方寻得几颗回来,今日这是偶然在街上看见,就都买下了。”

媚娘说:“三爷有心,如兰真有福气!这可是最好的开胃果,留在枝上,经冬不坏的,如今春雨下来,怕就少了。那些腌制的酸辣白菜,吃一两口就好,也不可贪嘴,腌制之物,毕竟不如新鲜菜蔬养人。荤菜还是要迫着自己吃些,不然肚子里那个养分不够!”

如兰皱眉道:“可我吃了又吐,却如何是好?”

“慢慢来,一次吃少量,不要怕吐,吐过了,歇好了又再吃。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要过多久啊?以前嫂嫂倒不见有这么难受。”

媚娘怔了一下:“要过多久?我也不知道……各人不同吧,也许你过了这几天,就不吐了呢。对了,那野鸡汤可好喝?”

如兰笑道:“那个鲜美得很,那晚喝了野鸡汤,倒是没吐!”

“真的?”媚娘也笑了:“你们娘俩很会挑嘴啊,好东西就不吐了。这样,我去问一下蔡妈妈,那天怎么做的野鸡汤,让她用家养的鸡时常做给你喝,等庄上再有野鸡来,还用那个做!”

媚娘和如兰夫妻说着话,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徐俊雅让仆妇去锦华堂探了一探,知道有几位兄弟过去陪老太太用晚饭,便决定今晚不过去了,吩咐传饭,邀媚娘一起吃,媚娘和如兰谈话投机,也不舍得就走,早忘记徐俊英,便老实不客气地拿起碗筷吃起来,等吃过饭,却见翠喜进来,说大爷派了翠思来接大奶奶回去,媚娘才想起徐俊英说过晚上回清华院共用晚餐。

也管不了那么多,吃也吃饱了,又不能像如兰那样可以随意吐出来。媚娘向三爷夫妻告辞出来,随丫头们走回去,一路编着借口,就说如兰害喜,不想吃饭,自己哄着她吃,结果一不小心先吃饱了!

对,就这么说,包他满意。

徐俊英没表示满意,也不多说什么,只让翠喜她们先下去,然后指了指桌子对面,对她说:“喝碗汤吧,吃些小菜,陪陪我,一个人吃饭很无趣!”

媚娘无语,晚饭摆在上房,外边又下雨了,她不坐下陪他,还能去哪里?

汤是喝不下了,在如兰那里喝得够多的,只能东挑西拣,吃些素菜,好不容易等得徐俊英吃饭,放下碗筷,才算得了解放。

因想着徐俊英有饭后喝茶的习惯,媚娘便让翠喜泡茶来,让他喝完了好回东院去,谁知徐俊英说:“刚吃饱饭,过一会再喝吧,让宝驹进来!”

翠喜出去唤来宝驹,宝驹手上提着只紫檀木匣子,对徐俊英说:“爷,都在这了!”

徐俊英指了指软榻:“放那吧!外边下雨,有些冷,你让他们到院门边的门房去坐着,值夜的婆子打发回去睡觉。上房廊下还留着这些人,你,不要扰了她们,站得远些。”

宝驹俯身行礼:“小的明白了!”

转身走了出去,徐俊英看着一脸不解的媚娘,说道:“东院书房年久失修,又值连天降雨,屋顶漏水了……今夜我就在这里批阅公文。”

媚娘怔住了,有些怀疑地看着徐俊英:东院书房漏雨?怎么会?那夜和徐俊英谈了****,不是也下雨了,就没见漏过一滴水下来!

徐俊英心安理得地坐到榻上,一边打开那只紫檀木箱,看了她一眼说:“很多书本都被浸湿了,明日你过去看看,不但书房,卧室也漏雨了。东院,需要重新整修一番,天气晴朗的话,用不了几天,若是像这样总下雨,就误事了,一个月总是要的!”

第一三三章 娘家

第一三三章 娘家

第二天早上,媚娘快到辰时才起得床,翠喜、翠思急急忙忙服侍她洗漱、穿衣、梳妆打扮,将她推到桌边用早饭,才算完全清醒过来,看了看榻上问道:

“候爷走了吗?”

翠思答:“天刚蒙蒙亮候爷就带着百战出门了,临走嘱咐说,让大奶奶多睡会。”

媚娘垂着眼帘,暗哼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可以去看恒儿吗?”

翠喜说:“大奶奶赶不及了,吃过早饭,就得上紫云堂听婆子们回话呢!”

“今天不去行不行?”

“大奶奶还是去吧!”翠喜盛了碗热烫的粥递到她手上:“大太太教过奶奶: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事情多,要细抓严管,到了夏季可以松活些!”

“夏季还不让松活就会死人,天气热起来,谁也受不了!”

媚娘说着,一边拿起汤匙在粥碗里狠狠搅了一下,发泄心里的怨愤:“徐俊英!他倒是办完事跑了,把我累得半死,觉也不能睡,又不是他的……丫头!谁耐烦那样服侍他?东院那么多房间,难道都漏雨了?我才不信!翠怜今日在家,让她跑过那边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正说着,翠怜刚巧从外边进来,听见了,走近前来福一福身,说:“回大奶奶话,是真的呢!早上候爷临出门吩咐我带橙儿、苹儿过去,帮着瑞珠瑞宝整理收拾书房,昨夜那场雨不大不小,却是一直下着,文锦轩四处漏雨,书房地下都是水渍,卧室不能用了,几间空着的房子,都搬了书本进去,有被淋湿的书,一本一本打开来晾干……挤挤挨挨,站个脚都难!”

“下人们住的房间呢,也漏了?”

翠怜说:“别的不知,瑞珠瑞宝房间里也漏了一两处,用瓷盆在地下接着雨水。”

媚娘瞪大了眼,把碗往桌上一放:“这又不是春天里第一场雨,天气晴和的时候他们不说,不修整,这时候要做什么?难不成,候爷要搬到我们这里来住?”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翠喜小心地说道:“……候爷原也该住在上房,奶奶可不能说出什么来,别人听见不好,就是妈妈知道了,又该来教导一番!”

翠怜低头不作声,翠思眼珠子一转:“候爷今早去到隔壁耳房看了一遍,或要用得上耳房呢!”

媚娘想了一下,重又拿起碗吃粥:“右侧耳房过去,一连三间都不住人,翠怜带人收拾好,让他先住着吧!”

反正不能****一室,别的不说,她再不想当免费佣人。昨晚被他折腾个够,递茶送水,半夜还要吃点心,又不用丫头服侍,说什么军务机密,闲人不得近边。

她说了一句:好像我也是闲人。徐俊英回答她:我可以防得住你,防不住别人!

为这句话她沉默了半天,怎么想也想不通,最后索性不琢磨了。

勾织着毛衣陪坐在一旁,不时应他的要求往茶碗里添热水,三更天,她已经困得要命,伏在桌沿刚眯了一下眼,又被喊醒:“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她迷迷糊糊站起来,走去打开专门盛放零食点心的黄梨木斗橱,拿了碟云片糕给他,他看了看,说这个定是太甜了,换一种,又拿了粟米饼,他说不爱吃粟米,再换绿茶饼,说太软,媚娘心里发毛,最后抓了包林如楠买给她的、又咸又甜又辣的兰花豆,往他面前一扔:“这个五味俱全,又硬又脆,应该合你口味!”

徐俊英吃了一颗,点头:“很好,只是不能充饥!”

媚娘没好气:“想吃能充饥的,让外边宝驹跑一趟厨房,那儿什么都有!我现在得去睡了,不然明天起不来,误了时辰上紫云堂,婆子们私底下会论说我,也不肯服我的管制!”

徐俊英说:“哪家奴仆敢不服主妇?你就是几天不去,只让翠喜去传话,婆子们也不能说什么!既是困了,就去睡吧,不过先给我拿床棉被来,我也快看完了,一会就在这榻上歇着。”

媚娘做惯了大少奶奶,平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切内务由翠喜翠怜打理,屋子里大小橱柜好几个,她极少去碰,根本不知道棉被收在哪个柜子里,乒乒乓乓一阵乱翻,几乎把所有的柜门都打开了,好半天才拽出两床棉被来,抱到榻上扔下,话都不说一句,走进隔扇里间,放下帷幔,爬****拉了棉被倒头就睡,徐俊英在外间什么动静,几时熄灯睡下,一概不关心,也不知道了。

吃过早饭,去到紫云堂,管事婆子们早已等候多时,媚娘快速处理完府里日常事务,带上翠喜和翠思匆匆出门,以为百战跟了徐俊英去,谁知才走出垂花门,便见百战迎上来,对媚娘俯身行礼:

“小的已备好车马,等候大奶奶吩咐!”

媚娘看翠思一眼,翠思瞪着百战:“你不是跟着候爷出门了么?怎的又在这里?”

百战说:“候爷自有侍从跟着,我只送到大门口。今日大奶奶要外出,我得留下赶车!”

媚娘微笑:“很好,你确实比林阿茂会赶车。赶紧走吧,还像那天一样,一刻钟之内赶到城西秦宅,若到不了,你明天就不必跟着我们了!”

百战看着主仆三人走过面前,自顾发楞:城西可不比城东,城东多的是富豪高官家宅,空置的私巷很多,他持有特权部司腰牌,以办公差之名,哪条道直溜只管往那里钻,任意横冲直撞,自然很快到达目的地。城西是平民聚居地,人口密集,街道稍嫌狭窄,车马南来北往,时常被堵塞在街上,老半天动不了,今日正当集日,这时候又是午时,要他一刻钟之内赶到秦宅,那可是太难了!

媚娘却没想这么多,只是不爽徐俊英派个耳目跟在自己身边,随口敲打一下百战,说完就完了。翠思却当了真,坐在车子里,不时催促:

“百战,你在做什么?大奶奶这是坐马车呢还是坐老牛车?怎么老半天都不动一下?”

“若是林阿茂赶着车子,咱们早该到了!”

百战看着街路上拥挤的人潮,心里急得冒火,却不敢由着性子反驳翠思,平日吃过她的亏,那还是在府里,这要在外边不小心被她拿住了尾巴,又有大奶奶在后头给她撑腰,他就是有十张嘴也斗不过她。

只得陪着小心应答:“翠思姐姐且耐心些,今日是集日,城外来赶集的人太多,你看这前前后后,像我们这样的车子,都只能慢慢挪走……总不能碰撞行人吧?等走出这条街,出了那边街口,就快了!”

翠思朝着车帘外轻呸了一声:“这会子会叫姐姐了,在院子里……”

翠喜用手肘碰了她一下,翠思不好意思地看看媚娘,不说了。

媚娘嗔道:“这就奇怪了,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的?他在院子里怎么你了?”

翠思一扬眉:“奶奶小瞧翠思了不是?我能让他怎么着?瑞宝不让我摘桂花,跟我起争执,他不问事由就来帮着瑞宝,还被我骂跑了呢!他、宝驹和瑞珠瑞宝,专防着我们上房的人,几时听他喊过我们姐姐了?他们只喊:喂那丫头!”

媚娘卟哧一声笑了起来:“竟有这样的事?那你以后只叫他:喂那小子!”

翠思也忍不住笑:“我就直想这样喊他呢!”

翠喜忙说:“大奶奶跟你说笑的,你可不敢真那样叫!他和宝驹自小跟着候爷,上战场立过军功,早已脱了奴藉,是有功名的,不好慢待人家,显得我们不懂事!”

翠思哼了一声:“有功名?目中无人,不分黑白曲直,封官进爵也是白搭!”

翠喜说:“百战怎么目中无人了?他尊你一声姐姐才是好的?也要看你受不受得!人家比你年长,又能干有前程,你有什么值得他尊重的?”

翠思垂下眼眸:“又没说让他叫姐姐,他爱叫,我管不着!”

翠喜哭笑不是,指着她,没等说出什么来,马车猛然加速,她猝不及防,一个侧翻跌靠在车厢壁上,翠思忙扶起她,又看看坐在座位上的媚娘,见她只伸手扶了扶发髻,身子倒没有歪斜,便转头冲着车帘骂:“百战!你会不会赶车啊?要跌着大奶奶,看你有什么好果子吃!”

百战忙不迭赔罪:“请大奶奶责罚!方才有快马从侧面冲过来,若不紧急避开,怕要撞上了!”

媚娘对翠思说:“不管他怎么赶车,让他快些儿,一会儿还要去仙客来!”

翠喜捺开窗帘朝外一张,说道:“不用催了,绕过那个街角就到了呢!”

果然说话间,马车一拐一绕,到了秦宅门口。

下得车来,只见秦宅破旧斑驳的木门敞开着,门外石阶下站着好些个精壮男子,穿着劲装,外罩长袍,手上牵的都是膘肥壮实的高头大马,看见媚娘走来,百战和翠喜、翠思跟随在后,纷纷退避,让出一条道来,又对着媚娘躬身行礼,为首的两人朗声说道:

“恭迎少夫人!”

“属下们见过少夫人!”

媚娘楞住了,看着大门里晃动的人影,心里猜到些什么,回头去看百战,却见刚才百战站着的地方空了,一匹棕红色高大骏马歪过头去不停地蹭着一个人,不是他才怪!

第一三四章 族里

第一三四章 族里

这些人与百战虽然没有语言交流,目光一闪之间便能做出如此反应,不用怀疑,他们都是徐俊英的手下。昨天她说过今天要回娘家探望母亲兄嫂,徐俊英当时只是听着,并没什么表示,这会带着一群人跑来秦宅做什么?百战清晨跟徐俊英出去,后来才回的候府,就是说主仆二人通过气,百战早知道候爷会来,一路上他就是不肯告诉她。

媚娘心思回转,不想进去了。徐俊英先前像只骄傲的公鸡,见都不肯见秦家人,现在却弄出这么大个声势,前来探访岳母和大舅哥,他打的什么主意她还不全看懂,但有一样她很清楚:如果现在进了这个门,就造成夫妻亲密无间,双双回娘家探亲的事实,先前她竭力在秦夫人和秦伯卿面前论说徐府的种种不好,将会被忽略甚至被否定,徐俊英****丈夫印象也会被贤婿形象所代替——他能当着张靖云和灵虚子的面装出疼爱妻子的样子,在秦家人面前不定会做出什么震撼举动,到头来反而是她成了说谎的人,秦夫人坚决不支持、不允许她请旨下堂的想法,就是秦伯卿和秦冯氏,也会被动摇,不肯轻易声援她了。媚娘受不了徐俊英的假,不愿意跟他装恩爱,他要贤名要面子可以自己玩去,她只是个冒牌货,为了秦伯卿的功名,为了自己和恒儿的自由,暂时隐忍,维持面上的平常关系就不错了,没有义务陪他深入做戏。

早有人将少夫人来到的消息报了进去,媚娘背朝大门,面向百战藏身的棕红马,犹豫着想抬脚走人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暖透人心的呼唤:

“妹妹!”

媚娘叹了口气:机会向来如此,稍纵即逝,今天给徐俊英当陪衬是当定了。

只好转过身来,徐俊英和秦伯卿已到眼前,两人脸上都带着自然亲切的笑容。两个不同风格的出色男子,并排而站,一个英武俊帅,充满阳刚之气,一个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潘安之貌,唇若含丹,眉目清新如画,玉树临风,通身流转出高华雅正的书生气质,不怪林如楠对已订婚的秦伯卿暗暗倾心,有这样绝世容颜又品行端正的男人,几辈子也不一定能遇得上一个。

前世闲暇时和三几位朋友爱坐在临街的咖啡店,一边享受美食,一边用目光捕捉街上的俊美男女,欣赏之余,细声品评,名为“洗眼”,实则有yy****之嫌。如今面前两个触手可及的美男却让她失去了这份雅兴,他们带给她压力,一个以丈夫的名誉,一个是哥哥,谁都不能当场违逆,更别提可以****他们了。

媚娘对两人各行了一礼,淡淡地看徐俊英一眼,叫声“候爷!”

然后对着秦伯卿露出笑容,说道:“哥哥,我回来了!”

秦伯卿笑着说:“回来就好!怎地站着不进家门?母亲和你嫂嫂在里边等得心急了呢!一大早廊前飞来几只喜鹊,唱个不休,过一会候爷就差人来报说你们今日要回来,母亲欢喜得一早上不能静坐,扶着桃儿到门口看了好几次,终是等到候爷下了朝,先赶回来,候爷说妹妹要尽心打理候府事务,须得午后才到,果然如此!”

媚娘又看向徐俊英,说道:“候爷辛苦了!我却不知道……”

徐俊英上前一步,媚娘脑子里警铃大作:来了来了,他又要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徐俊英伸手揽住她的肩膊,她想动都不动不了,他一边带她往门里走,一边微笑着说:“本想下了朝先回府接你一同过来,又思及我一直忙于公务,至今未能拜见岳母和大舅兄,既然说了要来,就该早些来,免使岳母挂怀。你府里事务不见得一时半会就忙得完,我先到,陪着岳母说说话,等你慢慢过来,也是一样!”

媚娘推拒不了他,被他当众搂着,心里恼火,张口说道:“候爷怎么想的?一个先到,一个后来,怎会一样?你在战场上与敌人争夺有利地形,先来者和后来者可以和平共处吗?那可是要动真刀真枪,争个你死我活的!”

“妹妹!”

媚娘看见秦伯卿眼里的忧虑不安,顿时有种得偿所愿的感觉:就是要让秦家人看到,秦媚娘和徐俊英之间并不合谐。

徐俊英却是满眼笑意,对秦伯卿说道:“你妹妹如今有了长进,每晚陪我去书房,拿我的兵书看,与我论说兵法战术——她以为打仗很有趣呢!”

秦伯卿听了,又露出笑容:“所谓近赤者朱,妹妹这是受了候爷的熏陶!以前在家里,她除了读女戒,也看些诗词,却从未看过兵书!”

媚娘垂下眼帘,秦伯卿一句近赤者朱,让她大受打击。趁着秦伯卿往前走了两步,看不到后边,便伸手去掰扯肩上那只爪子,徐俊英由着她扯了几下,才收回手去,媚娘松了口气,装着要问秦伯卿话,紧走两步和秦伯卿并排走在一起。

到得堂前廊下,见秦夫人坐在厅堂右首,左边坐着一位须发皆白、七八十岁的老者,堂下依次相对排列的十二个座位空着,两边厢却站满了不同年龄的男人女人,扫一眼过去粗略数一数,整个厅堂里至少有四五十个人在。

娘家忽然多出这么多人,媚娘好生奇怪,不觉停下脚步,秦伯卿已走到门扇旁,见状又退回来,小声对她说:“候爷第一次回来,带了牲礼,母亲觉得应该告知族里人,六太爷得了消息,就带着族中叔伯兄弟过来,和候爷认亲!”

媚娘呆住:“不是说祖藉越州吗?京城哪来的族人?”

徐俊英在旁笑道:“是族人没错,当年太祖出仕,来到京城,后来又回了越州,有些子女便一直留在这里,各自开枝散叶,到如今就有这么多族人了!”

媚娘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徐俊英说:“我比你早来,与他们说了一会话!”

秦伯卿叹口气:“妹妹想不起来了罢!我们太祖、祖父子孙众多,大多住在越州一带……父亲承祖父之后为官,带着妻小进京,逢年过节祭拜祖先,不能回越州,就与六太爷这一支同祭祖宗!”

媚娘好不郁闷,凭空多出许多族人,来跟徐俊英认亲,感觉很荒谬,她都要撤了,他们认哪门子亲啊?

“这位六太爷,是和太祖同辈呢还是和祖父同辈?我们怎么称呼?”

秦伯卿说:“六太爷八十岁了,与祖父同辈,排行第六,他四世同堂,考过举人,如今住在城外五柳铺,我们称他六祖父。”

秦夫人早见媚娘跟着秦伯卿走来,徐俊英相随在旁,正满心欢喜地等儿女们走到近前,谁知他们到了门口竟又停了下来,围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忙遣了身边的桃儿去请。

桃儿轻快地走过来,福身道:“大爷、姑爷、姑奶奶:太太在堂上等着呢,请爷们和姑奶奶进去说话!”

徐俊英拍拍秦伯卿的肩:“进去吧,让长辈们等着不好!她现在许多事还是记不全,过后再教!”

伸手抓起媚娘的手,拉着她跨进厅里,一路走到秦夫人面前,笑对秦夫人说:“路上行人车马太多,媚娘来得迟了,倒让岳母久等!”

秦夫人看看徐俊英,又看看自家女儿,喜笑颜开,见媚娘福身行礼,忙起身扶住,指指香案左首边说:“看看那是谁,六太公来了,还有族里叔伯们都在,我儿先去见一见,一会三牲礼好了,你和候爷便一同给祖宗牌位上个香!”

媚娘不懂为什么要上香,不容多想,徐俊英已经牵着她来到六太爷面前,媚娘福身行礼,见六太爷拄着拐杖要站起来,徐俊英便上前扶了他一把,六太爷忙说道:

“哪里敢劳动威远候?威远候该坐着才对!”

立即有两个族人上来,年纪和秦伯卿差不多,想来应是一个班辈的,衣着气质像是读书的学生,一个扶了六太爷,一个为候爷、候夫人引座,徐俊英含笑客气地谢过,拉着媚娘坐下,依序下去的那些座位这才陆续有人坐了,媚娘想起秦夫人说的族中叔伯兄弟,想来就是这些人了,徐俊英不落坐,他们也不敢坐,只等到现在才一起坐下。

六太爷又笑着对媚娘说道: “十六娘,当年六祖父为你取这个字,不为错罢?你生在阴雨天,便需得取明媚之意!如今顺顺当当,长大成人,配得如此佳婿,六祖父心里高兴啊!”

媚娘正摸不着头脑,徐俊英附在她耳边说:“秦氏族中这个班辈的女孩,你排行十六,名字是六太爷取的!”

原来如此!以前从没听秦夫人和秦伯卿提起这个,徐俊英倒先比她知道。

媚娘又看了看六太爷,心想要是另外取个名搞不好十六娘还不会死那么早呢!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不会有什么好话跟老太爷说,徐俊英只好代替她向六太爷表示承长者恩情,并十分感谢,六太爷很高兴,看着族中子弟将热气蒸腾的三牲礼端上香案,便由身边的孙辈扶着站起来,亲自上了一柱香,嘴里念念叨叨,说了一通媚娘听不懂的祝辞,然后看向秦夫人,秦夫人忙让桃儿她们在地上摆了两个垫子,六太爷说:

“请候爷上香!——伯卿呢?”

徐俊英上前,秦伯卿及时冒了出来,遵从六太爷指示,从香案上拿起一柱香,点燃,郑重交到徐俊英手上,徐俊英手持香火,对着堂上祖宗牌位鞠了个躬,然后走上去将香插进香炉,媚娘看到秦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以为这就完了,不料想徐俊英上过香,退回到她身边,拉了她走到垫子旁,就要跪下去,媚娘吃了一惊,这一跪可不寻常,那应该是有着某种重要意义的,她不能跪,也不让他跪!

第一三五章 拜祭

第一三五章 拜祭

媚娘双手用力拉住徐俊英,不让他跪下。

“六祖父、母亲,候爷是朝廷命官……身份尊贵,不能在这里下跪!”

媚娘话说出口,堂上一片静寂,秦夫人和秦伯卿楞住,六太爷沉下脸来,拄着拐杖站起身,瞪着秦夫人:

“十一孙媳,你教的好女儿!不管嫁得多么好,夫家有多么风光荣耀,亦不能忘记根本!”

秦夫人脸色苍白,身子晃了一晃,便要跪下接受训斥,秦伯卿自然是陪着母亲,母子俩刚俯下身子,徐俊英早走上去扶住了他们,不让跪下,一面作揖对六太爷赔礼:“请六祖父息怒!十六娘一直关顾娘家,未敢忘记根本,她应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六太爷脸色缓和了一些,看向媚娘:“十六娘!你说,你有什么想法?生为秦氏子孙,有志气者当力争上游,考取功名,光耀列祖列宗。你虽为女儿,也是自小千般疼爱,万般辛苦养大,机缘好嫁得贵婿,这是你的福份,也是一种荣光,应为家族添色,日后兄弟们出头露面,也能有些底气,不致落于人后……威远候乃朝廷命官,功高权重,做了我秦家娇婿,不嫌弃秦家门庭低矮破败,仍肯俯就敬拜祖先,这才是大贤至孝之人,你却有何不让他拜?”

媚娘想好了辩驳的话语,虽然是一通歪理,但只要能阻止这事演变下去,就可以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她已经跟徐俊英明说不是秦媚娘,得到认可,就觉得要是能慢慢变回岑梅梅,应该不会很难。

借了秦媚娘的躯壳,照顾好她最亲近的人就不错了,还要为整个家族着想?那太远了,不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

谁知没等她开口说话,秦夫人却已经跪了下去,哽咽着说道:“请六太爷责罚!是孙媳不好,夫君故去之后,一双儿女太过悲伤,身体嬴弱,孙媳也不好,一家人诊病吃药,那几年花费用度不小。后来媚娘出嫁,备一份薄薄的嫁妆也需要许多银子,孙媳实在无法,才将原先的大宅子卖给人……媚娘初次回门,见我们母子住着这个小院,还为此大哭了一场,她只认先前的宅子为娘家,不让候爷在此处跪拜,应是由此而来!做母亲的无能,说不得……”

秦夫人捂着嘴,哭出声来,秦伯卿跪下,扶着母亲,含泪安抚。

媚娘被她一打岔,失去了说话的机会,又见秦夫人哭泣,秦伯卿难受,也没来由地觉得胸口堵住了,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六太爷也在叹气,摇着头说:“十六娘出嫁,是族中大事,我原说了要出面为她添妆,你偏不肯……”

秦夫人哭着说:“夫君因病退了官职,在家养病,数度危急,都赖靠族中兄弟合力救治,那些年没有族人,我也是活不了的……因想着媚娘嫁出去之后,我母子二人可回越州,靠旧田产度日,因此就没敢再要六太爷接济!”

徐俊英趁着众人不注意,轻声对媚娘说道:“地下冷湿,你忍心让母亲跪这么久?”

媚娘怔了一下,立刻走过去扶秦夫人:“母亲起来罢!哥哥起来!”

秦夫人却反手把她拖下去,流着泪:“我儿也跪下!族长在此,叔伯兄弟面前,你、你怎可这般无礼!”

秦夫人近日身体将养得好,有一点力气,媚娘一个不防备,被她拉下去跪在身边,想站起来又不敢,毕竟不是现代社会,不能太过份,秦氏门庭,众目睽睽之下,除了守规矩,还能怎么样?

母子三人跪在地上,媚娘不自觉地扫一眼徐俊英,徐俊英微微一笑,说道:

“既是听长辈训,因十六娘而起,我也算一个,那就一起来吧!”

说着捺起袍子就要跪下,旁边早有几位族中同辈弟兄拦住,六太爷点着头,脸露笑颜:“是我秦氏祖先有德啊,能得此佳婿!十一孙媳,老十一英年早逝,是他福薄,你能如此辛苦操持,将一双儿女抚养大,已经很不错了,起来!母子们都起来罢!十六娘,你也不要嫌这房屋破败,这还是你祖父早年买下来的。后人落难,祖宗岂有不能体恤的?只要有心,在何处祭祖都行得通,祖宗们必不会见怪——来,趁着时辰未过,牲礼尚有热气,再上香!你夫妻二人跪谢祖先恩德,这应是初次回门行的礼,威远候为保国家平安,新婚之后便上了战场,此次回来,自是要补上!”

媚娘刚被人扶起,很快又被秦伯卿拉着送到徐俊英身边,六太爷亲自上过香,两个人便双双跪在垫子上,老老实实拜了三拜,徐俊英将媚娘扶起来,媚娘心里别扭极了,趁人不注意,恨恨地将他的手甩开。

一切因他而起,没事跑来秦宅生乱,哼!贤孝佳婿?无上荣光?让这些老少知道秦媚娘在徐府是怎么过的,估计就不想巴结他了。

拜过祖先,男人们就可以入席吃饭喝酒了,媚娘随秦夫人进内院看秦冯氏,少不得被秦氏说了几句,但见了冯氏,秦夫人便不再说什么了,这是做母亲的一点私心,在儿媳面前,永远不会说自己女儿的不是。

秦冯氏肚子大得惊人,她已经不能随便走动了,实在要去哪里,左右各要一人扶着走,秦冯氏对媚娘说:“我也不能照镜子,是不是很丑了?”

秦夫人笑道:“不能照镜子只是怕惊着了肚子里的孙儿,丑什么?儿不嫌母丑,等他出来,会孝敬你的!”

媚娘轻轻摸着冯氏的肚子,逗她:“肚子这么大,真的好丑!我哥哥没告诉你吗?”

冯氏恼了:“姑奶奶是来气我的!”

媚娘挠挠她肚子:“你现在可以随便气了,到日子了,还不生?快生了吧,母亲想抱孙儿呢!”

冯氏打开她的手:“痒,姑奶奶不要乱动!”

秦夫人忙拉过媚娘的手:“你又不是没生过,这可催不得,瓜熟蒂落,到时辰了,他自然会出来,不急,我不急!”

又叹口气说:“我想恒儿了,好乖巧的外孙!你婆婆抱了他去养着,自是不肯轻易让你带他出来,我每次使人去说,要去候府探望你们,你总不让,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他一回?”

媚娘安慰她:“快了,我总会带他来让你看看,与你住一住也是可以的!现今还是不要进候府吧,那里面不是好待的地方!”

秦夫人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裳:“儿啊,你要听话,要好好的!你不爱住在候府,或许只是因了老太太和你婆母先前嫌你出身寒微,慢待轻视了你,可如今候爷回来了!候爷待你如何,为娘看在眼里,那是好得没话说了啊,你还要怎样?做人该知足,得夫如此,足够了,不能再似从前那般,任性妄为,论说候府的不是!”

媚娘心里哀叹,早知道会有这个效果,徐俊英只不过轻轻松松走一趟,比她往娘家搬金山银山还要顶用。

秦夫人沉了脸,当着嫂子的面教导她,媚娘不能顶撞,也没了那份心机,由着秦夫人去说,她只有一下没一下地伸手去摸冯氏肚子,冯氏不耐烦,出声讨饶,秦夫人也就不说了,桃儿进来报说偏厅女席设好了,请姑奶奶入席。因冯氏不方便,不能到外间一起用饭,秦夫人便吩咐梨儿:“将大奶奶的饭菜摆进来吧,好生服侍着!”

梨儿应了,秦夫人才带了媚娘出去,一路交待她:“族中伯母婶婶们都是良善好相与的,你从前的乖巧柔顺,在族中出了名,如今嫁去候府,却变得敢说敢做,为娘都不能相信,她们更不用说了,你须得小心些,谨言慎行,不可又冲撞了长辈!”

“知道了!”媚娘应道,想了想,再加上一句:“女儿谨遵母亲教诲!”

秦宅宴席直到黄昏时分方才散了,徐俊英让百战进来找翠思,翠思再给媚娘传话,说是让她出到前堂,秦夫人忙让媚娘赶紧去,媚娘随了翠思出来,徐俊英在转角处接着,原来是六太爷要回去了,先将秦伯卿教导了一番,送他一方宝砚,说是太祖传下来的,嘱他会试时沉住气,一举考取功名,光耀门庭。见媚娘和徐俊英过来,六太爷站起身迎接,被徐俊英扶着坐下,然后徐俊英和媚娘在下首坐了,六太爷便含笑对徐俊英说了些媚娘觉得很拗口的话,大意是懂的,无非是请他以后多多关顾秦家,心里很不痛快,这个朝代怎么都这样,女儿嫁入权贵门,便要竭力逢迎巴结女婿和亲家,图谋发展壮大本族势力,如果嫁得不好,那怎么办?在婆家已经吃苦,回娘家还要被自家人看扁,那太惨了吧!

徐俊英却是顺着六太爷,把老爷子哄得高高兴兴的,对媚娘又恢复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者模样,也跟她说了一番话,勉励她谨记妇德,以贤达淑良为准则,尽心尽力相夫教子云云,听得媚娘头大,还要面带微笑,作出恭顺的样子认真聆听,直到六太爷说得累了,这才住嘴,由秦伯卿和徐俊英扶着,送出门去。

第一三六章 谈话

第一三六章 谈话

六太爷走后,族中叔伯兄弟陆续告辞离开,待人客尽散了,徐俊英进到内院,和秦夫人话别,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秦夫人对徐俊英是不见则已,一见就喜欢上了,舍不得他走,媚娘在旁冷眼看徐俊英怎么哄秦夫人,人长得出众,身份显贵,再加上谦恭有礼,说话温和恭敬,这样的女婿,哪家岳母不爱?

难得等岳母女婿说个够,媚娘自己进去跟冯氏告别,让她好好养着,过些日子又来看她,冯氏笑着点了点头,嘱咐她回府后多去陪陪恒儿,毕竟是要当娘的人,冯氏想像不出自己的孩子若是被婆母抱去养,不让见面,会是什么样的景况。

秦伯卿将他们送出门,徐俊英带来的人还未散去,守在门外,徐俊英让翠喜和翠思先扶着媚娘上车,他自己留在后头和秦伯卿说了一会话,才骑上马,和手下一同护着车子离开。

回到徐府,媚娘的马车从侧门直接驶入,到垂花门外下车,徐俊英和那班手下去了哪里,这不关她的事,也懒得管。

清华院华灯初上,王妈妈和翠怜迎上来,媚娘让翠喜翠思拿出秦夫人特意让带回来,王妈妈吃惯的秦宅小吃交给她,王妈妈欢喜不尽,嘴里说着感谢太太牵挂的话,唤了橙儿、苹儿过来,和翠怜一道,几个人高高兴兴吃去了。

媚娘和翠思走进上房,发现房里有些改变,与右侧耳房相邻的那面墙原本靠立着两个大柜,现在大柜被移动了一下,空出的墙面无端用整幅帷幔遮了起来,媚娘心生不妙之感,走过去一撩帷幔,果然看到了她猜测的那样:墙被打通了,嵌入一个精美的雕花菱形核桃木门框,从门里进去,只见耳房里布置一新,有书架、书案、桌椅等物,紫檀木浮雕山林梅花鹿屏风后,铺设着一张简洁的床铺,完全是徐俊英的风格,他今夜就要搬进来住了!

媚娘扫视着这间新书房,忿忿地对翠思说道:“这算什么?难道不该跟我说一声吗?趁我不在家,动这些手脚,谁干的?翠怜在家,那边东院谁在?”

“宝驹!”

徐俊英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把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候爷最好能改一改这个坏习惯,进门不让通报,是不对的!今日吓的是我,我承受得住,若是什么庄夫人玉奶奶,那可娇贵着呢,会吓出人命!”

徐俊英一笑:“好,我记住了。昨晚不是与你说过了么?东院漏雨,文锦轩住不了,我只好先在这里住些时候,今日宝驹不出府,就让他来做了这事,因着需要用上房的净室,出门又进门的很麻烦,干脆将墙打通……平时放下帷幔遮住门,你我各做各的事,互不干扰。”

媚娘看了看翠思:“你先下去吧,让她们备热水,我要沐浴!”

徐俊英对翠思说:“热水多备几桶,大奶奶沐浴过了,我也要洗洗。我的换洗衣裳宝驹应是拿过来了,你看看放在哪个柜子里。”

翠思应了一声,转身走出耳房,进了上房。

媚娘坐到一张椅上,看着徐俊英:“我们来谈谈?”

徐俊英走到书案后坐下:“大奶奶请说!”

“请不要这样叫我!我不是!”

徐俊英微眯起眼:“那我叫你什么?岑梅梅?”

媚娘别过脸,又转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你以为那么容易吗?”

徐俊英换上以前那副冷漠端肃的面孔,很能镇得住人:“也就是我,你试试去对别人说你不是秦媚娘,看有谁会相信你?遇到些不怀好意的,说不定还会将你当妖族处置——不是我危言耸听,我亲自去钦天监查问过,借尸还魂这类事确实有,一旦被人察觉,都不得善终,你不要什么都不在乎!”

“处置就处置了,我不怕!”

徐俊英被气到,脸色有些发绿:“你太过份了!今天在秦宅,若不是秦夫人,我与你一家人都在族人面前丢尽了脸!”

媚娘哼了一声:“我还没说呢——你凭什么去秦宅?以前不理不睬,求你护送秦大爷去一趟越州回来,还差点弄掉三条人命!你的那些手下,如狼似虎守在门口是什么意思?让人看着威风呢还是为别的?秦氏家族忽然之间冒出来,连族长都来了,为你主持回门祭拜祖宗仪式,母亲喜欢你,哥哥对你另眼相看,六太爷更为了攀结逢迎候爷,对我订下条条框框……你在做什么?你可是与我订了三个月盟约,虽然只是口头上的,无凭无据,但我一向看人很准,觉得你也算个磊落君子,所以如此相信你。你却失了诚信,对我使手段,去到秦家认亲,无非要造一个假像,让他们认为你其实对媚娘非常好,一切都是我在搬弄是非,无中生有,他们绝不允许我和离或被休回娘家!到时我哪里也去不了,只能一辈子关在你府里,顾全了你的脸面,省了你的心!”

“顾全我什么脸面,省了什么心?”

“你不是说徐府没有下堂妻吗?不管对错,即使下堂也不允出府,关养别院,直到老死!为了你们虚伪的面子,为了所谓的清誉,就这样将人禁锢一生,怎么死都行,只不肯放她自由!你不觉得既残忍又不人道么?你曾经想那样对待秦媚娘,我觉得她早想到这个结果,所以还是早死了好。至于省心,是因为我懂得那个隐秘之事,我已经向你用生命担保,不会泄露,你就不是肯放下!”

徐俊英看着她,半晌才眨了眨眼,然后以手覆住额头,用力按揉了一下,声音有些疲倦:

“我这么做……竟让你有那样的想法!”

“除了这些,我还能有什么想法?离弃在即,你有什么理由与秦家人修好?”

徐俊英眼里划过一丝痛楚之色,垂下眼眸:“你不该用这样的语气与我说话!”

媚娘怔了一下,调整回来:“对不起!我忘了你是候爷,我只是……一个外人!”

徐俊英抬起眼:“我今天去到秦宅,只是想做点补偿,交待秦伯卿一些事宜。你要理由,就当是为了恒儿,恒儿的母亲来自秦家,日后秦家人论及他,也能说出他父亲是什么样的……这个理由可以吗?”

媚娘哭笑不得:“我不知道!希望这样的事不要牵扯到恒儿。”

徐俊英有些恼羞成怒,瞪着她。

媚娘站起身:“我在秦宅努力了很久,才游说得他们支持我些,你只跑这一趟,便将我所有的希望都打破了。没关系,我可以顶着不贤不孝的名,独自住进岑宅,强过与秦氏家族那些人来往——我只关顾秦夫人和秦伯卿,别的,管不了!告诉你那些满脸不屑的手下:秦家不是住不起高门大宅,而是因为崛起的时候未到!得等秦伯卿发迹,他是长子,是哥哥,某些荣耀由他来争取,会更好些!以后我会不时提醒你:请记住我们的盟约。你是不同一般的候爷,朝堂上位高权重,玩弄一个人,灭一条人命,易如反掌,但你敢动我试试,我死之后,你一定不能好过!”

媚娘说完,拧身往上房去了,丢下徐俊英坐在那里,眉头皱得像座山,半天都不动一下。

她在胡说些什么?谁敢说秦宅清贫破败了?他的手下也不全都是富家子弟,自小家境贫穷的有不少个,慢慢才拼到今天,见到宅院失修破败,岂有不能理解的?她对秦伯卿的好让他心里极不舒服,但又不能怎样,毕竟人家是兄妹关系。可笑又可恨的是,她既怕死,又不肯示弱,竟反过来威胁他!在她眼里,他是不同一般的候爷,朝堂上位高权重,但他这位权重的候爷,难道每天无所事事,只热衷于灭了她,一个小小的女子?

她要是死了……

徐俊英深吸口气,又叹出来:为什么总认为他要害她?就不能从另一面去想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谁敢伤害她、要她死,他一定会让那人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媚娘回到上房,也是咋舌不已,他都可以那样做,自己怎么不能恐吓威胁他?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说不定她放出这些话来,他会有所收敛呢?知道她有皇后那道关系,虽然远不及他与皇帝,再怎么样,谅他也不敢直接搞掉她,所以偶尔狂妄,让心情爽一下,应该也可以。

觉得有点饿了,在秦宅人多杂乱,根本没能吃好,吩咐橙儿苹儿到厨房去找蔡妈妈要些吃的,翠喜和翠怜便服侍她进内室洗头洗澡,翠思被分派一会服侍徐俊英,嘟着嘴老大不高兴。

沐浴出来,见徐俊英坐在桌旁喝茶,早等着了,翠怜帮着媚娘到妆台前去梳头,翠喜整理好内室,出来说:“热水放好了,请候爷沐浴!”

翠思抱了换洗衣裳和帕巾跟他进去,很快又走出来,轻轻掩上门,对着翠喜翠怜眨眼偷笑:“候爷不用我解衣,说瑞珠瑞宝也是拿衣裳备热水,不曾进过内室服侍的。”

翠喜有些好奇:“那谁给他搓后背啊?”

翠怜看了她一眼,媚娘笑:“是个问题,自己又搓不到后背!”

翠怜说:“除了那两个还有谁?宝驹和百战。今日宝驹带人搬了候爷的一些物件过来,叮嘱我这样那样,宝驹这样的男人,要那么心细做什么?我们女人还活不活了?”

媚娘笑不可抑:“你明日再多跟他学学,说不定他还会些绣花针法,你不会的呢!”

第一三七章 捐放

第一三七章 捐放

橙儿回来了,带回了炒米糕,其实就是现代人常吃的炒粉,媚娘让蔡妈妈蒸米粉时将米浆铺厚些,蒸熟放凉切成两指宽的长方形,下火锅或是炒着吃都好,如果换成用江米蒸的米糕,就是炒年糕了。

雪白的米粉片,用蕃茄酱汁、瘦肉丝、胡萝卜丝、香菜、葱白蒜丝拌炒,垫上几页碧绿的生菜装盆,简单又好吃,媚娘见橙儿又拿出几样小配菜,便笑着说:“吃这个不用配菜了,里面放有辣椒。”

橙儿笑道:“回奶奶话,这个炒米糕里没放辣椒,所以蔡妈妈专切了辣的配菜来。”

“为什么不直接放辣椒?”

“候爷不吃辣椒啊!”

“……”

媚娘没话说了,徐俊英住在这里,以后吃什么都有他的份。

问橙儿:“那你们呢吗?翠喜和翠思应也饿了吧。”

橙儿说:“蔡妈妈另让人给做了,苹儿带着阎婆子在后边等着,我先拿了候爷和大奶奶的炒米糕回来!”

徐俊英从内室出来,听见橙儿的话,又见桌上一盆色泽清新鲜亮的吃食,不由得眉眼舒展,笑着说:“这会子真饿了呢,这就是炒米糕?听说过炒米花,炒米糖,倒没听说过有炒米糕!”

翠喜早布好了碗筷,媚娘说:“热着呢,候爷尝尝!”

又对翠喜说:“你们先下去吧,一会再过来。”

苹儿估计也快回到了,炒米糕凉了不好吃。

翠喜带着翠怜、翠思和橙儿退下,徐俊英和媚娘在圆桌旁相对而坐,学着媚娘的样子,一手拿筷子,一手拿汤匙,拔两块炒米糕到碗里,咬一口,鲜美清甜,香软有韧劲,别具一番味道,徐俊英抬头看看媚娘,心想她倒是会吃得很,什么新奇美味好吃的她这里先吃先尝,别的院子要是聪明,到厨房去传吃食只管照着清华院的样式,就能吃到许多好东西了。

媚娘见徐俊英老看自己,便问道:“候爷要跟我说什么么?”

徐俊英微笑:“没什么……你吃得很慢。”

“慢慢吃,又不去哪里。”

媚娘用勺子往碗里盛米糕,想了想,问徐俊英:“候爷还要吗?我给你盛些?”

徐俊英说:“我才吃了两口,怎么就不要了?”

媚娘笑了一下,盛一勺米糕,盛一勺肉丝,把他的碗装满:“其实吃饭还是自己动手最好,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候爷口味与我大不相同,我想着你可能不爱吃这个!”

“我说过,我不挑食!”

媚娘放下勺子,又问:“候爷要在这里住多久?”

徐俊英看着她:“东院要重新整修一番,正值春季雨水最多的时候,动又动不了,是要在上房住久些时日。我平日早出晚归,不常在家,并不妨碍你,你尽管照往常那样过,只是那边书房,你和身边丫头可以进去,别人就不要进了!”

“知道了,我们没事也不会进去。”

媚娘笑着说:“这也算天公作美,候爷还是将这里当作新房吧,老太太都说好,清华院右侧有个花园,花园过去有个拾趣轩,我可以住那里,我喜欢那里边奇形怪状的石头,堆在一起,成了一座小山。”

“山里有洞,你进去了吗?”

“没有,说是小山,其实也蛮大的,那些洞虽然奇妙好玩,但我没敢深入,怕出不来。”

徐俊英笑了笑:“还好你聪明,若是进去了,很难找到路出来,我们家几个男儿,都在那里边迷过路。拾趣轩,是祖父取的名,院里那些奇石是一位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位老祖宗喜欢奇石,寻得到的都搬回来堆放在一起,久而久之,就形成一座奇石山了。那院子,可以读书,可以玩乐,但不让住人!”

“为什么?”

“方士看过的,不宜人居!”

切!迷信!

媚娘又说:“但我们总不好就这样凑合着住……”

“怎么是凑合着住?”徐俊英不满意这个说法:“我们就是夫妻,****一室,合情合理!”

“是这个道理没错!”媚娘并不反驳他,反而顺着他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哪天,仓促间要搬家,会乱套。所以先拿来说说,预定一个两个地方,到时不管是谁搬走,总好过一点准备也没有!”

徐俊英抬起眼,发觉媚娘笑得特别妖冶迷人:“东院漏雨,不用也罢,今年是不会有良妾了。静院,我早让人整好,里面焕然一新,家具窗帘幔帐一应俱全,老太太说了,我随时可以入住。这间上房呢,太后懿旨一下,当天就可以披红挂彩,迎进新人!”

徐俊英顿了一下,放下筷子,淡然道:“我是有家室的人,后院不能一日无主妇,新人未进来之前,你要主持清华院,哪里也不能去。再者,恒儿还没要回来,你太早离开清华院,恒儿更加要不回来了!你难道不要恒儿?”

“恒儿啊!不要恒儿……”

媚娘叹了一声,眼睛暗下来,笑容淡去,站起身往内室走,徐俊英怔怔地看着她袅娜的背影,走到隔扇旁又回转身来,一双星眸明亮如初,闪动着华彩:

“不要恒儿那不可能!他是我的儿子了,我一定要亲自把他养大!”

珠帘轻晃,人已隐入纱帷,徐俊英收回目光,长出口气,微笑着摇摇头,拿起筷子,专心对付米糕,不一会儿,一大盆米糕吃光了。

翠思和橙儿进来收拾碗筷,翠怜端来湿茶让候爷漱口,翠喜进去铺床,媚娘和她说了几句话,翠喜出来,拿了盏灯进去,徐俊英说:“奶奶要睡了么?这才刚吃饱。”

翠喜忙笑着说:“奶奶说困了,也没马上睡,躺着看会书。”

徐俊英便没说什么,也进了一趟内室,自回隔壁耳房去看书,翠怜送了一壶茶进去,又照着王妈妈交待的,再温着一壶在炉上,候爷住在上房,不好留陪夜的,几个丫头整理好房间,熄灯关门退下。

媚娘看了一会书,眼睛就睁不开了,昨夜没睡好,中午又没睡午觉,不困是假的,她起来熄了灯,钻进棉被里,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还是那个想法,她不防徐俊英。他要是把她当秦媚娘,那她就算是老七的人,兄弟共妻吗?古代的男人,他应该有这个心结;他要是把她当岑梅梅,那也不怕,人前装样子拉拉手搂搂肩膀可能敢,霸王硬上弓这类事,不是他这种人会干的。

睡得早,又睡得好,早上醒来就没那么痛苦,媚娘被翠喜唤醒,赶紧起来洗漱打扮更衣,出来见桌上有早饭,便坐下来吃,翠喜说:“候爷早起出门,给他传早饭,就把奶奶的也带回来了,放在热锅里温着。”

媚娘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以后我就在家吃了早饭再过秋华院吧,不麻烦她们那边的人了!”

吃过早饭,去到秋华院,隔了一天不见恒儿,小小的人也会装生气,刚刚还听见他在廊下大声尖叫,看见媚娘走来,他就缩进奶娘怀里,垂着眼不理人,媚娘见他这样子十分有趣,更加要逗弄他,用手指去点他的小鼻子,他左躲右躲,最后躲不开了,终于咯咯笑着扑过来,母子俩在廊下玩了好一会,十分开心,等到郑夫人醒来,媚娘便抱了恒儿进去请安,郑夫人的习惯是醒来先靠在床头坐上小半个时辰才下床,所以媚娘觉得给她请安容易多了,不用服侍她洗脸梳头,说两句好听的话就可以出来。徐老太太却不同,要好些个孙媳孙女围着,擦脸洗手梳头,穿件衣裳也要挑半天,她很会享受,众星拱月、儿孙绕膝的感觉应该很好。

恒儿已经不再为分开哭闹,乖乖地和媚娘互相亲了亲脸,摆摆手,让媚娘安心地走开。

去到紫云堂,坐下,婆子们待翠喜奉上茶,看着大奶奶喝了几口,才开始上前,又是一番问话回话,交付对牌,重新发牌,请示兑换条子,媚娘忙而不乱地干着这些日常“工作”,正和负责管理粮食的陈妈妈商谈关于应官府要求酌量捐放春粮的事,忽见白景玉带着丫头香玉走了进来,不由怔了一下,便要站起身迎着,白景玉忙紧走几步,先来到面前福身行礼:“嫂嫂福安!嫂嫂忙着,且坐下吧,我只是路过,来看看嫂嫂!”

媚娘笑着说:“来了好!先坐着吧,我和陈妈妈说完这事就闲下来了——翠喜看茶!”

白景玉便坐到一旁,含笑接了翠喜递上来的香茶,喝了一口,放在桌上。

陈妈妈说:“公文上只说有田庄的人家都要捐些,往年咱们府里也是这个份量,不拘什么样的米粮,都是可以的。受灾无收成的地方,灾民们但凡有一口吃食就该念佛号了,尤其到了这个时节,更是不能讲究!”

媚娘说:“那也不能拿前年发霉的粮食给人家!其实咱们候府有赦免各样税赋的文书,既然要捐,要好听的名声,就必须做好,对得起良心。咱们候府田庄甚多,每年剩余的粮食都压在仓里,发了霉都不放出去,现在谁也吃不了,就拿去发给灾民,这缺德事谁教你们的?”

陈妈妈目光无意识地瞄了一下白景玉,低下头不作声,白景玉坐不住了,忙陪笑道:“这个事,一直沿用上辈人的法子,说是仓底不能缺粮,年年余粮,只移往另仓存放,须得防备哪一年有了天灾,自家人用得上。捐放粮食的事,是二老爷作主,当时还得了嘉奖……说是将只大前年以上的粮食捐出去就好!”

媚娘垂眸想了一下,大户人家自保意识太强烈,自己富足得冒顶也不肯分些出去,也许这个朝代普遍如此,想改变他们难了。

便对白景玉说道:“上辈人或许有他们的考虑吧,不然就是他们以前保存粮谷的方法很好,不让发霉长虫子。刚才陈妈妈拿了些大前年的粮食过来,粟米长虫了,谷子发霉了,教人怎么吃?陈妈妈,定是你们管理不力,让粮米坏掉了!”

陈妈妈脸皱得像朵菊花:“奴婢们该死!这些粮米,前年还好好的呢,去年才开始长虫的。”

媚娘说:“这事先放着,待我回过大太太,看看怎么办,明天再说!”

第一三八章 谅解

第一三八章 谅解

婆子们回过话办妥了事,陆续散去,媚娘和白景玉坐着喝茶说话,两个从前不对眼的人,一朝和平共处,有点怪怪的感觉。

翠喜添了热茶,看了香玉一眼,香玉便随她走出厅堂,媚娘往常和宁如兰闲聊时也是不要人在旁,翠喜想着也照那样,让她们随意说会儿话,反正今天媚娘也没说要去哪里。

媚娘问大姐儿可好,白景玉笑着说好着呢,现在更乖巧了,原想带她过去看大伯母,又怕大伯母太忙,反而误事。

媚娘笑笑,说没关系,改日得闲,天气又好,带一家子的小孩到花园里玩玩,兄弟姐妹自小儿在一起多亲近些,感情会很好,长大了也会更和睦。

白景玉只是微笑着附和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她自己娘家兄弟姐妹众多,却不觉得彼此之间有多么好。

媚娘见白景玉像是显得瘦了些,脸色仍是上次见到的那样苍白,便问道:

“****奶近来身子还好吧?这些日子我因为忙着顾府里的事务,不能常去锦华堂,都是你一人上去服侍老太太,辛苦了!”

白景玉笑着说:“我还好,前些时亏了身子,郎中说是血虚,开了药每日吃着,如今好多了。也不是我一人上锦华堂,还有别的弟媳呢。嫂嫂每日忙前忙后的,费神费心,身子本来也不是很好,得些闲空多歇着。我左右无事,便带着弟媳们顾着老太太那边就是了!”

媚娘心里微微一动,问她:“你,不是有外边的铺子要管吗?”

白景玉叹了口气:“也不怕说与你听,外边的铺子,原是我大祖父作主给我的赔嫁,大祖父去了之后,娘家叔伯兄弟们要分家,嫡庶不匀,闹出许多事,我祖父这一支……唉!话太长,怕要说到明日呢,只说我父亲,娶了母亲之后,又纳了良妾,年轻时候的几个通房也都抬了姨娘,生的庶子庶女都有七八个,我母亲自然不能分什么给他们,又都到了成家的时候,自然是要紧着找父亲,父亲拿不出来,便来找我,只说我先前最得大祖父疼爱,又赶在大祖父去世之前出嫁,得了无数嫁妆……不光是我父亲这么说,府里谁都这么认为,我确实也得了,但那是大祖父给我的,我如今也不景气,身子不好,夫君待我如草芥,还得顾着女儿,我思量着不管父亲他们吧,又躲不过,他总来找,说些不能入耳的话,很是伤人,只好分了五个铺子和两处田庄给他去,我如今只有那个绣庄,还有一间当铺,一间干货铺,二间米店,由掌柜的管着,不时去看看,并不用多费心。城外的二处庄子,也有陪房打理着,一年到头看一两次就行了。”

产业还是蛮可观的嘛,被老爹盘剥了许多去,还有这些个身家,那位大祖父对白景玉真的很疼爱呢。

媚娘看着她说:“你以前在娘家,多随大祖父吧?”

白景玉眼圈红了:“也不是,我是女孩,我这个班辈的儿郎众多,争相围在大祖父身边,我是在十岁上得大祖父赏识喜欢的,那时我开始学着管家理事,做得还不错,大祖父有一次说我若是男儿,可承他衣钵……大祖父在时,我是府里最娇贵的姑娘,从来说一不二,那时候,我过得太好了,样样事恣意而为,就是婚姻大事,大祖父也由我自己作主,将他在外边看中的世家子弟引到府里,让我暗中挑选,我……”

媚娘笑了出来:“你就选中了徐俊朗?”

白景玉满脸通红,低下头去:“谁也没想到,当日信誓旦旦要白头偕老的人,今日变成了这样!这是我的报应,大祖父在时宠得我无法无天,太过骄傲,只以为这一生永远都那样顺风顺水,我以前那样对你……在娘家时也是看不起胆小怯弱的弟妹,恨他们不刚强,是我太浅薄无知!心灰意冷之时,我学着母亲去了一趟佛寺,听禅师讲禅,顿悟不少,人生直如海潮,有涨有落,不是都能一帆风顺的。善恶也有因,终有业报,我以前所做种种,如今都有了报应:大祖父一世,我势同飘零落叶,凭风吹雨打……”

媚娘看着白景玉低垂着头,泪水滴落下来,怔了一下:“打住!别说了,你哪有这么惨了?最疼你的大祖父故去了,他对你的爱还在,不是吗?他虽然不能以权势庇护你了,但他留给你财富,让你能够自保,维持住你的尊严活着,你那些嫁妆以后可再不能分了,那是你大祖父给你的爱,要陪伴你一辈子的!”

白景玉用帕子擦拭泪水,点着头:“是的,我也才想到,很后悔分给我父亲那些……”

“那些就当是你的孝心吧,孝敬父亲了,你还有这么多,你又能干,会打理,足够你了!”

白景玉不好意思地说道:“嫂嫂是聪明人,与你说话,我心里舒畅透亮……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嫂嫂赔罪,从前我对嫂嫂的种种不好,是我鬼迷心窍,请嫂嫂饶恕了我罢!”

“饶恕?”媚娘笑:“不能饶!”

白景玉一楞:“那要怎样……怎样罚我?我也是认的!”

“你肯认?那很好,等我想到再说!”

白景玉看着她:“还要想到再说?”

媚娘说:“是啊,我现在一时想不出来。你说我聪明,其实你比我聪明多了,你看我刚进府的时候那个傻劲,见谁都怕,什么事都不敢做,每天缩在自己的窝里!”

白景玉垂眸:“你是太胆小了,我……可叹我那时又太骄傲,不但不帮你,还,还有落井下石之嫌,我如今遭报应了!”

“我那时真有那么招人讨厌?”

白景玉眼睛闪了一下,叹口气道:“……说到底,还是因了大爷非要娶你,长辈们不喜欢!”

媚娘点头:“应是这个原由,不说它了,说了无趣——你房里那两位姨娘,还惹事么?”

谈到姨娘,白景玉面无表情:“上次闹那回以后,我也不与二爷多说话,他也不常来会芳院了,偶尔二太太让人来抱大姐儿过去,便是他想女儿了。香蕊和二太太一起养着惟儿,香雪肚子也大了,也就是两三个月之内,就生的。我如今没什么想法,只顾着大姐儿,好好抚养她长大,找到好人家嫁出去,便了了我这辈子的事!”

媚娘看着她:“你才多大啊?就了了这辈子的事?”

白景玉苦笑:“那我还能怎样?二爷与我,已势同水火,把我当毒妇,不容我靠近那两个女人,怕我毒害她们和她们的孩子,连我的会芳院,他都不肯踏进一步……就算他来,我也没什么盼头了,我的身子,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

白景玉低声道:“郎中诊过脉,说我伤胎儿在前,受寒毒在后,再怀不上了,我如今吃着好几种药,每月我们女人那事,寻常的只是一次三五天,我的,月头月尾来一次,每次七八甚至十来天,总不好。”

媚娘摸了摸额头:“有这样的事?这不就是……月事不调么?这有什么难治的?乌鸡百凤丸、千金丸吃着就好了!”

白景玉怔了一下:“什么凤丸?我听都没听说过!”

媚娘省过来,笑了笑:“哦,我一时也记不全了,以前在一家药店见过这个方子,许多种药配伍制成丸子,吃了就好的,等我有空替你问问!”

白景玉忙感激地俯身道:“谢谢嫂嫂挂心!”

媚娘看了一下厅外天色,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怎么没人来叫吃午饭?”

白景玉笑了:“没到午时呢,嫂嫂饿了吗?也可以传饭了。嫂嫂是回院里用饭还是在这儿用?”

媚娘忽然想到徐俊英这几天老是赶回来用午饭,便问她:“老太太那里几时传午饭?”

白景玉说:“嫂嫂还是回自个院子里用饭好些,还可以歇会。若是去老太太那用午饭,就回不来了,要一直在锦华堂待到晚上,你撑不住的,晚饭再去也不迟。”

“那你呢?”

“我午饭带着大姐儿吃,三天去一次风华院,老爷在时就服侍二老,老爷不在就陪太太用饭。”

媚娘心想她比自己还苦逼些,至少大太太碍于恒儿,没让过去服侍用饭。

说着话,翠怜在厅外喊了声:“大奶奶,奴婢进来了!”

白景玉看见媚娘脸色微微沉了一沉,应了声:“进来!”

翠怜走进来,依次给二位奶奶福身行礼,然后走到媚娘那边,说道:“禀大奶奶:候爷今儿中午有事要办,不能回来用午饭,晚上可能要很夜才回来,大奶奶自个儿吃晚饭或是去锦华堂,都随您。若是觉得一个人吃饭闷了,还是去锦华堂吧,人多热闹些!”

媚娘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来请吃饭的,便看着翠怜:“这话谁说的?”

翠怜答:“回大奶奶:候爷说的,宝驹回来传给百战,百战传给我,我再来给大奶奶回话,就这样了!”

媚娘笑:“怪不得……那百战呢?”

“百战在前院候着,大奶奶有事,奴婢便去传他!”

“传他干什么,让他歇着吧!”

媚娘皱了皱眉,抚着胸口,转对白景玉说道:“忽然之间觉得胸口闷,也不想吃饭了……想是要生病!”

白景玉忙说:“是太累了,嫂嫂回去歇会吧,让厨房做些热热的粥吃!”

媚娘点了点头:“看来真得睡会,那就回去罢。晚上我若是还不好,锦华堂那里……”

白景玉忙说:“有我呢!我去服侍着,跟老太太说明你身子不太对付,嫂嫂足足地睡个好觉,起来就会好了!”

“嗯,那就这样,你多辛苦些!我一般春日里身子就不大好,这里那里不对劲,往常有如兰帮着打理些事务,如今她有喜了,不好累着,若是哪天我躺下动不了,还得劳烦你来紫云堂看着些,毕竟你以前管过事,驾轻就熟……”

白景玉怔了下,旋即点头:“好!我也没什么事忙,嫂嫂要我来,我便来,两个人分担,也轻松些!”

媚娘笑了:“你多做些,便抵了我对你的责罚!”

第一三九章 订亲

第一三九章 订亲

从紫云堂出来,媚娘回头看了看三个丫头,问翠思:“妈妈今早又去巡园子了?”

翠思点头:“是,又去了,带着橙儿和几个婆子。”

媚娘又问翠喜:“上次让百战查到那林妈妈余妈妈几个为我们引路看门,现在西侧院还可以走吗?”

翠喜答:“候爷只让查,并未动她们,许是准了我们随意出入,想着奶奶便不会绕往西侧院了,仍是由着余婆子管那边几个院子,要走应是可以的,只是,林阿茂已经去了仙客来,没人赶车了!”

“也是哦,没人赶车了呢!”媚娘沉吟着,“今日要出去,但不想用候府的人和车,不让百战知道,怎么办?”

翠喜说:“若是从后门出去,让人出后巷,转出大街租个车来,也成,只是费时。”

“要费多少时间?”

“应是要费小半个时辰!”

媚娘作了决定:“你去办这事!管后门的是张婆子对吧?后门出去还有平巷,平巷再有个门,才到后巷,就可以直接转出街面,那个守着平巷后门的方婆子是个直性子,只看牌子办事,你就拿牌子去!我带翠思、翠怜回一趟院里,换衣裳,戴面具,饭是赶不及吃了,等我们去到后门,你的车子也到了,直接去仙客来用饭吧!”

好得王妈妈没回到清华院,赶在她老人家之前,媚娘进上房收拾停当,留下翠怜看家应对,带了翠思,以察看静院装修情况为名,轻快地往后门去了。

翠喜的马车早等在后门,是位老实巴脚的车夫赶车,马车旧是旧些,还算干净,翠喜又从静院拿了几个垫子放在里边,坐着倒也不觉什么。一路顺风,很快就到了仙客来,仍从后院进,守院门的邹老头听到翠喜的声音,开栅门放行,到得院里停下,主仆下车,付了车钱,打发走车夫,陆祥丰闻讯迎出来,媚娘说:“我们还未用饭,现在是午时,前厅人客应是很多,上休息间吧,送些饭菜上来,先吃过午饭再说!”

陆祥丰俯身道:“请姑娘上楼稍候,我这就去安排,热饭热菜立马送到!”

翠喜说:“陆掌柜有事要忙,我去厨房吧,姑娘的吃食由我来挑比较好。”

陆祥丰看了翠喜一眼:“那有劳姐姐了!”

翠喜脸上浮起淡淡红晕,欲言又止,媚娘看得有趣,笑道:“陆掌柜比我们翠喜长了几岁,不必叫姐姐,叫名儿就好!”

陆祥丰闻言低下头,翠思见状调皮一笑:“叫吧!翠喜姐姐,翠思姐姐,我听着蛮好!”

陆祥丰脸红到耳根,只是不敢抬头,媚娘忍住笑:指着翠思:“好端端的拿陆大掌柜取笑,陆掌柜好脾气不与你计较,在店里其他人面前可不许这样!”

说完转身上楼,翠思轻吐一下舌头,随媚娘离去,留翠喜和陆祥丰在过道里你让我,我让你,结果谁也过不去,最后还是翠喜低着头先走了。

几样新鲜精美的菜式送上来,翠喜刚盛好半碗喷香的白米饭送到媚娘手上,还没吃上呢,陆祥丰又来了,有点窘迫地说道:

“齐王殿下来店里用饭!知道姑娘在,殿下他、他要跟过来……”

媚娘怔了一下,翠喜说:“齐王殿下来了得说到什么时候,姑娘还没吃一口饭呢,陆掌柜你……你就不会说姑娘不在吗?好歹拦一拦!”

“谁敢拦本王?”

齐王清朗的声音自门口响起,翠喜吓得手一抖,媚娘忙拍拍她,站起身,离开桌子走到空地上福下身迎接齐王。

“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身着宝蓝色蟒缎绣袍,玉冠束发,腰系镶宝石犀牛皮腰带,脚蹬同色厚底靴,眼里含带着笑意,脸上偏是一派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酷冷,大嗽嗽走到桌旁坐下,看了看蹲跪一旁的主仆几个,说道:

“又不是没见过,这儿连只麻雀都不来,做这些虚礼给谁看?起来!”

媚娘领着翠喜翠思站起来,齐王抬手指着翠喜,对媚娘说道:“你的贴身丫头?敢教陆掌柜蒙骗本王,还要拦着不让上来!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连个丫头都不把本王当回事,哼!”

翠喜本已被吓着,此时脸色更白了,忙双膝跪下,磕了个头:“是奴婢得罪殿下,不关主子的事,请殿下责罚奴婢!”

媚娘说道:“主仆生死相随,休戚相关,奴仆们护主,这不是寻常事吗?殿下身边那些人对殿下,何尝不是与翠喜一样!”

齐王与她对视:“你,拿你的人与我的人作比较?”

媚娘垂下眼眸:“不敢!只是打个比方!”

齐王哼一声,瞄了她一眼说道:“我只说不去你岑宅,那院子我看着不舒服,可没说不来仙客来!你倒是乖巧,从不走前门,我的人看见陆掌柜往后头去迎你了,我不跟着来,你自是不肯到前堂去见我,是不是?”

面对外表仍然倨傲的齐王,媚娘心里暗叹了一声,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不是的,我会到前堂参见殿下!”

齐王目光闪了一闪,转过脸去对翠喜说道:“好啦,起来!说你这丫头有胆子呢……”

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好饭好菜,还不趁热吃?我可是饿了!过来坐下,一同吃了罢!”

媚娘只好走去,不好对面而坐,便隔了一个位子,坐在他右下首,翠喜翠思上来服侍,齐王拿起筷子,左看右看:

“这也是仙客来的菜,我怎么从没见过?”

媚娘说:“这是寻常菜谱上的菜式,殿下平日来,点的都是上等的山珍海味,不吃这些!”

“岂有此理!”齐王挟了一根碧绿的青蕨,“这样新鲜的菜不让我吃,总吃那些大鱼大肉有什么意思?这个菜叫什么?”

媚娘看向翠喜,翠喜报上菜名:“回禀殿下:这是素炒青蕨,整碟儿叫绿野仙踪!”

齐王说:“仙踪何在?”

“吃到里边,有嫩白清甜的春笋,便是!”

齐王笑了一下,指着另一碟:“那个呢?”

“那个叫‘田园三剑客’!”

“你!”齐王瞪住她:“都让人吃进肚了,算什么剑客!谁起的名儿?”

翠喜低下头,媚娘说:“殿下不必在意,只是一个菜名儿,是我起的,取其新奇有趣,并没想到别的意思。翠喜自小读过些诗书,写的字端正秀丽,便让她写了菜谱,殿下见问,也让她来报菜名。”

两人吃着饭,齐王又看了翠喜两眼,忽然对媚娘说道:“这丫头不错,你****得好,把她给我吧!”

翠喜刚要把两碟菜式交换移动一下,闻听这话吓了一大跳,惊恐地望向媚娘,媚娘也怔住了,看着齐王:

“我统共就这两个贴身的丫头,自小儿跟着的,替我管着很多事呢,给了你,我怎么办?”

齐王说:“使唤的人,你要多少不行?我另外给你,这个,还有那个!”

他指了指翠思,翠思脸发白,快哭出来了,齐王接着说:“你身边的人胆色都不错,我手下办了件得我心意的事,我正想着赏他些什么,就这俩丫头了,给他做妾室!”

不提翠喜和翠思脸苦成什么样,媚娘先就快晕了,筷子一放,瞪到齐王脸上,凶相毕露:

“你王府那么多美人,随便赏他多少个不成?我的人,凭什么给你的手下做妾?”

齐王楞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看你!凶成什么样了?是我最得力的心腹,正四品将军,一般美人要多少有多少,你身边的丫头却不同……”

“有什么不同?都是女人!”

齐王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说不同就不同!那只要一个,这两个随意给谁吧!”

“一个也不给!”

齐王瞪起眼:“岑梅梅!”

媚娘毫不退让:“赵宝,我告诉你:我的丫头不做妾!”

齐王怔了一下,点头:“那好,做贵妾、平妻,如何?”

“不如何!我的丫头要做正室,当家作主的正妻!而且娶她那人还不得有妾,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

齐王看着她,良久才说:“那算了,总不能让人家休妻另娶吧?留着,我手下未婚娶的多了,再给她个好去处!”

媚娘看向翠喜,翠喜眼中含着泪,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媚娘想了想,对齐王说道:“不劳殿下费心了,我的丫头已经订了亲,未放出去而已!”

“说说看,订给了谁?”

“也是我身边的人,未成亲,不便说罢!”

“没有这个说法!订亲还瞒着人的?说出来,可比得我身边人!”

媚娘看了一眼远远站在门边,低着头,形同透明人的陆祥丰,咬牙说道:

“是陆掌柜!他虽不及你身边人会打仗有军功,但他会经商,有才干,并不输过他们!”

“又来哄蒙我!”齐王生气地一拍桌子:“姑娘未嫁,哪有底下人就订了亲的?”

翠喜、翠思脸色倏地又变得苍白,媚娘低下头,闭了闭眼,豁出去了:“我,已经有了人家!”

门边的陆祥丰惊讶地抬起头看过来,就见齐王呆呆地瞪看着媚娘,手指点着她:“你你你不许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哄我,我会真的生气了!”

第一四O章 疲倦

第一四o章 疲倦

话说出口,媚娘反而淡定下来:“未敢哄骗殿下,千真万确,我已嫁人,是有夫之妇!”

非得说不可了,真的怕齐王会做出什么更出人意料的事来——毫无预警不经商量就要将她的贴身丫头作为不同于众的、最好的赏赐,配给他的得力心腹,还可以凭他的权势,让她们做平妻、正妻!他要把她当作什么?媚娘有种不妙的、十分诡异的感觉,不得不跳起来说清事实,免得到时大家一起难堪,更难以收场。

齐王一张脸阴沉得要拧出水来:“你以前为什么不说?”

媚娘垂下浓密微卷的眼睫,很快又扬起,剪水瞳眸映出齐王俊美的容颜:“是我的错,我不知怎么说……以我这样的身份,本不该与外人交往……这是我为何要避开殿下的原因!”

齐王直直看进她眼里:“可是你明明与那个姓林的女子住在一起,我进过岑宅,看过你们居住的地方!你若是许了人,为何能够从岭南跑到京城来……”

他顿了一下:“岑宅那些人,到底是林家人还是你的家人?”

“他们是林如楠的家人,林如楠是我的好朋友,岑大哥将宅子给了我,我让如楠住着。我也不是岭南人,叫岑梅梅,是从祖母姓取的别名,我实际姓秦,秦家女儿,排行第二!”

媚娘越发淡定从容,齐王却有些抓狂,手握成拳又放开,他咬着牙,狠狠地盯着媚娘:

“你很好!你……没那么容易!我倒要看看,你嫁给了什么样的人家!”

他一捶桌子,站起来大步离开,人已出门,桌上的碗碟还在叮当作响,翠喜、翠思吓得相拥在一起,陆祥丰等齐王出去,担忧地看了看主仆三人,也赶紧跟着出去,媚娘定定坐在桌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事情居然变成这样!

那天在锁春院,齐王说了那番话之后绝然离开,她心里其实很难受,他虽然霸道张扬,荒诞不经,但他有一片赤子之心,这样的人感情不轻易付人,交付了必真心相待,当然也要求有同样的回报!就算不论身份贵贱,在这个年代里,已婚的秦媚娘已没有资格和他做朋友,而作为岑梅梅,她还没恢复自由身,不能惹出太多是非,她只有管住自己的嘴,什么也没说,任他离去。

以为就这样了结了,谁知他又跑来,以他王者之尊,主动接近,她觉得不能再让他难堪,可谁知……她没看透他,他的想法变得太快了!

已经有一个徐俊英拖着她,又不是小女孩,她怎会看不明白?不论徐俊英把她当秦媚娘,还是当岑梅梅,她现在只管装无辜纯良,就不跟他玩****,徐俊英很好,但不适合她,她不喜欢候府,想把她禁锢在那里面,也得她乖乖就范才行!

但是齐王,她真的不想惹,也惹不起……怎么办哪?现在怎么办?!

心绪烦乱,头脑更是一片混沌,看见两个堂倌提着食盒上来,将桌上的碗碟收拾了,重新摆上新鲜的热饭热菜,翠喜道了声乏,让他们下去,布了碗筷让媚娘吃些,媚娘摇头:“我刚才吃了一点,不饿,你们两个快趁热吃吧!”

却见陆祥丰走进来,对媚娘作了个揖,说道:“齐王殿下走了,张公子和夏公子在前边二楼雅间用饭……姑娘可要见一见?”

媚娘看了看他,叹气:“都是朋友,既然来了,怎能不见?”

叫翠喜和翠思在房里用饭,由陆祥丰引着下楼,来到前面二楼,让陆祥丰去忙,自己敲门进入雅间,张靖云和灵虚子果然在里边坐着,堂倌刚上了几道菜,还没动筷子,看见媚娘进来,两人含笑起身,将她让到里边的位子坐下。

灵虚子说:“少东主这是过来请我们吃饭呢!”

媚娘听了,绽开笑颜,心情也放松下来:“对!与你们喝酒,怎么样?我好久没喝酒了,今天想喝几杯!”

张靖云笑着说道:“喝酒要看时候,心里不痛快,喝酒伤身!”

媚娘看了他一眼:“你们看出我不痛快了?我可戴着面罩!”

张靖云微笑:“你的眼睛,进来就告诉我们了!”

媚娘叹口气:“也只有和你们在一起,我心情才会愉快轻松——不用瞒你们,确实很不痛快!别的且不说它,我怎么总是这样,一出门就遇见齐王,不是忍他的气,就是把他气跑,然后等着他怎么来对付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堂倌又送上几个菜,和一壶温好的杏花酒,媚娘拿起酒壶,斟满三杯,笑着说道:“来,难得看见你们,我敬你们二位,一起干了!”

灵虚子喝干杯中酒,笑道:“不是前日才从你家来吗?虽然不担心俊英会对你怎样,能过去看看,总放心些!”

媚娘眼圈微红,又将酒杯满上:“我,很幸运!能够遇见你们——再敬二位一杯!”

张靖云想阻拦,媚娘已经一饮而进,伸手去拿酒壶,张靖云已将酒壶拿开,媚娘看着他笑道:“还没够三杯呢,你怕什么?”

灵虚子说:“慢慢再喝,先吃些菜吧,喝急酒、空腹喝酒,对身子不好!”

媚娘点了点头:“忘了你们什么都没吃呢,我自己是吃了一些!那吃吧,吃些菜!”

三人边吃边说着话,张靖云说:“近日还是少见齐王好些,他心情也不好:皇上遵太后之命,要为他指婚,迎娶王妃,他跑进宫闹了一场,皇上发怒,金口玉言下了限令:在这个月份里他必须寻到合心意的女子,订下婚事,否则,皇旨赐婚,不得违抗!”

媚娘暗想:原来是这样!这家伙是不是想拿她来顶火?好险哪!

“不想娶,就先不娶呗,他年纪又不大,为什么非要迫他在这个月娶妻不可?”

灵虚子笑道:“你道人人都可以像靖云这样,自由自在爱娶不娶?一般世家子弟尚且要早早订亲成婚,成家立业,何况皇室的龙子龙孙?别的王子十六七岁就有了王妃,只齐王一离开帝京,三年才回来,如今也二十岁了,尚无子嗣,他不着急,太后可为他急出一身的病!”

媚娘趁着张靖云拿筷子挟菜,很快把酒壶拿了过来,斟酒三人酒杯,一边笑着说:“他不肯娶,自有他的原由。你们这两位一表人才,年轻俊杰,为何也迟迟不娶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重要啊!”

张靖云看着她把酒壶拿走,无奈地笑着摇头:“各人有各人的苦衷,成家也是要看时缘的!”

媚娘笑着举起杯:“这第三杯酒,便祝二位时缘快到,都能遇上心仪的女子,相互敬爱,白头偕老!”

见张靖云迟疑着不举杯,媚娘说:“来啊,张公子!喝了这一杯,今年你和灵虚子铁定能遇到称心如意的好女子!”

灵虚子笑了一下:“谢你吉言!我倒不用遇上,家里早年已订下亲事,我若是不还俗,负了父母,也误人一生!”

媚娘和他碰了一下杯:“好儿郎!重情重义,是真君子,父母有福,那待嫁的女子也有福了!你们一家子会和乐美满,幸福一生的!”

又转去看张靖云:“你呢?”

张靖云看她一眼,微笑道:“但愿吧,若能相遇,必会相惜!”

媚娘也和他碰了碰杯:“会如愿的,祝你幸福!”

堂倌又送了一壶酒来,媚娘很无赖地要求张靖云和灵虚子反过来敬她的酒,每人三杯,灵虚子笑着与她喝了,张靖云却只肯和她喝一杯,媚娘就自己倒了两杯喝,张靖云劝不住她,便又将酒壶拿开,媚娘无奈地笑着说:“我今天就是想喝酒,放心,我是有酒量的,不会醉!”

张靖云说:“若是平时,可以喝,今天还是少喝吧!”

“张靖云!”媚娘指着他,叹口气将手放到桌上,支着额头,闭上眼:“不扫我的兴好不好!”

张靖云笑道:“这不是醉了么?”

媚娘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累了,很累很累!”

张靖云眼里闪过疼惜之色,灵虚子取出一颗绿色丹药,放在一只干净的酒杯里递过来:“含下这颗绿雪丹,消了酒意,也能除去疲乏,提神醒脑!”

媚娘接过去,端详着丹药:“这药丸子很好看,舍不得吃。”

张靖云忍不住笑:“只有你会说药丸子好看!吃下去吧,吃了之后,送你回家!”

媚娘含下绿雪丹,说道:“不用送!我有马车,有丫头……你们慢慢吃着,我这就告辞了,明日会试,我看看还能不能均出些时间回娘家看看哥哥!”

张靖云要送她出去,媚娘摆摆手:“外边人客众多,坐着吧,我自己下去就好!”

推门出来,正看见翠喜和翠思从楼下上来接她,二楼食客已逐渐散去,因会试在即,为让留宿在仙客来客栈的举子们安心备考,李秋歌他们暂时歇了歌舞,因此午后的酒楼清静不少,媚娘不让张靖云送出来,也是担心齐王会留人下来盯着她,让齐王发现她和张靖云、灵虚子早就认识,对他们不好。

见媚娘小心四顾着,翠喜说:“恰好李秋歌带着苏玉奴来店里拿些东西,我们可以坐了他们的车子,佯作回岑宅,半路上下车进那家果脯店转一转,另从后门出去,叫了林阿茂去那儿等着呢,赶紧地上车回候府,甩了齐王的人就是了!”

媚娘笑了:“好丫头!你还真是聪明,这招金蝉脱壳都能想出来了!走吧,就照你的做,就不回咱们秦家了,脱身之后直接回候府吧!”

第一四一章分食

第一四一章分食

媚娘和翠喜、翠思坐着李秋歌的马车往岑宅方向走,路上也没见什么特别的人跟着,心想齐王就是要跟踪,他的人也不笨,肯定不会做得显眼,便不理会那么多了,管它什么后果,只按着翠喜说的做,到了果脯店,装作下车买吃的,主仆进店后,要求店老板放下细竹门帘,说是要细选慢挑,不想让别的顾客打扰,细竹门帘一垂下,翠喜把些银子放在柜上,三人立即开了后门出去,走到另一条街,钻进林阿茂的马车,林阿茂倒也机灵,听翠喜说要摆脱什么人,便马上赶着车,遁入窄弄小巷,七拐八弯不说,路面凹凸不平,把媚娘快震晕了,再没了摆脱盯稍的心机,又听说居然转到秦宅附近,便索性再去了一趟娘家,原是为担心秦伯卿参加会试而来,却反被秦夫人沉下脸训责,说她天天往娘家跑,不合规矩,媚娘很是郁闷,幸得秦伯卿和冯氏明白她的心意,哥嫂合力将她安抚一番,冯氏更是不顾走路艰难,坚持和夫君一道将小姑送出门来,媚娘怕她站太久累着,也不多作停留,直接上车,挥手告别。

顺利回到徐府清华院,天色已擦黑,徐俊英还没回来,媚娘刚松口气,王妈妈进来,又是一番说教,弄得她心里发毛,直想骂人。

王妈妈不满她又偷偷出府,老妈子上午巡园子上瘾,走到前院去了,看见百战带着几个人在那里下棋逗鸟玩,百战给了媚娘做护卫,跟随出府,她是知道的。等回到清华院,问大奶奶可从紫云堂回来,小丫头说回来过,没吃午饭又走了,王妈妈忙把翠怜喊来问,翠怜因在紫云堂听到媚娘跟白景玉说过晚上不去锦华堂,便知道她会晚归,瞒不住王妈妈,只好说实话,告诉她大奶奶带了翠喜翠思从后门出府去了,王妈妈是又担心又着急:媚娘这孩子,在做什么哟?近日候爷对她越发上了心,多有宽允,不仅由着她任性妄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还许她自由出入候府,专门配了护卫,眼见着是越来越得宠了,将来候爷娶平妻又怎样?只要候爷进了媚娘的房,媚娘为他生个一儿半女,这好日子就是板上钉钉,再没有改变的!可她现在却不知珍惜,还做那偷摸之事,背着候爷的人,跑出府去,万一让他知道了,发起怒来,又要将她冷落一番,可如何是好?

媚娘心里默念“忍”字经,任由王妈妈在耳边唠叨,只管拿了小竹签扎碟子里的葡萄干吃,见王妈妈停了一停,便递一颗过去:“妈妈吃一颗?甜的,不酸!”

王妈妈偏过头,嗔怪地看着她:“奶奶就是不肯听话,越来越像个顽皮的小孩!都是天天跑出府,看多了外边人,变成这样的!那店咱不开了罢,候爷如今住到上房来,你得好好服侍着,得了候爷的心,想要什么没有?静院也只是整修一番备用,我听百战说了,候爷必不肯让大奶奶搬出去,要娶新奶奶,也得等整好东院再说……”

媚娘伸了个懒腰:“困了困了,我要躺会儿,翠喜翠怜!”

翠怜忙说:“翠思这就备热水,我拿换洗衣裳给奶奶,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出来都清醒了,还睡什么?我现在困!”

“困也不能睡!”王妈妈摆出老资格面孔,扫了翠喜、翠怜一眼:“侍候大奶奶沐浴更衣,赶不上去锦华堂,便在院里传饭,先吃个半饱,等候爷回来了,再陪着吃些!”

媚娘无语,她不能怎么样,王妈妈对秦媚娘情同母女,自小奶大、带大的奶娘、保姆,她对媚娘的关爱、保护完全出自本能,最自然的母性,她对王妈妈的定义,就是跟秦夫人差不多,同为妈妈一样的人,她不想得罪。

沐浴之后,穿一套淡绿色絮丝缎面绣花家常服,窄袖短袄,同色滚边薄棉裤,头发擦干,翠怜给挽了个松松的倾髻,只在鬓旁夹两只镶珠金蝶发抿,清新简洁的装束,不施粉黛,越发显出肌肤天然水嫩鲜艳,坐在榻上低头翻看帐册,宛如一朵刚出水的芙蓉,纯净娇美。

亥时,媚娘看完帐册,见王妈妈带橙儿去了厨房,便练一会倒立,感觉有些饿,刚翻x下来,听见门口婆子报称:“候爷回来了!”

徐俊英走进屋,先往榻上扫了一眼,媚娘穿鞋下来,远远地向他行了一礼:

“候爷回来了!”

徐俊英嗯了一声,目光不离开她的脸:“你今天出府了,没带百战!”

媚娘眼珠子转了一下:“我找不到他!”

“那好,明日起让他在院门处候着!”

徐俊英的不悦随着她的眼珠转动,居然给转没了,面色比刚进来时缓和了不少,没再说什么,吩咐翠怜:

“替我找件换洗衣裳,备热水,我在外边跑了一天,要洗一洗……”

又看向媚娘:“叫她们拿些吃的来,我还没吃饭呢!”

媚娘闲闲地说道:“候爷先沐浴更衣,橙儿去传饭了,一会就到!”

王妈妈真是神了,就猜到他没吃饭回来?

徐俊英唇角微现笑意,点了点头,由翠怜引着往内室去。

橙儿带仆妇拿了食盒进来,热饭菜摆上桌,徐俊英也洗好出来,换了件玉色软缎绣袍,和媚娘在桌旁坐下,却发现只是他自己吃饭,媚娘吃的是牛肉面,不满意了:

“一桌子,怎么是两种饭食?”

媚娘说:“我方才吃过一些,现在陪候爷吃点宵夜,让蔡妈妈给煮了碗面!”

徐俊英推了一只碗过来:“我也吃些面!”

媚娘看着他:“候爷还是吃饭吧,这面只合我吃。”

“给我分一半!”

媚娘就拿了筷子,将面条一分为二,连汤也分了,把碗推过去:“吃吧,全吃完,可不能糟蹋粮食!”

徐俊英看着她低下头,姿态优雅地用筷子挑了一根面,慢慢吸吮,津津有味地嚼着,便也挟了一大口,刚低头把面含在嘴里,便顿住了,翠喜、翠怜担忧地看着他,翠思想笑不敢笑,媚娘却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才停得下来,徐俊英却已经咽下面条,抬起头来瞪着她,翠喜将温帕巾递给他也不接,吩咐翠思:“快去拿蜜枣!”

连着吃了三四颗甜糯的蜜枣,才解了辣,徐俊英舒了口气,说道:“怎能吃这么辣的食物?会伤身的!翠喜,把两碗面都收下去,让大奶奶吃饭罢!”

媚娘忙捧住面碗:“你吃不了,我能吃!又不是天天吃,偶尔吃吃,当药吃!”

“谁说的?辣椒能当药?”

“当然能!不信你问问张靖云和灵虚子他们……”

徐俊英眼神阴晴不定:“他们让你吃的?”

“不是!我自小……”媚娘看了看翠喜她们,改口:“我自小不吃辣椒,是生了那场大病之后,才吃的!候爷快吃饭,不然饭菜冷了,翠喜,给候爷盛饭,那面就不吃了,撤下去吧!”

徐俊英不说什么了,低头默默吃饭,今日媚娘没让丫头们出去,又不再主动说话,两人也就不作交谈,直到吃完了饭,将碗筷收拾下去,拿了热水湿茶来洗手漱口,徐俊英便让翠喜几个先下去。

媚娘问:“候爷有话要说?”

徐俊英看着她:“没有话说,也不用她们总站在一旁!”

媚娘指了指五头柜上几个精致的竹编绣篮:“她们一直都在这儿做针线活,值夜的婆子仆妇可以在隔壁耳房里坐着,如今你占了去,她们只好站在门口了!”

“天气暖和了,站门口也不碍事——那边过去还有房间,她们可以换一间做针线活,也是可以的!”

徐俊英有些心不在蔫:“你今日出府,又去仙客来?见着张靖云他们了?”

“见着了,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

媚娘用手背遮着嘴打了个哈欠:“候爷不去看公文么?我在这边看会书,就歇下了!”

徐俊英说:“我的人今日在街上果脯店门前看见你们三人了,你戴着面具,他们认不出,但认得翠喜和翠思,他们借故将齐王的人阻了一阻……另有人跟着你们去了秦府,再护送回来——百战,受罚了!”

媚娘瞪看着他:“你罚百战做什么,关他什么事?要责罚我,尽管说……你的人,没有你的人,我也可以跑得脱!”

徐俊英绷着个脸:“百战失职,他早知你以前是怎么出府,该想到你有可能另走旁门,他没做好准备,跟随你外出,保护你。你不要以为齐王的人那么好糊弄,那几个手下多事插了一脚,我倒很想让他们回去告诉齐王,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

“你最好别招惹齐王!你难道不明白?他是……”

媚娘哼了一声:“谁不知道,他是个短袖!”

徐俊英脸色变了一下,又恢复正常:“那你还费心躲他做什么?他已经知道你是女子,不甘心于此,让人跟着你,你就该让他知道你是有夫之妇!”

“我知道怎么做,我会处理好的这件事的!”

媚娘应着,实际上这件事要怎么处理鬼才晓得!

第一四二章亲子

第一四二章亲子

第二天,徐俊英沐休,早早去东院练武回来,沐浴更衣,吩咐翠喜翠怜服侍大奶奶起床,媚娘早起了半个时辰,很不乐意,梳妆打扮出来,见徐俊英已经坐在圆桌旁,等她一起用早饭。

媚娘坐下来,徐俊英对翠喜说:“你们也去吃吧,一会早饭要凉了!”

翠喜看了看媚娘,媚娘点点头,几个丫头便走了出去。

媚娘伸手去抓馒头,刚触摸到,忽然缩了回去,双手交握放在胸口,看了徐俊英一眼,含笑闭上眼,默默祷告一番,才又睁开眼睛,徐俊英有点紧张,问道:“怎么了?你烫着手了,还是身子不适?”

媚娘笑了起来:“今天是会试入场开考之日,我做了个祷告,以这桌早饭为供品,祈求天地间过往神灵,助我哥哥和老六一臂之力,让他们神思泉涌,作出锦绣文章,两个人都能考上!”

徐俊英微笑了一下:“他们会考好的,我虽然没有闲空时常去探看老六,在祖母那里遇见时也有经常问及,他去年以来一直很用功。至于你哥哥,他的功课比老六好得多了……今年开恩科,他们应能抓得住这个机会!”

媚娘替徐俊英盛了碗粥,将一碟肉饺子移到他面前,笑着说:“赶紧吃吧,你还得赶去上朝,我要去看恒儿!老六那里,早些天三爷就说他自会料理,我也不懂什么,就由着他们了。”

徐俊英看看窗外:“不着急,天刚蒙蒙亮。昨夜我已交待好,由宝驹带人,和前院大总管一起送老六去考场,应是三更天就去了的,俊朗和老三不放心,或会跟去。我今日沐休,一会陪你去看看恒儿,然后带了他,一同往锦华堂去给祖母请安!”

媚娘一怔:“你今天沐休?不用了吧,好不容易歇一天,我自己去看恒儿就行了!”

徐俊英眼里暖意渐散:“想要恒儿回来,就听我的!”

媚娘便不作声了,慢慢撕着馒头吃,徐俊英吃了两个肉饺,挟两个放她碟子里,笑着说:“吃这个,这个好吃!”

两人来到秋华院,恒儿像往常一样在廊下等着媚娘,他使劲摇晃着两只手臂,像只欢乐的小鸡扑打翅膀似地,只是兴奋了一下,便顿住了,他看见了徐俊英,徐俊英并不是不常来秋华院,少至三五天,多则七八天,一定会来探望一次郑夫人,有时来去匆匆,有时一起吃餐饭,每次恒儿都被郑夫人刻意让人抱走,但他毕竟是见着了,加之奶娘或夏莲会指着教给他说那是谁,因而恒儿对徐俊英并不陌生,只是徐俊英的冷漠让他觉得不敢亲近而已。

徐俊英和媚娘走得那么近,并排而来,小小的人儿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媚娘,然后就一直盯着徐俊英。

走到面前,徐俊英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恒儿的脸,温和地问:“恒儿,你每天起这么早,都做些什么?”

恒儿当然不会回答,只是瞪着他看,抱着恒儿的奶娘忙教导:“候爷和大奶奶来了,恒哥儿该给父亲、母亲行礼问安!”

媚娘伸手来抱孩子:“给我吧,他还小,哪里就认得了!”

明明搂着了,手上一空,恒儿被徐俊英拎走,媚娘一楞:“你抱不惯他,他会哭的!”

徐俊英微笑不答,抱着恒儿,把他往上一抛,又接住,媚娘惊叫一声,恒儿却咯咯笑出声来,两只小胖手紧紧攀住徐俊英的肩膀,冲着他啊啊喊了两声,见徐俊英不回应,还伸手去摸他的脸。

媚娘冒汗,这小子真不经哄,这么抛着他玩一下,就投奔徐俊英去了。

奶娘笑道:“恒哥儿高兴呢,他喜欢这么玩!”

媚娘对奶娘说:“这样很危险,你们平日可不能这么哄他玩,会摔着哥儿的!”

奶娘忙垂下头:“也只是候爷有力气,才能这样哄着哥儿玩,仆妇们是不敢的!”

徐俊英趁着她们说话,又抛了恒儿两下,然后拍拍兴奋不已的恒儿,说道:

“不能再玩了,你母亲比你还胆小,她会吓坏的!”

媚娘说:“恒儿不比寻常孩子,他多胖多重些,你要是失了手,摔着他怎么办?”

徐俊英看她一眼:“他自然不比寻常孩子,是我的孩子,我会失手吗?”

媚娘翻眼看他,徐俊英笑了:“走吧,太太起来了,该进去请安!”

媚娘要抱恒儿,恒儿却不让,像只小胖熊,抱紧徐俊英的脖子怎么拉也拉不下来,围观的婆子仆妇都在笑,徐俊英淡淡的微笑更具讽刺意味,媚娘窘坏了,被失败感打击得站不住脚,一扭身,拂袖往里边走去。

候爷过来请安一向得到重视,和大奶奶同时来,却是极少次数,候爷太忙,每次总是自己匆匆来一下,难得今早有闲空,一起来了,何妈妈早已进到房里唤醒了郑夫人,让春月秋红冬梅服侍太太梳洗穿戴,郑夫人精神不大好,垮着一张脸,哑着嗓子说道:

“急什么?让他们等着!这唱的是哪一出?一大早一起来了,在外边闹成什么样……玉儿送回去几天了,不见有消息来,也没见他们问一声儿!”

何妈妈陪着小心说:“刚才小夫妻俩在外边逗着恒哥儿玩呢,候爷总是太忙,恒哥儿难得和候爷在一起,又玩得这么高兴……太太还是快些儿吧,他们一会儿还得去老太太那边!”

郑夫人哼哼唧唧:“索性去老太太那边就好,又来我这里做什么,嫌我这身子骨不够弱?我这几日怕是过了玉儿的病,身上酸疼无力,吃了药都不见好……晚上总睡不好,今儿早上起来头又痛晕厉害起来,你们偏要来这样聒噪!”

何妈妈忙离开梳妆台,往隔壁耳房走去,在红木箱笼里翻找着,冬梅跟进来问:“妈妈要找什么?”

何妈妈翻出一只锦盒,打开来看,怔住了:“这是候爷给太太的头晕药,从宫里带出来的,吃了一些,约莫还剩六七颗呢,怎么就没有了?”

冬梅说:“半个月前舅老爷使了人来,太太打发了些钱物去,玉姑娘拿了这药,让来人带回去,说是给舅太太,也得了这种头晕症。玉姑娘说,待她再问候爷要些来,叫我们先不要告诉太太知道!”

“你,你们就……唉!”

何妈妈把空盒子往冬梅手上一放,叹着气,另往一个花梨木斗橱去找,找见一个白瓷瓶,摇了摇,说道:

“还有这个十香丸,好歹能止得些痛晕,先拿这个吃吃吧!”

徐俊英和媚娘抱着恒儿在堂前等了小半个时辰,郑夫人才扶着春月,在何妈妈等人的簇拥下走出来,穿着湘色薄棉袍,夹裤外罩件石青大罗裙,头上戴了金钗步摇,一副抹额却将半个额头都遮了去,脸上气色极差。

恒儿的喊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微笑伸出手:“恒儿来,祖母抱!”

徐俊英走去,将恒儿送到她怀里,关切地问道:“母亲看着很是疲乏,恒儿太顽皮了罢,累着母亲了!儿子今日得闲,去请个太医来给母亲把把脉,抓一副补药吃吃,好好将养身体!”

郑夫人摆摆手:“无妨,无妨!我自来就是那些小病,不痛不痒的,歇两日就好。你往日给我的补品补药也吃着,不必再找人来看,费时费力,我也懒得动!”

媚娘上来行礼请安,郑夫人看着她说:“你也教前头总管派个人去,问问看你玉表妹是什么样个景况,府上有现成的好药,也拿些过去,打点些物品银子一同送去,也显见得你们对舅家的关顾之意!”

第一四三章死讯

第一四三章死讯

媚娘怔了一下,这两天还真没想到要问郑美玉的情况,来秋华院看恒儿,何妈妈只说太太未醒,不必等着请安了,没见着郑夫人,无人提醒,竟就不记得要办这么一件事。

也是郑美玉太可恶,送走她犹如送走瘟神般,眼不见是为净,自己的操心事多着呢,有什么心情和时间去关顾如此讨厌可恨的女人?

徐俊英说:“好教母亲知道:清华院东院书房漏雨,这两日媚娘忙着看丫头们将各样书籍物品搬进搬出,又要打理府里事务,一时顾不上来。等过一会去给老太太请安之后,再让人办这事吧!”

郑夫人点了点头:“你们须得记着些,好好待她,她可是自小儿在咱们府里长大的,又与你最亲……”

徐俊英淡然说道:“府里这些表亲,玉表妹自是与众不同,理应另眼相待!”

媚娘垂眸敛容,安份地坐一旁听着,既然不用她说话,乐得清闲自在。

徐俊英和郑夫人又闲扯了几句,便言归正传,要带恒儿过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许久没见着重孙子了,念叨着呢。

郑夫人看了看正和夏莲在榻沿上玩拔浪鼓的恒儿,垂着眼沉默一下,说:“恒儿午时要睡一会,你们抱了去,让老太太看看,便送回来吧,他只吃惯这院里小厨房煮的饭食!”

媚娘心跳加快,激动得脸有些发烫:平时她抱着孩子在院子里多走一步,都要被何妈妈盯得紧紧的,这候爷真不是白当的,一句话就可以抱出秋华院去!

抱出去,就不送回来了?如果候爷稍微不孝一点点,应该是可行的!

她听见徐俊英对郑夫人说:“母亲放心,午饭前会送恒儿回秋华院来!”

心情又回落下去,什么意思嘛?难道只是抱着恒儿去给老太太请个安,然后就又送回来,不是给她抱回清华院的?

不管她在一旁怎么胡思乱想,徐俊英只顾跟郑夫人告退,让夏莲和奶娘抱了恒儿,跟着他们两人走出秋华院,往锦华堂去。

路上,趁着一群丫头仆妇在后头逗恒儿笑,徐俊英对媚娘说:“不急,慢慢来,恒儿终会回到清华院的!”

媚娘回头看看恒儿,又看看徐俊英:“恒儿是徐家的子孙,他长得与你很像,也愿意亲近你,你若能保他平安无事,我倒可以把他留下来!”

徐俊英呼吸窒了一窒,瞪着她:“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恒儿与你……是母子!天下有哪一个母亲,忍心不要孩子?”

媚娘清澈明亮的眼睛与他对视着,一抬下巴:“不给我,我就不要!我以后又不是不能生!”

说完昂头往前走,徐俊英沉了脸,捉住她手臂,把她扯回来,回头朝几步开外的翠喜说:“把恒儿抱过来!”

媚娘被他抓痛,想挣开:“这么用力做什么?我要是比你有力,也这样抓着你,你肯么?”

翠喜抱了恒儿来,徐俊英放开媚娘,伸手抱过恒儿,放到她怀里:“恒儿,看看这是谁?”

恒儿看着媚娘,媚娘故意绷起脸,把脸扭往一边,恒儿红扑扑的小脸儿立即跟了过去,露出灿烂的笑容,不管三七二十一,啊呜一声,张嘴往媚娘脸上亲去,娇嫩的、带着奶香的婴儿肌肤揉搓在脸上,酥酥麻痒的感觉,让人心里顿时柔软下来,媚娘原只是故意装个样子给徐俊英看,想告诉他自己不在乎孩子,被恒儿这一闹,撑不住了,搂着恒儿,和他嘻笑玩闹,心头却是酸酸的,有想哭的感觉。

徐俊英现在明显是拿孩子卡着她,她竟然也跟着瞎说,太不应该了!

不要恒儿,谁做他亲妈?就算徐俊英把他当自家孩子看待,他的那些后院,容得下恒儿吗?谁会真心疼爱他,陪护他长大?

徐俊英看着眼前母子相亲相爱的感人一幕,唇角带着笑意,心里却不轻松,媚娘那句话提醒了他:岑梅梅是个未婚嫁的女子,没生过小孩,她承了秦媚娘的身体,只是觉得有责任代替秦媚娘疼爱恒儿,但她其实与恒儿没有血肉相连的感觉,女人天性喜欢漂亮可爱的小孩,甚至小猫小狗,她现在对恒儿怜惜疼爱,但如果卡得她太紧,可能真的不要恒儿就跑掉了……

也许,该换个方式?现在就把恒儿给她,放在她身边,提醒她这是她的儿子,弄不好更能稳得住她,这样,恒儿还可以起到一个牵制的作用——有恒儿在清华院住着,她不能经常出府、长时间在府外游荡!

让母子俩嘻戏了一会,徐俊英朝恒儿伸出手:“过来,你太重了,你母亲抱着走不了!”

恒儿便乖巧地张开双臂扑到他手上,攀附着往上爬,搂住他脖子,转过头来朝着媚娘咧嘴一笑。

媚娘拍了拍恒儿,替他把衣脚往下拉了拉,打趣道:“你就像只——猴儿!”

她抬头端详这对假父子,忽然一手捂住嘴,一手指着他们大笑起来:“候爷——猴儿!”

后边的翠喜和丫头仆妇们都扭过头去偷笑,徐俊英脸色尴尬,小声说:“你可是候夫人,怎能这样信口胡扯、不顾形象?”

媚娘好不容易止住笑,示意翠喜带着丫头仆妇不要跟太近,也轻声说道:“候爷很好,候夫人身份尊贵,享尽荣华,但我不想做候夫人,一点都不想!”

徐俊英怔了一下,受伤的眼神一闪而过,装作没听见媚娘的话,笑对恒儿道:“今日带你去给老祖宗请安,你要乖些……我们走快些吧,老祖宗这会该起来了!”

来到锦华堂,老太太果然已经起床,梳洗完毕,在****奶白景玉、五奶奶方氏服侍下,早饭也吃过了,庄玉兰陪在一旁,几个人正坐着闲话。

婆传报之后打起帘子,徐俊英抱着恒儿,媚娘跟随在后,一起走了进去。

徐老太太见着重孙子,高兴极了,笑着招手:“恒儿来了,快来让太祖母瞧瞧!哎呀,可人疼的孩子,几日不见,把太祖母想坏喽!”

白景玉、方氏和庄玉兰都站了起来,侍立一旁,庄玉兰秀丽的眼睛热切地望着徐俊英,徐俊英却只顾去看瑞雪,瑞雪便走来把恒儿抱了过去,徐俊英和媚娘并排站好,向老太太行礼问安,老太太已把恒儿搂在怀里,亲了亲,笑得合不拢嘴:

“自个儿寻座位坐下罢,我得了这么好的重孙子,可顾不得你们了!”

等徐俊英落坐,媚娘走去和白景玉、方氏坐在一起,庄玉兰见恒儿笑得欢快,也笑着走去挨着老太太坐下,用指尖轻触他的脸,逗弄他几下,恒儿不喜欢郑美玉,对庄玉兰却很有好感,对着她笑了一下,庄玉兰很高兴,便要伸手抱他,恒儿却又不肯,将身子缩进老太太怀里。

徐俊英微笑着说道:“恒儿有点沉,又调皮好动,他母亲都抱不住,兰表妹还是不要抱他了!”

老太太点头笑道:“是的呢!我的乖恒儿,比慎儿有力气多了,你们瞧瞧:我只这么扶着他,他就双脚跳个不停……瑞雪,抱了他去罢,我这一点力气,也就够抱他一小会儿,兰儿你是抱不住他的,听你英表哥的话,等日后恒儿学走路了,你再慢慢儿地扶着牵着他走就行了!”

庄玉兰微红了脸,很快瞄一眼表哥,娇羞地低下头。

老太太看向媚娘,脸色就不怎么好了:“我才听说东院漏雨漏得厉害,整个文锦轩都住不下了,你这个当家媳妇是怎么做的?年前晴和天气里就开始整修院里各处房屋,说是忙得饭都吃不好,怎的哪里都整好了,就不看看东院?难不成你连自个儿住的房子都没让人查看一下?偏你的房间又不漏!”

媚娘低着头,懒得作声,徐俊英对老太太说道:“也不怪她,过年后还好好的,就是下这场雨的头天晚上,几只猫儿追赶老鼠,窜到房顶瓦上去打架,那一排房子的瓦块都给弄坏不少,等天晴了,找人整修一下,另换上好瓦就行了!”

好嘛,原来是猫儿追赶老鼠!媚娘心里冷哼,就觉得东院书房漏雨太稀奇,当晚下雨的时候她还坐在那里面呢,没见一滴雨水滴落下来,第二天书房就被雨水泡了,老候爷的那一屋子的兵书啊,他要能活过来就好了,不跳着脚骂才怪!

老太太精明的目光扫过淡定的徐俊英和垂着头的媚娘,微微颔首:“如今你搬到上房来住也好,就不必再动了,这几日也要打理起新房了……媚娘原说的静院那边,都妥了吧?你玉表妹也不知景况如何,原是想让她做一个陪轿,一同进门,现在看来,怕是赶不上了!”

徐俊英想说什么,媚娘及时抬起头,接过老太太的话:“玉表妹养好了病再接进来也不迟,兰表妹这里,却是定下了的!静院都整好了,孙媳身子不爽利,需得静养一年半载,随时可以搬过去,清华院做新房先布置好,候爷一边住着,单等宫里来人宣旨,就能将喜事儿办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脸上现出笑容:“难为你想得周到,你婆母因着你玉表妹的病,这阵子也不大对付,二太太又顾着俊朗的子嗣,这桩喜事还得你来操持,让景玉帮你,还有老四、老五媳妇……等兰儿进了门,越发与你像亲姐妹一般,府里大小杂事一同分担,你也能轻松些了!”

正说着话,季妈妈匆匆自外边进来,往边上绕着走到老太太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老太太脸色变了一变,很快又沉静下来,看了看季妈妈,问道:

“这事是真的了?”

第一四四章支招

第一四四章支招

季妈妈点着头说:“郑家来人,进二门时余婆子接着,郑家那****只说要见太太,别的半句不透,还是我们林妈妈心眼儿多,从二门悄悄跟着进来,装作去秋华院寻人,听见大太太哭了一声,又见春月跑出来喊:何妈妈呢?快寻妈妈来,太太晕过去了!粗使仆妇端了热水进去,出来时掩着嘴小声儿说:表小姐没了!”

除了老太太、徐俊英和媚娘,屋子里的人都怔住了,庄玉兰脸色一变,看了看徐俊英,拿起帕子遮住嘴,闭上眼睛嘤嘤哭泣起来。

徐老太太看了看庄玉兰,又扫一眼季妈妈,季妈妈忙走去轻轻拍抚庄玉兰,小声道:“姑娘莫哭……这是咱们锦华堂,老太太在这呢!”

庄玉兰蓦然止住哭声,低下头,动也不动了。

媚娘看着她,咬住唇,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找不到帕子,才想起刚才在路上给恒儿拿去玩了,只好举起衣袖遮住半边脸,谁都以为她很难受,事实上她确实难受,不过是忍笑忍的。

郑表妹殒了,大太太不好,徐俊英自然坐不住,便起身告退,要过去陪着母亲。

徐老太太沉着脸,半晌才说:“事已至此,你去又能怎样?你玉表妹只是感了时症,原就是三五剂药就治得好的,郑家却是这般破落,好好一个姑娘,才送回去两天就没了!秋华院如今气儿不好……你是朝廷重臣,明日还要回部衙处理公务,就不必去了!若是不放心,让媚娘去看看,服侍着些,过个一天两天的,你母亲好些了,你再去!”

庄玉兰紧紧揪着袖口的手儿稍微松了一下,听见徐俊英的话,又紧张上了。

徐俊英说:“祖母说的是,秋华院如今气儿确实不怎么好,但孙儿身为长子,不能不过去看顾一下。请祖母放心,孙儿身体强壮,不会有什么事,再则,孙儿还要让人去医馆请两位太医过来,一为母亲诊病,二来开个除邪去秽的方子,捡些药草在府里各院熏烧一番,应是有用。”

老太太点头道:“这个最是应该!你母亲如今凡事不管了,媚娘看着就是个不懂的,只苦了你,在外边忙着打理公务,回来还得顾家里……唉!这就是为何老一辈人总要叮嘱你们,娶妻要娶能、娶贤!也只等过了这阵子,会好过些。那英儿就去办吧,小心些儿,告诉你母亲,让她安心休养,郑家那边,府里自会使人过去照看一二!”

徐俊英听祖母说完,揖了一揖,转过来看住媚娘:“你带恒儿回清华院吧,玉表妹没了,母亲定是十分伤心,身子原就不好,如今更没力气带恒儿,你就多费心看顾着!”

老太太忙附和:“恒儿就由他母亲自个儿带着吧,等秋华院过了这阵子气,你婆母还愿带着他,又再说!”

媚娘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低眉顺眼地应道:“是,孙媳听老祖宗的话!”

徐俊英走后,妯娌几个陪着老太太坐了一会,只说些轻松逗趣的话题,都尽量不再提及郑美玉,瑞云重新上了热茶,老太太又让瑞雨拿些瓜果出来,一只青花大盘,分成八个格子,各个格子里满满地盛放着松子、榛子、葵花籽、红瓜籽、黑皮瓜籽,还有些果脯、糖粒儿,放在圆桌上,祖孙几个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饮茶吃零食。

正啃嚼着,忽听外边传来小孩儿的哭声,媚娘怔了一下,忙放下手里的瓜子,站起身来要往外边走,却见挡在门口的花鸟屏风后人影晃动,先前是瑞雪抱了恒儿出去,这会却是夏莲抱了进来,夏莲神色有点慌张,恒儿则撇着小嘴,脸上有泪痕,眼里也含着泪水,两只小胖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看见媚娘,嘴巴一张,又啊啊地哭出声来。

媚娘把他接过来,轻轻摇晃拍抚,恒儿看来很委屈,越哄越哭得大声,媚娘还没见过他这样,拿了夏莲手上的帕子,又是擦泪又是擦鼻涕,还要细声哄他,一时之间手忙脚乱,汗都要冒出来了。

老太太见状,抓了块干桃儿递给庄玉兰:“小孩儿,拿糖拿果儿哄着就好,去帮帮她!”

庄玉兰便走来,拿了帕巾垫着桃儿,伸到恒儿面前,微笑着柔声说道:“恒儿要不要吃果儿?”

恒儿的眼泪刚被擦干,看得很清楚,果然不哭了,一伸手便将那块桃干抓住,送到嘴里去咬,媚娘说:“哎呀,恒儿你还没洗手呢!”

白景玉忙站起来张罗,吩咐丫头:“去,端热水、拿干净帕子来!”

老太太笑道:“小孩儿,打什么紧?先让他止住哭再说!”

庄玉兰把手伸过来:“恒儿来,我带你去吃糖,那边有很多呢!”

恒儿便放开媚娘,让庄玉兰抱走了,媚娘说:“兰表妹小心些,他很沉的,莫摔着了!”

庄玉兰抱着恒儿,高兴得很:“不沉啊,我抱得动!”

走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又给了恒儿一颗糖粒儿,季妈妈带了瑞雨端热水进来,笑着说:

“恒哥儿来洗洗手罢,刚在院子里抓石栏上雕的花草,夏莲不小心滑了一跤,连哥儿一块摔了,这小手儿拍在地上都红了,想是很疼的。”

老太太收了笑容,眼睛冷厉地看过来,夏莲立即走到空地上跪下,含泪低头说:“是奴婢的错,害哥儿摔着了!”

庄玉兰让金锁过来抱着恒儿,自己绞了热帕巾替恒儿擦手,擦着擦着,惊叫一声:“哟,这儿都脱皮了呢!怪得恒儿哭成那样!夏莲,你这丫头怎的如此不上心?这还在我们眼皮底下呢,都能把哥儿摔了,要是平日里不看着,你不定把他跌成什么样,回来自是不肯说的!”

夏莲哭着转向媚娘这边,磕了个头:“奴婢错了!请大奶奶责罚!奴婢只是今日疏忽,平日都带得好好的,并未让哥儿摔着!”

媚娘淡淡地说道:“恒儿手上脱了点皮,我看见了,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儿只要学走路,跌得比这个重得多……你带得很好,恒儿交给我放心,起来吧!”

夏莲待要起来,抬头见老太太脸色沉了沉,便又低下头跪着,没敢马上就站起来。

老太太说:“大奶奶善弱好说话,你也不能就这般不当回事!哥儿金贵,你若是再不长记性,磕着碰着了,定是饶不了你。往后不论是哪位哥儿,主母是一样的主母,你带得不好,都能拿住你问罪,记住没有?”

夏莲呆了半晌,才算弄明白老太太的话,忙磕头道:“奴婢记住了!”

“起来吧!”

夏莲起身,低着头退到媚娘身后,庄玉兰轻轻舒口气,脸上现出温柔的笑容,看了看金锁抱着的恒儿,又顺手递给他两块桃干,恒儿左手一块,右手一块,又正是长牙想咬硬物的时候,啃得不亦乐乎。

媚娘冷眼看着,暗哼了一声,不理她,由她在那里跟恒儿玩,大的虽然有点怕醉茶,好歹搞掂下来了,不日就可成婚,小的拿几颗糖果就想收买?没那么容易!

白景玉对方氏说:“慎哥儿这两日好些了吧?”

方氏笑着点头:“好多了,只是不让碰那地方,碰一点点就喊痛!”

老太太说:“让她们勤快些,多擦几回药,也能好得快些,莫让小孩儿疼太久!”

方氏俯首道:“是!孙媳遵老祖宗教导,回去就让她们每天多擦几回药!”

媚娘看了看方氏,白景玉知她不明白怎么回事,便笑着轻声说:“慎哥儿会跑会跳,前天跑得太快,跌着膝盖了!”

媚娘对方氏微笑了一下:“很快会好的,慎哥儿以后再跑,也能记得要慢些儿。”

方氏笑:“是啊,在那地方跌倒了,他就总记着,走过去都绕开远远的!”

白景玉说:“大姐儿刚学走路时,倒是一丁点儿没让跌过,如今也能走得稳稳的。”

老太太听了,颔首道:“女孩儿就该如此,自小娇贵些,行为举止端庄优雅,以后规矩也能学得好,像兰儿,就是这般带大的!可惜她那奶娘死得早,不然让那奶娘帮着带大姐儿,你才真正省心!”

白景玉微笑:“真是可惜了呢!”

老太太又说:“大家闺秀自是不同,你贤孝明理,性情也好,我知道朗儿近日冷落了你,你婆婆也跟着糊涂,你且放心,等惟儿长大些,还是得放在你身边养着,你为嫡母,姨娘们不管生了多少,都只尊你为母亲,老祖宗在呢,有什么话,只叫你婆婆来跟我说!”

白景玉低着头:“谢老祖宗为孙媳作主!但孙媳有大姐儿,就好了!”

“大姐儿是女孩,终归要嫁人,你若是生不出儿子来,少不得要依赖惟儿,自小养在身边,将来就是你的亲儿子!至于生他的姨娘,年轻时候得爷宠着,等过几年,你爱怎么打发不成?前儿就说过你,那样子打打闹闹,又哭又吵,没得费了神,还让人笑话!”

白景玉脸红了:“是孙媳不懂事,给老祖宗添烦恼了!”

老太太叹口气:“你们还年轻,慢慢过吧!”

媚娘懒得细听她们说什么,看着恒儿在那边将果脯咬了又吐出来,弄得满桌都是,庄玉兰和金锁细心照料着他,夏莲不敢近前,她不耐烦了,徐俊英借着郑夫人病倒,把恒儿给了她,她一时高兴,让翠喜去传话,今早不上紫云堂,有心陪侍老太太坐一会,无奈今非昔比,她再没有以前那份心思,调动全身的逗趣细胞,去迎合老太太,哄她开心,相反在这屋里坐得越久,发现越难忍受这里面的沉闷空气。

第一四五章混乱

第一四五章混乱

原来老太太也不想让媚娘在屋里久坐,见她不说话,总拿眼睛去看恒儿,便对她说道:“英儿好不容易得闲一天,如今又要看顾你婆婆,这事原该是你去做才对!服侍你婆婆,打发人拿些银子物品,送去郑家,全了我们徐家礼数就行了。说起来玉表姑娘只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孩,是病夭,若不看在她自小在我们府上长大,连问都不必去问的!也罢了,看在你婆婆疼她一场的份上,备一份帛金去吧——你这就去办,还要打理府里事务,必是顾不上恒儿了,恒儿就放在我这,由兰儿看护,兰儿对孩子最上心,你看恒儿跟着她多亲,笑得多欢畅!”

像要特意印证老太太的话,庄玉兰伸出手,含笑道:“恒儿来,到我这儿来!”

恒儿便乖乖地张开双臂,扑到庄玉兰怀里,庄玉兰高兴地搂着他,吩咐金锁:

“一会教人去厨房,把恒哥儿的午饭传到锦华堂,恒哥儿要吃牛肉粥、鱼肉粥,他的午饭要来得快些,小孩儿一饿就要吃的,吃过午饭他还得睡一会!”

老太太听了,满意地点头,白景玉看了看媚娘,笑道:“兰妹妹竟像是比嫂嫂还多懂得恒儿喜好什么!”

庄玉兰略显羞涩地说:“恒儿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我大抵知道,前些时听玉表妹说了一些……”

白景玉顿悟:“怪不得呢,恒儿一来就与兰妹妹如此亲近!”

庄玉兰说着话,头上两朵红艳艳的堆纱宫花一颤一颤地,吸引了恒儿,小家伙伸手就去拿,见她躲开,以为在跟他闹着玩呢,咯咯笑着,越发要爬上去抓,庄玉兰要顾着发型,抱又抱不稳他,急得直喊:“恒儿,恒儿别闹!金锁快来!”

金锁奔过来,抱开恒儿,恒儿不高兴了,甩手蹬脚,啊啊乱喊,庄玉兰忙摘下头上的堆纱宫花,赶快递给他,他才停歇下来,拿着花儿看了两眼,放进嘴去咬,庄玉兰也不心疼,只笑着说:“瞧你,什么都能吃的么?”

媚娘走上去,劈手夺走恒儿手上的纱花,往圆桌上一扔,刚好进了盛装果脯的青花盆子,看去像极了餐桌上的冷盆装饰,被恒儿咬得残了,却也还是鲜艳诱人。

媚娘点着恒儿的额头,绷着脸说道:“再敢乱咬东西,什么乌七八糟的物什都塞嘴里,信不信我把你几颗小免牙拔了!”

恒儿楞楞地抬头看着她,脸上显得有点紧张,庄玉兰忙说:“你这是做什么?吓着恒儿了!”

老太太也不满:“哪有这样儿跟小孩说话的?怪得恒儿不喜欢你,母亲没有母亲的样子!”

媚娘对着老太太福了福身,笑着说道:“孙媳性情不好,老太太莫见怪!既然兰表妹肯带着恒儿,那就最好了,孙媳这就退下,做事去了!”

老太太挥挥手:“去吧,去吧!这又要奔忙一天,晚上若是太累,就不必过来了!”

媚娘也不去看恒儿,只略提高声音对翠喜说了句:“走吧,我们回去!”

刚转到屏风后面,恒儿看不见她,一下子炸开了,哇哇大哭,在金锁怀里使劲挣扎,金锁差一点让他挣脱出去,也吓得大叫:“快来人啊!瑞雪姐姐、瑞雨姐姐!我抱不住了,哥儿要掉下去了!”

庄玉兰想上来抱他,被恒儿两只乱晃的小胖爪一通抓挠,发髻散开了,钗环掉落了,一只耳坠被他抓在手里不放,痛得庄玉兰大呼小叫,老太太急得两手东指西指,喊着:“你、你们还不快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白景玉、方氏、瑞雪瑞雨,甚至季妈妈出来,一窝蜂上去帮忙,恒儿这回真被吓着了,惊恐之下手上越发用力,逮住谁抓谁,抓住了就不轻易放开,大人们却不敢对他怎样,只想掰开他的手就行了,他却哪里懂得这些?只是不肯松手。

混乱间,夏莲走上去,喊了声:“恒哥儿!恒哥儿你看谁来了?你母亲来了呢!”

恒哥儿竖起耳朵一听,转过头去看夏莲,手上也松开了,左看右看却不见媚娘,顿时又眼睛一闭,放声大哭,眼泪和鼻涕齐飞,越哭嗓音越响亮,老太太哪里禁受得这样的吵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昨乱冒,忙不迭地喊道:

“赶紧地赶紧地!跑去喊他母亲转来,带了他回去罢!”

早有丫头跑了出去,吩咐廊下的婆子,一名婆子刚跑出锦华院门口,就见着媚娘主仆在前边慢慢走着,赶紧请了回来。

媚娘回到堂上,看见庄玉兰和几个丫头衣裳不整、发髻散乱的怪模样,乐不可支:“哎呀!怎么我才走了一会儿,都成这样了,这谁弄的?”

从夏莲手上接过恒儿,拍着他说:“哭什么啊?男子汉,眼泪不值钱的么?”

恒儿抬起泪眼仔细看看她,然后伏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不动了。

夏莲低头看了看他,笑道:“闭上眼睛了,想睡了呢!”

白景玉舒了口气:“难怪,有的小孩儿睡之前,总要大闹一场的……”

媚娘看着庄玉兰,笑道:“恒儿很快就会睡着,等他睡了,还留在这儿让兰表妹照看吧?”

庄玉兰别过头去,装没听见,拉了金锁往里边走:“快回去,替我重新把头发梳好!”

老太太疲惫的摆了摆手:“把他抱回去吧,让奶娘和夏莲小心侍候着,莫要再跌着摔着!”

媚娘爽快乖巧地应了一声,抱着恒儿,赶快走出锦华堂。

恒儿确实很重,睡着了更是沉甸甸的,媚娘抱着走到园中曲廊上,便累了,却喜欢恒儿趴在她怀里睡着的感觉,漂亮的、胖乎乎幼嫩的小脸儿,怎么看也看不够,不舍得将他交给奶娘或夏莲她们抱,索性抱了他坐在曲廊下,拿过奶娘手上的抱褛将恒儿包起来,一边交待翠喜翠思去办事,翠喜走之前提醒她:

“奶奶还是快些回去吧,让夏莲换手抱一抱哥儿,园子里有风,怕会着凉!”

媚娘笑着应:“知道了,一会就回,你们去吧!”

正抚弄着恒儿的脸,却见徐俊英从曲廊那边走来,媚娘心里不爽:怎么又来了,不是去陪后妈了么?

徐俊英走近前来,说:“把恒儿给我抱着吧!”

没等媚娘答应,弯腰探臂,就把恒儿抱走了,媚娘只好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走着,一边问道:“你怎么走来了?太太怎么样?”

徐俊英叹口气:“太太身子不好……你本应在身边服侍着,现在是不能了——刚刚前边大总管来报,说宫里来人,在二堂等着宣旨,我想着应是皇后传你晋见。我们快些回院,你还要大妆,然后一同到前院接旨,恒儿就交王妈妈和翠喜她们看护。”

媚娘心里一喜:“是、是皇后传我晋见吧?”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皇后要生了,若是宣你晋见,你不能乱说什么,扰了她的心志,要是有什么闪失,咱们吃罪不起!”

媚娘抿了抿唇,心想确实是这样,生孩子是大事,这时候可不能让皇后分心,便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来的是两位年轻的公公,宣读皇帝圣旨,候府二堂上摆了香案,府里有功名官位的男子、有品秩受赐封的命妇都要出来跪接圣旨,媚娘凤冠霞帔,严妆盛服,与蟒袍玉带的徐俊英一同走出来,把二门廊下环绕着静候消息的候府女眷们看得发了呆,媚娘受封赐之后,几乎没有机会看到她穿过这套华服,这通身的荣华,高贵气质,与英俊帅气的候爷实在是太般配了。

第一四六章偶遇

第一四六章偶遇

宣旨过后,趁吉时入宫,徐俊英问祖母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徐老太太说:“只让她们赶紧服侍兰儿梳妆打扮一番,便可进宫了。”

后堂一干人早听见了外边的动静,季妈妈和瑞雪、瑞雨还有金锁,连扶带拉,把庄玉兰带回锦华堂去着装,若是在平时,庄玉兰哪里肯让她们这样拽着自己走路,淑女仪态尽失,不知谁的指甲长了些,把她雪白细嫩的手背都划了个暗紫的口子出来。

但她什么也没说,任凭她们把她拉来拉去的,怎么弄都行,心里是又高兴又激动:她也有机会和媚娘一同入宫!虽然还没有金光闪烁耀人眼睛的凤冠霞帔,但她相信以后会有的,一定会!

媚娘带了翠怜翠思随身侍候,翠喜来了葵水,身子不大对付,让她和王妈妈在家守着恒儿。

徐俊英和二老爷徐西平送女眷入宫,徐府三乘车辇出府,宝驹和百战领着侍卫们前边开道,将近午时,行人车马很多,但候府仪仗很是特别,听不到高声喝斥,只有几声皮鞭炸响,侍卫们平视前方,脸色端肃,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行,街道上自然空出一条通道,徐府车辇得以顺利穿过大街。

翠思倚在窗边,隔着纱帘往看,啧啧称奇:“这么挤的大街,偏就给他们让出来,我们往日东钻西窜都寻不到一条出路!”

媚娘笑了一下:这不难想啊,宝驹那些人,当兵的,战场上历经生死、杀敌立功回来,待在首领身边,算是特级兵,本身有优越性,人们看他们不哼不哈,却是蓄劲待发的军队作风,先就怕了,再看那冷酷傲慢的态度,目空一切的气势,谁还敢跟他们抢道?

转入通往皇宫的宣平街,便见前方已有十几辆车乘徐徐行驶,徐二老爷对徐俊英说道:“咱们还是迟了些,落在别人家后头了!”

徐俊英笑了笑:“无妨,对上时辰入宫便行,进佛堂另有吉时,叔父一会记得提醒,请祖母非要准时才好!”

徐二老爷点头:“我知道了!你祖母方才若是听你的,早些儿上车出来,这会该是我们徐府的车辇第一个入宫门……唉!”

徐府侍卫留在宫门外,徐俊英和徐二老爷带着女眷车辇进入宫门,宫门侍卫引领到了停放车辇的地方,徐二老爷赶去扶了他母亲下车,徐俊英就站在媚娘车旁,翠思出来挑起帘子,媚娘从车厢里钻出来,捺起裙子往下跳的事她干过,但那要看场合,在宫里更是不合时宜,只好老老实实把手伸给徐俊英,由他扶下车。

庄玉兰和徐老太太共坐一车,季妈妈和瑞雪扶了她下来,庄玉兰目光越过老太太和徐二老爷,搜寻着徐俊英,却见他拉了媚娘的手,迎着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走了几步,那远远走来的两个人面带笑容,男人蟒袍金冠,体型胖大,留着八字须,五十岁上下,女的也是华贵亮丽的凤冠霞帔,想来和媚娘一样的诰命身份,双方施礼毕,女的就拉住媚娘,亲热地说个不停。庄玉兰正绞着两只手,心里泛酸,老夫人从旁淡淡说道:“那是定国公和国公夫人,以后,你也会认得她!”

徐二老爷扶着老太太,不理会她们说什么,又再次提醒:“母亲须记得吉时,入佛堂时可不能太过落后,让人觉着咱们徐府诚意不够,那可不好!”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懂得分寸!”

徐俊英和媚娘引着定国公孙孔端和国公夫人庞氏走来,向老太太行礼问安,孙礼端又和徐二老爷说了几话,便携同夫人离开,徐二老爷陪着走出五六步,躬着身子作揖相送,待他们走远了,才返回老太太身边。

宫内佛堂原是先帝宠妃张太妃的清修之地,设在内苑西北角,张太妃是世袭靖国公张舞阳的妹妹,才貌双全,老靖国公偶有失德,险被除爵之时,将女儿送入宫,深得先帝喜爱,虽未生得哪位皇子或公主,却多年宠爱不尽,从才人直接赐封为贵妃,之后是贤妃,居四妃之首。张太妃十分聪明,知道深宫争宠的残酷与可怕,承先帝宠爱,却不敢妄自尊大,极力讨好投靠先皇后,死心塌地做先皇后的心腹,因而先帝去世之前,留下遗旨,要新皇尊敬张氏,在皇宫内苑修建佛堂让她在里边研习佛法,修身养性,新皇自是照办,太后也没什么话说,允许她在宫时住着,并不打扰。其余未生有皇家子嗣的先帝妃嫔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不论看得顺眼看不顺眼的,一概落发,送往深山老林里的庵堂,每日诵经拜佛,为先帝修积阴德。

徐俊英和徐二老爷是不能进入皇宫内苑的,徐俊英叮嘱媚娘:“照顾好祖母,兰表妹第一次进宫,定是有些慌张,你也要多多关顾些!”

老太太听了孙儿的话,心里受用,脸上笑容都舒畅许多,频频点头,对走过身边的认识不认识的诰命夫人们致意,打招呼:“来了?好好!先行一步,我们随后就到!”

媚娘心想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这皇宫内苑根本不熟悉,上次来就只呆在皇后寝宫,上个楼赏看花灯还里三层外三层的宫女太监跟着,围得水泄不通,除了看脚下的路,搞不清楚什么方位,让她来照顾这一老一小,徐俊英算是托付非人了。

心里是这么想着,大众面前,不好说什么:“候爷放心吧,没事的!”

老太太不是和太后是亲戚吗?时常入宫,她用得着媚娘照顾才怪,庄玉兰就更不劳她费心了,这妞儿看着柔柔弱弱,却得老太太真传,心机深着呢,又细心又小心,警惕性很强,她只会跟紧了老太太,绝不会相信媚娘,防着媚娘把她给卖了。

徐俊英看着她们随同众位诰命夫人进去,转入假石山后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和叔父徐西平往外走,走到一处殿角,身后匆匆追上来一名黄衣微胖的内侍,边跪边喊:

“威远候!威远候请等一等!”

徐俊英转过身,有些诧异地看着来人:“纪清,你不跟着皇上,跑这儿来做什么?”

纪清不跑了,隔着三四级台阶站定,一边张着嘴喘气,一边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楼台:“皇、皇上,请、请、请你过去!”

徐俊英和徐二老爷一齐望过去,隔着三五间殿宇,一方延伸出来的楼台上,皇上身穿轻便龙袍,迎风凭栏,向他招了招手,纪清歇了口气,补充说:

“皇上在勤政殿批阅公文,心里记挂着皇后,便走来看命妇们到了没有,刚好看见你离开,急催着要我跑来喊……这位是二老爷、徐员外郎罢?皇上说了,若得闲,也一并上去吧!”

徐西平一阵狂喜,差点要晕过去,躬身道:“臣不敢!臣……”

“去吧!”纪清笑了笑:“皇上说,既是与威远候一并送老夫人来,辛苦了,不好让员外郎一人先回去,上去坐坐,喝杯香茶!”

徐西平受宠若惊,声音都有些颤抖:“谢、谢皇上体恤!”

他是徐俊英的叔父没错,当年也借着哥哥的举荐当上官,徐俊英自小与太子交好,出入皇宫与太子见面是寻常事,做叔父的却连太子的影子都没见过,太子去徐府找俊英,每次都由皇宫侍卫先把徐府里外过了个遍,该守的地方守住,然后大队人马簇拥着太子开进徐府,只进徐俊英的东院,徐府男女老幼,谁能轻易得见太子容颜?俩小孩来往几年,老太太也只见过太子两次,还是徐俊英硬拉了太子,要他看一看自己的祖母。

太子登大宝当了皇帝之后,徐西平倒是常在朝堂上看见皇上,奈何官职不大,排在末位,皇帝却看不到他,也不认得他是谁,还没等到他的位序再往前些,便奉旨下灾区赈灾,一不小心让人陷害落水,险些丢官赔命,所幸俊英刚好回京,皇上看在故友面上,收了余怒,让他赔些款,把官阶降了,此事就放过不提,本以为这辈子再难邀得圣宠,不料想今天竟还有这样的机遇!

徐西平欣喜若狂、胡思乱想之际,叔侄俩已经到了皇上所在的静心阁,与叔父一起见驾,徐俊英不能像平时和皇上在一起时那么随意,以君臣之礼参拜皇帝,得允平身,赐坐,才扶起叔父坐在下位。

皇上扫了一眼低头俯身的徐西平,问道:“员外郎如今可还好罢?”

徐西平站起身,几乎又要跪下去,徐俊英扶了扶他的手肘,他才躬身垂首作答:“臣承皇上厚恩!如今好……很好!”

皇上摆手:“坐吧,不必起来答话!既是好,就更要认真履职,做出业绩来,都会看得见的!”

“臣遵旨!”

徐西平慢慢坐下,喘了口气,额上浸出一层细汗。

皇上转去问徐俊英:“方才在楼台见着媚娘了,老太太身边那位,是谁?”

徐俊英微微俯身,垂眸道:“祖母侄孙女,庄家表妹!”

皇上笑了笑:“就是她?太后问过我,我未作声,也没与皇后说,皇后如今不应有杂念,但她生下孩儿,过了这一关之后,不知对此事怎样论说呢!你可想好,要平妻,还是贵妾?”

第一四七章临产

第一四七章临产

徐俊英用眼角瞄一下低着头的叔父,看向皇上,唇角带着笑意:“长辈之命,为小辈者不忍再次违逆。庄表妹温婉贤良,出身世家,只因后进门才要求得天家恩赐,臣无话说,但凭皇上、太后作主!”

皇上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长辈之命,也须得看合不合理!秦媚娘是朕给你指的婚,她身子不好,不会调治么?宫里太医不行,张靖云灵虚子还治不好?太后将庄表妹给你做了平妻,你倒是无话说,皇后将来却会怪朕没有事先告诉她……嘿!到头来就变成朕的不是了!庄表妹先留着吧,想要多少妾室、美人,都随你,正室,只能有一个!”

徐俊英暗松口气,不再说什么,让着二老爷喝茶,二老爷抖着手喝了半盏香茶,徐俊英便要告退,皇上看着他,眼神有些消沉:

“也不知道今天会怎样,张靖云和灵虚子还守在坤宁宫,未发动,却是有气无力,昏睡着……朕,不能近前,很担心!”

徐俊英了解地点点头,说道:“臣送叔父出宫门,就回来!”

纪清走来,俯身道:“威远候若放心,便让张连送徐员外郎回家吧!”

叔侄俩对视一眼,徐西平赶忙说:“伴驾要紧!叔父自己回家,无事,你放心!”

当下徐西平跪下叩了头,纪清引他退下,出了阁门,交由御前侍卫送回徐府。

没有旁人在,皇上和徐俊英轻松自然地在楼台上随意坐下,布开棋局,准备撕杀几盘,刚起了个头,有坤宁宫的两位嬷嬷跑来报信:

“皇后娘娘睡了一会,醒来说腹中剧痛,张先生灵虚子道长请旨:不用悬丝诊脉,欲进寝室探看真面目!”

皇上跳起来:“这个时候了,还用问朕!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准了!”

嬷嬷又说:“皇后娘娘她、她有些害怕,想要人陪!”

“皇后要谁陪?要朕吗?”

嬷嬷目光闪烁不定,低下头:“太后娘娘守在坤宁宫前堂呢……皇后娘娘只说,想要威远候夫人入内陪着!”

徐俊英一怔:要岑梅梅陪?生孩子是个什么样的阵势他不懂,皇上做了两位公主的父亲,都吓成这样,梅梅,会不会被吓倒?

皇上看看徐俊英:“我都忘了!媚娘生过恒儿,她懂得如何安慰帮助皇后,就让她进坤宁宫陪着!”

不等徐俊英答话,转脸去吩咐纪青:“去佛堂,传朕旨意:威远候夫人速往坤宁宫,陪侍皇后!”

他知道自己的母后,一直暗中压着皇后,皇后想要做什么,太后必定找理由反对,婆媳不和,做儿子和做丈夫的就遭殃,不是皇后不好,太后生****挑剔,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皇后提的这个要求,肯定是得不到太后允许的,不然皇后身边的嬷嬷也不会急巴巴地跑来请旨,拦着不让他近前就算了,皇后也没要娘家人来陪,只要一个女友陪在身边,也不行吗?他不亲自出面支持,皇后的愿望就会落空,这种时候,他不允许!

皇后孙慧云,随长嫂进宫给太后贺寿,被他发现,她美丽端庄,仪态万方,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那时由太子妃晋后位的陈氏因难产刚去世,太后要为他物色新皇后,又是木纳沉闷的陈氏家族女子,正烦躁着,清新娴雅的孙慧云仿如一道佛光,又似一股清泉,荡涤了他心头所有的烦恼和焦躁,也费了一番心思,终是如愿迎得她进宫,所幸她迷人的外表下,有一副温柔善良的性情,博学多才,知情识趣,两人情投意和,相亲相爱,后宫妃嫔众多,太后要求雨露均沾,以图开枝散叶,但他心里只以皇后为重,先前陈氏生了两位公主,皇后未有子,别的妃嫔一律不许有孕,当然做这些事只能暗中进行,让太后知道,必定又是一场“战争”。

纪清领旨而去,两位嬷嬷也赶快离开,皇上两手捧住头,闭上眼:“发动了!要生了!老天保佑!愿她顺利过得这一关!”

徐俊英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你先不要慌,皇后会顺利过关的,放心吧!”

皇上睁开眼,苦笑道:“你懂个屁!你一回到家儿子都那么大了,你怎知生孩子的痛苦?那时陈氏生第一个女儿,我只走到前院,远远听得那几声惨叫,吓得我掉头就跑,上战场何曾怕过?腿都软了!陈氏虽然不得我心,毕竟是结发妻,也不想她那样……”

徐俊英低下头,半晌又抬起来,表情沉静坚定:“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我会守在她身边!”

皇上看着他:“老人们说,会相冲,不能在身边……或许,可以近些,在院子里?我现在很想过去!”

徐俊英往外边看了看,神思回到现实:太后亲自守在坤宁宫呢,怎会让皇上近边?

“我们……可以近一些,但太后知道了,只怕不好说话。”

皇上站起身:“不管了!我们去玉真宫,丽妃住的地方,那里离坤宁宫近,二三十步的路程。”

“怎么、怎么这样近?”

皇上头也不回往前走:“皇后安排的,丽妃是她表妹,近些,有个照应!”

玉真宫,丽妃接了皇驾,又欣喜又紧张:“姐姐不知怎样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得很!”

皇上安慰她:“不会有事的!你……到后边去吧,朕与威远候在这儿坐着,你在旁多有不便!”

丽妃小心道:“臣妾……为皇上和威远候煮茶吧?”

皇上挥挥手:“不必,我身边有这么人呢,你自去吧!”

丽妃咬唇低头,福一福身,快步往后堂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纪清来了,皇上急忙问:“皇后怎样?”

“皇上莫慌,皇后痛了一会,又不痛了,张先生说,还得等许久!”

“又不痛了?”皇上狐疑:“那里边情形如何?”

纪清摇摇头:“小的不是很清楚,里边嬷嬷宫女都站满了,送了威远候夫人进去,她将人赶出来一大半,只留着三名贴身的宫女和两名嬷嬷,还有两名稳婆,张先生和灵虚子……”

徐俊英心里微微有些不安:“他们……张先生和灵虚子还不出来吗?”

“张先生和灵虚子教了威远候夫人很多件事,小的离得远,听不清,后来他们两个就出来了,在外边守着,里边有什么动静,威远候夫人会隔着门与二位神医说!”

皇上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再去探来!”

纪清说:“留着小福子、小庆子他们呢,一会就回来报讯。”

“太后呢?”

“太后看着有些累了呢,威远候夫人给太后行礼,太后只是点了点头,都没说话,小的看见太后在打哈欠,吃了几块点心!”

徐俊英忽然想起来:“岑……媚娘她定是饿了!这时候还没吃午饭呢!”

皇上横他一眼:“朕和皇后也没吃!”

纪清说:“皇上的午膳已经传过来了,坤宁宫管事嬷嬷自会料理皇后和威远候夫人的吃食。”

忽见小福子跑来,往地上一跪:“皇上:太后娘娘累了,腰疼,留了几个嬷嬷守着,她老人家回慈宁宫歇一会去!”

皇上怔了一下,摸着下巴想想,招手叫纪清:“把坤宁宫里的人清出去,朕要过去看看!”

“可是皇上,太后娘娘她……”

皇上不耐烦:“皇后不是还没生吗?怕什么!”

徐俊英随皇上到了坤宁宫,张靖云和灵虚子接了皇驾,皇上摆摆手,什么礼节都免了,直接走进皇后躺着的内室,媚娘正坐在床榻前一张绣杌上,小声和皇后说着话儿,见皇上进来,两人都吃了一惊,媚娘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跪下,皇上先急着说了句:“平身!”

然后坐到皇后身边,执起她的手,问道:“怎么样了?还痛吗?”

皇后眼中含泪:“现在又痛了……媚娘说,痛才好,一阵急似一阵地痛,就是快要生了!”

皇上心疼地抚着她微湿的额头:“她说的应没错,她不是生过恒儿吗?”

皇后微笑着:“她还说:让我想着皇上,就会有力量,会顺利很多……刚说完呢,皇上就来了!”

皇上回头一看,媚娘早已退出去,房里几个嬷嬷也不见了。

他稍稍用力握着皇后的手:“我就在附近,心里一直想着你,你受苦,我也难过,我们一起痛,等着我们的孩儿出世!”

皇后眼泪流下来,笑着点头:“我一定会让我们的孩儿,平安生下来!”

院子里,徐俊英站在一颗丁香树下,紫色的花瓣被风吹拂,洒落他一头一身,他却浑然不觉,双眼定定看着北面花厅,大大的菱形轩窗下,灵虚子坐在案桌旁,提笔在白纸上写字,旁边围着一群太医,三五成帮讨论着什么,雕花隔扇另一边,张靖云和媚娘远远离开众人,并排站在圆桌旁,窃窃私语,也在说着什么。两个人彼此眼里只看到对方,认真专注得让人愤怒,徐俊英握着拳头,几乎要冲进里面去,但他知道不能够,此时他们商量的事情必定与生孩子有关,张靖云是号称东北神医的关门弟子,医术高超,而梅梅,真不知道她前世所处的国度是什么样的,好像什么都学,样样事都懂一点,她曾几次随手就解治了他的不适,不用把脉也知道他肠胃不好,难道生孩子,她也能懂?

第一四八章生产

第一四八章生产

张靖云和媚娘确实在说关于生孩子的事,他精通医术,什么奇难疑症他都遇到过,接生助产这类平日却是尽量规避的,他的小师妹在这方面有些造诣,但小师妹几个月前就随师父去了海上孤岛,采捉当地奇蛇做某种药引,要一两年才回来,皇后临产在即,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和灵虚子只有合力挑起这个担子,与太医院众位太医一起,商讨出多种救治防备方案,皇后体质不好,又并有别的病症,极度虚弱之下产子很危险,虽然三四个月前就开始以药物调理,顾及肚子里的龙子,不敢过量下药,皇后体质未能增强到预期的效果,也是预料中事。张靖云只当媚娘生了恒儿,多少有点生育经验,不避讳和她谈论皇后目前各方面的情况,现在的媚娘却是未生育过的,但前世那些生有宝宝的女同事给她灌输了太多这方面的知识,还有影视书刊各种传媒上学来的,进医院陪护女友孕产看到的,加起来,她的生育经验应是比生了恒儿的秦媚娘多得多,现代生育经验在脑子里过滤一遍,拿出来和张靖云作交流,把古代杏林高手糊弄住了,尤其当媚娘说及可以用麻醉药,**剖腹产子,张靖云看着她眼睛都不会眨,倒不是不能认同,而是他想不明白,媚娘这样娇娇弱弱、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怎么会懂得那么多不寻常的事!

张靖云说:“剖腹产子,天下间只有我小师妹一人敢为——一位溺水的怀孕女子,死后二个时辰内,还能从其腹中剖出活的婴儿,此事你听说过了?”

媚娘微微一笑:“不是听说,书上看到的,我相信其可行,只要找到那种麻醉药,万分危急之时,可以用这个方法!”

张靖云看了看另一边的太医们,说道:“麻醉药草不难找,剖腹医治人体内肠胃症结,灵虚子的师父也做过,是灵虚子找到的麻醉药草,并配伍定量……这样的事说出来耸人听闻,那些太医或许都难以理解,皇后也还不一定用得上这个法子,你只与我、灵虚子说说就好,不必对别人提起!”

媚娘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吧!”

张靖云微笑:“午时已过,还没吃上午饭,饿了吧?一会你入内陪皇后一起用膳,要劝她多进食……”

话未说完,皇上忽然在内室里大喊:“来人!快来人!皇后在发抖,痛得冒汗了,怎么回事?”

张靖云和媚娘立即跑进去,太医们围在外边,灵虚子淡定地写完药方子,交给一旁的内侍,嘱咐他几句话,待内侍拿着方子离开,他也起身走了进去。

徐俊英离开丁香树,在绿茵茵的青草地上焦躁不安地踱步,纪清使人来请他到厅里去坐,他却不肯,直等到半多个时辰后,皇上和张靖云、灵虚子从里边走出来,说是皇后暂时睡着了,由威远候夫人陪在身旁,其余人等可先下去吃点东西。

纪清随皇上走过徐俊英面前,见他不动,眼睛只顾看往里边,便停下脚步轻声对他说:“自会有嬷嬷和宫女服侍威远候夫人用午膳,皇后寝宫另有软榻,候夫人可在此歇一会!”

徐俊英点了点头,看一眼被太医院院使、太医们簇拥着往坤宁宫侧殿走去的张靖云和灵虚子,这才迈开步子,跟着皇上离开。

用过午膳,一直到傍晚时分,皇后痛了好几次,有时甚至差点昏迷,媚娘守在她床前,陪伴抚慰,皇后其实是个外表温柔,内心十分坚韧的女子,明明痛得浑身颤抖,额头上汗珠滴落,也不肯大喊出声,媚娘怜惜她,伸手去握她的手,反被她掐出几个血印子,皇后阵痛过后,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媚娘笑着摇头:

“比起你的痛,这点算得了什么?”

太后在晚膳前又来看了一次,坐不到一个时辰,听助产嬷嬷禀报说离龙子出生还早着,便准备离去,走之前把媚娘叫到跟前,说:“后妃生产,本不该让外命妇守在跟前,既是皇上亲遣了你来,你便在旁边陪着,凡事有宫女们和嬷嬷,还有无数太医,你不必靠得太近,也不必插手,嘴上更是要守牢,内宫事务,不可妄自论说!”

媚娘怔了一下,未及细品太后的话,先恭顺地俯身称是,深宫不比外头,规矩非得讲究不可,太后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何必去触她的霉头,只求快快送了这尊大神离去。

太后五十多岁年纪,鬓发花白,妆容端严,从脸模上看得出年轻时候是位冷艳型美人,生了大公主和大皇子之后才晋升为皇后,能够在美人如云、争斗不休的后宫一直保住地位不变,直至太子顺利承继大统,登上帝位,没有那份气势和非常手段看来是不行的。

媚娘的态度还算让太后看得顺眼,微微颔首道:“你虽出身寒微,体质嬴弱,也还端庄大方,颇知礼仪,倒不似传言说的那般小家子气……威远候自小在宫里陪伴皇上,哀家看着他长大,极好的孩子,你配给他,是高攀了!你须得记住,再好的容颜也只如昙花一现,为女子者,应最重贤德孝悌,要遵从长辈……”

一位负责监护的嬷嬷急急从里边转出来,到太后面前俯身道:“皇后娘娘痛得昏过去了!”

太后皱了一下眉:“生儿育女,哪有不痛的?一点点就昏过去,那样的身子,太不济事了!传太医,诊看母子是否安好!”

张靖云带了两名太医进来,随宫女入内,隔着一层薄纱,将皇后的手拿出来探诊,少倾,灵虚子亲自煎好了药汤端进来,先给太后俯身行礼,然后将手上的药汤递给媚娘:

“将这碗药汤一滴不剩,立刻喂给皇后娘娘喝下!”

媚娘接过药汤:“可是现在皇后娘娘已昏迷过去……”

“我知道,今日第三次昏迷,方才询问过助产嬷嬷,照目前情形,该喝药了!”

太后看了看灵虚子:“这药是?”

灵虚子说:“回禀太后:这药能增长体力,药效发作,皇后会有些力气……”

太后点了点头,对媚娘说:“照道长的话去做,将皇后弄醒,好好喝药!”

媚娘巴不得摆脱太后,赶紧端了药汤进去,张靖云正在教一名宫女为皇后按揉面部两侧,只一会儿功夫,皇后慢慢睁开眼睛,醒了。

灵虚子在外面不知跟太后说了些什么,只听内侍喊道:恭送太后娘娘!

媚娘长舒口气,张靖云看着她微微一笑,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给皇后喂药,自己带了太医出去。

宫女捺起纱帐,又再垫上两个枕头,让皇后半躺半坐着,贴身宫女婉儿走来,要拿银针试药,皇后小声说道:“不必了!”

婉儿和皇后交换了一下眼神,即招手让其他宫女和嬷嬷们随她走开,站得远些,留媚娘坐在床边,用银勺子一点点喂着皇后喝药,皇后很虚弱,却很配合,一口口吞咽,喝完最后一勺,她眼中滴下泪珠,轻轻啜泣,媚娘也不说话,只拿帕巾替她擦泪,等她哭了一会,情绪稳定些了,才说道:“你很坚强,但是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软弱的时候,该哭就哭,该流泪就流泪,太痛了就喊,不要怕,不要硬撑着,我们是女人,随意哭泣是女人的特权,为什么不利用?张先生说了:适当的哭泣流泪,将内心不平宣泄出来,对身体有极大的益处!”

后面这句可不是张靖云说的,媚娘借了他的名头,怕皇后不信。

皇后却被她那句女人特权逗笑了,破涕为笑:“头一次听到如此说法,倒觉得十分有趣,也很有道理!”

媚娘为她按摩两侧腰部,皇后说:“幸亏有你,否则我不知道如何度过这段时光——我登上后位,一直就不得太后喜欢,这种时候听见她的声音更觉痛得厉害……身边这些守护助产的嬷嬷多是太后的人,皇后生产,娘家人是不能待在近边的,嫂嫂只能在佛堂为我、为我腹中的孩儿祈福,我第一次痛的时候,有些害怕,想要一个知心的人陪着,就算死也死得瞑目。我没看错你,你比我坚强,值得托付依赖,有你、有张靖云和灵虚子,我很安心,我想我死不了,我一定要拼尽全力……皇上待我太好,我无以为报,唯有为他诞下孩儿,若能一举得男,他也算后继有人了!”

媚娘点头:“对!就应该这样想,你能行,你一定做得非常好!我与张靖云、灵虚子,都相信你!”

皇后拉着媚娘的手:“我昏过去之前听见太后说你,太后一向言语犀利苛刻,我被她说得多了,你也不必在意!”

媚娘摇头:“没事,那样的话又不是没听说过,听完就完了,我记性一向不好,怕是记不住的!”

皇后又笑,揉着媚娘手上被自己掐出的血印子,说道:“我喜欢你这性情,与如楠差不离,却又不尽相同!”

两人话题跳脱,谈到如楠之后,又谈到别的几件风牛马不相及的事,皇后兴致极高,心情大好,又一阵剧毒袭来之时,她竟一边痛得打颤,一边对媚娘说:“你……带着一群人,在梅林雪地烤……肉吃,听着真……好玩,等我好了……我们也来……”

媚娘忙说:“好!叫上如楠一起,再多些人,肯定十分有趣!”

又连着几次大痛,换了几身汗水浸透的衣裳,媚娘从灵虚子手上接了五碗汤药喂给皇后喝,前后总共喝够六碗,期间有一次皇后抽搐着昏迷过去,口吐白沫,两眼瞳孔扩散,气若游丝,状似濒临死亡,媚娘看着张靖云和灵虚子忙而不乱,喂丹药,施针,按揉穴位,好半天才将皇后救活回来,张靖云教媚娘一些点按穴位手法,以期帮助皇后在生产中减少些疼痛,突然晕过去时也可以应付得了,媚娘原本就粗略懂些按摩推拿手法,学起来也不觉得难。

历经苦难,皇后终于在第二天清晨诞下龙子,母子平安,随着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起,多日不见的阳光透过云层,瞬间照亮了整个宫院。

第一四九章 尾随

第一四九章 尾随

皇上得到消息,欣喜若狂,捺袍跑出和仁殿,纪清早有准备,岂能让皇帝失了体统,一声呼唱:“起驾,往坤宁宫!”

众内侍、侍卫跑去跟上皇帝,一边前后左右调整好队形位置,皇帝被提醒,无奈地缓下速度,回身朝着落在后头的徐俊英喊:“怎么这样慢?没有马你就不会跑了么?”

徐俊英却是故意落在后头,抓住了回来禀报消息的小太监,问他可见着威远候夫人,她景况如何?小太监说威远候夫人在呢,昨晚和张先生、灵虚子道长在坤宁宫守了****,不过今晨看去显得很高兴,很有精神。

徐俊英昨夜和皇上在和仁殿下棋、交谈、看书、甚至击剑,也是****没睡,隔一更便有小太监来报讯,每次都说没生出来,他知道皇后痛苦,看着皇上焦灼,自己心里也沉甸甸地难受,一半为皇上夫妇担忧,一半却是为媚娘,怕她熬不得夜,守在皇后身边不能睡觉,肯定难过,再有她是和张靖云、灵虚子一起熬夜,长长一个夜晚,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的交流?两位故友破坏了朋友间的潜规则,向媚娘示好,暗地里帮助她,合力对他隐瞒媚娘在外边的所作所为,他不能释怀于此,本能地不喜欢媚娘再跟他们走得太近。

皇上念叨着:“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太好了,朕就知道会如此!朕要重赏张靖云和灵虚子,还有秦媚娘……”

徐俊英说:“皇上该称威远候夫人,或徐秦氏——臣的妻室!”

皇上哈哈一笑:“朕叫惯她闺名了!怎么着?朕帮着你娶到她,叫一叫她名儿都不行么?”

徐俊英不作声,皇上也懒得理他,自顾兴冲冲地对纪清说道:“还有那些佛堂里的外命妇,不拘哪种品秩的,一律大赏!让御厨做好吃的,请她们用过早饭,即可出宫回家!”

纪清自领了人去办事,徐俊英陪着皇上来到坤宁宫,见太后早在那里了,抱着刚出生的大皇子,笑得合不拢嘴,皇上和徐俊英一前一后站着,错开些给太后行礼问安,太后只朝他们点一点头,算是受礼了,皇上也高兴地凑上去,笑着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儿子,便要进入内寝室看皇后,却被太后拉住:

“皇儿来坐下,抱抱我的好孙子,你瞧他长得像谁?像你!你刚出世时,就是这副小模样,别的小儿只会睡觉,你偏不睡,会眨眼会嘟嘴巴,可人疼的!”

皇上抱住太后放到他怀里的小小婴儿,招手叫徐俊英过来,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小婴儿的右脸,笑着说:“你看,小小的孩儿就会找吃的了,这样一碰他,他会转着脸到处找!”

徐俊英看得有趣,也笑了:“小皇子真是聪明,臣的恒儿就不会这样!”

皇上大笑:“恒儿都那么大了,饿了会喊会叫,会自己抓来吃,只有刚出生的小孩才这样——朕以前抱两位公主,无意中知道的。”

太后眼看两个大男人抱着个小婴孩饶有兴趣地玩看,也禁不住笑,嗔怪道:“你们这一对君臣,真是,还没长大似的!”

皇上抚摸着儿子的小脸,收了笑容,对徐俊英说:“你陪太后坐坐,朕进去看皇后!”

说完也不问过太后,抱着儿子很快往里边走去,太后伸出手,想喊住皇上,徐俊英像是无意中挡住她的视线,殷勤地扶着她坐到座位上,笑道:

“皇上有了龙子,是太高兴了!太后娘娘一直为皇上子嗣担心,这回总该轻松些了。”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能有得轻松的?现在才有一位龙孙,哀家要看到更多的龙孙,皇上如今是有两位公主一位皇子了,那老六齐王却总不肯娶王妃……唉!总有操不尽的心,都是冤家啊!”

“太后娘娘不必担心,姻缘到了,齐王殿下自然就会娶回王妃的!”

徐俊英心不在蔫地和太后应答着,极快地往内寝室门口看了一下,皇上进去,人家夫妻说话,媚娘总该出来了啊,张靖云和灵虚子,他们两个去哪里了,不会也在里边吧?

刚想完,就见媚娘领头从里边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嬷嬷和宫女们,太后脸上很不好看:“这才收拾好,里边还有气味儿呢,皇上就是不爱听话!”

媚娘走到太后跟前,福了福身,说声:“臣妾到小厨房去看看,药汤是否好了!”

太后不在意地点头:“去吧!”

媚娘看也不看徐俊英,退后两步,低着头朝他福身行礼,便转身走开了。

心里对徐俊英其实没多大意见,他如果能放她尽快离开徐府,她甚至觉得可以和他交个朋友。昨天被太后当着宫女嬷嬷们的面训了一番话,心知都是徐老太太从中作崇,到处论说她出身不好,少教养,对长辈不够尊敬孝顺,越发地讨厌徐府的长辈,连带着都不愿看到徐俊英了。

皇上在里边和皇后手拉着手说悄悄话,欣赏他们的爱情结晶,她只好出来,不想面对太后,不想看徐俊英,宁愿找个名目跑小厨房去呆着,看灵虚子煎汤药,灵虚子在非常时候用药十分谨慎认真,写了方子教人取药过来,再重新配药,亲自守着药煲煎煮。张靖云说,灵虚子开的药方子,有时候火候和燃烧的柴木也算一味药剂。

走过花廊,折往内偏院,路过小花厅,透过雕镂花窗格子看见张靖云坐在里面写方子,她不打算进去打扰他。皇后生下龙子,全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整个人虚脱得话都说不出,唯有一双眼睛在转动着,表示她神志还很清醒,产妇不允洗澡,昨晚多次汗湿衣裳,每一次宫女们只是用干帕巾擦抹一下身子,直接换上干的衣裳,今早也是如此擦一下就过了,这几天却是春日里的回潮湿闷天气,各类细菌最容易滋长蔓延的时候,媚娘轻声问皇后想不想用水擦洗一下身子,皇后闭了一下眼,又睁开,媚娘就当她同意了,跑去跟张靖云说,要求他开方子,用金银花或田七千里光之类有消炎作用的药草配伍煮水,给皇后擦洗身子,张靖云说:可以煮药水擦拭身子,也可以用姜水,但今天不行,至少得等到三天后才可以,他会开个方子留着,以后月子里都用这种药水擦身。

小厨房里,灵虚子正坐在小凳子上,用一根燃烧到一半的柴枝慢慢搅拌药煲里的药汤,全神贯注,想在数着要拌几次,媚娘见他那样子,起了玩心,蹑手蹑脚走到他后背,刚要喊一嗓子,冷不防背后响起一句:

“别顽皮,你……”

她反被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转过身来,看见张靖云站在门口,便指着他笑嚷:

“你玩什么啊?要把我吓死了!”

张靖云也笑:“你不是要吓人么?胆子应该大些才对,怎么反被人吓着了!”

“谁说吓人的人非得胆大?你不在小花厅写方子,也跑来做什么?”

“我想来看你要做什么。”

“哈哈!你不会是开了天眼吧,看到人心里想什么,其实我来的时候没想要吓他,他太认真了,好像在数数,我忍不住要给他弄乱了,好叫他重数一遍!”

灵虚子笑着站起身,拿手上的树枝点着她:“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你猜到了,我是在数数,要数够一百下。不过我可不是蝉,蝉一吓就不叫了,我还可以继续数下去——你吓不到我,早听到你脚步声,不回头看而已!”

媚娘诧异:“我走路的声音有那么大吗?”

灵虚子说:“脚步声、衣袂飘动的声音,都不算很大,从小练听力,听得到!”

“有这么好的听力,太棒了,我可以练吗?”

张靖云微笑看着她:“我刚才不是故意吓你,只是想提醒你他早知你来了,你吓不到他的……听力要自小练才好,你练这个做什么?”

媚娘无所谓地摆摆手:“不做什么,好玩而已,如果太难我才不练——你们练了也没多大用处吧?”

灵虚子说:“练气练功,一般总要练听力、眼力,总会有用的。”

媚娘走去翻看橱柜:“啊!有好多新鲜食材,早饭没传来,我给你们煮吃食,好不好?”

灵虚子笑道:“贵为候夫人,你会煮吃食?”

媚娘吹牛:“我是岑梅梅,不会煮吃食,我开什么酒楼客栈?不煮太复杂的,每人下一碗面,就可以了!”

张靖云说:“等你的手好了再煮吧,现在不宜碰生水!”

媚娘看看自己的手,苦笑一下:“让你看见了,皇后生皇子,我也跟着受痛。”

灵虚子说:“我也看见了,不妨事,回去给你拿瓶药膏,擦两日便回复原来的样子——是了,你跑这儿来做什么?就为找吃的?”

“不是,皇上来了,我不在皇后身边,就得站太后身边,受不了,不如跑来找你们喽!”

灵虚子笑着摇头:“俊英不跟着皇上吗?有他在呢,你怕什么?”

媚娘说:“我和他……”

门口暗影一晃,就见徐俊英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你与我怎么样?我只迟了一步,就追不上你了,你倒是跑得真快,又没说往内偏院来,害我四处找也找不着!”

小厨房里三个人都怔了一下,媚娘指着他:“威远候走路没有声音的吗?灵虚子你怎么听不到?”

灵虚子略显尴尬:“我……方才只顾与你们说笑,没认真去听,俊英来得……好快!”

媚娘进来之后,张靖云随之进来,说说笑笑,媚娘又开关橱柜,拿勺子舀水玩,弄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一边和他说话,他还得照看火势,真就没去听外边的动静了,但他也明白徐俊英不是来得太快,而是早就来了,他轻功练得很好,若不想让屋里的人察觉到,很容易办得到。

张靖云跟徐俊英点头打招呼,他和灵虚子一样的情形,没注意到徐俊英什么时候来到,但他有意站了一个有利地形,从前面正院里进来的人若走正路,都会被他看到,就是不知道徐俊英从什么方位来的,应该在左侧窗边站了一会,然后忽然之间进了门。

张靖云很淡定,没有一点尴尬之意,他觉得此时和媚娘站在一起很正常,三人都是奉命守在坤宁宫,媚娘现在还是威远候夫人,但依照他对媚娘的了解,很快,她就不是了。

她像他的母亲,却又比他的母亲坚强勇敢,不肯与人共夫,就毅然放弃,想方设法,凭着自己的聪明睿智,步步为营,为退出候府早做准备。

徐俊英和张靖云、灵虚子交谈了几句,他此时的心情其实很糟糕,牵肠挂肚了****,好不容易看见媚娘,她向太后告退,走过他面前竟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他的心如同跌进冰窖,太后带着讥诮的口吻,说这位威远候夫人确实如你祖母所说,缺少教养,又安慰他:“不需等太久,知会过皇上了,明后日就能下懿旨,让你与你庄表妹完婚!”

太后又说了一些和他祖母如出一辙的话,说娶庄表妹以后会如何如何好起来,再多纳几房良妾,多生儿育女等等,他因不见了媚娘,她的那个态度又让他实在难以忍受,顾不得为皇上打掩护了,不再陪太后,找个借口跑了出来,他知道小厨房在哪里,刚折进内偏院就见张靖云跟在媚娘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厨房,那一瞬间,他的心肝肺都溶化在一起,几个纵跃就蹿到小厨房左侧窗下,他见到灵虚子,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一男一女单独相对就不要紧。

没有直接撞进去,怕会引起媚娘更大的反感,听了太后的话,他多少能猜到媚娘为什么对他那样,在家里她就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抨击祖母,明言不喜欢她老人家,到了宫里,太后或许帮着祖母对她说了什么,引起她的愤懑烦恼,太后她惹不起,对自己她是早就不给面子了的。

媚娘和张靖云、灵虚子无话不谈,轻松自在地说说笑笑,他靠在墙上,难过得要命。正院宫里太后没有人陪,必定要打扰到皇上和皇后,皇上在小事上极少违逆太后意旨,今天在坤宁宫是待不得久的,灵虚子和张靖云以太医身份,在宫里可以来去自由,还有不迎送圣驾的特权,他却不行,皇上走,他必须得走,就在他下不定决心离开还是留下,进不进小厨房和他们见面,媚娘想说的那句话让他感觉不妙,想也不想就走了进去,直接打断她后面那半截话意,不管是什么,不让他们听进耳里,一定是对了。

第一五O章 窄路

第一五o章 窄路

皇后终于顺利过关,诞下皇子,母子平安,皇上乐不可支,兑现所有赏赐,当着太后的面,含笑对媚娘说了好些褒奖的话,道了声乏,便让徐俊英送媚娘回家歇息。

媚娘刚才被徐俊英从内偏院的小厨房里拉回正院宫殿,心里很是不爽,他竟然跟踪自己,明明心里什么事没有,偏给他搞得像有事,弄得几个人都不自然,真是讨厌。

去向皇后道别,跟婉儿交待了一些事,便从内寝室出来,徐俊英正和皇上站一起,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什么,两个人都面无表情,看似话不投机,

皇后终于顺利过关,诞下皇子,母子平安,皇上乐不可支,兑现所有赏赐,当着太后的面,含笑对媚娘说了好些褒奖的话,道了声乏,便让徐俊英送媚娘回家歇息。

媚娘刚才被徐俊英从内偏院的小厨房里拉回正院宫殿,心里很是不爽,他竟然跟踪自己,明明心里什么事没有,偏给他搞得像有事,弄得几个人都不自然,真是讨厌。

去向皇后道别,跟婉儿交待了一些事,便从内寝室出来,徐俊英正和皇上站一起,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什么,两个人都面无表情,看似话不投机,太后坐在堂上,抱着已经熟睡的皇子细细端详,皇上不离开,她也不走。

看见媚娘,徐俊英过来拉了她的手,去给太后行礼辞别,太后抿着嘴看着他们,说道:“我昨儿见到你祖母了,她年事已高,也还算健朗,一辈子只为了你们操劳费神,平日要多孝顺她!我使了人关照着呢,如今应是到了宫门口,等着你一同护送回家!”

徐俊英应着:“劳烦太后娘娘费心了!臣与臣妻这就告退,过去接祖母回家!”

再走到皇上面前,皇上挥挥手:“走吧走吧!朕和皇后说一声,过一会也是要往前殿,你夫妻二人先去吧!”

媚娘低头随徐俊英走出坤宁宫,婉儿早派了小太监将翠怜、翠思引至内苑宫门口等着,外命妇入深宫内苑,是不能带随从的,贴身的奴婢,一般只能留在指定的外宫院里歇着等候,昨晚在宫里过夜,媚娘惦记两个丫头,随口问了一句,婉儿便让小太监过去,将翠喜、翠思另行安排,没有与众多外命妇的奴婢吃住一处,季妈妈和瑞雪都没能跟着她们来。

一行人从内苑出来,走至外命妇停放车马的地方,果然别人家的车都走光了,只有庄玉兰扶着徐老太太还等在那里,季妈妈和瑞雪守在一旁。

徐俊英回身拉了媚娘一把,和她并排站着一起给徐老太太行礼问安,道了乏,老太太含笑说道:“皇上鸿福齐天,神佛自然照应,皇后顺利诞下皇子,此为天下子民所盼,国之大幸啊!”

徐俊英笑着附和,祖孙俩又相互说了几句很无聊的恭维皇家的好话,老太太这才让徐俊英扶着上车,庄玉兰走来帮忙,老太太看着庄玉兰说:

“兰儿累了,从昨晚到现在,虽然得了太后的照拂,毕竟人多噪杂,也歇不好!”

瑞雪早挑起车帘等着,扶了老太太进车厢,徐俊英向庄玉兰伸出右手,说:“兰表妹也上去吧,慢些儿!”

庄玉兰微红了脸,将手放到他掌上,低下头去踩阶梯,忽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一匹高头大马旋风般从宫门处飞驰而来,到得车马停放处,放马闯宫门的人一个紧勒,马儿猛然收势,逼得直立起来,原地转了几个圈,甩着头还未停稳,从马背上即跳下一人,身形清俊,紫色锦袍缀绣腾云龙影,头上紫金冠被阳光折射出耀眼的光华,扭头将马鞭扔给跑步跟上来的宫门侍卫,大步沿方砖甬道往内宫走来。

徐家拉车的两匹马多少受到点惊吓,嘶鸣着騒动了两下,庄玉兰吓白了脸,不敢上车,瑞雪赶紧来帮忙,伸手来扶,她还是犹豫着站在梯上,一手抓裙子一手紧握住徐俊英的手,不知该先抬哪边脚,季妈妈也走近前来,安抚她:

“兰姑娘莫怕,候爷扶着呢……先起右脚,这边,对了对了,就是这样!”

甬道上的紫袍人走过马车前,往这边扫了一眼,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威远候!”

媚娘站在后边,早看腻了庄玉兰的娇模样,十分不耐烦,招呼翠怜和翠思,正准备绕过去上自己的马车,听见这一声喊,不禁暗叫倒霉——知道有人骑马进来,却没想到能够骑着马闯入禁宫的会是什么人,老太太的马车又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清来者是谁,这才是冤家路窄,最会闹事的齐王来了!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翠思推着翠怜,两个丫头一起站到她面前去,翠怜不明所以,翠思低着头轻声说:“只管挡住大奶奶就是了!”

徐俊英将庄玉兰交给瑞雪,走来和齐王作揖,转脸一看,见媚娘主仆都低着头不动,也没作什么表示。

齐王寒星般的眼睛只一扫便将车上的庄玉兰看了清楚,笑对徐俊英说:

“这就是那位死了还能活回来的候夫人?好大的福运!”

徐俊英端着脸,淡淡地说道:“殿下误会了,我夫人在那边,这一位是表妹!”

齐王挑眉:“嗯?这是表妹平妻?那候夫人呢?让我见见!”

他自然而然地往媚娘主仆这边看来,徐俊英拽住他,挥手让老太太的马车夫赶了马车先离开,然后对齐王说道:“休得胡言乱语,表妹就是表妹,哪来的平妻?”

齐王挣开他的抓握:“不是你家老太太求太后将表妹赐给你做平妻的么?难道不是这一位?你家表妹还真不少!”

他拂了拂袖子,笑道:“没空管你的闲事,我刚从城外回来,先进去贺一贺皇兄,今日有了龙孙,太后不能再迫我娶什么王妃了,你们回吧!”

说着双手一背,昂首阔步往甬道上走。媚娘松了口气,额头上都浸出汗来了,不管以后怎样,眼下是不能在宫里被他发现,照他那个作风,不闹一场,让周围的人多少听闻些八卦新闻,完不了事。

媚娘快步走向马车,徐俊英赶紧跟过去,要扶她上车,翠思和翠怜落在后头,好死不死的,齐王又转了回来,嘴里说着:“威远候!告诉你件事,城外东南方向八十里处有座青牛山,说是那山上有猛虎伤人,哪天我们……”

他大踏步走着,很快赶上翠思和翠怜,翠思心慌脚软,绊了一跤,翠怜忙把她扶起,齐王无意间扫一眼过去,发现了翠思,怔住:“你!抬起头来!”

翠思不敢抬头,反别过脸去,齐王看向踏上马车阶梯的媚娘,心思转动,忽然变了脸,几步蹿上去,徐俊英回身拦在他面前:

“齐王殿下要和我说什么?”

齐王看他一眼,冷冷地对车上的媚娘说道:“不管是秦二,还是岑梅梅,若不下来说话,看你能不能走出这个宫门!”

媚娘咬了咬牙,却听见徐俊英的语气更加冷硬:“翠思翠怜还不上车么?陪侍大奶奶先回去,宝驹和百战在宫门口等着,你们的马车会畅通无阻!”

看着马车离去,齐王眼中寒光乍现:“很好!原来是你,你娶了她去!”

徐俊英十分淡定:“不错!承皇上赐婚,我与她喜结良缘,我们的儿子快一岁了!”

齐王哼了一声:“喜结良缘?说的是即将迎娶的表妹吧!”

徐俊英露出怒容:“请齐王殿下慎言,莫误人视听!”

齐王唇角轻牵,讥讽地微笑道:“出身寒微、欠缺教养、又羸弱多病,不懂礼仪孝道,实在上不得台面,娶她不过是凭一时脑子发热,少年心性,贪她貌美罢了!如今终是知道错了,还是自家青梅竹马的表妹最贴心、最好,求着要娶回来——这是你家老太太的话,我那日就在慈宁宫,听得一清二楚!你刚才与新欢卿卿我我,情意绵绵,她竟然能熟视无睹,看来你们也不过如此,缘份已尽!表妹何必做平妻?威远候,我助你一臂之力,请太后在懿旨上稍作变动:放秦氏,娶表妹为正妻,如何?”

徐俊英极力控制着自己:“我家祖母对太后说的话,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娶不娶平妻,在我!我们夫妻很好,我与表妹之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刚才只是扶表妹上车,并无他意,你看走眼了!”

“是吗?”

齐王笑得邪魅:“我现在明白了:她为什么可以无牵无挂来去自由,根本不像个有家室的人——她并不喜欢你,进你家门只为皇命难违……徐俊英,早想与你切磋一番,没想到真有这个机会,等着,总有一天我们要比试比试!今日不得闲,且放她走,不去烦她,我有事,先走了!”

齐王说完,转身走开,早已来到近前,候在甬道边上的几名侍卫立即跟上去,簇拥着他走向内苑。

第一五一章 互谋

第一五一章 互谋

太后说:“但是那秦氏……”

“秦氏并无不妥!”

皇上说:“身有疾病、胆小怯懦、上不得台面……这些都只是一面之词,朕看她很好!温柔娴雅、端庄大方,不是说掌管候府中馈么?诺大一个候府,她都能打理得下来,真正称得才貌双全,如何上不得台面?俊英就是想娶平妻,朕也不允——朕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曾经共过生死,朕如今为天子,也只能有一位皇后,他想要几个妻室?”

太后忽然看到了某种希望,眼睛一亮:“后宫妃嫔太少了,皇后以下四妃之位不能总空着,哀家替你作主,再选一批秀女入宫……”

皇上用袖子遮住嘴,咳了一声:“自皇后有身孕以来,母后选了两批秀女入宫,新晋妃嫔不下二十个,其余答应常在不计其数……儿子近来身体不大好,张靖云和夏学渊正配了药吃着呢,过段时日再说吧!”

太后担心地看着他:“却是怎样不好?张靖云和灵虚子为何不说与哀家知道?”

“母后又不懂医理,知道了又能如何?徒然增添烦恼罢了,他们俩替儿子调理着就好!儿子有政务要忙,这就过去了,春日气候阴晴不定,冷暖无常,母后记得添减衣裳,千万注意保重凤体!”

皇上说完,站起躬身向太后揖了一揖,准备离去,太后忙问:“俊英那事……”

皇上答道:“赐婚一事不提也罢!徐俊英正妻无过,没有理由再娶!”

“哀家可是答应过庄家老表姐,为庄玉兰赐婚,若言而无信,哀家颜面何存?”

太后先是面露愠色,瞪着皇上,忽然眼圈一红,泪水滴落下为,她拿出帕子,一边拭泪一边数落:“你兄妹几人都如此!从小我苦心疼护着,一经长大,翅膀硬了,各自飞走!你随了俊英去边关,为母的牵肠挂肚,寝食难安,怕你有什么闪失,好不容易盼得你回来,齐王又偷跑出京,四处寻不见,我眼睛都快哭瞎!素德,不听劝阻,非要招无功名不思上进的白衣附马……终是看着你继承大位,原以为省心了,谁知却更加伤心——素德的附马是个短命的,害她小小年纪成了****,齐王他……贪图玩乐,坚拒不娶王妃,你这个做了皇上的长子,有几桩事是听我安排的?你们,都不拿我这个母后当回事!可知我为了你们,吃过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皇上已经走出几步,听了这番话不得不停下来,太后的紧箍咒厉害,跑是跑不脱的,他叹了口气,黯然转身:

“父母养育了儿子,亲恩如山高海深,做儿女的一生一世难以回报!母后的苦累儿子都知道,但凡能够顺了母亲意愿,什么事都肯去做:已强令齐王一个月内娶妻;素德,天下好男子多的是,随她再挑再选;儿子和皇后生了母后的孙子……母后还要儿子怎么办,但请吩咐,儿子照办就是!”

太后哼了一声:“怎敢吩咐皇上?不过求皇上一个恩典,让哀家保住面子罢了!你不立陈二小姐为后,哀家也没与你太多争论,毕竟陈二小姐不比皇后,个儿是小了些,但你只许给她一个敬嫔名号,却最不该,她可是你亲亲的舅表妹!上个月进宫的陈五小姐,比林太傅家的小女儿、皇后的表妹强了许多,她们两人晋了妃位,我看陈五小姐晋为贤妃,是再合适不过了!她颇有才能,皇后刚生了皇子,身子弱着,由她上来帮着打理六宫事务,皇后也能安安心心地做月子。至于俊英与他表妹……”

“儿子明白了,母后歇会!”

皇上示意端茶上来的宫女走到面前,取了杯热茶,送到太后手上,温和地说道:

“后宫事务,如今皇后也动不了,先由母后打理吧!至于陈五小姐,就照母后说的办,赐她贤妃名号,她毕竟还小,好像才刚十四岁?还未及竿,懂得什么?只随在母后身边,先由母后教导着,过一两年再说。庄家表妹母后另行许人吧,徐俊英有一妻足够,不能再娶平妻!母后要体谅儿子——他是儿子身边最可依赖的人,掌握兵权,统管边防紧要事务,每日打理公务已是忙不过来,回家若再遇后院吵吵闹闹纠缠不休,乱了心绪,儿子还靠谁去?”

太后眼睛睁大了一下,若有所思:“哀家倒是忘了这茬!不过皇儿多虑了,自古后院哪用你们男人来管?他家里老夫人、夫人都健在着呢,有多少妻妾也乱不起来!”

皇上板起脸:“不行!往轻了或许不算什么事,往重了想,事关天下安稳,母后须得顾及儿子的利益!”

太后沉吟着:“既如此,那哀家再想想,另许庄家姑娘一桩亲事吧!”

总算母子达成某种共识,皇上辞别太后,出了慈宁宫,欲往前边的仁和殿去。

品秩仅次于皇后的四妃之位被太后强行塞进来一个贤妃,皇上深感损失惨重,暗怪自己大意,没防着太后的杀手锏来得这么快,通常他总能赶在太后酝酿情绪,落泪之前跑掉,这次却不知为什么还是失算了。

不禁恨恨地骂起徐俊英来:悖逆一下徐老太太又怎样?要论罪也还得过皇帝这关不是,难道他还能把自己的老友推出去让人指责耻笑不成?这小子倒会做人,既不想要平妻又不想惹老太太生气,为顾及孝道,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原也以为没什么难办的,没想到母后越来越厉害,他听完紧箍咒还得封一个贤妃才办得下来,真真气死人了!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一定得推托!皇帝怎么了?皇帝也得顾及孝道,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恣意妄为的!

走出慈宁宫不远,路边花树繁茂的石林里忽地蹿出一个人,金冠紫袍,挺拔俊美,不是齐王还有谁?

御前侍卫听到点风吹草动,迅即围拢来,看见是齐王,松了口气,稍微散开些。

皇上本就不爽快,见齐王好好的道路不走,在御花园里乱蹿,专干些扰乱人心的事,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骂:

“你是属猴的吗?有个山石林子都要进去钻一钻,我看你往深林里去住最好!”

齐王自小被长兄责斥惯了,并不以为意,长揖到地,淡定地应道:“回皇上:臣弟不属猴!臣弟也不喜住深林!”

“下次再敢这样,以冲撞圣驾论处!”

“臣弟不敢了!”

齐王抬眼看了皇上一眼,又朝他作了一揖:“皇后嫂嫂生得龙子,可喜可贺!臣弟在此恭贺皇上!”

皇上脸色缓了一缓:“还算会说句入耳的!你莫忘了朕说过的话:一个月之内,寻到心仪的女子,娶妻成家!”

齐王垂眸:“哪那么容易寻得!皇上娶到皇后,也不是一个月里的事!”

“你!”皇上瞪着他:“你敢跟朕比!”

“不敢!但请给臣弟宽限多些时日。”

“多一日都不行!你若只顾贪玩,不务正事,到时你瞧着,朕把陈家四小姐赐给你做王妃!”

陈家四小姐?出了名的胖妞,肥壮得跟小牛犊似的,选秀都轮不到她,抬进齐王府,看一眼都能把他气死!

齐王脸上几番阴晴变幻,终是没有跳起来,低头说道:“求皇上放过臣弟!也给陈家女子一条活路!”

皇上盯着他:“你想怎么样?这可是母后的意旨,有什么话,自去与母后论说!”

说完拂袖昂首,扬长而去,齐王待他转过画廊,捺起袍子大步奔进慈宁宫。

太后正半躺在榻上,怡然品赏宫女呈上的新鲜果脯,刚听得外边传报齐王到来,就见齐王已到近前,挥手让宫女走开,太后问道:

“宝儿从哪里来?可见着你哥哥了,你该向哥哥道喜!”

“母后放心,这个我懂,跟哥哥说过了!”

“那就好!素德呢?不是你说的要去城外皇庄接她回来,怎不见她?”

齐王抓了矮几上的果脯吃,说:“素德不肯回,她在庄上玩得高兴着呢……母后可是见着皇孙了?长得好不好?”

太后笑道:“好着呢!像你哥哥,就是个儿小了点,唉!孙皇后那体质,能养出来就不错了!”

齐王问:“孩儿听说许多外命妇入宫念佛,为皇后和龙子祈福,母后的老表姐也来了吧?她不是求您给威远候赐婚吗?母后怎不趁此机会下懿旨,还要将人家拖到什么时候?”

太后叹了口气:“怪只怪庄家姑娘命不好,三番两次与俊英错过姻缘……”

“母后这话如何说?”

太后看他一眼:“你只在后堂听到一些,便记挂着这事,倒是比你哥哥通情理——你哥哥啊,他不允俊英娶平妻,说有正妻还要平妻,怕他后院添乱,不能安心打理公事!”

齐王怔了一下:“即是不让母后下懿旨赐婚?那庄家姑娘岂不是白等了?”

太后喝了口茶:“那也无法,待哀家另给她指一门好亲事吧!”

第一五二章 附马

第一五二章 附马

齐王闷着头吃了几颗杏仁,对太后说:“哥哥太霸道了,母后下懿旨赐个婚也不行,那还能做什么?”

太后目光一闪,扫视堂前两侧帷幕,轻斥道:“又嘴无遮拦!虽说是亲亲的兄长,可天威圣尊不容冒犯,他又是那样的脾气,你以后说话总要小心些,被他拿了你的错,放回封地去,母后也难救你!”

齐王哼哼笑了两声,丢一颗杏仁入口,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太后又气又无奈。

“哀家如今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素德!你不娶妻,素德成了****,这叫什么事!”

齐王说:“素德以前喜欢读书人,如今却变了,喜欢舞刀弄剑习武的人……”

他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母后,素德喜欢徐俊英那样的男子!”

太后一怔:“我也觉得徐俊英很好,配得上素德,可俊英有妻室,有儿子,她喜欢有什么用?”

齐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后:“其实俊英人不错,自小与哥哥一起长大,母后是了解他的。素德贵为公主,她喜欢谁,欲招赘为附马,谁敢不从?徐俊英那位夫人不是不称心么?又病又弱,出身寒微,他早想休弃,只碍于皇上赐婚,不能做得过份,才求娶平妻,与其让他娶表妹,不如让他尚公主!哥哥不欲他娶平妻,定是也有此意,他配素德,与皇家、与哥哥不是更亲近了么?”

太后频频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宝儿,你提醒的对啊!哀家怎么没想到这点?为公主招赘附马,是母后的特权,都不必与你哥哥商议!哀家只要下个懿旨,徐俊英便可休妻,然后择日迎娶素德公主……素德嫁与俊英,这辈子也就美满了!”

齐王说:“事不宜迟,母后需得速战速决,不然哥哥又要说什么,反而弄得好事多磨——不过孩儿觉着母后该再问过素德,若是她不愿意,也罢了!”

太后一扬眉:“不是说她喜欢俊英么?母后上次大意,让她招了那个病秧子做附马,这一次非得好好操持一番!俊英是个靠得住的,沉稳持重,仪表堂堂,素德赶得上嫁给他,两个人都福气不浅!哀家要再给他们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喜事,将之前的霉运晦气统统赶走,此后便是一路红红火火的了,哈哈哈……”

太后越想越高兴,一把抓住齐王:“此事先不要说出去,你速去接了素德回来,母后与她商量商量,教导她该收敛一下,即将出嫁的人了,每日只与那些人玩在一处,成何体统!”

齐王垂下眼眸:“哥哥一直认为是我将素德带坏了,其实素德那些美人尽是她封地上带来,与我半点关系没有,我每次去看她,说说话就走,从不与她玩在一起……让我去接素德,日后不知哥哥又会怎么说我呢,若还知道我参与此事,他高兴还罢了,不高兴起来,我岂不是被他抓了错处,打回封地?”

太后一顿:“那你还是别去了,此事也不能从你这儿说出去,待哀家另外派人去城外皇庄接了素德回来!只是……俊英和秦氏有了个儿子,还不足一岁,这却如何是好?难不成让素德一进门便替他抚育儿子?”

“这有何难?孩子一并给了那秦氏罢,以后素德与威远候再多生几个就是了!”

齐王挺秀的眉毛微微蹙起,想起徐俊英说过的话:“我们夫妻很好!”

真的假的?他磨了磨牙,对太后说道:“毕竟威远候是经皇上赐婚娶的秦氏,母后下懿旨让徐俊英休妻,皇上面子上不大好看,为顾及人言,不若还从徐老太太处着手,最好能多寻些秦氏的错处,如此休之,孩儿觉着会比较顺利!”

太后点头赞同:“宝儿想的周到,哀家为皇妹谋婚,名正言顺,这一次你哥哥想阻拦,也奈何不得。先谋划下来,再说与他听也不迟!”

随即唤了人来,让五六名太监带着宫女,火速往城外皇庄去接回素德公主,齐王在慈宁宫逗留半天,直等得素德回宫,母子三人用过晚饭,方才回去。

回到齐王府,才猛想起皇上的话,只顾着谋算让徐俊英休妻,居然忘记问母后关于陈四小姐的事了!不禁一阵懊恼,天色已晚,也无心再入宫去,烦乱之下唯有跑到清曲苑,放置鼓乐的地方,抓了鼓棒一通击打,直至感觉心里舒畅些了,才慢慢走回寝室,沐浴更衣,****躺着,却辗转反侧许久睡不着觉。

又想简玉了,透过薄薄的纱帐,仿佛看到简玉倚坐在桌旁,清淡灯光下,俊秀的眼眸里透着暖暖的光华,含笑对他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不能住在这里,回去了!”

他伸出手去挽留,简玉走得风一般轻快,他抓了个空,焦急地喊,却喊不出声,猛地睁开眼,原来是南柯一梦!

颓然靠在枕上,心底的痛楚蔓延开来,简玉,来过很多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在梦里如点水蜻蜓般,只让他看到一个影像,随即消逝。

他触摸不到他,挽留不住他,失去了的,永远不再回来!

心痛如刀割剑剜,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陪伴他度过难以入眠的漫漫长夜,实在难以忍受时,他会召男宠,却难成****,简玉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过往,挥之不去,反而更加痛苦。所以他不喜欢夜晚,渴盼白天快些来临,白天他有许多事可以做,不论是忙正事还是****作乐,能使他暂时忘记往事,忘记简玉。唯有在见到岑梅梅,那个奇特美丽的女子时,他才会真正安宁愉快,一颗心像从前一样欢快地活蹦乱跳,岑梅梅让他主动坦然地想起简玉,与她相对,感觉自然温馨,他甚至觉得,岑梅梅和简玉,就是同一个人,简玉死去,但他的灵魂,附在她身上了。

他知道在别人眼中,自己与众不同,不爱女人,只接近年轻俊俏的男子,但他除了简玉,似乎对别的男人也不是特别上心,齐王府有许多男宠,各种姿色各样性格的都有,尽是一些好逢迎巴结的人搜罗送上门来,他养着他们,也与他们逢场作戏,但总不能恣意畅快,没有与简玉在一起的感觉,他与简玉,前世应该是一对情深意重的爱侣,今生才能够如此心性相通,融洽和美。

而岑梅梅,最先是以男儿面貌吸引了他,因为她身上太多像简玉的地方,他放不下她,即便后来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仍孜孜不舍,他没有太多复杂的心思,很简单地只想把她占为己有,甚至还没想过把她带回齐王府后该给她什么样的身份,或许就像简玉一样,两个男人不能成亲,但可以相守一辈子,这就足够了!

但是岑梅梅也不同于众,豪爽而娇柔,骄傲又内敛,游鱼般难以把握,三番两次躲避他,根本不屑于他王者的身份,每一次见面,她总能为他带来别样的喜悦,就像小时候得到某种特别的赏赐或玩物,兴奋半天,可是到了最后,统统都要还回去,她给了他多少欢乐,有时还会加倍拿走,而他垂头丧气之余,还想着下次什么时候再见她!

她不是简玉,她是个特别的女子,嫁了人,生了孩子,那又如何?他将她放在心上,记挂她,愿意维护她。徐俊英娶妻的故事他听说过,一见钟情,即刻求婚,以为会有多深重的情意,却是这么快就嫌弃了!他那日在慈宁宫无意中听了徐老太太的话,完全不当回事,看惯男人多情,妻妾争宠,他不相信世间会有持久永恒的夫妻情,皇上不是爱皇后吗?同样按日子翻牌临幸别的妃嫔,徐俊英看腻了旧妻,转回头另娶青梅竹马的表妹为平妻,也不足为奇。

徐俊英冷落轻看正妻,娶多少个平妻齐王才懒得去管,但徐俊英的正妻竟然是岑梅梅!齐王有些震惊,随即恼怒,亲眼看到徐俊英先扶表妹,再送梅梅,这就是喜新厌旧的铁证!梅梅是什么样的女子,在他心中尚且如此看重,他徐俊英算什么?胆敢如此羞辱糟蹋她!

梅梅不肯回头面对他,听从徐俊英的安排,一声不响驱车离去,他本可以让人拦下她,转念一想,明白了她的心思和处境:御赐诰命夫人不能休弃,梅梅这辈子永远是徐俊英的妻子,只能顺从于薄情寡义的丈夫,纵是不甘,也难以脱身!

齐王做了个决定,其实岑梅梅告诉他自己是有夫之妇时,他就想过要那么干——拆了这桩姻缘!

他要助徐俊英一臂之力,让他放妻另娶,还岑梅梅自由!

却没想到皇帝哥哥会阻止徐俊英娶平妻,但徐俊英已经有了那份心,娶不成平妻,还会有妾,梅梅没必要再待在徐府,做那个窝囊受气的候夫人,她既然敢于跑出候府,易容改名经营仙客来,说明她早有自己的打算,相信她会喜欢他插手这件事。

至于素德,齐王那日陪着她去见皇上,徐俊英正好与皇上在一起说话,素德出来后确实对他说过一句话:徐俊英,他若早些从边关回来,本公主的附马便是他了!

借着太后之手,将徐俊英给素德,岑梅梅拿到放妻书之后,便是无牵无挂,和他一样了,不管她想飞到哪里去,他一总跟着,如果必须要娶王妃,是岑梅梅的话,他倒是肯,但据他想来,太后死也不会答应的,既然如此,要王妃做什么?天下女人何其多,他只愿意看到这一个。

不娶王妃就打回封地,那正合适,帝京有什么好玩的?回封地自己作主,爱怎么过就怎么过,逍遥自在,岂不更好!

第一五三章姑爷

第一五三章姑爷

却说媚娘的马车走到宫门口,见老太太的车还在宫门侧边等着,便停了一停,宝驹百战不见候爷相随,有点奇怪,车夫说候爷有事,让先送大奶奶出来,百战即躬身请问是否要等候爷来了一同回府,媚娘让翠思答话:“大奶奶身子不适,要先走一步。老太太和庄表小姐等候爷出来,再一回府吧!”

宝驹和百战对视一眼,未及说什么,翠思从车里探出头,对马车夫说:“还不快走?你若不行,便下去,让我来!”

马车夫赶紧一抖缰绳,挥动鞭子,车子从众人眼前驶过。

百战招了招手,和几名随从翻身上马,紧紧跟住媚娘的马车,护送少夫人回府,宝驹则带了另一部分人留下,守着老太太的车,等徐俊英出来。

转出大街,媚娘试探地让翠思说服百战,让他们先回府,百战只是不肯,反求翠思体谅他,说候爷有言在先,若是护不好少夫人,定是饶不了他。媚娘见难以摆脱他们,无可奈何,只好放弃去岑宅见一见林如楠的想法,肚子饿得难受,也不管那么多了,让翠思指挥车夫往仙客来去。在宫里两天,好饭好菜感觉吃着就是没味道,若是此时回徐府,待会还得服侍那讨人厌的老太婆,郑夫人的病也不知怎样了,到她床前去看一看是肯定要的,想想就腻味,恒儿有翠喜和王妈妈看着,晚上回去再带他玩玩,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吃一餐好的,填饱肚子、补充点精神再说。

一行人从后院进得仙客来,媚娘没带面具,在陆祥丰来到之前,和翠怜直接上后楼休息间,让翠思将百战他们安排去前堂吃饭,顺便到厨房叫一几样自己爱吃的菜上来,百战不肯随翠思去,要跟着媚娘,翠思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

“那楼上是奶奶歇息的地方,爷都没去过,你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吗?”

百战被她气着,也瞪她:“我们就站在楼下,行不行?”

“不行!凶神恶煞似地守在楼梯口,一会堂倌们来送饭,谁敢上去?饿着奶奶怎么办?赏你们饭吃,竟敢嫌弃,惹恼了奶奶,明儿饿你们三天三夜,看你们还神气?”

陆祥丰匆匆走来,见翠思红口白牙正说得带劲,百战几个黑着脸,垂头丧气无奈地听着,翠思见陆祥丰来了,便甩手走开,一边对他说道:“这几个人,是跟着姑娘来的,陆掌柜给他们开一席酒菜,我们姑娘没吃午饭,我到厨房去为姑娘点几样菜。”

陆祥丰忙说:“有几条新鲜的江鲫今早才送到,因想着姑娘会来,先养在缸里,翠思姐姐让厨子做个鱼汤,姑娘爱喝……”

“好,我去看看!”翠思应着,人已走得不见了影子。

陆祥丰招呼百战和随从们:“几位随我来吧,总要先吃了饭,姑娘也要歇一会再走。”

百战看了看他:“陆掌柜不要跟那疯丫头一般见识,楼上那位可不是谁家的姑娘,她是我们家大奶奶!”

陆祥丰含笑打量他:“敢问小哥,你家大奶奶姓甚名谁,住的哪号门房?别与我说的姑娘弄混了,从这楼梯上去,住的是我们仙客来少东主,她是岑家的姑娘!”

百战身后一名随从忍不住了:“再敢胡言乱主事,什么岑家姑娘?明明是秦家小姐,嫁入徐府,如今是威远候夫人!”

陆祥丰怔了一下:威远候?常来仙客来宴客的徐候爷?姑娘那日当着齐王的面说已有人家,难道是真的?嫁的还是屡建奇功、名声响亮的威远候!怎么可能啊,徐候爷每次来店里吃饭都是将酒菜钱结算清楚了的,自家的店,吃饭还用给钱?

他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少东主她……”

身后传来一阵紧凑沉稳的脚步声,陆祥丰未及转身,看见百战面色一端,躬身道:“爷,您来了!”

陆祥丰一侧身,便看见徐俊英沉着脸站在面前,后边跟着宝驹和几名随从。

原来徐俊英出了宫门,只看见老太太的车,听宝驹说大奶奶身子不适,百战护着先走一步,不免心里着急,急忙走到老太太车前,说了两句话,说明刚才遇到的是齐王,有事相商,让老太太久等了,老太太没有责怪他,反而慈祥地安抚他,说祖母和兰表妹都不是浮躁的人,多久都能等得起。

祖孙俩说完了互相体谅的话,便赶紧回府,走到半路遇上百战特意留下的一名随从,禀报说少奶奶没有直接回候府,去仙客来了。

徐俊英示意随从不要声张,让带路的加快步程,将老太太送回府里,告个罪,只说有同僚设了饭局相邀,不能陪着祖母了,媚娘昨晚陪护皇后,****未睡,且让她歇一歇,明日再一起上锦华堂问安,老太太点头允了,他才带着宝驹出来,急忙赶往仙客来,正看到百战和陆祥丰站在楼梯口说话。

陆祥丰向着徐俊英俯身作揖,口称:“见过威远候!”

徐俊英脸色变幻了几回,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陆掌柜,你的东主是岑梅梅,平日你们如何称呼她?”

陆祥丰低着头道:“回候爷话:我们称少东主姑娘!”

“你们姑娘,岑梅梅,她是我的夫人!”

陆祥丰静默了一会,说道:“小的不敢冒认姑爷!”

宝驹斥道:“放肆!”

徐俊英摆了摆手:“带我去见她!”

陆祥丰看了看楼梯,犹豫道:“请候爷稍等,小的去报一声!”

“不用了!”

徐俊英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了一眼,抬脚踏上楼梯,陆祥丰想拦着,被宝驹一个擒拿摁住,动弹不得,徐俊英一边往上走,一边说:

“别吓着陆掌柜,放开他!”

三楼休息间,媚娘倚躺在榻上,闭着眼晃然入梦,忽听守在一旁的翠怜喊了声:“候爷来了!”

她仿佛也看见徐俊英从门口走了进来,心想怎么可能,那家伙被齐王缠住,又要送老太太和庄玉兰回府,哪里有闲空来到这里,便只当是梦境,继续躺着,不作理会,却觉得身边榻沿一沉,有人挨着她坐下,温热的手掌贴在她额头,分明听见徐俊英的声音,轻柔而焦虑,附在她脸上问道:“你怎么样了?是哪里不好?”

媚娘费了好大的劲,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放大的英俊面容,离她的脸是这么近,似乎她随意乱动一下,就会碰到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的热切和温暖,使这张脸显得有些陌生。

媚娘楞了一下,立即醒过神来:真的是他,阴魂不散的徐俊英,跟过来了!

不用说,又是他的好手下百战搞的鬼,半路让人给他送的信!

媚娘睡意消了大半,伸手推开徐俊英的脸,翻身爬起:“候爷怎么来了?”

徐俊英扶了她一把:“我怎么不能来?你不回家,我不放心,总要过来看看!”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是我的店,我在这儿自由自在,想好好歇会。从昨日起我就没吃过一顿好的,今天连午饭都没吃着,也想过店里来吃了饭,再回去看恒儿!”

徐俊英微笑:“算上我一个,我和你一样,陪着皇上,吃不好,歇不好,今日我们一起补回来!”

说话间,翠思带了人抬着食盒上来,翠怜帮着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桌,布了碗筷,请两人过去用饭。

媚娘十分无奈,本想安心自在,不受约束地大吃一餐,不过一个小小的计划,还是泡汤了。

也只好将就着了,肚子饿啊,翠怜替他们各盛了碗鱼汤,媚娘说:“你们也去吃吧,不必侍候。”

徐俊英点了点头:“翠思翠怜去吧,顺便让陆掌柜给宝驹他们开两席,他们也没吃午饭呢。”

说曹操,曹操到,陆祥丰跌跌撞撞走了进来,看见媚娘和徐俊英相对而坐,各自安静地喝汤,这才松了口气,朝着媚娘和徐俊英各做了一揖。

媚娘见他脸色不大好,蓝色缎子外袍胸口处皱了一团,一副被人推搡过的样子,关心地问道:“陆掌柜这是怎么啦?跌倒了?”

陆祥丰苦笑了一下:“没、没有,是姑、姑爷身边的人……”

媚娘猜到是怎么回事,不高兴了:“谁是你姑爷?”

徐俊英放下碗:“岑梅梅!又忘记我的话了么?你是我的妻子,我就是他的姑爷!”

“哪有这样的姑爷?上来就打人,还得好吃好喝招待着,讲不讲道理了?”

徐俊英看了陆祥丰一眼:“谁打你了?”

陆祥丰忙说道:“姑娘莫生气,小的说得不明白……不关姑爷的事,是姑爷身边那位想教导指正一下小的!”

“他们教导、指正你什么?”

“小的称少东主为姑娘,他们不允,说……是少夫人!”

媚娘讨厌徐俊英老让人跟着自己,为此也不喜欢百战和宝驹,正好借此机会收拾他们一番。

“他们是谁?敢教导指正我的人,堂堂仙客来酒楼的大掌柜,不想活了!”

第一五四章 回家

第一五四章 回家

154 回家

“什么你的人我的人你我夫妻,不分彼此,他们还不都是一家的”

“一家的?”媚娘微笑:“宝驹和百战眼里除了你,还有谁?他们听过我的话吗?”

徐俊英看着她:“他们敢不听,你可以随意处置!”

真的吗?媚娘眼眸转动,徐俊英的话有的可以信,有的还是不要信,虚虚实实,他很会玩这一手,如果她不想要百战整天跟着她,命令他消失,他明里服从,不会暗地里跟着啊?算了吧,懒得跟他沾亲带故,到哪里都装一家人很烦的。

她对陆祥丰说道:“你下去吧,照候爷说的办!候爷和候爷手下那些人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平民百姓惹不起,不必跟他们计较,以后见着他们躲远点,躲不开小心应付着就是了!”

徐俊英见她眼波流转,慧黠的眸光闪动,隐约感到有些不安,果然,听她一句话把他远远撇开,心中好不气闷。

看一眼俯身行礼正欲退下的陆祥丰,说道:“家有家规,店里也要订个规矩:陆掌柜教店里所有人等,以后不得再叫姑娘,只称少东主,她已不是岑家姑娘,是我候府少夫人!少夫人说的没错,我手下这些人,都是守卫边关多年,战场上舍生忘死的骁勇战将,虽然稍嫌粗鲁,但他们忠心耿耿,对少夫人绝不敢轻慢!”

他吩咐翠思:“你下去将宝驹百战叫上来!”

“这里是仙客来,这房间是我休息办公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得来,候爷要发号施令请回候府再说!”

媚娘发了话,翠思便低着头站在门边不动。

徐俊英紧抿薄唇,瞳孔收放间神情转瞬回复平淡,温和地对翠思说道:“大奶奶生气了呢,你去吧,照爷说的做!”

媚娘无语,徐俊英对奴婢们自称为爷的时候,便是一种警告,她可以不顾忌,翠思她们却是怕的。

翠思又看向媚娘,媚娘垂下眼帘,算是默许了,翠思便走出去,不一会引着宝驹和百战进来。

徐俊英对媚娘说:“他们两个原是我们府中家生奴仆,自小跟随我,战场上屡立军功,如今是身负皇命的五品将军,他们全家都脱了奴藉,却不肯离开候府,情愿照原来的规矩随侍我左右,你是我妻,他们岂敢不尊敬主母?”

他看向宝驹和百战,主仆间的默契真不是装的,那两人立即干脆利落地跪下来,宝驹垂头说道:“小的们誓死跟随爷,绝不敢不尊敬大奶奶,若是做错了什么,冒犯冲撞大奶奶,甘愿受罚,死亦无憾!”

这种把戏谁不会?媚娘瞄一眼翠怜,那丫头不是吃素的,心思缜密伶牙利齿,张口便说:

“自个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谁敢罚你?要你死又犯法,没脑子的才会去做!大奶奶今儿累了,吃着饭呢,别在这碍眼,起去吧!”

宝驹听得糊涂,翠怜好像是说他真的做错了事,却又不肯指出来,他当然不敢起去,只楞楞地看着翠怜,徐俊英又好气又好笑,岑梅梅古灵精怪,把身边的人也都带成精了。

不得不提醒宝驹和百战:“既是得罪了陆掌柜,就该赔个不是;百战跟随保护大奶奶,没让你不听大奶奶吩咐……”

宝驹和百战如梦方醒,齐齐叩下头去,媚娘说:“有品秩的官儿我不在乎,舍命保卫国家,维护一方平安的将军倒是应该另眼相看,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们不必跪着,起来说话!”

宝驹起身,向陆祥丰作揖赔礼:“我只是想拉一拉陆掌柜,手上不知轻重,可是弄伤了陆掌柜?真是对不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兄弟错了,陆掌柜要怎么样都行,兄弟绝无怨言!”

陆掌柜连连还礼:“不敢不敢!没弄伤没弄伤……”

媚娘咬着筷头,瞪了徐俊英一眼,桌上饭菜都凉了,好好一个午饭吃成这样,还打算在这里睡一觉,看来也不行,全给他搅黄了。

徐俊英却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饭菜凉了可以再叫热的来,累了,就回家去歇着,外边任何地方都不适合她歇息,唯有回到徐府清华院,躺在那间被她重新装饰布置得绮丽温馨的上房里,他才肯放心!

岑梅梅从天而降,他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或者说是对他的补偿,一切都顺理成章,她以徐家大少奶奶的身份活着,他从心底里喜爱她,****稚子,如今有他守护在侧,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怎么可能容许她抽身离去,让他的美梦再次成为泡影?

有点后悔,如果刚刚复活的时候,他能多关心她,发现她,就不是现在这种情形了,他放了她四个月,结果她长成羽冀,在他倾慕的目光里,想飞走,不行!不能够!落在他家,就是他的妻子,他发誓,一定要把她牢牢抓住,绝不放开!

三个月盟约,是缓兵之计,她不是秦媚娘,甚至不是本朝女子,三从四德在她那里似乎无关紧要,她聪明机敏,有自立的能力和冲破束缚的胆量,对她用强是行不通的,唯有从旁援引别的方法,于不知不觉中套住她,再以真情打动她,和他做一对名副其实的恩爱夫妻。

吃过饭,有徐俊英在旁守着,媚娘无心待在仙客来,陆祥丰拿了些重要的帐册凭条过来,她草草过目,批阅过了,问知店里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便叫翠思翠怜帮着陆祥丰收拾好帐单,让他拿回去,自己也准备回候府。

宝驹和百战在后院整理好车马,徐俊英陪着媚娘走下来,随从们见少夫人又换了张面孔,这才是往日见到的仙客来少东主的真正面目,虽然惊讶,却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暗自提醒自己千万小心,不可冲撞了这位奇特的少夫人。

传说中连齐王都敢打的仙客来少东主,是个能文能武的美少年,却没想到竟是主公的夫人!不戴面具是个柔弱的绝世佳人,千娇百媚,美得摄人魂魄;戴上面具,虽然也秀雅端丽,却透出一股傑傲不驯的气质,与冷竣的威远候走在一起,看不出夫妻俩谁更有气势。

媚娘临上车,才见翠思匆匆从后楼门里出来,问她怎么回事,翠思说:“陆掌柜问我一些事……”

媚娘便点了点头:“知道了,上车吧!”

徐俊英扶媚娘上车,却拦下翠思:“跟主子回话,不能只说一半,我不喜欢!说吧,什么事?”

翠思无奈,左右看了看,小声道:“陆掌柜问奴婢:为何不见翠喜,她怎样了?”

徐俊英皱起眉:“你怎么答?”

“就说病了,是真的病了!”

徐俊英挥挥手:“上车吧!”

翠思爬上车,媚娘坐在车里一边取下面具,一边摇头:徐俊英真是八卦,多管闲事!

一路无语,回到清华院,已将近酉时,恒儿正坐在榻上吃晚饭,夏莲哄着他玩,奶娘喂饭,看见媚娘和徐俊英进来,手舞足蹈,咧开嘴笑,饭粒都掉落下来,媚娘也忍不住笑了,见恒儿张开双臂要爬过来,忙摆手:

“恒儿先吃饭好不好?我进去洗手,沐浴更衣,再来陪恒儿!”

恒儿哪里肯听,三两下爬过来,小手儿揪住她一点衣裳便站了起来,扑到她身上,捧住她的脸就啃,媚娘惊叫:“恒儿……你吃的什么?蒸肉饼?啊——我的脸!恒儿你好脏!”

一屋的人都笑了起来,媚娘和恒儿纠扯不清,徐俊英把恒儿抱起来,恒儿顺手就扯他耳朵,奶娘忙阻止:“恒哥儿,快放手!”

恒儿不放,徐俊英看着他说:“放开,小孩儿不可以随意抓大人的耳朵。”

恒儿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就是不放,徐俊英只好说:

“你放手,我便奖你——陪你玩儿!”

恒儿不会说话,却会听,马上笑着松开了手,媚娘说:“玩什么?又抛高么?不行!他这才刚吃饱饭。”

说完伸手来要恒儿,恒儿却紧紧贴在徐俊英怀里,皱着小脸儿对媚娘摆手,嘴里伊伊呀呀地喊着什么,媚娘假装生气:“不来是吗?好,我走了,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说着真的转身就走,恒儿哇哇哭起来,媚娘又回来,从徐俊英手上接过恒儿,拍拍他道:“不哭不哭,喊一声我就转回来啦,眼泪不值钱的是吧?马上停!”

恒儿含着泪停住不哭了,媚娘说:“笑一个!”

恒儿嘻开嘴,露出几颗小白牙。

徐俊英哭笑不得:“你……你这母亲当的!只有把孩子教聪明,哪有哄得他又哭又笑的。”

媚娘替恒儿擦去眼泪,笑着说:“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恒儿,本来就很聪明!”

恒儿含着泪停住不哭了,媚娘说:“笑一个!”

恒儿嘻开嘴,露出几颗小白牙。

徐俊英哭笑不得:“你……你这母亲当的!只有把孩子教聪明,哪有哄得他又哭又笑的。”

媚娘替恒儿擦去眼泪,笑着说:“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恒儿,本来就很聪明!”

第一五五章雨夜

第一五五章雨夜

徐俊英沐浴出来,翠思和翠怜引他到梳妆台前坐下,替他将头发擦干水,梳理一遍,再用与衣裳同色的缎带系好。此时媚娘和翠喜、夏莲正带着刚洗完澡换了衣裳的恒儿在榻上玩识字游戏,用的是现代幼儿早期智力开发方法,前世看见同事这么教小孩的,写了几张字卡,先对应实物教他认好,再混合一处放着,指指桌子,他就能找出写着桌子两字的纸片,递给他一张写着母亲二字的纸片,他就伸手拉拉媚娘,虽然动作有些慢腾腾地,但总算是做得精准,媚娘高兴极了,觉得恒儿简直就是个神童,每夸赞他一句,又亲他一下,作为奖赏,恒儿很兴奋,拍着小手,咯咯笑个不停,逗得翠喜和夏莲也乐坏了。

媚娘笑着对夏莲说:“平日里我写些字,画些画儿留在家,你们也可以照这般教他,小孩儿不一定懂得字义,他只要认得字形就好,但是一定不要逼他,这只是游戏,认不认字全凭他高兴,不高兴就暂时不玩。这两天你和奶娘辛苦了,今晚我带着恒儿睡吧,你们好好歇着!”

夏莲忙说:“回奶奶话:我们不辛苦!恒哥儿很乖的,我和奶娘带得一点不累,还是由我们带着吧,近日哥儿晚上总要起一次夜……”

“没关系,让他跟着我吧,翠思一会过来,叫她值夜,睡这榻上,半夜起来帮帮我就好!”

媚娘揽着恒儿,任由他坐在怀里撕纸片玩,问翠喜:“今天是****奶上紫云堂理事?秋华院那边也是她去看着?”

翠喜刚要答话,见徐俊英走过来,忙推着夏莲,两人往旁边退让,福了福身子。徐俊英在榻沿坐下,含笑伸出一只手,恒儿立即抓住他一根手指,稳稳地站了起来,借着那一根手指的力量,斜着身子扑进徐俊英怀里,夏莲惊喜道:“恒哥儿,会走路了呢!”

徐俊英笑着说:“恒儿早就想走路了,你们平日不要总抱着,把他放地上,扶着走走!”

夏莲低下头:“回候爷话:太太说算了恒哥儿的命,两岁前不许放到地上的!”

徐俊英说道:“那是在秋华院,各院有各院的规矩禁忌,恒哥儿如今回到清华院了,他可以走路!”

夏莲看看媚娘,媚娘点头:“候爷说得没错,春日阳光温暖,多带恒哥儿晒太阳,不必穿太厚,早晚穿着薄棉衣和绒线衣就可以,在廊下干净的地方牵着他学步,每日一小会就好。”

翠喜见徐俊英带恒儿玩,便回媚娘的话:“昨晚上宝驹使人回来说老太太、候爷和大奶奶在宫里住,未能回府,我与妈妈便先去到秋华院回大太太,大太太却是睡着未醒,三奶奶那里是不能去打扰的,我便照着大奶奶说过的,去找****奶,****奶二话没说,便答应接手打理府里事务,从昨夜到今日,一切都是****奶管顾着,大太太那里,除了****奶偶尔去看一下,四奶奶和二姑娘是一步不离地守在床前,二位姨太太只在外边问安,未进内室。”

媚娘看看徐俊英:“我差点忘记那两位姨太太了,她们倒是安逸得很哦,每日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用去锦华院服侍,也不用去秋华院问安,我们清华院小池子上那两位姨娘也一样,还有二房那边……呀!我发现一件事:徐府的爷们,都宠护姨娘!从老候爷到二老爷,直至……二爷,到底是血脉一家啊,如此相似!”

翠喜装作咳嗽,用袖子掩了口唇,夏莲把头低到胸口,徐俊英脸色微微变了变:“这也是在自己房里,到外头可不许这般说话,身为长媳,论说过世公公的不是,当以大不敬论罪!”

“大不敬要论什么罪?”

“头顶茶碗,跪祠堂,跪一天****!”

“还真的难受,我不出去说就是了!”媚娘笑了一下,对翠喜说:“大太太不好,本该过去看看,但刚从宫里回来,确实太累了,有四奶奶和二小姐在,明早我再去吧。这段时间我身子也不好,府里的事会逐渐交给****奶打理,只让王妈妈时不时过去听听看看就行了,****奶身边的丫头婆子也很得力,你日后不需要跑得太勤,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咱们这边!”

翠喜低头应了声:“是!”

徐俊英吩咐夏莲:“恒哥儿该睡了,抱下去吧!”

媚娘忙说:“今晚让恒儿在上房睡吧,我带着!”

徐俊英看她:“你昨晚在宫里****未睡,今晚得好好歇着,如何能带得了他?抱去吧!”

夏莲上来抱恒儿,恒儿拉着徐俊英的衣袖,嘴巴扁了扁,见徐俊英板着脸,不言不语的,又回头看媚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媚娘过来抱起他,说:“没事!我睡他也睡,大不了叫翠思半夜警醒些!我现在觉得困了,翠喜夏莲你们下去吧,翠怜给候爷书房备茶……候爷读书看公文,时常到半夜,你们不用陪着,有宝驹和百战呢,该歇就歇着去!好了,各自去吧,我真困了!恒儿来,我们到床上去玩……翠思,你也来,陪我们玩会,夜里就在外头睡,留意听恒儿动静!”

徐俊英听了媚娘和翠喜的对话,知道她正在脱手候府事务,做离开候府的准备,心里闷闷的,本想将几个丫头和恒儿打发走,好好和媚娘谈谈,她却又做了这样的安排,没有与他商量,就让翠思在房里值夜。

徐俊英也不做声,自回书房看公文,翠怜端了茶来,退出去时顺手将两层帷幔都放了下来,遮住与上房相通的那道门,恒儿和媚娘、翠思的嘻笑声却仍然若有若无地传进来,他心烦意乱,哪里能专注批阅公文,胡乱从书架上取了本书看,待得那边安静下来,便起身挑开帷幔,走了过去。

翠思正在榻上铺床,见候爷进来,唬了一跳,徐俊英轻声问:

“都睡了吗?”

翠思垂首道:“回候爷话:大奶奶和恒哥儿都睡着了。”

徐俊英点点头:“我左右还不能睡,就在这儿看公文,顺便听恒儿动静,你下去歇着吧!”

翠思迟疑了一下,徐俊英目光清冷地看着她,翠思便转头去看了看雕花隔扇:“里边桌上留了盏灯,时不时要去看一看……”

“知道了!”

翠思便行了礼,退下去,将房门掩上。

徐俊英走进隔扇,捺开粉色纱罗帐,淡淡光晕下,媚娘躺在最里边,脸朝外侧身而眠,柔美恬静的脸上微带笑意,恒儿头朝里打横睡在外边,母子俩显然是玩着玩着就各自睡着了,翠思只好给他们各盖了一床棉被,留着灯,方便不时过来看看。

徐俊英在床沿轻轻坐下,凝神看着媚娘熟睡的面容,内心隐隐作痛:累了吧?那就好好歇着。很想摸一摸她,无奈离得太远,中间还隔着个恒儿,他叹口气,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唇角轻扬,微微笑了笑,起身离开,不一会抱着一摞公文转回来,就着小圆桌上翠思特意调好的、朦胧不明的灯光,一本一本专心致志地阅览。

夜半时分,窗外一道闪电划过,跟着轰隆一声,雨声喧哗,春天第一场雷雨不期而至,有凉意浸入,徐俊英走出去关窗,回来发现纱帐动了几下,走近一看,原来是恒儿醒了,翻身撑起上半身,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徐俊英拉了棉被裹住小小的人儿,望望里边,外边又打雷又下雨,那么大的动静,连恒儿都醒了,媚娘居然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徐俊英不禁失笑:这样也想当娘?亏她大包大揽要带恒儿一起睡,恒儿若是跌到床下去,她都不会知道!

恒儿翻来翻去不肯再睡,嘴里嗯嗯哼哼,不知要表达些什么,徐俊英小声问他:“要喝茶吗?”

恒儿摇头,再问:“饿了?”

又是摇头,还拿着被角放进嘴里撕咬,机伶伶打了个颤,仰着头和徐俊英大小眼对瞪,徐俊英懵了,一时想不出来他到底要干什么,伸手摸了摸白天被恒儿抓过的耳朵,猛然记起夏莲说的:恒哥儿最近半夜总要起来一次!

才算明白过来,赶紧抱起恒儿,三两步奔往内室,刚手忙脚乱脱下恒儿的中裤,一股清亮的水注立即激射而出,如果不是他侧身闪得快,衣裳都要被他弄湿了。

从内室出来,恒儿指着桌上的茶盏嗯嗯两声,徐俊英给他倒了半盏茶水喝,然后放到床上,他竟很快爬进里边,伸手就抓媚娘的头发,徐俊英忙扑上去把他拉住,爷俩一个抓发尾,一个抓发束,徐俊英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恒儿的小手,尽量不让他扯动头发,两个人都不作声,好一阵撕巴,最后大的赢了,掰开恒儿的五根小指头,放开媚娘一缕头发,怕惊醒媚娘,徐俊英抱着恒儿离开床铺,走到外边软榻上放下,点着他的额头,小声道:

“谁准你这样?大半夜不睡觉,不是要累死人了?”

他却不知道恒儿这段日子才有这个反常现象,许是白天午睡时间太长的缘故,半夜醒来尿尿过后就要玩上一两个时辰又再睡,不陪他玩,他就爬上爬下,把榻上所有的柜门都打开,里边的大小零碎物件尽情掏出来,到处乱撒,徐俊英头都大了,昨夜陪皇上,今夜本想看完几卷公文就躺下睡会,结果摊上恒儿这一闹,他不但躺都不能躺,连公文都没看完。

第一五六章幻想

第一五六章幻想

156

第二天媚娘醒来,灿烂的阳光穿透窗帘,照进室内,翠思打开窗扇,但见院子里花儿格外红,叶儿格外绿,一派美丽清新的春天景像,若不是看到泥地上**的,她根本不知道昨夜下了一场雷雨。翠喜翠怜早将软榻上乱扔的物件归置好,夏莲和妈娘也抱了恒儿下去洗漱。没有人告诉媚娘,清晨候爷开门唤人进来时,这屋里乱成什么样,翠思和夏莲最担心恒儿会不会尿在媚娘床上,要是不小心跌下床更糟糕,结果进去一看,恒儿俯卧在媚娘身边,母子俩盖得严严实实,睡得香香甜甜,恒儿并没有尿床,也没有跌下床的痕迹,倒是小圆桌上乱七八糟堆满了书本和公文宗卷,茶壶空空,一滴茶都倒不出来,翠思和夏莲暗暗称奇,合着昨晚是候爷在这儿边看公文边带着恒儿的?

徐俊英拿走重要的公文,让翠思将其余的收拾回书房放着,出门前不忘嘱咐翠喜看好恒儿,一醒来就抱走,别吵着大奶奶,由着大奶奶自己睡醒,不必叫起,锦华堂和秋华院那边,等他回来再一起过去。

媚娘吃着早饭,一边听翠喜转述候爷的话,不以为然:锦华堂或秋华院,她哪里都不想去!在宫里见着太后那副德性,说的那些话后,对这府里的老女人们彻底失去了耐性,什么东西嘛,不待见就不待见,想娶平妻你就娶呗,犯得着四处去说秦媚娘如何不好,秦氏门庭如何寒微破落,欠缺教养,就差没把人秦家祖宗三代都指责上了!老徐家有什么好?不就一个破候爵嘛,自诩清贵,世家名门,我呸!姐才不稀罕,拿出休书来,随时可以跑路,连影子都不屑让你们看见!

媚娘以手支着下颔,倚在桌子旁发呆:昨天齐王发现了她,拦住徐俊英说了什么?徐俊英紧张兮兮地跟着她,从仙客来到清华院,一步不离,这家伙发神经了么?难不成怀疑自己跟齐王之间有私情?明明告诉过他自己了解齐王的嘛,怎么可能和齐王纠缠不清!

媚娘眨了眨眼,就算真有什么,也不关他徐俊英的事吧?已经都说开了的,她不是秦媚娘,他同意放她走,为缓解修饰各方面情况,她在徐府住够三个月,等他娶新妇,一切安定之后,再放旧妻。

这样就很圆满了啊,各得其所,各取所需,徐俊英根本没必要、不应该处处管着她,像真正的夫妻那样要求她,关注她,限制她的自由。

她对徐俊英并没有恶感,初见时就觉得他很不错,外形气质、人品修养,算是异性中不可多得的上品,纵使后来越看越觉得他又傻又木,还是不失为一枚好男人。在她眼里,他的不好是生在徐府,有这样的家人,把他教成那样,她不能认同他的处世观点,两个人注定无缘,必须分开,各自去寻找自己想要的幸福。

第六感告诉她,事情发展不顺利,她和徐俊英之间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主要在徐俊英,管制她、关心她,好像不是单纯为维护他的所谓声誉,也不是她自作多情有妄想症,徐俊英确确实实又动心了,只怪秦媚娘生得太美,已经****过他一次,现在这具身体属于自己,没有什么放不开的烦心事,能吃能喝能睡,保养得很好,长壮长高了,更加鲜活娇艳,难保他不犯花痴,秦媚娘做了老七的人又如何?古代人也有荒唐不守规则的时候,兄弟共妻不是没有过,老七已经死了,秦媚娘本来就该是他的女人,他再要回来,未为不可!

这么想着,媚娘打了个寒战——要是被徐俊英抓住,一辈子住在这个院落里,管着一些琐事,每天与几个各怀心思的老女人打交道,再和三四个年轻女人争夺徐俊英那点少得可怜的柔情……她一定会发疯,不是砍了别人,就是让别人杀了自己!

那又何必呢?害人害己的事,能避免就尽量避免吧,她得擦亮眼睛,看徐俊英想干什么,她信得过他,才与他订三个月盟约,若是他中途不守信,那就别怪她不客气,到时怎么消失的都不让他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实在没有路的话,悬崖她也会跳下去!当然前提是崖下有水,她会游泳,前世掉水里死去,是因为关在车里,出不来……

媚娘让翠喜和翠怜、翠思整理收拾宫里御赐的东西,无非是些金银玉器玩物和吃食、绢缎等物,亲自挑了几样雅致新奇的玉器摆件,一盒南海明珠,几匹精纺的绢缎,各地属国上贡的时新糖果小吃,教翠喜送去给宁如兰,又圈点了些自己稀罕的东西,然后让翠怜和翠思按着府中人员辈份大小,将余下的金银首饰、玉如意、大小元宝、佛珠、玉挂件、帽围、领围、各色丝帕子和小吃食,挑选搭配,从上到下,一份份送出去。皇帝大赏,徐老太太是知道的,就不交给她,在自己手上把这些东西分了,让她看个清楚,省得老惦记。

将近午时,百战带了个健壮的青衣****进来,王妈妈接着,却是秦宅的连嫂,一问之下,才知道秦家大舅奶奶要临产,从昨夜痛到现在,人都快脱形了,肚子里那个却是毫无动静,大爷在考场未出来,太太终是撑不住了,教快来找姑奶奶,想想办法。

媚娘二话不说,立即让翠喜翠怜翠思收拾东西,让婆子们大包小包扛着,夏莲和奶娘抱了恒儿,带上王妈妈一道,就要出门回娘家,橙儿苹儿正在廊下,见大奶奶这架势,是从未有过的,翠怜姐姐都不看家了,两个小丫头也不吭声,只跟在后头跑,百战看得呆了:这哪是回娘家,简直就是卷包袱逃难去了!

好在他早叫人往候爷办公的部衙找宝驹,候爷此时应该得了讯息,他会赶回来的。

百战一边急忙唤人备车,一边殷勤地帮着翠思往车上装放物品,说话还要小心冀冀地,唯恐惹恼翠思,这丫头不高兴起来去跟大奶奶说一声,把他撇下,不让跟着,回来又得受候爷的罚,那才叫冤。

百战和宝驹看不大懂候爷和大奶奶,两人先前一个冷一个热,大奶奶主动找候爷,极尽体贴关顾,候爷却像不喜欢,还交待他们戒严东院,包括大奶奶在内谁也不让进,结果大奶奶真不来了,索性跟候爷一样冷冷淡淡的,还大胆易容,改名换姓偷跑出府去开酒楼,候爷知道后不但不发怒,反过来跟踪讨好,绝然处置掉多次冒犯大奶奶的郑表小姐,想着法子亲近大奶奶……这不是没事找事做嘛?早干什么去了?夫妻俩神神怪怪,百战倒霉,得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差,奉命保护大奶奶,实为监视跟踪,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真正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和宝驹暗地里合计过,揣测候爷心思:大奶奶病死了一回,身体不好,老太太安排爷娶庄家表小姐,大奶奶肯定不痛快,两人谈不拢,一来二去就生了隙,爷甚至想过先娶新奶奶,把大奶奶放过一边去,日后再来理会,却没想到大奶奶这样儿,内里却如此要强刚硬,易容改名,酒楼也开了,结识了外边那么多人,这不明摆着是不想跟爷好好过了吗?爷是什么人物?女人只有娶,哪有休的道理,纵使不喜,另院养着就是了,进了徐家门,岂容她再出去嫁作他人妇!

如今看来是他们想错了,爷其实最在乎大奶奶,娶新妇之后会怎么样无人知道,眼下他若是一天不见大奶奶,就焦躁不安,烦闷沉郁,若是有天大奶奶忽然消失,他不得发疯?

因而两人都不敢大意,候府里里外外,分布人手把得密不透风,不敢盯着大奶奶,大奶奶身边那几个精怪丫头,有一丝一毫不寻常,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只守住这几个丫头,就可以了。

媚娘特意让连嫂坐一车,向她了解秦宅的情况,冯氏昨夜三更开始痛,到现在十多个时辰,也差不多了吧?可连嫂说两名稳婆守得累了,一致说奶奶不会今天就生,没破水,也没见红,只是痛,痛得好厉害。

媚娘有些紧张,冯氏肚子又大又圆,孩子肯定小不了,她那么娇小,能不能生出来啊?这种年代,生孩子真的是件要命的事,没有一点安全保障,皇后还有张靖云和灵虚子……对了!他们两个,不会接生,但他们有救命的药品和方法!

媚娘吩咐翠喜:“立即改道,先往千草堂,到了你下去问一问:岑公子有急事找张先生,怎样才能找到他?”

张靖云说过,有急事找他,可以到千草堂,只要说是岑公子,自会有人传信,他很快就会来。

马车在街上奔驰,媚娘抱着恒儿坐在马车里,心里有瞬间的欢喜和冲动:孩子和身边的人,都出来了呢,如果……

没等她幻想完,伏在窗上往外看的翠喜轻轻一句话,猛然把她拉回到现实:

“大奶奶,候爷来了,在那边街口等着我们过去呢!”

第一五七章添丁

第一五七章添丁

百战和几个随从不声不响,对大*奶让翠喜传下来的话惟命是从,指东不敢往西,但他们毕竟首先忠于徐俊英,大*奶忽然不往城西去,调转车头拐往城南,又不说理由,难免令人疑惑不安,目光传递间,跟在车后的一名随从便策马离开队伍,闪进一条小巷,自然是给徐俊英报信去了。

徐俊英已办完公事,带着宝驹和随从准备回府时接到百战派来的人报信,说秦府大舅奶奶临产,大*奶准备回娘家探看。徐俊英便吩咐直接往城西,想了想,又顺便去请了两名惯看孕产妇病例的太医,一同往秦宅来。

走过两条长街,就遇上那名随从,简明扼要地报告了大*奶要求改道的过程,没说理由,没有固定的目标,翠喜只说了一句:“改道城南,赶快”

徐俊英问明大*奶都带着些什么人跟随,垂眸沉默了一下,让宝驹先带着太医去秦府,自己和随从们走捷径便道,穿街过巷,赶到一个十字街口,刚好看见媚娘的马车迎面而来。

媚娘听了翠喜的禀报,虽然有些疑心,倒没想到徐俊英是特意跑到这里来等着,还以为这条街是他从办公的地方回徐府的必经之路,两拔人在这地方遇上,不管是有意无意,都无话可说。

待马车走近,百战对车里说道:“回大*奶:可巧在这儿遇见候爷了”

徐俊英翻x下马,走到媚娘的车旁用手中马鞭轻敲厢壁,问百战:

“你家大*奶这是要往哪里去?”

因恒儿好奇贪玩,不肯老实坐在座位上,媚娘只好让翠喜把坐垫拿下来,铺放在车板上,陪着他盘膝而坐,任由他在垫子上爬来爬去,此时恒儿爬到车帘子后边,听见了徐俊英的声音,咿咿呀呀一通乱喊,翠喜只好把半边车帘捺开,恒儿看清了徐俊英的脸,更是高兴得拍手踢腿,徐俊英含笑往车里望了望,长臂一探,把恒儿捞出来,抱在怀里抛了抛,说道:

“恒儿也能出来坐车,好不好玩?走,带你去骑马”

恒儿一手攀着徐俊英的脖子,转过头去看那些高大健壮的骏马,很神气地“哈”了一声,像是回答徐俊英,天真可爱的小模样,惹来随从们一阵笑声。

媚娘不得不出声阻止:“候爷且慢恒儿还太小,让他在车里坐着吧”

徐俊英便笑着把恒儿送回车上,媚娘说:“娘家有人来报说我嫂嫂要生了,我担心母亲请的稳婆不够好,听说城南几家药堂的坐堂郎中医术了得,想请三两位过去,好歹作些防备”

“是这样,我与你一起回去吧”徐俊英说:“我让宝驹即刻去太医院,请最好的太医,用快车先将他们送到秦宅——药堂就不必去了,免得耽误时间”

前面就是千草堂了,媚娘不甘心,最好的太医什么样她不知道,一惯信任张靖云和灵虚子,若有他们在旁,就放心得多了。

她对徐俊英说道:“候爷公务缠身,有要紧事先去办吧,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我回去看看就行了。麻烦你们让一让路,我忙着到前边药堂配几付药,然后才好赶往城西去”

徐俊英哪里肯听她的:“我现在不忙,陪着你去看看。既是配药,那就赶快些——百战,往前面最近的药堂去”

说完示意翠喜将车帘放下,骑上马跟着车子往前走,媚娘无可奈何,却又无话可说。

也是凑巧,走到千草堂附近,就见张靖云和灵虚子从街角转出来,徐俊英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媚娘急着往这边赶,这两人却又在同时出现,难道他们跟媚娘有什么约定?

两相走近,徐俊英在马上抬手冲张靖云和灵虚子作了个揖,张靖云还礼,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微笑问道:“威远候往哪里去?”

徐俊英说:“往前边药堂,内人想配几副药——两位这是才从宫里出来?”

灵虚子笑着点了点头:“宫里如今由太医院的太医们打理就可以了,我们总得出来透透气。”

媚娘在车里听见张靖云和灵虚子的声音,喜不自禁,捺开窗帘就想喊,翠喜忙提醒她:“大*奶,还是请候爷跟二位公子说吧,大街上,当着这么多人,不好失了候爷的面子”

媚娘看了看翠喜,放下窗帘:“好吧,你去办”

翠喜捺起车帘一角,轻声交待百战,百战再禀报徐俊英,徐俊英虽然不情愿,却也不能推托,只好照着媚娘的意思,向张靖云和灵虚子说明事由,恳请他们往秦府走一趟,张靖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让徐俊英和媚娘先行一步,他和灵虚子配好几副药再随后赶过去,徐俊英要留下随从为他们引路,张靖云说:“不必,我去过秦宅,认得怎么走”

徐俊英听他这么说,心里像堵上了一团棉花,顿觉呼吸都不顺畅。

张靖云过去秦宅,竟然在他之前

就是那一次,秦伯卿病危,放媚娘出候府回娘家探视,结果她赶走百战,女扮男装,冰天雪地里跑出城去寻找灵虚子和张靖云,不但与这两人成了朋友,还惹上齐王,接手仙客来……从那时候起她对他的态度就变了,疏离、冷落、甚至想要离弃,这一切,都拜这两位故友所赐

媚娘可不管徐俊英心里想什么,听到张靖云和灵虚子答应同往秦宅,十分高兴,一颗心顿时笃定明亮起来。

百战急赶着车子,很快到了城西秦宅,恒儿已睡着,徐俊英先下马走到车旁,翠喜打起车帘,徐俊英伸手从媚娘怀里接过恒儿,交给已下车守候在旁的夏莲,再转身去扶媚娘,连嫂一下车就急忙往秦宅里跑去,不一会从门里走出几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女,含笑上来和徐俊英、媚娘见礼,口称:“姑爷、姑奶奶回来了”

女的便将扶了媚娘,男的则毕恭毕敬陪着徐俊英,客客气气地一同往里走,媚娘心里过了一遍,记得这几位是上次族里随六老太爷过来和徐俊英认亲的秦家堂族兄嫂。

秦伯卿进考场未出来,冯氏临产,秦夫人定是很慌乱,让人通知族里,族里派人过来帮忙,也是道理。

媚娘不去理会徐俊英,自顾往后院去看冯氏。冯氏住的上房隔分为内外间,里间为卧室,外间的软榻上,秦夫人在另两名族侄媳妇的陪伴下,一边听着冯氏在里边痛喊****,一边流着泪,双手合拾,不停地诵念佛号,靠窗下的方桌旁,两名太医正在讨论着写方子,媚娘一脚踏进房里,秦夫人仿佛见着了观世音菩萨,立即起身扑上来,紧紧抓住媚娘的手,说道:

“我的儿啊,你终是回来了你嫂嫂痛成那样,为娘帮不了她……”

媚娘朝两位太医含笑点了点头,安慰地拍抚秦夫人:“娘亲别担心,嫂嫂会没事的,女儿进去看看”

秦夫人却抓住她不放:“别……你不能进去,就在此处候着罢”

媚娘奇怪:“却是为何?”

旁边族嫂笑着说道:“姑奶奶不知,女人生孩子带有煞气,会冲了姑奶奶的福运”

切什么乱七八糟的。

媚娘正要和秦夫人辩说,翠喜和王妈妈走了进来,两人先给秦夫人行了礼,王妈妈也拉着媚娘说:“奶奶原不该进来的……恒哥儿醒了,在外边哭呢”

秦夫人又愁又喜:“恒儿也回来了?我的好外孙……”

她既想跑出去看外孙,又担心里边痛得直哭的媳妇,和媳妇肚子里未出世的孙儿,一时间竟是六神无主,不知怎么办好。

媚娘劝道:“娘亲守着嫂嫂这么久,很累了,先下去歇着吧,女儿在这儿看着——娘亲忘了?女儿生过孩子,不怕血煞,不用担心”

说完安排两名族嫂扶了秦夫人出去,本想让王妈妈也陪着去,秦夫人却对王妈妈说:“我确是累了,腰酸背疼的……因怕没有亲近的人守在近边,媳妇儿心凉,既是媚娘来了,便守一会,太医和稳婆都说没那么快,我就先下去歇会,你且看着媚娘,在外边与她嫂嫂说话是可以的,只莫让她进去”

王妈妈应了,媚娘只好安抚秦夫人几句,让她安心歇着去。

又过了两刻钟这样,张靖云和灵虚子终于来了,徐俊英居然跟着他们一起进到后院,媚娘很无奈,跟王妈妈保证自己不会随便进冯氏卧室,让她去到冯氏床前,安慰她,告诉她姑娘请到张先生和灵虚子道长来了,教她安心,不必害怕,王妈妈进去了一会儿,冯氏的哭喊声明显小了下来。

媚娘也不和张靖云灵虚子讲虚礼,只打了声招呼,便看着他们忙碌,灵虚子还和在宫里一样,让婆子拿来小火炉,在廊下亲自煎煮药汁,张靖云则与先前来的那两位太医交谈了几句,让梨儿牵了丝绳,一端系在冯氏手腕,一端拿在自己手里,重新为冯氏诊脉,神奇的悬丝诊脉法,媚娘看见了两次,佩服得无地投地,微笑地看着张靖云,想再近前一步,却被徐俊英挡住,拉着她走开,轻声说:“这样的诊脉法,需要十二分的专注,不可离得太近,万一扰了他,便是不准”

第一五八章过关

第一五八章过关

有族嫂去禀报了秦夫人,秦夫人正在另一处院子上房里抱着恒儿,左看右看,欢喜不尽,听说姑爷进到冯氏房里去找姑娘,唬了一跳,赶紧把恒儿交给夏莲和翠思,嘱她们好生看护,怕恒儿饿着,又吩咐桃儿去到厨房交待厨娘做点好吃的来,喂给恒哥儿吃,自己匆匆带了族侄媳妇过到冯氏院里,看见徐俊英和媚娘站在廊下说话,这才松了口气。

徐俊英恭恭敬敬见过岳母,秦夫人含笑说“倒教候爷辛苦了这里可不是候爷来在的地方……且到前堂喝茶去罢”

媚娘早觉得徐俊英在这里不应景,还碍手碍脚,顺着秦夫人的话,劝他:“候爷到前堂去吧,族里几位哥哥都等着想与你说话呢”

徐俊英不应,只看着她,秦夫人便拉了媚娘:“你也来,与候爷一道陪为娘去吃些食物这里有族中几位嫂嫂陪护,还有王妈妈在,你不必守着”

娘媚不想去:“女儿邀了张、夏二位先生过来,正为嫂嫂诊脉煮药呢,总得说几句话吧”

秦夫人一听,欢喜道:“张先生和道长来了?在哪里?为娘也见见二位恩人”

媚娘一指走廊尽头:“道长在那边煮药汤,张先生在里边诊脉呢”

“哎呀,连嫂呢?梨儿她们呢?有这么多人在,怎好让道长亲自煮药汤”

“娘亲您不知道,煎煮这药汤好有讲究,还得他亲自来做——娘亲日后莫要再叫道长,叫夏先生吧”

“嗯?哦,好好为娘知道了”

媚娘攀住秦夫人的手臂,母女俩相扶相携,撇下徐俊英,笑吟吟地朝灵虚子走去,徐俊英心里微凉,不声不响跟在她们后头,也去看灵虚子煮药。

灵虚子俯身与秦夫人见礼,秦夫人满怀感激地说道:“上次救了伯卿儿,治好我多年顽疾,今天又劳动二位恩人看顾儿媳,如此三番两次的劳烦,虽说大恩不言谢,可这次二位定得受老身一礼,等得伯卿回来,再教他好好敬谢二位恩人”

秦夫人说着就蹲下身去行大礼,灵虚子要顾着滚沸的汤药,只守在火炉边走不得开,急得连连摆手,媚娘忙拉住秦夫人,徐俊英也上前扶住秦夫人,微笑道:“岳母不必如此,张、夏二位公子与我多年故友,岳母只将他二人看作晚辈子侄即可,他们怎敢受长辈之礼?”

灵虚子点头道:“俊英说的对,太太不必对我们客气,当日便是受了俊英夫妻所托,过府来为秦大爷诊治,举手之劳,何用挂怀?”

媚娘对灵虚子说:“你却客气了,叫伯母吧,不然我娘亲还会给你行礼”

灵虚子腼腆地笑着,对秦夫人重新施礼,叫了一声:“秦伯母”

秦夫人笑得眼睛都弯了,忙不迭应道:“哎好侄儿”

张靖云走出上房,两下里一看,便朝他们这边走来,先对着秦夫人俯身行了一礼,微笑着说道:

“恭喜太太……”

媚娘打断他:“改口罢,我们是朋友,你该称伯母”

张靖云性情一惯云淡风轻,并不在意面无表情的徐俊英,听了媚娘的话,含笑改口,接着说下去:

“恭喜伯母上次小侄为少奶奶诊脉之时虽感觉异样,但未敢确定,因而不好说出来,此次再诊,又听取了二位太医对所诊脉像的述说,可以肯定少奶奶腹中怀有两个胎儿”

廊下站着不同辈份的秦氏族中媳妇妯娌们,都禁不住小声欢呼起来,秦夫人身子晃了一下,险些腿软跌倒,被徐俊英和媚娘扶着,她喜极而泣,只哽咽着叹出一句:“祖上有德啊”

媚娘问张靖云:“嫂子如今情况如何?”

“很好,”张靖云往东边看了看,说道:“比那一位好多了,早期弱些,服用过灵虚子开的那几副药,体质大有改观,胎儿也好。”

他看向灵虚子:“方才问过稳婆,照她那样说,可以用药了”

灵虚子正将药汤倒入白瓷碗,对媚娘说:“还是你去,亲自喂她喝完,之后陪她一会,她身体好,只喝这碗就够了”

秦夫人伸手从将药碗接了过去,笑着说道:“还是我去吧,媚娘不懂什么,我做娘的,原该陪着媳妇”

媚娘心知秦夫人老迷信,不肯让自己走近冯氏床前,又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她说自己陪皇后生产过,不怕什么煞气,她很想进去看看冯氏,和她说几句话,但秦夫人将药碗子抓得紧紧的,吩咐身边跟着的族侄媳妇,让她们引着姑爷和姑娘,还有两位先生去隔壁院子上房坐着,奉上好茶好点心侍候着,一会有了信儿,再让人去报。

秦夫人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见这些人不动,便用稍带了厉色的目光看着媚娘:

“我儿听为娘的话罢”

媚娘垂下眼眸,嘟了嘟嘴巴:这位娘亲看着慈眉善眼,强硬起来倒是有几分像她前世的妈妈,不肯让步的时候她怎么闹也闹不过当娘的。

两位族嫂看着媚娘那样,禁不住笑了起来,年岁稍长些那位朝徐俊英福了福身,徐俊英微微俯身还了礼,她便拉起媚娘的手,说道:

“姑爷、姑奶奶,二位公子,请随我来吧,隔壁院子只一墙之隔,有什么消息,跑一小会就传到了的”

又笑着对媚娘说:“姑奶奶也莫要介意,女人生孩子,本就煞气重,更何况八弟媳是双胎,要紧着呢婶婶怎不懂姑奶奶心疼嫂嫂,可也不在这一时,等生出来了,再去看她,也不迟嘛。你该体谅婶婶,婶婶疼姑奶奶的心,可不比对八叔叔少,她这是怕姑奶奶万一不对付,又被冲着,姑奶奶身子本就弱,可禁不起再病了”

媚娘只好跟着族嫂走出冯氏的院子,一路不耐烦地听她唠叨,又回头去看徐俊英和张靖云、灵虚子,那三人跟在后面,谁也不说话,看见她回过头来,只有灵虚子冲她笑了一笑。

秦夫人住的院子上房里,恒儿刚吃饱,和夏莲、翠思在榻上玩游戏,笑声清脆欢快,第一次回外祖母家,他看上去没什么不习惯的。

几个人就在上房坐着,一边哄逗恒儿玩,张靖云和灵虚子初次见到恒儿,见他活泼可爱,十分喜欢,却因为仓促出门,身上并未带着什么特别的物件作为礼物送给恒儿,颇觉过意不去,徐俊英微笑着说:

“小小孩儿,都未懂得给父执行礼,且不论这些”

小丫头奉上香茶,媚娘听翠思夏莲报说恒儿吃过蒸肉饼和面条,便放下心来,看着张靖云和灵虚子问道:“你们可吃过什么?”

张靖云说:“从宫里出来,未及吃午饭,便遇见你们了”

媚娘笑道:“让两位名医饿着肚子诊病,真是对不住”

吩咐翠怜:“翠喜在厨房,看着他们做午饭,你过去瞧瞧好了没有?”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自外边传进来:“回姑娘话:午饭传到了”

翠喜和橙儿、苹儿还有连嫂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快言快语的橙儿被徐俊英淡淡地扫过一眼,顿时噤若寒蝉,低下头去,回到秦府小半天,她试着叫了几声姑娘,觉得比喊大*奶顺口多了,刚才在门口喊了那一嗓子,倒没想到候爷也在里边,还以为他在前堂坐着呢。

媚娘觉察到橙儿的不安,含笑说道:“橙儿苹儿可是吃过了?若是吃饱了,便抱着恒儿去玩,翠怜、翠思和夏莲下去吃饭,顺便歇会儿”

两位族嫂要帮着翠喜布碗筷,侍候他们用饭,媚娘赶忙阻止,并拉着她们入席一起吃午饭,两位族嫂哪里肯,却吩咐身边小丫头去前堂唤几位爷过来陪客人喝酒,媚娘对族嫂说道:“张、夏二位先生现在还不能喝酒,候爷也有公务在身,我们只简单用些膳食就好”

俩女人什么脑子,忘记过来帮忙的初衷了吧?这时候喝什么酒

两位族嫂见用不上她们,不好守在旁边看人家吃饭,便寻了个借口出去了,媚娘倒觉轻松得多,自己洗手为几人盛汤,笑着对张靖云和灵虚子说:“这些菜是翠喜亲自去厨房挑选,应该合你们口味”

灵虚子喝了一口汤,点头道:“这汤做得好,跟仙客来的差不多呢”

翠喜站在后头抿着嘴笑,媚娘说:“这些菜就是仙客来的厨子做的哥哥要应试,嫂嫂和娘亲体弱,我便让两名厨子隔三差五过来,做些精致美味的汤菜,为他们调理身子。”

四人正吃着饭,忽见秦伯卿走了进来,媚娘忙起身迎接,秦伯卿满脸忧色,拉了媚娘走到桌旁,俯身朝着徐俊英、张靖云和灵虚子各施了一礼,说着客气话,媚娘让翠喜取了一套碗筷来,让他也吃些,秦伯卿摇摇头说吃不下,媚娘知道他担心冯氏,故意打趣道:

“哥哥这样儿,看来此次春试定是考得不好,没关系,此次为恩科,明年又开科,咱们再考就是了”

秦伯卿勉强笑了笑:“妹妹放心,你哥哥考得极好,贡生是跑不脱了的……一下考场我就急忙回家来,母亲却让人拦着,不准我进去,我这心里慌乱得很”

张靖云安慰他:“秦公子放心,少奶奶身体很好,这一关应能顺利过得……”

第一五九章双生

第一五九章双生

冯氏身边的梨儿忽然跑进来,往秦伯卿面前一跪,流着泪说道:“大爷大爷过去看看大*奶罢大*奶这会儿哭得好厉害,一声声在喊大爷,太太不让说,奴婢在外头听见了……”

几乎在同时从门外跟进一个婆子,带着府里新近才添买的几个小丫头,三两下扯了梨儿就要拖出去,秦伯卿沉着脸站起来,那婆子对秦伯卿福了福身,堆起满脸谄笑说道:“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奶奶哭两下就好,爷不用管,都有太太作主”

秦伯卿不理她,喝止小丫头:“住手这是谁教的规矩?大*奶身边人,岂是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动得的?都给我门口跪着去,各自掌嘴八次,赶紧的家里事忙,唤不到人还要重罚梨儿带路,我这就去看你大*奶”

那婆子干着脸,却不敢拦秦伯卿,只急急忙忙跟随着往外走,嘴里唠叨道:

“爷可不敢如此,太太有交待,爷如今连院门儿都不能进的”

秦伯卿瞪了她一眼:“我烦着呢,妈妈再如此,连你一块儿罚”

“哥哥,我也去”

媚娘喊了一声,转对张靖云和灵虚子说:“你们慢慢吃着,我陪哥哥去看看”

张靖云说:“劝着他些,不必太过慌张,该到时候了”

媚娘点了点头,秦伯卿在门口停下等她:“妹妹来吧我就不信,会有什么煞气相冲,相依为命的人,生死关头都不能相顾,那也是白活了”

“对”媚娘感动地上前扶住秦伯卿左臂:“我和你一起,谁敢拦着,我把她踢飞了”

说着斜睨婆子一眼,这婆子不过是族嫂带过来帮忙的,就敢管起主人家,老实不怕死。

眼见兄妹俩跨出门,媚娘拉着秦伯卿,转眼不见了影子,徐俊英也想起身跟去,张靖云笑着说:“不必去,看着吧,他们一会就得回来”

徐俊英想到上次徐俊朗的通房丫头生孩子,徐老太太也是三申五令严禁府中男儿近前,宫里孙慧云贵为皇后,生皇子时太后守在前堂,就为的不让皇帝靠近,看来秦夫人应该早有防范,秦伯卿和媚娘可能真的进不了冯氏的房间。

果然,不到一盏茶功夫,兄妹俩垂着头进来,这次是秦伯卿拉着媚娘,秦伯卿眼睛红红的,媚娘抿着唇,一脸不服气。

灵虚子笑道:“怎么回来了?不是有人拦着就踢飞吗?”

媚娘甩开秦伯卿,坐回座位上:“别提了我可以拉着他进去的,关键时候他不走了,反把我拉回来”

秦伯卿坐到她旁边,头垂至胸口,声音凝咽:“母亲说得到做得到,妹妹难道真想要她老人家跪下来?”

“可是你听嫂嫂那样哭……”

媚娘看着一滴两滴眼泪滴到桌上,不忍再责怪秦伯卿了,叹了口气,抽出帕巾塞到他手上:

“哭吧哭吧,都是认识的人,不用怕笑话,只是翠喜在呢”

秦伯卿很快拭了泪,头也不抬:“翠喜出去”

媚娘卟哧一笑:“翠喜早出去了,我哄你呢,不然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啊?”

“你”秦伯卿瞪着她:“这种时候还记得捉弄我,小时候乖巧得很,长大了反而这么调皮不懂事”

媚娘从他手上扯回帕子,认真说道:“刚才你喊嫂嫂那两声,她定是听见了,立马止住哭,也算是你心意已到,嫂嫂知道你就在近旁,这对她来说,够了”

秦伯卿目光闪烁,仍是忧虑重重:“我就怕她……捱不住”

媚娘指了指张靖云和灵虚子:“有他们在呢,靖云和灵虚子不说没把握的话,哥哥不用过于紧张害怕。那婆子说得原也没错——生孩子应该真的很痛很痛,哥哥以后加倍爱惜嫂嫂就是了”

围桌而坐的四个男人一起看过来,对上徐俊英复杂警示的目光,媚娘发觉自己说漏嘴了,赶紧补上一句:“我病了那一场之后,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包括生孩子……不过恒儿确实是我的儿子,没错”

徐俊英和张靖云同时垂眸,灵虚子笑了起来,秦伯卿看了徐俊英一眼,教训妹妹:“又说混话好在是当着自己人的面,知根知底,无人与你较真。在外边可不许如此口无遮拦——恒儿是你与候爷的长子,天下皆知,你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若让有心人听了去,不定会怎么想哥哥教过你几次了?往事忘了就忘了,谁问什么都可以不回答不解释,要说的话,先在脑子里过一过,看是否妥当……”

“哥哥”媚娘打断他:“说话都要这么辛苦,你不如让我做哑巴算了”

“你”秦伯卿又被她气着,作声不得。

徐俊英说:“大舅哥的话很在理,好好听着吧”

翠喜带了仆妇进来收拾碗筷,送水端茶进来洗手漱口过了,擦抹桌子,重新摆上茶点,秦伯卿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就被跑进来报信的小丫头惊得险些摔了茶盏。

那小丫头跑得满脸通红,对着秦伯卿极快地福了福身,语声清脆地禀道:

“恭喜大爷大*奶生了生了位小姐”

“大*奶怎样了?”

“大*奶还好吧,奴婢听见大*奶在里边说话呢”

秦伯卿将茶盏往桌上一扔,激动地抓住媚娘:“妹妹哥哥今天有女儿了”

媚娘咯咯笑起来:“哥哥,你以后天天都有女儿”

秦伯卿自知说错话,此时哪里顾得上这些,徐俊英、灵虚子和张靖云笑着齐齐向他贺喜,秦伯卿乐不可支,连连躬身还礼,对着灵虚子和张靖云说不完的感谢话,媚娘却拉他往外走:

“快快这时候娘亲顾不上我们了,我们只在门口张望一下……”

“如此甚好妹妹慢些儿”

兄妹俩又跑了出去,灵虚子说:“我也有几位妹妹,日后回去,不知能不能像秦家兄妹这般”

张靖云微笑道:“他们兄妹自小儿一起长大,妹妹出嫁之前一天都不曾分开过,手足情谊自然十分深厚。你却是两三岁就离家出来,妹妹几时出生都不知道,她们认不认你这样哥哥还难说”

徐俊英不想讨论人家兄妹感情,起身朝外走:“你俩坐着饮茶,我去看看”

灵虚子说:“一起走吧,也该我们过去了,廊下有两位太医,房里有稳婆,我只再给她煎煮一碗药汤备着,待第二位少爷或小姐生下后即可饮用”

三人走到冯氏院子门口,就听一阵欢呼声,秦氏族中一位****笑着喊:“果真是双生儿这一次来的是位哥儿”

徐俊英看向张靖云:“名不虚传啊,你师父该将神医这一称号传给你了”

张靖云笑了一笑:“当不起我师父他老人家都不允别人如此称呼他”

秦伯卿兄妹还是被族嫂们奉秦夫人之命,拦在院门口,夏莲和翠思抱了恒儿过来凑热闹,恒儿看见媚娘就要粘过来,秦伯卿伸手抱他,他却不肯,媚娘将恒儿抱在怀里,笑着对秦伯卿说:“一会你要抱两个呢,留着点力气吧”

秦伯卿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都要抱,都要抱恒儿和他们,在我心里都一样的……”

看见徐俊英他们走来,只当他们还不知道,忙打拱作揖,自报喜讯:“托各位的福,一女一儿,今日一起到来了……感谢张、夏二位公子,若没有二位的绝世医术,小弟何来今日之喜”

张靖云、灵虚子和秦伯卿在一旁互相说着客气话,媚娘和徐俊英互相对视了一下,媚娘和秦伯卿一样满脸喜色,笑意盈腮,目光里却似含带某种隐喻,从徐俊英脸上一扫而过,便望向别处去了,徐俊英当然明白她什么意思,她是在提醒他,当初她那样郑重地求他帮助秦伯卿,而他却轻率地丢给手下去办,手下贪图快捷,拉着文弱书生和孕妇急行军,险些儿要了秦伯卿和冯氏的命,若不是她冒险出城去寻找张靖云和灵虚子施救,哪里会有今天这桩大喜事

徐俊英面色泛红,无言地从媚娘怀里抱过恒儿,他此时真的非常惭愧,这件事在他心里翻腾也不是一次两次,处置过那些军士,宝驹被罚,当时也派了百战去请太医来瞧看,媚娘却不肯相信太医,赶走百战,自己去找张靖云……他承认是他的错,那时候已决定完全放下媚娘,根本不想与秦家人有任何瓜葛,做得确实太绝情了,可是,也不能全部怪他,那时他的心还很苦很痛,所有不甘、屈辱和憋闷,全部压在胸口,无法倾诉与人,他没有发疯,已经很不错了。

不同于以往的、别样的媚娘,一点一点侵入他的生活,他曾经很恐慌,害怕自己再次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已经不是他的,他不可能回头,不可能重拾旧情怀,可是命运仿佛在跟他开玩笑,他不知不觉地被她吸引,理智与情感竟然同时背叛了他,原定下来的主意变了又变,从放开到看着到相守,一改再改,一直到现在非她不可,他历经了多少次心灵煎熬,谁能知道?

第一六O章岳母

第一六o章岳母

徐俊英和媚娘回到徐府,已是亥时,马车直接从侧门进入,驶至垂花门停下,徐俊英走过来扶媚娘下车,媚娘却将睡着的恒儿递给他,然后自己跳下来,徐俊英两下里一瞄,见二门处值更的婆子们都看着呢,忍不住想说她两句,媚娘正眼都不看他,只吩咐奶娘和夏莲照顾好恒儿,自己一拧身子走开,翠喜和翠怜赶紧跟了上去。

媚娘不想看到王妈妈和翠思指挥百战他们将车上物件卸下来的场面,看了心里窝火,今天把所有人都拉出去,尽量多地带了随身物品,衣裳、金银首饰,甚至刚从宫里得到的赏赐,一古脑儿都搬上车,原想借嫂子产子的机会,在娘家住上一段日子,想法子暂时不回徐府。她在秦宅拖拖拉拉,刻意躲开徐俊英,甚至张靖云、灵虚子告辞离开她也不出来相送,只字不提回候府的话,很积极很尽心地陪护在嫂嫂冯氏身边,和秦伯卿抢着抱两个新生的侄儿侄女,还让夏莲翠思张罗着找个新木桶,打热水给恒儿洗澡……好不容易捱到天黑下来,以为在娘家是住定了,谁知徐俊英有意无意地在秦夫人面前说了一句:

“母亲病着”

沉浸在巨大添丁喜悦里的秦夫人猛然清醒过来,立即放下孙子孙女和儿子媳妇,亲自敦促媚娘回候府,媚娘推说带着小孩儿不好走夜路,住一晚明天再走,秦夫人抱过兴奋了一整天的恒儿亲了亲,说道:

“不怕恒儿父亲是带着千军万马的将帅,有他护着,哪路神怪敢拦你们?候爷是一家之主,你管着府里事务,有老太太在,亲家太太又病着,为娘若留你们住下,于礼数不合——赶紧儿回家去,好生服侍你婆婆是正理,待三朝时再来瞧看一下,还带恒儿回来”

不由分说,非要将她打发回候府。

媚娘一百个不愿意跟徐俊英回去,她原本的顾忌是秦伯卿和恒儿,现在秦伯卿考也考完了,恒儿归到她身边,皇帝皇后欠她的人情,她有了一点主动权,要先闹将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天子脚下,徐俊英敢把她怎么样?又能把秦家怎么样?这些天她想过了,名声算什么?家族荣辱不应该由她一个弱女子来背负,牺牲她的自由和幸福,成就一个家族的繁华兴盛,她又不是真正的秦媚娘,做不到这么伟大。秦伯卿有才学本事过硬的话,自然能荣登榜首,不需要依赖妹妹的夫家,说起来徐府权势再大,在某种时候也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功效,总不能造就一个状元吗?要那样的话,徐家老六何必也去参加会考

她不信那些所谓的名门贵胄,就没有一点丑闻怪事让平头老百姓去论说,假如她和徐俊英闹和离,所引起的舆论和影响总比当年靖国公府宠妾灭妻,逼走长子来得轻微些吧?时过境迁,人们谁还有空回头去评说那件事?张府那算是丑闻,她只是和离,而且那是有理由的,徐府奉懿旨另娶新妇,难道还不许她这旧人离开伤心地,图个清静?只要徐俊英合作,一起小心收藏起媚娘和徐老七那点私情,相信这件事很快便会烟消云散。

她已经对三个月盟约失去了信心和耐心,徐俊英的所作所为,引起她的警惕性,要娶新妇的人,何必顾忌外人如何看待他们现在的夫妻情份?很快就要弃了的,应该逐渐冷淡才对,他倒好,短短几天里,猛然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当着客人的面,腰也搂了,手也牵了,这具身体可是老七的人,他不介意,她身上还起疙瘩呢文锦轩漏雨,他不客气地入住上房,人前人后维护夫妻关系,甚至跑仙客来去给陆祥丰施压,强迫人家认姑爷,他有毛病吗?媚娘冷静地思量了一番,得出结论:他没毛病,是自己太天真了妄想徐俊英能像现代人那样,娶新老婆,就必须舍掉旧妻子,一心一意对待新人,本朝男子娶妻纳妾的观念再正常不过,徐俊英又岂能例外?不动清华院那两个贱妾,或许有别的原因,不代表他不喜欢妻妾成群,细想起来,他还是放不下秦媚娘,根本就没有诚意放人,与自己的口头约定,无凭无据,随时可以推翻。

现在两个人住在一间房里,关起门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直觉他人品有保障,但凡事讲底线,太过轻信毫无防备不是她的作风,她不能任由他这样掌握主动,步步逼近,某天他忽然出尔反尔,否认盟约,她不是吃亏大了?

想算计她,留住她的身心,得看那人具不具备必须的条件,在她眼里,徐俊英是好人,是个好男人,但他不是她想要的男人

秦夫人紧握住媚娘的手,把她带往前门,徐俊英抱着恒儿跟在秦夫人身侧,一边谦恭地和秦夫人有问有答,一边提醒岳母小心脚下,又教桃儿把灯笼打好,恒儿也来凑热闹,抱在徐俊英怀里,却俯过身来一手揪住秦夫人肩膀,想从外祖母身上攀过去找媚娘,徐俊英把他拉回来,拍拍他笑着说:“恒儿不许顽皮,仔细抓坏外祖母的衣裳天黑不好看路,你母亲可抱不动你,还是为父抱着你好些”

恒儿看着他说话,很乖巧地伏在他肩膀上,秦夫人见状,高兴地笑了,心里对徐俊英这个贤婿愈发喜爱。媚娘却极不爽快,在门口阶上站定,抓了秦夫人的手臂一阵乱摇,撒娇卖痴,使出前世对付妈**绝招,一会说肚子疼,一会说累得快死了,不想走,秦夫人只是不理,还当着徐俊英的面,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教训道:

“做了母亲的人,反不比从前懂事为娘自小教你的那些礼仪规矩,都给忘了……候爷好性情,凡事迁就由着你,为娘岂有不疼你的?更不能怪你,与王妈妈说过了,让她帮着你重新记起,看来她做得不够好,等为娘闲空些了,亲自去跟你们住些时日,再好好教导你。为娘可不偏心,儿子和女婿,女儿和儿媳,都是一样疼爱看重,候爷前阵子是太忙,如今手头事务理顺了,能够关顾到你和恒儿,又时常抽空回来看我,他是国之栋梁,早成功名,仍能恪守礼仪教养,对父母长辈孝悌恭敬,性情倒比你还要温顺,到底是世家子弟啊,品质不同一般,能与候爷成为夫妻,是你的福份为娘甚为欣慰,也十分放心,依你以往的性子,为娘无需忧虑什么的,如今却不能不担心你对候爷多有冲撞”

媚娘借助娘家暂避时日的希望彻底破灭,对秦夫人生出点怨气来,这位慈爱温婉的娘亲有那么点攀龙附凤的意味,这个可以理解,天底下就没有不想女儿嫁得高门,安享富贵的父母,可她太过份了吧,完全站在徐俊英一边儿数落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又是徐俊英搞的鬼,平日里定是没少跑来秦宅,向秦夫人献殷勤,博取好感。

以女儿的身份,她没少为秦家操心,秦伯卿为了妹妹的死,千里迢迢陪着母亲回京,来来往往险些送命,秦夫人也是又病又弱,她有机会出候府,就大着胆子跑出城去寻找灵虚子,险些惹毛齐王,搭上一条性命,好歹救治了一家人,如今都好了,秦伯卿有一个健壮的身体,秦夫人气血充足,面色滋润,说话的语气都有力得多,可是她竟然为了疼女婿,不回护女儿,老天爷,这算什么道理啊?

媚娘负气上车,徐俊英挡在翠喜翠思前面,一手抱恒儿,一手扶她上去,然后把恒儿递交给她,看着她轻声说道:

“不可如此你竟然连告辞的话也不说一句,岳母会难过的”

媚娘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我的岳母,我管不着”

徐俊英瞪着她,不能说什么,只好转身吩咐翠喜上车陪大*奶,自己走到秦夫人面前作揖陪不是:“岳母见谅,媚娘确实累了,上车坐着就不肯动,小婿一并代她向岳母辞别了”

秦夫人含笑抬手虚扶他一下:“为娘的怎会不懂女儿?她那一场病之后,完全改变了性情,一切都源自候府,该在候府复元。女儿好与不好,我心里有数,为娘的当面不宠护女儿,贤婿是聪明人,料能体会得此中用意,往后要多担待些,疼惜她和恒儿,能做的我尽量做,只为求得你夫妻幸福美满”

徐俊英微微怔了一下,深深俯下身,长揖到地:“岳母大恩,小婿铭记在心以往候府如何,媚娘母子如何,小婿不得而知,为国为家操劳奔波,对妻儿有所亏欠说不得。但如今小婿回来了,从今往后心里眼里唯有她母子,请岳母放心吧”

秦夫人一手扶他起来,一手抬起衣袖挡住眼睛,声音哽咽带笑:

“好好女婿女儿给了你,我死也瞑目”

岳母和女婿这一个感人的场面,可惜没让媚娘看到,她当真如徐俊英所说,靠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双臂环着恒儿,将他抱在怀里,恒儿也累了似的,安静地靠着母亲,黑暗中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搜索着来自车外的亮光。

第一六一章丈量

第一六一章丈量

161 丈量

回到清华院上房,一进门儿,翠喜翠思便张罗唤人备热水侍候候爷和大*奶沐浴更衣,翠怜却站在那儿环视一下屋子,立时沉下脸来,转身就走了出去,媚娘坐在桌旁看着她的背影不作声,只示意翠喜拿茶来。

王妈妈说大*奶累了,让奶娘和夏莲抱了恒哥儿去擦洗更衣,带他睡下,王妈妈也是累了一天,腰酸背痛,腿脚都僵了,让橙儿打热水来洗洗,便也****躺下歇息,上房有三个丫头服侍着,她是极放心的。

上次腿上风痛发作之后,媚娘总劝她少做事,多歇息,更不要她值夜,除了要求橙儿苹儿每日贴身相随,还指派仆妇婆子服侍左右,请名医开了滋补调养的食谱,让厨房蔡妈妈安排人专门给她做吃食,把个奶娘奉养得如同太太一般,王妈妈嘴上说消受不起,心里却是甜滋滋地很受用,又安慰又欢喜。她老于世故,早看出候爷对媚娘的心意,偏媚娘不迎反拒,一门心思只想往候府外跑,把老婆子急得什么似的。她没有秦夫人从一而终的观念,但她和秦夫人一样,认为能给予媚娘幸福的除了候爷,再没有别人只有王妈妈知道,候爷是个多么好的儿郎,媚娘做出那样犯天条的事,他忍受着痛苦,一力为她担承下来,光是这点,媚娘就该感恩戴德,一辈子敬他爱他,安安稳稳和他过日子。更何况候爷还认了嫡长子,维护媚娘嫡妻之位,这样还不够么?她还想怎样?

王妈妈一边为媚娘的不懂事忧心忡忡,一边小心冀冀地刻意躲避着候爷,只要候爷在上房,她就会消失,她知道的太多,不确定候爷是否愿意看见她,为免候爷突然想起往事不愉快,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出现在他面前。

媚娘和徐俊英各自沐浴更衣后,徐俊英回书房阅看公文,媚娘唤过翠思,问了问恒儿的情况,翠思说奶娘和夏莲早陪着睡下了,媚娘便打消抱他回来的想法,待要入内歇下,翠怜走来,向她禀报了一些事,媚娘垂着眼帘,打了个哈欠说:

“我注意到了——算了吧,不必去追究,也不必责怪谁,这院子咱们又不住多久,总归是要还人家的”

翠喜从里边出来,说床已铺好,全部换了新的棉被和床单,媚娘点了点头,起身去歇息,对翠怜说:“昨晚是翠思,今晚你值夜吧,恒儿不在我身边,你可以睡得沉些”

翠怜看了翠喜一眼,欲言又止,只恭敬地福身应了声:“是”

媚娘亮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有什么话就说,你们知道我不喜欢遮遮掩掩”

翠怜低了低头:“回大*奶:昨晚翠思没在上房值夜”

媚娘怔了一下,看向翠思:“我不是交待过你的吗?我太累了,定是睡得很沉的,昨晚你在不近前,恒儿掉下床可怎么办?今早我一起来就不见恒儿,是不是他真掉下床了?”

翠思转头看了看遮下帷幕的小书房,轻声道:“回大*奶话:是候爷教我出去的,他说要在榻上看公文,顺便听着恒哥儿动静……”

媚娘眼珠子定住不动:“他?他来照看恒儿?”

那就是说,徐俊英晚夜到过她的床前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她睡得实在是太好了,但她有一阵子感觉到有人揪她头发,软软的小爪子似的手儿触摸她的身体,她心知那是恒儿,半梦半醒间仿佛有人过来制止恒儿,将他抱走,她记得安排了翠思守在外间,是翠思来了吧?她安心了,又继续沉沉睡去……

翠喜说:“昨夜候爷应是陪恒哥儿玩了很久,软榻上尽是恒儿乱扔出来的小物件,今早我和翠怜收拾了许久呢”

媚娘不再问什么,抿了抿唇,摆摆手:“翠怜睡榻上,翠喜翠思下去吧,我歇了”

钻进棉被躺下睡着之前还在想,徐俊英要干什么?利用恒儿接近她的床,难道想制造混乱,趁机爬上去,造成某种事实,此后她就不得不从了他?

做梦吧,姐是哪个世界来的人?难道会为贞节二字抹不开?笑话

她很想爬起来跑去讥诮责问徐俊英半夜跑她床前去有何居心,身子却沉沉地动不了,眼睛睁也睁不开,意识逐渐糊涂,直至睡着。

徐俊英在书房里看完所有公文,已是三更,宝驹在外边轻叩房门,问道:“爷还要不要热茶?”

徐俊英说:“你进来吧”

宝驹端着一壶茶进来,徐俊英问:“刚才让你去问的事,怎样了?”

宝驹回道:“都问清楚了:漏出消息的是咱们院里听差的曾福贵家里,曾福贵是家生子,这媳妇却是老太太当年陪嫁丫头生的闺女……大*奶接了娘家讯息,将身边亲近的大小丫头连同王妈妈都带出府去,走了不消一会儿,庄姑娘就带着人来了,陪着来的还有****奶,在廊下值守的婆子得了翠怜姑娘的令,本不欲开门,庄姑娘跟前的金锁嘴巴厉害,骂了婆子,说什么等过几日新奶奶住进来,你们就是想守在这儿,都嫌碍眼婆子们禁不住她拿新奶奶名头压人,便开了门,庄姑娘和****奶进了上房,也只是四下里丈量一番,并未动里边的物什,婆子们听金锁说,到时这屋里的所有家俱摆设统统要换新的,庄姑娘正在置办,需要量好尺寸……对了,书房重新收拾布置过了,爷的床铺换了新被褥新床单,是庄姑娘亲手所为”

徐俊英挑眉四下里看了看:“是她?我还以为是翠思她们——这事我知道了,下去歇着吧,交待他们:曾福贵家里,还有像这样儿的仆妇婆子,回过王妈妈,都清出去。再有荷池边上那两位,大*奶不便出面料理,你去找二位姨太太问一声儿,姨太太心慈良善,会办好此事,发还她们的卖身契,每人给一处庄子和一笔银子,由她们去吧”

宝驹点了点头:“小的明日就去办”

徐俊英看着宝驹关门出去,起身往上房这边来,榻上的翠怜和衣而卧,睡得很浅,徐俊英一走进来她就醒了,忽然坐起来,几乎把徐俊英吓了一跳,翠怜说道:“候爷要茶么?”

徐俊英将桌上的灯拔亮些,摆了摆手:“不要,在这儿若睡得不好,就回房去歇着吧”

边说边走往内室,翠怜咬唇想了想,决定不听他的,和身倒下,用棉被蒙了头装睡。

徐俊英从内室出来,走去捺开媚娘的纱罗帐,看她睡得正香,便替她掖了掖被角,在床前站了一会,转身出来,也不理会榻上的翠怜,自顾去翻橱柜,竟让他找出两条被子来,抱进书房扔在白天庄玉兰新铺的床榻上,一条垫着一条盖着,连续两晚不睡的人,闭上眼睛,很快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起来,媚娘又过起熟悉却有些不同的日子,赶紧地洗漱打扮吃早点,恒儿已经在自己身边,咿咿呀呀稚嫩的喊声在院子里回响,犹如天籁之音,媚娘听得笑个不停,忍不住走去和他玩了一小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依照翠喜的安排,先往秋华院去探看郑夫人,再锦华堂,然后上紫云堂。

她现在还是徐府大*奶,住在候府,就必须照候府规矩行事。

媚娘没想到郑夫人对郑美玉如此疼爱,得到她的死讯,郑夫人居然得了急症,类似于重度中风——手脚抽搐,半边身子失去知觉,连同嘴角都歪了,口涎流淌着,说话半句都听不懂,媚娘站在郑夫人床前,差点认不出她来,心里暗自叹息:至于吗?那样恶毒的侄女,在她心目里竟然是个天使,若是让她知道郑美玉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直接就把她给气死了?

白景玉早间忙于处理候府事务,长房庶女徐小容昨夜守得晚了,今早来的是四奶奶甘氏,守在床榻前侍候汤药,何妈妈和春月则早晚寸步不离,看护着主子,媚娘来到之后,先对郑夫人行了礼,说明这几天不能在大太太病榻前守护侍候的理由,告诉她恒儿很好,太太不必牵挂之类,郑夫人嘴里唔唔作声,眼睛眨个不停,媚娘问何妈妈这是什么意思,何妈妈拭泪道:

“太太这是想恒哥儿了,要见恒哥儿”

媚娘点了点头,对郑夫人说:“太太忍耐些吧,恒儿昨日随我回娘家,累了一整天,今天让他歇好了,明日自会抱他过来给祖母请安”

郑夫人不作声了,闭上眼,动也不动。

媚娘叹口气,微施一礼,转身走出那间让她感觉很压抑的卧室。

出得房门,才走了几步,听得身后门帘响动,何妈**声音哽咽着喊道:

“大*奶”

媚娘一回头,就见何妈妈领了春月跪伏在地上,何妈妈脸上泪水纵横,泣不成声:“大*奶可怜可怜大太太罢看在大太太自小儿看护大爷,如今又真心疼爱恒哥儿的份上,大*奶莫要计较往日太太的严厉——太太那样对大*奶,可都是为着大*奶、为恒哥儿好太太说过,大*奶性子软弱,若不打压磨炼,怕难以成材……这候府里,比大*奶有才华能干的人多着,可大太太只要大*奶来接她手中的挑子,只因为大*奶是长房长媳,是太太嫡亲的媳妇,是恒哥儿的母亲”

媚娘看了看垂遮下来的门帘,示意翠喜扶起何妈妈和春月,皱眉道:“妈妈怎好如此说话?大太太是候府主母,曾经掌管整个候府,她有儿子媳妇女儿孙子孙女,要谁可怜?太太对我如何我心中有数,我身为儿媳,唯有感激婆母的教诲,怎敢怪她严厉?嫡亲不嫡亲的,妈妈日后莫再提这样的话,倒教亲兄妹妯娌听了生分,都是老爷太太的子女,谁没有尽孝道?妈妈若是怪我没来侍候病榻,我方才也说得明白——皇命在身,我随候爷进宫为皇后念佛经祈福,昨日我娘家嫂嫂产子,一胎双生,我不能不回家帮着料理些事务,回来府中,自然是要照看太太的,儿媳应尽的本份,我自会做到,不劳妈妈多言”

第一六二章

第一六二章

何妈妈满脸通红,俯身道:“老奴怎敢妄言大*奶的不是?老奴只是看着大太太如今这样,心里愁苦,大太太要强了一辈子……她定是很难过的,有大*奶相顾,她自然是好受些”

媚娘看着何妈妈,内心直犯嘀咕:这婆子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只揪着自己看顾郑夫人?说什么嫡亲,又提郑夫人对恒儿、对自己的疼爱和看重,她是郑夫人最早陪嫁过来的贴身丫头,难道她也知道那桩秘密?不是吧,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恒儿的身世?

媚娘左右看看,一把拉了何妈妈走出七八步远,离开翠喜、春月和廊下值守的婆子,盯着何妈**眼睛冷声问:“妈妈是什么意思,请说个明白我怎么不顾大太太了?我若不顾她又会如何?大爷是她的长子,不是来过几次,请了几拔太医的吗?还要怎样?”

何妈妈被她拉得踉跄了一下,却没有抱怨的神情,看看边上没什么人,这才诚恳地对媚娘说道:“想是老奴不会说话,让大*奶误会了大*奶是聪明人,如今也生了恒哥儿,应知嫡庶有别,来日或会有姨娘们生了庶子庶女,大*奶可会将他们视同恒哥儿一般?大太太自来最不喜欢的就是庶出的爷和姑娘,平日来问安,只允在门前廊下站着行礼,如今大太太一病倒,他们却能登堂入室,进到上房卧室来,那日两位姨太太来探病,大*奶是不知道,大太太险些儿背过气去,那是生气的,她那样的人,怎甘心让她们看到自己这副样子?秋华院是老候爷专为太太挑的院子,正室上房,怎容得这些人进来指手划脚?不拘是林姨太太还是周姨太太,谁也别想住进这院子太太的心只在这里:候爷不得闲空就罢了,大*奶再忙,每日能来秋华院走走,服侍看护、奉汤喂药自有奴婢们,大*奶只需说几句话,劝阻着他们不让来得太勤就是了,也不要进房里来……大太太,真的不喜欢”

媚娘总算听明白了,松一口气,又叹一口气:不愧是郑家出来的人,果然有相似之处,脑子都不正常——郑美玉恶毒,为嫁徐俊英,处心积虑害人,亲表哥也不放过。郑夫人内心憎恶姨娘和庶子庶女,已接近****,平日人家过来请安问好连门都不让进,只叫站在阶下行礼,她当自己是徐家长房的女大王呢都病成这样了,庶子庶女媳妇尊她为正妻嫡母才会过来照顾护理,她竟然不领情合着看见这些人安然坐在她那间象征主母权威的上房里,反而给她添了心病,更加重了她的病情?何妈妈就是郑夫人肚子里的蛔虫,当然和自己的主子一样持有这种****心理,她只是个奴婢,徐府庶子庶女也是主子,她不能阻止她们进入上房,接近郑夫人,候爷跟前她不敢表露什么,却敢和媚娘说出这番话,除了认为媚娘和大太太一样是正妻,想法应该相同外,还觉得媚娘得了大太太扶持,顺利接管候府中馈,理应怀有感恩之心,亲自侍奉大太太,主持秋华院,让庶子庶女们靠边站,以维护郑夫人的正室尊严。

媚娘说:“妈妈多虑了吧?太太一向贤达,又深谙咱们候府规矩,府里的爷们和姑娘,即便是庶出,也是良妾所生,嫡庶区分不大,只要有本事,谁都可以承袭爵位,更何况接替兄弟,料理病弱的嫡母,这是孝道使然——每次宗族祭祀之时族中长辈着重训戒的就是这一条妈妈是府中老人,懂得的岂不比我多?今日却是糊涂了时辰不早,我还得去锦华堂老太太那里看看,再去紫云堂问事,没功夫多说,有四奶奶在,妈妈也不用太辛苦,好好儿服侍着,我晚上再过来陪陪大太太”

说完不再看何妈妈,叫上翠喜,主仆快步离开。

有好媳妇在床榻前尽孝你拿乔不接受,非得等长媳来,又不是哪吒有三头六臂,忙半天下来已经很累了,还要陪侍病人大半夜,侍奉汤药,偶尔为之可以,天天如此,除非是自己的亲娘老子,否则那不可能

快走到锦华堂,在曲廊上遇见了白景玉,白景玉福身问好,媚娘还了礼,问她老太太那里什么情形,若是不用服侍的话,就不想过去了。

白景玉微笑不答,看了看媚娘身后的翠喜,低声吩咐自己身边的香玉先走到前边等着,媚娘见状,也让翠喜先走,白景玉这才笑道:“既然来了,定是要进去问安的我知道嫂嫂这几日有些忙乱,进宫回来,又要回娘家探看,对锦华堂本就疏于问候,今日去千万不可拂悖老太太,只像你从前那般多顺着,哄得老祖宗高兴,过去了,就好”

媚娘说:“这几日有你照料打理府中事务,我才能放心在外边走动,从宫里回来我确实是很累了,娘家嫂嫂又要生孩子,我怎能不闻不问?自是要回去看顾一二,好在嫂嫂命好福大,顺利产下双胞儿女,我就是累,也高兴得很,昨晚回到府里已经很夜了”

白景玉露出惊喜羡慕的神情:“一胎生俩转眼间就儿女双全了,呀亲家大*奶真是好福气”

媚娘笑:“好是好,辛苦着呢,她痛了差不多一天****,才生下来……对了,我这次进宫见着一位医术很好的太医,替你问了,因未能诊脉,我只是照你的话大致说了说,那太医说你那个病原是小产后落下的,他给了两个方子,我没带着,晚上让翠喜送过去给你。一个是捡药草煎汤汁吃着,一个是捡药草煮水清洗,调理一两个月,慢慢能好起来”

白景玉脸上表情更加复杂,又是欢喜又是感激,眼圈微红,到最后只说出一句:“谢谢大嫂”

媚娘摇摇头:“不用谢我想让你好起来,可以接手候府事务,近期内我不能理家,这样事那样事很繁乱,不知从何说起——我知道你聪明能干,是个厉害人物,但你有自己的处世做事原则,候府放在你和如兰手上,你二人同心不相欺,便不会有错”

白景玉怔了一下,看着她,轻声说道:“大嫂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其实有些事,你不知道也好,等过去了,就当它并未发生。以前说大哥待你冷漠,我亲眼所见,也信了,那是因你大病之后身子未好,你们夫妻分开又太久,淡了情份。如今我却不信大哥为了另娶新人冷落你,我不懂怎么说,总之就觉得老太太这一次还是不能如愿——我以前听二爷说过,庄表妹在府里从小住到大,老太太只让她与大爷、二爷、三爷亲近,偏她只喜欢与大爷在一处,见了二爷、三爷远远就躲开,其他几位爷更不消说,正眼都不瞧的,二爷他们都不傻,早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思,只有大爷似乎什么都不懂,但他对庄表妹,和对府里几位姑娘一样看待,并没什么特别之处……昨日午后大嫂带着丫头婆子走后,宫里来了两位嬷嬷,与老太太关在房里说了一会话,喝一盏茶就走,庄表妹进去见过老太太出来,显得很高兴,跟我说想去清华院赏看玫瑰花,我便陪她去了,去到清华院只看了一眼玫瑰花,说是渴了,要进屋里喝茶,守门的婆子磨蹭着开了门,她带着婆子仆妇们进去,倒也没敢动什么,只坐着四处看,是我教她:可趁机丈量一下地方,到时好置办新家俱,她是个没脑子的,照做了,还进书房看了大爷的床,说大爷的褥子太旧太单薄,让金锁领人回锦华堂她自己屋里取了新被褥来,亲手铺好,我只在一旁看着,随她去做……大家闺秀最不该犯的大忌她全犯了,有懿旨赐婚、老太太作主又如何?看着吧,她终究不得大爷欢心,大爷还是你的”

媚娘有些头疼地看着白景玉:“你,你那是做什么啊?别没事瞎搅和,我可不像你,并不介意谁得了大爷的欢心去”

白景玉抿嘴:“是么?可我听如兰讲,大嫂曾经当着她的面说:不论是贵妾良妾,谁想进清华院,门都没有”

媚娘楞住:几百年前说过的话了,如兰竟然记得,还说给白景玉听,真是

“我哪有说过那样的话?你不要信她”

媚娘矢口否认,白景玉禁不住笑了,两人又说了几句,时辰不早,白景玉告辞往紫云堂去,媚娘自往锦华堂而来。

徐老太太正和庄玉兰、徐小婉、徐小敏用早饭,五奶奶方氏立在一旁照料着。

媚娘向老太太行礼问安,徐老太太抬起眼皮子看看她,将一碟四喜丸子递到徐小敏面前:“乖孙女吃吃这个,这个好吃”

徐小敏谢了祖母,用匙子拔了一个四喜丸子进自己碗里,偷眼瞄着媚娘,却不说话,徐小婉嘴巴动了一动,庄玉兰挟给她一只水晶饺子,笑着说:

“饺子很好,三妹妹尝尝”

媚娘心里暗哼:今天又没翻风,一老一少唱的什么把戏?白景玉说昨天宫里来人,定是老太后派来的,说了她什么坏话才不管,不欢迎就明说,以后不用过来请安最好,省得大家都装得辛苦。

第一六三章怀抱

第一六三章怀抱

媚娘不可能一直福身行礼,见老太太不吱声,便自个儿走到一旁去站着,冷眼看她们祖孙几个慢条斯理地吃早饭,心里数数,到一百下再不理自己,就转身离开。

一屋子的仆妇丫头当然知道老太太是故意冷落大*奶,当着奴仆,老太太极少做这样的事情,以往她或会对大太太、二太太微有怨言,也不至于不理不睬,连坐都不让坐的,对孙辈媳妇向来和霭慈祥,现在这情形让人又想起大*奶新婚后初次来锦华堂拜见老祖宗的场景,当时是在堂上,老太太那一张脸,犹如蒙着一层寒霜,也是那般冷冷淡淡地看一眼跪伏在地的大*奶,并没急着让她起来,与分坐左右的大太太、二太太说了几句话,又向旁边几位孙媳妇询问重孙和重孙女的情况,之后才示意季妈妈,由季妈妈开口叫起,那时的大*奶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不懂得高门大户的规矩,竟然没听季妈**话,木头人似地跪着一动不动,季妈妈只好让瑞珠上前去将她扶起来,之后仆妇丫头们私下里取笑:到底不是大家小姐,实在上不得台面,只是来见自己家的长辈,都吓成这样,浑身抖个不停,全身衣裳都汗湿了……

今非昔比,大*奶熬出头了,生有嫡长重孙恒哥儿,又掌管候府中馈,到底有了底气,看那一双清冷耀眼的星眸,扫一眼过去庄姑娘都不禁低头,这气势倒像她才是最得老太太支撑的。

季妈妈眼见媚娘不经老太太出声便自行退往一边,也不像从前那样着急走去好言好语哄老太太高兴,反而微微沉下脸,心里暗觉不安,她知道老太太今天这样做的目的,意在责怪大*奶近段日子不来锦华堂嘘寒问暖,前两天从宫中得回的赏赐,也不交送到老太太这里,自己就擅作主张,将好的自己吞了,其余一般的才分些出去,她是越来越不像话,完全不把老太太当回事了。

昨日宫中来的那两人,转述太后的话,坚定了老太太治一治大*奶的决心,原想着大*奶即便不服气,也不能强得过老太太去,在徐府,晚辈岂敢违逆长辈,大*奶不贤不敬的罪名是要受的,她只要温顺柔和,不顶撞不吵闹,老太太或会顾怜她些,等到太后懿旨下来,多给她些好处,也就是了。可大*奶这个样子,哪有半点听服管教的意思?只怕免不了一场争执,到时候受气的不定是大*奶,老太太年纪大了,却是折腾不起的,还不如听了庄玉兰的话,直接进宫见太后,随意捡几个要紧的罪名给她定上,便可休弃下堂,没有必要去费那个神,与她当面打口水仗。

媚娘即将数到一百的时候,季妈妈俯下身,轻声禀告:“老太太,大*奶来了有一会了,若是没什么交待的,便让大*奶回去罢?她可还有事要忙呢”

徐老太太放下筷子,拿起汤匙慢慢搅着小碗里的羹汤,正眼不看媚娘,话倒是说给媚娘听:

“看样子你是吃过早饭来的,我这里也不留你用饭,可有什么事么?”

媚娘看着老太太,语气比她还要冷淡:“我今天是吃过早饭才来,往日也如此到锦华堂只为问候一声老祖宗,若您老愿意,便服侍一会,不然就罢了——您老身边多的是使唤趁手的人,我不过应个景儿,实际不会做什么,什么都做得不好”

老太太听她这样说话,便看过来:“从宫里回来,就说你身子不适,这不是好好儿的?昨日还抱着恒儿回娘家去,皇上给的那些赏赐,你也要看什么人可以消受你太太是病了,我好着呢,能替她作主,再不然有二太太在,你一个小媳妇儿,去哪里总该跟长辈说一声罢?说走就走了,这是哪家的规矩?”

媚娘笑了笑:“您说是哪家的规矩?我现如今住在徐府,冠徐姓,若说是秦家的规矩外边人肯定不信徐府的规矩好啊,表兄妹亲如一家,未成夫妻先谋新房——昨日谁去了清华院?上房里好东西不少吧?皇上给的那些赏赐,有龙纹赦书,列了清单同时发放,指明专给我一人的,收藏或赠与,随我意愿您猜得对,御赐物品有几件还锁在屋里,好的贵的都搬回娘家了府里所有库房的配用钥匙,一些未对完的帐册,许多重要的契约文书……都在屋里,不必着忙,总要交出来的,命里该有的,跑不掉,命里没有,抢也抢不来,若是因为心急,反而会把事情弄砸,那就可惜了清华院上房要是少了一两样东西,我自会去报官,候爷书房里有军机文卷,若是泄漏半点机密,不但进了书房的人要死,候爷也脱不掉干系,到时削爵或问罪,就不得而知了,徐府,只怕好不了”

老太太一口汤咽不下去,被呛倒,咳得满脸通红,庄玉兰本就苍白的小脸儿忽然之间变得青白,跟死人的颜色差不多。

方氏、季妈妈、瑞雪瑞雨,忙不迭地围上来照顾老太太,徐小婉和徐小敏有些吃惊地看着媚娘,仿佛不认识她似的,老太太指着媚娘又咳又喘:

“你……徐家历代,没有哪个媳妇像你这样……你不但有失孝悌,还如此恶毒,竟敢诅咒我徐府”

媚娘却是不温不火、不急不慢地说着:“有失孝悌?意即我不尊敬长者,试问老太太可懂得怜惜晚辈?我嫁作徐家妇,吃了你家多少苦头,相信你心里有数嫌我出身微寒,我还明白告诉你,我才不稀罕你候府门庭我未嫁前的愿望是寻一位温文尔雅,博学多才的夫婿,并未看上你家徐候,一介武夫,粗鲁木讷,只会舞刀弄剑,大字不识几颗,若不是他自作多情强要娶我,求得皇上赐婚,谁爱嫁进你这破落徐府?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一到晚上我都不敢出院子,遍走京中富贵人家的府第,就数徐府最寒碜”

这一番话说出来,满屋人个个目瞪口呆,徐家几代荣华,京城知名的勋贵人家,府第宽阔豪华,哪里破落冷清了?徐俊英是武官不假,世家子弟自小接受最好的教养,相貌气质都是出类拔萃,可在秦媚娘眼里竟然只能算个粗鲁木讷的武夫这位大*奶今天是吃错药了?说这样的话,当真是要气死人的

徐老太太浑身发抖,胸脯起起伏伏,脸上由白转红,由红转紫,季妈妈和瑞雪不停地替她抚顺胸口,好一会儿才喘出一口气来,庄玉兰听媚娘那样糟蹋徐俊英,自是又气又恨,却不懂和媚娘争执,只哭得梨花带雨,声咽气噎,差点连刚吃进去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徐小敏和徐小容瞪着媚娘,不明白她今天怎会变得如此可恶,说徐府不好也就罢了,还诋毁她们大哥,那可是她丈夫啊,她疯了吗?

方氏小心冀冀走近媚娘,劝道:“嫂嫂莫要再说了,真把老太太气出病来,到时罪责可不轻……还是赔个礼,求老太太饶恕罢”

媚娘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赔礼?惹了事再求饶,我又不是闲得发慌”

方氏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媚娘刚嫁进来时,她也跟着白景玉看不起媚娘,言语行为上多有轻慢,媚娘病好之后,并未对她怎样,一直友好相待,她早在媚娘把二太太驳斥得跳脚的时候就看出这位大嫂的不同,比白景玉还要高出一筹,因而在媚娘面前表现更加谦恭,只不敢主动提以前的事,更不肯轻易开罪媚娘。

媚娘站得累了,两下里一看近处没有坐的地方,便走到她们吃早饭的圆桌旁坐下,老太太缓过来,惊怒地瞪视着她,好像她是个怪物似的:

“你,你自去罢往后再不用来锦华堂,我消受不得你这般忤逆不孝”

“老太太给我定这么大的罪名,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媚娘拿起徐小敏面前一只玉碗,放在手上慢慢转着赏看,这是用上等翡翠雕琢而成的玉碗,实在是太精巧了,由深至浅的碧绿色,通体莹润,几乎透明一般,媚娘爱不释手,在锦华堂吃了那么多次残汤剩饭,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玉碗。

巴巴跑来请安问好,老太太却如此不待见,得了白景玉的知会,媚娘不奇怪也不意外了,老太太在太后面前罗列了自己足够多的不是吧?引起太后的重视,看来这两天懿旨就要下来,照着和徐俊英的约定,她作为原配得为他操持婚事,她是愿意的,毕竟古代婚礼自己从未见识过,肯定很热闹很喜庆,看看不错。但老太太和庄玉兰这架势,似乎不欢迎她参与婚礼,老太太还一改常态,先是不理不睬,接着对她上纲上线论起罪名来,看来太后给庄玉兰的支持不小,说不定赐婚的同时,恩准徐俊英休掉原配,要是那样就太好了,老太太尽管发难,她接招就是,共同创造条件,制造理由,休妻就休妻,只要能离开,不介意以什么样的方式。

徐老太太满面怒容,喘着气正要喝斥,见媚娘漫不经心地拿着玉碗左看右看,目光闪了闪,忍住没出声。

徐小敏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双手捕捉小鸡似地捧走那只玉碗,放回桌上,庄玉兰眼里显出失望之色,徐小敏松口气对媚娘说道:

“这可是太后娘娘赐给老祖宗的,统共才八只,老祖宗平日总不舍得拿出来用,不小心跌碎,罪过可大了”

媚娘微笑:“比忤逆不孝如何?跌碎一只碗怕什么,大不了一起罚得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只怕你承受不起”

媚娘正视老太太:“刑不上大夫,我是诰命,打骂之类的惩处我当真受不起,你也不能那样做,但有一样我受得——你心里想做什么,便做吧,你放心,我是肯的,没有半点委屈”

说完她站起来,对两个呆呆看着她的小姑子微笑一下,转过身目不斜视地走出去。

翠喜站在门边朝她使眼色,她居然没看见,无人打起门帘,她伸手拔开一条缝,闪身钻出来,自觉身姿灵活轻巧,带着点冲劲,再也没想到门口正正站着一个人,不躲不闪,任由她撞进怀里,顺势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住

忽然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完全弄不清状况,就被人控制了,媚娘大惊失色,本能地挣扎自救,但无济于事,那人太有力,身手灵敏,像有好几只手,她怎么动也挣不开,就那样紧贴着他,他低下头,用脸侧摩挲她的鬓发,她听到他的呼吸声,闻到一股熟悉的清新气息,不由得咬紧牙关,手臂被他控制住,手指还可以动,想狠狠掐他一把出气,谁知他腰侧的肌肉也是**的,抓握不住,媚娘急得要开口喊名字骂人,徐俊英在她耳边说:

“莫吵我不进去了,带你走就是”

第一六四章水亭

第一六四章水亭

164 水亭

临近秋华院一处三面环水的亭子里,徐俊英和媚娘隔着一张石桌互相瞪视,媚娘说:“先前看你还像个正人君子,谁知竟是如此不堪你堵着个门做什么?看见有人出来了,也不让一让,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实际就跟专****女人的登徒子没什么区别”

徐俊英唇角轻扬:“旁边那么多个婆子仆妇看着呢,你从里边猛地跳出来,我若不抱着你,你就撞跌地上去了我岂能让自己的夫人跌倒?也没人会说我是登徒子”

媚娘摸摸脸颊,还在微微发烫,这人越来越惹人讨厌了:“你心里明白,没有谁是你的夫人若是那道门里跳出来个仆妇婆子,也会撞上你,你一样要抱个满怀……”

“胡说”

徐俊英赶紧打断她:“我是那样没眼色的人吗?”

媚娘不理他,自顾走到石凳边坐下,讥诮道:“就该出来个绝色的丫头,或是庄表妹,那才算美满”

徐俊英蹬蹬两步绕过来,朝她伸出手,媚娘这回反应快了,站起一旋身子,躲得远远的,徐俊英却解开腰间玉带,将外袍脱下来垫在石凳,用手拍了拍说道:

“这种天气,石上仍是冰冷,女子应知顾惜身体,垫上垫子才能坐”

媚娘眨了眨眼:“你懂这个?谁教你的?”

徐俊英看着她平静地说:“我或许不懂很多,我会学,也愿意去学。我知道你方才与老太太所言,是负气所为,但听在耳里,确实很伤人……过去那样对媚娘,是我的错,我太急躁了,若能知她心思,预知后来之事,我绝不会娶她”

他退回到石桌对面,对媚娘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坐一会吧,我今天要和你好好谈谈”

媚娘走到石凳旁边,说声谢谢,不客气地坐在他的袍子上。

也正想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呢,难得他福至心灵,自己提出了。

媚娘说:“事实上我刚才也不是信口胡诌,林如楠你认识吧?秦媚娘的闺友,她就提到过,媚娘出嫁前很害怕,她似乎早已预知在你家中会遭遇不测,人家那可是真正书香门第的女子,饱读诗书,冰雪聪明,不稀罕候门富贵,她要的是志同道合的知音有句话你应该懂: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是秀才,你就是个不解风情、强抢民女的兵抢回来了还不知疼惜体恤,将人家随意一放,就跑去杀敌立功,如今你功成名就回来,耀武扬威地活着,她在哪里?她的魂儿都不知飘散到哪里去了你不觉得这都是拜你所赐吗?至于恒儿,你根本没有理由责怨她”

媚娘揭开徐俊英心底的暗伤丝毫不留情面,不但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还是像刚才在锦华堂那样,贬得他一文不值,徐俊英一张脸顿时变得晦涩灰暗,喉结上下滑动几下,有些困难地说道:

“我知道错了,害了她,我也不好过我以后会孝敬奉养岳母,恒儿自然是我的嫡亲长子,该给他的都会有……能不能将此事放下?”

媚娘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孝敬奉养岳母,你爱去就去,不去也没人说你,她自有儿孙奉养,不劳你挂心恒儿么……恒儿是我的他不需要做你的嫡亲长子。至于秦媚娘,既然你诚心认错,不再怨怪她,改日便花重金给她做个好些的道场,请得道之人安抚她一番,让她得以顺利往生,也算是做了一桩积德行善的事”

徐俊英有些无奈地看着媚娘,她在那里轻轻巧巧地把话说完,却不知道有些话就像把刀子,不把他刺个对穿不罢休

岳母是要敬的,恒儿就是他的嫡长子,没有人能改变得这一样

媚娘见他只顾看着自己,却不言不语,低头整理身上淡紫外袍,说道:

“我今日穿着素色衣裳,你难道能看出花来?”

说徐俊英木讷,实在没冤枉他,听不出媚娘弦外之音,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媚娘受不了他,把脸转过一边去,却听见徐俊英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梅梅,请你说句公道话,你应知我不是秦媚娘眼中粗鲁的武夫,我也是有情有义、知道疼爱人的男子于国我有功,于家我无愧,今生亏欠媚娘的,我希望能偿还。这世间不独我们几个人活着,许多事不在我掌握之中。战场上、朝中部衙,我会防备、怀疑任何人,却不会想到我的妻子会在自己家里被最亲最尊敬的人作践,偏我还不能对她们怎样,因为我是她们的子孙,我必须孝敬奉养她们,不许忤逆……”

媚娘听不下去了,摆手喊停:“有没有别的话要谈?关于仁孝礼仪,我不耐烦听,我觉得这辈子,凭我懂得的那些礼教,够用了”

徐俊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总是这样快言快语,你不将家里几位长辈都惹恼,看来不肯罢休——我觉得,此时我是秀才,你才是兵”

媚娘一怔:“怎么解?”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你不允我说道理,不肯听教,那就是你口中所言的粗鲁兵丁”

媚娘莞尔一笑:“这么说来,你承认了?当兵的人,都是那副样子,走路都恨不得横着走”

徐俊英发觉上当,正色道:“正经的兵哪有你说的如此不堪?军队纪律严明,令行禁止,营房里有哪个兵士是不受约束,放任自由的?说兵士大字不认几颗,横蛮不讲理也不对,军营无战事时,也有教识字和各种技能的,兵士办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有机会带你去城外兵营看看,让你见识一下”

“算了吧,兵营里尽是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媚娘见翠喜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露头往这边张了一张,不禁纳闷道:“这丫头看什么?要过来就过来了,我还想让她拿壶茶过来呢”

徐俊英拍了拍手,宝驹从另一处假山后走出来,在离亭子五六步远处站住,徐俊英说:“大*奶渴了,让她们拿茶来”

媚娘看着园子里几处假山,突发奇想:“到了晚上,不会每个假山后边都藏着个人吧?”

徐俊英说:“不一定在假山后,树上,房角,或会有”

媚娘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你别让他们到我房后来,我明日叫人装些机关,来了把他们当老鼠捕捉,夹住了脚可莫怪”

“我在上房住,他们只远远守着,不会靠近”

徐俊英说着,两人无意间目光撞在一起,媚娘若无其事,眼珠子一转就过去了,徐俊英却没来由地微红了脸,停顿一下,轻声道:

“梅梅,三个月之期,看来你不耐烦等了”

媚娘转回来淡定地看着他:“何出此言?我一向有耐心,又不急着去哪里,不就三个月嘛,三年也没有问题”

若是你老弟家里出了什么意外之事,逼着姐姐走,可就没办法了

刚才老太太被她那样一气,若还能容得下她,那才叫绝事一桩,岑梅梅也只好自认倒霉到底。

徐俊英按捺住狂跳的心,硬生生咽下想说的那句话,只微笑道:

“那就好近日我会很忙,南边魏王封地出了点事,我得代皇上去一趟,估计要十多天才能回来,你带着恒儿,好好在家,尽量少出门,百战和宝驹,都留在家”

媚娘怔了一下:关键时刻,他出的哪门子差?赐婚眼看就要下来了嘛。

“候爷什么时候走?千万跟老太太说一声,她今日被我气着,你一会该去看看她”

徐俊英唇角含笑,指了指亭子外:“茶来了”

翠喜端着一壶热茶过来放在桌上,为他们各斟了一杯,待要转身离开,徐俊英问了一句:“怎么不拿点心?”

翠喜福身道:“春日风大,外边儿不好吃点心,吸进冷风肚子会疼的”

徐俊英笑着点头:“你们大*奶知道得真多”

“这个不是我说的,是王妈妈”媚娘有些心不在焉:“候爷若能过三五天再去就好了”

“却是为何?”

徐俊英看着媚娘这副样子,倒像很舍不得他出门似的,也不管她真正想的是什么,自己先就心情大好。

媚娘尽量找正点些的借口:“老太太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一生气她就又咳又喘的,你该在旁陪她说说话,哄她高兴了,或会好得快些”

道理她都懂,就是任性不肯让步,为达目的,不惜把老太太气坏,却推他上去哄,着实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好在他早有防备,从昨晚宫里那两人入府,宝驹就盯上了,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刚才他拉着满面桃红的媚娘匆匆离开,不必多说什么,廊下几个婆子里自有人安排妥当,没人会说大爷来过,至于他们走后老太太什么动静,过一会他就能知道。

徐俊英故意说道:“我在外边忙着,你无事便替我去老太太跟前尽孝,往**不是将她老人家哄得很高兴吗?为何现在又不肯用心了?”

媚娘想着徐俊英离开了怎么办,事情悬而未决最让人讨厌,不免答非所问:

“今天是皇子三朝哦皇后定是恢复得很好,我想哪天去看看她。对了,候爷今天怎么不上朝?一大早上的蹲在家里做什么?”

第一六五章请旨

第一六五章请旨

徐俊英说:“皇家看重三朝洗儿礼,今日免朝,三品以上朝官可携夫人入宫观礼,吉时定得比较早,你连日来太累,又有恒儿在身边,我自与皇上说了,让你在家歇着……皇后听得你没进宫,使人拿了些宫中上好的补品,让我带回来给你补身子,都放在咱们院里了。进宫恭喜观礼的诰命夫人很多,往日与你有些来往的几位夫人都问及你,我只能说你身子微有不适,近日或会有人前来探看,你,可得好好招待人家”

媚娘瞪着他:招待个鬼都要离开这地方了,还充装主妇在人前招摇,她才不做那种无聊事

昨天在秦宅又紧张又忙乱又欢喜,她是晕头了,完全不记得今天皇宫里的三朝洗儿礼,睡得实在太好,早上翠喜叫起才醒来,怪不得说徐俊英早饭没吃就跑出去了,他是存心的不喊她一起进宫,她就少了一次面见皇后的机会

徐俊英,对她的想法洞若观火,既然早知她的心思,还要强行挽留,他当她是第二个秦媚娘?

“皇家三朝洗儿礼,遍请朝官外命妇,你凭什么对我封锁隐瞒消息?我好好儿的,偏对外边人说我病了,若是人家信以为真,跑来探看,我要怎么解释?人家来了就得想法子招呼周全,我要花费多少时日陪笑陪玩?人家若是刚好也忙着,却为专程抽空来探看的,那不白白耗费别人和我自己的时间?你是什么居心?”

媚娘带着怒意的责问,把内心泛起旖旎柔情的徐俊英敲醒,脸上表情瞬间变得端肃:现在还不是表露深情的时候,他还需要小心些,凡事不可做得太明显,让媚娘察觉到什么,惹恼了她只恐前功尽弃。三个月盟约,也不算随口一说,以恒儿与秦伯卿的功名作为羁绊,若她能静下心在徐府和他共同生活三个月,他相信自己能用真情打动她可现在事情有所转变,大太太病了,恒儿轻易地到了她身边,秦伯卿会考结束,儿女双生,秦宅的运势似乎一路飚升,媚娘取得了皇后甚至皇上的信任,还有齐王在旁作崇……三月之期,她现在若想推翻,徐俊英有可能阻止不了。他原来还想过遂她的愿,由他出面请旨和离,让她离开徐府,这样做的原因,只是想给她一个做回岑梅梅的机会,她不是与皇后交好吗?可以借口和离女不欲辱没娘家清誉,脱离秦家,自立门户,请求皇后另赐姓名,之后她只会入住岑宅,而他再以恒儿父亲之名,亲近他们母子,有他在身边,谁敢打她的主意?到最后她终将是他的,他可以三媒六聘、隆而重之地迎娶,岑梅梅,就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妻子

可毕竟他能力有限,没法把一切都操纵在自己手中,首先媚娘就不肯听他的安排,硬是把他和老太太划到一起,不管他明里暗里解释过多少次。有张靖云、灵虚子甚至齐王相助,她一心急于离开,因为她有选择的余的,就算没有张靖云、灵虚子,她同样会遇到别的男子,而他除了岑梅梅,不想再做任何选择

所以他势必要留住她,先把她困在徐府,不管她愿不愿意,他输不起了,若是放她出府,万一不小心失去她,这辈子他还能活出什么好来?

徐俊英看着媚娘:“我说过,只是好意想让你多歇会,今日宫里人多繁杂,皇后未完全复元,也只见一见定国公夫人,其余外命妇都只在宫门外行礼问候,你去了不一定能见着……”

“你怎会知道?我若是去了,皇后定是见我的”

“梅梅”徐俊英往亭子外看了一眼:“在外边不要如此说话,你是谁?皇后为什么定要见你?别人会觉得你狂妄,有恃宠生骄之嫌”

媚娘嗤笑:“恃宠生骄?徐俊朗的小妾生了儿子,敢于欺负白景玉,那才叫恃宠生骄,你觉得我像那样儿的吗?”

她看了看徐俊英,转变话题:“不说这个——你到底什么时候出远门?”

“还定不下来……涉及军机,我方才与你说得够多了,你不要对别人提及”

“我可以不泄漏出去,但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徐俊英目光闪了闪:“你说”

“刚才在锦华堂你也听见了,我冲撞了你家老祖宗,她气得几欲晕过去,如今是万分地厌恶我了,我在你家住一日,便会增加她一分恨意,气恨伤身,如此不消几日,老太太或会病倒。古人云,百善孝为先,你是个孝子贤孙,必不肯让老祖母受伤害,而我现在才发现与她老人家很不对眼,她要是再责难于我,我绝不介意把她气倒你出远门,一去就是十几天,我觉得这十几天里肯定会出事,只怕这一次威远候回到府中,死去的不是别的人,而是老祖母为避免悲剧再次发生,我认为:不如让我带着恒儿去岑宅暂住些日子,你说呢?”

“可以”

徐俊英略一沉吟,便答应了,媚娘楞住:没听错啊,他确实答应了

真是出乎意料看来拿老祖宗说事,样样都能成,忍不住进一步试探:“那个三月盟约,我觉得没有必要……”

徐俊英微笑:“你说过三年都没问题的”

“你听不出来吗?我那是在说反话三天就能气死你家老祖宗,让我在你家住三个月或三年,候府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媚娘表情十分认真,现在不能不认真了,徐俊英居然要出远门,为皇家办事,懿旨只怕要顺延,夜长梦多,她得另谋出路,还要把先前以为十拿九稳、一时得意随口乱说过的话扳回来澄清。

徐俊英看着媚娘,表情淡定:“订下的盟约,岂能轻易更改?就算需要有变动,也得等我从外边回来再说”

“等你回来再说?那就久了……”

“久不过三个月况且我才去十多天,明日起你可以暂时不去锦华堂,秋华院那里,你得闲便去看看。”

“明日起我要去岑宅小住,许久不见林如楠,我得去看看她。候府事务现在交由白景玉打理,她做得比宁如兰还好,秋华院服侍的人多着呢——大太太这个病是不是……”

“不是”

徐俊英面色一端,正视媚娘:“莫要胡乱猜想,没有人会去害她她原来身体就不大好,脑子里早年进了风,郑美玉的死本不至于让她如此,坏就坏在她吃错一种药,吃了不止一天两天,偏发病那日又吃了相克的药丸子,引发重症,太医只能以针炙慢慢调理,辅以汤药,命是保得住,只怕以后都要躺在床上了。”

媚娘沉默了一下:“以后都这样了?这倒是难为,谁愿意那样病着,动也动不了,还不如死了呢我就是觉得有些巧合,和郑美玉的症状太相似了”

徐俊英垂下眼帘:“若不处置郑美玉,放她回去,有太太护着,她以后还会害人——她就是死了,余毒还在,我问过何妈妈,大太太吃的药,多是她照管,让太医难看了一下,那些药,全都换过了,除了她,谁有这个胆”

媚娘惊呆:“她疯了?这么疼爱她的姑母也害”

“这个,我也不得而知”

徐俊英是不想让媚娘知道,也许这又算是他的错:郑美玉曾问他要宫里带出来的头痛头晕药,说要捎回去给她父亲吃,他没给她,宫里的药珍贵,疗效好,却不是想要就能有的,头痛药和另外几味清心补气的药丸,他只供给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还是间接从老太太那里讨要,郑美玉拿不到,估计就在大太太这边打主意,换掉她整整一盒二十四颗药,每日一颗,相当于吃了接近一个月街边小贩胡乱捏制的不知作什么用途的药丸子,大太太却浑然不知。

徐俊英和媚娘在水亭子里相对而坐,谈了老半天居然谈不出各人想要的结果,徐俊英很有耐心,媚娘到最后却浮躁起来,直想一走了之,跟徐俊英谈话太无趣,总是说不到一个点上。

锦华堂那边,徐老太太在媚娘离去之后,捧着心喘了好一阵子气,抖着手指住门对满屋子人说道:

“你们都瞧见了什么样人家生养什么样姑娘,刁横泼皮,尖牙利嘴,半点规矩孝道没有,嫁进我们这样人家,是她祖上修了几辈子阴德,还不懂珍惜如此泼妇,目无尊长,无视家规,全然没有女子贤良形态,在家大吵大闹也罢了,我少不得受她的气,气死了是我的命,来日若是走出门去,也如此这般,却是辱没了我徐家门庭,坏了我孙儿声誉我岂能容她?来人,给我整妆,我要进宫面见太后”

庄玉兰和季妈妈等人赶紧服侍她着装,因方氏在旁,五爷又是新近出仕了的,便教方氏回去唤五爷来,老太太出了二门上车,由五爷领人护着,往宫里奔去。

二老爷昨日出了一趟城外,才回到府里,正在闫姨太房里歇息,猛然间得着消息,想到老太太此去宫里,必是又要论及俊英娶平妻的事,不由得吃了一惊,赶紧从床上翻下来,胡乱套了鞋子,边系衣衫边奔出来,到二门上老太太的马车早出府去了,二老爷急得顿脚:

“我的娘,你好糊涂这要让皇上知道儿子没及时拦着,可怎生是好啊”

第一六六章夜访

第一六六章夜访

166 夜访

午时,宝驹到水亭前向徐俊英禀报:“外务官董能在前院厅前等着回话”

徐俊英点头,对媚娘说道:“你也该回去用午饭了,我今日不能陪你,晚饭也不用等,我或许会很夜才回。明日先不忙着去岑宅,过两天等我出门后再说……看好恒儿,太太那里,累你费心照料一二,太医每日会来诊看,我交待过六弟,等靖云得闲,自会请他过来看看,你,还是少与他们接近,免落人话柄……”

他避开媚娘不满的眼神:“明日秦宅三朝洗儿礼,我也不能陪你去了,百战会跟着。记得备双份礼,除了你我的,还有府里长辈该送的都要备上,老太太年纪大,不去也罢,太太病中去不了,二太太和弟媳们若要同往恭贺观礼,就让她们一道儿去吧”

媚娘不作声:谁稀罕徐家人去秦宅走亲戚?明天天不亮就跑,才不要她们跟着

徐俊英没再说什么,深深看了她一眼,即走出水亭随宝驹离去,经过翠喜站的地方,停下嘱咐两句,便转过假山,消失了。

翠喜走进水亭对媚娘说道:“大*奶怎不把衣裳给候爷?”

媚娘怔了一下,才记起自己还坐着徐俊英的外袍,站起身看了看,说:“他是为公务去的,还不是一样要回房换官服——这件他要穿我还不让呢,都有折皱了,给人知道是我坐成这样,难堪的是我。带回去,洗洗熨平了收起来,最好以后都别让他找来穿”

翠喜忍不住笑:“还好候爷里头穿了劲装,不然他还非得要穿这件呢”

徐俊英走出假山,便稍作停顿,等宝驹上来回话,听宝驹说老太太进宫了,他微微挑了挑眉:祖母和梅梅倒是配合得挺好,一个寻由头,一个送上门来,祖母毕竟是老了,他不能责怪她什么,而梅梅,她不会不懂他的心意,却还是这样不管不顾,让他既忧心又伤心

想了一想,对宝驹说道:“告诉肖承志,一切安排妥当,到城外十里处等候我要先进宫,叫董能跟着,路上回话”

午饭过后,媚娘陪着恒儿在榻上玩得高兴,见恒儿用两只小拳头搓揉眼睛,便阻止他:“这样不好,眼睛会痛的”

夏莲说:“恒哥儿困了呢,该睡一会”

媚娘点点头:“我也有些困了,打热水来,给他洗洗手脸,我带他歇会”

娘俩睡得一样香,媚娘还不许人叫起,醒来已是日头西斜,翠喜说到申时了,夏莲抱了恒儿去,媚娘简单梳洗一番,带着翠喜怜思往秋华院来,郑夫人虽说平时总压着她,再怎么说为了恒儿成全了她的野心,让她接手掌管中馈,没有郑夫人的暗许和首肯,在郑夫人手下听命了二十年的管事婆子们不会那么轻易就顺从于她,郑夫人全心栽培,管事们倾力相助,她几乎没遇上什么大难题, 抓握了管家权柄,才有了底气,能够在机会来临时放手一搏。不知道以前的秦媚娘和郑夫人之间是什么样的情形,她岑梅梅得承认欠郑夫人一份情,她如今病瘫在那里,能够为她做到的,还是尽量去做吧

四奶奶甘氏还在秋华院,真正算得是个好媳妇,从早到晚半步不离地服侍病床前,二小姐徐小容午后也过来了,坐在一旁陪着,一边看冬梅绣花,何妈妈阴沉着脸站在床边,四奶奶动一动,想给郑夫人喂水或喂药,她便支使春月冬梅上前,不然就自己走去接了药碗,皮笑肉不笑地连声说还是让奴婢们来吧,四奶奶累了一天,且歇一歇。而郑夫人也跟何妈妈很合作,春月和何妈妈在旁边,她就开眼睛,甘氏或徐小容近前,她就紧闭着眼装睡,理都不理人家,媚娘袖手在旁站了一会,见此情景,不禁暗自摇头叹气。

嫡庶有别,也许任何一家子都是如此吧,郑夫人平时高高在上、在妾室庶子们面前傲慢惯了,不甘心以这副瘫病模样接受他们状似怜悯的服侍,仔细想来,也是情有可原。虽然不很赞同,但为着病人能有个好心情,更利于康复,媚娘打算遂了何妈**愿,顺便解放四奶奶和徐小容。

她拉住甘氏的手,离开床前几步,笑着说道:“歇歇吧你看满屋的婆子丫头,都是太太用惯的人,最能揣度太太心意,咱们不定能做得比她们好,都由她们去做罢你与二妹妹辛苦了这几日,也该喘口气”

甘氏眼圈微红,吃力不讨好的事,又岂是她愿意做的?女儿这几日也有点着凉,晚上总咳着,她都不能照看,婆婆林姨太太抱了女儿去,只为让她专心服侍太太,夫婿徐俊庭也要求她恪尽孝道,尽心尽力守护在太太病床前,务必把太太服侍好了。

林姨太太说:“为你们自己,也为大爷尽一份孝心可怜大爷每日早出晚归,忙于公务,都不知能否安心吃顿饭……我是个没用的,白白辜负了我们小姐、大爷的亲娘。现在的大太太厉害着,自小连边儿都没让我们近他,什么都没能为他做到,他就这么忽忽儿地长大了……如今还能顾着你们的前程,为你们作打算,他是亲亲的哥哥,对你们的心就和老候爷一样,你们凡事能分担就多担着,少让他操心府里的事,莫累着他,才是正理”

徐俊庭的话很简短,却把她钉死了:“哥哥在外边奔波,嫂嫂管着府里事务,都忙着,我白天也多不在家里,你,什么也不必做,就专登守在秋华院,服侍太太去吧”

甘氏明知何妈妈讨厌她在这里,但她也只能够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守着,大太太病了这几日,大哥倒是来过几回,大嫂面都不露一下,若是她这个弟媳也不来,那大太太病床前就没有长房的媳妇守着,若是传出去,让人耻笑责骂,丢的是徐府长房的脸,别的人倒没什么,长房长孙被人取笑,林姨太太和徐俊庭知道了,就会责怪于她。

当她听见媚娘说:“明日起你们不用过来了,在屋里歇着吧”

不由得和徐小容对视了一眼,有那么点喜形于色,旁边的何妈妈闻言也转过头来看媚娘,面带惊喜。

徐小容机灵,假意道:“大嫂有事忙着,不能天天时时守在面前,我们左右无事做,还由我们来服侍太太吧”

媚娘微笑道:“我确实有事要做,不能天天时时守在太太床前,只尽量抽空过来看看,有何妈妈和春月她们在,就可以了。你们每日总还要过来请安的,还如同从前那般,只在门口问一声儿即可春季潮湿温热,屋内气息本就不大好,光影又暗,若是屋里人太多,于病人不宜,因而无需都守在此间。何妈妈自会安排好,无事时只留一两人在屋里值守,待会我教春月她们一套按揉手法,每日按时辰替大太太按揉,一边与她闲话,她现在不能说,但她能听,多说话,说她喜欢听的话,尽量让她高兴,这样才有利于康复”

何妈妈看向郑夫人,见她睁开双眼,忙走上去,含笑道:“太太可是听到大*奶说话了?大*奶说要替太太按揉身上,太太可肯?”

郑夫人闭上眼又睁开,极快地连续做了三遍,何妈妈几乎要流下泪来,对媚娘俯下身去:“老奴遵大*奶所言,定会照看好太太”

媚娘点头:“此后就多辛苦你们,候爷若不忙于公务,早晚会来探看问安,我却是忙些,最近宫里皇后时常召我去,府里事务有****奶帮着料理,也得不时过问——我会交待下去,秋华院所有仆妇婆子丫头,每人的月钱都加一倍,何妈妈与上房几位姐姐,加两倍吧务必照顾好太太,半点不能马虎,若是让我知道太太受了一点点委屈,难过了,这一屋子的人都得受重罚,绝不轻饶”

大太太得了急病至今,何妈妈都是满脸愁云,方才听媚娘不让四奶奶她们近前服侍,神情才松缓下来,此刻再听媚娘说出这番话,她简直想跪下来朝媚娘磕头,这位大*奶真是太不一样了,早上还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不肯关顾不肯理会太太,这会子忽然又完全改变了心意,全心维护不让太太吃亏,到底还是太太厉害啊,先前没看走眼,扶持对人了,大*奶终归懂得感恩戴德

劝走甘氏和徐小容,媚娘叫过春月冬梅几个,用心教她们一些按摩手法,急性中风后为防关节筋肉扭曲变形,有一套相应护理的按摩手法,前世她学过,假期回家每天为奶奶做几次,熟练得很,一边教一边说些中风病症的护理知识,几个丫头机灵程度不一样,接受能力也参差不齐,教了小半天,除了冬梅能全套做下来,其余的还欠些,媚娘在确认冬梅的动作完全正确到位之后,便让冬梅慢慢教她们,自己则下床榻穿鞋,对太太说了声,嘱咐何妈妈好生服侍着,按时给太太喂药,帮助进食,擦洗之类要注意,之后便回清华院去,天色暗下来,她得回去看恒儿。

徐俊英果然没回来吃晚饭,媚娘乐得自在,拉过一把软藤椅,和翠喜、翠怜用软布巾将恒儿固定在里面,拉到桌边一起吃饭,恒儿很高兴,完全不在乎被软软地“绑”起来,他一忽儿坐下,在藤椅里往上四处观望,一忽儿扶着椅子扶手或桌沿,很快地站起来,伸手去抓桌上的吃食,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翠喜一边照顾他,一边有些担心地说道:

“奶奶还是别当着恒哥儿的面啃鸡腿罢,他学着样儿呢”

媚娘撕了一点鸡肉塞到恒儿嘴里,一边阻止他来抢夺自己手上的鸡腿,笑道:“怕他坏了规矩仪态?你少受那班老太婆影响,不用管,怎么高兴怎么吃这年月活着确实不容易,没人处尽管简单畅快些,什么时候、样样事都顾着外边人的看法想法,岂不是累得慌?”

翠思拿了热毛巾过来替恒儿擦手,笑着说道:“就是,我觉得大*奶说得对极了”

“小蹄子你懂得什么?就在这里胡乱搭腔”

王妈妈带着夏莲从门外走进来,翠思赶紧低头站过一边。

媚娘只好把啃了一半的鸡腿放到碟子里,恒儿见状,呀呀乱喊,媚娘笑着对王妈妈说:

“妈妈请坐,一起用饭吧”

王妈妈说:“今时不同以往,候爷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人前人后,规矩还是要讲的,翠喜她们不可再与你同桌吃饭,我也不能”

媚娘垂眸,饭吃到一半,不想跟她争论:“好的,我知道了,以后注意就是”

王妈妈又看看恒儿,让翠喜解开软布条,皱眉道:“这是怎么说的?把恒哥儿绑起来,你们可真是太不懂事了夏莲,抱着哥儿,让大*奶好好吃饭。”

媚娘慢慢喝着汤,好不容易等着王妈妈出去,才又继续啃她的鸡腿,恒儿也从夏莲怀里蹭过来,媚娘只好抱着他,翠怜要喂他吃偏不吃,非要跟媚娘合啃一只鸡腿,娘俩你一口我一口,把大小四个鸡腿吃完了才算罢休。

吃过饭,几个人逗弄着恒儿,又把大木盆抬到上房来,倒了热水给他洗澡,恒儿喜欢玩水,哪吒闹海般,一大盆水被他扑腾出去大半,翠喜翠怜翠思和夏莲,包括媚娘在内,却是最喜欢白白胖胖娇娇嫩嫩的小婴孩,都来抢着替他洗,七手八脚揉揉捏捏,把恒儿当玩具了,大大小小几个,闹得不亦乐乎,笑得忘形,好在王妈妈没过来,不然见此情形又是一通说教。

亥时正,媚娘也沐浴过了,徐俊英还没回来,王妈妈过来督促夏莲抱了恒儿下去,媚娘这回不让步,坚持要留恒儿跟自己睡,王妈妈劝说多次无效,没法子只好交待翠喜值夜时警醒些,晚上注意听恒儿的动静。

白天睡的时间长了些,媚娘在榻上坐着看帐本,恒儿也不睡,自个儿坐在一旁慢慢翻弄媚娘替他制作的识字卡片,夏莲跟了王妈妈下去歇着,翠喜三个丫头仍像以前那样,围坐一旁,各做各事,不时照看哄逗一下恒儿,媚娘看完帐本,伸了个懒腰,翻身倒立,恒儿见母亲忽然变了个样子,先是吃惊,呆呆看了一会,媚娘调皮地朝他眨眼吐舌头,恒儿便好奇的伸手来摸媚娘的脸,媚娘受不住,赶紧翻回来,恒儿看着端正坐着的媚娘,竟然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几个人都禁不住笑,媚娘心疼地把恒儿抱在怀里,亲着他说道:

“乖儿子,你母亲在锻炼身体呢,你担心什么?不用怕,没事的啊”

母子正逗笑着,忽听门外婆子禀报:“****奶来了”

媚娘一怔:这么夜了,白景玉来做什么?

第一六七章夜访(二)

第一六七章夜访(二)

替白景玉问到的方子晚饭前就让翠思送去会芳院了,翠思还得了白景玉赏给的一只绣花荷包,里边塞了个二两重的银元宝,还有两包上好的茶叶,两盒异域得来的香脂,分别给候爷和大*奶。白景玉不是闲得无聊之人,夤夜来访,当然是要事相告——她带来了锦华堂的消息。

翠怜翠思抱了恒儿进到隔扇里边去,把恒儿放床上玩,她们俩边做针线活边哄看着,翠喜下去泡茶,媚娘请白景玉上榻坐了,听白景玉转述老太太的话,内心暗喜:成了估计明天就能见分晓

白景玉为媚娘着急:“我早上听到婆子报说大嫂在锦华堂气着老太太了,便急忙走去看个究竟,谁知到得锦华堂后一个人都不见:大嫂不知去向,老太太说是进宫见太后去了,当时我就唬了一跳,四处寻不见大嫂,以为你也早进宫了。想去跟如兰说说,又怕她太担心反而不好,还得命婆子们守住嘴巴,不准乱嚼舌。我自个儿东想西想一会,先去忙完别的事,一边留意等着,暗地里觉得老太太应是见不着太后,因今儿是皇子三朝洗礼,太后岂有不忙的?老太太年纪大了,未在受邀观礼之例,不请自去,不定能进得宫门呢谁知等来等去,直到晚饭时候老太太还没回来,我只好先吃了饭再说,刚吃完饭,二爷就使人来唤我,说他刚接了老太太回来,叫我过锦华堂服侍着,我急忙过去,老太太端坐堂上,看起来气色不错,满面笑容,庄表妹煮茶,二爷、五爷在跟前陪着说话,又让人去请二爷、二太太,二爷未归,二太太倒是来了,就听老太太说起那样的话来,听得我心里发冷,她说……秦氏身有恶疾,又狂妄无礼,不贤不孝,忤逆长辈,太后此番发怒了,只在明后日,便能下懿旨休妻怎生是好?大嫂可快寻大哥回来商讨一番,看要如何挽回——颁懿旨责令休妻,那可是非同小可此后嫂嫂出了徐府,就算千好万好,只怕也难再婚配”

媚娘笑了一声:“谢谢你不过不必为我担心,休就休了,怕什么?老太太说我身有恶疾,狂妄无礼,不贤不孝,忤逆长辈,这些罪名是她凭空捏造的,我一样都不认”

白景玉微微垂下头:“府里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不管怎么说,老太太总是府里乃至族里最年长一辈,连族长都须得敬她三分,平日说句话有时连二老爷都不能违逆,大嫂如何就敢顶撞于她?如今能挽回此事的唯有大哥,大嫂你看,是不是教人赶紧寻他回来……”

媚娘知道白景玉现在是诚心想帮她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微妙,原先相互厌恶,有敌对情绪的人,在特定情况下彼此了解之后,才发现原来可以成为值得相互信赖的朋友——只不知道若是让她知道现在的媚娘其实是另外一个人时,会不会吓呆。

媚娘决定保持一贯的平和态度,不跟任何人说明自己内心所想,对白景玉也就没必要解释什么,等有了结果再说也不迟。没有谁真正会帮她,离开徐府的事只好自己谋取,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散一桩姻缘,身边亲近忠心的人譬如翠怜,往日看着候爷怎么对自己小姐不好,如今都不大情愿她离开徐府,更何况对她有了点好感的徐府人。

总算能离开了,绝不放过这个机会,徐府除了几个处得好的人,其余没什么可留恋的,虚伪的老太婆,喜怒无常、压迫人没商量的郑夫人,会暗地里较劲让你闹心的二太太,接触不多总板着一张脸不正眼看人的二老爷,这些极品长辈她服侍不起,再有就是徐俊英,武将应该简单直接些,偏他性格不明,相处这么久,她好像更多地看到他温吞的一面,动不动教训她,跟老太太、大太太一样动辄以规矩压人,事实上老太太眼光不错,庄玉兰才是他最佳良配,绝对会坚决服从他,并不用他多费口舌来教导训诫。

她不惜自毁贤良形象,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获得那么多个罪名,被逐出徐府是必然的,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唯一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的是败坏了秦氏家族的声誉,特别是待嫁未嫁的秦家姑娘们,会因此影响到前程,她们怕是恨不得把秦十六娘给剁了,没有办法,她也不想这样,事情发展得有点快了,她也想把由这件事引起的恶劣影响降至最低,因而才跟徐俊英做了三个月约定,现在看来,老话说得一点没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大不了休了她之后不踏进秦家门,以后再求一个恩典,脱离秦氏一族,就行了,至于秦夫人和秦伯卿夫妇,还有那两个刚出生的小包子,她没什么对不住他们的,该做的,已经做了,还肯认她,她仍是他们的骨肉至亲,不肯认,她不能强求,此后不会再去打扰他们。

媚娘想到此处,鼻子一酸,眼睛里蒙上一层泪光,白景玉当是她为了即将被休弃而伤心难过,也陪着红了眼圈,她是经历过那种痛苦的,当时徐俊朗手持狼毫挥笔疾书写休书,她都想一头撞死算了。

两人沉默对坐着,翠喜端上茶来,媚娘才想起白景玉给的那两包茶叶和名贵香脂,便向她道了谢,白景玉摇头:

“大嫂真正待我好,我心里是明白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出手,只这两样,香脂是出海的船队带回来,别具清香,细腻柔滑,我在娘家时就时常留意托人买,不同于本土自制的,嫂嫂且先用着,以后有出海的再教买回来。茶叶是去年最后一茬秋茶,大嫂可听说过玉溪晚秋?便是这个,天下驰名的香茗,有钱都不定买得到,我特为二爷寻来送礼的,他如今不与我一条心,我也顾不得他,这茶统共只拿到四盒,给了如兰一盒,我自己留一盒,这两盒便给你和大哥了”

媚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笑着再说了句谢谢,有时候,别人的好意是必须要承领的。

喝了一口热茶,白景玉又说:“亲家大爷喜得双生儿女,咱们府里接到喜讯,昨日送了一份贺仪过去。明日三朝洗儿,我按着往常惯例,让管家做好了准备,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各备了一份礼,各房同辈妯娌来与我商量,原想合做一份大礼,后来想想亲家公子小姐是双生,还是该分得明白些,各自的礼份照规矩是公里出银子,随自己心意选定,嫂嫂看可有什么不合的?因大太太病着,我只有走去与二太太商议,二太太说,等二爷回来,问过了,明日再定由谁牵头过府去贺喜,如兰有身子,月份又小,却不宜同往,不管二太太怎么决定,我是要与大嫂一块儿去的”

媚娘心想此时倒没必要回绝白景玉的好意了,老太太从宫里回来,那么趾高气扬、胜券在握地放出话,说明太后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决定性的、关乎一辈子的时刻就要来临了,明天她都不一定回秦宅,总得拖个小半天,看看宫里有什么动静再说。

因而对白景玉说道:“劳****奶费心了一切都照平日规矩办,循例的事你比我清楚,不必样样说明。府里开支三百两以下你也可以放手签条子去办,不用总问我,以前如兰理事也如此,我相信你。贺三朝的事明日再说,到时要去自然是我领头,长辈们身子不适,不去也罢了”

白景玉有些过意不去,仿佛她是府里长辈似的,媚娘笑着说:“无妨,你也知道我待在候府又不是一天两天,早不在意那些虚的东西”

两人随意闲话,说及如兰,谈及二爷与二太太,和二房的几位姨太太,还有徐俊朗,为他生儿子的小妾,白景玉比以往放得开,总算是放下些心结,笑一笑,又叹息一番,聊着聊着,会芳院婆子来报说大姐儿梦醒来哭着找母亲,她才惊觉夜深,抱歉地匆匆起身告辞,媚娘让翠喜掌灯,主仆二人送她们出了院门,看着走远了,返身回来,让婆子关门歇息,也不管徐俊英回不回了,他不是还有一条路可以来去自由嘛,东院小角门,这几天又不下雨,最好就歇在东院得了。

清华院院门关合,门口不远处的花树丛中走出两个人,却是百战和宝驹。

宝驹左右看了看,小声对百战说道:“今日午时爷进宫见了皇上一面之后,就出城带肖承志他们往北边去了,此次查魏王私兵军械,皇上还是信不过别人,爷是明眼人,入魏王封地巡一巡便知究竟,肖承志他们跟着料能放心。爷牵挂的是大*奶,就怕这位飞了,你我这担子可不轻,你盯紧了府里动静,我们几个只在外街,一切有皇上呢,应不会出什么大事,却也不能大意——你说大*奶如今怎地竟对爷这般?而咱们爷无端端地在她面前矮了几分,真不像以前的爷了爷不准我现身太快,他人已离城几百里,还不让说,只为不让大*奶知道他出城了……这要总瞒得住倒还好,若是瞒不住呢?大*奶对我们成见已深,上次在仙客来还是轻的,只怕这次得捱更重些的处罚”

百战苦笑:“只要她不跑,罚就罚吧大*奶精成那样,她要摆脱我们,没有做不到的”

第一六八章 懿旨

第一六八章 懿旨

第二天一早,媚娘起床先问徐俊英出门了没有,翠喜说昨夜没留意听到候爷几时回来,半夜起来抱恒儿进内室把尿,特意看了看那面垂下的帷幔,没见有灯光透出,早早起床也没见候爷着,弄不清楚候爷昨晚到底回没回来。

翠怜却说:“应是回了的,想是回得太夜怕惊忧大*奶和恒儿,没到上房来罢,昨晚值更的婆子说看见东院文锦轩亮着灯。”

媚娘听了,故意说:“文锦轩因为漏雨正在修葺,还能住人吗?怕是闹鬼了吧?”

翠喜忙道:“大*奶可不好这样乱说话,那可是候爷的书房”

“知道,若不是候爷的书房,也不敢这么说的”

媚娘开着玩笑,看镜中翠喜翠怜替她梳头,细细想了一会,吩咐请王妈妈来,只说府里有要紧的事,估计得花费些时辰料理,怕赶不上吉时,哄着王妈妈带上橙儿苹儿坐上马车,捧了贺礼先行回秦宅,告知秦夫人自己不能早早回去的原由,免她期盼太久。

同时让翠喜去跟白景玉回话:大*奶昨晚睡得晚,早上起来有些犯晕,得再躺会,等好些了,梳洗早膳后还得去秋华院看护大太太,看来不能太早过秦宅去,要跟着同往恭贺道喜的奶奶们不必着忙,三朝洗儿平常事,不一定非得看洗儿,等大*奶稍迟些再带领大家一起过去,心意礼数送达就是了。

白景玉听这话说得离奇,三朝洗儿,前往恭贺的亲友、尤其是女眷为的就是要观礼啊,大*奶是什么意思?但她毕竟只是****奶,跟着去走的又是大*奶的娘家亲戚,心里虽然迷惑不解,却也不好直接就跑去问她,只有照听不误,并做好准备,大*奶一声召唤便可随她出门。

翠思去通知百战护送王妈妈几个回秦宅,他嘴上答应着,磨矶了一会,等翠思离去,立即安排四个人随王妈妈他们去,他自己仍守在候府,大*奶什么走,他什么时候跟上。

谁知翠思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又转回二门侧厅,俏生生站在厅门口,冲百战一摆头:“跟我走”

百战先是吃了一惊,很快镇静下来,起身朝翠思拱了拱手道:“翠思姐姐又有何吩咐?是大*奶要出门往秦府去了吗?”

翠思看他一眼:“我可当不起你姐姐,大*奶要出门往哪里去,用得着跟你说么?又不是免子,凭你这法子,能守得住谁?你只跟我来就是了,问你几句话”

百战微红了脸,那是生气的,这丫头禀性不改,软硬不吃,对他总是这么无礼,当着下属们的面,他多少有些下不来台。

他和宝驹现在岂止是守株待兔,他们根本就织成了一张网,罩住整个候府,目的当然是要拦住大*奶这条大鱼,若是拦不住,他们至少不会丢失她的踪迹。

百战忍着气,瞪住挤眉弄眼的下属,试探地问:“翠思妹妹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问么?候爷没回来,我不好擅自进内院……”

翠思说:“候爷不在家,大*奶的话你听不听?若不听就算了,我可是把话传到了——叫妹妹别当着我的面,又不是瑞珠瑞宝”

百战气得头冒烟,却又不能发作,清华院名字带翠字的丫头他们都惹不起,爷说过:全心全力护着大*奶和恒哥儿,大*奶身边几个陪嫁丫头是她倚重的,不可轻易得罪……

百战垂着头跟在翠思身后走,一直走到清华院上房,媚娘正喂恒儿吃早饭,温婉地笑着示意翠思请百战坐下,百战谢过了,却不敢坐,媚娘又问百战可吃过早饭,百战说吃过了,媚娘闲闲地说道:“爷昨晚回得太晚,今早天不亮就要出门,早饭备好了摆在桌上他都不肯吃一口,是不是候府之外,有什么更好吃的等着?”

百战一怔,随即答道:“爷今日有急事,要赶早出府……爷在外边只除了仙客来,极少去别的酒楼用饭……”

“就是说今早上爷出门去了仙客来用早点?”

“是……不是”

百战出了一身冷汗:仙客来不可能天不亮就开门迎客,就算候爷以姑爷身份前去,要求仙客来的人给他做吃的,那也说不过去,有急事就该急着去办,不能专登为吃早点拐个大弯去到仙客来,那样还不如在府里吃了呢。

干脆来个无法质对:“回大*奶话:爷今早空着肚子,没吃早饭”

“这样啊,他昨夜回到上房就睡下了,晚饭到底吃了没有,我也不知道”

百战的头垂得很低,声音有点含混不清:“回大*奶话:爷昨晚……爷昨晚回得太夜,怕惊忧了大*奶,便去文锦轩看公文,文锦轩虽说未修好,暂时歇一歇还是可以的”

媚娘微微一笑:百战还算有脑子,再问下去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到这里就行了。百战是不会告诉她真话的,看他的表情大致能猜到一些:徐俊英,有可能昨天就离开京城了。

“你下去吧,让宝驹来见我,有两句话要问他”

徐俊英不是说留宝驹和百战跟着她么?如果徐俊英没离去,宝驹就还跟着他,要是宝驹一传就到,说明他是真的走了,那么不用等两天后,今天宫里太后有没有动静,媚娘都可以抱着恒儿到岑宅去住,谁拦得她?

放百战离去,恒儿也吃饱了,媚娘见天气晴朗,院中花草在明亮和熙的阳光照耀下,显得分外清新娇美,便带着恒儿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扶着他学步,追逐蝴蝶,拉起他的小手去摸摸花儿,让他闻闻花香,母子俩高高兴兴玩了好一会,出了一身的汗,辰时过后才让端温水过来给恒儿擦洗了手脸,换掉汗湿的衣衫,让夏莲和翠思抱着,媚娘正要进内室洗洗,重新整妆之后带恒儿往秋华院去,却见婆子领了管事婆子林妈妈走来,林妈妈脸色有些慌张,不及行礼便匆匆说道:

“禀大*奶:宫里来了几个人,其中有位公公手捧黄缎卷册,吆喝说是懿旨降到,府中诸位诰命速速接旨****奶正在安排接旨事项,已着人去请老太太了,大*奶快快大妆了,往前堂接旨去罢”

媚娘惊喜交加:“听清了,是懿旨没错?”

“回大*奶:老奴绝没听错”

媚娘立即唤了翠喜翠怜跟着进屋,擦洗一番,更衣整妆容,吩咐夏莲奶娘抱着恒儿跟在自己身后,脚步轻快地往前堂走去。

老太太早已到了,正客气地陪着宫里来人说话儿,看见媚娘走进前厅跨院,老太太冷冷看着她,对手捧懿旨站得笔直的谭公公说道:

“公公可曾见过这样的诰命孙媳?敢如此傲慢托大,不通礼教,没把公公放眼里,年迈的祖母也被她晾在风地里等着”

谭公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无德的女子,太后最不能容,今日便为威远候休了恶妻,替老夫人将这不贤不孝的孙媳逐出府去罢”

媚娘听不到老太太和谭公公说什么,只看着两人脸上的神情,便猜到她可能没什么好形象留给谭公公,反正也无所谓了,她刻意没继续往前走,只远远站住脚,向谭公公和老太太略福一福身,算是见礼。

谭公公更加不满,倨傲地昂起头:“跪,接旨”

黄梨木香案上,金炉内插了三枝香火,袅袅升起阵阵淡白色烟雾,徐老太太率领一府男女老幼跪在案前,目不斜视,虔诚地听着谭公公宣读懿旨。

谭公公念道:“……无视孝道,悖逆长者,有失女德……准威远候休弃恶妇,收回御赐诰命册书,除去凤冠霞帔,着其母兄或族人领回另行教养,秦氏所出一子年幼,允其带离徐府……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秦氏生死与徐府无关……”

徐老太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媚娘也听得欢畅无比,而还没有资格随全家人跪在香案前接旨的庄玉兰,躲在前厅一扇雕花门后,满脸潮红,以手按住胸口,激动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谭公公念完最后一句钦此,扫一眼跪在脚下谢恩的徐府人,双手一合,把懿旨对折起来,说道:

“此为摘除诰命封号、休弃恶妻凭据,徐老夫人代候爷接旨吧”

徐老太太一脸严肃端庄,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堪堪要接到谭公公递来的那一卷黄绢缎,却听一个声音喝道:

“且慢”

众人吃了一惊: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候府纵声喝止递接懿旨?

谭公公刚要出声斥骂,侧脸看清了来人,他及时管住自己的嘴巴。

来的是皇上身边的纪清,谭公公虽说年龄比纪清大,在宫中的资历比纪清深,多年掌管慈宁宫事务,但他毕竟不是后宫大总管,他就算不把纪清放在眼里,却还是得按照宫中规矩给纪清俯身行礼。

纪清走上前来,伸手抽走谭公公揣在怀里的那卷懿旨,展开一看,吊着眼斜视谭公公:

“传闻谭公公办事粗心马虎,果然不是谣传这是太后懿旨吗?怎的一片空白,凤印在哪里?”

谭公公楞住了:太后懿旨他昨晚就拟好,经太后过目定下,亲笔抄滕好了的,凤印端端正正盖在懿旨右下方,怎会没有?

他靠往纪清这边,欲抬手指给纪清看,谁知纪清啪一声合起懿旨,板着脸训道:

“谭公公,一次是失误,二次便是过错,你做下这样的糊涂事不止一次两次了,这没有抄滕好、未加盖凤印的懿旨,若是交到徐老夫人手上,你便坐实了假传懿旨的罪名”

第一六九章 懿旨(二)

第一六九章 懿旨(二)

谭公公还想分辩,纪清盯着他:“你还不认错么?太后今日确有懿旨颁降,刚刚皇上去向太后问安,随手从案桌上拿起那份抄滕好、盖了凤印的懿旨来看,太后才惊觉你粗心大意,错拿了空白绢册过来宣旨,太后她老人家恼怒着呢,好在皇上劝住,给你个将功折过的机会且等着,一会有人送来真正的懿旨,谭公公可看好上面盖有凤印,方能宣读,否则……谭公公并不想两罪并罚罢?”

谭公公与纪清对峙,纪清目光严肃冷厉,刚才又特意提及皇上,谭公公心知事情有了变故,到底没再多嘴,顿了顿,一甩拂尘, 照纪清说的办,低头退往旁边站着,静观事态发展。

深居宫苑,惯看皇家权势相争,必要时连亲生骨肉都能舍弃打压, 谭公公岂有不懂的太后念叨了几天,着急要颁下来的这道懿旨,究竟不合皇上的意,之前太后还特特嘱咐自己小心行事,出宫时不要让皇上的人发觉,只待宣读完懿旨,徐府人亲手接了旨,秦氏被逐出徐府,生米煮成熟饭,再让皇上知道也不迟,然后赐嫁公主的第二道懿旨降下来,那可是关乎皇妹声誉的,皇上就算不高兴,也不可能拦着了。

却没想到一大早的,谁那么多事去皇上面前捅了这个漏子纪清来得好快,第一道懿旨落到他手里,不让徐老夫人接收,那第二道懿旨怎么下来纪清说要等真正的懿旨,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徐候不用休妻,也可以尚公主公主与原配并肩而居不可能的啊,历朝朝代,没有这个规矩!

纪清和谭公公在徐府大眼瞪小眼,心照不宣,等候“真正”的懿旨颁下。深宫内苑,慈宁宫富丽舒适的排云阁里,太后和皇上经过一场争执,母子俩正相对无语,而纪清所说的那道懿旨,由皇上口述,随堂太监照写,呈太后盖了凤印,已交给司礼太监送出宫,往徐府宣旨去了。

太后双眼微红,端坐榻上,冷着脸一言不发,皇上站在旁边,双手捧着一杯热茶,态度谨恭,声音温和,面色却不是很好看。

他保持这个动作小半天了,太后就是不肯接茶,皇上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恼火,但他也不是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不接是吧,儿子给您老捧着,就在这杵着了,你爱什么时候接就什么时候接

底下跪了一地的小宫女小太监,不论是谁,递呈点心茶水等物,只要走过皇上面前,都被截下,皇上一声:

“待朕来服侍太后”

接在手上自个送到太后面前,太后盛怒时一掌拍飞皇上呈上去的蜜饯,蜜汁裹在皇上的龙袍上,吓坏满屋人,小宫女小太监们齐刷刷跪倒一片,皇上抢了他们的活儿,弄脏了龙袍,论起罪来,还不得降到他们的头上,趁早告饶,免得小命不保

旁边随侍多年的贴身老宫人不时小声劝告,太后心里再不顺畅,到底也知道轻重,皇上是自己亲生的不假,但他如今毕竟是一国之君,是天子,金口玉言,说句话斩钉截铁,谁能拗得过他?再跟他这么闹腾下去,到头来丢份的还是自己这个国太。

太后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地说道:“把茶拿来吧,哀家渴了”

皇上总算等到这句话,微笑着上前一步,将茶递送到太后面前:“儿子一直捧着呢,参茶温热正合适,母后请用”

太后嗯了一声,拿过来揭开盖子,连喝两口,点了点头:“好,正是这样儿才能喝”

旁边老宫人俯身笑道:“皇上真是仁孝,为太后捧着茶,自个儿一早上都没喝一口茶水呢”

太后便指着地下的宫女太监说道:“都跪着做什么?死了娘老子么?哀家活着,好好儿的呢,养你们十年八载总还能够都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也给皇上沏一杯参茶来”

皇上垂下眼眸,绷起脸,恢复到太后接茶前的清冷状态。

老宫人躬身上前替太后调整一下矮几上的果碟子,顺便递个眼色过去,提醒太后不可再惹着皇上。

太后轻哼,吵闹争执半天,以太后与亲生母亲的身份也迫不得皇上退让半步,最后还是这个结局,到底意难平。她生了三名子女,这长子赵宇,太自我太决绝,亏她辛苦大半辈子,为他能顺利承袭帝位费尽心血,明面里他对母后恭顺孝敬,关怀备至,有求必应,可若是接触及某些事,譬如想为娘家争取利益,让陈姓家族的子弟更有出息,要求个个男丁都能封官加爵,并不需要掌握多大的实权,只要彰显陈姓家族在众多勋贵中的特殊地位就可以了,赵宇开始时还能听她的话,说什么都照做,可登帝位不到一年,他渐渐地变了,在她面前闭口不谈朝政,做什么决策更不采纳她的意见,但凡她提出要求,他不是百般躲避推托,就是装聋作哑,佯装忘记,不然干脆拒绝,态度强硬,毫无回转余地。

太后伤心失望之余,有时忍不住想,若是小儿子赵宝登上帝位,他一定不会这样对待母后,她的愿望也能得到更大满足,赵宝虽然性情怪僻,与众不同,甚至荒诞到有些离经叛道的地步,但他对母后的孝心很深厚,能看得真切,不像赵宇,明里一套,背后一套,真真假假如同雾里看花般。

太后对皇上说道:“事情已经这样,我也累了,皇上自去忙政事罢素德的婚事,先搁着吧,好不容易选中一个合她心意的人,爽快答应下嫁,懿旨也颁下了,皇上还要追回来……君王亲亲胞妹,嫁个朝臣都不允,有何尊贵可言?皇上方才说及的那几个外官,休再提起,素德是公主,花样年华,有母亲哥哥,可不是庄玉兰之类无依无靠的孤女,凭什么嫁给三四十岁的外官为续弦?也不怕人笑话,亏你想得出来”

皇上走到软榻另一边坐下,接过小宫女递上来的参茶喝了一口:“谁敢小看这些外官?他们可都是当年父皇精挑细选,刻意培植的心腹之人作为天子,每日高坐朝堂,忙于处理朝政,又要抓稳握牢这锦绣江山,守住太平天下,便要靠无数这样忠心耿耿的外官这几个人多年辛劳,政绩尢为突出,去年年关入京述职,朕将他们留在京中,增晋京官之职。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勤勤恳恳为朝廷出力,守在偏远地方十几二十年,监控一方局势,实为不易。江淮知州史松茂,46岁,当年父皇钦点的状元郎,自二十四岁出仕至今,辗转大江南北任职,兼为暗使,为朝廷办过好几件大事……功劳与苦劳都有了,如今年岁上去,病弱丧妻,朕除了赏他一个闲职文官将养余年,思量着再赐他一门美满姻缘,全了皇家恩典。皇族待嫁公主、郡主多不合适,朕看庄玉兰这身份极好,她与母后有些亲戚关系,也算是皇亲了,懿旨赐嫁,双方都有面子,徐老夫人应无话可说——她该高兴才对,庄玉兰嫁给史松茂,那也是二品诰命至于素德,朕是说过没错,她爱嫁谁都可以,但只除了徐俊英儿子不知母后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为何定要将她许给俊英?难道逼迫大臣休妻,迎娶公主,就不被朝野取笑?母后应该想得到,徐俊英一旦尚公主做了驸马,便要一心一意陪侍公主,不能掌兵权理军务,儿子如同突然间断了左臂右膀,怎么过?”

太后说:“俊英做了驸马,如何就不能做你的左臂右膀?你们自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不过是娶了素德,你便要防他?齐王你也不放心,如今连素德都信不过”

皇上冷笑一声:“母后这样想,多少让儿子寒心儿子有话,不能不说历朝历代,没有那样的先例——驸马可以掌权。素德与齐王,是朕胞弟胞妹,只要朕在位,便能保他们安泰一世,随他们如何荒唐,朕只当没看见,但若是太过份,犯的错危及社稷,关乎朕的皇位,朕,绝不轻饶”

太后一掌拍在紫木雕花矮几上,怒道:“绝不轻饶?你这是什么话?他们可都是哀家亲生的骨肉,你若敢伤了他们,哀家与你拼命”

皇上站起身,弯腰作揖:“母后息怒母后莫急这还什么事都没有呢,朕说的是假设朕还请母后莫忘了,朕也是母后亲生,若是齐王与素德合力谋了朕的天下,欲将朕置于死地,母后会否与他们拼命?”

太后闻言,惊怔之间见皇上抬起头,面带忧虑,神情悲苦,就像小时候被先皇问及功课,一时答不上来,被先皇责斥,罚在静室独处时那般。太后不由得心中一软,眼睛又红了,只有她才知道当年他们母子的日子过得如何艰难,后宫嫔妃众多,美女如云,先皇大多宠爱年轻靓丽的新人,她生了大皇子之后,只能靠着先皇来探视皇子时才得见圣颜,那时为着让大皇子能够多得先皇疼爱,她逼着小小的儿子苦读经书,将圣哲经史背得滚瓜烂熟,果然先皇看重长子,五岁便封了太子,她终于一步一步爬上皇后宝座,却更加不能安心,宫帏争斗无处不在,妃子们陆续生下皇子,一个比一个聪明可爱,偏偏太子越长大越调皮,被先皇责斥最多,她整天提心吊胆,一边用尽心机与争宠的妃嫔们斗,一边母鸡护雏般围着儿子转,当年她抱着受委屈的太子,母子一起抱头哭过多少回,她数都数不清……

太后长叹一声,哑声道:“哀家是老了,再也顾不得你们自己生养的儿女,手心手背连着心肝,哀家一样疼爱。兄弟缘份来之不易,你们若不能和睦相处,哀家死不瞑目,日后去到天上,也无颜见先皇……”

她拿起帕子拭泪,皇上走近来说道:“都是儿子的错母后辛苦了这么多年,该安心享清福了,儿子却总让母后操心难过……母后不必想太多,儿子岂有不懂骨肉亲情珍贵?自小如何对待弟弟妹妹,母后是看见的,儿子长大了,可对母后和弟妹的心,不想改变”

太后拭干眼泪,点了点头,对皇上说:“近日总感心悸气短,肩背酸痛,头晕病又犯了,眼力差,看得不远,做什么事都力不从心,顾头顾不到尾,哀家以后少管你们的事了,有一口吃一口,过自己的安稳日子罢”

皇上忙伸出手替她揉肩膀:“是昨日累着母后了,抱着皇孙大半天,儿子给您揉揉等会召张靖云来诊看,再另配一副药丸子吃吃吧?”

太后微笑着,很享受地说:“这按揉肩膀,还是我的宇儿做得好宝儿手太重,素德没耐性,反而揉得我难受,这两个冤家……你说那张靖云不错吧?靖国公的长子,虽说小时候闹了那一着,到底是要他来承袭爵位才好,长得清秀不俗啊,我让他去给素德诊过脉,为何素德却看不上他?”

皇上苦笑了一下:刚才还说不管素德婚事,一听到张靖云的名字又动了心思,太后还真是闲住。张靖云尚公主皇上倒没意见,张靖云品貌身世无可挑剔,更兼医术高超,有一身不外露的武功,做他妹夫当然好,可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啊,张靖云也是好友,心高气傲,素德虽贵为公主,他可不一定会看得上眼,不然他怎么会三番两次为素德诊脉时,不理会自己给他下的禁令,非要戴着面具。

“这个儿子也不知道,大概是张靖云性子太冷清吧,沉默寡言,素德不喜欢那样的男子”

皇上唯有作此解释,虽然明知道有些牵强,近段老给他惹麻烦的徐俊英不是一样冷清无趣,沉默寡言么?素德也喜欢,这怎么说?

好在太后专心享受,闭着眼没再多问什么。

第一七O章圣旨

第一七o章圣旨

皇上总算松了口气:还好,一大早闹腾到现在,保住秦媚娘,徐俊英后院平静了

太后还真是敢做,不让娶平妻,就干脆休掉原配,想让徐俊英尚公主,昨日午时他和徐俊英综合各种信息,弄清太后这个意图,两个人都呆了。

徐俊英说:“我离去之后,太后下懿旨命我家人休妻可以,回来后皇上再颁旨让我把她娶回来就是了至于尚公主,皇上是知道我的,承不起这个福份”

皇上气笑了,指着他骂:“说什么混话你当我闲得没事做,专门颁旨给你赐婚?先是皇上下圣旨赐娶妻,太后再懿旨责令休妻,然后又下圣旨重新娶回来——以后天下人当圣旨是什么?简直就是个笑话你比太后还要荒唐糊涂透顶”

徐俊英却也古怪,临走时犹犹豫豫,除了请求他一定要保证自己妻子不被休掉之外,还有另外的要求,皇上虽然不解,为让他安心去办事,一一答应了。

有密探报称先皇悯妃所生的二弟魏王在北边封地衮州操练私兵,暗地里大量买进马匹,私自开采矿石炼制铁器,魏王比皇上小两岁,自幼聪颖异常,六七岁会作诗,十岁展露绘画天份,画的山水画堪比名家,先皇对二儿子极为钟爱,给他的封地是众皇子中最广阔富庶的,当年先皇驾崩,悯妃随之病逝,众皇子中唯有魏王未接到圣旨,不能回京奔丧,这是太后的意思,刚登基的皇帝默许了。过后宰相进谏,要求严密监控魏王,他也照办,没想到多年以后,果然等到了魏王意图不轨的消息。

他把尚方宝剑、密旨都交付徐俊英,由他去办,只要证据确凿,坐实罪状,即可就地正法

徐俊英走后,皇上让纪清全力去办这件事,今天一大早纪清就接到消息,说慈宁宫的人已出了宫门,往徐府去宣旨,皇上与纪清兵分两路,纪清揣上早拟好的圣旨往徐府去,皇上去了慈宁宫,太后的顽固不化让他生气,态度强硬起来,皇权压倒一切,太后气得差点晕倒,他又不得不下点心机,慢慢把母后哄回来。

宫里最终风平浪静,徐府却乱成一锅粥,司礼太监执了皇上弄的太后懿旨来到徐府,纪清示意他交由慈宁宫总管谭公公宣读,谭公公只好又宣读了一份懿旨,这一次他读得十分认真,一字一句,慢吞吞的,仿佛怕漏了任何一颗字,懿旨上廖廖几句,简洁明了,意思表达再清楚不过了,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来回扫了一遍,确定不是赐嫁公主的,上面纹络鲜明的凤印盖得十分清晰,他细细看了再看,才递交到徐老太太手上。

徐老太太却是痴呆了一般,伏跪在地上抬不起头,还是旁边的徐俊朗上前扶她抬起上半身,面对一方印着凤印的明黄绢缎,她双手颤抖,接了过来。

纪清微笑着说:“恭喜老夫人庄小姐自幼在老夫人教养下长大,与太后也是沾亲带故,太后怜她品貌端庄美好,不忍她日后落在平常人家,亲自为她指婚赐嫁,从二品的内阁学士,人品绝对配得上庄小姐,嫁过去便是二品诰命,荣华富贵,相随一生,不枉负老夫人多年培植”

徐老太太未及答话,忽听后边厅堂传来通的一声响,随即金锁哭喊道: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好几个婆子仆妇赶了过去,一边扶起昏倒地上的庄玉兰,一边七嘴八舌吵嚷着将她抬了下去。

徐老太太闭上眼,脸腮下垂的肌肉一阵痉挛。

媚娘跟在老太太身后跪着,腿脚一阵阵发麻,她抬起头两边张望了一下,忽地看见了宝驹,在远处一棵石柳树下跟一个人说话,原来徐俊英真的离城了

媚娘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直直走向纪清,朝他福了一福身,伸出手:

“纪大总管,第一道懿旨已经宣读颁下了,交给我也是一样的,请让我看看吧”

她才不管徐府发生了什么事,庄玉兰嫁给了谁,她只要取得那道懿旨,还她自由身,儿子也给她了,从此再不用住在这个闷死人的候府里,爽事一桩啊可是不妙的是纪清把那道懿旨给收了,她与纪清不熟,却也不算陌生,走去跟他讨来看看应该是可以的,她要收起来难道纪清还能跟她抢?

下边跪着的徐府男人们吃了一惊,哪有这样跟宫里大总管说话的?那可是皇上身边红人,有品秩的太监

徐二老爷昨夜不知忙什么去了,未归家,徐俊英不在,徐俊朗赶紧拱手向纪清赔罪,并对媚娘说道:

“嫂嫂回原位跪着罢,司礼官未叫起,随意起去,那可是大不敬”

纪清看着媚娘,有点不解:他在坤宁宫见过徐俊英失魂落魄的样子,才一会不见,徐俊英就那样,可见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候夫人十分钟爱,夫妻感情应该很好,可这位是怎么说的?主动跟他讨要休妻懿旨,难道她另有一层意思?想收留着这份懿旨,回来了好跟徐俊英告状?

这么一想,纪清便笑了,对媚娘做了个手势,引领她回去跪好:“威远候夫人不必着急,请跪下接旨,我这里有一份圣旨要宣读,请候夫人细听”

媚娘无奈,只好重又走回去跪下,走过徐老太太面前,接触到老太太复杂冰冷的目光,媚娘傲慢地把脸一扬,懒得看她:早恨不得跟徐府搞清楚,再也不想看老太婆这张臭脸

纪清一招手,身后站着的五六名太监中走过来一位,手上捧着一卷明黄绢缎,纪清拿起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品诰命威远候夫人徐秦氏媚娘温柔婉约,贤良淑德……即日起赐名秦梅梅,入宫陪伴皇后,由皇宫侍卫早晚接送,为期半月,钦此”

徐府上下人等都呆了:皇家这算怎么回事啊?今天三道旨发到徐府,先是宣读懿旨休妻,还没来得及颁下又收回去了,第二道懿旨把一直嚷嚷着要嫁给候爷的庄表姑娘赐嫁别人家,徐老太太为此还没缓过劲来,圣旨又来,这回却是大力褒扬夸赞大*奶人品,最后给大*奶赐个新的名字,召进宫去陪皇后坐月子

远处宝驹和百战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候爷这一着再稳妥不过了,直接把大*奶送宫里去,名为陪伴皇后,其实是关进坤宁宫,大*奶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抗旨不进宫,每天早出晚归,他们只管护着她来往于皇宫与徐府之间,她没有机会跑去哪里,半个月之后,候爷应该也回来了。

差一点大*奶就被赶出门,早上宝驹得到禀报,说太后的人出了后宫门,往徐府来了,赶紧跑去找纪清,在宫门口见着纪清领着一群人出来,便喘着气冲他喊:

“求求你纪大总管,慢了人就没影了”

纪清误会了他的意思,笑道:“你急什么?宣读要一阵子,你们少夫人必是不服,一哭二闹耗上一阵子,然后才找根什么布条儿上吊,咱们就算大摇大摆地过去,时辰也足够了”

宝驹无可奈何,纪清平时挺严肃,散漫玩笑起来也是个没谱的,他只有一个劲儿地催促,往年未当上皇帝的太子与徐俊英形影不离,纪清和宝驹、百战就总混在一起,彼此了解,见宝驹真的着急了,哈哈一笑,领着众人在街上纵马奔跑,还好早上行人车马少,街道畅通无阻,到得徐府,纪清等谭公公递旨时走上去收缴了懿旨,看着谭公公和徐老夫人错愕的表情,他觉得很过瘾:让你们偷偷摸摸干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皇上都明说了不允许,人家夫妻好端端的,干嘛非得拆散?

司礼官喊起,不只是徐老太太已经腿软起不来,任由几个孙子扶的扶,背的背,媚娘也跪在那里发楞,白景玉走来拉她,却拉不动,她目光紧盯着纪清,纪清莫名其妙,只有宝驹和百战知道她在想什么,赶紧地朝纪清丢眼色,让他快快离开徐府。

谁知离得太远,纪清却看不到宝驹和百战的神情,还以为媚娘是因为被改了名字才发楞,便笑着一并向徐府人解惑:“威远候夫人或许不明白,宫中有位妃嫔与候夫人同名不同姓,候夫人要在宫中伴随皇后十多天,免不了会见着,为防尴尬,皇上与皇后一商量,便决定让候夫人改个名儿,这名儿还是问过威远候,经威远候点头的”

徐府人听清楚了,宝驹和百战却是恨不得踢纪清一脚,这家伙没事多什么嘴啊?

媚娘总算想明白了,气得满脸透红,头脑发晕,徐俊英走就走了,还摆了她一道,把她困在皇宫,这样一道圣旨代替了休妻的懿旨,她在外边用的名字暴光,一传十十传百,人们会渐渐地知道岑梅梅即是秦媚娘,是威远候夫人,她失去了离开徐府的好机会

阻止她进宫庆贺皇子三朝洗礼,怕她见了皇后,皇后必定要拉她陪在旁边,帮着应付接待外命妇,女人们在一起无话不谈,她不到申时不可能出得宫门,而那时他已经出发了,不能亲自护送她回府,她若是半路跑掉,几天几夜不回徐府,虽然宝驹百战会带人跟着,但家里有长辈,规矩不容,还怕有损声誉

原来在水亭子里,他说的坐下谈谈,只是一种话别方式,她想起徐俊英看着她说:“替我在老太太面前尽孝,哄她高兴些”

那时怎么想都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他认为她做得到吗?刚把老太太气得喘不过气来,转天就能哄得她高高兴兴的,就是有那本事,她也不可能去浪费那气力。

第一七一章 备嫁

第一七一章 备嫁

翠思和翠喜上来,和白景玉一起将媚娘扶起,媚娘红着眼,快步朝纪清走去,纪清吃了一惊,见她来势太快,不由得往后退两步,宝驹早来到他身后,轻声对他说道:“你还不快走……”

纪清旋转身子,却被媚娘几步上前拦住,纪清大窘,众眼睽睽之下,他居然比不上一个弱女子快,不得不停住脚步问道:“威远候夫人还有什么疑惑?”

宝驹说:“我们大*奶……”

“没你的事”

媚娘瞪着宝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盈然欲滴:“若是喊得徐俊英来,你可以说话,徐俊英不露面,你们,你和百战,在我面前不准出声”

宝驹噎住,纪清见此情形,心想坏了,威远候夫妻俩怕是正在闹架当中,自己没事掺合进去做什么啊?

却听媚娘又问他要那道休妻懿旨,纪清指了指方形门,说道:“刚刚那位司礼官拿走了是真的,废的错的懿旨,自然要拿回宫中销毁掉”

松开纪清的拂尘,眼泪终于滴落下来,媚娘绝望得想大哭,近在咫尺的自由,她竟然抓握不到

宝驹和纪清近距离看着媚娘的眼泪断线珍珠似地纷纷落下,吓呆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百战离得远些,赶紧招手叫翠思上来,翠喜和翠思走来见媚娘无声无息,眼泪流个不停,也吓坏了,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劝慰。

而她们正对面的方形门外,走进一位头戴金冠,身穿红色绣龙纹衣袍的高挑俊美男子,看见满面泪珠的媚娘,他呆了一呆,猛然挥动手里的马鞭,眼中涌现怒色,赶上来指着纪清和宝驹恶狠狠地骂道:

“混帐东西你们作了什么?”

纪清和宝驹看清来人,赶紧俯身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看也不看,却问媚娘:“他们怎么你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颁的那劳什子圣旨,说的什么?”

翠喜见他离得太近,心里暗觉不安,和翠思对视一眼,一起扶着媚娘后退一步,齐王瞪着两个丫头,却也没有发作,又转去瞪纪清:“圣旨,给本王背出来”

纪清不想跟齐王纠缠不清,又不是什么机密事情,三两下把圣旨内容背了出来,齐王哼了一声:

“专干这种强迫人的事,他们两个倒是相像得很”

纪清低着头不作声,齐王若是不合心意,当着皇上的面都敢出言顶撞,背地里他有什么不敢说的?

齐王注视着媚娘,看她停止了哭泣,唇角轻扬说道:“哭什么呢?哭把你名儿改了?你不是喜欢那名儿么?改就改了,还好仍姓秦,我倒愿意你改叫秦二,又好写又好喊,方便得很,我如今练字只写那俩字”

媚娘拭干了眼泪,声音略为沙哑:“叫什么不行?不过区分一下谁是谁我……我只想要那份太后懿旨,休就休了,又收回去做什么”

齐王眼睛一闪亮,又暗下去,他是听说懿旨有变才赶来看一看,结果听说另颁了圣旨,功败垂成,他也觉得大失所望,十分恼火。

齐王也问纪清要第一道懿旨,纪清头大了,只好再次解说司礼官已带走,齐王沉吟一下,转身就走,走到方形门前又停下,回头看着媚娘,媚娘也看着他,齐王点头说道:“别难过,我去想办法,不想住这里就不住,难道还真把人当鸟儿,锁起来不成”

得了这句话,媚娘心里好受了些,轻舒口气,觉得自己其实没必要太过紧张,失了这个机会,应该还会再有的。

纪清不可思议地看着媚娘,有点不相信她竟然跟齐王有这样的交情,齐王明显是为威远候夫人而来的,可他不是不喜欢女人吗?他断袖的啊

宝驹在后头点了纪清腰部一下,纪清才醒过神,微微俯身行礼,告辞离去。

徐府的爷们,徐俊朗和徐俊轩、徐俊桥背扶着老太太早往内院去了,没见着齐王,女眷们也跟进去服侍,白景玉担心媚娘,不理会徐俊朗的暗示,没有走开,徐俊雅、徐俊庭倒是还在,听见齐王来了,平时未见过齐王,想要上去见礼却也不容易,齐王傲慢得不近情理,闯进别人家里,却当人家是闲杂人等,跟进来的侍卫不由分说,将他不想看到的旁人统统拦往一边,百战也未能幸免,被拦到墙脚,纪清是皇上身边的人,侍卫们当然是认得的,宝驹、翠喜翠思和媚娘站在一起,若拉走他们势必影响媚娘,也就由着他们了。

白景玉站在廊下,看着齐王跟纪清、媚娘说了几句话,转眼就走了,惊鸿一瞥间,她倒是仔细看清了齐王,果然传言不假,俊美不可方物,身姿挺拔,傲气与贵气相交辉映,形成一种令人着迷的清冷华美气质,衬得他像个天上的神君,怪不得满城名门贵女个个迷他,白府几位待嫁的姑娘,包括她的两位亲妹妹也争相应邀去参加太后托外命妇以各种花会为名义举办的选美活动,明白放出话来,就是要为齐王挑选王妃的。

可白景玉此时却有些迷惑了,齐王突然来到徐府,只为与大*奶说几句话,有着那样冰冷眼神的男子,对大*奶说着劝慰的话,语气又是如此温柔,而大*奶是为拿不到第一道休妻懿旨痛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说大嫂她竟然是愿意被休的?为什么?白景玉眼中的迷惑逐渐变成了迷茫。

锦华堂里一下子倒了两个,老太太和庄玉兰,像夏天中暑般,昏昏沉沉,庄玉兰被送进房里,清醒过来之后号啕大哭,累了便低声抽泣,老太太则躺靠在二堂榻上,不声不响,闭着眼睛,只有胸脯急剧起伏着,让瑞雪她们知道她心里的愤怒和不甘。

午饭摆上又收下,庄玉兰茶饭不思,老太太勉强喝了半碗珍珠米粥。

申时,徐二老爷总算回来了,听说了事情经过,急忙赶到锦华堂,给母亲请安,嘘寒问暖,徐老太太让瑞雪取了靠枕垫在后背,坐着和二老爷徐西平说话儿。

老太太说道:“俊英去了哪里?为何问谁都不知道?清华院的人都死绝了么我要等他回来,让他带我去见太后,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徐西平道:“母亲稍安勿燥,您老不是不知:俊英身负皇命,几日几夜不回府是平常事,打仗去了边关还有几年不回的呢”

“莫给我打岔只让你找他回来见我,兰儿这都说了几个月了,要给他做妻室,太后答应得好好儿的,近期赐婚,却忽然许给了别人,半点不认得的,可如何是好?叫兰儿怎受得?”

“母亲啊,这可是懿旨赐婚,难道您还想推了不成?”

徐老太太恨声道:“休妻的懿旨都能收回,为何这个不能改?兰儿早配给了俊英,另许他人,便是夺妻,是要生仇的”

徐西平忙道:“我的娘您要这么说,可就真毁掉兰儿名节了俊英肯听您的话,欲娶兰儿为平妻这不假,是皇上、皇后不允儿臣那日亲耳听见,皇上对俊英说:皇上只有一位皇后,俊英你想要几个妻室?妾可以,妻不能再娶”

老太太一怔:“你却是何时听见的,怎的不说与我听?”

徐西平一时不知怎么说,顿了顿,说:“唉唉,儿子这不是忙嘛?几日前听到的,没来得及说,事儿就成这样了”

老太太哼了声:“你能有多忙的?这几日宫里一直忙乱纷繁,皇上都不能照常上朝,你们在衙办里却忙的什么?你可仔细着此,再莫要惹出事来,去年那事俊英替你平了,府里几个男儿又都刚荐了官,你总要为他们着想”

徐西平诺诺应着,心里藏着事,继续劝告母亲:“太后懿旨其实是圣意所指,不可违逆,否则咱们徐府被降罪,老的老小的小,那可受不起兰儿被赐嫁的那人,儿子听说过,是先皇宠信的外官,如今回到京城,皇上自不能轻看他,封官晋级,知他新近丧妻,便欲额外加一个恩典,赐嫁兰儿,便在情理之中了”

老太太板着脸:“先皇宠信的人,不定有多大年纪了,我们兰儿好好的黄花闺女,却去做个续弦,到底是吃了大亏皇家有的是公主郡主,既然想给恩典,嫁了自己家姑娘不成么?却绕上我们家兰儿”

“皇家公主郡主怎肯嫁个四五十岁的半小老头儿?”

徐西平见老太太瞪着自己,自知失言,忙又说:“其实太后看上兰儿,也是情有可原,咱们与皇家不是有点亲戚关系吗?皇家肯将自己亲戚家的姑娘赐嫁,那是恩典,反过来,庄家此后可以名正言顺地依赖求告太后扶助,兰儿嫁的这一位,品秩不小,从二品啊,兰儿的叔父才是三品的知州,以后靠着这位女婿,可提携的地方多着呢”

老太太这时候才算听出味儿来,微微颔首:二儿说得对啊,不能嫁给俊英,总要嫁个有头脸的。到底还是太后赐婚,嫁的是新晋二品京官,再怎么说,这桩婚姻只有对庄家有利

老太太长舒了口气,失望过后重新又有了希望,让季妈妈到厨房去置一桌好菜,今晚好好劝慰玉兰,明日起要积极备嫁,太后懿旨太苍促了些,三日后就得完婚。

第一七二章离府

第一七二章离府

172 离府

慈宁宫,太后和皇上听到司礼太监的禀报,吃惊得无以复加——发往徐府准许威远候徐俊英休妻的第一道懿旨已收缴回来,却又在半路被齐王强行索要去,司礼太监初时不肯交出,齐王抬手就给了他两巴掌,三两下从他怀里搜走那份惹事的懿旨,相随的六七个太监根本还没反应过来,齐王已经带着他的人跑得无影无踪。

纪清随后回到宫中,寻到慈宁宫见着皇上,皇上脸色铁青,挥一挥手,带着太监侍卫摆驾离开了慈宁宫。

太后坐不稳了,由宫女服侍着穿鞋下榻,目送皇上离去,急唤谭公公:“快快,哀家要去齐王府这个孽障,冤家他想作什么呀?啊?什么事都有他,不折腾死老娘他是不罢休的”

宽阔的宫苑甬道,纪清跟在皇上身后疾步行走,一边向皇上细细述说在徐府的所见所闻,皇上听得眉头皱成一座小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齐王和秦媚娘——秦梅梅,一个在边关御敌,一个深居候府,他们不相识的啊齐王回到京城才四五个月,什么时候见着秦梅梅?徐俊英不肯娶平妻贵妾,全心待梅梅,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徐老太太、太后所说秦氏失德是真的?她有了异心,非要拿到休妻懿旨,还为此哭哭啼啼,致令齐王半路抢夺懿旨,他们两人什么意思?有隐情?可齐王他,他不是……”

皇上瞪着纪清,纪清先是迷惑不解地摇摇头,想了想,又小心地说道:“皇上还记得齐王小时候,专为宫里被欺负的小太监出头,有一次鲁王用马鞭惩处自己的小太监,他上前拦住,争执半天,最后还和鲁王打得头破血流……”

皇上哼了一声:“那是在宫里,不论是什么事只要不准传出去,谁能知道?而且他从来只仗义帮小太临,可曾见他帮过小宫女?”

“皇上的意思是?”

“齐王府几乎没有女侍,那是因为齐王不喜欢女子,可是他现在却对威远候夫人另眼相待,不惜为她违逆朕的意旨若不是对秦梅梅有所企图,他有那么傻么?他是王爷,朕的亲弟弟,徐俊英是朝中重臣,朕的左臂右膀,他找谁不好?偏去惹秦梅梅,他想做什么?若是让臣民们知道,会作何感想?传朕口谕,此事不准流传,违者论罪”

皇上又一次被齐王的荒诞不经气到,恨恨地说道:“他惹了事之后必定不回齐王府,防着朕去找他,你走一趟,告诉齐王府那些人:明天日落之前那道懿旨还不回来,朕一定封了他齐王府,一年之内,他就是长了翅膀,也休想飞出王府”

皇上和太后为齐王的任性妄为烦恼气恨,却又无可奈何,盖了凤印的懿旨,若送到了徐府人手上,便是生效的。太后因为徐俊英让素德动了再嫁的心思,才积极地颁下休妻懿旨,若只是为庄玉兰,她也不会这么做,毕竟拆人婚姻是有损阴德的。结果皇上坚决不同意让徐俊英尚公主,太后嫁女愿望落空,那道懿旨收回便是对的,她深知长子赵宇的禀性,平日对弟妹宽容友好,可到坚持原则的时候绝不放松退步,齐王胆敢不尊重皇上决定,强行夺走收回的懿旨,太后害怕皇上一怒之下重惩齐王,赶紧地跑去找他,谁知齐王府根本没有齐王的影子,太后又气又急,在齐王府里大发雷霆,把府里一众人等抓来,从侍卫到男宠,打的打,骂的骂,遣的遣,痛快淋漓闹了一场,算是把皇上施加给她的恶气吐了个干净。

徐府清华院,媚娘不能置信地展开一副明黄色绢缎,这就是那道梦寐以求的休妻懿旨啊,她大喜过望,拉着翠思又笑又跳,翠思也很高兴,却笑得勉强——要让王妈妈知道是她跑到前门把这东西带回来给大*奶的,非被王妈妈打死不可

齐王带人来到徐府,又想闯进内院,被宝驹苦口婆心劝住,说了一大堆关于女子清誉的话,齐王总算听进去了,但他要送媚娘礼物——一只长方形锦盒,不让宝驹送进去,非得媚娘亲自来拿,媚娘心情不好,不肯出来,也不让翠喜来,齐王见媚娘又不理他,很生气,让宝驹传话:再不出来就闯进去翠思自靠奋勇,代替大*奶来拿礼物,齐王信得过媚娘身边的丫头,将锦盒子给了她,没想到媚娘打开锦盒,取出来的竟是这一样

媚娘心里对齐王充满了感激之情,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帮她,至少现在,她领他的情

立即召集三个丫头收拾东西,匆匆写了两张便笺,让翠喜送出去,分别交给白景玉和宁如兰,屋子里的所有帐册、各种钥匙等物一直都整理得好好的,封锁在专门的大木柜子里,便笺上都有交待了,宁如兰是完全信得过的,白景玉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也培养了一些友情,她是个精明的人,还未失掉真性情,媚娘知道白景玉有那个能力善后,这样摞挑子走人,对候府内部日常生活和外边的运营并没有什么影响。

趁着暮色,媚娘怀抱恒儿,带着各自拿了包袱的三个丫头走出清华院,还好先把王妈妈和橙儿苹儿送走,省了许多麻烦。

原本只想带着自己的陪嫁丫头出府,夏莲和奶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无奈之下,只好应允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来赎走夏莲,因为夏莲是大太太房里的人,卖身契不在她手上,不能随意带走,而奶娘是雇请的,倒可以跟着走。

夏莲哭着送她们走出二门,媚娘安慰她:“放心你父母家的地址我记住了,过两日便给他们送银子去,让他们来赎你回家,到时你若还愿带恒儿,便来东城岑宅找我们”

夏莲再三恳求:“夏莲愿意跟着奶奶,奶奶千万记得”

意料之中,有人报信,走出二门即被宝驹和百战拦住,两人劝说不成,双双跪倒在地上,请求媚娘不要离开,媚娘看着这两个人,仿佛看到徐俊英,恨不得踹他们两脚,冷冷说道:

“你们也算是战场上杀敌立功的英雄,堂堂七尺男儿,五品的将军,向一个弱女子下跪,还有没有点骨气?我如今敬重你们,与你们讲道理,你们莫学那徐俊英,明里一套,背里一套,我最恨被人这样耍弄,若是再敢拦着,便不客气了”

宝驹抬起头说:“大*奶……”

“闭嘴谁是你大*奶?我是秦氏,太后降下懿旨命徐俊英休弃的秦氏”

她一手搂紧恒儿,一手抖开懿旨:“看清楚没有?休妻懿旨在我手上,我离开你们候府是名正言顺,谁若拦我,便是抗旨”

宝驹和百战看着那张懿旨,呆住了:刚才齐王送来的礼物,竟是这个

媚娘收起懿旨,抱好恒儿,对翠喜说道:“快走这地方多留一步都让人烦心”

宝驹和百战不敢强拦,却也不能就此放她们走,站起来紧紧跟着,前前后后故意挡路,把她们主仆夹在中间,媚娘一时性起,将恒儿交给奶娘抱着,让翠喜带她们先走,回过身指使翠怜和翠思:

“好狗不挡道,给我打打坏了我出银子治,若他们敢还手,把你们打坏了,我替你们报仇”

翠思抬脚就踹,百战不躲不避,任她踢打,宝驹被翠怜甩了两巴掌,也一动不动,旁边随从们和家丁们看见大*奶竟然指使丫头动粗,惊得目瞪口呆,又不敢围上来,一群男子木头人般看着媚娘带了丫头仆妇走出跨院,往大门而去。

宝驹和百战见实在留不住人,赶紧叫人备车,打定主意大*奶去哪里,他们跟到哪里就是了。

谁知媚娘不坐徐府的车,目光清冷地逼退恭请她上车的宝驹,绕往一边去,宁可走路,出了徐府巷道再说。

齐王却没有离去,远远守在街角观望,侍卫报称秦二带着丫头走出候府大门了,他呵呵一笑:

“果然没猜错,这么急着出来,一刻也不能待,看来早在徐府呆腻了的”

立即让人赶了车子上去接人,媚娘也不客气,抱过恒儿坐上马车,由齐王和侍卫们簇拥着,送回东城岑宅。

宝驹和百战见状,赶紧收拾人马,不远不近地跟着。

等白景玉和宁如兰夫妇带着在家的几位爷们跑出二门,媚娘早已去得远了。

候府总管回话说宝驹和百战带人跟着走了,大*奶并未回娘家,听宝驹他们说去的是东城岑宅。

徐俊雅不解:“岑宅?那是谁家?怎可以乱住别人家?”

总管说:“听说不是别人家,是大*奶娘家祖母族里的宅子,如今过户给大*奶了,是大*奶的私宅”

徐俊庭着急道:“大哥不在家,是私宅也不能随意去住啊不行,我们还是得去看看”

徐俊轩点头:“三哥留在家陪三嫂嫂,我与四哥去就是了”

宁如兰说:“我不要紧,一起去吧,好好劝劝大嫂,再怎么生气,还是回家住好些,一切等大哥回来再说”

徐俊雅点了点头,带上两位兄弟,让总管备马,也一起往东城来。

第一七三章 恨意

第一七三章 恨意

宝驹和百战在路上一合计,觉得这时候该去找纪清,想让大*奶回府,除了求皇上,别无他法。于是百战领人跟着媚娘的车队,宝驹则趁着拐弯的当儿,折进另一条街巷,打马往皇宫飞奔而去。

一路上不时有人骑着马从各条街道跑出来,追上队伍,到齐王身边去向他禀报,分别是齐王府的人和纪清手下,齐王府的人是被太后赶出来寻找齐王的,纪清手下当然是奉皇命来传达皇上口谕,召齐王进宫。不论是谁,齐王却只听不答,挥手摒退来人,继续前行,将媚娘送到岑宅,看着她乘坐的马车从侧门直直驶进去,紧闭小铜门,将徐府侍卫拦在外边,这才笑了一笑,带着随从不紧不慢地往皇宫去。

徐俊雅兄弟几个守在岑宅大门口老半天,看门的家仆只冒个头说了一句:

“爷们请回吧,我们家主人歇下了”

便关紧大门,再也没有声息。

徐家兄弟几个明天还得上衙门做事,不能总守在人家门口不歇息,无奈只好先回府歇息,临行嘱咐百战等人轮流守着,务必保护大*奶和恒哥儿周全。

百战一一答应,看看夜深了,还得拔人护送几位爷回徐府。

徐家兄弟出门后,白景玉因见宁如兰呕吐得厉害,便送她回院里歇息,交待丫头们好生看护,等三爷回来。自己急忙回了一趟会芳园,刚才陪女儿徐美莲吃饭到一半就跑,事情紧急,美莲在后头哭泣她也没停下来,只让奶娘哄看着,女儿近段体质弱,隔三岔五地咳,她得多上心些,瞧看过女儿,再上锦华堂去。

等白景玉来到锦华堂,见方氏正服侍老太太用饭,二老爷、二太太陪坐一边吃着,二太太眼神冷厉地看一眼白景玉,白景玉低下头,心里明白婆婆的意思,怪她这个嫡孙媳无故不来侍候,倒让庶孙媳上了台面。

二太太和大太太在这一点上很相似:决不允许庶子走到前头。二老爷在家的时候,庶子们来请安问好可以进屋,二老爷不在家,就算刮风下雨,也只能站在院中廊下问一声,之后让婆子传话打发走人。

老太太疼二老爷,二老爷信赖宠爱通房丫头抬上来的闫姨娘,老太太也就对闫姨娘生的老五徐俊桥另眼相看,相对于大房庶子徐俊庭、徐俊轩,徐俊桥从老太太这里得到的各种好处多了不知几倍,二房嫡次子徐俊雅几乎都比不上他。

二太太对白景玉和宁如兰很不满,刚嫁进来她就告诉过她们,要婆媳一心,一致排挤庶子,让她们帮着丈夫,多在老太太和老爷跟前尽孝,尽量不给庶子表现的机会,这俩媳妇倒好,做不到她要求的一半如兰怀孕之后,不用老太太像对待秦媚娘那样嫌弃她,自己就先退了,再也不上锦华堂,景玉开始还好些,天天来,拦着方氏,可后来却松懈下来,让方氏有机可趁,帮着服侍老太太,今晚景玉干脆不来,让方氏站在老太太身后服侍,殷勤体贴,笑语宴宴,完全当自个儿是嫡孙媳了,把二太太气得心口疼,偏偏老太太糊涂,不住口地夸赞方氏比秦氏好得多,方氏又是个不知好歹的,经此一夸,眼睛里就只有老太太和二老爷,竟然把她这个太太晾在一边,见瑞雪站在一旁服侍,她都不过来问一声儿,若不是二老爷在,二太太非得把方氏赶出去不可。

白景玉给长辈们施礼问安,丫头端了热水来洗过手,走近桌旁服侍羹汤,不动声色地站到老太太身边,把方氏替了下去,二太太轻哼一声,这才出了口气,喝到嘴里的鸡汤泛出甜味来。

白景玉却对方氏说道:“我给老爷换过汤了,这就给老太太剥只虾子,你去为太太添上热鸡汤,碗里的冷了不好喝,换掉吧”

方氏听话地走过来动手调换二太太面前的碗碟,二太太轻声喝道:“你别动,让****奶来做”

方氏一僵,白景玉看了看二老爷,柔声对二太太说道:“儿媳现在腾不开手,母亲让五弟妹先服侍着吧,五弟妹能做得很好”

二老爷瞪了二太太一眼:“谁不一样?儿媳们都是一样孝顺,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二太太气结,比之让方氏来服侍她,二老爷对老五的偏爱更让她受不了,她堂堂正室,这一辈子就压制不住闫姨娘,二老爷年轻时候的通房丫头。

白景玉目的却不在这上面,她想让二太太品出味儿:你不是总帮着长子徐俊朗护住小妾,打压长媳吗?那就该让贱妾生的庶子媳妇来服侍,凭什么我被你看轻,还要尽心去服侍你?

老太太又喝了半碗汤,吃了两只白灼虾,没胃口添饭,转脸去问瑞雪:“兰儿还没起来?”

瑞雪说:“方才老太太进去和兰姑娘说完话出来,姑娘又大声哭了好一阵子,之后起来喝了半碗茶,却未进饭食”

老太太叹了口气:“俊英要是在家就好了……”

二老爷说道:“母亲莫要多想,俊英在家又能怎样?此为圣意,他如何改变得了?”

白景玉剥虾子的手顿了一顿:大哥在家那当然好了,大嫂也不能连夜跑出去。

她往大门去追媚娘时,已经让人来锦华堂报讯,老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当时就在一起的,却没见他们有什么动作,既没亲自走去看看,也没派人过去制止不让媚娘离开,看他们现在这副淡定平静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真不懂大哥哪天回府问起来,他们要如何应对?

想了一想,白景玉忍不住对老太太说:“大嫂抱着恒儿,去了东城岑宅住,听说那座宅子是大嫂娘家祖母私宅,如今给了大嫂……宝驹和百战跟着去了呢”

二老爷怔了一下:“宝驹和百战?他们没跟着俊英?有没有说俊英去了哪里?”

白景玉说:“儿媳没见着宝驹和百战,是前院管家说的。管家还说,大爷出门办差事去了,专留下宝驹和百战护着大嫂和恒儿”

二老爷脸色微变,宝驹和百战从小跟着俊英,就像是他的影子,俊英去哪里不带着这两个小厮?这一次出门办差事,却留下两个贴身长随跟着媚娘,显见他对妻儿有多么重视

老太太一直说着要求太后赐婚,把庄玉兰给俊英做平妻,他从来不去关心这件事,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他自己府里有一妻二妾,府外还养着外室,不让人知道是因为对方是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俊俏,热情****,原是一位同僚的远房表亲,在同僚家喝酒时见到,当日就接受同僚好意,抬出来在城外买了宅院安置,怕老太太嫌她是****不让纳进来,就暂时这么住着。前几天那外室诊出喜脉,他还没来得及欢喜,她却在院子里滑了一跤,差点把胎儿给跌没了,忙不迭地安胎保养,一通忙乱下来,竟然忘记跟老太太说及皇上不允俊英娶平妻,如今皇上和太后为俊英这事又是圣旨又是懿旨的,听得他胆战心惊,真怕哪天弄不好他也被卷进去,好在都已过去。先前白景玉派人来禀报说大*奶要抱了儿子离家出走,他还有些生气,想走去说一说媚娘:闹什么闹?不被休弃已经算幸运了,老实待着,等俊英回来,好好儿相夫教子是正理。因见老太太绷着脸不作声,心知老娘对媚娘的不喜又加深一层,他也就坐着不动,算了吧,祖孙俩较着劲,他瞎掺合进去,左右不讨好。有婆子仆妇们呢,总不至于真让媚娘跑回娘家去,女人嘛,心里有气就闹一闹,完了就完了,她也不敢太过火。

却没想到媚娘真的敢跑,而且还不是回娘家,竟是去什么私宅住了,俊英不在家,她一个女人家,不经长辈同意,说走就走,成何体统?

等俊英回来,却有理由责问在家的长辈:不为他看好妻儿,让她随意乱跑,若是在外边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二老爷坐不住了:“那些婆子该打再有前院看门的人呢,都做什么吃的?拦不住一个弱女子,等我去看看,一个两个没用的,都打发了罢”

老太太见他站起身,问道:“你要去哪里?”

二老爷道:“媚娘就这样抱了恒儿离家,总不大好,儿子带俊雅他们过去把她接回来”

他看向二太太:“大太太病着,你跟我一起去”

二太太撇嘴,老太太哼了一声:“接什么接?没的抬举了她如此目无尊长、口舌恶毒、刁横不知礼仪的****,要来做什么?由着她去,走了最好就不要回来了,不然也是被禁足的命皇上是看在俊英的面子上,准她入宫伴凤驾,她却如此倨傲,像是天家求她一般,不贤不孝的东西,等俊英回来,得跟他说说,将她锁起来,休不去,就当圈养了一只猫狗不然放着她那张狂样子,日后定会给俊英惹出祸事”

白景玉听得这话,看着老太太冰冷的面容,仿佛又回到两年前,媚娘初嫁进候府时,老太太也是这副模样,声音冷涩地说:

“不用她奉茶,不许她拜祭祖宗,我不认这个孙媳,看谁敢给她好脸儿”

那时庄玉兰奄奄一息地躺在后堂,白景玉并不觉得老太太有什么可怕,而现在,相同的面容和语气,却让她心里发紧,胸口憋闷难受。

第一七四章 了解

第一七四章 了解

宫里熙和殿,纪清引宝驹离去,皇上仍和张靖云、灵虚子坐着饮茶,一名近侍走进来,躬身道:“启禀皇上:齐王殿下到了,在外边候宣呢”

“让他站着等”

皇上头也不抬,拿起茶壶斟茶,与朋友在一起,他喜欢自己煮茶分茶,借以放松一下身心。

齐王久宣不到,他只好先去坤宁宫看望皇后和皇子,遇着张靖云、灵虚子来请脉,便邀他们到熙和殿喝茶,喝着聊着自然就说及徐俊英家那点破事,气恼齐王无事瞎掺合,夺了懿旨,不赶紧制止,事情就乱套了。正说着,宝驹来到,报说媚娘拿到了懿旨,已经出府了,皇上恼怒,当即就要再发一道旨意,严令媚娘回候府,没想到张靖云竟然为媚娘求情,说了一番话,让皇上对媚娘的气愤消了大半。

“如此说来,齐王那次自伤后,配合你们医治,不再消沉自弃,就是因为遇见了秦二、岑梅梅、秦媚娘?”

“当时若不是威远候夫人出现,齐王会失更多的血,他肯坐威远候夫人的马车,让她包扎,对她初见如故,是因为威远候夫人当日女扮男装,与他那位死去的小友极相似。威远候夫人刻意躲避过,齐王最终找到她,他们每次见面我和灵虚子都在场,只是朋友间的交往,齐王帮威远候夫人夺休妻懿旨,无非是不想她难过……”

皇上看着张靖云:“你们两人却也奇怪,仅仅一面之交,未得俊英许可,就肯为她救治哥哥?”

灵虚子微笑道:“在候府初次见她,觉得她是个坦诚纯善的女子,机敏聪慧,言语间为哥哥求治,我答应了她,所谓一诺千金,无关俊英的事。况且冰天雪地,一个弱女子得不到丈夫支持,为救哥哥,独自出城寻医,勇气可嘉。当日若不及时给秦伯卿服下药丸,不出一日,必死无疑留下老弱病残,单靠威远候夫人接济,只怕难过得很,那怀有身孕的冯氏失了秦伯卿,能不能活下去,还说不定。”

皇上牙疼般吸了口气:“不是说夫妻情深么?徐俊英怎会那样?照此看来,他难道开始是愿意娶平妻的?或许秦梅梅不允,他为此薄待秦梅梅,险些儿误了她哥哥性命,致令她冷了心。徐府老太太不消说更是不喜秦梅梅,不然也不会如此做法:进宫向太后编排孙媳的不是,新婚不够三年便要俊英娶平妻这样一来,逼得秦梅梅偷偷跑出去经商置业,扶助哥嫂……嗯,如此推测有些道理她本事不小啊,一个不经世故的弱女子,出来就拿到老号仙客来,不是你们帮她的?难不成又是齐王?”

张靖云说:“没有谁特意帮她,确确实实是机缘巧合,她遇上了好运气:当时仙客来的主人岑大要回故乡为父守孝,奉养老母,承继家业,急需脱手仙客来,等了三日,等不到合他心意的人承接,最后一日威远候夫人以娘家祖母姓氏,改了岑梅之名,认岑大为族兄,顺利将仙客来顶下来。”

皇上颔首:“岑梅梅,确实聪明顶下仙客来,年关酒宴颇多,开春又是科考之年,全国举人汇聚京中,名目繁多的各种聚会文会数不胜数,仙客来又是老号名店,客涌如潮——她一上来做的就是赚钱的生意”

张靖云想说什么,灵虚子抢先开口:“皇上明鉴威远候夫人既不能见容于徐老夫人,一心求去,想来两年的夫妻情不见得有多深厚,俊英要娶的新人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妹,两妻若有争执,吃亏的只能是旧的那位,既然齐王抢了懿旨给她,不如将错就错,由她去吧”

皇上抿了口茶,摇摇头:“再说吧——明日起秦梅梅进宫陪皇后,我与皇后寻机与她谈谈,看看他们夫妻间是怎么回事。我都给弄糊涂了,你们这样的人,何时管过人家闲事?大家是多年故交,却肯为她说那样的话,若让俊英听见,不定有多伤心俊英明说不要平妻了,庄表妹无着落,我让太后将她许给史茂松,省得留在徐府,再生出什么事来没有了表妹,秦梅梅应是肯安心留在徐府了罢?”

张靖云和灵虚子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也只能为媚娘做到这一步,若是再坚持下去,就该让皇上起疑了。

皇上总是偏向于徐俊英的,媚娘能不能如愿,完全脱离徐府,走自己的路,一切看她的造化。

张靖云对媚娘的同情和支持,影响到灵虚子,他初次见到媚娘,为她诊脉,感觉到她体内郁抑沉积的戾气,那样的脉像只有为情所伤,心气受损的人才会有,他弄不明白她怎么会复活回来,但有一样只有他自己清楚:媚娘那次死得蹊跷,并不完全因为病痛,倒像是她闭气绝食所为。后来慢慢了解媚娘,知道她在候府其实过得不好,心里有些明白了,如果她和俊英夫妻情深,何至于会死?听到张靖云说及媚娘在外边的所作所为,是为自己寻一条后路,他非常理解,也肯帮助她。徐俊英是多年好友,他们对他的友情不会改变,但媚娘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两个人合不来,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长辈嫌弃,俊英要另娶表妹,媚娘的性情却是容不得与人分享丈夫,那又何苦牵绊着不放开她,只是为了脸面,便要将她禁在候府,难道要让她再死一次?不如放她离去,让真正能负担得起她幸福的人来呵护她。

张靖云和灵虚子退下后,皇上没有召见齐王,事情基本上了解个大概,知道他和秦梅梅之间仅仅存有一点友情,也就算了,累了一天,懒得跟他说话,只让近侍传话,责令齐王即时出宫,回王府闭门思过,不经允许,不许走出齐王府

这个夜晚最高兴的莫过于媚娘了,久不相见,又因为兴奋,她和林如楠睡在一间房里,两人欢天喜地,像两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吱吱喳喳说个不停,恒儿到了新地方,粘着媚娘不放,媚娘带着恒儿,林如楠想抱他,恒儿不让,林如楠便走去抱了庶弟来,恒儿发现有个比自己还要小的人儿,来了兴趣,这才肯跟林如楠亲近,两个大孩子抱着两个小孩子,互相逗弄,笑闹了一晚上。

第一七五章 良机

第一七五章 良机

175 良机

媚娘心里明白,事情不可能这么轻易过去,皇上会派人找她,迫她回候府,表面的轻松欢乐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她时刻准备着,若是宫里召见就赶紧去,跟皇上据理力争,若是又来一个圣旨压迫,她一定会抗旨,要杀就杀,不杀就给她自由。

皇上跟太后来这手,连宣读过的懿旨都能废了,其中含义,除了暗示太后不要多管闲事,自作主张之外,对徐俊英的回护再明显不过,徐俊英看来铁定了心不想放她走,皇上自然是向着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正当绝望之时,齐王跳了出来,这楞头青什么都敢做,皇帝收回去的懿旨他也能抢回来,媚娘豁出去了,若不拼命冲出徐府,就是坐失良机,对不起自己,也辜负了齐王的一片好心。

现在管不了以后的事,首先改变当前形势再说,离开徐府,一切都好商量

直到深夜,让媚娘又怕又盼的宫里人一直没来,媚娘想着应该不来了,便带了恒儿睡去,至于被拦在大门外的宝驹等人走了没有,夜里怎么办,她问都不问。

第二天早起,翠思已把恒儿抱给奶娘了,翠喜和翠怜帮着媚娘梳洗打扮,林如楠从外边进来,捧着个插了鲜花的青瓷花瓶,往她面前一放,笑道:

“懒猫这才起得来,我拉了你好几次,直往被子里缩,醒都不醒。喏,这些花儿好看吧?专去采来给你,我替你往发上插一朵罢?”

媚娘从镜子里看她又是一身男儿装束,笑着点头:“好,要找一朵最好的,在家里穿什么男装,你要出门么?”

林如楠挑着花儿,说:“不出门,我不是去园子里**花么?爬上爬下的,穿裙子多有不便”

正说着话,忽见小丫头青儿引着管家婆子匆匆走来,俯身道:“禀姑奶奶、姑娘……”

媚娘一听“姑奶奶”三字就烦,这个叫法,等于说那个姑爷还是存在着的,哪天徐俊英再跑来,她们还不直接叫上了?

对管家婆子邹妈妈说:“姑娘就姑娘,叫什么姑奶奶”

邹妈妈有些为难,顿了顿,坚持道:“主子们年轻,有些事仆妇该提醒着:在娘家叫姑娘原也可以,可对恒少爷却不好交待”

难怪在候府说了不下十次,翠喜她们总是不肯改口,古人真是死脑筋啊。

媚娘头大地看着林如楠,林如楠一笑:“叫什么不成?随她们去,你有儿子了呢”

她对邹妈妈说道:“如今也不在真正的娘家,就叫夫人吧刚刚要回的什么事?”

邹妈妈忙俯下身:“回夫人、姑娘:宫里来了十多个人,等在前院,说是请夫人准备好,要进宫见皇后皇后娘娘”

媚娘和林如楠对视一下:“他们来接我了皇后顺利产下皇子,心情应是很好,但坐月子确实很闷,我先进宫陪她说说话,哪天得便,再和你一起进去”

林如楠点头:“你小心些,若能与皇上说话,不可太过急躁,慢慢来”

“我知道了恒儿留在家,千万替我看好,晚上回来不见了儿子,你赔我”

“我可赔不起,只好替你看得紧紧的放心吧,晚上回来,准保不少他一根汗毛”

林如楠送她出来,眼里含着泪:“千言万语,我也不懂如何说,你记得替我向她问一声好”

“我记着呢”媚娘安慰她:“放心,有一天你会见着她的”

坤宁宫,皇后躺靠在床上,面色仍很苍白,因为心情好,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有气无力,她笑着对媚娘说:

“感觉很好,神清气爽,能吃能睡,倒比从前有力气似的”

媚娘点着头,前世了解过:女人生产,不仅完成了生育任务,还相当于进行了一次体质上的自我调整,如果趁此机会调养得当,生育过的女人会更加健康美丽。

张靖云和灵虚子了解这些,他们每天进宫为皇后请脉,煎药给药,过问皇后的饮食起居情况,密切关注她体内的变化,皇后幼时多病,遗留有旧疾病根,调理好了,慢慢清除病根是可以的。

媚娘笑说:“这是张靖云和灵虚子的功劳都说他们是神医,我看他们为人诊治,开方子配药草,也是颇费精神,所用的心力并不比别的太医少一分”

皇后叹道:“得道成仙还需得经过几千年修炼呢,神医之名,岂是那么容易获得?他们小小年纪便从师学医,经历了多少辛苦,可想而知虽为神医,其实也是凡人,医术如此高超,当奉为国宝,亏得有他们,不然我们母子只怕活不成呢。皇上说过为他们封官加爵,他们却只不肯,你知道那张公子,原是靖国公长子,皇上迫他认祖归宗,立为世子,将来承袭爵位,他就是不答应”

媚娘默然:张靖云跟秦媚娘情形差不多,偌大一个张府,小时候都容他不下,逼得他逃出去,现在住回来有什么意思?世子之位,荣华富贵,只怕在他眼里,根本比不过外边逍遥自在的生活。

皇子醒来,乳母准备喂奶,众宫女如临大敌,捧金盆玉器,拿抱毯巾帕,还有抬了炭火炉来的,环侍在侧,乳母这才抱了皇子坐在一张软椅上,捺起衣襟喂奶。

媚娘惊奇不已:喂奶就喂奶,搞这么隆重干什么?十多个宫女围在一旁,阻拦空气流通不说,要是皇子长大些看得清,不把他吓一跳才怪。

皇后坐在床上,远远看着用力吸奶的皇子,脸上的幸福表情还没完全渲染开,很快又换上一副忧戚的神色,眼神变得有些痴呆,媚娘不解地问道:

“皇后娘娘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吗?”

皇后摇摇头,眼睛湿润:“皇子每次进食之后总会吐得脸色发紫,灵虚子开过方子,今早还是吐了一次,太医说我这寝宫偏冷,让添炉火,太后却去请了钦天监的人推算,说皇子与我命相不合,不宜母子同住,太后她、她要代我抚养皇子……这可如何是好?皇子还这么小,若真让太后抱走,她必不肯让我时时去看,我会哭死的”

“皇上答应吗?”

“皇上每次都护着我,但这一次,事关皇子性命,只怕他也拗不过太后”

“若是皇子不吐奶了,太后还能抱走他吗?”

皇后拭着眼泪,一时没听清,等她回过神来,猛然抓住媚娘的手:“你有办法是么?你说,怎么做?”

媚娘看着自己的手,皇后生孩子时掐的印痕还在呢,皇后也看见了,不好意思地放开她,轻声道:

“苦了你,被我伤成这样,还没好呢。”

媚娘笑道:“灵虚子给了药,我总是忘记擦。皇后娘娘不用伤心,人说坐月子的人不宜流泪,我是不信的,但老人们的话,听听也无妨。我一会用个法子试试看,能不能让皇子不吐奶”

皇后激动地点头:“好你试,你且试试看,不知这法子可有害处,会不会伤到我儿?”

媚娘说:“皇后娘娘放心,一丁点儿害处都没有”

说着话,婉儿来说皇子殿下吸饱了奶,还不想睡,皇后娘娘要不要抱一会?

媚娘站起来,笑道:“待臣妾抱抱皇子”

她从乳母怀里抱过皇子,其实也有点紧张,皇子比刚出生时长大不少,却仍然是软乎乎的,前世亲眼看着同事侍弄婴儿,让他打嗝消食,当时只觉得新鲜好奇,这会亲自做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成功呢,唯有企求怀中娇嫩的小皇子配合一下了。

尽量小心地将皇子的头稍微竖起,轻拍皇子后背,手掌抚摸着他整个肩背,不过一会儿功夫,皇子果然打了个嗝,媚娘自己先高兴坏了,继续轻柔地拍抚皇子,一边细声细气地哄着他,皇子才出生几天,一双眼睛微呈蓝色,他应该还不能看清周围景物,但听得见媚娘的声音,脸上现出甜甜的笑容,又连着打了两个嗝,媚娘笑对皇后说道:

“现在娘娘可以抱他一会,但要小心些,尽量不要动,皇子应是不会吐奶了”

皇后欢喜地抱过儿子,有些着急地问道:“却是为何?你对他做了什么?”

“皇后娘娘刚刚也看见了啊,我就那样抱着皇子,让他打嗝而已——小婴孩腹腔容纳不大,进食太急会同时吸进气儿,在肚子里形成气泡,小小的肚子撑得又鼓又涨,他难受了,自然就吐出奶来,大人们一慌张,也会吓着小孩,结果越慌越吐,再让奶水堵塞了喉管鼻孔,更会憋坏孩子就这样简单弄一下,让他打两个嗝,将腹腔里的气儿吐出来,不涨气,就不会吐奶了。”

皇后听得呆了:“是这个道理啊,很明白易懂的关钦天监什么事?他竟敢说我们母子命相不合”

“传朕口谕:今日起钦天监的人不准回家,统统关在天坛,为社稷祈福,不许送饭,只让喝水,饿他们三天三夜,看他们还敢瞎说”

媚娘正挨着皇后,并排坐在床上逗弄小皇子,听到这个声音吓得赶紧跳起来,走离床榻几步,低头跪在地上迎接圣驾,心里禁不住嘀咕:老话说得没错,物以类聚,徐俊英和皇上两个从小在一起,连脾性习惯都差不多,这么大人物进门不通报,专爱做空降兵,就不怕会无意中吓死平头百姓。

第一七六章失机

第一七六章失机

“平身吧。”

皇上说着,脚步不停,从媚娘面前走过,到床榻前俯身扶着皇后肩膀,含笑端详儿子,说道:“真的不吐了?秦梅梅不错嘛,什么都懂点,比太医还管用”

皇后笑着跟他撒娇:“那皇上就给梅梅个赏赐吧,她这法子,可解决了我们好大一个难处呢”

“赏就赏秦梅梅你想要……”

皇上忽然紧急刹车,却提醒了秦梅梅,她立即跪下:“谢皇上赏民女只想要……”

“慢着慢着起来起来”

皇上把脸沉下来:“你倒是快得很啊,想来赚朕上次已给你那么多赏赐,还不够?这回没有了,等会午膳时朕的膳食赐你一半,就这些了”

梅梅咬着唇,垂眸站着:慢了一步,她该再快些才对,皇后话一出口就该跪下谢恩的,这算是失了先机。

皇后不知皇上心意,见他这样对梅梅,不免有些难堪,轻声道:“皇上……”

皇上把目光从梅梅身上收回来,安慰她:“朕可是给了她最大的恩赐,除了太后和皇后,谁能与朕分享御膳?”

皇后看了梅梅一眼,微笑道:“这倒是,可皇上也不好那样说话,看她小脸儿都吓白了”

皇上呵呵笑:“皇后放心,你这闺友可不是胆小鬼秦梅梅,朕吓着你了吗?”

梅梅装傻,低着头屈了屈膝,应一句:“民女惶恐”

“威远候夫人”

皇上拖长语音,刻意把语气放轻松:“俊英说你病好之后,一会记得前事,一会又记不起,果然如此忘了你有诰封是吧?还是没人教过你,在宫里说话须得谨慎得体?看来朕得给你指两名宫里的教引嬷嬷,日夜跟着你,教导你礼仪称谓,一年半载之后,你就牢记不忘了来啊——”

“不不”

梅梅赶紧抬起头:“臣妾不需要教引嬷嬷,臣妾……记起来了”

皇上转脸对着皇后笑:“把午膳传到坤宁宫吧?皇儿今日很好,朕高兴,皇后陪朕一起用膳”

皇后笑靥如花,娇声道:“臣妾遵旨可臣妾只能在床榻上……”

皇上朝梅梅抬一抬下巴:“或许能下床呢,问她看看”

坐月子的女子一个月内不能下床,不能走出房门,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古往今来,生孩子的女人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连几岁的孩童都懂这个道理。

梅梅想不通皇上为什么会故意这么考她,她略想了想,认真地对皇后说道:

“医书上说,女子生产数日后可偶尔下床走动,走几步,走多远,视各自体质而定,这样对身体有益处,利于恢复形体……”

皇后将信将疑,皇上却瞪着梅梅:“生产数日后便能下床?岂有此理你是故意的?”

“没有,以前臣妾试过,不过皇后千金之躯,还是慎重些好,听从太医的提议吧”

梅梅露出一个微笑:这可是后世的产妇护理保健知识,免费传授,信不信由你喽若想让我讲道理,对不起,拿咨询费来

皇上精明得很,没上当进一步咨询,却问皇后:“你觉得身上如何?”

皇后扶了扶额头:“臣妾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头也不晕,一切都很好似的”

“好就是好张靖云和灵虚子不是泛泛之辈,你知道朕为了找到他们,费了多大的劲?有他们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皇后倚靠着皇上,看着熟睡后放在床里边的皇子,满脸幸福地说:“皇上如此厚待臣妾,臣妾心满意足了”

皇上轻握她的手,微笑着在她耳边道:“朕不能时时在你身边,怕你坐月子烦闷,让梅梅来陪你几天,你们纵是好友,需要教导时,你还得好好教导她,要想给她什么承诺赏赐,待朕过来商量了再说——她可精得很,莫让她把你绕进去了”

皇后笑着点头:“臣妾知道”

皇后到底没能下床跟皇上和梅梅同桌用午膳,嬷嬷们苦口婆心,轮番上阵劝告,种种可怕的后遗症都搬出来说,把皇后吓倒,皇上也听得心惊,夫妻俩放弃了大胆尝试的想法。

于是皇后自个在寝宫用膳,皇上和梅梅去了隔着两个房间的花厅,梅梅谢过恩,坐在侧下位,御膳源源不断传上来,看得她目瞪口呆:上百道菜啊,样样精美绝伦,色香诱人,皇上赐她一半膳食,就是五十多道菜,她顶多能尝个二十来道,肯定就撑着了。

侍候御膳的太监用银著一一试过桌上菜式,皇上便让纪清摒退所有太监宫女,对梅梅说:“你坐的那个位子,平常俊英坐过——从来没有外命妇得过朕赐御膳,你今日是逼得朕如此”

梅梅低着头说:“臣妾不敢,臣妾惶恐”

皇上忍不住笑:“你有什么惶恐的?你胆气好得很瞒着俊英在外边置产业,朕早听说仙客来生意兴隆,达官贵人最爱去那里摆酒宴客,俊英都说过常光顾那里,怎么,你连他的银子也收了?”

梅梅怔了一下:徐俊英把这个也告诉皇上了?

她看着皇上,说道:“臣妾只是接下仙客来,真正管理的另有掌柜在,酒店营运需要本钱,店里做工的人需要要养家,来者都是客,人们付出了劳动,便要求回报,徐俊英不能例外”

皇上点头:“有道理哪天朕也去仙客来吃个饭,一样要收银子”

梅梅说:“不敢皇上为天子,拥有天下,连臣妾的命都是皇上的,仙客来怎敢收皇上的银子”

“你倒是能言善辩,徐俊英只怕说不过你来,吃吧”

皇上动筷,梅梅才敢拿起筷子,看着皇上垂眼吃菜,她赶快伸筷子夹向中间一碟菜,早看着那碟菜稀奇,透着古怪,很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不好吃也罢了,要是好吃,回去让仙客来的师傅们照做,御膳的牌子是不能乱打出来的,另起一个新菜名就成了。

皇上却看见了:“女子动筷,不能超出面前那碟菜,没人教过你吗?”

梅梅一呆,有这个规矩吗?和皇上对视着,一张脸由粉红转为大红,怯怯地说道:

“皇上恕罪臣妾……忘了”

皇上忍了又忍,终于管住自己没有笑出来,轻轻挥手:“吃吧这桌上你喜欢哪道菜尽可以试,回头仙客来若是有御膳房的菜式出现,朕就去那里用饭,而且不付银子”

梅梅看着皇上,觉得脊背冒冷汗:什么皇帝啊,比狐狸还要精她心里想什么,全给他猜中

吃饱喝足,皇上总算给了梅梅一个机会:“说吧,为何非要离开徐府?”

梅梅想了一下,觉得不能拿娶平妻这个理由来说事,那是找骂,皇上后宫还三千佳丽呢,皇后敢说什么了?

她只能说:“臣妾出身过于低微,家境贫寒,与徐候门不当户不对,当初徐候只看臣妾有些姿色,并未顾及这些,求得皇旨赐婚,成亲之后才知原来与臣妾许多习惯见识都不相同,夫妻情份渐淡。徐府长辈本就不肯低娶,徐候出征后,更加不喜臣妾……臣妾自上次大病,逃过一死,最终想明白了:若继续住在徐府,非死不可臣妾有年幼的儿子,有老母哥嫂,不想死徐候娶臣妾时悖逆了祖母意愿,也没想到最终夫妻情缘淡薄如露水,两人间根本情趣不同,话不投机……臣妾不想累他背负不孝之名,宁愿他将臣妾离弃,另寻佳人,臣妾无怨无悔,只求能带走儿子”

皇上听她说完,皱眉道:“可想清楚了,你说的是真的?若有半句假话,是要论罪的”

梅梅表情决绝:“若有半句假话,臣妾愿伏罪”

“你们夫妻二人,必定有一人是假的朕怎么觉着你说的是假话?”

梅梅看了皇上一眼,鼓起勇气,大胆说道:“因为皇上与徐候爷是好友,皇上存了私心,偏向于故友,自然觉得臣妾是假的”

一直缄默的纪清慢悠悠地喝了句:“大胆”

皇上也瞪着她:“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朕朕再怎么偏心,总不会欺你一个弱女子”

他吁了口气,显出伤脑筋的样子:“可朕看着俊英对你的心是极真的他亲口跟朕说心里唯有你,并不爱表妹,只因娶你时悖逆过徐老夫人,不想再因拒娶平妻让老祖母伤心乃至伤身,求朕出面,拦着太后下懿旨,出门去办一趟差事,还要朕下旨……护你周全你而今的说辞也跟真的一样……你们夫妻二人,到底怎么了?若敢耍弄朕,一并治罪”

梅梅垂下头:“臣妾不敢臣妾说的是真话在徐府确实受轻看欺辱,臣妾在那里活不下去,求皇上恩准臣妾脱离徐府”

皇上看着梅梅:“这个……再说吧你方才还敢怪朕偏心,朕若是偏听你一面之辞,作了决断,对俊英便有失公允,你说对不对?朕如今有些明白了,你想离开徐府,俊英不欲你离去,至于你二人之间有情无情,朕还真弄不准也罢了,俊英不在家,你怕他家长辈,想住岑宅就住着吧,但有一件:须得接受俊英安排,由宝驹百战随身保护——朕还是觉得你说了假话,俊英若对你无情,怎会留下宝驹百战跟着你?”

梅梅目光流转:“皇上,臣妾身边有恒儿啊,徐候许是怕他儿子出意外呢”

皇上默然,过一会说道:“皇后弱着,朕不想让她费神,你不可与她说这些”

“臣妾明白”

“你去吧,好好陪着皇后,她看似很喜欢你”

梅梅起身离座,对皇上行了礼,刚退出两步,皇上却又叫住她,朝她伸出手:

“拿来吧”

梅梅不解:“皇上要臣妾拿什么来?”

皇上微微一笑:“太后懿旨那个已经废掉了,你拿着并无用处”

梅梅垂下眼眸:“臣妾,没带着”

“没带着?那算了朕下过口谕:今日日落之前,齐王抢走的太后懿旨未缴回,这一年之内,齐王就只好老实待在王府里转圈圈,一步也休想走出齐王府他如此任性,必定会抗旨出府,朕早想狠狠治他,就等着他呢最好把他贬回封地,永世不许进京”

皇上说完,拂袖而去。

梅梅呆楞了两秒,从袖里扯出那道懿旨,急忙转身追出门:

“皇上皇上等等”

第一七七章

第一七七章

177 回还

纪清从梅梅手上取走那道惹事的太后懿旨,皇上说:“即刻毁了,免得再生事”

梅梅看着纪清离去,眼睛慢慢红了,皇上轻咳一声,说道:“俊英当年并非不知你家境寒微,但他仍然坚持要娶你,若说他也嫌弃你出身低微,朕是不信的但世事难料,有时被旁人左右,变了心思也有……你要记住一件:俊英自少年时便去了边关,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他是国之功臣,他的妻室,就算不是圣旨赐婚,除非他亲口说不要,否则你绝无理由离开朕看你也不像是无理取闹的,眼下还不知你二人是怎么回事,但朕可以答应你:若是俊英确实对你淡了情份,朕替你问一问,若他肯放妻,朕亲自让他写休书。若他不肯放你走,朕自当责令他善待你,维护你正妻地位——朕能做的,只到这一步”

梅梅垂着脸,眼泪忍也忍不住,掩饰地深深拜下去,皇上看着一串珠泪滴落在那袭粉色裙裾上,洇开朵朵水红色樱花,呆立片刻,最终暗自叹息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不提梅梅每日早出晚归,奉旨入宫陪皇后坐月子,徐府做为庄玉兰的临时娘家,在她奉懿旨出嫁当天,也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地热闹了一场,不用说那红红绿绿的场景是出自二太太手笔,白景玉托病,宁如兰孕吐厉害,徐俊雅不许人打扰她,老太太指着二太太办这场婚事,二太太也不含糊,办喜事的银子到手,先收起来一半,老太太让公里出嫁妆,她和二老爷一商量,做了点手脚,老太太给的几件值钱体己,到了庄玉兰的嫁妆抬子里也变了模样,庄玉兰只顾哭泣,哪里知道这些?被喜娘扶上轿,在轿子里暗暗咬牙把太后骂了个千百遍还不解恨,又想到英表哥回府后不见了自己不定有多难过,更是哭得快晕过去。

白景玉留了心眼,见爷们劝不回大*奶,和如兰一商量,也不管俊朗不在家,连夜和兄弟几个去了清华院,将大*奶交待的事情办好,如兰不得便,白景玉便抓握了所有帐册钥匙,再有大*奶亲笔条子,暂时代理候府中馈,老太太倒也没话说,二老爷、二太太只以为自家长媳当家,想怎样便能怎样,内心窃喜,但白景玉却不再是以前的白景玉,自不会听任他们拿捏了。

白景玉又遵照大*奶托付,每日抽空往秋华院探视,大太太时而神志清晰,里而迷糊,白景玉严令秋华院的人守住口舌,不许说大*奶带了恒儿离府,只说大*奶带恒儿来时太太睡着,走了太太才又醒来,所以见不着。

候府的爷们姑娘们忽然有事忙起来,爷们说有事就是有事,谁能追查得了?姑娘们认真学刺绣,平时讨厌的琴棋书画也潜心练起来,到老太太房里问安便是早早地来,老太太未起,只好由妈妈丫头们转告,便回房去做事了,若是晚上去请安,也是用过晚饭再去,行个礼,坐个一时半会就走,也不爱说话了,老太太把庄玉兰嫁走之后,平添了许多寂寞,偌大一个锦华堂,失去了往日的欢乐和热闹。

而三日后庄玉兰回门,老太太更是深受打击,白景玉到锦华堂看了那情形,便让吩咐下去,让姑娘们安心在房里绣花,不必出来了,表姑奶奶府上有事,坐不了多久,这就要回去了的。

老太太知道白景玉其实是担心姑娘见了庄玉兰这模样,冷了嫁人的心,当下也不能说什么,唯有抿紧了嘴唇,双手交握,和庄玉兰一样,又暗暗恨起太后来。

庄玉兰哭得两只眼睛如同桃核般,不过三天时间,明显地憔悴了下去,明面里她只能说是嫁了个不称心的、足可以做父亲的夫婿,哭自己命运不济,暗地里的苦唯有她自己知道,打落牙吞下肚,那是说不得的。

毕竟是懿旨赐婚,太后的亲戚谁敢怠慢?中年丧妻的史松茂娶得庄玉兰,自是欢喜不尽,家中良妾贱妾无数,看着总不及这位娇滴滴白嫩嫩的小新娘,虽说四十多岁的年纪了,略有些虚胖咳喘,身体还很强壮,新婚夜也能折腾个三几回,把庄玉兰弄得第二天下不了床,还好家中已没有公婆在堂,无需遵循规矩去敬茶,史松茂也还体贴,弹压着一家子人不许吵闹了新夫人,第二夜不管庄玉兰哀告,照旧颠鸾倒凤,折腾许久,搂着新娘子自顾睡去,庄玉兰却是流着泪,到天明才迷糊了一会,金锁来叫起,只得勉强起床,因是回门日,总不能赖床不起。

等打扮停顿走出新房,史松茂让全家人先来拜见新夫人,一家人总算打了照面,险些把她气得晕倒史松茂有五位妾室,十名子女,死去那位正妻生有五名嫡子嫡女,最年长的嫡女已嫁人,生了两个外孙,嫡长子十六岁,最小的庶子才三个月大

让她气恨的是那五位妾室个个倨傲,对她这位懿旨赐婚的正房夫人不跪不拜,只是福身行个礼便算数,而史松茂面对她的满意,也只是瞪眼吹胡子,并没真正发怒,显然是有意护着那些妾室

庶子庶女们也如此,表明上恭敬行礼,退下去便从旁冷眼看她,嫡子嫡女们就更加不像话,在父亲喝令下草草行礼,之后便溜之大吉了。

这一路回来,庄玉兰在车上哭啊哭啊,生生把眼睛哭成那样,不怪得吓倒白景玉,连姑娘们都不让跟她见面。

徐老太太原也想留庄玉兰在徐府住上一晚,史松茂在前堂与二老爷徐西平、二爷徐俊朗父子喝了几杯酒后,入内给老太太请安,一番油嘴滑舌哄得老太太转嗔为喜,加之史松茂准备的回门礼十分贵重,还颇有心机地另置了一份拜门礼,送往江南庄家,清单却给老太太过目,老太太不能不满意,越看这四十多岁的侄孙女婿越觉顺眼,当下安抚庄玉兰几句,又说了许多祝福他们夫妻和谐美满的话语,由着史松茂领了庄玉兰回史府去了。

秦梅梅在岑宅住着,把宝驹百战和侍从们关门外三个晚上,第四个晚上下起大雨,她终于没办法再硬得起心,让开门给他们进前院,翠怜和翠思带人为他们安排了住处,自此宝驹和百战才算安心些:大*奶肯收留他们,就等于还承认她是徐府的候夫人

但那份太后懿旨仍让他们耿耿于怀,纪清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没跟他们说及已经将那份懿旨收回,早毁掉了。

梅梅入宫七八天之后,终于瞅准了机会,和皇后当着皇上的面说及林如楠,皇上淡淡地说道:

“林常青一案已结,他原是受牵连的,也惩处过了。林小姐便算是平常人家女子,想见面,可做为梅梅的随从进宫。前阵子问了一下,她家一处私宅因为种了许多名贵花草,豫王占去当外宅,让纪清去说,教他还给林小姐便是了”

于是两天后梅梅带了林如楠进宫,好朋友终于见面,因怕皇后月子里不能伤怀,林如楠只作欢颜,三人说笑半天,欢喜不尽,皇后只留她们用过夜宵,才让侍卫送出宫去。

又两天后,林家私宅归还,林家老爷子喜不自禁,迫不及待地要回自己家住,梅梅却不舍得如楠走,未出阁的姑娘,林父林母又不肯让私自住在外边,无奈之下,林如楠还是随父母搬了回去,答应以后常来探望,梅梅怅然送走林如楠一家人,顿觉岑宅空落落的,连同一颗心也不安宁起来。

秦家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出徐府有十天了,曾经让翠喜回过秦府,交待王妈妈不用再回徐府,顺便报给秦夫人知道,她女儿已出来,住在东城岑府,每天从宫里回来,她总先问守在家的翠怜:有没有秦宅的人来?翠怜只是摇头,梅梅心里越来越冷,从不失眠的她竟连着几晚半夜醒来睡不着,想到过众叛亲离的后果,却没想到会这么难过。

翠喜劝梅梅回秦宅看看,梅梅考虑再三,决定不去,难就难吧,咬牙挺过去,秦家若只认做了候夫人的姑奶奶,不认流落在外的女儿,那也罢了特意交待翠怜留意春试张榜日,翠怜请宝驹去看过,秦家大爷中了贡元她总算仁至义尽,从此不去打扰他们平静美好的生活。

岑宅的仆妇婆子原有二十来个,给林家带走十个小丫头,还留下十来个,梅梅每天进宫,由翠怜理家,管家婆子协助她,翠喜照旧侧重抓仙客来事务,李秋歌没有跟着齐王进齐王府,带着苏玉奴姐弟,还有几十个愿意跟随他们的歌伎舞姬,另开了一家乐坊,梅梅让陆祥丰给他本钱,李秋歌还照老规矩,收入五五分成,银子交由翠喜入帐。

齐王来找过梅梅,没见着,进宫是不敢了,刚惹恼皇上,再顶风,他自己不怕,得担心太后被气出病来。梅梅倒是常见到张靖云和灵虚子,在坤宁宫里,当着皇后,张靖云和灵虚子不好与她多说话,每每只是笑一笑,或是眼神会意交流,算是打招呼,不能像皇后生产那两日,可以说许多话。

第一七八章 醉了

第一七八章 醉了

三月十四日晚,梅梅带着恒儿自宫中回到岑宅,天色已擦黑,恒儿白天玩得太过,伏在她怀里睡着,翠思帮着奶娘在车下接了恒儿去,梅梅只觉手上一轻,松了口气,这小子越来越沉,抱得双臂都麻木了。

前天皇后让梅梅抱恒儿进宫给她看看,结果皇上和皇后都爱上活泼爱笑的恒儿,尤其是皇后,捏捏恒儿的小胖脸蛋,握握他藕段般的白嫩手臂,羡慕地说:

“日后我们大皇子也这么壮实就好了”

皇上信心满满:“朕的儿子怎会输给徐俊英的儿子?咱们把他养得比恒儿还要胖还要壮实”

宫里妃嫔个个都是马屁精,来坤宁宫请安,见皇上和皇后喜欢恒儿,也一窝蜂上来献媚讨好,皇后防备心很强,大皇子是近不得边的,只有争着抢着抱恒儿去玩,回来时恒儿身上就系满了这样那样的挂件,金银翡翠,明珠宝石,样样精工细作,价值不菲,梅梅看得发呆,立马就想摘掉还人家,偏偏恒儿是个护宝的,那些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的金蝉银蝶玉蜻蜓,挂到他身上他就当是自己的了,娘俩一个要摘下来,一个扯回去,忙乱不停,皇后在一旁笑坏了,皇上笑着说:

“罢了,这样有趣的小物件,娃娃们谁不爱?既是她们自愿送的,就留给恒儿玩吧这小子跟徐俊英一个样,只要是喜欢的,抓在手里就不放了”

皇帝发了话,就不好骄情了,梅梅只好抱着恒儿随皇后指派的嬷嬷去向赠了东西的妃嫔一一道谢,客气话说了一筐,口舌都干了,恨得瞪恒儿,恒儿却向她嘻开笑脸,调皮可爱的小模样又引得她笑了,只好狠狠亲他几口。

月子里的皇子总是睡觉,恒儿一来,玩得高兴就又喊又笑,小孩儿间似乎有种特别的感应,皇子不睡那么多了,恒儿一喊,他就睁着眼四处寻找,脸上做着各种各样调皮有趣的表情,皇后很高兴,皇上对梅梅说:

“往后进宫都带着恒儿,他们俩瞧着很合得来”

梅梅一百个不愿意:那不是又走徐俊英的老路了?从小陪太子玩,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不定有多黑暗呢,她不信徐俊英和当今皇上从小到大都是好好儿的,闹矛盾各执己见的时候,还不是太子说了算,徐俊英根本没有分辨的份

她可不希望恒儿那样,无奈的是她现在只能答应下来,一个要求公平、渴望自由的灵魂落在君主制朝代,真是太憋屈太悲剧了敢拒绝吗?惹恼了当权者,先就不让你活下去,到地府阴曹去找公平自由吧

好在孩子们都还小着,谁知道再长大些会怎样,或许那时皇子又不喜欢要恒儿陪了呢。

梅梅坐在桌旁天马行空地乱想,一边看着奶娘和翠思为恒儿擦洗,换上柔软的细纺绢棉睡衣,翠喜帮着放到床上去,翠怜准备好热水和换洗衣物,刚走来要请她入内沐浴,忽见邹妈妈进来,俯身道:“回夫人:大门外有位秦公子,说是夫人的哥哥,非要见夫人”

翠喜和翠思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起回头来看梅梅,近旁的翠怜脸上甚至微带喜色,梅梅目光把三个丫头一路扫过去:毕竟朝代不同,这些女孩虽然义无反顾地跟着她跑,内心里还是希望她有所依靠,秦宅的人这么久不出来,女孩们比她还要着急,夫家可以离弃,好歹娘家支持一下嘛,女人家无依无靠孤家寡人的,以后再嫁都没个人替她作主

梅梅垂下眼,对邹妈妈说道:“什么秦公子,我不认识,让他走吧”

邹妈妈快步走出去,翠喜等三个丫头面面相觑,一起奔过来,劝告着:

“夫人那是大爷啊大爷来了,夫人见见吧”

“大爷最疼夫人了”

“是的啊,那天我回去传话,大爷还追出来,叮嘱我们一定要看顾好夫人和恒哥儿”

“夫人快发话,请大爷进来吧”

梅梅懒懒地说道:“谁家大爷?你们认识你们自去见他,我住这许多天,没听说过哪个大爷来寻我”

三个丫头不作声了,门外却传来一阵嘈杂声,婆子仆妇们大呼小叫,吵吵嚷嚷,又听见宝驹的声音:“让开让开,不想挨打就赶紧让开”

接着是秦伯卿的声音:“让我瞧瞧,她如今变成什么样了竟连哥哥都不认了么?”

梅梅惊怔之间,秦伯卿一头是汗,满脸通红,手里抓着根棍子掀帘撞了进来,兄妹俩四目相对,梅梅眼里倏地腾起一阵雾气。

秦伯卿见梅梅眼中泪水滴落,赶紧把手里的棍子一扔,急步走来,喊了声:

“妹妹”

谁知这声妹妹却引得梅梅痛哭失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明明不是亲生骨肉,可就是把人家当亲人依赖,说着不在乎秦家人,过了这么多天,确定他们真的不要自己了,心里像刀扎似的难过。

一个人最好不要动情,动了情必定会被伤害,即便是亲情也一样

秦伯卿把梅梅揽进怀里,由着她哭,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默不作声地陪她流泪。

梅梅哭了一会,发泄够了,才闻出秦伯卿身上有浓浓的酒气,便推开他,眼睛红红地瞪着他:

“你竟然喝酒你还吃着张先生的药丸子,那药须得忌酒的”

秦伯卿在袖子里掏掏,找不到帕子,仍将拿衣袖拭了拭眼睛,抬起头对她笑道:“妹妹,哥哥考了个贡元你高兴吧?”

梅梅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秦伯卿拉她坐下,又说:“今日有位年兄相邀,去为他家老太太贺寿,喝的寿酒,哥哥是记得要忌酒的,盛情难却,原只要与寿星喝一杯,谁知一杯开头,后边怎么也推不掉……不过哥哥不后悔,不喝这点酒,刚才还没力气打进来呢,就见不着你了”

梅梅一楞:“你刚才是打进来的?”

“可不是打进来的?我好不容易趁得这机会来见一见你,老实站门口等着,他们竟说什么:我们夫人不认识秦公子,你走吧我一怒之下,抢了旁边一人的棍子,就打进来了”

梅梅噗哧一笑,宝驹和百战他们守在前院,认得是秦家大爷,不然凭他一个白脸书生,能打进来才怪

旁边几个丫头也拿衣袖遮着嘴笑,秦伯卿对翠思说:

“笑什么?瞧着你家大爷不会打人是不是?给我拿杯茶来”

三个丫头互相推挤,争着往外走,大爷这一来,大家都只顾着欢喜,竟然忘记去倒茶了。

梅梅忙说:“先给大爷一杯温开水喝,翠思让厨下煮碗醒酒汤来”

“是有些醉了”

秦伯卿看着丫头们出门去了,扑靠在桌上以手支额,长吐口气说道:

“你嫂嫂和我说了些话,我也能知你心里酸苦,那样的高门勋贵,确实不是我们这样人家攀附得起父母只生有我们兄妹二人,自小形影不离,我明白你的心思……徐候求娶时,母亲与族人喜不自禁,只道是富贵逼人来,我只隐隐觉得不安,后来果然出事幸而妹妹又活了回来了,死过一次,完全变了个人,不管你怎么变,始终是我秦伯卿的妹妹出了什么事你都不怕,你有哥哥——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哥哥是你的哥哥,跟你站一边儿”

翠怜捧了杯水进来,梅梅含着泪接过,递到秦伯卿手上,示意翠怜下去。

秦伯卿将水一饮而下,喷着酒气,继续说:“这次你在徐府闹起来,徐府二老爷去过咱们家,说你趁着候爷不在府,忤逆老太太,将老太太气倒,之后又擅自带了恒儿出府,合府人都拦不下,去了别人家里居住徐二老爷让母亲速速来劝告教导你,将你送回徐府,免得候爷回来,就难以收拾了……母亲当场病倒,如今还躺在床上,她老人家严令:家里人谁都不准来寻你,连王妈妈和你那两个小丫头也不准这就是为何你出来这些天,我没能来看你的缘故。我看母亲每日哭过了又发呆,却不像往常愁苦时不思饮食,她还能进些粥,你带回去的燕窝,王妈妈给弄了,她也吃着,我猜她老人家有两个想法:一是想让我装聋作哑避开此事,等过了四月初殿试再说;二是母亲想通了,她让你自己拿主意,不接你,不看你——她早从你嫂嫂那里知道岑宅是你买的,你在外边这段日子里,不给你任何依靠,由你细细去思量,你是作母亲的人了,回徐府或出来单过,自己作主事情过去后,母亲还是你的母亲,娘家的门还为你开着妹妹,这只是哥哥猜的,母亲不定作如此想,哥哥希望是这样”

梅梅听了秦伯卿一番话,心境豁然开朗,又哭又笑,怎么看秦伯卿怎么觉得他可爱,她擦了眼泪,问道:“既然母亲严令不准来看我,哥哥怎么不听话,就来了?”

秦伯卿终于支持不住,头枕着手扑在桌上:“我是出来吃寿酒的,说过了晚上回得夜些,与你嫂嫂商量过,怕你难过,偷偷来看看……前些日子也来过,白天来,守门的说夫人进宫见皇后,怎么天天进宫啊?晚上不能出来,你那俩侄女侄儿白天睡,晚上哭……只要父母抱,缠人得很”

梅梅俯身去看他:“哥哥,你这会子真醉了”

“没醉……我清明着呢,只是头晕”

“那我就跟哥哥说实话?”

秦伯卿坐直来,看着梅梅:“你说”

第一七九章后宫

第一七九章后宫

梅梅对秦伯卿说了之前徐府发生的事,因为不想在候府住下去,所以忤逆徐老太太,招来休妻懿旨,圣旨也随之而来,给她改了名字,召进宫陪皇后坐月子。原先在外边做的生意,因为怕母亲不高兴,遮遮掩掩地没对娘家人说明白,现在也坦诚相告,有酒楼有乐坊,还有些由陆祥丰着手去做的其他生意,养活自己和儿子甚至家里人都没有问题,她要求的只有一件:离开徐府,有可能会令娘家人面上无光,被人轻看甚或取笑,希望娘家人能够谅解

秦伯卿抿着嘴,许久不作声,等到开声问的第一句是:“拿到休书没有?”

梅梅说:“没有,徐候不知跑哪里去了,不在家”

秦伯卿点头:“你既然一心想离开他家,必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我的妹妹没有不好的,只怪他家不知疼惜等徐候回来,写了休书,哥哥来接你回家,母亲那里,族人那边,有哥哥,不用担心”

得了秦伯卿的支持,梅梅才算真正有了底气,原来世间无敌的不是强权,而是亲情,有了亲哥哥的支持,她要放手抗争。

第二天,宫里侍卫过来接梅梅进宫,顺路往林宅,接了林如楠,恒儿两天不见林如楠,这一见面,显得很高兴,在林如楠脸上亲了两下,林如楠说:

“你怎么教的儿子,这么乖”

梅梅开玩笑:“他只亲我,和那些年轻漂亮女孩儿,老女人和男人一概不亲”

林如楠打了她一下,梅梅说:“这是真的,我也才刚发觉”

两个好朋友,和抱着恒儿的翠思,在车上笑翻了。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御花园中百花盛放,姹紫嫣红,皇后终于动了心,让梅梅和林如楠扶下床,精心打扮一番,梅梅不让宫女往皇后脸上打腮红,化妆品嘛,总带些有害物质,皇后是产褥期女人,回来还要抱皇子的,最好不用那个。去柜子里挑了件垂着柔软细密流苏的粉红妆缎夹袍帮着皇后换上,室外有阳光,打在缎面上自然洇浮出光华,会给她脸上渲染****。凤辇已停在外边,要到园中去转一圈,赏花观景晒太阳,嬷嬷们因听神医说过威远候夫人的方法可行,偶尔下床步行,晒晒太阳有助皇后康复,便没敢再阻拦,却也如临大敌般,拿来暖帽披风,裹得她严严实实,梅梅看得直摇头:

“这样还晒什么太阳?今日一丝风儿都没有,又只在凤辇中,不必穿这么多”

来请安的妃嫔们听说皇后要去园中赏花,也吱吱喳喳地请命,要跟着一起去服侍,皇后微笑着颔首应允了,梅梅暗暗佩服皇后,不知得有多大的心胸,才能容得下这帮莺莺燕燕。

走得靠近皇后凤辇的是贤妃和丽妃,贤妃年纪还小,大概才十二三岁左右,稚气未脱,却端着一副架子,眼睛就没往脚下看过,梅梅很怕她会一个不小心踩空跌倒,丽妃是皇后的表妹,住在坤宁宫附近,皇后怀孕后,侍寝最多的是她,因为皇上担心皇后,早晚到坤宁宫看顾,在那里住着多方便些。

但她迟迟没有怀上龙胎,反而是住得较远的梦嫔,两日前诊出了喜脉,梅梅四下里一望,不见梦嫔,看来今天没来。

阳光暖和,御花园里*光无限,成千上万种珍贵花卉争奇斗艳,吐露芳华,梅梅目不暇接,大饱眼福,有些花两辈子都没见过,美得令人惊叹。皇后坐在凤辇里,隔着两层纱幔,也看得赏心悦目,高兴不已,妃嫔们有的忍不住摘了鲜花簪戴,*光照耀下,人娇花美,别具风华。

在御花园里慢慢游玩了半个时辰,嬷嬷们便请皇后回宫,妃嫔们意犹未尽,皇后笑着说:“我身子还不大好,先回了,妹妹若还要玩,便留下来吧,这春日景致确实是太美了”

“皇后慢走,也陪朕赏看一下春景”

皇上带着纪清等随从,笑吟吟地从假石山后边转出来,还穿着上朝的龙袍,看来是刚下朝回来的。

一眨眼间,妃嫔们围上来,跪在皇上面前接驾,皇上说了平身,妃嫔们站起身,仰着脸笑着跟皇上说话,阳光下每个女子都是面似桃花,鲜艳美丽,****无边啊,皇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微笑着跟妃嫔们有问有答,皇后凤辇静静地停在妃嫔们身后。

梅梅和林如楠一左一右倚着凤辇,梅梅问皇后:“皇后娘娘,你觉得热不热?”

皇后说:“太阳很大,觉得热了呢”

“那就把披风脱了吧”

旁边嬷嬷跳出来制止:“不可以……”

梅梅从后边搭住她肩膊,用了个搏击动作,快速轻巧地将她转一圈,拔拉回原位,还不让她跌倒:

“没你的事,皇后怎么了有我担着”

皇上转过脸,正好看见了梅梅的动作,拔开挡在面前的妃嫔走来:

“秦梅梅,你在做什么?”

梅梅佯装替那嬷嬷拍拍衣上灰尘:“回皇上:臣妾没做什么啊,臣妾和嬷嬷说话呢”

皇上用手指点着她,眼里带着笑意:“别以为朕眼神不好,谁教你练脚拳的?徐俊英?”

梅梅默然:徐俊英很了不起么?搞不好还不够她师傅摔的呢

“回皇上:徐候没教臣妾什么,臣妾……跟林如楠学了两招”

皇上看了看林如楠,林如楠低下头,皇上哼了一声:“你就瞒着吧,这些天朕越看你越觉得你鬼精鬼精的,问你欺君之罪你又会喊冤,算了”

他捺开凤辇纱幔,看见了妆容温婉妩媚,倚坐锦绣软榻上的皇后,不由得喜笑颜开,登上凤辇:

“朕陪皇后坐坐日头渐热,华盖也挡不住,回宫去吧”

凤辇由四名太监推着,宫女们分侍两旁而行,妃嫔们随后,凤辇罩着两层纱幔,仍能清晰地看见车内两人相拥而坐,甜蜜温馨,依稀还能听得见皇上和皇后的喁喁私语,梅梅和林如楠并排而行,看着旁边妃嫔眼睛只顾盯着凤辇,有的走路都跌跌撞撞,不由得暗自叹息:皇后在宫中的日子可不轻松啊,这明面上的风光能维持多久?

第一八O章,赏月

第一八o章,赏月

来时路和回去的路线刚好是划了个半圆,凤辇行至凤仪台,只见凤仪台上有许多彩衣女子在编排舞曲,当中一名高挑绮丽的轻衣女子远远看见凤辇,跳跃着自凤仪台上跑下来,莺歌燕舞般,跪倒在凤辇前:

“臣妾恭迎皇上恭迎皇后娘娘”

缓缓而行的凤辇被迫停下,纪清在辇侧喝斥:“大胆乐嫔你这是迎驾么?这叫拦驾”

梅梅问左侧一名嫔妃:“请问这是谁啊?”

那位冷笑了一声,说:“还能有谁?大名鼎鼎的乐嫔啊宫中最擅歌舞,皇上宠着呢瞧她那嚣张样儿,远远看见皇上和皇后一起坐在凤辇里,也敢拦”

梅梅和林如楠仔细打量乐嫔,十五六岁模样,皮肤白晰细腻,饱满如含苞待放的蓓蕾,刚练舞跑下来,喘息未定,香汗湿透彩衣,浑身上下透着逼人的青春气息,与车上皇帝怀里苍白柔弱的皇后,那真是没有可比性。

梅梅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说她杞人忧天也好,反正是又为皇后担心了。

皇上和皇后坐着不动,皇上淡淡地问道:“乐嫔,拦凤辇所为何事?”

乐嫔抬起头来,焕发着光彩的靓丽脸庞挂着甜美的笑容:“禀皇上:刘才人刚填成一首吟月曲子,臣妾试着编排演练,觉得非常合适,可以与高木国王子的那支明月吟相媲美”

“是么?可编练好了,到时别丢了朕的脸”

“禀皇上:臣妾正尽全力编练,绝不会出错”

“好今夜看你了的乐嫔,做得好,朕重重赏你退下吧,莫挡着,皇后累了,要回去歇息”

“臣妾恭送皇上恭送皇后”

乐嫔躬身退往一边,梅梅走过她面前,她正抬起头来,满脸的张扬得意瞬间凝固,瞪着梅梅,一脸的疑惑。

午后,张靖云和灵虚子来坤宁宫请脉,梅梅跟他们说上午皇后坐凤辇到御花园转了一圈,张靖云点头道:“天气晴朗温暖,又没有风,坐着凤辇无妨,若是走路,便不能走这么远,只在坤宁宫里边走几步就好”

灵虚子说:“方才请脉,感觉与往日略有不同,是不是晒太阳太过了?心脉浮游躁动……皇后心绪不稳,似有抑郁于怀”

梅梅和林如楠对视一眼,问灵虚子:“这种情况,会引起什么严重后果吗?”

因有皇上在坤宁宫陪皇后,夫妻俩抱着皇子在寝宫内歇息或逗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们四个便也趁隙到天香阁坐一会,边饮茶边闲聊,旁边未留人服侍,可以随意说话。

灵虚子微笑着说:“应是不会。我为人诊脉,从脉像也能看出其心性气度情致,皇后不同于一般女子,她贤德淑良,婉约沉静,气度见识不凡,心境自然开阔明朗,如同天上晴日之月,就算有云彩遮蒙,假以时辰,总能除去,重现皎洁华采。也只有她这样的,才能当得重任,成为六宫之首——皇后自幼病体****,先天后天之病聚于一身,却能顺利活到今日,其中药石之功只能占一小半,她本身的柔韧、坚强、看得开才最重要,是保命之本”

梅梅点了点头:“为母则强,皇后生了皇子之后,会更加强壮起来”

张靖云说:“没错,皇后如今已经很好,等皇子再大些,她只会更好”

皇上离开坤宁宫时,带上张靖云和灵虚子一起走,梅梅和林如楠恭送圣驾后,进到里边看望皇后。

皇后倚坐榻上,看上去更加赢弱苍白,笑容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婉平静,林如楠走过去坐在榻沿,握着她的雪白的手,轻声道:“张先生说了,皇后娘娘会越来越强壮”

皇后笑容如雪樱绽放:“我知道,我现在就感觉比以前好多了”

她将手轻按着左胸:“这里,以前时不时像哪根经络突然堵住,抽疼得厉害,都不敢呼吸,如今再没有这样的感觉,腹痛也没有了,头晕的症状也渐渐少了……张公子和夏公子联手为我医治,我会慢慢有一个强健的身体,你们放心”

梅梅坐到另一边:“娘娘今天好像有些不高兴”

皇后斜着眼看她:“怪得皇上说你鬼精灵,什么都乱猜一气”

“我是乱猜吗?我觉得皇后娘娘生气了,是那个乐嫔”

梅梅看看嬷嬷们还没能进来,便大胆说道。

皇后垂下眼眸:“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们——宫中的事太复杂,本不愿你们知道的。这个乐嫔,是从前莲妃之妹,莲妃是太后亲选,与我同时入宫,也多才多艺,身姿曼美,最擅歌舞,皇上不能拒莲妃才艺,却因先属意于我,两下里选择,还是以我为重,莲妃妒忌,设计害我,被我身边人发觉,自食其果,吃了毒草莓身亡,最终我坐上后位。未过两月,莲妃妹妹乐嫔进宫,很快得着皇上宠幸,皇上对年纪小的妃嫔总是很宽容,对乐嫔也不例外,乐嫔就有些恃宠生骄之嫌,她居然在没人处对我说:‘总有一天,我要拿回姐姐失去的东西’我虽不想与她一般见识,但她做得太过份,就不免心里堵上一口气。白天乐嫔拦凤辇,你们也看见了,她这是故意的,在众人面前显出她的特殊——皇上近日接见高木国王子,此为朝政,连我都不说,却与她相商了,还赖她编排歌舞,应对赏月夜宴,足见她在皇上心中眼里是如何重要而我这个病皇后与她相比,有什么用处?”

“娘娘就为此生气了?”

皇后一笑:“我又不是圣人,当然生气了不过这一气转眼就消散,并不留在心里,乐嫔算什么?一个没脑子的孩子,迟早会像她姐姐那样,栽在自己手上她这一着倒是提醒了我,我确实不能因为生了皇子,便凡事不管,两耳不闻窗外事,皇上所思所想,我至少有所察觉。皇上为何要办这个夜宴,也因为乐嫔这一拦,他刚才主动说了原由:北边高木国,去年不是被我们打败了么?高木国王子奉王命带了使团来我朝上表进贡称臣,听说这位高木国王子多才多艺,擅长音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他是来称臣的,却口气倨傲,言下之意仿佛我朝只懂得以武力征服,并不懂音乐文学之美,还特地带来许多技艺超群的乐师、歌舞姬,名为献舞歌,竟似有教化之意。几日前他呈给皇上一首诗,吟诵赞美月亮,皇上夸一句好诗才,他居然说:此首小诗,是臣的马夫所作把皇上气坏了,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何况如今两国议和,为边境子民安居乐业,少受战乱之苦,恼他又不能动他。因事务繁忙,皇上一直未能理会高木国王子,礼部报说他即将回国,皇上便赐他御花园赏月,乐嫔献计说到时编一台绝美的歌舞,胜过高木国王子的明月吟,打打他的气焰,皇上竟是答应了,又让当前颇有盛名的诗词才俊陪侍赏月……真不知他们今夜的赏月宴会弄成什么样教”

梅梅笑了:“听起来有点小孩子使性子的味道,不过严肃起来说,却也关乎国体尊严,才子们必得竭尽文采,吟出佳句,乐嫔的歌舞务必华美端庄,融汇情景。”

皇后默默点头:“乐嫔的歌舞我陪皇上看过不少,绚丽浮华,有种虚幻之美……她年轻靓丽,有一副好身段,皇上临幸妃嫔,从不与谁说心里的事,乐嫔得了这个机会,若她做得好,便是为皇上分忧,从此后皇上心里便会重看她几分”

梅梅和林如楠对视一下,同时垂下眼帘:太伤神了这个,幸亏她们命不够好,不能进宫做皇帝的妃子。

林如楠忽然抬起头说道:“娘娘也可以为皇上分忧”

皇后一怔:“怎么分?我能做什么?”

梅梅感觉有些不妙,林如楠眼睛亮亮地朝向自己:“梅梅啊她会弹琴,会唱歌,什么明月吟,我以前听她唱过‘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这不是佳句么?”

梅梅急得推她一把:“胡说什么?早跟你说过我什么都忘记了……”

自己什么身份,在宫廷内跟妃嫔争宠,找死啊?

林如楠大力揭发:“你应是想起来了的如今又会了很多样,在岑宅锁春院,教导苏玉奴她们歌舞,教齐王击鼓,你又不会击剑,偏教他们演练剑舞……”

梅梅抱头:“林如楠——你饶了我吧”

皇后将她们两人赶下榻,并排站好,端起皇后的架子,威严地盘问半天,弄清楚了梅梅在外边的所作所为,林如楠还算留情面,没说及她和徐俊英闹离弃的事。

皇后惊奇不已:“你……真是太能干了”

梅梅想不到皇后是这个反应,不觉抬眼看她,皇后笑道:“谁都有梦想,你们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走出家门,做一番自己的事业如今我做不来,梅梅却我做到了,真好”

她招招手,让梅梅走近来,拉着她说道:“替我做这件事我是六宫之首,不知道则已,知道了就不能让别的妃嫔抢了先我教婉儿去安排,今夜赐宴御花园,把那些人带进宫不是难事,齐王必定也在宫中,把你们最好最出彩的歌舞献上,把乐嫔压下去就是了”

皇后累了,宫女服侍着歇下,梅梅和林如楠退出来,一出门口,梅梅指着林如楠:

“你等着,看我怎么报仇”

林如楠忙陪笑:“慧云在宫里除了倚仗皇上,没有别的人帮她,皇上若是对谁偏了心,她就难过了你也看着呢,小小一个乐嫔都想欺压她,你有这才能,干嘛不帮她?”

“我们能天天时时在她在身边吗?宫中争斗,非同儿戏,稍不小心,不是帮她,只怕于她无益,反而有害”

林如楠拉住梅梅,坚定地看着她:“若能天天时时守在她身边,帮她分担忧患,我是肯的如今既不能,能帮一时一次,也要帮你做得绝好了,就不是害,是有益”

梅梅楞住:“林如楠,你不讲道理怎样才能做得绝好?你做给我看”

林如楠笑了:“我不能,但你能你亲自上阵,就是绝好”

第一八一章 赏月(二)

第一八一章 赏月(二)

晚饭之后,婉儿指派两名太监带领梅梅和林如楠走出坤宁宫,在宫苑内东转西绕,走到一处宽大的院落,见着李秋歌和苏玉郎他们,梅梅四处看却不见苏玉奴,李秋歌说:

“玉奴感了时症,病倒在床,但凡能撑得起来,她也会来的”

梅梅忙道:“病了就歇着,怎好强拉她来?只是她不在,没人能担纲主舞”

林如楠说:“那就你上去了”

李秋歌点头:“弦乐、配舞都选了最好的,少东主亲自担纲主舞,万无一失”

梅梅笑了一笑:“没话说检查调准各种乐器,趁时再演练演练吧”

夜晚,一轮明月自东边冉冉升起,洒下纯净柔美的光华,御花园凤仪台,四面环设席座,王孙贵族,高官才俊,众星拱月般错落分坐于皇座以下,夜风习习,酒香花香混合在一起四处飘散,人不醉,心也醉了。

皇后身子不得便,不能参加赏月夜宴,皇上身边却不能空着,左右侍坐丽妃和乐嫔,别外有十来个受邀请的妃嫔,坐得稍远些。

太后也受邀而来,她的身边,坐着陈氏贤妃,不时侍候酒茶果品,太后满面笑容,看似很高兴。

皇上举杯与群臣笑谈饮酒,杯中酒一空,自有丽妃和乐嫔斟满,臣子们敬酒,皇上不胜酒力时,便笑着将酒杯递往一旁,都是丽妃接过去喝了,今夜丽妃醉了不要紧,乐嫔却不能醉。

高木国舞姬上来敬献歌舞,十来位衣饰鲜艳夺目的女子举着两把花扇,舞了半天,就那几个动作,音乐倒是悠扬悦耳,十分动听,尤其是高木国王子亲自弹的瑶琴,悠扬空灵,温润曼妙,成功营造了一个纯净忘我的意境,引人入胜。

王子对月吟咏了几首诗,寄思乡之情,赞月之华美,席上才俊对高木国王子大加褒扬,说什么才学不俗,文采飞扬,然后各自施展绝世才华,出口成章,吟咏月亮的诗句源源不断、洋洋洒洒地铺陈开来,一首比一首华丽,一句比一句精美,听得高木国王子眼睛都来不及眨,所谓的被抬起来再被狠狠摔下去,他现在算是领略到了。

梅梅和她的乐队被安排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细听人们吟诗对句子,在她看来,不论是高木国王子,还是本朝才俊,一个个都酸得不能再酸,吟诵的那些赞美月亮诗词,词句虽然华丽,却有堆砌之嫌,这些人大概都不知有李白或苏轼吧,这俩大才子可是吟唱月亮的高手,可以借鉴的嘛

拼诗过后,该本朝美女起舞献歌,弦乐声起,却不见有人上场,梅梅有些打瞌睡了,林如楠却还神采奕奕,梅梅往林如楠肩上靠了靠,却看见不远处的张靖云和灵虚子,嗄他们也来凑热闹?

古人过起夜生活来却也疯狂得很,都月上中天了,还在彼此劝酒,推杯换盏,桌上菜凉了自有人换上热的,没人脸上现出倦意。

上边的皇上脸色也没什么异样,内心却恼恨异常,身边两位嫔妃出现异常,本想赖以重任的乐嫔见皇上对丽妃多笑了几次,气不过抢着替皇上喝酒,结果人没醉倒,却腿软站不起来,坐也坐不稳,她是跳不成舞了,喝了不少酒的丽妃也没醉,坐得端端正正的,可是她不会跳舞

眼下不是发怒的时候,皇上瞪着纪清,要紧找人代替乐嫔,不然就闹笑话,在高木国王子面前丢脸说了新填新编有颂月的歌舞,岂能失信于人

接替的人出现了,是填了新词,与乐嫔一起编排歌舞的刘才人。

刘才人很有才华,是京中大族、勋贵人家的庶女,也学过歌舞,因身段不够乐嫔柔美曼妙,跳同样的舞,皇上就只爱看乐嫔,她大受打击,渐渐不跳了,没想到今晚又有机会一展舞姿。

刘才人舞姿平平,令人大失所望,高木国王子礼貌地夸赞了几句,和身边陪侍的本朝官员说几句话,又转脸跟自己使团的人说话,笑得十分得意。

皇上脸色渐暗,朝纪清使眼色,宫中出色的歌舞姬多得很,另上几个新鲜好看的来

纪清下去,很快又上来,奏道:“皇后娘娘宫中宫女偶得吟月佳句,也编演了舞曲,愿奉上,请皇上、太后娘娘、高木国王子殿下和诸位大人赏评”

皇上怔了一下,微笑点头:“准即刻演来”

话音刚落,场上有几个人影飞速飘过,大幅天青色布幕刷地一声遮住了梅梅她们坐的地方,不过两三分钟,布幕被拉开,人们看到一个布置奇幻新鲜,仿若仙境般的场景,皓月当空,银辉如纱,远处假山花树、亭台楼阁如梦如幻,,近处碧水池似有淡淡烟雾腾起,茵茵草地上八名身姿曼美的白衣女子轻舞翩跹,弦乐声空灵柔美,从远处缓缓飘来,渐至近前,萦绕于耳,美妙得令人不敢喘气。

高木国王子情不自禁,倏地站了起来,几乎要抬脚走过去,被旁边使臣拉住,才惊觉失态,忙向皇上俯身作揖请罪,皇上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脸上浮现起一个满意的笑容,对丽妃说道:

“唯有皇后,最能了解朕的心思,朕想要的,就是这个样子”

丽妃殷勤喂给皇上一颗甜果子,温柔地笑道:“皇上吃这个——这果子消酒,也是皇后娘娘嘱咐臣妾多劝皇上吃的皇后娘娘聪慧贤良,臣妾们愚昧,不能及得皇后半分”

一旁的乐嫔攀靠着皇上,拖长声音说道:“皇上,她们为什么不到台上来跳,为什么要在草地上?”

皇上将她推开些:“坐好了乐嫔,使臣看着呢”

丽妃轻声叹道:“乐嫔真是的,自己有几分酒量都不懂,喝不了就不要抢嘛,越发醉得无状了”

吩咐一旁的太监宫女:“莫让乐嫔当众失态,把她扶下去罢”

宫女上来扶,乐嫔却不肯走,丽妃走过来细声劝说,却被乐嫔揪住衣袖,丽妃扯不开,又急又怒,板着脸示意太监宫女一起上来,皇上把注意力放到歌舞上,不理会身边两个女人怎么纠缠,乐嫔最终被丽妃打发走了。

美妙的弦乐声清越而悠远,婉转亮丽的歌声穿透夜空,悦耳醉心,唱诵的咏月词句,却是绮丽隽永,犹如在眼前展现一副意境清新壮美的画卷,情韵兼胜,催人忘我: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声来自一方瑶琴后的女子,正推琴缓缓站起,雪衣素缎,裹住修长丰美的身段,轻盈旋舞,裙裾飘然宛如仙女下凡,梳着双环飞髻,一层薄长的纱巾遮住头面,金钿珠钗闪烁华光,艳丽的面容在纱巾下若隐若现,真正是神仙姿态,绝世芳华,只能远观,拒不近前,歌舞罢,弦乐声止,舞姬们簇拥着蒙面女子散入花丛间,转眼不见了。

众人从美好的境界中清醒过来,不等好事者提议让舞者上前面君请赏,席上走出一名锦袍绣衣年轻男子,挺拔俊美,额系缎带,朝皇上俯身一礼,转身到一架多面鼓前拾起木槌,咚咚击响,另一支乐曲随之而起,这次上台献舞的却是清一色年轻俊俏的男子,梅梅和李秋歌编这台剑舞时只写出了曲子,没给歌词,那是雄浑霸气,又让人柔肠百转的《天下》。

歌舞又止,场上所有人仍然沉浸于其中不能自拔,高木国王子完全被震摄到了,不论是美仑美奂婉约柔曼的颂月之舞,还是充满阳刚之气夺人心魄的剑舞,都让他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呆坐在席上,久久不能言语。

皇上则看着隐入人群中的齐王,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太后眼睛有点花了,问皇上:

“那孩子,是不是齐王?”

皇上微笑:“离得远,儿子也没看清呢”

太后说:“唉,这剑舞好看是好看,太快啦,你来我往,哀家都没看清就过了”

“母后要不要再看一次?”

皇上笑问,太后摇头:“算了,看着他们跳来跳去,眼也花了前边那个颂月之舞倒是真的好,那女子不错,真像是月宫里下来的嫦娥。宫里的歌舞姬,出众的哀家都记着啊,怎么这一个似没见过?又离得远,一支舞紧接着一支,没来及叫她来看,皇儿不若现在让她们上来,哀家也给她一个赏”

皇上笑笑:“夜深了,高木国王子都倦成那样,明日儿子再一并赏他们吧”

那女子从瑶琴后站起,旋舞开来,他就有所怀疑,再唱歌,听出来了,不是秦梅梅,还有谁?

张靖云和灵虚子说过,梅梅的仙客来有弦乐歌舞,美妙如仙乐,皇后送来歌舞原只想锦上添花,没想到却救了场。

第一八二章 回护

第一八二章 回护

圣旨要求梅梅入宫陪皇后十五日到期,徐俊英却还没有回来,皇上私下里和皇后一商量,皇后以私情相邀,只说舍不得梅梅,请她继续进宫陪伴,梅梅明知是怎么回事,却也不好推辞,每日拉了林如楠一起进宫,皇宫华美富丽不假,御花园美景令人流连忘返,她最爱的也就是那个御花园,其它的,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再尊贵华丽的地方,也不过是个笼子,关着一个皇帝和三千佳丽,那种生活了解一下就可以了,真正过起来,非得郁闷死。

倚仗着皇后的权势,皇上又让纪清做了安排交待,宫里几乎没人为难她,她这些日子在宫里过得还算轻松愉快,只除了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仿佛又被打回在徐府讨好徐老太太那段日子,想起来就憋屈,以为那老太婆有点慈悲心肠,势利就势利,不太过份就行了,谁想是个狼外婆,露出本来面目让人恶心憎恨,再多看一眼都嫌多余。

太后不好相处,她是知道的,皇后每次都嘱咐她在太后面前要十二分小心,一点规矩不能逾越,她全部照办,还好太后并未刁难她什么,冷漠归冷漠,该有的长辈礼仪还讲究着,每次受了她的礼,平淡地问她三两句话,有时还赐她些小物件或几包果糖拿回给恒儿,便打发她走了,似是也不愿多看她一眼,仍是如此,梅梅已经觉得太后比徐老太太好多了,至少她没有阴阳怪气地拿她说事。

她却没有想到,太后不搭理她其实是看在皇上的面上,皇上不让动徐俊英的家眷,即使是不贤不孝之人,也护着留着,她能怎么办?加之太后偏护小儿子,齐王虽说有军功在身,却也愈加任性妄为,这次竟敢抢皇上收回的太后懿旨,做母亲的只当小儿子是不服气太后权威受到打压,想要为母后出头,硬要对抗皇兄,她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她跟皇帝怎么闹都成,到底是母子,皇上不会对她怎么样,齐王就不同了,皇上要是被惹恼了,随意一个理由便可以把他收拾了太后如愿看到长子当上皇帝,可也不想小儿子吃亏受苦,齐王惹事,她这段时间只能顺着皇帝些,以防皇上拿齐王的错时,也好说上几句话,护一护他。因而梅梅奉了圣旨入宫陪皇后,太后即使不喜欢梅梅,也没表现得太过。

徐俊英早有密信回来禀报皇上,归期延后,是因为查办了魏王,抄了魏王府,有足够多的证据问他的叛逆罪:私自打造大量兵械,于隐秘山腹地操练数以万计的私兵,招募豢养各种各样的所谓奇人异士……王府中还抄出皇冠、龙袍和“先皇遗诏”

皇上大怒,下旨将魏王手下所有党羽全部处死,魏王押解入京,听候处置。

直至三月二十八日傍晚,徐俊英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京城。

密信来往中君臣只谈政务事,绝口不提私事,宝驹另有信件向徐俊英汇报家中发生的事情,徐俊英满心以为皇上会及时拦住太后,不让懿旨出宫的,谁料皇上手脚太慢,不但休妻懿旨去到了徐府,还经由齐王之手交给了梅梅,梅梅一拿到懿旨就跑出徐府,住到岑宅去了

徐俊英刚接到信粗略一看几乎气得要吐血,待得再细看两遍,见说皇上下了圣旨,着令梅梅每日进宫陪伴皇后,并没有闲空四处乱走,这才又松了口气,想着梅梅手上拿有太后懿旨,头疼不已,恨不得赶紧办完事情跑回京城。

终于回来了,他又控制住自己不急着去岑宅见梅梅,而是与一同办事的相关部司官员入宫面圣交差,皇上赐宴,君臣谈论着这样那样的话题,直到深夜才出宫回家。

从宫里出来,他的心已经安定了,皇上私下里对他说:那道休妻懿旨已收回,纪清毁掉了明日起,梅梅不再进宫陪皇后,你接她回徐府吧。

徐俊英带着随从骑马绕岑宅转了一圈,终究是没有进去,掉转马头回了徐府。

深夜的徐府,沉寂安静,一声“候爷回府”打破了深夜的安谧,内院里,几处灯火迅速亮起,灯光下影影绰绰,有人揽衣穿鞋,四处走动着,徐俊英从大门进入,先到前堂转了一圈,然后穿过二堂,走过跨院天井,刚走到二门处,就见叔父二老爷徐西平带了徐俊朗、徐俊桥匆忙走来,眉眼带笑地打着哈哈:

“俊英回来了?辛苦辛苦来来,先到侧花厅坐下歇歇,喝杯茶,累不累?饿了吧?”

徐俊英向叔父施礼,微笑着说道:“侄儿此次出了趟远门,皇命在身,一去就去了,不便说明,这许多天才回来,家里一应事务都累叔父照应着,一切都好吧?祖母安否?恒儿也不知如何了?”

徐俊朗、徐俊桥低着头不作声,二老爷额角冒汗,有些尴尬咳了两声,正不知说什么好,徐俊雅和徐俊轩也赶了来,双双向徐俊英躬身行礼,徐俊雅欢喜地说道:“大哥回来就好了……”

徐二老爷忙说道:“老太太近日总说睡得不好,躺下了也未必睡着,此时得到消息想是也起来了,俊英不若先去看看祖母罢?为了你不声不响地出门去办差事,她老人家每日担心,茶饭都吃不下”

徐俊英点头:“累祖母牵挂如今回来了,自然该先去探望祖母”

锦华堂果然灯火通明,二儿子陪着吃完饭,说一会话就回去了,徐老太太近日没有人陪着闲聊,百无聊赖,老人睡眠少,躺下闭目养神而已,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许多事情纷乱着,睡也睡不着,便让瑞雪瑞雨等在榻前做针线活陪着,忽听廊下婆子低声报说前院喊着候爷回来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她赶忙爬起来,让再去探听,若是回了,便让候爷到锦华堂上房来,正说着,徐俊英就来了。

行礼问安毕,儿子孙子们环绕而坐,徐老太太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徐俊英,心疼地说道:“唉唉怎地又瘦了又黑了跟去年刚从关外回来一个样这才去了几天啊,真真可怜见的在外边定是没吃饱,瑞雪,让她们做些好吃的来,让候爷补补”

徐俊英笑道:“祖母不必担心,孙儿只是担心家里,几天来日夜兼程,走得累些罢了,歇两日,便好刚从宫里来,皇上赐宴,吃得很好,不能再吃了”

徐老太太哦了一声,点头道:“那也罢了明日祖母再让她们给你做滋补好吃的……可是很累了?瑞雪瑞雨备热水,服侍候爷洗洗,今夜就在祖母这儿歇了吧,明早祖母有话与你说”

徐俊英忙站起来说:“夜深了,孙儿不该搅得祖母不能安歇,还要为孙儿费神。孙儿还要去一趟秋华院,探视母亲,然后回清华院,多日不见恒儿母子,也想看看他们”

徐二老爷和老太太交换了一下眼神,二老爷有点窘迫地说道:“俊英啊,你不要急,你听叔父说:恒儿与他**,他们不在了”

徐俊英脸色一变,看着二老爷:“不在了?是何意?请叔父明说”

徐俊朗赶紧解释:“父亲别无他意,只是想说:大嫂和恒儿不在府里清华院,他们母子……他们母子去了私宅住”

“他们为何要去私宅住?”

徐俊英面罩寒霜:“我只不过离家二十多天,回来妻子都不在了偌大一个威远候府,容不下威远候夫人和儿子,传出去,让人怎么想?我可是身负皇命外出公干,妻小在家却不得安稳,这让我如何安心为国效力?”

二老爷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

徐老太太收起慈详面容,板起脸:“俊英,你二十多天不归家,一家子人为你担心,我x夜为你忧虑,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你一回来,便是如此对待叔父兄弟、对待祖母的?那秦氏可不像她表面那样温良贤惠,你从宫里来,应从皇上那里听说过:她忤逆长辈在先,太后下了休妻懿旨,皇上是看在你公干在外的份上,收了休妻懿旨,允她入宫陪伴皇后,可她非但不懂感恩,反而自以为是,连夜抱了恒儿出府去,并没有谁逼她,你弟弟们还去阻拦她,遭她辱骂,你叔父去劝她回家,她拒不见面,这样的泼皮女子,谁家忍受得了?”

徐俊英冷冷说道:“谢祖母牵挂我自十四岁起离家,在外十年,家里人应习以为常,不必为我担心我从宫里来没错,与皇上谈的是公事,私事一句没说到,不知祖母所指的休妻懿旨为何意祖母将我的妻室说得如此不堪,只也能在锦华堂当着家里人的面——当初可是皇上亲自为我查访她家底细,出自越州望族,书香门第,自岳父往上,三代为官,岳父因病早逝,家境才沦落贫寒,但她自小受岳母严加管教,读书识字,礼仪教养样样不差皇上可不会随随便便给我赐婚,他是有眼力有见地的秦氏若真如祖母所说那般不好,皇上会让她进宫陪伴皇后吗?满朝文武官员,公卿世家,那么多外命妇,唯有她得皇后器重,这说明了什么?她的才能与德行,非一般女子可比”

第八三章 一起

第八三章 一起

徐老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瞪大眼睛仔细看,这是她的长孙啊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字字句句都在悖逆着她她的孙子们自小教导得好,个个重孝道,对长辈的话从来只有好好听,绝不会驳逆,俊英长这么大,只除了娶秦媚娘那次逆了她的意,之后他也真心改过,答应了听祖母的话,再娶回兰儿,这才出去几天回来,怎么就变了?

“你这是在与祖母说话么?给我坐下”

徐老太太一拍紫木矮几,脸上现出威严之色:“你的意思,竟是我们慢待了她?我活了几十年,好女子好媳妇见过无数,似秦氏这等目无尊长、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她有什么才能与德行,可以当得我徐府长孙媳?不过长得一副狐媚相,****于你我们候府世代保国有功,皇上器重,才准你所请,什么望族、书香门第,难道皇上能对满朝百官说,将一位出身低微的女子赐嫁威远候为妻?别人若为此耻笑你,便是打皇上的脸,你不在意,皇上还要脸面呢偏秦氏不懂委婉惜福,生了恒儿,便自以为有功,进一趟宫陪皇后生产,得了皇上一声夸奖回来,越发地张狂自大,谁都不放眼里仗着你的势,得了诰命,却敢当着老老少少的面,咒骂诋毁糟蹋你这位候爷,且去问问你弟媳和妹妹们,我可有说假话?她又是如何顶撞你祖母的?她的恶劣无状你也不是不知道,上次对你婶婶无礼,此次对你祖母,还欺到你头上这还了得?恶毒泼妇,她不走,我也容她不得我徐府娶媳娶贤,世代没有下堂妇,既然休她不去,那就由她带着恒儿另院居住,每月给她一些银子养着,也就是了”

徐俊英定定地看着徐老太太,徐俊雅听得呆怔无语,徐俊朗有些焦急,徐二老爷几次想打断他**的话,苦于没有成功,徐老太太说得起劲,根本没理会他。

老太太见徐俊英目光清冷,只顾看着自己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微怔,徐俊朗终是起身去拉了徐俊英坐下,瑞雪换热茶上来,呈递到徐俊英面前,他才收回目光,接过茶盏,老太太想起庄玉兰,俊英爱看兰儿煮茶分茶,如今回到家里,已是人去房空,物是人非,不由得喟叹一声,说道:

“俊英啊,你是长孙,自小有志气,不枉负你父亲的期望,承袭了候爵,便是咱们候府的顶梁柱,祖母想让你凡事尽善尽美,不能落于人后……兰儿是最适合你的,她也一心只想等你,千般不愿意,可是太后……唉祖母费神费力,你们到底无缘也罢了,品貌绝佳的好女子多得很,祖母另外给你寻来,你年纪不小了,俊朗眨眼间第三个孩子就要出世,你却还只有一个”

徐俊朗垂下眼帘,老太太歇一口气,二老爷忙捧了热茶奉上,对老太太说道:

“母亲如此说俊英媳妇,有些偏颇,儿子看她确实聪明有才华,府里中馈由她打理,做得跟大嫂是一样的好。俊英应是教导过她,对大太太、二太太恭顺谦和,与妯娌姐妹相处融洽……前阵子母亲不是最喜欢她的么?还说有她每天为母亲按揉,身上骨疼都减轻不少,她能做到这些,也是贤惠有孝道了”

老太太本想喝口茶,听二老爷这么说,将茶盏往矮几上一搁,蕴道:“府里这些孙媳,谁贤惠,谁孝道,我们做祖母、婆母的心里明白着呢,你只见过她几次?秦氏惯会做表面功夫,人前装得像模像样,前阵子做的花架子,早晚问安,时时服侍在侧,今时可见着她的影子?她的贤惠和孝道还在不在?正是存了见机投巧的心,方能进得我们候府,如今又步步攀升,入宫见着皇后,就仿佛这府里再没人能越得过她去,在长者面前也不肯俯就半分你看看兰儿的娴静温雅,品性与如兰一样好,景玉才智岂不如秦氏,却是端庄隐忍,哪有她那样张狂”

徐俊英慢慢说道:“祖母说了这许多,就是一个意思:秦氏不配进候徐府,由着秦氏带恒儿住在外边,无需接回来了?”

老太太听他口气和缓,便颔首道:“你听祖母的安排,不会有错秦氏非贤妇,放她另院去住,另求温良淑女,生儿育女,才是正理”

话已出口,二老爷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见徐俊英说:“天下温良淑女很多,像庄表妹那样的倒也少见。两年前我没想过要娶表妹,两年后祖母执意要娶,不敢再违逆。而秦氏为御赐原配妻,贤良淑德,与我一向和睦,夫妻情深,另娶平妻,秦氏虽然顺从,心里终是不肯,我也不愿她难过,然长者为大,唯有听从祖母安排,庄表妹却最终由太后赐嫁他人我想着这样也好,夫妻从此无需再有猜忌,一心一意奉养长者,抚育幼儿,一家老小和和美美共度时日,谁能料到办一趟差事回来,险些连妻子都没有了——这就是祖母为孙儿着想,为孙儿安排的尽善尽美孙儿在外奔波,为国效劳,家里等着孙儿的竟是这般凄惨景像赦造候府,原为世代威远候居住之宅地,我为一代威远候,是为家主,建功立业,保国安邦,柔弱妻子在府中竟无立足之地,我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有何脸面见人?既是徐府容不下秦氏和恒儿,做晚辈的,自然得让着长辈,便依老太太的意思,分家吧我以前不能顾着妻儿,此后再不让他们受委屈我去寻找妻儿,就此别过祖母、叔父”

徐俊英说着,走到堂上正中地方,俯身朝着徐老太太和二老爷各深施一礼,很快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徐老太太呆若木鸡,二老爷急得说不出话来,环顾四周,见屋子里没有别的婢仆,暗松口气,抖着手指向徐俊朗和徐俊雅,兄弟几个醒过神,急忙追出去拉徐俊英,个个都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哪里拉得动他,徐俊英此时又正是心情激愤,不想多话,三两下把弟弟们推开,走得更快了,徐俊朗兄弟只好跟在后边追,徐俊英在园子里不过转了两圈就轻易地将他们甩掉,徐俊朗他们只道他要出府,急忙往二门赶,不想徐俊英却去了秋华院,在大太太床前坐了一会,嘱咐何妈妈好好照料着,自己回到清华院,宝驹百战早得了他回来的消息,乘夜偷出岑宅,回到徐府,老老实实坐在清华院上房廊下等他,宝驹弄开房锁,百战走到桌前点亮了灯,桌子椅凳已蒙上轻尘,看来是翠怜落的锁,翠怜专管清华院事务,轻易不离上房半步,她落的锁便由她开启,未经许可,婆子仆妇们不敢开门进来洒扫。

徐俊英内心酸楚,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以为梅梅走不掉的,总有人跳出来帮她,她还是走了如此毫无留恋,不管不顾地离开,让他又痛又恨。

抬眼看珠帘翠幕,粉色纱幔随着轻风摇曳,雕花隔扇后那张装饰华美的大床,堆叠满床绮丽锦绣,那是梅梅为了和恒儿玩捉迷藏,特意让把许多条棉被一起放到床上,他仿佛又听见梅梅清脆甜美的声音笑着喊:

“恒儿快来,母亲不见喽”

徐俊英禁不住微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转身走去打开橱柜,对宝驹说:“收拾些衣裳,先把书房里桌案上所有书本都收起带上……我们也去岑宅住”

宝驹一楞:“爷,那可是大*奶的私宅近日定国公夫人和几位候夫人去那里拜访过她,如今外边人可都知道那宅子是大*奶娘家祖母族里人留下的,给了大*奶便是她的嫁妆,爷跟着去住,会不会……”

“会什么?”

“怕会被人说成是倒插门的”

徐俊英挑眉:“既是夫妻,分什么彼此?我又不是买不起宅院,何况那并非秦宅,只是大*奶出嫁后买的私宅,细究起来应是我们一家三口人都有份,别人爱怎么说就说去,我住着不亏心”

宝驹想了想,点点头不再说话,随手拿了几块绢缎展开,收拾徐俊英的衣裳,打了几个大包,又进书房收拾一番,主仆几个连夜出府去了。

梅梅一觉醒来,不见了恒儿,翠喜在床前捺帐子,一边望着她,梅梅觉得翠喜眼里颇有深意,一时又猜不透她什么意思,便伸个懒腰,翻x下床,对翠喜笑道:

“有话就说,这是内室,别人又进不来,怕谁听见?”

翠喜忙指一指隔扇外边,刚好听见翠怜的声音传来:“候爷请用茶”

梅梅吃了一惊,只听徐俊英说:“放着吧,少夫人想是起来了,进去服侍着,我出去看看恒儿,等少夫人出来一起用早饭”

梅梅走近隔扇,透过薄纱亲眼看着徐俊英高大的身影走出门,猛地转回身吸口气又吐出来,瞪着翠喜:

“他回来了早上什么时候来的?坐得久不久?”

翠怜也进来了,轻声道:“候爷是半夜里来的,听说回过候府,不见了奶奶和恒儿,就收拾东西跟到这儿来了”

徐俊英连夜跑出来找妻儿,当时就把值夜的翠怜感动着了,又听宝驹说候爷日夜兼程风尘满面地回到候府,饭也不吃茶也不喝,见不着大*奶和恒儿,二话不说收拾了衣裳就寻过来,翠怜急忙跑去唤醒翠思和翠喜,三个丫头一商量,决定听候爷吩咐,不叫醒大*奶,让仆妇们备热水来,服侍候爷沐浴,将宝驹带来的衣物找了一套换洗的出来,拿到香笼上熏烤一番,让宝驹送去给候爷穿上,其他的衣裳书籍都整理归置好,大*奶喜欢宽阔的房间,上房一排三间大房都被打通,以雕刻着精美花鸟图案的隔扇隔出前堂,右厅即为休闲起居室,后边是卧室,左边也用隔扇隔着,做为书房琴房,设有精美雅致的床榻和一个可以招待三五密友的茶案,候爷这一来,便先在这里歇着了。

和一八四章 继续

和一八四章 继续

梅梅和徐俊英默默无言地吃着早饭,看看徐俊英碟子里还有两个点心,梅梅便放下筷子,说:“候爷慢吃,我到外边看看恒儿”

不等他发话,很快起身离开,她觉得憋闷,听了翠怜翠喜的话后,这种不好的感觉就一直挥之不去。

徐俊英搞什么鬼啊?搬包袱走人,不顾老太太的感受了?把老太太气死,他可担待不起

她也担待不起,不贤不孝之名,她自己担担无所谓,拖着徐俊英这样的好儿子好孙儿一起,她的罪过就太大了,她可不想那样

百战带着宫里的黄太监来说:皇后娘娘有旨,威远候夫人连日辛劳,即日起不经宣召,不必再进宫陪侍,好好歇着吧

黄公公还带来一大批赏赐物品,又是些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和首饰,还加各地上贡的果品,精美小吃食,徐俊英也走出来看,和梅梅一道谢了皇后赏赐之恩,梅梅从翠思怀里接过恒儿,让她和翠怜去处理那些赏赐物品,自己抱了恒儿往花架子下走去,徐俊英跟在后面,恒儿伏在梅梅肩上高兴地朝他探出手,咯咯笑着。

徐俊英说:“要父亲抱吗?好,来吧”

伸手便把他抱了过去,梅梅怀里一空,无奈地回头,看着一大一小两张笑得极相像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俊英把恒儿放到石桌上,手扶住他双臂,由他踢踏着两只小脚,练习举步,一边和梅梅说话:“这些天带着恒儿,又要进宫陪皇后,辛苦你了”

梅梅摇头:“在宫里也是闲聊,游逛御花园,并不辛苦……”

本要顺口说句“你在外边办事,才真的辛苦”,及时管住自己的嘴,没说出来。

今天没有太阳,有风吹过,徐俊英替恒儿将贴身小肚兜紧了紧,又将里外两层衣裳的衣襟拉拉,遮住肚子,梅梅咬着唇笑:通常大男人做这种事动作又笨拙又慢,徐俊英却做得又快又好,他不是一般的聪明,学什么像什么。

奶娘走来,朝两人施了一礼,说道:“外边风大了,让仆妇把恒哥儿抱屋里去吧”

徐俊英便把恒儿交给她,恒儿初时不肯去,抓着徐俊英的衣裳,往他身上攀,眼睛却看着梅梅哼哼起来,梅梅哄着说:“乖乖听话,跟妈妈去找翠思姐姐,一会我再陪你玩”

恒儿便不再闹,奶娘又拿出拔浪鼓,他抓在手里,由奶娘抱着,咚咚咚摇着鼓儿走了。

翠喜带着小丫头走来,将两个棉垫子放在石凳上,擦抹了石桌,摆上茶点,然后悄然退下。

梅梅说句:“候爷请坐”

自己先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二十多天前,徐俊英离开京城,两人那场谈话貌似未完,那就继续谈吧

徐俊英坐下,接过梅梅递过去的茶盏,喝了口热茶,说:“想和我说什么?我走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知道了幸而我留下宝驹百战,有他们跟着你,我放心。你没做错什么,就算错了,由我担着,只要你母子平安,别无所求”

梅梅看着他:“徐俊英,这次我们开诚布公,以平等的身份谈话,好不好?”

徐俊英点头:“好”

梅梅目光转动,看了看周边附近,翠喜把人都带走了,院子里就他们两人:

“你对我这么好,把我当成了谁?我只是借了秦媚娘的身体活过来,可以代替她尊老爱幼,照顾兄嫂,但我不打算代替她接受你我与你毫无关系,你也答应过放我走,你是正人君子,不可以食言,不应该反复无常——我本来可以走了,太后懿旨准你休妻,多么好的理由,你我都图个干脆利落,可是皇上一道旨意,收了懿旨,把我关进宫里陪皇后,那是你弄的,你这么做就太过份了那时候如果你在,如果我能打你一顿,一定照做”

徐俊英勉强露出微笑:“你现在想做,也可以”

梅梅轻轻挥手,赶苍蝇蚊子般:“我不记隔夜仇,我们以事论事,说正经的”

徐俊英冷起脸:“秦梅梅——”

梅梅看他一眼:“是岑梅梅,你那位皇帝朋友弄错,还是你故意的?”

徐俊英垂眸:“你终究是秦媚娘的模样,不能与秦家毫无关系,还应姓秦”

他很快抬起眼,牢牢看住她:“我不可以对你好吗?我喜欢你,心爱你,才会对你好……正人君子?我不是你口里的君子是张靖云和灵虚子我要留住你,非得如此。我可以告诉你,若是你落在张靖云或灵虚子身边,他们同样不会做正人君子,将你拱手让人”

梅梅瞪他:“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之间就是很正常的朋友关系,包括齐王,都是朋友秦媚娘生得美不假,天下美女也不独她一个,你当人人像你一样稀罕她的容貌?谁得了都把她关起来藏起来,恨不得只让自己看到,外间人不许偷窥一眼”

徐俊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笑了起来:“简直胡说八道”

“你其实很爱秦媚娘,因爱而恨,始终放不下她,你想让我代替她,做你的妻子,可我毕竟不是她,我想做我自己,不想做别人你与她有缘无份,与我注定无缘无份我想离开候府,不仅仅是受不了你家长辈,还因为你……”

徐俊英直直看着她:“我怎么了?我不够好么?我说过,可以学,可以改”

梅梅有些不忍,还是咬咬牙,说了出来:“你别忘了,你初时原谅媚娘,是想另院养着她母子,自己另娶妻生子的……你难道……不介意媚娘曾经是你弟弟的人?你可以心无杂念,抱着她,睡在同一张床上么?”

徐俊英的瞳孔渐渐扩散,如遭电击般,木木地坐着一动不动,梅梅狠下心,继续说道:

“对不起我想像不出来那会是怎样的感受,我觉得我不能,你应该更加不能你现在这样紧张我,无非是出于男人的占有心与虚荣心,正如你方才所说,美人落在谁身边,都不会拱手让人你这样抓紧着我,把我当成你的私有之物,等到有一天无人与你争,你也厌腻不在乎的时候,你还会另娶,我母子还会落到最初的境地,那样的结果我早想到了,所以我要寻求后路,执意想要离开,不是你不够好,是……也不是我的错,留在你身边未尝不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我心性过于要强,受不了你这种方式的爱护我二人绝不是良配,现在分开,你另娶淑女,我远远离开,今世永不见面,我们各自都会寻得幸福若勉强在一起,我真的不看好结局,不管怎样,最终受伤最重的一定是我”

徐俊英缓缓说道:“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顶着秦媚娘的模样,可以嫁给任何人,除了我徐俊英”

梅梅怔了一下,连连点头:“也是这个意思”

“你在意的,是我会否把你当秦媚娘……其实你不说,我也有所怀疑,你说出来了,我一直就没把你当秦媚娘看待”

第一八五章 赛跑

第一八五章 赛跑

185 赛跑

梅梅有些烦恼地伸手揪了一下左耳上的紫玉珠坠,微皱起眉:“现在问题不在这上面了不管是秦媚娘还是我,如果让我们自主选择,不会是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懂吗?我们来自不同的阶层,身份、地位相差过于悬殊,人的品性、情趣、见识和追求各不相同,在一起会很累,没有安全感对你来说,爱一个女子,便是把她占为己有,任劳任怨替你奉侍孝敬父母长辈,生儿育女,然后你给予她荣华富贵,这就足够了,但你要想一想:那女子愿不愿意,肯不肯?不是每个女子都喜欢那样的生活其实你祖母的想法是对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你该娶的应是庄玉兰那样的大户人家小姐,你们是同类,站在同一个台阶上。秦媚娘是个聪明女子,她知道以自己那样的家世,嫁进徐府,尤其是嫁给你这样常年在外打仗、依靠不着的将军,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所以她很害怕,她没想过攀高门,她只想要一个情投意合、生死相依的良人命运于她很不公平,她不敢抗争,唯有死。我却不一样,不到最后时刻,我绝不死你祖母整天挂在嘴边的规矩教养谁不懂?那是束缚人手脚的,完全奉行必死无疑,我尽我的能力变通,钻营自保,在你家做的那些事,搅出来的乱子,我愿意负责你祖母请太后出面休弃,若你就趁此放开,我们什么事都没有了”

徐俊英苍白的脸逐渐转为暗沉,静静听梅梅说完,目光清冷地看着她:“我在你眼里这么不堪?你不选我,会选谁?你嫌弃徐府门庭森严,长辈严厉,我认这一条,但你要说我不及别的男人好,我不服我若不用上战场打仗,为国事奔波,也可以像张靖云他们那样,在你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帮助你,让你顺利去做你想做的事是不是那样就与你品性、情趣、见识和追求相同了?才符合你的要求?”

梅梅愕然,微张着嘴瞪住他,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徐俊英你、你太离谱了说的是我们两个的问题,你扯到哪里去了?有他们什么事?你每次都是这个样子,专会避重就轻,能不能把重点说清楚?”

“重点早已清楚,再明白不过秦梅梅是我徐俊英的妻,任何说辞,任何理由都改变不了这是天意,你没有选择,接受吧”

看着梅梅的脸由粉红变雪白,徐俊英眼神忧伤而复杂:“如你所说,你承了秦媚娘的身体,我面对你,会想起老七和媚娘……面对恒儿,也要承受相同的痛苦但我愿意承担起你与恒儿,我愿与你们,生死相依”

梅梅冷冷地说道:“为什么要去承受那份痛苦?为什么不能更改?没人逼你那样做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会保守那个秘密,以生命担保不让你名誉受损,你还不放心吗?你这么痛苦,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领会不到你的真情,不愿接受你的心意,不喜欢你你明白了吗?”

徐俊英脸色瞬间惨白,声音暗哑:“梅梅,你还是原来那个岑梅梅吗?为何如此绝情?我不是你的仇人,我喜欢你,不可以么?”

“我当然还是我,从未有情,何谈绝情?你可以喜欢,我可以不接受,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皇上、皇后答应过我,保证我的权益我也不怕你发怒,你可以杀了我,不会获罪,死就死了,不用想那么多,若让我活着,我便要争取自由”

梅梅故意把皇上皇后扯进来,其实皇后根本还不知道她和徐俊英的事,皇上虽然说过那样几句话,却还是偏向于徐俊英的,他们惯以强权压人,她为什么不能随口编句莫棱两可的话,打击刺激一下徐俊英?

活在当前年代,凭着自己的脑子,想过个富足日子其实不难,难的是过着体面有尊严的生活。被人牢牢抓住的感觉太不好了,之前徐俊英对她淡漠的时候,觉得他是个磊落守信的人,还有些好感,之后接二连三的表现,让她实在不敢恭维,哪有这样对人示好的?跟她用兵法吗?三十六计还没完呢,他当她是俘虏,捉住了就属于他,没得商量真是岂有此理,就跟他拗上了

与强权抗争,她知道自己抗不过,败局已定,确实如徐俊英所说,无法更改皇上有自己的原则,圣旨不可能专为徐俊英的婚姻服务,梅梅就是觉得太别扭了,一百个不服气不甘心不愿意,已经闹到这个地步,还得做回徐家媳,以老太太为首的徐家人该怎么耻笑怎么轻看她?还有眼前这个被她百般挑衅蔑视轻慢的徐候爷,会怎么惩治她,都来吧之前的秦媚娘死得决绝,一缕芳魂杳然无踪,这回自己要是被整死,绝对是死不瞑目

要是能再死回现代去,就好了

梅梅侧身而坐,自顾沉思,入定般盯着眼前的白玉茶盏,一动不动,徐俊英再次被她打击到了,呆呆坐着,说不出话来,眼睛看着她的脸,目光涣散。

天气阴沉沉的,忽然几颗豆大的雨滴自空中砸落,梅梅惊跳起来,以手遮头,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回头看徐俊英,他目光随着她移动,人却坐得稳稳的,梅梅也不理他,变傻了才好,大雨来临,自己躲开就是了

大雨倾盆而下,徐俊英一步跨上三极台阶,微喘着气站在廊下,梅梅从他怀里挣脱下来,用力推开他: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自己有脚,跑得不比你慢”

“你会被淋湿的,要不再来试试看?”

徐俊英调匀气息,微笑着指指长廊:“我和你比一比,谁跑得最快,最先到头”

梅梅一甩袖子,掉头就走,这人讨厌死了,她跑得好好的,忽然凌空飞起来,到了他怀里才知道是被他拦腰抱住这种只看自己喜好,不打招呼强加于人的习惯有几个人接受得了?徐俊英,他就是个独行专断的家伙,这辈子改变不了,就这样了

徐俊英看着她的背影闪进上房,脸上笑容消散,木然而立,梅梅这个态度,令他感到非常难过,他承认一直以来对她用了些手段,可那完全是出于对她的喜爱,只有保护,绝无恶意啊

她落在他家,因为爱她而留住她,做错了吗?除了他徐俊英,试问谁更有资格保护她疼爱她?

她说不喜欢他给的荣华富贵,不在乎他的真情,不愿意与他生死相依,甚至不喜欢他这个人,他伤心透了,但他唯有隐忍,绝不表露出懂她的意思,当然也绝不会放弃,夫妻名份在,他对她的心不变,只要她走不脱,一年半载不肯俯就,十年二十年,一辈子相守,她还看不到他的心么?

在外将近一个月,从离开那天起就想着要赶紧回来,每次梦见她,夜半醒来舍不得再睡去,细细回味她梦中的神情话语,若是她在梦中笑了,他会兴奋好几天,若是冷冷淡淡不言不语,他会郁闷不安,不懂****,总怕她在家里有什么闪失。

到底出事了,虽说梅梅是自愿离开徐府,但他终于还是看清了自己为之争光、以俸禄供养的大家庭,没有几个人是真正关心了解他、为他着想的,二老爷虚假,老太太更加不堪,兄弟们有心无力,没人能维护得了他的小家,还得他自己来收拾残局。

和梅梅谈话,每次总是又喜欢又害怕,喜欢和她相对,听她说话的声音,害怕她的言语像刀子般刺痛他的心,他明明想说很多婉转好听的话,出口的却全是些最直接最简单的话语,就像在军队里跟属下将官交流,言简意赅,直接明了,再美好的心思,经由他说出来,就变得一点意思都没了,不怨梅梅觉得他这人毫无情趣。

徐俊英正在廊下发呆,看着雨势逐渐变小,忽见宝驹引着一个人走进院来,穿着蓑衣,徐俊英仍看出来,那是六弟徐俊轩。

徐俊轩走到廊下,宝驹替他除了蓑衣,兄弟见过礼,徐俊英将六弟引进上房,岑宅婆子仆妇不多,梅梅没让人在廊下守着,大户人家的那些规矩,能不用就不用,反正自家私宅,一个人住,没觉得不方便。

徐俊英兄弟在廊下说话,梅梅听到了,来的是徐俊轩,她总得接待一二,毕竟在徐府时得他不少关照和帮助。

梅梅迎到门边,与徐俊轩相互见礼,粉面含笑,徐俊英看进眼里,明知那笑容不是为他,心情仍然明朗起来。

三人在画堂前落坐,翠怜奉上茶,徐俊英对徐俊轩说:“我出门二十多天,昨夜匆匆到家,未见着你大嫂和恒儿,便连夜回了这边宅子,没见到六弟,你昨夜不在家么,今早是专为来看我的?”

徐俊轩喝了口茶,双后把茶杯放回桌上,恭敬地答道:“大哥昨夜回家,弟不能相迎,实在有愧只因昨夜一同窗好友家中有事,弟与几位同窗一道去陪了他一宿,清晨回到家才听说大哥回来,又连夜出府,这便过来了”

第一八六章 分家

第一八六章 分家

186 病倒

徐俊英点头:“我走之前嘱咐你的事,办了吗?二位姨娘可好?对了,你中了贡士,该贺你一贺一会让你大嫂为你备一份厚礼”

梅梅暗自翻白眼:又给他捡了个大便宜,这礼现成着呢,宫里刚来的赏赐,随意几样就行,放在自己房里,不给他备就在老六面前显小器了。

当下只好微笑着叫翠怜去办,又对徐俊轩说:“这一份是大爷给六爷的,上次我可是让宝驹给六爷送了一份特殊的礼品,六爷可喜欢?”

徐俊轩忙站起来俯身施一礼,说道:“谢大哥大嫂厚礼那一台紫金砚可珍贵着呢,弟受之有愧啊”

梅梅说:“我得了两台,一台送哥哥,一台给你,预祝你们殿试再创辉煌,金榜题名”

“谢大嫂吉言亲家舅爷才华横溢,必中魁首,弟愿随之”

想到秦伯卿或许会中状元,梅梅就觉得高兴,笑得格外灿烂:“六爷和我哥哥一样出色,我看好你们俩——嗯,对了,听管家说六爷来过几次,我一直不在家,进宫陪皇后去了,未能见着六爷,也不知六爷有什么事来寻,还望见谅”

徐俊轩刚想说什么,徐俊英抢过话头:“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我不在家,你大嫂带了恒儿到外宅小住,六弟那时候来了也多有不便,从今而后可以随时来”

徐俊轩微笑着点头:“是前些天也是想来探望大嫂和恒儿,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嫂和大哥在外宅住几天玩玩就好,这两日还是回府去吧,祖母病了”

梅梅和徐俊英同时看向对方,在徐俊轩看来,两人像有什么约定似的,便也不好再坐下去,告辞回家了。

他是奉了二老爷之命来的,昨夜徐俊英那样绝然离开,老太太大受震惊,徐俊朗兄弟几个追不上他,二老爷更是连他的背影都见不着,大家又回到锦华堂,老太太气得心口痛,晕了过去,兄弟叔侄几个慌成一团,着人去请郎中,又商议着是不是去东城岑宅唤回大哥,二老爷准了,老太太却又醒转来,顿足擂胸地大哭,哭她辛苦生了长子,未得他几年奉养孝敬,他便英年早逝,留下长孙承了爵位,竟然为个女人失了孝道,要分家,不肯再奉送老祖母了她不许儿子和孙子们来找徐俊英,说要给他一个悔悟的机会,若是过了明晨他还不回府,她便进宫面圣,求皇上评评理

二老爷熟知老母禀性,不做就不做,一说便要做到,年轻时惯会使些手段伎俩蒙诈父亲,忠厚老实的父亲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祖母去世后,父亲不但姨娘通房什么的都没有了,三两个庶子庶女几年间也陆续死去,都说是病死了,只有徐西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徐西平父子不想分家,分了家吃亏的是他们二房,但也不想老太太去告御状,徐俊英和皇上什么关系,那么容易被告倒的吗?别到时吃不着羊肉惹一身骚,皇上偏袒徐俊英,准他分家,到时候府便全部归大房,二房只有被逐出府的份。

还不如劝得徐俊英夫妻回家,给老太太磕头认个错,自家人说通了,还是合合美美四世同堂一大家子嘛

二房暂时不好出面,徐西平以叔父的身份让大房徐俊庭、徐俊轩兄弟去找徐俊英,林姨娘和周姨娘被大太太压制,老候爷去世后便沉寂下来,但她们眼不瞎耳不聋,怎样做对徐俊英、对大房有利,她们就支持那一样老太太从来是偏袒二房的,大太太当家,尽全力抓着候府中馈,也厉害不过老太太去,老太太说给,敢不给吗?二房也有人领朝庭俸禄,老太太却说:“那几个钱,还不够在外应酬,请客喝茶的”硬是没让交公,只有大爷像他父亲一样的实心眼,将候爵俸禄全数交入府库,补贴家用。大*奶年轻气盛,受不住老太太的压制,闹起来,要分家是吗?那就分吧,只要大爷发话,大房的其他人唯有赞同

二位姨娘各管各的儿子,不让徐俊庭、徐俊轩去找大爷,徐俊庭借口蕙姐儿发热不适,没出府门,老六徐俊轩想了又想,毕竟府中祖母为长者,把祖母气病了,被御史台的人知道了那是要被弹劾的,他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哥哥一声,该怎么拿主意,他是老大,他更有权做决定。

徐俊轩走后,梅梅对徐俊英说道:“你回去吧,你是长子长孙,家中有老祖母,有生病的母亲,跑出来住也实在不像话”

徐俊英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梅梅说:“你不用这样看我,皇上亲口允许我在私宅住着,他说‘既是与徐家长辈合不来,你就在私宅住着吧’”

“梅梅,你没有把皇上的话说完,皇上后面还有一句:‘等俊英回来,再作道理’”徐俊英整了整外袍下摆,闲闲地说道。

“皇上没有说这句”

“那也有别的话,是这个意思即使是皇上,他也没有权利安排我的妻室,之前是我托他替我关照你,现在我回来了,你要听我的——嗯,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

梅梅看着徐俊英,剑眉挺秀,星目含威,悬胆鼻下轻抿着两片薄唇,一张标准的英俊武生脸庞,怎么看也不像狗皮膏药啊

她环顾四周,屋子里没人,翠怜她们都出去到外边站着。

“哎呀恒儿呢?下雨了,我得去看看他”

梅梅说着话,却没有站起来,见徐俊英不动,不得不再劝他一句:“候爷你回府去吧我已经是不贤不孝了,不想再背负别的罪,树大招风,太出名并非好事我也不想拖你下水,你一直是个纯孝的人,回去继续做你的孝子贤孙,好不好?”

徐俊英唇角轻扬:“好,带上恒儿,我们一起回去”

梅梅摇头:“你可以问问宝驹和百战,我是怎么出来的?他们拦我,我让丫头各赏他们两巴掌,当着徐府那么多下人的面,大摇大摆地从徐府大门走出去,你觉得我还会回去吗?”

“徐府大门本来就是为你开闭,你大摇大摆地从徐府大门走出去,同样可以大摇大摆地从徐府大门再走回去,奴仆们唯有迎接,能说什么?”

“除非我自己愿意,否则谁也别想让我再走那道门”

梅梅睁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瞪着他:“徐俊英,徐候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对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不问过我就碰我的身体,像刚才在院子里那样,我一定当你是登徒子,会拼命反击你不要小看我,我力气不及你,但我有必杀技,不用则己,用上了让你玩完”

徐俊英想笑,最终忍住,用一种温醇柔和的声音认真地说:“我知道了”

梅梅有点无措,这不像徐俊英,变成这样子,怪怪的。

徐俊英说道:“梅梅,你不要多想,这夫妻我们是做定了甘苦荣辱,愿与你共享,别人怎么骂你,便是骂我徐俊英,由我来担着你与老太太合不来,老太太自来多与二房亲近,我们分家,候府一分为二,老太太体已很多,她会跟了二房去,你不用天天时时跟她见面,若她不要你到跟前请安,不去也罢了大太太病着,我们悉心照料奉养,家里由你主持,你便是一家之主母,无需听谁的,这样好不好?”

梅梅怔怔地看着徐俊英:“难怪老太太会病倒,一大家人团聚而居,四代同堂,和和美美,你这一提出分家,这不仁不孝之名你就背定了”

徐俊英平静地说道:“家族盛大,儿女各自长成婚娶,析产分家便是极自然的事,律法允许,谁能以此论我是非?那也是他闲得无聊,爱怎么说且由他去”

“你、你真的打算这样做?为什么?你不要说是为了我,我不背这种莫名其妙的罪名——不能离弃,我还想跟你析产分居呢”

梅梅说完,被徐俊英瞪住:“我不答应,分往哪里去?你如今有点产业了,怎不记得当初拿我的名头,挪用公库银子作本钱的事?你大可以把产业都写在你名下,或过到谁的名下,都可以,但有你和恒儿在的地方,便有我,你们是我的家人,不能分开,只要管着我吃住就可以了”

梅梅看着他:“好,那我把用那笔银子挣来的酒楼、这所私宅一并过到你名下,我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只抱着恒儿走,好不好?”

“不好”

徐俊英面露痛苦之色:“梅梅,我不想再说这样的话题我们……要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在一起”

梅梅扇动黑长微卷的眼睫,苦恼地长叹口气:“徐俊英,你让我说什么好?我的感觉一向不出错,我们性格差异太大,我和你或许可以成为好朋友,但是做夫妻真是不看好你为什么偏要吊一棵树上了呢?就喜欢这副模样了,你该多了解些别的美女,必定有性情跟你相近的”

徐俊英抿着唇:“为何非得性情相似?你这样的性子就很好你若能另变个模样,我也一样喜欢”

梅梅哼了一声:“过两天变成郑美玉或者庄玉兰,你就喜欢吧”

说完起身出去找恒儿,徐俊英咬牙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渐露笑意。

第一八七章闲日

第一八七章闲日

187

徐俊英在房中坐着,喝了几杯茶,左等右等,不见梅梅抱恒儿回来,心想自己应是被她无视了,母子俩自顾玩去,不管他这个沐休在家的一家之主是如何无聊寂寞。

起身走出房门,翠怜正带着小丫头端了新鲜果品来,福身道:“宫里刚赐下来的新鲜果子,夫人要吃,奴婢们洗好了,也送些过来给候爷尝尝”

徐俊英说:“翠怜,昨夜我说过了,咱们现在虽然是住在外宅,称谓上不能乱了,夫人在府里呢,这是少夫人”

翠怜低着头:“是奴婢记住了”

“少夫人和恒哥儿在哪里?”

翠怜说:“雨停了,少夫人抱着恒哥儿到园子里去看蜻蜓。”

徐俊英点点头:“好,我也去园子里走走……这是什么果子?若是洗过留不得,你们分了吃吧”

房檐仍滴着水,院中花草树木经雨水冲洗浸润,红肥绿浓,愈发鲜艳透亮。

徐俊英出了主院,在园子里一通乱走,哪里见着梅梅母子的影子?连声音都没听见。

前主人很懂得享受的,自己居住生活的地方,花了大批银子来修整,岑宅占地不到候府三分之一,比不上候府的豪华气派,其整体构筑却精巧绝妙,玲珑隽美,亭台楼阁,假山游廊,不大不小一方荷花鱼池旁甚至有座精美的石舫,园子里遍植花草林木,并不论名贵与否,但看适宜庭院植种,茂盛昌华的,便种的到处都是,弄得个园子郁郁葱葱,花园锦簇,生机盎然,园中甬道花径,纵横交错,或以时下价值不菲的冰裂纹水磨大理石铺筑,或以天然朴拙的鹅卵石铺砌,清新干净,大雨过后漫步园中观景,很是赏心悦目。

眼望美景,耳中听得园中鸟雀吱啾,呼吸着空气中清甜花香,徐俊英一直提着的心不觉放松下来,把老祖母气得病倒,他也暗自慌乱了一下,后见老六神态安稳,兄弟眼神交流间,并未见他有特别的暗示,起身送他出门他也没说什么,想想平日老太太身体很好,离府时又有二叔父和弟弟环绕在老太太身边,应该不是很要紧。但终归是被他气病了,还是得回府去看看,梅梅现在不可能跟他回去,也要和她说说再走。

以前跟随在父亲身边,父亲不时教导他,要好好孝敬祖母和母亲,祖母生下父亲,却被太祖母夺了长子去抚养,伤心难过许久,每日跑去太祖母院子门口,只为听父亲的哭声笑声,直到有了二叔父之后才好些,祖母每每对父亲说及这段往事,母子俩都要流一阵子眼泪,父亲对祖母的孝心是无人能及的,除非他不在府里,否则早中晚三餐必定要亲自侍奉,陪在祖母身边,这一点连二叔父都做不到,当然二叔父陪着祖母的时日多长些,父亲常年在外,在京中的日子屈指可数。而自己的后母郑氏,在父亲眼中是贤良的,徐俊英两三岁上跟在她身边,她悉心照顾着,并未亏待自己,如今她也受了郑美玉的害,病瘫在床上,徐俊英不想对她有什么论说了,唯有尽力医治调理,要求她身边奴仆用心服侍好,希望她能康复起来,他会顺从她的意愿,立恒儿为世子,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料想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也迟疑不决,有过思虑,毕竟立世子事关重大,恒儿以后袭了爵位去,自己亲生的孩子怎么办?是梅梅一番话让他想通了,心境豁然开朗。异域来的梅梅有胆识,胸怀锦绣,气度不小,一个小女子,好整以暇坐在候府里操纵外边一群人为自己赚钱,她想带着恒儿离开,说恒儿不需要做世子,他只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必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这就够了

因为梅梅,他有了另一种信心:子孙自有子孙福,没必要去为他们考虑那么多。

既然如此,还是按祖辈的规矩办,做为长子,恒儿就是世子,将来该他来继承爵位。

徐俊英心思散漫,沿着冰纹石甬道信步而行,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一片锦绣花海,妍丽灿烂,左边甬道隐入紫藤花林中,右边甬道折往一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假山后隐隐传来水声,他想了想,顺着右边甬道走去。

绕过假山,眼前又是一片奇景,岑宅里居然有小溪蜿蜒流淌,水势起落间,即有潺潺水声,徐俊英觉得奇怪,这可是城里,前后左右皆有街道,环绕无数人家,哪里来的溪水源头?仔细看去,才算明白了,他刚才走过的那个圆形池子并无特别,而面前这个月牙形水池便有趣了,也不知道前主人是怎么弄的,生生人为造就一条小小的溪流,水自东边池角来,顺着精心铺垫的渠道,活泼泼地往西边池角涌流而去,徐俊英看着这道小溪,暗赞前主人的独具匠心,做出这桩奇巧工程来。

池畔一个方形亭阁,天气渐暖,亭子四边镶着的雕花隔扇已尽数拆去了,梅梅原来带着恒儿在这里玩。此时她和丫头仆妇们在里面,围成一团不知做什么,一忽儿屏息无声,一会儿吱吱喳喳笑闹不休。

徐俊英走过去,小丫头回头看见他,喊一声候爷来了,众人呼啦一声离开原本围绕着的桌子,低着头规规矩矩站到边上去。

恒儿坐在一个棉垫子上,翠思站在桌旁扶着他,梅梅将只小方瓷盆一盖,很快塞到桌子底下,起身对着徐俊英略一屈膝,微笑道:

“候爷这么闲啊,我以为你回候府看老太太了呢”

恒儿不见了有趣的小玩物,哇哇大叫,徐俊英走近他,刚一伸手,他便顺势攀到徐俊英手臂上,徐俊英抱着他笑对梅梅说:

“你们母子俩在这玩得高兴,就教我一个人回候府看老太太?那可不公平你们至少送送我,还有,该拿点什么回去吧,老太太病了,总不好空手去看她”

梅梅心里嘀咕着,想让他快点走,在宫里跟小公公学会斗蟋蟀,回来自己园子里捉了几只,驯了几天,今天才刚觉得它们掐得好玩,他一跑来又玩不成了。

便吩咐小丫头春草:“你去找翠怜,让她把今早宫里赏的物品分一半打包,几天前我从宫里带回来的上好的燕窝鱼翅也分一些,包成两份,嗯,我看看——包成三份?算了,给如兰不给二太太也不成,四份吧”

又对徐俊英说:“那些补品,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如兰各一份,麻烦候爷带去候府,要说明这是宫里出来的,这样谁吃了都不会出什么事”

徐俊英看着她:“又胡说——皇后给你的,人多不够分,不如你自己留着用”

梅梅猛省:“对哦,我为什么要分给她们?”

便要让人喊回春草,徐俊英却又拦住:“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她们办去吧,下次还会有的”

梅梅并不是心疼,皇后给她赏赐眼都不眨一下,这种东西多得很,她只是想分点给大太太和如兰,结果一拖拉,老太太和二太太也有了,才不想让她们以为她有讨好的嫌疑。

送徐俊英到二门上,对他说道:“只说是宫里赏赐的就是了,别的不要提及,否则你家老祖母好不了”

徐俊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

关我屁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梅梅腹诽,示意翠思接过恒儿,看着宝驹将各样物品装进车子,还是忍不住叹气:

请神容易送神难,虽说徐俊英这尊神是不请自来,把他送走也花费不少了,搭进去的可都是御赐品,但愿老太太病得重些,让他多在旁边服侍几天,过了皇上准的休假期,他一忙起来就好了,少见面少接触,慢慢冷淡下来再说。

徐俊英只带宝驹回候府,仍留着百战在岑宅,临走对梅梅说:“晚饭等我,我会赶回来”

梅梅也不应,只是微笑着,心想你且去吧,回不回得来那是另一码

徐俊英回候府,恒儿有些困了,梅梅只好让小丫头去照看好那几只蟋蟀,自己哄着恒儿用过午饭,陪他小睡了一会。

春日天气变化莫测,上午还是阴天,午后却艳阳高照,晴朗明媚,母子俩睡醒在廊下玩,梅梅想着是不是去一趟仙客来瞧瞧,忽见邹妈妈引了林如楠进来,不由得高兴地拍起手:

“好啊正想着要出门呢,你一来刚好,我们结伴出去吧”

林如楠却似不高兴般,扭头往后努嘴,梅梅看过去,原来是齐王跟在后头呢。

梅梅忙迎上去,福身行礼:“恭迎齐王殿下”

身后翠怜、翠思等丫头仆妇跟着跪在地上,齐王不耐烦地摆摆手:“起来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用在跟前站着”

梅梅有些郁闷:怎么这些男人,到了她的私宅,个个都这么不客气?支使打发起下人来,比她这个正经主子还像样

齐王今天显得有些低调,他没戴紫金冠,只用玉箍和缎带束发,银色团花外袍,淡青玉带上系了一缕精巧宫绦,坠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含珠盘龙玉佩,是他身上唯一代表他皇族尊贵身份的标志。

第一八八章

第一八八章

梅梅奇怪地问道:“你二人一路来了?”

齐王和林如楠同时回答:“谁和他一路来了?”

话音一落齐王又瞪住林如楠:“和本王一路来辱没了你么?敢如此放肆”

林如楠毫不示弱,也瞪回去,她今天穿了套粉蓝色男装,同色缎带束发,清丽素雅,和齐王一路走倒是很配很好看,只是看他们两人的情形就知道,不可能和谐得了。

梅梅见两人斗鸡似的,忙找理由打圆场:“都怪我家教不严,下边人不懂事,殿下来了也不通报一声,没能到前边去迎接殿下这边请,到花厅用茶”

齐王却不随她走,自顾往正房去:“我看看你住的地方”

梅梅无奈,林如楠走来挽着她轻声说:“你还不知道他?跟他讲什么客套我在大街上远远看见他的,就跟过来了,到了大门口,守门的谁不认得我?我自是进来了,他紧跟着进来,就不让人传报”

梅梅怎不知道齐王的怪脾气,当下也只是笑笑,示意翠怜把茶点送到上房来。

齐王刚要抬脚进门,廊沿下由翠思牵着学步的恒儿忽然大叫了一声,齐王转头看过来,唇角泛起笑意:

“你小子,还记得我么?”

梅梅那晚抱着恒儿走出徐府,坐上齐王派来的马车,走过齐王面前时,齐王揭开车帘跟她说了句话:

“别怕,有我,没人敢动你”

梅梅还没应声,怀中恒儿伸手朝齐王挥过去,被齐王捏住小手,转回去往他自己的小脸挠了一下:

“小子,像只猫儿似的”

梅梅不服气地低头端详恒儿:哪里像猫了?恒儿明明是虎头虎脑的好不好?

齐王走到恒儿面前,恒儿抬头看他,咬着下唇,嘴里嗯嗯有声,一只小脚在地上乱踢踏,一副挑剔的样子,梅梅觉得好笑,林如楠已经笑出声来:

“恒儿真乖要不要姨姨抱?”

齐王回头看了林如楠一眼,似笑非笑:“我却不知道,你原来是他姨娘?”

林如楠大窘,跺脚道:“你才是他姨娘”

齐王呵呵笑:“我要做便做他爹,姨娘还是由你来做吧”

轮到梅梅吃惊了,四顾去看:今夕何夕啊,不会是回到现代社会了吧?怎么这种话轻轻松松地就说出来了?

幸而翠怜机灵,早在齐王赶人的时候将仆妇丫头们遣了出去,翠喜上午去了仙客来不在家,身边只有翠怜和翠思在,可怜两个丫头低着头,装聋作哑。

林如楠说:“齐王,你不要总这样言语无状,你是随口说说就完,若是惹下烦恼,教人家怎么消受?”

齐王冷冷地看一眼林如楠,眼睛转向梅梅:“会有烦恼么?”

梅梅只好说:“现在没有。不过以后说话还是小心些好,毕竟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们几个……人言可谓”

齐王伸手拎起恒儿,让他和自己对视着,对梅梅说道:“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你生的?怎么看都不像你,这一双眼睛里,一点胆气都没有”

他只抓了恒儿的衣服,一个小孩儿被凌空提着,哪有不惊恐的?恒儿蹬着两只脚,张着嘴,小脸儿由红变白。

梅梅赶紧上去,伸出手的当儿齐王却又把恒儿轻轻一抛,然后稳稳接在怀里,恒儿紧紧抓住齐王衣领,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打了个颤,梅梅忙说:

“齐王你吓着他了,把他给我吧”

齐王抱着恒儿转过一边:“他还没跟我玩够呢”

林如楠拉住梅梅:“让他玩让他玩,难得齐王有雅兴,喜欢起小孩来了,看来这个月……”

“你给我闭嘴”

趁着齐王跟林如楠拌嘴分神,梅梅赶紧从他怀里抱走恒儿,交给翠思,翠思抱着恒儿往屋里去了。

要让齐王继续抱着恒儿,一会他就知道什么叫烦恼——恒儿打颤就预示着要放水,往齐王身上筛一泡童子尿,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林如楠明明知道恒儿这个习惯,仍想看热闹,也是个只图快意好玩不计后果的主。

齐王看着翠思急忙抱走恒儿,终于还是明白了,瞪着林如楠:“你这恶毒女子,专想看我笑话,等着,看我如何收拾你”

梅梅笑道:“瞧你们两个,活像谁欠谁似的想不想喝茶?不然到园子里玩去,我有几只好玩的蟋蟀哦”

林如楠说:“我要喝茶”

齐王见梅梅转身想往林如楠那边去,伸手拉住她:“留她在这里喝茶,我们去园子里”

梅梅试着挣开,没成功,林如楠走来,双手抓住齐王和梅梅的手,齐王赶紧松开:

“你做什么?谁让你碰我?岂有此理走开走开”

齐王把手在肚子上擦擦,瞪了林如楠一眼,拂袖而去,梅梅和林如楠在后头笑得直不起腰来。

出乎意料地,齐王对斗蟋蟀兴趣不大,拔弄了一会儿便离开,独自坐到一边喝茶,反而是梅梅和林如楠玩得兴高采烈,齐王示意翠怜和林如楠带来的女扮男装的小丫头过去跟林如楠玩,让梅梅来陪他坐坐。

翠怜便走去,俯身跟梅梅说了两句话,梅梅跟林如楠交换了个眼神,由她们玩着,她自己退了下来,朝齐王做了个手势,两人一起走出亭子,顺着那条蜿蜒小溪,缓缓而行。

齐王看着自由奔涌的溪水,叹了口气,对梅梅说道:“你当时不必顾着我,不用把那道懿旨还给皇上……太后懿旨不同于皇后懿旨,如果太后较真起来,即便是皇上,他也不能废除他收回那道懿旨,只有交还给太后,请求她收回,亲自残毁。你若能抗住皇上逼迫,收着懿旨,求得皇后帮助,或是直接去求太后,会有用的。皇上也就嘴上威逼一下,他不会对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样……你却那么快就把懿旨交出去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早说了我就不交回去,任由你被关在齐王府,若是你敢偷跑出来,便把你遣回封地去,再不准回到繁华京都”

齐王顿住,回头看着她:“那不正好么?京都有什么好的?我的封地,同样好玩得很你拿到休书,我带你走”

梅梅怔了一下:“你说真的?”

她那呆样让齐王为之气结:“岑梅梅我对你说过假话么?那次我去仙客来找你,想对你说:做我的王妃吧,可是你居然说你是有夫之妇把我气死了我可以告诉你:这次的休妻懿旨也是我弄的以素德喜欢徐俊英为由,哄着太后下旨教徐俊英休了你,然后让他去尚公主,我当然知道没那么容易,皇上定是不肯,但管它什么结果?只要你拿到休书就成他对你没有真心,你就没必要守在他家,跟我走,我会好好儿的,陪你终老”

梅梅默然半晌,抬眼看着他:“赵宝,我怎么觉得你这口气像我的儿子?”

齐王脸色微微红了起来,避开她的眼睛:“岑梅梅,若是你跟了我……我、我们会好的”

“想要脱离徐俊英,不可能了”

梅梅轻叹口气,微笑着对齐王说:“那道懿旨,皇上绝不会容我拿着,我想通了,就这么着吧,能过就过,不能过——天无绝人之路,总会让我找到法子的但是你为我做的一切,我记在心里了,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忘记:我有你这个朋友也请你记住我,我是你忠诚的朋友”

齐王看着梅梅,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心有不甘地说道:“如果你想走,不是没有办法,我可以……”

“眼下我不想走,恒儿还小,我不想他受惊”

梅梅含笑道:“赵宝,你是皇家人,要遵守皇家规矩,维护皇上威仪……你知道吗?我希望你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永远是我心目中那个逍遥自得的王爷”

她怎么肯再让齐王去触犯皇帝权威?皇室亲情淡薄,为争帝位可以骨肉相残,这样的事例历史上多的是。在皇上心目中,兄弟反不如忠臣可信,徐俊英是他倚赖的左臂右膀,而齐王或是别的兄弟,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推翻他,夺取他的皇位,必要的时候,他宁可除去兄弟,也不会损害忠臣的利益。

以齐王的性情,现在有太后护着,或许还好些,以后没有了太后,他还能不能在京城住下去,这个都难说。像他这样有军功有才能傑骜不驯的王爷,即使回到封地,也不一定就有了真正的自由,梅梅想到徐俊英说过的,去查魏王的事,不自禁地为齐王的未来担忧起来。

第一**章粗鲁

第一**章粗鲁

齐王和梅梅傍着小溪,在花草掩映的小径上并排缓行,喁喁而谈,明媚的阳光投射在他们身上,感觉热了,两人便一起钻进池边浓密的紫藤花架子下,面朝池水,看着池中鱼儿在水面露出嘴巴吐泡泡,水面反射出来的点点光影,闪闪发亮,映在他们脸上,梅梅指着齐王笑:“脸上长花纹了,真好看成水妖了”

齐王摸摸脸:“长什么花纹?成什么妖?”

“乌龟纹,会变成水里的龟精”

齐王恼了:“乌龟有什么好看的?你骂我呢”

梅梅说:“我觉得好看乌龟是吉祥物,长寿有灵性,以前我家里养着两只乌龟,又乖又可爱”

“那你也变乌龟精吧,瞧你脸上也长乌龟纹了”

齐王说着伸手去摸她的脸,笑道:“这里这里喏,这回还长胡子了,哈哈”

梅梅躲开,提着裙子,踮着脚在溪沿上跑,齐王跑得比她快,回身来接应她,伸手让她扶着,从溪沿跳到小径上,两人笑着继续往前走,不期然在一株枝叶繁茂的花树旁遇上了面无表情,眼中带着愠色的徐俊英。

徐俊英刚刚回到岑宅,在大门口已听得报说有客来访,是林小姐和齐王,进到内院,见翠思和小丫环带着恒儿玩,翠思赶紧让小丫环去给候爷泡茶,教另一个进园子禀报少夫人,说候爷回来了,徐俊英止住小丫环,自己快步往园子里来,转过假山石就看见梅梅和齐王嘻嘻哈哈在小溪边追逐着跳跑,齐王伸出手,梅梅很自然地抓住了,借着他的力跳过去,两人靠得那么近,亲密无间的样子让他气得发晕,齐王,他想干什么?抢懿旨鼓动梅梅离开徐府,还跑到这里来亲近她,他当徐俊英是死人?说不定想让自己尚公主也是他的主意,他难道不懂得这么做,是犯了大忌?意图借太后之手削除皇帝臂膀,皇上若起心要整治他,他这辈子都会被压制着,蜷在一个角落里度过余生

梅梅看到徐俊英,微怔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福身道:“候爷”

徐俊英看她一眼,没说话,略略往前倾了倾身子,朝齐王作揖行礼:

“齐王殿下光临小宅,俊英有事外出,未能相迎,望恕罪”

齐王唇角轻牵,哼了一声:“威远候,这里又不是你徐府,这是岑梅梅私宅,本王来访梅梅,不关你的事”

“齐王此言差矣梅梅是我妻,夫妻一家人,如何分她的我的?”

齐王和徐俊英四目相对,两双眼睛同样冷涩,似乎遭遇了霜降,气温迅速降至冰点,梅梅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四面一望,怎么天色暗了?原来太阳隐入云层,有风吹过,还真是变凉了呢。

亭上林如楠看到了这边情形,已经不玩蟋蟀,站过栏杆朝这边张望,梅梅便对徐俊英说道:“候爷不陪老太太么?她可好些了?”

徐俊英勉强收回目光,淡然道:“老太太只是有些头晕,并无大碍,我说过,会尽早回来陪你和恒儿”

齐王说:“威远候这一次出京,事情办得还顺利吧?看来又立一大功了”

他看着梅梅:“你没跟我说威远候要来,既是邀了我,晚饭就在这里吃”

梅梅烦恼地看着他:不请自来的人都有理,她这个主人说什么有用吗?

她朝远处亭子上的林如楠招招手,折身往一条小径走去:“回吧,谁都要吃饭,天色也暗了,这就回去做晚饭吃”

徐俊英往甬道上让着齐王:“殿下请”

齐王却跟着梅梅走小径:“请吧,威远候先走一步,我和梅梅说句话”

徐俊英脸变绿了,哪里还容得他这样,一步跨上去拦在他面前:“有什么话,一会饭桌上说,现在我有事与内人相商”

说完转身去追梅梅,齐王刚要跟上去,林如楠及时跑来拉住他:“齐王殿下我们往这边,这边”

齐王眼看徐俊英和梅梅转过假山,甩开林如楠:“多事你难道想让梅梅被他缠着?他现在娶不了表妹,哪天还会有很多个妻妾,梅梅如何受得了?不如现在趁机彻底弄僵,梅梅清清爽爽一个人多好”

“我当然不想他一边想着别人,一边缠着梅梅,可现在不是时候,皇上都说了,梅梅若要执意离开,就会被降罪”

“哼进宫几天,受了皇后恩惠,脑子就变了他能降梅梅什么罪?你说?杀头、流放、或是关进天牢?那是重罪,不适用,若是除去诰命、另院关押养着,永不见天日,这倒好了”

林如楠睁大了眼睛:“另院关押养着,永不见天日,这倒好了你这人,什么居心?”

齐王唇角上扬:“你说我什么居心?她永不见天日,外人也就见不着她,我把她弄出来,易容换个人名不就行了?真笨”

林如楠不服气:“这样就行了?你须知她是有母亲兄嫂,有儿子的,难道不认他们了?”

齐王沉默了一下:“母亲兄嫂,儿子,能陪伴她、护佑她一辈子么?”

“他们不能,你能么?”

齐王吸了口气,转身瞪着她:“你在跟我争什么?我为什么不能?”

林如楠平静地说:“你不能因为你是齐王,她是有夫之妇,你不能娶她,不能给她一个明明白白的身份地位所以,你不要搅乱她,她不是没有主张的人,由着她慢慢来,自己看着办,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齐王气红了脸:“无知女人,你懂什么?世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自己心里认准了就成非得明媒正娶吗?我搅乱她?你看她现在,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就能要的吗?”

林如楠眼神变得迷茫:“你说的好像也对……我也不知道了,不说了不说走走走”

齐王气呼呼地往前走:“跟你说不通,就是笨,不开窍”

隔着一道花墙,小径上徐俊英和梅梅一前一后走着,徐俊英忍了几次,终于还是说出他心里的不满:

“梅梅,你不能和齐王那样,男女授受不亲,还当着林小姐和丫头们,这不好”

梅梅自顾往前走,头也不回:“我们怎么了?两个朋友一起散步观景,他就扶我一下而已,又没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也看见你扶过庄玉兰,为什么你们可以?”

“那不同,那是自家表妹,而且庄表妹当时未婚,你可是有夫之妇”

梅梅停下来,回头讥笑地看着他:“表妹是自家的?算亲妹妹吗?你若是娶了她岂不是**了?”

徐俊英咬牙:“休得胡说”

梅梅叹着气:“你们这地方,男子可以娶多位妻子,可以纳妾,也可以随便碰未婚的女子,已婚女子却是连碰都不能碰未婚男子,什么世道啊?太不公平了”

徐俊英啼笑皆非:“你要怎样公平?一山尚不能容二虎,如果一个家里有两个男人,如何处?”

“简单得很,如果我有两个男,分两个家,一个男人住一个……”

“梅梅”

徐俊英喝止她:“难道你、你以前那个地方是这样的?”

梅梅看他涨红了脸,噗哧一声笑了,仍然以玩世不恭的语气说道:“是的啊我们那个世界,女人可以嫁十个男人,有十个家,随她喜欢,爱住哪里住哪里。但是男人不行,律法规定:男人胆敢有二妻,就判他那个——斩立决”

趁着徐俊英发呆的当儿,她转身急忙往前奔跑,拐进一个花丛里捂着嘴,自己笑得肚子疼。本来想说成判他自宫的,想想好像太恶趣味,就干脆斩立决了。

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施施然走出花丛,奶奶的这种天太憋闷,这些人可以自说自话随心所欲压制她,她就不能寻个乐子?耍耍嘴皮子又不犯法,怕他个鸟

一道暗影挡在面前,徐俊英居然还没走。

“笑够了?言语无状,什么话都敢乱说,古往今来哪有那样的事?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以后再这样,只在我面前就行了,可不准当着外人”

梅梅垂下眼眸,想绕过他,徐俊英没让她如意,拦着她,一边说道:“你走得太慢了,我牵着你快些”

梅梅躲着他,把手藏到背后:“我自己走,不要你牵又不着急去哪里,那么快做什么?”

徐俊英很轻易地探手捉住她的手:“怎么不急?刚刚我回来的时候恒儿在哭呢,齐王和林小姐已经往前边去了,一会还有客人来”

“恒儿为什么哭了?你怎么不早说?”

梅梅被他拉着走得飞快,大叫:“快停下来”

徐俊英一停下来,梅梅撞到他身上,伸手捂住鼻子,闭眼皱眉,徐俊英急忙低头看她:“梅梅,撞着了?疼不疼?让我看看”

梅梅停了一会,放手用尽全力推开他:“疼死了徐俊英你懂不懂尊重女人?我是一件物品吗,拖着就能走的?恒儿哭了关你鸟事,我愿意让他哭你那什么狗屁客人,自己回候府招待去,关我屁事”

徐俊英怔怔地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似的:“梅梅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如此粗鲁不堪”

梅梅哼哼两声:“粗鲁不堪?不不我这样充其量只能算作粗俗,真正粗鲁的还在后头什么酒配什么菜,你这种粗鲁莽撞的男人,有我这样女人配就很不错了不满意是吗?回你候府去啊,找个贤良淑雅的夫人,少来烦我”

第一九O章 般配

第一九o章 般配

徐俊英瞪着她:“我是粗鲁莽撞的男人?”

“难道你还很文雅不成?没错,武将中也有风度优雅的——像齐王那样你,差远了”

梅梅的话果然把徐俊英激怒了,他吭哧吭哧几下却没发作出来,只冷着个脸,胸脯起伏,也不说话,像座会移动的冰山,挡在梅梅面前,梅梅想走也走不脱,看看天色将暗,不得已转身往后走,打算另找条路回去,徐俊英由她去,却紧跟在后面,梅梅不时回头看他一眼,见他总与自己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安心了些,眼见快到正院,忍不住又贫嘴教导起他来:

“这才像话与淑女同路,就应该这样,温和宽容,不随意冒犯,要有点绅士的样子”

徐俊英已经平静下来:“你可不是淑女”

梅梅差点绊了一下,徐俊英看她站稳了,笑着说道:“你是有夫之妇,是我徐俊英的夫人”

梅梅回头瞪着他,恨不得踹他一脚:“你能不能不要总提这句话?我没忘记”

“没忘记就好”

徐俊英慢慢说着,意态悠闲地走近梅梅身边,声音温和轻柔:“我忘了告诉你:那个……我的什么狗屁客人,你也认得——是张靖云和灵虚子”

梅梅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你怎么能这样?真受不了你”

徐俊英笑得狡诈无比,薄暮中他只觉得梅梅那双眼睛美得炫目,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的脸:

“我怎么了?我只是照你的话说粗俗就粗俗,配我这个粗鲁莽撞的男人,我也觉得很不错呢”

梅梅恼羞成怒,想后退又被他抓住,抬脚就踢,哪里踢得到他,被他两下控制住,紧紧抱进怀里:“岑梅梅我这不是冒犯,我喜欢你我、我是你丈夫”

他抱得不是一般的紧,梅梅快要窒息了,放弃挣扎,有气无力地说道:“放开我喘不出气,要死了”

徐俊英赶紧放开她,梅梅站定了,深吸口气,退后一步对徐俊英说:“你喜欢我是吗?那你听不听我的话?”

徐俊英目光闪闪地看着她:“你说”

“站好,把手放背后”

徐俊英迟疑一下,照做了,梅梅抡圆手臂,啪啪两个耳刮子打下去,还不泄恨,抬脚就踹,徐俊英毕竟不傻,躲避着:

“够了梅梅客人等太久……你怎么打都行,就不能那样踢,你会废了我”

梅梅气得想哭:“你个登徒子坏蛋”

徐俊英急道:“别哭别哭一会怎么见人?快走吧,齐王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久了就会走掉,这么晚不让人家吃了饭去怎么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去碰梅梅的手,梅梅警觉地把手收进袖笼,此时正院里出来了两名仆妇,往他们这边走来,趁她分神去看那两名仆妇的当儿,徐俊英右手抓握了她的手,左手揽住她的纤腰,又稳又快地往院门带,梅梅一时挣脱不开,进院子了又不好再弄出什么来,无奈之下只得随他这样走去了。

翠喜和翠思站在上房廊下,见他们两人手牵着手回来,不由得眼神里流露出些惊奇,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谦卑恭顺,福身相迎,梅梅看徐俊英一眼,他便知趣地松开她,却又抢了她的话,问恒儿的情况,翠思答道:

“回候爷、少夫人:奶娘喂恒哥儿吃饱了,这会儿在里边和客人玩得高兴呢”

梅梅问:“晚饭准备得怎样?”

翠喜回答:“回少夫人:一应准备好了,奴婢从仙客来调两名师傅来,挑选了最新鲜最好的食材,做最新的菜式”

梅梅点头:“好,去准备吧,客人一入花厅,便上菜”

徐俊英微笑:“饿了呢,听着翠喜备的菜,胃口就大开”

梅梅忽然想起翠怜,这丫头是跟着自己在园子里的,怎么不跟着一起回来?

问翠思可见着翠怜,翠思慢吞吞地说:“翠怜早回来了,在花厅里忙着呢”

梅梅不由得暗自皱眉:这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不能说她缺乏忠诚,可到底跟自己想法不同,和秦夫人、王妈妈是一路的,硬想把她的主子钉在徐俊英这里了。

梅梅和徐俊英一起走进上房,客人们带着恒儿围坐在休闲间,笑得高兴,梅梅走去跟张靖云、灵虚子见礼,和齐王、林如楠坐在一起,恒儿很快钻到她怀里,宾客谈笑风生,神情愉悦,徐俊英坐到张靖云和灵虚子旁边,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寡言,只微笑着听别人说,偶尔答几句,目光时时在梅梅和恒儿身上打转,恒儿很会照顾配合他,接收到他目光就往他这边爬过来,已经在学步的恒儿,不需要别人抱,给他一点扶持,他就能自己挤挤挨挨地来到徐俊英面前,让徐俊英抱一会,然后又照原路回到梅梅那里去,梅梅刚抱好他,他又撑下地,往徐俊英这边来,如此来来回回,恒儿觉得好玩,高兴非常,梅梅不耐烦得很,徐俊英却很满意,座上所有客人都看着吧:这就叫夫妻,这就是父母儿女,幸福美满的小家庭,就是他和梅梅和恒儿这样子

吃饭的当儿,大家说了几个话题,皇子满月、即将到来的殿试、四月狩猎,齐王最感兴趣的是狩猎,梅梅好奇地问张靖云和灵虚子:

“你们俩也去吗?”

张靖云含笑点头,梅梅要说什么,欲言又止,心想还是不说了吧,话说出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无端惹人家不好受,便低下头不作声了。

徐俊英和齐王同时看向梅梅,各有猜测,徐俊英见梅梅对着张靖云欲说还休的样儿,心里微有酸涩,只装作没事人一般,笑着举杯劝酒,齐王喝了一杯酒,对梅梅说:

“你想不想去打猎?往年候爷们也有带家眷的,你一起去吧带你去猎野鹿,非常爽快带劲”

林如楠忙说:“她当然想去,我陪她”

齐王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梅梅说:“我倒是很想去,可惜我不会骑马,到时你们个个飞似地跑了,我怎么办?”

林如楠说:“骑马不难,我一直留心给你寻一匹温驯小马,没找到,先骑我的那匹,跟我两年了,很听话,明日我来教你”

齐王讥笑道:“你?你懂什么,别闹笑话了我王府里许多马,等我让懂马的人给梅梅挑一匹好的来”

徐俊英微微一笑:“不劳齐王费心了,好马烈马都不适合梅梅,我会照顾好她”

梅梅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不让骑马,就是不让她跟着大伙儿,难道给她配备一辆马车,去哪里人家骑马,她自己坐车?

那样倒是很安全,可是毕竟是到野外去啊,大自然风光无限,谁知道会焕发起什么样的情怀,豪情壮志一起,她也要骑马不行吗?很奇怪上辈子她从来没想过要骑马,不论看什么样的古装奇侠电影电视剧,人家骑马飞奔的飒爽英姿就是打动不了她,二十岁考了驾照,放假回家老舅的小轿车给她开得满街跑,二十五岁有了自己的车子,崭新闪亮舒适,还个性,谁脑子进水了想骑马?费不费劲啊

可老天就是跟她开玩笑,你不是不想么?偏让你穿越时空,试试骑马的爽劲吧

好吧那只有学了,梅梅小声对林如楠说:“明天你来,带你的马来,我们到锁春院去学”

林如楠看着齐王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也低头小声问她:“你刚才想跟张靖云说什么?”

“不说,你不要那么好奇好不好?”

“说不说我今晚不走了,跟你睡”

梅梅笑了:“一言为定求之不得”

林如楠一怔,感觉有点不对,再看徐俊英目光扫过来,赶紧改口:“我还是回家去吧,母亲会担心我的”

梅梅幽怨地白她一眼:“没良心的,我还想着你留下来就告诉你呢”

林如楠咬唇:“你就整我吧,要说不说的,今晚我睡不着,明日可来不了”

“不来就不来,谁来告诉谁”

林如楠无可奈何,只有干瞪眼。

说到狩猎,齐王摒弃了因为梅梅而对徐俊英起的嫌隙,两人说及猎场上的事情,谈得很热烈,甚至有了朗朗笑声,徐俊英和齐王说得高兴,眼角余光却仍在梅梅身上游走,梅梅如何和林如楠逗趣,如何向张靖云、灵虚子殷殷敬酒劝菜,如何和张靖云认真对话,都被他收进眼里,奈何齐王兴致高昂,说个不停,他想细听梅梅他们的谈话,一时也难以分心。

而梅梅和张靖云其实也没说到什么特别私人的话题,张靖云甚至没跟她说及他曾去到秦府探望冯氏母子,聪明的张靖云知道此时不宜提及秦府,梅梅是自己跑出来的,一心想和离,而秦夫人却不给她支持,一直按兵不动,这无疑很令梅梅难过。秦夫人的想法,徐俊英不回来,不作最后的表态,她就不来探看女儿,若徐俊英不肯离弃,女儿就还是他的人,如果他放手了,那女儿才是自己的,她当然是要收回去的。

梅梅只从张靖云这里知道,徐俊英在街上偶遇他们俩,便请了回去给祖母把脉,老太太虽然忿忿着,见孙子专请了两位比御医还要高一品的神医来给自己诊脉,心里的不平去了不少,也知道顺着儿子孙子们的心意,配合着消了气,没再提进宫面圣的话。她也不是真的被气病了,只是做个样子,想吓一吓徐俊英,张靖云给她开了个清心补气的方子,灵虚子赠她两瓶药丸子,徐俊英再说上几句好话顺气话,老太太也就笑开了。之后他们又去看了郑夫人,徐俊英离京时有过托付,他们随徐家老六来探看过,相克的药物沉积混淆在血脉中,极难清除,郑夫人的病,一年半载是好不起来的,须得慢慢调理,耐心用药医治。

第一九一章试过

第一九一章试过

入夜,一灯如豆,梅梅梳洗过后,穿一套粉色碎花中衣裤,披散着乌黑柔亮的长发,以手支颏,倚在桌上对着灯光发呆。

手边是翠喜白天带回来的帐册,原想今晚看完的,至今翻都没有翻过。

今天发生的事,让她感觉极度不舒服,不论哪一件都不舒服,徐俊英似是而非的变化,一如既往像他以前的做风,说的和做的就是不相符,让她不敢、不能、无法相信他。齐王倒是很靠谱,她相信齐王的真诚,但是那可能吗?绝对不可能皇室的权威,齐王本身的问题,否定一切,他和她只能做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男女情?免谈如果勉强,到最后恐怕什么都做不成

但是她很为齐王心痛了一下,齐王身上有某种她喜欢的东西,深切地为之感动了。

又见张靖云和灵虚子,这两个出世入尘随心自如的高人,温润君子,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身份,打动过她,曾经老虑过跟着他们遁去,想想那样很不现实,皇帝想找他们不是一样能找得到吗?他们能带她飞到哪里去?自个不自由就算了,何苦拖累别人?

她不是秦媚娘,她并不怕候府深宅的那些人,只要争取得地位,握有一点权力,她相信自己能把她们弄服帖,但她腻味了,觉得没有必要,那候府里有什么值得自己劳心费神留恋争取的?金钱?地位荣耀?这些很重要,谁都喜欢,包括她,前世今生,都愿意巴结着,这是活得尊贵体面的前提保障啊她通过努力,挣到金钱了,只要她肯开动脑筋,又不出什么意外,古代的金钱可以一直挣下去,她不缺钱。而地位荣耀,好像她想要也可以有,是不是太自信了?秦媚娘有捷径不会走,真是可惜,不过也不能怪她,无人引荐,她想见皇后也不成梅梅不能不承认自己用了心计,攀借徐俊英的势,成功得了皇后的信任和喜爱,徐俊英功勋和权势在当朝来说是屈指可数,如日中天,但她却非常确定一点:她和秦媚娘一样的想法,不想要徐府的荣耀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媚娘留给她的****影响,反正就是厌恶徐府了,未了解真相前,她做了些可笑的事,那时没想太多,目的就是想摆脱困境,积极向上让一群人过好日子,知道真相后,她窘了好半天,为媚娘为自己,那时开始觉得徐俊英不失为一个好男人,可是越往后,看清了他做好男人的前提,是想禁锢媚娘母子,保住自己的名誉和徐府名声,也很能理解,但她毕竟不是秦媚娘吧?不能穿过来就做笼中鸟吧?要求一份轻松简单的生活,追求自由幸福有错吗?她把徐俊英当真人,说了真话,他很通情达理很讲义气地应允了她,提出三月契约,一边有约定,一边却做着完全与约定相背驰的事情,制造不利于她的影响,断她的后路,强行留住她,他做得越来越过份,只有一个牵强的理由:喜欢她了,还要她做他的妻子

这算什么?明明说开了的,她不是原主,没有义务履行这个义务,他不管她的感受,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令人讨厌的举动,霸道而蛮横地扣住她,还当她是秦媚娘呢,强娶强留,一边筹备娶平妻,他真是随心所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世上不缺好男人,她相信自己总能找到一个心心相印的良人,无论如何不能嫁给徐俊英这样表里严重不一致,有阴险狡诈嫌疑的男人,她简直烦透了他,可能越烦他越甩不掉他,不管她用什么样的方法,惹怒他家老太太,离家出走,用不堪的言语刺激他,骂也骂,打也打,自毁形象求他轻视的傻事也干了,就是没能让他放弃他为了以示决心,平妻不要了,跟着她搬出来住,好好一个孝子贤孙不顾家人族人的恳求指责,声明要分家……她累了,怕了,心灰意冷,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屈服于他了?秦媚娘没机会、不肯屈服,她岑梅梅却要举白旗了?

神啊,给点定力吧,她看见自己的决心正在被撼动

跑她是没法跑了,经历那一次休妻懿旨的颁发又收回,惊动皇室,她算是被绑牢了,命好的话可以做一辈子堂堂正正的候夫人,徐俊英如果真心长情,倒是能够过过舒心日子,即便他变了心,纳了平妻爱妾,也不会动摇她的正妻地位;运气不好,就真的像徐俊英所说:若是不喜,另院养着,跟下堂妻无异,只是永远无法走出徐府

那就是名副其实活死人一个了

不想做活死人啊,太不把人当人了,想想就不寒而栗可是能怎么办?徐俊英花痴又犯了,还是喜欢秦媚娘这副模样,不放人,斩钉截铁明明白白地说:你是我徐俊英的妻该死的,他连她想析产分居那点小心思都给掐断了

想要安逸舒适体面,保有尊严,不想上山当土匪,不想做逃妻隐姓埋名像过街老鼠一样生活的话,眼下她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就像初时刚复活那阵,敬业务实地做他徐俊英的妻子

做了他的妻子后,最直接的受益者首先是恒儿,他无须跟着她下堂,仍然是候府这一辈的嫡长子,世子之位唾手可得,他的锦绣前程、贵族身份统统安排妥当,更重要的是他有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徐俊英做恒儿的父亲,也许再合适不过,同样的血统,相似的脸庞,去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真假难辩的父亲?这是首要一桩好处,处要的益处就多了,秦夫人的心病,秦家想维持攀依的候府荣耀,还有她自己,这一世也不用做什么生意人争什么钱了,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躺着坐着,醉生梦死吧

那也太无聊了吧,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会死得很快——吃饱了撑着,跟人吵架被气死,太闲了得忧郁症自杀,钱多了养小白脸,直接被徐俊英砍死……

梅梅正意志消沉,神思浮游瞎想着,忽见徐俊英抱着恒儿从隔扇外走了进来。

她怔了一下:客人离去后,恒儿也不知道是舍不得谁,忽然大哭了一场,她哄了好久才好,因各自要沐浴更衣,奶娘和翠思抱了恒儿去洗,翠喜和翠怜服侍着梅梅洗头,然后沐浴出来,徐俊英送客人出门,顺便跟着送林如楠回去,夜深了没见回来,,她还以为他会回候府呢,谁知他这个时候冒出来,还抱着恒儿。

“恒儿一直没声音,我还以为他睡着了,正等着翠思抱他过来呢”

梅梅站起来,伸手来接:“给我吧,候爷该去沐浴歇着了”

徐俊英把恒儿从肩上翻转来,小心递送到梅梅手上,轻声说:“慢点,他洗澡后是睡过一觉,才又醒来,翠思抱过来时我刚好回来,见他闹着,便抱在廊下游走了一会,又睡着了”

“翠思呢?”

梅梅翻换着手背手心,轻抚恒儿额头,觉得有些微微的温热,那丫头和奶娘还是有点粗心,没察觉到,不然她们会来禀报的。

徐俊英看着她:“没事吗?我没觉着他怎样,让翠思去备热水了”

翠喜早铺好了床,梅梅抱着恒儿往床铺走,说:“没事我们睡了,候爷也去歇着吧”

又吩咐翠喜:“留一豆儿灯芯燃着吧,恒儿可能半夜要喝水,那些账册先收起来,今晚上谁在房里值夜?”

翠喜很快看了候爷一眼:“原该是翠思……”

徐俊英看着梅梅隐入碧纱帐,说道:“你带着恒儿歇了吧,值夜的人我安排”

梅梅也觉累了,她一向睡眠好,把恒儿安放好,翠喜替母子俩盖了棉被,梅梅亲了亲恒儿的额头,然后闭上眼睛,不消一会儿功夫,就见周公去了。

翠思和翠怜将热水换洗衣物备好,徐俊英去洗了个澡回来,吩咐翠喜三个都去歇着,自己仍抱了一摞文卷过来,坐在床前桌子旁翻阅。

梅梅睡到半夜醒来,迷糊中伸手摸摸身畔,找不着恒儿,再摸远些也没有,一惊之下睁开了眼睛,一边喊声:“翠思恒儿呢?”

回答她的是徐俊英的声音:“在这呢”

梅梅捺开纱帐下床,只见恒儿偎在徐俊英怀里,低头就着徐俊英手上的茶盏,像几辈子没喝过水似地,甜甜地吮着小嘴儿,很快把一杯茶水喝了个精光,还意犹未尽地拉下徐俊英的手,看清杯里确实没有茶了,才对着徐俊英啊啊了两声,意思是再续点水吧,还要喝。

徐俊英笑着说:“先喝这么多吧,喝太多一会又该……起来了”

梅梅伸手来抱恒儿:“来我带你进内室”

徐俊英说:“刚去了回来”

梅梅不能置信地看着他:“你带他去的?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不会?”

徐俊英微笑:“又不是第一次带他,在清华院我也半夜带过他恒儿养在那习惯可不好,半夜醒来就要玩一两个时辰,那样他也歇不好,大人也累,得把他转回来才成”

梅梅把恒儿抱到床上,让他爬到棉被上去玩,自己靠坐一边看着,徐俊英很自然地跟过来,也坐在床沿看他爬上爬下,恒儿见两个人守着他,越发兴奋,在床上翻滚着,咯咯笑个不停。

梅梅对徐俊英说:“一向是翠思她们值夜,半夜陪他玩,候爷不必亲自守着的,去歇了吧,我们玩一会,也睡了”

徐俊英说:“我有文卷要看,前半夜不睡觉也无妨,顺便看顾他,房里多出一个人来,不自在”

梅梅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真是不讲道理,他才是让人不自在的、多出来的那个人好不好?

徐俊英似乎猜到她心里想什么,顿了一顿,轻声说道:“我……离开这么些天,也想和你们在一起,就算你们睡着了,不和我说话,让我看着你们,听着你们的呼吸声,心里也踏实”

梅梅看着他,终是叹了口气,垂下眼眸:“真的要在一起过么?我对你,至今没有信心,怎么办?”

“你说,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

“我想你不要那么强硬、霸道、蛮横、狡诈和虚假,多些真心、诚意、信用,你可以吗?”

徐俊英有些激动:“梅梅我不是……你再细想想,我真不是那样的人我想尽力做好,想补救早看出你不喜徐府,对我有误会,偏偏那误会我越想较正越不能,你成见已深,我若放你去,你必定再也不回头我不能、不敢放手,只因这一放,必定全盘皆输我不想输,输不起三月之期,原本是真的想让你离开,甚至想过与秦氏和离,但我会追随左右,让你知我为人,愿意以岑梅梅之名份嫁入候府……最终我未敢这么做,你聪明精灵,存心想脱离我,不费多大劲,但我要再收回来就太难了”

梅梅瞪着他:“放出去,再收回来?你当我是什么?你家养的兔子么?”

徐俊英笑了一下:“我当你是宝上天眷顾,落入我怀中的宝贝,不想让别人知道,收在心里,整颗心暖暖的,每天都很高兴”

梅梅看着他那样子,也不禁微笑了一下:“徐俊英,就算我是个宝,首先也还是个活人,你该尊重我”

徐俊英连点两下头:“我必定尊重你你肯与我好好过日子,不离不弃,我将视你如命”

“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

梅梅垂下眼,想了一想,说道:“那好吧,你既然不放,我看来也走不脱,过吧但我有一个条件……我们须得另订一个盟约”

徐俊英怔住:“还要订盟约?”

“当然,我对你不够有信心,万一你耍弄我呢?我又无力反抗,唯求得一点自保”

徐俊英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好,你要做什么,都依你”

“我们先试着过一段日子,看能不能合得来,如何?具体多长时日呢,你说说看?”

徐俊英楞楞地看着她,以为订盟约就可以了,还要试过?

他苦笑了一下,试过就试过吧,说开了的,两个人都要遵守某种规则,总好过此前每天担心害怕她有别的心思:

“依你一个月如何?”

“时间太短,半年”

徐俊英瞪大了眼:“半年?太久了吧?三个月”

梅梅笑了一下,很好玩,前世旅游购买小礼品时讨价还价就这感觉,她一锤定音:

“就一百天了,图个圆满”

徐俊英很无奈,却为她后面那句动了心:“好吧,百日之期,团圆美满”

第一九二章夜啼

第一九二章夜啼

恒儿爬到梅梅身边,梅梅抱住他,再用脸贴贴他的额角,并无异样,刚才在他身上摸了一下,体温已经正常,轻微的温热消失了,看他精神一直很好,放下心来:“今天是有点不一样,哭了两场,看来因为身上不舒服,可他又玩得很好啊,到底怎么回事?没问过翠思,不知他晚饭吃得怎样。”

徐俊英微笑:“我看过他两次,他睡得很好,没吵闹,也没踢被子,往常也是这个时辰醒来,他能准时醒,看来是好了”

梅梅囧了一下:恒儿有这个习惯已经很长一段日子,半夜被闹醒时一般都是处于迷糊状态,又有值夜的翠思她们在,哪里去注意他什么时候醒?徐俊英却很清楚,看来自己这个妈当得不很够格。

徐俊英也真是让人无语,没事守着娘俩做什么?觉不睡觉,他是铁人啊?安排有值夜的人,并不要他多事,自己和恒儿睡在一起,他看恒儿,那不连自己也看?这家伙不地道,没准是个偷窥狂,亏得一直高看他,觉着他道貌岸然,是个很正统的人,能够做到非礼勿视。

梅梅把恒儿放进棉被里,哄着他闭上眼睛睡觉:“不玩那么久,睡了睡了”

恒儿两眼圆睁,精神头好得很,哪里肯睡,以为要玩游戏了呢,很快又钻出来,笑着叫着,在床上四处乱爬,梅梅无奈,对徐俊英说:

“那由着他玩,候爷在这儿办公,应是有纸笔,把刚才说的约定写下来吧”

徐俊英点了点头,走到桌旁,梅梅把帐子捺开,坐在床沿拦着恒儿防他跌下床,两人又开始刚才的谈话。

梅梅说:“先写百日契约——百日内,我们以夫妻名份生活,互相尊重,相敬如宾。候爷可以随我们住岑宅,也可以自回候府去住,我和恒儿比较吵,考虑到候爷时常带回公文阅看,为不妨碍候爷,我们母子也能自在些,候爷明日起搬到左边厢房居住,我们不去干扰候爷,候爷也不必进上房卧室,影响我们歇息”

徐俊英笔下凝滞,像是遇到不会写的字,抬眼看她:“梅梅,既是夫妻名份,便应住在一起,家里这么多丫头仆妇看着,我连上房也不能进,如何称得上家主?”

梅梅将恒儿往床里挪了一下,并不看徐俊英:“那随你我习惯了翠思她们守夜,候爷在旁,我不能安稳睡觉”

徐俊英心里难过:他还就着了魔般想守着她们,即使不眠不休也可以,梅梅此前又不是没在他跟前睡过,一样睡得好好的啊。她这是故意的,弄个百日期,存心跟他过不去,他咬了咬牙,落笔:

“就依你我晚上不住上房,但平常说话喝茶,是要进来的”

“可以。我有时候脾气不好,候爷莫见怪所谓试过,就是要让你了解你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她的真性情是怎样的,她值不值得你如此对待,我们两人都可以认真想一想,这辈子能不能一起过下去……我不是本朝人,想法自然不同,若是此时糊里糊涂接受候爷,日后发生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我怎么办?我想留条后路,希望候爷理解”

徐俊英看着她,默不作声地点头,梅梅继续说:“百日满,任何一方觉得不满意,有什么别的想法,都可以提出,再作道理。”

徐俊英的笔顿了一下:“有何想法?”

梅梅讥讽地笑了笑:“我看来是不能有什么别的想法,或许候爷有呢?诸如休妻书之类。”

徐俊英低头写字:“我不会有……”

“那好百日之后便是真正的夫妻——我也真是倒霉,连个婚礼也没有,花轿都没坐过呢若是嫁给别人,还可以要求一个新婚仪式,跟了你却不能”

徐俊英十分难堪,一筹莫展:“这个,这个真的不能……我们有恒儿了,若是你非要想,那……”

“算了吧但求候爷亲笔签字画押、赐我一纸文书”

做了夫妻,还要一个约定,徐俊英困难地吞咽了一下,点头:“请说”

“第一条,三年内,不生儿育女;”

徐俊英怔住:“这个?”

梅梅很淡定:“恒儿还小,有了弟妹或会对他照顾不周,得等他长大些再说”

看着徐俊英不甘心地低头落笔,她很快对恒儿做了个鬼脸,引得恒儿咯咯直笑。

徐俊英写完,梅梅说道:“第二条,只能一夫一妻,不准娶平妻纳妾收通房;”

“第三条,只住岑宅,不回候府居住,不侍奉徐家长辈。”

徐俊英又不会写了:“梅梅,府里有父母亲牌位在,我们不回去住,他们只怕不得安宁。要分家单过了,老太太那里,只需逢年过节到跟前去问一声儿,都有我,她不会为难你,太太不时得看看,二老爷和二太太……”

“我不想见到他们这是我的要求,答应不答应,在于你”

梅梅不通融,任性蛮横到不讲道理的地步,徐俊英放下笔,不声不响地磨墨,梅梅内心暗哼:搞不掂你?白跟你在一个屋檐下混这么久,爆发吧,有什么邪火尽管喷出来

谁知徐俊英磨了一会墨,很平静地提起笔写下第三条,还问了一句:

“第四条?”

梅梅瞪着他,这人不可思议,太深沉了,不得不再次甘拜下风:

“第四条,回秦宅或外出访友,允许可相随,不允不能跟着一起去”

“第五条,凡事先商量后行动,不得自作主张请朋友来岑宅做客,徐府人和候爷朋友,出不出面接待,看本小姐心情”

徐俊英抬头看了她一眼:“这里改改——本候夫人”

梅梅想撞墙,恒儿趴在她腿上睡着了,不然她非跳起来:“第六条,给予充分自由,不准动辄软禁、派人查探行踪。本人在外做的生意,所赚银钱,归在自己名下,属个人产业,徐府人包括候爷不得过问”

“第七条?”

“就这么多——”一百条又如何?有意思吗现在?

梅梅看着徐俊英:“以上六条,若候爷不满任何一条,有所违背,便请无条件放妻”

徐俊英很认真地写下这最后一句,签字画押,按了手印,拿过来交给梅梅验看。

难得徐俊英书没读得几本,倒写得一手干净挺秀的毛笔字,字如其人,笔锋劲霸刚硬,字与字之间留着相同距离,排列整齐,整张纸看去,犹如士兵站队似的,梅梅忍住没笑,徐俊英问道:“写错了吗?我很用心了”

梅梅见他端着个脸,也严肃起来说:“应是没什么错字,等我慢慢看来,候爷去歇着吧”

徐俊英注视着她,眼神微愠,脸上有不明含义的神情,梅梅说:“候爷要说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不自量?若有想法,可以现在提出来”

“我没有”

徐俊英垂下眼眸:“时候不早,你歇息吧,我过去了”

说着收拾起桌上文卷笔墨,走了出去。

梅梅看他走出雕花隔扇,微笑着将那张长方形纸张平着扔进床铺深处,轻轻拍了拍恒儿,俯身去抱他起来,一边说道:“让它在那儿晾干,这个很重要哦,是你母亲的护身符,乖儿子不要给我弄坏了”

恒儿很沉,将将睡着,梅梅一动他又醒来,小声哼哼闹着,梅梅拍哄着他,怕他想放水,又抱他进里边净室,恒儿却不肯尿,只是不停地闹,梅梅自己倒想进方便一下,把他放床上又怕他乱爬掉下来,索性抱着他走出卧室。

书房里徐俊英伏在桌上,一动不动,耳边听见梅梅喊了一声:“有人吗?进来一个”

门外没人答应,梅梅走去拉门,一边哄着恒儿:“怎么回事啊?竟然没人,咱们开门看看”

徐俊英揣度着她将要把门拉开的当儿,猛然跳起身,快步走出书房,说道:

“后半夜了,正是打瞌睡的时候,由着她们歇会,你要什么,我去拿”

恒儿听见徐俊英的声音,倏地转过头,朝他伸出两只小手,嘴里咿咿呀呀,梅梅忙说:

“瞧我们吵着候爷了并不要什么,候爷去歇息吧,我抱恒儿在廊下走走,就睡了的”

恒儿想要徐俊英抱,徐俊英走到近旁,梅梅不让,退开两步:“我可以哄着他,候爷去歇吧”

恒儿哭闹起来,身子只朝着除俊英倾过去,用力挣扎,梅梅哄不住,还差点抱不住他,徐俊英伸手接了恒儿,只说一句:“为父抱着,不许再闹”

恒儿就不闹了,乖乖蜷伏在徐俊英怀里,眼睛却看着梅梅,梅梅烦恼地看看他,一跺脚,转身回卧室去了。

恒儿抬头去看徐俊英,小手指着卧室的方向,啊啊两声,徐俊英摸摸他的小脑袋,微笑道:“恒儿乖,让母亲歇会,我们到这边来玩”

抱着恒儿到梅梅布置的小起居室硬榻上放下,恒儿三两下翻出梅梅给他制作的彩色识字卡片,指导翠怜做出来的各种小布偶,献宝似地拿给徐俊英看,嘴里不停吱吱喳喳说些谁也听不懂的小人国语言,徐俊英本就不多话,并不每句都答他,只是偶尔嗯两声,点个头,表示了解,恒儿就十分高兴,父子俩一动一静,在榻上玩了一会,梅梅出来,朝恒儿伸出手:“儿子过来,深更半夜的,不能吵得谁都睡不好”

恒儿三两下爬到徐俊英身边躲进他怀里,徐俊英看着梅梅的窘态,想了想,抱起他说道:“是该睡了,不能总这样由着你下去,这个习惯非得改了不可”

他抱着恒儿往卧室走,恒儿不闹不吵,还趴在徐俊英肩头上冲梅梅嘻开笑脸,梅梅烦恼地抓了抓头,拿他没办法。

徐俊英把恒儿放到床上,替他盖了棉被,一走开,恒儿又起来,他又转回去把他放进棉被里,用手指点他的额头:“不准动,睡觉,明早起来,为父带你去玩”

他走到桌旁,对梅梅说道:“睡吧,有事叫我一声”

梅梅看着他离去,把灯光调至最弱,****躺下,恒儿却很快翻身爬了起来,在床铺内侧滚着玩,梅梅赶紧也跟着起身,急忙把床里侧那张晾干的文书收起,恒儿好奇地伸手来抢,梅梅一边折起来,一边躲着他,倒像是跟他玩游戏一般,恒儿兴奋地笑着,咿呀乱喊,梅梅抓住他塞进棉被里,摁着他躺了不到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控制他不让抬头,便在棉被里拳打脚踢,左冲右突,对抗到最后,母子俩在床上对坐着,大眼瞪小眼,梅梅郁闷坏了:

“你到底想怎样?”

恒儿指着卧室外边,嗯嗯着,梅梅坚决地摇头:“不有本事你自己走去找他”

恒儿撅起嘴,梅梅点一下他额头:“明晚上还跟奶娘睡去,跟翠思姐姐睡去,等夏莲姐姐来了更好,我不要你了”

恒儿看着她,忽然一昂头,哇地大哭起来,寂寂暗夜,小孩儿哭声特别响亮,梅梅吓了一跳,忙不迭把他抱进怀里安抚:“好了好了,我抱你去,不哭不哭,不哭了求你”

纱帐一动,徐俊英钻了进来:“恒儿怎么啦?”

梅梅不提防又被吓一跳,扭头看他:“没事没事你出去吧,我会哄好他”

恒儿却从她怀里钻出来,拉住徐俊英,啊啊喊着,梅梅被迫移开身子,往床里侧去,徐俊英顺势坐在床沿,抱着恒儿说了两句话,然后把他放进棉被里,说道:“闭上眼睛,睡觉为父在这看着你,再闹,就要罚你了”

恒儿乖乖地躺着,不吵不闹,也不乱动,梅梅抓扯着发梢,满腹怨怼:徐俊英不在的时候,半夜翠思她们带着什么事没有,徐俊英一来,这小子闹成这样,什么意思嘛?存心跟老娘作对是不是?

徐俊英拍着恒儿,看向梅梅:“你穿得少,拿棉被盖着吧,夜里凉”

梅梅点点头,却不动手,也不说话,不想说。

徐俊英拉过一条棉被让她拥着:“你看是不是改动一下?恒儿跟我亲,晚上我可以哄哄他,就不搬出去了吧?”

梅梅低头闭上眼睛,她真的很困了:“明晚,让他跟奶娘睡去”

第一九三章 首饰

第一九三章 首饰

第二天清早,阳光照进院子,梅梅还在床上,林如楠来了,拔开挡驾的翠喜翠怜,自己走进房间:

“威远候都出门了,我还怕谁?”

走到床边,捺开纱帐:“天下间有这么懒的候夫人、当家主母?快给我起来说好了今天学骑马,你还睡,看我把棉被掀了”

梅梅抱住棉被,眼睛却睁不开:“别吵让我再睡会,再睡一小会……”

“还睡太阳三尺高了,快起来吧,我把马儿给你弄来了”

“学骑马干什么啊?恒儿呢?我的儿子”

梅梅慢慢清醒过来,伸手四处摸索:“哪去了?翠喜”

翠喜走起来:“回少夫人:恒哥儿早起来了,候爷出门前陪他玩了一小会,现在跟着翠思在园子学步呢”

“噢现在几点了?不是……什么时辰?”

林如楠说:“辰时”

梅梅伸了个懒腰,一骨碌爬起来:“睡到辰时确实有点过了哈,你们怎不叫了?让林小姐看我笑话”

翠喜道:“回少夫人:候爷说不必叫起,昨夜睡得不好,让您好好睡”

“唷,你家候爷真体贴”林如楠笑道:“我看笑话怕什么?,一会另外有人来看就不好了”

梅梅下床往里边净室走:“谁啊?齐王又来?昨晚我还怕他不送你回到家呢”

林如楠哼了一声:“他本来不送的,只叫两名侍卫跟着我走,后来见徐俊英和张靖云、灵虚子送我,他又跟了来”

梅梅笑了:“张靖云和灵虚子差不多,徐俊英那样的人,也能做护花使者,倒叫我大开眼界”

“什么叫护花使者?”

“就是保护疼惜女孩儿的男人”

“去徐俊英护的是你这朵花”

净室门嘭一声关上,听不到梅梅的回答,徐俊英站在隔扇外,手里捧着只红色锦盒,神情怅然。

早早出门,紧赶着回来,又听到梅梅背后说他不好,他怎么就不能做护花使者?他不够疼惜她?也许是的,他没有机会,没有闲空,那好吧,从今后会加倍疼惜

他去了一趟候府,给老太太请安,二老爷、二太太都在,但他们依然没有请来老族长和族中长辈,意即不同意分家,老太太哭着说分家即是拆骨肉,责斥长孙失了本心,为一个女人连至亲骨肉都抛舍,徐俊英淡然说:“树大分枝,家大分家,此为常理,人之常情,说到至尊骨肉,难道我儿子不是至亲骨肉么?妻室是一辈子相守相顾的人,出一趟远门回来,险些就一并失去了,情何以堪?再大的家,再多的功劳有什么用?身为长子长孙,我为家族尽了一份力,以俸禄奉养祖母,弟弟们除了老六,已全部出仕,安置妥当,几个妹妹出嫁之时自会按份例为她们添妆,兄弟分家,亲情未断,有需要帮助时,照旧会帮,何来抛舍骨肉之说?”

老太太辩不过,说道:“那秦氏懂什么?打理内务、银钱收支之类或许她会些,那人情世故来往,她可是半点不通即便分家,我也要跟着长房住,没有我,候府会乱成一团糟”

徐俊英怔了一下,随即答应了,候府占地宽阔,割分一半出去,锦华堂属于二房那边,若是老太太跟了长房住,他可以造出第二个锦华堂,老太太却不一定满意,她的心在二老爷那边,在长房这边不可能住得舒心。

他看出来了,现在不是梅梅怕老太太,而是老太太有点悚梅梅,这一老一小住在一起,还不知道是谁挫了谁呢。

他确实从未想过要分家,但经过梅梅这一闹,他觉得非分不可了,他连自己的小家都保不住,还去护着一个对自己淡漠如水的大家,真的是太可笑了。

和二老爷说了一会话,说明分家势在必行,让他做好准备。之后他去了秋华院,看太太,大妹妹徐小娟回到了娘家,守在母亲病榻前垂泪,徐小娟性子有点像郑夫人,言语不多,内心强悍,自小和徐俊英并不亲厚,受了老太太的影响,劝哥哥少听秦氏的话,秦氏不贤,才致令家里乱成这样,徐俊英看她刚回娘家,不想多说什么,兄妹话不投机,坐了不到一刻钟,徐俊英就走了。

回到清华院,进东院小库房翻检了一下,他记得母亲留有一匣子金银珠宝首饰,原是交给周、林二位姨娘保管,他准备娶秦媚娘时,二位姨娘拿了出来,让他新婚时送给新娘子,说明这是亲婆母所赠,他当时让宝驹先收在东院,没想到一时忙乱,直到上战场都没记得起来,现在再去翻找,拿给梅梅。

梅梅从净室出来,坐到梳妆台前,让翠喜弄头发,林如楠站在一旁看,她穿着男装,也窜掇梅梅穿男装,梅梅说:“又不出去,就在锁春院,穿什么男装”

她是有点顾忌齐王,穿着男装,齐王眼勾勾地看着她,不自在。

林如楠说:“随你穿着裙子骑马,不大好弄就是了。”

梅梅想想也是,便说:“好吧,找件颜色好些的男装穿上吧”

林如楠笑道:“我来找上次送的那一柜子衣裳在哪里?”

翠喜手一指:“在那边呢,靠墙角那只长柜子”

林如楠很快挑了件宝蓝色锦袍,还特地拿了条雪纺长纱巾来,两人对着那条纱巾,想起齐王的怪样子,好一阵笑。

翠怜捧了只红色锦盒进来:“少夫人:候爷回来了”

“哦,知道了。这个是什么?”

梅梅和林如楠笑得开心,看见她手上锦盒,顺手拿过来好奇地打开,竟是一盒子首饰,看着有些年头不戴了,色泽有些暗淡,林如楠拿起一枝凤钗在梅梅头上比划了一下,说道:“我见过母亲有这种式样的凤钗,母亲说她年轻时,最好最贵的首饰就是这种的了。”

梅梅也拿起一只花簪,举在眼前看:“这个好精巧拿去首饰作坊清洗一次,戴起来那才美”

顺手拈起一串珠坠:“呦好漂亮紫水晶呢,很少见到……如楠快来看,一套的呢哇,这个步摇太美了”

“这个簪子还要美瞧见没有?绿珠子我从没见过绿珠子”

林如楠激动地喊,梅梅抢过来一看:“这是绿猫眼,傻蛋”

林如楠不服:“你去哪里见过?”

“这个……”梅梅吸了口气,总不能说淘宝网上看见的吧?随口乱诌:“宫里见过,娘娘们戴的”

林如楠说:“那把这个给我吧,我喜欢”

“好好,拿去拿去”

女子们谈论起首饰穿着,也不忌讳被别人听了去,清脆的声音透过镂花隔扇,落入外边小厅堂徐俊英的耳里,他正在喝茶,听到梅梅大方地将婆婆首饰送人,差点喷出一口茶,好在梅梅又醒过神来,说道:

“慢着还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呢翠怜,谁给你这么多好看的首饰?”

翠怜说:“候爷刚拿回来的,是故去大夫人的遗物,候爷说,留给少夫人穿戴”

“唉你怎不早说?”梅梅拿过林如楠手上绿珠玉簪:“拿来这个可不能送人”

林如楠说道:“你婆婆的东西,自然不能随便送,我也不敢要,你留着戴吧”

梅梅苦笑:“我也不敢戴……来翠怜,先将箱子封起来,锁好了”

翠怜锁好锦盒,走出厅堂,已不见了徐俊英。

匆匆吃了些早饭,梅梅和林如楠走出上房,翠喜说候爷抱了恒儿不知往哪里玩去了,有翠思跟着呢,梅梅便放下心来,叮嘱翠喜尽快办好夏莲的事,让她过岑宅来,夏莲性格活泼,带点童真,比泼辣率直的翠思更适合带小孩。

徐俊英抱着恒儿,先她们从月洞门走进锁春院,李秋歌赚了钱,另买宅院居住,锁春院便又空着,空旷的院子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种下,长了一地的杂草,几匹马儿悠闲地在啃着地上的嫩茎,不远处的围廊下,齐王双手枕着后脑,倚躺在护栏上,远远看去像是悬空一般。另一边房檐下,侍卫们或站或坐,尽量隐蔽着,不欲被人注意。

徐俊英渐渐走近,怀里恒儿终于发现了齐王,冲着他啊啊喊了两声,齐王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吐掉嘴里的草根,笑道:“乖儿子,你也来了?”

徐俊英本想好好跟他打招呼,闻言恼怒地说道:“殿下应自重”

齐王哈哈大笑着坐起身:“我如何不自重了?昨日跟梅梅说过:恒儿,做我的寄儿”

徐俊英冷冷地看着他:“谁答应你了?我为父,她为母,缺一人应允,便不成”

“恒儿是梅梅所生,她应了就成来恒儿,过来爹爹抱”

恒儿看着齐王,又转回头和徐俊英对视,挥手朝齐王做了个打人的动作。

齐王说:“臭小子,敢打你老子?看我如何收拾你”

梅梅的声音传来:“齐王,你又在我家撒野,我儿子怎么你了?”

齐王笑道:“我教训我儿子,怎么是撒野?”

“谁是你儿子?”

“岑梅梅,你敢食言,昨晚你亲口答应我,让恒儿做我寄儿”

“齐王你昨晚醉了,答应你的人不是我,是林如楠,你找她要儿子去吧”

林如楠跳了起来:“秦梅梅你太坏了我替你解围,不然这人就不肯走,你现在反把我卖了”

梅梅笑得妖冶明媚:“这个都能随便替的吗?我只有一个恒儿,自己还疼不过来呢,怎肯给人”

齐王含笑看着她:“你急什么?儿子还是你儿子,我只做个记名的爹爹,喊我一声,有什么难的?”

梅梅目光转动:“这个嘛,只要不喊你母亲,我便没话说”

齐王和徐俊英同时喊起来:“说什么呢?”

林如楠早拉了梅梅跑开,恒儿见他**离去,竟然不理他,急得大哭,徐俊英又哄又拍,威逼利诱也没停下来,齐王见势不妙,急忙转身走下围廊,跟着她们去了。

笑嘻嘻的小宝宝他还可以看两眼,哭得眼泪鼻涕一起冒的小孩儿他怕得要命,近都不肯近前的。

第九四章 骑马

第九四章 骑马

翠思急急走来,从手上拎着的布兜里取出柔软的帕巾,替恒儿擦拭脸上的泪痕,徐俊英皱眉看着恒儿,又看看场地上正和齐王、林如楠笑得开心自在的梅梅,闷声道:

“你母亲怎么这样?孩儿哭得如此大声,她也不来看一眼”

伸手碰碰恒儿的脸:“乖乖和翠思姐姐在这儿看着,你母亲学骑马,怎能让别人去教,你说对不对?为父过去,你不要哭了”

恒儿止住哭声,徐俊英说:“你懂我说的?点点头?”

恒儿转动着一双大眼睛,不作声,也不动,徐俊英把他交给翠思:“好好带着他”

刚走下围廊,翠思在后头惊喜地喊到:“候爷您看哪”

徐俊英转过头来,看到恒儿冲着他不停地点头,不禁展露笑颜:“好乖儿子”

梅梅在齐王和林如楠的教导下,接近马,抓住缰绳,两手握住马鞍,再小心地套上脚蹬,跟骑上自行车有点点相似,很轻松地就骑上马背了。

她高兴地喊:“上来了可不可以走了?”

齐王和林如楠笑得打跌:“不走你上去做什么?”

徐俊英笑着走上去,又检查一遍马匹,告诉梅梅不要随意乱拽缰绳,如出现意外,马鞍松动,要立即抱住马脖子、抓马鬃,迫使马匹停下来,院子里泥土松软,防地下有新填的坑洼,如果马失前蹄,要迅速提起缰绳,全身后仰,马就可以被提起来,初初学骑马,先慢行,不可急躁,惊了马,容易被甩出去,此时要注意放松,尽量让下半身着地,保护好头和腰。

梅梅说声:“谢候爷指点”

抿着嘴瞪了林如楠和抱臂而站的齐王一眼,他们可没教得这么详细,把她弄上去就完事了。

齐王笑道:“威远候,你罗嗦那么多做什么?说这长久,她都可以绕场子走一圈了,有那么多人在旁,能让她有闪失吗?”

林如楠看看四周,齐王果然带了许多人来,四边隐匿,一旦有诸如惊马等意外事件发生,这些人几个纵跃就能到达场中。

徐俊英唇角微微上扬,也不作声,这样的保护他岂会没想到的?只能护得了一时,梅梅任性好动,出了门到处跑,她要让你跟着才行啊,唯有简明扼要,教她具体注意事项,懂得如何保护好自己才是真的。

他引领着梅梅的马往前走了几步,轻拍马屁股,说道:“去吧”

马儿带着梅梅得儿得儿往前走,她又不笨,两三圈下来,基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梅梅开始觉得新鲜好奇,难怪许多现代人要去学骑马,确实蛮好玩的,忍不住就加快了速度,齐王说:

“梅梅,照你这样,可以出城了”

“是吗?那我们去吧”

林如楠拉了一匹马过来骑上:“我也去,许久不出城了,今天趁机出去玩玩”

徐俊英刚想阻止,梅梅说:“候爷你也来吧,让翠思带恒儿回那边院子”

他便不好作声了,心里有些许安慰:她到底还记得那个百日约定。

就算是试过,那也是夫妻,不能再矫情,得互相体谅,顾及对方的面子和心情。

出了城门,沿着官道一路奔跑,快马奔驰的感觉真是太爽了,梅梅骑的是一匹小白马,温驯而矫健,又听话又机灵,她给起了名字叫小白。

“这小白是谁家的?卖给我好不好?”

齐王为防马受惊,让侍卫们离得远些,他自己纵马赶上来,笑道:“专程拿来送你的,大宛国小种马,出名的温良耐劳,不欺生,你叫它小白?”

“啊,难道你另有名字?”

“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彩云追月,是一对马儿,你这匹叫追月,送了一匹给素德,那个叫彩云”

“为什么叫彩云?身上有彩色的斑点吗?”

路面稍宽,徐俊英从另一侧赶上来:“不是彩色的斑点,是彩色的鬃毛,马儿奔跑起来,犹如一朵镶边云彩”

“真不错”

齐王说:“各有所长,你这匹也很好,它还是小马,等长大了,鬃毛雪白闪亮,跑起来周身似有光环罩住,所以叫月”

“听起来真是太漂亮了很贵吗?”

齐王笑道:“无处去买,这是我的战利品,从边关带回来的”

梅梅摸摸小白的脖子:“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的战利品”

齐王瞪着她:“不要是吧?那就把它杀了”

“不”

梅梅赶紧说:“不要杀,我收留它,谢谢齐王”

徐俊英也朝齐王拱了拱手:“谢齐王殿下,这匹马确实很适合梅梅”

齐王哼了一声:“齐王府适合她的,不单只一匹马”

梅梅有些难堪,林如楠在后边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你们三个人霸着路,我想跑也跑不成”

齐王一甩鞭子:“只管往前去,到归云山庄如何?”

梅梅兴致勃勃:“好啊归云山庄,一直很喜欢这名字,没机会进去过”

她也举起鞭子,徐俊英笑着说:“梅梅,马儿有灵性,待它要温和,轻拍一下就好,不要抽打,免得它对新主人冷了心”

“言之有理,”梅梅一抖缰绳,娇斥:“小白走喽”

小白很听话地奔跑起来,齐王停在前边等着她来,笑指一处路面说道:“瞧见没有?我们在这里遇上的”

梅梅四处看看:“是这地方吗?怎么不像?”

齐王说:“当时积雪覆盖四野,如今已到暮春,荒草长长,野花遍地,你自然分辨不出方位”

梅梅看了看一旁的林如楠和徐俊英,笑道:“你们不知道,齐王当时穿了一件十分华丽的衣裳,我给他起了个名字……”

徐俊英微笑着打断她:“梅梅齐王殿下姓氏尊贵……他是龙子龙孙”

梅梅忙说:“对啊我就叫他龙子嘛”

齐王嗤笑:“你叫我了吗?你根本连称呼都没有,不就坐一下你的车子,对我又打又骂,嚣张得不像话”

梅梅张了张嘴:“你别诬赖好人,我哪有那么野蛮”

正说着,后边路上尘土飞扬,两匹轻骑很快来到眼前,竟是张靖云和灵虚子。

两人从宫里来,正要回归云山庄,忽然在城外见了熟人,很是惊奇,停下来见礼毕,听说这几个人要去归云山庄,张靖云很快看了梅梅一眼,笑道:

“请吧,山庄不比城里繁华热闹,但它清静安宁,别有意趣,值得去看一看”

梅梅笑着说:“是该去,上次都到门口了,对里面很好奇”

齐王不屑:“有什么好奇的?几幢房子,假山亭子阁,小路深林,不小心上山去就会迷路回不来”

林如楠说:“我听着觉得很好啊,还有山林,有野兔吗?打一只烤了吃”

灵虚子哈哈一笑:“归云山庄的野兔很多,但不能烤来吃”

林如楠好奇:“为什么?”

齐王瞪她一眼:“说不能吃就不能吃,问那么多想吃肉,回头送头豹子你吃”

“我就要吃兔子肉”

灵虚子笑着说:“那些兔子是长年试药的,什么药都试,只怕是不好吃了”

梅梅怔了一下,看向张靖云,他这么聪明,拿兔子当试验品,竟是跟现代医学界达成某种共识,真是可惜了,如果张靖云和灵虚子活在现代社会,不知道会为人类社会做出多大的贡献呢

徐俊英走在梅梅和张靖云之间,几乎不说什么话,只是不时关照梅梅要小心,注意不要把缰绳拉得太紧。

走过一个平缓转弯的地方,张靖云回头看看梅梅,梅梅朝他笑了笑,她领会到了,这是那天遇到皇上和徐俊英的地方,差点被御前侍卫搜查她的车子。

徐俊英似乎心有所悟,但他没说什么,一切错误都因他的冷漠引起,他此时没有权利、也不想去指责谁。

到得归云山庄,里边地形势开阔,大得惊人,有许多处房子,灵虚子说那是药房,配制药丸子,处理各种草药,梅梅想,这不是现成的制药厂么?真是绝了,这两人。

庄子里栽种着许多不知名的奇树和花草,张靖云说,这里边的一草一木,一叶一枝,都可以配伍入药

第一九五章 山庄

第一九五章 山庄

195 山庄

除了梅梅和林如楠,齐王和徐俊英都是来过归云山庄的,齐王甚至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对庄里的优美景致早已见惯,只有梅梅和林如楠流连在庄内花草林木间,不肯跟随几个男人往松月阁喝茶。

二层高的松月阁,建在小石山上,登高远望,能将大半个庄子的景物尽收眼底,但庄子里绿荫重重,梅梅和林如楠的身影只在一条小道上闪了一下便不见了,几个男人在松月阁喝茶闲话,好半天不见她们回来,徐俊英说:

“不会是迷路了吧?”

齐王道:“我下去看看”

张靖云摆手:“你们坐着,我去我知道她们在哪里。”

梅梅和林如楠爬上一个种满松树的小土坡,脚下踩着厚厚的松针,鼻中闻着松脂香味,清风吹来,松涛阵阵,满目苍翠之外是姹紫嫣红的连片花丛,令人心旷神怡,她们转到后山,又看见另一种美丽景致:一大片连绵起伏的芳草地,像人工种植的一般,平整厚实,碧绿柔软,从坡顶直到坡脚,梅梅赞叹不已,对林如楠说道:

“这片草地太好了,简直就是一个天然滑草场,如果有滑草鞋,我教你滑草,非常美妙,飞一般的感觉,跟骑马又不同”

林如楠道:“滑草?怎么滑?滑草鞋我们可以自己做啊,京中能工巧匠多的很”

梅梅心里一动:“对啊,等我们回去,我画了图纸,让巧匠去做,应是可以做得出来”

她们发现了草地旁的野草莓,也是连片生长,一大簇一大蓬,从坡坎上垂垂而下,带着无数细密刺儿的枝条,上边缀满珍珠玛瑙似的各色野草莓,按其成熟程度,分为黑、紫、红、黄、青、白色,梅梅交待林如楠不要吃黑色的草莓,那是熟得过了的,甜如蜜糖,多数被虫子食用过,林如楠也是经历过苦日子的,在岭南就见过这种野草莓,知道怎么吃,两人专捡紫红色的草莓吃,肆无忌惮地咂巴着嘴,这个叫:“好酸”那个喊:“好甜”嘻嘻哈哈,吃得不亦乐乎。

正高兴着,张靖云笑吟吟地从松坡上下来,他果然猜到她们会在这里,手里还提了两只精巧的小藤篮,特意带给她们装盛野草莓的。

林如楠笑道:“张公子,你真是太好了”

梅梅接过小藤篮,说声谢谢,抛给林如楠一只,笑着说:“张公子当然好人品出众,医术高超,更难得的是性情温雅谦恭,从不与人生气,林小姐啊,你好像开窍了”

张靖云脸红了,微笑着说道:“我好心给你们送篮子来,就不要拿我说笑了吧”

“你是不是秦媚娘啊?以前那么羞嗒嗒见人话不多说一句,如今什么话都敢乱说,比我还出格”

林如楠说着话,顺手砸过来一颗青草莓,梅梅弯腰摘了一颗红红的草莓,正起身转脸看向林如楠,青草莓投射过来,不及躲闪,眼看脸上吃这一记是定了的,梅梅还没惊呼出声,旁边张靖云迈步上前,伸手一探接住了青草莓,笑道:“我这野果子也是入药的,二位能吃的便摘,不能吃也不要摘了乱扔啊”

林如楠说:“刚夸完你呢,张公子这会就小器起来,这种野果子漫山遍野都有,又不是你栽种的”

张靖云含笑道:“林小姐说得没错,这种野果子漫山遍野都有,但这庄子里的可都是我从外边移栽来。入药的花草果实,有时要求它生长位置特殊,不是随意捡到就成的。庄子里的药草,栽种时都是各有讲究”

林如楠睁大了眼:“照此说来,同一种药草,这边坡生长的和那边坡生长的药效竟是不同?”

张靖云点头:“不错。就如同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譬如双生子,他们性情不同,所做的决定、办的事也就不一样”

林如楠总算解了惑,梅梅却眨巴着眼想得出神:自己和秦媚娘,或许可以算做一对双生子吧?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完全不同。

张靖云和林如楠一边说一边往另一簇更大的草莓丛走去,张靖云回头发现梅梅没跟上来,人也不见了,怔了一下,便对林如楠说一声,转身走回来寻找。

“梅梅,梅梅,你在哪里?”

“在这”

张靖云回头一看,原来她早已到了另外一簇草莓丛,和林如楠相距不远,两个人又在拿草莓互相砸着玩,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跑过去的。

张靖云微笑着说:“还以为你不舍得走开呢,那丛野果子前两日刚摘了去制药丸子,没多少好的了,这边的没动过,更多更好,你们随意摘”

梅梅笑着说:“也很好啊,摘走了熟的,又有新的成熟起来。”

张靖云说:“这倒也是”

“那你怎么又偷偷跑了?想自己去摘好的,留我摘那边不好的?若不是张公子,我还不会走开呢”

林如楠又砸她一颗青草莓:“越来越变坏了”

梅梅看着篮子里的青草莓,说:“你要练手是吧,好歹摘些熟透的扔过来,别摘青草莓,浪费了”

“熟透的砸人不疼,就用没熟的”

“你这坏孩子”

两人争吵着,各自转往草莓丛另一边去,渐渐没了声音。

张靖云跟着梅梅,也替她摘一些,梅梅看他一身雪缎长袍,忙阻止他:“别摘了,一会把衣裳弄脏,这个果汁又洗不脱”

张靖云说:“有一种药草可以洗得脱果汁,等会指给你看,若有需要,可上药店买来清洗即可”

梅梅高兴地笑道:“好啊,这个我是有用的,时常不注意弄了点果汁在衣裳上,恒儿也是”

“恒儿体质很好,昨夜我略略把了他的脉,体内有些许湿热,我给他制个丸子吃吃。正在长牙,不时发热是有的,不妨事,多饮水,注意养护就好。”

梅梅点着头:“恒儿有半夜起来玩的习惯,这是不是病?”

“有的小儿夜啼是因体内不适,有的就是偶然形成了习惯,我看恒儿是习惯使然,他没病”

梅梅说:“我就觉着他是自己形成的习惯,应该没病,所以也不着急,可如今越来越受不了他,半夜吵得人睡不好”

张靖云微笑道:“慢慢帮他转回来,不能太过急躁,小孩儿睡不好,也有他的原由,想想到底是因为什么?我记得有个小孩跟恒儿一样夜间不睡觉,后来他家父母找到原因——从黑夜到天亮,都点着灯睡觉。将灯熄灭之后,那小孩渐渐地不再起夜了,一觉到天明”

梅梅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真的呢,恒儿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两人闲聊着一起采摘草莓,放在石块上的小藤篮渐满,张靖云去提篮子,梅梅眼睛盯着鲜艳可爱的草莓,头也不回,凭感觉伸手往后捞篮子,结果摸到张靖云的手背,赶紧回过头来看,红了脸道歉:“对不起,我……没见着你”

张靖云很快看她一眼:“是我……我该说一声”

两人垂眸相对,梅梅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异样,正局促间,只听张靖云说道:

“梅梅,其实我希望你能拿到和离书第一次与灵虚子去到徐府见你,只是觉得俊英待你不够好,第二次见你,你冒险踏雪出城找灵虚子为哥哥治病,便觉得俊英薄待了你,及至俊英要娶平妻,你要为自己和孩子寻后路,我钦佩你的胆识和机敏,愿意相助,凭你的聪明才智,注定会成就一番事业,你做到了,我深感欣慰——你和恒儿,就像当年我母亲与我,母亲也聪明,但她没有你这般胆识,年纪轻轻忍辱屈死在国公府我自小恨靖国公及国公府所有人,恨我自己没能力保护母亲,随着年纪增长,恨已如烟散去,对他们再没有一丝一毫亲情牵念,每次被族人纠缠,都十分厌恶,要我回去承爵,那是绝不可能皇上只定我为承爵之人,我宁愿那爵位落空,再也不踏入国公府半步命运有所不同,你不会步我母亲后尘,我也绝不容许我知道有此心愧对俊英,但我宁愿背负骂名,被他憎恨,你一旦拿到休弃书,我便会守护你和恒儿,我们远离此间,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一生一世,与你同心,相携终老”

梅梅木头人般站着不动,手里紧捏着一片草莓叶子,叶上细细的小刺儿扎进皮肉也不觉得疼,她又想哭了,真不知道为什么遇事就想哭,也不管能不能解决,要不要紧,先哭一场再说,看来这是秦媚娘的毛病,留给她了。不过细想起来,前世的她也爱哭,只是谈了那场恋爱之后,哭的次数少之又少了。

她怎会不知道张靖云的好?翩翩浊世佳公子,俊秀脱俗,性情不温不火,有一双体察入微的慧眼,一颗善解人意、温暖体贴的玲珑心,若让她以未婚女子的身份选择,她一定会选张靖云但是在未脱离徐俊英之前,她不能、不敢对任何人透露半点心思,她有她的原则,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在本朝,她都约束着自己、遵守着这个准则:未有自由身,绝不开始另一段恋情

与张靖云、灵虚子、齐王交往,完全以纯洁的朋友心态相对,但老天似乎在跟她开玩笑,她不动情,不代表别人不动心,齐王、张靖云的表白接踵而至,为什么都是现在?在她拿不到休书,绝望死心的时候?

第一九六章山庄(二)

第一九六章山庄(二)

梅梅撕着手里的叶子,慢慢说道:“你与灵虚子于我恩重如山,仅凭一句谢谢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感激,唯有记在心上……但要感谢张公子对我的这份心意,我何德何能,得张公子如此相待徐府确实不是我待的地方,我也努力过,皇上出面,太后颁下的休妻懿旨又被收回去,我……我脱离不了他他如今肯改变,不娶新人,不迫我住徐府,善待我和恒儿,我打算与他好好过了”

张靖云,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想守护她和恒儿,首先要背叛朋友,接受世俗道德的严厉遣责,会被人唾弃,指着项背责骂,这样一个高雅温润的好人,怎舍得让他为自己受那样的羞辱?

梅梅想着,别说没有自由,就算真得了休书,也不敢直接投奔他。

“梅梅,只要你觉得幸福,我……无话可说”

张靖云注视着她:“俊英,是英雄、是忠臣良将、是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他还是家族的骄傲,是长子长孙,有太多担当,有时候,想做的不能做,不想做的非得去做,这是他的无奈之处,你能全部容忍吗?若不能,不在今朝,便在不久后的将来,你还会被伤害”

“那能怎么办?”

梅梅侧脸看着林如楠从不远处的草莓丛中走出来,叹道:“我与他有了恒儿,只好做一家子过,再说了,他是朝庭重臣,不放妻,我根本无路可走”

张靖云也看着林如楠走来,轻声说:“毫无痛苦地再死一次呢?”

梅梅惊呆了:“若被他发觉,连你也活不了”

张靖云微笑:“他在朝中有势,未必人人都能控制得了。江湖上有我的路子,我并不怕,只要你愿意”

林如楠越走越近,梅梅尽量压低声音说道:“我最不愿意做冒险的事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们就当从未说过,再也不提了好吗?”

张靖云垂下眼眸,林如楠已到近前,笑盈盈地说道:“瞧我摘了这么多……哟梅梅你的篮子也满了呢,张公子偏心,不帮我对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梅梅看了张靖云一眼,笑道:“没什么,我问张公子为何还不娶亲……”

林如楠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不自在:“这种事怎好随便问人家?你要这么问我,我定会骂你”

梅梅提起篮子走开:“问你做什么?我又不闲得慌”

林如楠晃着篮子,跺着脚:“秦媚娘秦梅梅你……你等等”

张靖云笑着指指她的篮子:“林小姐慢些儿,野果子要掉出来了”

林如楠将篮子往他面前一送:“拿得手都酸了,劳张公子替替我吧”

张靖云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好,梅梅那只也放着,等我一起拿上去——得快些走,他们等这么久,只怕早已不耐烦了”

梅梅装没听见,走得飞快,她不想让张靖云帮拿篮子,要是让徐俊英或别的人对张靖云的心思有所察觉,只怕会惹出不少烦心事

张靖云在半山坡追上梅梅,拿过她的篮子:“帮帮忙,给我吧若是只替林小姐,会被他们误会”

梅梅不舍得放开手:“我们的篮子会混了”

“放心我知道哪只是你的,哪只是她的”

张靖云微笑着看她:“不要再拿林小姐开玩笑,她或许……我只是偶然听说,此事若定下,也只在这两天”

张靖云和灵虚子这些天只在宫里转,他偶然听说的,除了皇家事,还能有什么?

梅梅心思电转,急问道:“是什么?”

张靖云未及答话,忽见徐俊英从坡顶走下来,脸色清冷,却勉强带着笑容:

“原来你们到这儿摘野果子梅梅,是你的篮子么?给我吧”

徐俊英稳稳地抓住小藤篮,张靖云和梅梅同时放手,不自觉地对视一眼,各自走开。

徐俊英收了笑容,上前握住梅梅的手:“累不累?看你手儿脏成这样”

梅梅抽回手去看,手心手指头、指甲缝里有凝结的果汁,又红又黑,难看得很,忙问张靖云:

“你说的那种树叶,在哪儿呢?”

张靖云笑着说:“别急,下了坡,蔷薇花架下有一条小溪,溪边才有的”

“你这归云山庄仙境似的,太美了,下次我们还来”

“随时可以来”

徐俊英说:“梅梅,我们家也有许多庄子,在城北那边,等我闲时带你慢慢去看。比起靖云的庄子那是不及,不过也经营得挺不错的,自有它的好”

梅梅往后张望,答非所问:“林如楠呢?怎么拉下她了?”

林如楠从一丛树后冒出来,喘着气:“在这儿呢,听你们说话,没力气答腔”

梅梅好笑地看着她:“你听见什么了?”

“听见……”林如楠看着她笑了一下:“徐候爷说:累不累啊,手儿脏成这样你就跑去找人家要树叶,我就一直跟着往上爬,后面的都听到了”

原来没听到前面的话,梅梅心里暗忖,得问清楚,到底是什么?如果是她瞎猜的那样,也要问一问林如楠的意思。

顺石阶下了松林坡,再左拐走了一段平路,又有一条青石板路往下,顺着走进蔷薇林,听见了淙淙水声,一条清亮的小溪出现在眼前,在张靖云的指点下,梅梅和林如楠、徐俊英见到了传说中能洗净果汁的奇异树叶,很矮小的细叶树,依傍着溪边大块的石头生长,根须紧趴着石头,直x入石缝里,梅梅赞叹它生命力强,张靖云说:

“不如此,它根基不稳,会被大水冲走,也吸收不到石块下泥土中的养份,不能成活。”

他采摘了几片叶子,就着溪水在手上搓揉了几下,居然有像肥皂泡一样的泡沫冒出来,将手在溪水里洗了洗,再拿出来时,便是洁白干净,没有半点果汁的痕迹了。

梅梅和林如楠照着做了,一双手又恢复原来的雪白细腻,不禁又惊又喜。

梅梅问:“这树叶只在归云山庄才有吗?”

张靖云说:“野外小溪边都有的,寻常人不知道,有些老人识得,因它可以配伍入药,药店里总有卖,记住它的名字:葛荒树。”

林如楠摘了一片树叶,翻来覆去地看:“好葛荒树,记住了”

几个人也不去松月阁了,徐俊英说他们久等不到人,各自散去寻找,他跑得快些,在松坡后头发现了她们,而齐王和灵虚子如今各在哪个角落就不懂了。

张靖云领着他们到了一个宽阔地方,三间大房排在正中间,廊沿又长又宽,自廊沿往室内,一律铺着原木地板,铺刨得十分光滑,散发着阵阵自然清新的花木香气。

林如楠深深呼吸,叹道:“真好闻不像紫檀香木。”

张靖云笑道:“是香梨木,一种不结果的梨树,很难寻到,此种木块铺作地板,芳香扑鼻,能避虫防蚊,夏日不用纱帐,在屋里任意地方歇息不被蚊虫侵袭。”

梅梅点头:“这个适宜放在小儿房间,小孩儿娇嫩,被蚊虫叮咬不会说又不会驱赶,白白给咬了,很是可怜”

说着话,齐王和灵虚子走了进来,齐王看见了桌上并排放着的两篮子野草莓,拍了拍脑袋:“怎么没想到这个?光顾往花儿开得最好的地方去”

他看了梅梅一眼:“这人似乎不大爱花儿草儿,每日都在想怎么弄好吃的,哄得人乖乖把银子送进仙客来”

梅梅说:“你现在才想到?太迟了,银子收进去还不回来”

大伙都笑,灵虚子说:“方才让厨下弄了些野味菜肴,应是好了的,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对灵虚子说道:“先生,饭菜已备好,是在松香阁,还是这儿?”

灵虚子看了张靖云一眼:“在这儿吧?”

张靖云点头,管事俯身行了个礼退下。

吃完饭,梅梅便要回去,天生的巴家女,得到好东西就直想往家里搬,怕一篮子玛瑙似的野草莓蔫了不好看。林如楠一样的心思,齐王和徐俊英没话说,张靖云、灵虚子刚从宫里出来,暂时不回城,只将他们送出庄门。

梅梅一心想套张靖云的话,奈何避不开齐王和徐俊英,也不想让林如楠知道,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摆脱得了她。

磨蹭半天,终于给她逮到一个机会。

齐王走在前头,徐俊英一手提一个草莓篮子随后,林如楠担心自己的宝贝草莓,紧跟着徐俊英,灵虚子和张靖云并排走,快到庄门口时,梅梅看着他们转了个弯,没人回头,赶紧停下脚步,拦住张靖云和灵虚子,三人站在树丛后边说话。

徐俊英在转弯的时候却下意识地回头,发现了梅梅玩的把戏,他倒是沉得住气,仍和齐王、林如楠一起走到庄门口,将篮子交给齐王侍卫拿着,寻了个借口,从另一条道走回来,等他快步赶到梅梅和张靖云、灵虚子站着的树丛后,三人已经散了。

看着张靖云和梅梅并排走,灵虚子稍落后半步,三人轻松自在没事人般往庄门口走去,徐俊英咬了咬牙,眼睛里似有火星迸出。

第一九七章 方法

第一九七章 方法

回城路上,齐王和徐俊英在前,林如楠和梅梅在后并排而行,林如楠问梅梅出山庄时为何和张靖云他们落在后头,梅梅故意放开声音说:“向两位神医打听偏方啊,我家恒儿总是半夜不睡觉,怕他身上有什么不好”

她走出庄门不见徐俊英,后来发现他从另一边出来,目光不善地扫向张靖云和灵虚子,心知这家伙又犯老毛病了,没带侍卫出来,他老哥定是自己跑去跟梢,看到他们在一起说那几句。

心里着恼,却又无可奈何,无凭无据怎么说他?人家说去方便去了,你能不信吗?

只好自圆其说,找个正当理由,免得他心里真恨上张靖云和灵虚子,坏人友情不好,她一直坚持不做那种事。

林如楠说:“小孩儿夜啼,半夜不睡的多了,我家那两个小的还不是一样?只是晚上爱闹,白天好好的,能吃能睡,并无不适”

徐俊英回头望望梅梅,顺带看了林如楠一眼,大概搞不清她说的家里两个小的是指谁。

梅梅觉得应该解释一下:“如楠有两个弟妹,比恒儿都小”

齐王插嘴:“怪不得脾气这么坏,根本不像女人,天天听着两个小的哭闹,能好得了?”

梅梅和林如楠囧住:齐王也有要求女孩子脾气好的?

沉默了一下,梅梅开始小声地和林如楠说话:“说起来也是,你都快要嫁人了,还出来这么小两个弟妹,你母亲……”

“别提了,我祖父非得要有男孙,不然死不瞑目我从小到大,就看着父亲换了好几位姨娘,都生不出儿女来,被牵累流放去岭南,遣散了那些女人,谁想祖父还留有后手,身上带点值钱物件,卖了又再给纳姨娘,还真的生出来两个如今回到京城,父亲对那两位姨娘渐好,母亲,反而受了冷落,我作为女儿,总不好时时刻刻盯着父亲,要求他对母亲好些罢?”

林如楠显得极为烦恼,愤懑地说道:“我以后若真要嫁人,他敢有妾室,非打死了不可”

梅梅凑近些:“那你、那你看看,可有中意的男子?不如趁早嫁了,想想住在家里也是烦得很”

她只能这样说,点到为止,张靖云信任她,就算为女友着想,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能拖了张靖云下水,万一林如楠激愤之下说出口,查出泄密源头,叫张靖云怎么做人?还是小心为妙

林如楠脸上微红:“我……不急,还不想嫁”

梅梅心想,你不急我可有点着急了,轻声道:“其实早嫁早好,你看我恒儿都这么大了,过一阵子他就会走路,等我二十岁,他就懂事像小大人一般了”

林如楠看了她一眼,也凑近来小声取笑她:“你是被迫嫁的,其实不想早嫁如今都想通了?是不是因为徐候转了性,不娶平妻纳妾,一心待你,又觉得他好了?”

梅梅冒一头微汗,这妞的思想工作真不好做,难道要跟她说真话?那也还是未定的事,现在说为时过早。

耍了个无赖:“我都嫁了,你还呆在闺阁里做什么?一个未嫁,一个已生了孩儿,总在一起玩,人家看着也觉奇怪,快快嫁了,生了孩子,我们来往,共同的话题也多些”

林如楠却只是笑而不语,梅梅毫无办法。

刚进城门,便有两拔人来迎,一拔迎着齐王,说太后有急事找他,齐王皱了皱眉,跟徐俊英说一声,看看梅梅,先行打马离去。

另一拔是徐俊英的手下,说是衙司里有要紧事物,急等徐候去一趟,徐俊英本有三天休假期,但有急事不能不去,当下调转马头,护着梅梅的马,加快速度送她回岑宅,林如楠拿了自个儿的草莓篮子,要送回家给母亲尝尝鲜,半路告辞,岔往另一条街,徐俊英指了两名属下随同送她回去。

看着林如楠高高兴兴地离去,梅梅有些不知所措,她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张靖云说只是商议,并未定下,可要是真定下来了,难道她还能阻止不成?都是好朋友,万一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岂不也是美事一桩?

可是可是——唉,不知道怎么说了

徐俊英看梅梅默不作声,闷闷不乐,只道她是为了别的事,也不想说话,送到岑宅大门口,扶她下了马,嘱咐百战替少夫人驯养好新坐骑,和梅梅说声晚上会早些回来,便上马带了宝驹和手下们走了。

梅梅在门口站了一会,自有翠喜、翠怜带着婆子仆妇们出来迎接,回到内院,梅梅让把一篮子草莓分成两份,一份留在府中给翠喜三个吃,一份密封好,教人送去徐俊雅任职的衙门,由他带回去给宁如兰。

沐浴更衣带儿子玩,天色将暗时徐俊英回到岑宅,梅梅和恒儿也刚从园子里回来,吩咐将晚饭摆进上房,恒儿被奶娘抱去喂食,夫妻俩默默吃着饭,梅梅只道徐俊英衙司里事务繁忙有压力,不想说话,也不去打扰他,尽量不出声地吃饱了饭,拿着筷子东挑西捡吃点小菜,坐等徐俊英也放下碗筷,这才离开饭桌。

徐俊英有公文要处理,茶也不喝,跟梅梅说一声,就进了书房,梅梅看着关上的房门,心想他要是不履行百日约定,不去厢房睡,她又能拿他怎么样?

好无力啊,弱势的女人伤不起,表面上退了一百里,暗地里寸步不让,她也只能生生受着,一纸约定,明知会变成笑话,她也费力气去争取了来,仅仅为出一口气。

去看恒儿洗澡,换了衣裳,香喷喷软乎乎抱着不舍得放手,母子俩又玩了一会,恒儿打起哈欠,困了,便哄着他睡觉,交给奶娘翠思带着,自己回上房沐浴更衣,在休闲间看帐册,吩咐翠怜要记得给候爷添茶,也不知过了多久,帐册看到一半,眼皮子打架,想想昨夜睡不好,今天也玩得够疯的,便让翠喜收了账册,翠怜铺好床,交待她守夜,自己吹灯睡了。

梦里总记得张靖云说:熄了灯,恒儿就不起夜了。于是想起来告诉翠怜,让她过去跟翠思和奶娘说,无奈眼睛老睁不开,身子软绵绵地爬不起来,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身边有人捺开纱帐,她攒了好一会劲,终是拼命说出一句:“翠怜去……找翠思……熄灯,恒儿……就睡了”

没意识到她说的是梦话,自己感觉说得清晰,坐在床边的徐俊英听着却是迷迷糊糊,不过好歹听清了意思,注视着她温柔静好的睡容,想不通这样的女子怎会如此执拗骄蛮,打击人毫不留情面,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私底下任她欺压出气,但在外人面前,也那般损他的脸面,就太不应该了,怎可以丢下丈夫,与丈夫的朋友在野外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好在旁边没有什么人,若是被长乐候、安远候之流专爱看人笑话的好事者见到,他这辈子都别想在他们面前抬得起头来

这是他郁闷不乐的因由,还有那张约定文书,像一块石头,时刻压在心口,想喘口大气都难。

替她掖好被角,轻叹一声,起身离开,去厢房睡吧,还是尽量言而有信,免得她又生事。

徐俊英开门走出上房,翠怜在廊下守候多时,徐俊英说声:“进去吧,夜里好生听着少夫人要什么”

便顺廊沿走开,走过恒儿睡的房间,听见他又开始哭闹,不得已出声问道:

“怎么回事?”

翠思和奶娘正轮流抱着恒儿,哄不住他,听见候爷在外头问,受了一惊,翠思赶紧开门,福身道:“恒哥儿刚醒,这又不睡了,总指着要去上房”

“把他抱来”

奶娘抱着恒儿出来,恒儿听见父亲声音,已经不哭了,一出门就伸出双手,不客气地朝徐俊英倾倒过去,徐俊英接住他,也不说话,抱着往厢房去了。

厢房里白天已被收拾好,家具干净整洁,绣缦锦被,淡淡的湖色纱帐,都是簇新的,徐俊英把恒儿放在床铺里侧,吹了灯,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恒儿也不作声,东摸西抓,活动场地仅局限于床内侧一小块地方,徐俊英像座山似地拦在外边,爬又不让爬,趴到他身上也摇他不动,不陪自己玩,黑暗中恒儿渐渐腻味了,哼哼了几声,徐俊英说:“睡觉再吵要罚你了”

纵使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帅,一个小小幼儿哪里懂得军令?不合意起来,昂头大哭,徐俊英无可奈何,爬起来给他点亮灯,恒儿见灯亮了,停住不哭,爬去拉扯纱帐玩,徐俊英又可以睡一下,不到一会儿功夫,小屁孩又不玩了,还是来烦他,不理就哭,徐俊英性起,瞪着他:“再不睡,这回真得罚你,把你一个人关帐子里”

恒儿照哭不误,两眼泪汪地举着小手指向窗外,千般无奈,只好抱他出去,恒儿还指着,方向是上房,徐俊英说:“母亲睡了,吵她起来一样会责骂你”

恒儿又闹,翠思走来说道:“候爷累了,把恒哥儿交给奴婢吧”

恒儿却一手搂紧了徐俊英的脖子,一手用力摇晃不要翠思,正僵持着,上房的门开了,翠怜快步走来,伸出手:“少夫人醒了,说把恒哥儿抱过去,她有法子不让恒儿闹”

恒儿听说可以去跟母亲,很合作地让翠怜抱去,徐俊英吁了口气,返身回房,被这小子闹得,又烦又累。

只是安静了一小会儿,徐俊英躺在棉被里刚刚进入梦境又醒来,恒儿的哭声并不算大,但习惯了紧张于他的哭闹,一入耳便条件反射般醒了神,再睡不好。

不得不披衣下床,开门出来见上房灯火通明,窗上映着梅梅的身影,抱着恒儿走来走去,他微笑了一下:哪里听来的好法子,熄灯就能让他睡着?徐家的小孩儿可不是那么好哄的,他自己小时不知是不是这样,听祖母说过,从老候爷到这一辈的老六老七,都有此毛病,不闹够一年半载,不会罢休。

不单只恒儿会闹,府里庶长子慎儿,还有徐俊朗的宝贝儿子,也是如此

徐俊英系好衣裳带子,走到上房推开门,恒儿听见他的脚步声,停了哭声,从梅梅肩上抬起头,张望过来,一边伸手要他抱,徐俊英抱了恒儿走到休闲间坐下,恒儿便开始在座椅上、榻上爬着玩,嘴里吱吱咯咯自说自话,谁也听不懂的话,不时开心地拍手笑着,徐俊英和梅梅各自坐一旁看着他,也不作声,木头人一般。

第一九八章婚礼

第一九八章婚礼

198 婚礼

因皇子微感风寒,有点鼻塞,不时哭闹,张靖云和灵虚子虽然说了不妨事,好生看护,慢慢会好起来,皇后仍然十分紧张,坤宁宫院内站满了大小太医,有人说宜为皇子布施消灾,皇上便降谕取消满月庆典,一应费用和各地敬呈的贺礼折换为钱粮,散往南方干旱地区,发放到灾民手中。

些举大得民心,一时间歌功颂德、拥戴赞扬的万民联名折子频频飞来,夸皇上仁德、祝福皇子安康,各种各样朴素的言语代表了平民百姓的美好情意。

皇上却没有在万民拥戴的喜悦中沉醉不醒,抓紧准备亲自试考天下才子的同时,没忘记办下另外两件事——诛魏王,迫齐王娶王妃

魏王欲行叛逆,查有实证,逃不脱一杯毒酒。而齐王,荒诞不经、桀骜不驯,我行我素,惹事生非,如果不是自小相顾相亲的同胞兄弟,只怕早被削了王权,让他成家,有个羁绊,或许能收敛些。之前跟他定下一个月期限,自己找不到王妃,就要接受赐婚,眼看一月期限已过,他是没法反悔了,得好好想想,给他找个聪颖贤慧、正统温良、性情活泼明朗的名门贵女,最好是能够知根知底的……

于是四月成了多事的初夏,繁忙而纷乱,转眼就过去了

殿试过后,秦伯卿如愿以偿,蟾宫折桂,御笔钦点为头名状元。皇上早就听梅梅念叨着她哥哥如何品貌好,如何才学渊博,亲见之下,暗自点头:果然名不虚传,貌比潘安,气度不凡,言辞高雅,学富五车,状元给了他,那是实至名归,连中三元,堪称奇才。

中了状元,秦氏家族一片欢腾,秦伯卿即请示母亲,要接梅梅回家,秦夫人却自有打算,只遣了家人送些吃食点心过岑宅来,并顺口知会姑奶奶:大爷中状元了梅梅得了这个信,又气又无奈,秦家老娘就这么不地道,偏不直言让你回家,你要回就回,不回又不被休,就那么先住着吧弄的什么招数,跟徐俊英算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也不管她了,为秦伯卿高兴,她喜滋滋地打点回娘家,徐俊英早已布好眼线,观察她动静,瞄个适当时候出现,不让他一起去都说不过去。何况这些天来他表现很好,不顾白天公务繁忙,夜晚坚持带恒儿,终究是同一个血脉,渐渐长大懂事的恒儿,不懂什么叫仰慕崇拜,但他对徐俊英的黏乎劲,甚至超过了对梅梅,那小子操纵着两个大人,夜晚醒来哭闹,非要看见两个人同在一间房里,一人哄一会,缺一不可,这才肯安静下来,该玩玩,该笑笑,够时间了就睡去,三五个夜晚下来,梅梅妥协了,由着徐俊英搬回右边书房住——恒儿越来越精,上半夜不管睡哪里,醒来一定得回上房,知道那是父母住的地方,觉得自己也该住在那里,他需要父亲,已经认准了徐俊英,只有梅梅一个人在不甘心地做着无谓抵制而已。

连续三天,梅梅都往娘家跑,全家人一起沉浸在无限喜悦之中,完全不去想外边的其他事务。秦伯卿春风得意,迎送宾客,满面笑容,看见妹妹回来,他更是高兴异常,把妹妹送往后院母亲身边,这才回前堂与徐俊英重新叙礼。秦夫人扬眉吐气,对梅梅先是故意冷淡了一阵,之后自己终于忍不住,流着泪,心肝宝贝儿喊着,疼得什么似的,把梅梅也引得落泪。王妈妈和橙儿、苹儿看见梅梅回来,喜得围着她团团转,梅梅给她们自带了礼品,问她们愿意跟她回去就回,若是觉得在秦宅好,就住秦宅,橙儿苹儿当即表示要跟少夫人回去,王妈妈忖度再三,含着泪说道:“我老了,姑娘也有了担当,我没有不放心的,就在这陪着太太吧——这些日子,我与太太相伴,过得很好”梅梅理解王妈**心,也深深地感激这位善解人意的奶娘,对王妈妈说道:“你就在家里吧,哥哥嫂嫂会好好奉养,我也会时常回来看你,你与母亲,我一样放在心里了”王妈妈擦着泪,连连点头:“好好我听姑娘的”

冯氏恢复得很好,人长胖了些,秀美丰腴,脸上没有了以往的忧色,显得开朗活泼,爱说爱笑。两个小侄女小侄儿乖得让梅梅爱之不够,抱着就不想放下,总惹得恒儿吃醋大哭,梅梅就指着他笑骂:“你还是个男孩子呢这么小器,你是哥哥,母亲抱一下弟弟妹妹有什么了?大方点,来,咱们一起来抱——喏这是弟弟,这是妹妹,可爱不?恒儿小时候也是这么招人疼”

恒儿靠近两个更小的人儿,又高兴起来,伸手轻轻地抚摸他们的小脸蛋,一副知疼惜的样子,逗得梅梅笑个不停。

徐俊英带来朝庭为林常青正名,重新启用他,另授官职的消息,梅梅呆怔住,知道事情定下了,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还没设计好如何让林如楠脱身,想过是张靖云,林如楠对张靖云有好感,但张靖云显然不合适,他是早就听到消息了的,当时不表示反对,转而向林如楠提亲,怎么说得过去?

况且,他那天来岑宅给恒儿送药丸子,梅梅试探地说了几句,他断然拒绝了,让梅梅好一阵脸红:自己算什么?就乱给人家牵线,又明知会有牵累。

唉,真是事不关己,却又高挂不起皇上偏就看上林如楠了,把她许给齐王,这两人针尖对麦芒不说,齐王府里还养着大批男宠,他要怎么对待他的王妃?林如楠又怎么受得了,这一下不鸡飞狗跳才算

赐婚圣旨一下,林如楠如遭雷劈般,整个人都蔫了,找梅梅哭了几次,齐王也到岑宅大发脾气,打人踢门,大闹了几场,仿佛梅梅是罪魁祸首,梅梅能理解他们两个的心情,没奈何只有忍气吞声,陪林如楠难过之后又听齐王叫骂,任由他们发泄了事,只让翠思她们把恒儿远远抱开。

徐俊英若是在家遇到这种情况,对林如楠不作理会,却会毫不客气地拉走齐王,让他到园子里去闹,齐王不肯,跟他对峙上,偏要和梅梅在一处,他便寸步不离地守着梅梅,防她被齐王无意中伤害到。

徐俊英劝齐王:“殿下已到婚娶年纪,圣旨赐婚,正是皇上仁爱,体恤关怀兄弟,殿下该心怀感激才对,况林小姐品貌出众,也不是不认识的人,何至于如此”

齐王冷冷地看着徐俊英:“不用你来劝我太后命你休妻,原想让你尚公主,素德你不认识么?气度高贵,品貌绝佳,你又最看重荣耀,这可是无上荣宠,后悔了吗?若还愿意,待我明日再去为你请旨,如何?”

徐俊英眼中精光一闪,脸色暗沉:“齐王殿下,请恕臣无状:什么尚公主?臣不明白素德公主尊贵高雅,要选驸马也只看当朝新晋才俊,臣只是一名武将,且已婚配,夫妻同心恩爱,何来此说?”

齐王正要说什么,梅梅急忙端了杯茶递过去:“站着说了这么久,该渴了,先喝杯茶解解乏”

一双明眸看住齐王,制止他说下去,徐俊英是谁?皇帝最信任重用的人,他说十句话皇帝会全部相信,要是让徐俊英察知太后休妻懿旨是齐王鼓捣出来的,还想让徐俊英尚素德公主,做清闲不管国务的皇家女婿,虽说事情已经过去,徐俊英放过便好,若是不放过,拿到皇帝面前添油加醋乱说一气,最终吃亏的是齐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们都闭嘴吧。

又端了杯热茶给徐俊英:“候爷也喝杯茶吧”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默默接过茶盏,他怎么看不出她的用心?就会护着外人,连茶都先端送给别人。打了十年仗,带了十年兵,善辨敌情,向来用人无错,到头来居然娶了个长有反骨的妻子这真让他无话可说。

齐王却有太多的不甘心,从没想过娶王妃,长这么大最接近的女人除了太后和和妹妹素德,就是梅梅了,别的女人碰他会起鸡皮疙瘩,梅梅却不会,因此他觉得如果是梅梅,他可以……可谁知道,忽然之间太后病了,嘴唇青白,面色腊黄,披头散发躺在床上,流着泪,有气无力地要求他娶王妃,她这个做娘的就是死了,也要看着他娶妻成家。齐王毕竟不是铁石心肠,看到全心为自己的母亲这个样子也是心酸不已,随口说好,只要有合适的人,就娶。没想到,几天之后圣旨就下来了,竟然是她——林如楠

搭理林如楠只是为了梅梅,因为林如楠爱穿男装,熟悉之后也没觉得她有什么难以接近的,可是他不喜欢,接受不了想想此后王府里凭空多出来一个女主人,每天和自己同吃同住,时时监视着自己,吱吱喳喳问这问那,喝斥她一句她顶撞十句,他简直要疯了

林如楠也在拼命想法子脱离这桩婚姻,一想到齐王的那一大群男宠就恶心,讨厌的是她还亲自替他带领过四个男宠上仙客来吃饭,个个温文尔雅,清秀俊俏,肌肤细腻白晰,她当时看着他们惋惜不已,好好儿的,怎么就做了男宠?男人与男人亲近到底是怎样的状况?有什么好玩的?胡思乱想弄得自己都脸红,只觉得齐王荒唐得不像话,好人家的女儿,谁肯嫁给他?再也没想到最后是自己倒霉

林如楠万般不甘心,硬拉着梅梅一起进宫见皇后,皇后倒没有避开她们,高高端坐上位,推心置腹,开诚布公,说了一番大道理,林如楠顿时眼神空洞,彻底绝望了,梅梅同情地看着她,深深理解她的心情,但事已至此,任何人都不能挽回了。

于是五月初,齐王大婚,迎娶正三品太常寺卿林常青之女林如楠为王妃。

新婚前一天,齐王府来人,送来齐王亲笔书信一封,徐俊英在旁,看着梅梅郑重其事地打开信封,抽出信笺,光影透过纸背,只见短短一句话,梅梅却呆呆地看了好半天,最后叹口气,把信****粉碎。

徐俊英没问她为什么,却很快就弄明白:原来她居然被拒绝参加婚礼

梅梅又郁闷又气愤:太没天理了自己没机会当新娘也就罢了,连参观一下热闹喜庆的古代婚礼也不行

婚礼没参加成,反惹了**烦。

第一九九章要求

第一九九章要求

第二天徐俊英也没去参加齐王婚礼,只是备了厚礼,教人送去,反正齐王大婚,逢迎巴结的人不计其数,必然是客如潮水云雾,谁能打点得了那么多?候府礼单奉上,礼品进门就成了。

一大早一家三口人围坐小桌吃早饭——徐俊英让颇懂木工手艺的宝驹给恒儿做了一高一矮两把木栅圈椅,小人儿舒舒服服坐在椅上,软木条四面围住,手可以随意乱动,想站也可以站起来,一岁的人能自己拿了小银勺舀食物吃,虽然弄得饭粒到处乱撒,毕竟吃进嘴里的多。有了木栅椅,不论是上大桌子吃很正式的晚饭,还是在小桌子旁吃早餐夜宵,他都与父母一起,自己吃,偶尔梅梅喂他几口,徐俊英最多递给他点心,勉励他一两句,恒儿胃口本来就好,用心吃起来,能很快把碗里的饭都吃完。

梅梅最喜欢看恒儿吃饭,鱼儿似的张开嘴,饭食喂进嘴里,胖胖的小腮帮一鼓一鼓的,又可爱又好玩,她有意喂恒儿一点带辣味的菜丝,恒儿吸着小嘴儿,苦着脸直蹬腿,梅梅忙灌他两口白米饭,恒儿嚼两嚼咽下去,又没事了,继续挖舀自己碗里的饭吃。

徐俊英在旁看着他们母子:“也只有恒儿受得你这样养,小小的孩儿,谁能吃得辣?”

梅梅一笑:“苦辣酸甜,都要让他尝尝没关系,每次只吃一点点,他会适应的。”

徐俊英看她心情很好,便说道:“大太太很想恒儿,今日咱们带他回候府看看大太太吧?她还不能说话,但精神较之以前好多了,可以半躺半坐一会,我妹妹小娟上次回来没见着你,这次六弟中了进士,她与妹夫回京探母、贺喜,一直住到现在,我们回去看大太太,你与她见见面,也可以探探景玉、如兰。”

梅梅低头挑着饭粒不作声,前些天进宫见皇后,听说了一些事,关于徐府分家事宜,心里很是不舒服,如果没有她这一闹腾,徐俊英也不会做出这样违背他心意的事——徐府就这么分了,徐俊英的仁孝亲善在族人心目中大打折扣了吧?只因为娶了个不贤的女人

这段日子徐俊英陪着梅梅和恒儿住在岑宅,隔三岔五地早晚回候府,给老太太请安,与二老爷商谈分家事宜,老太太虽然极力反对分家,以亲孝、团圆之名,甚至装病,软硬兼施,意图迫他放弃分家的想法,无奈徐俊英心意已决,与徐俊庭、徐俊轩商量过后,宁愿作出最大让步,除了候府府邸与爵位相连,在划分上必须按规定行事外,徐府外边的产业大房只要三分之一,府中公帐上现有银子统统划分给二房,杜绝一切由分家而起的纠纷不满,二老爷无话可说,徐俊英当朝显贵,为他摆平的大小事情不下十件,消除了多少烦恼罪过,他自是不肯惹侄儿不快。而老太太终是寻机进宫见过太后,本想让太后帮忙说句话,阻止徐俊英分家,谁知让皇上知道了,特意派纪清带人进入候府四处巡视一番,点明赦造威远候府为威远候根基,原则上不能分割,东南方向宅地维持原状,只把自西、北院起约莫二十来亩地方、原来的徐府旧址的一半,以砖石砌墙分开,归二房居住,另开府门,另辟出路,也可问过威远候,借用其巷道出入。

皇上这一插手,让徐俊英很是无奈尴尬,一家子人多年同住一府,怎么说也是亲骨肉,何必做得这么绝,照他的想法就是一分为二就行了,皇上却偏要把二房归置压缩回一个角落去,到时几个院子都得搬走,一通忙乱,就该怨气冲天了。

皇上笑着说:一家不能容二主,早在老威远候那辈子就该分兄弟众多,不分则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候府是你的,旧徐府也该有大房一份,你不要还有庶弟,那是他们应分得的祖业,早知你摞不下面子,不肯做得决绝,左右我闲了一会,替你来做这个恶人,权当消遣。这宅屋之地,自有其风水精气蕴涵其间,随纪清去到候府的人中有钦天监监正,他正是去探看候府宅地的,哪里该划出去,哪里不该划,自有圈点,你是朝廷重臣,你的运数关乎国家社稷,分宅此等大事可不容小觑

梅梅想着皇后的话:大族分家,一般顺应大局,自然为之,犹如瓜熟蒂落,没有半点勉强,人人心无怨怼。此次徐府分家,看老太太那样,却是心不甘情不愿,长辈不喜,兄弟隔心,日后只怕就有些难相见,族里多有议论。威远候毕竟是个纯孝之人,为你此次受了委屈而狠下心来,所受的亲情煎熬定是不轻,你该知足了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俊英纵使亏待了你,让你吃了苦头,那也是为国为家,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他并无错处,你绝没有理由怨他,直至不肯回候府与他同住皇上体恤我,不让我知道你们的事,我这也是刚刚才听说。想起来我们女子确实不易,但人生在世,注定要有父母兄弟儿女诸多亲人,牵扯出许多世故人情,我们不做那只求吃饱穿暖的无知蠢妇,便要顾及方方面面,不能光图自己快意舒心,许多道理你都懂,不用我再来说,一个女子好不好,不在于她品貌性情气质有多出众,只看她如何为人处事待物,便能分出其贤良与否,我觉得你是个贤良的好女子,只在性情上有些执拗,放不开就容易犯错儿,当然这些错儿可轻可重,若能有人容得下你,便不是错了。你遇到徐俊英,可算是幸运的,因为他能容你,肯为你改变,我不知道你还想要什么?世间能有多少男人像他那样疼护妻子?就算是……就算是皇上,如果我像你冲撞徐老夫人那般冲撞太后,他定不会轻易放我过去男人们都这样,私底下可以疼你爱你,大节上绝不肯退步,俊英为了你,他已经出格了你从今而后,再不能放纵私心,须得顾及他脸面,禀持女子训戒,否则就是无德,不知好歹,再惹出什么事来,谁也救不了你

皇后,名为找她促膝谈心,实则敲打了她一下,梅梅心里郁闷:变坏女人了吧?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徐俊英,他来真的,说分就真把家给分了,只为想让她有一个相对单纯些的环境,自己当家做主,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理由——不受长辈管制。

想起两人订立的那个约定,纯粹是负气所言,意指他强迫人为妻,她就可以抗拒不侍奉他家长辈,他居然也应下,慢慢想来,他如此淡定从容,其实并非完全顺从顾忌她,而是吃定了她跑不脱只要进了他徐府的门,还能坚持得住吗?到时该干啥干啥去,什么约定文书,当它不存在了

梅梅正沉默着,恒儿吃完了碗里的饭,拍打着椅子喊:“米米,米米”

梅梅含笑轻掐他鼓鼓的腮帮:“是米饭恒儿吃这么多够了,一会又再吃,好不好?来,点点头”

恒儿重重地点了点头,马上又摇头,执拗地呲着几颗小白牙冲她喊:“米米米米”

徐俊英往他碗里添了半个鸡蛋大一团米饭:“喏,这里”

恒儿低头,又挥着银勺子对付米饭,几口吃完,敲着碗自娱自乐,不再闹了。

梅梅待要喊翠怜她们进来收拾碗筷,徐俊英摆手拦住:“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回答——我们回候府吧,太太想念恒儿,你该和小娟见见面,六弟中了功名,你还没当面贺他呢”

他是为她做了很多,有这个要求不为过,可不知道为什么,梅梅就是转不过弯来,总有被迫的感觉,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

她恳求徐俊英:“你带着恒儿去看太太吧,太太想见的也只是他,我现在还不想去”

“梅梅”

徐俊英看着她,眼中有些许不满:“已经分府,家里不能无人作主,太太病在床上,由二位姨太太理家,她不满意,每日哭闹……我们扔了病母在家不看护,实为大不孝,出来住这许久,该回去了”

梅梅意气上来,抬眼与他对视:“候爷别忘了有百日之约,我们只是试过,你不能强求于我我不是秦媚娘,不承认是你的妻子,所以不想履行什么候夫人之责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都是为了我吗?被皇上制约,皇后责备,都说我自以为是、不顾夫君脸面、不贤不孝、不尊妇德,我是吗?凡事有因果,我不认所有的罪名、过错都归到我身上吧,我也不在乎了,大不了,离开你们的世界,我回老家去”

她说着站起身,往里边走,徐俊英拦住她,紧张地盯着她:“回老家?你知道在哪个方向?要怎么回?”

梅梅转开脸去:“没有方向,没有路——死了灵魂出窍,还了你妻子的躯壳,就能回去了”

徐俊英脸色铁青,紧握双拳,呼吸急促而沉重,梅梅知道他此时怒火中烧,也许恨不得打她一下,她自己也正激愤着呢,才懒得管他,自顾闪身走开。

恒儿在身后哇哇乱叫,没有回头,他是徐家的孩子,徐俊英要带他回去看太太。

第二OO章寻事

第二oo章寻事

徐俊英没跟进来,梅梅坐在里间黄梨木雕花圆桌旁闷坐,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恒儿的吵闹声消失了,翠喜进来轻声说:

“候爷让奶娘抱着恒哥儿,一起去了候府,翠思要跟着,候爷说:那边有夏莲,不必了”

“可收拾有恒儿的换洗衣裳一同带去?”

“翠怜给打了个包袱,只带两套,多拿了几条裤子……候爷说,晚上会早些回来”

梅梅暗松了口气,嘴上却道:“哪里住着都一样,恒儿也大了,住哪里我不担心”

翠喜偷眼看她,心想:话倒是说得轻巧母子连心,恒儿要是不回来,只怕她那么贪睡的人这一晚上都别想睡着了

梅梅想起什么,问翠喜:“上次六爷不是来过的吗?得了功名,亲自来给我报喜并道谢,说是我前时赠他紫金砚起的功劳,那时候爷不在家,我让你和翠怜备了一份贺礼的,候爷刚才却怪我未贺他六弟中举,这也真是奇了,老六为何不跟他哥哥说这事?反害我被责怪”

翠喜道:“我与翠怜一起备的贺礼,给的是宫中赏赐之物,按少夫人的意思,选了最贵重的几样,想是六爷中举后应酬太多,一时忙乱得忘记了,也是有的”

忽见翠怜匆匆跑进来,慌不择路,差点撞着一个绣杌,翠喜奇道:“这是怎么啦?又不是翠思,走路都不看的”

翠怜苍白着脸:“翠思在前边园子里呢,跪路边儿上,还被掌嘴了……我是刚要走过去,没让她们见着,逃似地跑回来了”

梅梅一怔:“翠怜你在说什么?这是我们家,连候爷都不会随意动你们几个,谁敢那么大胆?”

翠怜红了眼圈:“少夫人……少夫人快快整装迎出去吧,老太太来了随同来的还有几位一样年纪的,奴婢不认得的老太太,穿戴气度和咱们老太太不相上下,想是族里或是别的勋贵人家夫人,少夫人一会可不能治气,要好好儿地与老太太说话……”

翠喜明白了翠怜的意思,忙上前扶起梅梅:“这样不声不响地进来,不让门子管家往里传报,老太太这是故意来寻事的少夫人快快整一下妆容,千万千万不能顶撞于她,只能恭恭敬敬地,尽量顺着她,把她哄得一阵就行。门上有百战,他定是去回了候爷的,老太太上门,候爷岂有放心的?他会赶紧回来——翠怜你这就着人去问百战,可是去叫候爷了?”

翠怜看着梅梅,忽然走近来,手上不停,把她的头发扯乱,一边说道:“已经着人去问了,估计这时候就回到了呢”

梅梅推开她:“翠怜你做什么?”

翠怜道:“少夫人顶撞老太太在前,我听说老太太是最会记恨人的,说好话哄着只怕行不通,少夫人现在只作病人,要装出弱不禁风的模样……”

梅梅又气又笑,却也无可奈何,目前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死丫头,就你点子多”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仆妇们的声音,显然是得了翠怜交待,喊的是:“老太太来了奴婢们见过老太太”

徐老太太寒着一张脸站在院子里,右手拄着徐俊英从宫里带回来、皇上所赠的金刚木拐杖,左手由瑞雪搀扶,微喘着气,两眼炯炯地盯住上房门口。她身旁左侧站着长乐候府的方老太太,右侧是安远候府陈老太太和长兴候府的梁老太太,四位相同品秩的老诰命,一样的六十多岁年纪,平日因着按时吃斋念佛,往寺庙诵读**听法师开坛布讲,都是相约结伴而行,有些来往,这日她邀请三位老太太同往城东最有名的玉石铺清雅阁挑选佛珠,路过岑宅前边那条街,与老诰命们说孙子徐俊英的别院就在这附近,具体在哪方却不得知,梁老太太笑道:“自家别院都不知道在哪里,你还当什么祖母”

徐老太太得了这话,便命季妈妈派人去打探寻路,然后带了老诰命们一同前来,说是喝一杯茶,歇口气再回。

却没想到来在岑宅门前,门子不认识老太太,拦住不让进,要先往里边传报,被老太太喝斥,跟随的家人捉住门子不由分说赏几个大嘴巴,陈老太太说:

“该罚自家主子都不识,这是什么奴才”

随后来的是管家,一样被掌嘴,百战走出来看见老太太,吓了一跳,急忙迎住,待要往里传报,老太太说:“自家宅子也进不了,换掉守门的奴才是何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太太胡闹瞎闯如今才要去报,作样子给谁看?哪个敢去,我打断他的腿”

百战不敢动了,由着老太太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二门里闯,自己立即着人快马加鞭去回候爷。

也该翠思倒霉,走出来时与老太太遇了个正着,几疑在梦中,只呆了一呆,老太太冷冷地看向季妈妈,季妈妈喝道:“没规矩的丫头,见着老太太,是这般样儿的么?还不跪下”

翠思哪里敢违抗,赶紧地跪伏在地,颤着声音道:“奴婢给老太太请安”

季妈妈说:“给你长点记性,来人,赏她十个嘴巴”

立时有一个健壮的婆子上来,左右开弓,挥手就打,随后来的翠怜躲在花丛后看见,吓得赶紧往回跑了。

此时站在院子里,徐老太太指着上房门口,苦笑着,刻意小声对老太太们说道:“瞧瞧我这孙媳,这么大的声响,她倒是坐得安稳,也不说出来迎接祖母和客人……你们这回可亲眼见着了,不是我平日乱说自家孙媳坏话,小家子出来的姑娘,规矩少不说,还刁蛮不懂礼,实在上不得台面安远候府还有位小公子未婚娶罢?老姐姐你可得看好喽,别给自己孙子娶个这样儿的……我们候府乱成这样,就是娶妻不贤哪”

徐老太太说着,也不掏帕子,举起袖子拭泪:“我如今是心灰意冷,好好儿的长孙,辛辛苦苦养大,就这般给她祸害了一家子原本团团住在一处,同心同德,而今都散了……散了”

梁老太太、方老太太见徐老太太这样,为她心酸,忙不迭地安抚道:“别哭别哭,咱们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活个几日,少生这个闲气,一个接气不上,便什么都见不着喽”

陈老太太气性大些,见上房一直没有动静,按捺不住了:“这是什么孙媳老祖母来了都不迎着,待我去瞧瞧她”

让随身丫头扶了,刚要上前,却听得上房门口一声惊呼:“少夫人少夫人慢些罢”

老太太们吃了一惊,一同举目望去,但见梅梅在翠喜和翠怜的扶持下,披头散发、面色苍白、摇摇晃晃酒醉般走出门来,翠喜嘴里还喊着:

“少夫人,少夫人你还好吗?病了这么久,忽然之间下床来就是这般天旋地转的,少夫人可不能硬撑着啊老夫人仁慈,知道少夫人身子不好,不能远迎,自是不会怪罪的”

徐老太太瞪着眼,楞楞地看着梅梅东摇西摆,全身绵软,靠着翠喜和翠怜的搀扶来到面前,咕嗵一声跪在地上,叩下头去,声音虚脱得像濒死的病人:

“孙……孙媳给……给祖母和……贵客们请安了”

见她这样儿,方老太太先就乱了阵脚,不记得原先是同情徐老太太的了,赶紧地要俯身去扶她:“我的儿病成这样你下床做什么?丫头们快快扶回去躺着,地上冷,仔细着凉,病更重了”

梅梅只是伏在地上不起来,刚刚翠喜偷偷从窗缝里往外瞄了一眼,大概猜到那几位老太太的身份不低,三人在房里一合计,揣摩着徐老太太这次是狠下心来要损毁梅梅名节的,成心逮住梅梅的错处,加以扩大渲染,再经这几位有名望有身份地位的老太太传播出去,以后梅梅在京中的恶妇名声就传扬开了,不但自己有可能被贵妇们摒弃鄙视,身后的娘家、刚中了状元的秦伯卿、渐渐长大的恒儿都会受到影响。

梅梅思及此,不由得为之气结,跟这老太太结冤真是累,她硬是不肯放过自己,本待不作理会,想起皇后的话,想想自己除了这地儿能待着,插翅难飞了,咬一咬牙,横下一条心:与这些人拼了厮缠蒙混、勾心斗角是吧?看谁狠得过谁

当下采纳了翠怜的主意,觉着装病这一着最靠谱,又不用费劲多说话,就装可怜,装嬴弱,你能吃了我去?

陈老太太狐疑地看了看徐老太太,又看了看梅梅:“哎哟孙媳病成这样儿,敢情避到这别院来是为养病的?”

翠喜和翠怜早跟着梅梅跪倒在地,左右扶撑着梅梅,翠喜一边流泪一边给老太太们磕了个头,说道:

“奴婢翠喜,给老太太、各位贵客请安了:我们少夫人自年前病死了又活回来,身子一直就弱着,时好时坏,怕冷怕吵,因着在候府住的院子里有荷池,水气重,总也好不了,郎中说少夫人得的是容易过给人的肺病,得另搬个当阳偏僻些的院子将养,不宜见太多人,免得害旁人染病,少夫人想着候府亲人众多,不能让一家子跟着遭殃,这才到了别院里,一住就是两个月,原本好了几天,便上街挑买些绣品,谁想回来就又病倒,请了郎中,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整日里迷糊在床上,刚刚醒来吃药,听院子里仆妇报说老太太来了,硬要挣扎着下床,说许久不能回去请安,还劳烦老太太来探看,不出迎不合规矩礼仪,这就死撑着来了……”

第二O一章 气昏

第二o一章 气昏

方老太太一听说徐家长孙媳得了会过人的病,立即缩回手,自以为不被人察觉地往后退了两步,陈老太太皱着眉,也拿出帕子,装作同情拭泪,却是捂着口鼻,往徐老太太身后退了一步,叹道:

“哎哟原来是病了,可怜见的都成这样儿了,还撑着出来见长辈,难为了你……快快抬了回去,歇着吧”

翠怜对旁边自家仆妇说道:“还不快来抬了少夫人回房?待我去净手,为老太太和各位贵客泡茶”

梁老太太摆手道:“罢了罢了服侍好你们少夫人是正经,我们不叼扰了。孩子你好好养病,慢慢总会好的,歇着吧,我们这就告辞了”

她拉了拉傻站着不动的徐老太太:“一道儿回去么?或是想与孙媳坐会儿?由你了”

“好好歇着吧,走了走了”

陈老太太扶着丫头的手,走得比梁老太太还快,方老太太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嘀咕着:

“这庄家妹妹是怎么回事?孙媳都病成这样儿了,她还不消停?往时听她那样说自个孙媳就觉着不对劲,今儿见着这孩子,不过一个风吹就坏的小丫头,一脸的怯意,能翻得过她的手掌心去?”

陈老太太撇了撇嘴:“你不懂——那孩子弱是弱了点,没见她长得一副天仙模样?少年人谁不爱美人,当年就勾了徐候的魂去,徐老太太却想长孙娶自家的侄孙女,喏喏就是前阵子赐嫁给人续弦那位……好好的候夫人做不成,嫁个老小子做继室,徐老太太气不过,不恨孙媳恨谁?”

方老太太呸了一声:“死老婆子嫁进来就是自家孩子,恨什么恨?都成亲了,难不成还想拆了孙儿姻缘,都有小曾孙了”

“非礼勿言你们瞎嚼什么舌头?”

梁老太太几步赶上来,一脸正气:“我可是听说了:徐老婆子逼着孙子娶娘家侄孙女做平妻,求太后赐婚,要与孙媳平起平坐,孙媳反出候府去,气病了,如今要死不活的,还不是老婆子折腾的前些日子听说分家了,说是长孙要分的,家产候府一分为二,想着还是这老太太弄的鬼怪,怕孙媳病不死,回去过了气儿给他们——你们又不知道了吧?老候爷,就是现在威远候的爹爹,自小儿随祖母长大,这老婆子自己抚养二儿子,就只疼二儿子了”

“哎哟造孽那也是自个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吧?怪不得每次上寺里做好事求平安符,总见她先办了二房的,再来办长房的,敢情不将长房放心上,不把长孙当宝娘家侄孙女有多么招人疼的,自家孙子不重要么?才新婚多久,刚生了儿子,过得和和美美的给他们添什么堵,老婆子糊涂,活腻了”

三个老太太一路嚼舌一路自顾走出去,竟然没谁提出要等一等徐老太太,沿着长廊快走到二门处,遇上了匆匆而来的徐俊英,徐俊英自是认得三位老太太的,赶紧躬身行礼,一一请安,陈老太太说道:“快回去看看媳妇儿,病成那样,好好待她,慢慢治,会好起来的”

方老太太说:“那是会过人的病,你自己要小心着些,富贵自有天定,命也不由人,尽你的心待她,用心治,日后就是有个三长两短,也没有什么亏欠了”

梁老太太欲言又止,只挥了挥手:“我们先走了,你家老祖宗在里边,一会你送她回府吧”

徐俊英被老太太们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见她们要走,忙挽留一番,说该用了午饭再去,老太太们哪里还肯留下,徐俊英只好叫了侍卫,叮嘱一番,教将三位老太太各自送回府。

内院,几个仆妇们好不容易将深身绵软、一点不着力的梅梅扶起,抬进上房,老太太磨怔般站着不动,气咻咻地瞪着上房门,翠喜躬身请入上房,她却又不肯动,翠喜无奈,便指使仆妇跑进屋里搬了张藤椅来,季妈妈和瑞雪瑞雨搀扶着老太太坐下,老太太缓过一口气来,指着翠喜道:

“你,你跪下你跟我说,你家少夫人几时得了这个病?她不是一直好好儿的吗?前些日子还在宫里陪皇后坐月子有这种病的人,岂能入宫?你个刁顽丫头,胆敢欺上瞒下,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打二十大板”

翠喜低头跪在地上,闻言吃了一惊:二十大板?那可要她的小命了

季妈妈一使眼色,身后几个婆子走出来,四下里一寻找,居然给她们从花树丛中抽出一块一寸厚、三尺长的结实木板子,找不到长条凳,直接抓了翠喜,就要抬往花架子下的石桌上去按着,翠喜大惊,正挣扎着,梅梅在里头听见,顾不得让翠怜理好头发,跑出来喝斥道:

“放开她”

这一声喝斥清脆如珠玉碰撞,婉转如莺歌燕啼,气足声畅,哪里像个病人?而且她脸色红润,粉嫩如桃花,一步步从玉石阶上走下来,脚步轻俏平稳,腰肢轻摆如风拂杨柳,跳舞般优美,这完全是平日的秦氏啊,可刚才又是怎么回事?那唇青脸白、浑身无力、憔悴不堪的样子可装不出来的啊

梅梅走到老太太跟前,深深福了一福,说道:“老太太请约束好手下的人,这是岑氏私宅,可不是徐府,若敢碰翠喜一下,我定不饶她们”

徐老太太浑身发抖,指着梅梅:“你你刚才装病”

梅梅扫了一眼院门处,翠思拿袖子蒙着脸,躲躲闪闪地进来了。

她看向老太太,温润的眼里骤然寒冷如冰:“你太狠了我若不装病,便会吃了你的亏你回头瞧瞧翠思,好端端一张如花俏脸儿,如今成猪头了,你忍心看吗?翠思,你来,让老太太欣赏一下她的杰作”

翠思慢慢走到众人面前,放下衣袖,梅梅禁不住吃一大惊:真成猪头了左右脸颊肿起,差点连鼻子都不见,眼睛成了两条缝,嘴巴也被打了,两片嘴唇红肿翻起,还沾着凝结的血迹。

瑞雪和瑞雨惊骇地抬起手捂住嘴巴,花架子下的翠喜挣脱了徐府的婆子们,跑过来,和翠怜一起扶着翠思,无声地抽泣着,翠怜流着泪说:

“我对不起你我……我跟在后边,自己跑了”

翠思眼缝里沁出泪水,口齿不清地说道:“傻子,难不成要一起挨打?我一个就够了”

“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样的丫头见着主子走过来,不迎反而跑了,这是谁家的规矩?也是个命贱找死的”

老太太喝了一声:“给我按住这丫头,刚才翠思打了几个耳刮子,罚她双倍”

梅梅冷冷说道:“老太太不知这是谁家么?我再提醒你一句:这是岑宅,是秦府私宅与你徐府无关,你若想罚谁,回你徐府罚去,我的丫头,让你打一个就算了,看在你年老的份上,不与你计较,敢再碰她们,试试看”

徐老太太死死瞪着梅梅,嘴唇哆嗦半天,迸出一句:“你们都是死人么?带你们过来是做什么吃的?给我把秦氏贱人按住,掌嘴”

她用力顿了顿拐杖,喘着气:“不让停不准收手我好好的孙子,贤名传扬百年的徐府、显赫尊贵的威远候府都坏在她手上了……祖宗圣灵不得安宁,夜夜进我梦中警示,岂能再容她嚣张,今日不惩处她一番,我死不瞑目给我动手,打死了她也不怕,自有人来偿命”

梅梅嗤笑:“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好似害了你徐府满门打死我谁来偿命?老太太你么?就你这德性,你孙子都不要你,宁可跟了我这外姓人跑,你这条老命可不值钱,我不稀罕所以,妈妈们还是别费力了,请坐吧,我好吃好喝请你们一顿,胜过打人生事,打的又是一品诰命,老太太她不动手,没她什么事,你们可跑不脱,到时怎么死的都不懂”

婆子正犹豫着围扰来,听了她这话,顿住了,一个看一个,再不走近。

忽见徐老太太双手捂胸,手中拐杖啪地一声倒地,季妈妈、瑞雪瑞雨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替她抚胸,拍的拍后背,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指着婆子们,季妈妈骂道:

“你们这些奴才……”

梅梅说:“季婆子,原来你不是奴才”

季妈妈噎住,徐老太太手指转向梅梅:“秦氏——贱人”

梅梅脸色一变,本想再骂她几句毒的,见她这样子,一会瘫在这里倒不好了,便改口:“老太婆……”

徐俊英正好赶到,大步走来,喝道:“秦梅梅,不得无礼”

徐老太太猛丁听见头上一声大喝,吃了一惊,再抬眼看见孙子来了,眼珠子往上一翻,真厥了过去

梅梅怔住:存心害她不是?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了还吓着老婆子,这下好了,老太婆有什么三长两短,又是她的错

当下急步上前,和徐俊英同时伸手探往徐老太太的鼻子,徐俊英探的是鼻息,梅梅却是掐人中,另一只手护住老太太后颈,一边对徐俊英说道:

“让开没那么容易死”

徐俊英瞪着她,满眼怒意,梅梅像没看见一般,吩咐着:“翠喜,出二门让百战立即去千草堂,请坐堂那位老医者过来,说明是老人昏厥要快”

梅梅掐了好一会,徐老太太终于缓缓睁开眼,梅梅避过一边,让瑞雪瑞雨近前服侍,照着她教的方法,轻按着她不让动,伸出手在老太太面前晃,柔声道:

“老太太,这是几根手指头?”

老太太眨了眨眼:“五根”

“这个呢?”

“三根”

“我是瑞雨吗?”

“你是瑞雪死丫头,作什么呢”

梅梅松了口气,这才对徐俊英说道:“可以去跟你家老祖宗说一会话,医者来了自己招待”

“你等等”

徐俊英拉住她不让走:“去跟老太太赔罪”

梅梅冷笑:“如果不想你家老祖宗死得快,最好让我消失”

徐俊英脸色发青,瞪视着梅梅,终是放开了她。

第二O二章 孝心

第二o二章 孝心

202 孝心

老太太缓过劲来,拉住孙子,絮絮叨叨,老泪纵横满面,徐俊英看着往日在家端庄威严慈祥的老祖母给弄成这样,也心酸不已。

一边是想要保护的心爱女子,一边是至亲的祖母,再怎么疼惜纵容,也不能由着梅梅这样任性下去,她刚才竟然用那种不屑的语气直呼祖母为老太婆,态度极为不恭不敬,就算她生长的国度风气与本朝不同,谁不是娘生父养的?她该持有最基本的孝道,可以冷淡,可以不近前亲力服侍,因为不被喜欢,但是绝不能恶语相向,顶撞至老人昏厥为顾及她情绪,护她不被欺压,自己已做了不孝子孙,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老祖母。

百战带着千草堂坐堂医究匆匆而来,探脉问讯,察颜观色,为老太太细细检查一番,问平日都吃什么药丸子,旁边季妈妈答了,医究拿出一个小瓷瓶,小瓷瓶里是十来颗绿豆大小的褐色丸子,说这是千草堂新制的药丸子,名谓清心丸,可吃着试试,胸口堵闷时含一颗在口,季妈妈道了谢,接过即倒了一颗出来,放进老太太口中,医究交待宜安心静养,少发怒,不必再另吃汤药,便要告辞离去,徐俊英谢过医究,送到院门口,让百战付上足够多的诊金,再送回千草堂去。

百战引着医究走了不到几步,一个仆妇碎步小跑着跟上来,俯身打躬,将他们领往另一个小院,百战见到被打成那样的翠思,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徐俊英转来扶老太太回上房,老太太却不肯,徐俊英说:“此处当阴,日头过去了,有风,祖母身子不好,还是进屋坐着罢”

老太太拍拍孙子的手:“祖母老了,这院子坐坐还讨人嫌,再进屋去,如何得了?说这是秦家的宅子,孙儿啊,咱们徐家男人,向来顶天立地,几时做过让人指着脊梁骨耻笑的上门女婿?候府岂不比这宅子好了几百几千倍?你母亲又病着,祖母怎忍心看候府乱糟糟的没人管,少不得还住着锦华堂,替你把持家里……”

徐俊英脸红了,恨死梅梅,她都跟老太太说些什么?自己成上门女婿了?

他也明白了老太太今日特意寻上门来的意思,分家产时她坚决要与二房住,为不让老太太觉得委屈,大房兄弟几个商量过后,只要了全部家产的三分之一,其余归给二房,现在老太太大概想不通,又不愿离开候府了,仍要住在锦华堂。

徐俊英说道:“祖母莫听她胡言乱语,这宅子、这宅子并非秦家产业……锦华堂本就是祖母居住之地,孙儿恳请祖母不要搬离,如今虽然分府,大房二房仍为一家人,有事共同担当,待孙儿与二叔父商量过,于府中隔墙开一道门,方便兄弟们早晚请安,听祖母训教”

徐老太太点着头,脸上展露些笑颜:“好好孙儿我徐家的子孙,就没有不孝顺的”

说着眼中滴下两滴泪,瑞雪拿了帕子替老太太擦拭,老太太眼望上房门,跨下脸,喘着气满怀忧虑地说道:“祖母是快要入土的人,活一日是一日,被轻视被欺凌也罢了,可怜了你……长长一辈子,你又镇不住她,可如何是好?”

徐俊英沉吟了一下:“祖母坐着,孙儿叫她来赔罪”

梅梅在翠喜的帮助下重新梳洗了,正对镜上两枝玉蝶发抿,在外间趴着窗缝往外偷看的翠怜急急跑进来:

“候爷来了,要带少夫人过去赔罪”

梅梅怔了一下:“凭什么……”

徐俊英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人已到跟前,只说了一句:“跟我过去,给老太太磕头认错”

不容梅梅挣扎,捉了她的手臂就往外走,梅梅被他拖着,恨不得踢他一脚,翠喜翠怜如影随形跟在一旁,梅梅说:“别跟过来省得被老太婆捉住又打,她如今可是有孙儿做帮凶了”

徐俊英停住:“秦梅梅再不准对老太太无礼老太太年纪大了,近年又常往寺庙吃斋念佛,或会对你有成见,不喜欢,但她也不是狠心的人”

“哼等会你去看看翠思就知道了”

“就算惩戒奴仆,也不是她亲力亲为”

“那是自然,你在战场上指挥将领军士,杀敌百万,不是你亲力亲为,算不算你的功劳?”

徐俊英为之气结,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梅梅说道:“你让我去给老太太赔罪,你好好说,不用这么霸道强硬,我会去现在,你放开我,不用求,我也会去这是我的院子,不想激怒她,让她在这里出事,不就是磕个头、闭嘴不说话吗?我办得到”

刚才被吓着了,老太太如果真的被她气死,她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负罪感。

她心里有淡淡的悲哀,曾几何时,乖乖女变成了忤逆恶妇?谁家没有老人?她家的四位老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父母叔舅姨姑,疼她像爱惜自己的眼珠子,浓浓亲情伴随她成长,从她记事起,她就懂得返还,尊重和敬爱长辈,或许有过埋怨,那应该算是故意撒娇,从来没敢对长辈说过一句重话,有过叛逆得如此离谱的行径,难道是自己狭窄,不把别人的长辈当长辈?梅梅反省过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别人的长辈不把自己当晚辈疼爱,所以……

险些闹出人命,梅梅决定低头收敛,为免自己心有负担,不惹老人,绝不惹

管你是千年老妖精,再会怎么兴风作浪,本小姐挂免战牌,ok?

徐俊英有点看不明白,被放开手的梅梅自己走出门,他顿了顿,也跟了出去。

梅梅低着头,在老太太跟前跪下,老太太靠在藤椅上,从眼皮低下看着她,嘴巴动了动,又见徐俊英走来,捺袍挨着梅梅跪下,到嘴边的话儿硬生生被吞了回去。

徐俊英和梅梅朝着老太太磕了两个头,见梅梅不动,嘴巴抿得紧紧的,不得已只好自己来说:

“祖母在上,孙儿带了媳妇给祖母磕头认错梅梅自知顶撞祖母不对,此后定当改过,再不敢了,恳请祖母饶恕这回”

“咳咳咳咳”

徐老太太忽然咳个不停,早有人端着热茶奉在旁,季妈妈接过,递到老太太嘴边,老太太就着她的手上抿了一口,推开,喘口气说道:

“罢了罢了我只是你祖母,又不是难相与的婆婆,做个没嘴葫芦给我看我累了,回府吧”

摆摆手,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们。

孙子吃软不吃硬,示弱十次,他能回护八次也不错,好歹心思松活了,知道疼惜祖母,怕祖母有什么不测,捉了恶妇来磕头,也让奴才们看看,谁才是候府说话有份量的人秦氏再刁顽可恨,总归还做徐家的媳妇,除非你一辈子不回候府,进了候府,总有办法拿住

“孙儿送祖母”

徐俊英说着起身,吩咐拿抬轿,扶着老太太坐了上去。

梅梅站起身,静立一旁看着徐府来的人有条不紊地撤离她的院子,果然是名门世家,进退有序,一拔子主仆将近二十人,悄然离开,除了老太太坐过的那张藤椅,兀自清冷地摆在那里,院中不留别的痕迹。

翠喜和翠怜从房里走出来,翠怜蹲下替梅梅整理裙裾,心疼地说道:“少夫人睡在地底上呢,都没能放个垫子……”

梅梅哼地干笑一声:“不错了,她精神不济,不然还会纠缠不休走了就好,咱们去看看翠思——翠喜问问还有谁挨了打,补给些银子买药吧”

徐俊英送老太太回到候府锦华堂,众人将老太太扶上软榻躺着,老太太茶也不喝,点心也不要,只哼个不停,说这里不好哪里不适,徐俊英守在旁,尽心陪护,老太太闭着眼迷糊了一阵,醒来要吃清心丸,季妈妈给了一颗,老太太含在嘴里,倚靠在榻上环顾四周,暗然神伤:

“往日里,孙儿孙女们都环绕在侧,如今……唉”

季妈妈在旁轻声劝道:“老太太看开些吧,往日不同今时……再说了,老少爷们都忙去了,姑娘们紧着学规矩习字绣花呢”

徐俊英说:“祖母莫忧孙儿这就去寻叔父,在隔墙上做个门,方便他们过来,今晚兄弟姐妹们就可在锦华堂陪祖母用饭……祖母喜欢热闹,疼爱孙女,仍叫那边的两位妹妹搬回这边院子住着,每日陪伴在祖母身边”

老太太连连点头:“哎哎正该如此四位姑娘,小娟是从候府出嫁的,小容婚期就快到了,让她们姐妹多聚聚,小婉眼看要及竿,小敏最小,也快了,原都该从候府出阁”

徐俊英应了:“遵祖母意旨”

于是晚间锦华堂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老太太暂时忘却了徐府分家带给她的打击和痛苦,享受着儿孙绕膝的****,笑咪了眼。

徐俊英自然得陪在老太太身侧,眼看老祖母眉开眼笑,一会儿抱抱慎儿,一会儿抓把糖分给美莲和美蕙,又让俊朗回去把惟儿也抱来,精神格外愉悦,脸色也恢复正常,不再像白天那般苍白吓人,不由得暗松了口气。

恒儿被留在秋华院,许夫人得了孙儿,精神大好,心知徐俊英还会带他走,嘴里吱吱唔唔,只让夏莲抱着恒儿在房里陪她,半步不准走出房门,恒儿对病榻上的祖母开始有些害怕,渐渐地记起来,也不推拒祖母抚摸他,只是总被关在屋里感觉太闷,不时地哭闹一下,好在徐小娟生养过儿女,知道怎么哄小孩,并带了一岁多的小儿子李翊在旁,两个小孩作伴,也没那么难过。

第二O三章 出行

第二o三章 出行

徐俊英带着恒儿回到岑宅,他已经在马车上睡着,夏莲抱着恒儿,得以一同过来,见到梅梅,跪下磕头,笑得像一朵花儿般,梅梅抱了恒儿,让翠喜扶她起来,带着歉意道:“大太太身子不适,正是用人的时候,我急着将你要出来,只觉不妥……因而拖了又拖,并不是为了别的。”

夏莲忙又俯身道:“奴婢谢过大*奶牵挂奴婢在秋华院,也只是传传话,跑跑腿儿,就是想恒哥儿和大*奶”

梅梅点头,看向徐俊英:“翠思今日被打,脸上受了重伤,看来得将养些日子,就把夏莲留在这边与奶娘一道照看恒儿吧?”

徐俊英便说:“太太房里人多,夏莲就跟着少夫人,好生照看恒哥儿”

夏莲福了一福应道:“是”

破天荒地,半夜恒儿居然没有醒,反倒是梅梅醒了两次,不放心地伸手摸摸他,恒儿睡得极好,小胸脯一起一伏,呼吸均匀顺畅,梅梅看着他又疼爱又好笑,心想这夏莲真是邪门了,她抱着恒儿从秋华院回清华院那晚开始,恒儿就有了起夜的毛病,这回她再次抱了恒儿从秋华院来到岑宅,恒儿竟然就好了,老话怎么说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起头收尾都是她啊

梅梅却没想到一着:恒儿一整天在候府,玩得太疯,又因为离开秋华院久了,再回去那里就变成陌生环境,他根本不肯睡午觉,因而晚上才会睡得香沉。

总之恒儿就这么变好了,梅梅坚持让熄灯睡觉,连续七八天,恒儿都没再起夜,一觉到天明,梅梅很高兴,徐俊英却没什么表示,他觉得这很正常,恒儿已经闹够,自然就转回来了。

多日来徐俊英白天忙碌,晚上关在书房看公文直到深夜,只每天回家和梅梅、恒儿一起吃中、晚餐时偶尔说上两句话,梅梅任性不肯回候府,他虽然心里不满,却拿她没有办法,百日未满,他确实不能强要她回去,而现在的候府,除了病母之外,老太太不去西院二房那边了,照旧住在锦华堂,家里没个得力的服侍照看实在不好,想起给梅梅写的那纸文书就头痛:不侍奉长辈?那不成啊当时为稳住她硬着头皮答应,日后总得想办法让她删了那条

日子就这么平淡安静地过去,白天趁着徐俊英不在家,梅梅不时地乔装出去打点察看一下仙客来,不露真面目,只有戴面具,也想去看看李秋歌的乐坊,被翠喜劝住,心里不忿:乐坊也算风月场所?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去,有地位的没地位的,文人雅士,富商官员,有钱就可以玩得疯狂,身为良家女子就不行算了,猜猜也能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许多歌曲节目布景策划还出自她的手,不看也罢

多日不去仙客来,她倒是被陆祥丰求了一件事,原是她在齐王面前失口说过将翠喜许配给陆大掌柜,被他记在心里,趁着回话的当儿,翠喜又不在旁边,便大着胆子求梅梅成全,梅梅经过这么久以来的考较,也觉得陆祥丰适合翠喜,有意让他们成一对儿,日后仙客来便放心交给他们打理。抓过翠喜一问,那丫头初时不肯,说不急着出嫁,还要服侍少夫人几年,梅梅说:“三个丫头中你最大,比我小不了几个月,再过几年,就成老姑娘了。你与陆掌柜相处日久,应该比我了解他的为人,我都未与他说及什么,他自己保证婚后定会敬重你、全心待你,夫妻同甘同苦,携手白头到老,绝不纳妾……我是觉着他不错,诚心求娶了,你自己拿主意吧,应与不应,过几日回复他”

翠喜又不傻,成日与陆祥丰打交道,怎会不懂他?听少夫人如此说了,便也不再矫情,低头含羞说道:“但凭少夫人作主也不能太匆促就嫁……我还想待在少夫人身边。”

梅梅笑:“这个自然,那就是应了他啦?”

当下叫来陆祥丰,商议着先定下亲来,一年之后再娶进门,陆祥丰喜不自禁,千恩万谢,出门都差点撞到门框上,梅梅也乐坏了,第一次牵线做媒人,顺利成功,心情大好。

秦府那边,状元郎秦伯卿因勤奋博学,才识过人,深得皇上赏识,钦定为翰林学院侍讲学士。一朝为官,府第自然是要换的,秦家迁往城南一所高门大宅,内外装饰一新,添置了许多奴婢仆从,每日里迎来送往的尽是些高官贵族,俨然又回到秦老爷当年在任官职时光。

梅梅回娘家见此情景,深感安慰,总算求瓜得瓜,秦伯卿争气,如今家道中兴,运势蒸蒸日上,秦府这边,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齐王大婚之后一直没见他影子,连林如楠也不见,齐王府她是不敢乱撞的,只有静心等待,来访便是朋友,不来,便是把她遗弃了。

在街上遇到过张靖云了灵虚子,因为戴面具着男装,骑着小白,还有百战等侍卫跟着,她只是隔街对两人拱了拱手,张靖云待要过来,她却赶紧催马离开,悲哀地发现:做不到从前那般洒脱了,归云山庄回来之后,面对张靖云有了些许尴尬。

徐俊英有天晚上让夏莲把恒儿抱出上房去睡,让她们晚上好生陪护,梅梅奇怪地看着他,徐俊英说:“孩子大了,该学会自个睡,恒儿是男孩,更应如此过几**要出远门,恒儿留在家跟着她们,须得让他惯熟。”

“我要出远门?我怎么不知道?”

徐俊英看着夏莲和翠喜她们退出上房,走近来坐在梅梅身边说道:“月中皇后要出门进香还愿,你是外命妇,在陪侍之列”

梅梅不作声了,在别人看来,这可是殊荣,她也不反对,能出去透个气儿,开开眼就是好事。

两人就这样相对而坐,梅梅翻看一本书,竖行繁体字实在不得她欢心,又不是很吸引人的内容,便放弃了,转去继续打络子,跟冯氏学了一种新花样,编结起来却也麻烦,又不肯假以他人之手,执意要自己亲手做,打了两三天还没完成。

徐俊英是刻意拿了公文来和她坐在一起,意图引起些话题,多和梅梅说说话。因了那日老太太来,被梅梅气得昏倒,他对梅梅有些怨气,几日来便少说些话,梅梅却比他还能守得住嘴,他说两句她答一句,有时干脆哑巴似地光点头不出声,弄得他心里难受,好不容易今夜有个她应该感兴趣的话题,她却听过了也就过了,根本不多问,只顾专心做自己的事,徐俊英不时偷眼看她,见她那专注忘我的样子,恨不得过去撬开她的嘴,迫她开口说话。

夜深,梅梅唤了翠喜进来,嘱她守夜,又和徐俊英说了声,自入里间去睡,徐俊英看了一会公文,估摸着她该睡着了,吩咐翠喜回房去歇息,不需在上房守夜,翠喜几个早习惯了夫妻俩不一致的指示,从开初的茫然不知所措到现在的随机应变,也不多说什么,福一福身即下去,徐俊英关好门,回书房睡去。

两天后,梅梅得到确实消息:不仅是皇后出城,皇上也要同行,去到数百里外的平津郡,一处叫做普法寺的大寺庙里上香还愿。只因皇后刚怀孕那阵,皇上微服私访,偶然经过普法寺,见庙宇巍峨,宝殿里香火鼎盛,高僧诵经作法严谨认真,便随意求了个签,得了个无上尊贵上上签,皇上大喜,又在心中默祷许愿:若是皇后平安产下龙子,夫妻便亲来上香还愿,并为佛祖塑金身,将普法寺封为皇寺。

于是就有了这次声势浩大的远行,前有御林军开路,后有龙骑紧随,皇驾凤辇居中,太监宫女、御前侍卫、无数文武大臣、诰命夫人陪护相随,梅梅是十二位陪同皇后的诰命之一,直到临行才知道,随行的还有齐王夫妇,就是说林如楠也来了,张靖云和灵虚子,留下灵虚子在宫中太医院,张靖云带了十多位太医,一同前往。

五月天气,阳光灿烂,百花盛开,出了皇城之后,郊外夏日风光美不胜收,不说别的,光是那满山满坡的浓绿、五颜六色的野花,便让梅梅看得十分高兴,心境无比爽快。

徐俊英不时拍马来到她车子近边,靠近侧窗,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问她可有什么不适?又交待翠喜翠怜在车内好生服侍少夫人,若有什么事即让车旁的侍从报给他。

皇上顾及皇后柔弱,命控制速度缓行,日头正值中天,大队还未走到预定的休息地,坐在车里倒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热,骑着马走在盛炽的太阳底下应该不好受,徐俊英脱了外衣放到车上,穿件石青色绣蟒纹团花箭袖紧身劲装,小麦色的脸庞上滴挂着晶莹的汗珠,脖子上汗水浸湿领口,梅梅在纱帘后看了他两眼,忍不住对翠怜说:“拿来备用的帕子呢,给他一条擦擦汗。”

翠怜左翻右翻:“哎呀,是不是忘记拿来了?找不到了呢”

翠喜过去和她一起找:“这是怎么啦?丢三拉四的”

翠怜一边翻找着,一边说:“少夫人先把您的那条给候爷吧,等我找到了给您换一条……应是拿来了的,只不知在哪个角落”

梅梅无语地摇着手中团扇,犹豫了一下:这算什么,小姐遗巾帕?****人的招数呢

管他,外边这么多人谁不出汗?擦干了还会流,那还不如不擦了。

正这么想着,徐俊英抬袖子擦脸,她不由得囧了一下,不这样好不?恒儿的专属动作,那是缎子面料,也不吸汗。

见梅梅坐着不动,翠怜只得从包袱中抽出梅梅的备用帕子交给翠喜,翠喜顿了一顿,起身时踩着裙脚,哎哟一声跌倒,顺势将帕巾递扔到梅梅膝上:

“请少夫人顺手儿递出去吧”

梅梅看看两个丫头,一个忙着系包袱,一个挣扎在垫毯上起不来,只好用团扇捺开纱帘,一只手拈了帕巾从窗口递出:“候爷用这个擦汗”

徐俊英正在盘算着还有多久能走到休息地,中午过后阳光会越发毒辣,像他这种行伍出身的男人们倒没什么,年纪上去点的如定国公之类、文臣们只怕受不了,还有车上的皇上、皇后及诰命们,现在还没事,过一会就有热气腾升上来,她们更受不了。

汗水自额上滴落,忽见眼前一花,一方雪白绢纺帕巾迎面招展,只来得及看到四边角上绣着的几朵精致梅花,赶紧地伸手抓住,抬眼看见车帘一动,一只粉白细腻的手儿缩回窗里,从不涂蔻丹,天然水嫩粉红的指甲,那是梅梅的手啊

第二O四章野营

第二o四章野营

徐俊英大喜过望,一颗心急蹦乱跳——做梦都想着这份温柔体贴,却一直求之不得,忽然之间从天而降,竟是把他弄懵了

长乐候从后边赶上来,见他拿着帕巾呆看,打趣道:“怎么?哪位小姐给你的?”

徐俊英回头,两人心照不宣地呵呵一笑,这玩笑方才由安远候引起,他脱了外衣放回夫人车上时,夫人递给他一方绣花帕巾拭汗,擦了汗顺手挟在腰间玉带,同僚们逗乐子:

“哪里捡到的香帕?告诉我们也捡一块去”

安远候哈哈笑:“可不是捡的,安远候夫人、梅家二小姐亲手给的”

众人都是军中混出来,玩笑话随便说,只要不太过份就行,说笑且行,又有人得了家眷从车里递出的帕巾,大家便不说是夫人给,直接说是哪家小姐赏的。

徐俊英只含笑看他们逗乐,倒没巴望能得到那样的殊荣,梅梅马车走在前头,紧跟定国公夫人的车子,靠近凤辇,她目前对自己还很淡漠,想得到她的帕子怕是难了点。上坡路段,刚刚拓宽的路面有些难行,马车摇摆不定,担心梅梅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程,便不时询问一声,陪在旁边走,打算翻过此山便去请示皇上,看能不能加快行程。意外得着这块帕巾,徐俊英简直乐坏了,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轻轻擦了把汗,将绣着梅花的帕巾在腰间玉带小心系好,和长乐候一道策马往前边去了。

终于到得歇息的地方,梅梅下了车,见徐俊英匆匆赶来,对她说道:“诰命们分三个院子歇息,你与定国公夫人、长乐候夫人一起……放心吧,礼部的人早做好了准备,这镇子很安静,各院都弄得十分干净清爽了,吃过午饭好好歇会,待日头下去些再赶路,天黑前看来到不了寺里,要走夜路,上半夜应是到了的,稍作休顿便上香,各样事忙下来总得一天时辰……”

说着话,不远处又有人喊:“徐候爷?”

梅梅看见个文官模样的人在东张西望四处寻找,便说:“有人找你,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徐俊英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走开。

果然如徐俊英所言,晚饭后又趁着暮色匆匆赶路,无数火把照亮了夜空,不知道别人在外边如何行路,梅梅只管安然坐在车里,隔着薄纱窗帘往外张望,欣赏着别具一格的旷野夜景。

山风徐来,凉意沁人,到底是野外,白天黑夜的温差实是大了点。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天空,队伍行走在半山坡,坡脚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大江,明月与点点火把同时倒映在江水中,月光与火光交融,梅梅有种返古的错觉,恍然又记起自己本来就已身在古代,不禁哑然失笑,如此佳境,良宵美景,怎么去跟现代的亲友们传叙啊?

徐俊英又不期而至,送来几枝山上采的鲜红杨梅果:“这果子吃了不会坏肚子,吃两颗提神,夜里凉,别睡着了,一会就到”

翠喜接过杨梅,翠怜忙把徐俊英的外袍拿出来,却看着梅梅轻声道:“外边风大,把衣裳给候爷吧?”

梅梅点头,翠怜即挪到车门边,将衣袍递出去:“少夫人说外边凉,请候爷穿上衣裳”

徐俊英说了声:“谢夫人挂心”

梅梅直翻白眼,伸手掐了翠怜一把。

大概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达目的地,马车停下来的当儿,梅梅吁了口气:到底不如汽车舒服,又不是柏油路,纵使垫了几层软垫,仍是晃得人有点发晕。

踏着石阶上寺院,她见着了林如楠,走在皇后身边,离着十步远左右,皇后瞧着精神还好,回头张望一下,和她对上目光,微笑点头,即跟着皇上去了。

定国公夫人从旁笑道:“真是难为皇后娘娘,走这么远的路,好在皇上体贴,教在凤辇上安放了软卧榻,不然得累坏了”

原来如此,躺靠在车上,任它怎么摇晃,也不会怎么难受。

长乐候夫人和安远候夫人赶过来,大家互相问候,笑吟吟地一同攀着石阶上去。

山寺庄肃清冷,佛门净地,不容喧嚣,御林军和龙骑在寺外停驻,大多数御前侍卫也只围在山门外,除去潜在暗中护驾的侍卫,仅有十名贴身侍卫簇拥着皇上皇后进入寺内,文武官员被留在二门处,自有僧侣安排他们的去处,方丈住持迎了圣驾,恭恭敬敬引领帝后绕过大殿,先往净雅禅院歇息,此时已是二更,还能歇几个时辰,五更起沐浴熏香,往大殿上香,开坛礼佛。

十二位外命妇自是跟随皇后,一同被引至内院,进了另一个偏院,然后二人一室,分六个禅房安顿歇息。

梅梅与定国公夫人在一起,什么也不懂,只管跟着定国公夫人,睁大双眼,打起十二分精神暗中偷学人家的规矩动作。进香礼佛,她可是一窃不通,前世倒是进过几次寺庙,那只是观赏旅游,没真正拜过佛,有一次去到广东某地一座寺庙,见到有和尚戴手表玩手机,笑mimi斜倚放生池边与女孩攀谈,让她们几个女学生大开眼界,拿手机偷拍,被那和尚追着在庙里转圈圈。

而普法寺里的和尚可是正儿八经、百分之百佛学界人士,不说香烟缭绕、经幡飘摇的佛坛上身披眩目袈裟、闭目端坐的**师,底下跌坐蒲团、排列整齐,面容端庄肃穆,垂眸合十的大小和尚,就是殿外认认真真扫地的小沙弥,都足以让梅梅信服——这才是到了真正的佛门净地

熙熙攘攘、兜兜转转,在僧众引领下,梅梅跟在定国公夫人身后,紧随皇后,自五更起一直忙到午后,才算诸事完毕,跟着是对寺庙及众僧的各种封赏,梅梅除了听到普法寺“即日起晋为皇寺”之外,再没心思听别的了。

回到禅房稍作歇息,又被请出去,原来皇上不知哪去了,外命妇才有了陪皇后吃斋饭的机会。

位次安排下来,梅梅仍然无法接近林如楠,隔着两位国公夫人,她瞟了林如楠一眼,即转过头去,林如楠垂眸,皇后却唇角含笑,似乎存心要看她们两人玩什么把戏。

次日离了寺院,坐在车内,即便是换了衣裳,仍感觉身上散发出一阵阵的香火味,好在香火味不难闻,梅梅也就不作理会。

回程不比来时,来时定要赶在十五日吉时上香,回程就逍遥自在多了,天气晴好,阳光明媚,远眺山川锦绣,近观草木妖娆,景色如此迷人,令久居皇城的帝后和臣子们感叹不已,路程行至一半,皇上兴起,决定不去原定的行宫住宿了,下令就地扎营,好好在野外玩半天,晚上燃起篝火,弄顿野味大餐,至第二日天明再起驾回城。

篝火晚宴,这个梅梅最爱了,徐俊英引着她的马车来到一处树荫下停住,扶她下马车,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高兴之极,连声说道:“太好玩了野味大餐?哪里来的野味,是有人去打猎吧?让我一起去好不好?”

徐俊英含笑望着她:“若带你去,到时恐怕连只野兔都打不到”

“不会吧?”

梅梅摸摸头上,珠宝钗环,步摇叮当,又低头看身上的衣裳,凌罗绸缎,宫绦环佩,忙说道:“我带了好几套衣裳,要让我去,就换一身轻便些的,保证能跑得快”

徐俊英哪里忍心拒绝她?只说了一句:“去换衣裳吧,我等你”

梅梅赶紧又爬回马车,垂下门帘,在翠喜和翠怜的帮助下,重新梳妆打扮一番,除去头上所有碍手碍脚的首饰,以缎带和珍珠为饰,挽了个结实的双螺髻,两腮各垂下一缕发束,以银丝分节缠绕,因是进入山林打猎,恐惊着猎物,特意换了套淡青色云纹紧身窄袖衣裙,绿丝带轻系小蛮腰,宽幅滚边裙摆恰好垂至脚裸处,为防下雨,翠怜带来了小鹿皮靴,此时刚好用得上,梅梅穿戴整齐,一身轻松,跳下马车来把徐俊英吓了一跳,四面环顾,轻声道:

“怎好如此?跌倒了伤着怎么办?”

好虚伪的家伙,明明是怕人家看见取笑他的夫人仪态不端

梅梅心情极好,噗哧一笑:“放心吧,我瞧好了才跳,没人看见,快走”

说着话,脚步轻捷自顾往人多的地方跑:“问问定国公夫人去不去?”

徐俊英忙拖住她:“等等……听我说句话”

梅梅停下:“说吧,我听着”

徐俊英捉住她另一只手,紧握在掌中,看着她的眼睛道:“梅梅,你这样打扮,很素雅,却真的很好看”

梅梅切了一声,翻眼转过脸去,徐俊英禁不住笑了,说道:“会有很多人上山,几位女眷像长乐候夫人她们,是会点身手的,往年外出打猎多随候爷们去,此次未料到皇上有这一着,应是没做准备,不过她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也是要去的。”

梅梅点头:“正好,我跟着她们就行”

徐俊英顿了一顿,收起笑容:“还有齐王、齐王妃,张靖云……答应我,你只跟着我,不要跟任何人走,好不好?”

第二O五章掉队

第二o五章掉队

徐俊英声音很轻,带着祈求的味道,梅梅听着,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垂眸低头,说出来的是一句:“我知道了”

徐俊英脸上重新漾起笑容,放开她一边手:“我们走吧,到那边与大伙儿论说布置一番,这就上山”

定国公夫人微有不适,陪着皇后,没有跟去凑热闹,梅梅才记起这次原本是来陪皇后的,光顾自己高兴想跑就跑,想玩就玩,真的不对,便也走去跟皇后半真半假地说了几句话,大意是:皇后都不上山观光,不然我也不去了,在山下陪皇后说话儿。好在皇后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看她那身装束,哪有不知她心意的,笑着拍打她一下:“去吧去吧,我跟前不缺人陪侍,宫女们谁不比你细心?如楠也教她随齐王去了,你们上山后可记得带一样好玩的物件回来给我,就成”

梅梅谢过皇后,高高兴兴地跟着长乐候、长兴候夫人一道走了。

徐俊英给了她两样装备,一把半尺长的短剑,黑色犀牛皮剑鞘上雕刻精美复杂的花纹,剑柄镶嵌一颗耀眼的绿宝石,用力拔出剑身,精光迸射,险此刺花了她的眼睛,还有一张轻巧的弓弩,配十来枝短尾羽箭。

徐俊英抚着那把短剑说:“这是战利品,锋利无比,来自漠北,王者的佩剑,皇上还是太子时我们一起在战场上缴获,他回京继承皇位,将此剑给了我。平日是不敢让你拿着的,为防遇上紧急事件,还是给你背着,不到万不得一,不必用它……拔剑需谨慎,千万要注意安全还有这张小弓弩你也背着,这个平时军士们用作近距射击,十射九中,很轻便,你能举得动,我教教你,几下便会了。没有准头不要紧,权当练习,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你或能射下只什么来”

梅梅听着他的话,暗自腹诽:“或能射下只什么来?这叫什么话?太小看人了吧”

不过她学了拉弓放箭之后便觉得人家说得有理,这也太难了点,想射十步外一棵树,箭却往二十几步远的杂木丛飞去,把一棵开得正艳的天花树冠射飞了,一旁的长兴候夫人笑得打跌,长乐候夫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你那准头不一定比她好,你试试射那棵花树,能射得着吗?”

长兴候夫人一边抹着笑出来的泪水一边说道:“确实不能,那枝丫多细啊,这也能中,威远候夫人真是太厉害了”

梅梅一抬下巴:“那是自然等会射只兔子你们看”

这也太骄傲了,两位夫人一起瞪眼看她,徐俊英赶紧打圆场:“内人就爱说笑,这才刚学,哪有那样本事?二位夫人多包涵”

既是为好玩而狩猎,便是想亲力亲为,安排了人马兵力探查猎物行迹,沿山脉包抄,将猎物驱赶至后边山谷,皇上、齐王、定国公和候爷们分为两组,进入特定区域,射杀得到的猎物,便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梅梅不去关心这些,她只看重过程,觉得一切都新鲜好玩,乐趣无边。

拿着把小弓弩,一路上东射西射真给她找到感觉,练出准头来,枝头上红艳艳的野果偶尔能射下来一个,被徐俊英夸了两句,红着脸想笑又忍住,旁边高手太多,人家看着她只当是小孩玩游戏呢吧。

前世也和朋友们去玩过几次射击,手枪步枪,成绩并不理想,子弹打飞是正常事,现在用这个弓箭反而觉得比步枪好用,至少它没有后挫力。徐俊英给她的短尾羽箭早已用光了,第一次跟徐俊英说,他朝后边挥手,自然有人送过来给她,于是第二次、第三次她不跟徐俊英说了,自己挥手,也有军士送来,不由得暗自高兴。

梅梅以前不知听谁说过,打猎要有自己的空间,她想着反正周围都是人,不会掉哪里去,便时常躲进小树丛或是大树背后,仔细搜索,期盼能瞎猫一下逮着个死老鼠都好,军士们驱赶得急,不时见草丛中野鸡兔子乱飞乱跳,看得人眼红,就算扑倒活捉到一只也好啊

徐俊英却像脑后长眼似的,一边与别人密切注意前方大型猎物的动静,还记得跑回头,准确地从某个树丛后把她揪出来,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

“那些四处乱跳出来的野鸡狡兔都太灵敏,你捉不到的,让给后边的军士去打咱们往前面去,想不想看糜鹿?有金钱豹的影子出现,咱们要捉活的快来”

梅梅无奈地跟着他跑:“我只想打到一只兔子,就够了”

徐俊英忍不住笑,望望长乐候夫人那个方向,见人家没注意他们,便说道:

“总会打到一只兔子的,放心吧”

在皇上射杀了一只糜鹿之后,众人围合追击金钱豹,徐俊英要跟随皇上往前边去,顾不上梅梅,把她托付给长乐候夫人,并交待梅梅:

“千万紧跟着,不能落下,树林草丛中有毒虫子出没,你应付不了”

梅梅点头应诺:“我明白,会跟着大伙儿”

长乐候夫人原来出自武将之家,父兄都是朝中武官,她是最懒得练武的,也学得些拳脚,只当作强身健体,刀枪剑术懂些,却是不精,这是她告诉梅梅的,梅梅当然不信,认为她太过谦虚,看她射箭的娴熟姿势,箭去如飞,腾飞的彩羽野鸡应声而落,梅梅直舒服得五体投地。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受长乐候夫人的鼓励起了作用,梅梅屏息瞄准一只草丛中一动不动的野兔,嘣一声放箭过去,居然射中

梅梅呆住了,问长乐候夫人:“它为什么不跑?”

长乐候夫人笑得前仰后合:“谁知道?可能被赶山的人吓傻了”

梅梅跑去捉住被她射中大腿的灰兔子,抓起来细细检查,真看不出什么问题,不由得大喜:“这么说我真的射到一只兔子了?”

长乐候夫人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有的猎物比较胆小,经不起驱赶吓唬,听说过被吓死的兔子吗?你射中这只,可能连那枝箭都不必浪费,直直走去捉就可以了”

听她这么一说,梅梅的喜悦顿时减掉一大半。

转过一个小山丘,长乐候夫人去追一只颜色特别绚丽的野鸡,梅梅没跟上,落在后头,见左边有几棵低矮的树丛,树叶青翠碧绿,其中盛开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朵,便走进去,摘了朵花儿闻了一下,但觉清香沁人心脾,十分喜欢,就随手摘了几把,插一朵在头上,其余的塞进随身带的小荷包里。

摘了花儿,再转出树丛,还没见长乐候夫人回来,不禁有些急了,该不会掉队了吧?后边跟着的军士呢?怎么一个也不见了?

第二O六章 误会

第二o六章 误会

206 误会

两名随从领命而去,梅梅看着齐王:“我不跟你们走”

齐王哼了一声:“你说不跟就不跟?”

他转身:“来人砍几棵竹子编个轿椅,将这女人给我抬下去”

又侧过脸去看太阳:“日头就要落山,这些人笨手笨脚,编个轿椅不知要多久?一会该走夜路下山了”

林如楠走到近边,看着梅梅欲言又止,梅梅气得没辙,摆手道:“走了走了我自己有脚,不坐你的破轿椅”

齐王瞪着她,咬牙切齿:“破轿椅?你……”

想起他曾说过梅梅:“你的破马车,不值一文”

心头气恨慢慢散去,微微颔首:“既然能走,就不费劲了,下山”

让梅梅卸下身上背的弓弩和短剑,梅梅说并不重,可以承受得,齐王二话不说,动手取下她的弓弩箭盒扔进草丛,梅梅握住短剑不放:

“这个不能扔”

“放手下山再还你”

两人相持不下,张靖云伸出手:“给我吧,我替你拿着”

梅梅这才肯放手,让张靖云拿总比让齐王拿,这家伙要是耍赖不还,不知道得跟他磨矶多久。

抬了猎物的随从已先行下山,齐王和张靖云、林如楠、梅梅沿着他们的路子走,单勇等侍卫远远地跟在后头。

齐王在前头走得很快,林如楠穿男装,行走自如,梅梅虽着女装,却是紧身窄袖小袄,皮靴宽裙,除在林子中防些枝丫勾扯,坡地草丛中可随便踩踏穿行,没什么不方便的,并不落下他们半步,张靖云跟在她后边,不时提醒她注意前后左右路况,什么枝条可以抓握,什么草叶需要小心,免得被划伤,梅梅看看自己的双手,早已经被划了好几道血痕,没什么可在意的了,回家敷点药,养几天就又能好回来。

走到一段极陡的下坡路,齐王先下去,站在下边望着他们,林如楠极其小心才挪到下边稍平地方,担忧地抬眼看上来,梅梅站在顶端土坎上,正想着是沿边儿拉着枝条慢慢下去呢还是一口气跑下去,张靖云以为她害怕了,自己又不好牵扶她,便和她商量着该怎么走,齐王耐不住两人在上边意见不一致光说不动,抬脚又要往上攀来,梅梅见状咬牙喊了声:“让开让开”

张靖云没来得及抓住她,梅梅嗖地一声跃下土坎,脚步不停风似地往下掠去,几个人目瞪口呆,林如楠终于忍不住,大喊:“梅梅,要稳住,小心”

经过齐王身边,齐王不敢拦她,怕冲力太大万一把握不住摔跌在两边尖峭的石头上,会伤得更惨,还不如让她直冲下去,下边有个平缓泥土地段,长了大片厚实茅草,跌倒在上面应该不会伤得太厉害。

梅梅却没跌倒,控制不好平衡力怎敢乱来?冒险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能耐

她在平缓地带成功收势,回头冲几个发呆的人哈哈大笑:真够刺激啊,不笑一场不行

齐王板脸走过来,拉着她往前走了十多米,转过一块巨石,指着下边:“你自己看看”

梅梅倒吸一口冷气:大河?大江?天哪前天夜里经过的是这条大江吗?那时江水静静流淌,这会子怎么变得湍急汹涌的了?看来是地势不同所致。

林如楠也赶上来,抓住她另一只手:“你吓死我了”

齐王放开梅梅,走过一旁和随后过来的张靖云站在一起。

梅梅心里一暖:朋友就是朋友,紧要关头,真情流露,装也装不了。

“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现在没事了。也是看过地势,觉得可行、有把握才敢跑下来。我不知道底下是条大江,滚落下去应该没到水里先就跌死了好在我也跑不了那么远,再说有这块石壁呢,还不得砸这上边了”

梅梅笑着,张靖云说:“下次还是不要如此,真的很吓人”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四人又继续沿路下山,林如楠拉了梅梅的手,见齐王没什么表示,便放心和她走在一起,梅梅终是忍不住,当着张靖云的面,向两人发问:

“我到底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为什么你们两人一起不理我?”

林如楠不作声,齐王看了看张靖云,又看看林如楠,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梅梅大冤:“我没有数还请齐王明示”

林如楠捏了捏她的手,齐王看见了:“林氏,你现在也算是我齐王府的人,敢吃里扒外,一样废了你”

林如楠回头瞪他:“不要光说不动,我愿承受,回去就任你处置”

齐王冷眼看她:这死犟丫头,刚顺了两天,一挨上秦梅梅就又变回去了

张靖云默不作声,他很清楚三人间的事情,但他能说什么?

林如楠索性豁出去了:“梅梅,你不要怪我,我不是不想去找你,齐王他……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准我与你接近,他自己也发过誓不再理你……”

“林如楠,你给我闭嘴”

林如楠不理会齐王目光阴森,拉着梅梅走到一边去咬耳朵。

齐王盯着两人,也不阻拦,心里很不是滋味:终归娶亲了本以为抗拒得住,一辈子不娶,太后以病相胁,皇上要让他看到君命如天、皇权不可违逆,同胞兄弟、有功亲王又如何?更需打压一软一硬相迫,他在婚期前三日决意反抗,宁可削王权、回封地、永不进京,也不肯大婚。太后昏厥,皇上震怒,皇后苦口婆心,劝他看在秦梅梅一片好心引线的份上,顺应君命、母命,也尽了孝道。

听到梅梅竟然掺合此事,插手他的婚姻,他真是又心痛又气恨,皇上说:

“梅梅原是个贤妻良母,遇着你这个荒唐浪子,被你拖累不少若不是梅梅主动将那道太后懿旨交还回来,你如今还能在此地逍遥?女子最重名节,最怕的是被夫家休弃,身为一品诰命夫人,为**为人母,夫君宠爱,谁不惜福?你倒想害她么?林小姐是她特意引至你面前,于皇后面前极力撮合,朕也觉得林小姐与你很般配,太后甚爱之,才为你做此安排,成就今日之美事,梅梅功不可没既当做朋友,便不好负了她一片好心”

齐王不相信梅梅会扮演那样的角色,但皇上言之凿凿,激愤之下又不能不信。

为何非要他娶王妃,他如何不能明白?有魏王叛逆在前,皇上对亲王们越发盯得紧,在皇上眼里,他一直是匹难以驯服的野马,为防范于未然,非要套上辔头才能稍稍放心。这个辔头就是林如楠,林如楠与皇后早前是闺中密友他知晓,也知道梅梅深得皇后喜欢,但梅梅不同于林如楠,他能完全相信梅梅,不能相信林如楠。想到梅梅帮助帝后一起设计约束他的自由,逼他接受林如楠,难以平复心中怒火,又三番两次被召进宫探看太后,面对越发显得苍老的母亲,他心灰意冷,终于屈服,翌日披上喜服迎娶林如楠进府,新婚之夜,他喝得酩酊大醉,持刀闯进新房赶跑所有侍女,关上房门,人们只听见里边传出林如楠的挣扎哭泣声,谁也不敢往宫里传报,早说过:那是找死

弄妥林如楠,他将染上鲜血的元帕扔到她身上,开门出去寻来几个男宠,继续喝酒厮混,醉死过去,梦里雪衣翩翩的简玉变成了一身新娘装扮的梅梅,端端正正坐在他的新房里,他刚挨近她,梅梅又变成简玉,简玉哀伤地说道:

“赵宝,你有了新人,我还是回去吧”

那****,简玉和梅梅,变来变去,折磨了他千百次。

他以各种名目约束林如楠,林如楠开始还是像往日那般抗拒、顶撞他,被施了家法,再抓住她的软肋胁迫,她终于软下来,老老实实顺从于他。

皇命大于天,他不能违抗,林如楠是皇后的人,既然顶了齐王妃的名头,便是他的人,得遵从于他,若让他寻到一点点背叛的迹像,一定让她知道后果有多么严重

至于岑梅梅,他确实不想再见到她,可荒山野岭间,当看到她从草缝里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带着惶然之色,山上四面已归寂静,她显然是迷路了。他心里揪然生痛:她跟着徐俊英,徐俊英跑去捉银豹,把她扔下,如果跟了他,至于这样吗?他连林如楠都不会落下

那双无比熟悉的亮眸与他对视一眼,她竟然又缩回身去,他心里顿时炸开:她还有理了瞒着他做下的亏心事,害他陷进圈套,没有个交待就想消失,没门

又把她逮住了,没有想像中的憎恨和厌恶,却有种终于再见面的释然,还是那个秦梅梅,性子和简玉如出一辙:暴烈起来不管后果,抓住她弱点便软下来,带着抗拒情绪勉强顺服。世间顺服于他的人不计其数,唯有简玉让他动心,而梅梅,令他舒心。

梅梅微张着嘴,听如楠附在耳边说完话,也不顾忌张靖云,对齐王说道:

“你竟然以为我……我岑梅梅是那样的人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自己就恨别人掌控我的自由,操纵我的命运,如何肯做那种事?你看错人了”

张靖云抬头看了看侧边山上,齐王说:“交待过单勇,他们跟不得那么近,听不到我们说话”

转向梅梅道:“你急什么?林如楠跟你说什么了?你也信我与你之间并无隔陔,那日不让你来观礼,是怕你受不得人多乌糟之气,你的礼单我看到了,照收不误。娶王妃进门,府里事情也多,没空去探望你和恒儿,如此而已,至于她为什么不去看你,就不得而知了。”

林如楠指着他:“你你你……”

被齐王瞪着,一句话楞是说不出口。

第二O七章 遇险

第二o七章 遇险

解除了误会,不管怎样,三个人又能像以前那样说话相处,齐王和林如楠身份已不同,梅梅却觉得他们根本不像夫妻,她有意落后和张靖云走一块儿,让齐王和林如楠并行,不料两人却同时停下,往后望了一望,齐王自顾朝前,并不理林如楠,林如楠则非得等梅梅上来,要和她一起走。

无奈,张靖云笑看梅梅一眼,让她们两个女子并行,他往前去陪齐王。

路面渐窄渐陡,两边长满草叶修长、高过人的盐杆芒丛,看不见右侧的大江,江水急速流淌的哗哗声却愈加清晰地传入耳中,张靖云回头说了句:“小心看路,不要太靠右边”

话音刚落,林如楠脚下踩到一根拇指般大的断圆木棍,靴底打滑,惊呼着往下冲,就像刚才梅梅跑那段坡路一样,速度不比她快,却也来势不弱,梅梅走在前,心想自己力道小,被撞着了两个人只有一起跌滚下去,不若让她冲到齐王和张靖云那里,路边有几棵树,可以撑拦得住。

闪念间梅梅下意识扭身一躲,完全忽略右边地势,就迈了那么一小半步,人刷地一声跌进盐杆芒丛中,瞬时没了踪影

“梅梅”

齐王靠着一棵树身,眼明手快抓住林如楠,一转身把她推靠着树,自己急忙跟随张靖云跑上去,扒开盐杆芒寻找梅梅。

惊喊出声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徐俊英带着宝驹和百战匆匆赶到,竟然亲眼看着梅梅坠下山崖

他和皇上、定国公、长乐候等人活捉制服银豹子,欢喜之余将银豹抬至路途平坦些的地方,打算寻路下山,此时他想到了梅梅,和长乐候一商量,让人回头寻找他们,谁知只寻到了长乐候夫人和一众跟随的军士,长乐候夫人哭红了眼,自责光顾追野鸡,没带好威远候夫人,军士们则说尾随过去时远远的还见着夫人,可是到了近边,人影子都没有,以为跟着长乐候夫人了,便也一路追下去,谁知只找到了长乐候夫人,长乐候夫人发现不见了威远候夫人,赶紧带了众人回头去寻,却再也找不着人。

徐俊英楞在当场,手脚都似软掉了一般,回过神来,急忙吩咐宝驹把军士们分成数支小队,回头去寻,自己也和皇上说了声,要重新上山找人。

皇上安慰他:“莫慌这山上野兽也被赶跑了,除非她跌在哪里,不然不会有危险。日头还在,留下十来个人看豹子,防它野性发作,其余人都上山——此时上去应是能寻得到”

长乐候责斥了自家夫人,长乐候夫人内心歉疚,只是哭,也要随同上山,被众人劝下,长兴候夫人陪在一旁安慰她,内心暗想:还好自己跑得快,跟了男人们走,不然也摆脱不了这一通责斥。

刚走不到半里地,便遇上了齐王派来的随从,禀告:“威远候夫人迷了路,在山上左右行不通,被齐王殿下遇着,如今已随大队人马往东边下山去了”

大伙儿松了口气,徐俊英谢过几位候爷,让他们仍照原路回去陪同皇上下山,他不放心梅梅,带了宝驹和百战,急行军上山,顺着他们的路印追赶过来,却没料到刚追上的当儿,还没喊出口呢,就见林如楠出了意外,梅梅若是不避开她,****下路边悬崖的有可能是一个人,也有可能是两个人……

发现梅梅不在近边,几个男人抽出佩刀佩剑,一通挥砍,右侧路边大片盐杆芒草被砍了个干净,底下果然是悬崖峭壁,崖下生长着连片葛叶藤,巴掌大的椭圆形叶片密密麻麻,浓绿一片,却哪里有梅梅的踪影?而悬崖数十丈以下,便是水势湍急的江水

难道真是跌下水了?徐俊英呆了一呆,将手中长剑掷落地下,就要往崖下跳,宝驹百战拦住他:“爷,这藤蔓……”

齐王早拉住一把细细的藤蔓试了试力,纵身一跃,跳下悬崖,藤蔓过细,就算抓了十多根在手,仍是难以支撑住他的体重,长在上方的根藤当即断了好几根,大片藤蔓和叶子被他拖扯下去,露出青色石体,张靖云喊道:

“齐王小心左边那几根稍粗壮些,抓住了,荡过右边,那底下有一团凸出来的绿叶,应是个石坎,踩上试试”

齐王依言做到了,探身往左下方张望,大喊:“岑梅梅”

女子清脆的声音若隐若现、犹如从洞中传来:“在这儿我在这儿”

路上众人大喜过望,都松了口气,徐俊英冷汗浸透衣裳,他察看着崖上藤蔓,太过细了,齐王瘦高个,照他的体重可以勉强下去,还要万分小心,若是再多一人下去,藤蔓就难以支撑了。

齐王蹲跪在石坎上,右手紧握藤蔓,头和上半身钻进葛叶中,一会儿慢慢退出来,顶上的藤根吃劲,越发绷紧,张靖云和徐俊英紧张地盯看着藤根,又看向下方的齐王,梅梅出现了淡青色裙裾在空中飘来荡去,她的右手与齐王左手紧紧握在一起。

林如楠来到近旁,跪地低声呜咽:“佛祖啊保他们平安”

齐王把梅梅拉起到一半,忽然抬头,朝上方喊到:“徐俊英我替你救夫人,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徐俊英正满心绷紧,闻言急忙答道:“好,我答应”

齐王又再补一句:“不对,是三个条件”

徐俊英咬牙:“齐王殿下,请救人上来,我全部答应”

梅梅简直要被气死,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啊,她被吊在半空难受死了,这个赵宝还在那儿谈条件

她大喊:“赵宝我的手要断了你不救就松手,放我下去”

奶的,刚才在洞里那位置不好跳水,底下有暗石块,现在被吊出来了,下边是深水区,一个半月形小窝塘,流水不急,扑腾两下游回岸边还是可以的。

徐俊英阻止:“千万不能放”

齐王骂:“好没良心,把你扔下去得了”

林如楠心里紧张,听着他们的喊话却是又气又好笑:“死丫头这个时候还嘴硬胡说那人要真的松手,可就没得救了”

徐俊英四处张望:“宝驹和百战还没回来,他们去找粗壮些的藤条了”

张靖云被提醒,忙说道:“对了,威远候夫人只怕攀不上来,有绳子”

朝山上喊道:“单勇单勇将军”

单勇带着一行人急步跑下来:“张先生何事?怎么大喊大叫的?怎么了?爷呢?”

张靖云指了指:“下边”

侍卫们一看,倒抽了口冷气:王爷叮嘱不许跟太近,他们就尽量在后头磨,竟然磨出事来了

有人自告奋勇要下去拉齐王上来,单勇喝道:“这溜滑的峭壁,这么细的藤蔓,你们想害爷么?都给我退后”

侍卫们退后,单勇把腰间镶银珠阔腰带弹开,从里边抽丝似地拉出数缕细细的柔韧钢索,钢索越拉越长,直直垂下悬崖,崖下齐王已将梅梅拉上石坎,见钢索垂到,齐王教梅梅将钢索在双臂上各绕了好几圈,手上紧紧抓住,然后喊上边的人往上拉,梅梅脚攀葛叶藤,一会儿便给拉了上去。

快到崖顶,徐俊英俯身探手下去,把她一把提了上来。

梅梅长出口气,笑道:“啊又不用死了”

徐俊英难过地看着她,一时无言以答,只是以手轻抚她肩臂,柔声问:“手还疼吗?”

梅梅点头:“没关系,能上得来就不错了感谢齐王……看他上来没有?”

有了钢索,齐王也不费劲抓着藤蔓爬上来了,刚才救梅梅上来也用尽了力气,只让侍卫们将他吊上崖顶,单勇把他周身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地方受伤,这才放心。

徐俊英拉着梅梅就要跪下:“来谢过齐王殿下救命之恩”

梅梅顺从地要跪下去,齐王指着单勇让他拉住徐俊英,看林如楠一眼,林如楠便去扶住梅梅,齐王笑得畅快:

“好说威远候欠我三个条件呢,不必谢了”

宝驹和百战拖着几条粗壮的藤条回来,已经用不上了。

让齐王和梅梅休息了一会,喝几口水,重新整装下山,此时天色已暗。

徐俊英说:“再下去些,转过这道山,就到我们的营地了”

百战在山坡上砍了几根直滑柔韧的黄金条,巧手的宝驹将用那几根粗藤条编成两只简单却不乏舒适的抬椅,单勇再去砍了四根小腿粗的枫木,另两个侍卫去割来些半枯柔软的龙须草垫上,梅梅和林如楠各坐一只,侍卫们抬着,健步如飞,未下到山脚,又有大批人过来接应,也就两刻钟的时辰,转过山岭,就望见前方几簇熊熊燃烧的篝火,仿佛特为迎候他们归去,晚风中裹挟着馋人的肉香,唤起每个人的食欲,大家兴奋起来,说说笑笑,加快步伐,不一会儿便回到营地。

围坐火堆旁烤肉的人们欢呼着迎上来,皇上和皇后也在当中,皇后拉着梅梅的手抚慰着,梅梅唯有笑,内心只觉暖乎乎的。

第二O八章 反悔

第二o八章 反悔

齐王交待下,众人未对梅梅跌落下江多作渲染,只说路上不好走,跌跌撞撞,直至此时才到。

皇上与皇后亲来迎接探看,含笑抚慰,总算是全数归队,人员完整,人们欢快地围着火堆,割肉烤炙,月下烧烤,正值饥饿当中,鲜嫩的野味配醇香美酒,好不畅快惬意。

翠怜和翠喜临行备好药箱来,小心地替梅梅净面洗手,擦药水,张靖云着一名年轻太医送来一瓶药膏,说是擦这个好得比较快些,也看不出来是擦了药。梅梅拿来看,玉色膏体,闻之有梨花清香,比那种淡红色药水好多了,便让翠怜替她擦上这个,刚弄好,徐俊英回到帐蓬里,细细查看了一番,问她累不累,伤口还疼不疼,若不想出去,便在帐蓬里歇息,他去弄些吃的回来。梅梅说只是皮外划伤,没事,擦了药,已经不疼,想到外边和大伙儿坐坐,徐俊英便带了主仆几个出来,先将翠怜翠喜送到侍婢们的席位安顿,然后和梅梅往另一头欢乐喧闹的人群走去。

才坐下,徐俊英便从架上取下一只烤得喷香的山鸡,用锋利的匕首划了几刀,递给她说:“特意替你烤好的,先吃了,一会是要喝酒的。”

看看周围人们都在大吃大嚼,候夫人们再顾着斯文,条件局限,也不得不施展五爪功,撕扯着烤鸡烤兔子吃得香甜,梅梅早已饿了,当下也不客气,扯下一只鸡翅就啃,鲜嫩的烤山鸡肉吃进嘴里满口喷香,才吃掉两只鸡翅和一只鸡腿,就看见长乐候携带夫人朝她走来,赶紧取出帕子拭手擦嘴儿,长乐候夫妇满怀愧疚行礼致歉,徐俊英和梅梅起身还礼,梅梅笑着对长乐候夫人说:

“是我不对,我该站在原地等你们回来,看见林子里花儿好,便钻进林子摘花,错过了军士们,后来又听见有人声,以为是你们,就赶紧跑去看,遇上了齐王殿下那一队人马……都是我的错,不该乱跑,给姐姐和众位添烦恼了,实在对不起”

长乐候夫人笑道:“哪里,原是我贪那只锦鸡,追得太急,把你落下——那锦鸡我捉到了,很漂亮,妹妹肯定喜欢,送你拿回去养着,权当是做姐姐的照顾不周,赔个礼”

梅梅忙说:“不是姐姐的过失……姐姐好意妹妹心领了,还是姐姐养着吧,我不会养,反养坏了,等得空多到府上看两眼就好”

长乐候夫人便笑着朝后边招招手,一名军士拎着只灰兔子走来,梅梅见了,捂着嘴笑,长乐候夫人拎起兔子向众人展示:

“瞧威远候夫人可不是白白上山玩的,也打着猎物了呢”

兔子右腿上的羽箭还特意留着,人们齐声称赞、道贺,长兴候举杯笑着说道:

“敬威远候夫人是个厉害人物,我们家夫人第一次跟着去打猎,山洼泽地里一群的野鸭等着,她一只都没打着”

众人大笑,长兴候夫人和梅梅都红了脸,长兴候夫人被揭糗事,暗地里掐了丈夫一把,梅梅是为打到只傻兔子,还拿来炫耀感到羞愧。

难却盛情,也为酬谢众人的好心好意,徐俊英带着梅梅向大家敬酒,夫妻连饮三杯,众人欢呼叫好,之后两人去到另一席上给皇上、皇后,齐王、齐王妃敬酒,之后是众文官喝一杯,定国公夫妇、张靖云喝一杯……转一圈下来,梅梅都有些晕了,回到自己位子上,众人又一起敬他们夫妻,徐俊英怕梅梅喝多了会醉,想拿过来一个人喝完,众人不依,还逮住机会,起哄着要他们喝交杯酒,看看蒙混不过去了,徐俊英笑望梅梅,梅梅也只有拿起酒杯,和徐俊英交臂喝下。

欢声雷动,众人此时已吃饱喝足,开始闹酒寻乐子,声言今夜不睡,对月喝酒行令到天明,席上成双成对的夫妻几乎都被抓来捉弄一番,篝火通红,群情旺盛,饶是梅梅还算有点酒量,到最后也觉眼花缭乱了,徐俊英的脸则比任何人都红,梅梅便暗示他一下,两人趁隙偷跑出来,也不回帐蓬,怕被人寻到抓回去继续喝酒,来到江边堤岸上的草坪,徐俊英转了一圈,找到一块突出地面三尺长左右平坦的石头,脱了外袍铺在上面,说道:

“坐这儿吧,在此处醒醒酒,真的醉了眼花头晕”

两人各据一头,并排坐下,抬头望着天上皎皎明月,梅梅想到了前世的亲人们,不由得叹出一口气: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故乡的明月和天上这一轮圆月应该是相同的”

徐俊英看着她仰望天空的侧影,轻声说道:“故乡的父母,应也在想念你……梅梅,你真的能再回去吗?”

梅梅带着酒意,笑着说:“你相信吗?世间能有几回这样的奇巧事?又不是神仙鬼怪,可以随心所欲,来去自如”

徐俊英看着她:“今天,把我吓坏了怕你跌入江中,就此没了”

梅梅笑笑:“或许死不了,我会……水性”

徐俊英讶然:“你不是……掉水里才来到我身边的么?”

“那是因为坐在车里,从桥上****,被撞晕了,出不来”

手被他紧紧握住,梅梅挣了一下,徐俊英慢慢松开她,话音里带着无限悲凉:“你是对的……我确实不够好今天想到了,我总不能护妻室周全,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野外,都做不到想要你,想留你在身边疼爱,却终会让你受委屈受伤害,这些人当中,带妻子上山的不止我一个,唯独我把夫人弄丢了别的夫人没有谁受伤,你却是脸上手上,有这么多血印子,险些丢了性命……我怎不知齐王的意思?纵有不甘,那时唯有答应我也经历过濒死的绝望,知道是什么滋味,不想你再次经受那种恐惧痛苦或许我真的不适合你,如若齐王提起,我、我愿放你走”

梅梅看着他:“你,说真的?给我放妻书?”

徐俊英缓缓点头:“齐王将你救出来,我就说过:任何条件都答应人生苦短,命运无常,无人能知日后会是什么样——我虽然不懂你想要什么,但你不肯留在我身边,便说明我不够好空自喜欢只会累你难过,该放你离去”

梅梅轻吐口气:“好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终于肯答应了。”

徐俊英表情复杂地看着她:“梅梅,我,我什么都肯答应你”

“不错,但是转眼又反悔了,有没有这种事?”

梅梅笑嘻嘻地说:“或许那只是针对我,与别人打交道,就不能这样了吧?”

徐俊英痛苦地低下头:“所以你与齐王商量……”

梅梅知道他又想歪了,笑道:“有可能我跌下山崖也是故意的”

“不不,怎敢那样想”徐俊英目光闪闪地看她:“梅梅,你在崖下,没和齐王说话?”

“说了”

“……”

徐俊英从怀里掏一方素帕,展开,红梅朵朵,精巧细致,引双双粉蝶,在月光下栩栩如生。

“这是你给我的,我在寺里洗干净了,没舍得用。”

梅梅伸手来拿,徐俊英躲开:“梅梅,这方绢帕已经给我了,这一路情意,我会铭刻于心,一生不忘”

梅梅说:“这样的帕子很多,你就拿着吧,也不是我绣的……”

“那不重要,是你亲手给我……”

他折起绢帕,停止不说,忽然转过身去,久久不肯再转回来,梅梅侧头看了他两次,都看到一个宽阔的脊背,便说道:

“月上中天,露水越来越重,我们不在火边,容易着凉,回去吧?”

徐俊英终于转过身来,声音有些异样:“再坐一会,就走”

梅梅微叹口气:“徐候……”

徐俊英说:“你叫赵宝,叫靖云,能不能叫我俊英?”

梅梅垂眸:“徐俊英其实今**并无错处,不需那般自责,没有人会说你什么,别人都有野外狩猎经验,我没有,见过那样草木茂盛的荒山,可从来没亲身踏进去过,在你们看来或会很狼狈,但我玩得很高兴,很满意,觉得收获颇丰,若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我肯定会有所进步,不会犯同样错误——那只是我的问题,不关你的事。既是夫妻名份,凭心而论,你这位丈夫,已做到最好”

徐俊英的手碰了梅梅一下,她低头看,徐俊英的长腿挨近她的膝盖,两人的手放在各自膝上,他正想越界,梅梅把手收回,徐俊英索性飞速捉住:

“梅梅我……我又想反悔了”

“不允”

“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最后一个反悔的机会”

徐俊英将梅梅的右手按到左胸口:“你摸摸看这整心,从认得你以来便为你跳动,今天它快要爆裂了,因为把你弄丢,因为想到要放你走……”

他重重地喘息,眼中泪水滴落:“若真的放开你,我只有一条路可走——回边关,防守国门,直至终老”

“那我呢?逼你休妻的齐王呢?怎么办?”

梅梅看着他:“你要走,皇上放你还好,若不放……我和齐王脱得开干系吗?你倒是会得很”

徐俊英怔了一下,抹了把泪,哑声道:“那要怎么办?眼睁睁看你嫁给别人,或是跟别人走掉,我宁愿……”

“如果我嫁给别人幸福美满,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看着我过好日子吗?”

梅梅说得没心没肺,徐俊英目瞪口呆:“你好狠心……”

“你也可另娶般配的****,像长乐候夫妇、长兴候夫妇,他们就很好,我们可以做朋友……”

“做不到”

徐俊英激愤起来:“不能做夫妻,便永世不相往来”

梅梅说:“你真狭隘心胸狭窄至极”

徐俊英垂下眼帘: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他。

他没放开梅梅的手:“好,就算我心胸狭窄,且容我慢慢去反省——请你忘记我前头说过的话,允我反悔,好不好?”

“我允你有什么用?你自己答应了齐王三个条件,他爱提什么不行”

徐俊英喜不自禁:“你、你允我了?”

第二O九章 对月

第二o九章 对月

梅梅翻了个白眼:这桩婚姻就是个乌龙,已经混乱得无法收拾了,再闹出点什么来,牵连四方,连她自己可能都承受不了。

相持这么久,不管她怎么胡搅蛮缠,徐俊英只是不肯放手,喜欢的成份占一半,一半为了维护脸面,堂堂候爷,守不住妻子,他咽不下那口气。

可是今天这一次历险,为了尽快将她救上来,他爽快地答应了齐王的要求,明知齐王临时设了圈套,还有可能是妻子和齐王共同商量的,依他那样的脾气性情,仍然应下来,救人即面临放妻,能做到这一点,也算是个进步了吧?

可是他转眼又要反悔,而她除了允许他反悔,好像不能怎么样。

皇上皇后不可能不闻不问地答应徐俊英的请求,允许他放妻,定会查问原由,就算徐俊英有意隐瞒,抗得住皇上盘查,现场其他人呢?如果查出是齐王搞的鬼——皇上赐的姻缘,他来强拆。皇上本就对齐王有意弹压,这回不扣他个大帽子才怪。

能让齐王吃这个亏吗?率性的齐王其实很可爱,做事不计较后果,他是为了她的自由,难道她就可以为了自由陷朋友于****处境?

退一步说,假设皇上皇后烦了他们的事,干脆放手不管了,拿到放妻书,然后怎么办?秦府不敢随便去,状元郎的妹子是弃妇,什么原因?官僚们八卦之下会拿有色眼光看秦伯卿。她可以另立门户,以什么身份和齐王、林如楠来往?获得自由了,张靖云又会有什么反应?爱反悔的徐俊英再来个情绪不宁,若是影响到公事,那又是一桩公案

除非她静悄悄带着恒儿离开京城……

这些都是简单化了的推测,是未知数,谁知道真正经历了会有什么样的变数?

没有准确数据的推测,玩玩可以,不能当真,没有把握的冒险,前世的岑梅梅二十四岁起就杜绝这类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什么百日盟约,约定文书,那就是瞎折腾,对徐俊英、对婚姻没有信心,胡乱抓根稻草防身,垂死挣扎。看到本质了,迟早要陷进去,她只是想争取得多一些适应期,毕竟徐俊英太过自我,不符合她的要求,想明说让他改变,又觉得实在没意思,而且就算她明说了,那人也是反反复复,本性难移,很伤脑筋想要的尊重、婚后的随性自由,能够争取得到多少?要是还像以前那样生活,她是无论如何百般不想

各种打算,各种忧虑,各种情绪,造就她和徐俊英别扭的婚前磨合期。

对于徐俊英——功成名就,高官厚禄,能封妻荫子,一个仪表堂堂男子汉肯为她低俯下头,任她随意挑衅他的尊严……就如皇后说的,你还想怎样?徐俊英他到底有什么不好?

梅梅凌乱了,仿佛不记得自己想要离开徐俊英的初衷是什么,也许她真的是个够冷血够狠心的女人,徐俊英相伴这么久,她多次设想过离开,居然没有半点不舍心疼的感觉

今天却有点不同,跌下山崖时头脑一片空白,手中抓住藤蔓觉得自己不会死了,拼力寻找生机,被外力拍往石壁,痛得眼冒金星,但她死死抠住了石片,手心被利石刺破,滴出血来,她没有哭,听到齐王的喊声她流泪了,那是温暖和感动,当她从洞内升起,被齐王吊着跟徐俊英谈条件,听到徐俊英熟悉的声音,忽然就有种安稳踏实的感觉,曾几何时,他让她有了这样的感觉?

崖下的情况极为特殊,藤条太细,只能承得住齐王下来救她,若再增加一个人,没有绳索捆绑垂吊根本不可能,那一掌见宽的石坎也站不下,齐王尽量让她站好,自己掂着半只脚掌,好在钢丝来得及时,不然也难支持。

齐王那时笑着对她说:“徐俊英刚到,如果我说他不敢下来救人,你信吗?”

梅梅笑而不答,心里却不信,自己也觉得非常奇怪。

回到崖上,与徐俊英面对面站着,他没多说话,她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内心的难过和痛惜,还有深深的自责。

徐俊英,他的真情不用怀疑,他正努力在改变,而自己,未尝没有改变

“梅梅?梅梅?”

徐俊英把梅梅摇醒,对着月亮发呆也不用这么入神吧?他说了很多话,难道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梅梅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

徐俊英怔住:她还真的没听进去?白费了一番真心话

他指指月亮:“它老人家听着呢,替你我做见证,我若负你,必碎心而死”

梅梅站起身走开:“对月盟誓有什么用?空口无凭,我从来只相信白纸黑字”

徐俊英气结,呆了一下,急忙抓了衣裳追上去。

月光如水,皇上和皇后已进入大帐歇息,篝火边的人也散去大半,梅梅和徐俊英远远看了一眼那些还在玩火品酒的人们,便折身回帐蓬去。

翠喜和翠怜早已收拾好床铺,回侍婢们合住的帐蓬去歇着了,宝驹和百战还守在外边,见他们回来,两人赶紧跑开,一会儿一同提了只大肚铁锅回来,一路走一路笑,徐俊英说:“怎么回事?”

百战说道:“回爷话:这热水抢手着呢,一会就没有,又得等干脆把锅端回来,爷和少夫人用完,再拿去烧着”

徐俊英说:“烧水的不是该抱怨了么?”

梅梅说:“唉,管他用完水了再还他,就耽误一会”

说着就去找铜盆,宝驹早拿出来了:“少夫人先洗?”

梅梅怔了一下:什么意思?提醒我男尊女卑,难道让你们爷先洗?

还没等她开口,徐俊英说:“让少夫人先洗吧”

三个男人出去,徐俊英把帐门细心挂好,梅梅看到帐蓬里两张窄窄的床摆放得很近,那算是古代的行军床?床上有翠喜翠怜找出来的睡衣和大幅巾帕,走去探了一下大铁锅里的水,40度左右,洗个热水澡吧?今天那一通忙乱,浑身的汗,裙子也撕破了几个口子,在野外不理会它罢了,可洗澡的话,等会徐俊英就没水用了——不管啦,先洗,再让他们去烧水,应该也用不了多久。

为防帐蓬透光,她把灯吹熄,外边月光皎洁,随意在帐脚渗进一点点光亮就够光线了。

环境限制,手上有伤,右手还被徐俊英抓握了一下,疼死了。虽然不够畅快,但能洗到这样一个热水澡,梅梅已经十分感恩了,穿戴收拾好,开门出来,徐俊英进去点上灯,宝驹和百战提了空锅去烧水,梅梅在门口对他们说了一句:

“谢谢”

徐俊英说:“他们应该做的,谢什么?”

梅梅笑了笑:“我把水都用完了,你得再等一会。”

徐俊英点头:“用完了再烧,我等等就是了。”

话音刚落,宝驹和百战又提着一锅水进来,梅梅惊奇:“这么快?”

百战笑道:“四五口锅烧着呢,用的人太多,赶上了就端回来再说”

徐俊英说:“出去吧,我赶紧洗完把锅送回去,省得人说你们没规矩”

梅梅一听规矩头皮就麻,也跟着宝驹百战往外走,徐俊英拉住她:“我的换洗衣裳呢?”

梅梅指一指床上:“那不是?还有帕巾。”

徐俊英悄声道:“你不用出去”

梅梅怔了一下,环顾四周,瞪着他:“看你洗澡啊?”

徐俊英忍不住笑了,把她按在床上坐着:“就在这儿,大半夜的你跑出帐蓬做什么?”

“可是……”

徐俊英走去打开一只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卷纸,交给她:“这是新近的官报,你也识得几颗字,看着消遣,我在后边很快就洗好了”

梅梅哭笑不得:原来在他眼里自己也算文盲,仅认得几颗字

好吧,读书看报,不防碍人家洗澡。

官报没看完一小节,她就犯困了,索性躺下闭上眼睛,心想刚才怎么没想到这招,闭眼睡觉不就得啦?真是的

徐俊英站到她面前时,梅梅已经侧身睡着了。

他俯下身心疼地看着她,脸上几道伤痕被压着,还没擦药呢,她就睡了。小木箱上好几个小瓶子,到底用哪个?男人的伤可以随便乱擦药,女子脸上的伤,他可不敢乱用药,不得已拍醒梅梅,梅梅睁开眼看看他,指指对面床:

“睡觉”

徐俊英微笑:“我先替你擦药,用哪瓶?”

梅梅才记起这事,翻身要爬起来,被徐俊英按下去,盖上薄被,还顺手合上她的眼睛:“你睡着,我替你擦就行了,告诉我用哪瓶擦脸?”

梅梅合上眼,人又模糊了:“那个白色小瓷瓶……”

徐俊英细心地替她擦药,脸上一共有大小七道伤痕,草叶、藤条划拉的只是血印子,右边面颊一片青印,却是被撞击出来的,他心里抽疼:脸上有伤,身上未必没有,但她不说,他怎么能知道?

把她的手拿过来摊开,更令他心痛如绞,这是那双扔给他绣帕的雪白娇嫩的手手背还好,只有划伤的血印子,手心却是伤痕累累,深深浅浅许多道口子,粉红漂亮的指甲经过修整了,仍是残缺不全,在山上也查看过她的手掌,当时手上沾着藤叶汁,又黑又脏,知道受了伤,却没想到伤得这么重

试探着拉起她右边裤脚,预料之中,小腿直至大腿,大片大片的瘀青触目惊心,她是被拍在石壁之上了,若没有过人的反应能力和敏捷的手脚,就会跌落下崖底,撞石上或被水冲走,必死无疑

徐俊英眼含泪水,看着沉睡的梅梅,深吸口气,下了决心,掀开薄被,将她裤头系绳解开,不管她明早起来会怎样打他骂他,先上了药再说

第二一O章回府

第二一o章回府

张靖云的药膏很好,涂擦在皮肤上有微微的清凉感觉,镇痛消炎,饭前擦过一次,已经消除了一些痛感,梅梅躺在床上睡意蒙胧由着徐俊英替她擦药,脸上手上可以,身上的伤痛由着它吧,翠喜和翠怜都不知道,反正也没出血,忍忍回到家再做处置,在山上张靖云也给吃了一颗药丸,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迷糊中感觉到腰腹部的异样,那可是敏感地带,不能随意乱碰,有人解她的裤带谁?徐俊英

再困也得醒了,侧身蜷起身子,一骨碌爬了起来,睁大眼睛瞪他:

“做什么……”

徐俊英没料到她醒得这么快,惊怔了一下,赶紧捂她的嘴:“夜里寂静,门口有宝驹值夜,周围有别人家的帐蓬,小声说话”

梅梅挣了一挣,恼火地小声道:“你想怎样?我允许你乱碰我身子了吗?”

徐俊英又气又好笑:“我……我没想怎样,你身上伤得这么重,得擦药”

“不用”

梅梅开始系起裤带,想想他不至于那么不靠谱,解她裤子应该是发现了身上的挫伤,想替她擦药,这家伙就是不老实,到处乱看。

“只是皮肉挫伤,又不出血,不要紧了,等回去再理它,会慢慢好起来的”

以前学跆拳道,摔打滚爬是家常便饭,身上瘀青这块好了又上那块,严重的擦点药,不擦药它也会自己好起来,早已司空见惯。

徐俊英却不肯罢休:“摔打出来的伤,扭伤筋骨一时不察也是有的,现在不觉得怎样,明早可能就起不来,动一动都很痛让我查看一下,及时上药,才是正理”

“你在山上不是查看过了吗?张靖云也问过我,看我走路,他也说过没事”

徐俊英默然看着她,梅梅说:“好了,这里不方便,我不想麻烦,真的没事,你也累一天了,去睡吧”

“我——睡那边?”

徐俊英指指对面床,梅梅歪头看他:“不然你想睡哪里?”

徐俊英一笑,替她拉起薄被:“躺着,我熄灯了”

能够与她****一室就已经很满足,还能离得这么近,不高兴是假的。

两人睡下,徐俊英躺着就不动了,梅梅此时却反而没有了睡意,睁着眼看帐外投射进来的一缕月光,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越回味越觉可怕,不禁叹了口气,翻身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睡着。

梅梅侧身而卧,徐俊英慢慢转过脸,睁开眼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满是怜惜。

第二天一大清早醒来,果然浑身酸软疼痛,梅梅看看徐俊英早起床走了,便在床上翻腾两下,****出声:“妈妈啊,好痛”

翠喜和翠怜赶紧围拢来,急问哪里痛,要不要找太医来?说着话徐俊英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男人,徐俊英对梅梅说道:

“这是岑太医,对骨科很有考研,请他看看吧”

梅梅点了点头,人都来了,不给看行吗?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就是软组织挫伤,运气好没伤到筋骨,张靖云都说过了,徐俊英不肯放心,现在连朋友也不肯相信了,照理说他该请张靖云的,偏找了岑太医来。

梅梅内心暗叹,是她的错吗?

岑太医细细检查一遍,说无碍,未伤及筋骨,不过也跌得太重了,皮肉疼痛总要过些日子才好,留下两瓶外用的药膏,梅梅道了谢,徐俊英便将之送走了。

百战装好马车赶到帐蓬外,徐俊英让翠喜将车厢里多垫棉被以减少颠簸,不由分说把梅梅抱起直接送到车上,然后收拾好东西,撤帐离开。

行走大半天,才回到京城,几天不见恒儿,小家伙似乎又懂事不少,先是从奶娘怀里惊喜交加地扑向梅梅,徐俊英赶紧接住,指着梅梅脸上的伤对恒儿说:“你母亲受伤了,很痛很痛,不能抱恒儿”

恒儿便很乖巧地呆在徐俊英怀里,端详着梅梅,忽然倾过身子来,呼呼往她脸上吹气,旁边翠喜翠怜等看见,笑不可抑,这本是往日他不小心跌倒弄痛小指头时,梅梅为他做的,他这会拿来安慰梅梅,梅梅感动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手臂酸痛抱不了他,便捧着他的小脸儿亲了亲,恒儿很高兴,也亲亲梅梅,回头看看徐俊英,又往他脸上啃了一口,一家三口站在院子里相依相牵,满面笑容,婢仆们看去只觉其乐融融,和和美美。

回到京城,生活又进入正常轨道,徐俊英却比以前还要忙碌起来,连日早出晚归,午饭不能回家吃,有时连晚饭也回不来,宝驹和百战每天轮流进内院向少夫人报讯,总是重复一个意思:候爷事忙,不能回家吃晚饭次数多了,弄得恒儿一看见两人进来,便冲他们尖叫,宝驹和百战很是无奈。

但徐俊英总要赶在梅梅睡觉前回来,细心察看脸上、手上的伤口愈合情况,叫了翠喜翠怜来询问,梅梅不肯让他看身上的伤,只说好得差不多了,徐俊英哪里肯信,肌肉挫伤他又不是没经历过,那样一大片瘀青,怎么可能几天就好起来。只是吩咐翠喜翠怜好生服侍着,按时为少夫人敷药,回京后齐王送来的药丸子,也让照吃不误,他心里明白齐王送的药自然是张靖云那里得来的,但只要能让梅梅伤口愈合得又快又好,他并不介意药是谁给的。

为让梅梅睡好睡足,夜晚本不欲让恒儿呆在上房太长时间,无奈恒儿哭闹,梅梅也要和恒儿在一起,只好由着他们母子睡前玩一会,好在恒儿在床上玩耍时总能很快睡着,徐俊英一等他睡了,便抱出去交给夏莲和奶娘,回来替梅梅放好帐子吹熄灯,催她快睡,自己坐在外间阅看公文,直等到梅梅睡着了,才回书房歇息。

这日午后,徐俊英早早地回来了,梅梅正带着丫头们在院子里看恒儿学走步,恒儿撅着小屁股,缩着脖子,像个不倒翁似地弹跳着往前跑,一不小心就跌倒在地,也不哭,翻身就爬起来,憨态可掬,惹得婆子丫环们欢笑不止,徐俊英见恒儿学步大有长进,也不禁脸上带笑,上前教他身板要放直,抬头挺胸,不要缩着脖子,牵着恒儿走了几圈,便扶了梅梅往上房去,梅梅见他显得有点心不在蔫,看看翠喜端茶上来,示意她到门口守着,徐俊英这才对梅梅说,他恐怕又得出一趟远门了。

原来南方防务出了问题,蛮夷部落成功夜袭边城,侵入百余里地,烧杀虏掠,亏得军民同心,将入侵蛮兵拦截在灵州一带,京城收到传报,历数遭敌入侵种种因由,皇上大怒,斥责兵部,兵部上下一通忙乱,赶紧对南方防务重新做布署,这才有了这段日子的紧张忙碌。

梅梅说道:“出事了才发现漏洞,挨骂了才动,兵部就这样?”

徐俊英微笑:“南方防务由安远候侧重负责,从他父亲那代起南边就一直安然无恙,没想到这回出了这等意外。”

“安远候会不会被罚?”

“事关国家安危,并非儿戏,总要受些惩戒”

徐俊英看看她:“梅梅,我们夫妻谈话,论及国事政务,你听听就好,出去与人交谈可不要随意泄漏。若有不能说的,我不说,你就不要问,好不好?”

梅梅不屑:“我长得像长舌妇吗?你那点事,自己不说,我才不想知道”

徐俊英头痛地看着她:就是这般嘴硬,什么时候才会温温柔柔地对他说一声“夫君所言,为妻铭记在心”

梅梅想起什么:“这次去普法寺,好像没见着安远候夫人”

徐俊英说:“安远候夫人刚有身孕不能前往……安远候说的”

梅梅哦了一声,不好再说什么,好在徐俊英又继续交待事情:

南边有战事,安远候必定要领兵前去,皇上却想让徐俊英亲自去看一看,察看南疆的真实情况,顺路往东边沿海地区,一路巡视回来。

梅梅怔了一下:“你这不是……有点像八府巡按了”

“八府巡按用我去吗?随意一个三品文官就可以了”

徐俊英有些忧虑地看着她:“皇上要我亲自前往,巡察探看东南方各地防务,自有他的道理。此番钦差不同以往,不与安远候同路,龙骑暗卫相随,行动迅速,但按照皇上的意思,要细致周全,估计也得花上三五个月”

梅梅迅速抬眼看他,眸光闪亮:三五个月啊

还没来得及庆幸不必太快进候府面对老太太,徐俊英的话让她欲哭无泪:“你如今伤未好,又要照看恒儿,在外边住着多有不便……我记着你说过的话,并不想惹你不快……我这回真的没说什么,可以发毒誓但皇上已要求皇后后天来看你,你知道皇后是不进这样小宅门的,梅梅,你迁就一下,好不好”

梅梅咬着唇:“我总逃不脱你们的手掌心,想要怎样就怎样吧但你听好了:交待你家老太太,别惹我,否则弄出什么事来我无法掌控”

徐俊英沉默了一下说道:“莫急,让我想想……不若这样,等我禀明皇上,求皇后身边两名宫女陪着你在候府,老太太多少顾忌些,不能寻你的是非,等我回来,就好了”

梅梅抿嘴一笑:“你回来就好?你现在还没走呢,不是认为都是我错,指责我对老太太凶恶无礼吗?”

第二一一章 迎接

第二一一章 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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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俊英沉默半晌,说道:“似你与老太太这般不能相容,我还真的从没见过但不管说到哪里去,你对老太太那样,都是不对的——我这是提醒你,也知道老太太以辈份压着你,你不服,可以忍忍……梅梅,祖母生养了父亲,没有她就没有我,我们不能忘记养育之恩,我奉养、孝敬祖母,有时却不能顺从,孝义上有所亏欠。而我对你却是全心全意,愿百般包容,你就算做错了什么,只要保得住自己不被人所害,我便站在你身后,绝无责怨”

梅梅恶作剧心理作崇,脱口问:“如果我把老太太气死了怎么办?”

徐俊英怔怔地看着她,咬牙道:“你还是我徐俊英的妻子,我自会护你周全”

梅梅哼了一声:“鬼才信你”

徐俊英叹气:“为什么总不信我?夫妻同命运,我与你共福祸,分担罪孽,有什么奇怪的?况且——我相信,老太太没那么容易被气死,你也不会随意去做那样的傻事”

梅梅瞪着他,徐俊英微笑:“我也不在家,百日约定照旧,你只是提前回候府住,凡事等我回来再说。”

提起百日约定梅梅就气恨不平:“根本就是不平等条约,你不守信用”

“我如何不守信用了?未满百**不肯回府,可这回真不是我迫你,是皇后……”

“少提皇后,她就是多事……”

“梅梅”

停了停,梅梅继续说下去,语气里满带无奈和怨愤:“权势果然是个好东西,从你娶媚娘开始,就强迫人成瘾……你们不讲道理,谁都可以压迫我,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徐俊英垂下眼眸:“梅梅,过往的,或许我都做错了,不能说什么。我对你做的一切,确实都出自本心,百日约定,你或不会满意,但我们夫妻绝不会分开百日之后,那几条夫妻间的约定,我一定依从你”

梅梅冷笑,闹过了争取过了,所得效果不是很理想,也算了吧,想要活着,还想活得体面风光,就只好再祭出忍字旗。

“我累了,这种事多说也没意思,我出去看看恒儿,顺便交待翠喜下去准备晚饭”

“别动”

刚要站起来,徐俊英几步到了面前,扶着她坐好,用手背轻碰她的脸,拉起手查看了一下,笑道:“你好好坐着,我去恒儿也玩了许久,该抱他回来歇会。今日看着脸已好了许多,这手上的伤也愈合得很快,一定不要碰水,身上还疼不疼?”

梅梅摇了摇头:“好多了,不碰就不疼”

“那还是要吃药丸子也不宜久坐,在院子里走走就回屋躺着,来,我抱你到榻上歇会”

“不要我……”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抱了起来,徐俊英将她放在榻上倚躺着,还从柜上扯了块夹褥盖在她腿上、腰腹上:

“不可贪凉,这里受了伤,要护好”

梅梅无奈地叹气:“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我早上起得迟,又睡过午觉,躺得够多了,就想坐一会……你能不能对我做什么之前问一问,听听我的意见?我不喜欢先斩后奏”

徐俊英呆了呆,随即又被她最后一句逗笑:“是我太性急了,未问清楚,夫人莫要怪罪,下次定不如此”

吃过晚饭,徐俊英没像往常那样回书房,而是和梅梅一起陪恒儿玩识字游戏,恒儿见父母亲都陪在旁,显得十分兴奋,照着梅梅的指示,从混乱堆放在一起的图片中找出相应的字,又快又准确,徐俊英夸赞他几句,小家伙咧嘴一笑,口水直淌下来,全部滴落在徐俊英新换的袍子上,徐俊英皱眉看着恒儿,指指自己的袍子,怪他弄脏了,恒儿才不管他,干脆直接往他身上爬去,徐俊英故意左右挡拦,恒儿大喊大叫,父子俩搅作一团,稚嫩的童音里充满欢乐,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笑脸,梅梅也不禁为之陶醉,笑逐颜开。

第二天,徐俊英不知是沐休还是特意留在家里,和梅梅商量搬家事宜,其实也没什么好搬的,家具什么的都不动,只是一些衣裳细软,翠喜翠怜带着仆妇们收拾几下就好了,十来个箱笼,宝驹和百战领几个人进来搬一趟就完事。

翠思的脸已经消肿,好得差不多,刚一听说要回候府,满脸的忧虑,梅梅安慰她:“别怕,不还有我吗?万一下回再遇到这事,机灵些转头就跑,跑不脱你就大声呼救,不要失了气势,责斥那些想打你的婆子,问她有几个胆?敢打我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徐俊英从旁听见梅梅竟然这样教丫头,禁不住又无奈又好笑,也不多说什么,自顾走开。

午饭过后,翠喜、翠怜按照候爷吩咐,打开宝驹送进来的一只小叶紫檀木箱笼,取出里面的新衣,替梅梅重新梳妆打扮——一身大红缎面锦绣修身裙袄,佩缀着清凉精致的珍珠小坎肩,数百颗拇指大小的明珠,粒粒圆润,颗颗饱满,光影下闪耀异彩,绚丽华美,头上凤钗步摇,珠花玉簪直至耳上的璎珞串坠,全是以宫中最新样式为准,精打细琢,美仑美奂,妆成,不说梅梅自己,连旁边的翠喜和翠怜、翠思都被镜中那位盛装佳人震住了,翠思喃喃说道:

“天哪,小姐穿上嫁衣那会,都比不上今日这么美”

翠喜醒过神,推了她一把:“胡说什么?少夫人自小就是个美人,何时不美了?”

翠怜抚摸着梅梅耳上紫色串坠,轻声说道:“候爷真是细心,今日接少夫人回府,特意置了这套衣裳,端庄大方娴雅,有候夫人的高贵气度,又有新娘的福喜之气——真的很像新娘呢,就差一块红盖头”

梅梅心里莫名地跳动了几下:她也当徐俊英给自己一套这么贵重华丽的新衣,只是想给她个面子,喻意衣锦归府,并不是灰溜溜地又跑回来了,不曾想到他记得她说过的话:没坐过花轿,没有婚礼仪式

抬轿在廊下等着,却不是仆妇们,而是宝驹领着四个精壮的锦衣侍卫,宝驹行礼道:

“候爷先行一步,属下们奉命护卫少夫人回府候夫人仪仗车马等在大门外,请少夫人上轿”

候夫人仪仗?梅梅暗自想着,好像从来没用过——嗯,对了,用过一次,那次装可怜要回娘看秦伯卿,徐俊英准了她,让百战相随,结果她骂跑百战,让他把所有人马都拉回候府,自己出城去了。

一行四五辆车子,加上前呼后拥上百人随从,从岑宅驶往威远候府,街路通畅,走了不到两刻钟,就到了。

还是停在大门口,没进侧门直接去往二门,梅梅从窗纱后看着那庄严巍峨的候府门楼,正寻思着要怎么走进去,忽听宝驹一声长吼,把她吓了一跳:

“威远候夫人回府”

要让全世界人都知道跑出去的媳妇又自己回来了,也不用这样吧

不见翠喜和翠怜,徐俊英,他死哪里去了?

像听到她心声似的,徐俊英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备好抬轿”

车帘一掀,徐俊英探进半个身子,声音温醇柔和:“梅梅,我扶你下车”

还好,没强蛮地说:“过来,让我抱你下去”

徐俊英小心冀冀地扶着她,怕她身上疼,尽量不碰到她,梅梅下车站好,看看徐俊英,不由得窘住,这家伙也穿了一身大红锦绣团花袍子,没敢像新郎装那样明目张胆,却也是喜气洋洋,炫人眼目。

众目睽睽之下,多少有点难为情,梅梅的手牵在徐俊英手上,赶紧扯了他往门里走,抬眼却见门口阶下站着一大群人,都不是外人,是徐俊朗、徐俊雅、徐俊庭、徐俊桥四位爷,领着妻子儿女,一个个笑容满面地迎候着呢,而未婚的徐俊轩则带着几位妹妹,站在另一边,正笑盈盈地看她。

二小姐徐小容旁边站着一位面容酷似郑美玉的端庄丽人,初初看去把梅梅微微吓一跳,很快省起这是谁——郑夫人生的候府大小姐徐小娟,应该是她没错,面容平静端庄,眼神略显冰冷,多看两眼就分清到底是像郑夫人多些还是像郑美玉多些,梅梅这时候也才回过味来,郑夫人那样疼爱郑美玉,多数是因为徐小娟的缘故吧?表姐妹俩长得如此相似,徐小娟又是早嫁,一及竿就被李家求娶了去,郑夫人想念女儿,把对女儿的疼爱全部给了郑美玉,只可叹那坏女人心长歪了,没福继续消受。

看着眼前的人们,梅梅这会才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徐俊英在做什么?这些人又没做错什么,谁有义务大热天地跑候府门口来迎接她?

却不得不上前,一一与众位小叔小姑妯娌见礼,相互问候,白景玉笑着小声说:

“终归是要回府,但须得大哥这般迎着嫂嫂回来,才算好”

宁如兰穿着宽松的碎花中长袄,腹部微现,亲切温柔地看着梅梅,含笑道:

“三爷总不让我去看你,这回好了,你来看我吧”

甘氏和方氏也各说了两句好听的话,徐小娟只淡淡地喊声嫂嫂,就站过一边,不作声了。

几个小姑娘就想挽着梅梅入内,被徐俊英一句话赶开:

“你嫂嫂这几日身子略有不适,还由我来扶她吧”

便不再理会身后的弟妹们,扶了梅梅带头走进候府大门,就见四个锦衣汉子抬了一顶精巧华丽的轿子走来,拦放在面前,徐俊英笑着说:

“上轿吧,往内院祠堂去,可得坐轿子了”

第二一二章敬茶

第二一二章敬茶

梅梅正欣赏着眼前这顶精美的轿子,闻言惊怔:为什么往内院祠堂去?难道要罚她的错?

抬头看向徐俊英:“要跪祠堂?候爷该早知会,等我回去准备跪垫再说”

哼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什么风风光光回候府,给姐下套呢

徐俊英握住梅梅双手,深情地看着她,目光无比温柔:“梅梅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梅梅回头望了一下,果然没看见徐俊郎他们跟过来,徐俊英附在她耳边说道:“喜不喜欢这顶轿子?我特意让人做的,外边不好太张扬,里边可是喜气洋洋,来,我送你上去”

捺开轿帘,轻轻将她推送进去:“我跟着你,很快就到”

轿子颤颤悠悠,梅梅舒适地坐在里边,抬眼四顾,大红色系装饰,描金绣银,流苏珍珠,一派花团锦簇,果然是喜气盈盈,徐俊英胆子不小,但要让他当着众人的面,不解释不说明做出这类不同寻常的事情来,大概也需要一些另类的勇气。

轿子在祠堂门口停下,徐俊英扶梅梅下来,等四名侍卫抬着轿子走出院门,将她紧牵在手,步入祠堂,面对林立的徐氏列祖列宗牌位,他表情端庄地对梅梅说道:

“今日这般,你看懂了吗?我徐俊英要娶岑梅梅为妻,天地为媒,父母祖宗牌位在上,梅梅,你嫁给我吧”

他从袖笼里掏了掏,拿出一枝鲜艳的玫瑰花,和一枚红宝石戒指,有点不好意思:“花是清华院摘的,这颗红宝石我亲自选来……聘礼就这么简单么?不知可符合你家乡规矩?”

梅梅有点发楞,又有点好笑,还有那么一点感动:徐俊英这样的人,愿意花费心思,只为给她一个想要的、属于自己的婚礼,让她觉得即使被迫,也是被迫中最有面子的

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但她接了徐俊英的玫瑰花和红宝石,脑子却想着如果她不接,会引发出什么样的场景?

徐俊英欢喜道:“梅梅,你答应我了”

“嗯明天你就要出远门,百日约定,算提前结束了”

“好来,我们夫妻拜过父母双亲,给祖宗们叩头,敬告一声”

古人最看重宗庙祠堂,徐俊英郑重其事,拉着梅梅到父母牌位前上香,磕了三个头,祷告一番:“父母亲大人在上,儿俊英今日娶得新妇,乃异国人氏,姓岑名梅梅……”

梅梅禁不住抬头两下里观望,偌大一个祠堂,他就这么信口说着,也不压低些声音,万一让人听去了怎么解释?

又听徐俊英继续冲着牌位说道:“儿与梅梅,相处日久,爱之品性率真善良,有胆识有担当,愿与梅梅白首同心,一世一双人。父母大人在上,若孩儿有负梅梅,当弃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梅梅一怔:“你竟然在此发毒誓,还什么事没有呢,无端让老人家难过”

“父亲大人重信义,知道我言出必行,没什么可担心的,母亲与父亲在一起,应也能理解”

徐俊英含笑扶她起来:“你刚才看什么?外边有宝驹和百战他们呢,谁要进来,先得听禀”

梅梅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能力,明明低着头,絮叨不停,还能发觉她抬了头,东看西看。

随他到列祖列宗牌位前跪下,又是长跪着一番祷告,三通磕头,好在这几天腰部、腿脚部位肌肉伤痛渐好,不然还真受不了。

跪过祠堂出来,在院子站着歇会,徐俊英蹲下替梅梅揉揉膝盖:“祠堂里的跪垫略显薄了些,腿上还好吧?痛不痛?”

梅梅后退了一步:“还好,跪一两下痛些,多跪几次习惯了又好”

徐俊英站起来,专注地看着她:“梅梅,我们……这会儿得上锦华堂去了”

梅梅与他对视一眼:“总要去一次的,不是吗?去吧”

徐俊英笑道:“我就爱你这点,凡事不推让,勇于面对”

梅梅苦笑:“没那么强,你说的不是我”

徐俊英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让她靠着自己往前慢慢走:“有我在,你不必要强,我若不在身边,你就得强硬些,我不想你吃亏了……”

“我不吃亏,别人就得吃亏”

“那就……看看是谁,若是老祖宗这样的,你让她少吃点亏吧,我替她求你”

梅梅哧地笑了:“像我真的给她吃了什么亏似的,你放心,她不让我吃亏就不错了,我不敢随意惹她”

又坐上那顶精美的“花轿”去往锦华堂,在锦华堂院门前停下,引来婆子仆妇丫头们好一阵观看。

早得了百战知会安排的翠喜翠怜带了清华院的丫头仆妇们等候在此,含笑看着徐俊英满心喜悦地扶梅梅下轿,牵着她走过众人面前,进入院门,往锦华堂而去。

二堂上,徐俊英和梅梅甫一出现,陪老太太坐着闲话说笑的一干人都安静了下来,除开在门口已见着面的几位妯娌小姑,其余的人都不认识似的,目瞪瞪地看着他俩。

梅梅进门就往上边扫了一眼,榻上的老太太,左侧镜椅上的二老爷,右边下首二太太、白景玉、宁如兰和方氏甘底,三位姑娘,引得她看了第二眼的,是倚在老太太身边坐着的一位衣饰富丽的夫人,那不是庄玉兰是谁?

她什么时候回来了?身上穿着端庄的夫人服饰,还是那般娇爱地倚在老太太身边,做小鸟依人状,她当她还是十五岁刚及竿的小姑娘呢

老太太面色渐渐端凝,推开庄玉兰些,坐正了身子,庄玉兰微愕之后,赶紧站了起来,退到二太太身后,老太太扫一眼身后,自有瑞雨端了只绣杌过去请她坐下。

徐俊英捏了捏梅梅的手,将她拉至近前,立即有翠喜翠怜拿着两只跪垫放在他们膝下,徐俊英和梅梅跪下,朝老太太磕了个头,徐俊英说:“祖母在上,梅梅身体不适,一直住在外院调养,未能在祖母面前侍奉,今有所好转,孙儿将她接回,一起来给祖母磕头请安,还望祖母体谅梅梅多日不能在跟前尽孝的苦处”

老太太脸上阴转云,仿佛要滴下雨来,一会儿之后,又逐渐云开雾散,还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你这孩子,既是接了媳妇回府,也不早说我只顾在里边与兰儿说话,却不知你们前头什么事”

又指了指白景玉,面色不虞:“你们刚才从外边一道儿进来,说说笑笑的,可是知道此事?”

白景玉和宁如兰面面相觑:大哥徐俊英可害惨她们了,接大嫂回府,她们还是临时才得到通知,还以为告诉过老太太了呢,敢情他没跟老太太说?

梅梅只是低着头不作声,这会子只有让徐俊英唱独脚戏,没她什么事。

若是告诉老太太知道,估计徐俊英做起事来就没这么顺畅了,候府是他的候府,但老太太往前边一站,还是会碍着他的手脚,索性先不让老太太知晓。

徐俊英说道:“梅梅身子未全好,前些日子陪侍皇后往皇寺上香还愿,又感了风寒,如今还吃着药,她本不想这么快回府,但皇后明日要亲自来探望,总不能让皇后上别院去吧?便临时决定回府来了”

二老爷忙说道:“这是自然不在候府迎接凤驾,却要跑去那小院,不合礼数,也有不敬之嫌”

这时翠怜引着几位伶俐秀气的小丫头进来,每个丫头手上都捧着一只香木茶托,托上青瓷茶盏,依序站在厅前。

徐俊英说:“祖母容禀:梅梅去外院居住养病之后,徐府才分府,而今候府与以前略有不同,等同于新府,主母回新府,钦天监说应有讲究,为孙儿与梅梅择得吉日,令着大红大喜衣袍,拜过祠堂,再与府中长辈敬茶,日后自会合家平安康泰……正好叔父与婶娘也在此,便代我故去的父母一并领受梅梅敬茶吧”

二太太怔了一下,看看二老爷,迟疑地问道:“侄儿啊,婶娘只听说过新妇进门给长辈敬茶,那得还礼,可如今……”

徐俊英说:“钦天监如此交待不拘什么,婶娘是长辈,长辈所赐,任何物件对梅梅来说,都是极贵重的”

梅梅满腹怨艾,这徐俊英真是的,跪这么久不累么?还要自己去敬茶,当真要行那套老规矩,新娘就非得经过长辈接受敬茶才会幸福?那老太太要是一边接了茶,一边在心里咒骂,还会不会好啊?

二太太好歹在自己上找出两样能拿得出手的谢茶礼,一根翡翠簪子,一只毫无杂质的白玉手镯,她抬眼看了看二老爷,满脸不舍,二老爷却别过脸去: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往后求侄儿的地方多着呢

老太太吩咐季妈妈一声,季妈妈往后堂取来了两样旧式的首饰,暗淡无光华。

徐俊英说:“祖母手上这只金镯子很好,就把这个给梅梅吧”

老太太抬眼看孙子,向来万事不管的小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会计较了?

无奈之下,也只好脱了手上的金镯子。

于是在徐俊英的监督下,梅梅规规矩矩敬了新妇茶,收回几件长辈赐予的首饰。

第二一三章 拜堂

第二一三章 拜堂

正如梅梅所预料的,老太太虽然接过茶喝了,给了谢茶礼,心里却是多有不甘,猛想起秦氏初嫁进门,自己未让敬茶,这会儿她是不是借这个机会争回面子了?

而一旁坐着看热闹的白景玉和宁如兰等人,想的也是这么回事,白景玉和宁如兰相视一笑,觉得梅梅若是借这个机会挽回面子,也无可厚非。

徐俊英却是松了口气,心下笃定了。他是无意中听人说新妇进门,若长辈不受敬茶,则一生不得幸福,他本是不信的,但既然要给梅梅一个仪式,便须得完整无缺憾地做完。

徐俊雅久不见如兰回去,便走来探看,如兰早已摆脱孕吐,饭量胃口奇好,为防吃多了肥胖过度,每日便在院子四处走动,二房搬往西府之后,她的大部分兰草还留在往日住的院子里,不时回来看看,然后顺道去锦华堂请安,若是留饭便吃饱了再走回西院去。

陆续又见徐俊朗和徐俊庭走了进来,兄弟几个排了位序坐着,瑞雪瑞雨另端上茶来,众人边喝茶边陪着老太太闲话。

梅梅瞧这阵势,心想不好了,来得这样齐,看来今晚又是家庭聚餐,陪老太太吃团圆饭,运气还真是好,一回来就得到吃残汤剩饭的待遇

白景玉让了位子给她坐,无意中竟与庄玉兰坐在一起,不得不朝她点了点头,打声招呼:

“兰表妹回来看老太太?这么热的天,辛苦了”

庄玉兰低下头,她长胖了些,肤色反比以前显得水嫩,梅梅看见她那青葱般的长指甲,不由得将自己的手缩往袖子里,指甲被挫坏,没长好呢,很难看。脸上的伤痕还是靠胭脂水粉来遮盖,唉,总不能天天化妆吧?她可不想

见庄玉兰不答腔,梅梅也懒得理她,刚想调转头去,二太太帮着庄玉兰答了几句,说兰表妹嫁去的这家极是讲究礼节,史学士陪着兰表妹刚去访了一趟江宁老家回来,拜过庄氏族人及宗庙,还给老太太带了无数家乡土仪来……

梅梅听了,微笑着对庄玉兰说道:“表妹夫如此体贴亲善,兰表妹真是有福啊”

老太太坐在上头,一边颔首听那边孙子们讨论时事,一边密切关注这边孙媳们的动静,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开声说道:

“兰儿自然是最有福的当年拿了她八字去庙里求签算卦,高僧就说过:是个运好福厚的命,宜家旺夫,子孙昌盛”

她盯着梅梅,眼神里透出一缕凌厉:“她才新婚,已是双身子的人,你们谁能及得她?史学士娶了她,那是捡到宝了,金贵着呢”

老太太此言一出,连白景玉等人也才知晓庄玉兰有了身孕,纷纷道贺,梅梅这下才解得刚进门时为何见庄玉兰歪在老太太身上,敢情是刚诊出喜脉,像宁如兰初时那样,正在呕吐期吧?

可她不吐啊,梅梅也含笑朝庄玉兰说了句:“恭喜兰表妹”

谁知话音刚落,庄玉兰便捂着嘴,扭身往后堂冲去,梅梅好不郁闷:奶奶的,姐这花容月貌,露个笑脸给你那都是很好的胎教,竟然不领情

晚饭传上来,梅梅自动站到后边做服务生,谁知徐俊英却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老太太眯起眼看过来,不等她发话,徐俊英对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作揖告罪:“梅梅身子未复原,站久了会晕倒,还请长辈谅解”

老太太微哼一声,淡淡地说道:“这般反复无常,好一会病一会,到何时才算好?唉,倒是拖累了你”

徐俊英说:“祖母不必担心,正吃着药,过一阵子就好得”

梅梅尽量不去看老太太,她知道只要目光一扫过老太太那张臭脸,就会动嘴,一句话把她弄翻

宁如兰有了身孕,徐俊雅多看几眼二太太,二太太便抹着老脸说:“如兰就先坐下吧,有你二嫂呢”

于是白景玉带了甘氏摆碗筷布菜,忙得不亦乐乎,庄玉兰身子不适,缺席,晚饭就在一片和谐中结束。

徐俊英借口梅梅吃药,先行告退了。

老太太看着孙子离去的背影,笑脸凝固,瞬间转为冷涩,指着门对二老爷说道:

“你看看他如今哪有你哥哥半点气概?满眼里只有那病秧子,表面还光滑,里头却已是败絮一团,病得不定哪天就死的,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搬回府来,真真要气死我了”

徐俊英和梅梅听不到老太太这一番怨毒的话,两人走在园子里,凉风送爽,夜莺啼唱,梅梅顿感心旷神怡,很想就这样慢慢地走一会,谁知徐俊英走得很快,见她跟不上,拉了她的手,笑着说道:“快回去罢,若是我牵着你手痛,便背着你走,可好?”

梅梅忙摇头:“我想自己走”

“可否稍稍走快些?还有事未完呢”

梅梅眼珠子转了一下:“还有秋华院没去,既然回来了,总该去看看大太太吧?”

徐俊英沉吟了一下:“好吧,那就去看看大太太”

秋华院一片寂静,大太太却已经睡下了,廊下值夜的何妈妈、春月等见了大少夫人,都急忙来见礼,又要去唤大姑奶奶来,徐俊英说:

“不必了,大姑奶奶白天照看大太太,又要带孩子,多有劳累,让她歇着吧——我们明日再来看太太”

拉了梅梅,转出秋华院,往清华院回去了。

翠喜和翠怜带着仆妇们,自始至终掌灯跟在后边,不多说一句话。

候爷今天所做的事很特别,她们瞧着心里却很高兴,早看出来了,候爷仍是喜欢她们小姐,三番两次为小姐做出让步,她们愿意看到这样的候爷,甚至暗地里帮助他争取得到小姐的芳心,执拗的小姐啊,她到底要把候爷折磨成什么样,才肯俯就?

终于回到清华院,徐俊英等翠喜和翠怜近前,对她们说道:“上房又重新修葺整装过,添置了一些新家具,原来的橱柜箱笼,原来怎么锁的,还怎么锁,并未有变动,你们看着收拾好,若需要搬动什么,找宝驹要人去,我与少夫人到东院坐会,再回来”

梅梅看看翠喜和翠怜,对徐俊英说道:“今日每个人都累了,还是先各自去歇着,有什么明日再来理会吧? ”

东院,应该整修好了的,那是他的地盘,又拉她去做什么?静夜长谈?那可不干,今天跑来跑去,还是挺累的,身上肌肉酸痛,想躺一躺。

徐俊英示意翠喜翠怜快走,待她们去得远了,才轻声对梅梅说道:

“今日可是我们新婚之期,你不记得了么?还有事未了”

“拜了父母牌位、祠堂,给长辈敬了茶,还有什么?”

徐俊英笑道:“还要拜天地啊还有……洞房花烛”

梅梅脸上一热,拂袖道:“一切从简,那个,免了吧”

徐俊英赶紧捉住她的手:“岂有此理,什么都可以免,那个却不能免”

俯身将她抱起来:“我抱着你走,现在跟你说一声?”

“哪有这样的?还是先斩后奏……我这边疼”

“好,知道了,我轻点轻点”

徐俊英抱着梅梅往东院走,他浑身火烫,紧贴着她微凉的身体,梅梅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火炉里,快要被烤熟烤焦了。

东院,还像上次夜谈那般寂静无人,徐俊英抱着梅梅,指示她推开书房门,一室红光迎面扑来,居然是个装饰大气华美的喜堂大红纱罩宫灯,燃烧的龙凤喜烛,成双成对,排列整齐,一看就是出自宝驹百战之类的军人之手,梅梅看得发呆,忡怔间,被徐俊英放在旁边软榻上,徐俊英又从桌上托盘中拿起一块绣艺精巧的大红绸子,带着歉意说道:

“对不起梅梅,我想为你办一场很好很隆重的婚礼,可却只能做到如此没有观礼人,没有赞仪,唯有天地作见证——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婚礼,你、你可还满意?”

梅梅看着他,微微一笑,拿过他手上的红绸子,轻轻点了点头:“我觉得很好了,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

徐俊英喜道:“我替你盖上……”

梅梅扭过身子:“既然不是儿戏,那就认真些吧你转过身去——”

徐俊英看着梅梅,慢慢转过身,等他再转回来,就见眼前端坐着一位蒙上了红盖头的新娘子,他含笑用一根大红绸带牵着她,将她引至喜堂正中央,依着棉软的跪垫跪下,一拜,二拜,三拜,起身,再跪下,夫妻交拜,礼成。

仍将梅梅带回榻上坐下,轻轻揭下红盖头,烛光下他的新娘双目流光溢彩,脸上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禁不住他的深情凝望,眼波微转,轻轻侧过脸去。

徐俊英挨着梅梅坐下,温柔地拥住她,轻声道:“梅梅,我们,终于结为真正的夫妻了我会疼你,爱你,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

梅梅顺从地依在他怀里,百感交集,还像在云里雾里一般,就这样做了徐俊英的妻子了?

多么像一场游戏,可它确实不是游戏,它是真实的老天啊从此后就跟眼前这个人有关系了,以前还可以理直气壮随意想着换人,以后是想都不能想的了

第二一四章 洞房

第二一四章 洞房

从东院书房回到上房,已是深夜,翠喜翠怜翠思仍在等着,梅梅环顾装饰一新、明显改观的房间,家具摆设帐幔绣品,是她喜欢的色系风格,徐俊英做这一切的时候,应是问过她身边几个丫头的。

各自香汤沐浴,换了舒适的家居衣裳,翠喜翠怜替梅梅梳理好头发,翠思又再去检查一遍早铺好的簇新香梨木雕花大床,翠喜说声请候爷、少夫人早早歇息,三个丫头一起福身退出,将房门轻轻掩上,门外留了值夜传话的仆妇,翠怜翠思回房歇息,翠喜带着小丫头在右侧边小耳房做针线听值。

房内,徐俊英将梅梅扶到床边坐下:“二更了,睡吧”

梅梅望了望外边,装傻:“你睡榻上还是书房?那边书房打通做了隔扇,我还没去看呢”

徐俊英不客气地拥住她:“还敢赶我出去睡?才刚拜过堂,我如今可以名正言顺地睡你身边了”

他将脸埋在她脖颈处,闻她身上的香气,轻声道:“不要笑话我——看见恒儿能够睡在你身边,我心里都忌恨着呢”

梅梅推他一把:“胡说什么呢,恒儿……你把恒儿放哪去了?午后起就不见他,翠喜说夏莲和奶娘先抱着他回府了,现在呢?”

“早睡了,有夏莲和奶娘照看,放心吧”

徐俊英将她抱得更紧些,梅梅便哼哼起来:“我这里疼,还有这里,你碰到我疼处了”

徐俊英顿了一下,调匀呼吸,将她放开:“忘了你身上的伤未全好……来,让我看看”

梅梅抓住衣裳绊带不让他解开:“不准看”

徐俊英脸上有受伤的神情,梅梅补了一句:“紫黑一片实在很难看”

他露出笑容:“受伤了哪会有好看的?好吧,既不让我看,你告诉我都伤到什么地方?”

大掌覆在她右腰上:“到这里?还往上吗?”

梅梅无奈,只好拉着他的手,从右腰一侧往下移动:“就这儿了,还有双臂用力过猛,筋络受到牵扯了吧,肩臂都痛……不过齐王的药很好,我得再吃几天”

“要吃的,吃到不痛了为止”

徐俊英轻抚着她的肩膀:“我、我睡里侧,在你左边,好不好?你身上痛着,我不乱动就是了”

新婚之夜,他亲自安排布置的崭新洞房,当然不甘心去睡书房,梅梅虽然不自在,还有些紧张,却毫无拒绝的理由。

横下一条心,已经是夫妻,没有后退的余地了,不可能一辈子不跟他同床共枕吧?彼此间微妙的隔陔尴尬总要去除,他能体贴谅解妻子身子不便,这算不错了。

垂眸点了点头,徐俊英便笑着俯下身子,替她除去绣鞋,梅梅自己收了****,坐到床上,看着徐俊英走去吹熄纱灯,屋里一片黑寂,少倾身边有微风掠过,是徐俊英捺动帐幔,爬****来,梅梅让着他往里边去,两人躺下之后,梅梅才逐渐适应屋里的光线,慢慢看到一些景物。

徐俊英睡不着,连眼睛也不肯闭上,一点点靠近来,先是牵握梅梅的手,最后索性把她的头抱起来,将自己的手臂给她枕着,半搂住她,这才长出口气:

“我们是睡觉呢,还是说说话儿?”

梅梅的脸半埋在他怀里,身体和他紧贴在一起,闻着他身上的气息,熏衣香揉合着男人味道,像某种****性极强的香水气味,捺拔着她的心弦,一种久违的感觉从内心深处升起,记忆回到从前,曾经有一个最宠她的男人,也是这样拥着她,亲吻她……

一颗心急速跳动起来,带着些许慌乱,早就忘记了的啊,抛到九宵云外去了,为什么还想起他?而且还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天哪,这是怎么了?

她轻推徐俊英,蜷缩起身体:“离开点好不好?有点热……”

徐俊英却将她抱紧:“梅梅,清华院冬暖夏凉,并不热……”

他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梅梅不知是被他带动的还是怎么了,呼吸越发困难起来,心跳得快要嘣出咙喉,明明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又留恋他怀里能将人烤炙融化的温热,不可思议的矛盾混乱,令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快要疯了。

“梅梅……梅梅”

徐俊英将脸埋进她发堆、脖颈里,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喃喃低语:“这样碰触,你能承受得了,对吗?我小心些……我……我们……”

梅梅已经被他半压在x下,喘息着:“徐俊英……你、你说过不乱动的,你总是说话不算数”

徐俊英身体猛然顿住,缓缓放开她,慢慢退回去,伏在枕上不动,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伸手摸摸梅梅的脸:

“对不起,你痛不痛?不要生气……”

梅梅有些感动,心里微微涌起一丝歉意,好不好?对不起这两句是徐俊英跟她学的,相处日久,他学她的语言,循着她的生活习惯方式,在努力和她溶合。

让他憋得难受成那样,是不是过份了?身上的伤痛已消散得差不多,不碰不会痛,即使碰到了,也不会很痛,她只是想保持住被呵护被疼惜的感觉,还有就是想提醒徐俊英,不要总把对她说过的话不当一回事,前一分钟才说了不乱动她呢,发作起来就想混过去,那不行

徐俊英渐渐平静下来,两人相对而卧,梅梅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光彩,徐俊英的手只在她臂膊、脖颈、脸上游移,哑声轻笑:

“睡吧,闭上眼睛”

梅梅闭上眼,一会又睁开:“有这么大个人睡在身边,翻身都怕吵到你,不习惯”

“那你想怎样?总要习惯有我在旁边,我是再不肯离开这张床的”

梅梅眨眨眼不说话,徐俊英又移近些,把她的手轻轻握在掌中:“每晚看你睡觉,怎不知你习性?你爱怎么翻就怎么翻,趴到我身上也可以”

梅梅甩他的手:“谁让你看我睡觉了?你这是偷窥违悖圣人训教”

“胡说那怎么能叫偷窥?”

徐俊英笑着,追逐她的手:“我喜欢看你自己睡就霸了整个床,有恒儿在又缩在里边一动不动——恒儿睡在外边,他也是很会翻的,虽然把纱帐扎紧了,有一次他也险些摔下床。”

梅梅怔了一下:“让他在外边是因为我睡得沉,有时半夜很难醒来,翠喜她们值夜,警醒着,过来抱他方便些,纱帐总是要扎紧了的,防他摔下去”

她的手被徐俊英抓住,不知不觉间两人身体又贴近在一起。

“我让宝驹请了京城最出名的工匠做这张新床,比原来那张宽大些,你看这雕艺可好?另有雕了各样仙童灵器宝花的床围,我们才刚新婚,未让装上,等有了孩子再装,防得万一……”

梅梅觉得身上越来越热,脸上也渐渐滚烫起来,她觉得不是她的原因,是旁边的徐俊英,他简直就是个升温器,一挨近他,体温就上来了。

试着往外边移开些,徐俊英牵住她:“别动就这样躺着。我、我不会那样了”

“我想翻个身……”

她觉得很不自在,就是想翻个身。

“好,平躺着吧”

梅梅换了平躺的姿势,徐俊英也平躺,两人一起看着帐顶,窗外廊下透进的微光照映下,帐顶朵朵绣花繁复精巧,重重叠叠,数也数不完。

打了个呵欠,果然数绵羊的招数有用,数着花朵儿也起了睡意。

“想睡了?”

徐俊英关切地问,顺手把绣花夹褥拉上来,盖到她肚子上。

梅梅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你明早不是要出远门吗?也快睡吧,我不与你说话了,晚安”

说完,翻身朝外侧躺着准备入睡。

徐俊英看着她,忽地伸出手将她扳回来:“还是平躺着吧,左边腰腿上不是还痛着吗?”

梅梅反应过来:“哦对,还痛……”

徐俊英抬身看着她,抚摸着她鬓角柔软束发,含笑问道:“梅梅,你刚才对我说‘晚安’,是你家乡用语?”

“嗯早安或晚安,互相问候的礼貌用语。”

“你对我说,我也可对你说?”

梅梅点头:“都可以,夫妻之间、父母子女……我常对恒儿说,他现在听见我说晚安,就会闭上眼睛”

徐俊英挨近她的脸:“我看到你对恒儿说晚安,会亲他一口,为什么不亲我?”

梅梅怔住,脸上一热:“我……”

徐俊英的眼睛在暗影里闪亮如星,笑声邪魅诱人:“你要补我一个”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梅梅捧住他的脸,在他额上亲了亲,徐俊英身体微颤,略一动手,梅梅已到他怀里,急促的呼吸被刻意压抑,灼热的嘴唇印在梅梅额头、鼻子、脸颊上,他喃喃低语着:

“梅梅……梅梅……”

梅梅感觉四肢绵软无力,全身炽热像要燃烧起来,徐俊英的嘴唇渐逐下移,覆在她唇上,温柔辗转,只是轻尝浅吻,似有所顾忌般,不敢深入。

第二一五章 分离

第二一五章 分离

215 分离

梅梅被他捺拔得受不了,几乎忍无可忍,徐俊英终是停止了动作,抱着她,附在她耳边急喘着问道:

“梅梅,真的不能么?”

梅梅咬牙:非得有所坚持才行即便那点痛不算什么,身上那大片的瘀青未散尽,谁愿意带着一身伤痕做新娘?

“俊英,真的不能身上碰到了就痛……”梅梅声音软绵绵的。

“对不起……”

徐俊英带着歉意、心有不甘地松开她些,深深呼吸,爱抚她肩背:

“那我这样抱着你,可以吗?”

梅梅点头:“嗯”

徐俊英叹着气:“我在你身边舍不得睡着,怎么办?”

梅梅说:“那就到外边榻上去睡吧,你明天要出门,总得歇够了才好”

“我无妨一路有车马替换,可以在车里歇会,只是吵着你睡不好……”

他下了决心般,将她放平躺,拉了薄薄的绣褥盖好,自己并排躺着,说道:“我绝不再乱动,快睡了吧”

梅梅将身上绣褥分一半盖到他腹部:“这样才对,数一二三,我们一起闭上眼睛,睡觉”

徐俊英笑着,握起她左手放到自己身上:“好,听我夫人号令”

闭上眼,徐俊英真就不再动,连翻身都不曾,梅梅却翻来覆去,渐渐离他远些了,才迷迷糊糊睡着。

徐俊英直等得她一动不动了,才轻轻靠近些,俯过身看着她静美的睡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他又有种想揽她入怀的冲动——为什么要拒绝他?还要离得这么远才能睡着,明明已经好了,都可以侧往左边睡,已经是夫妻,夫妻同体,她却还是要这样防着他、顾忌他

微微叹息着,想把她放平躺,终是忍住没有伸手,动了她只怕会醒,还是由着她吧,一会她总要翻身的。

刚念及此,梅梅果然翻了回来,徐俊英微笑着对面躺下,仍轻握了她的手儿,闭眼努力睡去。

第二天清晨梅梅被翠喜唤醒,睁眼见几个丫头站在床前,翠怜挽起纱帐,翠思在收拾桌子,翠喜正俯身看着她,轻声说:

“少夫人该起来了,候爷早起去了老太太那里,我问了宝驹,说是一会就出门的,少夫人总要梳洗好送送候爷”

翠怜说:“还有皇后今日也要来……”

梅梅推枕起身:“好了好了,起来了……恒儿呢,他可吃了早饭?”

翠喜替她套上绣鞋,说道:“恒儿天不亮就起来,在院子里学步,刚开始笑闹着,候爷就出来了,带他到东院去,不让吵着少夫人,如今跟着候爷一道上锦华院去了呢。”

梅梅听着翠喜的话,没出声,自顾往净室去,心里暗想:徐俊英将要出远门,带恒儿去跟老太太道别,没叫上她,他在做什么打算?会不会干脆跟老太太说,梅梅身子不好,以后就不必来锦华院请安了,要能这样说就好了

姜还是老的辣,徐俊英被他祖母耍了一道,分府时明明说定要跟二老爷住,分了三分之二徐府家产去,浮财也都往那边搬完了,她老婆子又变卦跑回候府锦华堂,这不明摆着帮二房坑长房嘛?身为长辈,没有点公平心,实在可恶

梅梅梳妆打扮好,就听到外边传报说候爷、恒哥儿回来了,刚要迎出去,徐俊英已大步走进来,看了梅梅一眼,示意翠喜几个出去,然后将梅梅拉进怀里,深深闻着她颈间发际的香气,在她耳边轻声道:

“即刻得走了,梅梅,我舍不得你”

梅梅怔了一下:“这就走?早饭也不吃了么?”

“来不及了我原是算好了的,回来陪你吃早饭,在老太太那里多待了些时辰,我与老祖宗说好,你身子弱,不必天天往锦华堂去请安,隔三岔五去一次就行……不必说太多话,请安问候,站一会即寻借口告退,老太太不会为难你,即便她说什么,你只忍一忍……为了恒儿,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好不好?”

谁不想要一个安稳平静温馨有爱的家庭?也知道徐俊英想给她安定幸福,可他能给予她的,却只是这么一个问题太多的家但她看到他尽力了,只为迁就她,与她长相厮守,共同抚育恒儿,他做了许多这个年代男人们所不能做的事,不心软,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梅梅低着头,双手环过他的腰,给他一个温柔的拥抱:“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徐俊英的心瞬间加速狂跳,更紧地搂住她,呼吸不稳:“梅梅我、我真得走了——皇上立等诏见,之后便要出城。百战仍留在家跟着你,宝驹随我去,大队人马都在城外候着……你要想着我,等我回来我在外边会天天想你……和恒儿”

梅梅点头:“我和恒儿,等你回来”

徐俊英深吸口气,将梅梅扶起:“记得吃药……多保重”

说完即转身离开,他知道再不走,就一直这样拖着,走不开了。

梅梅送到门口,看着他头也不回大步而去,步伐坚定决绝,没有一点犹豫。

内心暗自吐槽:嫁给军人就这样子啦,毫无优柔浪漫情调,若是个文官,说不定会三步一回头,挥两下手,表示一下惜别之意。

忽想起秦媚娘刚嫁给徐俊英时,他也是这样绝然离府,秦媚娘可曾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背影,她是怎么想的?而徐俊英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历史似乎重演,当年他离开家门,新娘子鲜艳妩媚,他碰都不曾碰过呢,转眼间回到家给他生了个儿子这一次……梅梅忽然坏笑一下,可惜没有郑美玉那样的表妹了,不然还真愿意跟她玩上两手

候府锦华堂,徐俊英刚一离去,徐老太太便收起脸上笑容,将桌上一只素雅精致的越州瓷盖碗茶盏挥落地上:

“他还是我徐家子孙吗?那样一个女人,也值得他宠上了天太不像话,真真要气死我了去叫你们二爷来”

瑞雪正要走去吩咐婆子,季妈妈朝她使了个眼色,俯下身子轻轻按揉老太太的双肩,小心说道:

“奴婢怕传错了,老太太可是要传二老爷来?”

徐老太太怔了一下,侧头瞪着季妈妈:“传你们二老爷”

季妈妈忙垂下眼眸应了句:“奴婢知道了”

转去看瑞雪,瑞雪这才走到门口,吩咐婆子:“老太太传西府二老爷,速去”

徐老太太听得真切,胸口急剧起伏着,呼吸越来越粗重,季妈妈急忙替她顺胸口,一边劝慰道:

“这是何苦来?老太太顺口气儿,想些高兴的事罢……”

她忽地抬眼朝瑞雨看去:“表姑奶奶呢?这会子该是起床了罢,快快去请表姑奶奶过来”

“不要叫她见着她更教我气恨,若是当初嫁给俊英,现在肚子里怀的就是徐府的子孙”

老太太越发气怒交加,瑞雪赶上来和季妈妈一道替她顺气,被她一掌推开:

“贱丫头谁教你说的西府二老爷?这府如今是分着了,我还在这儿坐着呢父母在堂,不可分家,他说分就要分,若没有皇上多事,我必不让他得逞候爵不是他一个人的,几辈子祖先挣下来的荣耀,传到他手里,便不顾叔伯兄弟,独自显贵,他休想”

老太太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我两个儿子,这么多孙儿孙女,谁不懂礼仪仁孝?只娶得那贫门低户少教养的女人进来,带坏了我的长孙……一家人就这么分开——西平啊,当初为何给你取个这样的名?如今好好的候府不住,却要归置去那西院”

瑞雪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老太太息怒老太太息怒是奴婢的错,奴婢说错话了”

老太太眯缝起眼:“说错话了?既是说错了,还等什么?到廊下去跪着,若不想领别人的罚,便自己掌嘴什么时候叫停,再回来”

瑞雪哭着伏在地上:“老太太饶了奴婢……看在奴婢八岁就跟在老太太身边的份上,饶了奴婢这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你八岁跟在我身边,我可曾亏待过你?成日里像小姐似地养着你们,都还养不熟欺我老了,作不得你的主?还是看着候爷年轻俊美,许了将来收你进房抬做姨娘,你便肯认他做主子?他只说了一遍西府与候府怎样怎样,你就记下他的话,绕上个西府二老爷真真瞎了你的狗眼徐府只有一位二老爷,不分哪边没错,攀上候爷总有好处,看看瑞珠瑞宝、带着嫁妆配了军中的人,如意绣儿,脱了奴藉,得着田庄金银回家另嫁,你们一个个也动心了吗?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命”

老太太说着,眼神异常凶狠地扫了一眼身后的瑞雨瑞风等丫头,几个丫头立即跪下,齐声道:

“奴婢们不敢奴婢们记得老太太的大恩,老太太才是奴婢们真正的主子”

瑞雪羞忿气苦,一句话说不上来,直哭得泪人儿似的,季妈妈喝斥:“杵在这儿等赏么?还不自罚去”

瑞雪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出门去,季妈妈俯身低头,继续为老太太按揉,老太太闭上眼,长吐口气,说道:

“大了不中留,把她打发了吧”

“好,等奴婢得闲,给她寻个合适的……”

“不必,叫个人牙子,卖了出去”

季妈妈微顿了一下,只应得一声:“是”

第二一六章 揽责

第二一六章 揽责

瑞雪跪在院子里,流着眼泪,木然地一下一下打自己耳光,周围一群婆子仆妇小丫头们看着,窃窃私语,各人表情不一,有讥笑有同情有幸灾乐祸的,平日里只贴身跟在老太太身边,受老太太宠信,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在锦华堂说句话能让底下人跑断腿、娇贵得像半个主子似的人儿,也有这般遭遇

而她受到这般惩处只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西园二老爷

在老太太心目中,徐府就是候府,候府就是徐府,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不可能有两个徐府出现,二儿子徐西平自小文弱,比不得哥哥孔武健壮,长子袭了候爵,老太太要他保证,一定要拉扯照拂弟弟,威远候爵位在一日,便保得他荣华富贵,大儿子答应了,也做到了,谁知他命短,换了少年徐俊英承袭爵位,往年在外边打仗家里还太平着,回到京城长住不到一年,就为个女人闹分家,把祖母的威望尊严放在一边置之不理,老太太怎么咽得下这口气?镇着候府三世荣华,忍看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从此与候府荣耀无关?这个家分得心不甘情不愿,若不是皇上发了话,她都恨不得扒掉那道高墙,把二老爷一家子重新叫回候府住,瑞雪在这当口去碰她心坎上那道疤,不是找死吗?

陆续有徐府小姐要过来请安,瑞雪很快被婆子拖走,季妈妈让先关在她房里,一会得空再去处置,瑞雪听得要将自己卖出府去,终于忍受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徐小容姐妹几个在外边多少听得点风声,进院子看见瑞雪被拖走,听着那凄惨哭声,想想她平日在老太太身边乖巧伶俐的模样,内心恻然,却也不敢多嘴,只在老太太面前老老实实问安陪侍,并未提及旁事。

庄玉兰已经起身,来到堂前与老太太一起用早饭,顺便等着丈夫史松茂过来接她回史府。从江宁老家回来,带了许多样土仪孝敬老太太,被老太太挽留几下,史松茂便劝她陪着姑祖母住两天,庄玉兰初时只是不肯,却并不知史松茂早想拜会威远候,无奈来时被告知候爷正忙于公务,不能相见,请史学士谅解,史松茂欲再寻机会见一见徐俊英,便极力怂恿夫人在候府住下,料想到时来接夫人回府,应是可以见到候爷了,庄玉兰拗不过一个留,一个劝,只得答应住一晚。

太后指婚嫁给从二品的内阁学士,面子是有了,终究是个续弦,好在史松茂五官周正,身板儿也还直溜,晃眼瞧去并不像四十六岁的人,对她这位新夫人宠爱有加,除开家里子女多难管教,妾室们被史松茂几番责斥,已服了她的管,加之如今有喜了,庄玉兰再不敢有别的念头。但终究也曾心高气傲要强过,还是怕回候府见到故人,尤其不想见徐俊英夫妻,知道梅梅未回候府,才放心留下来,谁知却看见他们两人身着大红衣袍,像对新婚夫妇般忽然走进锦华堂,那一瞬间,她连初孕的不适都感觉不到了。

被赐婚、抬出候府、与史松茂拜堂入洞房,为英表哥跳动的那颗心一次次破碎如齑粉,以为自己彻底绝望了的,可见到他们那般相携而来,英表哥看都不看她一眼,满是宠爱和疼惜的目光自始至终只投向媚娘。痛苦和忌妒竟然又重现于心间,庄玉兰再一次恨透秦媚娘,如果她不是死去又活,自己定能和英表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了

老太太换了一副慈爱的笑容,关照庄玉兰多吃多睡,把身子养得白胖健壮些,到时才有力气生孩子。又一边继续问她江宁老家族里的情况,一边指点着桌上的许多小吃食,教围坐桌旁的孙女们各样都尝一尝。

“这些都是你们兰姐姐从江宁带回来,我自小儿爱吃的,你们姐妹瞧着是不是很有滋味?”

徐小敏好奇地问:“祖母不是偏爱吃辣的么,怎么这些小吃食都多是甜的咸的?”

老太太笑道:“江宁人口味如此,多爱吃甜的,重咸味,我像兰儿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嫁到徐府来,生下大老爷了,却因为生他太辛苦的缘故,坏了胃口,什么都不想吃,就有人拿了酸辣的腌菜来哄我吃些,渐渐地吃出味来,那时才开始吃得辣味”

徐小敏点头:“我知道了,生了儿子以后都爱吃辣大嫂嫂和祖母一样,听说以前她也不吃的,生了恒儿才……”

徐小容在桌子下边轻轻扯了她一把,已经迟了,老太太冷哼道:“莫说那没规矩见不得人的东西,她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门外婆子刚报得一声“二老爷来了”

徐西平已走了进来,姑娘们赶紧起身给二老爷行礼问安,徐西平摆摆手,自走去给老太太躬身施了一礼,老太太不满地看着他:

“不是说今日沐休?早叫人去传你,却这会子才来你母亲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急着见你,怕是不行的”

徐西平在老太太身旁坐下,扫了庄玉兰一眼,说道:“母亲息怒刚刚表侄女婿来了,儿子总得陪他说上两句话,如今还在那边前院书房,老五向他讨教些事,儿子想着母亲定是有要紧的事,这才先赶着来了”

徐老太太很容易地便被徐西平哄住,微笑颔首,看向庄玉兰:“难得史学士细致上心,一大早就过来接人,如此疼惜,我说怎么着?你啊,是个有福的”

庄玉兰害羞地低下头,徐西平心里明白,史松茂早早来并不是单为接庄玉兰,而是想见徐候爷,希望午时徐俊英下朝回来,大家能一起吃顿饭,见面详谈一番,谁知候府总管告诉他候爷外出公干,须得几日后方回,新科进士徐六爷授了官职,往衙司办事未回,四爷徐俊庭也未到时辰归府,史松茂正站在候府门外发楞,刚好徐西平从外宅回来,两下相见,将他迎往西院去坐。

在外书房坐着喝了杯茶,便有婆子来传话,说是老太太要见二老爷,徐西平也不忙着过来,只教人去请了也沐休在家的徐俊桥来陪着史松茂说话,这才往东边候府来。

通过隔墙月洞门,心里隐隐作痛,分家非他所愿,那意味着二房从此后便要脱离候府,多少失了势去,但向来不计较得失、看重家庭合睦、肯为家族繁荣兴盛尽全力的俊英忽然间铁了心,非要分开不可,他才知道原来侄儿对侄媳秦氏是如此重视,并不似往常表现出来那般不经意,他懊恼不已,将二太太、徐俊朗兄弟几个大骂一通,平时不把长房放在眼里,仗着老太太宠,只管在候府安享其成,疏懒成性,不敬长子长媳,如今好了,俊英回来不见了媳妇儿子,动了怒,谁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一面被迫和徐俊英商谈分家事宜,一面到老太太面前乞怜作无辜状,老太太本就不允许,见儿子这般,更是心痛,声明断然不肯让俊英做成此事,他暗自松懈下来,心想只要有老太太在,二房就不会离开候府,谁知皇上插手,老太太再强硬也无济于事,两府分割终成定局。

幸得老太太为他争取到了最大利益,而老太太最高明的一着是又返回候府去住,有她老人家在候府把持着,二房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老太太对侄媳百般不喜、刁难怨恨,侄媳似乎仍是不甘示弱,一老一少对恃相抗,燃起的战火,竟无端地烧到他身上。

徐俊英设宴席单独请他吃饭,席间对他说:老太太不喜梅梅,只为她出身寒微,百般挑剔,可今非昔比,如今秦家已为新贵,再这般待梅梅就不对了,梅梅性情倔强些,一边是祖母,生养了父亲,侄儿尊之重之,一边是妻室,为侄儿育得长子,亦不能轻视,两边都得顾着,梅梅与侄儿情深,此生唯宠她爱她,谁若做出一点点对她有害的事,查探出来,绝不原谅姑息

俊英将一只锦盒往他面前推送,又说道:叔父与父亲,是至亲手足,侄儿与俊朗、俊雅、俊桥亦是手足,大房二房分过,兄弟情绝不会断,有事共同担待叔父身为朝官,有妻有妾有儿孙,仍养着外室,若不是有相熟的来与侄儿说,侄儿绝不会相信此事不论是被御史们探知还是被府中婶娘兄弟们知晓,都不好……本欲劝叔父回头便是,闻听那****怀了身孕,方知叔父左右为难——分府后,西府中馈只在二弟媳与三弟媳手中掌管,更有多名帐房把着,婶娘也开始过问内务事,叔父身上应是多有不便,这是万两银票与城内一宅院房地契,叔父可将那****转移至此,休得再住那荒街陋巷,有失朝官体面,时常出城,更引人注目。

徐西平满脸羞愧,一头的汗,朝廷有明文禁止官员养外室,若被发现,女以通奸罪论之,五品以下官员流放发配往蛮荒之地,五品以上则视情惩处,或罚俸或降职,但官员们偷养外室,并不是什么稀奇事,那要看是谁,御史们头再硬,也不敢随便去撞墙碰石头,欺软怕硬的事人人会干,权势大路子广有面子的,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一旦倒霉被抓住却也真的吃不消,尤其像徐西平这样接连犯事的,他养外室原是一时兴起,靠着候府的势,料无人查他,玩玩就过,府里有会闹事的二太太和深得他意宠了多年的闫姨娘,并不想惹着她们,谁知那女子很招人疼,一时舍不得,竟让她有了身孕,怀着他的子嗣,放不开了,又值俊英要分家,这才刚搬离候府,马上就有人盯上他,难怪前两天那外室着人来请了他去,惊慌地说总有人在门外晃荡,最后还索性敲开门对着仆妇问七问八,这些人真是势利可恶好在有侄儿拦着,若是直接就报上去,岂不是立马玩完?别说罚俸降职,若上头认真,循照惯常劣迹惩处,此次官职怕都保不住了。

当下只得涎着老脸自圆其说,跟侄儿绕了一通好话,徐俊英却不多作论评,只淡淡说道:那****求得老太太的准,过明路纳为妾室还是放开,叔父自去思量,小辈不过问长辈之事,只当从不知晓。叔父了解侄儿,向来尊敬长者,唯愿家和万事兴,如今老太太仍不喜梅梅,侄儿不日又得出远门忙公务,她老少二人在家只怕总有磕碰,祖母年事已高,梅梅体弱也禁不得长者训斥弹压,恳请叔父早晚在祖母身旁,宽慰其心,为侄媳妇说几句好话,务必尽力劝得祖母保重身体,不令祖母发怒生病,有叔父与弟妹们在家照看安抚祖母健康无虞,侄儿在外也能放心办事——侄儿舍下家小奔波忙碌,也是为了徐府上下,请叔父体谅侄儿

叔侄谈了半日,徐西平心事去了,也为自己揽了责。

早饭吃完,史松茂也由徐俊轿陪着过府来见过老太太,老太太看他们夫妻坐在一处,庄玉兰嫁了人后妆容改变,褪去青涩娇弱气质,凌罗绸缎,珠翠环绕,尽显贵妇姿态,史松茂一介白面书生,官场中混迹多年,儒雅中透着精明,不过比二老爷徐西平小两三岁,整个人看去却比徐西平轩然有气度。老太太心里叹了一叹,打起精神,眉开眼笑地与史松茂闲谈,历数江宁庄家的辉煌往事,说及庄玉兰父亲是如何读书上进,才华横溢,却因天妒英才,不幸早逝,她叔父又是如何弟承兄志,终考得功名入仕为官,族中多有年青才俊,也在努力求上进等等。史松茂是何等人,岂能领会不到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在暗示他做了庄家女婿,便要记得提携读书求功名的庄家子弟。他心里苦笑,自己也正想找徐俊英提携一二呢

回到京城述职,皇上褒扬一番,从三品的官阶晋至从二品,太后赐婚,只道无限荣光,娶了庄玉兰,享受一番新婚喜乐之后却不再得圣上诏见,京城人才济济,内阁学士无数,皇上要召集人议朝政论国事,总也轮不到他,多次递呈议事奏折,皇上反应不大,史松茂却不是甘于平淡的人,前朝钦点状元郎,对朝廷忠心耿耿,为先帝、当今圣上立过小功劳,他有才华,有雄心壮志,觉得自己还能为皇上、为朝廷尽力,皇上或是暂时忘了他,只要重新在皇上面前出现,必定受到重用,而妻子的表哥徐俊英可以帮助他顺利通过皇宫大门,见到皇上史松茂在等这个机会,便耐心地讨好老太太,笑容谦和,以种种谥美之辞盛赞妻子娘家,只说庄家百年大族,气数不同凡响,未来大有希望云云,便令得老太太顺心如意,笑声格外欢畅。

徐西平坐在一旁,听母亲笑得高兴,心里轻松,便直想打瞌睡——去到外室那里,从来不能睡个安稳,天不亮就要起床赶到城门处等候开门进城,不然太迟了容易被人发现,只为贪那半晌欢情,受的苦却也着实不少。

第二一七章 探视

第二一七章 探视

锦华堂兀自欢声笑语,婆子带着前院总管进来回话,说宫里两对太监已到候府,皇后凤驾即将到来,请老太太整装往前院接驾。

徐西平猛然惊醒:是了,昨日侄儿俊英说过,皇后今日来探访病中的侄媳,急忙站起身,赶紧催着老母速速整装前去接驾。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急,要三对内侍宫娥到齐了,凤辇才至门前——瑞雪,扶我去更衣”

话音刚落,旁边一片寂静,瑞雨、瑞云醒过神,赶紧上前扶起老太太,往里边更衣,老太太自觉叫错了人,也不多作解释。

吏松茂早已起身随总管走出房门,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塞过去,让他知会公公:有候府表亲、从二品内阁学士史松茂在府中做客,与候府众人一同迎接凤驾。

候府总管哪敢暗中收受礼金?忙不迭地推回来,满口应承自会与公公说,连连作揖退去。

老太太在徐西平、史松茂、徐俊桥和二品诰命夫人庄玉兰的簇拥下,带上因史松茂进锦华堂叙话而避往屏风后头静坐绣花的候府三位小姐,一道往前堂来迎接凤驾,梅梅早已盛装等在那里,故意把一张脸涂得苍白,见老太太等人过来,往前迎了一步,福身道:

“梅梅给老太太请安给叔父请安”

老太太昂着头,面无表情地看往大门口处,徐西平虚抬一下手,说道:

“你身子还弱着,免了吧”

史茂松却早拉了庄玉兰上来,二品诰命遇着一品诰命,自然是要相见,而且还要先行礼,庄玉兰以前在候府时故意忽略梅梅的候夫人身份,态度傲慢而失礼,那是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也能与她平起平坐,今日这个愿望终成泡影,她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福下身子,向梅梅行礼,史茂松也殷勤作揖。

徐西平说道:“侄媳啊,这位史学士是你表妹夫,可曾见过?”

梅梅还礼:“恕梅梅眼拙,未识得史学士表妹夫与表妹郎才女貌,堪称绝配,表妹又诊出喜脉,更是锦上添花,恭喜了”

打心眼里看不起庄玉兰,等啊等,非要等表哥来娶,天下间那么多男人,没一个及得上已经娶妻生子的表哥?想想她那信心满满的样子,虽然是得了徐俊英的应允,却也可恶得很,“表嫂”还好好地住在清华院,硬要想挤进来,实在是让人无语,如果是真正的秦媚娘,那肯定是玩不过她和老太太,最终会让她得手,秦媚娘唯有关进深院,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世间事常难遂人愿,弄来弄去,假表嫂变成真表嫂,而庄玉兰,只好临时被作为皇家奖赏嫁个半老女婿,满意不满意,谁也管不了

庄玉兰听出梅梅话里的揶揄调侃,只管低着头,嘴唇都要咬出血来,偏偏旁边的史松茂不知就里,一个劲地巴结讨好,上赶着对梅梅说了许多好话,一路往大门口走去,庄玉兰直想踩他几脚。

老太太冷眼看着这一切,暗哼一声,未及说话,却见那边花团锦簇,阳光下旗幡华盖招展耀眼,御前侍卫列队护着两侧,太监宫女,成双成对远远走来——凤驾到了

所有人跪伏地上迎接凤驾,皇后在凤辇里含笑说:“平身”

声音温婉柔美,众人抬头,未敢立即起身,就见皇后笑吟吟地扶着宫女的手走下凤辇,一身灿烂锦绣宫装,百花珠冠上大大小小的明珠宝石,照得人眼珠子发亮,上前虚扶一把老太太,寒喧两句,便走到梅梅面前,伸手给她,梅梅轻轻握住皇后的手,站起身来,皇后将她的手掌翻开看了看,又仔细看了她的脸,含笑道:“齐王妃与我说了,真是不可思议你啊——要学会爱惜自己,这多病的身子,须得用心保养”

两人手牵手喁喁而谈,往前堂走去,落下身后一干人慢慢跟着,没人敢随意插嘴。

皇后在堂上坐定,端庄美丽,不怒而威,众人再来正式参拜,皇后赐了坐,说了几句堂而皇之的开场白,翠喜翠怜等呈上茶点,梅梅接过,转呈到皇后手中,皇后抿了口热茶,从老太太往下,依序问候,拉家常式的谈话持续了半刻钟,除老太太和梅梅多得两句慰问的话语,其他人一视同仁,每人一句。

将带来的药品补品赐与老太太、太太与梅梅,众人看得真切,老太太与太太的份额一样,梅梅多得了一只锦盒子。

另赐有各样玩具给恒儿,装在木箱子里,打开让大家看一眼,只见色彩鲜艳,金光闪烁一片,也看不清是什么,便又合上了。

皇后微笑说道:“威远候为国事操劳,每日早出晚归,威远候夫人身体柔弱多病,仍要侍奉老人,养育孩儿,用心持家,实是贤惠仁德,府中家人要多多体谅,互相帮撑支持,免使威远候有后顾之忧”

又问过徐家几位小姐有谁许了人家,可都有学认字或绣艺,对各人容貌仪态评夸了了两句,肯定老太太亲手养育的孙**雅出众,徐老太太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态度谦恭安祥,与皇后应对不卑不亢,温和得体,老一代诰命夫人风范,果然不同凡响,梅梅倒是被她这气度小小地吸引了一下。

皇后这次出宫探看梅梅,是奉了皇上之命,皇上与徐俊英从小相伴,彼此性情了解得一清二楚,看神情就知道徐俊英还是弄不妥秦梅梅,只好再帮他一把。皇上金口玉言答应过梅梅,由着她爱住岑宅便住着,不好意思反悔,便让皇后亲自出宫探访威远候夫人,名为探病,实为逼迫,看秦梅梅还不乖乖就犯,赶紧地搬回候府

皇后既已在候府见着梅梅,极尽一番抚慰之后,便想回宫了,只因上次外出进香还愿,皇子随太后住了两天,也不知道太后用的什么法子,皇子居然很依恋她的味道,哭闹起来,太后过来抱着哄一哄便能停下来,皇后险被太后夺了儿子去,幸得皇上回护,才没让太后得手。自此皇后再不敢轻易离开皇子半步,这出来了小半天,她已经在担心皇子是否又被太后抱了去,当下和梅梅说得几句体己话,赠一块精巧的金牌,嘱她有事便直接进宫禀报:

“有这牌子可直入到坤宁宫,无人阻拦,我给了如楠一块。俊英怕你被老太太压制,想请两名宫中嬷嬷,以学绣艺字画为由,陪在你身边,我觉得不必,你应也不想如此,对不对?”

梅梅点头:“谢皇后娘娘理解,我不需要宫里的嬷嬷,与老太太之间,也不会有事的,皇后娘娘放心吧”

皇后一笑:“我面对的是太后,你却是老祖母,各自好生应对吧,要记住:莫让人拿住你不好的把柄,莫失孝道”

表面温柔婉约的皇后,行事安排却是紧凑快速,绝不拖泥带水,来候府走过场做个形式,往清华院转一圈,夸赞几句园艺布局,一路上和梅梅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看过恒儿,谢绝了备下的膳食,即刻就要启驾回宫

梅梅心知她牵挂皇子,也不多作挽留,只与老太太等人跪下恭送凤驾离府。

自始至终,最感失望的是史茂松,和徐西平一道,跟着凤驾在候府转了小半天,始终被太监宫女隔在外围,捞不到一个与皇后攀话的机会。

而庄玉兰跟在老太太身边,倒是有几次机会与皇后近距离站在一起,史茂松站在远处,甚至看到皇后对着她笑,庄玉兰却是拘谨地微低下头,不敢看皇后,嘴皮子都不动一下,把史茂松急得直跺脚,与皇后娘娘攀亲故的大好机遇,就这么让她白白扔掉了

皇后离去不久,候府与西府爷们陆续回到,为皇后精心备下的膳食早已做好,没什么说的,两府人合在一处吃了,史松茂夫妻却要告辞回去了,徐西平带着子侄们再三邀请史松茂用了饭再走,史松茂客气地道了谢,言明过几日又再来拜访姑祖母和表亲们,带了庄玉兰,辞别而去。

三桌宴席摆在候府大花厅,着人去请了西府的二太太和奶奶们过来,梅梅再装病,也总要做个迎人的样子,给二太太福身请安,和白景玉、宁如兰相互行礼问好,方氏带着大姐儿、慎哥儿随后来到,还得招呼一声,大姐儿还认得她,乖巧地喊一声大伯母,甜甜的嗓音听得舒服。

索性安排让哥儿姐儿们归做一桌子吃饭,小孩儿在一起,自有乐趣,方氏和甘氏自靠奋勇带着孩子们吃,恒哥儿、慎哥儿、美莲、美蕙,和徐小娟带来的李家小少爷翊哥儿,二太太又抱来六个月大的惟哥儿,交给方氏照管,这一桌子就真正成了小人国,在方氏和甘氏的带领下,各自的奶娘和贴身丫环相助,吃得不亦乐呼,哭声与笑声并存,热闹得很。

相对于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大人们桌上就沉寂无聊得很,几乎真正做到食不语,男人们偶尔说起个话题,也是时事朝政,谁接了好差事,谁把事办砸了了,没什么好听的,梅梅想和宁如兰坐一起没成,白景玉倒是坐到她身边,当着大伙的面,上首老太太又阴沉着脸,两人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相互劝菜,赞一声菜式的精致美味,慢慢吃着,老太太放下碗,众人也就都纷纷停筷了。

老太太说声累了,徐西平看了看梅梅,梅梅便说道:“抬轿侍候,送老太太回锦华堂歇着”

老太太扫她一眼,冷冷说道:“没福气,坐不起那花里胡哨的木架子瑞雨瑞云,来扶着我些,走走松活松活筋骨”

梅梅心想你想坐那花里胡哨的木架子么?对不起不可以,那是本夫人专用的

她看向徐俊庭和徐俊轩,候府老大不在家,老太太不鸟她,那就这兄弟俩上去哄着,实在不行,只好由她爱谁是谁,要西府的人侍候是吧,请便

徐俊庭立即转身往厅外去,吩咐婆子:“准备抬轿,快”

回来和徐俊轩一块扶了老太太,劝着道:“外边日头毒辣着呢,虽然是花荫长廊下走着,也是很热,莫累着老太太,孙儿扶祖母坐抬轿罢”

老太太不动,徐西平瞪了徐俊朗和徐俊雅一眼,兄弟俩从旁附合着相劝,老太太这才肯了,由他们七手八脚扶着起来,走到厅门口上了抬轿,徐西平相随,护送回锦华堂去。

目送他们离开,梅梅不由得耸耸肩,白景玉摸了摸她的手:“这大热的天,你冷么?在打颤?”

梅梅笑笑:“不是,觉得肩膀酸痛。”

目光却没收得回来,在厅门口处拐了个弯,与抱着儿子的徐小娟相遇,被徐小娟冷漠得不近情理的眼神所吸引,两双眼睛胶着般停留片刻,然后分开。

没有理由啊,她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凭什么这样看长嫂?完全是轻视蔑视的目光,难道是因为年纪比嫂嫂大?要论这个,姐姐今年二十六,比你哥哥还大呢

第二一八章 木碗

第二一八章 木碗

218 木碗

老太太坐了抬轿离开,因为要睡午觉,孙媳妇和姑娘们不必跟去锦华堂了,二太太让奶娘抱了惟儿,也坐上抬轿回西院去,走时望了一眼白景玉,白景玉却没跟回去的意思,宁如兰也要等徐俊雅回来接,二太太只好自己走了。

梅梅便让婆子仆妇打伞送姑娘们回院歇息,虽已分府,未出阁的徐府姑娘却不用搬动,仍将住在候府这边各自原来的院子里,不需走太远,日头下打着伞,一路有花架树荫,还有各处抄手游廊,不用坐抬轿,走走也就回到了。

三位姑娘相继离去,徐小娟还在哄着儿子,李诩不知为什么老是哭闹,也不要奶娘和丫头哄,徐小娟就只好抱着他在厅内游来晃去。

梅梅不知道徐小娟为什么对她持有那种态度,很自然地也不想主动去搭理这位大姑奶奶,走过去看恒儿,恒儿早已吃饱饭,坐在自己的高脚木圈椅里,一手拿银匙一手拿碗,自个玩着,就是不肯让夏莲把碗收走,梅梅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着说道:

“乖儿子,你真能干,自己吃饱了饭,怎不把碗交给夏莲姐姐拿去洗?”

夏莲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徐小娟,又看梅梅一眼,欲言又止。

厅里除了如兰怀孕未生出来,其余的白景玉、方氏、甘氏,各自照看孩子,无暇他顾,孩子都有吵闹,并未察觉徐小娟的孩子一直都在闹,宁如兰看了一会大姐儿和慎哥儿,走来看恒儿,发现他手上金黄色木碗很特别,便笑道:

“恒儿这只金碗真是太漂亮了给三婶婶瞧瞧可好?”

恒儿双手将金色木碗抓得紧紧的,不高兴地拼命摇头,梅梅说:“给三婶婶瞧瞧,又不要你的,大方点好不好?”

恒儿听了,垂下眼眸不作声,过一会才慢慢把小木碗递送到宁如兰面前,宁如兰刚要伸手去接,恒儿手一缩,却又把碗抱进怀里了。

梅梅挑眉,宁如兰笑着说:“哎,小孩儿呢,只说给瞧瞧,他已经做到了,可以了”

徐小娟抱着李诩走过来,说道:“嫂嫂们都这样教小孩的?怪不得呢咱们徐府几时有过这样小家子气的孩子?我们兄弟姐妹小时候,父亲讲过孔融让梨,教导兄弟姐妹间要友爱、互相谦让,有好吃的好玩的大家分享,不要什么都藏藏掖掖……恒儿,被你们教坏了”

厅里几位妯娌都禁不住呆了一呆:没听错了吧?大姑奶奶居然回娘家来指责娘家嫂嫂教子无方

梅梅扫了夏莲一眼,夏莲低下头,小声道:“诩哥儿非要恒哥儿手上的小木碗,不然就不吃饭,还哭闹不休,大姑奶奶劝过不听,奴婢们也哄着恒哥儿,想请他将碗换给诩哥儿,恒哥儿只是不肯……诩哥儿就一直闹到现在。”

梅梅明白了,含笑对徐小娟说道:“徐府确实没有小家子气的孩子,大姑奶奶生在徐府,也算徐家小孩吧?如今却说出这样一番小家子气的话来想来是嫁出去多年沾染上的,藏藏掖掖这词儿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候府由我掌管,偌大一个家在这里,兄弟姐妹一起生活,有什么好藏的?诩哥儿要什么?银碗铜碗都在这,若都不喜欢,说一声儿,咱们有金碗,教管事的去库房取来就是大姑奶奶可满意?大姑奶奶说我教坏了恒儿,教坏他什么?不把自己用惯的木碗让给表哥?恒儿做得对啊,孔融让梨,他自己好歹还据有一只梨呢,恒儿若是将手上木碗让给了表哥,他就没有了,试问李家表哥能做得到吗?”

徐小娟看着她,目光里怨意更盛:“也只有你这样当嫂子当娘我在李家也是长孙媳,也有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来住,我哪敢这般对待?姑奶奶说什么便是什么,与在家时是一样的娇贵外甥是最被看重的,宁可委屈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轻慢了外甥”

梅梅怔了一下,有这样的规矩?想想自己回秦府的情形,好像也蛮受尊重,恒儿确实被当成宝似的,难道真是自己错了?轻慢了姑奶奶和外甥?

回头去看那几个妯娌,方氏和甘氏是庶子媳妇,自是不敢和嫡出的大姑奶奶论说什么,只低头弄儿,宁如兰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白景玉微微一笑,对徐小娟说道:

“按说如今分了府,这边候府是大嫂当家,我这位二嫂不好多嘴说什么,可好歹我也是你母亲家嫂嫂,总劝得一句罢?大姑奶奶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原是为探大太太的病,在病榻前尽孝,大嫂有病在别院养着,府里正值分家,有些纷乱,可却从未有慢待过大姑奶奶吧?有我和你三嫂嫂呢,哪一日忘记过你夫妻母子?大哥忙于公务,大嫂病中不好走动,却总是遣人回来叮嘱我们好生关照大姑奶奶一家,大姑爷前几日因事回江原,你大哥和你二哥三哥也亲自送他去了城外江边,安排楼船人员送他回家……大姑奶奶在娘家岂不像未出阁时那般娇贵?连大嫂病中,大姑奶奶不去探视,大哥都未曾说过什么呢,谁又有哪句微议?如今只为小儿抢一只玩具似的木碗生气,却是无谓得很若是与人说及娘家嫂嫂给了金碗银碗反而不喜,非要侄儿的木碗,那就教人笑掉大牙了”

徐小娟很是气恼,宠爱儿子没错,但她岂会真的在意区区一只木碗?

她是候府嫡长女,虽然已经出嫁,仍要保持住那份候府大小姐的尊贵地位从小到大,父母极度宠爱,没有人替代得了她,在候府说一不二,两个孩子未出生时也回过娘家,那时母亲身体健康,掌握候府,她还是候府尊贵的大姑奶奶,掌上明珠,这一次,母亲病在床上,大嫂神龙见首不见尾,她还揣摸不透,但她打定主意,不能让这位老太太不喜、大哥却一意回护的大嫂轻看了自己

李诩兀自哼哼不肯停下哭闹,梅梅垂眼看恒儿手上那只木碗,也不怪小孩们喜欢,放着银质饭碗不用,非得抢要这只木碗,怪徐俊英多事,恒儿刚学着自个儿吃饭,梅梅便让宝驹随便给他做只木碗,图的是轻巧耐摔,徐俊英却嫌普通木料不好,费心思弄块金黄色花梨木,请工匠专门做了一只木碗,还精雕细琢,在碗边刻上栩栩如生的花鸟瑞兽,你说哪个小孩看着不眼红?连恒儿这么都懂得护宝,两岁的李诩不会抢才怪

可此物只得一件,怎么办?徐俊英又不在家,去哪里找一样的给外甥,满足这位大姑奶奶?

忽想到百战还在家啊,让他去打听一下在哪做的不就行了,好歹弄一只差不多的出来,省得被人说慢待出嫁女,看在自己也是女人,回秦府没被慢待的份上,就按照她说的规矩,尽能力对她好些算了,又不是长久在一起住,姑奶奶回娘家,顶多顶多也就住个把月

便对白景玉说道:“我前阵子确实不方便回府,什么事都托付****奶、三奶奶,四奶奶也不得轻松,把你几人累坏了,真是不好意思大姑奶奶与我,我病中顾不得她,她带着诩哥儿也不方便出候门来看我,两下里就算了吧这木碗么,却是候爷在外边寻了工匠做给恒儿的,孩儿们既然都喜欢,待我让百战去打听打听,看他在哪里做的,若是打听得到,做几个相同的回来,每人一个,便没人要抢了”

白景玉点头:“这个倒好,我们大姐儿也喜欢着呢莲儿,你要不要恒儿那样的木碗?”

徐美莲脆声答道:“要我喜欢木碗”

李诩不闹了,徐小娟抬眼看梅梅,脸上表情缓和下来,宁如兰笑道:“我也要一个”

梅梅哧地笑了:“你真是……”

宁如兰说:“我自己用,等他出来,长大了会自己吃饭,就给他”

旁边的丫头婆子们听着,抿嘴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都在争要什么呢,穷人家才用的木碗,到了富贵人家,竟是如此抢手,成香饽饽了

徐小娟抱着孩子先行告退,回秋华院去了,孩子们微有困意,让奶娘和丫头们带回去睡午觉,甘氏、方氏也各自告退离开,留下梅梅和白景玉、宁如兰三人还坐在花厅。此时日头盛炽,却有微风轻拂,园中花影扶疏,夏日午后景致引人慵困,三人难得聚在一起说话,打起精神,重新换了茶来,却是淡香清爽的凉茶,梅梅指指宁如兰,对翠喜说道:“给三奶奶换杯白开水,少喝茶。”

宁如兰问:“却是为何?”

梅梅说不上来:“不知道,听太医说的,有了身孕少吃茶水”

其实是以前上班时候听怀孕生产过的前辈们说的,忘了是什么原因,反正医生交待的,应该没错儿。

好在宁如兰也不多问,换给她白开水她就只喝那个了。

三人首先说到候府事务,徐俊英也有跟梅梅提起过候府事务有总管打理,但总有一些紧要的事情需要主子做决断,梅梅不肯回去时,徐俊英便让白景玉和宁如兰暂时管着候府,他只知梅梅初时与宁如兰要好,后来怎么又和原本不大对眼的白景玉也说到一块去,就不大清楚了,总之梅梅临跑出徐府时将府中事务都托付给白景玉,连同大太太一起请她照管,而白景玉也尽心尽力,一切按梅梅的规格办事,徐俊英也就明白两个妯娌之间应该已经达成某种共识,梅梅信任白景玉,那他也就照她的路子走,只找白景玉和宁如兰就对了。

当下白景玉和宁如兰将候府事务和梅梅做了交接,彼此间相互信任,没有什么大的事,说说就完,并没用上多少时间。

第二一九章 感觉

第二一九章 感觉

219 感觉

一边喝着茶,说到分府后两边的情况,从老太太到下边各房,还有姑娘们的婚事,无不提及,白景玉方才听说了老太太要卖瑞雪的事,告诉梅梅和宁如兰,三人叹息一番,老太太露出狠来,却是吓人得紧,跟着多年的贴身丫头,乖巧伶俐听话,平日见她也疼得像自家孙女般,就因为说错一句话,不管死活地卖出去了。

白景玉又小声儿说起听来的关于老太太以前如何收拾姨太太的旧事,原是半夜里各门廊婆子们值更时为驱赶睡意悄悄论传,偶然被她查夜偷听去,却也不好现身责斥,都是有年纪的婆子,说得有板有眼——老太太年轻时原有两房姨老太太,是怀老候爷时她自己给老祖父的通房,其中一个很是得宠,老祖父去边城防守时竟然带了她去,两年后生有一名庶子,俨然一家三口亲密和美,但姨老太太终是不适应当地气候,生了怪病,不得不送回来,祖父再出远门时再三交待老太太,要关照姨老太太,老太太爽快地答应,等祖父一走,即毒死庶子,反说姨老太太不会照看孩子,害死徐家子孙,将之关入静院,活活饿死,当时太祖母还活着,见小庶孙刚回家不久就死了,又心痛又恼火,要亲自来查此事,老太太装病不应答,不久又真的探出喜脉,太祖母见儿子子嗣本来就少,怕万一惊吓着儿媳,坏了胎儿,只好作罢,此事就不了了之。祖父闻听爱妾和庶子离世,很是痛苦,自此后不常回府,二老爷出生直到五六岁方见着父亲,到祖父在边关战死,二老爷统共只见过他父亲三两次面,后来太祖母去世,另外一名老姨太太也无疾而终了。

梅梅叹一口气道:“这样的事情,深宅大院里只怕是说也说不完的,一个男人有妻有妾,女人间争风吃醋,强者胜出,弱者不死也活得窝囊。这就是我当初为何非要离开候府不可——老太太将庄表妹给了候爷,我自来就遭她轻嫌,到时她再为庄表妹撑腰,让庄表妹当家作主,候爷自是听祖母的,我白白用恒儿从大太太手上换得管家权,到头来却要被迫转交给庄表妹,在她手上讨生活,母子再没有什么盼头,看到这点,无论如何受不得,干脆一走了之”

白景玉目光闪闪地看着她:“你倒是做得决绝我却不敢,我跑出去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你凭着一份硬气,自有你的道理——老太太有太后,皇上、皇后却关照你,大哥不能只听老太太的话而轻慢了你,你终是挣回这个面子回来,也不必再受那娶平妻纳贵妾的不甘不忿,大哥他心里到底还是以你为重”

宁如兰微笑道:“二嫂嫂,大哥一直是以大嫂为重,我瞧着他也不想娶平妻的”

白景玉笑着点头:“确实是,庄表妹配不上大哥。她那样的女子,又不是很出色,心计儿却细密得很,我平日与她相近些,多少了解,常想着大嫂若与她同为妻室,到时怎么处?不被她气着也被她恶心,没想到最后是这样说句不好听的,她嫁给史学士,倒还赚了——二品诰命啊我自觉比她生得好要强能干,却还没有呢”

宁如兰拿团扇打她,三人吃吃笑个不停,梅梅惊奇地发现白景玉性情改变了很多,整个人都显得不同于以前,她仔细看了看白景玉的脸,说道:

“才多久不见啊?我发现你们两人,如兰是又白又胖,景玉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瘦了,却清爽鲜艳,瞧这小脸儿,白里透着红,像那清早刚盛开的粉荷”

白景玉越发红了脸,宁如兰笑:“你才看见啊?入夏以来她就这样了,如今二哥整日里跟得紧紧的,就怕她也像大嫂一样说走就走了”

梅梅拿扇子扇了如兰一下:“少拿我说事,像我把你们带坏了似的”

白景玉也斜睨如兰一眼:“胡说什么?你以为他跟着我能有好事情?不是要银子就是求我把惟儿收在名下,我才不搭理他”

又对梅梅顿首再谢道:“全靠大嫂给的那个方子,我捡药吃了一个多月,心里再不想那些烦人事,身上各样病似乎都好了,如今哪里也不痛,清爽着呢”

梅梅笑道:“怪不得心情好,人也越长越美,别有一番迷人风韵”

白景玉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只管拿我取笑吧,都险些儿被人休了,还风韵呢”

“你被二爷吓着了,我那时听候爷说过:徐府没有下堂妇,二爷不会轻易休妻,他只是吓唬你”

白景玉叹道:“吓不吓的,我自己也没有胆量闹得太大,我那时……唉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如今又原谅了他,全当看在大姐儿份上了”

梅梅说:“我倒忘了你房里那两个香丫头,都怎样了?香蕊生的惟生这般大了,香雪该生了吧?”

白景玉不耐烦地扇着扇子:“说着话就要生的,这香雪,身子弱得不像话怀孕的人哪有整日里躺床上的?不多走走,等生的时候她就知道辛苦了”

如兰笑着看她:“你倒是愿意管起她们来了”

白景玉笑得很无奈,声音里却透出一股狠劲:“那能怎样?我又没你们命好,嫁个实心丈夫。搭上一辈子了的,既然收不回来便要将一切紧紧抓住刚刚给你们讲了老太太的旧事,我好歹学着点样,那俩丫头伤我太深了,自小儿好好待她们,一朝得了爷的宠,以为从此攀上高枝,都反了去,见我与二爷夫妻闹成那样,不帮着说话,还落井下石,香蕊给我栽祸,香雪见我就躲,在二爷跟前哭诉我歹毒,会害了她和胎儿……我至少得让她们懂得背离主子、不将正室放在眼里的下场”

如兰怔了一下,不自禁地双手抱住肚子:“二嫂,你、你可不要害人”

白景玉看她这样,忙安抚道:“别怕别怕我可不是恶人,尤其是对你们这样的知心好姐妹,绝无半点坏心思平日里发起脾气来,对婢仆们是狠了点,不至于要人命——我有大姐儿,总要为她积德的”

梅梅说:“不必为争风吃醋,坏了自己一世清静,心还在便做夫妻,没有了恩爱,再去辛苦地争,没意思我向来赞同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也不要等到被人打倒在地动不了才还手,尽量掌握先机才是正理”

白景玉频频点头:“嫂嫂说得对”

忽听婆子在厅外报说三爷过来接三奶奶回去,少倾见徐俊雅含笑进来,作揖告罪,说打搅了妯娌们闲话,白景玉问了两句锦华堂那边的情形,徐俊雅回答说老太太回去后喝得一杯凉茶,便歇下了,他们兄弟几个跟着二老爷各自散去,他和六弟在游廊下说了会儿话,这才过来接如兰。

梅梅送他们出花厅,徐俊雅扶着宁如兰先走,白景玉也要相随回西院,梅梅陪她走到廊下,说:“有那道门也方便些,平日里大家没事多来往说说话。”

白景玉笑道:“晚上仍是要锁起来,俗话说亲兄弟明算帐,既是分家了,小事细节或可不拘,这上边还是要讲究的”

梅梅点头:“锁起来也好,教婆子值更守夜罢了,防备两边有什么急事,互相能照应着”

“正是如此”

刚要分手各自回去,却见白景玉的奶娘黄妈妈带了几个婆子仆妇匆匆走来,也不顾日头毒辣,脸上晒得通红,淌着汗,急奔到白景玉面前,朝各人俯身行礼,也不忌着梅梅在旁,对白景玉哑声禀道:

“老奴来回****奶:二爷在家摔盆打碗的,要急疯了,****奶可快些儿回去罢出事了呢”

“出什么事了?妈妈莫急,慢慢说”

“是香雪姨娘……要生了,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出了好多的血”

“找我有什么用?该去找郎中”

“已经着人去了,二爷喊着要找****奶”

白景玉冷笑:“这会子还是我好吧?”

便向梅梅福了福身道:“我回去了,嫂嫂歇着吧”

梅梅说:“我与你一道去看看?”

白景玉摆手:“一个贱妾生孩子,不去也罢那血淋淋秽气熏天的地方我都不想沾边……稍后给你个信儿就是了”

梅梅便不再坚持,看着白景玉在一群仆妇丫头的簇拥下离去,自己也唤了翠喜等人回清华院。

一路走着,一边听翠喜转述百战的话:分府后候府内略作修缮,各处都很好,府内奴仆除了各房归各房,各自带走外,园子里打杂听差的婆子仆妇和前院家丁门房跑脚采买的,一分为二,抓阄定去留,****奶和三奶奶亲自清点盘查过花名册,都在帐房处,说是等少夫人回来,若有要交换的,随意可换。总管等着给少夫人回话,宝驹留下的一大堆流水帐册、实物锁在东院,都是候爷私下里留着的,等少夫人得闲即搬来过目,这段日子府里的日常事务交由西府****奶和三奶奶代为打理……梅梅揉眉:好像又回到开始的时候,那时是多么迫切地想打理这一切,现在却是腻得不行,听见关于府务管理就烦乱,这是什么心理?

打起精神,慢慢来吧,这就是……家了

想到一件事,对身后的翠思说道:“你去找百战,让他留意打听锦华堂即将卖出去的一个丫头,就是瑞雪了,是个伶俐聪明的,平日也给过我们一些实心话,遭这个罪也是因分府而起,若是卖个好个人家倒还好,生得齐整灵巧,怕进了**楼花舫什么的就惨了,找个人买下来,然后送到岑宅去,先在那儿住着吧”

翠思答应一声走了,翠喜顿了顿,轻声说道:“方才帐房管事见着我,他说、说大姑奶奶要支取银子买燕窝和人参,嫌府里现有的成色不好,管事的回过管家,管家说按老规矩,三百两银子总得大少夫人亲手批个条子”

梅梅看了她一眼:“三百两银子?买什么样的人参?”

翠喜答:“大姑奶奶说要老太太那种的,给大太太炖汤……”

梅梅哈地笑了一声:这位大姑奶奶还真不简单,和老太太一块儿来翻她老帐了

当初徐俊英给她五支老人参,只说拿去孝敬老太太,她琢磨了一下,只包了两支给老太太,自己截留下三枝,一支分成三份,自己和宁如兰、秦夫人各一份,一支卖掉换银子防身、孝敬上门探望自己的老娘,另一支交给秦夫人拿回去做镇宅之宝了,怎么着?老太太还拿出来跟徐小娟展示了,徐小娟发现哥哥拿回来的好东西,祖母有两支,母亲竟然一支没有,不平衡了吧?

没心机理会她,当时是什么情形啊?身为大少夫人,身边一点像样的东西都没有,郑夫人她缺什么了?不给就是不给,她才不亏心呢,要没那点人参,她那时还真是难过。

对翠喜说道:“那样的老人参没有了,银子倒有,待会你给她送银子去——不过告诉她:须遵医嘱,太太现在不宜用人参汤大姑奶奶自己想用,便用吧这大热的天,还是得谨慎进补”

翠喜应了,又说:“百战知道候爷给恒哥儿做木碗的地方,那是宫里的作坊,木材都是极贵重的。百战说,只能在外边寻个工匠,仿着恒哥儿那只做,寻些相近的木材,应也能够的吧?”

梅梅点头:“可以了,哪能有一模一样的?”

说话间回到清华院,上房果然很凉快,问过恒儿还在睡着,梅梅便倚在榻上小憩片刻,却毫无困意,闭着眼想起昨夜和徐俊英躺在床上相拥的情形,不禁一阵心红心跳,睁开眼环顾四周,玉屏珠帘、绮罗堆绣,崭新而华丽的房间,这就算是她的新房了?找不到一丁点儿做新娘的感觉,真是悲惨,两世为人,嫁人都是稀里糊涂的

翠怜见她不睡,便喜滋滋地上来献宝,打开所有的橱柜,指给她看里边的新衣裳,可谓件件华美,样样精致,翠怜说了一句话让她想哭:

“做新娘都没有这么多新衣裳呢,候爷对少夫人真是太好了”

第二二O章 除掉

第二二o章 除掉

220 除掉

下午歇了个够,带着翠喜、翠怜翻看过一些帐册,晚饭前去往锦华堂打听消息的婆子回来说:二老爷和二太太带了莲姐儿、慎哥儿、惟哥儿过来陪着老太太用饭呢,六爷、姑娘们也在锦华堂,大房的林姨太太、周姨太太去问过安,没留饭,回院了。

不用每天早晚都去锦华堂问安,也要打探消息,知己知彼嘛,不害人,只防人。

百战来回话:瑞雪果然被人牙子带往烟花巷,已偷偷买下,送到岑院去了,瑞雪叩头谢少夫人大恩

从秋华院回来的婆子说:大姑奶奶准备传饭了。

梅梅伸了个懒腰,下榻穿鞋:“带上恒儿,上秋华院去瞧瞧太太,回来我们再传饭”

翠喜说:“少夫人不与大姑奶奶一起吃晚饭么?”

“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吃?看见她那张脸我得少吃半碗饭还有恒儿要是在那里吃的话得带碗,两小孩又抢,吵死了”

翠喜笑:“打听过了,大姑奶奶以前在家时就有些要强不让人些,少夫人对她还真是宽容呢,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也没给她多少吧?”

“少夫人这开头就是如此,以后大姑奶奶开的口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梅梅笑了笑:“翠喜,总有底线的懂吗?她要越过我的底线就容她了。由着她的性子,也是看在她照看陪护太太的份上,太太病中,她的亲娘她多上心,太太也愿意、喜欢看见她,那可比花钱请任何最好的保姆都值”

翠喜一怔:“什么是保姆?”

梅梅胡扯:“哦,保姆就是……跟郎中差不多了”

秋华院,晚饭已摆上桌,徐小娟让了让梅梅,梅梅只说中午吃得太饭,还不想吃,请她先用,徐小娟站了一会,便不客气地带着儿子上桌吃饭,也让人喂恒儿吃些,恒儿没有自己的木碗,却不大肯吃,赖在梅梅怀里,母子俩坐在郑夫人床榻前,郑夫人歪躺着,满眼泪汪汪,慈爱地看恒儿,梅梅下了三次决心想离开,最终还是没走成,看着窗外的天色,决定天一擦黑就抱着恒儿走,不看郑夫人怎么流泪,明天再抱恒儿过来得了。

回到清华院吃过晚饭,沐浴洗漱过后,母子俩在榻上玩游戏,翠怜、翠思、夏莲在旁边一起凑热闹,见翠喜带着白景玉走了进来。

梅梅让翠思夏莲带着恒儿玩,自己陪了白景玉到桌边坐下,白景玉换了套月白色绣花裙袄,梳个简单的螺髻,只簪着两串珠花,未插戴金钗步摇,两缕束发自耳旁垂下,淡雅清丽,与她往日的风格大相径庭。

她脸色疲惫,说道:“我要往锦华堂去接莲儿,顺便亲自给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回个话,先过你这边坐会,再去吧”

翠喜泡了茶来,梅梅递一杯到白景玉手上:“看你累的,先喝口香茗,歇会再说”

白景玉抿了口茶,叹口气:“我只悄悄儿与你说:香雪生了个不好的。”

梅梅瞪着她:什么叫“生了个不好的”?

白景玉说:“就是活着,有气儿,可是不哭不闹不动,周身青紫……是个男孩,二爷如今也瘫在那儿,软作一团了。二太太或许是急的,二老爷倒是不急不慌,定要她陪着一起去锦华堂用饭,说事情没完,不让报过去”

“你打算报过去?”

“怎么不报?好歹是个男孙啊”

白景玉笑得邪恶:“我从东府回去,便督促着人千方百计帮香雪将孩子生下来,一落地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请了好几个郎中,又让二爷请了太医来看,一切都有分晓,明日便教她们各安天命”

“这话怎么说?”

“我原先早已没有了争闹的心,二爷护着他的子嗣,还是日夜防我,只道两个丫头都是良善柔弱的好女人,把她们一院子养着,却不知多宠了香蕊几天,使得那丫头贪心胆大起来,早在饭食里做了手脚,蚀胎的药,一点一滴吃下来,能好得了?前阵子二爷不知怎么想的,天天来求我和好,又有太太迫着,大姐儿眼泪汪汪要爹爹,我既不能离开,只好夫妻团圆。他这次倒是诚心了几日,连我小日子也不去香蕊那里,都守在我房里住着,后来他抱了惟儿来,我才品出味来,他要我将惟儿收在名下,做嫡子。我自然不忙着答应,打理府里事务,照料外边绣坊布庄生意之余,有点好奇心,去查探那两个小贱妾怎么样了,香雪大着肚子,为何香蕊二爷也舍得不碰?我买下香蕊身边婆子,才知道她做的好事,二爷是不知道的,并非我歹毒不肯提醒,那时候都七个月大了,说了也没有用看看这两个小蹄子,我不与她们争,她们两个倒自己掐起来了,香雪生下孩子好歹还能保得住一条命,日后这孩子能否活得下来,她还能不能再生就难说了”

梅梅听得目瞪口呆:“什么是‘蚀胎的药’?这太伤天害理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药?”

白景玉一口气将茶盏里的茶喝光:“你如今听了也害怕,我当初拿到一点药末去给人验看,也怕得要命香蕊这贱人,这回非死不可”

“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白景玉看着梅梅,满眼冷涩:“说了有用吗?验药的郎中说,只要吃了一点点,胎儿就会坏掉,母体却不会死,那时香雪已经和香蕊共一个院子住多久了?玉皇大帝也救不了她的孩子,何况是我我就是恨这两个丫头,任由香蕊把此事做完,不如此,除不去她们”

白景玉走后,梅梅坐在桌旁,发了好一阵呆,身上阵阵恶寒,这样的朝代,这样的深宅大院,悄然进行着多少桩这么丑恶的事件?如同秦媚娘被郑美玉设计那般,都太可怕了

香蕊可恶,香雪可厌,白景玉又何偿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脚?当初不是她把贴身的丫头给徐俊朗做通房,又何来今天的幽怨阴狠?

梅梅设身处地,试着想若把自己放在白景玉的位置上,能不能做到,只为了除去两个情敌,淡然看着香蕊每天把毒药灌进香雪肚子里,保持沉默将近两个月

第二二一章 孝心

第二二一章 孝心

家丑不外扬,自个房里的恶心事更是不能乱说出去的,白景玉却将这件事告诉了她,显然将自己当成了知心姐妹,说的一番话让梅梅啼笑皆非:

“我原是个最要强的,却不如大嫂这般书香门里出来的柔弱女子,狠得下心一力推拒平妻妾室,终是争得清静舒心,合家团圆美满,再看如兰,有三爷护着,也不要太太给聘的良妾,小夫妻和和美美,儿女都是自己生的,想怎么疼就怎么疼……为什么我就不能?以前是我瞎了眼,不认得大嫂的好,从今儿起只看、只听大嫂行事言语,不敢偏颇离心……分府分家是迟早的事,我与如兰也总有那么一天,但我们三个终究都是徐府嫡出的媳妇,,我必也像大嫂这般,与妯娌同心同德,坦诚相护,男人们在外边如何咱们不管,回到府里内院,便由我们女人来安排,你与如兰能做得到的,我也定要做到——二爷的妾室,从此后休想再有”

在白景玉眼里,自己俨然成了钳制丈夫、撺辍分府、不容纳妾收房、至为不贤的妒妇虽然白景玉不怪反而当成榜样,可这也太不符合实情了吧?除了不能容忍男人多妻之外,自己没做过什么啊,无端背上几个黑锅,想不招人恨都难,早知道这个威远候夫人、徐府大*奶不好当,徐俊英不肯放过她,这是喜欢吗?他祖母的,简直就是陷害

香雪诞下的男婴只活了一天,白景玉示意香蕊身边的婆子将真相捅出来,二老爷、二太太大怒,着力盘查这件事,人证物证皆有,香蕊犹自百般狡辩,徐俊朗痛恨不已,狠踹香蕊几脚,挥手让婆子拖下去关进偏院,香蕊疯了似的,终日抓挠着紧闭的厚重木门哭喊着“二爷”“惟儿”,饿了六天才死去。香雪则躺在床上哭泣不止,二太太让婆子们守着,不准徐俊朗进她房里,免得沾染煞气,白景玉代二爷去看了香雪一次,带去许多补品,绸缎首饰,抚慰半天,谁知此后香雪却不吃不喝,半个月后也死了。两个陪嫁的香字辈丫头,一个伶俐俊俏,一个温驯秀美,死时却都是形容憔悴,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徐俊朗不忍目睹,由着白景玉使了些银子,好歹两口薄皮棺材收敛了,教人抬往城外乱坟岗子浅浅葬下了事。

丫头们自作孽,白景玉终是去掉两根肉中刺,徐俊朗却沉默了不少,每日早出晚归,全心忙着衙司里的事务,回到府里,除了去锦华堂给老太太请安,问候一下父母外,便只缩在会芳院,白景玉收了惟儿,大姐儿有弟弟作伴,院子里更多些童稚的笑声,白景玉让黄妈妈将会芳院所有婆子仆妇丫头聚拢来训斥警示一番,惟哥儿是****奶亲生,从此谁敢再提及两个姨娘,一律打死白景玉自个儿在徐俊朗面前也绝口不提前事,善待惟儿,温柔尽心服侍丈夫,夫妻俩似乎又回到初婚时那般和谐美满。

白景玉在西府做当家媳妇,掌管中馈,与徐俊朗夫妻团圆恩爱,小日子过得滋润甜美。而东边候府里的梅梅,打起精神整理候府事务,从最初的勉强不情愿逐渐又进入了主妇状态,毕竟分府后许多事情简单明了,好办得多了,比如再不用考虑二房,从前虽然是长房当家做主,但凡事都要顾及二房感受,否则老太太那里一定过不了关,受牵制太多,不合理的惯例也多,明里长房掌权,暗里地二房最受益,老太太宠小儿子宠得过份,她那时不把自己当徐府人还看得郁闷憋屈得很。

一分府徐俊英就先替梅梅做了件事,让负责奴仆分配的宁如兰暗中动手脚,将跟了老太太半辈子的老管事尽行带往西府,老太太后来又提出要求,换些自己用惯的人回候府这边,徐俊英明面上说全听凭祖母,暗地里交待候府大总管徐有德先将这些人做好安排,不用等少夫人回来亲手去动他们,梅梅得了大总管提醒,自然知道怎么做,老太太放出来的线全系树上去,想牵制她那是休想,该退休养老就享福去,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先前看着她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余婆子、马婆子、林婆子和卢婆子仍然在,还是她的死党,接替成为内院新主管,可惜厨房的蔡妈妈却让西府拉走了,寻思着能不能把她换回来,估计那是白景玉和宁如兰故意所为,不肯再还回来了的,蔡妈妈做的那些美味菜式,徐府人吃了谁不赞赏?宁如兰倒没什么,白景玉这个人精在吃喝上很有讲究的,还是算了吧,再让翠喜拿菜谱培养一个超级大厨出来。

许夫人康复得不算好,梅梅回到候府半个多月了她仍是那个样子,成日歪在榻上,大睁着眼睛,眼珠子一动不动,有时候慢慢转动,见到恒儿才显得高兴些,梅梅发现许夫人的腿脚似乎比双臂显得灵活些,问了春月和冬梅,春月说平日和冬梅同时为太太做全身按揉,冬梅负责腿脚,春月负责上半身,春月管的事多些,经常是做到一半便又走开一下,是不是因为少按了几下手臂的缘故。

梅梅叮嘱她们不可小看这个按揉法,要每日不停,按时做,担心春月漏了哪个步骤,又再顺着郑夫人的肩膊按摩示范一次,让春月看仔细了,春月连连点头,站在旁边的徐小娟忽然冒出一句:

“嫂嫂既是会,何不每日亲来为母亲做?丫头们笨手笨脚的,哪能学得这般精细”

梅梅看了看徐小娟,慢条斯理地说:“我以前也笨得很,一样学得会,听闻大姑奶奶聪明机灵,来学学吧?在家也为母亲按一按,等回了江原府上,若是婆婆身上酸痛,可为婆婆减轻不适感,去锦华堂还能为老太太揉揉——老太太可喜欢着呢,可惜我如今事儿多,不能为她做了”

徐小娟说:“我还带着诩儿呢……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哪能学这个?府里事嫂嫂若是忙不过来,我可以帮一帮,以前在候府也帮着母亲打理过内务事,这几年在江原家里,常与婆母分担家事,内宅大致是一样的”

梅梅微笑:“这样人家的姑娘,学这个怎么啦?为父母减轻痛苦、尽孝也有损仪态脸面吗?衣装齐整、姿态优美站病榻前眼睁睁看着父母受病痛折磨,有什么用?江原李家名门望族,大姑奶奶嫁过去做了长孙媳,自是要接手掌管家务事,可有见过让姑奶奶回娘家帮打理事务的?我还不至于愚懒到那份上,不敢劳动大姑奶奶”

徐小娟脸色通红,带着愠色道:“嫂嫂说什么呢?有几人能像我这样,在母亲病榻前一守两个月?每日汤汤水水地服侍着,倒是嫂嫂你……你顶撞老太太,却借口生病,遁去别院过清闲日子,还这般说我”

梅梅看着恒儿坐在榻上与郑夫人玩,将一只小彩球塞到郑夫人手里,郑夫人不会抓握,彩球滚开,恒儿捉住了又再给她,直到郑夫人的手指动了一动。梅梅用下巴指给徐小娟看:

“说那些有什么用?那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做不做与我有关系吗?瞧瞧恒儿,太太养了他几个月,他懂得这是他至亲的人,就算不说一句话,也肯陪她玩一会,他才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只想把喜欢的东西给祖母,让祖母高兴,这就是孝心”

徐小娟哼了一声,目光轻蔑,梅梅暗自恼火,这位大姑奶奶每天去锦华堂跟老太太唧唧咕咕,态度表明了立场,与梅梅站在对立面,完全贯彻老太太的意旨,看不起长嫂,没必要跟她罗嗦讲客套:

“夏莲,我们来得有半天了,抱了恒哥儿回清华院吧,这儿有贤惠的大姑奶奶服侍着,少夫人我也回去凉快一下”

夏莲抱起恒儿,郑夫人就咿咿哦哦不高兴地闹,夏莲只看了梅梅一眼,便抱着恒儿低头走开了,梅梅朝郑夫人福了福身,说道:“太太歇息吧,明日恒儿又再来看您”

说完带着翠喜离去,徐小娟瞪视着她的背影,满眼满心不甘。

何妈妈从隔扇后堂出来,急忙走去和春月一起安抚许夫人,一边对徐小娟劝道:“大姑娘罢了,少夫人能这般待太太,已是很好……”

徐小娟怒瞪着她:“怪不得母亲受人欺凌,原是你们这班奴才瞎了眼昧了良心她给你们提了月钱,多赏你们些小恩小惠,便是好?母亲没病的时候待你们岂不好?亏你还是母亲自小儿相伴长大的,又陪嫁到候府,许你嫁得府里管事,虽说后来死了男人,可终归是儿女双全,秦氏给你这些了吗?你却为她说话她对我母亲如何好?我母亲没了七弟,心中凄苦,又怕哥哥将来待她淡漠,便要恒儿养在身边,图个母子祖孙亲近,她便以此胁迫我母亲放手让她管家,以儿子换取候府中馈,她倒是个好母亲要说孝心,她有那样的上品人参,也是哥哥拿回来的,理应孝敬母亲,就是一支也好啊,她竟是不给,全拿去讨好老太太,只为让老太太替她说句话,压制母亲把管家权交出来……她如此做法,那贪婪的私心昭然若揭,哥哥竟然还那样宠爱她,可见她心计有多深,手段有多高明就是活剥生吃了你们,你们必定都还觉着她那是应该的”

何妈妈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责难,哑口无言,这位从小被候爷喜爱、太太只管纵容宠溺的大姑娘,何妈妈是看着长大的,规矩学得不错,外表沉静温雅,可那性情,却着实不敢恭维,与太太相比较,做女儿的可差远了,嫁人几年做了母亲还是这般没有改变,凡事不肯自己多动脑子去想,给点火星子,别人从旁一扇风就燃爆,惹着她没有什么好处,还是由她去吧,嫁出去的姑娘,终归要回去,没必要说得那么清楚,候爷、少夫人不爱做花架子,对太太的关照是实打实的,奴仆们看着呢,放心得很,并不觉着太太有什么委屈可怜的。

徐小娟见何妈妈和春月几个自顾料理郑夫人,并不理会她,很是气恼,果然老太太说的没错:秦氏是个妖精,不仅迷惑得哥哥徐俊英失了本心,把整个候府的人都教唆坏了

一回到候府,见到母亲病卧床上,床前竟然没有儿媳侍候,她就气得大骂了一通,何妈妈告诉她说大*奶也病了,去了别院将养,因太太不喜见到庶子和庶子媳妇,大*奶便没让他们在床前侍候。她将信将疑,这确实像母亲的作风,从来不让姨娘和庶子登堂入室。可她去锦华堂拜见老太太之后,老太太说的一番话却让她再次气恨交加,秦氏凭着哥哥宠爱,嚣张跋扈,目无尊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趁着母亲失去七弟,心神恍惚不定之际,夺了母亲的权,对母亲不敬不孝,还逼走表妹,让表妹回家后抑郁而亡,这才气得母亲大病一场……简直太可恶了,如此恶劣女子,怎能让她在候府逍遥自在享清福?想想自己未嫁前那也是候府里尊贵无比的长女,说一句话没人敢驳,虽然嫁出去了,回到家同样是大姑奶奶,就不信对付不了她

徐俊英在家时,徐小娟思忖再三,没有跟哥哥商量,却鼓足勇气去和老太太说,老太太瞪起眼骂她:

“有什么好商量的?嫁出去,难道你就不是我徐家女儿了?候府家大业大,还养不起你一家子?莫说是来京攻读两年赶科考,便是回来住一辈子,谁敢说什么?花银子出去另置宅院,亏你说得出口叫人家如何看你哥哥,看徐府的人?你去选去挑,候府里哪处院子最好,你便住哪只管叫孙女婿李兆好好读书,别事不用他去想,一应开支花销,照着府里每房的例份——这事我作主了”

第二二二章住处

第二二二章住处

222 住处

梅梅通常在大清早过锦华堂请安,老太太没起床,她不用等候,在卧室门前福一福身,跟季妈妈说声就可以走,因为还要上紫云堂打理事务,只叫甘氏代表大房孙媳,等老太太起床,象征性地服侍洗漱。

回到候府将近一个月,她不用过去陪侍吃晚饭,因为二老爷常来,老太太有二老爷在跟前,孙子媳妇们就不重要了,爱来不来,倒是让梅梅免了许多尴尬,和老太太势同水火,在锦华堂用饭,哪能咽得下去?你要不吃一口两口,她又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好在有二老爷啊,二老爷不像老太太喜欢大桌子人一起热闹吃饭,他喜欢清静,去到锦华堂便对过来请安的子侄和媳妇们说:“你们自去吧”

一句话,好像他要有什么秘密要跟老太太说似的,子侄和媳妇们就不好再待下去,老太太也就不留饭了,不光是梅梅不在锦华堂陪侍用饭,连其他孙媳妇都很少留下用饭。

梅梅想着要都这样才好,以前这位二老爷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他来陪老娘吃顿饭,现在可是个大转变,这个转弯真是太棒了

在第无数次门前请安之后,梅梅有天忽然被告知老太太晚上传饭,让她准时过来用晚饭。

梅梅楞怔了一下,心里预感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整天都有点惴惴安宁,说不怕是假的,老太婆凶狠起来活像狼外婆,她只有装强大硬顶着。

去锦华堂吃饭得提前去,梅梅特意去邀了三位姑娘一起走,待到得锦华堂,却见白景玉、宁如兰、方氏都在,还有徐俊朗兄弟几个,二老爷正坐在榻上和老太太闲话,二太太没来,说是要看顾大姐儿和惟儿。

梅梅带着三位姑娘一同上去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目光扫过她,对姑娘们颔首道:

“坐着吧,桌上有新来的糖果瓜籽,吃几个去”

梅梅自然地跟着姑娘们走到一边儿,妯娌们互相见过礼,都坐着嗑瓜子,说说笑知。

晚饭传来,仍如以往那样做,白景玉自是知道梅梅和老太太不对付,便到上首去布菜,梅梅在下首,甘氏方氏相助,一顿饭吃下来,倒也没什么事。

饭后饮茶,老太太放下茶盏,目光射向梅梅,愠声说道:“徐府的姑娘,历来是娇生惯养,出嫁后回府,那便是姑奶奶,也是疼爱有加,娇贵着呢小娟是俊英嫡亲妹子,老候爷最疼惜的长女,回家来住住,顺便照看病中的大太太,你怎可以动辄对她冷言冷语,不然就是不闻不问?致令她有难处、有委屈都没处去说你这给人做的什么长嫂”

梅梅被突然而来的责骂弄懵了,看看今晚徐小娟不在,老太太拿这个大姑奶奶来说事,没有当面对证,不是故意给她找碴儿嘛?

正想着该怎么应对,二老爷清了清嗓子,说道:“小娟回候府也有两个月了吧?这孩子,有事不说,谁是她肚里的蛔虫?俊英媳妇每日里忙着料理府里事务,还要看顾恒儿,小娟帮着嫂嫂照看大太太是应该的,那也是她应尽的一份孝心……母亲这样责怪俊英媳妇,却是过了”

老太太瞪了小儿子一眼:“内宅小事,你们大老爷们不用管”

“母亲,小娟这一件也不算小事,一家三口,毕竟侄女婿一块儿住进来,俊英不在家,媳妇儿当家,也得问过老四和老六,才好定下”

老太太看看徐俊庭和徐俊轩,兄弟俩一副茫然的表情,老太太想了想,说道:

“也罢,今日里你们兄弟姐妹都在,我便将这事说与你们知道:李家大姑爷、大姑奶奶此次回府来,一为访亲探母,二是李姑爷除了祖父孝服,准备入京攻读应试,大姑奶奶本要花银子另置院子居住,被我拦下了,咱们徐府岂没有宅院?自家的骨肉,怎能拒之门外让人笑话,况且他们虽是长子长孙,兄弟众多,父母拿出来的盘缠银两能有多少?若是这般大手大脚,这样也买那样也置,到会考年只怕就分文不剩了,我作主,欲将他们留在候府住,老四老六,你们可有话说?”

徐俊庭和徐俊轩交换一下眼神,徐俊轩看看梅梅,答道:“大姐姐回府日久,每日操劳照料母亲,孙儿几个才能放心外出办公事,自是记着大姐姐的这份情。只是候府中馈由大嫂掌管,即便是大哥在家,遇事也是要问过大嫂才能定夺,规矩如此,大嫂处事向来公允,并无不妥之处”

老太太哼了一声,看向梅梅:“这事我已作主应下,大姑奶奶回府住着,你可觉着有何不妥?”

梅梅目光清淡,并不刻意避开她:“老太太是家中长辈,疼爱孙女,说话在理,孙儿们没有不从的,四爷六爷应是这个意思。大姑奶奶从未与我说过要回家来住,我今天才知老太太应下了,既是如此,也无话可说,自家姊妹,少了谁都少不了她的,随时欢迎回来但有一件:老太太最重规矩,有些规矩确实不得不遵,比如深宅内院,家中尚有未出阁的姑娘,亲戚女眷留住或没什么,李姑爷却是年轻男子,有举人功名,也跟着大姑奶奶一起住内院么?每日里媳妇姑娘们走来走去,要不要避个嫌啊?”

听见这件事就恶心气愤,徐小娟真不是个东西,蠢到家了在太太面前跟管家的嫂子说会死啊?跑去找老太太,正儿八经开评审会似地拿出来讨论通过,仿佛自己多么不能容人,连个出嫁的姑娘都要欺负一下。

那就来吧,咱们挑理儿说,候府里好院子多着呢,偏不让你住,总得给你找个对得住你的地方。

二老爷连连点头:“俊英媳妇说得对,母亲却是忘记了,内院不能留外男居住李姑爷若不肯独自住外书房,候府有几处别院,让他们去别院住着就是了”

“胡扯大老远的回来投奔娘家,就是要骨肉聚在一起,如何分了他们到外院去住?”

老太太拿起茶杯抿了口茶,说道:“咱们家还有三位姑娘未出阁呢,我怎会忘记这条规矩?却是你们糊涂——候府内院有几处院子是有角门的,直通外院,像清华院的东院、再过来些的文华院,与清华院一样的格局,只是稍稍被挡住了些,同样冬暖夏凉,清爽得很。大姑奶奶一家可以住在文华院,李姑爷每日从角门出去,便能直往大门走,不必进内院来,如此,他们一家子不用到外边去住,不必分开,大姑爷专心读书,大姑奶奶可以轻轻松松进内院,岂不是好?”

梅梅看着老太太温婉地笑:“老太太可真没糊涂不过候爷外出公干,没来得及与老太太说——文华院如今别有用途了”

老太太瞪着她:“有什么用途我能不知道?”

“对哦,老太太应该也是知道的,此事极为重大,全家人都该知道”

梅梅闲闲地检视自己的指甲,养了这么久,总算养好了,水润粉红鲜嫩,她几乎怀疑这是自己前世的手,怎么越看越像?她的指甲从不涂指甲油,天然美丽,让身边女伴忌妒。

徐小敏靠过来:“嫂嫂,是什么重大的事?快说,我想快点知道”

梅梅看向徐俊轩,笑了一下,徐俊轩眼睫毛跳了跳,垂下眼眸。

“咱们府里的六爷考取了功名,该议亲了,候爷特意将文华院修缮好,做为新房,今年内就为六爷娶亲孙儿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自是都十分疼爱的,不过说起来,大姑奶奶至少已经成家,总不好与弟弟抢新房吧?”

老太太怔了一下,讪讪道:“我倒是忘了,老六该议亲娶媳妇啦”

梅梅心里暗哼:赌这老太婆没忘,老六都二十一岁的人了,是他自己狠下决心要凭能力考功名,然后再成家,她那传统的老脑壳只是觉着老六是庶子,不可以住到文华院那样的好院子去罢了。

不过徐俊英倒没有做过这样的安排,他好像除了强迫梅梅,对其他人都还算宽容,应该不会逼着老六成家,梅梅不想把文华院给徐小娟,胡乱说的。

老太太看着徐俊轩:“你大哥可是替你指了那户好人家的姑娘?”

徐俊轩福至心灵,答道:“未曾。但大哥有提过,说孙儿年纪到了,该成家了”

老太太点点头:“你也成就了功名,是该替你打算了,好此事祖母记下,留心替你寻个好媳妇”

徐俊轩低下头:“谢祖母记挂,让祖母操心了”

“那么大姑奶奶要住哪处院子?”

老太太看着梅梅:“你安排吧”

梅梅笑道:“老太太作主让李姑爷和大姑奶奶在府中住下是对的——府里有的是房子,还有刚考了功名的六爷可以辅助传带一下李姑爷,至于住在哪里呢?既要让大姑奶奶不离内院,又要让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还得需要有角门的院落,我看后院的静院最好”

二老爷一楞:“静院?静院那个角门可是通往后门的,李姑爷岂不是每日要从后门出入?”

梅梅一本正经地说道:“后门很好啊,走一小段路就可以出到西街,若不喜欢,他还可以顺着夹巷往回走,从侧门出来,候府四边都是私巷,都有护卫巡游,走哪里不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其他院子都需经过内院,姑爷住着是万万不妥的,除非他们愿意到外宅去住”

老太太微微喘着气,静院,她其实不愿意提起静院,提到静院就会想起往事,那个通房丫头扶上去的姨娘,并不是十分美丽,生的儿子也猫儿似的瘦弱,却让老太爷百般疼爱,整日抱着哄着,正妻生的虎头虎脑的长子反而不多看两眼,她实在是气恨不过……

秦氏简直就是她的克星,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在她面前提及静院,秦氏不过嫁进来徐府两年,却提了两次,第一次是要做为弃妇住进去,她忍了,谁知她又不住了。这第二次,是要让她一力留在府中的徐小娟住,若是徐小娟住进去了,以后还不得天天都有人在她耳边说着静院两个字?

第二二三章 委屈

第二二三章 委屈

因为老太太忽然之间的迟疑不决,大姑奶奶的住处问题就此不了了之。

这种事对梅梅来说本来不算什么,候府里有的是好住处,一个出嫁了又回来投奔娘家的姑娘,爱住哪里不行?带了女婿回来是吧,可以住文华院啊——如果徐小娟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奶奶,她就这样安排了。老六婚事八字没一撇,早着呢,再说了,内院比文华院好的院子又不是没有,老六随意选哪里做新房都成,偏偏徐小娟太不可爱了,让她很不想见到这位姑奶奶,便随意编了谎言,老六却也敏慧机灵,顺着她的意思说话,真真假假,不容忽视,你老太太安排吧,若是疼孙女,硬让她一家子住文华院,那就是明白欺负人家老六,虽是庶子,但他可是徐府男丁,而且还考中皇榜,有了功名,还敢小看他?若是不住文华院,让徐小娟带着夫婿住进内院任何一个院子,那你还顾不顾徐家未出阁的三位姑娘?事关贞c名声,除非以后她们都不用嫁人了住静院其实很不错了,偏居一隅,僻静安宁,正好读书,李姑爷出入不必经内院,姑奶奶用心陪侍夫婿读书,早晚进内院请安问候就行了,好吃好喝好穿供养你们两年,好歹考个功名,该上哪上哪去,互相讨厌的人,见面徒增烦恼。

徐小娟听说此事,却是怒火冲天:竟然把她一家子安排到偏僻冷清的静院去住?不说那是关禁犯错姨娘的晦气地方,让她即将参加会试的夫婿整天走后门,那不是成心暗示他背运没前程么?扯下脸面,徐小娟直接跑去紫云堂,对着梅梅开骂:

“你原也不过是个低门寒户的女儿,一朝嫁进徐家,便敢轻视我?我是候府长女,生于斯长于斯,父母从小疼惜爱护,视我如命,几曾因我是个女儿而有半点轻看?父亲疼我之深,甚至胜过几位兄弟……那时你在哪里,你算什么?这家先是我的家,你才不过来得两年,祖母、母亲都还好好儿地坐在堂上,就作威作福,如此对待嫁出去的姑娘,你亏不亏心?哥哥宠你,你是诰命那又如何?我不惧怕你——出去让满城人评论一番,你这般做可合情合理?你若是回到娘家,你嫂嫂也这般待你,你寒不寒心?”

梅梅正坐在紫云堂上听众位管家回话,手上拿了枝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忽然之间徐小娟不经通报,一阵风似地进来,指着她边流泪边连珠炮似地一通骂,梅梅楞住了,堂堂候府大小姐,就是这般的修养气度?实在对不起当年爱她如命的老候爷,也对不起生她养她、盼女成凤的郑夫人。

紫云堂外浓荫如盖的小榕叶树下,追着徐小娟一路跑来的奶娘郑妈妈,还有两个大丫头水香、月香不知所措,慌作一团,看见院门口人影晃动,何妈妈领着春月匆匆走进来,郑妈妈赶紧凑了上去,指着紫云堂内对何妈妈嗫嚅道:

“拖不住她,大姑奶奶……进去了”

何妈妈侧耳一听里边徐小娟的骂声,不由得气急败坏,指着郑妈妈骂:

“没用的东西,大姑娘交给你来奶,是我瞎了眼说不得她,就不能抓住不放?如今好了,闹笑话了吧?哪家的姑奶奶回娘家来与嫂嫂寻仇似地大吵大闹?这还是百年望族、高门大户的徐候府就是老太太宠她,怕也要气个半死少夫人原本对大太太是好的,表面上不言语,凡事总顺着秋华院,候爷有孝心,可他终究是要出门奔波忙碌,哪及得少夫人在家用心关照?少夫人细致,比大姑娘还能体贴大太太的心……若想让大太太安心养病,快点儿好起来,大姑娘如今该做的是巴结讨好少夫人,出嫁多年,却还是如此不懂事,为一点小事闹腾不休,她想做什么?在夫家失势,回娘家来有个地儿供养就不错了莫要不知好歹,惹恼了少夫人,带累大太太,到时我看全都不得好”

何妈妈说完,带着春月拂袖而去,本想着赶来劝大姑奶奶的,现在已经没用了,她可没脸进去。事情变成这样,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何妈妈长叹一声:聪慧要强的太太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

紫云堂内,满堂管事婆子呆了呆,见少夫人只是低头写笔不作声,还道她被大姑奶奶吓着了,立时便有几位婆子上前去劝着徐小娟,被徐小娟喝骂:

“退下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来与我说”

梅梅放下毛笔,从翠喜手上接过团扇摇着,闲闲地说道:“好教大姑奶奶知道:她们不是东西,她们是徐府的管事,因辈份年纪比我们大,平日里徐府的老少爷姑娘哥儿姐儿们都还得尊她们一声妈妈。大姑奶奶如今姓李,回到娘家来,更该对她们尊重些,不说别的,平日里大姑奶奶吃的用的喝的穿的,可都得劳动她们送来”

“一派胡言”

徐小娟轻蔑地冷哼:“奴婢就是奴婢,主子就是主子,论什么辈份年纪?我享用的是父祖留下的产业,和她们有什么相干?这些奴婢不侍候主子,她们就没有活路”

梅梅沉下脸,不想装淡定娴雅了,时辰也不早,再不赶紧办事一会就拖延了时间,下午还有别的事,扫一眼翠喜翠思,想想算了,这两个嘴皮子不如翠怜,再看向婆子们,见林婆子正眼巴巴看她,便对林婆子说道:

“你便是如此管着内院的?紫云堂上办公之时,未经通报擅入者,如何处置?”

林婆子眼睛一亮,来了精神:“劝之,若不听,乱棍打出”

徐小娟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敢”

梅梅冷冷地看着徐小娟:“今日且看在你是徐俊英妹妹、恒儿姑姑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敢再受别人唆使,辱骂于我,下次便不是将你架出去那么简单了我让你一家住静院只是个提议,住不住由你既是老太太作主留的你,你爱住哪住哪现在,听一听林妈**训,然后滚吧”

徐小娟简直要晕倒:“你说什么?你竟这般无礼……”

她往前冲过来,林婆子一挥手,两个身材壮实的仆妇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徐小娟往外就拖:“大姑奶奶别再闹了,少夫人料理府务够累的,别让少夫人为难”

徐小娟拼命挣扎,却哪里动得过力大如牛的中年仆妇?三两下被拖了出去。

紫云堂里婆子们继续回话,厅外廊下传来林妈妈略显粗哑的声音:“大姑奶奶是候府长女不假,老候爷、太太再疼爱,那也是从前如今的候府,老太太年纪大了,太太病着,候爷主外,少夫人主内,内宅的事儿全听少夫人作定夺,这是最合情合理的大姑奶奶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儿女双全,试想想日后诩哥儿娶了媳妇,难道不是由媳妇掌家作主理事,却由着女儿回来与媳妇起争执?少夫人不肯与大姑奶奶一般见识,那是少夫人娴淑仁善,大姑奶奶几时听说秦家是低门寒户?少夫人祖上为朝中重臣,故去的亲家老太爷也是有官职的,可知今年恩科天子钦点的头名状元是谁?大姑奶奶听好了:那可是秦家大爷、少夫人亲亲的兄长,恒哥儿的亲舅父皇上赐琼林宴、状元郎披红游街夸官那几日,咱们家候爷还只是从旁作陪的呢那一份荣华光耀,不说大姑奶奶,京城里上点年纪的都不曾见过,知道什么缘由?亲家大爷可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文曲星下凡哪,几朝几代才有一个的,哪一位皇帝遇上了不当宝贝似的?大姑奶奶再不要听风就是雨,说那种没油盐的话,纵是少夫人护着,若是被那多嘴多舌的传出去,得罪了状元郎,大姑奶奶可吃罪不起少夫人肯为大姑奶奶作打算,静院岂不是最好的读书所在?大姑奶奶可自去看看,多么好的院落,收拾得齐整干净,独门小院般,又清静又安和,保管姑爷读得好书,将来考中功名”

梅梅不知道徐小娟被挟持着硬要听完林妈妈一番话,该有多么痛苦,反正她是偶尔听着,头都大了,这个罗嗦的林妈妈,有必要说这么多吗?

徐俊英有那样的祖母,她已经很无语,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妹妹跳出来,简直要崩溃了

嫁人嫁人,早听说过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一个大家族

怎一个纷乱了得,如果可以反悔,很想继续抵抗下去,徐俊英,不然带我到外边去任职吧,住在这候府里真是伤脑筋

徐小娟被轰出紫云堂,羞愤交加,不顾奶娘和丫头的劝,一路哭着去锦华堂找老太太。

往日的家变了样,徐府乱糟糟一分为二,母亲病在床上,不见嫂嫂,连哥哥都不住在候府,唯有老太太还安安稳稳住在锦华堂,让她有归家的感觉。

第二二四章 互伤

第二二四章 互伤

从江原回到京城,她容易吗?为履行祖上约定,刚及竿便把她嫁到江原李家,那虽然也是个望族,却已不再显赫。祖上曾出过宰相,当年李兆祖父与徐家老太爷同朝为官,一文一武,曾有戏言要做成儿女亲家,不料两人都生了儿子,便嘱咐儿子们再续亲缘,结果徐小娟这个长女一出生便被李家求订了娃娃亲去,那时李家已从京中退回江原住,从李兆父亲到李兆这一辈,再无人入仕为官,叔伯兄弟一大家子人,守着祖上留下的田产家业,也还过得锦衣玉食,悠然安乐,只是少了京中那份足以将平常人震慑得退避不及的官家气派,徐小娟多少有点不习惯,好在丈夫李兆生得****倜傥,俊美潇洒,新婚夫妻恩恩爱爱,蜜里调油,她也享受了两年幸福美满,但随着女儿的出生,和她随身带去夫家的嫁妆日渐稀少,她发觉日子越来越难过,究其原因,是她夫妻二人太大手大脚,公里给的月例银子根本不够他们用几天,她在娘家那般花销惯了,禁不住自己,丈夫李兆见她大方花银子,认为妻子嫁妆丰厚,也放心在外边花天酒地,结果坐吃山空,嫁妆全部变卖完之后,捉襟见肘,丈夫需要银子出门会文友,她正帮着婆母管理家务事,手中拿些公中的银子,不过挪用了十几两,便被婆母责斥,她堂堂候府千金,哪里受得那样的气?当即与婆母对抗,要求分家单过,把婆母气得晕倒,丈夫回来,却袒护婆母,反把她责骂一通,她哭得呼天抢地,自此后与婆母势同水火,声言不再管李家事务,不看婆母的脸色过活,写了书信回京,娘家便频频有钱物送来,她还是可以过得逍遥滋润。七弟阵亡、长嫂病逝,幼小的儿子正值病中,她未敢回娘家,但有书信说明。待接到母亲病倒在床的消息,她想回来了,母亲一倒下,她便没了支撑,不回京城娘家,可如何过活?偶然听到婆母叮咛小叔一句话,让小叔勤奋读书,两年后参加科考,她被提醒了:丈夫李兆已考上举子了的,只因祖父忽然病逝,公爹早已去世,李兆作为长孙奉孝三年,误了科考,再误恩科,如今只好等两年后下一科。这么想来,她便不急着回京,反正母亲头晕脑热的以前常有,应不是什么大病,只待李兆过些日子除了孝服,即可回京长住,读两年书,不管考不考得上进士,不有哥哥吗?随便寻一个官职,那还不是寻常事

这样,徐小娟便一等再等,直等到两月前才与丈夫李兆回了京城,料想母亲定是还好好儿的,做好了准备迎接她,谁知见到母亲那样子,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婆母给的盘缠路上已用去大半,夫妻俩再没有多余的银子,就算日后江原老家还会寄银子来,但依着婆母那样的性子,她能给得多少?如何应付得京中的开销?母亲病成这样,顾不上她,若得不到哥哥嫂嫂资助,一家子在京中就是不死不活的,不住在候府,她能上哪里去?连候府外宅她都不敢去住,怕万一哥嫂与她较真,光给个漂亮大宅子住住,不给银子,那是万万过不下去的。

为了丈夫的前程,为了孩子,她不能离开候府,傲气支使下与嫂子大吵一架,那又如何,有祖母撑腰,不怕秦氏吃了她去

她刚回来时,偌大一个候府没人领管,祖母就曾有意让她帮着大哥管家,她也料想大哥会将没有主母打理的候府交付给她来掌管,虽是嫁出去的姑奶奶,但她完全可以代替母亲打理候府中馈。谁知大哥半句话不与她商量,却找了西府的二嫂和三嫂来,让她们先代为支撑一段日子,等那倔强不懂规矩的大嫂回来,令她失望之极。

谁都不可靠,还是祖母慈爱,这候府之中,除了祖母,她再没有可以依赖的亲人了。

徐小娟坐在绣杌上嘤嘤哭泣,旁边三位妹妹轻声劝慰着,庶嫂甘氏被她看了一眼,已退往一旁站着,老太太说:“左右没什么事了,老四媳妇送你三位妹妹回房歇着去吧”

甘氏便和姑娘们起身朝老太太福了一福,退出门去。

老太太叹口气,对徐小娟说道:“你不知她霸道刁蛮,有事只来与我说就是,寻她做什么?你是嫡出的大姑奶奶,她还如此对待,何况日后你这几个庶出的妹妹?别看她平日里对这三位妹妹笑脸相向,到哪天一个个出了阁,万一遇着什么难处再回娘家来,若我活着,看着我的老脸,你哥哥或能够给些帮助,不然休想得着她的好”

徐小娟接过瑞雨送上的温热帕巾,轻轻按了按眼角面颊,哽声道:“我们做姑娘的,遇着这样的嫂嫂,难道就认命了么?若是父亲还在世,母亲健朗,她敢如此?”

老太太歪躺在榻上,轻闭上眼:“如今也还有我……你可愿意去别院住?”

徐小娟红着眼:“孙女夫家岂没有银子供我们在外置个宅院读书?可孙女每思及祖母自小儿疼爱孙女,孙女嫁出去这么些年,未能在尽孝,梦里都想着能在祖母跟前侍奉……如今有这个机会,孙女哪里都不想去,只要在家住,一则可每日见着祖母,二则也能照看母亲,嫂嫂那样儿的,母亲交在她手里,孙女不放心”

老太太微微颔首:“难得你孝顺你是老候爷最疼的姑娘,也是我最疼的孙女,我又岂能舍得你去外边住?你若只带了孩子,在府里任你横住竖住,住多久都由着你,可就是姑爷却不好办,住个几天十来日的还好,若是长年住在内院,便不成,你还有三个妹妹未出阁,徐家名声要紧。本想让你们住靠前有角门儿方便出入的文华院,俊英偏偏又给了老六做新房……”

徐小娟抬头说道:“孙女去和六弟商量过了,他说……”

“他能说什么?你为长姐,他为幼弟,他又素来持礼守规矩,自是要让着你,你也看看合不合礼制,你受不受得”

老太太睁开眼看着徐小娟:“你是候府长女,又是嫡出的姑奶奶,按说庶子们都不及你尊贵,若是老四倒还罢了,可老六却不同,他是上了皇榜的进士,御赐官位,光宗耀祖,再不是以前的身份。李姑爷未有大的功名,你须得记住这点,勿要莽撞失礼,冒犯了你六弟唉你这性子,也是自小儿纵容出来,该改些了,凡事有理也要忍着点,就是寻隙找喳出气,也得讲究些谋略,你是大家闺秀,好歹端着些架子,那样直冲冲跑去找她哭闹,却实在不可取……”

徐小娟与老太太祖孙俩在锦华堂说话的当儿,梅梅已经换了宝蓝色男装戴上面具,翠喜翠怜将她送出东院角门,百战带着十多名侍卫牵着马跟上,梅梅骑上小白,从侧门出来,绕过正门,出了巷口就见林如楠一身雪白男装,骑着马,在一群王府侍卫的簇拥下等在那里,两队人合在一起,顺长街往城外奔去。

出了城门,命侍卫们离得远些,两人并排放马慢行,一边小声说着话儿。

“唉灵虚子这么匆促就要走了”

林如楠看了看梅梅:“哪里匆促了?我回来那时就听他说过五月或六月要回乡的,既是为娶妻而还俗,还不赶紧地回家成亲,早日生子,圆了父母大人的抱孙梦”

梅梅一笑:“可惜了可亲可爱俊俏小道长,要回家娶妻生子了”

“你想怎样?”

“没怎样,想让他一辈子不娶妻,修仙炼丹多好”

林如楠瞪她:“好不正经你变成这样,徐俊英那么端肃一个人也还喜欢,真是奇了”

“唉我也想不通啊大概是生得太美了,男人都好**,他就舍不得这张脸蛋儿”

梅梅皱起眉眯着眼,到这时候才发觉阳光有些刺目。

林如楠笑着逗她:“果真是红颜锅水,生得太美了不是什么好事,连齐王那样的也喜欢,梦里都喊你的名字呢”

“他怎么喊?”

“他喊‘秦二’”

“去想让我变成秦二爷,他做梦”

两个女子哈哈大笑,又赶紧捂住嘴,梅梅眼珠子一转,上下打量着林如楠:

“你怎么知道他做梦喊‘秦二’?你和他……你和赵宝……”

林如楠朝她身后空甩一马鞭,脸红了:“别瞎猜我和他清清白白,就只挂个夫妻名份”

“不是……可我好像听皇后说过元帕呈上去了,太后很欣慰”

林如楠咬着牙看她,慢慢将左手衣袖拉上去,手臂伸过来:“太后派了宫里的嬷嬷来,夜夜侍候守在院子里,要掩人耳目,便只好同住一个寝室,平日看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每夜做恶梦,半夜里喊这个喊那个,好像都是战死的人,吓得我,有时候索性走去拿帕子塞他的嘴,跑开了还好,若被他抓住便打得半死,清醒了就叫太医来治,只说是我自己做梦乱跑出去摔的,强迫我吃太医开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瞧瞧手臂上这道伤口,已经好了,仅剩一点点印子——新婚夜滴在元帕上的血,便是赵宝拿刀割了这里那时他提着刀进新房,我还以为他要杀我,拼命反抗,被拉了好长一道口子。”

梅梅吸了口气:“这人怎不割他自己的?”

“哼他是那种舍得为别人流血的人么?”

梅梅想起初见齐王时,他冷笑着看自己腿上的血浸透衣裳,滴滴****,毫无顾惜之意,那时候,他是真的了无生趣。

“如楠,齐王有真性情,曾经为一个人差点流尽身上的血”

“是你说过的那个简玉吧?想起来就恶心,男人和男人……呸”

林如楠打了个寒颤,皱着眉:“我自从进了齐王府,连饭量都减了,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梅梅,我觉得我可能活不长,唉什么也不想了,生为女子,又落在这样的人家,无可奈何”

梅梅同情地看着她,又默默想着阴晴不定的齐王,岑宅后园池子边的表白,阳光下他俊美的笑脸充满朝气,眼神纯净坦然,悬崖下紧握她的手,那时候感觉两只手长在一起了,绝没有脱离的可能,他绷着脸,双颊现出两道咬肌,汗水雨滴似地滴落在她头上脸上,将她提上石坎,他身上瞬间爆发出的刚劲之气,完全将她震慑住……

“如楠,你也与齐王相处过一段日子,他是有点邪气,实际上不算坏吧?不要看不起两个男人之间的情谊,想想我和你,如果我们两人能够做到毫无保留地以心换心,那或许就是齐王和简玉之间的情形,不是说简玉与我神似吗?你可以把简玉当作穿了男装的女子来想……”

林如楠嗤笑地看着梅梅:“这不是自欺欺人么?我去想简玉作什么?每日只看着他与府里那些男宠眉来眼去,就够受的”

梅梅不知该怎么说了,只有叹气:“我提醒过你,记得吗?早嫁掉就没事了其实齐王他也很可怜,很……”

林如楠接下去:“可怜、可恨、可恶、可憎、可笑就是不可亲”

梅梅又叹气:“你们不必弄成那样,想一想,又不是仇人,原本还是朋友来着”

“不是仇人,形同仇人那日在山上你与他已释嫌,他还是疑神疑鬼,仍将我当成那攀附权贵的人,死心塌地做皇后密使,安放在他身边时时查探他行踪……你也识得他那样的性情,自己明明没什么,骄傲起来偏就装出好像真有那么回事的样子,一忽儿对我说: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爱做什么就去做一忽儿又警告我:想找死,可不是你一个人死,先数数看林氏家族有多少条命”

林如楠莞尔一笑:“不知所谓了,我是天底下最晦气的人怪不得良缘总与我擦肩而过,原是我命该如此。这些天被齐王折磨耍弄,快要疯了,根本不再有什么顾虑,管他如何尊贵,刀枪棍棒,都跟他动过,只是从来近不得他的身,反被他制住羞辱,我向来只笑不哭的,可是进了齐王府,几乎天天要哭一场——恨死他了”

梅梅黯然,原本毫不相干、互不喜欢却也毫无利害冲突的两个人,忽然被硬绑在一起,彼此想摆脱又摆脱不了,只有每日相对,互相折磨,真是太令人伤脑筋了。

第二二五章 告别

第二二五章 告别

归云山庄大门前,迎风背手而立迎接她们的,竟然是齐王。

雪樱色银丝团龙软绸外袍,玉带金冠,腰间垂系美玉的宫绦随风飘动,更显出他挺拔俊秀的身姿,通身自然流露的尊贵华美气质,透着骄傲不羁和似有若无的邪魅。梅梅微微一笑:只觉得他善变,林如楠给他的定义是多疑,那么齐王就是多疑善变的妖孽银狐男

待两个女子行礼毕,齐王走到梅梅身侧,清亮星眸闪动着愉快的光彩:

“你笑什么?”

梅梅往前走了两步,回身指着他和林如楠:“笑你们果然是一家人,心有灵犀啊”

林如楠莫名其妙:“你这是何意?”

齐王目光变冷,看向林如楠:“谁让你穿白色衣裳了?我有的衣裳颜色,你都不准有”

“可我就是有了你能怎样?”

林如楠下巴一翘,傲然往山庄大门走去:“而且是我先穿戴出门,我还走过你面前了,你没看见么?”

齐王俊脸顿时扭曲,气得眼睛冒烟:“林如楠,你敢悖逆本王”

“哎哎干什么哪?”

梅梅拦在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动:“难不成你还想打人?最讨厌男人打女人”

“她那算什么女人”

“咦?林如楠她不是女人?”

“她是……她不是……是或不是,关我什么……岑梅梅”

齐王暴跳,梅梅笑得打跌,拉着如楠往庄里跑:“赵宝,你今天若是想跟我们玩,就不要摆王爷架子,不然教你后悔我们今天可带有宝贝来,好玩得很”

松风亭上,张靖云身穿素净月白轻衫,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医学典籍,含笑站在雕花围栏边,看着三人一路笑闹,进入归云山庄大门。

皇后身体调养得当,生产后反而比怀孕前健美壮实很多,皇子也长得白白胖胖,健壮可爱,皇上多次留不住人,也只好准灵虚子回乡娶妻,但对于张靖云却还不肯放,要他先处理好家事再说。

灵虚子走出来,将齐王、林如楠和梅梅迎进香梨木铺地的厅堂内,侍从送上香茗,阵阵凉风穿堂拂过,满室飘浮着茶香、木香、松香,清新淡雅,芬芳怡人。

梅梅笑着对灵虚子说道:“你要回乡娶亲了么?可我们舍不得你,又喝不到喜酒怎么办?”

灵虚子有些不好意思:“答应了父母大人的事,便要做到,原该去年秋冬季节完婚,接了皇差,不得不拖延至今。京城到江南我故里,舟车劳顿需得半个多月,若只为喝那一杯喜酒,还是免使你们受那份辛苦,缘分聚散皆有定数,日后或可再见”

梅梅点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管是你回京城,还是我们往江南游玩,只要能见面,故友重蓬便是好我来到这世上,仅有你们这几位朋友,却是真正的肝胆相照、投缘融洽……不管我去在何方,总会想着你们的”

齐王喝了一口茶,看着眼圈微红低下头的梅梅,戏谑地问道:“你能去何方?想去何方?”

梅梅低着头,少倾猛地抬眼瞪他,抓狂道:“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得着吗?”

林如楠喝进嘴的茶水喷了出来,灵虚子笑得秀气的细长眼如同弯月,齐王又笑又气,板起脸指着林如楠:“成何体统都溅到我茶杯里了,他们两个的也有,这茶还能喝吗?”

灵虚子招招手,立时从厅外走进几个侍从,将茶杯茶盘都撤了,小心地将桌子擦抹干净,重新换上新的茶具茶水。

又有一名管事的走进来禀道:“宴席已备好,何时开宴,请先生示下”

齐王四面张望:“你们主子呢?张先生哪去了?早就饿了的,开宴开宴”

灵虚子说:“他久等你们不来,方才往后边看几株芋芩花去了,他正制一味药,需要等初绽的芋芩花做药引——可以先开宴,他说了不必等,说话间就回来了的。”

他看着梅梅:“我给你那些药丸子都吃了吗?”

“嗯,快吃完了。有时也记不得吃,记起就吃,每日一颗”

齐王挑眉:“哪有这样吃药的?你那几个丫头都做什么了?也不提醒,该打”

灵虚子笑笑:“无妨,只是固本健体,这般吃就好,吃上一年,你这副体质应能控制得体内那股力量——等会再给你些,此种药丸子不好久存,日后若久不见面,会有千草堂的人给你送去。”

“谢谢灵虚子,总是想得这么周到”

齐王奇怪地看着梅梅,问灵虚子:“她是练气的?体内哪来的什么力量?”

灵虚子说:“殿下该问她啊,我怎么知道?我为她探脉,只觉脉像有此征……”

梅梅岔开话题,拿出一个锦盒子递给灵虚子:“齐王说得没错,我终究是去不到哪里,就在京城——我为你准备了一样新婚贺礼,或许不贵重,但是我亲手亲力所为,一片心意,包含我最美好的祝愿,祝你夫妻恩爱百年,子孙旺盛,合家幸福美满”

林如楠早见一直跟在梅梅身后的百战捧着只方形锦盒,梅梅进厅堂坐着,他便将锦盒放在窗边案桌上,还以为是她的私人物件,却原来是拿来送给灵虚子的。

灵虚子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锦盒子,躬身谢道:“这是我收到的第二份新婚贺礼,谢谢……梅梅”

梅梅莞尔:“对只是岑梅梅的贺礼,威远候府的,会另行送上”

齐王不知从哪里抽出把折扇,哗一下抖开,用力扇着:“张靖云,还不回来”

那边饭厅已悄然摆好宴席,酒香菜香溢满厅堂,难怪他烦躁,每个人都饿了。

张靖云含笑出现在门口:“我沿廊下过来,听到有人送礼了,是否离京的人都有?我过几日就走,也会有一份吧?”

齐王收起折扇:“你以为人人都有灵虚子这么好运气?几颗药丸子就换得好礼物,我还救人一命呢,莫说礼物,好话都没听到一句”

梅梅冒汗,斜眼看着他:“我好像说过几句好话,还想跪谢来着,我记得你不要友人新婚送礼这是必须的,可也得被邀请了才能送啊,我莫名其妙被拒绝参加婚宴,气还气不过来呢,能有什么好礼送”

灵虚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齐王背手走进饭厅:“算了,那婚宴有什么好参加的,我府里礼物堆积如山,不少你那份好话你得给我讲来,我喜欢听”

“好吧,你想听什么,我说就是”

“岂有此理,我能想得到还用你说?”

侍从端来热水,五人洗手入席,都是惯常同席用饭的,又早过了午饭时辰,一个个都饿着,不讲究客套,说着话便吃喝开,吃到半饱,梅梅才发觉坐得那叫一个乱:齐王坐上位没错,自己居然坐在他左下首,林如楠坐到张靖云和灵虚子中间,兀自抓着只山鸡翅,正啃得香甜。

梅梅忙站起来:“那个,如楠,咱们换个位置”

齐王一把将她拉扯坐下:“岑梅梅,你都是这般的么?吃饭吃到一半要换位置,嫁人也是如此——早干什么去了?你那时大胆抗婚,徐俊英能把你怎样?”

梅梅看他一眼,手势优雅地拈起一只小鸡腿,吃了一口才说:“他不必怎样,我那时没胆量抗婚,因为同样没胆量投湖”

“一步错,步步错,我认得你时就觉着你还算有点骨气,怎地到紧要关头就又软下来,太多顾虑,有什么意思?”

灵虚子说:“殿下,这正是梅梅良善之处,所顾虑者并不为自己……现在没什么不好的啊,俊英有承诺有担当,夫妻同心,恒儿能得亲生父母抚育教养,这便是美满了”

梅梅有点不明白,怎么说来说去又扯到她身上了?看了看林如楠和默默吃饭的张靖云,她拿起酒杯说道:

“这个就算是灵虚子请我们喝的喜酒了,新郎新娘不日便能团聚,我们这些远方的友人先一同敬上一杯:祝福美好姻缘,早生贵子”

大家举杯一饮而尽,灵虚子道了谢,含笑道:“今日别过,不知何日再重逢,我敬各位一杯”

齐王说声:“后会有期”将杯中酒喝光。

林如楠说:“平安康乐,幸福美满”

梅梅笑着念了一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张靖云想了想,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饭后,天公作美,白色云彩层层叠叠,太阳不见了影子,林如楠让侍卫们抬出几样物件,梅梅一边检视,一边乐不可支,宫中木工作坊的匠人们那手艺真是太精巧了,照着她画出的图样,完全纯手工制作,造出三套木头滑草鞋,装着木轮子的滑草鞋,古色古香,朴拙可爱,配套的撑杆也做得极趁手好用,想必工匠们制作的时候,自己也试了一试。

梅梅和林如楠带着三个男人来到上次摘野草莓的地方,看到那片美丽的芳草地,齐王也禁不住喝彩:

“我王府专门种的都不及这片草地好”

梅梅先套上木鞋子做示范,很简单的几个动作,滑出一小段缓和的斜坡,再用力一撑手杆,风速往陡坡下滑去,林如楠尖叫,其他人喊:

“小心”

“小心啊”

“稳住了”

反正底下也是一片平坦绵软草地,跌哪里也不会伤着,大不了皮肉上划几道血痕,对于梅梅这样贪玩好新奇的女子,算不了什么,擦擦药几天也就好了。

梅梅发现一个问题,工匠们做的滑草鞋刹车不如现代的好,技术不娴熟最好不要紧急刹车,直滑到底然后慢慢拐弯,缓解冲力之后停下。

林如楠在缓和地带试了几下,十分新鲜,很喜欢这个新游戏,齐王闷声不响地套一双木鞋,掌握不到要领跌了几次之后,便能够在陡坡上哈哈笑着飞疾下去,连滑三次,不亦乐乎。

灵虚子和张靖云站在边上看,十分好奇纳闷:会轻功的人,飞掠几下不是平常事吗?就穿上个木轮鞋子,飞滑下坡,至于这么高兴?

梅梅把鞋子解下来,让张靖云去玩,张靖云摇头:“小孩心性,我还是看着吧”

灵虚子想了想,笑着套上鞋子:“我试试,怎么就那么高兴,或许以后也做一个给后人玩玩?”

梅梅笑着目送灵虚子撑着手杆缓缓滑去,便想蹲坐在草地上,张靖云早去旁边折了几枝柔软叶子来,拍打了几下,铺放在草地上说:

“坐这儿吧”

梅梅微怔了一下,不由得想起徐俊英,那人也总是记得不让她随意乱坐,脱了衣裳给她垫着。

便拍拍那片叶子坐下,笑道:“好香好软的叶子,也是草药吗?”

张靖云点头:“这山庄里的花木,都是药这个叫香束子,可以镇痛驱邪……梅梅,日后你有什么事,或家人需要,记得去找千草堂的坐堂大夫段叔,他医术还好,一些疑难杂症都能治,他们,有时也知道我的行踪……”

梅梅抬头看着他:“你刚才不是说笑,真的要离开?”

张靖云微笑:“我不喜欢京城,早该走了。我原先与你说的话,完全出自真心……现在我看到了俊英的诚意,还有你的决定,我该放心离去了”

林如楠在坡脚下跌倒,喊了一声,梅梅把目光投向她,齐王居然不见了影子,灵虚子路过,站在一旁问她有没有跌伤,林如楠摇摇头,笑着挣扎站起来,又往前滑行,梅梅才放下心。

张靖云继续说道:“俊英临去西北边关之前,找过齐王,当时我和灵虚子与齐王在一起,他请齐王提三个条件,齐王提了:一放妻,二弃子,三与秦氏此后如同陌路。俊英说之前要娶平妻确实对不住梅梅,但情有可原,长辈之命,不好当即违逆,只能慢慢图改变,他岂不知原配与亲生骨肉才是最贴心最相近的?为孩儿计,为一家团圆,为求得梅梅谅解回心转意,他早答应了梅梅提出的条件,说完拿出一张文书给齐王看,说夫妻有约定在先,夫妻与孩儿,绝不相负相弃齐王的三个条件,可任意另提,只除了拆散夫妻父子这一条,除非他死,否则不能够”

梅梅听得呆了,轻声问:“他说他去了西北边关?”

“他说边关有点小事,只是去看看……会很快回来”

梅梅微卷的长睫毛扇动了一下,眼波余光看到坡角拐弯处闪出齐王身影。

“他竟然肯拿那样的约定给人看,也不怕人家笑话你和灵虚子都看到那张约定书了?齐王放弃了三个条件?”

张靖云笑了笑:“齐王只说三个条件先记着,到时候爱怎么改,再怎么改,反正也没定下年限你拟的那张约定书,我们都看了。俊英走后,齐王说——他说岑梅梅是天底下最混帐的女子,徐俊英是天底下最混帐的男人,你们两个,倒是、倒是绝配”

梅梅气得跳脚:“他竟敢这样说我我拟那样的约定,原是有苦衷的”

张靖云点头:“知道是那样,但俊英能全盘接受,并让我们看到那张约定,我们便如同看到他的诚心了”

齐王在坡上跳过一个土坎,梅梅指着他:“小心会跌倒的”

喊声未落,齐王果然跌了一跤,站起来瞪她一眼,那意思是你不喊我还不会跌

“这是怎么说的?提醒一声还有错了?”

梅梅苦笑,张靖云静静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转瞬即逝,换了个温和闲淡的笑容:

“灵虚子明日离开,我要过些日子,了结一些事才能走,还往东北边去,替我师傅检视几味窖藏多年的丹药,然后往江南一带,三五年内不会回京,我为你做得几味药丸子留下备用,你日后到千草堂去取。这归云山庄是我回京探视外祖父母时住的地方,平日有管家管事料理,齐王和别的朋友常来山庄,你喜欢这里……闲时和俊英可以带了恒儿来。”

一缕淡淡的离愁袭上心头,梅梅终于无法再装,她别过脸去,眼中充盈着泪水,不作声,不能回答,只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侧身而坐,貌似在看坡下的林如楠,其实极力掩饰着不让张靖云看到她脸上的神情。

有人说男女之间不能做最好的朋友,梅梅曾经极力想推翻这个论断,而此刻,她有点动摇了,忽然很想触摸、正视与张靖云之间那点微妙的情愫。

但是她不能纵容自己,那只会害人害己,到最后,也许美好的开始终将变了惨不忍睹的结局。

张靖云和灵虚子,像两位从天而降的天使,最困难的时候给予她最好的帮助,来到这个世界,她最先遇到的男人是徐俊英,却从他们这里获取最初的友情和支持,从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有天会离开,当这个时刻终于到来,她才发觉自己难过得快要承受不住

灵虚子在半坡坐下,脱了木鞋子,回头看坡顶一坐一站石化了般的两个人,禁不住叹了口气。

第二二六章 新居

第二二六章 新居

226 新居

并不需要梅梅另开口安排,老太太一力为徐小娟作主,祖孙俩在候府内院转了两天,最后敲定一个地方——北侧月华院,宽敞明亮,房舍精致,有前后院,假山凉亭曲桥荷花池,杨柳依依,花木葱郁,这等规格的院落,原是置备给爷们住的,正房偏房后罩房,随意娶三妻四妾都住得下,若怕正院里女人们和小孩儿吵闹,还可以躲到一旁的小书院闭门读书,这月华院正是有这么一个优雅安静的小书院,仅有一排中间厢房,前后左右遍种奇花异草,夏日里馥郁的花香萦绕不散,却是一墙之隔的香兰榭传来,那边也是个空院落,种着几棵宫中引来的异品香兰树,每年五月至七八月,雪白清丽的花骨朵儿繁密如星辰,隐在碧绿的树叶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闻之神清气爽,令人愉悦。

徐小娟一下子就爱上了那个香气四溢的小书院,丈夫李兆是个清雅之人,最爱各种兰花,让他每日看到这等少见的香兰树,他定是十分喜欢,在美好清静的环境里读书,应会更加用功。

当下便与老太太商量着,要唤人来将这院子稍作修整,管事婆子说了声须得经过少夫人,便被老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她立即滚去叫少夫人来,梅梅才不去趟那个浑水,吩咐管事婆子:“尽着她们喜欢,办去吧”

事情办好,婆子再来禀报,梅梅才知道徐小娟到底还是蛮有脑子的,她将月华院以砖砌墙与内院隔离开,仅留一道角门通内院,再在北侧院墙打通一道门,直出夹巷,姑爷便可从北侧门出入,不必踏入内院半步。

如此这般,徐小娟便心满意足地入住月华院,老太太特意在某日将儿孙和媳妇们聚在锦华堂用晚饭,宣布了她的这一决策,说明月华院已经整改成为独门不院,不妨碍到姑娘们,又能让大姑奶奶、大姑爷极为体面地留住在候府,与兄弟姐妹团聚一处,照顾病中的大太太,不止是两全其美了。

说完扫了梅梅一眼,又加上一句:“也只有自己亲亲骨肉才肯如此作打算,不然落入那浅薄势利的人手上,那只有受苦住到后院去走后门,行背运”

二老爷不等梅梅有反应,赶紧岔开话题,追着问徐小娟李兆几时到京,此番特意跑回江原家里去却又是为何?他都带回什么书来读等等,又叮嘱徐俊雅朗和徐俊轩平日里要多提携带动大姑爷四处去走走,适应了解京城的人事风气,徐小娟见夫婿受重看,自是喜笑颜开,心情更加愉悦,在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面前大献殷勤,一张嘴乖巧甜美,态度温婉贤淑,似又恢复往日在家时的大小姐气度风貌。

梅梅不想理会老太太和徐小娟,几日来灵虚子走了张靖云又离开,还明说往后几年间不会回京城,向来给予自己大力支持的两个亲切温和的人同时消失,那种失落痛惜的心情实在是太难受,加之连天半夜里打雷下雨,晚上睡不好,梅梅闷闷不乐,脸上连笑容都少了。

晚上,哄睡了恒儿,翠喜带着百战进来,百战一如既往,不要翠喜她们转手,自己亲手将一封信交到少夫人手中,想是徐俊英交待的,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平常家信,用得着这样吗?

这是第三封了,梅梅看完,将徐俊英从千里之外让信使送回来的家信在桌上一一摆开,三张朴实素白的信笺,每张刚好写满,不多不少,笔锋刚劲洒脱,横看竖看,字颗都排列整齐,梅梅看着直想笑,没有火热的情话,就是平常的问候,询问她的身体状况,顺带问问恒儿,并说自己很好,最后写几句牵挂想念之类的词句,就完了。

百战等着她要回信,她提笔只有两句:家中一切安好,勿念保重

实在写不出什么来,前世惯用电脑手机,手指敲弹点抹间一长串的字就出来了,触屏手机更是便捷,胡乱轻划也能成字,除了在文件上签字、填数字,谁耐烦写那么多的字?况且她的毛笔字很不怎么样,能将这几颗字写好看了,费不少力气呢。

几日后李兆带着五岁女儿李娇又来到京城,此番李兆回江原是因为母亲忽然得了急病,家中几位弟弟害怕母亲有个三长两短,赶紧发急信请他回去,结果母亲只是天热发痧不思饮思,昏睡了两天,他回到家母亲也慢慢好了,只好又启程回京,女儿李娇自小儿在社祖母身边长大,上次夫妻俩走时未带着,此次李母一病之后感觉自己身体大不如前,恐怕照看不好孙女,且儿子儿媳要在京中住上两年,孙女儿长时间不见父母也可怜,便让儿子将孙女一同带上了。

徐小娟见了丈夫女儿自是十分欢喜,一家子团圆在京城候府,李兆对住处十分满意,徐小娟得意地引领着丈夫儿女在院中漫步,四处指点教他们看各样景致,江原李家虽是殷实大户人家,这样的院落,却比他们原先住的好了十倍。

女儿李娇拉着弟弟,兴高采烈地在院中干净爽滑的磨石地砖上奔跑,拉着徐小娟的衣角说道:

“母亲,我们以后不回家了么?娇儿和弟弟喜欢这里,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好不好?”

徐小娟笑着摸摸女儿的小脑袋:“喜欢就住,住多久都可以,这里原本就是母亲的家你们父亲要在这里读书备考,等日后做了官,娇儿和诩儿还愁没有好房子住么?”

李兆有点担心:“也就住两年,但若是大舅兄嫌弃,我们……”

徐小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大哥最是大度通达,每日在外忙于公务,从不管内院事,我是他嫡亲妹妹,他如何容不得我在家住几年?两位庶弟更无话说,他们的娘,自来被我母亲压得死死的,院门儿都不能出的。如今管着候中馈的是大嫂,便是此前得罪了老太太,被罚去外院住的那位,对外只称是得了我急病,实则是出身寒门,规矩教养太少,老太太不喜欢,偏偏她生得奇美,又生了恒儿,大哥舍不得她母子,这才原谅她迎回府来管着日常事务,大事儿还是得老太太定夺,我自小儿在老太太跟前长大,老太太岂有不疼的?母亲病着不能顾我那也不无妨,咱们有老太太,万事皆吉”

李兆微蹙的眉头稍稍放开些,脸上现出笑容:“只要能住得长久,住得安稳,便无妨,其他吃穿用度,家中每半年会寄些银两过来”

徐小娟斜他一眼,撇嘴道:“你李家那点银子,还不够我在京城花费两天的。既是在候府住下了,哪还用得着你忧心吃穿用度?不提候府家大业大,每日每月流进府来的银子有多少,那份祖上传下来的爵位俸禄,一府的人怎么花销都花不完,养我们一家子那算什么?你只要安心读书,旁事莫管,一切有我,嫡亲的大姑奶奶,我不与大哥的清华院比,但也不能与庶出的老四老六两户院子一样的月份银子,咱们月华院只要与西府二爷、三爷那样的,就成”

李兆松了口气,笑道:“如此甚好我倒无妨,横竖只在书房读书,有时或会有书友相聚吟诗评文,没有什么大的花费,就怕家里银子有时续来不及时,委屈了你和孩子们——你们向来是娇养惯了的。”

他抬手替徐小娟整扶髻上松动的珠花,顺便将被风吹起的两根发丝抿了一下,轻声道:“我回去这一月多,累你一个人带着诩儿,累不累?可有想我?”

徐小娟微红了脸,看看两个孩子被奶娘丫头带去玩了,便偎进丈夫怀里,娇羞地说:“我为了能使你一来便有好住处,不必再往外院书房读书,每日里可是费尽心思……又带诩儿又看顾母亲,还要隔日早晚去老太太那里侍候着,总算是赶在你和娇儿来的时候有了这个院子,从此后我们一家子,才好过安生日子”

李兆拥着妻子,温柔地抚摸她,引得徐小娟浑身酥软,伏在他怀里喘气微微,他附在她耳边柔声道:“我会报答你的,等我两年后中了皇榜,给你挣个诰命,咱们的日子便更加美满了”

徐小娟入住月华院,便不是依附着秋华院,而是另成一房,梅梅本来就不大懂这朝代女子出嫁后回娘家住该怎么对待,老太太没生女儿,无例可循,她想得很简直,既然是成了家占着一个院子,直接就给她老四徐俊庭那样的待遇,每月按例领取相同数量的月份银子就算了。

徐小娟却早就去老太太那里守了半天,撒痴撒娇,讨巧卖乖,老太太也有心替她撑腰,答应把梅梅叫来当面说定月例份银的事,当晚在锦华堂用完晚饭后拿出来一说,梅梅还没什么反应,二老爷却瞪了眼:

“这却如何使得?乱了规矩母亲又不是不知道,嫁出门的姑娘有陪嫁的田庄银子,那算是娘家分给她的产业了。若此后偶尔回娘家住,便是客,待客的银子有定例,姑奶奶随那房住,那待客银子便派给哪房。大姑奶奶如今回府,按说归在秋华院,即便是给了月华院住着,那待客银落在秋华院,也该是秋华院补贴着所有用度,公里便不用再管”

徐小娟听叔父如此说话,顿时变了脸,她自从回到候府,住在秋华院,何妈妈只将客银交在她手里,秋华院的月份银子却不让她碰,数目帐册可以看,需要时可以支取几两银子,但要全部掌握那是不可能,那婆子死不放手,只说太太病中,虽然药品补品候爷经常送来,但银子也还有别的用途,不能都交给姑娘……如今丈夫女儿都来了,她又在丈夫面前夸下口,若是只靠那点客银,哪里能够让一家子过得舒心如意?

第二二七章 特例

第二二七章 特例

227 特例

大孙女焦急的神色看在老太太眼里,老太太用眼角余光扫一下与白景玉坐在一处不作声的梅梅,朝二老爷摆摆手: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规矩?咱们徐府哪里是按那小家子行事的?徐候府的姑娘,与别家岂能相同,即便出嫁了,回到娘家来也是娇贵着娟儿与姑爷又不是长住,只住个一两年,那点银子值什么?循着老2老三房里的份例给她”

二老爷看了看梅梅,对老太太道:“母亲,您看这……是不是等俊英回来再商讨一下?”

老太太说道:“明日叫管家来,我亲自与他说这事,叫他去办是我定下的,俊英回来若是不允,将我锦华堂的银子扣出去,够填了吧?”

徐小娟一喜,投向梅梅的目光满是得意之色,梅梅笑了笑,说:“既然老太太发话,我没话说,俊英也不能说什么——如此,便依着老太太定的新规矩,大姑奶奶的月华院,这个月起月份银子与西府二爷、三爷是一样的了”

老太太清冷的目光看过来,梅梅的淡定让她多少有些意外。

孙子对她说要外出公干一段日子,却没具体说多久,她想趁孙子不在家狠狠教训一下梅梅,挣回此前在岑宅丢失的面子,重塑候府至高长者的尊严,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分府之后,可怜小儿子应是舍不得母亲,舍不得候府,几乎天天来锦华堂请安问好,反比以前来得更勤更密,说还是在母亲处用饭吃得香,她心疼儿子,便每日里尽着好吃的好喝的,招呼二房的子孙们过来吃用,见儿子消瘦脸色不好,还让季妈妈拿出俊英外边带回来孝敬她的上好补品弄了给儿子补补,一分心倒不记得找梅梅的碴了。但她怎会忘记梅梅?骗走孙子的心,践踏她的尊严,她恨不能吃了这个小贱人

候府四世同堂,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住在一起,一朝分裂,让她痛断肝肠,纵使她颤着满头白发,流下眼泪,孙子也不肯松口,非分不可皇上派人来勘察候府地形之后,孙子又丢下一句话,彻底让意图死赖着不在分家文书上签字画押的儿子徐西平软了下来:

“若只看着这个威远候爵位,那么我也不要它,你们谁有资格、有能力得到?不如退还给朝廷便了,我可以从头再挣功名”

如果是那样,俊英凭他的能力和皇上的眷顾,他当然能再挣得一份荣耀,徐府仍然门庭显赫,但那已经不关徐西平什么事了,徐俊英还认不认得他这个叔父和西府这些兄弟,就更难说了

胳膊拗不过大腿,唯有退后一步,分就分吧,保得威远候爵位在,俊英总不至于不顾亲叔父和堂族兄弟。

看着儿子佝偻着身子与孙子在分家文书上签字画押,老太太心里写满耻辱两个字,孙子为什么不再听她的话,非要分家?是因为秦氏,那个死了两天还要活回来的妖女

她咽不下这口气,把正主子都赶出去了,一个寒门低户爬上来的贱女人便独占候府,过清静安乐的小日子?休想老祖宗还活着呢先帮着小儿子分了大半产业去,那是二房该得的,长房守着候府,占的便宜更大,她得再回候府住,为孙子把持内宅,年轻人血性大,疼惜如花美眷是寻常事,她见得多了,过个三两年,秦氏形容衰败,看她还能不能继续得意下去?美人是层出不穷,祖母可只有一个,到时候,怎么修理秦氏都不为过

老太太打定了主意,不让秦氏过安生日子,暂时拉不下她来便把她搞垮弄乱出出气也好,孙女徐小娟回府,无疑成了她的一个小帮手,纵容蹿掇徐小娟,一手操办孙女回府长住的事,梅梅开始时还有点对抗的迹像,让她时刻蓄着一腔斗志,谁知梅梅忽然对她揽事夺权不感兴趣了,不经商量,破格给了孙女这么大一个好处,梅梅楞是不声响,半点不曾违逆,这有些不像她。

梅梅又对徐小娟说道:“我这阵子忙着,顾不上大姑奶奶,老太太不顾太阳毒辣,亲自为大姑奶奶定下住处,又定下与二爷、三爷一样的月份钱,如此疼爱孙女,实在令人感动。我也喜欢热闹,自家亲姐妹,回娘家来住平常事,大太太又病着,想念儿女,我最希望大姑奶奶久住在府中,让大太太天天看见,心中安慰,病也能好得快些——真羡慕大姑奶奶,独得祖母这一份疼爱以后还有什么需要,老太太应也会百依百顺的。现在,还不赶紧跟老太太道谢,迟一会儿,老太太不反悔,别人会反对,大姑奶奶就捞不着好处了”

徐小娟在这方面不能不说头脑反应灵敏,果然就起身对着老太太跪拜下去,笑着说道:

“谢老祖宗疼爱孙女定当更加孝敬老祖宗”

老太太摆摆手:“起来起来,自己家里,不值什么?”

徐小娟站起身,直走到老太太后,为老太太按揉肩膀,她那天被梅梅说了一通,倒是去跟春月学了一晌,好歹也为郑夫人抓捏了两天手臂和****。

徐西平看着大侄女唉声叹气,白景玉摇着绢扇,慢悠悠地说道:“孙媳有一事不明,请老祖宗明示”

“你说”

“方才公爹所说的规矩,原是京中许多人家的常例,祖母疼爱大姑奶奶,给了特例,与我们西府二爷、三爷一样的月例银子,二爷、三爷是男丁,入仕为官,为家门增添光耀,若还能建功立业,那显扬的是徐姓一族,男丁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所生儿女个个姓徐,才能享受得这样一份月银。候府姑娘与众不同,嫁去外姓人家再回来,能得此特例,是只有大姑奶奶独一份呢?还是底下三位姑娘都可以如此?孙女可都一样是祖母的孙女,以后她们能有个不争的?而今姑娘们可都住在候府,以后出嫁也由候府大门出去,若是回来也归候府安排,该给什么给什么,那孙媳没话说,孙媳管的是西府中馈,但三姑娘、四姑娘可是出自西府,以后嫁出去了回门,大嫂万一推托不管,孙媳可作不得主,除非到时老祖宗让婆母点头答应,不然绝给不出此种特例”

梅梅拿团扇遮住半边脸,一双眼睛滴溜转动,看着眼前的精彩画面,偷笑不已。

怎么说都是姐妹,自家人花自家的银子不算什么,定个份例,该给就给,何必非得弄成要争要抢似的?

她怎么不知道这是老太太搞的鬼,徐小娟傻蛋给她做了傀儡,那好啊,特例是吧?候府给得起大姐绣花,二姐看样,下边还有三位姑娘呢,看西府愿意不愿意遵从你老太太的这个特例吧。

三位未出阁的姑娘听见这样的论说,事关她们的利益,不由得一个个低下头,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有这样的好处谁不要啊?命好嫁得富贵人家那倒不必担心,似大姐这样的嫡长女、拔尖人物,嫁的应该不错了吧?可还要回家来投靠,住上一两年。谁料到日后她们会嫁得如何?不敢想还能嫁得富华过候府的人家,有这种特例,日后嫁出去就是没事也可以回来住一两年,在娘家攒下银子回去也够几年开销了。

徐西平不管内务,但明白这种事在西府是不可能行得通的,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会是二太太,现在由媳妇白景玉提出,他也就不作声了。

其他的徐府孙辈都沉默不语,徐俊庭、徐俊轩像透明人般,梅梅说话他们才会望她两眼,徐俊雅、宁如兰夫妻没来,徐俊朗心里是不服的,虽说是候府的事,凭什么出嫁女来与他攀比?从四品的官职,官场上挣得声望在那里,冠以徐姓,谁认得她徐小娟?徐俊桥想的是,西府两位妹妹要是日后也有这份特例,压过他去,非找老爷子补偿不可。

老太太没料到这些子孙想得那么远,她只不过需要一点事由要强调自己在候府的主事权力,至于以后怎样,还真没考虑上。

“这事,我x后自与你婆母去说,用不着你来多嘴”

她瞪了白景玉一眼,打着官家的幌子,分明就是个精明厉害的商家姑娘,忍耐一时不行吗?非得这种时候来作乱

白景玉见老太太不满,极其恭敬地俯身低头,梅梅却笑着对她说道:

“二弟妹,方才你说什么日后我如何推托不管?趁这会儿兄弟姐妹们都在,叔父也在,当着老太太的面,咱们两府管家人可得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白景玉点头:“正想听大嫂如何说呢”

梅梅说道:“别的事且不去说,三位妹妹如今在候府养着,全赖老太太辛苦教导,二妹妹说着话便要出阁了,三妹妹已及竿正议亲,四妹妹也快了,几位妹妹均由候府大门嫁出去,只图要候府这个名头罢了,候府自是要为每人备一份相同的嫁妆,价值或不菲,那也只能是明面上的浮物,之后再如何为三位妹妹添妆,那是各府的事了。出嫁后回娘家,二妹妹的娘在东府,她自是回东府,我得担当安排。三妹妹与四妹妹的娘却在西府,那便是二弟妹的事了,非是我推托不管,而是不敢越权,礼数不合,二弟妹自己心里有个底吧”

白景玉和她对望一眼,面露忧虑之色,叹道:“这便是我心里不安的缘故虽说是我管家,可凡事总得禀过母亲,母亲是最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像咱们这般大户人家,有祖产祖业,人丁却也盛旺,若不像母亲那般用心,金山银山也顶不住似大姑奶奶这种特例,看来西府是不能有的”

老太太看儿子徐西平垮着一张脸,再看孙子孙媳们一副没精打彩,蔫不拉饥的模样,不由得瞪向梅梅,只觉气怒攻心,她不声不响,由着祖孙俩一唱一和将此事定下来,却原来是想看到这个结局,最亲最疼的二房全部不赞同她,这不等于自己扇了自己的老脸?

第二二八章 来客

第二二八章 来客

228 来客

不管老太太如何灰溜溜不得意,徐小娟却是先捡到大便宜,计划着的事每样都成了,她欢喜异常,与丈夫李兆带着一双儿女在月华院过起幸福美满的小日子。李兆住在候府,享受着不同于在家时的荣华富贵,开始还能用功读书,待得外出结识京中一班世家纨绔,官场混儿,每日看的学的多了,心思便也松活起来,静坐书房的时日渐少,外出结社论文或各种应酬名目却越来越多,徐小娟初时还有些微词,被李兆三哄两哄之下,也就不理会了,想着两年后科考也只是尽力而为,不管考不考得上,这官是一定会当的,没必要太苦了丈夫。

每天服侍丈夫,照料一双儿女,进内院请安问候,徐小娟渐渐地有些腻味,从大嫂手里实在分不到一点管家权,便开始往府外跑,京城里的珠宝首饰店、香料店、绸缎绣庄,凡是女人们感兴趣的地方,她都是常客,要想了解京中时下最兴什么样的衣装首饰,只问她就行。老太太偶尔有个喜宴应酬,便爱带上她去,让她结识了不少富贵人家的少奶奶少夫人,形成一个交友圈子,与人交换名帖,跟红顶白,互相攀比衣装首饰和排场,夫妻二人刚到京城不过两三个月,已完全是京城人士行事作风,未得功名,却俨然以候补官员身份自居。

月华院按照各院常例,也分得十来个婆子仆妇,十来个大小丫头,徐小娟自己贴身的奶娘郑氏和丫头水香月香,两个孩子的奶娘和陪玩的小丫头,使唤的人可谓不少,却似没有几个满意趁手的,听得徐小娟在跟前埋怨,老太太微微闭上眼:满意趁手的丫头,没经过三年两载的裁培打磨,哪那么容易得的?

她想到了瑞雪,卖掉瑞雪是她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她后悔极了,瑞雨瑞云瑞风任谁都梳不好她那一头花白头发,喝的茶瑞雪伸手儿一烫便知可不可以送上,这几个丫头却无论如何把不好冷热,吃颗蜜饯,瑞雪一签扎下去就能扎出没有籽核的送进她嘴里,瑞雨连着两颗送进她嘴里的都有核儿,嗑得她牙都快掉了,以为打骂卖掉最好的瑞雪,便能禁住这些人的嘴,可满府人甚至那边府的人都说了“西府”两个字,徐府已经分开,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为什么定要勉强去堵悠悠众口?当她听着梅梅说“西府的姑娘”,白景玉说“我们西府的二爷、三爷”时,她知道什么叫今非昔比,今日的锦华堂不再是从前的锦华堂,从前的锦华堂象征着权威,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能震摄一府的人,而今日,锦华堂只不过就是老太太居住的地方而已

耐不住徐小娟聒噪,老太太顺手便给了孙女两个新买的丫头,那是她自己用不顺手的,先有瑞雪这颗珠玉,之后的这些奴婢,都是土坷垃。

徐小娟又得了两个使唤丫头,笑着带回月华院,交给月香去安排,月香见两个丫头十四五岁,一胖一瘦,却都生得玲珑有致,眉眼儿越看越觉引人,想想昨日大爷刚把研墨的小丫头赶出来,嫌她笨手笨脚,心思一动,便将两个新来的丫头引至书房见过大爷,李兆正在写字,扫一眼跪在地下的两个丫头,叫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一番,问了名字,微笑道:“改个名儿吧,一为红玉,一为绿玉,红肥绿瘦,互为映衬,倒是为我这书房增些意趣”

这便是肯收下两个丫头,由她们在书房侍候读书了。

月香暗松口气,总算合了大爷的眼缘,不然再叫她去哪里寻聪明伶俐的来?这一院子的丫头,大爷就挑不出一个合心意的陪读研墨,这两天要写个什么长篇大论,进书房端茶送点心研墨取宣纸的丫头被他骂跑了五六个。

先带两个丫头下去寻住处,让两人同住一个房间,再去回了大*奶,徐小娟听说李兆为两个丫头改了名,留在书房伴读,也放了心,吩咐月香:

“给她们多置两身好些的绫袄衫裙,在书房陪大爷读书研墨的,衣着齐整雅致些,别灰头土脑邋里邋遢,坏了爷读书的心情”

七月流火,大热的天气,庄玉兰不得不打起精神出门,好在已过了孕吐期,能吃能睡,身上不再难受,肚子未显,仍可以穿着华丽时兴的衣裳,心情还不错。

史松茂将她小心扶送上马车,叮嘱车夫慢点儿走,又对庄玉兰说道:“为夫有要事不能相随,已教婆子丫头们小心侍候,你自己也要留意着些,早去早归……见着姑祖母替我告个罪,待得候爷回府,我再去拜望表亲”

庄玉兰微微点头,史松茂便放下车帘退开,马车徐徐离去。

同车坐在后位上的罗庄氏叹着气说:“若能再年轻几岁,便是真正好了”

庄玉兰别过脸去不搭理她,这位本家姑母恁是不知好歹,自己怀着身孕还为她出门奔跑,她得了好处不知承领感恩,专会嘴碎舌长地揭人伤疤。

早上见着家里四名良妾贱妾、庶子庶女们排着队儿来请安,本家姑母竟当着奴仆们的面咋舌道:“我的儿你这主母做的也太迟了些……尚不如一个贱妾,她那里都生有两个儿子,过几年就能娶媳妇了”

她气得快晕倒过去,怎么会有这样的姑母?还是父母齐全养护她长到十六七岁,得了全妆嫁出去的姑娘,这一份教养、心思头脑怎就不及自己这个孤女半分

这本家姑母是上次史松茂带了庄玉兰回江宁老家探亲时遇上的,当时约定好来访,在故乡与族亲们聚在一起,乡音软糯亲情醇浓之时,说了什么话都全部应下,过后有的就不记得了,当本家姑母带着一双女儿出现在她面前时,庄玉兰惊愕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她答应过为两位表妹寻找婆家?老天啊,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本家姑母胡言乱语

可是人已经来到她家里,她难道还能一通扫帚将亲戚们扫出去?那日后她这个庄氏女还要不要回老家了?族里的亲叔伯,堂族兄弟会怎么看待她?人要脸树要皮,她可不想做那被人指着项背骂的不仁不孝女庄玉兰沉吟半响,觉得她没能力为两个标致的表妹寻到好婆家,但可以为她们寻另一条路,那便是将她们母女三人送往有权有势门路广的威远候府去

罗庄氏絮絮叨叨:“原是应该去拜访姑太太,可我不是还有个原由么?此次来只备得一份礼呈给史学士,你也待我回去再另作筹备,姑太太那府第,没有个几百两银子置礼品,怎敢随意登得?我只道你是我亲亲侄女,上次在故乡答应得响亮,不必太拘礼,好歹帮我收留你两位表妹,留在京里三五个月,寻着门好亲事便成,你却又将我拉到那方去,这不是让我难堪么?你不肯看顾我们孤儿寡母的,便放我下去罢,我自去另寻门道”

庄玉兰瞪着姑母,眼里射出一缕狠色,罗庄氏不由得怔了一下,庄玉兰察觉,垂下眼帘,叹出一口气来,她曾经温柔婉约,贤雅淑良,可这些日子在史府和妾室庶子庶女相处相争,早已不记得要保持美好形象了。幸得史松茂真心实意待她,一力扶持关顾,不允许妾室欺凌正室,这才使得家里不至太乱,纵是如此,暗地里的绊子还是不少,徐老太太给她的两个陪嫁仆妇教导她:在这样的大家宅院里,要活得尊贵体面,不强悍、不树立起正妻威严是不行的

“姑母稍安勿躁,听侄女慢慢说来”

庄玉兰故作轻松地掸掸衣袖,对罗庄氏说道:“往日侄女在故乡见着姑母,高兴之余或会随口就应下此事,可是当时侄女未察有身孕,回京才诊出喜脉,姑母是过来人,知道怀孕的人是如何不适难受,侄女再也当不起此重任,怕会耽误了两位表妹,便好心引领姑母去拜见姑祖母,姑祖母十几岁嫁入候府,在繁华京城住着几十年,皇宫里的太后与庄家有些亲缘,却久不来往,只认咱们家这位姑祖母作表姐……她认识的达官贵人岂不比侄女多?候府荣华尊贵,两位表妹若能入了姑祖母的眼,得姑祖母收留,在候府住上些时日,那便是一般的千金小姐所不能及的,还愁嫁不得好?我用心为姑母和表妹打算,姑母却为何认为侄女是那般不顾亲情的浅薄之人?”

庄玉兰说着扯出帕子抹泪,罗庄氏慌了神,赶忙凑上去,满带着歉意劝慰:

“哎呀都怪我这个快嘴碎舌的坏姑母乖侄女莫哭,可别委屈了肚子里的小宝儿乖侄女此番带了侄女婿回乡,那可是光耀门庭的大好事啊,十里八乡都晓得咱们庄家姑娘嫁得二品的朝官,侄女婿官高有权势,姑母我便不由得动了这番心思——你姑父生前好歹是个七品的县官,死前置了些产业,原也是想让我们母女挨近庄家住着,安生过一辈子便了,可两个表妹日渐长大,却不愿就此在江宁嫁人终老,想要回京城——城外罗家庄便是你姑父故里,也是一大家族,靠祖业过活,入仕的人不多,我与你两个表妹将你姑父骨殖带回来,入得祖坟,牌位进了罗氏宗庙祠堂。你表妹们却不甘心嫁庄户人家,定要入城来,我原也与你说好了的,这才倾尽所有,备得一份礼先来见你和史学士。姑太太那里,却是万万不敢去见的,她那里可是候府啊我是庄家旁系姑娘,也没你这般好命,从小儿才见过她一回,一时又整不出合适的礼金,怕到时见不着姑太太,反遭人驱赶,丢面子、折了钱财……”

庄玉兰叹了口气,悲天悯人地看着罗庄氏:“你却是如此看待姑祖母,那是你的错姑祖母年纪大了,虽然极少回娘家省亲,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着族里乡亲你就是两手空空去到她面前,她也不会说你半句不好,却将你当贵客来敬着,不为别的,只为你是从故乡来,你姓庄你也休提什么旁系礼金的,你拿给我那份,我一并儿带来,你侄女婿再添上两样贵重的,便成了。一会我带了你们进府去,没人会拦着你,你只将后边车上的表妹教导好,言行举止,都必须留意些,我瞧着两位表妹都是极伶俐乖巧的,你只让她们说话,你磕头问安之后便少说两句,若能得了姑祖母的欢心,什么都好说,若不能,那侄女真就无能为力了,姑母自带了表妹,回城外罗家庄去吧日后等侄女身子好些,再去拜望姑母”

罗庄氏还能说什么?只有频频点头,忙不迭地应下来。

入夜,暑热仍然不散,候府锦华堂却是沁凉舒适,堂上人声喧哗,笑语盈盈,房门口窗台下摆着一溜儿冰盆,融化到一半,便又换上新的。

庄玉兰用过晚饭,趁着天色还亮着,便回史府去了,罗庄氏带着两个女儿陪徐老太太坐在堂上聊天说话,徐府大姑奶奶徐小娟、三位小姐小容、小婉、小敏在旁作陪,说说笑笑间,一晚上的时光便过去了。

徐老太太和本家侄女罗庄氏,都笑得格外开心,论起来是三代以上祖宗为同胞亲兄弟,同为庄氏宗族嫁出来的姑娘,各有生活,平时不能相见,一朝见面,果然如庄玉兰所说,老太太并不是那种势利眼高的,对自家人,那份热诚直让罗庄氏感动得流下眼泪,跪在地上磕了不下十个头,若不是老太太让季妈妈下去扶着,她还不肯起来了。

见着故乡来的同族人,徐老太太也是又高兴又感叹,流了几滴眼泪,问了罗庄氏一些江宁那边的情况,便拉着两位罗姑娘的,笑mimi地上下打量,夸赞道:

“到底是咱们庄家外孙女儿,是江宁土生土长的女孩,如此水灵出色,这京城的姑娘,也有美的,却哪能养出这等肌肤?”

罗家长女罗照影、次女罗香影,十七、十六岁,确实生得标致美丽,面如桃花,含羞带笑,娇矜乖巧地倚在老太太身边,犹如一枝映在水中的并蒂花儿。

老太太对徐小娟说道:“今儿晚上那一个又借故不来,你表姑母与这两位罗家妹妹便先住在我这吧,待明**去找她,就说是我教的,让她收拾个院子出来给表姑母、表妹住,按着府里小姐们的份例拔银子——大老远地来看我,总得在京城里住些日子,看看大地方,玩够了再说”

徐小娟有些为难,她白天才去找过嫂子,要预支下个月的月银,嫂子不允,两人互顶了几句,她正恨着呢,又让她去见嫂子,岂不是自找气受?

想了想,笑着对老太太说道:“住一个小院子,何用去找她?老太太说句话便成了——我们隔壁的香榭轩,玲珑精巧,干净爽洁,里边香兰树开得正艳正香,不是好得很?我从此后也能与妹妹们作个伴呢”

老太太沉吟片刻,点头:“就依你,这事交给你办,明日叫婆子们洒扫收拾,该添置什么尽管添,支取银子算公里待客用,她若敢不给你写条子,你告来,我自去找她”

第二二九章 后代

第二二九章 后代

第二日上午,徐小娟带了丫头婆子来到紫云堂,管事婆子已回话完毕,却见西府的****奶白景玉坐在堂上右侧,和梅梅各人捧了一碗茶喝,一边说着话。

翠喜早瞄见大姑奶奶来,俯身在梅梅耳边悄悄儿说了一声,梅梅不理会,只等得婆子高声传报:

“大姑奶奶来了”

这才对翠喜说道:“看有什么事,请进来说吧”

翠喜便迎到厅口对徐小娟福身道:“有请大姑奶奶”

徐小娟进到厅里,含笑向大嫂、二嫂各施一礼,问了好,梅梅也不觉惊奇,坦然受之:这就是徐小娟,吵过闹过很多次,等到第二天见面,仿佛忘了般,不提从前,只论眼下,又可以没事人般什么都说得,倒是跟徐俊英那膏药劲儿差不多,不会是老徐家通病如此吧?

可不喜欢这样,绝不让恒儿沾染上这种毛病

徐小娟这回倒是干脆利索,三言两语,说了代替锦华堂安顿罗家表妹的事,并转告老太太的话,请大嫂写个条子,支取五百两银子,用以整理装饰香兰榭,顺便为两位表妹置两套好衣裳,买些首饰香脂并女孩们常用的各样小物品。

徐小娟说完话,堂上静了一静,梅梅还没开口,白景玉笑道:“大姑奶奶不说是表妹,我还当是候府哪位爷要收拾整理院子办喜事呢大姑奶奶不知道吧?我们这样的人家,若不想惊动旁人,娶个良妾得花五百银子那是咱们自家府里的爷才如此,若是大姑爷娶良妾,应不是候府公中出银子罢?李家的妾娶进徐家门,那是怎么说的?关乎两家脸面,老太太再疼孙女也不该如此包办”

梅梅含在口里的茶险些喷出来,徐小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瞪着白景玉:“二嫂讲这一通话好没意思谁娶妾来?我们家大爷……李兆他好好儿在用功读书求上进,没半点杂念这昨日来的真是庄家的人,祖母娘家人,即是父辈亲娘舅,怎能不讲究礼节,好好招待?我这姑奶奶就是这般好当的么?为这事上上下下跑断腿,你们却只闲坐在这儿喝茶取笑”

白景玉笑着看向梅梅:“不是就好,害我瞎猜一通大嫂如何看?”

梅梅说:“昨夜我只听内院管事婆子说有客进来,却未见锦华堂来传,因着我也忙看帐簿,未能亲自走去见见客人,既是大姑奶奶亲口所说,那便假不了,是有表妹来了安排住在香兰榭了么?我倒觉得另寻个院子好些,毕竟香兰榭与大姑奶奶的月华院靠得太近,怕忧了大姑爷读书。不过是老太太亲自定的,我便不好插手做改动了,只是院子收拾整理装饰一事,倒不劳大姑奶奶费心,候府管事婆子几十个,仆妇丫头都等着分派事情下去做呢,按规矩交给她们便了,银子一钱也不会用到——各院子的房舍家具新近重新检查过,好着呢,实在需要添置什么,库房里应有尽有,女孩子喜欢的绫罗绸缎,自会各给两匹,随她们爱做什么做什么,今年夏季府里每人置了三套衣裳,这两位表妹既然赶上了,照样给她们做首饰么,贵重的可不敢随意给人家,免生不必要的误会,便让姑娘们将些收藏着没用过的新的珠花纱花之类送她们罢,公里再给姑娘们另做补偿,胭脂水粉有宫里送出来的,再珍贵再好不过了翠喜现在便去交待婆子们去办,拔给香兰榭使唤的人,带去给老太太过个眼”

徐小娟本待要借了老太太的名头狠敲一下梅梅,以为她仍不敢违了老太太的意,谁知她这回却做出应对,显见是再不肯拿出银子,不由得又气又失望,眼看翠喜走到厅口唤管事婆子,自觉没趣,话也不多说,仰着脸从紫云堂走了出去。

待领牌子办事的婆子出去,白景玉轻轻摇头:“大姑奶奶这般脾性,如此行事,是我便容不得她”

梅梅倚在桌上以手托腮,一脸厌倦:“我也容不得她那能怎样?赶出去,然后让老太太跳起来骂我,我受不住又把她气个半死,再让病中的大太太不得安宁,让底下未出嫁的妹妹们寒心?算了吧”

她看着白景玉:“外人都羡慕大户人家的锦绣富贵,却不知道在这种宅院里住着有多难受还要过一辈子,这可怎么办啊?”

白景玉噗哧一声笑了:“瞧你愁眉苦脸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个受气小媳妇呢你这边算什么?老太太其实已经拿不住你,你顾着孝道不与她一般见识罢了。大姑奶奶只闹到这里为止,她又不傻,占全了所有便宜,再胡闹下去对她有害无益。我管着西府,却是真正的烦心”

梅梅好奇:“有什么好烦心的?说来听听,我这阵子闷得慌”

“我的烦心事倒是为你解闷来的?”

白景玉瞪着她,却无可奈何:“这次分府,西府倒是占了大便宜,好多田庄与城中各门面店铺,存在银铺里的现银,还有明面上的浮财实物,这些一分好,便交到我与如兰手上打理,另建册分类打理,你也知道,一山无二虎,一府不能有两个当家人,如今如兰怀有身孕,府里事务自是全部交由我来管,我也必定要掌管西府中馈,因我是二房长媳,惯例如此,我不会放弃这个权利,也能以公平心管家理事,可这才三个月不到,西府便开始乱了——自然是从老爷和太太那里才能乱得起来。二老爷与二太太就如同候府里的老太太,压在我头上,以前是候府大家,还有些顾忌,如今是自个小家了,二老要支取钱物,半点不讲规矩,各出各的条子,我要是说出来,便是一通吵闹,二老爷与二太太互相指责逼问,拿了钱物去哪里,做了什么?二太太我是知道的,外祖母还在世,娘家需要补贴,她尽心尽力拉些回去,但二老爷我却真的不懂,成千上百两的银子,几天就没有了,宠闫姨太太也宠得过份,听说为闫姨太太娘家置得田庄房产,老五需要用大笔的银子也由二老爷出面来取……照这般下去,西府还成什么气候?总有一天也要分家,但到时真正能分到手上的,不知能有多少?”

梅梅看着她:“你不是管家很厉害的么?当着全家人的面定下的规矩,就必须要遵守,二老爷与二太太也不能违矩”

白景玉微笑:“我厉害有什么用?就如同老太太与你,老太太说一定要,你不是也给了吗?”

梅梅摇头:“想不到徐府这一分家,便都乱套了”

白景玉说:“确实如此,徐府不分,便不会乱,只因大房把得稳,老太太偏向二房,纵容着二房胡来,二房已经习惯如此,这一分西府必乱,给多少祖产祖业也没有用,二爷三爷若不趁早分家,终有一天什么都分不到我如今就是尽力将家中产业抓紧,不能由着他们闹腾得太过份,二爷听我的话,也看到了实情,如今与我是一条心”

“也不过是三兄弟啊,却为什么成了这般?”

白景玉苦笑:“二爷三爷兄弟二人没什么,老五也只是被宠惯的,并无什么异心。就是二老爷和二太太这两位大人,他们先乱起来了……”

梅梅悠闲地喝了口茶:“二太太搬点回娘家,二老爷在外边应酬点,大不了上那勾栏之地喝喝花酒玩个妞儿,这就能把家产都败光了不成?你们分去的那可是金山银山”

白景玉气道:“瞧你说的难道真要败光了才算?祖上留下来的的产业,只养活这一代就可以了么?那是至少要荫蔽子孙三代以下的怎可以任由这般胡来,不为后代着想”

梅梅点头:“这个倒是有道理,不过子孙自有子孙福,想那么多、那么远做什么?你可只有一个大姐儿,嫁出去就不关你的事了”

白景玉放下茶杯,斜睨她一眼:“欺负我没儿子,轻看我了不是?我非要生个儿子给你们瞧瞧”

梅梅一怔,看着白景玉的手覆在小腹上:“你,有了?”

白景玉笑靥如花:“托大嫂的福,昨日才诊出来,有一个月了呢”

“怪不得这么拼命护着家产,原来如此”

梅梅取笑她,又道了喜,承诺一会让人送过去一份好礼,白景玉只是笑,也不推拒,看来还沉浸在忽然怀孕的喜悦里,没清醒过来。

时至中午,午饭送到紫云堂,夏莲也抱着恒儿过来了,白景玉非要抱过恒儿,说是上次抱了恒儿才有的身孕,这次再抱他,必定能生个儿子,梅梅哭笑不得,这个老迷信

邀了白景玉一起用午饭,翠喜回来说及香兰榭的事宜,说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准了少夫人的安排,不支银子也罢了,但要记着好生关照亲戚,莫委屈了两位表妹。

白景玉说:“晚上我们一同上锦华堂侍候晚饭,会会这两位表妹。大嫂却不能真的要给她们徐府姑娘一样的月份银子,那不合规矩,徐府亲戚多着呢,表妹不计其数,以后来了都这样?这也是老太太拿来为难大嫂的,不必当真”

梅梅点头:“省得了,咱们只有一个大姑奶奶,特例也只能准一个”

第二三O章 议亲

第二三o章 议亲

230 议亲

罗庄氏带了两个女儿住进收拾得干净舒适的香兰榭,一排三间敞亮的上房,旁边精巧的花厅、厢房,所有的家具幔帐用品尽是新崭崭的,两个姑娘自小儿同住,此时忽然得了这么大一个院子,新鲜欢喜之下,便各占了一间卧室,长女罗照影爱作画,看中上房的宽敞明亮,便与母亲同住,各据一间耳房,罗香影却喜欢窗下花影重重的厢房,自去了侧边厢房住。罗庄氏笑得合不拢嘴,几疑一步到了天堂,徐候府比史学士府宽大富丽好几倍,这府里的人个个透着股贵气儿,就连丫头仆妇穿着打扮、举止气度都不同,她记得路过候府大门口时从车帘子里偷偷往外瞄看,门前两尊威武的瑞兽、高大的门楼、阶上站着的四名一动不动、衣装齐整的家院,光是那一份威严气势就把她唬住了,若没有堂侄女玉兰引领,她真是不敢随意乱登这个门的。好在本家姑母慈爱,并不嫌弃孤儿寡母,认了她这个没钱没势的亲戚不算,还留她们在候府住下,遂了母女们的愿,没想到两个心高气气傲的女儿,倒是心想事成,如今靠上大太太这棵大树了,接下来再来打算,央求老太太给寻两门好亲事,便是万事如意吉祥了

罗庄氏与徐老太太、庄玉兰一同出自江宁名门望族,却远不如老太太与庄玉兰心思活络有眼光,更不及她生的一双女儿聪慧机敏,徐老太太欣然留下母女三人,多半是被罗照影、罗香影姐妹的伶俐乖巧所打动,姐妹俩小嘴儿甜得像涂了蜜,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原是外姓姑娘,偏要跟着庄玉兰,亲亲热热喊老太太姑祖母,整日里围着老太太,说笑解闷儿,递茶送水献果挑点心,那一份殷勤周到、贴心热乎劲儿,当日的庄玉兰在时都未做得到,更不论徐府三位亲孙女,太太怎能不喜欢?这小姐妹俩虽然十岁上失了父亲,到底也是官家女儿,自小读书识字,请得师傅教习琴棋书画,各种规矩女红, 也是她们聪颖,都学有所长,罗照影画技出众,香影精通琴棋,姐妹俩有一双巧手,绣艺极佳,老太太询问之下,得知她们原是在庄家学的绣艺,频频微笑颔首,一边用手点着徐府三位姑娘,说道:

“从庄家出来的姑娘,绣艺女红没有不好的,你们以后与表姐妹相处,多学学看看,可与你们师傅教的一样?”

候府来了罗氏姐妹,锦华堂便热闹欢快许多,徐小娟很高兴,她一家子住在北侧月华院,开始觉着平和安静,渐渐地又觉得有太冷清了,如今有罗氏姐妹住进隔壁的香兰榭,顿时觉得这方人气盛旺起来,很是喜欢,每日里有事没事过来串串门,与表妹们说说话儿,或一同前往锦华堂请安,有时带了姐妹俩上街逛逛绣庄首饰店铺,如此打发时日,又是另一种愉悦。

而候府和西府的爷们,除了二老爷仍常来锦华堂陪老太太一起用饭,徐俊朗兄弟几个却是早晚得闲过来作个揖请安问好便离去,极少留饭,即便是老太太出言留人,也多是寻了借口,实在搪塞不去才不得不留下,吃了饭后便赶快离开。

梅梅平日里仍悄然戴了面具出府巡看仙客来和别处生意状况,不时带恒儿回娘家,秦夫人提出要与冯氏一同来候府拜望老太太和病中的郑夫人,意在为女儿撑个脸面,不教老太太再轻看女儿,却总被梅梅拦下,秦夫人无奈,又让外孙和一双家孙分了心去,想想女婿也外出公干未在候府,不再与女儿纠结,且由着女儿爱怎样便怎样,自去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梅梅出了候府,打理生意或是访友散心游玩,林如楠总会出来相伴,而林如楠的行踪齐王没有不知道的,常常尾随而至,在两人间插一杠子,两人相聚变成三人行,跟着的侍卫随从丫头们早已见惯不怪,只觉得这三人再正常不过。

在外边无论多么愉快,一回到候府,料理内府事,上秋华院探看郑夫人,偶尔去锦华堂,要面对的人,总是会让她很快沉郁下来,只除了和恒儿在一起做游戏时,她才会真正笑得开心。

徐俊英的第四封家信只有四颗字:等我回家

梅梅不相信地两边翻看了一下,这人太会学样了吧?完全用了她的风格不说,还比她更简短,后边加三个感叹号是她的习惯,也被他用上了。

时至八月,暑气渐散,天气凉爽起来,梅梅在紫云堂上和专管果品点心的管事婆子商谈做月饼的事,早在几天前老太太就叫了她去,说八月十五快到了,徐府月饼馅料丰富多样,精巧美味是出了名的,历年来这个节气都会做大量月饼,四处分发派送给族里和各路亲友,名册都应有在那里,今年也不例外,制做月饼工序繁琐,饼模之类各样工具都还在候府库房里,此事便由候府承头做了,一并将那边的月饼也做好,省得他们又动一番心思。

正说着,白景玉带着两个丫头来了,笑着说:“老太太那天提了此事,我在旁不好说什么,今日得闲还是过来与大嫂说一声儿:月饼便一块儿做了罢,到时西府派些人,自带上馅料……”

梅梅笑道:“这算什么?让人听去真觉着我们小家子气”

“大嫂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新得了几个月饼馅料做法,到时做些让家里人吃出个新奇,岂不是好”

妯娌俩便和管事婆子一起商谈,刚说完,却听婆子报说六爷来了,梅梅觉得惊奇,徐俊轩来紫云堂做什么?

徐俊轩显然是刚从衙里出来,还穿着官服,由丫头引进来,朝梅梅和白景玉各施一礼,白景玉还礼笑道:

“六弟如何此时便回府?还未到午饭时候呢”

徐俊轩说:“今日衙司里也无大事,我是趁隙早回来的”

梅梅请徐俊轩坐下,看了翠喜一眼,翠喜从一名丫头手上接过热茶,递到徐俊轩手上,然后福了一福身,引着丫头们下去,廊下的婆子也都退至院内。

梅梅说:“刚好今日事情打理完了,六弟有什么事?你二嫂也在,可否说来听听?”

徐俊轩喝了口茶,放下茶盏苦笑一下:“两位嫂嫂都在,正好一起与弟弟拿个主意”

梅梅和白景玉听了徐俊轩的叙说,禁不住各自拿绢扇遮着脸笑,徐俊轩红着脸道:

“两位嫂嫂莫只管取笑,好歹救我一救”

白景玉笑着说:“这不正好?罗家表妹水灵灵花朵儿一般,琴棋书画规矩女红红样样精能通,为何留在府里住着?就差老太太说句话了”

徐俊轩涨红了脸:“二嫂此话是什么意思?我怎知罗表妹为何留住府中?可不能说与我有关系”

梅梅说:“你可有喜欢罗照影,或是罗香影?”

徐俊轩摇头:“只以表兄妹礼相待,没有喜欢”

“你确定?”

徐俊轩坚定地点头:“弟弟说的是实心话”

“那你成日里上锦华堂吃饭喝茶,还与人家姐妹谈诗论文赏画,花上半日时间下棋,却是做什么?”

白景玉看着他:“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罗家表妹十六七岁,正值谈婚论嫁的年纪,却不着急寻婆家,有闲空跑到京城来探望老太太?而且还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在候府住下来?这其中门道你看不出来?你哥哥们都不敢上锦华堂了,就怕老太太指个表妹给他们,且不管他们有没有娶妾的心,我猜着有兰表妹在前,如今徐家的爷们却是怕了庄家表妹了”

梅梅瞪她一眼:“你不说你自己善妒,绕上别人做什么?”

白景玉笑个不止,徐俊轩大呼冤枉:“我是真不知……看着也觉她们年纪与将要出阁的二妹妹一样,可我确实心无杂念也不知道为何哥哥们都不在锦华堂留饭了,我每日回到府里,去给老太太请安,若见着几位妹妹在便也留下,因着夜晚用完饭多是由我带了妹妹们一路送回去。那两位表妹确实读了不少诗书,大表妹尤其有才,作了诗画,小表妹拿来请我点评,我、我既看了,能不说上两句?小表妹邀我下棋,棋艺精湛,胜过男子,我好此道,也还能与她对弈几局,俗话说棋逢对手,下着下着谁记得时日?却真没往婚娶上想”

梅梅和白景玉看着脸红了又白的徐俊轩,笑了个够,然后才问他:“那罗香影交给你的帕子在哪?”

徐俊轩说:“不是交给我晚日我好好儿坐在书房抄写文辞,她何时走来我都不知道,说是来探望姨娘,顺便进来借我两本书看,我总不好怠慢表妹,自走去书架前为她寻诗册,谁料想她在我案桌白纸上写了两句诗,留下一方绣帕,送她走后才发觉的,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又无意于她,那方绣帕让姨娘收着”

“她写了什么诗句?”

徐俊轩脸又红了,梅梅说道:“我们是你嫂子,罗表妹又不在跟前,只管念来”

“身无彩凤一起飞冀,心有灵犀一点通”

白景玉冷笑:“好个多情女子六弟却为何不动心?”

徐俊轩道:“我方才说了,只是当做表妹,绝无别的想法”

白景玉看着梅梅说道:“我料想老太太也有此意,只是这位表妹却心急了些,要说与老六为妻,也还轮不到她,就敢私相授受”

梅梅笑:“或许罗照影没那意思,是罗香影喜欢老六,她怎能不急?老太太要是把姐姐嫁了,那她怎么办?难道嫁一陪一,姐妹一起嫁过来?”

徐俊轩头都大了,站起来朝两人又深深做了一揖:“求求嫂嫂们了,帮弟弟一个忙两位表妹都好,却不是弟弟喜欢的”

白景玉戏谑道:“那六弟喜欢什么样的?罗家表妹如此标致水灵都不要,难道你总不娶妻?”

“我……”

徐俊轩低着头:“二嫂饶了我罢娶妻总是要娶,也得看缘份、听随自己心意,怎能说娶便娶”

梅梅点了点头:“好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白景玉却说:“大嫂不要掺合此事,不然老太太如何与你罢休?我今儿却是来得对了,由我来办我这便随你去姨娘那里拿了那帕子,看我如何还她”

徐俊轩忙说:“我原也想过让二妹妹悄悄儿将帕子还她,但罗家二表妹胆大率直,怕她还会来,我寻大嫂是想还了她帕子,再与她说一声……就说我有意中人了,让她绝了这份心便罢……不必让太多人知道此事”

“放心,没人处我再还她帕子便是”

白景玉哼了一声:“六弟倒还顾全她名声,我看她可不在乎——早在她们刚住进来我便留意着呢姐姐照影倒还好,这个罗香影,一双桃花眼只管往爷们身上转,打量我们都是瞎子呢”

梅梅想了想,对徐俊轩说:“六弟,我觉着老太太可能真的想为你定这门亲,若不喜欢,到时推拒恐又惹老太太不高兴,你若有中意的人,我们便遣媒人先去问个讯,要是姑娘家里也肯了,先口头定下来,你也有理由拒绝老太太。”

徐俊轩愁道:“那罗香影来过我书房,留了诗和帕子,我才急了,今儿早上越想越不对劲,也觉出老太太似乎真有那意思,赶紧来寻大嫂,我想着大哥应有家信与大嫂,也不知大哥何时回来?我想,我想请大哥大嫂作主,保一个媒”

白景玉很意外:“想不到六弟还真有意中人?是哪家小姐?”

徐俊轩低着头:“二嫂误会了,我没有——有一次大哥带我外出应酬,定国公府门前,停了许多的车子,我偶然望见长乐候夫人领着一位姑娘走过,只是看了一眼,觉得那姑娘仪容很好……仅此而已,再没想什么而今若是老太太非要我与罗家议亲,我却愿求那位姑娘”

白景玉怔住,梅梅好笑:“你……你不是也犯了你哥哥那毛病吧?只看人一眼便要娶你知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肯不肯……”

徐俊轩脸红到耳根:“我知嫂嫂意思——但我看那姑娘冬日里衣裳单薄简朴,应不是门庭很高的贵女”

第二三一章 议亲(二)

第二三一章 议亲(二)

231议亲(二)

梅梅心里打了个转,思忖着徐俊轩是不是误会她看不起他是庶子?她却真没有那个意思,一时不知怎么说,索性踢皮球:“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又是什么意思?”

徐俊轩抬起头,平静地说道:“我是候门子弟,但非嫡子名门贵女择婿岂有不看的?那女子与衣饰华丽的长乐候夫人相比,虽简朴单薄,却气质不俗,行止端庄优雅,显然教养极好,我觉着她应出自一般人家,可以问一问”

梅梅看着他:“六弟自己钻牛角尖了吧?抛开候门子弟、嫡子庶子不论,你相貌出众,风度翩翩,又有如此才学,正六品朝廷官员,前途无量,娶贵女如何了?不是你自己说了不得功名,绝口不提婚事,媒人早已踏破徐家门槛,其中不知有多少名门贵女来求嫁呢”

白景玉笑:“二爷说过:咱们六弟清高,看不上那些骄矜贵女”

徐俊轩被两位嫂子说得又低下头:“我心里自有择妻准则,低门小户女子未必不好……”

梅梅笑道:“没错,骄矜贵女不一定入眼我也出自‘低门小户’,或许不算温柔贤惠,但自觉还善良,你二嫂可是高门贵女,也就那样”

白景玉喝了口水,差点呛着:“我怎样?你、你倒是说说”

叔嫂三人笑着坐下认真商议一番,梅梅答应徐俊轩,为他去找长乐候夫人,寻问那位“冬末春初”时节,只是惊鸿一瞥,便被他记在心里的、符合他择妻标准的姑娘音信。

不出所料,晚上锦华堂设席,老太太说许久不得与儿孙们吃顿团圆饭了,将儿子儿媳、孙子孙媳们和孙女等统统召集去,因着外边亲戚多了些,便讲究起规矩来,男女分桌,以屏风相隔,待用过饭之后,只留下二老爷、二太太和梅梅、白景玉叙话,其余的遣了回去,特意交待老六徐俊轩:

“顺路将两位表妹送回香兰榭”

徐小娟一时犯傻,笑道:“六弟只与三位妹妹回去便好,两位表妹与孙女和孙女婿同路呢”

老太太淡淡地看她一眼:“你也留下,让孙女婿带了孩子先回去罢”

徐小娟便和二太太一左一右扶了老太太,重新到二堂落座,丫头奉茶之后,在季妈妈眼神示意下,全部退了下去。

喝了一口茶,老太太便将徐俊轩的婚事拿出来说,二老爷听母亲还是坚持要把罗氏姐妹指给六侄儿,便说道:

“是不是问一问老六?怎么说他也是新科贵人,娶一个乡下来的……”

“什么乡下来的?那是你母亲的故乡,江宁繁华富庶地你也去过多次,怎地胡言乱语,得罪了你舅家表亲们,仔细他们翻脸不认你这外甥”

老太太瞪了儿子一眼,说着:“老六是个庶子,虽中皇榜有了功名,可若想娶京里的名门贵女,也得费上一番周折,且娶回来的不定是什么性情,若也是那跋扈刁蛮不听管束的,要她何用?罗家姐妹乖巧温柔,最难得是一番孝心可嘉,姐妹俩千里迢迢陪着母亲送了亡父骨殖归入祖坟,女子们有几人能做得到?她们的爹虽是没了,那也是有才华参加科考做过官的,官家身世在那里,姐妹俩是嫡女,相貌人品出众,琴棋书画女红规矩学得极好,配得上老六,我看他们相处融洽,很是投缘”

徐小娟笑道:“老祖宗真是好眼力,我也觉着罗家二表妹极配六弟,他两人经常下棋一坐就小半天,若是不投缘,哪能相处这么好”

老太太含笑点头:“最好的却是姐姐,姐姐照影性情温婉娴静,蕙质兰心,手儿又巧……嗯,若是她们愿意,可以一同为老六娶进门,一妻一妾,最是合适”

二太太质疑:“姐妹同侍一夫?这样可好?”

“如何不好?这样的多着呢,亲上加亲,自家姐妹,也不会有什么厉害的争吵。”

梅梅看白景玉一眼,白景玉问道:“老祖宗,此事罗家表姑母和表妹可应了?”

老太太说:“你表姑母没有不应的只需看个日子,将他们的生辰合一合,拟文书下定,待得秋冬时节,便可成亲”

二老爷喝了口茶:“是不是匆促了些?可等俊英回来再商定不迟”

“定好了便娶,有什么匆促的?老六都满二十二了,早该娶妻成家俊英他整日里忙前忙后,哪里顾得这个?回来与他说一声就是了”

“咱们徐家男儿原都是这般年纪成亲,可儿子看老六心气傲着,他要娶个门庭高的未必不能,儿子就有同僚来打听过,说是愿意将嫡女许给他,问过老六,他只是不肯”

老太太眼睛冷冷地扫过梅梅,哼了一声:“由长辈定下的婚姻,才真正长久有福,擅自作主婚娶,形同儿戏,哪一桩是好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家儿孙婚姻大事自来是长辈作主,由不得他来说什么,只需定下嫁娶章程便可老六从小孝顺温和,他没有不听长辈之言的”

梅梅默不作声,这种场合不要她说话,她还真不好说,人家儿孙婚姻大事,自有长辈理论,连老六的生母都没资格到场说句话,她不过只是个嫂子,拉着旁听是要她做好思想准备,筹办婚事时出力而已。

说是在商议婚事,却是老太太独断专行,自说自话,只让几个人做听众,偶尔插上几句也可以,但要想反对她那是休想。

徐俊轩听了老太太的话,带着三个妹妹和婆子丫环们先送罗家两位表妹回香兰榭,人多眼杂灯笼明亮,徐俊轩始终离罗香影很远,隔着徐府三位小姐,罗香影眼睛不时往他看去,无奈徐俊轩却似无知无觉,沉默不语地走着,只在香兰榭院门前停了一停,罗香影想上前,姐姐罗照影挡在前面朝徐俊轩福了福身,她只好跟着一起行礼,听到罗照影对徐俊轩柔声说:“有劳表哥相送表哥和三位表妹一同进去喝杯茶罢?”

徐俊轩应道:“不用,表妹进去吧,我与妹妹们先回了”

抬起头来,只看见他俊秀的背影,被一群女子簇拥着,灯光中渐行渐远,隐入花树后,转过假山,终于什么也看不见。

姐妹俩一同回到上房,罗庄氏迎着两个女儿进房,她今晚借故未去锦华堂用饭,赶紧叫丫环去备香汤侍候姑娘沐浴,见小女儿香影气咻咻坐在榻上,瞪看着大女儿照影,便说道: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弄个斗鸡眼似的?”

罗照影对妹妹的冷眼却是淡然处之,伸手取过桌上放置着各样针线活的藤编小篮,拿起自己做到一半的绣活,拈针引线,细细地绣起来。

罗香影走去将姐姐手中的绣活一把抢走,扔到地上,罗照影怔了一下,站起来伸手就甩了妹妹一巴掌,目光冰冷:“若不是因为你,我这样儿的人,能够至今未嫁?要是再敢造次,看我拔了你的皮”

罗香影捂着左边脸:“上次是无意,可这回我真心喜欢六爷,姐姐又不爱他……”

“六爷人品出众,前程似锦,我为何不爱?”

罗照影从地上捡起绣绷子,轻拍了一下:“我是长女,要娶自然是我,你死了那份心”

“可你心里明明是……”

“闭嘴我嫁得好,少不得要带着你与母亲享福,日后自会另给你择一门好姻缘”

“我不我就要六爷”

啪然声响,又是一掌挥出,廊下欲端水进门的仆妇迟疑一下,赶紧掉头走开,转过廊角,一会便没了影子。

罗庄氏变了脸色,朝门外看看,走过去将门掩上,回身把香影拉开,低声道:“我的姑奶奶,小祖宗这可是人家家里,吵什么?隔墙有耳,想让别人都听了去?”

拿手指轻戳一下小女儿的额头:“这又要闹出哪门子妖蛾子?你也快满十六了,学学你姐姐,为家里担点事,莫总是教人不省心”

罗香影不服:“我如何让你不省心了?是你们爱折腾,在江宁桐县住得好好的,我自有相熟的闺友玩,姐姐也有青梅竹马的师兄,却偏要回父亲故里,娘亲的故乡难道不是我们的故乡么?你在那里长到十七岁”

罗照影看她一眼:“懂什么?目光短浅”

“我不懂?我目光短浅?原是你宁可负了师兄,非要嫁入周家为正室,周公子却只肯娶你做妾,你不服,才狠心离开”

罗照影一针扎在手上,吸了口冷气,抬起眼来,目光冷得吓人:“你再敢说一句”

罗庄氏要拉罗香影,罗香影不躲反扬起脸:“你待怎样?还想打?我不过遵你是长姐,要较真起来,你力气可不及我”

罗照影盯着妹妹那双妩媚却带着傲气的桃花眼看了好一会,忽然扑倒在榻上,痛哭出声:

“爹爹啊,让女儿随你去了罢,女儿不想活了”

罗庄氏放开小女儿,赶紧跑去搂着大女儿抚慰,又指着罗香影骂:“不知好歹的死丫头你姐姐自小儿千般护着你,你却总是惹她伤心,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去哪里找亲姐姐?”

罗香影哼了一声,不屑道:“她护我?我还护她呢不过相差一岁多,她命好做了姐姐而已娘亲就是偏心,明知我喜欢六爷,老太太寻你去问,为何不说我?为何要说姐姐?我与六爷情趣相投,在一起总有话说,你可见六爷与姐姐说过几句话?”

罗庄氏气道:“你这孩子谈婚论娶自是要从长到幼,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在江宁时都这样,你从未有话说……”

“别再提江宁”

罗照影拿帕子拭了拭泪,啜泣道:“江城东边李家的三爷都要来下聘了,偏她去与人下了一盘棋,李三爷便改了主意……”

“那是你们没缘份,却来怪我”

罗香影转过脸去,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我女扮男装,他也不知道我是你妹妹,自来求娶,我能有什么办法?如今不是也没成吗?人家不要你,娘亲也不许我嫁”

罗庄氏指着她:“你这坏蹄子我不许?是你又不肯嫁,嫌人家只会下棋,不会别的他家财万贯,田庄无数,一辈子吃喝不愁,还要会些什么?”

罗香影目光闪烁,忽地转身坐到罗庄氏另一侧,腻在她身上道:

“娘亲李三爷真的不好……我问了人,他身子不好,天天吃药,况且他还只是庶子,家中祖母嫡母庶母一串儿等着我去服侍,日后也不知能分到多少家产?女儿一见六爷就喜欢,同样是庶子,可六爷是候门贵公子,不但生得俊美,又有本事求上进自己挣功名,日后他还能升官,前程大着呢”

罗庄氏拍打她一下:“就你懂这可是说给你姐姐的……你少掺合”

罗香影撒娇:“娘亲”

罗照影拿了绣活走开:“娘,女儿回房做会活儿,这是老太太要的,得赶在明后天做好——热水来了唤我一声”

“哎,哎娘知道了,你去吧”

罗庄氏答应着,看大女儿进房返身关了门,推开小女儿:“起来我去瞧仆妇们都做些什么,怎的这么久不见端热水来?丫头们也不见影子,都反了……”

“是娘亲您让她们下去的”罗香影嘟着嘴拉住她不放:“娘亲说此事如何办吧?姐姐她闷声闷气的,与六爷不合适,我才是良配”

罗庄氏啧了一声,扬手要打:“好没羞这么厚的脸皮,你看看你姐姐,她可有争过一句?”

“她是长女,她不用争我是小的,吃了哑巴亏,不争便什么都没了,娘”

罗庄氏心一软,手放下:“日后再给你寻一个,京城里像六爷这样的,多着”

“娘亲您当女儿几岁?再多也不要,女儿只要六爷,不行便是一个死”

“你”罗庄氏瞪着小女儿:“你这不孝的东西”

罗香影倔强地与罗庄氏对视着,罗庄氏叹了口气:“可老太太与我说的是你姐姐,她爱你姐姐这样温驯柔婉听话的……你非要这样,倒是有一个法子,你若愿为妾,我便去与老太太说说看,你陪姐姐嫁进来,一同服侍六爷罢?”

罗香影怔住:“为妾?不姐姐不能另议婚事么?是我、我先看上六爷——不瞒娘亲,我与六爷私订了终身,六爷收了我的信物,他也喜欢我”

罗庄氏惊呆了,一巴掌打下去:“你这坏蹄子如何又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要坏了你姐姐几次?”

耳房里,罗照影紧捏着被扎的手指,牙齿将嘴唇咬出血印子,这是妹妹么?简直就是冤家对头

第二三二章 勾引

第二三二章 ****

大清早翠喜唤醒梅梅,还没下床,恒儿已经自己歪歪斜斜地跑进来,后边跟着夏莲,恒儿到了床前拉扯被单往上爬,嘴里叫嚷着:

“抱抱……抱抱”

梅梅拿手指点他的额头:“叫母亲”

“……”

恒儿撅着嘴,半天发不出声,梅梅不禁揉额,“母亲”也太难发音了,叫妈妈多好,要不叫娘也成啊,可这是不现实的,古代世家自小教导小孩,非要正儿八经叫母亲,而且还只有嫡母才可以得到这个尊称。

梅梅想过让恒儿称自己为娘亲,秦媚娘也是这样叫的,但秦夫人说,还是遵照徐府规矩吧,媚娘自小娇惯,她是不忍让女儿改口,恒儿得从小要求,只要叫出一声,以后就好了。

洗漱完毕,抱着恒儿坐在梳妆台前边玩边梳头,翠怜拿出几套衣裳让梅梅选,梅梅指了指那套嫩柳黄绣花襦袄:

“这件吧,配那套墨紫珠串金雀钗,显得庄重些”

翠怜点头:“少夫人用这套装扮又是另一种气度。”

“什么气度?”

“嗯,高贵慑人,像王妃”

翠怜歪着头,想到就说,在梅梅早已习惯说话不受拘束。

翠喜为梅梅挽着发,从镜子瞪了翠怜一眼:“这般口没遮拦,怎么带下边的人?橙儿苹儿可是很会学样的,莫把她们带坏了”

翠怜笑:“在她们面前怎敢这样说话?我还怕她们回去跟王妈妈告状,王妈妈再回来掌我的嘴呢”

梅梅叹道:“王妈妈真的不肯再回来了?只打发了橙儿苹儿来。”

“橙儿苹儿聪明伶俐,本来就是跟着少夫人的,早就想回来。还有一个杏儿,可惜不够灵活,只好在院子里做些杂事。”

翠喜说:“如今状元府里事儿太多,奴仆们多是新买来的,小少爷和小姐还太小,王妈妈心疼太太,要留下帮手儿,只说少夫人这里已经分府,应是没多少事儿了”

梅梅无语,真正的原因心知肚明,王妈妈以前打死不肯离开媚娘,是怕她吃亏,再被害,如今她看出徐俊英真心实意护着媚娘,疼爱母子俩,她便放心了,自小奶大、带大的姑娘,哪有不想跟在身边的?她只是不愿自己的存在引起徐俊英的不快,唯恐影响到夫妻俩的感情,所以她选择了消失,隐退回秦府。

秦媚娘其实很幸运,得到了许多真情意,但她终归是不幸的,因为无福消受。

吃过早饭,婆子仆妇们前头领路,梅梅在翠喜翠思、橙儿苹儿的簇拥下走出清华院,夏莲和奶娘并几个小丫头抱着恒儿跟在后头,橙儿苹儿不时回过头逗弄恒儿,惹得恒儿咯咯笑个不停,到了岔路口,恒儿的笑声变成了哭声——梅梅要往紫云堂,他得去秋华院陪祖母。

梅梅走回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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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章 打探

第二三三章 打探

长乐候府内院,长乐候夫人抱着恒儿,和梅梅并排而行,一边说说笑笑,恒儿显然不是第一次与长乐候夫人见面,很乖巧地由她抱着,忽然小手儿一指:

“**”

“哦,那只锦鸡啊,你去边上看吧。为了这只锦鸡,险些将母亲弄丢了”

长乐候夫人笑着将恒儿放下,招手叫后边的丫头:“陪哥儿去吧,好生看着,莫让那锦鸡啄了他”

梅梅说:“你真有本事,能够将野鸡驯成家养的,它还不飞走,又不被你养死”

长乐候夫人笑:“这些都是以前在家里跟我父亲学的,其实有诀窍……不然我每日里做什么啊?婆母管中馈,祖母住佛堂,并不用我们每日都去请安,只养着一对儿女,又有奶娘嬷嬷丫头,很清闲的”

“再多养几个孩子啊。”

长乐候叹道:“那总得有啊,女儿满六岁,儿子也快四岁了,再没有动静,婆婆都逼着我夫君纳妾了呢”

梅梅看着她:“纳了?”

“他敢”

长乐候折了枝嫩柳挥动一下:“给他两个通房就不错了,还想纳妾”

梅梅笑了笑,长乐候夫人看着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来找我,应是有什么事?”

梅梅正要应答,忽见婆子走来朝长乐候夫人福了一福,说道:“柳姑娘来了”

“这里也没外人,请她进来吧”

长乐候夫人拉着梅梅的手走到一张圆桌旁,石凳上早已铺上垫子,两人坐下,不一会便有丫头们端上茶点。

长乐候夫人说:“那就先见见我远房姨表妹再说吧,她叫柳静云,给我送绣好的秋装来了”

“这么早就做秋装?”

“嗯,先教表妹替我做,不然到时候没空理我,她手艺极好,尤其绣牡丹花,真正绣出那份富贵气,你待会看看,若是喜欢,也让她替你绣两套”

“好”

一会儿功夫,只见一个淡蓝色身影自花丛间走出来,高挑苗条的身姿,一套白底蓝色碎花襦衫,配条月白八幅裙,腰间系一束蓝色丝绦,垂至膝上部位打了个繁复精美的蝴蝶结,丝绦再散开垂至裙脚,行动间飞扬起舞,便显出脚步飘逸轻灵。

柳静云来到跟前,福身行礼,声音绵软温柔,像怕惊动了谁的好梦:“表姐”

梅梅还没看清她的脸,又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便微笑着望向长乐候夫人。

长乐候夫人笑着拉过柳静云的手,指指梅梅:“表妹,这是威远候夫人,她很好的,认识一下吧”

柳静云便微笑着过来,端端正正行了福跪礼,梅梅赶紧站起来将她扶起,趁机拉在手里细细端详,一边夸赞:“真漂亮,不愧是长乐候夫人的表妹”

长乐候笑起来:“瞧这小嘴,什么好听捡什么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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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 同往

第二三四章 同往

候府怡心院,周姨娘亲自为梅梅端上热茶,梅梅双手接了,含笑道谢,打开茶盖,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周姨太太看见,知道她渴了,忙又拿了绢扇来细心地扇着,梅梅一笑,接过扇子道:“我自己来吧,姨太太且歇着”

周姨太太还要坚持,徐俊轩在旁微笑道:“姨娘便听嫂嫂的罢”

虽说已赎身为良妾,但周姨娘和林姨娘始终记着自己的奴婢身份,总觉得服侍徐俊英和梅梅是应该的,梅梅看着两位姨娘忠厚良善,自然而然只将她们当作长辈敬重,没别的想法。

当徐俊轩听完梅梅的叙说,呆了半晌:“料不到她……竟然受了那么多苦我见她那般清娴雅致,神态安宁,还道只是家境中落些而已。”

梅梅点了点头:“我初见她,也是这个印像,但长乐候夫人不说假话,去年湖南屏州也真的暴发有洪水吧?她的确就是逃难出来的,曾经是大户人家女儿,如今什么都不是了——哦,不应该说是一名商女了,她在长乐候夫人的帮助下开得一家绣庄,以长女身份,领着庶母、两个弟弟、一名仆妇过活,情况就是如此”

白景玉听梅梅说老六看上的女子原是个开绣庄的,也怔住了:“这可如何是好?就算有长乐候府那样的亲戚,可毕竟是牵扯太远的藤萝丝蔓,老太太无论如何不会让商女进门的,难不成真让老六听老太太的?娶了罗家姑娘?”

梅梅看着她:“罗家姐妹难道不是藤萝丝蔓?老太太就那么喜欢罗家姐妹?那妹妹也真是敢作敢为,做的事又不靠谱,那位姐姐倒是乖巧,性情确实温柔,你觉得她好不好?若是表里如一,那也还不错——其实老太太想替老六定下罗家姐妹,只是因为她们会听她的话。而老六不在乎门第,不肯勉强娶贵女,是因为他心疼周姨太太,不肯让生母受一点点委屈,就怕娶个名门贵女回来,看不起他的娘”

白景玉叹了口气,郁闷地说道:“老太太……和以前真的是不同了,平日里口口声声训导我们要注重规矩礼仪,可现在她自己却是一再纵容越矩,宠大姑奶奶就不提了,这是她亲孙女。可那罗家亲戚,她也这般护着——我拉着罗香影去到她面前禀过事由,将那帕子照她脸上砸了,等着老太太处置她,你猜结果怎样?老太太将我支走,听着是在里面训斥了一通,后来见罗香影满脸泪痕,被她母亲拉着回了香兰榭,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竟是没赶走她们老太太还专程将我唤进去,叫我不要声张,说那姑娘太年轻了,也是真心喜欢老六的,就让她陪了她姐姐嫁进来,给老六做个妾吧”

梅梅不能置信地看着她:“就这样?”

白景玉一甩手中丝帕,满脸不甘恼恨:“那不就这样?我算是明白了,庄家的姑娘亲戚不管好坏,只要有老太太在,还非得赖上徐家的爷们不可”

梅梅哼了一声:“那也得看看徐家的爷们要不要”

两日后,梅梅拿了两套衣料,带着翠喜、翠思出府,百战和侍卫们前后簇拥相随,梅梅很是无奈,想悄悄儿出门办点事都不行,非要弄得热热闹闹惊动整条街,便让翠思去和百战打交道,让他们不要太过份,低调点。

将要出候府巷口,徐俊轩从衙里回来,忙下马走到梅梅车旁躬身行礼,隔着两层窗纱问嫂嫂这是要去哪里?

梅梅说:“前儿与吉祥绣庄说好了,去看看绣品,顺便试着给她们做两件绣活儿”

徐俊轩沉默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想到梅梅所说的绣庄必定是那位柳姑娘的店铺,大嫂替他探问到他想问的人,他却谢过之后便一直没有动静,叔嫂俩谁都不再提此事,而现在,大嫂要去看那姑娘,也是有什么想法吗?

其实这两夜他都没有睡好觉,头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考虑起自己的婚事,老太太的心思全府人都清楚,他却不能拘同,与罗家姑娘相处过几次,毫无感觉,根本没去打量人家长得好不好,更没往联姻上想。他并不是只会读书的木头人,相反论起京城中活跃贪玩的公子哥儿,没有他不认识的,玩乐谁不会?但始终保存一颗真心,一份真情,期待某日心仪的佳人出现。当年大嫂娶进门,他过了好久才见到新嫂子一面,感觉像见到了梦想中的仙女,呆楞了好半天,大嫂的柔弱无助和楚楚可怜让他心里难受,但他无能为力,他的娘也不能走近大嫂,因为她是嫡系,与庶系走动,让大太太知道,讨不到好去。他从大嫂一闪而过的眼睛里看到了善意,身上那份天然流露的纯良优雅让人着迷,娶妻要娶什么样的,心中尺度瞬间清晰明了。他是庶出的没错,这不是他能选的,从小同样受着严格良好的教养,老七可以飞扬跋扈一些,他却不能,性情温文尔雅,敦厚顺良,但同一个血统,同是将门子弟,身上岂会没有一点点傲慢血性?对长辈孝悌温顺可以,非要惟命是从,让人牵制一生幸福,那不可能

柳静云的那份气度和外貌吸引了他,未经言语交流,便能感知她是个品性极佳的女子,这不是罗氏姐妹能比较的,与罗香影下了将近十盘棋,应罗香影的要求,当场看着罗照影作画,做出中肯的评点,执表兄妹礼仪,以事论事,该说什么说什么,他没有半点越矩,怎么就引起罗香影的那番举动?老太太已经召集议亲,还未正式知会他,但他是不会答应的,也要尽快定下一位姑娘,绝了老太太想操纵他婚姻的念头。可柳静云如此身世,甚至比当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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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章 接触

第二三五章 接触

梅梅对那女人说道:“我有点事想见见你们姑娘,她可在这里?”

女人怔了一下,常在店里接待客人,经验告诉她,眼前这位气质优雅、艳丽娇美的年轻女子非富即贵,从她的装束、乘坐的车驾、不遮面纱、身边还跟着位气度不凡,相貌俊雅的年轻男子,表示她已婚身份,大批侍卫清场把持店铺街面,婆子丫环们神情淡定、穿戴不俗,这气场比往日来的那些贵妇还要强势些,但她却不是熟客,姑娘现在忙着为国公夫人赶绣秋季衣装,女人一时拿不准要底该怎么答,想了想,俯首道:

“请奶奶见谅,我们姑娘她有事外出了,未在店里……”

梅梅微笑了一下:“她原与我说,若有需要便来这里找她——既然她不在,我就先回去,麻烦你转告一声:威远候夫人来过了”

梅梅说完,那女人捏着手绢稍一迟疑,终于下决心:“既是有约在先,请夫人等等罢,小****进去看看姑娘可回来了?”

梅梅点头,那女人福了一福,赶紧往后边走,捺开一道绣花布帘,不见了影子,另有一名十五六岁小伙计上来,殷勤招呼,问是否要看看新出的绣样。

只一会儿功夫,绣花布帘一动,柳静云快步走了出来。

一件豆青色襦袄,杏红百褶裙,裙袄上绣纹典雅精致,乌黑的发髻仍然是不流于俗套的精巧样式,这回连珠花也没戴,唯留着那枝普通玉簪,两腮耳后各垂下一缕秀发,掩映着一对小小的白玉滴水耳坠子,许是跑来得急,微微有些喘,面颊上升起两朵红云,眼神清亮如水,徐俊轩看去,觉得仿如看见一朵夏日清晨初绽的木莲,秀雅宜人,清丽不俗。

柳静云直走到梅梅面前,深深福下去:“未知威远候夫人到此,怠慢了,请候夫人见谅”

梅梅忙扶起她来,笑着说道:“怎好怪你?是我未事先与你约定,说来便要来了——没打扰你做事罢?”

柳静云目光轻灵,早扫了一眼店里的境况,梅梅一来,人客都被赶光了,门里门外站的都是她的人。

“威远候夫人客气了表姐于我有再造之恩,您是表姐的朋友,但有需要我做的针线活儿,我一定尽力”

柳静云认真说着,低头朝徐俊轩福跪下去,梅梅笑着扶住她:“你既如此说,我也算与你投缘,以后少不得要麻烦你些,就随了你表姐,也叫我一声姐姐吧这一位你不认识,他是我小叔叔——徐六爷,在街面遇上,便陪我走走,一会同路回家”

徐俊轩彬彬有礼,躬身作揖说道:“打扰柳姑娘,请姑娘见谅”

柳静云敛衽还礼:“小女子给六爷请安”

退后两步,稍稍偏往梅梅身侧站定。她听了庶母来报说威远候夫人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出来迎接,又听说威远候夫人身边跟着个男子,估计是威远候,当时已到后门,再回去披面纱就太迟了,犹疑了一下,仍是咬牙出来,谁知据她眼角一扫,猜到应不是候爷,她见过表姐夫长乐候爷,表姐长乐候夫人又不时带她到公候府里拜访贵夫人们,偶尔见到国公爷、候爷们,个个气势不小,而威远候夫人身边这位年轻俊秀的贵公子,却没有那种气场。但是候夫人不说,她也不敢乱问乱猜,只好行礼下去,只不随意开口乱叫就是了,听到梅梅说只是小叔,这才暗吁口气,果然自己还是有点眼力。

梅梅叫翠喜拿出要添绣的衣裳,要打开和柳静云一起展开来看,柳静云忙说:

“威远候夫人若是不嫌弃,便拿到后院去看吧——后院虽然是作坊,有些乱,但辟有歇息的静室,可以边喝茶边挑选花样。”

梅梅想了想,笑道:“好,我便去看看,但不喝茶——知道换季时候,你很忙,我也不渴,不耽误柳姑娘做事,衣裳留着,你得闲便做,花样……我倒真要好好挑一挑,看你还有什么特别的”

柳静云微笑说:“有很多威远候夫人请随我来”

她一手捺起布帘,微侧回身,谦恭地垂眸将一手递给梅梅扶着,梅梅看着百战:“你们在这儿呆着吧,我只看一会就来……六弟,你随我来”

百战本想跟着的,被下了禁令,反而是六爷跟着少夫人去,不由大为懊恼,少夫人脱离他眼皮底下,后边院子是什么样儿的又不清楚,不成不成非得跟上一个去,见翠喜将包着夫人衣裳的包袱放到翠思手上,忙走去一把拎过来,翠思瞪他:

“你做什么?”

百战嘿嘿一笑:“翠思姑娘累了,我让个人替你拿着吧”

目光扫过去,立即有个高个子清秀小伙子走来接过包袱,讨好地笑着,亦步亦趋跟在翠思身后,翠喜和翠思岂不有懂百战的意思,也不说什么,翠喜抿嘴而笑,翠思却朝百战翻了个白眼,从上次被老太太掌嘴变成猪头脸,让百战看到她的狼狈相之后,百战就再也不叫她翠思姐姐了,理由是怕有天翠思再落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打一个不过瘾,要打罚她全族,自己喊她一声姐姐岂不是要受牵连,也变成猪头?那太难看了

梅梅和徐俊轩参观了柳静云的绣坊,不由得暗自称奇,不大不小一个院落,各个厢房都收拾得干净清爽,十多个绣娘各司其职,安静而忙碌地做着手头上的活儿,不时有小媳妇走来问事,柳静云都认真细致地作答,言语不多,语气平淡笃定,一个温柔秀雅的未婚姑娘,能够凭借自己的手艺起步,努力创建出并主持着这样颇具规模的小作坊,看着发展前景又极好,实在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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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六章 入怀

第二三六章 入怀

因为要出府访柳静云,中午便将恒儿留在秋华院,夏莲报说今儿表姐表哥也来得早,见恒儿中午不走,他们也要留下来一起午睡,结果吵吵闹闹,三个孩子都没能睡好,连大太太都被吵着了,梅梅走进郑夫人卧室,见一老一少正在榻上补眠,郑夫人神态安祥,每天都看着恒儿在身边玩一会,她心情安定愉快,感觉她近段恢复得很好。

恒儿睡得香甜,不舍得弄醒他,梅梅只好转回二堂坐等,何妈妈赶紧叫春月泡香茶,另外端上几碟新鲜的果品点心,摆放在少夫人身边的案桌上,梅梅拿起茶碗揭盖喝了口茶,侧头见二岁多的李诩不知何时跑来,两下里把新上的果品碟子弄得乱七八糟,原来他将榻上他父母那里的茶果点心弄残了,眼看这边案桌上又来了四碟满满当当新鲜的果品,便忍不住要抓玩一通,也不吃,只抓起乱撒,李兆见状,不好出声喝斥,却拿眼睛看着徐小娟,徐小娟正替女儿剥杏仁皮儿,象征性地喊了两声:

“诩儿诩儿过来,母亲给你剥果子”

李诩没听见一般,徐小娟坐在榻上不动,连喊也懒得喊了,徐俊轩看不下去,皱眉道:“小孩儿顽劣,需得从小教导指正,大姐怎能如此放任?这还是在舅家,舅母身边,应知礼仪——可还记得小时父亲如何教导我们?”

徐小娟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小时候我若想要天上的月亮,只要能摘到,父亲也会给我们诩儿还这么小,哪里顽劣了?六弟休得胡说他乖得很,只是想吃果儿够不着桌子,你没看见他踮着脚尖儿?舅家怎么啦?亲亲外甥,他爱怎么闹腾不行?况且这是在外祖母的院子”

梅梅一把捉住李诩那只捣蛋的小手,李诩拼命挣扎,梅梅只是不放,李诩拖着哭腔喊:

“放开我”

徐小娟吃了一惊,赶紧滑下榻来:“嫂嫂你不能这样,诩儿他还小……”

李兆瞪着她:“闭嘴”

梅梅看着张嘴想哭的李诩,淡淡地说道:“如果是恒儿,我这样抓着他,他不会哭”

李诩和她对视着,撇了撇嘴,没哭出来。

她把李诩放开,指着散乱桌上的果干点心:“捡捡起分开放好”

两岁多的孩子有点破坏力,但捡拾分类显然吃力些,李诩用上吃奶的劲儿,踮着脚尖将桌上弄洒的果干儿点心儿捡起,一样一样归放回碟子里,有个点心放进果品碟子,梅梅便给他指出来:

“这不是它家,瞧旁边几个长得跟它不一样”

李诩左看右看,赶紧捡起来放回另一个碟子,还端端正正摆好,然后拍着手咯咯笑:

“这儿才是它的家”

李兆和徐俊轩看得好笑,本来是改正错误,居然变成做游戏般有趣。

梅梅看着他捡拾归类,一边和他说话:“点心果子和饭菜一样,都属于粮食,不是玩具,玩具可以随意摆弄丢掷,粮食不能粮食是天赐之物,农家历经辛苦得来,给人们填饱肚子的,若是没有粮食,人们都会饿死,诩儿的父亲、母亲没有粮食吃同样会饿死,死了就再也不能抱诩儿,怕不怕?”

李诩恐慌地点头:“怕,怕”

“那诩儿以后还敢不敢对粮食不敬,随意乱撒乱扔?”

“不敢了,诩儿再不敢了”

徐小娟怨恼:“你、你竟然当面咒骂人……”

梅梅喝一口茶,淡然道:“这不是咒骂,只是打比方”

“那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梅梅看见翠思从后堂走出来,知道恒儿醒了,便站起身:

“教的是你的儿子,自然要用你来说若用我来说,他知道我是谁?事不关己,他怎会记得牢靠?孩子是好孩子,就看你怎么教导,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毁人或树人,全在你这个做母亲的”

梅梅带了恒儿离开,徐俊轩看看时辰,也往锦华堂去了,秋华院堂上又剩下徐小娟一家人。

徐小娟走去将儿子手里抓着的果干儿抠出来:“什么东西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才不过生得一个恒儿,就敢来教训我明明是小家子气,舍不得弄丢几颗果干儿,看把我儿子吓成这样……”

李兆忍无可忍,喝道:“住嘴你哪里比得上她?你简直是愚不可及”

“你说什么?你敢骂我?”

徐小娟不相信地看着李兆,一把果干儿撒过去:“若不是你拦着,若不顾及你的面子,我今天非撕破了脸骂她一顿我怕她什么?有老祖宗、有母亲在,她能将我怎样?你竟然帮着她来气我,你什么意思?我愚不可及?我愚不可及还能引得你回到京城,住进候府,吃穿用度豪富奢华,出门入府奴仆成群相随,你这身份脸面哪里来的,谁给的?不是我这个愚不可及的候府大姑奶奶,你能有此境遇?叫你那小家子气的娘亲来啊,看她能不能助你官袍加身,许你富贵荣华”

堂上婆子仆妇丫头们纷纷低下头,何妈**身影在后堂闪了一下,脚步不停,毫不犹豫地往后边去了。

李兆气白了脸,用手指着徐小娟,却是再说不出话来,一拂袖子,头也不回快步走出门,早把要和徐小娟一同往锦华堂给老太太问安,留下用晚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一对儿女见父母发怒,又惊又怕,哇哇直哭,徐小娟抱起儿子,走去抚慰女儿,左等右等不见李兆回头,往日夫妻虽也有点口角,但孩子一哭闹他就又转回来了的,这次却是说走就走,不顾孩子了,她不禁又气又恨,双眼冒火,用力一推,连桌子带果碟茶盏,尽数跌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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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七章 伤脑

第二三七章 伤脑

那个香艳的上午,串串雪白香兰花朵儿如凝脂美玉般隐现于绿叶间,他抱着红玉滚在竹躺椅上肆意翻云覆雨,**忘形……徐小娟已走,绿玉守着书院门,一切如同往日那样,都算计好安排好了的,不可能有人知道,谁想捡拾起地上书本时他忽然看到一枚拴着红丝同心结的白玉环红玉和绿玉进书院侍候他读书写字,早成了他的人,身上有什么佩饰挂件他了然于心,绝不可能有这样上好质地的玉佩为慎重起见,他特意唤来红玉绿玉,让她们看白玉环,两个丫头都只当是他的物件,还说怎么未见爷佩戴过?

李兆暗自心惊,想到当中哗然一声树枝响,把他和红玉吓了一跳,起来四处观望不见异样,唯有头顶上花枝摇晃,当时还以为是鸟儿惊枝,却原来有人

有人在隔壁墙头偷窥到他和红玉……

他和徐小娟入住候府,所用的丫头婆子除了三四个是江原老家带出来,其余都是候府划拔,后来老太太又把红玉绿玉给了徐小娟,他用在书房,虽说只是奴婢,可以任意处置,可毕竟身契文书未交到手,按说他不能乱动,徐小娟也不容许他收通房,可这俩小丫头相貌俊秀,乖巧伶俐,实在惹人疼爱。徐小娟任性霸道,脾气不好起来摔茶杯骂奴仆,在床上也是喋喋不休,夫妻间早没有了往日柔情,一番**过后全无意趣,有时还徒添懊恼,得着两个水灵灵温柔小意的丫头在身边,开头只是搂抱抚摸亲嘴儿,到后来yu火中烧,再也禁受不住,趁着徐小娟外出,一举收了两个陪读丫头,事后订立攻守同盟,叮嘱她们小心隐瞒着,只要徐小娟不在家,书房院里便是风光无限,激情**。只以为他的书院僻静,离主房又远,这一番****韵事隐藏得天衣无缝,却不料还是被人发现了。

香兰榭,住的是罗家表妹,在锦华堂一起喝过茶,分了男女座次,他还是能看得清楚,姐姐温柔似水秀美娴雅,妹妹活泼俊俏有着一双勾魂桃花眼,定是她们姐妹中的一个窥见了,这可如何是好?李兆尴尬得无以复加,这玉环明摆着是件贵重物品,不是奴仆能有的,罗家表姑母年纪大,不可能爬上墙头,想来想去,唯有这两姐妹了,女孩子爱做香囊,红玉和绿玉总让他拿了竹竿摘取完好的花骨朵缝入香囊,罗家表妹们为着摘花做香囊爬上墙头,也是有的……窥破红玉绿玉的秘密事小,这俩姐妹心里该怎么想他李兆?他可是来读书考功名的,平日注重仪容风貌,保持着翩翩佳公子形象,可如今……李兆捶头不已,懊恼得好些天不思茶饭,再无心理会红玉和绿玉。

他曾经萌发了往香兰榭拜望罗家表姑母的想法,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决,院里没有个男人,他怎好冒然进去?听徐小娟说罗家表妹正在与六弟议亲,这样不是搅了人家的好事?

可是那件事,还有手上玉环又怎么办?李兆无端地添了块心病,有时候想算了,就当从没发生过什么事,姑娘家肯定也不会、不敢再惦记着那种事。有时又想着,要能当面见一见两位罗家表妹,谁跟他讨要玉环,便还她……

李兆没想到自己和罗家表妹的缘份实在不浅,今日自行投进他怀里的是小表妹罗香影,她站稳了脚跟,手还撑在他胸前,睁着双桃花眼错愕地看着他,李兆刚说得一声:“表妹没事罢?可跌疼了?”

罗香影飞快地四顾扫视,见没人在旁,双腮红透,微垂着头退后一步,行过礼,裙裾翩然旋转,伊人隐进院门去了。

留下李兆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院门掩上,只能微微叹气,带着一腔憾意,举步往月华院走去。

甬道尽头拐角处,一株大丽花树后面,路过此地的徐小婉、徐小敏刚好将此情景尽收眼底,又惊又羞,满面通红,婆子们惊慌失措,拖着她们走,徐小敏一甩手:

“放开扯得我手痛看都看过了,还避什么?”

几个婆子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埋怨:“说了不走这边,偏要贪近不肯绕道,如今好了,你这个教引妈妈,带着小姐看了不该看的,我瞧着你怎么处?”

徐小敏笑道:“妈妈们急什么?我们不说出去便是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该懂的事总是要懂”

教引妈妈大惊失色:“四姑娘可不能这般说话您是闺中小姐,还未行及竿礼……天哪这可如何是好?这内院本就不该让姑爷住进来,还自个儿四处走动,今儿遇见撞上的是表小姐,偏让府里这两位看见,若是哪天不小心还遇上了怎么办?不行不行,我非得去告给少夫人不可”

吵吵嚷嚷走着,拐上围廊,月洞门进来一群人,原来是西府****奶白景玉,带着婆子仆妇们过锦华院给老太太请安,大老远便听见她们的说话声,白景玉过来和两位妹妹互见了礼,问过事由,说道:

“事关府中姑娘清誉,都有我,问起你们才说,若没人问,谁敢泄漏半句,等我和大*奶说一声儿,打死了事”

婆子们这才没有了声响,徐小敏看着白景玉沉得出水的脸,再不敢作声。

锦华堂,老太太笑mimi地和早早来到的徐俊轩闲话,让瑞雨拿了新鲜果品摆上,慈爱地说:“吃吧吃吧,自小你和老七就招人疼,成日里跑来找祖母要蜜果儿吃,可惜了老七……”

她拿起丝帕按了按眼窝,徐俊轩忙劝慰道:“祖母莫要太难过,七弟身为武将,为国捐躯,却是死得其所,他保一方平安,已积了功德,再转世为人也应是投在富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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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八章 决心

第二三八章 决心

238 决心

而香兰榭院内正房,仆妇丫头被摒下,罗氏两姐妹坐在一起哭泣,罗照影边抽咽着边用帕巾替妹妹擦拭眼泪,罗庄氏站在她们面前,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地指点着罗香影,压低了嗓音骂:

“做娘的说过你多少回?走路带眼睛,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儿走,你是享福的命,是小姐,不是那劳苦奔波跑腿儿的丫头都十六岁了,还这般疯疯癫癫、嘻嘻哈哈,你道这是在江宁桐县,和你们师兄闹着玩呢这是在京城候府,与六爷谈着婚嫁,偏去撞上大姑爷,还让他抱着不放,要让人看去不得了这么不懂事?真真气死我了”

罗照影含泪说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与妹妹追打玩闹,使得妹妹匆忙跑出门,才会这样”

罗庄氏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是个庄重的,平日里最少让**心……今日却也撞邪了,你们正要上锦华堂去问安,大姑爷却已经回来了,还好他身边未带一人,不然你妹妹可就跳进黄河也难洗得清,要知道候府最重规矩,况且还住着三位未出阁的姑娘,外男可不能进内院,若要进也得有多人陪伴,像大姑爷这样独自一人在园子里行走,被巡院的婆子看见,那是要报上去训责的”

“那不干我的事是他不守规矩……”

罗香影哭着:“他就不懂避一避么?见这么大个人跑出来,让一让怎么啦?”

罗庄氏气道:“你却为何非要跑?学学你姐姐,行止端雅,凡事不急不忙,这才是闺秀模样,怨不得老太太喜爱,一口就定下她来……你给六爷那帕子,老太太知道了虽然生气,却为着你姐姐让人隐下了,把我找去好一顿责骂,我只好为了你涎着老脸跪下求她老人家,说你与老六言语相通,互有情意,老太太才点了头,说问过老六,可许你做平妻,但须得按规矩,等你姐姐嫁过去满月后才聘娶你进门。”

罗香影停止了哭止,抬起头看罗庄氏:“让我做平妻?不”

“那你待要怎样?”

罗庄氏恶狠狠地说道:“不守规矩,私相授受,六爷是朝廷命官,候门贵公子,自小儿学的规矩不少,他怎会不懂这些?若是六爷喜欢你那还成,若他赚弃你不守女德,缺少教养,你想做妾都难你姐姐好不容易遇上这个好时机,我这次是打定主意了,不管你成不成,非得先保你姐姐嫁了,一旦六爷不点头要你,便先让周婆子将你送回城外罗家庄,等你姐姐与六爷做了夫妻,再另为你寻一门婚事”

“娘亲”罗香影被罗庄氏的脸色吓着,拉住她的袖子哭:“娘亲不能这样对我,我是真心爱六爷姐姐她爱的是师兄,她没有我这份心……”

“啪”地一声响,罗庄氏一巴掌打在罗香影左脸:“再要胡言乱语,看我将你的嘴缝起来,免得坏了你姐姐清誉”

罗照影微微松了口气,眼睛里早已没有泪水,她冷冷地看一会捂着脸痛哭的妹妹,起身走回自己房里,拔亮桌上油灯,坐下拿起桌上的针线活,细细地绣起来,那床绣满香兰花朵儿的棉套早完工了,老太太爱不释手,把她夸了又夸,她跪在红木脚垫上为老太太揉捏腿骨,见老太太脚上穿的绣花鞋有一根丝线脱落,便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鞋面,抬头笑着对老太太说:“我替姑祖母绣两双新鞋面,一双绣清艳荷花,一双绣富贵牡丹”

老太太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自己鞋面上脱掉的绣线,点着头欢喜道:“真是个好孩子,又细心又孝顺你去绣吧,等绣好了两双鞋,姑祖母也有一份好礼给你呢”

她就知道,婚事是定下来了的,姑祖母说的好礼,应是新婚后给长辈敬茶时得到的谢茶礼

心里有些微的激动,这是拼命压抑所致,不能不压抑,每次她的好事宣扬出来,总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被破坏,到头来只是空欢喜一场。

这次她一定不会空欢喜她要把握住,追逐了两年,梦想终于成真,她再不能输在最后时刻

她自小就不是个肯安于现状的庸脂俗粉,深深懂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女子不能参加科考做官,便一定要做官家或富贵人家的妻室为攀高枝,舍弃了青梅竹马、对她真心实意的师兄,因为他不够优秀,读书资质不够好,考了两次不中举,论家境只是小县城里略有田产的殷实人家,画得一手好画又如何?难道以后靠卖画赚钱养活妻小?她毫不犹豫地催促罗庄氏下决心离开桐县,师兄的眼泪留不住她轻快的脚步。

在江宁母舅家,江城周家、李家慕名来议亲,都是大富大贵人家,见了她的人,更是真心求娶,她也觉得那样的家世可以了,谁知到最后周家要她做良妾,理由是原先求娶的那家姑娘松口答应下嫁,周家少爷与那姑娘有情……而李家,却是生生被自己的妹妹坏了,她气恨不已,一咬牙,说服母亲起出父亲骨殖,回归京城故里,京城贵人如云,她就不信,凭她的才貌品性,嫁不到一个勋贵人家

妹妹香影的眼睛确实毒辣,看得出来六爷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妹妹只说对了一半,她是敬慕六爷的,端雅候门贵公子,才学渊博精深,有了功名仍如此谦恭温和,与大街上那些鲜衣怒马,斜眼看人的豪门纨绔简直是云泥之别,这样的人,才真正有雅量有能耐,她仿佛都已经看到了六爷锦绣般灿烂的前程,贵婿当前,她不赶紧抓住,还让妹妹来坏事,真是十足傻子了

那边书院香兰树下的香艳场景历历在目,想起来就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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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九章 成礼

第二三九章 成礼

239 成礼

白景玉往更深一层想,也就理解了老太太的心思:作为候府长者,徐俊英的婚事她插不上手,至少要抓住老六徐俊轩,而且还非要主持成功不可,不然她找不回尊严和面子。她这是在和当家的候夫人较劲,回顾梅梅回到候府之后老太太所做的事,有几件不是针对这个长孙媳的?她想告诉梅梅和其他儿孙们,候府长者之尊,并非形同虚设,不要看不起她,除非她自愿不闻不问不管,否则这个家里还是她说了算

定要老六娶罗家女,无非是图个好拿捏,罗家女投她而来,自然绝对以她为靠山,嫁给老六之后,老六也就完全归到她这边,先前老六与梅梅走得近她不是看不见,秦家大爷得着状元,还多亏了老六,把老六争取到祖母这边来,她就多一个拥戴者,说话更够份量,而老四寡言少语软包一个,没多大出息,媳妇儿更是缩头缩尾,不足为虑。

思及此,白景玉不禁摇头:看来要将罗家姐妹一块打发了还真不容易,就算老六一定不娶,惹得老太太发起疯来,把她们分给徐俊朗、徐俊雅做妾,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一想起罗香影当着自己的面,单用目光就捺拔得徐俊朗低了头,白景玉不由得邪火直冒,不行非得把她打发了不可

白景玉就挨到老太太近边,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老祖宗须得想好了,打杀了这些人,也只是掩住几个人的口,还伤了姑娘们的心,以后姑娘们不定什么时候才好得回来。而香兰榭那边就没人看见么?大姑爷怎么想?您不妨找表姑母来问问看若真有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应也只是那胆儿大的小表妹所为,与懂事守规矩的大表妹无关,不如息事宁人,让婆子们闭嘴,又保住大表妹和姑娘们的清誉,六弟,还能与大表妹议亲”

老太太慢慢转过脸来看着白景玉,白景玉却不知老太太刚被老气着,眼里尽是冷厉之色,看着倒让她微微吓了一跳:

“依你待要怎么做?”

白景玉说:“香影表妹先与老六私相授受,后又与大姑爷惹出这事来,且不管这其中原由是什么,总是给人看了去,落了口实——姑娘们都见着她入了李姑爷的怀,若是以后另许给别人,可拿什么来教导姑娘们?难道让她们想着朝三暮四也是可以的?”

旁边季妈妈不安地动了一下袖子,老太太瞪起眼:“放肆这样话都能说出口?”

白景玉忙福身告罪:“孙媳该打孙媳只是以事论事”

“照你这么说,是要把香影给了李兆?”

“孙媳觉着这样才能将事情掩住……没有不透风的墙,都这样了,老太太必不肯再让香影妹妹给老六做平妻,就算老六纳了香影表妹为妾,日后听得这事,只怕也会气恼”

老太太眼神暗了一下,叹口气:“大丫头一家子住在月华院,传饭时若只传她一个又不太好,喊了姑爷一起来嘛,常进园子总会遇着姑娘们……不是给了许多婆子仆妇,怎么还让他一个人乱走?这姑爷不省心,大丫头也不是个精明的早知道这样,让她去住静园,不然就在外宅住着”

季妈妈小心问道:“那如今怎么处?刚才三爷他们都来到院门外了,我让瑞雨拦着,说老太太在打盹,他们自到那边园子走走,一会就要来用饭的,还有二老爷、二太太也快来了……”

老太太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们回去吧,就说我今晚要自个儿用些清淡的,不留他们的饭了”

季妈妈便下去让瑞雨她们去传话,这边老太太看着白景玉说:“叫大丫头来,叫你罗家表姑母来,两下里定下文书,该给什么礼换什么物都替她们备好……这事由你去替他们操办,就今晚,几尺红绫绑了拜堂成亲,做成李家妾室,明日起封住月华院角门,姑爷没什么大事就不必进园子了,大丫头要进来让她出平巷绕往侧门进”

白景玉低头:“孙媳去办这事不好吧?有大*奶呢,毕竟是候府这边……”

老太太虎起脸:“我让你办你就去办这事瞒不住她也要让她晚些知道,省得她在那里偷笑——真是气死我了”

梅梅曾经安排徐小娟一家去住静园,是她拦着,非要住好的,罗氏姐妹来了,梅梅说住园子另外的院子吧,她却鬼使神差听了徐小娟这没脑子的死丫头说话,让她们姐妹住在隔壁香兰榭,现在出事了,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让她取笑?

老太太只觉得头脑发晕,朝季妈妈伸出手:“拿颗头晕药给我吃吃,等大丫头和罗庄氏过来说妥了事,我才能去躺着。”

又对白景玉说道:“你去办锦华堂小库房里应是有许多物件,凌罗绸缎,喜烛高香什么的,办这种小事有得用,季妈妈把钥匙给****奶,由她带了人去挑去选”

徐小娟和罗庄氏被唤至锦华堂,还以为是来吃饭呢,徐小娟让两个奶娘丫环抱着李娇、李诩一起来了,却见老太太满面乌云,指着她一通大骂,又对罗庄氏冷声责斥,罗庄氏满脸通红,流着泪跪下来磕头,等到徐小娟弄清事由,楞在当场,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只不过在秋华院骂了丈夫两句,他气呼呼地走了,自己没及时赶上来,也不当回事,自顾在秋华院喝茶消气,两个时辰不到,就给她惹上一个良妾?

就听白景玉对她说道:“恭喜大姑奶奶老太太亲自为大姑爷指的妾室,又是自家亲戚,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大好事啊”

徐小娟嚎哭起来:“我家夫君为什么要纳妾?好端端走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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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O章夜归

第二四o章夜归

梅梅回到清华院,和丫头们替恒儿洗过澡,自己也沐浴更衣,心里好奇老六要怎么跟老太太说事,便认真梳妆打扮一番,很积极地带了恒儿往锦华院去,刚走到院门口,遇上打探得消息的林婆子,又折回院中,叫翠喜取坐垫在石凳上坐了,听林婆子细说今日园子发生的事情,如今锦华堂正发怒要打杀人,二老爷和先来的几位爷都回转去,连问安都免了,她自然也就不必再跑这一趟。

林婆子惴惴不安:“这统管着内院巡走的是余婆子,出了这样的事……大*奶您看?”

梅梅目光轻转,说道:“此事若是出在别处,姑爷撞上个丫头仆妇什么的,你们就跑不脱,现在嘛,老太太不欲声张,且呆着吧——让余婆子管紧巡园的婆子们,北侧院特别是月华院和香兰榭这段盯紧些,姑爷一走出来,即便是与大姑奶奶同行,或有婆子们跟着,也须防莫让姑娘们遇上”

林婆子下去,梅梅笑对翠喜说道:“我说什么来着?不让我管,我还懒得看以前检修时各个院子都巡视过,我特地画了候府平面图,香兰榭和月华院里的情形如何不懂?住得这么近,若都是守规矩的倒也罢了,姑爷****,表妹大胆,就等着乱起来吧”

翠喜说:“好在遇上的是表姑娘,若是我们府里姑娘可怎么好?”

“府里姑娘有教引妈妈带,规矩错不了,出门时总是前呼后拥十几个婆子仆妇丫头跟着,就算无意遇上了,有婆子们,自不用姑娘与大姑爷搭话,那表姑娘却是怎么回事?香兰榭也有婆子仆妇啊,怎么就撞进人家怀里去了?”

没在现场亲眼看见,梅梅也想不明白,懒得理会,让翠喜到厨房点菜传饭,自和几个陪嫁丫头带着恒儿高高兴兴吃了晚饭,带恒儿在廊下走步玩一会,奶娘和夏莲抱了恒儿去,她便回房翻看帐册,翠喜几个在旁做针线活陪着,将近亥时,余婆子跑来禀报,说月华院和香兰榭不知在闹什么,有点像办喜事,院内院站着许多锦华堂的人,还有****奶也在……

梅梅想了想,说道:“管好自己的事,看着就好,有什么特别的回来说,只莫去问”

亥时正,她刚练了一会倒立翻x下来,听见翠喜在门外笑着说道:

“****奶来了”

翠怜忙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儿,过来替她整了整衣饰头发,和翠思一起站到边上去,就见****奶白景玉笑盈盈地走进来,嘴里喊着:

“累死我了又饿又渴,快给杯茶喝”

梅梅奇道:“好好的怎么又累又饿又渴,是谁这么大胆,敢不给辛苦做事的管家奶奶吃饭”

“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敢?”

白景玉坐到榻上,伸手拔拉矮几上的帐册,撇嘴:“连点心果干儿都没有,我真的饿了,却又忍不住要亲自跑来与你说说话儿,好歹给点吃的吧”

梅梅怔住:“真的没吃过饭?别上茶,给****奶来杯白开水。你想吃什么?让腿儿快的这就到厨房去做了拿来”

白景玉说:“我想吃碗热乎乎的面条”

“要不要辣的?”

“不要”

“嗯,不合我口胃——翠怜,让橙儿苹儿到厨房传宵夜,一碗三鲜面,一碗牛肉面,三鲜面要小碗,牛肉面要大碗,两样有辣椒的陪菜,其余的你们要吃什么,自己去说。对了,****奶带了谁来?都在外边吧,问她们要吃什么,一块儿让做回来,你们陪着在花厅里吃吧”

翠喜端了杯白开水上来,白景玉拿起就喝掉一半,翠思收走矮几上的帐册,翠怜摆出几样果品,几个丫头退下去,白景玉拈了颗杏仁放进嘴里嚼,一边和梅梅说起李兆收了香影做妾室的事,提及老太太气急败坏,不想让梅梅知道此事,连办喜事需要用的物品都自己出了,两人禁不住吃吃笑个不停,白景玉说:

“亏得我过来,若是留着她给老六做妾,你得出五百两银子,老太太或要亲自操办,只怕还不止这个数呢,替你省下了,又不动你库房里一丝一缕,要怎么谢我?”

梅梅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姑奶奶我都舍得这样供着,六爷纳一个两个妾算什么?倒是你,把原定给六爷的妾弄没了,等着人家怨你”

白景玉气倒:“却是我吃力不讨好,白费劲了”

“你怎么不讨好了?老太太还要靠你做很多事呢,瞧着吧,老六和罗家表妹的婚事若是成了,还得你来张罗”

“你肯让我来张罗老六婚事?”

“不肯不过像今夜这样不花钱不烦人的事随你去办”

“瞧这话说得,好似我专爱干这种无聊事一般”

热气腾腾的三鲜面和牛肉面很快做了来,白景玉看着各有特色,香气四溢的两碗面,笑道:“想不到蔡妈妈被我们拉走了,候府厨房还能做出这么香的面真是馋死人了,不行,两样我都要尝尝我现在可不是平常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大嫂要见谅”

梅梅冒汗,怀孕的人真了不起,白景玉居然跟她撒娇,那也没办法,只好另拿了个碗分出一小碗面出来,说道:“我晚饭吃得饱,这会也只是陪你才吃,平时我不惯用夜食,都是你的,吃吧”

白景玉还真是能吃,面汤又做得鲜美,也是饿急了,在月华院也有传了吃食,她懒得动,这会不知不觉,竟把一大一小两碗面都吃光,她自己都楞住了。

梅梅笑坏了:“你可给我老实坐着,消消食再慢点走回去,也莫走太快,否则肚子疼别来怪我”

两人说说笑笑,聊了小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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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一章 圆房

第二四一章 圆房

徐俊英火烫的身体包裹着梅梅,热切情急的抚摸让她慌乱不已,这一次真的推拒不掉了,胸口紧贴着他,能感觉到他狂乱的心跳,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却仍然在等待着她,没有断然把她推翻压倒,手未进一步探进衣裳里,贴唇之吻绵密热烈,间或用舌尖舔舔……梅梅身子渐渐酥麻掉,绵软无力,脑子也混乱不堪,理智早已退隐下去,情感偏向于徐俊英,指引她做出回应,柔软双臂藤蔓般缠绕过来,粉唇微启,丁香小蕾将他迎住,亲昵地纠缠在一起,徐俊英狂喜地想要更深入些,冷不防地,她用编贝小齿不轻不重咬了他一下,他负痛呆住,不知所措,花瓣般芬芳甜美的双唇却又立即包裹住他,轻怜密爱,殷勤抚慰……徐俊英觉得自己坠入五彩云雾之中了,飘飘欲仙,心甜如蜜,填满胸腔的爱意再也盛关不住,他颤抖着,双手摸索着去脱除梅梅身上衣裳,一边又不肯放开那两片**香唇,摸来摸去找不到衣绊,裤子上的丝绦不知打了个什么结,不得要领,怎么也解不开,急得他一头汗,梅梅忍不住咭咭笑出声,徐俊英又窘又恼,偏偏还奈何不得她,在她耳上轻咬一下:

“心肝、宝贝乖梅梅快帮帮你夫君……”

梅梅自是不从,两人笑着撕掉一番,好不容易才牵过梅梅的手,将衣绊和裤头上的丝绦尽行解开,松了口气,轻笑道:“原来如此,以后在家里再不要穿这样烦人的睡衣……”

寂寂暗夜,****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格外清晰,粉色罗帐无风自动,就着房外廊下透进的灯笼光,隐约可见粉色罗帐里两个白色身影交缠在一起,徐俊英高大健硕,梅梅被他压在x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在徐俊英虽然激情荡漾,却也关注着梅梅感受,很快觉察到这点,适时调整,注意不让怀中心爱人儿被压坏了,但他的嘴唇一接触到梅梅唇瓣,立时就意识混乱,**失魂根本不记得这茬,一声声喊着梅梅,只顾拼力冲刺,梅梅就这样上一秒差点被他****得要断气,恨得要命,下一秒又被他带上云顶浪端,快乐得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尖叫出声,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徐俊英才喘着粗气停止了动作,慢慢退出她体外,梅梅也大口喘气,接连着几个深呼吸,快意**是不在话下,也真正懂得什么叫死去活来。

徐俊英喘息未定,又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浑身上下抚摸一遍,不停地亲吻、索吻,叫唤着她的名字,悄声问她好不好,他刚才有没有伤着她……梅梅窝在他怀里,紧贴着他胸口,终是忍住没有责怪他的粗心,不一定非在这时候说,她闭上眼想着,细细品味一种从未有过的、悄然出现的幸福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可以放下一切防备,任由身边这位叫丈夫的男人把她带往任何地方。

两人相拥歇了一会,梅梅忽然想起什么,要爬起来,被徐俊英按住:“你要什么?我去”

梅梅说:“那个……净室没有热水,怎么办?总要洗一洗。”

“你躺着,我去让她们备热水来。”

“这时候?不然算了,用冷水吧?”

“不行等着,我马上回来”

徐俊英起身要下床,又返回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平日里懂得这样那样,就不懂顾惜自己?女人家不准用冷水的,记住没有?”

梅梅点头应着,趁他披衣出去,到门外廊下去寻婆子备热水,赶紧找了睡衣裤套上,等到徐俊英回到床上发现了,急了,坚决要她脱掉,梅梅说:

“我要上净室,总得穿衣裳。”

徐俊英不由分说将她拉进怀里,又是一阵手脚脚乱要帮她脱:“找件袍子披着去就行,这衣裳太难脱,扔掉不穿了……”

梅梅扬眉:扔掉不穿?开玩笑这种衣裳还是她自己画图样让人做的,样式别致大方,料子轻软舒适,既可做家居服又可当睡衣,最大的好处是便于运动,随意翻筋斗动手动脚,轻松自在,她一大半的家居服都是这样的。

“候爷……”

徐俊英搂着她,宠爱地用下巴夹住她脑袋:“嗯,叫我什么?”

“俊英。”

徐俊英便放开她,笑道:“咱们两人在一起这样叫,人前要叫夫君好吧,这衣裳你穿去吧,我又不笨,看一下也会解那个结了”

梅梅窘住,外间灯光亮起,翠喜在外边轻声道:“回候爷:热水好了……”

“放入净室吧,记着:以后不管白天黑夜,热水时时都应备着的”

“是奴婢记下了”

“热水这么快就好?”

梅梅说,徐俊英俯在她耳边:“怕你等太久,我让她们分两个锅烧水,一边烧半锅……”

梅梅难为情地推他:“让开,我要过去了。”

徐俊英搂住她悄声笑:“她们这才刚搬了热水进去,你看——”

帷幕隔屏外灯光移动,翠喜催着仆妇:“快些儿,放下就好,下去吧”

灯光渐暗,房门掩上的声音,徐俊英抱起梅梅:“我送你进去?”

梅梅像条刚被捞出水的鲤鱼,蹦跳起来:“不用不用,我自己去”

徐俊英像早有防备般,紧紧搂住她:“又没点灯,外边透进来的光不够亮,你眼力比我好吗?”

梅梅嘴硬:“我眼睛很好”

徐俊英笑着:“知道了,你眼睛比我好——那次从锦华堂回来,路边那棵木桩子没绊着你,倒把我绊着了”

梅梅回想起来,噗哧一声笑:“你怎么还记着那事?你故意刁难我,非要我半夜叫人除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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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二章 妖气

第二四二章 妖气

梅梅醒来,翠喜告诉她已过辰时,不禁一阵羞愧懊恼,爱睡懒觉,但她会将第二天事务安排好了才放心睡,而今天这样却是毫无准备,平日严格要求管事婆子们遵时守制,现在自己呢?虽说主仆不同,但以现代人的平等意识来想,还是觉得理亏了。

想掀被起来,又赶紧捂住,满脸热烫,瞄一眼帐外的翠喜,好在她先去找换洗衣裳了,没看着自己,身上竟是一丝不挂,下身还痛着,****酸软无力,动一下都觉困难,昨夜……天哪昨夜她一定是疯了

还担心徐俊英远途归来,疲倦劳累,暗示他保重身体注意节制,谁知人家精力旺盛,一步步哄得她完全失了防守,着了魔般和他纠缠不休,一而再再而三,结果直到四更鼓响,才不舍地相拥睡去。

就像做了一场梦,他睡过的枕头摆放平整,房里没有一点男人气息,他到哪里去了?

不好意思探询,问翠喜:“为何早上不叫起?紫云堂那方怎么办?恒儿呢?可吃了早饭,去秋华院看太太了?”

翠怜进来,翠喜将换洗衣裳交给她,让她去净室做准备,自己走到床边挽起纱帐,轻声道:

“回少夫人:恒哥儿如平日般早起,来在上房门前一边玩,一边等着见母亲,候爷想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便起床要热水沐浴更衣,却不让吵醒少夫人,吩咐翠怜守着房门,任由少夫人睡到几时醒,候爷自抱了恒哥儿往锦华堂去了,走前叮嘱翠思到厨下准备好少夫人的早饭,说是爷儿俩在锦华堂陪老太太一起用。紫云堂那边,遵候爷吩咐,我才去了来,与卢婆子一道听管事们回话,归置昨日事,只照昨日的例发落今日事务……”

“没什么特别的吧?”

“昨日除了月华院那边,少夫人说了先不理会,我就放过不问,别的并无异样。”

“这样就可以了——那,你先出去吧,我自己起来。”

翠喜却更走近些:“候爷说少夫人有些不适,要我们小心服侍着……”

见梅梅红着个脸,窝在薄被里不动,便改口:“那,那我在外边,少夫人好了唤一声,我扶您进去”

好不容易遣走翠喜,吸着气慢慢爬起来,不及穿**衣**裤了,只将那件绢纺袍子往身上一裹,下床在一旁的银柱衣挂上拉下一根彩帛汗巾,往腰上系了,翠怜就在外边喊:“少夫人,香汤好了,可是现在要沐浴更衣?”

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发觉肚子饿得咕咕叫,刚好翠思和橙儿拿了早饭回来,翠喜拿帕巾替她擦拭了头发,另拿一块干帕巾抱住湿发,便先让她坐下吃完再梳头,左右此时没人会来,又吩咐廊下婆子看好,有人来定要传报,免得看见少夫人装束不整,饴笑大方。

吃完早饭洗漱过了,才又坐到镜前梳头,翠喜用棉布帕巾细细地擦拭着她乌黑柔顺、闪亮如缎的长发,含笑说道:

“王妈妈时时交待,定要将头发擦得半干了才能挽起”

梅梅点头:“妈妈是对的,许多女人人到中年患有头晕头疼症,是因为年轻时洗头,头发未干即挽发,水气浸入头皮,这不是找病吗?你们以后记着,每月行经时也别洗头”

翠怜笑着说:“我们这些奴婢跟着少夫人,最是有福,只管做好份内事就行,什么灾难病痛都不用担心,少夫人都懂”

梅梅瞪大了眼:“胡说什么呢?你当我是神仙呢我只是偶尔听人说些小偏方而已,真正的却是不懂身体是自己的,你们须得自个儿保养爱惜,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要有病”

“一大早上的,说什么晦气话呢?”

翠喜刚好将发髻挽好,赶紧和翠怜一道转过身来福身行礼:“候爷”

徐俊英含笑点头,几步走上来两手按住梅梅双肩不让她站起,俯身看向镜中,笑道:

“让我也来照照镜子,我可是极少照镜子”

翠喜、翠怜禁不住掩嘴而笑,互相看了一眼,悄然退下。

梅梅见丫头退去,镜中徐俊英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微的慌乱,脸上随之浮起两朵红云,她难为情地低下头,徐俊英笑着将她抱起,自己坐下去,让她坐在膝上,搂进怀里,轻抚她娇艳如花的脸,宠溺地低声说道:

“怎么不多睡会儿?我特意交待翠喜不要吵醒你,就怕你睡不够。”

“醒来了,就睡不着了”

“是不是我不在身边?那明天我陪你一起睡,直到你醒来?”

梅梅伏在他胸前,很快应了一声:“嗯,好”

徐俊英一怔,随即笑道:“你还真敢应,不怕丫头笑话?”

“丫头们不敢笑话,是你做不到……你向来说话不算数”

“梅梅”

徐俊英神情变得端庄起来,用手抬起她的脸,与他对视着:“我从今往后与你说的话,一定句句算数以前确实有过哄骗你的时候,那是迫不得已——若你是秦媚娘,死活要闹着离开,我或许会想法子让你走……但你不是正如我心中所疑,你另有来历,我当时没有震惊,没有惧意,唯有无穷无尽的惊喜和感恩我活了二十四年,仍然形单影只,内心孤苦无依,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不然你为何会落在我身边?为何一来便让我心猿意马,魂魄不安?你心高气傲,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我却不能没有你,我把你放进心里了,对我来说,你便是我的……生命所以我非得保住你,不论用什么样的方法手段你又不是本朝女子,心思想法与众不同,与你硬来是行不通的,唯有……唯有如此”

“唯有如此?唯有恐吓行骗,这样说才对”

“你”

徐俊英又气又笑,低头探寻她的粉唇,梅梅躲开,徐俊英追着索要,梅梅轻声说:“恒儿会走路了,他跑得很快,一会来看见不好,放我下来吧”

徐俊英贴着她的脸轻轻摩挲:“我教他玩丢球,他在院子里和小丫头玩着呢。今早看见我,明明欢喜得很,我一跟他说母亲还未醒,他就不喊叫了,安安静静让我牵着走,直出了院门才大声说话,你把他教得真乖以后,像刚才那样的话,什么哄骗之类的,不要当他的面说,好歹我是他父亲,给我留点威信如何?”

梅梅笑:“往事不提,以后你给他树立好榜样,我自不会毁你形象”

徐俊英喜道:“我知道了……谢谢夫人”

“谢我什么?”

“谢你终于肯放下闲杂念想,一心一意做我的妻子”

梅梅奇道:“我有什么闲杂念想?”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徐俊英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旁边有齐王、有张靖云灵虚子在那等着,你就整日想脱离我”

“瞎说什么?”

梅梅脸上又浮上红霞,想跳起来却动不了,气得她伸手把徐俊英的脸像拉橡皮筋那样扯开,一张俊脸给她弄得怪模怪样:

“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们老太太主张的什么女德规矩我虽然不大懂,也不屑于遵守,但一个人最基本的行为规范我故乡的学堂里从小都教着呢,我名份上还是徐家大少奶奶,怎敢有别的想法?我整日里想的就是你给我放妻书,然后我才可以……有别的打算”

“那还不是如此?”

“那也不一定非得是他们啊,世上好男子多的很呢”

徐俊英气结:“看谁都好,连老六也另眼相看,昨天还带着老六去逛绣庄,让人误会是夫妻也不说明……”

梅梅楞了一下,笑道:“百战真是怎么打罚都不长记性,看我这次非得给他来一次狠的……放我下来”

“不放给我说说,和老六怎么回事?”

梅梅看他板起脸,却没有往日的清冷端肃,两边脸被她****过,还留着红印子,十分滑稽,不由得笑个不停,恶作剧地凑近他脸上悄声问:“你不会怀疑我和老六有奸情吧?”

徐俊英脸色这回真变了,眼里闪过一丝恐慌,抱紧梅梅用力摇晃了一下:

“胡说什么?快收回不许瞎说”

梅梅被他摇得头晕,恼了:“是你有这怪念头,又不敢说出口,索性替你捅出来徐俊英,我既然下了决定,也已经嫁了,那就是你的妻子,你连自己的妻子都不相信,便算了”

徐俊英忙说:“我相信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怎会乱猜疑?我只是……只是好奇,想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梅梅没好气:“想知道?不告诉你”

看他一副委屈无奈的样子,又好笑:“好吧你是一家之主,总要知道的——这个得从你家老太太说起,她给老六说了门亲事,老六不从,却想起心里边挂念的一个姑娘,就让我帮着看,那日去的绣庄,便是那姑娘开的”

徐俊英恍然:“却是这样?方才我在锦华堂,听祖母说及老六要议亲了。”

“不是这样,还会是怎样?我倒想要你陪我上街游逛,你有闲空吗?”

梅梅对着镜子理一理鬓角,见镜子里徐俊英把一张笑脸挨着自己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忍不住问他:

“你真的不照镜子?”

“很少。着装整容,只在镜子前一晃而过,哪像你们女子在镜前一坐就半天”

自己没时间,羡慕忌妒人家了吧?

梅梅拿起一朵珠花往发髻上簪戴,抿嘴笑道:“我们是经得起照,有人经不起照,自然就怕照镜子了”

“怎么经不起?”徐俊英往她发髻上插了枝金步摇,又和她一起照镜子:“我脸上也不缺什么”

“听说过照妖镜吗?有妖气的人就不敢乱照镜子,因为照太久,就会现形”

“你……”

镜子里两张脸,一张笑得花枝乱颤,一张瞪眼鼓腮,徐俊英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我这样的人有妖气?哪里看出来?”

“现在看不出,青天白日的,有妖气也藏住了。”

“那要什么时候可以看出来?”

“到晚上……”

话一出口,梅梅发觉有点不对劲,转头去看徐俊英,只见那人邪笑着压过来:

“这话说对了,晚上……让你看妖气”

梅梅挣扎:“不要,弄乱我头发……”

火热的嘴唇覆盖下来,含住粉嫩嘴唇用力吸吮,后边的话生生被吞吃掉。

第二四三章 气晕

第二四三章 气晕

离八月十五只差三天了,富贵人家清闲无事,早早就精心筹备过节事项,近日徐家两府过节的气氛渐浓,宫里御赐的果品月饼美酒大肥蟹等物已送到候府,叩谢皇恩之后便是往祠堂燃香敬献列祖列宗,族中长辈也请到场,老太太在祠堂当众对着空气吩咐:祖宗不是一个人的祖宗,谁也不是吃独食的,仍照往年旧例,御赐物品分敬族中长辈,其余的分发到各房

徐俊英见老祖母如此行事,也觉心里不舒服,道理谁都懂,分便分了,何苦做出那样子出来?倒让人真以为梅梅小家子气,其实她却不是那种小器量的人。怕梅梅不高兴,眼睛只管往女眷们那边看,却见梅梅没事人般和宁如兰说着话,白景玉走过去对她说了句什么,梅梅眼波流转,先扫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再看向老太太,目光淡漠清冷,不发一言,和白景玉走出祠堂。

他苦笑了一下:梅梅的态度,是压根不把老太太当尊长,而老太太又何曾将她当晚辈看待?一向慈爱的祖母,就是容纳不下梅梅,这又是桩无奈之事,却跟自己有关,当年没娶庄玉兰,当机立断娶了秦媚娘,现在看来,不管什么样的选择都难论对错,娶了庄玉兰一辈子就那样平淡地过去,不可能有令他摧肝剜肺的梅梅,而娶秦氏,却害了几条命,但是梅梅来了……徐俊英轻叹:如若让他重新选择,他还会选后者,等待梅梅到来

可以责怪他狠绝,但他只能听从本心,没有梅梅,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活着都没有意义

节前两日,府里额外的新鲜果品吃食和过节的例银也都分发到各房,虽已分府,但有老太太在,两府都是妯娌当家,两下里合计着,做一样的份例给。因着前阵子四奶奶甘氏娘家出了点意外,兄长坠马,母亲惊吓过度瘫病在床,虽已另外给了物品银两让老四夫妻回娘家探看慰问,但想着节气里甘氏应是想着补贴点娘家,梅梅便和徐俊英商议,这个节候府不论嫡庶,每房都按嫡系份例发放例银和果品,甘氏明白大嫂用心,心里自是十分感激,与甘氏同时领取例银的徐小娟发现四嫂与她的竟然一样,当下不服,跑到老太太那里去闹,见白景玉在,开口便问西府节日例银,白景玉奇怪地说不是一样的吗?徐小娟说了月华院与四奶奶房里的数目,大家才知道候府原来不分嫡庶,正好西府五奶奶方氏也在,全听了去,趁着二太太没来,搂着慎哥儿长吁短叹,白景玉却受不得这样儿的,指着她就责骂,方氏弱弱地还了几句嘴,泪水滴个不住,宁如兰看不过去,在一旁劝劝这个,说说那个,锦华堂里乱成一片,老太太直觉得头晕症要犯了,赶紧叫季妈妈拿药丸来吃,想着这又是秦氏惹出的事,心里怒意上来,破口骂道:

“这搅家精,成日里就专会做些不成体统的事,节气里都不让人安生给我唤了她来,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正是午后时光,徐俊英早早回来了,宝驹捧着长木匣子跟在后边,想来又是拿了公文回家来看,听见锦华堂使人巴巴地来传梅梅,忙说:“我随你一同去”

遣开丫环们,梅梅替他解下玉带,将官服脱掉,另换件湖蓝色团花外袍,笑道:“又不唤你,又没到用饭时间,你去做什么?现在锦华堂上应该都是一群女人,我自己去,吵嘴我懒得搭理,打架她们也打不过我”

徐俊英忍不住笑,看她灵巧的手将宝蓝色丝绦拴在他腰间,轻绕过翠色佩玉,系一个如意同心结,放手由它们坠下,便捉住那双白嫩巧手,环在自己腰上,搂住她道:“也要看着来,年轻的随你怎样,像老太太这样禁不得摔的,还是不要碰了吧?”

梅梅笑着点头:“我没事惹你老祖宗干嘛?还想让她孙子陪我过两天安生日子呢”

徐俊英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咬牙道:“不是两天,是一辈子、两辈子……八辈子”

梅梅吃吃笑:“你要不是她孙子,十辈子都成”

门外传来恒儿的声音,边跑边喊,徐俊英无奈地放开梅梅,看着她翩然转身,走到门边迎住恒儿:

“恒儿,母亲要去锦华堂见太祖母,你去不去?”

“八七”(不去)

梅梅乐了:这小家伙会说现代网络语言。

“那就跟着夏莲姐姐在家玩儿”

恒儿却指着屋里:“胡姬恒儿跟胡姬”(父亲)

梅梅回头望,哪里有胡姬美人?徐俊英早躲开了,他有公文要看,恒儿现在不同小时候,会吵会闹,前天带着他进书房,一不小心被他撕下一角边防图牒,害得宝驹和百战找了大半天,最后又动用翠喜、翠怜翠思,才算找回来,粘上没事,不然麻烦可大了,正经看公文时再不敢抱他进书房。

对恒儿说:“你自己进去看,父亲在哪儿?找到了就让他陪你玩”

恒儿跑进屋里乱转一通,没发现胡姬,明明听见声音了啊只好怏怏出来,梅梅摸着他的小脑袋暗自好笑,徐俊英还真是会躲,这么大个人楞是没让恒儿发现。

便朝夏莲使眼色,吩咐道:“带哥儿去东院吧,他喜欢玩沙子,练武场上有,让两个小丫头陪他一起玩。”

听见母亲准他去玩沙子,恒儿又高兴起来,拍着小手,含混不清地唱着梅梅教他的儿歌,摇摇摆摆跟在夏莲奶娘还有一干子婆子丫头身后,往东院去了。

梅梅带了翠喜和翠思和婆子仆妇们,往锦华堂来。

老太太靠在榻上假寐,等着梅梅行过礼了才睁开眼,一脸嫌恶之色,梅梅却只作低眉顺眼状,不看她的脸。

想清楚了,时势如此,只跟徐俊英过日子,又不必天天见老太婆,只要她老人家还想要孙子的尊敬,就不能把她怎样。为了和谐家庭,两下里井水不犯河水,她忍着,老太太也必须忍

听了老太太的责斥,梅梅扫一眼边上的徐小娟,徐小娟别过脸去,又看看白景玉等人,白景玉无奈摇头,这事说不说出来都无关紧要,方氏心里不舒服又如何?到底是庶子,不给就是不给了,只有认命,却是老太太没事做,硬要喊了梅梅来,如果两下里有了冲撞,又是气怒几日不相见,犯得着吗?大过节的。

梅梅说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也值得争论不下的?还是名门世家呢自个儿兄弟妯娌有急难之处,难道不该帮衬一下吗?我也是和候爷商议了才做此决定。四爷岳丈家出事,大过节的四奶奶必定要回娘家看看,多给她拿些物件银两回去补贴一下那边又怎么啦?谁没有娘家?谁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若不是候府规矩定制在那,再给她多一些都无妨”

白景玉看着方氏说道:“听见没有?原是事出有因,你不要凡事瞎起哄,仔细让二太太知道,少不了你一顿训斥”

徐小娟还是不服:“大嫂好心想补贴,拿自己房里的份例给她不行?为何要动公里的银子,好人却是你做”

白景玉怔了一下,这徐小娟真是讨打,她看向梅梅,就见梅梅冷笑道:

“大姑奶奶这话问得好,但这样的话你不配问出口下次再乱嚼舌头,我会扣你一个月例银,你可以试试我做什么好人?我是候府主母,掌管候府中馈,所有银子归我支配,自家兄弟妯娌,给谁,给多少,我说了算”

徐小娟看向老太太:“祖母,你看她这话……”

老太太瞪着梅梅:“你说了算?那么你将我放在何处?规矩定制全然不顾么?这家让你来当,不消几年,还不败掉了”

梅梅淡然道:“规矩定制是死的,人是活的,用作参考即可,何必为死物所拘?候爷是一家之主,俸禄养着全府,老太太是家中尊长,我听谁的?自然是听候爷的,老太太不喜,自去与候爷说。若是听了老太太的说不定会让外人取笑:忍看家中子弟用度竟不如归府客居的姑奶奶老太太疼爱姑奶奶到如此境地,都舍得花费精力财物为大姑爷办喜事娶良妾,却不肯多给自家孙子一些补助我不信与自家兄弟妯娌亲好反而会败家,暗自觉着,再多的银钱拿给白眼姑奶奶花,那也是白搭”

老太太和徐小娟一同气晕了头,老太太拍着矮几:“你滚滚要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徐小娟指着梅梅:“你骂我,骂我是白眼……”

梅梅逼上一步,盯着她:“把你的手拿下,再敢撅着,我扭断了它,你信不信?”

徐小娟急忙把手收回袖笼:“你……你竟是这么凶狠我哥哥可回府来了”

梅梅冷哼:“早想凶你了,以为留着你对大太太的病好歹有用,谁知一点用处没有,你除了在秋华院又吃又拿搜刮不停,还会什么?连母亲的月例银子、吃药的银子都敢克扣,生你何用?你真是老太太的乖孙女,徐俊英有你这样的傻蛋妹妹简直是他的耻辱你小心莫遇上他,否则有你好日子过”

徐小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胡说我回去把那一班婆子丫头的嘴都撕了”

她转向老太太,撒娇地喊着:“老祖母……”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滚你也一起滚出去再也不要来我这里”

梅梅侧身看着老太太:“我是否能和姑奶奶一样待遇?再也不要来了?”

老太太一个倒仰,眼睛翻白,嘴唇青紫,季妈妈、瑞雨瑞云一窝蜂上前去服侍,顺胸口的顺胸口,喂药的喂药,一迭连声喊:

“老太太老太太”

白景玉悄声问梅梅:“许久没见你发作,这回却舍得动她?”

梅梅笑了笑:“一时没忍住。俊英不在家,我气也气不倒她,如今她长孙回来了,她想作戏,索性遂她心愿,气死是我的,不死,那你们明天还得老老实实来请安,好生侍候着”

白景玉嗔怪地看着她笑:“要真死了,看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气死长辈,是没资格戴孝的,你来戴吧”

“不不成我怀着身子还没满三个月,让我戴重孝,你想害我啊?”

白景玉追出门来,赶紧跟着她往外走,仿佛老太太真的要死了一般。

第二四四章 不认

第二四四章 不认

244 不认

大*奶和大姑奶奶被赶走,老太太晕倒,****奶借口身子不适也溜之大吉,留下三奶奶和五奶奶在旁看着季妈妈带着瑞雨等人给老太太顺气灌药,一边派人去寻二老爷来,候爷已归府,也着人去请。

梅梅却没有直接回清华院上房,而是折往东院,找儿子一起玩沙子去了。

徐俊英要看公文,却不去东院书房,和梅梅住岑宅那阵子,将清华院上房侧边打通的那间耳房重新装修一番,做成他的专用书房。东院自他父亲以来,向来是个禁地,不允人随意出入,他外出征战之时交给习武爱看兵书的老七,老七带来了郑美玉,结果乱套了,他回京之后干脆就住在东院,什么婆子仆妇丫环都进来,成了名副其实的住家院子。遭遇“漏雨”的破坏之后,所有洒扫服侍的奴婢逐渐被散去,瑞珠瑞宝与那两名“姨娘”同时被遣出候府,院落房舍重新规整修葺一番,还用作他修身养性、看公文的地方,只除了清华院的人,闲杂人等非请勿进,但他现在和梅梅正值情浓之时,自是不肯去清冷的东院书房,连早上操练的习惯似乎都忘记了,东院,就成了恒儿玩沙子的大好地方。

徐俊英坐在书房里,面前宽大案桌上摊开大幅边防图牒,对照着墙上挂的那张,手上拿着卷文书,正皱眉思考,忽听宝驹在门外禀报:

“爷,锦华堂来人,说老太太晕倒了,请爷速去”

徐俊英思路被打断,恼得把手上文书摔在桌上,转念一想又怔住:梅梅不是去了锦华堂么?老太太这就晕了,被梅梅气的?

走出书房,看向宝驹:“人都在吗?”

宝驹回答:“爷放心,院内院外两道防”

“嗯,看好了,里边乱着,别让恒哥儿跑进去”

“明白”

徐俊英叹口气,在衙里想家,在家里却不得清静,看来以后还是在衙里待久些,办完重要事务再回来。

走到半路,遇上老六徐俊轩,兄弟俩便一同往锦华堂去,到了锦华堂,看见二老爷已经坐在榻边,拿话安慰着老太太,二太太站在一旁,已听到廊下婆子传报,频频转头来看向屏风这边,见徐俊英兄弟走进来,脸上堆起笑容:

“俊英来了”

二老爷虽是父执,也站起来迎了一迎,徐俊英叫声二叔父,带着徐俊轩朝他作揖行礼,走到榻前看望老太太,老太太闭着眼,额头上搭根帕子,嘴里哼哼着,徐俊英叫了两声祖母,她才微微睁开眼,颤巍巍伸出手来:

“儿啊,南平……”

徐俊英楞住:气糊涂了?二老爷忙走上前:“母亲,这是俊英,是您大孙子”

徐老太太抬起头,睁大眼睛仔细看了又看,徐俊英握着她的手,恭敬地说道:

“祖母,是我,是俊英”

老太太一下子把手抽走,跌回棉枕上,忽然间老泪纵横:“我是活得太久了,为什么总不死?我那孝顺厚道的南平儿啊……你老母亲过的这叫什么日子哟?儿媳卧病在床,人事不省,不能侍奉婆母就罢了,你母亲看着府里乱,为府里主持事务难道有错吗?孙媳不贤不孝,容不下弟妹,三天两头来气我,将我这把老骨头往死里赶……我的儿啊列祖列宗在上非是为了我徐家子孙,百年忠贤孝悌清白之名,老太婆我、我就在祠堂一头撞死了……”

听着老祖母这般哀声哭诉,徐俊英像被冷水浇透,一颗心瞬间凉到底,退后几步,和徐俊轩一起垂头跪到地上。

二老爷、二太太急忙走到榻前,俯身抚慰老太太,老太太兀自伤心难过,从未有过的嚎啕大哭把屋里屋外的人都吓坏了。

相随而来的二爷徐俊朗、三爷徐俊雅、四爷徐俊庭、五爷徐俊桥不敢作声,只跟在徐俊英、徐俊轩身后跪下。

老太太有感而发的大放悲声,这一回却是真正来自内心悲苦,她也不知怎地忽然就觉得孙子俊英面容上有长子南平的影子,将错就错喊了一声南平,往事浮现,长子南平对她的百般孝顺千般讨好历历在心,和现在孙子俊英、梅梅、俊轩对她的态度简直不能相比,长子将母亲捧到了天上,孙子们却要把祖母拽到地上,她悲愤啊,忍不住呼天抢地,直恨不得把早死的长子徐南平哭回来。

锦华堂那么大的动静闹出来,两府子孙谁不惊惧?郑夫人躺卧在床不能动,孙媳们个个都麻溜儿跑去旁边候着,相随跪在廊下,白景玉暗暗叫苦,偷眼去看宁如兰,宁如兰也捧着个肚子老实跪着,好在季妈妈有心,叫瑞雨拿了厚棉垫来,让宁如兰不必跪着,坐在棉垫上就好。白景玉身子恢复健康,好不容易怀了孕得回二爷的心,对肚子里的胎儿珍爱异常,原是怕胎儿小气,打算遵循娘家人教导,瞒够三个月才说出来,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也向瑞雨要棉垫,瑞雨惊诧之下,赶紧再跑去拿来。

妯娌们这才知道白景玉的秘密,纷纷小声道喜,白景玉哭笑不得,这个时候,道喜?

都是大嫂秦梅梅害的放眼四顾,姑娘们跟着跪在后头,姨娘们都来了,连大姑奶奶都带着新妾室过来跪着,身为主母的大*奶却不来?

白景玉惊愕不已,是大嫂引发的由头,候爷都在里边跪着,她居然不来认错,想做什么啊?这万一……白景玉不由得暗自担心,为梅梅捏了把汗。

梅梅早已得知锦华堂消息,却是端坐不动,翠喜劝了两声,她摇摇头,林婆子大着胆子在旁边喋喋不休,梅梅看她一眼,让她没事帮着余婆子带人巡园子去,林婆子无奈只好走了。

梅梅打定了主意不上锦华堂,为什么要去?她和老太太之间,早已不以对错论事,根本就是冤家对头,老太太整死她的心都有,还能以祖母的心来容纳她?而她,却断不会对老太太生出哪怕一点点尊敬的意念

这就是个令人抓狂的现状,不能离开徐俊英,非要和他做夫妻,却对他的祖先家人不敬不孝,她想的吗?不想啊,她也愿意敬奉老人,也愿意做个好媳妇,她有孝心的……梅梅欲哭无泪。

翠思切身体会过老太太的恶毒,心里坚决赞成梅梅不去认错,她也不作声,只是殷勤地地梅梅身边服侍陪伴,梅梅看书,她不停替梅梅换热茶,梅梅被恒儿拉出门,她就紧跟在后头,看着母子俩要去在石凳上坐,赶紧回来,抢在翠喜之前拿垫子过去,被翠喜白了两眼。

少夫人去不去认错,翠怜也不当回事,自顾忙她的份内事,翠喜除了近身侍候少夫人,大多管着府外事,翠怜俨然已成清华院内务总管,现在连东院也交由她管着,在廊下经过书房门,想想里边通往上房卧室的房门暗锁只有候爷会开,这书房门刚才候爷进去过,定是在机密文书放着,怎不见人看守?便走到廊沿四下里瞧了一遍,目光直直盯住东院墙内一棵枝叶稠密的桂树,冷哼一声:见不得光的家伙,出来找个地儿坐着怎么啦?躲在暗处看人,算什么

树叶后宝驹冒了一头汗,这丫头太精了,躲在这里都被她发觉实话说候爷把公务拿回上房看十分不方便,他们这些侍卫执行公务可以不管别人,却碍了少夫人的眼,少夫人不想看到他们,他们就得消失,隐藏起来又被几个丫头责骂:躲在暗地里看人,什么意思嘛?敢偷窥清华院,找死

有什么样的主母就有什么样的婢女,偏偏候爷爱屋及乌,要求他们要包容,落得里外不是人,苦不堪言。

亥时末刻,徐俊英终于回来了,恒儿早已去睡,梅梅坐在灯下看书等着,忙放下手里一本游记,走去接过翠喜送上的热茶递给他:

“想是吃过饭了?喝杯茶,再去书房吧”

徐俊英点点头,接过茶放在桌上:“在祖母那儿吃过饭,喝了很多茶,现在不渴。”

“噢,那放着吧。”

梅梅不知道说什么,她其实心里也忐忑不安,居然开始琢磨起徐俊英的心思来,他会怎么想她?会发怒吗?要是给她冷脸看,她该怎么办?

现在可不同以前了,以前她是多么英明,早就看到这个结果,所以百般想离开,她做过努力的,可是最终还是说服自己留下来,顺从徐俊英,做了他的妻子,夫妻名副其实,还算和谐恩爱,这才几天啊?老太太就发难了,如果徐俊英偏向老太太,责斥她,无疑她是难过的,非常难过,难过之后会怎样?她还能拍拍屁股轻松自由地走人吗?那这个夫妻、家庭的定义于她,到底是什么?

梅梅一时想不通,微皱着眉,抬眼见徐俊英正在看她,便拿起面前书本:

“我想看看书,候爷也去书房看公文吧”

徐俊英目光不离开她的脸:“我现在不想看公文,想和你说话”

梅梅和他对视着,眼睛越来越亮,徐俊英知道她内心已调整好了,准备以强盛的姿态来对付他。

果然,梅梅开口便说:“我绝不认错,死也不认是我气着她了,看见那老太婆就想气死她我和她誓不两立,永无向她低头的时候,就算她死,也不会替她戴孝——我的话说完了”

第二四五章 取闹

第二四五章 取闹

徐俊英很平静:“早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梅梅一怔:“知道你还非得要我说出口?你……想怎样吧”

“我想怎样?你又想怎样?梅梅,你为何这么要强?我是你的丈夫,在我面前,你用得着防备,用得着遮掩什么吗?”

徐俊英叹着气:“你还是不能相信我,不然我一进门你便不会是这样清冷,你会拉着我问老太太的境况,跟我说你忍不住又惹着她了,问我怎么办,我自然会安慰你,告诉你老太太无事,这不就过去了吗?你却把心思藏着,我若不让你把那番话说出来,告诉你我绝无责怪你的意思,你今夜定是十分不安”

梅梅认真听着,细细品味,怎么也觉不出徐俊英的话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他明确地告诉她:他不怪她把老太太气晕,让她放松,不必于心不安。

可是为什么总有那么点不对劲?看着徐俊英平静的面容,梅梅轻声问道:

“真的不怪我?那么你生气了吗?”

徐俊英眉头一跳:“没有。”

梅梅说:“我与你订的那个盟约,你还记得吗?”

徐俊英深深地看着她:“不用提醒,我记着。”

“但你未必愿意遵守,对吧?再来反悔一次未为不可,不过是权宜之计,打什么紧?你不用忍着,生气就是生气,想责骂就来吧,如果谁对我亲亲祖母这样,我也会受不住”

梅梅起身去到榻上,从一本书里抽出那张自己口述、徐俊英亲笔所写,百日盟约和夫妻约定合在一起的文书:“在这里我心里确实不安,今天下午还拿来细看了一遍。”

隔着桌子展开给徐俊英看了,然后折成长条,伸到灯上点燃,徐俊英略一楞怔,跳起来伸手抢夺:

“我会遵守,绝不食言……”

梅梅侧身闪开,看着火焰在手上燃烧跳动,灰烬掉落地上,她拍了拍手,看着不知所措的徐俊英:

“从此没有盟约,我认了你做丈夫,进了候府,与你做成真正的夫妻,你满意了吗?”

徐俊英扫一眼地上的灰烬,皱眉道:“你何苦如此?”

“烧了,你该轻松才对不肯任人摆布拿捏,这是我的本性,你早知道的,气在心里,隐忍不发,你能坚持多久?你能带着这个心结一如既往地宠我爱我吗?总有一天,你会暴发,那时我是什么样的下场?我再拿出这张纸,要求你履约,对我如初?你若认下,那才是笑话话说真本在我手上,为何齐王看到了?连他都骂我混帐,可见立此据,确实荒唐。再者,真心实意,岂是一纸盟约拴得住的?虚以应付的文书盟约,维系着虚伪的感情,我不稀罕我自认不是混帐之人,为境遇所困,才出此下策,自毁形象。按理说我该遵守候府规矩,今日之事,我只好负责,听凭你们发落,以平怨怒徐俊英,我说过很多次,你是假糊涂还是真看不清楚?这就是你我的本质——你自私、霸道、强势,一点孝心未泯,对自己的长辈家人不论对错,尽心顺从,不容冒犯。我却太爱自己,舍不得吃一丁点亏,为了身边人和自己能有个好日子过,我忍你,但还要忍你家里不靠谱的尊长,那是太难了所以我们实在不应该结合,但事已至此,我人轻言微,能改变就不是这样的局面了,我死了那条心,一切听从于你,继续做夫妻还是放开抑或让我消失,悉听尊便”

徐俊英看着灯下端坐的梅梅,一身雪樱色家居服,胸襟袖口绣满玫瑰花,肌肤胜雪,面泛桃色,本身就像一朵初初绽放的炫丽玫瑰,散发着甜美诱人的芳香,偏她绷起娇颜,星眸冰冷,两片粉唇轻巧地启合,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尖利的刀子,刺入他心中,而他除了承受,竟是发作不得,胸脯急剧起伏,额上微汗沁出,只觉得一颗心快被揉碎爆裂。

实在忍无可忍,他起身离开桌子,走去将房门关上,看一眼跟着站起立在桌旁略显紧张的梅梅,又折身开门进入那边书房,少倾出来,梅梅见他面色阴沉,右手拿着一把黑鞘短刀,认得是那次打猎时徐俊英交给她防身用的,结果她下山时让张靖云拿着,却没记得要回来,这会怎么又在徐俊英手上了?

“记得它吗?”

徐俊英将短刀在她眼前一晃:“是我心爱之物,交给你,你却给了张靖云如果不是我无意发现,就回不来了”

梅梅摇头:“不是……是我下山时靖云替我拿着,我一时忘了”

“现在不论这个许多事情,若要细论,我就活不到现在——把手伸出来”

梅梅一下子将双手藏到身后,后退着,要杀可以,砍手不行

看着她脸上的惧意,徐俊英心里更痛,不由分说捉住她,将她圈在怀里,把着她的手拔出短刀,刺目的光芒迫使梅梅闭了一下眼,只听见徐俊英贴在她耳边说道:

“满心满脑都是你,你在我身体里血脉里,密不可分莫说惹了老太太,你就是惹下滔天大祸,把我整个徐家一起断送了又如何?我还是能容得下你,与你同生共死是此生所愿我让你看我的心挖出来让你看看,你就知道,我对你是不是真的”

梅梅一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手抓着刀柄,被徐俊英牢牢把着往他左胸刺去,那极有质感的一扎,让她惊得张大了嘴:他来真的短刀没入胸口一寸有余

梅梅吓得尖叫,什么事都敢做,杀人夺命可不敢,况且还是——徐俊英的命

她死死抓住刀柄,拼命对抗着徐俊英往下扎的力道,咽了口口水,红着眼睛瞪他:

“你疯了?你是傻子吗?一不小心就会死……我也活不了”

徐俊英忍着痛,脸色苍白:“那不正好?一起死,我的魂灵随你回故乡,你才肯相信我”

“不不不要死这回死了哪里都去不了”

梅梅眼泪滴落下来,语无伦次:“几辈子才有一次的奇遇,我不巧碰上了,你以为你能有那个运气吗?快放手快把刀拿出来求你了”

“我对你的心、对你的感情是真的,绝不虚伪,你信不信?”

“信”

“我与你夫妻同心,不论你做了什么,我始终站在你这边,护你宠你,你信不信?”

“信”

“从此心里只能够想着我,不准有别人,遇事要相商,一同探问究竟,不准以绝情放开之类话语相逼,应不应?”

房门外,翠喜几个不停拍门呼喊:“少夫人少夫人你怎么啦少夫人?”

梅梅咬牙点头,泪雨纷飞:“应了”

徐俊英唇边泛起笑意,松开手,轻抚她的脸,用拇指替她拭去泪水:

“若真能就此死去,有你如此陪送,却是再幸福不过”

梅梅摇头:“不我会被你牵累……秦家、恒儿、翠喜他们,都完了”

徐俊英咬唇,却也无奈,放开她道:“你退后。”

梅梅松了口气,退开,看着他慢慢拔出短刀,胸口衣裳立即有鲜血浸染,刀入鞘,徐俊英做出眩晕之态,撑着桌子,梅梅急忙扶住他:

“要不要叫太医?”

徐俊英就势一手搭在梅梅肩上,贴靠着她:“扶我到书房,书房有伤药,我自己包扎一下即可,你开门应付丫头们,让她们备热水,你替我擦身子”

把徐俊英扶进书房,梅梅出来开了门,门外站着翠喜、翠怜和翠思,还有橙儿苹儿,后边黑压压一群婆子仆妇,一个个满脸紧张,少夫人刚才那一声喊是受了惊吓的,房里灯火通明,却垂着帐幔,即使存心要偷看也看不清,不知道夫妻俩在做什么,把一干人担心坏了。

随口说了个原由,便让翠喜几个备热水、换洗衣裳,梅梅则呆坐在桌旁,细细想着刚才情形,回过味来,那叫什么事啊?徐俊英居然用这一招,趁她惊慌失措,反又迫得她应下几件事

书房里,徐俊英将衣裳脱了,拿出药汁药膏擦拭包扎伤口,情急之下也还保有理智,他怎不知左胸处哪里可下刀哪里不能?就是刀刃刺下都有讲究,其实只是个口子而已,并无大碍,梅梅傻女子却吓坏了,毕竟没见过这样狠厉场面,哭得那个可怜劲,手脚都软了,徐俊英唇角轻牵,当时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她放出那样绝情冷漠的话出来,他心都碎了,若软下来求她,必被她踩在脚下,说不定还会被赶出上房,要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冷战起来,今晚而后,都休想再近香泽,如何收场?她再得了什么怪法子,真的闹着离他而去,到时都没地儿哭去。

不如来个痛快的,让她看自己的真心,消除她心里不快,宁可伤着自己也不能淡了夫妻情份。

丫头们关门退下,徐俊英见梅梅总不来接他,心想她可能省出什么来了,不给她机会生气,自己走出来,抓了梅梅一起进净室为他擦拭身子,梅梅看见他身上的白色绷带,倒是很标准的包扎法,惯在战场上混的人应该都会几手这样的,也不知道他伤口重不重,反正她是感觉刀刃刺下去好多,所以才吓得惊叫出声。

当下叹了口气,也不推托,帮他除了衣裳坐到浴盆里,拿起棉帕巾绞了热水,小心替他擦拭头脸和上身,洗到下身停顿了一下,说道:“你自己来吧?”

徐俊英说:“我手一动,伤口就痛”

梅梅瞪着他:“你活该”

徐俊英笑:“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下手?”

梅梅垂下眼,却又好像专要看他那里,很快又抬起眼,刚好看见他在怪笑,恼了,抬手就打过去,徐俊英接住她的手,笑着亲了亲贴到脸上,说道:

“是不是想打我一巴掌?生气了尽管打,只不要说那样绝情的话梅梅,你还真忍心,我们如此恩爱,你、你竟舍得这样伤我你把老太太弄成那样,我心里生气一下不行么?过了就过了,我对你的宠爱没半点消减那毕竟是我亲亲祖母,她哭着喊一声父亲的名字,我就仿佛看到父亲躺在血泊里的样子,梅梅,我……她毕竟是父亲的生身母亲,于心不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既然与祖母不合,就放开你,不能绝不能没有你,我谁也不认梅梅,就当是为我们夫妻、为恒儿、为我们以后的孩儿积阴功好不好?忍受她,尽量不与她面对就是了,你不必管我如何与她说,只要相信我的心是向着你的,就行了”

梅梅无语,她成了什么?上辈子挑拔丈夫与家里人决裂的女人她见过很多,最为不屑,可现在竟轮到她来当那样的坏女人?

大棉布帕巾包住他身子,拭**身上的水,穿上衣裳,回到卧室,梅梅身上衣裳弄湿几处,便另找出一套到屏风后边换了,又绕到梳妆台前梳了梳头发,回来一看,徐俊英已经爬到床上去了,靠在床头等她,不禁一怔:

“你公文看完了?”

徐俊英一笑:“陪夫人重要,公文留着明天上衙里去再处置”

“不用陪,我累了,躺下就睡着,你去吧”

徐俊英将她拉上去,轻揽入怀:“我也累了,我们说说话,就睡”

梅梅躺在他怀里,禁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胸口,徐俊英缩了一下:“痛”

“真的很痛?那就是……很深了?”

“嗯刺到心了,心碎了”

梅梅静了一下,手指轻移,到他臂上用力一掐,徐俊英吸了口气,却没喊,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梅梅,你烧掉的那张纸,我可以一字不漏写出来,到时还交给你收着。那不是虚伪的盟约,是我交给你的心,用以换得你嫁我的承诺我默写过一份,拿给齐王、张靖云看,我让他们知道我的决心,不允许任何人坏我婚姻梅梅?”

梅梅往他怀里拱了拱:“我睡着了”

徐俊英在她头上亲了一下:“睡吧,做得什么好梦,记得带我一起去”

第二四六章 对应

第二四六章 对应

246 对应

清华院奴仆都是由翠喜翠怜带了候府老仆林妈妈精心挑选,但凡与锦华堂或秋华院有丁点关系的一律排除不用,留下的都是候府家生子,经严格训示,个个心明眼亮,忠实于清华院,院内主子们有点什么动静,外边想知道那是绝不能,因而梅梅和徐俊英在上房闹了一晚,除了本院,候府其他人根本毫无察觉。

早饭桌上,徐俊英看着梅梅笑,梅梅红了脸拿着碗低头侧身,就不看他,徐俊英对恒儿说:

“你母亲舍得不睡懒觉,起来陪我们父子用早饭,是不是觉得很荣幸?”

恒儿像听懂一样,一本正经点头,嘴里含了饭粒,嗯嗯地乱应两声。

旁边的翠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梅梅说:“谁要陪你们?是我自己饿了”

翠思给恒儿换了被汤汁弄湿的围脖,退下去,徐俊英对梅梅说道:

“你与老六看的那女子品性如何?听说罗家表妹很温顺,相貌也好。”

“柳姑娘跟我差不多,罗家表妹么,性情像庄表妹,倒是比庄表妹多美些”

梅梅往恒儿空了的小木碗里添了一勺粥,再应他要求,给他两片用开水清洗过的辣白菜,看得徐俊英直瞪眼:

“这么辣——那柳姑娘怎会与你差不多?你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可能与你相似”

梅梅一笑:“她也要强,不等不靠,是个很独立的好姑娘”

徐俊英摇头:“我们家有一个这样的就够了,还是给老六寻个温婉柔顺的吧”

梅梅看过去,徐俊英忙说:“我的意思,在老太太那儿温婉柔顺,让她服侍好老太太”

他压低声音:“你只要对我温柔就好,在外边对任何人凶悍都不管了”

梅梅瞪着他,徐俊英伸出一根手指拔弄旁边恒儿鼓鼓的腮帮:“恒儿你说,是不是这样?”

恒儿又是一本正经用力点头:“嗯嗯”

徐俊英得意地笑:“会点头,这个可是我教他的”

梅梅面带微笑逗恒儿:“叫一声父亲”

恒儿咽下嘴里食物,冲徐俊英开口叫:“胡姬”

梅梅笑:“这个也是你回来教会他的,听说胡姬多数可是美人哦”

徐俊英无奈地捏捏恒儿下巴:“是父亲怎么就变成胡姬了?”

一家子笑完了继续吃饭,梅梅说:“要依着老太太,老六就得娶罗家表妹”

徐俊英叹口气道:“昨晚老六已经应下婚事了,老太太才肯起来吃了些饭食,说等过完节,便下定……”

梅梅冷哼一声:“你定是帮着老太太劝说了吧?瞧,这就是你家老太太她哪里是要死了?不把你们这些孙子拿捏个遍,她才不甘心不行老六根本就不喜欢罗家姑娘,凭什么要为了顺从老太太,委屈自己?”

她皱起眉:“惹毛老太太,本是徐小娟先引起,然后我忍不住点火烧了一把,老太太气晕,召来你和老六借题发挥……很好嘛,徐家的人都不简单既然如此,我也来玩一手,老六是因我被迫应下婚事,我替他解开这个枷锁好了”

徐俊英看着她:“你要高明过老太太,不让她发觉才好,不然还是别玩了,又把她气着,我还没怎么,你先来跟我闹一场”

这是在取笑她昨晚恶人先告状?

梅梅又羞又恼:“徐俊英”

恒儿刚巧吃完碗里的饭食,长出口气,拿银汤匙敲着碗,裂开嘴笑,跟着喊:

“阿英阿英阿英”

两个大人都楞住了,徐俊英绷起脸瞪他:“放肆……”

恒儿见父亲变了脸色,吸一口气:“胡姬……”

梅梅起身离桌,捂着肚子跑回内室,伏在案桌上笑不可抑。

徐俊英唤丫环进来收拾桌子,夏莲带走恒儿,他便跟进来,笑着把梅梅搂进怀里:

“你教的好儿子”

“不是很可爱么?”

徐俊英轻抚她头发,目光闪烁不定:“嗯……他聪明、活泼、好动,其实很像老七,老七小时候,就这样”

梅梅把手放在他胸口:“这是幼儿天性,你小时候不也是这样的么?”

“她们说我小时候很少说话,也不爱笑。”

沉默了一下,梅梅轻声说:“那你想不想生个跟你一样闷的小孩?”

徐俊英屏住呼吸,捧起她的脸:“梅梅……我们……”

“三年以后”

徐俊英眼里灼灼火花熄灭,将她的头往怀里按:“又折磨我”

梅梅笑着挣出来:“我帮你换官服,你今天可是迟了”

“无妨今日不上朝,只在衙门办事。”

说着话,徐俊英手上不停,自己脱了外袍,眼睛看向柜上铜壶沙漏,往日这个时辰,他确实已经在衙门了。

梅梅取了官服来给他穿戴,整理好,扣系上玉带,又前后上下检查一遍,拉着他:“来,照个镜子”

徐俊英哧地笑了:“不照,你那是照妖镜”

“不敢照?那你承认你是妖?”

“怎不说我是神?收了你这只小妖”

“我不是妖,我是仙”

“这就对了,神仙一家人……”

夫妻俩拥抱在一起,不舍得分开,悄声细语,徐俊英附在梅梅耳边说道:“今日午后我不回这么早,晚饭前回来带你和恒儿上锦华堂用饭,昨晚老太太发话了”

“你就说我病了,去不了”

“胡说不去就不去,为何要咒自己得病?不过今晚还是去露个面吧?明日八月十五,我们夫妻得进宫陪皇上皇后共度佳节,因而今晚徐家两府吃团圆饭,平日里可以缺席,今晚不去似乎不大好。”

梅梅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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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七章 挑动

第二四七章 挑动

午后月华院,厢房里罗香影对着桌上三两碟还算整齐的肉菜垂泪,分派在她房内使唤的曾婆子劝道:“这算好的了,爷和奶奶未动几筷,哥儿姐儿不爱吃的,姨娘如今不比在家做闺女,将就着用些罢”

罗香影说道:“我不饿,妈妈拿下去吧”

曾婆子摇头叹口气:“那等会老奴还到厨下去托人做碗燕窝粥来,好歹是自家姐妹,隔壁罗大姑娘给了些银子让老奴拿着,说不能委屈了姨娘,时不时到厨下做些姨娘爱吃的来。爷……爷虽然不能进姨娘房里,可他对姨娘真是好,偷偷从外边买了燕窝回来交给老奴,每日煮一碗给姨娘补身子,都疼着姨娘呢,知足罢”

说完,将那几样菜连同小矮几一起端了出去。

罗香影泪流不止,谁疼她?母亲强迫她做妾,那一巴掌等于是将她打入了地狱,她晕倒再醒来,只觉手脚酥软,浑身火烫,意识模糊之下与李兆做成夫妻,她知道自己被灌了**药,百口莫辩,任她哭哑了嗓子也无济于事,想死也不能,锦华堂派来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专守着她,此时姐姐在哪里?她在李兆怜惜的目光下被揪着跪拜正室,敬茶时表姐不停羞辱,热茶泼脸,要不是李兆在旁拦着,徐小娟头上的金簪子便直接划花了她的脸此后日日被徐小娟呼来喝去,当丫头使唤,不从,便是一顿打,真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往日笑脸迎人的表姐,此时恨不能生吞了她,天天让罗香影吃他们一家子剩下的饭菜,不准李兆到新房过夜,李兆与她争吵,徐小娟说:“妻为大,妾只是留备我不适时服侍你,你若是不听我的擅自去找她,吃亏的只能是她”

李兆怕香影吃了暗亏,只好忍下,想着等徐小娟每月那几天行经期到来时再抚慰新人。

罗香影虽是新婚,却每日独睡空房,对着红烛落泪,巴望隔壁的姐姐能来看自己一眼,但那也只是空想,姐姐和母亲的影子,她梦里都不曾见到。

这一切,白景玉了如指掌,而对于那个罗照影,她也教人盯看着,罗香影被架进月华院之后,罗照影便随同母亲去了锦华堂,温婉淑雅女子一边为老太太捶腿,一边说:“李家姐夫才学渊博,又有举子功名,将来必是能够上皇榜,封官进爵的,妹妹能够服侍李家姐夫和大表姐,那是她的福份,但妹妹禀性刚烈,从小心高,不肯轻易驯服,只恐她一时想不通,做下有悖孝道的事来,于她倒没什么,福薄就罢了,就怕传出坏了候府风水名声,尤其眼下,六爷喜事临近之期……”

老太太听了,连连夸她心思细密,立即再派了几个壮实婆子去守着香影,不许她出事。

白景玉听了黄妈妈从瑞云处探来的消息,冷笑一声:合着自己发落了罗香影,倒是为这个罗照影做成一件好事?

她知道大嫂和六爷必不肯屈服于老太太,大嫂为大哥所阻,不能畅快与老太太对着干,老六是个孝顺孙子,又要顾全大局,暂时忍着老太太,她自己心里对老太太早已没有半点尊崇之意,但有公婆在堂,夫婿刚与她和好,夫妻恩爱如初,不想破坏这些,唯有做着表面功夫,却看着这事不得劲,喜欢和大嫂搅和着玩,反正闲也是闲着,弄乱一池春水的事情她以前在白府就不时要做一做,没什么难的,这次大嫂和老六找上她,没什么话好说,让他们等着看戏

李兆喝过茶,在榻上陪女儿李娇认了几颗字,便起身往书院去,徐小娟在旁说了一句:“不许去厢房”

“不可理喻”

李兆停住瞪她一眼,拂袖而去:这悍妇,如今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等他有了出头之日,非好好整治她不可

李兆刚去,婆子来报:“府里大*奶、****奶来了”

徐小娟一楞:****奶来就来了,大*奶,她来做什么?她跟自己可不对眼

她猛然想起来:昨天的事,她是为昨天的事来的,找她算帐了,要骂她了,想起大嫂那张嘴说出来的话犹如刀子般,徐小娟一阵头痛,天啊怎么办?不行不能见她,躲吧

梅梅走到廊下不进屋:“怎么连个喘气儿的都没有?大姑奶奶呢?”

郑妈妈陪着笑脸迎出来:“哎呀,是大*奶和****奶来了老奴给二位奶奶问安大姑奶奶刚刚头晕病犯了,带着哥儿姐儿在后头刚歇下了”

白景玉说:“哟,你们李家的爷和奶奶好大架子住在娘家,舅嫂来了都不迎一下——唉说起来也怨不得别人,自家的姑娘规矩学成这样,还把她嫁出去,简直是丢了老祖宗的脸”

郑妈妈脸上通红,不知答些什么,梅梅却说道:“这府里的人都爱犯头晕症,但大多不要紧,这个我是知晓的,把你们奶奶叫来,想躲?没门敢不来见我,等我亲自进去捉了她来,扇几个大巴掌”

郑妈妈急忙跑进卧室去叫徐小娟,梅梅和白景玉进屋在主位上坐了,对端茶上来的水香说道:

“不是刚纳了良妾吗?叫新人来给舅奶奶敬茶”

水香忙下去请罗香影,罗香影二话不说,跟了水香出来,她是见过大*奶的,大*奶的行事作风,那份磊落,她敬在心里,若不是徐小娟使人像看犯人一样将她禁锢在屋子里,她自己也想跑出来给大*奶行礼。

一一敬茶毕,白景玉见梅梅煞有介事地将手上一只玉镯子脱下来给了罗香影,想了一想,从头上取下一枝镶珠银钗,放在罗香影的茶盘上。

罗香影看着茶盘上价值不菲的两样物件,玉镯来自宫里,不提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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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八章 团圆

第二四八章 团圆

罗香影走出月华院,回身看着跟随在后的几个婆子,她可不傻,大*奶、****奶赏给的东西都让婆子们带着呢,要留在月华院,等回去连渣都不会剩下给她。

朝着香兰榭而来,婆子上前敲门,院门开了,一个仆妇的脑袋伸出来,看见罗香影,吃了一惊,想关起门进去禀报再说,罗香影哪禁得她如此态度?走上去一脚踹开门,直接带着婆子入内,不一会,香兰榭里传来阵阵撕扯哭闹声……

一树花丛后,白景玉和梅梅意态悠闲地看着这一切,白景玉笑道:“那罗香影心高气傲,岂是肯做妾的?被亲娘和姐姐压着,她一个弱娇闺女唯有以死相抗,但她亲娘和姐姐却也不容得她死在这里,那晚我也看到了,竟是灌了药进的新房……唉这世道真不知怎么说了,为利为名,亲娘亲姐妹也是可以拿来垫脚的如今得了我们这一番话,再放了她自由,香兰榭可就热闹了,她不将那对母女打骂一场哪能出得心中恶气?如此心性,再慢慢挑拔,那罗照影要想顺顺当当做成候府六奶奶,看来是难了”

梅梅心中了然,笑道:“****奶高明,下去就瞧你了的”

白景玉莞尔一笑,两人相随离开。

而香兰榭上房内,遍地狼藉,几乎所有摆放出来的能动得了的物件都被砸到了地上,帐蔓被剪子绞开撕毁,窗纱被扯下踩得皱成一团,罗照影刚替老太太做成的一只鞋面被剪成四片散落桌下,而罗庄氏和罗照影母女衣裳鬓发皆散乱如疯子般,被罗香影拿着剪子逼得窝在榻上一角,瑟缩着不敢动弹。

紧闭的房门外,婆子仆妇们聚成一团,却不敢再拍门了,罗香影拿剪子在罗照影脸上比划,迫她喝止婆子,还不让出去告人。

罗庄氏指着罗香影骂:“你这死妮子就这般对你亲娘亲姐姐?”

罗照影花容失色,泪流满面:“亏姐姐怜惜你,拿了体己银子给曾妈妈,让她额外做好吃的……”

罗香影呸了一声,冷笑道:“什么亲娘、亲姐姐?我自此而后只好与人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有哪家的亲娘亲姐姐往死里逼迫自己的骨肉至亲?官家女子不做妾,虽然父亲没了,但自小的教诲我岂能忘记?明知道我的心意,偏迫我为妾,还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也只有你们这对母女能做得出来亲姐姐是吗?你的银子权当喂狗去了,我是半口不吃的,要说你们也做对了一件,把我推给李兆,难得他对我有情,我就靠他每日一碗燕窝粥活下来,有力气撕了你们说是谁给我灌的**药?”

罗香影一手一把尖利的剪子,在罗照影面前晃动,罗照影吓得直往罗庄氏怀里拱,倒不是怕没命,这剪子在如花般的脸上一划拉,留下疤痕,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罗庄氏用手遮挡着大女儿的脸,忙不迭说道:“是我,是你母亲你待怎的?疯疯癫癫闹出那样的事来,守不住闺誉,不给人做妾还能怎样?若不如此,连你姐姐也要被牵累,好端端的姻缘就此毁了,你于心何忍?”

罗香影眼里冒火,泪水也跟着滚滚而落:“我就不是你生的?你就忍看我这样毁掉?舍了我,却把她嫁给我看上的人,你这当娘的心是什么做的?”

罗香影一伤心哭泣,手脚便软了,举着剪子的双手在发抖,罗照影一看,赶紧喊娘:“快抢了她……”

罗庄氏上去,很轻易地便夺了罗香影手上的剪子,罗香影随即扑倒在榻上大哭不止,闹了半天,她也累了,加之连日饮食不正常,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凭着满腔愤恨激起的一时之勇,能撑到这个局面,吓唬一下母女俩,已经算不错了。

毕竟也是自己十月怀胎,从小疼爱着的亲生骨肉,罗庄氏岂有不心痛的?把剪子收了,过来把罗香影抱在怀里,心肝肉儿地安抚劝慰,流着眼泪说道:

“怪你命不好小时候也算过命的,你的命不及你姐姐,你姐姐是夫人的命,而你……你是个薄命啊”

罗香影挣起来:“人家又没直说我是什么命,偏你就一口咬定我是薄命?你还是不是我娘?”

罗庄氏抚着女儿的头发,叹息:“人家不愿说出口,便不是什么好的……娘又怎会忍心毁了你?能把你许给李姑爷做良妾,也算福气,是高攀了李家在江原是名门望族,田庄池山无数,吃喝几辈子不愁,李姑爷又是嫡长子,他终究是要做官的,日后你生了子嗣,再有你姐姐姐夫从旁支撑,正房夫人不能对你刻薄,荣华富贵,你是享受不尽的”

角落里,罗照影以袖遮面,委委屈屈地哭泣着,罗香影耳边听着娘的话,一双桃花眼却是死死盯住满脸泪痕柔弱的罗照影,从小到大,她与姐姐的美貌都是被人一并盛赞的,而姐姐的秀美娴静终不及她的活泼明艳,连姐姐那位死心踏地的师兄都禁不住她的**,情愿陪她下棋半日,将替姐姐去选买画笔之事放置脑后,她就不信,徐家六爷没有了她,会听从老太太的话娶木讷少言的姐姐

是夜,锦华堂灯火辉煌,老太太经昨夜一场大闹,众子孙媳妇们惶恐不安,跪侍一晚上,无不俯首贴耳听话,百依百顺,她也是个人精,知道见好就收,长孙是压迫不得的,但她气成这样,俊英再宠那妖精,回去也不可能有好脸色给她,这就不错了,慢慢来,总有一天能让俊英对她冷下心。老太太迫着长孙说服老六,老六终是低下头去叩谢祖母慈爱恩典,这就算是应下婚事了,她心里一松:总算是挣回面子,身为尊长,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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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章 缘份

第二四九章 缘份

长孙徐俊英揽儿携妻而去,老太太含笑目送,待得不见了人影,倏忽收起慈爱笑容,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射出两道怨毒愤恨的光芒:秦氏贱人自始至终未走到她面前磕头认错,孙子就这般护着媳妇,打量她不舍得破坏眼前四世同堂的和乐气氛,甚至没带那贱人上来行个礼,就这么走了

白景玉恰在此时侧转脸来,刚要讨巧与老太太说话,见此情景不由得胆寒,忙回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却看见远处下位的罗香影正小心而飞快地往隔着红木浮雕屏风的男子席座那边张望了一下,微微一笑,悄然后退,从侧边慢慢绕出来,走到罗香影身边,笑着拉了她的手脆声道:

“罗表妹可吃得好?往日也是惯常在老太太身边,不必拘礼,果品茶点,随意用些”

众人听到她如此说,便都一致抬眼去看着她们,罗香影有些难为情,微微低了头,老太太含一口茶咽下,看了看她,对白景玉道:

“她如今随了大丫头,是李家的人了,出嫁以夫家为大,你却不该再叫表妹,改口罢”

白景玉忙应了一声:“是孙媳一时忘记了,该打嘴巴”

又左右端详着罗香影,笑道:“老祖宗快看啊,几日不见,瞧李家姨奶奶出落得这般温柔雅致,大姑爷和大姑奶奶真真是会****人——这也是托了老祖宗的福呢?”

徐老太太脸上便堆了笑,朝罗香影招手:“过来我瞧瞧”

罗香影走上前去,老太太牵了她的手轻轻抚摸,细细看她的脸,微笑颔首:“果真是温润许多,像个真正的淑雅小娘子了,女子嫁了人,便应当如此侍奉好你的爷和正头奶奶,自是少不了你的好……都是自家亲戚,姑祖母仍如以往般疼你你大表姐虽说是你正头奶奶,也是做了姐妹,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明儿起姐妹俩还一同过锦华堂来,少了你两个说笑,锦华堂是热闹不起来的”

转头去看季妈妈:“拿我往日里舍不得用的两匹绢缎来,给她拿去做几身衣裳,还有妆盒子里新置的那两枝簪子,花式太时新了些,适合年轻人戴,一枝给她,一枝给大丫头吧”

罗香影忙福身道了谢,徐小娟也上来行礼,无缘无故沾光得了礼物,她却是一肚子不高兴:老祖母这是做什么?不过一个良妾,竟给她如此贵重的礼物,当着这么人的面抬举这小娼妇,以后她还听自己的话,还任由自己拿捏么?

心里这么想着,一双眼睛便不由得瞪向罗香影,罗香影眨了眨眼,白景玉却笑着将罗香影一牵,说道:

“姨奶奶听老祖宗的,以后多来锦华堂走动,替你们奶奶侍候着老祖宗些”

罗香影便随着白景玉走开,回到座位上,看看四边无人,白景玉拉着罗香影顺势一同坐下,笑mimi悄声细语与她闲聊一会,才起身走开了,罗香影低头坐在那里,心潮起伏,满腔恨意无法消散,若不是顾着一点礼仪规矩,早跑走了,又去把香兰榭砸个稀巴烂

****奶满心为她惋惜,说六爷确实最先看中她,不论是情趣、言语、相貌,她都最得六爷喜欢,上次私自题诗、留了帕巾,六爷其实是来与老太太说了要妹妹的,谁知做姐姐的知道后,却拉着做母亲的跑来认错,说自家管教不严,妹妹从小便不及姐姐规矩学得好……这才令老太太发了火,责斥了她,打定主意让六爷娶姐姐,却因六爷喜欢妹妹,仍想留着她给六爷做平妻或妾室,是做姐姐的容不下,让做母亲的来与老太太商量先不要妾,老太太还没应下呢,就发生了门口与姑爷相撞的事……

****奶叹息着说道:“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姐姐亲口与老太太说:妹妹以读书认字为由,平日里就与李姑爷有私交……老太太一听这话,还不赶紧地将你给了李姑爷,免得连你姐姐的清誉也坏了,她可是要与六爷议亲的明日过完十五,后日便下定,十日后便迎娶,十日后大*奶也正要将你们李家五口移至外宅去住,你姐姐做了六奶奶,自是更加不肯准你再登候府大门……妹妹啊,你这命苦啊,真正可怜可叹也怨你不是长女,原本属于你的,到底被人夺了去”

十日,十日罗香影紧紧揪着手中帕子,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子——十日后大*奶将徐小娟一家赶出候府,她也只好随之而去,从此与候府无缘而十日后姐姐罗照影就身披嫁衣与她心仪的六爷拜堂成亲,跃身成为候府六奶奶、朝廷命官的夫人,从此安享荣华富贵,再也不屑看她这个做了别人妾室的妹妹

她做了李兆的妾,却完全是拜亲娘和姐姐所赐

想攀高枝就凭能力去争取,姻缘也是要看缘份的,为什么非要摆脱她、将她踩在脚底?罗香影细细回想那日与李兆相撞的经过,明明是姐姐带了丫环雨滴先走一步的,可为什么又转回头来招惹她?赶着她往前跑?难道说……罗香影心底愈加冰冷,恨得咬牙切齿:真是好姐姐啊打的如意算盘,就这么想抛下妹妹不管了么?

夜深人散,罗香影跟随李兆、徐小娟回到月华院,徐小娟吃不得蟹虾,一吃身上便发痒,偏她从小爱吃肥蟹,每年中秋节从不放过,为此郑夫人专门寻了太医为她制得一种偏方药丸,吃了蟹虾过后不适便服用此药丸,当即沉沉入睡,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了。今晚徐小娟看着桌上肥蟹,哪里肯舍弃,仗着有药丸傍身,吃了个痛快,回到月华院赶紧服了药丸睡下,一会儿便人事不省了。

李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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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O章 明月

第二五o章 明月

八月十五夜,气候晴和无风,淡蓝色天幕上,一轮明月闪动金波,自东边徐徐升起,升移中渐变为通体透明如镜,洒下万顷银辉,笼罩整个世界,将一个美仑美奂玲珑乾坤呈现在世人面前。

徐家两府除了徐俊英小两口带了孩子奉旨进宫与皇上皇后共度佳节,其余人等齐聚在候府往日观戏的清音阁,为能够更加清晰地观赏到天上明月,女眷们也一同坐到伸至湖中的露台上,因请了罗家母女来,又有徐小娟一家子,仍将男女席位分开,中间仅隔两幅宽大的纱质彩绣屏风。

老太太坐了中间位置,二太太坐在左下位,依次下去便是白景玉等孙媳妇,右边下来自然是府中客人罗庄氏、大姑奶奶徐小娟,三位未出阁的姑娘和罗照影,徐府姨娘们被另置一席,做为李家妾室,罗香影自然被归到那边不起眼的侧席去,而且还是坐在最最下位。

看着端坐正席上的姐姐,温柔婉约,和姑娘们说笑之间仍习惯性地以袖遮住半边脸,微露娇羞之态,罗香影冷哼一声,轻轻咬住红唇。

忽听得男子席位那边大发雅兴,吟诵了一首前人的赞月诗,老太太年轻也是识字念过几本书的,略通文理,听过之后频频点头笑道:

“好好果然是饱学之干,这一首诗意境堪称绝妙,明月也担得起如此颁赞,只是若想亲见月仙翩翩起舞,那恐怕得修千年福缘呢”

二太太等人虽有奉承孝顺之意,却除了附和着应几句是啊是啊之外,未能再说出些什么,老太太忽然想看歌舞?先前未做此准备,急切间却去哪里寻找会歌舞的来?

只听一人笑道:“月仙之舞,胜在云端高姿曼美,凡人难得亲见,但若只要看平常之舞,这却不难”

白景玉看去,却是罗香影在那边笑盈盈地朝老太太俯身搭话,便问道:

“李姨奶奶难道会跳舞?”

罗香影笑着说:“我们姐妹自小儿学琴棋书画,既懂得音律,便也学了歌舞,姐姐歌喉最是美妙,舞姿堪比月中仙子”

场中静了一静,罗照影低下头,恨不得罗香影忽然变成哑巴,该死的妹妹,她什么意思?明后日便要议亲的人,难道还出来当众跳舞唱曲子么?六爷就在那边,他可不会愿意自己的未婚妻此时来出这个风头

罗庄氏还算机灵,替大女儿解了这个围:“胡说什么?小时只有你闹着要学歌舞,你姐姐娴静文雅,可不好这个”

老太太自然也不会让罗照影现眼,却看着罗香影道:“你既是会,便舞一个,我是许久未看歌舞听曲儿了,今夜明月皎皎,皇宫内一台热闹歌舞是少不了的,君臣同乐,咱们也正好趁兴观赏一下”

二太太说:“好是好,可惜未有弦乐……”

罗香影道:“拿瑶琴来便好,我姐姐琴艺绝佳”

老太太点头:“嗯,这个可以,姐姐抚琴,妹妹跳个舞来瞧瞧”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能说不好?罗照影纵使一百个不愿,也不能逆了老太太的意,早有仆妇在席前空地上另铺了一块地衣毯子,安置一方矮脚案桌,月华院一名丫头从阁里抱了瑶琴出来,轻放在桌上,罗照影只好站起身,走到琴后坐了,伸出纤纤玉手,在瑶琴上轻轻抚弄一番,试音的几个旋律便让席座上众人眉眼舒展,越发期待后边的天籁妙音。

优美琴声中,罗香影自阁中出来,已换了轻纱罗衣,月华下轻盈舞动起来,裙裾飘扬,彩帛翻飞,竟是与众人想像中的仙子妙姿不相上下,舞毕,露台上人静声悄,停了一停,老太太才记得说好,不住口地夸赞,定要重重赏这两姐妹,却又一时间寻不到身边有什么好的,便让季妈妈记下,明日再补。

男席因有李兆在,还有长辈二老爷,顾着脸面,徐家兄弟看过听过也就过了,只是相互举杯示意,喝酒抿茶,又继续闲聊,不再去细听女席那边的动静。

罗照影无趣地推琴站起,想要回到座位上,却被罗香影拉住了,姐妹俩立于席前,正对着老太太等人,罗香影笑着伸手挽起罗照影裙上的彩丝络子,故作惊诧地问道:

“姐姐平日里佩戴着不离身的白玉环呢?”

罗照影心里咯登一下,扯回自己的彩丝络子,小声道:“放在房里了”

“不对,方才我问过娘亲,她说好些天以前,我还未出阁,你就把白玉环弄丢了”

罗照影倏地抬起头来看着罗香影,眼里有严厉警告,还有一丝祈求的意味。

罗香影看向罗庄氏:“娘亲,姐姐说白玉环未弄丢”

罗庄氏哪里知道其中弯道?张口就答:“十多天前就不见了的,一块玉石而已,丢就丢了”

罗香影看着罗照影越来越显苍白的脸,笑道:“娘亲不知,那块白玉环却丢不得那玉上有一个秘密,姐姐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早就知道了”

罗香影说完,放开罗照影,径直走开,罗照影像个木头人般楞在当场,罗庄氏似回过些味来,也呆了一呆,老太太和众人却是莫名其妙,被迫看了这一场额外的戏码,白景玉精明的目光扫过罗照影,再回头去看走入阁中更衣的罗香影,脸上现出笑意:不错啊,这小蹄子真是个机灵的,没让人失望

等到中夜散场,罗氏母女有意要等月华院的李兆一家子先回,再随后跟去,罗香影趁徐小娟去照看两个小孩,拉了李兆过来,笑对罗庄氏道:“娘亲和姐姐与我们一块儿走回去罢,又不是外人,李郎现在是女儿的夫君”

李兆对罗氏母女做了个揖,明月清辉照耀之下,他腰间悬挂的白玉环散发出温润光晕,甚是引人注目,罗照影触目之下,但觉魂魄飞散,脸色惨白似鬼,罗庄氏也看见了李兆佩戴的白玉环,却是大女儿贴身之物,不由得变了脸,赶着问罗照影:

“这、这却是怎么回事?”

罗香影笑声清脆:“娘亲,您还不知道吧,您大女儿可比小女儿厉害多了”

她附到罗照影耳边,咬牙道:“特别是爬墙头、私相授受这一件,无人能及你与夫君那日之事,我全都知道了如何?我们姐妹自小相亲相爱,妹妹可没姐姐那么小器,不介意与姐姐共侍一夫”

罗照影脚下好像踩在棉花堆上,站立不稳,罗香影亲热地搀住她,此时徐小娟身边两名丫环走来,对李兆福身道:“爷,奶奶请您速去抱诩哥儿,哥儿正闹着呢”

心知是徐小娟故意所为,李兆也只有无奈转身,顺手拉了罗香影一把,罗香影临去,看着罗照影笑道:

“大表姐刚才出门看到夫君的玉环,还想夺下来呢,若我教她执着那块玉对月一照,姐姐猜会发生什么事?哈哈师兄所赠啊,照影卿卿……吾爱”

罗庄氏赶上去举掌要打:“你这作死妮子,说的什么疯魔话?要害你姐姐,我打死你”

罗香影哪里让她追上,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音,跑着追上李兆,罗照影终于支持不住,脚下一软跌倒在地,罗庄氏忙又转回来扶起女儿,罗照影扑进她怀里,低低地哀声痛喊一声:

“娘啊,女儿不活了”

不远处的走廊上,白景玉和徐俊朗相携缓步而行,却频频回头,将月光下这一幕尽收眼底。

而皇宫内苑专供赏月的玉台上,又是另一番欢悦景象,一同赏月的多是皇家宗室,朝臣除了徐俊英,长乐候等两位年轻候爷,几位内阁元老,平日得皇上信任的文臣外,竟没见着平日里常得圣上眷顾的定国公和靖国公两位公爷。

梅梅坐在外命妇席位上,暗自思忖了一下,想不出所以然,也就懒得去想了。

皇家宗室不分男女席,因为皇上要和皇后坐在一起,梅梅看见了坐在上席的齐王和齐王妃,林如楠时不时侧脸看过来,齐王一如既往的冷傲漠然,我行我素,林如楠侧脸看梅梅,他也跟着看,而且还看得比林如楠还要久,林如楠趁人不备,瞪他,他绷起脸,嘴皮子动了动,许是又说了威胁的话语,迫得林如楠低下头去。

梅梅偷眼看这两人的怪模样,禁不住暗自好笑,齐王也不是什么千年寒冰,不过是块棱角太多的花岗石,磨得久了,看他还能尖硬到几时?

月上中天,弦乐又起,一群雪衣素带的宫女翩翩起舞,有清悦歌声传来,居然是上次自己迫不得已献上的“明月几时有”,只不过改了曲谱,梅梅不禁汗颜,面对上位射来的一束清冷目光,心虚地低下头,只觉那事荒唐透顶,深宫粉黛三千,都为等着服侍皇帝,冒充宫女歌舞,疑有****君王之嫌

好不容易等到散席,众人谢恩出宫,梅梅被宫女召去单独与皇后、齐王妃说了几句体己话,便由公公领出来,见徐俊英等在宫门边,与公公说了句客套话,牵住梅梅的手一起走到登车的地方,恒儿早已睡着,翠喜和夏莲抱着坐在一架马车里,梅梅掀开车帘看了她们一眼,与徐俊英另上了前边的车驾。

路上被徐俊英训了一顿,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梅梅想着百分之百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齐王,告诉徐俊英梅梅在宫中跳舞之事,梅梅只好老实听训,此事虽然不是自己的错,过去这么久了再论起来,却觉得百口莫辩,说也说不清楚了。

末了还是不得不解释一通,看看徐俊英仍是绷着个脸,一副大不高兴的样子,索性扑上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徐俊英这才软下来,自此便不肯放过她,两人紧拥着在车厢里腻缠,直至车驾进了候府二门。

第二五一章 纷乱

第二五一章 纷乱

251 纷乱

第二日一大早,罗庄氏就来到锦华堂,待得季妈妈和瑞雨瑞云等将老太太服侍起床,更衣梳头挽了发髻出来,便跪到老太太面前,哭了个稀里哗啦,老太太皱眉道:

“这是怎么说的?一大清早,你给我寻晦气来了?”

罗庄氏一边拭泪一边哽咽道:“侄女不争气,生得两个丫头,好不容易得姑母提携,可……可却都是烂泥扶不上墙啊大丫头昨夜忽然就发了病,是旧疾,整个人痴痴呆呆不说,还胡言乱语,非得回江宁原先她父亲任上的县,寻得当地一位老郎中,吃了他捡的药才能好侄女这就来给姑母磕头告辞”

老太太听着话,好一会儿没明白过来,指着她转对身后的季妈妈问:

“她说什么?罗家那大丫头竟是个有病根子的?”

季妈妈点头:“听着是这么回事”

老太太拧起个脸瞪着罗庄氏:“你老实说,这病可治得好?这里是京城,皇宫里的太医、药丸子,候府也能请得动、拿得回来”

罗庄氏顿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姑母原谅我母女罢我、我也是没法子,姑娘得这个病,此前郎中说过,药丸子也只能治标,难治本,花费千金也是枉然我原本见姑娘好了几年,以为不再犯了,只想为姑娘寻得门好亲事,往后也有个依靠,可不曾想……”

她确实是不曾想到会是如此结局,此时恨不得抓到罗香影那小丫头,狠狠地揍她**掌,大丫头好端端一份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的夫人名份,就这样生生被她给毁了

老太太气得嘴唇发白,抬起一脚,用尽全力踢向罗庄氏胸口,也亏得老了老了没什么力道,伤不着人,罗庄氏只是往侧边翻倒了一下,又跪端正回来,反而小心冀冀地将她的脚放回红木脚踏上。

老太太颤抖着手指住罗庄氏骂:“你虽是旁支,也算是庄家嫡女,我才肯如此待你母女,却不料想你是这般烂肚心肠,先是拿个狐媚子来气我,不成又拿个有病根子的闺女来哄我你前儿怎不说?就单等得这两日下定成文,过几日将你那病秧子姑娘娶进门来,做成候府六奶奶便遂了你心愿是不是?若不是你自家病发,我……我岂不是亏对老六?滚给我滚带着你那闺女,滚得越远越好,再让我看见你们,一棒子打死”

她喘了口气,又厉声补上一句:“教李家那个妾也别再来了大丫头若是不喜欢她,给些银子,放她走一家子破落酸败气儿,莫污了我的地儿”

这边罗庄氏被婆子们撵出锦华堂,往日的贵客,谁见了都要陪上个笑脸,今日却如同落水狗般被追赶推搡,好歹也曾做过七品县令夫人,罗庄氏满脸羞愤,欲哭无泪,灰头土脸匆匆往香兰榭走回来,要收拾了行李赶紧离开。

香兰榭里上房,罗家姐妹一个作病人装扮,半倚在床上,一个精心打扮过,眉目生辉,俏生生站在床前,姐妹俩互相瞪着,各人眼里喷出的火焰似乎要将对方烧死方休。

“你会遭到报应的”

罗照影对妹妹说道,罗香影哼了一声:“现在是你遭到报应了,现世报”

罗照影控制不住自己,身子又在发抖,罗香影冷笑:“装得那么可怜,你以为老太太真舍不得你,派人来验看你是不是真的得了疯魔症?放心吧,她不会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失了父亲的破落户女儿,也值得她费心?做主让六爷娶你,不过是觉着你听话,到时候好拿捏,服侍她老人家会多用心些,若是知你本性,呸看都不看你一眼”

罗照影唇边泛起微笑:“好歹我也入了她的眼,不是你坏事,就做了候府六奶奶,你呢?你一声不响去做了人家的妾,可真是得了脸”

罗香影却并不生气:“那又如何?我未入老太太的眼是你害的,如今你可还敢与六爷谈婚论嫁?你若不乖乖儿退下,我有本事让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因着那一块玉,我原还想着让你也来做李家的妾,谁知试着去问李郎,人家坚决不要,他说不喜欢姐姐,瞧着跟大表姐一样有股子邪气,他心里只有我在这里还得向姐姐道一声谢我抓了雨滴儿来打,她什么都说了,将我逼着跑出门去撞上李郎的是你,那夜给我灌**药的也是你就这般怕我在旁坏你好事?没错,我被你压着做了妾,从前是不肯的,如今却心甘情愿夫君也是个有才学有志向的男子,他未能入仕是因为被祖父孝期所误,他疼我爱我,亲口许诺:二年后做了官,给我妻室名份拜你与娘亲所赐,为我找到了一个依靠,以后姐姐却要怎么办呢?难道还回去寻师兄不成?没有了白玉环,他还要你么?”

徐照影轻蔑地看着她:“自己做了没脸没皮的事,硬要扯上我还想依赖着年轻貌美,****李姑爷爬上妻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李郎?哈哈我的白玉环只是不小心滚落下去,他便死抓住不放,涎着脸求我与他私会,我眼睛又不瞎,岂会看上那样的登徒子?他本就是个好**之徒,在你之前不知有了多少个女人,不提院子里、房里的丫头仆妇,外边还养着几个呢以后就算入仕做官,三妻四妾绝少不了,你这等小狐媚岂能收得住他的心?这辈子你就只是个妾,被正室踩在脚底下的泥,再也别想有出头之日至于我何去何从,不劳你费心,还记得年初来罗家庄向我提亲的那家富户吗?千顷良田,山林无数,那人是个厚道男子,我随意一嫁,便做个正室,这辈子不要荣耀又如何?吃什么穿什么任我挑选,呼奴唤婢,富贵享用不完,胜过你做李家的妾,成日里连吃饭都吃剩的”

罗香影大怒,扑上去揪住罗照影的头发,罗照影不提防,被她抓住头往床头柜上猛撞了几下,顿时眼冒金星,又气又恨,挣扎着爬起来,姐妹俩从床上到地下,从房内到堂上,又互相追逐着打出了门,雨滴儿和云朵儿两个小丫头本就弱小,哪敢上前拦着,徐府的仆妇婆子们却是大开眼界,女子打架不是没见过,闺中姐妹打架,却也如此狠厉,却是第一次看到,当下里故意上前劝几声儿,却没有谁真心实意上前去拉的,直到罗庄氏从外边回来,见此情景,大喝一声,上去照着罗香影的脑袋就是几大巴掌,终于消了胸中之恨,谁知罗香影却被她打狠了,双眼一翻白,晕倒在地上。

等罗香影醒来,已躺在月华院厢房里,门外院子里,一片鬼哭狼嚎般,吵闹不休,问了床前服侍的曾婆子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起身去看看,身上却软绵绵的,不由得叹息一声,闭目倒回床上,一行清泪,悄然自修长浓密的眼睫下渗出。

罗照影被罗香影以白玉环为掣肘,自知嫁不成候府六爷了,若要勉强为之,惹得罗香影发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到时她不但婚姻难成,连名声都会全部被毁掉,同样是扫地出门,还是自己乖乖地悄然走掉为妙。

但罗香影趁着罗庄氏去锦华堂向老太太告别之时又来抓挠她一通,倒把她惹毛了,索性也不管不顾起来,让婆子们抬了晕过去的罗香影,送回到月华院,直接走到李兆面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趁他惊愕莫名之际扯下他腰际白玉环,转身指住正要张嘴骂人的徐小娟,说道:

“看好你丈夫他花言巧语骗我妹妹,说以后会给她妻位,诱了我妹妹去不算,还坏我名声在园子里拦了我几次,抢走我的玉环,对我姐妹如此,保不定哪天对府里姑娘们也这般他书房里的两个丫头,还有你房里的那几个,可还是处子之身?你且细细去看,便知你丈夫背着你都干了些什么”

说完谁也不理,快步走出月华院,与母亲一道拿了行李,带上两个小丫头,满怀失落怨恨和遗憾,在几个锦华堂婆子的押送下,出了候府侧门,雇一辆马车,望城外罗家庄去。

而月华院里则闹翻了天,李兆无端被罗照影打了一掌,又亲耳听见她红口白牙诬赖自己纠缠她,不由得大怒,见罗照影要走,自然想拦下她评理,谁知徐小娟却完全信了罗照影的话,只道李兆背离她这个发妻,****了妹妹又想着姐姐,连带着院子里的丫头都摸上了,不由得妒意大发,扑上来双手就往李兆脸上脖子上挠,李兆哪容得她近身?多年夫妻,这点招数早用惯了,防也容易防,三两下把她推倒在地,拂袖而去,想再找罗照影出口气,又怕一个大男人赶出门去拦住个女子,再被巡院的婆子们看到,还真座实了他的花名,思忖一番,最后还是叹气摇头,不理这茬,绕开发疯的徐小娟,自回书房看书去。

徐小娟却哪肯罢休,硬是把红玉绿玉和院子里的丫头们都抓了来,包括她身边的水香月香也未能免除,一个个严厉盘查,最终红玉绿玉被打了个遍体鳞伤,因是老太太给的,不能卖又不能打杀,索性关进后院柴房,饿几天再说。

第二五二章 闹事

第二五二章 闹事

锦华堂老太太还在为打算得好好的婚事忽然议不成了,被气得头晕胸闷,连着吃了两回药丸子,将丫头婆子们都赶了出去,闭目倚靠在榻上,嘱咐季妈妈:

“此事还好未下定,可得捂住了,府里婆子仆妇谁敢再提罗家人,把嘴给我缝上前儿与那几个老太太一起去寺里听法透过两句老六要娶亲,只说小姐是我娘家亲戚,也未说及到底是哪家,如今庄家那边姑娘都还小着,没有适合老六的,只得寻看周边亲戚家里,再找一个年纪相当的来,以后外边人问起,也有对应……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不知好歹”

季妈妈知道后边这一句骂的自然是罗家姐妹,她不好说什么,只应了声“是”,便将罗氏母女已离府出城的话告知老太太。

“可有堵她们的嘴?”

老太太问,季妈妈忙答道:“老奴吩咐蒋婆子放了狠话,若是敢在外边说与候府有亲戚关系,跑到哪里都是饶不了的”

老太太微微点头,没再作声,不过想用做一个傀儡,既是不成,也就算了,沾衣带水的亲戚,连这点用处都没有,要来何用?

“莫要再跑到兰儿那里去,兰儿如今身子如何?这几日该来探望我了”

季妈妈笑着说:“表姑奶奶好着呢,节前送了礼来,是说过完节再来看老太太”

“嗯,兰儿是个多好的孝顺孩子以前说她底子弱,如今不是要当娘了?做了二品诰命夫人,史府一大家子人,她也能拿得下,庄家的姑娘哪一个没点能耐?自小儿多少个妈妈教导着的,错不了……唉,可惜了”

季妈妈附和着,正说着话,老太太忽发觉今早有点异样,儿孙媳妇都不见到来请安问好,季妈妈说:

“大爷昨晚告过罪,说是在宫里伴驾,或会回得夜,今早便不能过来请安了,大*奶是一块儿进宫的,自然也来不了。四爷、六爷和姑娘们倒是来了,那时候……我教瑞云她们到院门前拦住了,只说老太太未起来,吩咐让爷们、姑娘们也回去多睡会儿二老爷、二太太使人来回过话,说是昨夜一家子回到那边见月亮还好,又坐着赏看了一会,今儿也来不得太早。”

老太太沉吟不语,好似睡着了般,过一会才说:“不来也好,让她们知道老六这事不成了,心里又在笑话了——我是不是真的太老,不中用了?如今倒像是做什么都不对,一件两件,都是惹事添堵”

季妈妈安慰着她,忽见瑞雨匆匆走进来,见老太太闭目躺着,以为她在睡回笼觉,便向季妈妈说道:“刚刚婆子来报:月华院要翻天了大姑奶奶将院里所有丫环都验了身子,道是、道是狐媚子****了姑爷,连年轻些的仆妇也打得鬼哭狼嚎的,老太太上月给的两个小丫头,姑爷改了名字留在书房侍候,如今被打得半死,关进柴房去了”

季妈妈转过脸朝瑞雨使眼色,瑞雨怔了一下,但话已说出口,也只有惶然站在当场,不知所措地绞着汗巾子。

老太太先是咳了一声,跟着两声,季妈妈赶紧地扶了她起来,坐在榻上连接不断地咳,直咳得她喘不过气,一张脸憋得乌紫,瑞雨上去帮忙,季妈妈打了她一掌:“还不快出去告大爷,让寻太医来”

瑞雨急忙跑出房门,一会儿瑞云瑞虹等人进来,站在旁边帮着服侍,半天老太太才算止了咳,上气不接下气对季妈妈说道:

“给她把、把那俩丫头的身契拿去,死活由她……一块儿赶出去得了两口子都不是东西,养熟了,却只当这是他李家”

清华院,徐俊英带着恒儿在庭院里玩投石子,不时看一看上房门,未见翠思出来,就说明梅梅还没醒,过节可歇息两天不必上朝,他也不愿早起的,昨夜与梅梅从宫里回来,都有些累了,沐浴后到床上躺下,却又精神百倍,夫妻俩厮缠在一起,你恩我爱,**忘情,直到五更天才睡,天亮他是知道的,抱着可人儿在怀,想再陪她睡会,到时候两人再一块儿起床,却忘了恒儿这小家伙是只早起的鸟,虽然听了奶娘教导,不敢大声说话,却在廊下门前扑腾扑腾四处乱跑,这么大的动静,也只有梅梅无所谓,能够继续呼呼大睡,他是不行的,不舍得吵醒她,只好自己先起床,沐浴更衣出来,带着恒儿到稍远些的地方玩。

已经打发了翠喜带着林婆子上紫云堂,代大*奶听回话,发落今日相关事宜。徐俊英想着一会梅梅醒来,是不是带她们娘儿俩出府去玩玩,他前阵子那么长时日不能陪在梅梅身边,总该寻个新鲜好玩的事由来让她高兴下,刚回来那几日抽空带她和恒儿回过秦宅,乐了一整天,现在要去哪里呢?

正思量间,却见锦华堂瑞雨带了两名婆子匆匆走来,朝他福身行礼,说是老太太又犯了咳喘病,请大爷寻宫里往日惯为老太太探病的太医来徐俊英自然知道老太太与人不同,一着急上火便犯咳喘病,或心悸胸闷闭气昏厥,当下皱眉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谁又惹着老太太了?”

瑞雨低头:“回大爷话:是、是月华院出了点事,把老太太气着了”

“到底是何事,说”

瑞雨只好一五一十,将婆子禀报的话又照说了一遍。

徐俊英沉着脸,紧抿嘴唇,奉皇命在外面办事那阵子,接连给梅梅写家书,每次她只回复一句话,把他郁闷坏了,没事时琢磨那一句话又觉着每颗字似乎都代表着她一种心情,当时很是惴惴不安,外出几个月,京中又有齐王、张靖云等人在,会不会又哄得她变了心意?他临走前可是用尽心机做足了功夫的,梅梅不大可能生变啊等他回到京城,细细问了百战才知道他走后几个月府里发生的事,难怪她心思不宁,原来在家里很不好受,以主母的身份打理内府事务,仍时时受到老太太牵制,但她很好,未曾正面招惹老太太,宁可自己不爽意,也容忍徐小娟、罗家亲戚,她懂事了,终究肯放下心结,真正将自己当成徐家媳妇,徐俊英欣慰之余,也想着寻机替她在老太太面前说道几句,奈何不了祖母,只有找徐小娟狠狠训斥一番,警告她再不知好歹就逐出府去,有老太太撑腰也不能那样

他这还没动呢,徐小娟自己先撞上来了。

翠喜从紫云堂回来,徐俊英问她可有何事,翠喜福身道:有件事处置不了,要回过少夫人。

“不必叫醒少夫人,前边带路,我去看看”

徐俊英招手叫过宝驹:“我在月华院,你交待百战,让他去寻苏太医来,带到锦华堂为老太太诊病”

言毕俯身抱了恒儿,随翠喜走出清华院,夏莲和奶娘一见候爷抱了哥儿去,也只有带上婆子丫环跟在后头。

月华院内,李兆听闻徐小娟将两个伴读丫头打了个半死,扔在柴房,急忙跑去看,见两个水灵灵花朵般娇嫩的小丫头血人似地躺在柴禾堆里,奄奄一息,不禁又惊又怒又怜,叫守门的婆子将人抱出去,请郎中来治伤,两个婆子是徐家奴仆,却不敢违背大姑奶奶的话,李兆一气之下,随手拾起一根木棍就打,婆子痛叫着跑去找徐小娟,徐小娟问明原由,见李兆还敢护着那两个丫头,狂怒地喝骂道:

“还治什么治?不过两条贱命,银子买来的,都有我,你们只管去,索性一棍子打死”

逼着婆子快去,李兆见婆子真的转身要走,发了狠,双眼通红上前一脚一个,将婆子踹倒,指着徐小娟道:“你这悍泼女人,有朝一日定然休了你”

徐小娟闻言,瞪了他一瞬,就扑上去厮打,李兆将她掀翻在地,徐小娟也不弱,扯住他衣裳不放,也拖下地来,夫妻俩你来我往,你扇我几掌,我踹你几脚,正打得不可开交,听得一声喊:

“候爷来了”

两人同时住手,徐小娟还抓着李兆衣领不放,李兆怒道:“疯婆子,快放手你哥哥来了”

徐小娟说:“来了正好,让哥哥为我作主”

从地上爬起来,看看各自鬓发尽散,衣裳凌乱,狼狈不堪,李兆最重衣表,此时风采全无,再去换也不及了,恨声不绝,徐小娟却正想让哥哥看到他妹妹的惨像,狠狠惩治李兆,李娇、李诩从里边跑出来,见到父母这般尊容,受了惊吓,张嘴就哭,弄得场面愈加混乱。

徐俊英走进来,恒儿已交给奶娘,他负手站在当地,冷眼看着面前这对夫妻,战场上回来的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但还是不大相信那个发髻尽散,一身衣裙脏乱不堪疯子般的女人,便是自小深得父亲宠爱怜惜的妹妹徐小娟,徐小娟见哥哥看着自己,双眼上眨,泪水滚落下来:

“哥哥您要替妹妹做主啊,李兆他——”

第二五三章 打发

第二五三章 打发

“闭嘴”

徐俊英沉声吐出两个字,慢慢走近来,盯着李兆:“你有何话说?”

李兆平日里就有些忌惮这位端起脸不怒自威的大舅兄,此时更慑于他冰冷的目光,微微低了头,拱手道:“李兆知错无话可说”

徐俊英扫视四周,地上血迹斑斑,清晰可见,徐小娟真能下得去手,不知打伤了多少奴仆。

他淡淡说道:“我却不知你错在何处,你妻子如此下力打人,想是因为实在难平怨怒罢?真正为了何事,可否说说?”

李兆满脸通红,不敢作声,徐俊英声音冷涩:“你尚在候府住着,便敢如此贪恋女色,左右逢源,你把你的正妻、候府大姑奶奶当什么?虽说纳妾收通房对男子来说是平常,未得妻室许可,于情于理不合”

徐小娟见有哥哥替自己撑腰,仰起脸来冲着李兆哼了一声,李兆的头垂得更低,连耳根都红了。

“妻不贤,宅院不宁。你,也有错”

徐俊英瞪了妹妹一眼:“小时太太没少亲自教导你,却只是如此资质成日不用心相夫教子,都想些什么呢?管家无方,住在娘家,还容得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怪谁?只你这一小家,便弄得整个候府乌烟嶂气,成何体统”

徐小娟羞愧地低下头:想想确实是她的疏忽,在江原时连通房都没有,回到京城候府住着,李兆竟然连妾都纳了,还私自收了两个小丫头……

徐俊英转向李兆,口气松缓些:“姑娘嫁出去,便冠夫姓,是你的人,她若不尊你李家规矩,你亦可从家法教训惩处”

徐小娟惊呆,抬头怔怔地看着哥哥,徐俊英与妹妹对视,看着她酷似郑夫人面容,仿似又看到郑美玉的影子,心里莫名烦躁,错开眼去,对李兆说道:

“既是结发夫妻,便要相互尊重,共度一生。我知道老太太给了你一妾,年轻貌美,长者赐,你可留着,但不管你日后有什么样的前程,若敢负糟糠之妻,宠妾上位,你应知后果如何”

李兆低着头应道:“李兆记住了妻便是妻,当尊重之……只此一妾,再不会有”

徐小娟开始嘤嘤哭泣,徐俊英喝住:

“不准哭你来家这些时日,做了多少件累及家人的事情,还有脸哭幸而太太病卧在床,若亲眼见你如此,也是一个死——给你气死的往**不尊长嫂,便是不将我这个长兄放在心上,我懒得多说什么,你出自徐家,徐家仍会给你支撑,你只带着孩子,好好与姑爷过日子去吧”

徐小娟闻听此言,但觉不妙,果然,看见宝驹走来,对徐俊英说道:

“回禀爷:城北楝子巷那个小宅子房舍并无太大损坏,只是树木长高了,杂草多些,进去收拾收拾便可住人”

徐俊英说:“备车丫头们帮着大姑奶奶和姑爷收拾好行李,立即送他们一家子过去安顿,这院子里的婆子仆妇,没被打伤的都带走吧,打伤了的教人给治好”

徐小娟见哥哥要赶她走,顿时泪如雨下,腿一软跪在徐俊英面前,伸手去抓他的衣袍:

“哥哥你不能这么狠心,父亲要是还活着……”

徐俊英一甩袍子,徐小娟的手便脱了开去:“若是父亲还活着,看到你如此胡作非为,他会将你打死,没有半点怜悯”

并非恐吓之语,父亲徐南平在家或为慈父孝子,到了边关战场之后,便是一位冷面铁人,身为镇守一方的将帅,执令如山,很少对长子徐俊英露出笑容,发怒较真起来,什么私情都动不了他,徐俊英曾因顾惜袍泽之情,违反军令擅自出关救人,回来被暴怒的父帅亲自执鞭,一百皮鞭过后再来一百军棍,打了个遍体开花,军棍没打到一半,人已经昏死过去,被营下将军们抢着抱走,休养半个月都好不了。

父亲过后只给他一句话:“宁可将你打死,免使你养成不守规矩不尊军令的习惯,将来随意坏我手下将士性命”

看着大声嚎哭的徐小娟,徐俊英皱眉说道:“不要太过份了,闭嘴不许哭你如今是李家媳,不再是徐家女,一切自有李兆关顾着,放心随他去吧城北楝子巷的宅子给了你,再有万两银票,补贴你们这两年用度,这几个婆子也给你了,此后不准随意登候府门,来了也不见你只在李家好生过日子,若有什么不对付的,自然会派人为你料理。李兆从此后须得用功读书,有何不顺可寻老六,两年后科场上考中是你的功名才学,若不中,自回江原去,我在此正告你们:绝不荐官”

徐小娟抹一把泪:“我也是候府后人,还是与你一样的嫡系,你为四弟、五弟都荐了官,为何不荐李兆?”

徐俊英眯起眼看她:“因为……”

他顿了一下,侧头看看李兆:“你认为我该给你荐官吗?”

李兆满脸通红,躬身作揖:“学生自当遵从候爷训示,发奋攻读,凭真才实学考取功名”

徐俊英点头:“有志气,希望你能做到否则两年后再回江原,其境凄凉,又无人相送”

这时锦华堂丫头瑞虹带着两个婆子走来,对着徐俊英福身行礼,将手里拿着的几张文书递上:

“这是红玉、绿玉和几个仆妇的身契,老太太说交给大姑奶奶,由她爱怎样就怎样,只以后不许大姑奶奶再来锦华堂了”

徐小娟捂起脸,失声痛哭,连老太太都嫌弃她了,最后一点希望破灭。李兆却暗自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红玉绿玉,这两个小丫头聪明伶俐,深得他欢心,已经是他房里人,若不带走,于心不安。

徐俊英在李兆接身契文书之前伸手拿了去,翻看一下,抽出其中两张,其余的塞到徐小娟手上:

“也算是你的陪嫁丫头,这红玉、绿玉可随你们去,文书留下日后如有需要,回来跟管家说,让他寻你大嫂拿了给你”

毕竟是自己妹妹,再讨嫌也不想让人欺负了去,李兆是个多情种,老太太糊涂送给他一个妾,现在还多加两个既成事实的通房丫头,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紧张这两个小丫头,徐俊英见过徐俊朗为宠妾打骂白景玉,徐小娟就是个缺心眼的,及不上白景玉一半,为防李兆整治她,不得不提醒一下徐小娟,抓着两个通房在手,或能与李兆抗衡,只要他专宠小妾,便以卖掉通房相逼,徐小娟不是白景玉,梅梅说白景玉全心在徐俊朗身上,所以不舍得卖掉通房丫头,徐小娟没心没肺的,这点她倒能做得到。

李兆见徐俊英收走红玉绿玉的身契,却也无可奈何,能够将人带走,也就算了吧。

徐俊英将手中文书交给翠喜,示意宝驹送他们一家出府,随即带了恒儿离开。

徐小娟万般不得已,只好打起精神,带着丫头们收拾细软行装,李兆自顾去叫人请了郎中来为红玉绿玉疗伤,与宝驹商量好单独备一辆车子让两个伤重的丫头躺上去,又赶到厢房,哄着香影起来收拾她自己的东西,这才带了两个婆子回到书房,将一应书籍收拢捆绑,由宝驹喊了候府侍卫来搬上马车,只忙到午后,厨下送了饭菜来,却是极为丰盛的一大桌子,徐小娟知是候府权当为她饯行所做,和李兆带了两个孩子,含悲忍泪吃完饭,将万两银票、房契、仆妇身契收好,由宝驹引着从侧门出了候府,途中徐小娟想折回去再看一看母亲,宝驹说:

“候爷说了:不必再看,看了也如此,等哪天太太好起来,惦念大姑奶奶,自然会接回来见面”

徐小娟长叹一声,频频回首,李兆拉着她道:“快走吧,好好儿住在里边你不知珍惜,如今被赶出去了,再无回转圜的余地,想什么都是枉然”

徐小娟甩开他的手:“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贪好美色,到处沾花惹草,我、我何至于此?”

李兆瞪她半晌,拂袖道:“不可理喻大舅兄刚才说过什么?最要紧的是不尊长嫂我劝过你多少次,只不爱听,想想你平日所作所为,那像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分明就是个村街无知蠢妇今日还变本加厉,打杀奴仆,视人命如蝼蚁,早知你是这样恶毒性子,我……”

徐小娟说:“你待要怎样?还未出徐家府门呢,这要去住的也是我名下的宅子,我养着你和你的儿女、你的小妾,你敢对我无礼?”

李兆不屑地看着她:“我明日起不用你的银子江原家里自有银子寄来,便是不住你的宅子又如何?我李兆也不至于会流落京城街头”

“你”徐小娟停下脚步指着他,半带惊慌恼怒地嚷道:“我要去见哥哥我让他来与你说”

李兆冷笑:“你放心李家无权无势,薄弱式微,自是不敢得罪候府,你哥哥说的话我记着呢,你这正头奶奶、主母的位子谁也动不了便是没有你兄弟们盯着,我也不能将你怎样,结发妻子,生有我李家子孙,我何苦招惹你?这一辈子也就如此过了——快走快走,莫耽误时辰,回到那边还要整放行李,你将两个丫头打成那样,如今谁来帮我?我的书房还不知怎样摆放呢”

徐小娟欲哭无泪,跟在李兆身后,悲愤万分地出了候府侧门,登车离去。

第二五四章 银子

第二五四章 银子

清华院,一家三口吃着午饭,梅梅忽尔看着徐俊英,咬着筷头发笑,引得恒儿也看着徐俊英呵呵笑,徐俊英说道:

“有什么好笑的?今日开始启用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你们两个,不准再笑了,用饭”

梅梅是想起翠喜向她禀报的徐俊英处置月华院的经过,想像徐俊英那样一个人,居然婆婆妈妈管人家夫妻房内事,就忍不住笑,当下听了徐俊英的话,应道:

“那好啊,我同意,现在用饭不说话,晚上睡觉谁要找我说话,家法侍候”

徐俊英伸出的筷子顿住,看着梅梅使眼色,梅梅故作不懂,他只好说出来:

“我在教恒儿呢,你该配合一下……”

梅梅认真说道:“我不是配合得很好么?”

徐俊英气笑了:“好吧,既是配合,不许当真”

“你好啊原来只想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恒儿……”

恒儿哪里真懂他们说什么,欢快地舀着饭吃,小腮帮圆鼓鼓的,可爱得不得了,梅梅替他擦抹嘴上的饭粒,笑着轻拍他的腮帮:

“你个小可爱,慢慢吃”

徐俊英笑着挟了个鸡腿放在他碗里:“饭吃完了,要啃这个了对吧?你母亲教的好样儿,这习惯要一直保持到长大可如何是好?”

梅梅说:“你自小儿规矩教养好又如何?在边关野外有姑娘看你吗?还不定多粗野呢”

徐俊英咳了一下:“胡说什么呢?谁说规矩教养好是专为给姑娘看的?他也不一定要到边关野外去……”

梅梅笑:“不是吗?可书上说:女为悦己者容。我便想着把那个女字改为男字,意思相同的啊”

徐俊英瞪住她:“你们那学堂是怎么教人的?你这脑子……”

梅梅笑着为他挟了一筷子菜:“夫君吃这个仙客来新近会做的一道菜,翠喜写了菜谱回来,让厨房的刘妈妈学着做。”

徐俊英尝了一口:“嗯,好吃”

“好吃是吧?你口味跟老太太差不多,看来老太太应也喜欢,明日便给老太太上这个菜吧”

徐俊英品着她的话:“怎么觉着你说这话怪怪的?能不能换一种说法?”

“怎么换?”

他想了想:“算了,我不懂”

梅梅笑看他:“今日送大姑奶奶出府,不准备跟我说说?”

徐俊英点点头:“我说呢,原来是这么回事你那翠喜丫头都说了吧?”

“她只远远站着,知道什么?”

“那你想知道什么?把她打发走,就这样了”

徐俊英故意逗她,梅梅轻哼:“不说就不说你竟敢瞒着我私设小金库,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给大姑奶奶,不定哪里还藏着金银财宝呢,哪天银子多了烧身,在外边养个外室我都不知道”

徐俊英哭笑不得:“梅梅你胡说什么?我哪敢啊?也不屑有妻如此,此生足矣那银子,不是你公库里的,双份俸禄已经全部交给你了……嗯,就算是什么小金库吧,此次南巡回来,皇上赐给的,总共二十万两,我让宝驹拿回放在东院那个小库房里,我还是得有个小库房,因不时要给手下一些额外的补贴恩赏……你要不放心,你便替我来管?宝驹可都有明细帐的,查看便知我做何用途。”

梅梅眨着眼:“这么大一笔赏银,你得了竟然不告诉我一声?我不问你会不会就不说了?”

徐俊英忍不住伸手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脸蛋:“那我要如何瞒过今天这笔帐?在翠喜眼皮底下明明白白给出去的你精得像只小妖,不说行么?皇上的赏赐节前才给,就这两天功夫,我跟你说什么不好,非得说银子这么无聊的话题?过后总会告诉你的”

梅梅摇头:“我觉得银子的话题一点不无聊,我很爱听”

徐俊英咬牙:“岑梅梅我要生气了”

梅梅笑着,终于放过他:“好吧,不说银子了,俗我也不稀罕”

徐俊英看着她,忽然凑近来:“听说你除了仙客来,还有别处生意,又有李秋歌的乐坊与你对半分成,你该有许多银子吧?都放哪了?”

梅梅坐开些,指住他:“那那这么无聊的话题,你还拿来说”

徐俊英笑着,也不顾恒儿在旁,起身走到梅梅身边坐下,将她搂住,实际上恒儿得了那根鸡腿,正在拼力作战,并未过多注意到他们。

“快说不说明日让百战去查放任你这许久,不知私自收藏了多少银子,要拿去供养什么人,我可不饶你”

梅梅推着他:“你瞧恒儿看过来了……”

“看就看了,又不是别人,是他父母大人,他敢乱说什么?快回答我,银子”

梅梅只好老实回答:“有是有不少,具体数目问翠喜才知道。”

“都在候府,清华院里?”

“不是……”

“那放哪了?”

“秦府,哥嫂替我收着。”

徐俊英急了:“梅梅你……你不能这样这儿才是你的家,你的根基所在,秦府只能算作娘家怎可以倚重娘家,不把自己的家和你丈夫当回事?你要把我气死了”

梅梅笑着伸手替他抚顺胸口:“不要生气嘛……”

徐俊英学她平日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不提防被恒儿看见,哈哈大笑,徐俊英恼道:“这小子等我叫夏莲来”

梅梅拉住他:“他还没吃完呢”

徐俊英见恒儿又继续啃鸡腿,便揽着梅梅,放低语气央求:“以前的放就放了,从今而后你的银子、贵重物品都要放在清华院,好不好?”

“嗯”梅梅点头,又叹口气:“我只道我爱财,想不到候爷比我还财迷”

徐俊英点着她的鼻子:“我财迷?我是太放任你了,不问不知道,一问吓我一大跳——你还是这般没诚意,人在这里,最喜欢的东西放在别处,岑梅梅啊岑梅梅,你太狡猾了简直就是个……”

“什么?”

徐俊英四处看看,笑着凑到她耳边:“小狐狸精”

两人同时跳起,满屋子绕着跑,恒儿惊奇地看着,大喊大叫:

“胡姬”

“玛姬”

梅梅本就追不徐俊英,此时更是笑得腿软,靠坐在榻上指着恒儿叫停:

“吃你的饭乱喊什么?”

徐俊英走来挨近她坐着,梅梅把脸转往一边:“说你跟老太太一个品味,你就越发得意,学着她骂我”

徐俊英笑道:“你还骂我是妖呢,我都没生气”

“我喜欢妖,不喜欢狐狸精”

“那我做狐狸精,你做妖?”

梅梅终是被逗笑,拉着他走回桌旁:“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会耍嘴皮子来我吃饱了,你快吃吧”

“我也早吃饱了。”

徐俊英扶着她坐下,含笑悄声道:“和你在一起才会这样说话,与别人有什么好说的?别人也不敢这般对我”

翠喜、翠怜带小丫头进来收拾桌子,端来温水热茶洗手漱口,夏莲和翠思将恒儿弄干净,徐俊英便和梅梅带了恒儿在榻上玩,院中阳光正盛,虽时至深秋,此时出去还是有点热气。

徐俊英说及徐小娟一家子去的那个宅子:“候府有两三处别院,都是地段很好,景致精巧又极宽敞的好宅子,若太太不病着,就算赶了她出府,必是要给她其中一处,我想了一下,还有老四和老六呢,虽是庶子,但他们的娘不是别人,是我母亲生前信赖的人,我自不能亏待他们,况且他们是徐家男丁,小娟已出嫁,从太太手里得着的好处岂会少得了?所以只给她那处小宅子便了,是宝驹前阵子买下的,一共买了两处那样的小宅子,一处装修好送给了二叔父……你听听就好,二叔父在外边装了个女人,已经身怀六甲。”

梅梅嘴巴张成o字:“你家……你家爷们真是太厉害了”

“你什么意思?”

徐俊英斜视她,梅梅恢复正常,莞尔一笑:“难怪你不敢把大姑爷的两个小通房扣下来,理不直气不壮是吧?自家人都那样,怎好怪姑爷”

第二五五章 要人

第二五五章 要人

徐俊英说:“扣身契就可以了,扣人做什么?”

梅梅鬼鬼地看着他笑:“候爷真高明”

徐俊英脸上一红:“我高明什么?还不都是你平日在我面前神神叨叨……我可不懂的啊”

“你不懂?你最懂了”

徐俊英要掐梅梅的脸,梅梅躲着,顾及到旁边的恒儿,两人没再玩闹下去,梅梅说:

“我听小娟奶娘郑妈妈说,李兆在江原家里都没有妾室通房,到了京城候府一住数月,什么都有了,大舅哥再给荐个官,那可就是锦上添花”

徐俊英垂眸:“怎么可能你早看出这个结果了吧?当初你是安排他们去住静院的。”

梅梅睁大眼睛:“真当我是未卜先知的妖怪啊?我要是早看出来,能由着李兆在候府纳妾?你不知道我最讨厌这样的事么?虽然徐小娟是个脑残不靠谱的,到底是你妹妹,这样丢脸的事老太太做得半点不亏心,我实在无话可说当初安排他们去住静院原因有…:一是徐小娟惹恼我了,不想看到她;二是候府有姑娘们住着,经常在园子里走动,怕遇上姑爷,于礼节不合,有损闺誉;三是我把静园装修整理得那么好,结果不能去住,觉得很可惜,想物尽其用,让他们一家去享受。她居然不领情,去老太太跟前讨了月华院,我能说什么?后又来了罗家表妹,我索性不闻不问了,结果徐小娟带去住香兰榭,就有了这个结果。怪不得谁,要说对不住的,就是候府里住着的三位姑娘”

徐俊英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你,一出门就是那么长时间,让你独自在家应对这些事,我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清爽舒适安宁自在的家,可最后还是办不到……梅梅,你担待些吧,我始终在你身边,但有委屈,生气了,由我承着”

梅梅一笑:“我已经投降了,毫无退路,你要再不跟我一边儿,我可怎么办啊?”

恒儿将一块小木头丢掉到榻下,徐俊英替他捡上来,笑道:“我早就投降了,那时你都不把我当回事……我可是忠心可鉴。”

他想亲梅梅的脸,梅梅躲开,示意恒儿在旁,徐俊英说:

“现在只是有恒儿在旁,以后再多一两个来,我们怎么办啊?”

梅梅教恒儿用特制的彩色木块堆砌城墙,笑着说:“三年以后?那时候恒儿会跑会跳,他才懒得跟你呆在屋子里,而且……谁知道那时你我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一个不想看到另一个了呢”

“你敢”徐俊英目光一沉,正经道:“梅梅,别说这种话”

梅梅抬眼看他:“说说而已,难道就真能改变得以后的事?过来,和我们一起玩”

徐俊英伸手拿起一个三角形木块置于方形木块上,变成一个卡通小房子:

“那话不好听,心里不舒服——恒儿,来看这房子奇形怪状的,又小又丑”

梅梅无奈地看着他:这是小巧可爱好不好?被他说得如此不堪

她可是花了半天功夫画好图纸,让宝驹做出来,然后涂上染料,精心做成的积木玩具,幸而恒儿识货,爱不释手,不然她真是灰了心。

徐俊英微笑:“怎么样?这话听着不舒服了吧?我知道是你用心为恒儿做的玩物,孩子喜欢便最好。梅梅,你真聪明,除了你,没人能想得出这么精巧的玩具”

梅梅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

饭后亲子游戏时间一过,夏莲就来抱了恒儿去睡午觉,徐俊英拉了梅梅道:“我们也睡一会?”

梅梅却说:“你睡吧,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

梅梅掰着手指头:“去千喜乐坊,将几个曲子给李秋歌,去柳静云的绣庄,我替如兰拿了衣料去绣花边儿,该是做好了,再去一趟千草堂,拿几味药丸子,是张靖云替我们做好,由药堂段大夫温火焙制些时日,说是八月十六这天可以去取回来,慢慢服用。最后再去……算了,仙客来就不去了,明天让翠喜去。”

徐俊英开头满面微笑地听着,梅梅一说及张靖云,他就收了笑,不高兴地看着梅梅。

梅梅转头瞧瞧敞开的房门,翠喜她们已熟知徐俊英习惯,他人在房内,便不要丫头在旁,因而几个惯常服侍的丫头没事只好在廊下或是到旁边耳房去坐着等。

想着没人进来,梅梅便伸出两手拧了徐俊英的双颊,挑衅地说道:

“你这什么表情态度?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徐俊英很是无奈,脸被她捏成这样,想也能想得出来那得多怪异多难看,可梅梅居然说,她最爱他的时候才会这样做

只好忍着,轻揽着她的小蛮腰,口齿不清说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和齐王、张靖云他们见面,一起玩,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不是吩咐你的爱将百战去跟你说了吗?他说得可比我仔细多了”

“你”

徐俊英哭笑不得,将她的手拿下来抓握住:“百战他们跟着护你平安,他能说些什么?你得跟我说”

“好吧,说什么?”

“你们有天去归云山庄玩了吧?你和靖云在半山上说了半天话,有什么好说的?”

梅梅气笑:“这个百战,我得想想有什么法子治他我是有夫之妇,靖云是持礼之人,众目睽睽之下,我们能说什么?他就告诉我……他要走了,或许三五年都不会回京城,我喜欢归云山庄的野果子和草坡,每年到了季节可以带上你和恒儿,与齐王、齐王妃常来玩,还有就是临行为我们制了药丸子,放在千草堂,到时去取”

“就这些?”

“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俊英,我和你做了夫妻,便只与你同心同命”

“这就对了”徐俊英满意地揽她入怀:“这么好听的话,多说几句何妨?走吧,该去哪去哪,为夫陪你”

梅梅忙说:“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还是睡会吧?昨夜……”

徐俊英看她粉面红透,笑着低声道:“怕累着你夫君?放心吧,战场上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有过,这点算什么?能与你在一起,不睡觉都行”

梅梅想挣开他:“我只是觉得和你一起走出去不大好”

“为什么?”

徐俊英又不高兴了:“你去乐坊要戴面具的吧?还非得一起去不可,总让人认得不管是哪个你,丈夫就只是这一个”

梅梅冒汗,无奈道:“那就走吧,别磨蹭了”

徐俊英唤了翠喜、翠怜进来,替梅梅稍作整理,翠怜不顾她反对,往她发髻上多插了几样钗钿珠花,这才让她随徐俊英出了门。

徐俊英没骑马,和梅梅同坐在马车上,翠喜和翠思便只好另坐一辆车子,梅梅笑对徐俊英道:

“下属们该笑话你了”

“笑话我什么,舍不得****?他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徐俊英忽似若有所思:“你那翠喜,没配给谁吧?”

“你想干嘛?”

徐俊英笑:“梅梅,你知道我身边这些人,都是亲卫,边关还有许多曾经共过生死、忠心耿耿的将领,我提升上来的大多还年轻未娶妻……”

梅梅看他一眼:“你不会想都替他们解决了终身大事吧?先声明:别指望我能帮你,我没那能力”

“没有没有,哪能呢?就算我们夫妻做得到,人家不一定喜欢对吧?就是……我有次带了几名手下去岑宅,一位参将看见翠喜,惊奇于她的沉稳大气,我便说那是从小陪着少夫人一起长大的,并非一般的丫头,候夫人自会将她们好好嫁出去。他当即请求我问一问少夫人,若能给了他……”

梅梅摇头:“不能了,翠喜已经与陆祥丰订了亲,一年后出嫁”

徐俊英闷闷地看着她:“又是一件,不与我商量,自作主张”

梅梅张了张嘴,很想像以前那样顶回他,考虑了一下,还是忍住了,婉转微笑:

“人家那是日久生情,互相喜欢,翠喜又不认得你那参将,而且……对了,他是要翠喜做妻子么?”

“……”

梅梅收起温柔婉约甜美笑颜,恶狠狠地瞪住徐俊英:“敢要我的丫头做妾?你明天乖乖找个事由降他的职,否则……哼”

徐俊英忙搂着她左哄右哄:“不是你想的那样……唉呀我怎么说好?那参将家里也不是一般平民小户,祖上历代做武官的,父母之命娶得一房妻室,多年没有生育,他欲求得翠喜,有了孩子,自然便不是做妾了”

“不管讨厌他还有讨厌你这样无聊的事也瞎掺合”

徐俊英将乱踢乱动的梅梅紧抱在怀里:“梅梅你要体谅,我与他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比我还年长一岁,也是嫡长子,父母在堂,没有谁比他更想留下子嗣但未得合适的人,他不肯纳妾,只就那次看中翠喜了,我还来不及问你……”

梅梅不动了,许久叹口气道:“以后记着,我的人,男不许纳妾,女不准为妾”

“遵命夫人。”

第二五六章 许配

第二五六章 许配

256 许配

过了一会,徐俊英悄声道:“那,你看宝驹和百战,如何?”

梅梅明知故问:“什么如何?”

“他们因是从小跟着我,自愿在府中相随听命,在外可都是有品秩的将官,配得上你另外两个丫头吧?”

梅梅轻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三个丫头若想嫁,早跟了齐王的人,那岂不是比跟你的人荣耀多了?”

“岑梅梅”

徐俊英咬牙,两人对瞪半晌,梅梅无趣地说道:“我的人非得嫁给你的人不可吗?”

“这是惯例齐王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我妻的陪嫁丫头?”

梅梅见他如此说,不免有些难为情:“那是以前,齐王来问我,也跟你一样想拿翠喜、翠思赏给手下,被我拒绝了,两个丫头也不愿意,后来你看到翠思见着齐王,怕得要死”

徐俊英用食指轻描她如画黛眉:“那时是不是没让他知道你已经嫁人了”

梅梅眨眨眼:“我那时在仙客来,以岑梅梅的身份,本来就没嫁”

徐俊英看进她眼睛里,调侃道:“对了,我记得那时谁说来着?说我如果喜欢岑梅梅,就把她抬进府……”

梅梅推着他:“没有我没听说过这话”

徐俊英笑得肆意:“你是没听说,这话却出自你之口”

车窗外传来宝驹的声音:“爷、少夫人,已到千喜乐坊”

“知道了”

徐俊英换了种沉稳的声音答应着,却没放开梅梅:“说吧,把谁给宝驹”

梅梅想了想:“等我回去问她们,谁愿意就是谁”

徐俊英哧笑:“用得着问吗?左右这边两个那边两个,都交给你了,你分配吧”

“婚姻大事,你以为是什么?”

梅梅皱着眉:“我不是很喜欢你这两个小厮,翠怜她们也不一定喜欢……我原来以为你会把瑞宝瑞珠给他们两个的”

徐俊英正色道:“我可以担保,他们可都是好男儿,你不喜欢他们……那是因为我初时不知真相,对你不够好,他们多少也做了些招惹你生气的事,如今不是好了吗?该对他们另眼相看了罢瑞宝和瑞珠,他们不喜欢,送出去了”

“好吧,回去再说,先下车办事”

进乐坊里转了一圈出来,徐俊英说道:“声色惑人,助长行乐之风,进了这样场所,稍有心志不定的,生生就被带坏了”

梅梅看着他笑:“真是的,你这声色指的什么?又不是**楼画舫,进这里边的多为情趣高雅的人,纯粹只为欣赏歌舞弦乐,被你说得如此不堪”

“情趣高雅?”徐俊英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扶了梅梅上车,往柳静云的绣庄来。

这回柳静云却赶得及戴上面纱了,大大方方给徐俊英和梅梅行礼,高挑的身材,谈吐不俗,那份端庄娴静,优雅得体让徐俊英看在眼里,竟也觉得与六弟徐俊轩很般配。

回程便跟梅梅说,再派人查一查她的过往底细,然后便可与长乐候夫人去找柳静云谈婚事。

梅梅白他一眼:“你怎么不去查我?”

徐俊英笑:“若可以,还是要去的——把你那些什么朋友,像张靖云之类的,统统解决了”

梅梅冒汗,男人呷酸吃醋起来也很了不得。

来到千草堂,段大夫先拿出一个红色锦盒,打开,里边是十只白瓷瓶,徐俊英和梅梅都很熟悉,那是灵虚子给的。再拿出一个蓝色锦盒,里边也是十个白瓷瓶,却是各个样式不同,段大夫指了指盒底说:

“各样用法不同,公子有留书说明,请夫人细阅”

梅梅点了点头,徐俊英面无表情,只是站在旁边看着。

最后拿出来的是五个乌黑铮亮脑袋大的封口瓦钵,梅梅看得呆了,段大夫说道:

“此药特殊,非如此,不好储藏。里边也是丸子,回去将之窖藏于地下,每开一钵,需得每日按时按量服用,在一月内吃完,否则风化过甚,便失了药效”

徐俊英问道:“是什么病,要吃这样的药?”

段大夫说:“小可只是奉命守着这药等夫人今日来拿,其余不知”

梅梅忙笑道:“这个我知道,回去与你说”

连声向段大夫道了谢,徐俊英让宝驹留下一封银子,段大夫几番推辞不掉,只好收下。

车上,徐俊英问梅梅那黑瓦钵的药丸是怎么回事,梅梅说:

“我不是早提醒过你,让你给靖云他们号脉吗?你拖来拖去的就不主动找人家。”

徐俊英道:“没事号什么脉?你别听百战的,我身子没他说的那么不禁事”

“那为什么一喝酒就坏?军中有禁酒令,不喝酒没事,回到京城应酬多起来,就禁不住了吧?是我请靖云遇着你时一定替你号一号脉,又请他亲自为你配制了这个药——你的胃不好,必须得吃药”

看着徐俊英皱眉绷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便撒娇偎进他怀里,双手攀住他脖子,笑得妩媚甜蜜:“你现在从灵魂到身体,都是我的了该怎么****滋养,我说了算”

徐俊英还能说什么?整个儿像掉进蜜缸里,心肝肠肺都甜透了,全身酥麻,不由分说低头捕捉到梅梅双唇,突然而来的激吻险些让她窒息。

好一会儿他才放开梅梅,双眼清亮柔润:“梅梅,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吃什么,我都吃”

忽听宝驹在车外道:“爷看见二老爷往城北去了,怕是要往楝子巷去,后头可跟着二太太的人,二老爷却不知觉”

徐俊英怔了一下,想直起身子,梅梅索性坐到他膝上,压住他不让动:“不准掺合这事,由着他二太太定是有所怀疑了,不然也不会紧跟着,说不定已经跟了多次呢”

徐俊英看着她,微微一笑:“好,依你这边候府刚平了乱,西府又出事,你看着高兴是吧?”

梅梅喊冤:“把我当什么人了?”

徐俊英只是笑,吩咐宝驹:“由他们去吧”

在外边逛了一圈,开心愉快一个下午,回到候府梅梅就蔫了,徐俊英说今儿老太太可能不好过,拉了她带上恒儿就往锦华堂走,好在老太太确实心情不好,没搭理他们,由着他们行了礼,无力地挥挥手,意思是让他们走了。

不用陪吃饭,这点梅梅很高兴,一路逗着恒儿,母子俩笑声欢快清脆,徐俊英含笑看着,心里却在想二叔父那事要是闹出来,祖母又准备被气一回了。

所幸整晚无事,清华院里安静祥和,一家三口吃完饭,有徐俊英在,梅梅不好和丫头们一起拿恒儿来当众沐浴,虽然大家都喜欢看小裸男白白嫩嫩萌到爆的胳膊腿和小身段,谁都想伸手捏他一把,毕竟不是现代,徐俊英这封建候爷估计会受不了,还是算了吧,把恒儿交给翠思和夏莲去洗,自己趁着徐俊英在书房,赶紧地沐浴更衣完,在榻上看帐册,然后开始拿出绒线和翠喜、翠怜一起整理缠绕好,天气一凉便可以勾织毛衣,今年任务繁重,恒儿长大了,娘家两个侄儿侄女,如兰即将出生的小孩……给了如兰的小孩,府里另外几个小孩不能不给,怎么说也得每人一件,发动几个丫头一起织吧。

徐俊英出来,照例要她亲自服侍洗澡,梅梅无奈,说好了的,每晚要陪侍他洗澡,到胸口那点伤掉痂为止。

无赖本性又****无遗,他自己发神经自残,却要她来承担后果

揉搓了后背,再到前边来搓洗,徐俊英舒舒服服躺靠在澡盆里,闭着眼睛不动,梅梅替他洗了脸,轻吹口气,撩拨他几下,还是没动静,睡着了?也是,昨晚几乎没睡,白天又陪她上街,刚才又去书房看了会书,睡吧睡吧,这样洗着少了几许难为情,也避免被他****,这家伙以前说他没情趣,圆房那夜还稍嫌粗枝大叶,只是自顾自、无休无尽地索取,之后发现他忽然间懂很多,越来越好……梅梅一边欣赏美男,一边放心替徐俊英搓洗身子,还转着小心思,忽然一个不提防,徐俊英将她拉进了浴盆里,满溢的热水哗哗扑出来,梅梅惊呼一声,全身已湿透,听见他贴在耳边笑着说道:

“就是不听话叫你等我一起,偏要偷偷先洗,明晚还敢不敢了?”

梅梅朝他泼水:“你这坏蛋一起洗有什么好?瞧水都泼出去完了,没热水了,怎么洗?”

徐俊英笑着把她拉进怀里:“墙边不是有几桶吗?等会倒进来就是了”

梅梅还要挣扎,被他牢牢搂住,身上湿透的衣裳紧裹住玲珑娇躯,腰身挺起,更突出胸前两峰圆润丰满,徐俊英热血奔涌,一把将她上衣撕开,低下头,含住那颗殷红鲜果儿,尽情吸吮,梅梅仰头轻吟一声,浑身绵软无力,任由他将自己的衣裳尽除,明亮烛光下,完美****呈现无余,徐俊英全身颤抖,双唇不舍地从那对丰盈中移开,覆住她花朵般鲜艳娇嫩的唇瓣,**、****、依恋、热切深吻,耳畔听得她再次迷醉****,双手托住她身子,强壮沉实的身躯迫不及待地压了上去……

水中的感觉又自不同,另有一番快意欢畅,梅梅紧紧缠住徐俊英,用尽全力吻他,徐俊英先还能控制着,告诫自己要温柔,到最后终于还是完全失控,霸气十足,力道无限,却是在水中,梅梅受压迫窒息感大为消减,剩下的唯有被充实丰盈的满足感,和徐俊英频率极强极高的抽动冲击带给她无穷无尽的快乐,满室烛火水光辉映下,二人激情荡漾,抵死纠缠,一声声**蚀骨、yu仙yu死的吟叹自虚掩的净室门逸出,愈传愈远,榻边缠绕绒线的几个丫头早跑了个精光,房门紧闭,桌上羊皮罩灯散发出淡淡桔色光晕,照见雕花大床上锦被已铺好,平平整整两套中衣并排摆放……

夜深人静,东院里只有月华清辉,不见一点灯光,宝驹走在文锦轩廊下,不提防柱子后伸出只脚,把他绊了一下,幸得练就的下盘功夫过硬,他跃起时顺势一脚踹过去:

“出来鬼鬼祟祟做什么?”

百战从另一边冒出脑袋,手里还抓了根鸡腿啃着。

宝驹道:“你这饿鬼投胎,一有空就跑厨房找吃的去了”

“我今夜可没去,是李连才给的我,他刚换岗吃饭。”

“吃你的吧,还有空拦我。”

“我说……你晚饭时跟我说的话是真的?”

宝驹拔出匕首,从兜里取出颗木粒子,走到月光下慢慢片削:

“假不了”

百战欲将鸡骨头抛出,宝驹指住他:“等着明日起洒扫庭院,一百天”

他忙收回鸡腿骨,苦着个脸:“我怎么觉着少夫人这是在整我呢?那丫头……我怕她咱俩换,行不?”

“什么混帐话?少夫人定的规矩:按年龄出阁,翠喜已经定了人,那一个比翠思大两个月,她选了我我的就是我的,金山来也不换你不喜欢可以不要啊,爷说过……”

百战沉默半晌,叹道:“算了吧,那就她了娶回家若还每天跟我顶着,学老太太给她一顿嘴巴子,或许就老实了”

宝驹笑着,手上不停,百战靠过去:“你这是做什么?又是少夫人交待替恒哥儿做的玩物?”

“不是”宝驹举起手中浑圆的木粒子,往他鼻子前一晃:“香不香?这可是十分罕见的南方香桂,那种树不但花香叶香,连枝干都香且材质坚硬不会腐坏,爷特意收集也只能寻到几块料子,只够替少夫人做成一只精致的妆盒子,知道值多少银子吗?说出来吓死你我今儿去作坊取妆盒子,把边角料带回来,爷说你若有用就拿走吧我自然是有用的——看吧,一颗一颗,终有一天能做成一串漂亮的香珠串”

百战楞楞地看着:“香珠串,给谁?”

“你说我还能给谁?”

百战挠头:“你倒是会这个,我可什么也不会,咋办?成你什么时候送香珠串告我一声,我舍了一月俸银,买个玉手镯儿给她又如何?总比你那木头做的好得多”

宝驹嗤笑摇头:“懂个屁,懒得跟你说”

第二五七章 事发

第二五七章 事发

第二天,梅梅正坐在紫云堂上听婆子回话,翠思带了锦华堂瑞虹进来,行礼问安,说是季妈妈派了她来向大*奶回话:老太太早饭也不肯吃,一早上就在那里气狠狠地骂人,一会儿又号啕大哭,姑娘们和四奶奶过来请安,劝也劝不住,爷们又都不在家,这可如何是好?

梅梅心知是怎么回事,却装做什么都不懂,让瑞虹坐下,给她一杯茶,当着满屋子来回话的管事婆子们,问了她小半天话,才恍然道:

“是这样啊唉,西府闹出这么大件事来,把老太太气狠了,不过还好没像上次那样昏厥过去,已经算大好了你自去吧,我一会就来”

瑞虹起身福了礼,走回锦华堂,管事婆子们听得真切,个个捂嘴偷笑:老太太一惯地宠着二房,大房稍有不顺她便气晕,上次为一点儿小事,还就不吃不喝,闹得合府不宁,如今西府出了这么大件丑事,老太太非但不昏厥过去,还有力气在那儿骂……她是估摸着这一晕倒不理,西府会更加乱了吧?

梅梅在紫云堂忙完,起身离开,却没往锦华堂去,她才没那么傻,这会子去到老太太跟前,在老太太看来,那等于是示威、讥笑,老太太又正气不打一处来,随便寻个由头骂自己两句,再翻白眼晕倒,她可不就成了二老爷的替罪羊了?老太太此时万一气瘫气死,都是岑梅梅的过错

仍让翠喜和林婆子安排了人往锦华堂听消息,自择径往秋华院去,儿子在那呢,还是去陪陪不会说话的病婆婆比较安全,凡事等徐俊英回来再说。谁都有那样的心态,出了危难事旁边人越多越好,丑事当前,还是越少人站着越好,此时不去,相信也没人惦记着她来。

二老爷在外边私养外室,这就犯了朝官的忌,没有候府势力支撑,他敢这么大胆?养的并不是什么好人家的黄花闺女,却是个丈夫死了不到一年的********,还大了肚子,终是被二太太派人查到,带着婆子们一大早去堵了个正着,二老爷还没来得及更衣,穿着家居服与那大肚子女人坐在堂上喝早茶,被二太太一扫帚掷过去,正中面门,被硬竹皮刮花了额头不说,险些被敲晕,勃然大怒,起来就给二太太两个大嘴巴,二太太平日里在府上却是装病卖痴的,力气不小,夫妻俩扭打在一处,大吵大闹,不一会儿发髻散乱了,脸、脖子也抓花了,丝绸衣裳撕成碎片,往日衣饰齐整周全、严肃端庄的老爷夫人完全变了样,比街上乞丐稍微好看些,那大肚子女人也被婆子们捉住,倒也顾忌她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敢怎样,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掌嘴,打得一张脸肿涨紫红,丑如猪脸,看不出到底是哪点勾了二老爷的魂去。

二太太却是有备而来,并不只顾着闹一场出气就完,眼见二老爷和那女人变成如此惨样,便跳开去,抚一抚鬓角,冷哼一声转身出门,自有徐府大批婆子仆妇进来,架了那女人就走,二老爷一个书生气十足的文官,平日里连马都不怎么骑的,哪里斗得过十几个腰壮体健做惯粗活的女人?而且这些女人眼生得紧,并不像是徐府人,呼喝不听,眼睁睁看着心爱女人就这么被架走,不得已急忙跟上,一路上就算略有遮掩,也够招摇的了,街头巷尾围看的人不计其数,指指点点,只道是徐府不知出了何事,造如此大的声势。

徐俊朗、徐俊雅被母亲派家人召回,心中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子不责父,不管父亲惹出什么丑事来,做儿子的只有受牵连的份,连个屁都不能放。

私养外室就罢了,还敢闹出这么大动静,事情要是传扬开去,传到御史们耳朵里,非但父亲会被弹劾罢官,他们兄弟几个都要被影响到,近几年内,上司未调换之前,是别想有什么好事落到头上,不被同僚取笑,便算有福了。

兄弟俩垂头丧气骑马打从候府门前过,远远看着高大庄严的候府门楼,想到从前都是从这门里进出的,徐俊朗心里极不是滋味,对徐俊雅道:

“赶紧回去,老太太要问事必是让他们到锦华堂,此事却不能经候府,若是候府也被圬病,徐家名声就全完了”

徐俊雅应了一声,拍马快走,先行跑回西府去了。

西府松雅院,果然老太太使人传话:给我死过这边来

二太太经此事对二老爷已是心灰意冷,毫无顾忌地上前便拉了他道:

“走到老太太那儿,让她也瞧瞧,她心里最疼最爱的儿子是个什么花花龟孙”

二老爷恶从胆边生,一巴掌打过去:“无知蠢妇还敢对老太太不敬,活得不耐烦了?老爷我休了你”

“休我?凭什么?我替徐家生了两个儿子,我儿子各有前程,子女双全,你敢休我?若没有大儿俊朗和大媳妇拼命为你填窟窿,你能有今天?二儿子俊雅刚入仕不到半年,便得了嘉奖,上头对他青眼有加,升官指日可待,你不也得意洋洋,与同僚吃酒动辄自夸?如今你要休我,便是不想要他们了?我倒没忘,你还另有儿子贱妾生的老五俊乔,还有那贱人肚子里的野种好啊咱们到老太太跟前去说,到老太太跟前给我写休书,呜呜呜把我母子都赶出去罢”

二老爷和她拉扯推搡着,脸上伤痕清晰,血迹未能洗去,汗水又滴落下来,狼狈不堪,偏偏此时闫姨娘带着儿媳方氏抱了慎哥儿来到,闫姨娘见了瑟缩蹲坐在廊下角落里的大肚子女人,尖声哭喊着猛扑上去,又是一阵耳刮子,乱抓乱挠,女人也大声哭嚎起来,二老爷一边摆脱不了二太太一边喝止不了闫姨娘,简直要气晕了,正闹得不可开交,徐俊雅快步进来,见此纷乱情景,寒着脸用力一甩马鞭,抽打在一旁石桌,啪然脆响声,和着一阵希里哇拉乱响,摆放其上的一套青花瓷茶壶茶碗全碎掉了。

众人怔住,二老爷抖着手指住徐俊雅:“你、你要气死我这是我心爱之物”

徐俊雅看也不看他,走去扶了二太太过来,在石凳坐下:“母亲先歇会,莫气坏了身子。来人给太太呈热茶”

二太太大为安慰,却又悲从中来,拉着儿子的手呜呜咽咽大哭不止。

白景玉、宁如兰相继走进院子,白景玉是故意的,送走二太太,即去拉了宁如兰上议事厅听婆子回话,打理府内事务,这时候才办完事过来。

二太太的人跟着二老爷去到楝子巷头里那处宅子,从昨晚一直守到今晨,未见老爷出来,便留一个继续盯着,另一个回家报信,二太太虽然早已有预感,并安排人追踪多次未果,得了确切消息仍是震惊恼怒,走去找大儿媳,边哭边说道:

“我年纪大了,成一黄脸婆子,再无盼头,活着也只是想看着你们过上好日子,而今你父亲如此作为,多年宠着贱妾生的儿子不算,还在外边养外室,听说也有了身子,若是生下来,是儿子,老徐家又最看重男丁,必定要认祖归宗,以后你们兄弟便多一个争抢祖产的,这却如何是好?大房将我们分出来了,没了候府荣光,这点祖产应是你们嫡系兄弟的,老爷要是趁着这几年给庶子们分了去,你们还有什么?”

白景玉也被二老爷的荒唐惊呆了,这都一群儿孙的人,还在外边沾花惹草,还要生一个出来要依着二老爷重视儿子的脾性,若是个儿子,他是必定会抱回来的,庶子的名分,非给不可

只要生下来,抱进府,被老太太认可,就能进祠堂认祖归宗,他就有权利与兄弟三个分家产,这是二太太不服气不答应的,白景玉又怎么会愿意?

想了一下,少不得给二太太出谋划策,二太太自是体谅白景玉怀孕有身子,未让她出面,交待她在府里好好待着,照顾好自己和如兰,便依着白景玉的话,带了赵妈妈做好布署,直冲城北楝子巷去,便有了那一场热闹场面。

徐俊朗自去候府锦华堂接了老太太,老太太初时不肯动,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离开锦华堂,她就感到力不从心,她年轻时在这院子里发号施令,恩威权重的感觉现在还能寻找得到,年老后在这里怡养天年,院子里各样巧夺天工的建筑、罕见稀奇的林木花鸟,奇异胜景,费了她太多的心思和精力,就是死,她也要死在这里边

但是听了孙子的话,她沉默良久,不得不朝季妈妈伸出手,这是示意季妈妈:走就走吧,只好如此了

坐在抬轿上,老太太慢慢看着两边景致,以前未分府时,她也很少到这边来,分府后她只是让婆子们抬着来转过一圈,其实西府并不比候府那边差多少,房舍建筑、亭台楼阁、荷池假山、曲桥游廓,应有尽有,与候府那边是各有千秋罢了,或许,人人在意的,只不过是候爵荣光,少了那一圈光耀,看什么都觉不尽意。

老太太叹着气,便进了松雅院,眼见儿子儿媳那个破败样子,尤其是她疼爱的小儿子,好歹也是从三品的朝官,此时发束散乱,满脸伤痕血迹,哪还有往日的端肃岸然?老太太胸口一阵气血翻滚,喉头一甜,大口的鲜血咯吐出来

第二五八章 息事

第二五八章 息事

老太太在西府气怒吐血,却惊奇地没有昏厥过去,被慌乱的子孙们抬至堂上倚躺榻上,她整个人清明得很,连眼睛都没有稍事闭合,季妈妈是个细心的,随身带有一件外袍跟着,原是为防午后回来时起凉风,此时却派上用场,替老太太更换了衣裳,丫头们奉上热茶热水,季妈妈和瑞雨服侍着漱口净面,见二老爷和二太太跪在最前面,二太太只顾小声啜泣,二老爷边磕头边连声喊着:

“母亲母亲孩儿不教,请母亲息怒千万保重啊”

老太太挥了挥手,季妈妈省得,急忙走去俯身道:

“二老爷、二太太更衣净面再来罢,怎忘了老太太是最厌看着装不整、面容不善的”

二人这才猛然想起,急忙退下去更换衣裳,二老爷还记得回身恶狠狠地瞪视二太太,原是她非为了让府中老小看到自己的狼狈相,硬拖住他不让更衣换装的,这回可遂了她的愿了,小的们看着自己这做父亲的,一个个眼中厌烦,老的直接就气吐血了

二老爷咬牙切齿,一边就着丫头们端来的热水净面,一边心里骂着:不贤的女人啊,真恨不得灭了干净

二太太房里的珍珠、玉坠儿只管去服侍主母,白景玉示意一名二等丫头跟去替老爷梳头更衣,那丫头却总是梳不好头发,把二老爷的头皮扯得生疼,眼角斜了,嘴巴也歪了,气怒之下,二老爷一掌往后甩过去,丫头扔了梳子捂脸跑掉,闫姨娘挨进来,用哀怨的目光看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梳子,三两下替他整理好发束,戴了文士冠,又拿过丫头手上的衣袍帮他套上,拾掇整齐,不过片刻功夫,二老爷看看抽出丝帕低头拭泪的闫姨娘,叹了口气,不发一言走出房去。

廊下那大肚子女人不见了,二老爷心里着慌,方氏牵着慎哥儿走来轻声道:

“大嫂让人扶下去了,防着老太太一会要见,先教去净面更衣……”

二老爷点了点头,听最疼爱的孙子慎哥儿喊了声爷爷,无心答应,直往堂上去见老太太。

经此一缓,老太太心思转动,竟然想开了,未再怒声责骂训斥,躺靠在榻上平淡地问了几句那女人景况,真被白景玉猜中,让带那女人上来见一见,只看了她那高耸的腹部一眼,便教牵下,沉声说道:

“只道你性子软弱了些,没想到你临到这时候竟就糊涂至此,做下这等让家人蒙羞的事你们这一闹,若是被人传开,你官职都不知能否保住。如今也不宜放她出去,落人口实,便留下吧,看她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儿是女再说记住:再不能出任何事这女人何以会攀附上你,若不为贪你那几两银子,便是图了徐候府的势,不能看上你这把年纪罢?凡事总有因,她应不是石头里崩出来的,兄弟姐妹、远亲近邻总有在那里,再小的蚂蚁咬人也是疼的今日里将她抬进了徐府,外边多少只眼睛看着,若是到时抬出去的是个死人,你们就等着瞧吧俊英或会保得你们的命,徐府清誉、儿孙前程,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说到最后这句,徒然增高音量,跟着就是一阵紧咳,季妈妈和瑞雨在旁服侍,众儿孙只有跪在当地不停磕头,连声请求老太太息怒。

二太太心里没底,回头看了看长媳白景玉,白景玉抓着个棉垫子坐在地上,双眼清冷,朝婆婆轻轻摇了摇头,二太太这才暗松口气。

老太太一口气喘定,就着季妈**手上抿了口茶,看看跪在地上的子孙们,内心说不出的寂寥失落,都是徐家子孙,父子们一个两个也都仪表堂堂、轩然俊雅,从小都环绕在她身旁膝下,温驯孝悌自不待言,她给予他们的疼爱照顾也最多,而今时今日,第一次对他们生出失望的感觉。

老太太不肯在西府用饭,仍让徐俊朗送她回候府锦华堂,二老爷要护着抬轿相随,老太太头也不回说:

“莫要跟来,这几日告假在家,歇在闫氏那里,好生擦药,将你脸上的伤弄好,还做不做官,你自去找俊英吧”

二老爷只好顿住脚,躬身作揖,送母亲离开之后,回到雅松院,一股怒气兀自腾起,寻了根棍子,冲进房内对着刚坐下正举杯喝茶的二太太就是几棍子,二太太猝不及防,被他敲了几棍,杀猪般大哭大喊起来,还在堂上坐着的徐俊雅、徐俊桥赶紧跑去拖住他,夺了棍子,二太太哭得声嘶力歇,徐俊雅安抚着母亲,看向父亲的目光愈加清冷。

徐俊朗将老太太一行送至月洞门,徐俊英带着梅梅和徐俊庭、徐俊轩正欲过府来,忙上前给祖母行礼,也没说为何此时才来,老太太见着长孙,但觉心里安定,含笑点头说道:

“一点小事,本不应成了这样儿,由着他们去闹罢,不用理会,走走,咱们回去”

徐俊英便与弟弟们将老太太接回锦华堂,听了徐俊朗所言,知老太太气伤了,让宝驹速去唤太医来,太医来号脉过后,开了方子,对老太太只宽言劝慰,临行却请候爷相送,众人便知应是有大好,老太太心里微凉,却强打笑颜,让传饭来,与孙子们一同吃些。

徐俊英送了太医回来,却未作隐瞒,将太医的话转告祖母:“此次咯血来自心肺小疾,也不难治,宜静心将养,多些****笑颜,放宽胸怀,勿再理会琐事俗务,按时用饭吃药,慢慢地便好了”

老太太沉吟半晌,点头道:“我几日来正想着要诵读佛经,为子孙们祈福,这也算是静心将养了罢?那我明日起便辟一佛堂,开始闭门事佛,你们也不必每日都来,若没事定要来看我,只在外头问一声便好,不必打扰”

自此后,老太太果然说到做到,再不过问两府事,也不要子孙们到跟前来服侍,一改喜欢热闹的习惯,静心事佛,顺带吃药养病,不管谁来,只准在佛堂前问候一声便走,平日里不与子孙见面,只在有重要客人要见,而她也愿意见一见时才会出来,这般坚持下来,子孙们有时竟是六七天都见不着老太太一面。

梅梅不知道徐家子孙会不会因为不能到老太太跟前服侍承欢而失落难过,她自己是暗暗偷着乐,再也不用费神去想怎么躲过每天一次尴尬无心的问安,私下里自作多情有所怀疑,问徐俊英是不是专为了她而哄得老太太如此的?徐俊英正色道:“不许胡说我自己倒也罢了,哪能让他们都失了孝道?太医确确实实是这样说的。在你我看来,祖母或会薄待了我们,但她毕竟是祖母,自小也真的对我好,亲情岂是假得了的?我愿她长寿百年,如此能治好病,自然怂恿她去做”

“行行少假仁假义了你们徐家的人,惯会做表面功夫,谁不知道老太太是为了西府才如此?不过她可能也真的想活一百岁吧,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啊,活得久才能看得多她那里一闭关修练,你这边就吩咐宝驹四下里活动,消除二老爷的影响,说不定御史们的折子都到了皇上手中了,皇上问你一声儿,然后随手扔了那折子也是有的”

徐俊英无可奈何地瞪着她:“你是不是又去见齐王妃了?她与齐王经常进宫向太后请安,不时去陪皇后说话,有什么消息还不都跟你说完了?”

梅梅摇头:“没有,最近没见着她,不过我准备要找她了。你说他们夫妻什么意思啊?大婚不请我吃喜酒,婚后这么久也不请我去齐王府逛逛……不行我非得去看看,齐王府是什么样子的”

徐俊英垂眸:“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吧,齐王不让去自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

徐俊英看她一脸无知的样子,忍不住笑道:“齐王府美人如云,怕你看花了眼,抢几个走怎么办?”

梅梅这才算转过弯来:“真的我怎么这么笨,没想到这点听说那种美人惯会服侍人,咱们抢他几个来家里养着如何?”

徐俊英变了脸:“又胡说岑梅梅你怎能有此种想法?你、你好的不学,专学那不上道的东西以后不准跟齐王有任何来往,更不准去齐王府听见没有?”

“听见了”

梅梅微笑着看他,做乖巧样回答。

两人此时正相对坐在书案前,徐俊英晚饭后要看公文,梅梅看完帐册,端了一碟切成小块的水果进来喂他吃了,便被禁锢在那张椅子上,说是得等他看完公文再一起出去。

四目相对,难禁她嫣然妩媚,徐俊英招了招手,梅梅便起身走来坐在他膝上,手儿勾着他的脖子笑道:

“知道吗?你就是个禁不住色诱的,若在阵前有人使美人计,你怎么办啊?”

徐俊英挑眉:“可惜了从来没有谁给我使美人计不过我无意中将此计用在别人身上了。”

梅梅好奇:“谁?谁中了你的美人计?”

“还能有谁?你啊”

“美人呢?”

“在这梅梅,你这辈子就养我这个美人够了”

第二五九章 教导

第二五九章 教导

老太太得病期间,庄玉兰拖着孕身,在夫婿史松茂陪同下来了三次,想探看姑祖母,每次都是四爷或六爷接着,管家传报进去后,自有锦华堂的婆子出前堂来回话,只说老太太正在静养,不见外客,嘱表姑奶奶回去好生养着身子,不必牵挂。带来的礼物留下,念她孝心可嘉,候府每次也都有还礼,尽是些上品凌罗绸缎绢丝布匹或金银玉所铸雕的珍玩摆设等物,有的还是宫中所出,相对他们夫妻俩拿来的礼品,贵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此,史松茂终是死了心,知道徐俊英未将他放在眼里,朝堂上见面时或会应酬闲话几句,想至候府私访密谈,那是不能的了。唯有无语喟叹,此生仕途至此,已进入养老阶段了么?实在是不甘心啊

梅梅忍不住问及徐俊英不见史松茂原因,徐俊英说:“不想见,便不见”

“是不是因为他娶走了你兰表妹?”

“想到哪里去了?”徐俊英看她一眼:“朝堂之事你还是少知道为好,而且还是过往的……同朝为官,政见必是一样,但各人行事不同,朝廷要的只是结果,我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若是换了一个人去做那件事,结局或会更好,不留遗憾”

“那皇上怎么看待他?”

“皇上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其余不论,给了该给的封赏,就此打住,往事休再提。他如今已回朝中任从二品的学士,既是在闲职上,便应知圣意,该安于现状静心修养,若不甘寂寞招摇过甚,惹得皇上不快,那只好另寻别处去度晚年了。”

梅梅听了,看着水池中枯萎卷起的荷叶,不自禁地幽然叹一口气,徐俊英笑道:“叹什么气?你可不像是会惜春悲秋的人”

梅梅也笑:“我才不惜春悲秋,春华秋实,有那时间享受着多好啊东院里的桂花我让翠怜和翠思都收摘了,这池子里的荷叶,要怎么采收回来?”

徐俊英说:“荷叶年年有,要来作什么?”

“入药做菜,都用得着啊,太太每天吃的一味药需得半片荷叶覆在药罐上煎熬,大冬天你想吃荷叶包鸡,荷香粉蒸肉,去哪里找荷叶?这池中叶已经霜打,若不及时收起,一场秋雨下来,便烂掉了,收回来细心晾干封存好,什么时候用都方便”

“经你这一说,满池枯叶都成稀罕物了交给宝驹和百战吧,他们会一张不剩收回来”

徐俊英含笑揽扶着梅梅的肩,从池边往回走,轻声说道:“你刚才是在担心我吧?怕我们也会遭此冷遇?放心至少这几十年间,皇上还需我为左臂右膀,除了从小相伴成长的君臣之谊、战场上的生死之交,我与他自有一种默契,那就是相互维护扶持,终此一生,绝不相负”

梅梅停下脚步,斜眼看着他:“这话听着怪怪的”

徐俊英不解:“怎么怪法?”

“在我的想像里,皇上和你……有点像另一个齐王和简玉”

梅梅说完,笑着跑开,徐俊英楞了半晌,举着两手,老鹰捉小鸡般扑过去:“你竟敢……竟敢那样想梅梅你太坏了”

幸而池边柳树依依,遮掩了两人大半个身子,否则不远处跟着丫头们玩耍的恒儿就得以大开眼界了。

九月末,徐小容出嫁,余州梁家本就有人在京为官,乃梁姑爷之伯父,鸿胪寺卿梁锦江,当初也是他牵头为侄儿议的这门亲事,因他膝下无子,仅生有一女,便将侄儿中较为上进的梁咏知过继到自己名下,梁家原本只是当地一殷实小户人家,名气不大,但梁锦江官至正四品鸿胪寺卿,为过继嫡子求娶候府庶出女儿,也算无可非议,来提亲的是同僚之老母、安乐候家老太太的堂妹,面子过得去,当时老七战死的噩耗未传到家,大太太却也不肯痛快为庶女打算,徐老太太便作主应下婚事,徐俊英回京之后,梁锦江又带了侄子再来拜访,徐俊英兄弟与父子俩言谈一番,见梁咏知人品不错,学识也很好,即将与老六徐俊轩同时科考,心里便认同了这门姻亲,即议定了婚期。

谁知后来梁咏知未能赴考,是因为母亲忽然重病垂危,不得不赶回乡去,误了这一科。梁锦江胸襟颇广,将侄儿过继之后,为其娶亲,却不阻其孝敬自己亲生父母,梁咏知已有举子功名,只好两年后再应考,但生母病体****,父亲为营生多在外面奔波,下有弟妹各一,弟弟十八岁也在读书,妹已及竿,梁咏知不放心家里,恳求伯父允其娶妻返乡,待二年后回京应考,那时起再与妻室侍奉在伯父、伯母身边。

周姨娘闻听此事,不舍女儿远去,泪流不止,徐俊轩心疼姨娘,来找梅梅商量,梅梅说:问问姑娘、姑爷看,若他们愿意便让梁姑爷把父母弟妹接来就是了,同是姑爷来京读书赴考,一处宅子给得了徐小娟,为何给不得徐小容?

徐俊英便与徐俊庭、徐俊轩商量,除了陪嫁的金银田庄铺子等物产外,另置买一处宅子,与徐小娟那个差不多大的,装饰修葺好,给了徐小容。梁咏知和徐小容新婚后不必返乡,候府派官船侍卫接了他家人进京团聚,自是欢喜不尽,回娘家叩谢兄嫂大恩,男人们饮酒品茶之际,姑嫂们就坐在隔间闲话,梅梅拉了徐小容的手,当着妯娌们和另两位姑娘的面说道:“虽是嫁出去的姑娘,但任何时候,娘家的门都是朝你打开的,有困难总会扶持着。但仍是期盼你能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贤良慧敏,尽心相夫教子,亲力亲为将自己的婚姻家庭经营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方不枉人生一世”

徐小容点头道:“妹妹会用心去做,定会教自己过得好,请嫂嫂们放心吧”

待得人散了,她附在梅梅耳边说道:“大嫂不必为我担心,备嫁一年,我学的东西很多,但我最愿意看着大嫂、二嫂理家处事。我或许学不到那样好,但会照着做,我不是大姐姐,不想让自己的生活那般混乱”

梅梅笑看她:“鬼丫头但你须得记住:你这个家很复杂,无形中有了两对公婆,三个弟妹。你丈夫是个孝子,你除了跟着他好好尽孝道,善待弟妹,可要教他分清楚了,梁锦江夫妻才是正堂父母,那边他或可丢不下,但不能轻重不分——好像这么说也不对,毕竟生养了他……那就心里可以对等,甚至暗地里可以一样对待,表面上总得装装样子吧?让人家看着舒服一下嘛,毕竟是伯父提携了他,没有伯父,他不可能这么快得了举子功名,也不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

徐小容羞红了脸,摇着她的手:“大嫂……”

梅梅说:“这可是实话,我觉得你非常好嗯——回头让你哥哥们教教你怎么装样子,你看他们在老太太面前最会装乖孙子了”

梅梅看着徐小容头垂到胸口,正感觉不妙,背后传来徐俊英故作沉稳的声音:

“说什么呢?”

忙转脸,只见大房三兄弟和梁咏知站在门边,除了徐俊英,其余个个脸上隐含笑意。

梅梅说:“啊呀,你们这可是女眷歇的地儿,怎不报一声进来?”

徐俊轩笑道:“西府二哥哥他们都已走回去,这里都是我们自家人,就进来了。”

徐俊英看着她:“不赶紧进来,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教导妹妹的”

梁咏知却端庄起脸色,上前两步,正正朝梅梅躬身作了个揖,说道:

“妹夫都听清了,大舅嫂教导的极是妹夫绝不负伯父、伯母之恩,定当赡养侍奉终身,对生身父母亦当如此,我夫妻二人,唯愿做得顺老人心意才好”

梅梅看着梁咏知,微笑点头:“慢慢来吧,长辈们本就是亲兄弟,应不难交流相处,你们夫妻尽心便好只是这家长里短的,外边人也不能得知,我们姑娘在家是娇养惯了,去到你家却担了如此繁琐复杂的事,她就算再聪明能干,总会有错乱的时候,你可不能与她急,长辈若有责难,你也应多体谅,想着自己妻子的难处”

“是大舅嫂放心,我家境与人不同,颇多担当,小容肯下嫁与我,与我同甘共苦,这是莫大的福气,我自当珍惜”

待得将人送出府,徐俊英就来与梅梅算帐:“你怎么能与妹妹说那样的话?还让妹夫听去,这可是太丢人了”

“谁让你们不经婆子报一声就进来,嫌难听?前边的话还要精彩,可惜了你们来得不够及时”

梅梅躲着他:“有什么丢人的?我说的都是实情啊,你看那梁咏知都认同”

“梁咏知梁咏知叫妹夫,不许直呼名字”

徐俊英不高兴:“那样瞧看人家,那叫什么眼神?”

梅梅气笑了:“我都是那样看人的,难不成……真是莫名其妙”

“是不是觉得他很好?”

“本来就很好同样是风度翩翩气质优雅读书郎,人家梁咏知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正派君子,通身纯粹书卷气,举止稳重端庄……”

徐俊英停下脚步,皱眉看着她:“好就好,何必把别人夫君夸得天花乱坠?”

梅梅看他一眼,从他面前走过:“我还没夸我夫君呢,要是夸起来……”

徐俊英紧跟在后:“怎样?”

“那就是桃花乱飞了”

第二六O章 子嗣

第二六o章 子嗣

西府二老爷前阵子闹出的事情随着时日推移,总算是无疾而终,没弄出太大影响。原来御史们见动静很大,也有人试着呈上折子,但见如石沉水中,泡儿没冒一个,知道徐家虽然分府,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两府紧挨在一起,候府仍是会护住西府,徐西平本就是个没多大用处的官儿,动了他只会令人想到这是在挑衅徐候府,上边既然不动,上折的御史也就不了了之,权当没有过这回事。

徐俊英早在几月前就让宝驹查过那女人底细,并警戒敲打为徐西平引见寡居表妹的官员,让其上司另将他换了职务任所,那官员本意确实想经徐西平攀挂候府,谁知得了这个后果,只好自认倒霉。那女人死了丈夫,被婆家赶出,娘家唯有一老实种田的兄弟,嫂子不相容,不然也不会来投靠表姐和表姐夫,本欲将她打发走便算,她却怀上徐西平的子嗣,徐俊英没辙了,又值要外出办公差,家里老太太那里也需要叔父哄着些,便只好稍作安排,由他去。

梅梅说得好,纸包不火,事情总要露出水面,只是他也没想到二太太会弄成这样,本来以为她最多到老太太面前一哭二闹,然后由老太太作主,徐家的子嗣生下来后总是要进府的,但那****估计就不行了,却不料二太太出人意料地折辱了二老爷一场,还把人一并抬了回来

这不是替二老爷将妾室抬进家了?

梅梅却皱着眉说道:“没那么简单……将人抬进来,这事就变得诡异了”

十月份三奶奶宁如兰顺利产下一男孩,二老爷、二太太喜得嫡孙,自是高兴,西府大操大办,满月酒足足摆了三天,请来戏班子玩杂耍的在府里热闹了五六天,西府额外打赏下人的酒菜银钱,散至候府这边,借了西府的喜庆之气,候府也是人人笑意盈盈,开心异常。

徐俊英和梅梅连日去西府道贺吃喜宴,每天看着徐俊雅那份欢乐劲儿,感受西府的浓浓喜气,回来就不停在梅梅面前晃悠:

“三年啊三年后怀上还是三年后生?梅梅这个没说清楚”

“清楚得很,三年后再怀上”

徐俊英苦了脸:“我们真得等那么久么?我怎么觉得三年以后我就很老了?”

梅梅淡定地坐在榻上替宁如兰的儿子勾织毛衣:“我都不怕老,你怕什么?”

“不然咱们折中一下?一年半好不好?两年也行啊”

“你又想反悔?没有最后一次了哦,上次去皇寺上香时已经用完了”

徐俊英叹气:“我不是反悔,我是后悔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应你三年,把这个改一改”

“你什么意思?觉得不值了?”

“不是不是”

徐俊英讨好地替她拉扯绒线:“不过如果当时我非要改成两年,你也会答应罢?”

“你那时就是改了一年,我也会答应,三年是顺口乱说的”

梅梅故意逗他:“君子一言,你既然已经应承了,就必须遵守——为恒儿做个表率嘛”

徐俊英呆了半晌,随即手舞足蹈,像身上痒痒又不知具体在哪里,抓挠不得,两手只管往梅梅身上招呼,这里摸摸,那里揉揉:

“好梅梅恒儿现在什么也不懂,咱们、咱们改了罢?”

“不”

“改了?”

“不改”

“改不改?”

“坚决不改”

最后的结果是两人在榻上撕缠一会,徐俊英夺了梅梅手里的绒线扔掉,直接将人抱进卧室去了。

十一月,西府那位怀有了七个月身孕的女子忽然不小心跌倒,引发早产,生下一男胎,落地不哭不闹,未满一天便死去,就像之前香雪为徐俊朗生下的孩子一样,二老爷浑身颤抖,把满院侍候的婆子仆妇打了个遍,半死不活地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闹了半天,事情也挽不回来,终是放过了。

二太太、闫姨娘和媳妇们由着他去闹,销声匿迹般连边都不来沾,只让婆子们跟在他身边,帮着他处理余下的事情,二老爷无可奈何,只得安抚了女人几句,嘱她好生将养,身子恢复起来再说。

锦华堂专心念佛的老太太听到季妈妈报说,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下,很快又闭上,连着念了几声“阿弥托佛”。

半月后,二太太让赵妈妈拿了五千两银票去找那女人,那女人也不是傻子,二话不说乖乖收下银票,由赵妈妈引着悄悄从后门离开了。

跟二老爷在外边宅子住着还能过几天好日子,进了西府,荣华富贵全然与她无关,爷稍一松懈理会不到她,便被打压欺凌,吃的是残羹剩饭,喝的是淡而无味冷洌的井水,婆子们一张嘴利得像剪刀,天天在耳边辱骂,几个衣饰华贵脸上冷得像冰似的女人还不时地来赏她几个耳刮子,她认得正房太太,两个姨娘却不大分得清,有时姨娘不来,竟派了身边人来打骂……这哪里是攀高枝享福?简直是跌进天牢地狱,担惊受怕的日子她过够了,再不肯停留半刻,先前肚子里有个孩子还想着有所依仗,如今就再没理由待下去,不然哪天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二老爷找不到那女人,暴跳如雷,又将人打骂一通,老太太这回却将他唤去锦华堂训了一顿,道这是天意,他与那孩子没有父子缘,与那女人更只是露水姻缘,见不得光,不如由她去罢,做了祖父的人,也为儿孙留些脸面,以后再不许惹出此种辱没门庭的事来

自此后,二老爷每日从衙门回来便将自己关在外书房,谁也不理,二太太自是不会去打扰他,儿子们不时去问候一声,他想见就见,不想见直接赶人,闫姨娘和唐姨娘轮番去请安探看,也只能隔着门说几句话,闷了将近一个月,隆冬季节,看看再过半个月便要过年了,他才出来进了内院,却只在闫姨娘处歇着,不回正房松雅院,唐姨娘院里也不去,二太太闻听婆子来报,冷笑一声,传来唐姨娘,教她出去如此这般传话,保管爷会弃了闫姨娘,奔她那边去。

唐姨娘自是照做不误,那早产孩子是被闫姨娘下的药,人也是她赶跑了,言之凿凿,听在二老爷耳朵里,将闫姨娘一顿好打,几天起不来床,二老爷气怒之下却也没有心思去唐姨娘处过夜,在松雅堂和二太太一人占半边院子,各过各的。二太太见冬夜寒冷,将新买的一个丫头碧珠使去替他暖床,二老爷见碧珠不过十六七岁,肌肤丰腴白晰,眉目俏丽,心里已是满意,****搂着温存****,耳听得碧珠轻吟呼痛,第二天起床又见床上白帕落红,才知竟是刚破瓜,更是大喜,随手将身上一块上好玉佩赏了她,出到堂上主动与二太太搭话,夫妻同桌用早饭,言谈和好如初,二太太当着二老爷的面,赏了碧珠两匹绫罗绢布,让她作两身好衣裳,几件值钱首饰,两盒儿上好胭脂水粉,嘱她从今儿起只服侍好老爷,别的事不必理会,这便是收作房里人了,碧珠满脸红光,福身谢了赏。

二老爷得了年轻娇美的碧珠,每日按时回府,更衣后与二太太一道去锦华堂问安,之后直直便回松雅堂,进书房也有碧珠相陪,闫姨娘那里说是病重,使人来请都不肯去了,唐姨娘本就不得他的心,更难见着他。

二太太去看白景玉,叹道:“早知如此,我以前不那么要强紧盯着,便将珍珠给了他去又如何?也省得这一番忙乱,险些儿弄出个野种来”

白景玉接过香云手中热茶呈上,微笑道:“也罢了,如今这样反而更好些太太让闫姨娘去办那事是对的,老爷这是对闫姨娘冷了心呢,冷落了那边,便好办唐姨娘不过生得两个姑娘,这辈子也就这般了,只是这碧珠……”

二太太接过茶,示意她坐下:“放心吧,赵妈妈会安排,碧珠怀不上”

“母亲可忘了香蕊?”

白景玉见二太太警觉的目光扫过来,自知失言,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儿媳原也不想让她怀上的,可她就是有办法怀上,母亲得防好了”

二太太喝着茶,点点头:“这个我省得,唉我这当娘的就是累,为了你们,老了老了,还什么都得提防”

她放下茶盏,看了看白景玉的腹部,说道:“还没显呢,如今朗儿对你心意也足了,你只安安心心地养着,府里事慢慢来,再生得个儿孙,朗儿会更加疼你”

“是,儿媳也这般想着呢”

二太太走到门边,像忽然才想起来似的,说道:“你有了身子,又有大姐儿在身边,还是将惟儿交给我来带吧,免你太过劳累,我今儿抱了他去,明日与俊朗说便是了”

白景玉随二太太去到惟儿床前,让奶娘抱着跟祖母回松雅院,目送他们离去,心里暗自冷笑:死老婆子,我会害他?以为我像你一样蠢呢尽管拿走吧,才不稀罕

第六一章 新年

第六一章 新年

老太太将养几个月,身子恢复好了,诵佛号也累了,子孙们早晚来问安,见面陪着说说话,偶尔也留饭,又因想着小重孙们,让多带来给她看看,锦华堂便又渐渐回复到从前的热闹。

年关里准备过年的年货、迎来送往各样事务礼节,都有条不紊安排下去了,就算分了府,有老太太在,过年时两府仍是合在一起过,祭祀、吃团圆饭、守年夜、燃放爆竹,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喜庆之年,与往年稍有不同,今年意头倒是比去年好得多,每个人都面带笑容,满心喜乐,看着恒儿身上手上挂着抓着的大小红色绣花荷包,每一个都是涨鼓鼓的,里边不是金裸子便是银裸子,梅梅禁不住笑:这小子随了娘,不管谁给,金银是不能拒绝的,先抓住再说。

忙叫翠思、夏莲来替他收走,翠思和夏莲也是一身新衣裳,浅红绣花罗裙配粉绿色夹袄,因着要照看恒儿时常跑到院子里看燃放爆竹,外边又下雪,每人系了件粉红色短至腰下的软缎絮丝缀上兔毛边儿的小披风,轻巧暖和,整个人看去更是娇俏妍丽,如一朵初春桃花般养眼怡人。

年夜还没守至一半,有人打瞌睡,徐俊桥便嚷嚷着要带慎哥儿、恒哥儿和惟哥儿走出温暖的屋子,到雪花纷飞的庭院去点爆竹玩,几位爷们自是跟了去,恒儿走到门边又跑回来,拉着徐俊英一块走,徐俊英起身把他扛在肩上,回头看看梅梅,梅梅朝他们点头微笑,心想等一会也是要去的,屋子里人一少,只有女人们说话,她和老太太之间仍是不尴不尬地碜得慌。

白景玉仿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笑着说:“都出去看看罢?鸡也叫二遍了,放完这一轮爆竹,孩子们只怕就困得睡了,他们不在跟前热闹,咱们大人也是无趣得很。”

方氏和姑娘们忙应和,老太太笑道:“一群贪玩的猴儿,都去吧外边儿冷,我是不去的。只留你们父母在旁陪我说话便成”

众媳妇姑娘笑着一致起身走出去,白景玉拉了梅梅,大姐儿随徐俊朗出去了,惟哥儿跟着慎哥儿一起,被徐俊桥抱走,父女俩怕他有闪失,一早跟着。

宁如兰抱着未满两个月的怀儿,斜倚在老太太特地叫季妈妈为她母子备下的软榻上,含笑道:“你们去吧,回来告诉我好不好看”

梅梅说:“给怀哥儿拿一个爆竹回来,让他瞧瞧外边是什么东西在响。”

宁如兰笑着摇头:“他才不管什么响,睡着了呢明年这时候,我就能领着他跑出去看了”

老太太说:“快躺好,丫头们替你们奶奶盖好了。只莫听她们的,咱不贪那个热闹,屋里多暖和,非得跑出去”

媳妇姑娘们出去了一会,徐俊雅搓着手进来,瑞虹和锦书忙上去替他拂掸衣上的雪花,徐俊雅满面笑容说道:“老祖宗,外边真的好玩雪下得也大,孩子们都不怕,将爆竹花筒插满雪地上点燃,四处火树银花闪闪发亮……连惟儿都敢拿了香去点”

他走到宁如兰身旁坐下,拍拍怀哥儿:“快快长大,明年为父也带你去玩儿”

老太太笑着看他们,二太太叹道:“好不容易又能过个红火年。去年那年过得寒碜,连个驱邪的爆竹都不让放,结果……”

老太太摆着手:“不提了罢今年好啦,好起来了”

廊下,梅梅和白景玉站在细竹帘子后边瞧着院子里,几位爷聊发童心,带着孩子们在雪地里到处乱跑,点燃爆竹和花筒子,清脆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红屑飞舞在空中,银色火花四处喷溅,照亮孩子们红扑扑的小脸蛋,衬着身上的锦绣新衣,一个个漂亮得像年娃娃。徐俊英抓着恒儿的手教他点了两个爆竹之后,便把香枝塞在他手里,鼓励他自己去点,恒儿最终点燃了一个大花筒,看着喷溅出来高过他头顶的火树银花,恒儿先是惊呆,随即乐得手舞足蹈,以小男孩特有的方式,在小兄弟们面前夸耀了个遍,还很不屑地把或许是过于崇拜,伸手欲摸摸他肚子的惟儿推开,若没有徐俊轩扶抱着,就跌倒了,徐俊英忙制止恒儿,教他与惟儿握握手,恒儿抬头跟他说了句什么,徐俊英拉起他就走,跟在后边的翠思和夏莲忙迎上去接了恒儿,往廊下走来,想来应是想上净室呢。

走进竹帘子里,恒儿看见了梅梅,梅梅问他:“为什么推弟弟?”

恒儿低头:“放水要出来了”

白景玉哧地一声笑:“傻小子憋着尿玩呢,快去快去,还等什么”

翠思和夏莲一左一右赶紧拉了他走,梅梅冲他后背喊:“以后不许这样——不许憋尿,不许推倒兄弟”

恒儿边快走边回答:“是”

“恒儿还没到两岁呢,这俩丫头抱着不行吗?硬拽着走,这要拉在裤档里可就受凉了。”

白景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对梅梅说道:“瞧你院子里这些丫头,一个比一个打扮得艳丽,晃眼看去竟是与姑娘们穿得差不多了,要往身上再多加向样首饰,不认识的只当她们是府里的姑娘呢你是怕爷们看不到她们还是怎么着?小心成了妖去,勾走候爷的魂儿,你后悔都来不及”

梅梅笑了:“说什么呢?你当我的丫头像你那几个香啊?整日里想着怎么做成房里人,我这几个还算有骨气吧,或许是候爷没那艳福,丫头们看着他就是个爷,没谁对他动那门心思。再说我们夫妻现在把几个大丫头都许配了人,一年后嫁出去,她们更是安定得很,一门心思准备嫁妆待嫁。今儿不是过年嘛,我让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增添些喜气,不光她们,候府里其他各院丫头每人都有两套颜色鲜艳的衣裳,这还是听了二太太的话,取个吉利彩头,你们西府不是这样的吗?”

白景玉叹气道:“按说这种事也不能尽怪丫头们,爷们的心不正,就容易出错……唉算了,不提这些我也得学着你,尽早把到年纪的配了出去,省得再惹麻烦。西府的丫头原也每人有两套颜色鲜些的绫绢衣裳,后来又改成只做一套了,大太太房里赵妈妈领了去的,我是不好管,只听说桂府那边的老太太开春要做寿了,大太太不仅要筹明面上的寿礼,还要私底下另外孝敬一份心意……”

“不会又找上你了吧?”

“找了就只好给喽我外边有点产业大伙儿都看着,眼红呢,也没有太多给她,窄一次给一点罢了。公里的银子按惯例要给出一些,毕竟是府里的太太,拿话压着老子儿子们又能拿一些,估计这次外祖母做寿,我们太太也是要趁机大捞一把的了”

说着话,恒儿撒完尿出来,又兴高采烈往外跑,看着他们在外边玩得尽兴,梅梅也很想跑出去,亲手点一个爆竹,奈何几个妯娌姑娘自顾跑去玩了,她得陪着白景玉,白景玉见徐俊朗带了两个妹妹和大姐儿在一侧点爆竹,徐小敏的香还没触及燃引,徐小宛便捂着耳朵在她身边大喊一声,吓得徐小敏香枝都掉落地上,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大姐儿鼓起勇气捡起地上香枝,探身往前一点,居然就点上了,怦然一声炸响,将笑声淹没,众人惊了一下,随即齐声赞扬大姐儿好胆子,大姐儿自己先被吓得缩进徐俊朗怀里,好一会才钻出来,笑得像朵绽开的太阳花儿。

白景玉满意地笑:“就该练点胆儿,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敢把护仔的母鸡打断腿,然后捧了我看上的小花鸡仔回房去养着”

梅梅啧了一声:“你那干的什么事?还是个大家闺秀,太不像话了”

两人吃吃笑着,黄妈妈带了香云增来,拿着件厚绒披风,要换下白景玉身上那件夹层的,说在廊下站太久,会冷。白景玉笑着摇头,挑开一点竹帘,冲外边喊:

“莲儿,再点只花筒来瞧瞧”

大姐儿便又乐癫癫地要去点花筒,徐俊朗抱了惟儿,跟在一旁,指导着她,只听“逢”的一声,大姐儿又准确点着花筒,火花四溅,引来欢呼声一片。

恒儿拿着香枝跑进来,往梅梅手里一递:“父亲请母亲点炮炮”

梅梅接了香枝,兴致勃勃地对白景玉道:“我去去就来,外边冷,你就在这儿看着啊”

白景玉笑着点头,翠喜很快走来,重新替梅梅系好披风,主仆走出竹帘子,梅梅手牵恒儿,踩着雪来到徐俊英身边,徐俊英笑道:

“看见你们站在那里,闷坏了吧?来玩玩,这是替你准备的,都给点了”

梅梅兴奋得吸了口气,看着人家点燃爆竹和自己亲手去点,感觉实在不同,前世对烟花还可以接受,那劈里啪啦连串响然后腾起一大片烟雾的鞭炮她是绝不感冒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的爆竹看着却是很亲切很有喜庆味儿,而且比前世的环保多了,她就愿意点几个玩玩。

恒儿在一旁跳着脚喊:“点啊点啊,母亲快点”

徐俊英搂过恒儿,说道:“一会叫母亲给你再点两个,你带得母亲出来玩,奖你的”

恒儿高兴地笑了,连连点头:“谢谢父亲”

爆竹声声,和着欢声笑语,红屑飞撒满院,大家玩得尽兴,孩子们也都困了,再进到二堂里,厨房早送上来甜汤圆子,各人都吃了一碗,老太太让回去歇一会,到时辰洗漱更衣,再往祠堂去祭祖。

第二六二章 原因

第二六二章 原因

清华院一行人先往秋华院去看了一回,郑夫人睡得安稳,并未受到爆竹声的影响,梅梅见何妈妈和春月带着婆子仆妇们也在堂前摆了各样吃食守夜,便问可还有不尽意的?

何妈妈忙笑着说道:“都已足够少夫人吩咐下去,各处管事便着人陆续送了各种各样过年的物品过来,老奴和春月打点着放好了,这几日大节里奴婢们可过得像主子们般,什么嚼吃的都有腊月二十收到新衣,腊月二十九翠喜姑娘亲自与老奴将这院里的月钱和过年银子发下去,奴婢们都感谢候爷和少夫人体恤大方”

梅梅点了点头:“也只有你们这院多得了好去,太太病着,多赖你们用心护理。这院里如今算是自成一方,妈妈和春月多辛苦管着事。大过年的,太太房里物件要放齐整,衣裳首饰等私房物品一样不能少,也不能让别人碰,若是少了,到时太太好起来,你们可赔不起”

何妈妈连声道:“少夫人说的是老奴一直照少夫人说的做,前阵子大……”

她忽而想起什么,张着嘴看向一旁坐着喝茶的徐俊英,梅梅笑笑:

“说吧”

“大姑奶奶也只能拿走些银子,太太那些首饰、贵重物品老奴都锁在大柜里,怎么逼迫,也没给她钥匙”

梅梅点头:“妈妈做得对过几日或会有郑家人来探看太太,你好生接着,该给什么物品,还什么样的礼,往年太太如何打发的,列个单子出来,交给管事婆子,照派”

回清华院路上,徐俊英和梅梅照例走在最后头,他揽着梅梅说道:

“我怎么觉着,你好像对太太很好?”

“我也觉得我对她很好,真是奇怪,又不是我亲婆婆”

徐俊英揽紧她:“若是你亲婆婆活到现在,你能天天侍奉她吗?”

梅梅点头:“那是一定的,我会对她很好很好”

“又说好听话哄我,明知你婆婆不可能活回来”

梅梅笑着:“我对太太好,究其原因应该有几个:第一,最重要一点是必须尊重病者,人谁无病?特别是像她这种病得只能感受说不出话的人,有这条件,为什么不让她活得体面有尊严?她不是别人,再不好也是你继母,是恒儿的祖母。第二,我得还她一份情,没有她全力支持,我当初拿不到候府管家权,老太太也支持我,两个人都有私心,老太太是在为庄玉兰铺路,而太太是为了恒儿打算,二者选其一,我自然倾向于太太,领她的情,不觉欠老太太什么”

徐俊英苦笑:“你们这般做,倒是没把我当回事。”

“我听说你此前是不管候府内务事的,而且当时你也听之任之,除了反对我管家,没别的表示啊”

徐俊英沉默了一下:“我不说话,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管,太太做的事多少知道些。私吞贪墨什么的,都有过,大多拿回娘家,或给了小娟,不过她倒是有一点好,没在外边私置产业,她是太自信了,相信候府的一切都将是她的……而你,一上来就那么大手笔,说实话我根本不相信你会如此胆大包天,你也做得很小心,所以我并未发觉。这个叫什么——‘狗不叫,狗叫人’?”

梅梅抗议:“瞎说什么?太难听了”

徐俊英笑着:“那怎么说不难听?”

“应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错这句贴切我妻真是文才盖世,比我厉害多了”

“你以为呢?新科状元的妹子……”

“假的”

“那也叫哥哥妹妹啊,不然怎么办?”

徐俊英屈起食指在她额上轻敲了一下:“注意兄妹礼仪,不许撒娇,动不动跟他分一个点心吃,不像话”

“那是人家兄妹打小起的习惯好不好?一个喜欢吃馅,一个就帮着吃外皮……我以前没有哥哥,愿意有个哥哥让我叫”

“有丈夫就行了,要哥哥做什么?点心皮儿我吃——不对,那又不是你的习惯想叫哥哥……在房里偷偷叫我一声儿吧”

“岂有此理,不干”

梅梅要挣开,徐俊英拉住她:“还有呢?刚才说到你对太太好,就只有这两个原因?”

“还有两个原因,不说了吧?”

“说”

“你要是生气呢?”

“不生”

“好吧,第三个原因——她是老七的生母。”

徐俊英楞了一下:“这算什么原因?本来就是,她还生了小娟”

梅梅斟酌再三,话到嘴边不吐不快,小声道:“我虽然没见过老七,观之老四、老六,我觉得他应介于你与老六之间,人品差不到哪里去,他年纪轻轻,为了心爱的人战死沙场,或许还死得很不放心,我……同情他”

耳边徐俊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猛然放开梅梅,往前走了两步,很快又转身回来,紧紧握住她双肩一阵摇晃,压抑着愤怒的嗓音道:

“同情、怜惜你竟然想着他年纪轻轻战死沙场,那算什么?战场上死去的尽是十几二十岁的儿郎你都要去同情?这就是战争,谁技不如人,角力不够就得死我十四岁上战场,身上的伤疤有多少道你数得过来吗?生死一线,无数次历尽艰险活着回来……难道就因为活着,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梅梅叹口气,伸手抱住他的腰偎进他怀里,把头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急速的心跳,用自己的身体安抚他。徐俊英僵了一下,长吸口气,双臂收拢,把梅梅紧拥在怀,下巴在她头顶摩挲着。

等他平静下来,梅梅的手在他背后用力掐了两下,徐俊英闷声道:

“别弄坏指甲又来怪我,衣裳厚着呢,没到肉”

梅梅说:“徐俊英,你这牛皮家伙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值得放心上?我不管你以前是谁的英雄,现在你是我丈夫,除了你没人能进我心里去因为你我才会同情怜惜老七,完全以长嫂的身份,这也不行么?不行就不行嘛,你说一声,何必生气——刚才信誓旦旦说过不生气的”

徐俊英又吸了口气,很快吐出来,伸手来捧她的脸:“对不起我错了,一时忍不住……梅梅以后我若再这么暴躁,你、你还如此对我好不好?”

“为什么?”

徐俊英答非所问,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还有一个原因”

梅梅心里微微一紧,唇瓣蜻蜓点水般回应着他:“这个能不能不说了?一会你又生气,今天可不好生气”

徐俊英含住她唇瓣,温柔辗转吻了一下,微喘着放开她:“这回又与谁相关?”

“与你”

“好吧,你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梅梅笑道:“想说也不能了,得赶回房洗漱更衣,往祠堂去祭祖”

徐俊英拉着她:“快走洗漱更衣,还要唤醒恒儿,要花不少功夫。我们是长房,得先他们几步进去”

婆子丫头们早已带了恒儿回清华院,让他睡会觉,只有翠喜和翠思执了灯笼,远远照着路,只是那样的距离,也就权作引路而已了。

梅梅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深吸口气:“这么快,我到候府都一年多了”

徐俊英也笑道:“我记得你刚来时那阵,府里乱作一团……”

“也没有多乱啊,你是指我烧你了祖母的紫叶林?”

“那也算一桩贵夫人们回去之后,满城传说我徐俊英真情感动上天,把死去的妻子都哭回来了——这是谁胡编的”

梅梅吃吃笑着:“我可以发誓我绝没编过那话定是夫人们以讹传讹,最后就成那样了”

“你究竟怎么跟夫人们说?”

“我就装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说:夫君待我太好了,舍不下他,还是活回来吧说完了我自己都碜得慌——儿子都没提半句呢错漏百出的话,她们也信,感动得稀里哗啦,我本来没打算流泪的,最后不得已陪着她们哭了一会”

徐俊英拉紧她些:“我背你吧?走太慢了”

“翠喜她们在前边呢,看见不好你要赶在前头,就抱了恒儿先去吧,我们女眷这边没那么要紧”

“没事,离得远,到门口再放你下来”

徐俊英不由分说,走到梅梅面前蹲下,两手往后一捞,背起她就走。

梅梅伏在他背上:“我会睡着的”

“可别睡,一会就到门口——说话吧,去年新年我们怎么过的?”

梅梅来了精神,抬头笑道:“去年新年惟儿出生啊,白景玉和徐二爷打了一架,我和二太太吵了一架——那可是另一种热闹然后你抓了我去赔罪,你对二太太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以后她若敢对婶娘无礼,请婶娘千万惩处她怎样都不为过”

“胡说我没有……”

“你有”

“……”

已经到了清华院门口,徐俊英放下梅梅,再想争辩,没有机会了,翠喜和翠思并排站在门里,等着他们呢。

第二六三章 纵马

第二六三章 纵马

喜庆的年节过下来,人反而比往日还要忙碌纷乱,迎客拜年,又要出门回拜,亲友间礼尚往来,应酬不断,总得要过了十五元宵节才算完。

梅梅今年这节过得真正不轻松,去年徐俊英不鸟她,出去走亲访友不带家眷,只是独来独往,今年却无论如何非得拉上她不可,不管她怎么推托,想出什么借口都不行,无可奈何,她对徐俊英说最不喜欢最感无聊的事就是走亲戚,徐俊英笑着说:

“夫妻所见略同我往年也最不喜欢最感无聊,不过今年有你和恒儿一起,我不觉得无聊了你应也和我一样的吧?”

又烦又累又腻味的应酬之余,她还要打理候府事,之外还得顾着外边的生意,别的且不说,仙客来的收入非得要她亲自过目不可,还有千喜乐坊的半边盈利,数额巨大得她都不好意思继续收受,屡次让陆祥丰去跟李秋歌说:只给二成就可以了,余下的留作馆中备用金,或多分些给乐师歌舞姬们,李秋歌的回答是:

“若没有东主初时的收留扶持、后期的各种好主意妙点子,谱写的精妙乐曲,传授的风姿各异的舞蹈,何来千喜乐坊?东主就是东主永远不变”

梅梅听了翠喜传话,一边叹气一边收银票,好像很无奈似的,看得徐俊英又好气又好笑,末几拿出张单子递给她:

“这些人,有的是我手下过命的兄弟,有的是特别的朋友,往年元宵过后至正月二十,多数在仙客来请年酒,今年就不要收他们银子了吧,算是我给他们的额外犒赏”

梅梅拿起一看,人数可不少,起码上百号,不客气地扔回去:

“我这是开饭店,不是请客吃饭一百个人,每人来请十桌,不收银子,你让我喝西北风去啊?”

徐俊英说:“你那是双子楼,后边不还有客栈的收入?再说了他们也不会每人请十桌,最多每人两三桌”

“两三桌也不行知道仙客来的厨师、堂倌们是靠什么收月银的?提成懂不懂?陆掌柜每日的营运收入都会告知他们,若是知道免了人家酒菜钱,收入上不来,他们不得急死?”

梅梅眼波流转,纤纤玉指翻看着帐册:“今年可不同去年,去年有恩科会考,我才赚了那么多,包括后边的客栈。今年就难了,年节上客栈基本没人住,瞧,客栈收支才刚平”

“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这盒子里上百万两银票,娘家还有多少?候府里的,我的俸禄,都一一收着,吃用又花不了这么多,要窖起来吗?”

“不是啊,我有……不告诉你啦反正就是钱生钱,蛋生蛋,银子会越来越多”

“既然如此,那以后我的俸禄还只给你一份就可以了吧?”

“可以啊人说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会把所有的钱都交给这女人管,你要是背着我私设金库,那就是有问题了,想拿着养小妾么?女人钱多无妨,男人钱多准会变坏,你不给我双俸禄,我可不敢跟你过了”

徐俊英咬牙看着她:“我自认不是个爱财的,却有幸娶到个贪财的妻子”

梅梅笑:“你不爱财?那是你没到那个境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就会想念你贪财的妻子了”

“真的不可以?”

“没有免费,可以打折算银子”

徐俊英只好收起名单:“银子银子——若是我去仙客来设宴请年酒也收银子?”

“柜上帐房黄先生认得你,估计是不敢收,陆祥丰胆儿也小,你只签上你的大名,那就是银子了”

“我……徐俊英等于银子?”

梅梅朝他妩媚一笑:“在我这里是,在别人那里可未必哦”

徐俊英笑着靠近来:“梅梅你真乖看帐册这么久,累了罢?来,让为夫服侍你,咱们进去沐浴”

“不、不忙,还没看完呢……”

“不看了明天让翠喜看”

元宵节,一大清早照例要进宫,辰时朝拜,之后留午饭,游苑,晚上便在宫中赏灯猜谜至深夜。

与往年不同,候府仪仗车队刚走上通往皇宫前门的青石板路,一匹白马疾速而来,远远见了车队,马上骑手非但不收势,还加了一鞭,直直冲往马车,徐俊英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微眯起眼抬头看了看马车顶棚,知道骑手的用意,他是想拿候夫人的车厢当嶂碍物,卖弄骑术呢

不用说,这又是哪个狂妄的皇族子弟,却不可能是齐王,齐王不会拿梅梅和恒儿的安危开玩笑。

徐俊英抖动缰绳,****一夹,跨下黑色骏马如黑色闪电疾射出去,宝驹、百战和另两名侍卫相随驰出,立即便有四名侍卫轻身跃上车驾,驾车的车夫被替下来,梅梅在车里发觉车身晃动,刚问了一句:

“怎么回事?”

便听前方壁啪声响,声音极为暴烈,掺杂着马匹嘶鸣声,女子的惊呼声,最后传来的是百战的斥喝:

“你是何人?胆敢冲撞候夫人车驾,找死”

翠喜掀起一角帘子往外看:梅梅不禁吸了口凉气,不过十步远,躺倒一匹白马,四只马腿被线索缠住了,兀自乱动,马头前半躺着一名女子,身披轻软的白驼绒滚紫边披风,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时做不到,抬头的当儿,但见她容颜美丽,乌发散开,衬得她肌肤胜雪,脸上因骑马现出的一抹红晕,更添几分娇婉妩媚。

徐俊英的声音里蕴含怒意:“不肯说也罢了,连人带马抬到街上,鞭笞五十下,放她走”

这招够毒,别说五十下,马鞭抽打十下,姑娘身上的衣裳便会尽行揭去。

果然,那姑娘叫喊起来:“不、不要我是奉国将军的女儿,我叫吴紫瑶”

侍卫嗤道:“奉国将军?你老子不过名列上将之位,倒生了个包天胆姑娘,知道这是谁的车驾?威远候夫人还不快跪下叩头请罪”

姑娘抬眼看着徐俊英,目光热切,徐俊英转过脸去,淡然道:

“把人和马抬下路坎,车队快行,莫挡了后边车驾”

侍卫怔了一下:这是放过这不要命的莽撞姑娘了?不过一上将女儿,打一顿也好让她有个记忆

却也不好多嘴,下马来和另一侍卫要拖走那姑娘,姑娘却高声喊道:

“俊英哥哥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我是阿瑶啊”

全场静止,宝驹和百战面面相觑,同时垂下眼眸。

侍卫吓了一跳,张着嘴站在那里,不敢下手:哥哥?哪门子亲戚罢?难怪了

车里翠喜手一抖,帘子从手上滑落,回头讶异地看着梅梅,梅梅说:

“别看我,我头皮还麻了呢”

徐俊英冒汗,看着那姑娘无奈摇头:“我认得奉国将军,不认得你你先到一边歇着去,挡路不好,后边来了好几拔……你们这两个傻子,还楞着干什么?抬下去”

侍卫伸出手,吴紫瑶推开了,挣扎着自己爬起来,一拐一拐地走到一旁石头上坐下,满脸幽怨地看着徐俊英:

“就是怕你不认得我,我才要跃过这辆车我的马术是你教的,如今可不比从前了,我能跳过比这个还高的坎儿,你偏要打瞎我的马……”

“走”

徐俊英不理她,拍马回到车旁,揭帘往里边扫了一眼,问道:“梅梅,你和恒儿没事吧?”

“有”梅梅懒洋洋说道。

“怎么了?”

“酸倒牙了”

旁边侍卫偷笑,徐俊英也不禁抿嘴:“进宫找个机会跟你说”

车队很快离开,翠喜还想揭窗纱看一眼那姑娘,梅梅道:“算了吧,再看她说不定就真给粘上了,一会你让出去,给她坐进来?”

翠喜忙说:“不她想得美我是夫人的奴婢随从,她凭什么身份坐候夫人车仗?叫一声候爷哥哥,就成亲戚啦?那是太容易了”

梅梅皱眉:“可她凭什么认为跳我的车不会被候爷骂?而且候爷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后居然真没骂她岂有此理,难道说如果她的俊英哥哥早知道是阿瑶妹妹拍马过来,还就让她跳过去了?不行他不跟我说清楚我还不能放过他了呢”

慈宁宫里,太后听了身边林嬷嬷回话,吃了一惊:“什么?坠下马?要不要紧啊?”

“太后请放心,已经请太医验看过,姑娘自小在马背上玩儿大的,并无大碍”

太后百思不解:“真是的她非要去跳那车厢做什么?”

林嬷嬷笑道:“阿瑶姑娘原是认识徐候爷的,怕徐候爷认不出她来,便要使出候爷教过她的那招,纵马跳坎儿什么的,年轻人爱玩这些东西,结果候爷怕伤着车里的夫人和孩子,上来就把马打瞎了眼,身边人又抛出绳索套了马腿,这不跌倒都难”

太后叹了口气:“怎么又是徐俊英?专惹上他了”

吩咐道:“备辇,哀家到太医馆看看她去,怎么说他父亲千托万托付给哀家,总不能让她出什么意外,将来可还要嫁人的”

第二六四章 因由

第二六四章 因由

朝拜过后,外命妇聚集在芳僖殿和兰台殿歇息,至午时赐宴,梅梅是得了特准带恒儿入宫的,不消说皇后要恒儿陪皇子玩玩,因此朝拜过后即有皇后身边的黄公公等人来引了梅梅母子去往另单独所在,却见定国公和长乐候夫人等也陆续到来,便坐在一处闲聊,逗弄小孩,等着太后和皇后亲临外命妇歇息的地方巡看慰问一番,再召她们见面,一同用膳。

直至午后,早过了午饭时辰,才见得着皇后,一行人被安置在坤宁宫内华羽阁,皇后由丽妃、容妃、贞妃陪同,在宫娥们的簇拥下进来,面上微带倦色,皇后在上位坐下,示意几位妃子依序就座,众人起身欲行大礼,皇后摆手道:

“免了罢,都够累的……哀家和妹妹们也饿了,用膳吧,在那边只是敬了几杯酒,并没吃着什么。”

婉儿招手,宫女太监们端着银碟玉盏鱼贯而入,热汤热菜摆了满桌,不说皇后,梅梅都觉饿坏了,恒儿倒是早让宫女嬷嬷拿了食物过来喂饱,否则他不得吱喳乱叫。

用过午膳,又饮茶闲聊了一阵,有宫女禀报说大皇子午睡醒了,皇后含笑看一眼在侧厅玩耍的恒儿,说道:

“带公子过去与皇子玩会吧——威远候夫人,怎么恒儿不睡午觉的?”

梅梅恭谨地应道:“回禀皇后娘娘:恒儿在家是要睡的,此时来到宫里,见着许多人,环境新奇不同,便不肯睡了”

“是这样啊”

皇后身旁坐着的容妃忽然问了一句:“威远候夫人将小公子养得这般好,以前怀着他的时候可是吃过什么特别的补品?”

梅梅一怔,这个问题?天知道秦媚娘吃了什么,这个可不清楚。

她很快看了皇后一眼,只见皇后目光淡定,再看容妃,见她虽然妆容精致,娇美鲜妍,却是眉尖轻颦,眼中湿润,似乎谁稍微一惹着她就会哭起来,那不适的感觉看着让人不舒服。

梅梅微笑着应道:“禀容妃娘娘:臣妾也记不起来了,好似就如平常这般饮食吧,太过补了反而不好。”

“却是为何?”

“这个……”

皇后开口了:“容妃,你累了吧?下去歇着罢”

容妃闻听此言,慵懒的神态一敛,赶紧起身向皇后略福一福:

“是妹妹告退”

皇后点头道:“丽妃、贞妃也一同下去歇着吧,晚饭后还得出来走一走——容妃就不必了,没人跟你说,让你在宫里安心养着吗?”

容妃低着头:“回皇后娘娘:有公公来说了,妹妹想着,现在还没什么,可以帮着皇后姐姐应酬着些,便来了”

“下次要听话,你身边的嬷嬷看来得换了,她们就没告诉过你:这时候才是最易出事的吗?哀家知道你的心意了,丽妃、贞妃一路陪送你回去吧”

容妃脸色变白,低头再次行礼,由丽、贞二妃陪同出去了。

座间就剩下几位外命妇陪着皇后饮茶闲谈,几个轻松愉快的话题,说说笑笑一会,皇后将几位外命妇各个都问到了,了解些家长里短的事,问到梅梅的时候笑着说:

“听说你们今早入宫遇着人拦路了?”

定国公夫人说道:“正是要问呢,什么人那么大胆?敢拦在进宫的路口?”

梅梅笑了一下,说道:“好像是一位姑娘,练马术呢,要从我的马车上跃过”

“什么?”定国公夫人惊愕不已:“哪家的姑娘,怎的这般……这般顽皮”

梅梅道:“我也正想呢,恐会是哪位郡主,所以我夫妻未敢多嘴指责,由她去了”

皇后眉毛一挑:“若是郡主,更不会做下此事。皇家公主、郡主自小儿受严格教养,规矩礼仪一样不能少的”

梅梅低下头,心想到底是嫁进皇家做皇后,定是帮着皇家护短了,那素德公主是个守规矩的?放荡无耻的名声早已四处远播,听林如楠说得更加骇人听闻,看中谁家男子,半夜闯入私宅抢人,不论有无家室,抓来玩几天,腻了就放回去,若是喜欢就留着,半步不准离开……千喜乐坊东主李秋歌险些被她拖走,若不说是齐王的人,她还不肯放开,最后遭殃的是鼓手小焕和几名男舞伎、乐伎,先后被她带至府中,还是齐王出面,她才肯放人。

皇后见梅梅低头不语,便笑道:“没碰着吧?若是有什么动静,想来威远候必定会教训她一番。那姑娘,原是奉国将军吴不胜之**,名叫吴紫瑶,今年十五岁,才刚及竿,年前进京,在太后身边侍奉。”

长乐候恍然道:“奉国将军,这个人臣妾听说过,是一员猛将呢”

皇后点头:“不错,是一员猛将,屡立军功。”

定国公夫人说:“怪不得将门虎女,定是有点身手的,不然断不敢在人前显示,却不料遇上的是威远候,人摔了,马儿也瞎了,可惜”

长乐候听得有趣,瞅着定国公夫人笑,她到底是可惜马儿瞎了还是人儿摔了?

此时皇后身边女官婉儿请道:“皇后娘娘累了大半天,该歇下,不然晚上的灯会就……”

定国公夫人等人俱都离座躬身道:“请皇后娘娘歇息吧”

皇后颔首道:“既如此,我便在榻上歇一小会,各位若有累的,也让宫女们安排地儿歇下,苑中有奇花盛开,若不想躺着,可先移步一观”

定国公带了几名外命妇退下,皇后说:“皇子正与公子玩儿呢,威远候夫人就留下吧”

梅梅便与定国公夫人等说了声,目送她们在公公引领下走出殿门,复又转回来,皇后举袖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微笑道:

“你我在一起不必拘礼,我有点困了,你也躺会罢?与我同榻还是在那边?”

梅梅道:“不敢娘娘快躺下歇着吧,我在这儿就好”

皇后就让宫女们服侍着斜倚在软榻上,以手支头,笑道:“这样躺下来好多了呢,今早真是累坏了你那个美人榻也很好,躺着说话吧”

梅梅看了看宫女们,皇后说:“你还不认得她们?上次在我宫里混了那么久,她们可都记着你和恒儿呢”

一位宫女笑着走来施礼,服侍梅梅脱了外袍,扶着她倚在美人榻上,梅梅说:

“谢谢玉儿,恒儿刚才也让你受累了”

玉儿轻言细语:“威远候夫人客气,是奴婢们该做的”

婉儿看着玉儿替梅梅盖了一层丝绒锦被,打量着有地龙,应也不会受冷,便摆了摆手,将宫女们尽数遣去,轻轻拉下一层薄薄的紫色帷幕,也低头退出,悄然站立守在宫门口。

梅梅看皇后闭上眼睛,也刚要合眼,皇后却还在说话:“你不知道那位奉国将军吧?我却了解一些,是皇上说与我听的——他原是老威远候手下,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骁勇战将,后在战场上为保护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被敌将斩去一条腿,回到京城见了先帝和现今的太后,叙话间才知竟然与太后是亲戚……就是、就是堂族表姐弟自那时起奉国将军解甲归田,皇上和威远候去探望过他,将军与太后也时常有联系,他膝下无子,生有两名女儿,太后作主把长女吴紫琼带进宫,便是方才的贞妃。你也看见了,贞妃生得不如她妹妹,是个柔弱女子,规矩女红样样学得好,不会武,皇上对她不过份宠幸却也不冷落,每月总会去她那里两次。**吴紫瑶娇养在将军身边,今年一及竿,便听从父母之命进京探视并侍奉太后”

梅梅内心吐槽不已,这算什么?长女进宫做了妃子,**还来这回要嫁给谁啊?徐俊英?

不要吧,徐俊英你从小招惹小女孩也就算了,可不能欠了奉国将军的恩情

为不影响皇后休息,梅梅没有回应,只闭目转着小心思,不料竟然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听见有人声,忙睁开眼,是皇上和徐俊英在外间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想是自己和皇后睡得够久,该起来了,两个男人也就不介意吵醒她们。

皇上说:“胆小受惊吓?你算了吧,说别人还差不多,秦梅梅她连齐王都不怕,有什么事不敢做的?一匹马从头上飞过或许她还觉得好玩呢这招儿阿瑶练了几年了,不会出意外,反而是你吓着阿瑶了你看她方才那样儿,蔫得像根草,哪还像以前那般活蹦乱跳,整日里追着你学骑马掏鸟窝……”

“皇上”徐俊英制止他说下去:“那是你烦了,让她来找我,我不得不带着,她像个女孩吗?晒得黑不溜秋,成日爬高就低,动辄打骂我的随从,脾气堪比小时候的齐王了”

“哈哈哈……”皇上笑得开心:“她小时可比齐王有趣得多女大十八变,想不到她会变成这样不说貌若天仙,也非寻常颜色了,难得她一片赤子之心,一直没忘记我们,你教她马术,她练得精湛,我教的那套剑术,她舞起来真是好看”

第二六五章 花灯

第二六五章 花灯

265 花灯

梅梅眼见皇后在榻上微微动了一下,立即有几名宫女上前服侍,自己索性爬了起来,就见玉儿带了一名宫女过来,端了温水和热茶,服侍她净面、漱口,又有宫女拿了镜子来四面照着整理衣饰妆容,一会儿之后,即有公公到外间去禀告: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起来了”

“嗯,还有另一个呢?”

“威远候夫人也起了,正在梳妆……”

“请皇后和威远候夫人都出来吧,朕和威远候可等了她们老半天孩子们都在外边了呢,待用过晚膳,便游苑赏花灯,猜灯谜,再出宫登临盛华楼,赏看满城灯火,朕要携带皇后、皇子,与万民同乐”

从坤宁宫出来,梅梅便与徐俊英在一起,没再被分开,走出御花园,见齐王、齐王妃和素德公主等一群人簇拥着太后等在那里,皇家人自见了礼,然后是群臣见过帝后、太后,皇上笑着挥一挥手:

“说了今日君臣子民同乐,大家都不必拘礼,一同欢畅游玩吧”

在群臣、外命妇的欢声笑语中,徐俊英和梅梅与齐王、齐王妃见礼,齐王不言不笑,也不看徐俊英,却抬手触一触他怀里抱着的恒儿那张粉红小脸,恒儿进宫也教了些礼仪,知道要与人打招呼,张口就叫:“大人”

林如楠哧地笑了,逗他:“恒儿,我呢?怎么叫?”

恒儿说:“姨……”

“打住”齐王捏着恒儿的脸转过去与他对视:“以后叫她娘,懂了吗?我是爹”

“齐王殿下您不要把我儿子教乱了”梅梅瞪看齐王。

齐王哈哈一笑:“你去问徐候爷——我可有三个条件呢,这才第一件”

他朝恒儿摆摆手:“乖儿子,认准人了啊,一会给你盏花灯玩玩”

说完负手昂头往太后那边去,走到一半发现林如楠没跟上,冷声道:

“还不快过来?”

林如楠朝他翻了个白眼,梅梅担心地问:“你们还打吗?”

“清醒的时候不打,做梦了有时会打”

林如楠抓紧时间和梅梅说话,也不顾忌徐俊英了,眼圈微红:“已经是这样了,我不管许多,就照着你说的……”

齐王偏不让林如楠和梅梅多说话,又转身走回头,林如楠一甩袖子迎上去:“来了来了,王爷,咱们走吧”

梅梅出神地看着两人在林如楠的努力下,装得像对恩爱夫妻般相携离开,徐俊英不高兴地伸手把她的脸转回来:

“说了不要再与他们纠结,你别乱给人出鬼点子”

“我没有”梅梅反过来跟他算帐:“你真把恒儿给他做儿子啦?”

“我没答应说了得问过你,他自己就这么定了。梅梅他若真要,可怎么办?那三个条件……”

梅梅想了想:“就这样吧他认他的,我们也不说给也不说不给,儿子是我们的,养在我们家,长大了谁亲谁疏他自己会懂,大家都装糊涂,一笔糊涂帐,反正没人亏”

徐俊英笑着:“好,听你的”

一家人随同皇上、皇后、公主和皇子、众妃嫔,与群臣、外命妇游苑赏灯猜谜,宫中花灯实在精美绝伦,每一盏都漂亮得令人叫绝,不管是瑞兽彩禽类,还是人物类,都制做得惟妙惟肖,悬挂起来色泽鲜艳绚丽,再点亮了,更照得四周亮如白昼,有的居然还会旋转不停,梅梅看得目不暇接,有一只忽上忽下悠然跳跃的玉兔花灯吸引了恒儿的注意,非要搬回家去,徐俊英说:“咱们搬回家去,此地便空了,别人看什么?”恒儿抓了抓头,不作声,也不让走,结果一家子就守着兔子灯,两个大人陪着小孩,看了个够,皇上回头瞧见,派人来催了才走开。

梅梅赏玩过现代元宵花灯节,那些工厂作坊里粗制滥造、成片放在一起、用火电控制才会亮起来显出效果的花灯,与眼前这些精美的、堪称真正工艺品的古董花灯比起来,真是不能同日而言,不说恒儿,连她都想抱一盏回去放在院子里摆着,实在是太美了嘛

猜谜,梅梅还算擅长,至少比徐俊英厉害些,每猜着一样,便能得着一样宫中制作的精致物品作为奖赏,最多的是司珍坊的小饰品,后来梅梅发现了一个地方,猜中灯上谜即可以将灯提走的,兴奋了老半天,谁知脑子一热,竟然不灵了,怎么想也想不出谜底,谜语都以古诗体写出来,字义深奥难懂,上大学时她选的就不是中文系,不过有段时间为了某种目的去听过中文课,那时教授讲的正是文言文,也全靠那一段强迫性的学习,繁体字看不大懂的人在这个世界里也能连猜带蒙地学会了看帐册和一些简单些的书籍。这会子猜谜就真的太难为了,简单的可以,想要一盏宫灯真是好难哦

对恒儿说道:“看看就好了,咱们还是走吧”

谁知恒儿看到有人拿走了亮晃晃的美丽花灯,羡慕得不得了,不甘心离开,指着那几盏灯磨叽。

梅梅没辄了,徐俊英摸摸恒儿的头,笑道:“这灯银子又买不来,不要了罢,一会出宫在街上挑一个?”

梅梅转着头四处去看周围的人群,徐俊英问:“看什么呢?”

“找找看我哥哥在哪,叫他过来给恒儿弄盏灯”

徐俊英一把将她拖近些:“都看到人家脸上去了你想教人误会认识你?”

“去我才没那么无聊”

徐俊英笑着凑近她耳边:“咱们来认真猜一个?夫妻同心,或许会猜得中,也好让恒儿高兴高兴”

“好吧”

两人静下心来,梅梅让恒儿挑一个,小家伙还是挑了兔子灯,梅梅一看,倒吸了口凉气:对繁体字本就认得不全,偏偏那兔子灯上的谜面是用狂草书写,横看竖看就是看不懂个大概,只好请徐俊英来念谜面,还要多念两遍,徐俊英念着念着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心知梅梅有好些个字认不准,笑着问她:“我前阵子给你写的家书,你不会只看懂一半罢?”

梅梅两下里瞧瞧,瞪他:“小看人只要写得好,字迹清晰端正,我总能认得全,你那字像刀刻似的,谁不会看?就这花灯上的,不知请了哪门子书法大家题写,我是怎么猜也猜不着”

见梅梅脸上半是羞恼不自在的表情,徐俊英很想伸手揽抱她一下,以示安慰,看看皇上皇后和一大群人站在那边猜灯谜,便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轻声说道:

“无妨为夫给你多念几个,咱们慢慢猜,权当玩了,猜不中也没关系,一会遇着状元郎再请他给恒儿拿盏灯”

梅梅笑着点头,两人如影随形流连在那排花灯前,徐俊英手里还牵着恒儿,放松下来之后梅梅脑子又好使了,徐俊英也不算笨,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分析着,居然同时猜出了谜底,恒儿心仪的兔子灯总算被他拿走,高兴得蹦哒个不停,哈哈笑着,引得那边抱在宫女怀里的小皇子探头看过来,见了恒儿的兴奋样,直着眼呀呀叫喊不休。

皇上不服气了,早看见徐俊英夫妻俩死不挪窝硬要猜那灯谜,还真给他们为恒儿弄到一盏灯去,皇上也拉了皇后一起来猜,势必要为皇子和二位公主各赚一盏花灯,皇家的孩子,想要花灯岂不是极容易的?但皇上为公平起见,既是与民共乐,又订有规矩,便要做个样子,不过一会儿功夫,让自己家人坚持坚持就好,等应过景,想要什么灯不成?此时见徐俊英夫妻为儿子猜得灯去,他就是眼红他们,也要凭本事给皇子拿到花灯。

皇上发了话,大家便欢呼着拭目以待,帝后在前,后边跟着贤妃、丽妃、贞妃等一群十几个妃嫔,吱吱喳喳一阵吵,哪里还能猜得出来?除了小皇的啊啊声外,两位小公主也在那里乱喊:

“父皇,要老鹰灯”

“母后,我要小羊灯”

“不要老鹰灯了,要会转的莲花灯”

皇上头大了,转过身来皱眉看着自己近旁这一群莺莺燕燕,再侧目瞧徐俊英一家三口相携相依笑mimi在旁安静地欣赏兔子灯,意态悠闲舒适,说不出的甜蜜温馨,徐俊英还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看两眼,完全是观看热闹的架势,皇上心里恨得牙痒痒: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忙,徐俊英你小子过得太安逸太舒服了是吧?

皇后却是看过所有灯谜谜底的,她本就是个聪慧女子,所读诗书都能过目不忘,何况上百条灯谜?此时为了装得像些儿,故意磨蹭好一会才猜出一道,拿到了大公主要的莲花灯,皇上大喜,把大公主抱了起来,把着她的手去接花灯:

“乖女儿拿着满意吧?要谢过母后”

接着猜出了老鹰灯,皇上笑得合不拢嘴,上前攀扶皇后的肩:“朕的皇后真是太聪明了”

最后猜的是皇子随意一指的水牛灯,皇后启示道:“这道谜面,臣妾看来,倒与此灯有关连”

皇上说道:“就是头牛”

监管灯谜的太监躬身道:“恭喜皇上猜对了”

皇上暗道:恭喜个屁高高挂着龙灯不要,朕的皇子居然专指要一头牛

看着皇子拿到花灯也是好一阵乐呵,他刚高兴起来,一侧脸见齐王站旁边似笑非笑,想到他小时候养牛那事,心里着恼,拂袖而去。

第二六六章 拜年

第二六六章 拜年

到得深夜出宫时,睡着的恒儿平白多了许多盏灯出来——齐王兑现诺言,亲自送了盏牛灯给他,那时他还醒着,欢喜地笑着道了谢,很快接在手中,与另一只手上的兔子灯对比着看,接着皇后让人送了盏老虎灯给他,他也喜欢,出到宫门外,秦伯卿等在那里,给的却是一盏猴儿灯,徐俊英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梅梅却是乐不可支,连连夸他选的好。

回到府里,翠思、夏莲和奶娘还在等着,把恒儿抱了去,翠喜唤丫头从侍卫们手中接过恒儿的花灯一一放好,留待他明晚再玩。

梅梅也累得够呛,徐俊英没再打扰她,先进书房,让翠喜服侍她沐浴更衣毕,自己再进去洗,出来****时梅梅已经趴在枕上陷入半睡眠状态,他小心揭开棉被躺下,将她抱进怀里,轻柔地爱抚着:

“这就睡着了?也不等我来暖床,我受不得热,你把火盆撒了,不怕冷的么?”

梅梅往他怀里钻:“冷……睡了,明天……”

“明天怎样?”

“明天跟你算帐”

梅梅丢下这句,自顾沉沉睡去。

徐俊英怔了一下,才想起今早进宫遇到的那件事,不由得苦笑,低头在她粉唇上用力一吻:“好吧,睡觉明早起来再说”

第二日梅梅却还是没机会和徐俊英算帐,秦夫人带着一家子早早来到候府拜访,梅梅险些措手不及,她那时还没起床,好在徐俊英和恒儿习惯早起,父子俩先出前堂迎着,叫翠喜她们赶紧服侍少夫人起床,帮着她梳妆打扮好,还是拖了半个时辰才盛装出来,给秦夫人行礼,见过哥嫂和侄儿侄女,秦夫人怀里抱着恒儿,又把女儿拉到身边坐下,笑道:

“本是要去一位族叔家,走过候府巷口忽然就想先来看看你们,便来了你哥哥也说过昨夜你们回得晚,不过此时已过辰时,再迟睡也该起来了——你自小就不惯睡懒觉”

梅梅说:“娘亲说的是,女儿要打理候府事,太太又病着,想睡也不能啊”

那边徐俊英和翠喜没来由地对视一眼,翠喜低下头,徐俊英装作拿茶杯喝茶。

秦夫人点头,宠爱地抚着梅梅发丝:“你向来是懂事乖巧的,候爷每日在外边奔波劳累,可不都为了你和恒儿?府里事务要主动担当,免除候爷后顾之忧,孝敬祖母,照料好婆婆,与弟妹们友爱相处,这是你的本份”

“女儿听娘亲训示”

秦伯卿笑着说道:“候爷与妹妹前几日回了我们家,母亲今日既是来候府回访,应是要见一见老太太、太太罢?”

秦夫人点头:“正是亲戚家同住一城,本应多来往,早想来探一探亲家老太太、太太,反而是老太太平日里总记得我们,但我看顾孙儿孙女,总抽不得闲空,今日来了,自是要去拜一拜老太太”

梅梅垂眸,什么叫“平日里总记得我们”,不过是老太太每次把她恨透了,便指使季妈妈去秦府找秦夫人骂一通,好在季妈妈会做人,哪里就真敢对新得了诰封的诰命夫人横加指摘?一般只是婉转说明来意,请亲家太太劝导自家姑奶奶,秦夫人虽然生气,心知徐家长辈也过份些,偶尔派人来请梅梅回一趟娘家,见着女儿外孙欢喜还来不及,其余的不过说道说道两句,让梅梅知道怎么回事就算完了。

秦夫人有了一对孙儿孙女之后极少出门,梅梅也不愿秦夫人来候府,因为关系复杂不好相见,这大过年的来了,不见是不行的,若依着梅梅的打算,只去见一下郑夫人就行了,管她会不会说话,尽礼数了,但秦夫人提出来,她不得不考虑其他人的想法,看向徐俊英,徐俊英笑道:

“已经去报过锦华堂了。”

一管事婆子带了锦华堂的婆子丫环走进来,原是瑞虹和常跟在季妈妈身边的陈妈妈,笑盈盈福身道:“老太太说了:昨儿晚上灯花吐蕊,今早上火笼子里屡屡有火星儿跳动,原来是贵客来了近日风寒,老太太腿脚不便,不能出迎,二门备了暖轿,请亲家太太和状元公、奶奶,小公子和小姐一并入内相见”

徐俊英起身请秦夫人往内院走,冯氏正和奶娘丫环伺弄着两个动手动脚咿呀学语的小家伙,对秦夫人说道:

“母亲,媳妇带着两个孩子,就不去了吧?只往姑奶奶院子里去坐等母亲便是了?”

秦夫人怔了一下,看着徐俊英和梅梅:“也是,小孩儿吵闹,怕老太太不喜欢?有候爷陪同,伯卿是该去拜见老太太,媚娘也应在旁啊……不若你和孙儿在此,由翠喜陪着吧,还有梨儿她们帮着照顾一二”

徐俊英笑道:“岳母无需担心,老祖母慈爱,最是喜欢小孩儿,有恒儿陪着,两位表弟表妹定是要见一见老祖母的,呃……梅梅陪着大舅嫂,一同入内吧”

正说着话,徐俊轩匆匆从后堂来,向秦夫人、秦伯卿和冯氏团团作揖行礼,告罪说迎客来迟,该罚。大家都知是因昨夜外出赏灯,回来太晚,并不以为意,徐俊英笑着说现在要往锦华堂去,徐俊轩便在前头引路,刚转出围廊,徐俊庭带着甘氏急急走来,也是满脸通红,忙不迭地赔罪,道是失礼了。

梅梅与秦伯卿对视一眼,只觉无奈:昨夜满城观灯,个个都累了,谁不想多睡会?秦夫人却选了今天来候府,真是不对路数。

秦伯卿趁着徐俊轩与秦夫人搭话的当儿,与梅梅走到一起,低头解释道:

“母亲也不知去哪里、请谁算了日子,说今天娘家人来访,对你们有好处,硬是要来,哥哥拦不住……”

梅梅听了,对他莞尔一笑:“我没有不高兴,就是……”

她压低了声音:“你看府里这些人——你们来时,我也睡着呢,要让娘亲知道候爷和恒儿都起了,我还未醒,我不得被骂死?”

秦伯卿说:“以后母亲再这样,哥哥无论如何总要先告之妹妹”

“嗯既是娘亲专为我算来的好日子,该相信娘亲高兴着呢”

兄妹俩小声说着话,渐渐地笑逐颜开,抬头一看,才发觉只除了前面的秦夫人和徐俊轩,其余人都很感兴趣于他们的谈话,只是应该没人听得清楚,因为离得最近的冯氏靠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你们兄妹俩在说什么事?如此高兴,连我都想听听”

“没,没什么,妹妹说……”

“哥不要告诉嫂嫂”梅梅笑道。

冯氏也忍不住笑:“现在不说,回去总得说”

行至二门,早有抬轿等候在垂花门内,梅梅和徐俊英扶着秦夫人坐上去,翠喜和秦伯卿扶了冯氏去坐,冯氏只抱得一个侄儿,侄女认生,不肯要甘氏抱,梅梅便抱了侄女,坐上另一乘抬轿,笑对徐俊英:

“沾光了呢,往日可都自个走来走去的”

除了夏日太热,还有陪同客人,她一般坚持不坐抬轿,身体本就娇弱,不锻炼可不行,如果不是担心身边人太惊骇,她还想晨昏跑步呢,除了在榻上练练倒立,趁没人时翻几个筋头,然后便只能鞋底尽量做得厚实有弹性些,每天多走路。

徐俊英微笑着看梅梅怀抱小侄女,小女孩儿粉雕玉琢,梅梅鲜妍娇美,两人身穿节日盛装,一派花团锦簇,富贵喜人,想着总有一天梅梅怀抱的是他们俩人的儿女,心里暖暖的。他喜欢看梅梅抱孩子,不像有些初做母亲的年轻女子,小心谨慎掩饰收藏起做母亲的喜悦和骄傲,满脸紧张,左看右看总怕娇娃磕着碰着,她就是一副高调张扬、欢欢喜喜甜甜蜜蜜的样子,徐俊英不知道别人怎么看的,在他眼里梅梅却实在不像个母亲,看她抱恒儿感觉像抱着个心爱的大年娃娃,事实上她也不算个温柔的母亲,爱极了会抱住咬一口,恒儿偶尔被她整哭,偏她很会逗弄小孩,有办法马上把恒儿哄高兴,没事人般还越发粘着她,徐俊英想或许像他自己一样吧,被她咬了一口,不觉痛反而很高兴,心甘情愿想叫她再咬第二口……

抬轿的仆妇们走得很快,不消一会便来到锦华堂,老太太坐在榻上,笑mimi地受了秦夫人和秦伯卿、冯氏的礼,看见了两个小孩儿,连声喊着:

“快快抱来我瞧瞧哎呀,多好的孩子,活像画上来的年娃娃,真真是喜煞人了状元公已长得极俊,这两孩子倒还要胜一筹,这招人疼爱的怪道你祖母总不舍得出门,府上出了状元,又有这么两个宝贝疙瘩,可不是要天天守住喽”

秦夫人笑道:“都是托了老祖宗的福姑奶奶每次回家都说:哥哥得着状元,可不能忘了老祖宗和候府的恩情若不是老祖宗吉言提携,府上六爷时常领着恒儿舅舅四处走走,增长见识,多些人脉,熟知科考之事,这状元没这么容易得着伯卿应给老祖宗多磕个头才是”

徐俊英和梅梅站在一起,听见梅梅轻轻地嗤笑一声,从背后伸手将她的手儿扣在掌中,小声警示:“安静”

秦伯卿当真走出来磕头,老太太忙让老六拦住,满脸慈祥的笑:

“成了成了咱们有这能力,总得顾着自家人,也是他求上进,才学超群,是个好孩子”

季妈妈让呈上秦府送来的年礼,都是上好名贵的绸缎和补品,其中有十分难得的玉苁蓉和血燕,老太太只扫了一眼,点头说费心了,也让季妈妈拿出两个红绒绣花荷包,亲手挂在两个孩子胸前,秦夫人便教冯氏替孩子道谢,说:

“老太太福泽深厚,有年纪的人,给孩儿的压岁钱那是最好的,想求都求不来,可得好好认真磕俩头”

她这话却让老太太很满意,正笑着看冯氏磕头,廊下报说二老爷、二太太和二爷三爷来了,老太太道:

“来了好,与客人见见面,一会在侧边花厅摆席,把没来的也喊了来,一起用个便饭”

第二六七章 劝告

第二六七章 劝告

267 劝告

便饭?梅梅抬起头来,眼里冷光乍现,这老太婆装模作样,时不时地要刺人一把,秦府现在是什么样人家?秦伯卿乃新科状元,当今圣上登基以来连中三元的魁星,当朝瑞兆,皇上都把他当宝,你个候府老太太算什么东西?踩不下孙媳心里有怨就罢了,犯得着这么轻贱秦府人吗?人家诚心诚意、尽其所能拿了贵重礼品来拜年,你倒好,不说设宴款待,轻飘飘一句便饭,丫头婆子一屋子奴仆听着是什么意思,让秦家人听进耳里又是什么滋味?

徐俊英紧握着她的手,在她头顶轻声说道:“稍安勿噪这是年节上,全家都在这里,岳母最顾脸面,你不能让岳母难堪罢?”

梅梅抬眼瞪他,徐俊英继续道:“就当是你自己的亲亲祖母,她老了,说错话了,你想一想,原谅她好不好?”

自己的奶奶?梅梅脑海里搜索到一个瘦削的身影,一张慈祥的笑脸,满头花白头发用发夹夹得整整齐齐,永远是那副干净清爽模样,因风湿腿脚不便,手腕不灵活,可每次一听见梅梅打电话说要回家,马上报出一长串梅梅爱吃的菜名,说奶奶这就开始准备了,你妈妈会帮我,明儿你一回来就能吃上……梅梅眼圈微红,低下头暗自叹气:

为什么天下的祖母不一样?是自己不好,还是徐家的祖母不好?

所幸被当成便饭的待客年宴,是以徐家过年时的标准办的,梅梅先派了翠喜下去监督察看,后见了流水般端上来的那些菜式,心知老太太没做得太绝,这才放心。因是锦华堂下的菜单子,老太太与她交恶之后一直未让她插手锦华堂饮食方面之事,这点又和她一样,她的清华院在饮食上之前也是防得很紧,候府分府之后才稍好些,但厨房的人非得严查细访,十分清楚底细为人才能进,管厨房的人更是要用亲信,蔡妈妈终究被她拉了回来,给西府厨房留下两个已出师的徒弟,白景玉无可奈何,她愿意给蔡妈妈很大好处,让她拒绝回候府,蔡妈妈却只是笑着不说话,明摆着想回候府,也只好由她了,但说好了两府厨房互通气儿,有什么好菜谱要教会徒弟。

吃过饭,便是品茶闲聊,男人们另在一室,女眷仍将在老太太惯常爱坐的画堂,秦夫人与老太太、二太太坐在上边说话,姑娘媳妇们只管在下边逗弄秦府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儿,陪着状元奶奶冯氏说话,两个小孩儿很乖巧,有恒儿和后来的几个小孩在旁相伴,感觉轻松愉快,陌生环境里也没什么不适,一味地听从大人们的指示,让笑就笑,让跳就跳,咿呀学语的时候,嘴里吱吱喳喳说些谁也不懂的话,惹得众人开怀而笑,如此兴奋的结果是不大一会便困了,都要找冯氏抱,梅梅知道孩子们想睡觉,便要带着她们回清华院去,走到榻前去行礼告退,老太太说:“去吧,领了孩子们去睡会儿,亲家太太难得来一趟,要再说会话”

秦夫人含笑点头:“侄儿们会吵闹,你多费心,帮着看顾些我与老祖宗说说话,一会就来”

梅梅便引冯氏出门,各抱一个小东西,恒儿则由翠思和夏莲照顾,坐上抬轿,回清华院去歇着。

姑嫂俩一走,老太太便教姑娘媳妇们各个回去歇着,二太太也想趁机告退离开,却被老太太留了下来,丫头仆妇尽数遣下去,之后老太太与秦夫人说了些什么,只除了二太太,无人得知。至午后秦夫人回到清华院,满脸忧虑地与梅梅谈起,梅梅又被气得直翻白眼。

精明的老太太在听见秦夫人来访的当儿便转上了这个弯,想通过秦夫人劝说女儿,让徐俊英纳妾

老太太这样对秦夫人说:“你也是子孙绕膝的人,一气儿得了两名嫡孙、嫡孙女,子女才凑成一个好字可你瞧瞧俊英,这么大年纪,只得一个恒儿,连个顶数的庶女都没有二太太这边子孙茂盛,她都好几个孙儿、孙女了,顶了候爵的长房长孙却是子嗣艰难,我这做祖母的心里碜得慌啊,为他们着急夜里都睡不着觉俊英在外头好歹是个有脸面的,独有一子,却不能纳个妾、收个房里人,为此遭同僚讥笑,若换作是亲家太太,你如何想?自个儿的孙子,我心疼可操碎了心又如何?为此孙媳与我生怨,儿大不由娘,何况是隔了层肚皮的孙子他自宠护媳妇,不遵从祖母,对妻室言听计从,我不怪他们不孝,可他们小夫妻哪里知道此中厉害?如今年轻,只贪恩爱享乐,不顾念子孙后代,百年候府就这般雕零在他们手中,都不自知再过几年,俊英到了而立之时,老大不小,再后悔怕是迟了些。我老了,尽力而无为,唯有伤心,无可奈何。秦府在越州也是望族,书香门庭,持礼之家,姑娘教养得也是极好的,可这善妒,最是贤之大忌,亲家太太若得便宜,可劝一劝她——既不肯受婆家之训,亲娘的话,应是要听罢?如今只生得一个恒儿,若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办?那次大病之后,太医与俊英说过,她内里太过虚弱,或不能再生。他们只是不理,俊英从关外回来一年多,夫妻恩爱如平,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府里媳妇们生的生,怀的怀上了,就是他们……肯听话纳个妾,生得子嗣下来,也是归在她名下的,如此俊英多几个后代,对她只有好没有坏处,怎生想不明白?唉我x后死不瞑目,就为了他们无颜去见他父母,对不住无祖列宗啊”

老太太一番话说到最后,泪流不止,秦夫人无地自容,劝也劝不住,只好跟着叹气。

她早知女儿与徐府长辈不和,女儿自那次病好后,性子大变,有时软硬不吃,连她都拗不过,每次回娘家做娘的也教导着,她只是应得好好的,过后遵不遵从可奈何不得她。有时也想女儿以前太过软弱,吃了大亏,或许是对徐府长辈怨恨太深,才变成这样,之后日子反而越过越好,太柔弱果真是不行,与其看她受人欺负,不如由她去欺负人,自己只装不知道算了。但老太太几次派人来府里告状,再听王妈妈说了她此前所做的大胆事情,连二太太也敢骂,那真不是一般的刁蛮凶悍了,候爷还为她将徐府一分为二,老太太不定有多恨她女儿是自己生的没错,可她会长大,养儿不养心,她的性格变成什么样的,做娘的如何掌握得住?她好歹是个候夫人,一品诰命夫人,深得候爷宠爱,做娘的说不动她,又能怎么样?每次女儿回娘家都是笑语盈盈欢欢喜喜的,秦夫人虽然高兴,思及她在候府不得长辈喜欢,左右不能相顾的情景,心里却是隐隐作痛,很不得劲,便特意在大年初一去庙里为女儿拜求,得了个福签,解签的师傅嘱咐她:“元宵之后,即为十六日将父母兄弟祝福送至她家,可得最大福利”

她当然想让女儿得到最大福利,不管是什么,是福便好。来之前也是好一番思忖:如今不同以往,府里长辈就算不喜自己的女儿,断不能以门第相压,秦府,再不是以前的秦府。因而她特地准备好,不惜银子,送给老太太、长房、二房的都是时下最贵重的礼,本待以不亢不卑的态度去见老太太,但想还应以和为贵,女儿毕竟已嫁为徐家人,要在徐府过一辈子的,做为母亲,唯有希望她家和万事兴,过得顺心如意,若能趁机为她在老太太面前争得些好,让老太太从此改观,待女儿亲善些,便是自己所愿。因而她不惜极力讨好老太太,尽着老太太的喜欢,本不大爱说话的人,自己也没想到顺着顺着就说了许多乖巧话。老太太倒是听得高兴,到最后说出这一番话来,教她羞愧难当,不知如何是好。

教不好女儿,女儿在婆家得了不贤善妒之名,自己没有生,还阻止丈夫纳妾繁衍子嗣,这可是桩不小的罪啊

可是做母亲的能怎么办?秦家书香门第,诗礼之家,男子也有纳妾的,当年秦夫人也只生得秦伯卿兄妹二人,秦父却没提过纳妾,族中有老人问及,她也曾小心劝过丈夫,但丈夫不要,她当时庆幸自己嫁得一心人,却没想到多年以后,女儿仍要面临这种境地

但女儿若是真的不能生,就非得给候爷纳妾不可,徐家不可能容许他们夫妻只有一个孩子,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容许自己的女儿因任性善妒而阻拦丈夫纳妾室,繁衍子孙后代,这个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秦夫人便回了老太太话:“老祖宗放心吧,若只是这一点,我自会教导她子嗣后代最是要紧,既是暂时体弱不能生,便应为候爷纳妾,收房里人,这是正理”

第二六八章 亲戚

第二六八章 亲戚

268

老太太频频点头,欣慰地拍拍她的手:“一看便知,你是个明理贤惠的你且慢慢劝着她,不满意婆家挑的人,那不妨娘家寻来?秦家有性子温柔的及竿姑娘,也可娶进来做良妾,亲上加亲,姐妹相顾自是最好,若没有,买几个老实厚道的好丫头送来,由着她看中谁便是谁她如今眼里心里只相信娘家,此事便有劳亲家太太了”

秦夫人没想到老太太居然会这么说,为姑爷寻妾室的事交给岳母了?娘家帮找妾室,送通房丫头过来?好像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但她想推拒却也推拒不了,老太太打了个哈欠,伸手给一旁的二太太,满脸疲惫地说道:“我可过了午睡时辰了,怪不得这般困——亲家太太坐着罢,或在这榻上歪一歪,我先去个净室,顺便躺下……哎唷,坐得这久,累坏喽”

二太太忙对秦夫人告声罪,先扶了老太太进去,留秦夫人独自坐在那里许久不见人出来,只好走出画堂,在廊下寻见自己的婆子丫头,立即有季妈妈身边的婆子和丫头来挽留,说是老太太只歇一会就出来,秦夫人便笑着告退,欲往清华院看看,婆子了解她这是不放心孙子孙女,便忙叫抬轿过来,将秦夫人扶上轿,去了清华院。

梅梅将秦夫人安置在榻上躺歇一下,边替她按揉肩膀腿骨,边问道:

“那娘亲如何想?真要为候爷寻两个妾来,与女儿斗气?”

秦夫人享受地闭上眼,叹气道:“儿啊,我如今是知道你家祖母如何老道了,与你婆婆不同,她可是不露声色的人也亏得你变了性子,不然在这府里真是不好过……难为了你。别的事为娘不阻着你了,但子嗣大事,你非得听从长辈安排不可你不想要良妾也可,便将身边丫头收一个进房,生了孩子,过到你名下,与恒儿一道养着,大了就只认你这个亲娘。自己的丫头,抬了做个贱妾,也无妨,不会与你争,候爷待你很好,想来也争不过。这几个丫头是为娘自小儿为你留着的,模样出挑,个个都还算实诚,做了你的陪嫁丫头,就防有这么一天过了年,让姑爷选一个圆……”

“娘亲”

梅梅很暴力地用力捏了一下秦夫人的手臂,疼得她吸了口气:“你这孩子,这是怎么啦?”

梅梅瞪着她:“您还是不是我娘亲了?那老太婆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妾室、通房,我都不要生不出孩子来怎么着?我就是上街捡一个养,也不要别人替我丈夫生”

秦夫人生气了:“你这是什么话?子嗣大事,关乎候府后世昌盛,此等大事,怎能由着你任性而为?为娘是如何教导你的?女子嫁到夫家,需宜家宜室,为丈夫开枝散叶,繁衍后代,你自身做不到,便应想法子,尽贤妻之责,不能恃宠生娇,如今候爷爱你年轻美貌,过些时候你年老色衰,他子嗣又少,那时再来责怪于你,你可堪忍受?阻人繁衍子嗣,误了候府后世昌盛繁茂,这个责你也担当不起如今老太太已经怪你善妒不贤,你还待要她说出更难听的话么?”

梅梅冷笑了一下:“不贤?在这样的家里,有这样的长辈,若保持贤惠贞静就是等死您的女儿,早几百年前就已经不贤了”

秦夫人一下坐了起来,满眼惊恐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可不能胡说八道……这屋里也没别人,门口可是留有丫头看着?要让候爷听到你如此说,你还有没有命了?”

“怕什么?女儿又没做坏事”

梅梅见说句话都险些吓坏秦夫人,心里对她的怨恼不觉又减掉不少,轻轻捏着她的小臂说道:“善妒嘛,身为女人,谁不会”

秦夫人松了口气:“我的儿啊为娘还是那句话,你能富贵到老便好,若不能,只求你平安你变得如此倔强,为娘也怕了你为娘已应下老太太的请,为候爷寻妾室,让你们多几个子女……你既不肯,便罢了但为娘不做这件事,难保你祖母会另寻人去做,你自己看着办吧。此后不可逞强乱说话,过多顶撞长辈,候爷再宠你,那也是他祖母天下如你一般美貌的女子何多?妻室他可以再找到,亲祖母可只有一个亲生血脉才是最珍贵最重要的,这点你一定要记住,别太过份了你好歹有恒儿,好生看护着。为娘不期望每个男人都似你父亲那般一心一意,只愿候爷能多宠你几年,待得恒儿长大些,定了世子名份,那时他若嫌了你,再纳妾生子,你母子也站稳脚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梅梅叹了口气,看着秦夫人:“娘,娘亲如果我不是您亲生女儿,您还疼我爱我吗?”

秦夫人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我的儿啊你这是着了魔罢?庙里那师傅到底是不是真的得道高僧?怎么求了福来,你却净说些让为娘揪心的话你是我生我养的,我怎会不疼爱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贵为候夫人也好,沦为村妇也罢,娘都是你母亲你好好儿的,为娘便看着你,你若不好,为娘便跟着你,疼你宠你”

梅梅幸福地靠着秦夫人:“还是有娘疼好啊可是娘亲,女儿不喜欢您唠唠叨叨”

秦夫人笑着掐了她一把:“做娘的掏心掏肺养大你,你长大出嫁了,好不容易见个面,求你听几句唠叨,也不行吗?”

梅梅摸摸额头:“好吧,看在娘亲今日特地来看我的份上,您尽管唠叨”

母女俩相偎坐在榻上说着话,秦夫人怀抱梅梅,用手为女儿梳理头发,忽见翠喜走进来,后来跟着橙儿、苹儿和冯氏,橙儿和冯氏抱着秦家那对双胞胎,显然是刚睡醒吃饱了奶,精神头很足,看见平日疼爱自己的祖母居然抱着姑姑,两个小家伙不干了,同时大声尖叫起来,梅梅笑着坐起身子,说道:

“那那,还你们祖母,别叫了耳朵都聋了”

冯氏把儿子放到榻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就会跟姑母抢祖母了”

秦夫人一手搂着孙子,一手搂着孙女,笑得心满意足:“还不是学了你们兄妹,小时候媚娘也是霸着娘亲,一见抱了哥哥就尖叫,哥哥懂事,马上就让开,现在想来,还真是可怜了那孩子,也不过比妹妹大两三岁”

梅梅笑着摸摸侄儿的脸:“所以现在姑母让你们,你们不用客气,霸着祖母吧,姑母不抢”

大家都笑起来,这时翠思牵了恒儿进来,恒儿一见榻上的热闹劲儿,也呵呵呵笑着,三两下爬上榻,从后面爬上外祖母的背,用力太猛,竟然把秦夫人冲得险些翻倒,孙子孙女也搂不稳了,祖孙四个一起倒在软榻上,一屋子的人笑开了锅,徐俊英和秦伯卿从外边进来,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也不禁莞尔失笑。

秦家祖孙三代又去秋华院走了一遭,徐俊英和徐俊轩陪着众人坐在前堂,只梅梅陪和秦夫人和冯氏进去看过郑夫人,郑夫人清醒着,已经会点头微笑了,手也能微微抬起,何妈妈将秦府送给她的礼品一一呈给她看,郑夫人微笑点头,看了看何妈妈,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大橱柜,何妈妈笑对梅梅说道:“太太这是要老奴还礼呢”

梅梅便笑着对郑夫人说道:“母亲放心吧,儿媳自会打点”

郑夫人又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这算是送客了吧?梅梅微微耸肩,带了秦夫人和冯氏走出她的房间。

秦家人没留下用晚饭,天色尚早便收拾好孩子们换下的衣物,出二门登车回府,按秦夫人的话说,是小孩儿不好走夜路,怕魂儿弱小被坏东西收了去。以前梅梅带恒儿回娘家,她也是如此说法,有一次天色已黑,原本让母子俩住下来了的,徐俊英一来她又改变了主意,要梅梅随姑爷回家,梅梅不肯,搬出她那套说辞,秦夫人居然诡辩:徐俊英统领千军万马,是天上神座,有他护着,什么妖邪敢拦路?直接把梅梅驳得无话可说,老老实实跟着徐俊英回候府。

元宵夜睡不够,白天又陪客累了一天,晚上便特意早早****,原想歇好了明天该上朝的上朝,在家的人便打理家务事,梅梅还有外边一大堆的生意要给回话,翻看帐册,想到开年之初,不论公私,都得要好好梳理一番,不觉眉头紧皱,卷在徐俊英怀里不肯动,只是叹气。

徐俊英吻着她的头发,问道:“是不是为今日事?”

“今日事?对啊——昨日事、今日事、明日事,还有后日事,都烦着呢”

梅梅还在叹气,徐俊英笑着,一边亲吻她一边说道:“过去的让它过去,明日自有明日料理,想那么多做什么?不是自寻烦恼吗?”

他的手轻抚过梅梅的腰、背,下移至臀部,又往上,渐至胸部,抚弄那两抹丰盈柔软,嘴唇覆盖住她的嘴唇,辗转索求,梅梅始终卷着身子,慵懒地偎在他怀里,香唇闭合不启,享受着他的亲吻,不时伸出丁香小蕾**他一下,很快又缩回去,徐俊英气息渐重,手上动作更加殷勤温柔,食指轻轻拔弄那一粒粉红,梅梅轻吟一声,却仍是绷着身子,紧闭粉唇。

徐俊英低声求道:“梅梅”

梅梅哧地一笑:“睡觉不要自寻烦恼——我亲戚今日来了”

“什、什么亲戚?不是走了么?”

“夫君啊,原来我没告诉你啊?女人每月来一次那个,也叫亲戚”

徐俊英僵了一下,随即把她整个儿往身体里揉,咬着牙低吼:

“岑梅梅你存心的,想害死为夫么?”

第二六九章 私语

第二六九章 私语

269 愿望

梅梅笑着安抚他一番,徐俊英不依不饶,嘴唇在她脸上流连,非要索求亲吻,梅梅道:“一会你又受不住。”

徐俊英说:“那就叫你亲戚先回家”

梅梅笑得花枝乱颤,徐俊英心痒难耐,说着:“我要吞了你的小舌头谁让你刚才那样哄我……”

趁机捕捉住她的香唇,长驱直入,撩勾出她的小香蕾,梅梅终是拗不过,便回应着他,缠绕,**,爱抚、亲昵,发现他越来越不对劲,为防他控制不住使出暴力,梅梅一边抚慰应付他,趁隙虚晃一枪,赶紧溜掉,徐俊英忙不迭来追,她早咭咭笑着钻进他怀里去,再不肯露出脸来。

两人紧紧相拥着躺卧,徐俊英调匀气息,逐渐平静下来,见梅梅只管缩在他怀里不声不响的,便温柔地拍抚她:“不与我说说今日与岳母都谈了什么?很困倦了是吧?”

梅梅动了一下:“很暖和很舒服,想睡了……”

徐俊英笑着亲她:“为夫抱着呢,自然暖和舒适,那就睡了吧”

“可是小肚子有点疼,都是你刚才闹的”

“……”徐俊英在她耳边小声叫冤:“我都没得做什么啊”

“做了你**我,你还让我大笑,吸进冷气了……唔,难受”

徐俊英有点紧张,说话都结巴了:“那怎么办?有、有药吃吗?”

“以后记住我的小日子”

“为夫记住了”

“没药吃,我忍忍一会就好了吧……你给我揉揉”

“好怎么揉?”

“这样不要太用力,轻轻的就好”

梅梅怕他掌握不住力度,伸手在他小腹上摸一把作示范,徐俊英笑着一缩,又一挺:“多摸几下”

梅梅撒娇:“现在是要你来给我摸——揉”

“为夫来了。”他把梅梅转了个个儿,火热的胸脯紧贴她后背,大手在她小腹上轻轻揉搓:“这样好不好?”

“嗯,好多了”

徐俊英一边认真揉着,一边在她脖颈、发际又亲又闻:“梅梅你真香”

很快他发现这样做的后果不太妙,身体躁动不安,下身胀热难受,还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微疼痛,不由得****一声:“梅梅……我、我也疼”

梅梅被雷了个外焦里嫩:“揉揉肚子你都这样……”

徐俊英将她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你也替我揉”

梅梅尴尬地抓握着他热烫硬挺的小dd:“这样?”

“嗯,好多了”

“你这坏蛋”

徐俊英笑:“是真的……以前你不痛,为何这次痛了?你一说痛我也痛,这是夫妻同病相怜?”

梅梅也笑了:“难不成我的亲戚也是你的亲戚?”

“难道不是?”

夫妻俩笑了一会,梅梅转过身:“不用揉了”

“为何?我揉得不够好么?”

“好……我就是想抱你了”

徐俊英将她整个儿圈进怀里,紧紧搂抱着亲吻:“梅梅,为夫疼你”

腻歪了一阵,梅梅道:“完了,这会子不想睡了”

“那就不睡,我们说说话”

“嗯,说什么呢?对了……”梅梅伸手捏住徐俊英的脸,一字一句道:“那个阿紫阿瑶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从实招来”

徐俊英苦笑:“什么时候说不好?这时候要提她”

“为什么这时候不能提?我怎么预感她是冲你来的?我在皇后那里听说了,奉国将军,老威远候帐下猛将,曾救过皇上和你,为此残了,又成了皇亲国戚,皇上收了他长女为妃,这刚及竿的**嘛,与你们青梅竹马,宫中已有一对表姐妹,皇上应没兴趣再收一对亲姐妹,会不会放你这了?”

徐俊英认真地说道:“本营将士袍泽,战场上互相救应,理所应当,当然也要看自己的能力,有时候救人便是救己,没什么可稀奇的,若要论欠情报恩,有的几辈子可都还不完奉国将军为太子挡那一刀,是他的本份,但若他不够勇猛及时,重伤的便是太子我当时在百米之外,与太子一同受命拦截那队骁勇骑兵,护卫不力,自是要为此担责。所以,太子记他这份情,而我总也该有所表示,太子每次去探视奉国将军,我便随之同往,与奉国将军家人并不陌生,那时两位姑娘都还小,阿琼,便是现今的贞妃,她还好,阿瑶就是一副顽皮小子性格,争强好胜,什么都想试一试,还最爱缠着太子,太子不耐烦,便哄她来寻我学骑术,我不就得教她了?如此而已多年不见,没想到她变得都认不来了,那天若她不说是谁,我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定要她当面给你赔罪”

“哼她叫一声俊英哥哥,说是阿瑶,你便不要她赔罪了?她冲撞的可是我的车驾,也不问我一声,叫你这声哥哥真是太值了”

徐俊英抚摸她后背,笑着说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替你发落她就成了,还要想怎样?”

“想给她两巴掌若是没你在前头,也没帘子遮着,她这样一跳,不是吓死我和恒儿吗?还外带一个翠喜。好没正经,跳石头跳木桩子不行么?偏跳我的车子你昨天见她了吧?下次再见,跟她说再敢惹我,就对她不客气”

徐俊英顿了顿,说:“梅梅,你不要理会她就是了,她性子直率,太后和皇上如今又宠着她些,自小练武,剑术很不错,怕两下里说不好,万一失手伤了你……”

梅梅用食指抚摸他锁骨下方一道凸出的伤痕,轻声道:“若是她伤了我,你还像昨天那样放过她吗?”

“不能”徐俊英抓住她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一下,仍收回棉被里,按在他温热的胸口:“我昨天去看她,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无大碍。我告诉她她想跳的是我夫人的车驾,因为是她,也因为有我在旁阻止住了,这一次便免罪,不能有第二次因为我爱妻如命,敢伤到我妻一丁半点,绝不饶她我虽是警告了她,但她任性执拗惯了,还真担心她接近你,有我相随无妨,就怕我不在时……她伤害了你我再找她去算帐,还是迟了亏了所以不想你与她见面。”

梅梅伸手环抱他的腰:“若能不见,我才懒得见她要是敢来找我,我也不怕,你不在,不是有百战吗?百战总打得过她吧?”

徐俊英笑了:“女人再强,力气总不济,不说百战,她能对付百战手下三两个侍卫也不错了——不用太过担心,我只是跟你说说,让你小心防范,哪里就真怕她了?”

“嗯,我不怕但是你别和她太粘乎了——怎么有那么多小女孩喜欢你啊?你少年时是不是个花痴?”

“花痴?”

“就是处处留情,对每个女孩都温柔带笑,体贴照顾,让每个女孩都感觉你喜欢她的那种男孩子。”

徐俊英在她额门上轻敲一下:“那叫浪荡公子我怎会是那样?”

梅梅笑着:“不是就好,那就是她们花痴,总爱缠着你”

“我以前未到边关去之前常进宫陪太子,皇后和德妃知道我有几个妹妹,时常赏给一些小女孩喜爱的东西,我都得带回来,交给妹妹们,因而她们就觉得我比其他哥哥好,总要多与我亲近些,其实是一样的”

怪不得庄玉兰和郑美玉都迷上他,对府里别的公子哥儿看不上眼,敢情是他当时拿着宫里妃嫔赏的时尚精美簪花珠串络子之类,四处派发,轻而易举地搏取了人家可怜的少女心,到最后他还不肯负责。

“你把宫里来的那些东西亲自分给她们了?”

“哪有那闲功夫?直接上锦华堂,交由老太太给她们分派不就是了。”

徐俊英抚着她的头发:“睡了罢?该累了。”

梅梅点点头:“想睡了,可是还有一事没说呢。”

“明天再说?”

“还是说完睡吧——老太太以我不能生孩子为由,今天托我娘亲给你寻妾室和通房呢,娘亲为此羞愧,答应回去寻两个妾室来,还让我把身边丫头给你做通房……你要吗?”

徐俊英失笑:“我能要吗?”

“想要就要吧”

“不要”徐俊英咬牙切齿,捏她的脸:“又挖个坑给我跳你才是坏蛋”

梅梅躲开:“我也有点担心,如果我真生不出孩子来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就说说看。”

徐俊英抱紧她:“好好的怎么生不出来?三年后……梅梅你用的那叫什么药?我每次问你总不说,得给太医看看,对身体有无害处,要用宫里制的,外边的可不能随便乱用”

“放心,我用的药很好”梅梅怕他继续问,岔开话题:“今晚好像没给你吃那药丸子?”

“吃了。翠喜拿来吃的,那丸子……”

梅梅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用力吻了一下:“至今日为止,五坛药丸子都吃光了呢”

徐俊英很开心:“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吃着仿似嚼蜡,什么味道没有,总算是吃完了”

“有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也没有”

徐俊英想了想:“不过今年喝酒好像没那么难受了,肚子再饿肚子也无灼烧之感……梅梅,有你在,我比任何时候都过得好”

“怎么好法?”

“幸福、快乐、满足梅梅,我们要永远这样”

第二七O婚事

第二七o婚事

这个月的小日子来得还真不是时候,许多事情需要梅梅亲自应付,比如贵夫人们的宴请,这个就无法拒绝,威远候夫人死去活来那时,贵夫人们都有来吊唁慰问过,人情一个个还,至今也才还了半数,今年收到的请帖多为庆生宴,也是女人们在家呆久闷极了寻机私下里聚会的,梅梅只能应邀出门,走来走去的,主人盛情之下,还得喝点小酒,经血增多,十分难受,回到家私下里与翠喜说,被徐俊英听见,生气地责怪她不爱惜自己,特地请了太医来诊看,太医说需要静卧调养,第二天便不准下床,叫翠喜几个好好服侍,吃喝都在床上,他自个儿散朝之后也早早回来,带恒儿吃完午饭拿了公文在书房看,一连守了三日。

直到梅梅说小日子过去了,再让她在床上躺着就真病了,这才肯放她下床,叮嘱道:

“我问过太医了,他说女人小日子就如同坐月子,可马虎不得,需得静养,调补……本就不该去参加那什么宴会,酒是活血之物,你也敢喝流了那么多血,看你脸白成什么样了,这点事不懂么?以后可再不许如此”

“我知道了,多谢关心”

梅梅嘴上应着,心里吐槽:大惊小怪,女人每个月这样也是排毒好不好?脸白什么了,刚才梳妆时照过镜子,粉红fen红的,每天喝饱了鸡汤就躺着睡觉,不变成胖子才怪。

两日后梅梅查看外边生意帐册,一翻仙客来帐簿,嘴巴张成个o字型,一旁的翠喜不安地说道:

“候爷说,先不让告诉你,等他自己来与你说”

“你叫他过来”

徐俊英正好从书房走出来:“叫谁过来?今夜怎么没果子吃?我想吃两片梨。”

梅梅瞪着他,拍拍帐簿:“想吃梨?我看给你俩爆栗差不多”

“怎么跟为夫说话呢?”

徐俊英看了翠喜一眼,翠喜福了福身,低头退下。

“你自己看看零零散散也有上百桌免费宴席,陆祥丰居然……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签条子呗,写上徐俊英三个字,你不说那就是银子?开始我只写了十张,发现他们真的用出去了,就又多写了十来张,陆祥丰是你的人,还算给我面子,不错,翠喜给他就给他了”

“你难道还不想给?”

“惹恼我就不给,怎样?我手下那一位还没死心呢”

徐俊英笑着靠上来贴着她坐,一手搂住她的小蛮腰:“祖上若知道当初给我取这名字,到后来竟有此用途,你说他会作何想法?是喜还是怒?我妻子拿去换银子开酒楼,我拿去请人吃饭喝酒”

梅梅嘟着嘴:“你倒是会做长官,亏的是我”

“你是会算帐的,在咱们仙客来吃,你只出了酒菜本钱,盈利咱不要就是,你想我要是拿银子给他们去别家酒楼吃,就让人家赚去了,那才叫亏”

梅梅伸出手:“酒菜本钱,还有堂倌师傅们的提成,那也是好大一笔,你给我”

徐俊英轻拍她的手:“夫妻谈这个,远了吧?”

“不远我就在这”

两人在榻上腻歪笑闹,梅梅偎进徐俊英怀里,问他:“为什么犒赏手下要你自己出银子?皇上不给么?”

徐俊英轻吻她粉嫩的耳垂:“给啊不给怎能行?我在边关时就统管东北方军务,同时执皇命,兼顾一些暗中的动静,需要用人,所用之人办事办得好,便需额外犒赏,所办之事要想快速顺利完结,也得用银子——往年皇上会分派各处给我送银子,我在外边只管收用便是。回到京中,众目睽睽,户部帐目清晰,提用银子就不那么方便了,得一拔一拔来,但要办的事情可不能等,所以至今为止,我自己添的银子都有一百多万两了”

“这么多那不亏大了?还有,你哪来这么多私房银子?”

梅梅缩着脖子,徐俊英轻笑:“私房银子你有,我也能有啊,总有门路弄到,不是偷的就成对了梅梅,你现在到底有多少银子啊?”

“不告诉你”梅梅笑着躲他:“我得防家贼……”

“我是家贼?”徐俊英瞪她:“我是你丈夫过来,为夫抱你进去沐浴”

“不要你先去,我还没看完呢。”

梅梅心虚地觑他一眼,昨晚两人疯到半夜,早上起来浑身酸痛,今晚她可得好好休息才行,不能玩了。

徐俊英却似乎看进她心里去,笑着凑上来:“我们就沐浴,然后好好睡觉,什么也不做”

梅梅摇头,徐俊英道:“你来,我就与你说件事,与你的银子相关”

“诈我是吧?才不信”

“不信么?”

徐俊英与梅梅头顶头:“京城新开不久的鸿通钱庄,你有三千六百九十万两银子,作为份子钱,进去了”

梅梅眼睛瞪大了:“你怎么知道……这个数目?”

徐俊英笑得打颤:“你入什么股?那钱掌柜,是我的人三千六百九十万两,算是进了家门了”

“啊——不”梅梅哀嚎一声:“我明天就叫陆祥丰撤回来”

“撤什么撤?这多好啊,一家人就要进一家门嘛好啦好啦,你的就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你不亏就是了——快来,洗洗睡觉”

梅梅缩在他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陆祥丰这傻蛋,怎么不打听好?我不要跟你们当官的混在一起——那银子也不全是我的,还有李秋歌他们,好几拔人的……”

“知道。”徐俊英柔声哄她:“不会让你们吃亏的——跟当官的混怎么啦?你还嫁给当官的了陆祥丰就很有眼光,他若不是下了一番功夫,钱掌柜还不定要他这个股东呢。放心,钱掌柜是个奇才,包你们稳赚不赔”

“你骗人你已经没银子了——钱掌柜他就是个行骗的高手,哄得陆祥丰去入股,你们这是空手套白狼……呜呜呜……坏蛋”

“呵呵哈哈哈……梅梅你怎么这么聪明?”

次日天刚放亮,徐俊英轻手轻脚下床,梅梅跟着从他身后爬出,徐俊英惊奇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梅梅趿上绣花棉拖鞋,抢在他前面往净室跑:“太阳还没出来呢,你怎知从哪边出来”

徐俊英的一只棉拖鞋被她踢飞,等跳脚过去套上,已经追不上她,在外边敲门:

“快点快点我要赶不及了,上朝迟到了不好”

梅梅开门出来,甩他一脸水珠子:“青盐给你弄好了,热水在盆里,帕子挂在那”

徐俊英抓住她笑道:“那不如你来服侍为夫……”

“好啊,那样只怕你会迟到得更加厉害”

“那算了,我自己来吧。”

从净室出来,梅梅已经换好衣裳,翠喜正在给她梳头,外边翠怜和橙儿正在摆放早饭,徐俊英问梅梅:

“你今天要做什么?”

“出门”

“出个门而已,用得这么紧张?”

“没办法,与人约好了,总得守时——翠思,快拿官服给爷换上”

翠思抱了官服过来,帮着徐俊英套上,却怎么也扣不好玉带,不是扣紧了就是松了,梅梅头上钗环插戴完毕,走过来顺手弄两下就好,翠思笑道:

“还是少夫人手儿巧”

“没有,我在玉带上做了个记号你没看见?卡子扣那儿就合适了”

一边说着话走到外间,恒儿跑了进来,两步外停住,有模有样地作揖:“父亲母亲恒儿请安了”

梅梅笑着:“真乖来吃饭问你父亲吃不吃?”

“有饭不吃?我没那么傻”

徐俊英在上位坐下:“路上走快几步就行了。”

梅梅替他先盛粥:“坐车吧,刚吃饱饭赶路可不好”

“哪有这么讲究,行军时可怎么办?”

徐俊英递了个白面窝头给恒儿:“对了,你还没说今日要去哪里,与谁有约?”

“与长乐候夫人,她约我看花开。”

“看花开?”

“对,她种了一种奇异的花儿,阳光一照到花骨朵上,便啪然盛放,那瞬间十分美丽,又震撼人心”

“说得这么好,我都想去看看,恒儿你随母亲去吧”

恒儿便求梅梅:“母亲带恒儿去吧,恒儿想看花儿”

“嗯……”梅梅沉吟着:“今天母亲有事要与长乐候夫人谈,你还是在家陪祖母吧,下次再带你出门,好不好?”

“好,母亲要记得哦”恒儿应着,一边津津有味地咬窝头。

“放心,不会忘记”

徐俊英安插小暗探失败,只好自己问:“什么重要的事啊?”

梅梅看他一眼:“还能有什么事?六爷的婚事”

“嗯?还没谈好?我该查的都给查了,你们也太慢了吧”

“人家姑娘不想嫁”

徐俊英又是一个惊奇表情:“为何?看不上老六,还是看不上候府?”

“你以为每个姑娘都稀罕候府门第?她顾家,顾弟弟,若是老六去上门,可能她会答应”

“岂有此理,那不可能”

徐俊英放下碗:“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梅梅起身带了恒儿送他到廊下,宝驹早已等在那里,徐俊英走出几步,回头对梅梅说道:

“告诉老六,不成就算了,另外寻一个,总还有好的”

梅梅牵着恒儿站在廊下目送他,咬着唇暗自偷笑:这家伙好像完全忘记自己干过的事,上门,非卿不可,哪一样没他的份?

第二七一章 阿瑶

第二七一章 阿瑶

两日后,史府来报喜,庄玉兰生得一个男孩,老太太高兴坏了,连声道:“瞧瞧我们兰儿这福气好得不知如何说,真正的宜家宜室啊,史学士祖上积德,修了八辈子善缘,才娶得她去”

又忙着备下礼物,教两府各备一份,其余媳妇要自己给的便一并儿放上,派了季妈妈即刻送去,等三朝时再由二太太过去探看。

梅梅备了两份礼,候府一份,想想白景玉、宁如兰都给了礼物,自己便也备上一份。季妈妈收到,说与老太太听,老太太哼了一声:

“这是随喜份儿,送礼的人有福气回收,她自己不能生,不给就是不知纳福,那才是傻”

季妈妈看了看旁边侍候的婆子丫环,轻声道:“老祖宗不好如此说罢,大*奶她……”

“要怎么说?不能生就是不能生”

老太太气呼呼地瞪她一眼:“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没见过?病成那样,死了又活的人,能好得了?她也就是祖上积了善罢了,得回几年阳寿,能吃能喝就乐上天了,巴望她给俊英开枝散叶,想都不用想瞧着吧,俊英若不听我的,只得恒儿这一根苗,有个三长两短,子嗣可就绝喽”

季妈妈不敢再多嘴,老太太说话是越来越狠了,这要让候爷和大少夫人听去,又是一场闹。

晚上徐俊英回到家,梅梅与他说及庄玉兰喜得贵子的事,他笑了笑:“很好啊,如此一来她史家主母地位就稳了,老太太放心啦。”

“老太太又该说你不识金镶玉了”

“金镶玉在这里呢她们不懂,我懂就是了”

徐俊英捏捏她的脸:“柳姑娘还是不肯松口?昨天我试过老六,他还真像你说的,非要柳姑娘不可了”

“嗯,越了解越喜欢,不过我看那柳姑娘也并非不动心,她未作出反应,只是有所顾虑而已”

“什么顾忌?”

“姑娘家的心思,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这不是求给我弟弟的么?”

“有我呢长嫂如母,婚事生孩子之类的不用你操心”

徐俊英笑着拉扯她披散的乌黑长发:“你这长嫂……贪财爱银子的长嫂”

他想起什么来,放开梅梅:“我得看公文了,可能会很夜,你困了就先睡吧”

梅梅应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反应过来,跳着追上去:“你还我银子……”

书房门早关上了,徐俊英在门低声笑道:“莫吵过几天银子自会出现,吵吵嚷嚷让奴仆们听去成何体统?”

“嗯你这坏蛋、骗子”

梅梅踢了房门一脚,转身离开,徐俊英却又忍不住开门出来,把她抱进书房,两人在里边痴缠半天,梅梅才脸红红地开门走出来,叫过翠喜,吩咐给候爷准备夜宵。

徐小容年前有了身孕,身体极度不适,梁咏知体贴妻子,欲自己带礼物回候府拜年,待问过伯父,伯父放心不下,父子又相陪着过来,候府自是少不了一番招待,老太太因想到徐小娟,到底是自家孙女,都在京城里了,不让上门拜年也太冷绝些,便教徐俊英遣人接了她一家四口过来,算是同一天里招待了两位姑爷。

徐小娟模样没什么变化,胖瘦照旧,外表仍是很能迷惑人的清冷傲然,一副贵**雅姿态,梅梅初时就被她这副外表骗了,了解之后才知道她有多缺心眼讨人嫌。

李兆却变了,不爱说话,没有以前在候府时那般丰神俊秀,瘦了,看起来精神不佳,倒是比徐小娟多管起两个孩子来,因而两个孩子也围绕在他身边长久些。

徐俊英没告诉梅梅徐小娟夫妻的事,倒是甘氏在饮茶时,与梅梅坐在一处,悄悄告诉她:李姑爷的两名通房同时有孕,之后妾室,就是罗香影也有孕了,大姑奶奶趁姑爷外出访友,直接让婆子灌两名通房喝坠胎药,三个月的胎儿,早上空腹灌药,晌午就下来了,红玉当场死去,绿玉侥幸活着,罗香影被吓晕,跌下台阶滑了胎,李姑爷回来,疯了一般与大姑奶奶打做一团,当时有家人跑回候府报信,管家得过候爷吩咐,只要有爷们在家,大姑奶奶之事不许报与大少夫人,四爷便去处置的这事,四爷回来说那场面确实血淋淋惨不忍睹,自不敢斥责嫡姐,只能抚慰姑爷一番,六爷随后到,带了些银子补品过去,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

梅梅看着徐小娟在老太太身旁讨巧卖乖,那酷似郑夫人的面容让她心里微微地打了个寒战。

郑夫人若是健康如初,主持候府,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姑爷、姑奶奶在锦华堂老太太这里座谈没多久,管家亲自来报,说是宫里来人,给老太太送些物品来。

老太太一楞,随即便是欣喜,赶紧要站起来,一边指着徐西平和徐俊英:“快接快去,宫里来的,是太后娘娘啊,可不能怠慢喽”

徐俊英却不动,示意俊轩出去,一会儿,老六带进来一位健美俊俏的姑娘,指挥着随身跟来的宫女将太后赏赐的礼物送呈之后,便笑盈盈对着老太太跪下去:

“阿瑶给老祖宗磕头了”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过来——你是?”

老太太拉着吴紫瑶的手,上下打量:“哎哟,这姑娘,像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似的,真可人心”

吴紫瑶反握住老太太的手,笑着说:“老祖宗,我叫吴紫瑶,我父亲是吴不胜”

“哟哟你是吴不胜的闺女?我的儿啊就这般大了”

老太太喜不自禁:“吴不胜,奉国将军。你父亲他可好?当年来过我家呢,把你俊英哥哥扛在肩上,俊英那时才这么大点”

老太太比划着,吴紫瑶抿嘴一笑,得意地扭头去瞄徐俊英,徐俊英坐在徐西平下首,眼观鼻,鼻观心,梅梅看着好笑。

“老祖宗阿瑶来到京城好些天了,因着前儿太后不大舒适,阿瑶不能出宫来拜见老祖宗,还望老祖宗见谅这些礼品都是太后给您的,那边两样,是父母特地准备好,叫阿瑶拿来给老祖宗,并教阿瑶多给老祖宗磕几个头”

“好好有心了,老祖宗收到了,多谢你父母惦记着”

老太太笑着把吴紫瑶搂在身边坐下,抓了一把松子放在她手上,慈祥地笑着说:“这个是刚炒来的,香着呢,吃吧。你若爱吃糖粒儿,瓜籽儿,蜜枣,桌上都有,爱吃什么自己挑。”

吴紫瑶剥了松子送进老太太嘴里,甜甜地笑着:“老祖宗也吃我一见老祖宗就喜欢,老祖宗疼我,以后我可要常来哦”

“来,一定要来你索性就住在老祖宗这儿了,把老祖宗这当你家,这儿,以后就是你的家”

当着一屋子人,一老一少大秀尊老爱幼戏码,梅梅郁闷坏了:还真把下边人当观众了?也得先问问人家爱不爱看好吧

又听老太太细问吴紫瑶:“阿瑶今年几岁?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可是见着姐姐啦?”

“回老祖宗话:阿瑶今年十五岁,父亲让阿瑶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然后再来探望老祖宗。太后很疼爱阿瑶,贞妃姐姐也见过了,皇上疼贞妃姐姐,姐姐变得越来越漂亮,阿瑶很高兴可是……有人对阿瑶不好”

吴紫瑶嘟起嘴,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老太太忙安抚她:“谁啊?谁敢对咱们阿瑶不好,看老祖宗拿拐杖打他”

吴紫瑶转头看了徐俊英一眼,又莞尔一笑,对老太太撒娇道:“老祖宗,您疼阿瑶,给阿瑶作主,是俊英哥哥,他对阿瑶不好”

老太太瞧看徐俊英:“他怎么你啦?说说,我罚他”

“俊英哥哥是该罚嘛他小时候那么疼我,现在非但不认我,还打我元宵节那日我在宫门口等他,好不容易等得俊英哥哥的车驾来了,想与他见面,他却老实不客气打了我的马,害我跌下来,腿都快断了呢”

“哦?怎会有这样的事?”老太太对着徐俊英严厉地训斥:“俊英,这就是你不对了,怎能如此对待阿瑶?她可如同你妹妹一般当年他父亲是你父亲的部将,那般疼爱你,你不说报答,也不该将她的马打坏,害她跌下地,娇滴滴花儿般的女孩儿,真跌成什么样,你如何担责?你啊还不给阿瑶说句话?”

吴紫瑶侧脸看着徐俊英,抿着嘴笑,徐俊英扫了她一眼,说道:

“是她太顽皮,冲撞了我的车驾,那还是将到宫门前,换了我走前头,若是侍卫们在前头,你这小命都没有了”

吴紫瑶笑容尽失,摇着老太太:“老祖宗您看您看他他在宫里也这样吓唬我,皇上还在呢,他就敢那样说”

老太太板起脸:“俊英,不许这样待妹妹我不知道这事就算了,今儿你非得给她说句好听的”

徐俊英看了看梅梅,梅梅转过目光,徐俊英无奈笑道:“好吧,说就说,这年都过去了,还爱听好听话——紫瑶妹妹,我给你赔个不是,行了吧?”

吴紫瑶高兴地笑了,却又说道:“这个不算”

老太太奇怪:“这挺好的了,怎的又不算?”

吴紫瑶摇着老太太的手:“老祖宗俊英哥哥从小不是这样叫我的,他叫我‘阿瑶’,那才算”

“哎哟我的小祖宗”老太太笑着,对徐俊英道:“既如此,你就叫一声儿罢,不然你祖母可给她闹得脑子都乱了”

第二七二章 比试

第二七二章 比试

蜀地来的阿瑶活泼开朗,爱说爱笑,初初接触直觉就是个不认生的率真少女,等她进候府住了几天之后,性子里的跋扈张扬,刁蛮自负便显露出遗,她异乎寻常的自来熟令被嘱咐好生陪伴同龄客人的徐府二位小姐大开眼界,不到三五天功夫,阿瑶便把候府、西府各院游走了个遍,把两府所有大小主子都认识了。

不过自从候府有了阿瑶,倒也热闹不少,阿瑶爱玩好动,嗓门清脆,去到哪儿扯嗓子一喊,连鸟儿都一起惊呼,恒儿对她的声息有特别感应,每次阿瑶来清华院,总是恒儿最先说:“阿瑶姑姑来了”

梅梅很奇怪,抱了他来问,又自己细细回想,这才弄明白,原来恒儿从小习惯早起,每天早晨听着候府各种鸟儿叫声,竟给他留意分出类别,阿瑶的声音激起的鸟儿多为黄雀,呼应声与别时不同,小家伙听了几次之后,就记下了。

梅梅亲了亲恒儿,说道:“恒儿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有一对尖利的耳朵,这就是聪明我们恒儿真聪明”

恒儿受了夸奖,裂着嘴笑看徐俊英,徐俊英说:“光有聪明可不够,恒儿还要有智慧”

恒儿似懂非懂,拼命点头。

徐俊英将碗里食物吃完,放下碗筷:“走吧,我得赶紧出门,那丫头一来可聒噪得要命”

梅梅牵了恒儿送他出去,内心暗叹,这阿瑶一住进候府,她就过得不安生,懒觉不能睡了,每天得早早起来,不然冷不防就被阿瑶赶了先,坐到女主人位置上陪徐俊英和恒儿用早饭,吱吱喳喳说个不停,末了还学着她的样子牵恒儿送徐俊英出门,甜甜地说着道别话:“俊英哥哥,路上小心,要早些回来”

奶奶的,这丫头话音清脆新鲜,听着她说话脑海里就出现一个刚摘下来的嫩黄瓜,好像咬一口体验一下那种清香甜脆味道,不知徐俊英有何感想?他会不会也觉得阿瑶是个别有趣味的姑娘?

徐俊英往东院角门走,进了月洞门,看看前面走远的宝驹,俯身抱起恒儿说:“亲亲”

恒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很自然地歪过身子去亲梅梅,徐俊英就趁势搂住梅梅,也趁机亲她,他亲的却是嘴唇,恒儿没看清楚,很奇怪地问母亲:“父亲做什么?”

“没做什么,他瞧恒儿呢”

梅梅瞪了徐俊英一眼,怪他当着孩子的面,徐俊英把恒儿放下,对他说道:“在家好好陪着祖母和母亲,要听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

恒儿答得响亮,徐俊英满意地摸摸他的头,又含笑看看梅梅,转身走了。

母子俩走出月洞门,翠喜等等在门外,主仆刚至上房阶前,吴紫瑶带着两个丫头来到,张口就问:

“大嫂,俊英哥哥呢?”

“出门了,阿瑶妹妹寻他何事?”

“噢又来迟了,都是你这死丫头害的”

吴紫瑶回头瞪着小兔,她的两个丫头,小兔和小羊同时低下头。

恒儿一见小兔和小羊就笑:“小兔小羊”

主仆相随,小兔和小羊像吴紫瑶一样会玩,每次都能把恒儿哄得团团转,梅梅柔声道:“恒儿现在不能玩,还得去陪陪祖母”

“哦。”恒儿有点失望,吴紫瑶蹲下来对他笑道:“今天阿瑶姑姑带着小兔和小羊,陪你去看祖母可好?”

“好”恒儿高兴地拍着小手,却又去问梅梅:“母亲,好不好?”

梅梅说:“祖母在病中,需要安静。”

恒儿便收了笑容,对吴紫瑶摇头:“不好,祖母怕吵”

吴紫瑶说:“我们只在院中,而且我们也不吵,今儿玩什么呢?阿瑶姑姑教你爬树,树上有鸟窝,有小小的鸟儿,没长翅膀的,可好玩了”

恒儿张着嘴,眼睛里闪出星星来,但看了看梅梅,仍是摇头:“不好”

吴紫瑶拉着恒儿的手,恨铁不成钢般:“恒儿你还是不是男孩子?怎么这个熊样?喜欢就喜欢,为什么说不好?”

“恒儿,来。”

梅梅伸出手,恒儿挣脱吴紫瑶,跑过去牵握母亲的手,梅梅冷冷地对吴紫瑶说道:“阿瑶姑娘若是没事做,便去陪老太太说话罢,我们清华院的人都很忙,各人有各人的事,没空陪你。还有一件,此后不准说我儿子熊样,否则我不高兴,等你有了儿子,我就叫他乌龟孙子”

吴紫瑶笑了笑:“随你意,我才不在乎一个名儿而已,又不一定是那样”

梅梅说:“我在乎,所以我不允许姑娘没事便请吧,我要忙了”

吴紫瑶说道:“大嫂要忙什么?阿瑶可以帮你”

“上紫云堂,管家理事,做当家主母该做的事,你帮不了”

“那有什么?学学就会了”吴紫瑶笑着:“老祖宗见我太闷,便让我来陪伴大嫂,顺便帮着做些事儿,她说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陪伴就不必了,帮忙更不用,至于要学东西,宫里可以学的更多,为何不在宫里学?”

“我不喜欢宫里,太拘束了。”吴紫瑶看着梅梅:“大嫂不喜欢阿瑶,不想让阿瑶住在候府吗?”

梅梅回头看她,旁边院子里、廊下站着不少婆子仆妇,还有丫头们,个个侧目,都觉得这个阿瑶姑娘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阿瑶姑娘何以有此一问?”

吴紫瑶冷笑:“其实问不问都是一个样,早知道你不喜欢我,若没有老祖宗在,我不可能住进候府来”

“那么恭喜阿瑶姑娘,得老太太赏脸请至候府来住再问阿瑶姑娘:我应当喜欢你吗?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身上有值得我喜欢的地方吗?”

旁边婆子仆妇们忍笑,翠思干脆哧地笑出声来。

吴紫瑶瞪了翠思一眼,脸儿涨得通红:“大嫂胸怀不过如此,怎配得上俊英哥哥我那天想跳过你的马车,自然能够保证伤害不了你们母子,绝无恶意,你却记恨至今。我家与徐家是世交,在宫中住着不舒服,来候府住些时日,你何至于此?给我冷脸看,对我不理不睬,我是习武之人,欲住东院,便于练身,你也不允……我与俊英哥哥,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你不过才认得他两三年,却百般阻止我与他见面谈话,还不让我与恒儿亲近,这不是忌妒是什么?妒妇者,至为不贤”

梅梅只觉得心里头一簇火苗愈烧愈旺,他祖母的这候夫人当得真是太窝囊了,莫名其妙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小丫头都敢上来责斥自己是妒妇老娘妒妇关你屁事?不妒不怨允许你整天纠缠腻着自己老公就合你的意了?

她看着吴紫瑶,横眉道:“你什么东西?也配我来妒?不错,我确实记着你那一跳,你该感谢我丈夫把你打下马,否则过后我若不死,定会给你好看你怨我记恨?你做下那么大件事,可给我赔过礼?说过一句对不起?休提与我丈夫小时候认识,今时彼时,猴年马月的事了,谁还记得谁?我如今认得你是奉国将军的小姐,宫里贞妃娘娘的妹妹,一位待嫁闺阁姑娘,你可认准了我是谁:一品诰命威远候夫人、候府当家主母、徐家大少奶奶你住在候府,此后见着我要行礼,说话态度要谦恭温婉,否则,将你送回宫里太后身边,教好了礼仪再出门现在,你给我走出去莫说东院,此后清华院你都不准踏进半步”

吴紫瑶咬得嘴唇要滴出血来:“传言果然没错,你就是如此狂妄”

梅梅冷笑:“不及你事不过三,给你三次机会,还敢对我无礼,大巴掌揍你”

吴紫瑶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教谁来揍你?”

梅梅看了看两边:“把棍棒拿上,这位阿瑶姑娘可是将门虎女,发起威来,咱们抵挡不了”

吴紫瑶得意地笑着:“你们不用慌,莫听你们少夫人的话,说得我真是个吃人生番似的,我好歹也是受礼仪教养长大的闺阁小姐,并不真如老虎般可怕”

她指着梅梅:“什么一品诰命、当家主母、徐家大少奶奶,除去这些,你便是一无所有,如同我一般的平头女子,你敢不敢与我比试?”

“与你比什么?比武功比剑术?”

翠喜大惊失色,与翠怜同时喊道:“少夫人不可啊”

翠怜忙使眼色给翠思,翠思点头,转身离去。

梅梅说:“莫慌我疯了么?跟她比这个又不是闲着没事做,我为什么要跟她比?”

“跟我比武功比剑术?你?算了吧挑刺两下就倒,都不过瘾”

吴紫瑶咯咯娇笑:“我们比女子才艺琴棋书画,女红绣艺,甚至跳舞唱歌都可以,如何?”

这些她会?梅梅倒是大跌眼镜,徐俊英不是说她从小只爱练武不学红妆的吗?

“你还没说清楚,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与你比试这些?”

吴紫瑶含笑看着梅梅,一字一句道:“试一试你是否有那个资格,做我俊英哥哥的妻子”

梅梅切了一声:“有没有资格,我都已经是他的妻子”

“妻子是你没错,听说是因为你貌美,这点我看到了但你内在够不够好?你知道俊英哥哥真正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吗?”

梅梅讥诮道:“总不会是你这样的”

第二七三章 赶走

第二七三章 赶走

273赶走

吴紫瑶总算又脸红了一下,眼中微有怒意浮起,她一抬下巴:

“我就是照着俊英哥哥喜欢的样子长大的琴棋书画,女红绣艺,我都学了”

梅梅微微一笑:“我记得你还说了唱歌跳舞,徐俊英喜欢那样的?难不成你要嫁给俊英哥哥?”

吴紫瑶羞恼交加,却并不怯场:“有何不可小时候因为俊英哥哥疼我,我爹爹就说过要把我给他,俊英哥哥说等我长大了再说”

“可是他再说了这么多年,都没去娶你,说明他把你忘了”

梅梅没来由地觉得这事很滑稽,噗哧笑出来,引发了廊下婆子仆妇的哄堂大笑,吴紫瑶瞪眼四下里看着,怒道:

“不准笑”

“这么说来,为了让你折服,我还非得跟你比喽?不过呢,琴棋书画太俗,家境稍微好点的姑娘,谁不学得精湛?女红绣艺,你比不上我,跳舞唱歌,你更不行我不屑与你比,你走吧”

梅梅说着想要转身走开,若还不去紫云堂,可就误时了。

吴紫瑶却不服气,轻身跃上台阶,拦住她去路:

“狂妄人说狂妄话,什么不屑,你根本就不敢我只出一样,便能胜你”

“哪样?”

“跳舞——剑舞”

吴紫瑶右手摸往腰间,一按之下,铮然声响,手上多了一条精致的长方形物件,只见她将套覆其上的绣花套子拉下,赫然是一把光芒四射的宝剑

满院人都呆住,梅梅吃了一惊,竟有这样的兵器柔软到可以当作腰带缠在腰间,对着那光彩摄人的宝剑,她不得不退后几步,万一轻轻划一刀在脸上就惨,好在恒儿早让夏莲带去玩儿了。

翠喜和翠怜跑上来护住她:“少夫人……”

“别怕,没事她不过是要舞剑——你们退开。”

梅梅淡淡地对吴紫瑶说道:“你的剑舞我没空看,不过我不认为你就能赢,我也出一样,翠喜,拿毛衣来”

翠喜跑进内室拿出一件花样精美、勾织细密的小毛衣,是恒儿的小背心,送呈到吴紫瑶面前:“请吴小姐看看这是我们少夫人亲手所做,奴婢们可不相信吴小姐女工绣艺能做到这份上”

旁边婆子仆妇们看了,啧啧称奇,纷纷道:“也是咱们少夫人才能做得到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精美的针线活儿,吴小姐自是做不来,成日里舞刀弄枪的……”

吴紫瑶哼了一声,抖手挽了串剑花:“这个我确实做不到,但你会舞剑吗?你会骑术吗?你能陪俊英哥哥练武吗?我们只能算平手”

吴紫瑶正欲舞开剑式,忽然一条灰色身影闪电般旋转而来,吴紫瑶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手腕上一痛,宝剑不见了,眨眼就看见百战站到梅梅身旁,满脸惶色躬身行礼:

“少夫人受惊了属下该死属下只是带人出去了一会儿,便这样……”

他拿着吴紫瑶的剑指住她怒喝:“绑了”

立即便有两名侍卫跑来,欲抓住吴紫瑶,吴紫瑶冷声道:“谁敢?我乃当今皇姨,你们胆子够大的”

两名侍卫才不管她,摁住在地,吴紫瑶没想到他们真的敢动手,一时不防,挣扎着大喊:“你们会后悔的”

百战说:“不绑你才后悔拉到东园锁起来,待爷回来处置”

吴紫瑶跳着脚:“放开放开你们这些狗咋种……我会要你们好看”

小兔和小羊赶上来跪在梅梅面前:“少夫人,求求您放了小姐吧小姐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想与您比试,并不敢怎样。”

梅梅看着小兔:“你知道她不敢?”

“是的,奴婢亲耳听见小姐在候爷面前发过誓:若敢动候夫人,天打五雷轰”

梅梅哼了一声,这种誓言谁不会?却也不想看吴紫瑶那样子,对百战说道:

“好了,放开她吧,教训一下就行。真关了倒也无妨,却是难敌老太太一顿罗嗦”

百战想了想,点头道:“那就放了,但属下和侍卫们得跟在少夫人身边”

“可以”

侍卫放开吴紫瑶,吴紫瑶怒目瞪住百战:“把剑还我就你那脏手,也敢碰我的柔指剑”

百战举起剑看了一眼,鄙夷地扔到她脚下:“就这?柔指剑?稀罕”

吴紫瑶跺脚:“臭百战烂百战”

一边骂着,捡起宝剑冲两名侍卫就刺过去,两名侍卫哪有那么傻任她刺杀,早闪开,另外几名侍卫围上来,指着她道:“吴小姐不可,这里是清华院,少夫人面前,请收敛些”

小兔和小羊也走去拉她,劝着:“小姐,咱们先回去吧”

“滚开没用的东西”

吴紫瑶气不打一处来,骂着两个丫头:“白养你们了,都不会帮着主子的赶明儿把你们卖了,再也回不去蓟州”

小兔红着眼,求道:“小姐别这样,这儿不是咱们家……”

吴紫瑶踢她一脚:“滚再不想看到你”

梅梅也不想看到她们,对翠喜道:“带上恒儿,咱们走了百战,这院里闲杂人等不能久留,都清出去”

“是,少夫人”

百战走到吴紫瑶面前,双手抱臂,两眼望天:“走吧吴二小姐,少夫人要出门,院门得关起来了”

“不走,你怎么着?”

百战火了:“不走拖着你走”

他难得和这****拗上,跟随爷陪她玩那阵子,没少被她欺负,小小一个黑皮丫头,跟个老枫球似的,浑身带刺,动不动骂“死奴才”,他和宝驹恨死了,带她下河摸蚌都希望上头冲来一个大浪把她带走。

几年不见她长大了,也算出落得齐整标致,还换了白皮,就是那性子不变,这样刁蛮不讲理的女孩子,有什么好的?白送都不要,亏她还惦记着他爹当初的戏言,爷俩都是缺心眼,候爷忙不迭的婉拒,楞是看不出来

吴紫瑶终究是瞪不过百战,又见他身边人多,动手也是自己吃亏,哼了一声,跟着梅梅的人走出去,一边回头威胁道:

“等着俊英哥哥回来有你们好看”

百战也泠笑:“都等着吧,不知谁更好看”

晚上徐俊英回来,进二门之前先有侍卫汇报了白天的事,问明百战随身跟着少夫人在清华院,他也不多言,让侍卫去告知少夫人:再等一会,候爷就回来与他们母子一起用晚饭。

而后他带了宝驹直接往锦华堂去了。

走进锦华堂,但见满堂灯火辉煌,老太太和吴紫瑶的笑声格外响亮,姑娘们静坐一旁,西府二老爷、二太太和几位爷都过来问安并留饭,候府这边只有老四夫妻在,看见徐俊英进来,老太太对吴紫瑶笑道:

“喏喏,这不是来了?我说了你俊英哥哥一定会来的,你今儿受了委屈,他不来给个交待,祖母替你罚他”

吴紫瑶看着徐俊英,喊了声:“俊英哥哥”

眼里便漫起泪光,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老太太怜惜地拍拍她:

“别哭别哭,好好说,他知道他手下那些人什么样的”

徐俊英站在堂前,也不去位上坐下,面无表情,目光清冷地看着吴紫瑶,淡然道:

“过来”

吴紫瑶一时听不明白,看着老太太,老太太笑道:“叫你过去呢,去吧”

吴紫瑶抿着嘴儿,缓缓走到徐俊英面前,距离三步远站定,抬眼看着他,徐俊英伸出手:“拿来”

吴紫瑶一楞:“俊英哥哥,你要什么?”

“你的腰带”

堂上众人愕然,二老爷道:“俊英你,这是做什么?”

老太太也说:“荒唐要人家姑娘腰带作甚?”

吴紫瑶到底不算太笨,脑子转过弯来,小声说道:

“我与嫂嫂,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俊英声音冰冷,一字一顿:“不拿出来,今夜就把你扔出候府”

吴紫瑶脸上红透,看着徐俊英结了冰似的双眸,倔劲儿也上来了,流着眼泪嚷道:

“你为什么总这样对我?我不喜欢京城,千里迢迢而来是因为这里有你明明是你的侍卫对我动粗,脏手碰了我,你不替我作主,反要怪我么?”

“没有谁让你来”

徐俊英怒喝一声,堂上震动了一下,徐小敏差点跌下绣杌,太可怕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大哥这样大声说话,再看其他人,也是个个变了颜色,一时间竟没有谁敢出声。

徐俊英指着吴紫瑶:“谁允许你带着利器进候府?跑到清华院去对候夫人拔剑?侍卫只为保护候夫人动了你而已,你若是剑伤我妻一点点,我杀了你现在,收拾你的东西,带上你的人,滚出候府”

吴紫瑶惊呆,这回真的听不懂,眼泪都忘记流了:“俊英哥哥,你说什么?”

徐俊英冷冷地看着她:“我说让你滚回宫里去”

老太太喝道:“俊英,你胡说什么?阿瑶也没犯什么错,你怎能这般吓唬她”

吴紫瑶哇地大哭起来,奔回到老太太跟前,扑嗵一声跪在红木脚垫上:“老祖宗……”

第二七四章 君臣

第二七四章 君臣

老太太把她搂进怀里:“好好好,有老祖宗,不怕不怕,你俊英哥哥吓你的,黑灯瞎火,哪能让你走?这孩子也真是的,一屋子人等着你回来吃饭,一进来就雷公似地乱吼,越长大越不成样子了”

徐俊英说道:“祖母,孙儿说真的,非得送她走不可不说梅梅禁不住她这样吓,我在外也不放心,她个不懂礼节、不知进退、没大没小的憨丫头,身上藏着一把利剑,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老太太看着徐俊英,沉声道:“伤人?阿瑶在宫中与太后住了许久,又来到候府与我住了这么多天,怎没伤着太后,没伤着我?还有身边这些人,你妹妹她们,不都好好的?一到清华院就说伤人?清华院还有你那些侍卫在,她一个柔弱女孩,能伤得了谁?你打量着祖母年纪大了看不懂,你房里那个就是个不贤的妒妇见不得你有个年轻颜色好的亲戚姐妹来府里住两天,阿瑶这才来,就容不下了,你叫她来,与我说说,阿瑶如何伤她了?伤在哪里”

吴紫瑶哭道:“祖母,老祖宗我没有伤她,我只是要舞剑给她看,才拔剑,百战就来到了,夺了我的剑,还叫侍卫绑我……”

“哎唷别哭了,这小样儿,哭得祖母心疼得。”老太太拍抚着她:“百战是吗?不知轻重的小奴才,主子都敢欺上了,等我收拾他”

徐俊英冷淡地看一老一少,说道:“此事祖母不必管了,清华院、候夫人尊严不容侵犯,我亦不想等到阿瑶真犯了事再来罚她,这就走”

几步上前,伸手拉了吴紫瑶起来,像拎着一只鸡或是一只鸭,往门口拖去。

吴紫瑶没想到徐俊英来这一手,挣扎着哭喊:“祖母”

老太太怀里一空,惊怔半晌,怒道:“放开她她是我的客人,俊英,你要是把她带走,你便是不孝”

徐俊英顿了一下,头也不回:“若如此,便请祖母恕孙儿不孝”

将兀自动个不停的吴紫瑶点了穴道,教廊下婆子抬了暖轿过来,塞进去,看看跟在身后的小兔、小羊,也让拿轿子抬了,吩咐宝驹:

“点了麻穴,到宫里交到纪清手里,然后替她解了”

宝驹点了头,领命带着众人抬轿而去,徐俊英站在廊下听着里边一片声地乱,老太太又在嚎哭,徐二老爷等人不停地抚慰劝告,他轻叹口气,此时进去只会火上浇油,还是走吧。

一路想着:孝道是什么?不分对错只管惟命是从?若只为了孝敬长辈,非要将自己的小家打散弄乱,放走幸福和欢乐,他不会这么做,要求他这么做的长辈,似乎也不值得尊敬。

走进清华院,闻见饭菜香味,整个人便觉精神一振,脸上不自觉地泛起笑容,橙儿在廊下看见他过远远走来,脆声往屋里传报:

“候爷回来了”

便听见梅梅的声音,温柔甜美:“恒儿,父亲回来了,还不去迎”

一个胖乎乎的小身影急急忙忙跑出来,张开手臂呵呵笑着扑进他怀里:“父亲大人”

徐俊英将恒儿抱起,便看见梅梅笑吟吟走来,伸手抱扶他的手臂,亲昵说道:“夫君回来了,进屋吧”

****稚子,一个揽住他脖子,一个抱着他手臂,身体依靠在一起,彼此间的体温相互传送,犹如电流触动周身穴道,徐俊英只觉浑身血脉舒畅通泰,身上暖洋洋的,心里则像吃了蜜糖般甘甜。

屋里没别人,丫头都让退下去,梅梅亲自服侍父子俩洗手净面,然后坐下用饭,为丈夫儿子盛汤、布菜,自己再端起碗,徐俊英马上为她挟了一筷子菜,恒儿见了,把自己手上的鸡腿放到母亲碗里,梅梅看着满满的饭碗,“噢”了一声,随即笑得眉眼弯弯,父子俩也跟着笑起来,人间温馨和美之家多数如此,有爱,便快乐无比。

第二天早上,徐俊英神清气爽地去到朝堂,堂上专注于辩论政务国事,心无旁骛,散朝之后纪清来请,说皇上有事相商,便跟着他走,却不是平常去的偏殿,而是往后宫来,他心里略略猜出些什么来,果然到得内苑宫门,皇上冷着脸负手而立守在那里,见了他,一摆头道:

“跟朕入内去向太后解释,大半夜的把人送回来,哭哭啼啼,合着你住得远,便要朕这皇帝替你顶罪挨骂?你倒是做得出来啊,惹恼了朕,直接一道旨意让你收了去”

徐俊英跟在他后头走着,说道:“皇上可不能如此看在臣好不容易哄得梅梅回心转意,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呢,皇上就当可怜可怜臣了”

“可怜你?你那里甜甜蜜蜜,朕这头愁眉苦脸,那丫头想嫁你,小时候都说过了,现在还是不改口,太后也有此意,你家老太太上次进宫说了,梅梅不能生那丫头好歹也有个皇姨身份,你不要平妻,给个贵妾名份也成”

“恕难从命,平妻贵妾什么的,臣都不要”

皇上回头瞪他:“要不要可由不得你,去慈宁宫,过了太后那关再说”

徐俊英垂眸道:“皇上不要偏信臣祖母的话,梅梅并非不能生,她只是体弱,需调养好了再生……”

皇上冷哼:“如何弱法?灵虚子与张靖云在京城住了这么久,没帮她调养好?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朕,她在宫里那些日子,朕可见她活蹦乱跳好得很你也回来这许久了,看你们夫妻恩爱,若不是她的问题,莫非是你不成?”

“臣没事”

见徐俊英答得如此之快,皇上不禁哈哈大笑:“你也不用如此,宠爱是一回事,仍需传宗接代,子嗣也是很重要的。”

他叹了口气道:“朕心里何尝不是以皇后为重?却不能置六宫粉黛于不顾,皇后原也是病弱女子,凭她为朕开枝散叶,繁衍子嗣是不可能的,朕为她也尽力控制着,不允其他妃嫔在她之前有孕,她也争气,怀了身孕,生下大皇子,本欲待皇子满一岁再让别的妃嫔怀孕生子,不意疏忽之下,容妃有孕了,此后便只好不再用避子汤药,任妃嫔们谁怀上了便生吧都是朕的孩子,朕都会一样疼爱……朕年纪也不小了,有三两个环绕膝下,太后还每每唠叨不停,你与朕同岁,才得一子,怨不得你家老太太内心不甘。梅梅如今已经生有长子,将来便是世子,但你堂堂威远候,该多有几个儿子,你可以疼爱梅梅,珍之重之,娶一两个妾室生孩子,又如何了?”

徐俊英微笑:“我和梅梅会生的,两年之后,就生”

“为什么?非得两年之后?”

“或许还会久些,但我们会生,我与她的孩子,生多少都可以这是我夫妻二人的秘密,皇上就别问了”

“秘密”皇上看着徐俊英笑得那个甜样,瞪眼咬牙:“就为着劳什子秘密,把阿瑶打回来?徐俊英你过份了啊,这回太后要是下个懿旨让你娶,我不管了”

徐俊英收起笑容,正色道:“若是下旨赐婚,我会抗旨到底不管皇上给我定什么罪,都不从”

皇上看着他:“放肆”

徐俊英便躬身作揖:“臣不敢”

皇上拂袖道:“去去少给我装样昨晚是怎么回事?连夜把人赶回来,把太后气得直哆嗦,你行啊”

“我昨夜也是太生气了,她以柔铁剑缠腰,去寻梅梅叙话,之后忽然亮剑,你说梅梅那样一个弱女子,不得被她吓昏?万一不小心伤着了,怎么办?我没打骂她,便是看在皇上与贞妃娘娘、奉国将军的面子上”

皇上冷笑一声:“看朕的面子?如此说来,朕还得承你的情?你知道朕昨夜费了多大劲才劝得太后不生气,否则连夜打上你威远候府,看你如何处置?得罪阿瑶不算什么,得罪贞妃也没什么,甚至朕都懒得管你,可那是太后的娘家亲戚女人家有时候疯起来便是为娘家疯的,懂不懂?”

徐俊英想起老太太,甚至梅梅这个不是亲生的还拼命往秦府倒腾,心想娘家的吸引力还真是大,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懂不过臣没想到那一点”

皇上气道:“你没想到?把个阿瑶整成那样扔进宫来,等于是打了太后的脸,她非得要我来评评理,要我给你一个惩戒,你知不知道太后那个能耐,她亲自满宫里找我,我……我那时真想砍你几刀”

一想到昨晚的情形,他当真抬脚就踹了徐俊英两脚,徐俊英让他踹完,抖一抖外袍,说道:

“皇上息怒有话好说,何至于此?”

“哼哼你搂着个女人睡觉睡到一半,忽然你老娘撞进来了,你作何想法?”

徐俊英哧地一声笑了:“皇上,那个时候?”

“我爱什么时候不行?关你屁事”

皇上一拳砸过去,徐俊英这回闪开了:“那得怪纪清,怪你手下那班太监宫女没看住门,可轮不到我来担责”

第二七五章 换心

第二七五章 换心

275

一对君臣、两个自小玩大的伙伴进了慈宁宫见太后,磨矶老半天才出得来,皇上是抓了惹恼太后的罪魁祸首过来交差了事,徐俊英是软硬通吃,俯首听太后训斥,不管是怒火满腔的指责还是语重心长的劝导,都老实听着,到最后却都统统不认,太后好意歹心,说了一大堆他应该娶阿瑶的理由,他就是不应,坚拒不娶阿瑶为贵妾,太后气得变脸,皇上却在一旁闲坐着喝茶吃瓜果,偶尔在太后的指示下有气无力地为老娘帮腔,却也说不上几句,没有比他更了解徐俊英的,这家伙要是下了决心,便是认死扣。

太后见他们君臣如此默契,一个死不松口,一个只作壁上观,心里也逐渐灰冷,知道再说下去没什么意思了,皇上昨晚说过,威远候府不比寻常候府,清华院东院是徐俊英的书房,他时常会带些机密公文回家阅看处理,那院子便等于是个军机重地,布置了侍卫暗哨,阿瑶未经主人许可,带剑进入威远候府,还威胁候夫人,徐俊英若要认真理论起来这便是一桩重罪,侍卫可以拿她,没将她直接投牢里去就不错了。太后觉得自己脸面上过不去,硬要皇上将徐俊英召来,只是倚老卖老,装糊涂借那个由头想吓唬一下徐俊英,说阿瑶受了惊,病得很重,欲要他负责,徐俊英却不吃这套,连看都不肯去看阿瑶一眼。无奈之下,太后也只好气呼呼地挥手赶他们走。

两人出来了便是如释重负,寻个清静地儿,纪清让御厨备上美酒佳肴,屏去侍从,放下君臣之礼,浅酌慢饮,观赏阶下丝竹美姬轻歌漫舞,一边随意闲聊着,消磨了一个下午,徐俊英才告辞出宫。

还未走出宫门,却是酒意上头,脚步有些飘浮,马是骑不了,宝驹弄了个马车来让候爷坐着回府,谁知在车上闭上眼睛之后,下车便腿软了,宝驹和百战架着回到清华院,天色已暗,梅梅和恒儿还等着他用晚饭呢,徐俊英总算又清醒过来一下,揽着妻儿笑道:

“对不起,让你们等我……我在宫里吃过饭,有点醉了,只想睡觉”

梅梅闻得他一身酒气,宝驹说是在宫里和皇上喝的酒,两个人不吵不闹地喝着,也能喝成这样?只好扶他到床上去,一边叫翠怜立即用温水冲了一杯蜂蜜水来教他慢慢喝下,喝完以温水漱口,脱掉外袍让他先靠在床头,翠喜端来热水,梅梅绞了热帕巾替徐俊英擦脸、手,脱靴子细细洗脚,这才扶着他躺下,盖好被子,她做这些的时候,恒儿便一直跟在旁边看着,偶尔到床边摸摸徐俊英的手,冲着紧闭双目的人轻声喊“父亲”,徐俊英却正晕着,只感觉到梅梅的手在他身上轻抚,说不出的舒服,很想要梅梅陪他一起睡,又说不出来,身体放松意识渐离,对恒儿的呼唤未能做出反应。梅梅将他安置好了,看着他安静俊美的睡颜轻叹口气,将恒儿牵出去,母子俩一同吃饭。

她猜到他今日在宫中应是不太对付,昨夜的事她知道了,早在徐俊英进府门不回清华院,直接上锦华堂那时,她就派了婆子去打听消息,婆子在徐俊英将吴紫瑶拖出锦华堂,塞进抬轿时,赶紧地跑回清华院复命。

徐俊英回来后一字不提,她也不说起,为什么要说?他们是一家人,享受家庭的温馨快乐还来不及,提不相干的人作什么?

白天老太太叫人传了她去,她去了,面对老太太的一顿责斥,她不作声,也不辩解,淡定地保持沉默。不错,吴紫瑶确实没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只是想展露几招剑舞给自己看,但那又如何?她就是明明白白赤luo裸地宣告质疑她这个候夫人是否称职,威胁要夺取她的夫君,这是她不能忍容,原本也不需容忍的,但她忍了,她发现自从下决心跟了徐俊英之后,最大的进步就是忍功见长,也不知道这算可喜还是要悲?她这里为不至气死老太太隐忍着,徐俊英却一回来便做了她想做的事,干脆利落将吴紫瑶赶出府,她心里当然暗自爽快高兴,丈夫为自己着想,疼爱维护自己,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感动舒服的?心情大好,她便打定了主意,维护好眼前的幸福安定,恒儿需要,她也稀罕,能够回报徐俊英的,便是更多地关爱他,还有,小心应对与自己不对盘的老太太,不要真的把她气死,徐俊英嘴上是那样说,谁知道真出事了他又会怎样?毕竟是人家亲奶奶,谁气死了她岑梅梅的亲奶奶,也是不能轻易原谅得的。

面对她的装聋作哑,老太太最终又气晕过去,梅梅却知道那其实不是气晕,老太太也不想再看到她,闭目倒下调养生息罢了。唉,这么恨她,又何必找她来给自己受气添堵呢?如果换了她作老太太,日子过得不知多美,这繁华富丽的候府大宅,想怎么玩不行?乐呵呵安享晚年多好啊,为什么跟自己孙子过不去呢?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气死了便是少看几年人世繁华,实在花不来。

沐浴过后,梅梅独自坐在桌旁,守着一盏暖暖灯光,转动心思东想西想,不觉过了一更天,刚要****去睡,却见粉色罗帐一动,徐俊英从床上起来了,忙扶着他问道:“夫君可是好些了,要不要喝水?”

徐俊英对她微笑:“我好了,就是渴。”

梅梅便倒了茶来,他连喝三杯,又要上净室,梅梅拿了棉拖鞋放在红木脚踏上,见他不动,便要蹲下去替他套上鞋,徐俊英将她拉进怀里,轻笑道:“梅梅,若我要你背我去,你肯吗?”

“我背不动,但我可以搀着你去”

徐俊英紧紧环抱着她,低头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叹道:

“对我这么好,守到现在不睡觉,就为等我起来喝杯茶么?傻梅梅,你会宠坏我的”

“我愿意”梅梅环抱着他的腰,“你是我丈夫,疼我护我,是我一个人的宝贝,我便宠你”

徐俊英兴奋得满脸通红,亲吻她:“梅梅,我一辈子疼你护你,你嫁给我,绝不会后悔我就只是你的——你,也只是我的”

他的手不期然覆上她丰满的前胸,梅梅颤抖了一下,他轻轻揉抚着,掌下一颗小心脏在卟卟乱跳:

“梅梅,把它给我我的已经给你了,你的也要完完全全交给我”

梅梅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嗯,与你交换,从此你是我,我是你”

这话徐俊英没少说过,但经梅梅嘴里说出来,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他附在她耳边道:“那,我们进去沐浴?”

“嗯……不我已经洗过了”

梅梅扭着身子,徐俊英拧她的脸:“口是心非又说你是我我是你,不是应该不分开的么?那来吧,床上暖和,躺下盖好等为夫……不许睡着了”

“夫君乖,里边有两桶热水,两桶香汤,随你喜欢用哪一样,换洗衣裳放好了”

梅梅躺进温暖的被窝里,笑着看他走开,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徐俊英却很快回来了,梅梅惊讶地问:“你、你到底洗了没?”

那人吹熄了灯回到床上,脱衣钻进棉被抱住梅梅,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摸:“自然是洗过了,动作神速而已,请夫人验看”

梅梅的手所到之处,竟是光溜溜****不着:“你又不穿衣裳”

徐俊英坏笑着上下其手,很快将梅梅的衣裳也除去:“乖梅梅,*宵一刻值千金,穿什么衣裳……”

两个赤条条的人儿紧拥在一起,深情的热吻,温存的爱抚,犹如轻柔和熙的春风,梅梅身体逐渐柔软放松,如花朵般绽放,蕴满香露的********迎合着徐俊英,徐俊英****的双唇还不舍地停留在她胸前的丰润**间,腰身一挺,下腹分身强势x入她柔滑紧致的花径,紧密结合之际,两人都情不自禁地低喊出声,接着更大声的****低吼,甚至尖叫,随着势不可挡的冲击和一次次**蚀骨的快乐,充盈于整个房间,外边廊下透进的迷蒙灯辉,照见满屋春情,一室旖旎,浓郁得化不开的****芳香,重重帷幕雕扇也难以隔绝……

二月春风初暖还寒,却似剪刀般裁出柳枝嫩芽,串串新绿垂悬池上,还未及细细观赏,三月春雨如期而来,仿似****之间,满院绿意盎然,娇翠嫩红随处可见,气息清新令人心旷神怡的春天,不知不觉间便匆匆走过了。

四月十二日,长乐府最后一拔春牡丹在暖洋洋的初夏阳光下盛放,藏不住宝的长乐候夫人办了第二场赏花宴,遍邀京中富贵名流前来赏看,女眷们最喜此种盛会,借机可以出门散心,还可穿着艳丽华贵服饰在人前招摇露面,暗斗豪富,又正值初夏晴和,阳光明媚,一时间命妇贵女,纷至沓来,直将长乐候府花园挤了个满满当当,本是奇花娇艳堪赏,人来得太多,反而变成看人头了,好在命妇贵女们个个穿戴盛美,服饰各有风格,坐在楼上观看,梅梅只当是参与了一场别具生面的服装展示盛会。

第二七六章 速成

第二七六章 速成

276 速成

与她坐在一起的是柳静云,梅梅特意让长乐候夫人请到她来,还要一个安静的雅间,可以坐着闲话。

知道她忙,一个小小绣庄,生意出奇的好,除了后院那几间作坊,如今又另租下一个四合院,招收了十多名绣娘,前店收活儿,再拿下去加工,平时见柳静云,都因不忍占据她太多时间而不能畅所欲言,这会见柳静云能安安静静地端坐着陪她,应是店里没有什么加急的活儿了罢?

长乐候夫人与她们说了几句,又要下楼去招呼客人,嘱咐她们也不时下去走走,别总坐在楼里,莫辜负了她精心侍弄的花儿们。

梅梅问柳静云:“柳姑娘故乡可有牡丹花儿?”

柳静云微笑摇头:“牡丹艳丽,品性却高洁冷清,并不适应南方湿热之地,若要强行栽种,勉强成活的,开出来的花朵儿并不如人意”

“想不到柳姑娘也懂花?”

“不是很懂,往日故乡旧宅里有种过,是我要求种的,因为喜欢,花匠精心侍弄,好歹种活了几棵,可是开出来的花朵不如眼下这些艳丽丰美,后来,那些牡丹渐渐地变了……变了样,我无奈,只得将它唤作‘假牡丹’。”

梅梅哧地笑了起来:“是与当地花种相掺合,可是经花匠嫁接,变了种罢?柳姑娘真是有趣,牡丹便是牡丹,她不过是变了个样,为何要冠她一个‘假’字?”

柳静云也不好意思地笑着:“只是随口一叫,谁知便传开了,当地人有讨了枝条去插种的,都作如此称呼。”

梅梅看向院中某个角落,指给柳静云看:“你瞧瞧,那人穿一件天青色袍子,你可认识?”

柳静云放眼细看,不觉红了脸:“威远候夫人……那是贵府上六爷”

“噢我当你不认识了呢。”梅梅笑道:“你知道吗?上次街上偶遇,我家六弟有意上前与你说话,你却急忙上了马车就走,我家六弟回来伤心郁闷,茶饭不思,都快病倒了呢”

柳静云低下头,耳根都红了:“夫人,说笑了。”

梅梅认真道:“我不说笑,我们家六爷对柳姑娘是真心实意的我知道与我徐府同时向柳姑娘提亲的还有安远候府,那家是嫡幼子,也是一位有眼光的,识得姑娘这颗珠玉,但我们家六爷去年就认得姑娘,仅凭一眼看去,便知姑娘品性高洁,心存爱慕,柳姑娘不觉得这是一种缘份?六爷,可谓姑娘的知音呢”

柳静云低着头不作声,她也不知道她这是何德何能,竟然牵动了两位候府公子的情丝,威远候夫人向她提出这个意思之后,表姐长乐候夫人又代替安远候夫人为安远候府五爷提亲,表姐对她说:“原是上次你来府中,无意间被五爷看见了,五爷已有正妻,病弱着,想求表妹为良妾,虽是嫡出的爷,但姐姐想着做妾终不如做妻,你还是想想威远候府庶出的六爷吧,”

她心里,其实早已倾向于徐六爷,温文尔雅,气度不凡,更难得的是他对自己一见如故的那份坦诚与真情,她原是嫡出的大小姐,但如今算什么呢?不过是流落京城的逃难女子,难得他如此垂青,她是相信缘份的,见到六爷,她也有种亲切感,会脸红心慌,想逃跑,看得出来六爷是个有担当重情意的真心人,可是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嫁人,庶母和弟弟们需要她,而她也有能力有信心将他们照顾好,原是下了决心不嫁人的,逃不掉威远候夫人三番几次来找,表姐无数次的劝说,她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嫁不嫁?她可以嫁吗?

梅梅看着柳静云,知道她内心在挣扎,不由得叹了口气,所谓旁观者清,其实徐老六,真的非常适合柳静云。

京城贵女如云,徐老太太自从想收下罗家姑娘不成之后,开始为老六探问起京中各家小姐,已经拿了两三位姑娘的八字回来,与老六的八字合看,好在都不相衬,老六慌得不行,三两天又催一下梅梅,梅梅也只好不停地催长乐候夫人,这柳静云太沉得住气了,非但不松口答应,还连拒了两回,难道她会看上安远候府的老五去?那一个只不过爱慕她的能干和秀美的外表,而且明说了只求做妾,哪及得徐老六,一眼看去连人家什么境遇什么品性都看出来了,倾慕之下,诚心诚意求作妻子,还承诺愿意与她共同照顾弟弟们,这还不够吗?

看见院子里出现了定国公夫人的身影,梅梅想着该下去与她打声招呼,便含笑对柳静云说道:“姑娘并非寡情之人,想必心中应也记得我们家六爷的好吧?看在我们家六爷一片真情的份上,再请柳姑娘思量思量,给个准信儿好吗?我是个急性子,每每等不得你姐姐,自个儿便来找你,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问姑娘,以后便不好意思再打扰了人生一世,或许机遇很多,但如六爷这般真情男子,你确定还能再遇得上么?姑娘慢慢想吧,我得下去应酬一番——我与我们家六爷等你的消息”

柳静云站起来送她,看着她走到楼梯口,按捺着一颗急跳的心,轻轻咬唇道:“我……承蒙六爷和威远候夫人高看,全凭表姐为我作主”

梅梅听得不大明白,幸而脑子转得快,立即意识到她这是答应了呢,便笑道:“好妹妹有你这句话,我也好去交差了,我们六爷等你这句话等了许久呢”

从手腕上退下一只通体莹绿的翡翠镯子,套到柳静云手上:“这个给你戴着,算是我这个做长嫂的一点小意思。”

柳静云满脸通红地推拒:“夫人,太贵重了……”

“贵重怕什么?给的是自家人,戴着吧”

梅梅说:“等今**表姐忙完她的花宴,明日我便找她商讨有关事项,还要寻媒人正式上门提亲,妹妹要有所准备”

柳静云有些窘迫,这么着就自己把自己嫁掉了?没有父母兄长撑着,真是难堪啊

接下来的几天,威远候府果然马不停蹄,紧凑而又有条不紊地将徐俊轩与柳静云的订婚事项办了下来,女方出面的是长乐候夫人,而男方出面的则是梅梅和二太太,她也觉得好神奇,本来以为这桩婚事按常规必定过不了老太太那关,自己是没本事办下来的,要办也是徐俊英亲自出面,老天却仿佛在帮老六,很乐意促成一对有****喜结连理似的,老太太进了一趟宫回来,宣称要念佛吃斋一个月,谁都不见,什么事都不要来烦她,闷声不响地关闭锦华堂,连二老爷徐西平都不见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梅梅才可以全权代表候府操持老六婚事,二太太,只是作为一名长辈在旁边指导当顾问罢了。

梅梅与徐俊英、徐俊庭、徐俊轩三兄弟商量过后,一致认为老六婚事贵在神速,于是订婚三天之后即将新娘迎回候府,拜堂成亲,间隔仅够发个喜帖邀请亲朋喝喜酒,把个柳静云急哭了,原本说好了给八个月时间置办嫁妆的,候府办事也太什么了吧?

梅梅又好笑又感叹,到底搞清楚徐俊英当年仓促娶下秦媚娘的心情了,他其实也不是非急着要娶进门,他就是怕夜长梦多,因为府里有个老太太,容不得他们美梦成真。

好在徐俊轩与柳静云磨矶得够久,足以相互了解得差不多,而且也是郎有情妾有意,先订婚后娶亲,除了仓促成亲这点,算是美事一桩,没被说成逼婚强娶。

二太太报与老太太知道,说是订的长乐候夫人表妹,老太太捻着佛珠便不作声,拜堂成亲候府喜乐宴客三日她也没有动静,虽然徐俊英事先带了徐俊轩到佛堂前跪拜相请,老太太只是不理,等到新人进门几天之后,二太太再来说新娘子竟是个拖着两个年少弟弟的商女,自己出面在外边开绣时,老太太瞪大了眼,也不拄拐杖,蹬蹬蹬走出佛堂,跑到紫云堂指着梅梅大骂:

“这回总该看出你的险恶心肠了,趁着我闭关念佛,自作主张匆匆忙忙给老六娶回个上不得台面的商女你想做什么?徐府兄弟几个,老六是有才干有志气的,你已经一枝独大,你还要毁了老六的运势前程么?徐府可容不得嫉贤妒能之人”

梅梅看着气得哆嗦的老太太,自己也快爆炸了,这都什么祖母啊?简直比倩女幽魂里的千年老树妖还要可怕可恶可恨

端坐着与站着的老太太对峙片刻,立即有婆子上前轻声说道:“大少夫人请起来罢,该请老太太上坐”

梅梅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下边去,看着瑞雨等人扶了老太太上座,梅梅便开始不客气地驳斥老太太:

“老太太说我是嫉贤妒能之人,从哪方面说起?请明示还有说话请凭根据,老太太几十岁的人了,可不能说错话让人耻笑,又伤了自家孙子孙媳的心,小心他们日后对您心灰意冷,少了那份孝敬六弟娶的六奶奶柳静云,谁说是商女?老太太可请人去打听打听,湘南巨富、名门望族柳氏,那是当地跺一跺脚方圆几百里都要摇一摇的人家柳大小姐乃柳氏一族嫡长房之长女,仪态万方,温柔美丽,自小儿便是聪明伶俐,十岁上学着掌管家政,她是到其表姐长乐候夫人处探亲时遇见我们家六弟的,六弟一见倾心,老太太只管闭关念佛,说了凡事不管,六弟只好求着候爷向长乐候府求娶,候府可是亲自去求了好几次人家才答应。那什么绣庄,还有城外的五六处田庄山庄,是柳家人临时买下来作为嫁妆相赠的,娶亲那日谁没看见?七十二台嫁妆沉甸甸而来,那里边可都不是虚空的柳大小姐如此家世,如何配不上六弟?哪个没眼的敢说她上不得台面?出来比一比,自个儿的娘家又是什么样的”

第二七七章 端午

第二七七章 端午

老太太被梅梅这么一驳,本就十分气恼,再被她最后一句刺激到,更是异常愤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当着厅上回话的管事婆子们,指住梅梅斥骂,梅梅心里窝火,很想再来几句刺激性强点的话语,或者索性将老太婆赶出紫云堂,直接将她气翻,转念一想,还是忍了,赌一时之气,出言顶撞很容易,自己是爽了,万一后果严重还得徐俊英来收拾,况且牵涉到老六夫妻身上,他们正值燕尔新婚,为了他们的事闹出不愉快,势必影响到新人的甜蜜幸福感,算了吧,让她骂个痛快她也该走了。

当下便咬紧了牙关,由着老太太撒泼,有点后悔刚才多嘴说了那番话,老太太也不是没有思量,见梅梅只是低头不作声,自己骂过瘾了便寻着个台阶下来,气鼓鼓哼哼唧唧,在甘氏、方氏和姑娘们的劝告下,大伙儿簇拥搀扶着,这才离开紫云堂,往文华院去观看徐俊轩的新房。

梅梅等老太太一走,不禁揉额大叹,豪门老资格贵妇的涵养不过如此,惹不起啊

好在候府上下人等早已习惯了这种局面,谁都知道大少夫人一嫁入候府便不得老太太喜欢,只是想不通老太太何以会如此倔,以前嫌弃大少奶奶门第不高,不讨喜没什么能耐,而今非昔比,舅老爷高中状元,皇恩浩荡,入仕封官,秦家门庭光耀,大少夫人也生了嫡长孙,从一个柔弱青涩小女子成长为能独挡一面,掌管候府中馈的当家主母,老太太还有什么理由低看大少夫人呢?管事仆妇们眼见大少夫人低头顺眉只管听老太太大声责斥,不发一言,那受气小媳妇模样直让众人内心叹息不已。

文华院新房,所谓的七十二台嫁妆自然是早已准备好,城内店铺绣庄、城外山庄田庄契约各类文书也都有在那里,以哄骗过老太太的法眼为限,新娘家境背景倒是不用杜撰,因为本来就是那样,虽然遭了洪水,不告诉她,老太太还能亲自跑到千里之外去调查不成?至于长乐候那边,肯定是关照好了的,合府上下,口径一致,老太太可随时前去打听,得到的回应只会让她满意,挑不出毛病。

徐俊轩欢欢喜喜与柳静云成了亲,夫妻俩相敬如宾,恩爱和谐,柳静云倒是合了老太太眼缘,看她外表贤淑婉约,温良少言,却是很会与人沟通,又十分勤快自律,锦华堂、秋华院的问安天天不缺,对周、林两位姨娘孝顺谦恭,敬重兄嫂,疼惜妹妹,在徐俊轩生母周姨娘跟前服侍得很细致用心。徐俊轩也守住自己的允诺,三天两头陪柳静云回娘家看庶母弟弟,上绣庄巡看生意,铺面作坊基本上也成了气候,有自己别具一格的特色,有固定的客源,交给庶母做日常打理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但正如梅梅舍不下自己的仙客来一样,柳静云对自己一手创建起来的绣庄也是十分珍惜看重,舍不得甩开不管。

为六弟办了婚事,徐俊英无形中感觉轻松不少,候府就还剩下两位及笄妹妹待字闺中,二太太对庶女的婚姻是不会花费心思的,不时有媒人上府提亲,老太太私下里张罗打听,开始为孙女挑孙女婿。

天气晴暖之后,郑夫人的病情大有好转,可以坐躺椅里抬出来,在院子里晒久些太阳,与恒儿玩时能说一些简单的字句,发出呵呵的笑声,精神还不错,梅梅每次看到她这样,心里既为她高兴,又莫名地担忧。

凡事皆有因果,玩火者多自残,郑夫人这个病,也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又不是很懂药草,偏要乱配药,身边还有个心机重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郑美玉,若是郑美玉不死,估计郑夫人有一天也会被自家人害死。

当初郑夫人强行要了恒儿去养在身边,梅梅为看儿子,不让儿子忘记娘,只好天天跑秋华院,那些日子在郑夫人身边听训受教,心里略有害怕,对于深宅女人间的各种阴暗狠辣手段,老太婆信任她,因为她是恒儿的母亲,又明显不得徐俊英的宠,老了以后也只能依靠恒儿,因而不顾忌与她说那些话,恒儿作为长子,要想稳得世子位,最直接的办法便是不让别的女人怀上徐俊英的儿子,郑夫人说:“你大病初愈,俊英如今对你冷淡了些,也不必忙着生,等身子养好再说”

当时她只是觉得吃惊,却并不恐慌,对于如何不让妾室们生下徐俊英的孩子,还觉得很好奇,问了一句,郑夫人淡然答道:“有我,我自有安排,不必你来操心”

那些话,那个秘密,一直压在内心深处,不敢透露半分,觉得自己与徐俊英不会有什么交集,并不想去理会他,也不告诉他,事情已经做下了,透露出来只能让徐俊英发怒,说不定还会行凶杀人,牵涉到恒儿的安危,她没事绝不去冒那个险。反正时间一到,该有的,他总会有。那件罪恶也就不了了之,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沉下去了,什么痕迹也不留。

却不料他不肯放过她,迫着逼着非要她做他妻子不可,她给他设了个卡,开口就是三年不生孩子,那并非随口乱说,而是有根据有意识的脱口而出,既是刁难,也是玩味取乐,当然只是她自己单方面好笑而已,到后来经过思虑,觉得实在没把握跑得脱了,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件事,求助于张靖云,张靖云是个聪明人,答应了的事便去做,多余的话半句都不会问,还是梅梅自己过意不去,想了个貌似还能遮掩的、说得过去的理由跟徐靖云圆谎。

药,已经设法让徐俊英服下去了,以后的事,便由梅梅来掌握。

至于那个秘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如既往封存于心,永不再提了。

转眼又到五月,端午这日梅梅去了一趟千草堂,装回一马车的药草,让清华院老少都煮水洗澡,也分发给两府有小孩子的院落,教煮水给孩子们泡澡,可以去邪除湿气,不长疹疖,怕当娘的不信,特意说明是前几天就上千草堂订好,让药师们亲自捡配的,可不是她随意在野外采来,端午节是一年间洗药浴的最佳时令,不洗失了节气就可惜了。白景玉和宁如兰自是高高兴兴照做,甘氏和方氏从没听过这等说法,却也兴致勃勃地领了药草去,等煮出药汤来,那药草香味令人闻之神清气爽,大人们都忍不住加了水再煮一遍拿来泡澡,一时间府内药香缭绕,大人小孩都沐浴更衣,再一起围坐着吃粽子喝甜酒,过节的气氛欢乐而浓郁。

候府厨房送往各院的甜酒是提前几日酿制的,甘美醇厚,酒香扑鼻。粽子分两样,小三角的是凉粽,小枕头似的是肉粽,一律用清香的竹叶包裹,稻草扎着,再以红绳系成串,十二个一串,剥开棕子叶,凉粽晶莹雪白,蘸了白糖吃,清甜柔韧有嚼头,肉棕则是通体金黄,香味诱人,热腾腾咬一口,满口软糯喷香,那馅里有大块的肉,板栗绿豆芝麻等等,竟然是数都数不清到底放了多少样,只知这香甜美味的粽子实在是太好吃了,吃了一个,还想着再吃一个。

梅梅和丫头们把恒儿泡洗之后,又从书房抓了徐俊英出来泡澡,徐俊英笑着说道:“你闲的吧?我们一家自个儿洗就行了,两府的人都鼓动起来,非得让人家照你故乡习俗过才好?”

“不好吗?过节找点事做大家都高兴嘛。我故乡的端午过得可热闹了,哪像你们这里,还京城呢,冷冷清清清静悄悄的,一点节日气氛都没有”

“你故乡……都有什么?”

“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吃的你刚才吃过了,听说过赛龙舟吗?”

“江南一带,灵虚子家乡也有……又想岳父岳母了?”

梅梅替他脱衣裳,徐俊英却将梅梅抱进怀里:“想想就好,别难过,你有我和恒儿”

梅梅依偎着他,微笑了一下:“是的,在这里我有你们,我很好,也祈盼我的父母家人平安快乐,希望他们不要为我难过”

徐俊英轻轻抚摸她:“听说梦可以相通,晚上做个梦,告诉岳父岳母,你嫁给我了,我们一家很好,很幸福”

梅梅叹着气:“自从来到这里,别说梦见父母,连半点故乡的影像都不曾入梦太奇怪了,为什么啊?”

徐俊英安慰她:“慢慢来,总会梦到的哪天你做梦回故乡,记着带上我一起……”

梅梅被他逗笑了:“你当是上街玩呢,说带就能带——快来泡澡,药汤凉了可不好。”

徐俊英脱去衣裳,泡进盛满温热药汤的大浴盆,笑道:“好舒服,梅梅你也来”

“不能来,我还得去一趟厨房,我的药汤煮着呢,迟些再洗。”

梅梅笑着朝他拔水:“舒服吧?从小到大,我母亲年年端午都抓我和父亲泡这个,去年我只给恒儿洗,今年连你一起抓来了……”

徐俊英握住她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那我们明年再抓一个小的来,好不好?”

“不好”梅梅垂眸,挣脱他:“你泡着吧,水凉了就可以出来,我得走了”

失望了很多次,徐俊英也无所谓了:“又去看蔡妈妈做菜?真的要把你故乡的吃食都教她们做出来?”

“嗯仙客来早几天前就开始做准备了,我故乡的端午小吃一经推出,今天早上没开门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做得够多,也是小半天便卖完。刚才听白景玉叹气说买不到仙客来的凉菜和酸梅脆皮鸭,她又嘴馋想吃,翠喜从店里拿了两份回来,一会送去给她,蔡妈妈还做了些别的节日菜式,顺便分些过去给她们尝尝”

第二七八章 闲的

第二七八章 闲的

端午过后,徐俊英忽然又要奉皇命离京几日,还是一样不告知家里人,说走便走,梅梅倒是头天晚上听他说过,但他先要求梅梅不必问,然后才说了第二天天不亮要出门,为他准备几套换洗衣裳就可以了。

梅梅不满:“太平世界,皇上龙椅坐得稳稳的,暗卫暗探之类事又不用你亲自去做,还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真搞不懂你们”

徐俊英笑道:“若你什么都懂,那我也就清闲了。”

夫妻俩依依惜别,大半夜不舍得睡觉,待到梅梅睡着,又再醒来时,枕畔空空,徐俊英早已走了。

心里第一次有了失落的感觉,担忧和牵挂相继袭来。

日子照常过着,仍带了恒儿去秋华院,自己上紫云堂理事,让柳静云来旁边坐着帮点忙,四奶奶甘氏胆儿小,柳静云却是拿得起,比宁如兰强些。午后也让柳静云陪着一同上锦华堂,老太太对柳静云慈眉善目,对着梅梅便是没有表情,梅梅行礼请安之后便不作声,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柳静云和方氏服侍老太太用茶点,弄得柳静云内心惴惴,她听六爷说过老太太与大嫂不对眼,可不想夹在中间,怕因为自己的出现,让老太太和大嫂更加疏远。

十五日老太太要上城外寺庙请高僧为庄玉兰的孩子做一场佛事祈福,需得斋戒七日,因而未留饭,只与孙媳们说了一会话,便让她们各自回去,梅梅对老太太转述了徐俊英的话:

“有些儿军中的事情,去了效外营房住些天,最多也是十日左右便回府,请祖母勿念”

老太太手中佛珠顿了顿,闭着眼,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走出锦华堂,梅梅和柳静云并排而行,笑着问她:“你刚才总看着我做什么?”

柳静云低头:“我先走去服侍老太太,接着五嫂嫂上来,大嫂反而不能近前,怕为此令大嫂与老太太更、更远了”

“已经如此了,我无所谓。你做好你份内事,不必管我,老太太喜欢你,这很好……我原来还怕她因你是我替六爷说来的,不待见你,现在这样,我放心了”

柳静云轻声道:“大嫂为人,我很敬佩……老太太或有心结,大嫂不必太在意,只要做到内心无愧就可以了”

梅梅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谢谢你能理解。说起来你嫁进候府还未满月,可习惯了?我邀你上紫云堂不会影响你吧?只是怕你闷,顺便让你多认识些府里的人,六弟不会说什么吧?”

柳静云忙说道:“怎会有什么影响?我能在大嫂身边陪着,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今老太太要静心吃斋,也不需要我们常来,姨娘每次只让我回文华院呆着等六爷回家,她不肯过来与我们同住,说住惯了那方小院子,还有林姨娘相伴。六爷每日会尽早回来陪我,他也说过,让我太闲了便来寻你,我去过一次,未到院门口,又赶紧走了。”

“为什么?”

“我看见大哥进门,不好去打搅你们。”

梅梅禁不住笑了:“你这小人精六弟对你很好吧?以前未娶媳妇,还不时出去会会文人故友,现在别说府门,没事连院门都不迈了”

柳静云红了脸,微低着头说:“六爷说他要好好感谢大嫂,其实最该说这句话的应是我,若没有大嫂苦心相劝,我真就错失了这份姻缘、错失六爷,会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梅梅笑着:“如此说来,不怪我骗你了?我其实很想去你们院子里玩,就怕你与我诉苦,说我不守信,原本我答应你八个月后再迎娶进门,谁知他们兄弟……你要知道,这府里的人都是比较霸道的,蒙混不过去便先下手为强,我也是没有办法”

柳静云噗哧笑了:“大哥娶大嫂的事,我听六爷说了,那是情势所迫,大哥不是要上战场么?或许开始时有些不如意,现在你们不是一样恩爱美满?我与六爷,能及得上你们一半的好,就满足了”

梅梅看着她:“及得上一半就满足?鬼才信你”

柳静云脸更红了:“大嫂……”

梅梅指指前面,只见徐俊轩从花荫小径后转了过来:“瞧新郎来接新娘了”

徐俊轩走到近前,含笑看看柳静云,朝梅梅躬身行礼:“大嫂”

梅梅说:“正好你来,把新娘子领回去吧,我过那边看看****奶”

柳静云忙道:“我陪大嫂过去”

徐俊轩说:“天色快暗下来,我送你们吧,夜里再一同回来”

梅梅瞧着他们:“我本来只想见个面说句话就回来的,你这一来就想让我在那边呆到夜里?无妨,你们回吧,我有翠喜和翠思,还有婆子仆妇们呢,自家院子里,怕什么?你们自去吧,或可去陪姨娘用晚饭,小容嫁出去不常回来,她心时想着呢,多宽慰些”

柳静云便不再坚持,徐俊轩说道:“那,大嫂小心些,尽早回来罢,夜了不好看路”

“我知道了”

梅梅笑着说,转身看见翠喜,又想起来,对柳静云说道:“前儿那几套绣品可要让人抓紧做好,那是嫁妆,赶不及做了再拿给你的,下个月就有人出嫁了呢”

柳静云那日接绣品时听翠思约略说了,笑道:“放心吧,应是做好了,明日我便去铺里拿回来”

目送着梅梅在婆子丫头们的簇拥下往那边去了,徐俊轩伸手来牵柳静云,柳静云难为情道:“后边有人呢”

徐俊轩侧头看看跟着的婆子丫环,只好收回手,微笑道:“那我们快走吧,去娘那里,迟了她只怕又自个儿用完了饭。”

柳静云点点头,两人便一同并肩而行,带了婆子丫环们往周姨娘住的院子去。

梅梅去到白景玉的住处,但见满院子里都是人影,白景玉奶娘黄妈妈正在廊下责斥一名跪着在地上的丫头,见梅梅进来,赶紧换了副笑脸来迎:

“哎呀,是大*奶来了这将晚了,看来似要下雨的天气,外边儿蚊子太多,快往屋里去吧”

一边在前边引路,有婆子拉起竹纱门,黄妈妈让了让,梅梅走进去,闻见屋里一股呛人气息,空气异常噪热,白景玉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徐俊朗守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黄妈妈朝前去说了声:

“回二爷,大*奶来了呢”

徐俊朗一怔,赶紧站起来,这才看见梅梅,忙施礼道:“大嫂来了真对不住……”

梅梅笑着摆手:“我来看看,景玉怎么还不生,看你们忙成这样,这是要生了么?还有屋里什么气味?这闷热的,景玉受得了吗?”

徐俊朗苦笑,看向黄妈妈:“问她吧,我也才回来不久,未来得及问呢。”

黄妈妈俯身道:“回大*奶话:原是丫头错拿了阵年熏香丢进熏笼燃烧,她还图省心,多放了几块,被责骂了才要去熄灭香片,却又不小心烧着衣裳……如今这味儿是怎么除也除不去,****奶又困得睡过去了。”

梅梅看着白景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睡着了?我看是被这气味儿熏晕了不会换个地儿睡吗,非得在这屋里?你们怎么不仔细服侍着些?****奶说着话便要生了,可大意不得,漫不经心的人不能放在身边,贴身的丫头们呢?”

香云在旁边俯身道:“回大*奶话:奴婢只是出去一下子,回来便这样了****奶只惯在这屋里,说要换到旁边耳房去,****奶只不肯去”

徐俊朗说道:“大嫂不知,就像有人认枕一般,景玉住惯了哪间房,便再不想换,先前搬来这里,她过了一、二个月才睡得好”

梅梅汗了一下,有这毛病?

她四处瞧看着,对翠思说了句话,吩咐黄妈妈:“把纱窗都打开了,叫十几个人进来,拿着莆扇四处扇,尽管用力扇着,那只熏笼,多叫几个人来,拉到院子里去,将里边的香灰都清除了再抬进来”

黄妈妈怔了一下,徐俊朗说:“大*奶说话听不见?就该如此做”

黄妈妈道:“可是蚊虫很多……”

“照做”

黄妈妈便赶紧让婆子仆妇们进来,照着梅梅说的做了,白景玉悠悠醒来,看见屋里这般景像,呆看了一下,又见梅梅坐在床前,笑道:

“大嫂?你们这是做什么?”

徐俊朗忙走去扶她起来:“你醒了?可有不适?”

“没有,只是忽然就想睡,闭上眼真就睡过去了,夫君几时回来的?”

“我回来一会,大嫂便来看你,这屋里如此气闷,你也能睡得着?这是大嫂让她们清除那怪味儿。”

梅梅笑着说:“你是困了还是被熏坏了?为何不换个房间歇着?就赖在这里边,我不来真不知道你们如何过这****”

白景玉不好意思:“去了另一个房间我睡不好,我听老人说了,怀着身子,不好挪窝,否则肚子里这个不安宁,不好生呢”

梅梅一怔:“不会是连你房里的东西也不好动吧?”

“嗯最好不动。”

总算明白黄妈妈刚才为何迟疑不定了,梅梅不由得看向徐俊朗,徐俊朗也看她,说道:“我倒不知道有这个禁忌,应也无妨罢?”

梅梅笑了一下,对白景玉说道:“大吉利是,不信则无景玉你把那禁忌忘掉吧,我和二爷都不信,你也别信了,你的房间,我们动了反正你到月子要生了,放宽心,一定会没事的”

白景玉这时看见几个婆子抬了清理好的熏笼进来,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七九章 陪生

第二七九章 陪生

白景玉抱怨道:“你们去动它做什么?我岂不知烧错了香片气味难闻?可是真不能乱动啊……”

梅梅心里哀叹:这可真是闲得没事做啊,徐俊英说得没错,人家房内事,自己瞎操什么心,这古人的思想,一根筋的多了去了,让他们不迷信,怎可能一时半会改变得了?

只为好心跑来看一眼,若是换了别人,可能捏着鼻子坐坐就走了,偏她多管闲事,结果变成这样。

徐俊朗对白景玉说道:“那气味确实难闻,大嫂也是好心,你不要想太多。”

白景玉有点闷闷的,梅梅知道她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只是太在乎肚子里的孩子,怕她顾忌太多,反不利于生产,想了想,说道:

“好吧这事我惹下的,等你生的时候我从头到尾陪着,就不信这个邪,有什么妖魔鬼怪敢到近边来,我替你砍了它,保你母子平安行了吧?高兴一下好不好?”

白景玉斜眼看着她,噗哧一声笑了:“你有那能耐吗?你这人怎么这样?就是好管闲事”

梅梅烦恼地挥手去赶一只蚊子:“到此为止,以后我再不干这种傻事我也不懂这规矩,我奶娘回娘家去了,哪像你有黄妈妈在身边,教你这样那样奇奇怪怪、毫无根据的禁忌……对了,黄妈妈也真是,为什么不拦着我?”

她看向徐俊朗:“是二爷二爷强迫她的”

徐俊朗苦笑:“我也不懂,只是顺着大嫂的意思……”

白景玉咯咯直笑:“你们两个,就是白长这么大了好啦,就如大嫂说的,你们两个都得陪着我生孩子,唯有这样,我才能安心”

梅梅看着她:“我可以,二爷他……他就是愿意,二太太也不允啊。”

徐俊朗说:“大嫂在你身边,我可以站在院门外,从头到尾一直陪着”

白景玉看着他们,忽然红了眼,抿嘴点头:“有你们在,我什么也不怕”

翠思这时走了进来,将一只四方小锦盒递给梅梅,梅梅打开,取出两片褐色木屑,交给一旁的香云:“这是驱蚊的香木片,拿去熏笼里燃烧,烧一阵子之后,就没有蚊子了,可关了纱窗纱门,再换上这种香片。”

她将小锦盒递给白景玉看:“这是夏日香片,香气清淡,驱邪消暑,宫里新制的,说是适宜幼童,皇后前日让候爷带回来两盒,给你一盒,回头我分些给如兰。”

白景玉接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大嫂,宫里来的,好珍贵,我自己倒得了一盒……”

梅梅看她一眼:“你不是特殊吗?又爱乱信这样那样,我怕了你,给你行贿了”

白景玉笑得止不住,徐俊朗也忍不住笑,黄妈妈进来说道:“晚饭传来了,可是摆进房里?”

徐俊朗道:“摆进来,去请大姐儿,大嫂与我们一起用了晚饭再回去吧?”

梅梅摇头:“不了,你们用着吧,我要回去看恒儿……”

起身刚要离去,白景玉忽然脸色煞白,捂住肚子****道:“我、我是不是要生了?肚子好疼……好疼”

众人一怔,都围过来看她,徐俊朗和香云扶着她倚靠在棉垛上,梅梅问:“怎样了?还疼吗?”

白景玉缓了口气,道:“现在好些了,刚才肚子猛地一缩,疼死了”

黄妈妈点头道:“****奶啊,这是要生了快,快去报与太太知道”

梅梅微微皱眉:白景玉早不生晚不生,自己来她房里惹下这事她就生了?还真脱不了干系,得在这儿守着才是。

当下叫香云:“赶紧地,喂你们奶奶吃饭”

白景玉皱眉道:“肚子隐隐痛,心里有点怕,吃不下……”

梅梅瞪她:“又不是第一次生,怕什么?你该知道没力气生不出来的,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尽量多吃几口……黄妈妈,一切生产所需,早备好了罢?稳婆呢?立即召来守候在旁。水坊架火烧水,干净的、烧开的水时刻都留着备用,干净的白纱布、白麻布、剪刀扔锅里煮着,现有热水吗?备好,****奶吃完饭,歇一会沐浴,记得洗头后将头发擦干”

黄妈妈有些迟疑:“回大*奶:稳婆是早些时就养在府里了的,别的事也立马就办来,可****奶这痛着呢,就要生了,还洗头洗澡?”

“景玉,你觉得可以洗吗?”梅梅看了看白景玉,她还能好好儿地配合香云,一口一口在那儿吃饭呢。

白景玉咽下一口饭,徐俊朗在旁替她擦了一下嘴,旁边有颗饭粒儿,白景玉说:“我倒是想洗,这几日特别闷热,身上有汗……”

“如无特别不适,便沐浴更衣待产,此时才开始腹痛,未破水,说不定要大半夜才能生,可以先洗一洗,初夏湿热,洗总比不洗好,黄妈妈,没事的,叫丫头们小心侍候着洗吧”

梅梅又与徐俊朗商量:“二爷可是预约有哪位太医来守候在侧?”

徐俊朗道:“前些时与大哥说过,大哥与太医馆的人打了招呼,我亦亲去与两位太医见面请托,现在这个时辰,太医馆的人早已各自回家,如何寻人?怕是还得劳烦大哥”

“你大哥他去了城外军营,要在外边住几天呢,如何寻他?”

徐俊朗怔住,白景玉也吃不下了:“这可如何是好?”

梅梅道:“别怕,他有过交待,百战或能寻到人,让百战去吧。二爷在这里陪着景玉,她也能多安心些,等会二太太来了,让你走,你再走,但也别去远了,就在外边陪着——你自己说过的”

白景玉伸手去抓徐俊朗的手,徐俊朗反握住她,含笑点头:“是,我记着呢,就在院门那儿陪着”

梅梅看着白景玉靠在徐俊朗怀里,一脸的幸福感动。

她微微一笑,叫了翠喜翠思过来,吩咐道:“翠思先去到前院,找百战,让他即刻进宫找纪公公要管生产的太医,接回来直接送到西府二爷院子里,快去快回然后你直接回清华院,与夏莲看着恒儿,有什么事过来找我。翠喜,你带两名侍卫去城南药堂,那店里的人认得你,问段大夫……干脆把段大夫,还有一位白大夫都请来吧,这个时候,多来几个医者无防,就说府里****奶生孩子,需要配备什么药,请他们斟酌,一并带了来”

翠喜和翠思相继离去,徐俊朗看着梅梅坐在桌旁沉吟,灯光打在她身上,映出的侧影娇柔温婉,他垂下眼眸,又抬起,轻叹口气,对站在一侧的香玉说道:

“给大*奶另换杯新茶。”

如梅梅想的那样,二太太一进来,立即将徐俊朗拉出房去,沉着脸训道:

“女人生孩子,最是要紧,血光煞气并重,对男子运势极为不利,我教过你多少次,你又不是不懂,都这时候了,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到前院书房去歇着”

房内,梅梅安慰着白景玉,白景玉淡然道:“并不一定要他守在旁,我只想看到在他心里,我们母子的地位有多重,他舍得下一番心机哄我高兴,也该知足了生孩子是女人自己的事,男人……走就走吧”

白景玉不同于皇后和冯氏,她是二胎,梅梅如临大敌般的防备,倒教千草堂段、白二位大夫哭笑不得,宫中太医都来了,还要拉了他们在旁陪着,结果谁也没用上,梅梅只在白景玉最痛苦的时候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二爷在院门口陪着呢,二太太教人拉了他也不走”

白景玉眼中流下泪来,极力配合着稳婆,几经挣扎拼命,终于在四更天产下一个白白胖胖壮实的男孩

稳婆照着太医嘱咐料理安置好产妇,一声“母子平安”往外报出去,满院一片欢呼声,梅梅不禁长舒了口气,这回打死她也不敢乱动人家孕妇房间,那一个责任压在心里,说不慌不怕是假的

事后几个妯娌坐在一起闲话提起这茬,白景玉笑得前仰后合:“我岂是那认死扣的人?便是看准你了,偏要赖住你……有你从头至尾在旁陪着,我安心”

宁如兰道:“我生怀儿的时候,大嫂都没到近边呢”

梅梅瞪着她们:“合着我是专门陪你们生儿子的?”

白景玉认真道:“你不想陪也可以,你生,我们来陪”

梅梅垂眸:得,这个话题只好打住,不能谈下去了。

五月初十一大早,梅梅刚起床梳妆,便听管事婆子带了候府总管在廊下回话:

“禀大少夫人:宫里来人携懿旨到,请大少夫人速往前厅接旨”

梅梅匆匆来到前堂,却是皇后忽然要往皇寺上香为皇子祈福,皇上打理朝政不能同往,允她多带些外命妇相伴,除了梅梅和去年那些同去的外命妇外,还要增加至上百名,梅梅目瞪口呆:上百名外命妇,每人再带两三个丫头仆妇,再加不计其数的宫娥太监、上千名侍卫御林军,这队伍得多庞大啊?果然是皇家阵仗,不同凡响

第二八O章 风疹

第二八o章 风疹

且管不了那许多,把前来颁旨的黄公公请至小偏厅,丫头奉上香茗侍候,黄公公自是了解威远候夫人与皇后之间的交情,相询之下,也不作隐瞒,梅梅才知原来是皇子昨夜突然发了风疹,浑身烫热,还抽搐着胡言乱语,把皇上和皇后、太后吓坏了,宣太医来诊看,用药之后病势是轻了些,太医言道此类风疹会过人,深宫闷热亦不宜将养,若能寻到一处避风宽敞通透清凉之处养上五六天最好,皇上和皇后听了,一商量,连夜带皇子出城往逸云山庄去。太后为皇子得病而烦恼,待他们走后,在宫中放心不下,寻了钦天监的人来询问谈话,得出一个结论:即是今年未将前往皇寺还愿谢恩之事提上议程,皇上兴许是太忙,忘了此事,但皇后该记得啊,生了皇子,母子一年多来平安健康,怎就忘了佛祖庇佑之恩?太后即命谭公公往逸云山庄与皇上一说,皇上也沉默了,认同太后的话,让皇后回宫准备,即日出城,体谅女眷行路慢些,初十出发,务必赶在十四日到达皇寺,十五日参佛做几堂法事,为皇子祈福。

皇子才一岁多点,病痛之时不是更需要母亲在旁吗?皇后去了皇寺,谁来照顾皇子?皇后能放心吗?

黄公公仿佛看出梅梅心思,微笑道:“皇上天亮即回宫打理朝政,宫里妃嫔除了有孕的容妃和生病的两名妃嫔外,其余的都要随同皇后前去皇寺,由太后娘娘往逸云山庄照看皇子,齐王殿下、齐王妃和素德公主,还有太后身边的紫瑶姑娘相随同往”

原来皇后留下了林如楠,这样多少能放心一些。

于是梅梅也自顾收拾一番,吩咐翠喜在家,带着林婆子等陪同柳静云料理内务事,翠怜管好清华院并和夏莲、苹儿看顾恒儿,自己带了翠思、橙儿随身,百战在徐俊英那里被下了军令状,一出门便是紧跟着的,雷打不动,也只好带着,偏偏这两个冤家都订了亲,翠思腕上还戴着人家百战买的手镯,却时不时地赌气斗上两句,翠思的白眼和百战能杀死人的目光在窗口车门处交叉纵横,飞来飞去,倒也给梅梅枯闷的旅途增加了不少乐趣,忍不住逗翠思道:

“不喜欢百战?那咱们换了他?”

翠思低头不语,橙儿在一旁天真地接话:“我觉得百战哥很好啊,我和苹儿喜欢他,他常帮我们做事,昨天还上树帮我们摘桅子花,摘了满满一篮子”

梅梅笑道:“可是翠思不喜欢,不如……把百战给橙儿,翠思另找一个?”

翠思吃了一惊,抬头看着梅梅,橙儿却悠然道:“我不要”

“为什么?”梅梅和翠思同时问,感觉眼前这个精致秀丽的小丫头有点不简单。

橙儿一本正经说道:“我又不笨,百战哥喜欢的是翠思姐姐,我和苹儿要他帮忙时只要说‘是翠思姐姐让做的’,他就很乐意做,而且做得很快。再说了,天下男子多得很,干嘛非要姐姐的男人?就算姐姐不喜欢,他们订过亲,有过名份,给我我也不会要”

梅梅看着橙儿,内心喜忧参半,身边的丫头受自己影响太深,在这种朝代形成这样的思想,到底是对是错?如果能庇护她们一辈子,倒也无所谓,但若不能呢?她们会不会因此吃亏受伤害?

翠思却露出笑容,伸手在橙儿细嫩的手背上掐出一个浅浅的红印子:“死丫头,你才多大?少夫人试一试你就敢接腔,谁说要给你了?美的你”

橙儿抚着手背,指着翠思咯咯直笑:“少夫人这是试谁呢?可试出来喽翠思姐姐舍不得百战哥”

梅梅笑道:“她当然舍不得,百战给她买了这么好看的镯子,要是不嫁他,百战就收回去,她舍得才怪了”

翠思羞得满脸通红:“少夫人又来取笑奴婢”

“怎么是取笑?我羡慕呢,候爷就没给我买过任何一件首饰”

翠思说道:“少夫人的首饰那么多,候爷可特地为您从南方买最好的香木做了首饰盒子”

“对啊,他就给我一个空盒子,装的可是我自己攒的首饰所以啊,你该觉得幸福,百战还会替你买个手镯贴身戴着呢,干嘛总给他白眼看?对他好点,笑一笑,他会给你更多”

梅梅伸手摸摸橙儿的头:“你和苹儿今年才十三岁,看多了姐姐们的事情吧?”

橙儿笑mimi的样子可爱诱人:“看着呢我们希望候爷和少夫人越来越好,只要候爷和少夫人好,姐姐们就好,每个人都好,我和苹儿就高兴”

主仆在车子里说说笑笑,不觉到了停宿修整的驿站,下车入内,歇了一晚出来,仍见驿站官道上车马整齐划一仍如昨日停下那般,听了百战来回话才知,原来人员太多,此地房舍不够安排,昨晚能够入住驿站的,除了宫里的妃嫔之外,只有少数品秩够级别的外命妇,其余的,统统宿在各自马车上。

登车临行,皇后身边女官婉儿来请,说是今日由威远候夫人陪侍皇后,同乘凤辇闲话,以解路途烦闷。

梅梅去到皇后车辇上,见皇后侧躺在矮榻上,轻衣简装,仍难遮通身的尊贵华丽,听见梅梅刻意放低声音请安,皇后微叹一声道:

“我哪里睡得着?只是闭目养神罢了。起来吧,坐到近旁来,我们好好说话儿。”

梅梅便走到矮榻旁,倚靠着榻沿坐下,车辇轻轻晃动,见皇后一脸倦意,便说道:“皇后娘娘若想睡,便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皇后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宫女无数,我睡觉要你守?昨日刚出城,凤辇上要陪坐也应是宫里命妇,看着那些妃嫔我心里腻得慌,什么话也不想说,昨晚在驿站又太累,应付完宫中妃嫔的请安,只与我嫂嫂说得几句话,便歇下了,今天才能召了你来”

梅梅怜惜地看着她:“很累罢?我来替娘娘揉捏一下?”

“好,上来吧”

皇后也不客气,梅梅便脱了绣花鞋爬上矮榻,从头开始,轻轻揉捏,皇后脸上神情略见舒缓。

“梅梅,你说我是不是太紧张所致?每日里以为将皇子照护得万无一失,还是让他长了风诊,瞧见他难受的样子,皇上铁青的脸,我……”

皇后轻轻啜泣起来:“皇子让我心疼,皇上,他却让我心寒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他说:若是不会带孩子,便由太后看护吧他从不用那样的口气与我说话……自从容妃有孕之后,他又新宠幸了不下十名妃嫔,加上原先排名侍寝的妃嫔,有二十多个了,容妃如今是四个月身孕,另两名妃嫔说是病了,我怀疑是否已怀上龙胎……皇上待我,再不比从前了”

梅梅替皇后抓揉肩胛骨,感受着她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里暗叹口气:那是皇帝啊,历史上有哪个皇帝只爱一个美人?号称情种的唐玄宗六十岁与杨贵妃相爱,还勾三搭四,连小姨子大姨妈都不放过,何况这样英俊潇洒精力充沛的青年皇帝,坐拥天下,三千粉黛归拢于他的后院,任他取舍,这样的环境下想让他独宠一人或只看三几个女人,可能吗?

入宫为妃嫔的女子,不论以何种目的走近龙座上的天子,若有能力,便除了yin*和攫取,不应该幻想爱情否则会死得很惨,比那些没有智慧只以容貌或运气搏取****恩宠,之后便长年不得见君颜的女人还要痛苦百倍。

梅梅此时忽然想起了人鱼公主,小时候读着这个童话,她心里为小美人鱼惋惜了千百遍,却不是为她得不到王子的爱,而是她没有把刀x入王子的心脏

因为这个想法,她被妈妈瞪了一个晚上,但是梅梅说出理由之后,妈妈却将她抱着亲了又亲,然后那晚上就蹬了老爸,母女俩一起睡了。梅梅感动妈**理由是:爱情算什么?亲情才是最重要的,王子和父母兄妹,她选后者

梅梅问及皇子的情况,皇后眼泪流得更多了,将皇子发病的大概情况说了一遍,梅梅说道:

“小儿发风疹并不少见,也多在春夏闷热季节,发得快,去得也快,娘娘不必惊慌”

皇后哽声道:“太后说皇宫的孩子,从不生这样的病症,斥责我不尽母亲之职,皇子身边的嬷嬷们都遭了重责,都换人了……皇上,听了太后的话,这一次他没有帮我,或许真的是那样,我们大户人家,小孩儿都是极金贵地养护着,极少长有疹子,何况皇家的孩子,那一团团一块块风团鼓起来,确实是太可怕了是我的错我不求别的,只希望回宫之后,皇上不要听太后的话,将皇子给了她去养”

梅梅说:“风疹,也不是说长就长的,有时因受了风,忽凉忽热,导至内里腹腔不适而外发,张靖云和灵虚子临走前,有没有与娘娘说过一些幼儿常见病症的防护方法?”

第二八一章 盼归

第二八一章 盼归

皇后细想了一下,忽然说道:“有,张靖云给过我一些药,说是小儿常用药,药盒子里有纸张写有各种用途,当时接过来让婉儿好好收藏起来了,那日一慌张,又有一拔拔太医来到,我和婉儿竟都忘了”

“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靖云的药应是可以预防或及早服用治疗,宫中太医对这种小病痛看来也很有把握,我们只有前往皇寺祈福,回去之后,您也不要急躁,情切则生乱,皇后心里再怎么关爱皇子,表面上应淡定,冷静下来,细观太后与皇上的做为,相信您能凭着母亲之心,争得皇子留在身边”

皇后轻握着她的手,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是太慌乱了,以至在皇上面前频频失态……我当时竟然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说了一些话,皇上听着很不高兴。”

“娘娘,您还像以前那样爱皇上吗?”

“当然”皇后抬眼看梅梅,目光坚定:“我永远爱他,如今我们有儿子,我爱儿子……更爱他”

“娘娘,您还记得皇上最爱您什么?”

皇后呆住,一时陷入沉思,缓缓道:“皇上说,他最爱我如莲般纯净柔美的模样,云淡风轻的娴雅笑容……与我在一起,他觉得无比的轻松舒坦。”

“现在您还能给他那种感觉吗?”

皇后轻轻摇头:“不能我自己都轻松不下来,如何还能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梅梅叹一口气:“有时候,当我们觉得自己变了的时候,其实是别人变了,而我们觉得别人变了,却是别人眼中的我们变了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只好看我们如何应对那种变化了”

“你这话,说得我都转不过弯来,不过那道理是懂了。”

皇后问:“你知道如何应对吗?”

“臣妾愚笨,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但臣妾可以听听皇后您想说的话,提一提自己的看法或建议。”

皇后眯起眼,抿着唇看她:“徐俊英如此疼爱你,为你不娶平妻,不置妾室,将徐府一分为二,听说还闹腾过别的事,皇上为此气恨他,说他简直不像个男人,为个妾还得跟老祖母和妻子两边斗智斗勇,不干脆爽利,哪里还有半点战场上横扫千军的霸王气概,你是如何做到的?是否有什么媚术,教他如此离不开你?”

媚术?是什么啊?

梅梅囧住:“娘娘,媚术不是宫里才有教的吗?我哪里懂?”

“胡说宫里哪有教媚术的?皇上说,你舞姿迷人,你给他唱歌跳舞了?”

“哪敢啊?他不喜声色悦人,听说我在宫里跳舞一事,都骂我了,再跳给他看,不是找打么?”

皇后笑了起来,叹道:“是了,皇上也说过,老威远候对俊英要求极严,在军中若稍有违例犯规,便是一顿皮鞭抽打,不当他是亲生儿子般。或许,这也是造成他木讷冷淡的原因之一吧”

梅梅只是微笑,徐俊英其实并不木讷,他有温柔风趣的一面,这也是与他慢慢相处下来才知道的。

“我与俊英,怎么说呢?确实是因为娶平妻而起的隔陔,并不是我不能容,而是……娘娘也知道我嫁入候府乃是高攀,长辈欲他另娶名门望族来的表妹为平妻,将我替换下去,我应了,并准备退出主院,另择别院居住,可是俊英不准我走,平妻又想要我的院子,长辈更是想将我驱出候府,也就有了太后懿旨休妻,我自然是愿意的,那府里太乱了,我再住下去,不知何时是个头,不如一了百了,绝了这门姻缘,再无争执俊英却在此时权衡再三,宁要发妻不要平妻,可我不想回头。那段日子就那般吵吵闹闹、不离不休的,后来为着恒儿,竟又和好了”

“梅梅,你知道吗?其实我愿意过你这样的小日子”

皇后悠然神向,转眼又黯然神伤:“夫妻吵闹过后又和好,反比以前更加相亲相爱可是在宫廷里,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我若与皇上起争执,惹他不高兴,他转身就去宠幸了别的妃子,三宫六院,到处是他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娇美,我如何斗得过?怎么敢轻易得罪皇上?”

梅梅苦笑一下,都不容易啊,在候府讨生活,除开少了妻妾争宠这点恶心事,可并不比宫里轻松。

“娘娘,您只做回原来的自己就好了您已贵为皇后,生了嫡皇长子,这是皇上宠爱您的表现。皇上心里有您的位置,您要坚守住那个位置,为守护皇子,或许您需要做些什么,但要记住,没有把握就不要……触及皇上的底限”

皇后轻轻点头,目光逐渐变得清冷,深吸口气说道:“此次出宫,也算是散心透气,顺便反省自己,回去以后,我知道怎么做”

“娘娘此次出来,也不放心将皇子留在逸云山庄罢?”

皇后叹气:“怎么可能放心?逸云山庄是我的地方,所有人员我都梳理过一遍,就怕太后带去的人中,有不利于皇子的……皇上忙于朝政不能亲自前来皇寺参佛,因此皇室中人和朝官也不必跟着我来,别人倒也近不了边,我有点怕齐王,他是时常跟在太后身边的,所以特地留下如楠,太后原先点名叫了几名王妃相随,但我不要如楠来,她寻了个借口,还是跟在齐王身边。”

她忽尔看向梅梅:“你说,如楠与齐王,他们会有孩子吗?”

梅梅回看她,茫然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样:他们至今未圆房,齐王,仍养有男宠。”

皇后又叹了口气:“齐王其实本性不坏,他就是……我是希望如楠幸福的”

梅梅默然无语,皇后则闭目养神,在梅梅轻柔的指压下,渐渐睡着了。

再慢的车程,仍是在十三日上午到达了皇寺,十四日好好歇息一天,十五日又如同去年那样,先在佛坛前跪上几个时辰,再满寺乱转,拜遍了寺里所有佛殿的每一座佛像,还要坐在蒲团上诵唱佛经大半天,直至深夜,累得骨头都散掉了,梅梅随意吃些斋饭,回到静室略作清洗,趴在榻上哼唧,翠思带着橙儿替她按揉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收拾一下即出山门回返京城,皇后又召了她去陪伴,一路上谈的都是些轻松的话题,两个人心情都很好,皇后是因为昨夜收到快马来报,说皇子完全好了,活泼泼像往日般可爱,皇上每晚都到山庄陪着皇子,父子俩玩得十分高兴。

梅梅见皇后笑盈双腮,想到很快回家看到恒儿,说不定徐俊英也回来了,心里也很愉悦,两人倚在凤辇上,隔着薄薄的纱幔,兴致盎然地指点观赏效外美景,笑声清脆爽朗,引得周围的太监侍卫们都觉得轻松不少。

梅梅却不知道,家里等待她的并非欢乐和喜悦,而是纷乱得令人抓狂的烦恼

京城郊外的逸云山庄,一处小花厅里,皇上与徐俊英隔着宽大的八仙桌相对而坐,互相瞪视,皇上满眼冷意,徐俊英则是一脸暗沉,旁边徐老太太拄着拐杖,在二老爷徐西平的搀扶下,满脸焦急,不时伸手拍拍长孙的肩膀,劝着:“孙儿,俊英啊,你就应了罢”

“不应二叔父,请送祖母回府吧”

皇上怒道:“徐俊英今儿你应也好,不应也好,人已经是你的了,随你怎么处置警告你:再敢给朕扔回宫里来,让朕替你背黑锅,朕……朕索性下旨,把秦梅梅给你休了”

徐俊英深吸了口气,逐渐平静下来:“皇上就算下了旨又如何?我与梅梅是夫妻,任何人任何事都拆不散”

皇上冷哼一声:“那可不一定,劝你不要与朕对着干就你这样,没酒量喝那么多做什么?酒后乱性又不肯负责,堂堂七尺男子,也不怕人笑话”

“你胡说”

徐西平见侄儿当着人前这样跟皇上吼,吓得腿一软,朝皇上跪下:

“恳请皇上恕罪微臣、微臣侄儿酒醉未醒,请皇上……”

皇上用力一拍桌子,却是冲着徐俊英:“我胡说什么?”

“我酒量是不好,但我徐俊英岂是那等贪色小人?你也知道我酒醉后是什么样的,动都不能动,只是想睡觉昨晚那酒里放了药,应是*药有人算计我,是谁?是你吗?非要把那女人塞给我,有意思吗?任我处置?很好,叫她过来,等我将她卖了”

皇上气得脸红,指着他:“你……你个倔牛我算计你?老子、朕堂堂一国之君,做那等宵小之事你不认就不认,有本事真把她卖了,看谁敢买当朝皇姨朕还告诉你徐俊英,你娶她不能做良妾,要做平妻、做贵妾,太后有兴趣赐婚,随她的意从今日起除了朝堂之上,其余时间概不相见,有什么事,找太后去,或者太后去找你,贞妃去找你,朕都不管,爱怎样怎样”

皇上说完,昂首拂袖而去,地上跪着的徐二老爷,旁边拄着拐杖站着的徐老太太,他看都不看一眼。

第二八二章 公主

第二八二章 公主

徐俊英随之起身欲离去,徐老太太喊了声:“你给我站住”

徐俊英转过身来,目光狂躁而冷酷,徐老太太暗吃一惊,她还从未见过孙子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家里人。

徐西平怕老太太责斥徐俊英,令他更加反感恼怒,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忙走上两步对徐俊英说道:

“侄儿啊,你看这事如何办好?怎么说也是关乎皇家颜面,关乎徐家……”

徐俊英不耐烦地说道:“此事我来料理,叔父将祖母送回去吧,今早你们就不该来”

“唉,不能不来啊太后派了谭公公来接,一到山庄,太后便对着你祖母大发雷霆……”

徐俊英看了徐老太太一眼,暗吸口气,目光渐趋平和,回转身端端正正给老太太行了个礼:“孙儿不孝,请祖母恕罪但孙儿已经是成年人,为人夫为人父,该有所担当……孙儿之事,自会处置妥当,不劳祖母挂心,祖母请回吧”

徐老太太一顿拐杖,怒道:“你既知为人夫为人子,可还记得为人子孙?从小用心养育,苦心教导,你而今长大成人,翅膀硬了,便是如此报答家里?你自娶了秦氏,便学着她那样任性骄情,平日里不将我放在眼里也罢了,竟是连皇上都敢忤逆,你好大的胆子从前的宽容大气哪里去了?徐家大族百年清誉,几世尊荣,你想亲手毁于一旦么?”

徐俊英默然垂首听老太太说完,抬头道:“谢祖母训示,孙儿听到了,孙儿有事先走,请回吧”

说着话,竟是头也不回,昂首大步走了出去。

徐老太太指着他背影,抖索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气了个唇青脸白,站立不稳,徐西平忙将老母扶着坐在椅上,赶紧奔到厅门口,朝远处树荫下的季妈妈和瑞雨等人招手,叫她们快拿了清心丸出来给老太太喂食。

徐俊英走出紫苑花厅,顺着浓荫夹道的平坦青石路往前走,脸上表情恼怒郁闷,想到今天十六,梅梅随同皇后从皇寺回来,明天下午便到家,而眼下遇着这桩说不清道不明的烂事,梅梅回来了不知会怎样看待自己,心里一阵慌乱,脸上便有几缕忧色掠过,脚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斜对面隐于树丛中的摘星楼四层楼上一个房间里,素德公主一袭轻纱半裹住丰腴香艳的身段,慵懒地倚在软榻上,侧头朝外瞧看着树荫下缓步而行的伟岸英俊男子,唇角微翘,两腮露出玩味的笑容,这个冷艳尤物她看中多时,很想靠近和他玩玩,兄皇却一再告诫:京城美男无数,任她挑选,只除了朝官不准她招惹,尤其是像徐俊英这样的年轻公爷候爷,国之栋梁,她敢沾染一下,便把她扔回封地去,永远不准再来京城。

素德嘟着嘴轻哼一声,兄皇从小对她就这样,可以纵容得她无法无天,但凡她触犯到他一点点禁忌,却也毫不手软,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犯第二次。

与兄皇不对眼,时常被他收拾还不肯服气的,除了嚣张的齐王,深得父皇宠爱的魏王,还有如今远在封地的荆王。

素德微叹口气,她是女子,所求不多,一世尊荣少不了,能得兄皇一如既往的纵容足够了吧?母后也告诫过她要知收敛,一辈子或许不长,就这么过了吧

她稍稍抬起玉腕,兰花指轻敲窗棂,此时从门外走进一位身材修长的俊颜紫衣男子,过来挨着她坐下,将她揽入怀中,含笑问道:“公主在看什么?”

素德陷进温暖怀抱里,侧脸在男子面颊上啄了一下,笑道:“宋九郎,看看外边路上那人,你可及他半分?”

宋九抬头去看,目光微滞,苦笑道:“他?天神一样的人物,我怎及得上”

“及不上他,也算他身边一个小鬼罢”

“公主,天神身边哪有小鬼?我,我至少算个谪仙吧”

宋九将脸埋进素德脖颈,极具****地轻舔着她,素德哧地一笑,抬手挑起宋九下巴,端详他俊秀的面容,慢慢凑上去,柔润的双唇贴上宋九鲜红的唇瓣,宋九却又不动了,素德眼里冒出一股邪火:

“怎么?昨夜力气都用完啦?”

宋九唇角微牵:“哪能呢?出力的还有卢欢啊,不就是一个……噢公主?”

他浑身一颤,将素德推开些,双手哗然一声撕开素德身上纱衣,露出一双丰满柔软的玉峰,低头便含住那点嫣红,舌头轻巧拔弄**,素德放声****,撕扯着宋九的衣裳,除掉紫色云锦外袍、雪纺中衣,宋九也早已脱完素德身上衣裙,双唇封上她的嘴,用力吸吮,一只手却无比温柔地抚摸着她胸前**,素德紧拥着他,两具赤luo的身体很快锲合在一起,软榻上翻滚了几个回合,宋九将素德狠狠抵在榻角,一边极具侵略性地吻她,一边使尽全身力气,拼命冲刺,快速律动着,素德在一波***快感里又哭又笑,发出声声呼唤:“希洛希洛”

激情逐渐消褪,素德缩在宋九怀里沉沉睡去,宋九松了口气,公主经常整夜整夜地饮酒****不睡觉,几乎是每一次,都得要他来才能将她哄睡。

将她轻轻放在枕上,拉过锦被盖好,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嘴角滑过一丝讽刺的笑意,贵为皇家女又如何?小小年纪就****声色,附马王希洛不堪蒙羞,喝下毒酒,故意坠马而死,他倒是死得绝然,素德情感收不回来,一辈子就这样麻痹自己了么?宋九跟了素德两年,两年里他得到无数财富,但他没有自由,素德不放他走,他哪里也不能去,除非哪天素德厌倦了他,但宋九想或许希望渺茫,因为,他身上有王希洛的影子。

宋九捡起衣裳穿戴齐整,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他原是没落望族子弟,新婚不久即奉父母命到异乡求学,没料想半路遇了山贼,幸得公主的车驾经过,救他一命,公主为留下他,帮助他家与人打赢官司,夺回田产无数,家境从此复归从前富足殷实,父母兄弟妻儿可以衣食无忧,可是他却回不去了,与五六个长年陪侍在公主身边的宠男一起,过着醉生梦死、不尴不尬的富贵生活。

徐俊英走过一道四方门,遇上了宝驹,宝驹带着四名侍卫,避往路边站定,用负罪的目光惴惴不安地看着徐俊英。

徐俊英淡然说道:“你们五个下去,各领一百军棍养伤期间,让马巍他们一组跟着我。”

宝驹几个躬身作揖:“遵命”

“可有话说?”

“不敢,是属下们失职”

“下去”

看着五个人消失在树丛间,徐俊英满心懊恼,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他屈服,五名侍卫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未失职,尤其是宝驹,宁愿自己死掉都不肯让他吃亏的小伙伴,昨夜也着了道。

都以为是皇家外苑,太安全了,御林军、皇宫内卫、暗卫无数,防的只是外来的入侵者,谁能想到皇家人存心设计他?

徐俊英苦笑,若是皇家人要他死,何须设计,君要臣死,可以拒绝的吗?

而今却只是要他屈从,把吴紫瑶娶回家。

徐俊英怒从心头起,天下间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死缠烂打地要嫁给他,偏不要不提他心里眼里只有梅梅,还有梅梅那张契约文书在,就是没有这些,他也不会娶这种女人进门

皇上说他给了人家念想,那么丁点小的丫头,他能怎么说?怕伤她自尊心,当时对奉国将军说了等她长大再说,这句话有什么错?再说再说,可毕竟没话说了不是吗?给她家脸面还嫌他太斯文有礼了?真是岂有此理

马巍带着侍卫很快到来,远远跟着他,徐俊英冷眼看向皇上和皇子、太后所在的揽月苑,只见院门边站位的原先熟识的皇宫侍卫都不见了,换上大批面生的御林军,心知皇上是铁了心不见他了,徐俊英哼了一声,不见就不见,搞这表面功夫给谁看?公事昨日已回过,恕不奉陪,先走了

皇上闻听威远候带着自己的人回城了,吐了口气对纪清说道:“收拾一下,咱们也带了皇子回宫太后他们还要住就由着他们住吧,闹的什么事,烦的”

纪清看着皇上:“这事不明不白的,威远候他一走便走了,吴二小姐可还在太后身边,明日皇后娘娘就回来了,那威远候夫人……”

皇上烦恼道:“不明不白朕能怎样?太后自己弄的事,由她平了罢,不是叫了徐老太太来吗?阿瑶自是让那老太太领回候府去了。唉朕就不明白了,太后这么大年纪,还改不了那脾气,一口气忍不下,非得要徐俊英屈服在皇宫里有事朕可以压一下,在行宫别苑,再不让她舒畅,她冲朕来闹朕也顶不住,算了吧,不过一个贵妾,徐俊英养得起这几日朕就不见他,你也要躲着些,让他抓住岂有放过的?咱不坏了太后的事就行了,免听她唠叨至于威远候夫人,等皇后回来朕自与皇后说,不可以见她,等过了这一阵子,便没事了”

第二八三章 进门

第二八三章 进门

皇上带皇子回宫,太后自是要跟着一起回,吴紫瑶真如皇上猜的那样,蒙着面纱,跟着徐老太太坐进了候府车驾里,由徐西平领众家丁护卫回城。

徐俊英驰马进城,一路想着昨晚的事,懊悔不已,若是昨晚直接回家就没事了,今早上再来皇庄复命也不迟,偏偏在城门遇着从宫里送东西出来的路公公,说皇上在城外逸云山庄陪皇子,这两日也在念叨着候爷该回来了呢,徐俊英想着反正梅梅不在家,恒儿大了,有夏莲奶娘带着,不会哭闹,便随了路公公前往皇庄,这一去,就惹下了烦心事

皇上见他到来自是高兴异常,拉着他一起与太后、齐王、素德公主等皇家人共用过晚膳,君臣关进书房谈了半天话,再出来时外边已是银辉一片,一轮明月悬挂在半空,玲珑皎美,皇上兴起,命人抬出美酒佳肴,与徐俊英赏月饮酒,邀了随同来的几位文官作陪,饮得几杯,太后带着齐王夫妻、素德、吴紫瑶过来,也一同坐下,饮酒赏月闲话,月下品酒,间或有文官吟诗助兴,皇上心情大好,让齐王击鼓,吴紫瑶舞剑,吴紫瑶的剑舞确实美妙好看,明月下她身姿袅娜,衣衫翩然,剑式柔韧又不失攻击性,银辉里串串剑花纷飞缭绕,看得许多人的眼里都像落进了星星,低下头来,好一会儿分不清桌上杯盏碗碟的位置。

徐俊英喝的酒并不多,对着舞剑的人扫了几眼,大概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吧,吴紫瑶拿剑威胁梅梅,令他大为恼怒,因而也就不喜欢吴紫瑶的剑舞。百战说依酒店里与齐王侍卫交手的情形来看,少夫人身手轻灵敏捷,料能闪避,未必真伤得了她。他责斥百战:那是因为少夫人偶然学了几招,如若她什么都不懂呢?被吓傻了连躲都不会呢?岂不是就被吴紫瑶伤着了,到时再来后悔有用吗?

剑舞完毕,皇上让纪清回书房拿来一块美玉赏了吴紫瑶,太后笑呵呵地让宫女拿了一壶酒出来,交给吴紫瑶,让她给皇上、齐王殿下和在场的人都斟上一杯,吴紫瑶照做,走到徐俊英面前时,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轻喊一声:“俊英哥哥”

大庭广众之下,徐俊英不能怎样,微微点头:“倒酒吧”

吴紫瑶看着他月光下稍显温润的俊颜,有点痴了,皇上笑道:“阿瑶,下次再到候府,看你还敢不敢调皮,你俊英哥哥发起火来很可怕吧?”

吴紫瑶知道这算是与徐俊英之间除了嫌隙,当下高高兴兴地上前为徐俊英斟酒,娇憨地说道:“多谢俊英哥哥原谅阿瑶,阿瑶再不敢造次”

太后啧了一声:“瞧这孩子可怜见的,给吓着了爷们哪会真与你这样女孩儿过不去的?你俊英哥哥那天是遇着什么事了,朝你撒气罢皇上,你们喝完那杯中烈酒,便停了罢,免得醉了,换上淡些的清酒,慢慢喝着。来人,换清酒,好生侍候着皇上和众位大臣,夜深了,阿瑶,咱们回去歇了罢”

众人跟着皇上站起恭送太后回宫,齐王妃、素德等女眷都跟着回去休息,留下男人们仍在赏月饮酒。

桌上果然都换了清酒,一名宫女将酒壶送至徐俊英桌上,便退下。

徐俊英不胜酒力,众人自斟自饮,他便举个空杯子附合一下,皇上懂得他这个伎俩,摆一摆手,便有个公公走到徐俊英身后,专门侍候倒酒,那壶酒终究是进了肚子。

之后便是醉了罢,腿软,伏在桌上听见皇上哈哈大笑,拍手道:

“真是妙啊,这人又醉了喝清酒也醉,能不能有点长进啊你”

纪清的声音说道:“来人,送威远候回紫苑歇息”

他被人架着离开,在皇上的揽月苑有皇宫侍卫,出了揽月苑,回到他住的紫苑不是应该由宝驹接手吗?在门口换了人搀扶他,但绝不是宝驹他们,他感觉得到,是不熟悉的人。

走了一段路,上台阶,推门进房间,鼻中闻到的是缕缕熏香,这是?属于闺阁中的香味,怎会是他住的地方?

但他睁不开眼,有人替他更衣,推他平躺在床上,之后便再无动静,他想接下去便可以睡着了,谁知头越来越晕,身上渐渐热烫起来,是酒劲上头了么?心里某种意念疯长出来,他想梅梅了,梅梅你在哪里啊?快来为夫想你,想要你

像是应和他的呼唤般,一个柔软的身体翻爬到他身上,他大喜:梅梅?不顾一切紧紧抱住……

以后的事他想不起来了,徐俊英紧闭双目,恨不得让黑马带着他撞上城墙,十二分确定的是:他真的抱住了那个身体而且今早上醒来,吴紫瑶就躺在他身边,********,双臂紧紧抱着同样是********的他的一条大腿当时的震撼如同天塌地陷,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梅梅推门进来看到了怎么办?他立即翻身滚下床,看到自己的衣袍搭在床头,顺手捞走,奔进净室,舀了水就往身上淋……等到他穿好衣裳走出来,房里已经站满了人,太后、素德、齐王妃,一个个眼瞪瞪看着他,吴紫瑶埋在床上棉被里嘤嘤哭泣,皇上从门外进来,手指点着他:

“什么话也别说,都迟了定个日子,把人娶回去”

徐俊英冷着脸回到候府清华院,宝驹早使人回来通知过翠怜,约略说了些候爷在城外皇庄的事,翠怜又气又恨,走去找出几把端午那日少夫人从千草堂带回没用完,晾晒收起的药草,狠狠压进锅里,吩咐仆妇添水烧火煮开,待候爷回来,药汤一桶一桶往净室抬,注满大浴盆,徐俊英入去沐浴,见此情境,心里不由得一阵气怒交加,这是嫌弃他怕他沾了什么病回来?想骂人,却又忍下了,到底是自己理亏,上当**,在山庄里他一醒来,看见身边的吴紫瑶,赶紧抓了自己衣裳,直奔净室大洗一场,回到家翠怜丫头不声不响要他泡药汤,是梅梅身边的人,自是为她主子着想,他能说什么?

沐浴更衣出来,见着恒儿乖巧地坐在外边等他,他闷闷不乐,也不想说话,只是伸出手,恒儿便跑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一口,喊一声父亲,徐俊英大受安慰,抱着恒儿走进书房,刚坐下不久,便见马巍来报:

“老太太回来了,车上载着吴小姐”

“到哪里了?”

“回爷话:到咱们候府巷口了”

“拦着,不许那女人进府”

“可是老太太……听说身子不好,在皇庄吃了药来。”

徐俊英觉得有些头痛,伸手揉额,想了想道:“你跟老太太说,就说是我的话:实在要带她进来,走后门”

“是”

马巍离去,恒儿在徐俊英怀里动了一下,徐俊英将他放到书桌上,问他:“恒儿,你母亲明天就回来了”

恒儿拍手笑着说:“父亲回来咯母亲也回来咯恒儿高兴”

徐俊英微笑:“若是母亲回来,不理父亲,你帮不帮我?”

恒儿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母亲会不理父亲?这个他不懂,却坚决地一点头:“帮”

“好儿子,真乖”

候府大门外,老太太颤巍巍从车里下来,瑞雨扶着她,抬起拐杖指住马巍: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马巍低着头:“回老太太,候爷有令:吴二小姐不能进候府”

徐二老爷吴西平下了马,走过来喝斥道:“大胆敢如此对老太太说话,吴二小姐是老太太带回来的,她是什么人?你也敢拦”

马巍俯身作揖:“二老爷,小的只是遵从指令办事”

老太太气炸了:“你们候爷呢?叫他出来跟我说,他做下的事,老祖母替他收拾尾巴遮丑,他竟还如此矫情”

马巍答道:“候爷在处置公务事,不能来,只作如此交待”

“哼我非要带着小姐进去呢?”

“候爷之命,小的唯有遵从请老太太体谅小的,大门是绝不能进”

老太太眨了眨眼,对瑞雨道:“我们坐着车子,也不进大门,从侧门进去吧”

马巍忙说:“回老太太话:侧门也不能进”

老太太冷哼一声:“哪试试看,谁敢拦着”

马巍轻声道:“没人敢拦老太太,门都关起来了”

“你”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徐西平忙上前扶着老母,怒斥马巍:“宝驹呢?为何换了你来?气着老太太,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马巍只是低头作揖:“回二老爷话:宝驹昨夜失职,害候爷烦恼,去领一百军棍了,想是要躺着养伤一二个月,小的前来顶替小的跟随候爷多年,出生入死,唯命是从,不论什么后果”

老太太和徐二老爷楞在当场,跟军营里来的人说这些,有用么?

老太太缓了一口气:“你这娃娃,这么说来是不让我老太婆回家了?”

“不敢”马巍说道:“老太太一定要带吴二小姐进候府么?”

“那是自然,非进不可吴二小姐今日进不了候府,老太太我便坐在这里,等你们候爷到来为止”

“候爷说了,非要进,便请从后门进府吧”

第二八四章 接回

第二八四章 接回

老太太最终没被气昏,毕竟她有使命在身,太后说了,前边的事她已经做好,后边的,就交由徐府长者来办,吴紫瑶已**给徐俊英,就算是徐府的人了,务必要做成徐俊英的妻妾,太后不会再赐婚,前两次懿旨已经够她丢脸的,要徐俊英娶新人,吴紫瑶的元帕足够说服力了。

马巍毫不退让,老太太无奈之下,打算让车驾绕后门进府,回到车上,见吴紫瑶哭得声咽气窒,只好耐着性子劝道:“好孩子委屈你了,莫哭莫哭,你俊英哥哥只是一时糊涂。咱们先进了府去,这名份定是要给你的,太后亲许的婚,若不是平妻,祖母也饶不了俊英时日长着呢,你还如此年轻,慢慢来,待得以后他识得你的好,自会回心转意”

吴紫瑶一句话说不出来,她确实委屈,气恨不平,如果不是****还酸痛绵软,她定要下车,将那侍卫暴打一顿。昨晚她那样卖力舞剑,讨好地为俊英哥哥斟酒,为他的一个温和表情高兴半天,从小到大,她就是怕俊英哥哥生气,心里真的很喜欢他啊,他怎么能那样对待她?

她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太后说徐俊英狂傲不把她放在眼里,要出一口气,让她如愿嫁给俊英哥哥,她只以为指的是找机会让自己与俊英哥哥冰释前嫌,然后仍像之前那样好好相处,逐渐走进他心里,再借太后这个大媒人之势,成为他的新娘。实在没料到结果是如此突兀羞人难怪昨夜回到房中,太后让宫女赐她一杯香茗,嘱她喝下即****歇着,她只记得喝下那杯茶之后浑身烫热酥软,口渴难耐,似有百爪饶心,不管不顾地脱光了身上衣裳,抚摸着自己的身体,那一刻她竟然想有个人来抱她爱她,带着羞愧之心,她喊着“俊英哥哥”,便有人应和她,拖着她过去,对她说道:

“俊英哥哥来了,在这”

她感觉被人紧紧抱住,接着……吴紫瑶捂住脸,后面的事她也记不住了,但她破了身,那阵撕痛她忘不了清晨醒来,满屋的人,俊英哥哥站在床前,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太后说,俊英哥哥昨晚酒醉,分不清方向,从紫苑顺小径穿过角门,误闯入她的房间,与她在一张床上共度****……她心里明白此事为太后所谋,虽然羞人,但她是愿意的,暗自雀跃,她得到他了,成为他的女人可是偷眼看见俊英哥哥逐渐泛起怒意的脸,那一刻她心里好痛。

她决定听从老太太的话,没错,时日长长,她才十五岁,年轻着呢,怕什么?只要能守在俊英哥哥身边,总有一天,会让他喜欢她

老太太到底没从后门进府,她一生荣华尊贵,从未走过那道后门,临老还要为一个名份未定的小辈绕大老远去走后门,越想越觉不对劲,直接对二儿子徐西平说道:“马车进西府,咱们从那边进候府”

徐西平怔了一下,却也不能违抗母亲之命,于是吴二小姐便随着老太太从徐家西府进门,再坐了抬轿经月洞门进入候府,回锦华堂住下。

所谓归心似箭,皇后一行去时蜗牛似的慢,回程却一路顺风,走得极快,十七晌午便回到了京城。

徐俊英一大早未上朝堂,直接去了司衙处置手头公务,待手下禀报皇后凤驾回到城效,便急忙赶出城去迎,梅梅见了他,很是意外,亮如星辰般的眼睛与他对视着,微微一偏头,笑得俏皮甜美,徐俊英心里一颤,只觉连日疲劳和烦恼焦虑似乎都消失殆尽,眼里只有那朵夏日粉荷般的清丽笑颜,无限爱恋、欢喜和甜蜜涌上心头,若不是皇后凤驾在,碍于礼节,他便要弃了马,钻进梅梅车里和她并肩坐着,抱着她,让她抚慰他有些忐忑不安的心灵。夫妻两人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不时相互瞄一眼,心思各异,相伴回到府中。

徐俊英扶了梅梅下车,一路紧牵着她的手,打算回到清华院便与她好好谈,求得她谅解,一同商量如何解决那件烦心事。

皇上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有急事,此时却派了纪清来,召请威远候入宫,于偏殿商议朝政。

徐俊英刚与梅梅回到清华院上房,有些烦闷地看着纪清,纪清也很无奈:“对不住候爷,早上朝堂上论及一些政务事,需得候爷来参议定夺,候爷告假未来,皇上还生气了呢”

梅梅劝道:“皇上召见,必是有急事,夫君去吧远途归来,我也需要梳洗一番,好好歇歇,晚上我与恒儿等夫君回来一起用饭”

徐俊英轻叹口气,伸手抚摸她的鬓发,微笑道:“那为夫去了,晚饭前赶回来”

他跟着纪清匆匆离去,明知晚上回来,迎接他的必定不会再有梅梅的温柔和笑颜,但他现在却是一句话也解释不了,皇命急召,他必须尽快入宫。

梅梅送走徐俊英,恒儿欢笑着跑过来,母子俩拥抱在一起,说说笑笑玩闹着,翠喜呈上燕窝粥和各样点心,梅梅带着恒儿吃了一点,夏莲便将恒儿带出去,翠喜、翠怜服侍梅梅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待得梅梅倚在榻上歇息,找了翠喜、翠怜来问几日来家里的事务时,两个丫头才将徐俊英和吴紫瑶之间发生的那件事说了出来,这一个惊雷炸得梅梅险些晕倒——老天啊,怎么又是这一招?这些脑残有病的古代人,除了这个就不会来点别的新鲜点的么?

果然是千年不变的规矩,生米煮成熟饭,徐俊英这回非娶小老婆不可了该死的可是,这能怪他吗?就像当初的老七和秦媚娘,怪得了他们吗?

怪不得徐俊英不上朝,一心准备好等她回来,特地跑出城门迎接,自从两人做成夫妻,得了她相伴终生、心心相印的承诺之后,他的笑容都是阳光般灿烂,毫无阴影,而他在城门外与梅梅相见,笑得那样勉强,眼里有淡淡的忧虑,那时还以为他是因为公务上的事情呢。

梅梅揉着眉心,一筹莫展,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有一样她很清楚,她会坚持原则,与徐俊英订的那个契约:不准娶侧妻纳妾收通房,如有违反,自请休离

现在让她离开徐俊英,她再难做到先前的轻松洒脱,毫无挂碍,她留恋他、在乎他了,心里某个重要的位置,已经被他占领。

阵阵刺痛感来自胸口,终于还是被伤害了,她尽力想避开的,却是躲不过去。

晚饭没等来徐俊英,梅梅自己带着恒儿吃了,恒儿吃得欢快,仍然是胃口极好的胖小子,无忧无虑,乖巧漂亮,除了偶尔会问:“父亲呢?父亲不吃饭么?”便不再给梅梅惹麻烦。梅梅看着他,又看看平日徐俊英坐的那个位置,想着他在的时候,会给恒儿添饭,拿帕子替他擦擦嘴,挟了梅梅爱吃的菜送到她碗里……梅梅心酸不已:徐俊英,好不容易把你训练成体贴夫君,标准父亲,还没享受够呢,这就要拱手让人了吗?

深夜,梅梅坐在榻上看书,等着徐俊英回来,她本来很累很累了的,极想钻到床上去睡了,但想到睡着了徐俊英回来,会跑去和她睡在一起,心里便觉不舒服,他可是吃*药和吴阿瑶疯了****,才刚是前夜的事,再来碰自己实在恶心,让丫头守夜不准他进卧房根本没用,他哪一次不把人赶走?仗着男主人身份,为所欲为。

她将所有的帐册都翻看完了,趁着她练倒立,翠喜在旁禀报了外边的一些事务,梅梅想起几个丫头的婚事,对翠喜说道:

“好在你的嫁妆是一年里慢慢添置,样样都是极细致精美的,压箱的银子少不了,定会给你一份大的,下个月,你安心做新娘吧”

翠喜微红了脸,低头道:“谢少夫人体贴奴婢,奴婢与陆掌柜商量了,延后一年再成亲”

“为什么?”

“候府内各样事才刚稳定些,候爷如今又闹出这事,还不知道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要如何挤兑少夫人……翠怜翠思定的婚期在即,橙儿和苹儿尚小,担不起事儿,我不走,少夫人需要我也问过翠怜和翠思,她们与我一样的想法,不忙嫁”

梅梅心里淌过一股暖流,几个讲义气的好丫头,为她们择定良人,有归宿不急着去抓牢,先顾及她的安稳。

“陆祥丰怎么说?不怕他失望吗?”

翠喜脸上红晕未褪:“陆掌柜……他说只要我铁定嫁他,十年八年也能等”

梅梅噗哧一声笑了:“十年八年?你都变小老太婆了,看人家还要不要?听我的,还是嫁了踏实你该不会想嫁了人就安心在家做大*奶,再不用理我了吧?想得美我发还你们几个身契,还你们自由身,并不代表你们就此不用管我,你还得帮着陆祥丰管事,做他的贤内助,管理仙客来和外边几处生意,咱们秦府太过正儿八经,大爷入仕之后,太太再不肯让大少夫人沾半点生意上的事,我不能借嫂嫂的名了,此后外边所有的生意,都以陆祥丰的名义,你还替我收着银子便是。我与陆祥丰先前有过约定,仙客来与各处生意,他都占有股份,可以自个儿从中折算提走银子。”

“少夫人,”翠喜咬着唇:“少夫人如此放手交给他,不怕他……”

“我十二分相信他”

梅梅打趣道:“难道你还没完全相信他?天哪,那怎么办呢?这就要做他妻子了”

翠喜抿嘴:“少夫人说过:不过抛却一片心一颗心要分成几份,其中一份,留着回护疼爱自己”

梅梅苦恼地皱起眉:“我说过这话吗?死丫头,你别讹我”

翠喜哧地笑了,梅梅囧住,有意无意间,给她们灌输了各种有悖于当朝的思想,也幸得几个丫头聪明机灵,不然怕是会惹祸的。

第二八五章 童言

第二八五章 童言

丑时末刻徐俊英才回来,一进门梅梅便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徐俊英在她对面坐下,目光盯在她脸上,似乎要研究她的五官长相般,久久不肯移开。

梅梅翻了他一眼,放下书本:“等你,只为告诉你:今儿起你睡书房,我睡卧室。好了,我累了一天,要睡了”

下榻趿了绣花拖鞋,刚一起身,便落入他温暖宽阔的怀抱,徐俊英紧紧搂住她,脸颊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声音里充满渴盼和深情:

“梅梅我想你,太想你了”

梅梅伏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他没穿官服,身上衣袍料子轻软舒适,阵阵热气从衣下透出,熟悉的男人气息很快将她包围浸染,梅梅竟然没有抗拒,就由他这么抱着,听见自己慵懒的声音说道:

“俊英,我也想你想着回到家你会和恒儿一道迎接我,可是没料着你给了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徐俊英呼吸一窒,语气急促而决绝:“我错了我不该喝太多酒,那酒里有药梅梅你放心,什么也不会改变,我还是你的,只是你的”

梅梅双手环抱他的腰,紧紧搂了一下,深深吸一口他的气息,然后放开他:

“放手吧,明天再说,我累,要睡了——所谓酒后乱性,不是没有道理,你酒量小,定性如此差,今晚还喝这么多,如果我是别的女人,你此时是不是又要抱着****了?”

徐俊英身子一僵,手臂松了一下,却又立即收紧:“不是那样你要相信你的夫君,我真的喝了药酒那晚千真万确是遭人算计,可以抓宝驹来问,他们几个同时被人下了蒙汗药睡死过去……今晚,是有属国使臣到来,皇上赐宴,君命难违,我只喝了三杯”

梅梅推推他:“先歇了吧,明天再说,我真的累”

徐俊英抱着她不动,低声道:“梅梅,我不睡书房”

“那睡榻上吧”

“不我在你身边,我……我不会乱动。”

梅梅淡淡地说道:“对不起,我现在不能相信你,也不想看到你睡我身边,你要是还体贴我,就让我去睡吧”

徐俊英屏了屏气,长叹一声,弯腰抱起她:“我送你去睡”

将她安置在床上,盖好薄被,徐俊英坐在床边看着她:“睡吧,我坐一会,就走”

“那麻烦你走时替我熄灯,你要是在我身边睡下也可以。”

徐俊英眼睛一亮,听了梅梅后边的话立刻又暗淡下去:“明天我就发病,回岑宅去”

梅梅说完不再理他,侧身朝里躺着,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不是没心没肺,实在是太累了,旅途累,心也累。

徐俊英伸出手,轻抚过她头顶,自脸颊往下滑,留恋地停在她肩膀上,感受着她呼吸的韵律,脸上露出宠溺满足的笑容,他起身将纱帐弄好,走到桌旁吹熄了灯,便到一旁的美人榻上躺下,他不去书房,那里离得太远,感觉不到梅梅的气息。

梅梅第二天醒来,徐俊英已经出去了,恒儿跑进来扑进她怀里,仰头笑着冲她喊了声:

“母亲”

梅梅微笑道:“恒儿忘了什么?”

恒儿忙起身,规规矩矩作了个揖:“给母亲请安”

梅梅叹了口气,将他抱进怀里,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在现代世界里还连话都说不全呢,恒儿就得学规矩了,她倒是有心不让教,可那样不行啊,生于斯长于斯,还要在这里长大成人,谋前程,他就必须适应周遭环境,该学的,该认知的,统统都要了解。

亲亲他红扑扑的小脸,问道:“恒儿身上这么热,跑步来的?”

“恒儿去送父亲了”恒儿笑mimi地说:“父亲说,恒儿要陪母亲,让母亲高兴”

想到徐俊英,便会想到吴紫瑶,和他们之间那件事,梅梅瞬间收起笑容,恒儿很敏感,受感染般小脸上满是紧张:

“母亲不理父亲了么?”

梅梅一怔:“你看见母亲不理父亲了?谁教你说这话?”

恒儿摇头:“母亲不笑,就是不理父亲。”

他嘟着嘴:“不要不理父亲”

梅梅看着他,忍不住想玩一下小时候老爸老妈起争执时常玩的把戏,微笑着哄她:

“恒儿和母亲一起住,不要父亲了,好不好?”

恒儿看着她,黑润的大眼里刹时蒙上一层水汽,下一秒,便有串串泪珠挂满了微微卷起的长睫毛:

“恒儿要母亲恒儿也要父亲”

小小孩童刻意压抑的哭腔把梅梅的心都揉碎了,忙不迭替他擦拭了眼泪,把他按压在肩上,极尽温柔地安抚着:“好好要,都要母亲与恒儿开玩笑呢,恒儿怎么当真了?”

恒儿抽噎了一下:“父亲跟恒儿说,母亲不理父亲了”

“几时说的?”

“昨天”

梅梅咬牙切齿:该死的徐俊英,早早就把恒儿拉进他的阵营里去了

多日不在家,都是翠喜陪着六奶奶柳静云打理内院事务,昨夜也听翠喜说了,柳静云很能干,听管事婆子回话,处置起事务来,竟是得心应手,毫无拖沓犹豫之感,管事都说六奶奶得了大*奶真传,梅梅一笑,人家柳家未遭难之时,也许没有权势,但其豪富程度应不在候府之下,柳静云嫁进候府,面对候府的豪华富丽,眼神里半点惊奇都没有,跟着梅梅在紫云堂那些日子,她淡定从容,仿佛管事们所说的事,报上来的各类进出花销银子帐务,她早几百年前就曾经听说过一样。梅梅知道她有那个能力,索性由着她在紫云堂上顶着,自己乐得休息一两天。

柳静云处置完事务,中午时分随翠喜回到清华院,向梅梅行了礼,简明扼要地说了几天来府里的各样情形,梅梅笑道:“辛苦六弟妹这段日子恐怕还得烦劳你,我这次随皇后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感觉身子有点不大对付……”

柳静云担忧地看着她:“大嫂,您脸色真的不大好,是不是,跟大哥说一声,请太医来诊诊看吧?”

“没什么,就是累的”

柳静云垂眸想了一下,说道:“大嫂歇着无妨,府里杂物事我看着,有什么需要大嫂处置的我自来问过大嫂便是。”

梅梅拉着她的手道:“我替六爷感到庆幸,你与他真是太像了一样的温柔敦厚,有胆量有担当,不计较不避嫌,真好”

柳静云微笑着说:“我与他可不同,我只担当值得担当的人和事……大嫂坦诚待我,我亦报以真心”

梅梅一笑:“没看错你,终是把你娶回来了”

正说着话,锦华堂的瑞雨随同翠怜走进来,朝梅梅和柳静云福身行礼道:

“大*奶福安六奶奶福安老太太说锦华堂这些日子过于冷清,今儿特地要请爷们和奶奶们过去聚聚,吃了饭,再品饮新得的好茶,好好热闹热闹,奴婢这就过来请候爷和大*奶了”

好好热闹热闹?梅梅心里暗哼一声,老太太什么时候变得通达,反过来请她上锦华堂,打的什么主意,谁不知道?

便微笑着说:“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一趟”

“不敢奴婢份内事呢”

瑞雨又看着柳静云笑道:“本是要往文华院请六爷和六奶奶的,六奶奶既是在这儿了……”

柳静云含笑点头道:“有劳瑞雨,我知道了,回去便知会六爷,一并过去”

看看时辰不早,徐俊轩应也快回府来了,梅梅便放了柳静云去,独自坐在榻上,托腮认真思考那桩令她头疼的意外事件。

徐俊英进屋,便看见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傻傻地想得入神,心头一痛,禁不住就要靠过来拥她入怀,梅梅感受到他的气息,很快往里闪挪,冷淡地说道:

“别这样,你现在有所不同,我不喜欢你抱我,再强行来抱我就跑”

徐俊英收了心痛的神色,紧闭双唇,目光森冷地看着她:“我有什么不同?我仍是你夫君你不能这样对我,那根本不是我的错我不承认她,老太太爱留着她在身边,就陪老太太吧,我是坚决不会要的”

“徐俊英,你知道什么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吗?”

徐俊英咬着牙,忍无可忍地以手握拳,轻捶一下榻沿,语气却软了下来:“梅梅,求求你我……我真是冤枉的太后她,她太不像话了”

梅梅站起来,拉扯一下衣裙:“不说了,老太太刚才着人来请,上锦华堂,看新人去”

“你”

“你去不去?不去就带着恒儿在家吃饭吧,反正恒儿也不喜欢去锦华堂,我自个儿走了”

她绕过另一边,滑下榻来,临走开又回身对徐俊英说道:“以后少跟我儿子说什么谁不理谁这类事他虽然小,可他懂事,少给他渲染不愉快的情绪,他应该有个快乐的童年”

徐俊英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梅梅,我只是……”

梅梅往里边走去,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我要更衣”

第二八六章 面对

第二八六章 面对

徐俊英不去锦华堂,却抱着恒儿跟随梅梅往院门走,梅梅说:“事情总要解决,既然做下了,为何不敢去面对?”

徐俊英看了恒儿一眼,又看向梅梅:“你不说他很懂事吗?什么话都当他的面说”

梅梅也去看恒儿,恒儿坐在徐俊英手臂上,一只小胳膊搭着他肩膀,开口说道:“母亲不要恼父亲,恒儿听话”

徐俊英目光闪了闪,唇角牵出一丝笑意,梅梅瞪他一眼:“得意了吧?你竟然教他这样”

“是我的儿子,理所应当要向着我你是我妻,也该如此”

徐俊英将恒儿放下,摸摸他的头,指着通往东院的月洞门:

“去找马巍,请他带你玩儿,为父一会就来”

恒儿喜欢去东院玩,听了徐俊英的话,便高兴地迈开小胖腿往前跑了几步,立即有人从月洞门出来,牵着他进去。

徐俊英和梅梅目送恒儿进了东院,转身继续朝院门走去,徐俊英对梅梅说道:“那件事情,我只向你认错,对别人我绝不认太后存心整治我,暗中弄的手脚,无凭无据,我不能去找太后理论,但我不担责这事就这样,由着它不了了之。阿瑶想要名份,永远没有她可以回乡,她愿意陪老太太尽管陪着,与我无关,锦华堂有她在一日,我便不会去。这话我昨日与老太太说过。也知会弟妹们,去锦华堂尽量不理睬阿瑶,不许将我与阿瑶混为一谈发生在逸云山庄的事情,我请人递话与太后,如果非要与我过不去,往外散布消息,我亦会有对应的消息散发出去”

梅梅怔然道:“你,竟敢与太后对着干,不怕皇上收拾你?”

“你怕吗?”

“当然怕你别连累我们母子”

徐俊英苦笑:“不许说这样无情的话,我们是一家人,我,是你和恒儿的至亲,若需要,我会用性命保护你们”

梅梅垂眸:“我去了,你真不去吗?”

“不去我不想打女人,但可能会控制不住。也不想看到老太太,听她说那些话”

徐俊英祈求地看着她:“梅梅,我们夫妻同心,你该知道怎么做,怎么说”

“好啦,你去看恒儿吧,我一会就回来”

“我们等你回来一起用晚饭”

“不必了,别让恒儿饿着,我在锦华堂用饭。”

徐俊英微笑:“让恒儿先吃,我等你你在锦华堂向来只是做做样子,并不吃什么……”

梅梅脚步微滞,想起当初徐俊英发现她这个秘密时,眼中欣赏和安心的目光。那时候,他就开始在意她了,可还是做出凶巴巴的样子训斥她。

百战守在院门口,徐俊英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保少夫人安全阿瑶身上不敢带剑,但她自小练武,少夫人不过是个花架子,万一有冲突,她应付不了”

百战领命,带了几个人,远远跟在梅梅和翠喜、翠思身后,心里嘀咕着:少夫人是花架子?不一定哦

徐俊英这次却说错了,如果他守信的话,那是白白饿着肚子等了一个晚上,梅梅在锦华堂美美的饱吃一顿,当着老太太和吴紫瑶的面,翘起兰花指,抓着鸡爪、鸡腿十分优雅自在地细细啃嚼,吴紫瑶大概在家也常干这样的事,并不以为然,老太太却看得直皱眉头:这可是徐家长孙媳啊,怎么能如此不顾形象,不讲规矩?还当着长辈的面可她此时却顾不得责斥梅梅,孙子对梅梅迷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她这个做祖母的在他眼里抵不过梅梅一句话,她心里是气恨的,如今却是闹也没有用,孙子说了那样决绝的话,料想是不能更改了,只能通过梅梅来劝说他,以和好为条件,承诺从今往后不再与长孙媳作对,若是梅梅能作主暂且将阿瑶收下,她便可以向太后交差了。

梅梅乍一听到老太太求和的话,觉得可笑至极,死老太婆那样强硬,见了棺材都不落泪人一个人,却对太后推崇备至,她那千年老妖精的脑子怎么就不会转个弯——徐俊英敢抗逆太后,岂是没有把握和底气?老太太以为皇宫也跟徐府一样,唯老是尊,皇帝总是要遵从太后之命,就跟她儿子徐南平、徐西平那样,殊不知皇家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得好而已,皇帝眼中心中至关重要的是天下,只求政权稳定,国运昌盛,皇位坐得稳稳当当。无关痛痒的小事情他可以忽略不计,若是升级到影响某人情绪心态,看他会选择维护谁徐俊英毫无防备之下中了太后的计,疑似被拿住,但他不接招,太后便输定了。

梅梅也不说话,见饭菜陆续送上来,不一会儿摆满了花厅两大桌子,顿时觉得肚子饿了,便坐下先吃饭,她与老太太、吴紫瑶坐一桌,还空着一桌,原说是叫了各位爷和奶奶们的,结果除了梅梅,竟然谁都没来。

老太太很遗憾地说道:“他们都不能来了,各有各的事,有的没回来,孙媳被孩儿闹着,姑娘们呢,四丫头身子不适,三丫头陪着……也罢了,枉我让厨房做了这么多菜,我们祖孙仨吃着吧”

徐俊英搞的鬼,徐府兄弟和姑娘们一向孝顺,老太太闭门念佛他们还能到院门口来施礼问安,哪有特意请都不来的?梅梅暗自笑了一下,也懒得说破。

让她诧异的是阿瑶的态度,许是意识到自己已经从女孩转变为女人了,一改先前的活泼明朗,显得安静从容,平和婉约,脸上找不到半点被冷落被拒绝的痛苦悲伤,她不是喜欢徐俊英吗?都这样对待她了,还能如此淡定,梅梅表示钦佩。

阿瑶向梅梅行礼,自然而然地叫:“姐姐”

梅梅看她一眼:“不敢当宫里贞妃娘娘才是你姐姐,还叫我大嫂吧”

老太太斥道:“媚娘……”

“回老太太,我不是媚娘,皇上赐我大名:梅梅”

老太太哼了一声:“秦氏,方才我与你说的话都不记得了吗?你是有品秩的外命妇,应听命于后宫,太后的话,你最好遵从,免得日后难做人俊英酒后犯浑,阿瑶肯屈就做侧室已经很通融了,你便替他应下,择日办喜事,阿瑶并不求什么,有个身份正了名便成。你身子不好,阿瑶年轻健壮,日后多为俊英生下几个儿子,对你们来说只有好处”

梅梅看着阿瑶脸上腾起两朵红云,想到由她来生徐俊英的孩子,内心没来由地酸了一把,故意说道:

“老太太,我可做不了主,刚才来时俊英说过了:我若敢擅自应下什么,他就休了我但我知道他不会,我有恒儿,徐家重子嗣,必不肯为孩子委屈了做母亲的,我想他再生气也只会将我另院养着。但我有个想法,若是阿瑶此次怀了孕,俊英为了自己的骨肉,就非得娶了她不可。”

老太太一怔,看向阿瑶问道:“丫头,你的小日子这两天可来了?”

阿瑶害羞地摇头:“老祖宗,我的小日子才过去十来天……”

梅梅点着头:“嗯,这可是受孕的时机,运气好的话,或许已经有了”

老太太眼里闪出一丝喜色,看着梅梅:“若是阿瑶有了身子,你肯劝俊英娶侧室?”

梅梅点头:“不用劝,如果真有了,俊英不娶能行么?不说太后,皇上也不放过他。但若是没有,我奉劝阿瑶姑娘,还是回乡另择良人嫁了吧,俊英做下的决定,不会更改”

老太太瞪她:“混话都破了身,还能嫁给谁?”

梅梅淡然道:“怎么不能?您看那些通房丫头,不也破了身,谁又嫁不出去了?”

阿瑶满脸通红:“你你把我当通房丫头?你太过份了”

梅梅笑了一笑:“我当然知道你是吴家小姐,可这里是徐府,爷们不喜欢,你连xx暖床的通房丫头也是做不成的”

阿瑶气得握紧双拳,眼里含着泪,老太太却被梅梅刚才的话启发,自动忽略梅梅的话,轻拍阿瑶的手:“好孩子,咱们慢慢来,我徐家的孩子我了解,咱们不逼他,让他去自省思过,总有一天他会想得通,到时再娶不迟。这些天你好好养着,陪老祖宗在锦华堂说说话,做些针线活,太后那里且说几句宽心话应付着。若是你肚子争气,怀上了,俊英二话不能说,立马便拜堂成亲,你看他那么疼恒儿,你有了他的孩子,他自会厚待你的”

看着阿瑶呜呜咽咽委屈地哭泣,梅梅撇了撇嘴,没什么好可怜的,这叫自作自受

这样的朝代,男人三妻四妾平常事,女人们是麻木了,还是斗志太旺盛,心甘情愿嫁给娶有妻室的男人,然后争风吃醋,斗个不休。她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她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认同,她便与他恩爱共度,若想左搂右抱,那对不起,你不走,我便离开。她还能感觉得到徐俊英对她浓浓的爱意,上午趁闲四处走动,去东院找见两名侍卫问了一下,知道宝驹等人领了军棍,奄奄一息在家养伤,也细细了解到城外皇庄发生的事情经过,徐俊英确实是无辜的,她选择相信自己的丈夫,决定与他同心同德,一起度过这个关卡,不给别人抢自己丈夫的机会。

第二八七章 戏弄

第二八七章 戏弄

梅梅离开锦华堂,天色已暗,走到半路只见树荫下转出一个挺拔的身影,却是徐俊英,把翠喜、翠思和婆子们打发先走,他自己上来揽着梅梅的腰,轻声道:

“累不累?为夫背你”

“不用。”

梅梅想躲开,谁知他双臂一收,把她横抱起来:“那就抱着”

“你真是,想去锦华堂就去呗,干嘛在这儿躲躲闪闪的”

梅梅双手攀着他的脖子,徐俊英亲亲她额头,心情愉快地说道:

“谁躲闪?我是来接我爱妻的梅梅,你真乖……你在锦华堂说的话为夫听见了”

梅梅翻了个白眼:不信百战还真成顺风耳了,站在廊下都能听见屋里的对话,应该是徐俊英派了哪个婆子去偷听的吧。

“那又怎样?”

“你本来就与老太太不搭对,拒绝她没什么奇怪的,但你有那个想法,与为夫不谋而合,为夫高兴,我们夫妻果然同心”

“什么想法?”

“将阿瑶留在锦华堂,已经过了灌她喝避子汤的时机,只好等一个月后,若她怀孕,我自会让人下手……”

梅梅用力一挣跳下地,低声惊呼:“徐俊英你、你真可怕那可是你的孩子,你下得了手吗?”

徐俊英抓住她,沉静得令人浑身发凉:“我与你生的孩子,才是我的孩子”

“俊英……”

“梅梅,我想要一个安稳平静的家,你给我了,我便要牢牢守护住,任他是谁,都不能破坏我的家、我们的幸福”

梅梅吸了吸鼻子,偎进他怀里:“俊英,我、我要和你一起,做坏事吗?”

徐俊英保持不住沉静了,笑出声:“你不是决定了吗?梅梅,你能体谅我,不负气责难嫌弃,为夫……谢谢你”

梅梅叹口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再不好,也是我夫君,我能怎么样,总不能供手让人吧?”

徐俊英被她气着,抬手就往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哪里学来的村话?什么鸡啊狗的,太难听了你夫君曾是老威远候帐下的虎威将军,是虎将来爬上虎背,咱们快些回去,恒儿在榻上玩字画等着呢”

梅梅摸摸屁股:“以后不许打我这里”

徐俊英蹲下,反手将她揽住,背着往回走,轻笑道:“为夫没打啊,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很、很好……”

忽然“嘶”地痛吸口气,他将背上的梅梅晃了一下:“想吃了为夫么?”

梅梅松开牙关,满意地伸手摸摸他脖子上的牙痕:“这个,算是我给你的惩罚下次再敢**,就不是这样了。”

徐俊英哭笑不得,却又忍不住好奇:“那便怎样?”

梅梅附在他耳边轻笑:“再敢有下次就把你阉了,送到宫里陪皇上睡觉”

徐俊英如遭雷击般楞在当场,半晌炸毛了:“岑梅梅你、你、你给我下来怎么能这样坏”

知道她不是养在深闺受规矩女德束缚的诗礼之家女子,可自己的妻子在毫无遮挡的庭院里突然爆出如此恶俗的话来,还是令他这个世家子弟大大难堪了一把,好像四周有人听去了似的。他想把背上的人拽下来就地正法,谁知梅梅抱住他脖子,紧紧粘在他身上,任他团团转了几圈也没法把她弄下来,无可奈何,只好背着她继续往回走,一路小声训斥,一边听她在耳边吃吃偷笑,软软的、温暖的身子伏在背上,她呼出的气息,带着幽雅暗香往他脖子里灌,他故意装做很生气的样子,心里却是甜到了极点。

可是回到清华院上房沐浴更衣之后,徐俊英的甜蜜幸福感觉随着身上梅梅的香气被冲洗掉而荡然无存——梅梅留了恒儿在上房,却赶他回书房睡。徐俊英冷着脸坐在床沿,看梅梅斜倚枕上,轻轻拍抚恒儿哄他入睡,不肯离开。

梅梅再一次耐心劝导他:“你该体谅我的心情,过段时间再搬过来睡,好吧?”

“不行”

“那你就是非要在这里睡喽?”

徐俊英看看恒儿:“不在这里睡也可以,你随我到书房去睡”

梅梅朝他扔过一个抱枕:“徐俊英你……”

徐俊英唇角微牵:“我什么?我只是要和你睡在一起,穿着衣裳,不做别的”

梅梅瞪着他,脸越来越红,徐俊英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刚睡着的恒儿被惊醒,抬头看看他,然后很快爬过来:“父亲”

“好儿子,为父陪你”徐俊英得意地笑看梅梅一眼,在床外侧躺下,让恒儿钻进怀里,拍着他:“快睡”

梅梅怔怔地看着父子俩安静地躺在那里,起身便要下床,徐俊英一手放在恒儿耳朵上,抬脚将梅梅轻轻撂倒:“就这样睡了,我抱着恒儿呢,动不了”

梅梅哼一声:“敢动我阉了你”

怎么又是这一句?徐俊英瞪她,幸亏捂了孩子耳朵,见梅梅还是要下床,问道:

“你去哪里?”

“净室”

“……”

从净室回来,梅梅在床前纱帐外转了半天,还是钻了进去,这张大床睡惯了,再到别的地方睡想想就不爽。

也不赶徐俊英了,由他吧,床大着呢,有恒儿在,他应该真不敢乱动,只要老实睡觉就行。

原谅归原谅,该隔离还是要隔离一段时间,男人大多数听从下半身指挥,他不自觉,就只好自己辛苦防着了。

看见梅梅翻了个身,徐俊英微笑着问道:“梅梅,睡不着?恒儿睡着了,为夫来抱你?”

“想干嘛?使美男计么,我才不上当”

徐俊英轻笑:“你要冷落我多久?”

“三个月”

“你为什么总是三三年不生孩子,三个月不允近身,你想折磨死我?”

梅梅也恍然一笑:“真的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三字?对了,是你引起的,你哄我在徐府待满三个月,便放我走,结果你是怎么做的?现在我就用这个三,折磨你”

徐俊英叹气:“梅梅,我是迫不得已,我那么喜欢你,怎舍得放你走?咱们变通一下……三天,好不好?”

“想得美”

“好梅梅,乖梅梅……为夫看着你不能抱不能亲,实在受不了”

梅梅想起什么来:“瞧你这样子,如果我有孩子了呢?怀孕了怎么办?你连三个月都忍不住,怎么捱得过九个月?你不能纳妾,定是要像你二叔父一样,在外边养一个小的哼真受不了你们这些男人”

梅梅又爬起来,徐俊英也跟着起来:“又做什么?”

“喝水今晚肉吃多了。”

“等着”

徐俊英放恒儿躺好,翻x下床,走到桌前去倒茶,自己喝了一口,拿过来给她喝完:

“还要吗?”

“不要了,喝太多一会又得跑净室,麻烦”

徐俊英再去倒了一杯过来:“喝了,要去我抱你”

“你当我是恒儿么?”梅梅还是喝完了杯中茶水:“谢谢,睡吧”

徐俊英将茶杯送回桌上,再****来就直接奔大床内侧,躺在恒儿和梅梅之间,把她紧紧搂进怀里,梅梅惊得吸了口气,稍稍提高声音:

“徐俊英你不是这样的吧?”

“莫吵醒了恒儿”徐俊英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畔低语:“好梅梅,你是我妻,妻是何人?相伴终老,托付终身之人,我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毫无隐藏,我只会在你面前忘形懂吗?”

他将梅梅的手拉至胸口,按在他厚实的胸膛:“我在这个位置,投靠讨好者不计其数,各种贿赂、赠送很多,其中不乏美人。皇上特允,我可以来者不拒,金银财宝有专人收聚,留作他用,美人我看都不会看,赏给手下,做妻做妾由他们自主。你也知道皇上和齐王是兄弟,脾性总有相通之处,他算是个明君,却爱戏弄人,我的弱点、小毛病他都知道,每次喝酒总会将我灌醉,然后让宫娥彩女来服侍,但她们即使陪我同榻到天明,我也未曾动她们一下,知道为什么?”

梅梅撇撇嘴:“你酒醉了只想睡觉,根本就动不了,如果你有力气,她们逃不过你的魔爪”

徐俊英笑了一声:“确实想睡,但未必真动不了,我谨遵父训,自律惯了,觉得那样随意要一个女人没有意思,那时我心里想的是,我x后会有相爱的妻子与我**,不能是她们这些陌生的女人”

梅梅沉默着,手指在他胸口抠了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那时我又不认得你,你爱做不做,关我什么事”

“让你明白、放心:你夫君能自持,不是随便哪个女人就****得去的,你怀孕生子,我若是做了一点点对不起你的事,你尽管……把我阉了”

梅梅笑起来:“好,为妻记住了”

见她笑得如此肆意,徐俊英又恨又爱,咬着牙,翻身将她压住,密密的吻落在她头上脸上,轻缓地在她身上磨蹭揉搓,他周身烫热,声音颤抖着:

“无论何时,要相信为夫……”

梅梅把持不住,伸手攀住他的脖子,柔润的双唇贴近他唇边,他却躲开了,身子也滑下去:“不要亲……”

梅梅直翻白眼:“那你招惹我做什么?”

徐俊英轻笑,依然抱着她:“我可以亲你,你不能亲我,不然就坏了梅梅,三个月的惩处太长,为夫替你另做决定,三十天”

梅梅存心要作弄他,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娇嗲地呢喃:“可是为妻现在想你了”

某人沉默着,呼吸急促,双臂越收越紧,却在发疯前夕猛然放开她,翻x下床急奔净室。

梅梅揪住薄被,头埋进枕头里,笑得浑身发抖。

第二八八章 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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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 会面

第二天早上,徐俊英带着恒儿从东院回到上房,梅梅也梳洗完毕,徐俊英身上衣裳湿了大半,恒儿也脏得像个小泥猴,却兴高采烈地想扑进梅梅怀里,梅梅惊叫着抓住他两只小手,叫夏莲等人赶紧把他带下去冲洗更衣,翠怜、翠思早备好候爷换洗衣裳,放好温水,徐俊英自去了净室沐浴。

待父子俩洗干净出来,一家人围坐桌旁共进早餐,梅梅将一碗蛋羹放到恒儿面前,看着他一口口舀吃,问道:“恒儿跟父亲去东院做什么呢,脏成那样,可好玩?”

恒儿咽下口中食物,抬头笑道:“打拳,真好玩恒儿明天还去”

梅梅瞪着徐俊英:“你教这么小的孩子打拳?”

徐俊英笑笑:“是百战和马巍带着他玩,他自己翻了几个筋斗,就脏成那样了。我正要与你说,等恒儿再长大些,可以请师傅教他习武”

梅梅抚摸着恒儿柔弱的头发:“不我不想让他习武,我小时也学了些,是父亲要我学的,也说是防身健体,如果父亲知道练那些招式有多苦,他必定不会让我去学……恒儿只要像他六叔,像他大舅那样读好书就行了”

“梅梅,你错了,岳父岂会不知你受痛吃苦?他是太疼爱你,希望你健壮,不想让你万一被人欺侮……就像老威远候,我们的父亲,所有人只道他对我过于严厉苛刻,我却明白他对我的那份心意”

徐俊英深深地看着梅梅:“恒儿是我们的长子,他必须坚强,因为以后他得有所担当”

梅梅与他对视:“那也要看他自己是否喜欢……”

恒儿忽然说道:“母亲,恒儿喜欢恒儿还要打拳”

梅梅看着他小脸认真的模样,伸手点他的额头:“小东西,你以为好玩么?练打拳很痛的”

“恒儿不怕痛”

“那好,把手伸出来”

恒儿伸出胖胖白嫩的小手掌,梅梅拿起筷子在上面打了一下:

“痛不痛?”

他皱了皱两道小眉头,居然不哭:“痛,恒儿不怕”

梅梅揉额,徐俊英笑了,看着她轻声道:“要论意志坚定,徐家子孙还是能做到的,放心吧,我会好好教养他”

“可是我听说老威远候对你真的太严厉,你不能那样对恒儿”

“我知道怎么做,不用担心”

送徐俊英出门,梅梅告诉他:“一会我要出门。”

“去哪?”

“去我们家酒店,把一个人****出来”

徐俊英闻言蹙眉瞪她:“说什么呢,还想挨打?”

梅梅看看身后翠思几个自顾说话,并不注意他们夫妻,便一掌拍在徐俊英肚子上:

“还说昨晚你打了我那里好几下,手劲那么大,我现在还痛”

徐俊英展颜一笑,在她耳边道:“还痛?那走回房去,为夫给你揉揉……谁叫你使坏心诱哄为夫,为夫要是上当,还不知道被你整成什么样坏梅梅,害我冲掉几桶水……屁股真的很好打,为夫上瘾了,再犯错,还打”

他往她脖子里冲着热气,梅梅不禁缩头,拿袖子遮脸轻笑:“谁叫你笨,我那是说真的”

徐俊英恨得牙痒痒:“今晚再这样,我一定不客气快说,去店里会谁?”

“你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人吗?回来百战自然会告诉你的”

“梅梅,我……”

“夫君乖,去做正事儿吧,晚上早点回来,我和恒儿等着你一起用晚饭”

徐俊英凝视着她,忽然说道:“你若是去见齐王,应记得他手上有三个条件,他要是帮着太后钳制我,怎么办?”

“我也想知道他会不会这样做,所以……”

徐俊英握住梅梅的手:“对不起让你为此操心,说不通也没关系,为夫会另寻法子。”

梅梅朝他微笑:“好,我只是去试探一下。”

徐俊英又将百战交待来交待去,这才很不放心地离开。

梅梅则换了装扮,戴面具,着男装,在百战和侍卫们的遮掩下,从侧门出来,马车早等着,上车直往仙客来酒店,梅梅也不到前边去,由翠喜、翠思陪着上后楼休息间,看帐本,听翠喜报说最近搜罗到的一些地方菜谱,消磨了一个时辰这样,便有人来找她,出乎意料的是来的并非林如楠,而是齐王。

外边阳光耀眼,天气晴朗燥热,齐王穿着淡紫色金丝绣盘龙缎袍,金冠玉带,挟裹一身热气走进房间,来到梅梅坐的硬榻旁,在她对面懒洋洋地斜靠垫子坐下,以手枕住后脑,半躺着翘起二郎腿,自然舒适的样子,仿佛他是这间房子男主人般,对发楞的翠思漫声道:

“给爷倒茶”

梅梅看着他:“赵宝,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个人,如楠呢?”

“我一个人不能来么?林如楠进宫陪侍太后,没空”

“……”

“岑梅梅,你不觉得你问这句话很过份吗?以前没有林如楠,我与你相处多好,现在反而以她为先,小心我把她关起来,再不许跟你见面”

“赵宝,王爷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本来就先认识她,很久以前就是朋友。”

“是么?这么说来我这个后来的在你心里远不及她?”

“我没那么说……都一样啦”

“不准一样”

齐王孩子气的霸道令梅梅额上直冒黑线,妥协地应道:“好吧,你在先,她在后”

“本来就是,秦媚娘已经不存在了,你现在是秦梅梅,还可以是秦二,我先认识的,不对吗?”

梅梅发现了宝贝般,灿然一笑:“对哦,我差点忘记我曾经有个代名,秦二”

“没良心”齐王看她一眼:“同在京城,你还能如此相忘,若是去了封地,你只怕再记不起我赵宝了”

“你,要去封地?”

“总要去的,你是舍不得呢还是巴不得?”

梅梅轻颦黛眉,不假思索道:“舍不得……”

齐王唇角泛起笑意:“看在你舍不得我的份上,先不去了”

梅梅斜眼瞪他,齐王含笑看着她道:“至少太后身体健朗之时我是回不了封地的,我自己倒愿意,但若是目前回去,说不定会被你夫君徐俊英借个名目灭了——就像先前的魏王”

梅梅吃了一惊:“怎么可能?你是皇上的亲弟弟,而且……你什么心思也没有”

齐王狭长的桃花眼收敛起玩味的笑意:“你怎知我没有?”

梅梅垂下眼眸:“我就是知道,你没有”

齐王深深看着她,叹了一声:“我是不是很没用?”

“谁说的?战场上你是英勇的齐王,是英雄,在我心里,你是有担当、重情重义的赵宝”

齐王低头黯然沉默,忽然坐正身子猛拍矮几:“岑梅梅,少给我灌**汤我有这么好,你为什么舍不得离开他?你当初拿着休妻懿旨,若坚定心志,我必定全力支持”

“后果呢?我就成为祸害让关爱自己的亲友受到伤害,不是我所想。赵宝,我和你一样,有心,有情,你们对我的好,我坦然承受,并不思回报,因为我将你们当成最亲的人,我的所有,你们可以随意取用”

“哼,说的漂亮话,要个儿子都不给”

“……”

梅梅吸了口气,无言以对,齐王就是有这样堵人的本事。

翠思送上茶来,在门口停了一停,齐王招招手,翠思走到榻前,递茶时手一抖,青瓷盖碗茶盏险些失手跌落,齐王瞪眼:

“笨丫头,本王能吃了你吗?下去”

他拿起茶碗揭盖轻抿一口,说道:“岑梅梅,不是每个人都如同你一样看我,皇家人生来亲情淡薄,兄弟间从无信任可言,为何皇上宁可相信徐俊英,将自家人摒之千里,就是这个原因。知道魏王吗?我的二哥,他死了,有先帝的免死玉牌又如何?同样逃不脱一杯毒酒,对外只说是畏罪自杀就可以了。徐俊英打仗厉害,转回来翻人老底手段也不弱,他现在,查的是荆王”

梅梅淡然道:“我不懂朝政,皇家事务纷繁,更不愿听闻,徐俊英也从不与我提及这些。他许我一生相守,我便从他,若无真心,必不相容。但他的人品值得信任,大是大非他能分清楚”

齐王哼了一声:“那可未必梅梅,你是不是觉得我怕他?”

梅梅摇头:“齐王赵宝怕过什么?毫无凭倚的峭壁都敢跳,死神都怕了你”

齐王哈哈大笑:“傻瓜,那是因为下面有你在,如果是别人,我就让徐俊英去跳,石壁上细藤支撑不住他的体重,看跌不死他”

梅梅歪着头:“你恨徐俊英,为什么?”

齐王收起笑容:“因为他强行留你,因为……很多原因”

梅梅说道:“赵宝,你手上有钳制他的三个条件”

齐王轻笑:“你今天要见林如楠,便是想问逸云山庄那件事吧?问她不如问我,告诉你,不必生疑,千真万确的事三个条件,恒儿作我的寄儿,我认定了,此为第一个,还有两个条件,我何须浪费,徐俊英非得娶阿瑶不可——怎么还不发喜帖,我等着喝喜酒呢”

梅梅白了他一眼:“想得美要请也不请你们夫妻”

“为什么?”

“别忘了你们大婚时并未请我”

齐王一笑:“可徐俊英来了啊,来而不往非礼也,没有请帖也无妨,本王脸皮厚,自己会去”

“那你等着吧,目前不可能办喜事。徐老太太身子不适,歪在床上,得等她好了,请她上坐才好拜天地拜祖宗不是?”

“骗谁呢?不过娶一个侧室,用得着如此认真隆重?徐俊英打的什么鬼主意,他若是想蒙混过关,欺瞒太后,那本王不介意请上一个条件”

梅梅看着他:“赵宝,你打的又是什么鬼主意?徐俊英娶侧室你高兴什么?如此费心关注”

齐王眼里又重现玩世不恭的意味:“不关注行吗?太后是我娘亲,阿瑶是太后的亲戚,还是皇上小姨子,算皇亲吧?皇上不管,我却不能不管,徐俊英玷污了阿瑶清白,若不给个名份,便是打太后的脸,我如何能放得过他?等就等吧,这杯喜酒,我喝定了”

看着梅梅闷闷的表情,他呵呵笑起来:“看你这些日子老老实实,为徐候守着徐府,我心里着实不舒服,以前那么讨厌徐府,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还能住得如此安稳,你是失了本心罢?等我来拉你一把,回岑宅去住着多好”

梅梅道:“赵宝,我现在认他是我夫君,是恒儿的父亲,你要是用你那些个条件拘他,我跟你没完,砸了你齐王府”

“为何现在认?以前他不是你夫君么?”

梅梅心里一跳,这家伙太会抠字眼:“以前我对他有误解,他并非不想善待我们母子,而是忙于公务,顾不上,现在他改过了,真心对我们……”

“是吗?忙于公务,还有空想着停妻再娶?梅梅你可以自欺,莫想欺我他那时拒了平妻,或许是想迷惑你一时,等到你完全顺服于他,离不开他了,他想怎样不行?就像这一次,谁知道他是真醉假醉?总之记着你和他的约定,他娶侧室,你即请离,我与你作证”

“赵宝”

“齐王府在那里不会动,你爱怎么砸就怎么砸去”

齐王注视她许久,说了这么一句,侧头翻x下榻,掩饰住眼里的纵容:“我得走了,太后召进宫用晚膳”

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梅梅追出来:“赵宝,不许用条件”

“当用则用”

齐王停住脚步:“梅梅,问你一句:为何从不来我齐王府?”

梅梅气不打一处来:“我去过,到过你门口很多次,可是我不敢进去,因为你从来不邀请我”

齐王像受了重击般,身子一震,狠狠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某个时间段,军营里,齐王身份显露,另设上等营帐居住,他等了两天,简玉不来,便走去找他,问道:“为何不来上帐寻我?”

简玉沉默片刻,说道:“我去过,每晚都去很多次,可是我不敢进去,因为你没有邀请我”

齐王眼中热气腾升,他记得当时气急败坏地朝简玉吼:“你需要我邀请吗?在我的世界,你可以任意出入,为所欲为”

快步走下楼,守候在楼梯口的单勇见王爷下来,忙避往一旁,目光无意间偷扫过去,不由得暗自心惊:这是怎么了?没看错吧?王爷眼里竟似有泪光闪动

齐王情绪波动,单勇慌里慌张,带着侍卫们骑马从后门驰出,没人注意到边上一群骑马的人,簇拥着徐俊英正欲进入院里。

第二**章 究竟

收费章节(12点)

第二**章 究竟

徐俊英急急忙忙跑上楼,见梅梅安然坐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翠思奉上茶,取走齐王先前喝的那杯,退了下去,徐俊英即走到梅梅身边坐下,关心地问:“齐王怎么了?他像是……生气了?”

梅梅一怔:“生气?没有啊,他与我说了一会话,从这儿好好出去的。”

“可我看他怎么黑着一张脸,怕你说了什么话惹他不高兴,他把你怎么着了。”

梅梅笑望他:“他要是把我怎么了,你会怎样?”

“你说呢?”

梅梅笑着摇头:“真是的,大男人也疑神疑鬼的”

徐俊英将她揽进怀里,说道:“梅梅,我、我又要出门了,马巍回去找翠怜要些物件,见你一面就走,这次要离开一两个月”

梅梅想起齐王说他要查荆王的事,不由得轻叹口气,徐俊英只道她不高兴他又要出门,心底一痛,胸间刹时充满浓浓歉意,将她紧紧拥住,脸颊与她鬓角厮磨着,声音暗哑地说道:

“我会尽快回来……对不起”

因为喜欢,不顾一切将她牢牢抓在手中,不允许谁打她的主意,可当真的拥有她,爱她入骨,才会为她考虑得更深一步,也才知道,给不了她那种相依相偎、平稳安定的幸福生活,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女人们看重的是长相厮守,不离不弃,相爱的人最恨离别,但他不是平常人,他肩上担负责任,此时此刻,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只觉万般对不住妻子。

梅梅觉察到徐俊英的不安,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这时候你出去也好,省得与太后纠缠不休,我会带着恒儿,好好在家等你回来”

徐俊英点了点头,却不说话,他说不出来,紧抱着梅梅不想放手。

梅梅伸出双臂,攀住他的脖子吻他,从清朗的剑眉,轻轻闭合的星目,英挺的鼻子,到那双稍嫌干涸的薄唇,细细地亲吻,用她柔软甜美如带露花瓣般的双唇滋润着他,伸出灵巧的舌尖轻轻一挑,即进入他口中,与他****相依,温柔地亲昵爱抚……徐俊英尽情享受梅梅的亲吻爱抚,明明心底有一股火焰越烧越旺,身上起了反应,燥热难当,他却不敢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小心冀冀地汲取她的清香甜蜜,双手僵硬地抱着她,身子一动不动,深怕控制不住,唐突之下被她立即赶走,分开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啊,他要尽量多地记住她的美好。

陪着徐俊英在仙客来一起用了饭,马巍来报说其他人在前边吃好了,梅梅即送他下楼,到院子里看着他们出发,徐俊英骑上马,围着梅梅转了两圈,四目相对,梅梅说了句:“夫君保重”

徐俊英凝望着她,含笑点头:“我会的,看好恒儿,等我回家”

眨眼的功夫,一阵轻烟散去,十几匹马载着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梅梅坐上马车回家的当儿还在想,难怪在现代和平年代也没多少女人愿意嫁作军**,说走就走了,还立马消失,跟做梦似的不真实。

徐俊英不在家的日子里,候府出奇地安静,太后不再使宫人来府里催,徐老太太带着吴紫瑶在锦华堂,不吵不闹地待着,除此之外也不能怎样啊,男人都跑了,抓谁来拜堂成亲?此时听不听从先前梅梅的提议都没辙了,所有人唯有等待,等着徐俊英回来,待嫁的,催嫁的,撮合的,才有使力的对象。

这期间最无聊的是齐王,去哪里都见着他,一见他梅梅就好笑,想看热闹找不着点,确实够挠心的。

徐俊英不在家对梅梅来说算是一种放纵,她玩什么做什么,百战就算看着,也没法去告给徐俊英听,反正他回来之后,经过一段时间“冷处理”,不信他还能生气成什么样,她多少了解这个男人,对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梅梅又不做坏事,只是戴面具女扮男装,和齐王在千禧乐坊厮混了些日子,击鼓做乐曲,与苏玉奴编排舞步,偶尔和齐王一起,跟他的朋友们斗酒取乐,她不是徐俊英,有点酒量,况且齐王在旁看着,也不会让她醉,只是跟齐王玩了十来天,也不见林如楠的影子,心里好不郁闷,齐王真真假假,说的话不可信,那丫头真有这么孝顺,天天往宫里老太后身边跑,不可能吧?

有柳静云这个能干的六奶奶看管家务事,梅梅就乐得做甩手掌柜,平日里带着百战出门,翠喜要备嫁,翠思、翠怜也快了,索性不要她们跟着,偶尔让橙儿苹儿装成小书僮跟随,乐坏了俩小丫头,却也学着少夫人,着男装时模仿男孩动作表情,一板一眼,很是认真。

只是有一天梅梅心血来潮,带着他们去了齐王府,两个****被吓呆,男人和男人手拉手,抱着亲亲,看在她们纯净的眼里,仿似被雷霹了般,动都不会动了,百战有意挡住她们,梅梅却莞尔一笑,不以为然:再纯洁的孩子,出来混的,总得给打上一支防疫针

那日单勇偶然走出王府,正好看到梅梅来访,忙拦住侍卫的询问,行礼尊称一句:“岑少东主”

门口所有侍卫一齐注目:原来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姓岑的?早已收到指令,凡有姓岑的年轻人来访,不许拦着,好生接进府中,并要立即禀报王爷,否则重责不贷

接着引领梅梅入内,百战跟在后边,内心忿忿然嘀咕不停:回来非得告诉候爷,齐王就是不把威远候放在眼里,连侍卫都不尊一声威远候夫人,只称“岑少东主”,这算什么嘛

王府自与候府不同,其宏伟壮丽又更上了一个层次,去往二进画堂途中,行至游廊转角处,便遇着两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在那里相拥****,单勇好不尴尬,轻咳一声,两名男子分开,一人低着头,一人淡定地看了单勇一眼,不高兴地“嗯”了一声,目光扫向梅梅,这才面露笑容,举手抱拳打招呼,梅梅才认出原来是在千喜乐坊喝过酒的,只好淡笑着,马马虎虎一抱拳,他祖母的,这家伙好像是个什么伯爵来着,也是军营里混过,看他一身硬气,不料也爱玩这个,被撞破还没事人般,端的脸皮够厚,看来是资深老手了。

心里腹诽,齐王都娶了林如楠,怎么还能这般越陷越深,如果跟这些人断了,是不是会改变些?

刚坐下喝了口茶,齐王匆匆走出来,看着梅梅的眼神既惊又喜,不确定地问道:

“你……怎么来了?”

“就这么来喽”

梅梅看他一眼,眼波轻转,抬起下巴看往另一边:“我要见齐王妃”

齐王脸上绽开笑容:“来人,带岑公子去王妃那儿”

本来是打定主意在徐俊英娶阿瑶之前,不允许林如楠见梅梅的,但冲着梅梅肯自己跑来齐王府,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也愿意妥协了一下。

梅梅高兴地跟随侍从离开,进内院不许带自己的侍从,梅梅嘱咐橙儿苹儿跟着百战在侍卫休息厅里歇着,不用担心她,她和王妃在一起,没事。

目送梅梅离去,齐王看着面色有异的单勇问道:“何事?”

单勇低下头去:“保定伯……方才拉了小林子在廊下,被岑公子看去了”

“不会绕道么?废物”齐王恼怒地瞪他:“以后保定伯不准上门,小林子打发出去,给他银子,随他爱去哪就去哪,另外那几个,归置到南院,岑公子离去之前,不准乱跑出来让她瞧见,她眼力狠毒着,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小的这就去办”

“叫管家来,备最好的酒席,留岑公子用饭”

“是”

因是多云阴天,没有日光,林如楠正在飘满紫藤花的院子里练剑,梅梅含笑走进来,顶着一头一身的紫色花瓣,林如楠看呆了,尖叫一声扔下手中剑,跑过去和她抱在一起,两个多日不见的好朋友终于见面,笑不可抑,梅梅才知道原来真如她所猜测的,齐王囚禁了林如楠,为的就是不让与她相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掩盖点什么?

梅梅看着林如楠:“说吧,我上窜下跳这么久,就是想见你,想知道逸云山庄那件事的真实情况,如果当时没有你在,我也就死心认定徐俊英**了,但是皇后把你留下,为的是皇子,而我,希望奇迹发生——你能顺带着帮我看住我的夫君我跟你说过,他有所改变,对我们母子很好,肯担承我的种种要求,所以我决定安心与他相守,他便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我的男人,不服气被别人算计了”

林如楠笑着摇头:“你真是太贪心了,能见着我已经很不错了,还想知道什么?告诉你,我什么也不会说,因为我被他警告过,随口无意的一句话,牵连会很大我选择沉默,他关着我,其实也是我不想跑,徐俊英不是出门了吗?又没人逼着他马上娶亲,你急什么?”

第二九O章 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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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o章 王府

290 王府

“可他终究是要娶的,不是吗?谁能顶得过皇命?”

“或许徐俊英能?”林如楠挽了朵剑花:“就算娶了又如何?不过多一个侧室,看徐俊英的样子也不喜欢她,他只和你过就行了呗”

“不行我绝不允许自己的夫君纳妾,他要是娶了阿瑶,便是我们夫妻缘尽的时候,我不甘心”

林如楠侧脸看她:“我以为你说着玩的,没想到你真的要做妒妇,若是被太后知道,你会被她召进宫大大责斥一通我看还是算了吧,有个侧室吵吵架也好啊,你看我,想找个侍妾骂两句都没有,那些个男宠走近身边我会起鸡皮疙瘩。”

梅梅被林如楠的黑色幽默逗笑,小声道:“不要急,慢慢来,齐王需要耐心,他已经不排斥你,这就很好。他玩什么,你也跟着玩啊,如果是我,就试着玩玩那些美人……”

“天哪秦媚娘,你、你竟然有那种想法”

林如楠倒吸口冷气,伸手拍打她:“怪不得他喜欢你,你们简直就是臭味相投”

“又不来真的,做做样子不会吗?你真是的,枉你如此洒脱,还当你是女中豪杰呢。”

“我不是女中豪杰,做不来你们那种事”

林如楠赌气走到场中,冲梅梅勾手指:“过来,你那几招连环腿很好,我和你玩玩”

“不来你不跟我明说那日的事,懒得跟你玩——现在我腿脚可有力了,你也不是对手”

林如楠瞪眼啧了一声:“你真是越来越像他,如此狂妄”

“谁像谁?谁狂妄了?”

齐王长身玉立,负手站在紫藤花架下,俊美的脸上难得地挂着和熙的笑颜,林如楠看得怔住:“王爷何时来的?侍女们也不报一声,妾身未能恭迎”

梅梅听她这么说,才想起这是人家王府,总得讲些规矩,忙放下手中把玩的茶盏,从石凳上站起来向齐王行礼:

“见过王爷”

“罢了,我刚才有些事未能一起过来——你们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讨论拳脚,王妃以前教过我几招,后来我跟着身边侍卫也学了些,她想看看我是否有进步”

梅梅看他在石桌旁坐下,便趋前替他倒了杯茶,又替林如楠将杯子注满,笑着朝她喊:“请王妃入坐”

齐王喝了口茶,看着她:“把面具拿掉,这里又不是你仙客来,在我王府里不许戴这个”

梅梅想了想,也觉得好像不大有礼貌,便说道:“那我去净个面。”

“不必”

齐王喊了声:“来人”

立即有两名侍女走来,一个端着一盆清水,一个手上拿着叠放帕巾的托盘,梅梅有点不习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脸上扯下一层皮,好像不大好看吧?

林如楠好奇,起身说道:“我来帮你。”

“我来”

齐王却比她快了一步,很快转过石桌,将手伸入水盆浸了浸,便往梅梅脸上轻抚,就见一层薄如蝉冀的胶状物微卷在他手中,谁都知道齐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理会他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林如楠伸手将那层面具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赞叹着:

“太好了感觉摸着绸缎般,丝丝沁凉,哪里买到的?我也想要一个”

梅梅哄她:“人皮的,你敢戴吗?”

“你都敢,我怕什么?”

梅梅笑着收起面具,说:“骗你的啦,人皮的恶不恶心啊?这个是……”

还没等编出来,齐王说:“冰蛛吐丝做成,不是张靖云,就是灵虚子给的,对不对?”

梅梅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就是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齐王满意地上下打量她:“这样才差不多以后来齐王府,不许戴面具,否则收缴,送给王妃,那可是份厚礼,哪里都买不到的”

林如楠有点意外,笑对梅梅说:“你听见了?”

梅梅撇嘴:“你们夫妻合起来欺负外人,我有什么办法?只好小心应付”

齐王瞪着她,哼了一声,梅梅见他只是坐着喝茶,没有走开的意思,再这么下去她没机会和林如楠说话,心思转动着,忽尔笑道:

“听说齐王殿下和王府侍卫擅长打马球,无论与哪方对打,都是赢的,久负盛名,你们今天还打不打?我想看”

齐王微眯起细长的眼睛,在她脸上扫视一番:“真的想看?”

“当然早想看了,没机会而已。”

齐王兴趣上来,眼睛亮亮地说道:“几场马球下来得花费不少时间,咱们先用饭吧,也好让他们去准备一下,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没意思,我这就叫单勇往府外去寻几个高手来,打一场精彩的让你好好观赏”

“好啊好啊”

梅梅高兴地拍着手,目送齐王走出院门,转过来瞪住林如楠:“你说不说?不说我也有大半天时间缠着你”

林如楠喝着茶,双眼斜视她淡定地说道:“我没跟你说过吗?齐王府每次打马球,太后都会前来观看,有时皇上也会来,素德公主也来,他们一家子都酷爱马球——你一会就穿着这身衣裳,好好叩见皇驾吧想和我坐在一起,难了或许素德会喜欢你这小样儿,请你与她共席也说不定。”

梅梅呆若木鸡,林如楠哈哈大笑:“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呀太好玩了”

梅梅气愤地拂袖而起:“我走行不行?我肚子忽然痛,你家的茶有问题……”

“你”

林如楠上前拖住她,脸儿变得通红:“没见过你这么无赖的你甩手走掉,就等他来杀了我吧”

“说得那么可怕”

“一点也不可怕”林如楠将梅梅推回石凳上坐下,冷着脸说道:

“我好多次被他拿利刃架在脖子上,已经麻木了,倒希望他真能一刀杀了我,但是他不会那样做,他说……”

“说什么?”

“他说再敢惹他发怒,便随意找个人与我洞房,之后以通奸罪,将我林氏满门抄斩”

梅梅怔怔地看着林如楠,努力装出一个笑容:“他不会的,他……”

“够了”

林如楠明媚的眼睛变得暗沉,泪水滴落下来:“不要跟我说他如何可怜,如何迷失了本性——他就是个恣意放纵,骄横霸道的恶毒男人我本来不对他抱任何期望,现在更是心如死灰,我就这般过了,听皇后的话乖乖待在他身边,经常入宫服侍太后,尽量多地了解一些皇后想知道的事情……我是长女,唯愿以我的努力,延续林家富贵,让母亲稳坐主母之位,不至于因为生了个女儿,被祖父轻看,被父亲冷落”

看见一向明朗坚强的林如楠落泪,梅梅满心酸涩,走过去抱住她,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对不起如楠,我……我只顾自己,没有好好替你考虑,我太过份了”

林如楠伏在她肩上,闭着眼深吸口气,抬起头来,决然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吧”

“不用,我不想知道了”

林如楠讶异:“为什么?”

“与你相比,我这点问题算得了什么?徐俊英已经表明心迹,他绝不为旁事牵拌,只与我相守,细究起来那并不是他的错,我何必苦苦抓住不放,给自己给旁人添堵?你放心,事在人为,我们总会另外找到解决的办法”

林如楠轻轻点头,目光有些复杂:“其实……齐王对你真的很好,我不知道他想看徐俊英对你的真心,还是想什么,总之那三个条件,他或许会用到,你们要有所准备”

梅梅握住林如楠的手,与她对视:“你觉得我与齐王会有私情吗?”

林如楠淡然道:“你们早就有”

“嗯?”梅梅感觉自己额上有黑线挂落。

林如楠哧地一笑:“这辈子你们相互都摆脱不了彼此他放不下你,如果你愿意,他可以为你撞下大祸。你对他的关心和了解无人能及——这个只有我知道,我有时觉得我像木偶,操纵在皇后和你的手中”

梅梅摇着头:“不对,你是你自己,你要有自己的思想和决断我与齐王与你之间,是同样的感情,而你与齐王最终会不同,你们会成为离不开的爱侣,你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不要放弃他,千万不要”

不愧为王府,占地之宽阔梅梅无法比拟,单是四处看那些或巍峨或精美的建筑物,和院中处处可见却叫不上名的奇花异树,就令她叹为观止,看见湖边一座四层高的红色亭楼,竟然全部用红木建造,表面只上了一层清漆,四周亭额匾牌上所雕的花木精巧瑰丽、栩栩如生,梅梅远远仰望着,走路都差点绊倒,林如楠拉了她一把,齐王嗤笑道:

“好得穿着这样服装,若让人看出是个女子,可要笑话你仪态不端——别看了好好走路,这院子你什么时候看不行?人都在场上等着呢”

梅梅想起林如楠的话,试探地问道:“会有许多人来看吗?”

“当然有,打马球需要鼓劲叫好,女子席位自成一格,与闲杂人等隔开”

梅梅先松口气,又问:“还有别人么?那个皇上来不来?”

“你想让他来?”

“不”

话已冲出口,被林如楠狠掐了一下,梅梅吸口气,回头用目光杀她:死丫头先误导她,这会又懂得阻止她不要乱说话,已经迟了就算皇上在跟前,也冲撞过了

齐王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微翘:“你今天这身打扮,不能与王妃坐在一起,王妃有人相伴”

“那我怎么办?我可不能跟男人们坐在一起”

“放心,另为你准备了单独座席。”

“独自看球?有什么意思,太无聊了”

“老实看着,我下去打一场,回来陪你”

梅梅张着嘴,和林如楠面面相觑,险些晕倒,心里狂喊:以后,再也不来齐王府了

第二九一章 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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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一章 故意

去了一趟齐王府回来,梅梅老实了许多,不再每日出府,好好在家陪着恒儿,上紫云堂理事,换柳静云歇息,按部就班地过着候夫人的平淡日子。

而她看过一场马球赛之后,居然喜欢上了那种让人热血沸腾的激烈场面,总想着哪里有马球赛,一定跑去看,但不要是齐王府。

那天齐王怕她一个人孤寂,真的只打一场,便上来陪她,她起初碍于林如楠的脸面,十分无奈又不好意思,结果看着球赛,只顾激动,欢呼雀跃着把一切都忘了个精光,赵宝是赵宝,岑梅梅是岑梅梅,仿佛都无牵无挂自成一体,两人如何高兴,相互间如何交集与人无关,他们尽着自己喜欢高兴,喝着酒,指点着场上的人和马大喊大叫,只要是齐王府的人赢球便击掌庆贺,别的队夺了球去便拍桌子骂人,球赛结束,被打回原形,梅梅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居然和齐王紧靠着挤在一个座位上,那是两队争夺最后一个球,紧张激烈到白热化的时候,她伸出手乱晃,影响了齐王对于这个球去向的判断,被他捉住直接拉过去,精神高度集中之下她竟也不记得回自己位子……

尴尬是难免的,抓抓头她就想跑,齐王拉住她,从大批王府侍卫以身体阻隔而成的通道离开球场。

上辈子,她只是爱好打篮球,马球什么的没怎么去了解啊,为什么这么痴迷?

几天之后,齐王府又有马球赛,派人来请,她让百战回绝了,只说忙于府中事务,没空。

她不怕齐王,反而觉得他很安全,但意识到或许他并不这么想,他起初把她看成简玉,后来、现在呢?即便不去追究这一点,该和他那样亲密无间待在一起的应该是林如楠,而不是她岑梅梅

各有所属,赵宝属于林如楠,她岑梅梅属于徐俊英。

徐老太太一反常态,三天两头着人来请梅梅上锦华堂,留饭、叙话,以一副慈祥长者的表情相待,梅梅心里极不舒服,也不好公然不给脸面,只有敷衍着,每次去也邀请了妯娌们和姑娘们一道,热热闹闹地在锦华堂坐上半天,老太太自然高兴,却也很快发现一件事情,就是姑娘媳妇们不会主动搭理阿瑶,就连原先陪过阿瑶一段时日的两位姑娘,也对她很淡漠。

老太太只道是梅梅故意挑唆的,刚起意要责难她,却见梅梅不计前嫌,亲亲热热地与阿瑶有说有笑,问寒问暖,而阿瑶满脸笑容,一副完全相信她的样子,几疑自己老眼昏花,问季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季妈妈也摇头不知,老太太不免困惑,觉着自己脑子真的不够用了。

这期间徐府二爷和****奶的儿子满月,西府又是一番大操大办,喜气盈天,老太太特意带了阿瑶,早去晚归,连着三天在西府待了个够,用她的话说,是让阿瑶尽可能多地吸取西府的喜气和瑞气,能为俊英怀上一儿半女,那是祖宗开眼了。

庄玉兰出现了一次,显得健壮不少,脸色红润,依然华服盛装,一派端庄秀雅官夫人模样,她那五个月大的儿子却没见抱出来,方氏偷偷告诉梅梅:那孩子有些不得劲,生来不哭,也不睁眼,到现在五个月大了,还是抱不出门,全身软绵绵的,自己不会翻身,怕光……

梅梅吃了一惊,想到老太太以前说过庄玉兰是因为徐俊英才得了心疼病,后来一直在吃药,难道她是因为药物影响妊娠,导致胎儿先天不足?

吃了那么多的药,身体里应该会有药物余毒残留,如果是在现代,庄玉兰这样儿的,应该经由医生检查,确定身体适合怀孕才好生孩子,她不该仓促怀孕生子。说起来,如果徐俊英当初不坚持要留下梅梅,娶了庄玉兰,间隔三年之后,徐俊英正常了,庄玉兰身上的药毒也该完全清除,或许她能生出个健康的宝宝。

梅梅为自己这个想法挑了挑眉,又是徐俊英的错?再一次间接伤害了庄玉兰,表妹啊,对表哥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慎爱之

徐小娟也拖家带口回来吃喜酒,梅梅乍见他们一家四口,不免又大吃一惊,徐小娟和孩子们倒没什么变化,李兆却是个巨变,瘦得几乎让她认不出来,在郑夫人房里,梅梅试探地问徐小娟李兆是怎么回事,徐小娟轻哼一声,说道:

“罗香影那小蹄子自个儿跌下台阶,掉了胎儿,整日哭哭啼啼,搏取他怜悯,前些日李兆竟听从罗香影唆使,灌我喝醉酒睡着,两人卷了家里细软想私奔,上天有眼,半途坐船被出公差的五弟发现,抓上官船带回来,大哥不在家,五弟寻到二哥和四弟,递帖子将罗香影交了城衙,以与人通奸罪,处死了,并警告责斥李兆,教他不可再犯,若惹恼了徐府,将他连同整个李家一起问罪,他有生之年,都休想翻身”

梅梅看着徐小娟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出来再看李兆一副风华尽失、心灰意冷的样子,不由得无语望天,这叫什么事啊,能怪徐府兄弟仗势欺人?李兆抛妻弃子就做对了吗?算了不愿想太多,还是奉行他们的老规矩:男主外女主内,她管好内府事务就不错了

西府满月酒办过十来日,又有好消息传来,二爷徐俊朗一位同僚的夫人到府中吃喜酒,看见了徐府三小姐徐小婉,特意备了厚礼上门,欲为三小姐牵线说媒,老太太一听说是京城王姓大族,当即十分高兴,而徐小婉听了徐小敏从屏风后偷听来的消息,却是不大满意,那人是庶子,贱妾所生,排行第五,虽父亲是从三品户部侍郎,可贱妾所生,比她还不济,她也是庶出,母亲却是良妾,自己头上好歹还顶着个候府小姐的名头,心里暗自祷告,希望老太太不要轻易答应。

果然老太太沉吟着不肯再开口,二太太却急催着道:“俊朗也看过那孩子,说是长相清俊、人品极好的,咱们家三丫头也就这个样了,又有去年大姑爷他们在园子闹的那些事,传出去一些,人家也听去了呢,能有人来求,就不错了,且应了罢?”

老太太怒道:“去年的事还能传到今日?是哪个长舌的传了出去?给我查查出来剪了她的舌头,往死里打”

二太太替她顺着背,劝着:“唉,过去这许久,哪里查去?算啦,老祖宗莫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气咻咻一阵子,坏了心情,挥挥手道:“是你们这一房的闺女,此事你看着办吧,再去探听仔细,看这五公子在府里得不得人待见,别教三丫头嫁过去成个受气包,她心里怨骂的可是你这个做母亲的”

二太太但得了这话,问都不再问过徐小婉和唐姨娘,几天之内将亲事定了下来,年前迎娶。徐小婉苦不堪言,哭了几日,徐小敏在旁看得心酸不已。

七月初,徐俊英风尘仆仆地回到家,而此时一个喜讯从锦华堂传出,把他和梅梅震晕。

吴紫瑶不负老太太期望,怀孕了

老太太知道徐俊英傍晚时分进府,立即叫厨房备好晚饭,特意让瑞雨过来请孙子一家子上锦华堂用饭,徐俊英托言远途归来,太累,拒绝了,而梅梅则说要服侍劳累的夫君,也没空。

老太太听了瑞雨的回话,对阿瑶笑了笑,满脸慈爱地说道:“你看看,你俊英哥哥就是这个奔波劳累的命在外边跑了这许久,确实够累的,就让他歇着罢,明日再来不迟来来开席,孙儿孙媳们、丫头,咱们吃着”

老太太那里开席的同时,清华院上房内,梅梅也在用心服侍丈夫儿子吃饭,做父母的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恒儿也最兴奋最快乐,小嘴巴一边吃着,一边不时有礼貌地问父亲去了哪里,骑马好玩吗,大黑乖不乖?徐俊英多少被阿瑶怀孕的消息影响,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恒儿,眼睛看着梅梅,逮着机会说道:“梅梅,对不起没想到还是……你不要难过,也不要担心,我会处置”

梅梅朝他温柔一笑:“我没事,好好吃饭吧,来尝尝这个,新菜式呢”

晚上准备歇息时,徐俊英和梅梅陪恒儿在大床上玩游戏,心里转着小九九,他不在家的时候,梅梅会带着恒儿一起睡,不知道今晚,还是不是这样?

恒儿玩累了,打了个呵欠,梅梅将他揽进怀里说:“乖乖想睡了哦?来抱抱,睡吧睡吧”

徐俊英见状一着急,俯在她耳边轻声道:“真的要他一起睡?”

“那不然怎样?你又不抱他”

徐俊英大喜,忙伸手将恒儿抱过去:“我来我来,乖乖去睡吧,为父送你回房”

恒儿不干:“恒儿要跟父亲、母亲一起睡”

“听话,过两天还带你去东院玩”

徐俊英已经穿鞋下床,很快走出卧室,才到门边,夏莲已等在外边,福了一礼,伸手接过恒儿去。

徐俊英关了门,快步回到卧室,将梅梅摁倒在床上作势要打屁股,梅梅笑着躲闪:“为什么要打我?”

“你故意的早叫夏莲在外边等,却教我白着急一场”

第二九二章 久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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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二章 久别

292 久别

久别胜新婚,两个相思渴盼了许久的人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暴风雨般急骤的亲吻印盖在梅梅脸上,发泄着徐俊英久久不能释放的满腔爱意,梅梅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因为恒儿的存在,因为西府怀儿发烧,宁如兰叫人来请她去了一趟,徐俊英回到家至今,连她的手都未能握一下,好几次看着她,眼里都似要冒出火来。

梅梅回吻他,温柔地安抚着,试图让他稍微平息收敛些,但这样做并没什么效果,她的似水柔情、体贴爱抚他照单全收,尽情享受着,手上几近粗暴的动作却丝毫不减,拉不开衣裳,他直接将手从领口伸进去,掌握住她胸前的小兔兔,任性地揉捏,梅梅禁不住全身一阵发软,知道徐俊英如此暴躁,又是因为自己穿的家居服惹祸,他如果有剪刀,一定把她身上衣裳全剪了不可。

一件件衣裳尽都除去,赤luo相对之时,徐俊英才长舒口气,将梅梅小心放倒,俯下身子,一个个注满深情的亲吻遍布全身,桌上桔色罩灯散发着蒙胧的光,照见玲珑美丽的****,玉雪般无暇的肌肤,他的手覆上胸前两团丰盈柔软,轻轻爱抚,感觉到梅梅在颤抖,便把脸也埋了进去,轻叹一声,张嘴含-住那颗柔润的红果儿,唇舌尽情品尝吸吮,一手抚过她缎面般的腹部,一掠而至下腹那片丰润茂盛的芳泽地,梅梅却在他探手深入的瞬间,条件反射地并膝曲身,紧紧夹住了他的手。

徐俊英转来攫住她的香唇,辗转浅吻,舌尖探入她口中,搅动她的小丁香,一边掠夺吞噬她的甜美,一边环绕亲昵,****相依,趁着她意乱情迷之际,温柔地揽住她腰身,膝盖轻轻分开她****,他早已蓄劲待发的健硕分身以锐不可当之势,昂然x入那道允盈着甜蜜香汁的花径,留了两秒的时间给怀里人儿适应,接着便是勇猛地起伏冲刺,快速抽-送律动带来阵阵无与伦比的快乐刺激,引得梅梅几欲尖声大叫,昭示欢情的****一次比一次大声,她将脸埋进他怀里,此时祈求他能封住她的口唇,他却颤栗着,一边用灼烫的双唇擦抚她,一边****地呢喃道:

“梅梅,我最爱的梅梅喊出来,为夫喜欢”

亲密爱抚,热切香吻,忘乎所以的****索取和给予,不管多大的****和渴望,两个人的爱结合在一起,浓郁得化不开时,所有的需求便能全部得以解决。

第二日早上,翠喜陪同六奶奶去了紫云堂,翠思和夏莲带着恒儿玩,尽量哄着他不让去打忧上房的候爷和少夫人,翠怜瞧瞧纹丝不动的上房门,自走去将守院门的婆子交待了一番,便去料理别事。不一会果然就见锦华堂的瑞雨走来,守门婆子拉住她,拒不让进,瑞雨怔道:

“妈妈,我是锦华堂的瑞雨,奉了老太太之命来请候爷,您也敢拦着?”

守门婆子轻蔑地一撇嘴:“瑞雨姑娘,婆子我可不是无故拦你,我能与你说两句已经是看在老太太份上,若是别人来,你自己瞧瞧,那边站着的可是两位侍卫大哥,他们才不管你是谁”

“却是为何不让我进?这天都大亮了,大*奶不是也要上紫云堂理事的么?”

“锦华堂的人还真是了不起,管起咱们大少夫人来了”

院子里传来翠怜的声音:“妈妈但说无妨,便告诉她这是为何”

守门婆子扫了瑞雨一眼,说道:“看你也十七八了,老太太怎不发慈悲放你出去配人?难怪你什么事都不懂候爷出一趟公差几个月,昨日才刚回家,小夫妻不得好好团聚团聚?这一大早的,候爷和大*奶就算起来了,还有恒哥儿要料理呢,一家子三口久不在一起,总该让人家夫妻父子乐呵乐呵罢”

瑞雨闻听这话,满脸通红,眼里尽是羞恼之色,来不及答话,转身逃似地跑走了。

翠怜看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对守门婆子道:“妈妈真够狠的,怎么就说到人家的痛处上去了?”

守门婆子说道:“这么说还是在教导她呢锦华堂这些姑娘,自小儿养得跟小姐似的,从不把我们这些前辈放在眼里,只除了以前那个瑞雪还算懂事,后边这几个,连着往日在东院的瑞珠瑞宝,都是眼睛长头顶上了。”

翠怜又和守门婆子说了几句,嘱她待会再有人来请候爷,可以放进来,太阳照到廊下时,两位主子应该会起床了。

转身往回走,临近月洞门时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过去,却见一人倚在墙边,手里把玩着锋利的匕首,满眼含笑地注视她。

翠怜险些儿跌倒,好不容易把持住自己,左右看了看,近处有侍卫,远处有丫头婆子,她咬唇再看一眼宝驹,低头疾步离开。

宝驹看着她的身影隐没在上房后边的廊沿转角,这才将匕首入鞘,手上为恒儿削制了一半的小木偶放回兜里,直起身子往东院内走去,左腿还有些瘸着,百战从一旁冒出来,故意推了他一把:

“这样就跑出来了?也不怕人笑话”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婚期临近,她们两个可是要同一天出嫁的,你不好,她们谁也嫁不成——我也不能娶,你真是个混蛋阴沟里翻船,害人害己”

“行了,你骂这么久,够了没有?我不难过么?害爷成了那样,我恨不得挨两百棍爷念旧情,昏过去就不让再打……今天撑着过来,是让她看到我好了,教她不要担心,婚期不会变”

走到台阶前,百战伸手拉了他一把,宝驹一个趔趄,瞪他:“就不能扶好点?对翠思也这样?”

百战咧嘴笑:“你能和她比?”

两人并排坐在廊沿围栏上,百战说:“要回去了吗?叫人送你”

“干嘛赶我走?才刚来,等等看她有什么拿来给我。还有,爷出去这么久,想见一面”

“放心吧,马巍挺能干,听说这次跟爷出去,做得不比你差”

“哼又来呕我,才不信”

“爷你就别见了,昨晚……总之你今天见不着翠怜昨天不是才给了一个包袱让我带给你么,今天还能有?那丫头开头还恨你害爷沾上阿瑶呢,听说她知道你挨打那惨样,居然理也不理,是不是这样?最近怎么又对你这么好?”

宝驹脸上露出笑容:“她虽然恼我不争气,却怎会不理我?我人事不省时她让婆子送来两套亲手为我缝制的衣裳,那衣裳上湿了一大片,婆子告诉我娘说是她抱着衣裳哭呢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也不敢来看我,但她做的衣裳穿在我身上,这就是她对我的关心,懂不懂?最近隔三差五地教人给我送东西,是少夫人允的,昨日那包袱,是一双新做的布鞋”

百战羡慕地看着他:“娶个手儿巧的媳妇挺好啊翠思除了骂人,什么也不会做”

“也不一定啊,”宝驹看着长廊尽头:“她或许会点别的什么呢。”

百战嘿嘿笑:“算了,不巴望太多,那丫头额头长角,她现在肯跟我服软,死心踏地对我这就不错了”

太阳光透过窗格子照进房内,打在淡紫色帷幕上,却似变了一种色调般,显得更为清新雅丽,徐俊英早醒了,不舍得放开怀里的人,陪着她躺着,迟迟不下床。

梅梅眼睛睁开了两次,每一次都是把抱着自己的人看清楚了,再继续沉沉睡去,徐俊英笑着亲她,咬她耳朵,就是不醒。

“梅梅,你真是太能睡了怪不得长一身的肉,个儿也长高不少……”

他这句低语却让梅梅听了个清楚,睁开眼瞪了他良久,声音沙哑地说道:“你说什么?你敢嫌我胖?”

徐俊英怔了一下:“我只如此说说而已,长肉是好事啊……你怎么,又哑了?”

梅梅嘟起嘴:“你才知道,我一熬夜就哑”

也真是奇怪了,上辈子的事,这辈子还这样?

徐俊英又心疼又好笑:“那起来吧?为夫找个太医给你开方子拿药吃。”

他咬着她耳朵,体贴地说道:“以后咱们早点睡,不熬夜了,好不好?”

“不好”

梅梅缩了缩脖子,带笑斜瞪他一眼,这家伙是猛兽投胎吧?抓住她就不放过,一次次不知疲倦地要她,活像要把她吃进肚子里去才肯罢休,偏偏,她在他的猛烈冲刺下,没有哪次不是yu仙yu死,快乐得无法自制。

不知节制恣意贪欢的结果,就是她浑身瘫软,****似乎动不了,一身的冰雪肌肤此时面目全非,不是被他大力揉搓变红发紫,就是他斑斑点点的吻痕,还有下身的疼痛……梅梅伸手捏住徐俊英的脸,用力往两边拉扯:

“看你把我弄成这样快看脖子上有没有?要是有可怎么出去见人?”

徐俊英呵呵大笑:“有也无妨,咱们不出去,为夫可以歇三日,陪你关在家养着”

“想得美,你不出去,人家自会来找你你躺着,我先去沐浴更衣,你再来”

“不行为夫等你这么久,还不让一起来?”

第二九三章 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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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三章 诊脉

293 诊脉

徐俊英将一方毯子展开,裹住两人,抱起梅梅往净室走,梅梅双手攀着他的脖子,看着他年轻英俊的脸庞在晨光映照下,温柔而亲切,显得既熟悉又陌生,往日冰冷木讷的表情似乎一去不复返,禁不住微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夫君,你真好”

徐俊英身子一颤,手臂收紧,脸贴着她的脸微喘气道:“不许用美人计,为夫禁受不住”

辰时下床,沐浴又用去一个多时辰,等两人出来换好衣裳,叫翠喜几个进来慢慢梳妆打扮,再吃过早饭,已将近午时。

老太太又使人来请,这回是季妈妈亲自过来,满脸谦卑的笑容,没等她开口说话,马巍陪着宫里的公公过来,说是皇上召请威远候入宫。

徐俊英对那公公说道:“请公公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

季妈妈见此情形,也不多说什么,自个儿快快走回锦华堂报讯去了。

让翠喜带丫头们下去,屋里剩下夫妻俩,梅梅说:“立即就走吗?可不可以说两句话?”

徐俊英点头:“梅梅你尽管说,我听着”

“嗯,昨晚本想说的……”

梅梅揉额,徐俊英笑着轻拥住她,两人在一旁紫木合椅上坐下,梅梅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特意用一层轻纱罩住的锁骨处,抬眼看着徐俊英道:

“我想跟你一起进宫,如果皇上是迫于太后压力,要你娶阿瑶,我与你一起回了他”

徐俊英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昨夜交待过百战,他应该已有所准备,阿瑶肚子里那个,留不了几天……皇上召我,不一定是为此事,或另有朝政,你还是先不去的好。”

梅梅吃了一惊,从他怀里挣出,坐直身子:“不不你不能那样,那孩子,不准动”

徐俊英一怔:“梅梅,必须那样绝了她们的念想,我只爱自己家人,不要别人,那孩子的出现非我所愿,会被她们利用,或多或少影响到我们,我,不允许”

梅梅深吸了口气,想到一个问题,如果那孩子真的是徐俊英的,她会怎么做?真的让他动手除掉?忍心吗?

想到白景玉,她就曾经眼看着徐俊朗的孩子被伤害,为了维护她的家、她和女儿的幸福,无动于衷,任凭小妾们相互倾轨,祸及无辜胎儿。禁不住暗自叹气,自己也走到这一步了么?这样的事情,确实好难做决断,而她现在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断定阿瑶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徐俊英的,所以她要阻止,坚决、一定不让他们伤害那孩子

徐俊英目光看向铜壶沙漏,梅梅知道他不能再耽搁,急急说道:

“我说真的,快让百战收手,那孩子你不能动,他或许不是你的”

徐俊英楞楞地看着她:“梅梅,我确实、确实做下了……我记得抱住她……第二天醒来一起躺在床上。”

梅梅咬着嘴唇瞪住他:“抱她的感觉可好?”

“当时只求解脱,你、你要我有什么感觉?没有感觉——什么也不记得”

徐俊英十分尴尬,伸手轻抚她的脸腮:“快别咬,会伤着自己”

梅梅推开他的手,鼓着腮帮,盯住通往书房的雕花木门沉吟着,徐俊英不再作声,也不动身离开,梅梅想了一想对他说道:“这事我也不能十分确定,本待要与你解释,时间来不及了——你这样,进宫之后,若是谈公事便了,若是皇上帮着太后逼你,你只管拒绝,咬定阿瑶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皇上问原故,你让他找我来问”

徐俊英目光闪闪地看着她:“梅梅,我不在家这期间,听说你去了齐王府,你……是不是打探到什么?”

“我是去了齐王府,齐王不肯松口,为了太后脸面,他的条件是非用不可的,但我想着,他可能派不上用场了,你记着我的话,去吧”

送走徐俊英,梅梅想起什么,忙走进内室,从五斗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小丸子左看右看,放进嘴里咽了下去,千草堂段大夫制作的避孕药,她要开始服用了。

皇宫偏殿,皇上和徐俊英以及另几位大臣谈完政务事,让其他人散去,留下徐俊英,两人走到离禁苑不远的德文殿西楼上坐着喝茶,皇上说道:

“你磨蹭些什么,还真跟太后顶上了?孩子都给你怀上了,赶紧办喜事罢你正夫人艳丽无双,阿瑶也不是丑八怪见不得人,你嫌弃她什么?”

“我哪敢嫌弃?阿瑶我是一定不会娶,还请皇上转告太后,把她接回宫住吧,总住在我府里不是办法,于我名声不利”

皇上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徐俊英,站在他身后的纪清也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徐俊英会说出这样的在来。

皇上忽然指着徐俊英怒骂:“你有种怀了你的孩子,不住你候府反要住到皇宫来,你想怎样?栽赃也要看看对象”

徐俊英心里也不觉慌乱了一下,但想起梅梅的话,咬牙道:“此事还需问过我妻,我,也不大清楚”

“你干的好事,你不懂?”

“皇上,我醉了,酒里有药我什么也不懂,但我妻有话说”

皇上回头,咬牙对纪清说道:“去请皇后,并让她召威远候夫人进宫”

梅梅很快被接进宫来,看到皇上、皇后端坐在上方,而徐俊英则有点不淡定地坐在下方位子,她跪请圣安之后,便朝他走去,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皇上和皇后对视一眼,冷哼道:“秦梅梅,该不会是你不想让徐俊英娶侧妻,乱想出什么歪点子混淆视听吧?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就与你丈夫回去,筹备喜事,依着太后择下的日子,迎娶阿瑶鉴于你们夫妻的可恶行径,朕决定不帮着你们了,就顺从太后的意思,阿瑶必须是平妻”

梅梅微笑着说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若是在事发的那几日便让我夫君迎娶阿瑶,我二话不说,立即替他们办喜事,阿瑶深得太后喜爱,视为干女儿,身份尊贵,她就算要做正妻,我也肯让却不意我夫君出了一趟公差回来,阿瑶竟怀了身孕,这个,我却不认了,也不允夫君娶一个不贞的女人回家”

皇上瞪着梅梅,气得眼睛冒烟,还是皇后冷静,看着梅梅道:“你说什么?不贞的女人?阿瑶自与威远候皇庄****一室共度****之后,便一直住在候府,怀的不是威远候的子嗣吗?”

梅梅淡然说道:“不错皇庄****一室共度****我听夫君说了,我相信夫君,一致认下此事,但问题是我夫君不可能令阿瑶怀孕——因为他没有那个能力”

皇上、皇后瞠目结舌,这回是看梅梅像个怪物了,纪清忽然觉得好笑,低下了头,徐俊英汗颜,看着梅梅不知说什么好。

皇后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梅梅缓缓道来:“我夫君吃了石砣粉,那是一种生长在石缝里的、有麻痹作用的药物,男子食用一定的量,便会绝育我夫君吃用的药量,足以让他三年无子”

皇上和皇后再一次呆住,徐俊英却是震惊得几乎要跌下座椅,他牢牢握住梅梅的手,眼睛盯着她的眼睛,直到从她眼里看到确切的答案,手足瞬间冰冷,额上冒出微汗。

皇上看向徐俊英:“这是真的?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谁让你吃的那药?你竟然肯吃”

徐俊英垂下眼眸:“此为夫妻房内私事,不好与外人道。我妻得过一场大病,身体嬴弱,无力产子,她病中服用的汤药太多了,若再让她服用避子汤,无异于雪上加霜,也不利于不利康复,因此,便是我来吃这药”

徐俊英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极有说服力,皇后一时感动,找不到什么理由来为难他。

皇上却不罢休:“此事是真是假,须得有个凭据,况且还有一个阿瑶在这里,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哪来的?来人请太医,确诊再说”

梅梅微微皱眉:张靖云说过,徐俊英吃了微量的石砣粉,在三几年内无子,但他是练武运气之人,脉搏有些特异,医术不够精深的医者难以探察得到。

因而不管徐俊英在旁,对皇上说道:“张靖云曾经趁我夫君不备,为他诊过脉,他说,须得医术精湛之人,方能探诊出此脉像”

皇上看也不看她,对纪清说道:“去,把太医馆里平日夸口医术高明的老医究都给我寻来”

过了一会儿,就有七八位太医走进西楼,依照皇上之意,一一为徐俊英诊脉,其中苏太医、乔太医探脉后交流了一下意见,苏太医即向皇上禀奏:威远候确实食用过石砣粉,不过……

梅梅及时打断他:“二位太医果然医术高超,连如此细微的脉像也诊出来了,张先生就曾说过,二位是宫中太医馆泰斗”

第二九四章 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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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四章 差点

皇上却没注意听完苏太医的话,心思全部放在徐俊英竟然肯吃息子药这件奇事上,据他了解,徐家对子嗣十分看重,徐俊英才有一个儿子,就敢乱用药,他爱梅梅到这个地步?是不是疯了?

将太医们遣走,皇上指着徐俊英摇头叹服:“难怪你们这么久没有动静,梅梅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这个傻蛋大头猪”

徐俊英只是微笑,无心应答,他能说什么?心里乱糟糟满是问号,恨不得立即拉了梅梅回家给他解惑。

皇后道:“梅梅,威远候如此护你疼你,你该有所回报才对”

梅梅俯身答道:“臣妾明白”

转头含笑看着徐俊英,温柔地说道:“我身子养好了,比以前健壮很多,我以后会为夫君生很多孩子,现在有恒儿,再生三个还是两个?夫君请选”

徐俊英还没说什么,皇上怪叫起来:“秦梅梅你太过份了三两个叫很多吗?”

皇后伸手抚摸皇上的手,娇声嗔怪:“皇上,生多生少,人家夫妻私事,您这个也管?”

皇上反握住皇后雪白的纤掌,挑起眉,语气霸道:“别的可以不管,这个一定要管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有过约定的:要做亲家,他得多生,起码要生六个儿子,六个女儿,我们的孩子才有得挑嘛”

梅梅睁大了眼睛:当她的孩子是什么?长大了排队任皇子公主们挑选?才不要不要跟皇家联姻

她看向徐俊英,徐俊英安慰她道:“皇上说笑呢……”

皇上哼了一声:“君无戏言朕再明说一次:朕的皇子或公主们,将来总要有人娶或嫁徐府儿女,你们夫妻给朕记着”

总算把这件事撇清,别过帝后出宫回家,徐俊英陪着梅梅坐在车里,心里装着事,不知不觉又恢复了冷淡端肃的表情,默默地坐在一旁不作声,梅梅却想着皇上不容拒绝的话语,靠在徐俊英身上长吁短叹,愁得不行:自己的孩子,当真嫁进皇宫,过着皇后或丽妃容妃贞妃那样的日子,那得多苦啊,简直要命运气不好的话,娶个素德这样的儿媳回家,还让不让人活了?

皇上携了皇后回到后宫,也懒得去见太后,只让纪清往慈宁宫跑一趟,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太后,徐俊英吃了息子药,阿瑶肚子里的孩子哪里来的,教她死到那里去吧

太后听了纪清的禀报,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回过神来猛拍桌子,怒道:

“岂有此理,一定是徐俊英夫妻为推责弄出来的歪点子”

纪清低头道:“太后息怒当着皇上的面,**位太医为威远候探脉,太医馆泰斗苏、乔二位太医已当场确认,候远候确实用过此药皇上生气了,让奴才转禀太后:若疼阿瑶姑娘,便为她指婚,若不然,立即打发回蜀地老家,不许再进京,更不允她踏入皇宫半步”

太后脸上浮起一层暗红,护不住亲戚,连老脸都丢大了,皇儿这是怨怪她太闲,给皇家揽丑事上身

她气急败坏,却又不甘心,那日明明布置得好好的,哪里出了差错?她的贴身宫女把药给阿瑶喝下之后便服侍她躺下了,一直守在旁边,看着药力发作,阿瑶脱了身上衣裳,然后太监们扛扶着徐俊英进房,脱衣放进帐子里便退下,第二日床上的白绫赫然有血迹,表明阿瑶是清白女儿身,现在怎么全变了?手下这些人可都是慈宁宫用了多年的心腹,这么点小事也能办砸?不应该啊,徐俊英的人都被下了药,再不可能有谁来带他走,而且……他一直没走啊,早上不是还在阿瑶房里沐浴了?

太后越想眉头越舒展开,淡然说道:“来啊,摆驾去徐府,哀家就不信了,倒要亲自会会吃了息子药的威远候,还有他那个孱弱的妻室”

一直在南厅下棋观棋的齐王夫妇和素德公主此时走了过来,素德抱住太后的手臂,撒娇道:

“母后,威远候既然不喜欢阿瑶,此事就这样算了罢,兄皇分明护着他,母后何苦与兄皇作对?又没有什么好处”

太后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若就此罢休,我这太后的威信何在?以后我还怎么护着你们?”

齐王晒然:“母后还要护我们到几时?我们可都长大了”

太后推开素德:“再大也还是我的儿在家等着,为娘出去一会就回来”

素德无奈地看一眼齐王,齐王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顺手抢过林如楠剥了皮的杏仁扔进嘴里,说道:“素德,事情闹大了对母后不好,那是你的人,你去说了吧”

素德跺脚:“明明是你抢了我的人去,这时候不认了……你真是个无赖”

“你早就知道你哥哥是无赖,去吧去吧,又不是什么大事,日后哥哥补偿你”

素德气鼓鼓地去追太后,齐王转头看着林如楠:“这个结果,就是你想要的,梅梅,应该也很满意吧?我到底帮不上太后的忙”

林如楠低头剥着杏仁,笑道:“你想过帮太后的忙么?你不过是要迫使徐俊英娶阿瑶,逼走梅梅——我未食言,一句都没有泄露给她,妙就妙在阿瑶怀孕了,而梅梅居然早就灌徐俊英吃了息子药太神奇了,不能不佩服”

齐王哼了一声,徐俊英为着和梅梅订下的盟约,与太后对抗,坚决不肯娶阿瑶,原本以为那由不得他,莫说阿瑶怀了他的孩子,即便阿瑶不怀孕,但她与徐俊英共睡一榻,破了身,齐王可以凛然大义地用那三个条件迫使徐俊英娶她进门,给予她平妻的身份,唯如此,梅梅才会得到自由,离开徐府,徐俊英再没有理由抓着她。

这是齐王为梅梅争取的最后一个机会,但很显然,梅梅不想要

徐俊英不在家那阵子,她乔装外出玩乐,外表清秀俊逸,性情明朗大方,活力四射,会玩爱笑的岑大少,倾倒无数声乐场上的男女,齐王和她在一起尽兴而快乐,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多好?没有徐俊英,由他来守护她,他们如此蹬对,心有灵犀,不是更欢畅更愉悦吗?可她最终的目的只是要见林如楠,她太聪明了,料事如神般,早早给徐俊英吃了息子药,如此一来,就算齐王不顾她的反对,决然要拉她出徐府,也无能为力了,阿瑶怀孕,竟成一大败笔

齐王感到内心的疼痛一点点漫延开来,徐俊英确实够厉害,他给了她那样的承诺,梅梅提出的三年不育,应该是想有个考较他诚意的时间,而徐俊英竟肯吃下息子药他最终把梅梅打动了,梅梅如今肯为了他,舍弃自由,一辈子窝在徐府那个枯燥乏味的深宅里,面对令人生厌的徐老太太,和一群曾经欺凌过她的徐府亲友打交道……齐王喟然长叹,梅梅认定了徐俊英,也许,他该彻底放弃了

那晚上发生的事情就是个偶然,因为徐俊英忽然来到,太后临时起意,做得不够机密,他本不想插手,是林如楠迫得他入了局,如今想来,林如楠的想法无可厚非,她为梅梅守护住了徐俊英的清白。

被送入红绡帐的徐俊英虽然抱住了阿瑶,但没和阿瑶做成好事,林如楠带来的人从后窗跳进来,及时将他们拉开,徐俊英力气太大,林如楠特意放了单勇进去对付他,齐王到底不放心林如楠,随后窜进房内将她带走,扫了一眼凌乱晃动的大床,纱帐里加上单勇是五个人,四个男人一个女人,那张床居然没散架,堪称绝事。

太后刚走到廊下便被素德追上,素德向来做事没有遮掩,索性敞开来,拉着太后说道:“母后别去了,阿瑶肚子里的孩子真不是威远候的那晚上与阿瑶共度****的,另有其人原是女儿两名手下,也喝醉了酒,走错门先进到阿瑶房里,躺倒床后头无人发现,威远候酒醉无力,药力发作不大,那两人便上去了……”

太后嘴巴大张着,惊怔过后,扬手一巴掌就想甩过去,素德缩了脖子,闭着眼可怜兮兮地喊:“母后手下留情,我是您女儿啊”

太后铁青着脸,胸脯剧烈起伏,却看着素德那娇柔模样,终是下不去手,咬牙沉声喝道:“把他们杀了,杀了听见没有?”

“是女儿谨遵母后之命”

两日后,阿瑶一身新娘装束,喜气盈盈地坐上花轿,从候府锦华堂抬走,绕后门出来,七拐八弯,尽捡僻静少人的巷道走,直走到素德公主府后门外,叩门而入,到一间被装饰成喜堂的房子前停下,仆妇扶了阿瑶进去,一通简单的跪拜天地之后,听见素德公主那懒懒的声音说:“行了,别费事了,直接揭盖头入洞房,明**们便远远地离开京城罢”

阿瑶被人揭了盖头,看着满屋的人,一个都不是徐府人,素德公主坐在上位,另一边是她的姐姐贞妃娘娘,阿瑶顿时怔住:这是在哪里?为什么和自己同牵一根红绸的是个陌生秀气的男子,俊英哥哥呢?不是和他拜天地的吗?

第二九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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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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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德唇角扯起一丝讥讽的笑意,看着她说道:“阿瑶,你差点嫁给徐俊英了,可惜就是差点所谓姻缘天定,你该感谢我,我把卢欢给你了,他好歹跟了我六年,我替他娶个媳妇,连孩子都给他怀上了,这份厚赏够大了吧?你们夫妻二人谁跟谁走,自己商量吧”

素德说完起身,起身昂首离去,一身新郎装扮的卢欢满脸喜色,在她身后一躬到地:“谢公主赏卢欢没齿不忘公主厚恩”

素德哼了一声,走到门口停住,头也不回道:“宋九郎,有你什么事么?为何不走?”

一直站在旁边观礼的宋九赶紧走上前,扶着素德迈出房门,内心后悔莫及、苦不堪言,早知如此,那晚上他懒得理会威远候,抢先要了阿瑶,那么此时被打发出去,可以远远离开京城,离开公主府的就是他了

阿瑶惊慌失措地扑向贞妃,颤抖着声音问道:“姐姐娘娘啊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被抬来与此人拜堂,俊英哥哥呢?”

贞妃叹了口气,摒退奴仆,扶起妹妹,将事情原由说给她听,阿瑶只觉一声惊雷炸响,险些晕倒在地,目光呆滞,喃喃自语: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明明与我共卧一榻,清早在我床上醒来……”

贞妃看向卢欢,卢欢低下头道:“阿……阿瑶”

“闭嘴”

随着一声娇斥,阿瑶挥出一掌,啪然脆响打在卢欢脸上:“你是什么东西?我的名字,是你叫得的吗?”

卢欢俊秀白嫩的脸蓦然现出五个指印,他捂着脸,半带恼怒地看着阿瑶,他怎么就叫不得她的名?就算是男宠,也是公主裙下,娇贵无比,平日在公主府奴仆们都还要看他脸色行事,她不过一普通人家的小姐,凭什么轻视他拜公主所赐,已经拜堂成亲,她就是他的妻子了,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不叫她名字难道叫喂?

贞妃在旁轻斥道:“阿瑶不可如此卢欢从今后便是你的夫君”

“姐姐,这是为何?”

卢欢放下捂在脸上的手,轻拂衣袖,淡然道:“因为那晚上是我为你破身,除去你体内媚*药力,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阿瑶抓着自己的头发,泪水滴落下来:“不可能不可能……我看见俊英哥哥了”

卢欢冷笑:“威远候被单侍卫和宋九用棉被按住,原本……原本是要让宋九服侍他解他药力的,可是宋九不敢,结果单侍卫使力点了他的穴,宋九再出去寻来解药喂他喝,他睡着之时,我也将你服侍好了,将你们两人安置在床上,我们便退了出去——事情就是如此”

“为什么?你们闲得没事做吗,为什么要这般做践我?我要杀了你”阿瑶狂乱痛哭着。

贞欢垂眸道:“破了你处子之身,非我所愿,今日娶你也是一样我不过是公主府微不足道一侍从,王爷、公主想怎么玩便怎么玩,叫我往东焉敢往西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敢抗命不从的”

阿瑶猛然抬起头:“太后我要去找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为我做主我不要嫁他,不要我要嫁的人……不是他啊”

贞妃抱住妹妹,流着泪:“怪你太任性非要嫁威远候,他就那么好吗?如今成了这样,太后为你已经气得心口痛,她是再不想见你了的你死心认命吧,带着卢欢,回家去,将孩子生下来,夫妻俩好好过日子,奉养咱们爹娘才是正理”

“不不要啊姐姐”

“阿瑶听话”

贞妃拭去泪水,板起脸说道:“经此一劫,你也该长大了,以后记住:凡事不可任性妄为,替爹娘留几分颜面姐姐在宫中得皇上善待,此生也就这般过了……爹娘年事已高,我们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岂不是好?你若再闹将起来,太后气怒,皇后烦心,皇上脸色也不好看,参与此事的王爷、公主受了皇上斥责,会怎么看待你?只怕到头来吃亏的仍是你自己,还要带累家人听姐姐一句劝,回去吧”

她看向卢欢,声音更为冷涩:“你本是要被处死之人,公主心慈,念你平日服侍得好,不舍杀你,准你娶妻离开,与你脱离了关系,但我知道你所有底细。你家中子弟众多,不缺你一人,阿瑶纵使有点任性,她也是你的妻子,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你只需带着阿瑶回蜀地,入住奉国将军府,孝敬奉养爹娘,有爹爹战功荫护,有我在宫中,一世富贵,逍遥自在,岂不比你在公主府这般境况?你只不要耍花样,否则,你知道什么后果”

卢欢脸上浮现不耐烦的神情,接触到贞妃严厉的目光,转脸看着坐在椅上号啕的阿瑶,叹了口气,俯身作揖道:

“卢欢谨记娘娘训戒”

贞妃最后看一眼阿瑶,也像素德那样,毫不犹豫地昂首离去,跨过门槛的瞬间,阿瑶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姐姐,未能让她有半点停顿。

而徐俊英和梅梅因为石砣粉,夫妻间曾经出现了一点小小的缝隙,徐俊英等着梅梅给他解惑,梅梅偏偏磨蹭着不肯直说,徐俊英便怀疑是张靖云特制的那五罐黑色丸子,梅梅哄他当养胃药吃下了,心里越想越不舒服,那日从宫中回来,进了书房便关门在里边静寂无声,到晚饭时间,不主动出来,丫头们去请也不应,梅梅自是知道他的心思,有些着恼,这像话么?大男人有疑问就解决呗,装什么傲娇本待也跟他一样,来个互不理睬,看看坐在饭桌旁没精打采的恒儿,不由得软了心,这么磕磕碰碰过下来,假父子也变成真父子一般情深了,儿子喜欢和依赖这个爹,当娘的只好放下姿态,为儿子把爹哄过来吧

便走到书房门口,柔声唤道:“夫君,请出来用饭吧”

不理睬?再来一次,声音依然柔媚:“俊英,开开门啊”

还是没动静,扬眉娇斥一声:“徐俊英——”

没等她把后面的话吼出来,里面有了回应:“门没栓”

才怪她刚才推过怎么推不开?

还是伸手推了一把,真开了,梅梅刚伸脚踏进去,整个人就跌进熟悉温暖的怀抱,徐俊英抱着她,一把将门关上,两人靠着门背,紧紧相拥****热吻,直到恒儿再也等不了,跑过来敲打着房门,大喊:

“父亲母亲”

徐俊英才放开梅梅,梅梅笑盈盈地歪头看着他,轻声说道:“傻瓜,生我的气也不能不吃饭啊,这不是跟你自己过不去么?”

“没有生气,只想静静地独自坐会”

就算生气,也早被她打败了,从她柔声喊夫君用饭那时起,就恨不得快步跑出去,他克制着自己,想等她再喊一声,如他所愿,她真的喊了,他心甜如蜜,细细品着被妻子牵挂疼爱的滋味,直到梅梅不耐烦,他心里腾升起一丝慌乱,赶紧起身拔了门栓。

徐俊英亲着她的头发,含笑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也要生得起来啊”

梅梅摸摸他的脸,笑道:“去吃饭吧,恒儿等你等得快饿晕了,晚上,我再与你说那件事——先请示一下,可不可以不生气,不发怒?”

徐俊英郑重点头:“我不生气,也不发怒”

开门出来抱起恒儿,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饭,陪儿子玩了一会,让夏莲带走,然后梅梅让翠喜沏茶后,带翠怜、翠思和橙儿几个退下,关了房门,和徐俊英面对面坐在卧室桌旁,将石砣粉的由来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徐俊英听得呆了,不能置信:“你刚来那时,我身上就有了这个药?”

“或许更早些,如意怀孕,提醒了大太太,你会有自己的儿子,那样对恒儿不利,她在除去如意肚子里胎儿的同时,便对你下手了。她只当我是恒儿的亲娘,不顾忌与我说起,你不是隔三几天到秋华院问安么?她趁留饭的时候,往你饭食里添加药粉。那药无色无味,且是分多次添加,你再防范也察觉不出,况且她和郑美玉也同桌食用,只不过到了下一餐,给你饮用的茶,便不是和她们一样的,你便是这般着了道儿。幸亏后来太太病倒了,若是再这么细水长流地吃下去,你这辈子就真没儿子了。”

徐俊英瞪着她,梅梅一笑:“靖云说的,再多一点药量,就没救了我请他趁便替你把脉,他过来与我说脉像时,我告诉他:因你要娶平妻,我心生忌恨,怕平妻生了儿子你会亏待恒儿,所以便给你吃石砣粉,并不让你知道。靖云当时责怪我胆子太大,告诉我以后再不可乱用药,需要用什么药,便上千草堂寻白、段二位老医究问清楚。你吃的那五罐黑丸子,是清缓你体内石砣粉毒性的。俊英,靖云他可是你的好朋友”

“我知道,谢谢靖云”

徐俊英慢慢伸出手,抓住梅梅放置在桌上的小手儿,眼睛里带着深切的痛楚,盯着她问道:

“你早知道大太太给我吃了石砣粉,但你心里没有我,不肯告诉我,一心一意要离开,如果当时我没有强行留下你,你是否就跟着靖云走了,再也不顾我的死活?”

梅梅将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上:“大太太说称了药量,三几年内你不会有子嗣,让我放心,由着你娶平妻、纳妾。我当时很想很想离开徐府,但没想过要投靠哪个男人,靖云帮过我大忙,我也不敢有什么心思,因为我还没有摆脱你……你虽然是个有点肚量的男人,却不一定容得下别人给自己下药,告诉你不是自取灭亡?大太太固然会死,恒儿会受到牵连,这是我不想看到的因而我决定什么也不说,反正三年之后,该有的你总会有。我与你的那张夫妻约定文书,随口乱定的三年也是由此而来”

第二九六章 练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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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六章 练身

“你对我……太狠了,你不疼我”

梅梅冒汗:“你那时候像个霸王,说一不二,骄傲冷硬,你需要别人疼吗?”

“不需要别人,只要你”

徐俊英将她拉过去坐在膝上,抱进怀里,叹出一口气:“那晚百战将你请到文锦轩,你坐在床边摸我的脸和手,强迫我喝下什么药汁,那时我就想,你应该是我的,我需要你可那时当你是秦媚娘,心里很痛,还想忙过几日就把你隔开去,可是一直舍不得,后来又醉茶,你再次到来,我责罚了百战,却再也放不下你……有谁能像我那样不堪?我都看不起我自己直到你亲口告诉我,你不是秦媚娘,我当时都不敢多说话,觉得我也重生了压制着心里突然而至的狂喜,我还要面对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处心积虑要跑掉的小女子没错,如果你是秦媚娘,许多事情无法解释清楚,秦媚娘,她也绝不会像你这般,毫无芥蒂没有半点犹豫地亲近我、触碰我,你真是我的上天所赐,我怎会拱手让人?梅梅,我做对了”

梅梅依偎着他,故意说道:“那也不一定,这世间适合你的好女子很多,你留下我,便是错过了她们”

徐俊英笑着捏捏她的粉腮:“世间好女子确实很多,或许还有比你更好的,那又如何?我只爱你,你才是我的一切”

静静相拥着,梅梅犹豫了一会问道:“你要怎么对待大太太?”

徐俊英不做声,许久才说:“如果早些知道,我不会让她活着现在她也算得到了惩罚,由着她这样吧,让恒儿学点孝道,在她面前尽尽孝心,有一个不说话的祖母,总好过我天天被祖母在耳边聒噪”

梅梅往他怀里缩了一下,唇边忍住笑意,被徐俊英发现,低头吻她:“坏梅梅,你笑什么?幸灾乐祸”

“没有,我……唔……”

一记占有式的霸道长吻之后,梅梅喘了口气,看着他满是****的眼睛坚决地说道:“今晚好好睡觉,谁也不准乱动”

“好听我夫人的。”

****安眠,第二天徐俊英还在假期中,早早起床,想了想,把梅梅弄醒,笑着说道:“昨晚早早就睡,该够了,不准睡懒觉起来吧,我们带恒儿去东院操场玩。”

梅梅拉起薄棉盖住自己:“你们去吧,我是女的,跟你们没什么好玩”

“来吧,为夫教你两招防身术”

“不要,我会了”

徐俊英将薄被掀开,伸手拍打她翘起的屁股:“那你演给我看,跟我过招”

“你这坏蛋”梅梅拉扯着薄被:“跟你过招那不是讨打吗?遇到你这样的登徒子我一早就投降了”

徐俊英又好气又好笑,甩开薄被,两下将她抱起来往净室走:

“登徒子就登徒子,起来罢总睡懒觉不好,早间院子里气息清新,为夫教你吐纳练气,坚持下去身子会更强壮些”

“早间最不好练功懂不懂?那树荫下有毒气,要等太阳升起,阳光照耀着,空气才是好的,傻蛋”

徐俊英愕然:“谁说的?我早起练功将近二十年,怎么没给毒死?”

“那不知道了,我上学堂时候,书上这么说的道理也是如此,或许你是超人吧?”

“胡说超人是什么人?书上的道理不一定对,岂不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吵吵闹闹,睡意早跑了,梅梅洗漱过后更加清醒,恒儿跑进房,听父亲说两个大人陪他去玩,高兴得直蹦,梅梅看他那兴奋样,只得换上一套简练的嫩柳黄短袖衫裙,翠怜替她梳了个结实的双环髻,与父子俩用过早饭,一家子到东院操场去,看徐俊英练武,小小的恒儿佩服得不得了,梅梅见他前翻两周收势,忽然觉得身上痒痒的,浑身有股劲也想使出来,便对徐俊英说道:

“叫你的侍卫过来陪我练练”

“为夫陪你”

梅梅朝他上下打量一番,拱拱手:“谢了,不敢劳徐将军大驾我要树下坐的两个,还有那边两个瘦点的。”

徐俊英笑着揪一揪她耳后垂下的一缕发束,说道:“小心点,莫欺人个儿小,这些侍卫都不是弱的”

招手叫四名侍卫上来,对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退出场子站旁边看着,梅梅笑对四名侍卫说道:

“不用力,就等着挨打”

娇黄身影很快攻入蓝灰色阵营,一个轮番踢下来,只用了大概半分钟,四名不敢用全力的侍卫全部仰躺在场上,一个个抚胸摸肚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俏然而立的少夫人,那力道是她发出来的吗?好痛啊

徐俊英也怔住了,梅梅学的什么功夫?动作优雅,身形好快,腾挪闪跃,前翻后翻,踢中一个目标之时便已经瞅准下一个,借力趁势,一气呵成,眼神不好的根本看不全她的动作,那叫什么腿法?突然爆发的力道,辛辣狠厉,四个侍卫再不济每人体重也有百多斤,被她眨眼踹翻,百战说的没错,她要是个大力男子,一脚就能踹死人。

梅梅一手插腰,朝侍卫们招招手:“再来”

侍卫们眼巴巴地看着徐俊英,徐俊英微笑:“梅梅,你都把人踢倒了,歇会?”

梅梅撇了撇嘴,见旁边百战看得双眼发亮,便说道:“那让他们歇吧,百战带几个上来”

徐俊英忙道:“还是他们四个陪你练练吧”

百战那几个如此健壮,怎敢让他们上去?仍然教侍卫们只用五六成力量与少夫人对搏,梅梅能把人撂倒踢翻就不错了,不肯让她太辛苦。

几轮下来,梅梅见侍卫们不尽全力,觉得没意思,只说累了,走到场边去歇着,恒儿立即扑上来:

“母亲真棒,比父亲还厉害”

“谢谢儿子夸奖”

梅梅抱住恒儿亲了亲,汗水滴在他娇嫩的脸上,恒儿“呃”了一声,抬手体贴地用衣袖替她拭汗,徐俊英拿了帕巾过来,看见这副母慈子孝的场面,也不禁感动,笑着说:

“快回上房沐浴更衣去吧,刚刚听报:齐王妃来了,车驾已到门口,我让他们先接进前厅奉茶,你弄好后再过去见她”

“那不是怠慢王妃了吗?”

“无妨,你不能穿着汗湿的衣裳,会生病的”

梅梅拉着恒儿一路小跑,回上房沐浴更衣,翠怜替她梳理头发,让翠喜翠思去前厅迎林如楠进来,又不是别人,解释清楚总比让她在那里久等实在。

林如楠进到清华院,抱着胖乎乎的恒儿一阵猛啃,两人在榻上玩闹了一会,梅梅才收拾停当,走出来陪她坐着饮茶说话,听说徐俊英沐休在家,林如楠却又不好意思久留,只让梅梅记着出府就让人通知她,在外边聚首多自在些,跟梅梅说完该说的话便离开,等徐俊英回来,早不见了人影。

事情已经如此了,林如楠就不必再关着,齐王允她自由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想告诉梅梅那晚上的真实情况,所以趁早上徐俊英外出便来了,却没料到徐俊英刚出一趟公差回来,可以有几天假期,他今天在家,林如楠不好见他,因为那晚上混乱中她什么都看见了,透明的纱帐中两个****的人紧紧抱在一起,还女上男下,这一幕她是不能告诉梅梅的。

她当时只顾着急,隔着纱帐悄声问单勇:“他们……怎样没有?”

单勇喘着粗气:“没有”

“那好,你听爷的,也要记着我的,不准碰那女人”

“是”

齐王的恶作剧永远不会停止,也不会顾及别人感受,他见林如楠在路上抓了素德的男宠卢欢,先是阻拦,林如楠发疯似地反抗,齐王想了好一会,又走去抓来宋九,吩咐道:“卢欢服侍姑娘,你,好好服侍徐候,直到他解了药力为止,回头爷有重赏”

等到单勇出来,林如楠再传他问里边状况,五大三粗的男人从脸孔到脖子胸口都红透了,活像涂了一层红颜色,齐王不在边上,他也不作隐瞒,蹦出一句:

“宋九未敢冒犯徐候,用了解药”

林如楠笑对梅梅说道:“我尽全力也只保得徐俊英不沾阿瑶,可保不得他做成短袖,你该感谢宋九,一个男宠,因为敬慕威远候,敢违齐王之命。还有单勇,他可是冒着被齐王打罚之险,跟着我跑前跑后,还未娶妻,先见着那样的场面,帮的是你们夫妻,你得给他一个大红包”

梅梅起身就对着林如楠拜下去,说道:“这份姐妹情谊,梅梅生死不忘”

林如楠拉她起来:“干什么?在外边当着人前做戏还不够?我们自己人也来这一套,你是嫌我这个王妃当得还不够窝囊是吧?”

“我不是拜王妃,我拜姐妹”

“姐妹不用你拜,会折了我的寿”

两人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斗嘴,梅梅说:“等我寻个时机,见见宋九,谢过他。还有单勇,会给他一个重赏”

送走林如楠,回来将那些话删删减减,跟徐俊英说了,徐俊英也松了口气,连夸林如楠是个重义女子,心头一块石头总算彻底落地。

第二九七章 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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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七章 喜事

又过了几日,徐俊英才去到锦华堂,给老太太请安。

仍然是那个长孙,态度谦恭,语气温和,却不再掩藏一身家主威势,他脸色端肃,目光清冷,向祖母躬身行礼请安后即归坐左首上位,与弟妹们说的只言片语,也都是询问政务上的事,琴棋书画学得如何,之后婉拒了老太太留饭,说是答应了恒儿一起吃晚饭,近段公务繁忙,晚上还有公文要看,便告辞而去。徐老太太无力地望着孙子挺拔俊逸的背影,心底猛然一阵抽痛,预感到长房长孙从此后离她越来越远了……

经过阿瑶事件,锦华堂威信不再,徐俊英对徐西平说:“祖母年事已高,宜怡养天年,请安探问可以,只勿再搅扰她老人家,候府这边凡事有侄儿和侄媳”

一句话,锦华堂从此在子孙们眼里,便只是个安静的养老所在,大事小事都不必麻烦老祖宗了。

连日来徐府喜讯频传:文华院六奶奶柳静云怀孕,未几,四奶奶也传来喜讯。接着西府有消息传出:三奶奶怀上了第二胎……

梅梅在榻上翻着帐本,抬眼看对面坐着喝茶的徐俊英,叹口气道:

“能不能别这么接二连三的,把咱们清华院逼得没法活了,对吧夫君?”

徐俊英瞪她:“阴阳怪气,想惹恼我是吧?”

梅梅歪了歪头,咬唇忍笑:“大爷,您是羡慕呢,还是忌妒?对了,有人告诉我,忌妒可犯了不贤的罪名”

徐俊英忍无可忍,走过来抓住她:“打屁股”

“不、不要啊恒儿快来救命”

夫妻俩在榻上闹了一阵,梅梅的发髻被徐俊英拆散,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瞪着他恼道:“瞧你干的好事”

徐俊英一笑:“我喜欢你这样梅梅该睡了,我等你半天了。”

“我还没看完帐册呢,今天你随皇上出城了?累了吧,要不你先去睡”

“不,等你。”

“嗯,那不看了,陪我夫君睡觉去”

徐俊英大喜:“梅梅……夫人真好”

“我是要跟你商量翠喜的婚事,过几日就出阁了,原本上个月要办的,因着那件事,她偏不肯离开我。”

“嘘不就嫁个姑娘吗?到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要什么给她什么就行了”

“这可是人家一辈子的大事……”

“好我知道了,一会再说,要我抱你去洗手净面?”

“不要,这儿等着别跟来”

夫妻俩****相拥躺下,还能商量个什么事?热火朝天运动过后,筋疲力尽依偎着睡了,第二天醒来天色大亮,急急忙忙沐浴更衣,早不记得头天晚上要说点什么了。

早饭后梅梅去橱柜里拿出药瓶子,取了一颗红色药丸放进嘴里,和水吞下,被徐俊英看见,紧张地问道:“梅梅你身子不适吗?这是什么药?”

梅梅看看房里没别人,轻声告诉他:“避子丸”

徐俊英怔了一下:“你为何要吃这个?我不是……没够三年吗?”

“这个么?”

梅梅左手抱胸,右手食指抵住下巴,歪头认真思考着:这可是个优生优育的问题怎么跟他解释?

张靖云特制了五罐药丸,缓解清除徐俊英身上的石砣粉药效,他对梅梅说过,少则半年,多则七八个月,药效会尽除。那天苏太医说的话,最后面那句“不过”,梅梅听在耳里,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脉像有转变,石砣粉药效应该清除得差不多了。依照张靖云所说的药理,石砣粉是麻痹人神经的,配伍其他药物可以绝育,梅梅自己猜测着,就算药效清除了,徐俊英这个时段的**不一定是健康的,所以她必须提前吃避孕药,不能怀上不健康的宝宝

“夫君,庄表妹生了个不大好的儿子,你听说过吗?”

徐俊英点点头:“略有耳闻。”

“庄表妹生的孩子应为先天不足,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庄表妹之前大量服用药汤,有一句话叫做‘是药三分毒’有些药,可以治病,但也存在别的毒性,会伤害身体。打个比方,一碗汤药入腹,本是治肝病的,但它附带了别的药性却能伤害人的肾脏庄表妹在锦华堂时,天天吃药,多种药物治好了病,可她体内也积留着药毒,婚后应该避子,过个一年半年再生子,或许就不会有此悲剧发生。道理相近,夫君身上有石砣粉毒性,服用了张靖云特制的药丸,少则半年,多则七八个月,药效会尽除,但余效尚在,此时不能保证你可以生下健康的孩子,咱们不急在一时,我先避着,一年半载之后咱们再停药,到那时再怀孕,至少能安心些,你说对吗?”

徐俊英注视着她,猛地将她抱起来,在她粉唇上亲了一口:

“对梅梅,你真是太乖太聪明了”

梅梅冒汗:“你能不能换个说法?别老学我,这是夸恒儿的语气”

徐俊英哈哈大笑,贴在她耳边说道:“夫人英明”

“这还差不多再不出门一会你要迟了,走吧,恒儿在门口,我们送你”

徐俊英却缠着她不放:“如此说来,为夫身上没有石砣粉了?”

“应该是这样——这回知道味同嚼腊的黑丸子用处大吧?”

徐俊英有些激动:“梅梅,我原先想,有你,有恒儿,就算不能再生我也认了。可是这会,我忽然很想很想要一个孩子——我和你的”

梅梅点点头,亲了亲他:“等着,我们会有的你要保证,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要对恒儿如现在这般好”

徐俊英轻拍她屁股:“瞧你说的,都是我的孩子,自是不分厚薄,一样疼爱”

几日后,翠喜出嫁,除了丰厚的嫁妆,还有陪房、陪嫁丫头一并跟过去,当年秦媚娘嫁入候府不过三五个陪嫁丫头,一个婆子,而今陪着翠喜嫁出去的,竟有二十个奴仆,比自己小姐的嫁仪还要隆重,不怪翠喜哭得跪倒在地上不肯起来,几个喜娘为赶吉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得她走,塞进花轿,抬出府去。

梅梅坐在房里等花轿抬走,才跑了出去,望着空空的院落,一时泪流满面,徐俊英走来将她揽进怀里,安慰着:

“别哭,为夫在这里翠喜只是出嫁而已,几时想见她,召回来就是了”

梅梅伏在他怀里哽咽着:“下个月翠怜和翠思也要嫁了”

“她们离得近,每日会进府来,橙儿和苹儿未能担起重任,她们务必带满一年”

徐俊英替她擦拭眼泪:“给了翠喜那么多个奴婢,翠怜和翠思的呢?”

梅梅缓了口气,说道:“都有,早备着,我让岑宅管事买了人回来,放在那边由瑞雪教导。我自己挑了四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到时让她们跟着橙儿和苹儿,几年之后也能接替了……”

“嗯,你想得很周到。”

徐俊英扶着梅梅回房,梅梅瞥一眼牵着恒儿站在廊下的夏莲,对他说道:

“夏莲与翠思同岁,也该打发了,还有大太太院子里的春月、冬梅,虽然是跟着太太多年,本质不坏,不想亏待她们,夫君若没有异议,我便作主将她们许配给府里前院的管事了”

徐俊英点了点头:“你看着办吧——夏莲是家生子,太太跟前丫头,原该配给府里奴仆,你既然高看她,马巍似乎也对她有意,你可问问她,若愿意便教马巍下聘”

“马巍人品如何?”

“他原是百战手下,还不错”

“好,我问问夏莲,你再问过马巍。夏莲将恒儿带得很好,尽量给她一个好归宿吧。”

翠喜出嫁之后,回门拜了两个地方,清华院和秦府,秦夫人自是替她高兴,王妈妈更是喜泪纵横,都是跟着她长大的姑娘,终于一个个出嫁成家,她奶大的小姐没让她失望,最终令得候爷回心转意,夫妻恩爱非常,还有能耐让自己的丫头嫁得体面风光。而小姐每次回娘家,给她的礼品竟与夫人的不相上下,还不时塞给她面额不小的银票,这是将她这个奶娘当亲娘奉养呢,王妈妈欣慰不已,不枉她从小到大的一番苦心了

八月十五,节日里徐府兄弟往锦华堂聚一聚,吃过饭各自散去,只留二老爷和二太太,两位姑娘陪着老太太,望着院中满地清辉,徐老太太潸然泪下,一颗心凉透了。

九月又经历了一次欢喜纷乱,将翠怜和翠思嫁了出去,清华院也最终完成新老交替——翠喜和丈夫陆祥丰掌管外间生意,不再回候府,翠怜和翠思婚后仍回到清华院,做为管事娘子掌管内院事务,继续教导提升为贴身大丫头的橙儿和苹儿,橙儿和苹儿虽然只有十三岁,却是极为伶俐聪明,往日姐姐们未出嫁时就肯悉心受教,因而一上来接替便能得心应手,完全禀承了翠喜翠怜的套路,样样事做得分毫不差。

而夏莲终是与马巍订了亲,半年后迎娶。岑宅瑞雪训导的四个小丫头也接进府来,改名之事交给翠思,可怜她回家想了半天,最终得名:鸳鸯、喜雀、百灵、夜莺。百战喷饭,梅梅却点了头,将夜莺改为莺莺,四个小丫头都归在橙儿和苹儿手下带着。

第二九八章 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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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八章 **花

十月上旬徐俊英又离京外出,十多天后回来,刚好赶得及齐王发起的秋季狩猎,京城王孙贵族纷纷响应,报名加入,皇上到底还很年轻,久坐朝堂也闷得慌,受不住****,宣布皇驾同往,齐王早早让林如楠知会梅梅,梅梅当然是十分想去,又怕徐俊英回家不见自己,正左右为难,忽然听报候爷回府,她高兴得什么似的,不顾他满脸风尘,扑上去抱住一阵猛亲,徐俊英又欢喜又内疚,带着歉意轻轻抚摸她兴奋得飞满红霞的脸,说道:

“梅梅……委屈你了”

“嗯,是很委屈”梅梅依偎在他怀里,两手捏住他的腮帮,笑道:“不过我夫君终归是要回家的,这时候我多高兴啊,没有人能够体会得到我此刻的幸福和快乐”

徐俊英双眼温润,将她紧紧按进怀里,深吸口气道:“有妻如许,我徐俊英不枉此生”

晚上夫妻俩说着悄悄话,梅梅才知道,原来是皇上估计到他应已在回程路上,便让纪清找到百战,让他遣出信鸽,告知他近日皇上欲外出狩猎三天,让他抓紧时间回京,徐俊英想到梅梅早就巴望着这个机会,他这次一定要守护在她身边,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以行军时的神速赶了回来,硬是将行程缩短三天。

第二天,大队人马簇拥着皇驾,出城往两百里外的八仙山而去,听说那里有黑熊出没。徐俊英怕梅梅体力不支,没让她骑马,将她扶进马车里,随身跟着橙儿服侍,对梅梅说道:“小白给你牵来了,这一路癫簸下去,还有山路要走,大半天路程,坐车多好些,明日我再陪你骑马玩”

梅梅自是听从他的安排,躺靠在舒适的软垫上,摇摇晃晃不一会竟然沉沉睡去,昨夜****半宿,要是骑马她还真吃不消。

到了宿营地,梅梅甫一下车,立即喜欢上这个三面环绕山岭的小山谷,左侧一条清澈的小溪淙淙流淌,已是初冬季节,山谷里竟然还有不知名的鲜艳花朵盛开着,抬望眼,满山满岭苍翠与火红杂陈相间,蔚为壮观,大自然的美景,任何时候任何时空都能将人迷醉。

徐俊英难得地浪漫了一把,从披风里拿出一束淡蓝色怒放的野菊花递给她:“别的花儿不香,野菊香气清新淡雅,提神,这颜色想着你也喜欢”

梅梅四周望了一眼,不相信地问道:“你当着属下们**花儿?”

徐俊英微笑:“没有,路上看见这菊花漫山遍野开着,便骑马离开队伍去了另一个山谷,在那儿采的。”

梅梅捧着花束,放到鼻子处深吸一口:“真的好香,谢谢夫君”

“嗯,去看看咱们住的地方。”

徐俊英牵起她的手,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冒出来的礼貌用语,连恒儿现在都会动不动说声谢谢,他要是总跟母子俩较劲岂不累死。

梅梅跟着他走,自顾说道:“一会我们再去多采些来,放置在帐蓬里,又美又香,还能驱邪气”

“好,交给为夫……”

“不,这次我们一起去”

两人进帐蓬稍事打点整理一下,便带上橙儿、宝驹、百战和另两名侍卫,往山岭脚下一处野菊花开得最盛的地方去,边**花边玩,高兴异常,至暮色四合时才回来,侍卫们每人抱了一大抱野菊走在前面,梅梅和橙儿最享受,玩够了将菊花编成草帽,每人戴了一顶,乐滋滋地跟在后边,一路秋风轻拂,满身花香,梅梅陶醉地说道:

“橙儿,今天做了一回**花大盗,好多乐趣啊哈哈”

橙儿天真地问道:“少夫人,**花大盗是什么人?很了不起吗?”

梅梅囧住,宝驹忍不住笑出声,百战说:“傻蛋既为大盗,能是好人么?”

橙儿辩道:“可少夫人不是说了么,做**花大盗好多乐趣啊,可见也不坏”

百战无语,徐俊英哧地笑了,伸手轻拍梅梅后脑勺:“看你把小丫头教的”

梅梅只好打起精神跟橙儿讲大道理:“橙儿啊,这大盗么,通常指的是坏人,不过呢,盗亦有道,其中也有侠道,这**花大盗……呃,百战你说”

百战冒汗,无奈接下去:“这**花大盗,若似橙儿你这般只采采路边花儿,便是良盗,什么事没有若是专干飞檐走壁、夜入民宅劫人财色的,便是恶盗,捉住了五马分尸”

橙儿啧了一声:“好可怕”

“知道可怕了?”

“嗯,五马分尸啊”

“你”

百战大感失败,这小丫头脑子怎么长的,该领会的领会不到,太难教了吧

一行人欢乐地笑着走回营地,迎面遇见了齐王和林如楠,齐王目光一闪扫过满面笑容的徐俊英和梅梅,林如楠则不满地说道:

“去了哪里?怎地不喊上我”

梅梅忙抱歉地说道:“不是说各人要收拾整理帐蓬吗?我们趁这个间隙去采点儿菊花铺设在帐里,增些香气,怕你没空儿,所以没敢去喊……那,这野菊可香了,正要给你们送两抱去,要不要?”

林如楠转嗔为喜:“好啊,我要”

“本公主也要”

“本宫也要”

灯火闪亮处,素德公主一身男装,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她身旁是皇上新近宠爱、连晋三极成为淑妃的方雪梅。

梅梅暗说倒霉,遇上这两个,看了林如楠一眼,就不知道这些人怎么都聚到这儿来了,合着早知道她去采菊,都守在这儿等着打劫呢。

“威远候和夫人舍不得么?”素德看了徐俊英一眼,含笑闲闲地问道。

梅梅不想让徐俊英出声,不就几根花花草草的事么,便答道:“哪里,但得公主和淑妃娘娘喜欢,还剩下两束,公主和娘娘刚好每人一束”

素德笑着:“那就多谢了我正想着帐蓬里有泥土味儿,熏香也不济,还是这乡野菊花香气最能驱得异味”

淑妃却是连谢谢都懒得说,直接指着两名侍卫道:“皇帐里可容不得异味,本宫要两束”

梅梅还未开口,林如楠说道:“去吧,先将花儿送到皇帐去”

两个女人离开,梅梅叹口气说:“白忙了,只剩下一束,你要吧。”

林如楠说:“分半就可以了。”

一直闷声不响的齐王道:“争什么?让侍卫们打起火把,再去采就是了”

徐俊英看着梅梅:“饿了累了就先回去吃饭歇息,让宝驹他们去采。”

梅梅一想也对,便笑对林如楠说道:“蛮远的,就让侍卫们去吧。我带了仙客来的好酒好菜,咱们喝酒去”

徐俊英朝齐王拱一拱手:“齐王殿下请吧,叫上淮王和长乐候他们,我匆促回京,未知你们议定的狩猎事项,咱们边喝着,我也能多了解清楚”

宝驹带人去**花了,梅梅和林如楠商量一下,叫单勇带着多名王府侍卫很快将帐蓬前的平地整饴一番,铺上地衣,摆了矮几,四周燃起许多火把,简单敞亮的餐厅便做成了。

知道有好酒好菜,闻讯而来的人却是越聚越多,好在梅梅早做准备,带得足够多的菜,营地大厨临时埋锅做的饭菜也索性一并端送过来,徐俊英让百战问纪清,皇上是否有兴趣一起喝酒,不一会儿,便见皇上带着淑妃,在纪清和几名侍从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梅梅看着小鸟依人般偎在皇上身边的淑妃,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随父进京述职的外省女子,上了妃位之后跋扈张扬,仗着皇上宠爱,数次对皇后簪越无礼,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根本就不配一个“淑”字,她怎么可能像自己?那天徐俊英回来告诉梅梅皇上新得了一美人,性情有几分像她,梅梅表示不信,后来进宫在皇后那里见了一次面,更加不肯认同,这淑妃就一泼货,她何德何能,跟本夫人相似美貌是不在话下,比之皇后的清丽脱俗、容妃的娇艳欲滴,淑妃多了几分艳冶和柔媚,她是随素德进宫遇见皇上的,****恩宠,即封了嫔,接着便是妃,再是淑妃,不过两个月时间,把刚生下一名皇子的容妃都比了下去,母凭子贵,容妃也只不过晋为静妃。皇后黯然说,此女打动皇上的除了轻盈舞姿外,竟是她的娇憨和刁蛮大名方雪梅,平日里皇上亲切地唤她“阿梅”,一直专宠着,连最喜欢的乐嫔宫里也不常去了。

幸亏皇后再次怀孕,皇上每隔几天总还记得去坤宁宫探视皇后,陪着吃一餐饭,不然,皇后的日子不知会多么难过。

梅梅数着目前宫里怀孕的嫔妃,除了贞妃、乐嫔、丽妃,其余的都有了,明年之后,皇上膝下会增添八、九位皇子或公主,加上已经出生的四位,快一个排了,这么多个不同母亲的孩子朝自己叫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梅梅咬唇偷笑了一下,很快又发愁了,她想到了皇上的那句话,要跟徐俊英结亲家老天啊,但愿这位皇帝陶醉在美人窝里,得了失忆症,再不要想起这事来了。

皇家的孩子,没有几个是教得好的,她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受那份折磨

第二九九章 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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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九章 狩猎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蓝天白云下一泓绿湖犹如一块翡翠镶嵌在高山峻岭之间,苍翠的松柏,红透的枫林,还有金黄色不知名的树叶,不惧霜露傲然盛开的紫色花丛,就像一副西方油画,色彩明艳斑斓,令人叹为观止,这是梅梅随众人翻过山坎后看到的胜景,正在观赏赞叹,长乐候夫人指着湖对面一个豁口说道:“那边过去便是人迹罕至的大森林,黑熊和狼虫虎豹出没的地方”

梅梅撇了撇嘴:“这些男人太不仗义了,都把我们带到这里,就不肯带进森林,自个儿组队就跑”

长乐候夫人笑道:“还不是怕又像去年那样,把你弄丢了,威远候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把我夫君吓坏了,他说从未见威远候慌乱过,还是我把你弄丢了,要是找不回来可要结冤了——倒没想到后来竟结了亲家怎么样,我那表妹没让你们失望吧?过门没多久就有喜了,真是太好了”

梅梅连连点头:“静云是个好弟妹,很能干,一嫁进来就能帮我的忙了。”

“那是,家大业大,她是嫡长女,自小儿就学着呢”

长乐候夫人回头去看岭下崎岖山路上的一群人,淑妃和素德被宫女和太监们扶的扶,扛的扛,在侍卫们的保护下怨气冲天以龟速往上爬,不免皱着眉道:

“我夫妻二人以前也跟随皇上狩猎过,从未见他带嫔妃,皇上好胜心极强,不论是组队还是单独狩猎,他都是要争头拔的,行动速度,不喜拖累。这次却带了淑妃来,看来真是极为疼爱的,分开一日都舍不得……只苦了我们这些女眷,本也可以上前去射杀捉拿几只肥兔野鸡什么的,跑大老远来,这会儿只落得个陪侍皇妃游山玩水,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梅梅也闷闷地说道:“是啊,早知她来,我也不来”

林如楠上得山坎,几步跑过来,坐在她们身旁的大青石块上,微微喘气道:“你们两个倒快,也不等等娘娘和公主,想找骂么?”

梅梅哼哼笑了一声:“我能自己走上来,把侍卫都留着保她们不滑下山路就不错了,还想怎样?爱骂就骂吧”

林如楠笑笑,说道:“此次跟随出来狩猎的外命妇有十几个,多是有打猎经验的,留了四十多个侍卫下来,一部分禁卫军在岭下守着,我们可以自己分成两组,一组由长乐候夫人带领,在附近矮山浅林中打打野兔山鸡什么的,淑妃娘娘和素德柔弱,只在这湖边玩玩就行了”

“真的?谁说的?”

“自然是真的,皇上身边纪大总管来传的话”

林如楠说:“问问谁愿意进林子里打猎,你们俩便带着去,跟上十名侍卫行了吧?其余怕累不去的,留下陪着娘娘和公主。我留下,做她们这一队的领头”

梅梅原本喜不自禁,闻言一怔:“你?为什么?你不想进山打猎么?”

林如楠看她一眼:“想啊,但我是王妃,总得陪陪淑妃和公主吧?不然你留下,我去?”

“噢算了,我还是跟着长乐候夫人去打野兔,你……好好做你的贤良王妃吧”

当下也不等淑妃和素德上来,坐在附近的外命妇们一听到长乐候夫人号召,纷纷响应,一时间竟想全部跟了去,林如楠好说歹说,总算有五六位外命妇肯留下陪淑妃和公主。

当落日余辉将天际映得灿烂如火时,梅梅和长乐候带着女子狩猎队胜利归来,十名侍卫最主要的任务是追随守护诰命夫人们,不能动手射杀猎物,等到下山时却是他们抬着大大小小的战利品,成绩斐然,其中居然有一头百来斤的野猪,是在侍卫们的帮助下射杀的。

男人们也同时回到营地,以皇上为首,一个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看来收获匪浅,果然,队伍后面,禁卫军们扛着猎物,源源不断地送回来。

有射死的老虎和豹子,野山羊,野鹿,野兔和野鸡不计其数,梅梅跑去迎接徐俊英,徐俊英含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对不起怕出意外,临时决定不带女眷……”

梅梅一笑:“我们也到岭上去了,打到好多猎物,一会晚餐上的头一道菜,可是我们女子打来的哦”

“真了不起,你打到什么了?”

“嗯……捉到野鸡了”

梅梅不好意思,射技烂得不行,什么也没打到,光替长乐候夫人打下手捡猎物了,射杀野猪时她还被几名侍卫拦在身后,不过那只像芦花鸡一样的山鸡确实是她在长乐候夫人的帮助下扑到的。

徐俊英看她低下头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哈哈大笑,招手叫来宝驹,宝驹肩上扛着一只火红色的狐狸,徐俊英说:“我打到的,送给你”

梅梅惊喜不已,伸手抚摸那柔软如缎、鲜艳如火毫无一丝杂质的皮毛,笑着说道:“谢谢夫君,我好喜欢”

不远处,皇上安抚着钻进他怀里撒娇的淑妃:“爱妃啊,那是威远候打到的,自然是要送给他夫人,我们总不好抢人家的吧?”

“不嘛皇上,我早想要火红色的皮毛,瞧那毛色多好啊,宫里都没有过的,难得一见啊皇上,就一句话的事,您让纪清去说嘛”

“不大好吧,若是未让梅梅看见倒还可以,如今都到她手中了……夺人之爱,她会恨朕的。”

“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皇上,我要嘛”

“嗯,爱妃”

惊艳的火红色狐狸,不但惹来淑妃热烫的目光,素德也出动了,她直接走过来,把脸贴到狐狸皮毛上,闭着眼磨蹭着,然后抬起头,睁着一双凤眼仰慕地对徐俊英娇声说:

“威远候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是火狐啊,百年难遇,让你猎到了”

梅梅微笑道:“公主若是喜欢,便送给您”

素德一怔,随即狂喜:“真的吗?谢谢威远候夫人”

“梅梅对不起公主,这只火狐……”

徐俊英以为梅梅害怕素德公主,便要将她护到身后,梅梅却握着他的手轻轻掐了一下,笑着说道:

“当然是真的公主天之娇女,雪肤花容,风华绝代,堪配此火狐皮毛,我诚心诚意送给公主”

素德才不管徐俊英和梅梅四只手交握着,也伸出自己的手搭上去,半带焦急地说:

“威远候夫人一向干脆,不可食言”

梅梅看着素德缠住徐俊英的手,很不舒服,吩咐道:“宝驹,即刻将火狐送到公主帐下”

“不不,不用了”

素德遂了心,眉开眼笑地一招手,自有人上前来接过火狐去:

“谢谢啦威远候夫人果然不同一般女子,素德记下你这情份”

看着素德兴高采烈地离开,徐俊英急道:“梅梅,你不是很喜欢吗?这样纯毛色的狐狸,真的很难遇到,我知道皇上宠爱淑妃,万般顺着她,今日都不肯主动呈给皇上,立意要带回来给你,你却给了她”

梅梅两下里看看,伸出食指抚平徐俊英紧皱的眉头,说道:

“不过一只狐狸,在我们故乡,这样的很多而且我只是喜欢,不一定要穿戴,总觉得动物皮毛附在身上痒痒的。我看重的是夫君疼爱我的心,我已经领略到,这就足够了”

“真话?”

徐俊英唇角一勾,也曲起一根指头轻敲她额门:“花言巧语,又来哄我的吧?说,打的什么鬼主意?”

梅梅摸摸被他敲过的地方,立即有一只大掌为她揉着,梅梅笑着轻声道:

“你没瞧见淑妃在那边腻着皇上,指指点点,恨不得拖着皇上过来抢走火狐,看皇上那样子,指不定真的会替她来问,不给行吗?你可以仗着皇上与你交好,顶住不给,但他心里肯定不舒服,淑妃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如今皇后都避其锋芒,我们何苦与她过不去?还不如送给素德。上次皇庄脱险,原是齐王妃帮的你,齐王再不着边际还懂得护住自己妻室,素德又为护齐王,结果兄妹俩都被皇上狠狠骂了一顿,这个淑妃,应该是素德为讨好皇上弄出来的……火狐咱们送给素德,一是素德比淑妃有资格得到,淑妃要眼红就眼红素德去吧。二是,希望以后与素德交往时她能给点诚意,如果能帮到宋九郎离开公主府,何妨用点心机”

徐俊英轻轻拥住她:“梅梅,你将瑞雪给了单勇为妻,宋九,我来想办法”

“不你不懂,这种事急躁不得。宋九郎家里有老有小,妻子儿子等了五年,他早想离开京城回家,可素德很喜欢宋九郎,不肯轻易放人,这是棘手之处……”

百战从远处跑来,作揖道:“爷,少夫人,那边席位已铺整好,都入座了,皇上等着开席呢”

徐俊英扬眉:“这么快?”

百战看了看梅梅,嘿嘿笑道:“虎肉和豹子肉还未好,皇上说,今日托女子们的福,不必饿着肚子等。”

梅梅拉着徐俊英:“走吧,我饿了你们不是猎熊去了吗?熊呢?”

徐俊英未及答话,百战应道:“少夫人,黑熊肉不好吃,今日射杀了三头黑熊,太肥大了,没扛回来,熊掌和熊胆、熊皮倒是都带回了”

“是吗?太好了”

夫妻俩走在前头,宝驹用力将百战扯了一下,瞪着他:“就你多嘴我在这儿守着半天都没吭气儿,你一来叽叽喳喳,抢了爷多少话头去,你当少夫人爱跟你说?”

百战抓了抓头:“我、我是忙晕了”

“你晕什么?以前你也多嘴,还不至于这样,娶了翠思回家,也变得聒噪了”

“说什么呢?”

“你不是听清楚了么?”

两人扭打成一团,要是这时候梅梅回头,一定莫名其妙,想破脑子也弄不清楚他们打架的原因。

第三OO章 意外

第三oo章 意外

平整宽阔的空地上燃起数堆篝火,各种猎物收拾好煮的煮烤的烤,很快便有香气溢出,****着一群饥肠辘辘的人们馋涎欲滴。幕天席地,盛宴之上君王举杯,众臣和应,美酒尽情享用,大块大块撕咬咀嚼着鲜香的肉食,那种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爽快。还是照着往常惯例,吃饱喝足,言谈一会儿后,皇上带着淑妃退席,下边的人便开始斗智斗勇,瞅上谁便想方设法灌谁的酒,忘形地互寻乐子,直闹到星河翻转,夜露如雨,方才尽兴散去。

徐俊英怕梅梅疲累,不理会同僚取笑,寻个借口早早拉梅梅回帐蓬,宝驹早吩咐侍卫打好热水在帐里,洗过身子****相拥躺下,闻着清幽野菊香味,窃窃私语,一张行军床太过窄小,徐俊英难得在床上老实,只将梅梅抱着,让她舒适地躺靠在他身上,一边跟她说起白天狩猎的趣事,梅梅听到他独自一人近身搏杀了一头黑熊时的惊险状况,不禁吸着冷气惊叹,一边问他是不是累坏了,一边爬起来体贴地为他做全身按摩,絮絮叨叨地叮嘱:以后再不准这样逞能冒险,团队合作很重要,几个人的力量加起来会更安全些,要记住保护好自己。徐俊英趴在床上享受爱妻提供的顶级服务,唇角噙着幸福满足的笑意,答道:

“放心吧,为夫只做有把握的事,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知道顾惜自己,唯如此才能保证陪我爱妻携手共度百年”

“这样想就对了”

梅梅用力按压他的后颈肩背,忽然停了下来,徐俊英正舒服着,催道:“怎么了梅梅?那里好酸……”

“你听”梅梅用力压他两下,简易行军床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她窘道:“本该一人睡一铺的,行军床受不住两个人的压力,回去再替你按压吧,外边有值守的侍卫,这声音……好吵”

徐俊英静了一静,轻笑出声:“你这么一说,为夫觉得这声音很好听,并不吵”

梅梅放开他,转x下床往旁边另一张床扑去:“还是各睡各的吧”

徐俊英很快跟过来,坐在床上故意摇了两下:“这张床好些,不很响,那我们睡这张吧”

淡淡暗光里,梅梅瞪着他,徐俊英笑着摸摸她的脸:“想什么呢?夜晚风凉,棉被又轻又薄,我只要搂着我夫人取暖睡觉,偶尔翻身动一动,不行么?”

梅梅红了脸,好吧,是她思想不纯洁,想得太多了。

次日计划好再往西岭进军,捕获更多些猎物回城分发亲友,皇上禁不住淑妃搅闹,也欲去碰碰运气,寻看能不能遇到一只两只火狐狸,打回来赏给她了事,有点后悔没听淑妃的话趁早跟徐俊英要了火狐,如今到了素德手里,自家皇妹的脾气皇上最了解不过,那是羊入虎口,再要不来了的。

淑妃却在半夜不知何故身子不适,几名随同来的太医诊治了大半夜也未能缓解病情,淑妃貌似很痛苦,皇帐里不时传出哭泣****的声音,纪清怕皇上被过气,当即让侍卫和侍从们另架支铺置新帐蓬,请皇上搬离原来的旧帐,与淑妃分开,众人只见宫女太监和太医们来来往往,个个神色紧张,却都不知道淑妃到底得了什么急症,宫妃病情不得私自外传,谁也不敢打探。皇上担心淑妃,白天已是累了一天,再折腾****不得安歇,没有心情继续狩猎,天光大亮即吩咐拔帐收拾人马物件,速回京城,宫里良药甚多,赶紧调治好淑妃才是正理。

徐俊英入皇帐陪皇上饮茶说话解闷,隐约知道一些情况,为满足梅梅的好奇心,偷偷告诉她:淑妃娘娘身上长了疹子和水泡,红肿一片,有的还开始溃烂,太医们的应急药丸药膏控制不住病情,经探脉诊看,初步认定是淑妃娘娘白天在湖边树林子里四处游走,采集野花时不小心碰触到有毒性的植物,晚饭前已经有些骚痒症状,她错在不该饮酒过量,烧酒与体内的轻毒相遇,爆发重症,越发难救治。皇上也被她身上疯长的红疹吓到了,怕她会破相,所以要急忙收队回城。

梅梅心想原来是皮肤过敏了啊,这种事是有的,山岭上花草丛中确实会生长着些有毒植物,一旦碰触了它们的浆汁身上便会长疱疹水痘、发痒红肿,特别是皮肤免疫力低下的人,在野外特别容易中毒。不过也真是奇怪了,这么多人一起留在湖边玩,素德和林如楠、几位外命妇相伴在侧,又有宫女太监侍卫无数,怎么就偏偏是淑妃遇到这档子倒霉事,人品太差了吧

而另一桩希奇事发生在齐王身上,昨日从森林里狩猎归来,他一路与王孙公候们做好布置准备,打算得好好的,今天再大获全胜,谁知昨夜高兴多喝了几杯,醉酒被扶回帐蓬歇息,今天一大早起来竟不与皇上说一声,丢下齐王妃,自己带了几名侍卫飞奔回城去了。

皇上大为纳罕,一面又为淑妃烦恼,心情很是不爽快,待纪清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皇上脸上竟慢慢绽开笑纹,眼珠子转了几转,随即忍无可忍般,在帐子里仰头哈哈大笑。

齐王妃来时是一匹轻骑,回程却不骑马,她未带王妃辇仗,与素德说不到一块去,淑妃有病,独自占了皇家车辇,皇上与徐俊英等人骑马在队伍前头,想了一想,吩咐纪清将齐王妃安排到威远候夫人车上,秦梅梅开始搞不清楚什么状况,还埋怨林如楠打乱了她的计划,徐俊英原说好回程陪护她一路骑马慢行的,偏林如楠要坐马车了,她只好舍小白陪王妃。

等她亲耳听见林如楠说了是怎么回事,嘴巴顿时张大成o字型,久久合不拢,林如楠本就又羞又窘,还觉得恶心,见她这样子,抬手就往她头上敲了个爆栗,梅梅摸着头道:

“你要是把我敲傻了怎么办?没人与你分享这个秘密,解你心中困惑”

林如楠苦着脸:“那你说,怎么解?我如今难受死了,真的好想一死了之啊”

梅梅双手环抱在胸前,微微点头瞅着林如楠邪恶地笑着:“他是怎么爬到你床上去的?”

林如楠低着头,忽然捂脸呜咽:“不是他……是我昨夜你和徐俊英走后,我也喝多了,一路摇摇晃晃随他们回帐,他们将齐王放在床上便退下,我去为他盖被子,脚下不稳倒在他身上起不来了……后来怎样我不懂,可是我知道痛,我反抗,推他,无济于事”

梅梅再一次表示惊讶:“竟是你去找他你、你酒后乱性”

林如楠发出哭声:“秦梅梅我讨厌你”

“好了不哭”

梅梅伸手拍抚她后背,安慰着:“我们的命如此,若没有勇气,或不想抗争,便只能听从安排其实我早知道齐王终有一天会被你改变,这一天来得早了一些,你们都尚未意识到自己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你们俩都醉了,做下事情又都不能面对,特别是齐王,你容他一些时日,不要主动去找他,仍像从前那样各行各事,互不干扰,等他自己与自己抗争过了,他会来找你的。昨夜,他在帐蓬里抱住你,我猜着他是在半梦半醒中做下此事,他回到了过往,边关苦寒之地,与简玉共一个帐房……你不必恶心,他没把你当男人对待,便是觉察到你是女的,说明他心里有一点意识,或者凭气味他就知道怀抱里的人是你林如楠,他的王妃”

林如楠抱着头:“我一想到他曾经抱着那些男宠……就浑身发冷汗,吐了一早上”

梅梅叹口气说道:“如楠,总要适应,也不要想太多。你与他成亲之前就时常在一起,虽然吵闹不休,可他不讨厌你,成亲后共同生活了一年多,你应感知到他其实是护着你的,一句话,你们之间已有情份在他不避着你养男宠,与他们玩乐,你亲眼看到他们在一起……共度*宵了吗?齐王天生有那么点邪佞,掩藏了身上不轻易外露的正气,那些男宠岂能与简玉相比较?我相信他与简玉或许会真正畅开心怀相对,但与那些男宠,他未必肯全心投入。你在他心里已有位置,便准他心里永远留着一个简玉,不必打扰。生活会慢慢改变,但有时需要我们自己来掌握过程,方能形成我们想要的格局。”

林如楠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有些纠结,若有所思地看着梅梅:“梅梅,我、我曾想过齐王昨晚那样对我,是将我当成你了”

“胡说”梅梅额上挂下黑线:“你不要低估齐王的精明,他不至于糊涂到分不清自己躺在谁的帐蓬里”

“对不起,梅梅齐王对你如此之好,我其实很心酸,他讨厌女人,在王府,侍女奉茶他会嫌弃,可是在你这里,他没有这个禁忌他只肯牵你的手,只肯亲近你……我做了他的王妃,他非打即骂”

“啧啧这是林如楠吗?像个吃醋的怨妇在你二人的对峙中,你已经先败了。不过他也早适应了你,他不肯牵你的手么?他不是动不动就推搡你几下么?他很暴虐,但他只对你这个女人非打即骂这说明了什么?你,是他最亲近的女人在你面前他无需隐藏,肯让你看到他不堪的一面”

林如楠苦笑了一下:“如果我不是你的朋友,他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梅梅抓住她的手:“不是这样,你有你的性格,他喜欢。如楠,你心里有他,他心里除了简玉,就是你,还是那句话,不要放开他,不离不弃就对了”

“我有选择吗?还能离开他吗?这辈子我与他,就这般耗着了”

第三O一章 暗惩

第三o一章 暗惩

梅梅安抚着林如楠,陪她在软榻上躺着,一边说些女人间的悄悄话,不知不觉竟一起睡着过去,好一会儿两人同时醒来,队伍仍在行进中,林如楠靠近梅梅些,悄声说了件让她吃惊的事:淑妃突发急病并非偶然,是有预谋的主谋者是皇后,实施者是她林如楠

梅梅呆看着林如楠:“你们,可真敢作敢为啊,没看见皇上这么疼爱淑妃?淑妃身旁不乏皇上亲卫,万一被谁发觉,报给皇上查将起来,后果会很严重”

“放心了,我没那么傻,眼睛也亮着,存心算计人,只能让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亲卫不可能看得清。昨**们离开后,剩下我们少数几个人,我只是陪在她们身边,并未多话,反而是淑妃做主导,指引我们去往这儿那儿,我们在湖边林子里转了一圈,林子里有一种树藤,藤上开满金黄色的、花瓣精巧的花朵儿,我在花丛前左挑右拣,最后挑中一朵摘下,放在鼻子上闻,淑妃和素德走过来,素德不爱簪花,也懒得动手,可是淑妃喜欢,宫里人知道她这个习惯,她一来便摘了两朵并蒂的,她娇嫩的手指不小心被花刺划破了一点皮肉,流了点血,好在她还算坚强,将花插在发上,让宫女用帕子随意包扎手上伤口了事,没有人知道我在那几朵花上做了手脚,借着挑拣之时将手里小瓷瓶的特制药粉洒在花朵、藤叶上,专等她来碰触,那种药粉一旦碰上,一个时辰内即发痒,只要抓挠一下下,便中招,慢慢发作起来。但我没想到她会划破皮肉,药入血脉,那就更严重了那班庸医说的碰到毒草这一说法很对,但是与酒气相触即发,却是胡说八道”

“那丛花全洒了药粉,若是其他人碰到呢?素德也摘花怎么办?”

“没有全洒,只是几朵出色点的。依素德与淑妃那样的性子,外命妇不敢与她们太亲近,亦不会走来与皇妃公主共赏一丛花,始终是我们三人走在一起,我还不时离开她们,走去与外命妇一起赏景说几句话。素德就是摘了那花也无妨,有解药,素德与齐王兄妹情份还算深厚,她并不防我,我伺机给她吃解药就行了。摘花簪发之后淑妃便要另往别的地方去,又遇上另外一种好看的花,她将沾带有药粉的那朵黄花弃了,换上新摘的花朵,正合我意”

“谁给你这种可怕的药粉?”

“皇后。临行让我寻机惩治淑妃,原因是她越来越嚣张,冒犯皇后的事不止一件,皇后已经忍不下她了”

梅梅叹了口气:“宫里原先并未如此乱,皇上宠乐嫔、容妃,依赖丽妃,这些皇后都能应付得了,也控制得下来,可现在来了个淑妃,这女人到底有什么可爱之处?皇上竟然为了她,忘记与皇后曾经有过的深情。”

林如楠哼了一声,良久才道:“皇上会有什么深情?皇后是出了名的聪明女子,当初为进入皇宫、博得皇帝钟情费过一番心思,她应该想得通这些”

梅梅看着她:“如楠,你是皇后的……人,却又是齐王妃,齐王的心思,你也要琢磨琢磨,做事小心。”

林如楠笑:“我自然是皇后的人,难道你不是?”

“我……应该也算是,宫里的事太乱太复杂,最好别让我知道,我可不想参与进去”

林如楠叹气:“我也不想,但皇后与我自小亲密,有恩与我,我不能眼看她无助。方雪梅由素德引进宫,皇上去慈宁宫看太后时见着,当晚就宠幸了她,第二日封为礼嫔,短短两三个月内直上淑妃之位,其父为三品官阶,出身虽不及皇后,却也不算低,太后不喜皇后你是知道的,如今一力为淑妃撑腰,皇上又恩宠有加,专为皇后建造的逸云山庄,因为有冬暖夏冰的泉眼,变成了皇上和淑妃****作乐的专用之地,听闻淑妃很会戏水,皇上在水里陪着她,可以半天不上岸……前几天大皇子半夜着凉发热,皇后着人去玉华宫禀报皇上,皇上本已披衣起来,要往坤宁宫去,淑妃在床上只说得一句‘臣妾腹疼’皇上便回身陪她,吩咐多叫太医,让皇后用心看护皇子。更有甚者,皇上竟然听信淑妃的话,与皇后商量,以皇后怀孕不便为由,教她将内宫事务交给贤妃和淑妃共同打理,幸得皇后机敏,说贤妃太小,许多事情决断不下,淑妃入宫时间短,没有经验,不如让她们先跟着皇后一段日子,等皇后临盘,再交到她们手中不迟皇上以为然,淑妃却从此处处与皇后作对,淑妃身边的人多为太后所赐,那些人都太精明,皇后身怀六甲,一面疲于应对,一边隐忍她这么久,直到有了这个机会,由我亲自出马来收拾她”

“回京能治得好吗?太医馆苏太医和乔太医医术高明,会不会认得出那种药粉?”

“应该不会,那药粉细如面粉,颜色很淡,无味,洒落在淑妃手上皮肤,她又爱摘花拂叶,除了沁入皮中的少量,其余尽都掉落了罢,回到帐下沐浴更衣过,药粉入水即溶,踪迹全无了。”

“她会死吗?”

“死不了,但估计太医们不会治,她会破相,皇上要痛失美人了”

沉默了一下,梅梅说道:“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愿皇上莫伤心才好”

林如楠讥笑:“或许会难过两天,他伤心才怪宫中美人无数,有许多还未得见君颜呢”

“淑妃之后不知是谁跳出来作威作福,会是乐嫔吗?”

林如楠看她一眼:“你还不知道?乐嫔年轻气盛,与淑妃争风吃醋,撕破淑妃的裙子,被皇上打入冷宫,淑妃却未放过她,暗地里让人将她折磨疯了。如今宫里谁也不敢招惹淑妃,静妃装病示弱,保得自己与小皇子的平安,丽妃得了皇后的令,一味容忍,不与淑妃起冲突,贞妃生不出孩子来,又因前边阿瑶闹的事,皇上心生厌恶,不再去她宫里,仿佛忘了这个人……这几个旧人皇上若不看在眼里,皇后与其他有孕的妃嫔又不能侍寝,看来要费心神翻看美人图,另寻新人了”

两人小声笑着,忽听有人轻敲车厢,林如楠吓了一跳,梅梅说:

“别慌,我的车子,旁边围绕的只能是候府侍卫,还有百战看着呢,除了自己人,无人能近”

她提高声音问道:“什么事?”

百战说:“回少夫人:前边到驿馆了”

“知道了候爷呢?”

“候爷与皇上在一起,特命小的和宝驹偕同王府侍卫护着王妃娘娘与少夫人车驾”

“好,做好准备,侍候王妃娘娘下车”

林如楠说:“你的水呢?让我喝两口,一直不敢喝水,怕上茅厕,既是要到驿馆了便喝吧。”

梅梅笑着拿出水囊给她:“我也是,出门很好玩,与男人们一起却最讨厌,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队伍在驿馆稍作整顿歇息,又继续行进,至黄昏时回到京城,齐王府总管早带了王妃辇仪来守在城门处,将齐王妃接走,皇上也要急忙回宫救治淑妃,徐俊英便回到梅梅车旁,索性弃马上车,搂着梅梅坐在一起,梅梅说:“和皇上一路说些什么?看都不来看我一眼”

徐俊英说:“皇上心情不爽快,自是要陪着闲话,我这不是回来陪你了么?”

“因为淑妃娘娘得急病,皇上很难过吧?他说什么了?”

“皇上说——很扫兴早知如此不带女人们跟着,太娇弱了,碰一下花草都不行。”

“怎么能一概而论?就他的妃子不济而已,我们可是体质健壮得很他扫兴,我还觉得扫兴呢本想着今天再上山,捉只漂亮的山鸡回来给恒儿玩的”

徐俊英笑着:“我却不觉得扫兴,在野外也好,在家也好,身边有你,我就高兴”

梅梅靠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叹了口气:“和你在一起我也高兴啊……我现在后悔了”

徐俊英一楞怔,不明白她的意思,一手抬起她下巴:“梅梅你在说什么?”

梅梅微皱着眉:“我后悔昨天把那只可爱的山鸡交给他们,一定宰杀掉了,要留着今天可以当礼物送给恒儿,从山上回来,什么好玩的也没有,他会不会对我们失望?”

徐俊英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说话要一句一句说,不能连在一起乱说一通,知道吗?”

他撩开车窗帘子对外边的宝驹说道:“去问问长乐候,他有什么活的猎物,给我留一只”

百战在宝驹身旁应道:“回爷话:刚刚长乐候夫人着人送来一只小花鸡,说是少夫人昨日捉到的,让带回给恒哥儿玩”

“真的……”

梅梅高兴地凑上去,徐俊英却将帘子放下,搂住她道:“你这小糊涂,自己好不容易捉到的也交出去,还好长乐候夫人有心替你留下来。”

“我不是以为还有一天可以上山去捉的嘛?谁知会匆匆忙忙赶回来……”

第三O二章 薄情

收费章节(12点)

第三o二章 薄情

皇上带着得了急病的淑妃娘娘回宫,却正遇着太后亲自从宫里迎出来,拦住皇驾,以此病会过人为由,不允淑妃进宫。

太后不是不惜淑妃,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完全抓住皇帝心的宠妃,花言巧语令得皇帝逐渐疏远皇后,肯听母后的话了,即便不是她陈氏女,那也无所谓,只要这宠妃忠心,肯为她所用,日后陈氏女再借势慢慢爬上来,只要有她在后头支撑着,总会成气候的。可是此女却是个薄命的,长了那样的疹子,岂能有好得了的?太后还是能分得清孰轻孰重的,一个得力的棋子,弃了就弃了,可不能为保她,将整个宫苑都弄坏,若是此病过给她的皇儿皇孙们,那就更加得不偿失

纪清在路上曾劝过皇上:淑妃病势太重,太医也明说会过人,不如将她留在城外皇庄治疗,皇上不肯,淡然说道:“朕答应过淑妃,生死不离,此等小病何足惧?太医馆要倾尽所能,给朕把淑妃治好,否则都回家种田去吧”

纪清不敢再说什么,吩咐身边两名太监先行回城禀报皇驾归来,让他们做好迎接。

他的手下自不是吃白饭的,得了他眼神暗示,回宫便找太后去了。

皇上和太后对峙了一会,在太后一番大道理的教导下,终是听从母后劝阻,以大局为重,走到淑妃车辇旁,隔着纱帐好好安慰她几句,让她配合太医治疗,等好了会亲自来迎她回宫,之后在淑妃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中,板着脸,头也不回地从太后面前走过,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宫门。

遵皇上口谕,太医馆太医们竭尽全力,精心治了一个多月,淑妃终于康复了,皇上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跑到城外皇庄去接她,等皇上见着他的爱妃之时,却像被一盆冰水从头倒下,满腔的热情消失殆尽,他来得快,去得更快,安抚淑妃两句,借口朝政太忙,以来时两倍的速度离开皇庄,当晚皇宫里即传出消息:淑妃体弱多病,在城外另置庄苑将养,太医馆数十名太医年纪大了,难胜其职,着令告老还乡,遣出京城回归故籍。

当日陪着皇上去看淑妃的徐俊英拗不过梅梅,只好实话实说:他没进屋,没见着病愈的淑妃,不过隐约听纪清说了,淑妃的脸上有点点暗色印痕,远看无事,近观不美。

梅梅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男人的深情原来爱的只是美色”

一个青春少女,就因为绝色容貌被毁,倾刻间从万千宠爱的宠妃变为任其自生自灭的弃妇男人,有几个是真正的情痴?淑妃并不值得同情,皇后留她一命已经算不错了,可同为女人,梅梅还是觉得太残酷,宫中争斗的各种手段让她心悸,原本还蛮看好的皇上薄情得近乎绝情,又令她心寒。

各种心情不好,当晚便冷落徐俊英,不许他靠近,徐俊英莫名其妙成了薄情郎替身,被妻子推拒,急得他左哄右哄,半天哄不回来,叫苦不迭,最后还是用了惯常手段——霸王硬上弓,使蛮力将梅梅圈进怀里不让她乱跑,忙不迭地大表忠心,倾诉衷肠,保证绝不会像皇上那样荒唐,执子之手携子终老,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会相弃之类的话更是磕磕碰碰、结结巴巴说了一大堆,梅梅听够了,才肯放过他。

徐俊英抹着汗,暗自埋怨皇帝老友做事不靠谱,害得他莫名其妙受牵累,不过很快他又觉得受的这个苦太值得了。虐了人之后的梅梅爱心大发,热情似火,风情万种,主动亲吻**服侍他,在他的爱抚下如花朵般完全绽放,他神魂癫倒,勇猛地占有,她温柔地给予,激情荡漾开来,倾尽一切地爱恋着,一次次共达欢乐顶端,夫妻紧紧拥抱着共同享受、守护这份幸福美满,此时此刻,人世间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分开,他们的心里眼里,只有最爱的彼此

三个月后,新年刚过,皇后顺利产下五皇子,宫里四处充盈着喜气,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分别有五六名皇子、公主诞生,乐坏了太后,后宫嫔妃们以少有的强劲之势,为皇室开枝散叶,喜讯频传出去,满朝文武和黎民百姓喜闻乐见,俱言此为国运昌盛之像。

皇上却从最初的兴奋喜悦,渐渐地变得有些麻木了,到后来再有人来报“恭喜皇上,xxx诞下了小皇子”,他只是沉稳泰然地“嗯”了一声,该赏的赏,该亲自去看的就去,做父亲?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太后还有另一层欢喜——齐王也即将有子嗣太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这小冤家终于知道体谅老娘苦心,玩闹够了,肯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了。

自那次酒后与林如楠在帐蓬里圆房之后,齐王无论如何不肯面对林如楠,借口去封地巡查,一走了之,一个多月后林如楠月信不来,惊慌失措地去找梅梅,梅梅催她进宫找太后,太后寻来太医一诊脉,却是珠胎暗结,当下把林如楠当宝贝一样养在宫里,并报知皇上,让他派人催齐王回京。

齐王得到消息,脑子里除了很快闪过林如楠那张稍带点轻蔑神情的俏丽脸庞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子嗣是什么?生儿育女,抚养后代,对他而言,还不及专心致志、轰轰烈烈打一场马球来得重要。

他那晚是喝多了,但还不至于迷糊到分不清男女,林如楠趴在他身上,他伸手抚摸她的脸,细腻的肌肤,淡淡的香气,忽然之间心里就腾升起一股****,他向来是行动派,先做了再说,想试,就从他的王妃开始吧

林如楠穿的是男装,简单利落,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丝丝缕缕配饰,他为她解开衣裳,得心应手,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他就那样和林如楠做成了真正的夫妻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强行进入她的身体,压制着她的挣扎,由慢而快地驰骋冲刺,在她轻微的****痛呼声中得到了某种满足和快乐,一而再,再而三,他体验着,在她紧窒的体内释放着自己,直至累趴……

第二日天未亮他就跑了,说逃跑也行,总之是不想见到林如楠,怕自己控制不住,让人将她远远打发走虽然做了夫妻,可是越想越不对味儿,怎么就……就要了一个女人?

真正拥有过的人是简玉,秦二变成岑梅梅,他开始说服自己,想拥有一个女人,在梅梅离开徐府,等待和离的日子里,他准备着,为免得日后让梅梅失望,试过召王府侍女xx,试着体验男女****,但他失败了,面对脱得精光的侍女们,他完全没有****,摸都不肯摸一下她们玲珑有致的身躯,甚至过后都不想看到她们,让总管送走了事。

曾经以为躺在他x下的会是岑梅梅,只除了岑梅梅,他愿意为她改变

可现在全变了,岑梅梅屈从于世俗,屈从于她的丈夫,往日的不羁只是假像,她不够洒脱,拒绝他为她做的一切,不肯为了他放弃从前。反而是林如楠,这个往昔的嚣张贵女,沉静下来,追随在他身边,打骂不走,冷眼看他玩男宠,白天可以随便怎么玩,入夜便追着他回房睡觉,说是奉了太后之命来管他的,他梦里与简玉见面,她会一掌拍醒他,活生生将美梦搅碎,他暴怒之下狠狠地打她,下手极重,她身上的青紫痕印连太后都看不过眼,暗地里责斥他莫太过份,好歹顾着她王妃的身份……到后来,形影不离成了习惯,打她、被她反击、两人经常不作声地在房里混战也成了习惯,只是,他不再太用力,这个倔强的、缠人的、肯为了情义二字什么事都敢做的小女人是他名份里的王妃,好像确实不应该亏待她。

五月,齐王先放单勇回京,带了一个车队的土仪,回到京城直入齐王府便收进库房,居然谁也不派送,素德忍不住走来问齐王妃,别的她不稀罕,齐王封地的干果子天虹果却是名闻天下,吃一颗想两颗,敢不给她一份,她就天天来找

林如楠捧着个大肚子,脸红红地说道:“都在库房里呢,公主想要多少,尽管去拿罢”

齐王做事向来离谱,让单勇明明白白转话:皇宫里的已安排送去了,进了齐王府的就都是王妃的,谁也不许送

素德高兴地让人拉了一车子干果子走,林如楠自是不会都听齐王的,进库房细细验看了一番,教管事的将这些好东西分门别类放好,各样都捡些装了一车子送去威远候府,一车子送回自己娘家,之后便不敢乱动了,她了解这位孩子脾气的王爷,稍微任性一下可以,触了他的底线,直接跟你翻脸。

单勇回京两天,即在齐王妃帮忙张罗下,迎娶了岑宅的瑞雪,婚期已过了一个月,单勇跟着齐王在封地,嘴上不说,心里早急出火来,魂不守舍的样子让齐王狠狠踹了他几脚,才放他回京。迎亲那天,瑞雪哭着跪倒在地,给威远候和夫人磕了三个头,单勇也急忙跪下,发誓遵从威远候夫人定的规矩,此生只有一妻,相扶相携,白头到老,梅梅看着满脸娇羞幸福的瑞雪,含笑点了点头。

第三O三章 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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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o三章 节气

又到五月五,端午节这天徐家两府格外热闹,包粽子煮粽子调雄黄酒,往绣花荷包里装艾叶等物佩戴,或编织五彩线囊装一个红鸡蛋挂在孩子胸前避邪,煮大桶的药汤给家人洗去一年邪气,梅梅带来的这个风俗习惯不但在本家风行,还传到了府外,天下父母没有不为自己孩子着想的,听说这个时节洗药汤俗可除去一年恶疾,顿时从善如流,家家仿效,好在梅梅早通知千草堂掌柜的,让归云山庄的人准备好,提前运了几十车扎成束的药草进城,也不过小半天时间,全部被疯抢卖光,后来的人们买不到,纷纷指责药店备药不足,守着掌柜的,吵吵嚷嚷请求他再教伙计去城外采来,掌柜的被围着脱不开身,只得照办,不一会再运来十车,刚到店门未及卸下,便被抢光,还有人没抢到,大声喊着要掌柜的出来……

新上任的千草堂掌柜是老掌柜的孙子,彻底怕了梅梅,当他这里是什么啊?仙客来酒店?那里卖的端午小吃赚得桶满钵满,他这一把草几根藤,有什么卖头啊?钱收贵了有坑人之嫌,不收钱又打发不了辛苦做事的伙计,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是决计不想干的啊,可是公子爷说了,岑公子说什么都得听……欲哭无泪啊

好在别的药店很会学样,立即叫本店大夫照葫芦画瓢,出方子,着人出城收集了药草来卖,倒是缓了千草堂的急。

一时间不分贵贱,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煮药汤沐浴,大街小巷处处充盈着蒸气,满城药草香味,经久不散,直冲云宵,就连皇宫里,皇后也在追着皇上洗个药汤浴……

梅梅做了家庭主妇,节日里就特别忙,加之候府新添了两个小男孩,西府宁如兰产下一女孩,这样事那样事,一会儿想起什么人影又不见了,见她出了院门小半天不回,丫头们又已煮好药汤,徐俊英只好带着恒儿一起泡药汤浴,父子俩泡洗了一会,在已经凉下来的药汤里大打水仗,正嘻嘻哈哈闹着,梅梅回来了,进去赶他们:

“水冷了就该出来嘛,玩什么?感冒了反而不好了”

“感冒?”徐俊英挑眉微笑着重复,他的****又说新词了。

恒儿在水盆里蹦跳着笑道:“父亲,感冒就是着凉,着凉就是感冒”

“对恒儿真聪明,你父亲不及你”

徐俊英瞪她:“夸儿子就夸儿子,用不着贬低做父亲的吧?”

梅梅和恒儿互相做了个鬼脸,笑着拿块帕巾来往恒儿身上一裹,将他抱出水盆放在地上,拍拍他红扑扑的小脸蛋:

“去吧,橙儿姐姐在外边等着呢,叫她给你穿衣裳”

恒儿应了一声蹬蹬蹬跑开,梅梅目送他离去,回头看着徐俊英微笑道:

“好快啊,恒儿都三岁了呢”

徐俊英拉着她的手:“梅梅,你来到我身边,有两年零五个月了”

“嗯我已经习惯这里,对候府,不再厌烦了,有你和恒儿相伴,我很快乐”

“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会一直这样快乐”

徐俊英吻着她的鬓角,忽然笑道:“我午时从外边回来,但见大街小巷都充满你说的那种过节气氛,怎么?要把京城变成你故乡吗?你这小妖,可真会闹腾”

梅梅哧地笑了:“这样不好么?你看街上多热闹,小孩子们笑声都响亮了许多,大人们越忙乎越高兴”

“看出来了,大家都在分享你带来的欢乐”

梅梅拿起大帕巾往徐俊英面前一抖,徐俊英便笑着站起身,一手扶在梅梅肩上,由着她将大帕巾在他腰间围了一圈,轻灵的手儿将帕巾一角极有技巧地在腰侧扎好,然后拉着他走出洗浴间,来到隔屏后的硬榻旁,再取了帕巾细细地替他擦拭身上水珠,穿上衣裳。

徐俊英一会儿要亲吻她一会儿抓住她的手不让动,故意捣乱不配合,看着她轻恼无奈的娇嗔模样,心里甜滋滋的,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喜欢被小****这般宠爱服侍,但梅梅却也不常这样对他,只有在他出远门归来,或是带着恒儿一起洗澡,才能享受此等特级犒赏。

恒儿渐渐懂事,有次要求跟父亲一起洗澡,做父亲的不肯,恒儿委屈地嘟起嘴不高兴,梅梅就帮着请求,说孩子依恋父亲才这样。第一次带着恒儿一起泡浴他都不敢脱裤子,梅梅进来看见笑死了,半带调侃地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不禁要教会他们做人的道理,有些身体上的变化、特征应该让孩子知道,如果他这个父亲实在害羞,大不了以后带着恒儿一起洗澡就在水面洒上一层花瓣,混淆恒儿视线就行啦,穿着裤子洗澡实在太不舒服了吧……他当时窘得捉住她,趁恒儿不注意,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这小女人笑得太邪恶,让他的心一颤一颤的。

徐俊英穿好衣裳,说道:“累了半天,你歇会,我去唤她们换药汤让你泡着。”

梅梅摇头:“我现在还不能泡,想去陪陪如楠,齐王总不回来,她一个人,又不肯去太后那里,过两个月就要生了……嗨讨厌的赵宝”

徐俊英说:“带上恒儿,我送你过去吧,时辰尚早,你可以留下陪她吃晚饭”

梅梅看着他:“我自是想带着恒儿陪如楠一起吃晚饭,那你呢?”

徐俊英笑了笑:“节日里亲人都想团聚,今晚家里人都聚在锦华堂用饭,你去了齐王府陪王妃,恒儿还是随我回来,让他去陪大太太,我上锦华堂吃过饭,再去一趟秋华院,接了恒儿,我们父子一起过王府接你,一家三口回清华院团圆,这样好不好?”

梅梅忍不住笑:“你不会想每个节日都这样过吧?我与老太太不对眼,你与大太太有隔陔,这个家变成这样了,可怎么办啊?”

徐俊英无奈叹气:“还能怎样?我自小敬崇祖母,对家里长辈恪守孝道,结果却因为太过孝顺几乎失去一生幸福。既为尊长,应有尊长风范与胸怀,不是我不讲孝道了,实在是受不住家里这些老人:一个处处想牵制我,不管对与不对,只要我惟命是从;一个笑脸相迎,却不声不响给我下了药……手法倒是高明,我竟然防不住这样的家,这样的长辈,要来何用?如果没有你,我不会疼爱恒儿,若长久没有子嗣我必定会彻查原因,寻出根由所有人都没有活路,或许还会牵连更大——她这样做,很蠢”

梅梅把头靠在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轻喊一声:

“俊英”

“梅梅”

徐俊英搂住她,含笑抚摸她的脸:“我有你,也得到梦寐以求的幸福,不再与她们计较了,也没那闲功夫,大家各自安生过日子罢。候府我为家主,你是主母,谁不满意,尽可以走,若留下,便要乖乖听从安排,我们夫妻自不会亏待了她们”

一家三口坐着马车来到齐王府,门口值守的侍卫远远地早认出宝驹和百战,知道是威远候夫人又来探望王妃了,之前的岑少东主是王爷的贵客,免报即可入府,这威远候夫人却是王妃的至亲好友,也说了不用禀报,当下通知打开侧门,自有人走下台阶,引领车队从侧门直入王府。

王府总管来迎,梅梅坐在车里不动,只说要看看王妃,总管立即亲自领着马车直至垂花门边,停了车,架上踏梯,车帘打开,却惊见里边先走出威远候,抱着小公子下车,再回身扶夫人下来,总管这才上前向二人行礼,并教人去请府史过前堂陪候爷叙话,梅梅笑着说:

“威远候只是不放心,送我过来便走,总管不必多礼”

府史早匆匆走来见礼,一边说道:“还请候爷赏脸,到堂前饮杯热茶再走,这王府若少了礼仪,教候爷见笑无妨,王爷必不容我等如此”

徐俊英笑着看看梅梅:“也好,我不常来,便见识一下你们齐王府礼仪又如何?”

“哼我王府自是比你那候府像话得多”

一个冷傲的声音从二堂廊下传来,接着房角转出一人,紫袍金冠,身形挺拔俊逸,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笑颜,梅梅一楞:齐王?他几时回来了?早上她带着橙儿过来送各样节日小吃,还没看见他,如楠神情恹恹的,有点不高兴,她回去心里一直牵挂着,这才要赶过来陪如楠吃晚饭。

徐俊英忙要拉梅梅上前见礼,齐王淡淡道:“免了”

梅梅说:“赵宝,你怎么回来了?”

齐王挑眉:“这是我家这大过节的我不回家怎么着?倒是你,你来我家做什么?还拖儿带夫,你家没饭吃了么?”

梅梅气道:“你过年你都可以不回家,今天也不用你回”

齐王嗤笑,徐俊英在一旁早受不了他们这样毒舌互攻,拉了梅梅的手:“齐王殿下已回府,我们告辞回去吧”

第三O四章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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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o四章 准备

“慢着”

齐王背手站在围廊上,居高临下看着院子里的一家三口:

“既然来了,本王好歹要管你们晚饭,刚好京城名店仙客来送了许多好菜,我与王妃也吃不完,一起用吧”

梅梅讨厌他故意装的这副模样,王爷了不起啊?神气活现的。

抬起下巴傲慢地说道:“谢王爷赏饭不过呢,王爷好意心领了,通常人家过节以能吃到仙客来的菜式为荣,我们一家子却是不吃的”

“那你们吃什么?”

“王爷定是不知道京城有家新开的岑氏私家菜馆?那家菜式以别样鲜美精致出名,一般不外卖,我们只吃岑氏私家菜”

徐俊英唇角轻牵,别过脸去,他知道梅梅所谓的新开的岑氏私家菜馆,不过是候府清华院最近刚建的一个小厨房,梅梅这也太能作弄人了,齐王若认真起来,转满京城找不到那家菜馆,岂不是要把他惹恼?

齐王果然被她打击到,变了脸色指着她:“你什么意思?你自己去吃更好的,却送些不好的过来给我们吃,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谁说仙客来的菜不好?你家王妃怀孕之后什么也不想吃,就爱吃仙客来的饭菜,我索性把一个手艺最好的厨子打发到你们王府来,这几日节气上店里太忙又叫了他回去……我还没问你呢你让单勇从封地上运了那么多好东西回来,居然一样不给我儿子,还说要认寄儿,你把我儿子当什么了?就这么不值钱的?”

齐王怔了一下:“那女人这么听话?真是笨我不过那样一说,东西足够多的,还以为她与你够交情,会偷偷给你一些……来人,将此次带回的那几车物品送到威远候府去”

徐俊英忙说:“谢过齐王殿下齐王妃已送了一车果子来,不能再要,梅梅她只是随口乱说”

“给我寄儿的,不关你们什么事”

齐王朝恒儿招招手:“过来”

恒儿抬头看父母,梅梅说:“看在几车干果子的份上,就过去行个礼吧”

徐俊英哭笑不得,齐王瞪她:“有你这样当娘的?别教坏小孩”

恒儿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声音清脆响亮地叫了声:“大人好”

齐王说:“什么大人,教过你几次了?叫爹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玩的?”

他朝院子里一名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抬头向空中打个唿哨,就见一只黑色苍鹰从房顶飞出,盘旋着徐徐降落在院中,收起翅膀差不多有只鸭子那么大,两只褐色的眼睛骨碌碌转动,还不是很吓人,但那勾起的硬啄、隐藏起来的利爪应有足够伤人的本领,恒儿欣喜不已,不知害怕地跑过去想一把抱起苍鹰,当它是只无害的小母鸡呢,梅梅急得尖叫:

“恒儿别碰它”

徐俊英早已掠上几步将恒儿拎开,那只苍鹰却兀自稳稳地停在那里,动也不动。

齐王轻蔑地哼了一声,手撑廊沿雕花围栏翻身跃下,嘴里吹起哨子,地上那只鹰便朝他飞来,停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恒儿来,这是只小苍鹰,论年纪也就与你一般大,我偶然在山上救了它,特地训养这么久,就是拿回来与你做伴的,喜欢吗?”

“喜欢”

梅梅翻了个白眼,齐王就是齐王,给孩子送个玩具都与众不同:

“恒儿你想好了,你看它嘴尖爪利的,会抓痛你”

“母亲,不会的,大人教我吹哨子,它便能认得我”

“嗯?叫我什么?”

齐王看着恒儿:“要叫爹爹”

恒儿眼望他臂上的小苍鹰,双手交缠着,为难地说道:“这要问过我父亲”

“你父亲答应了”

“那还要问过母亲”

“岑梅梅,你说话”

梅梅看着恒儿,这小屁孩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猴精了?要放在现代就送他去学踢足球

她看了徐俊英一眼:“夫君,那就让他叫?”

徐俊英点了点头,齐王闹得不是一天两天,看来是真心想要做恒儿的寄父,梅梅便对恒儿说道:“随你了,叫吧”

恒儿欢欢喜喜地冲齐王喊了声:“爹爹”

齐王一笑:“小子,爹爹哪有这么容易叫的?”

旁边府史走来教导:“恒公子,要跪下磕头,方显尊重”

恒儿却皱了眉:好像母亲有教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父母祖宗,还有君王

他的小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爹爹也算是父母一样的啊,而且大人不是王么?

自己想通了也不用问父母,对着齐王便跪了下去,无师自通磕了三个头,又喊一声:“爹爹”

三个大人看着小小的孩子皱眉舒眉,便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齐王哈哈笑道:

“好儿子倒也没白惦记你,拿着你母亲见着只白马就叫小白,你这只苍鹰,估计着会叫小黑?”

恒儿兴奋地抚摸着怀里的小苍鹰,嘴巴裂到耳根上:“对就叫它小黑”

齐王笑着拍拍他的头:“有其母必有其子——早给它取好了名,小黑”

“噢,小黑乖乖”

“恒儿,别抱太紧了,小心它抓你”

梅梅看着齐王说:“好了,王爷归府陪王妃,寄儿也认了,我们该告辞回家喽”

“不准走”

齐王牵了恒儿的手,带头往内院去:“今晚这顿饭你们就得在这儿吃,送的什么菜,是好是坏咱们两家一起享用再说了,恒儿还没拜见娘亲呢。”

结果一晚上在齐王府呆到很夜才回来,锦华堂的夜宴早散了,好在齐王着人送了几车好东西,除了当地特有的布匹织毯玉石,还有老太太最爱的甜软蜜饯,难得一见的珍贵干果子,敲开硬壳,里边的果实着实好吃,梅梅让婆子们搬了几袋子到锦华堂,又拿上几样稀罕的布匹织毯过去,就说是齐王刚回京,带的土仪孝敬太后,随便拿些给老太太尝尝,上次是王妃给的,这次是齐王亲自教人送来的,老太太心里再不舒畅,再想装冷淡,仍是抵不住来自皇族的****,抚摸着那些图案新奇织法怪异的织毯,问七问八,听说自己竟能得到齐王用以孝敬太后的好物品,不知不觉高兴起来,脸上冷涩也渐渐和缓。

回清华院的路上,徐俊英将恒儿交给橙儿,让她们和众仆妇丫头先走,他和梅梅落在后头。趁着浓浓夜色,梅梅软绵绵地趴在徐俊英背上叹气:“今天好累啊,快累死我了”

徐俊英心疼地说道:“你不用过来的,我自己来就是了,说得两句话我就回去了,你这一来,反而要坐这么久”

“我想和你一起嘛”

梅梅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脖子:“都不容易啊,老太太肯忍着不喜,与我说话,我也能耐心与她解释——其实,我可以忽略她的不好,毕竟她是你祖母,为人子孙,你不好冷落她……我也不想你难做人”

徐俊英回头亲亲她:“锦华堂我一直照旧去请安,该有的孝敬一样不少,我没有冷落她啊,包括大太太,都照原样奉养着呢这些有我去做就够了。在这候府里,我要你过得快快乐乐,每天都让我看到你的笑容,不想让你受委屈,喜欢看你嚣张跋扈欺负人的小模样,谁敢欺负你,我就……把她拍飞”

梅梅在他肩上轻掐一下:“又学我说话”

徐俊英笑着:“是百战,这小子每天跟着你,什么新奇话都给他学去了,在卫队里乱说一气,弄得那些侍卫倒像是跟你一路来的”

梅梅笑岔了气:“你身边这两个倒是争气哦,快当爹了呢”

见他温吞不作声,她轻咬着他的耳垂说道:“别生气哦,我这几个月控制日子,并不是烦你,而是……我不吃避子药了”

徐俊英脚步一顿:“真的?”

梅梅半带娇羞:“不敢欺瞒夫君这个月开始,不再拘着你……如果有了,我们就生”

“梅梅梅梅你……下来好不好?让为夫亲亲”

“不嘛,我累了,想睡觉,赶紧回去洗澡”

徐俊英乐不可支:“好,这就到了,咱们一起洗,然后睡觉”

“你和恒儿洗过了”

“出汗了呢,我再和你洗一次”

梅梅后悔不迭,一时心软跟他说了真话,告诉他自己准备好要为他生儿育女,那个夜晚之后,徐俊英再没放过她,每夜一****就亲着哄着,用尽各种软硬手段让她屈服于他x下,激情四射,专注耕耘,梅梅理解他的心情,迫切要证明自己的男人实在伤不起,欲拒还迎之后便是积极配合着他,夜夜沉浸于甜蜜****之中,却没想到过了十六日,她的“亲戚”藐视一切如期而至,徐俊英大受打击,梅梅无可奈何,不得不又扮演起心理医生的角色,尽力疏导了好几天,白天温柔体贴地侍候着,晚上搂着抱着睡觉。直到她月事过去,某人又精神抖擞恢复常态,趁着夜色饿狼一般袭来,她才惊觉原来是自己太天真了……

第三O五章 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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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o五章 结果

305 结果

六月“亲戚”照来不误,梅梅看不得徐俊英那懊丧的样子,把他赶回书房去睡:“你太急躁了把我都弄得紧张兮兮的,这样不行,你不累死我也得被你折磨死——分开睡一个月,再来”

结果徐俊英一个晚上都捱不下去,半夜跑了回来:“梅梅睡不着”

人家岑梅梅睡得香甜,睡不着的只是他自己而已,气得他咬牙切齿,捏捏她的脸,抚摸肩臂,她只往里边躲了躲,就是不醒,没奈何他只好挨近她躺下,满意地看着她睡梦中还记得他的气息,很快往他怀里钻来,含笑伸手搂住她闭上眼睛,一会儿便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两人在帐子里说着悄悄话,徐俊英反过来安慰梅梅:“不着急了,还像以前那样过我们轻松自在、和和美美的小日子,管他有没有”

七月十六日夜半时分,齐王妃毫无预兆地腹痛起来,宫中太后被惊动,带着太医连夜来到齐王府坐镇,早就供养在王府里的稳婆们如临大敌,齐王让单勇赶紧把梅梅接过来,徐俊英不放心欲要送过去,却正值恒儿发热不适,满脸委屈不睡觉,梅梅让徐俊英留下陪孩子,由百战跟着自己,随单勇前往齐王府。

京中几位王妃和平时有来往的命妇也闻讯赶来,陪同太后坐在齐王妃住的紫苑外厅静静守候,林如楠的母亲带着林家女眷们也来了,除了林母能进内院探看一下,其余人都守在外院侧厅,林母看到女儿痛苦,心疼得直抹眼泪,林如楠不想看到母亲难过,打发身边瑞雪将她送出外厅去歇着。

梅梅走到紫苑院门前遇到了齐王,高挑清冷的身影出现在扶疏树荫下,夜色中如同鬼魅花妖,把她吓了一大跳。

“齐王殿下?”

齐王摆手让引路的王府嬷嬷将梅梅身边仆妇丫环先领走,然后平淡地说道:

“叫我名字”

“赵宝,你在这里做什么?进去看看如楠吧”

“太后不允。”

“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如楠和孩子”

静默了一会,齐王沉声道:“既然来到我身边,就老实待着,哪里也不许去岑梅梅,如果你让她不见了,就给我找个一模一样的来”

梅梅心里一动,这是什么话?可不可以理解为这家伙舍不得林如楠?

“你——赵宝你不讲道理”

“哼我对于你,太讲道理了你曾陪着皇后顺利诞下大皇子,这一次,你最好让林如楠活着,否则,我会让你变回秦二……我没有林如楠,你也不许要徐俊英”

梅梅只觉得额头上挂下几缕黑线,快当爹的人,还这么孩子气,真受不了他

“你放心吧,林如楠会好好儿的,等着”

昂首从他面前走过,梅梅看到赵宝眼里闪烁的眸光。

心里有些忐忑,她凭什么给出这样的承诺?苦代女人生孩子难产死亡率应该在百分之二十左右吧,又不是医生,就敢这么笃定地说话,岑梅梅啊岑梅梅,在这种地方自信心没必要太强太好。

但她想都没想过林如楠会出现意外,直觉里,如楠应该顺利生下孩子,就像她嫂子冯氏,一点悬念没有,痛上大半天,瓜熟蒂落,该出来就给老子出来

梅梅不大清楚前世医院妇产科是否有个叫陪产员的职业,总之觉得自己穿到这个世界,最大的功德就是无意间当上了专职陪产员,经她在产妇身边陪着生出的小人儿有好几个了,这****仍如陪皇后生大皇子、五皇子那样,从头到尾陪在好友林如楠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安慰着、鼓励她要坚强。

林如楠其实算是最坚强的,比皇后还能忍,痛了一整夜,却一声不哼,直折腾得筋疲力尽,却仍是没有要生的迹像,天亮时她终于昏过去,太医一边入内诊脉,一边让禀报太后,齐王妃不好了的消息传出,齐王语气森冷地对管事嬷嬷说道:“传本王的话:不要听到这样的消息,王妃和孩子平安无事,他们也无事,否则里边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齐王府”

得了齐王这句话,不但太医们,就连稳婆都吓得瑟瑟发抖,欲哭无泪。梅梅帮着乔太医替林如楠细细地诊了脉,让一位稍为镇定些的稳婆按他的要求,小心轻柔地探摸王妃腹部,回答他的提问,低头思索着,梅梅看乔太医额上泌出细密汗珠,显然也是又紧张又着急,心里不免窝火,该死的齐王,现在哪是吓唬人的时候,把人吓软了,有心无力,再慌慌张张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才真的找死

乔太医指挥另一名太医上来为王妃施针催醒,交待梅梅两句,他自己则走出去照看往日灵虚子留下方子煎熬的产前汤汁。

梅梅站在床前,看着施针太医小心冀冀地落针拔针,手法娴熟,如楠的眉毛皱了一下,她赶紧坐下低头抚摸她的脸,轻声呼唤:

“王妃,王妃醒来”

林如楠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如耳语般说道:“梅梅,我饿……”

说完又闭上眼,梅梅楞住:挣扎了****,不会是饿晕的吧?天哪,包括自己在内,全是废人,都只想着生孩子,生孩子的人十几个小时没进食了,哪有力气生啊

猛然站起身,刚想开口吩咐,一阵眩晕袭来,身子摇晃着险些摔倒在床前,稳婆们惊呼出声,一旁的瑞雪急忙扶住她,含泪道:

“少夫人,您累坏了”

立即又有消息传出,说威远候夫人也昏倒了

齐王坐不住了,径直往内院赶来,太后迷迷糊糊歇了****,已经回到外厅榻上坐着,听到嬷嬷禀报,沉着脸喝道:“给哀家拦住他”

连威远候夫人这样命硬的都承受不住,可见此次产子煞气不小,怎可以让尊贵的王爷近前

齐王让侍卫出手将拦在面前的嬷嬷拖开,如果不是太后跟前的人,他早一脚把她们踢飞了,却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在上房廊下缓声道:

“是谁在胡乱传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王妃也只是饿了,哪位妈妈管着王妃膳食?都傻了吗?立即给王妃拿碗热热的肉粥来,还有,本夫人也要一碗”

林如楠需要补充体能,貌似陪生的人也需要,低血糖了好像。

齐王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问单勇:“内院管事王嬷嬷忙点什么?这样事都可以疏忽?你那新媳妇呢?”

“回爷话:太后刚起来,还有各王府王妃也过来了,王嬷嬷等人在外头侍候着……我媳妇奉了王妃之命,一直在上房贴身侍候,寸步不能离开”

齐王沉默着:“那笨女人,这么久连个内院也管不好,那些嬷嬷侍女都是太后置的,自是以太后为主……唉算了,她不敢顶撞冒犯太后,等过了此事我替她理一理,该换的人统统换了,一个不留,由你媳妇来主管内院”

热乎乎的肉粥入腹,林如楠和梅梅都有了力气,二人一个打气一个拼命,终是在辰时过后,齐王妃诞下了一位漂亮的小女孩。

太后有点失望,但终究是抱了孙女,逗弄了一会,交待王嬷嬷等人好生服侍着,即摆驾回宫。齐王巴不得太后赶快走,他略略看了襁褓中的小婴儿一眼,即挥手让瑞雪抱回去,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

没有进去探视林如楠,只交待婢女们小心侍候,若有闪失,必重责。

徐俊英前来道贺,顺便要接走梅梅,齐王以王妃还离不开梅梅为由,故意不让人报进去,徐俊英无奈,却也不走,死守在前院二堂,王府府史清客一茬接一茬地陪着喝茶叙话,他也懒得搭理,就坐在那里不动,直到梅梅在紫苑睡了一觉起来,又陪着林如楠说了一会话,逗弄一下小姑娘,交待瑞雪一些护理常识,便要告辞回家,此时天色已晚,瑞雪说刚刚单勇来说,王爷留饭了,威远候也来了,等在前院,梅梅问知徐俊英早已来到,急忙跟林如楠说了声,匆匆走出来,夫妻相见,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心里所想,也不等齐王露面,徐俊英让府史代为转告,就说恒儿身子不适,做父母的得回去陪着,之后拉了梅梅,双双离开王府回家。

累了一天****,梅梅好歹能睡了个安稳觉,橙儿却将少夫人在王府险些晕倒的事告知候爷,徐俊英吃了一惊,内心担忧,守着梅梅****睡不好,第二天早早出去拉了苏太医回来,苏太医细细诊了又诊,忽然问梅梅行经之日可是过了?梅梅一怔,想想可不是过了两日?算今天是第三日,忙乱之下竟忘记了,徐俊英目光闪动,试探地问道:“苏太医之意是……”

苏太医含笑摇头:“尚不能定得——如此,也无需吃什么药,安心将养,歇好吃好,待十天半月后我再来诊一诊”

徐俊英忽然又得着希望,表面上竟没显露出半点特别的神情,装作如平常一般对待梅梅,却又装得不像,每天背着她找橙儿苹儿询问少夫人各种状况,千叮万嘱一定要服侍好少夫人,梅梅偷眼看他那很不淡定老神在在的模样,暗自好笑,心想等苏太医诊过又不是,看他额头怎么个烂法,再这么折磨他两三次,很快就变成小强了。

徐俊英耐着性子,好歹捱过十二天后便去接了苏太医来,这次老天爷再次对徐候展露笑颜,梅梅确确实实怀孕了

送走苏太医和闻讯前来道驾的弟媳们,徐俊英和梅梅深情对望,紧紧相拥,良久,梅梅叹出一口气,微笑着说道:“俊英,他终于来了”

徐俊英感动地轻抚她柔软的腹部:“在哪里啊?都摸不到他——梅梅,我想要我们的孩子,做梦都想他能证明我们夫妻是相属的,我们的骨肉结合在一起,永不分离”

第三O六章 儿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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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o六章 儿辈(一)

时光荏苒,眨眼间七年时光过去,七年,不长也不断,足够改变许多人许多事,这个朝代却正处于极顶兴盛的时期,朝政清明,国泰民安,边境偶尔会有小小战事,军队够强大,很快便能平息,不妨碍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京城帝都更趋繁华。

夏日清晨,阳光才刚照及院中沾着点点露珠的玫瑰花丛,威远候府清华院里便闹翻了天,自家的孩子加上府外来的,一大群吱吱喳喳犹如晚归雀鸟般,围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吵个不休,上房卧室里梅梅被惊醒,将头埋进徐俊英怀里,皱着眉呢哝:

“今天恒儿不用进宫,又是哪家的孩子来了?小子们来得这么早,又不去东园玩,吵死了”

徐俊英亲亲她额头,怜惜地爱抚着:“你躺着,为夫出去看看。”

他才从外边回来,夫妻俩分开了十多天,昨晚恩爱****又是通宵未眠,有心陪****睡个懒觉,事先也交待过婆子奶娘丫头将孩子们带好,不准早早就来打扰夫人,却忘了一件,一大早来了这么一群小祖宗,有的是自家小爷,有的是外边公候府、王府来的孩子,身份尊贵,仆妇们不敢出言驱赶,只好他亲自出动了。

梅梅叹了口气,攀着他爬起来:“算了,咱们起床沐浴更衣罢,程儿、蒙儿一会该哭着来找了”

徐俊英心疼地把她放到床上:“有我,我看着他们……你多睡会,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梅梅瞪他一眼,目光却是半嗔半喜,柔媚入骨,徐俊英心里一颤,全身酥麻,直接压了下去:

“梅梅”

“起来了,你又想怎样?”

“门栓着呢,别理他们……咱们,咱们加把劲,再生几个宝宝”

徐俊英吻上她柔软的红唇,梅梅一边无力地抵抗,一边喘气着抱怨:“告诉你……嗯……徐俊英……我、不生了”

“乖梅梅,你答应过我,生十个”

“不坚决不生了”

自从六年前生了双胞胎姐妹美意、美眷,就一发不可收拾,双胞胎刚满七个月又怀上,一年一个,徐继慷、徐继学、徐继程、徐继蒙四个儿子相继出世,梅梅觉得自己简直成了高效生产工具,七年间给徐俊英生了六个儿女最小的如今才九个月大,有时看着环绕膝下一群四处乱跑乱爬的小孩,梅梅欲哭无泪:计划生育啊,徐俊英没有这个观念

徐俊英不停地亲吻她,喘着粗气拼力冲刺,贴在她耳边激情满怀地说道:“咱们生够十个,好不好?”

“唔……”

梅梅想拒绝,冲出口的却是一声尖叫,未及发声便被徐俊英含住双唇吞入腹中,多年夫妻,他早懂得如何让妻子更加快乐更加满足,一次次将她带至峰顶浪尖,极度刺激快感将她淹没的瞬间,便是他彻底征服她的时候,她会攀住他的脖子,一边激吻他,一边颤抖着说:“俊英,我们生我们要生很多很多孩子……”

而每当此时,也是他最最**的时刻,要他为怀中女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可是这次梅梅不干了,她拼命控制着自己,感受着电击般的快乐掠过全身,却不作回应,双手紧紧抓住床单,徐俊英放开她的,看着她这样,不免心慌:

“梅梅你这是为何?”

梅梅撅着嘴:“我是说真的,我不想生了”

“可是我们还如此年轻,生多几个不好么?”

徐俊英抚摸着****越发成熟美好的身体,雪白莹润的肌肤刚刚经历过热烈的****,透出鲜艳娇嫩的粉红色,犹如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诱人之极,他赞赏地在她丰盈挺俏的****间亲吻了一下:

“我喜欢我们的孩子,爱他们每一个,他们让我感到骄傲和欢乐,梅梅,你也这么爱他们”

“我觉得够了,再生,我怕我爱不起来了”

“生孩子很痛……唉,如果我能生就好了,不让你痛”

梅梅哼了一声:“口是心非男人怎么生得出来?我不管,今天跟你说一声,我要开始吃避子丸了”

徐俊英不舍地抱紧她:“别,别吃”

梅梅赌气道:“生孩子很伤身体的,我身体会坏掉,还说爱我,你根本不心疼我,只想要儿子”

“梅梅,不许这样说话天地良心,我不知有多疼你……”

他大手在她身上游移,肌肤如缎般柔滑,身子明明比以前还结实健壮嘛,拍拍她极富弹性的屁股:“哪里坏掉了?比你生美意美眷时好了不知几倍”

“夫君”

梅梅扭着身子:“你摸不出来么?我腰粗了,屁股大了……照此以往,再过两年,就变成肥婆,到时你还会要我吗?”

徐俊英哧地笑了,咬着她的耳朵:“傻梅梅,你现在这样才最好最迷人……变成肥婆我放心,省得一露面把人家看得眼都直了,这个惦记那个惦记的”

“好啊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要我多生孩子变丑变黄脸婆好关在家里是吧,说你是不是看上哪家****了,想纳妾吗?”

“纳妾有什么意思?我们一家子多好,和和美美,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呢”

梅梅眼珠子一转:“对哦,我不生了,纳个妾代替我,给你生儿子”

“胡说谁能代替得你?只有你生的才是我儿子……你这小妖,自己懒就罢了,还挤兑我,打屁股”

梅梅双臂箍上他脖子缠住讨饶:“夫君好不好?咱们不生了,你疼我就别让我痛了嘛,还有你不想看我漂漂亮亮的吗?非得把我折腾出一身病才罢休?那样就不是爱,是害我,我会恨你的”

“乖,我怎会害你?你每次生我都做好十足的准备,生美意美眷时还不惜厚着脸皮请灵虚子进京,因为肚子太大,岳母说跟大舅嫂当年怀世珍和世媛时一样……我就怕你有什么不测,那样我也活不了懂吗小妖?生孩子其实是我们两个人在生,就像你刚怀孕那阵,你呕吐,我也呕吐,结果你好了我还在吐,你生孩子痛,我也痛的”

“去花言巧语,你哪里痛了?反正我就是不生了快起床,我得去找药丸子吃”

“哪里找药丸子?”

“以前靖云开的方子,我说一声,千草堂段大夫自会为我制好丸子,我去拿回来就行了”

徐俊英叹气:“可不能随便在外边乱买了药吃……是药三分毒,既然不想生,也不用你吃药,我吃”

梅梅一楞:“你吃?石砣粉?”

“嗯,那药对身体并无大害,一吃顶几年,省事”

“可是若吃多了可就……”

“我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听你的,够就够了吧”

他目光转动:“不过梅梅,我过了这个月再吃好不好?”

“为什么?”

“呃……我出去这阵子在外头喝过一种药酒,怕与石砣粉相克,到时失了药效就不好了”

梅梅想了想,同意了,事情总算圆满解决,徐俊英这才笑着拿袍子包起她,抱进净室沐浴。

夫妻俩在丫头们的帮助下梳洗过后,走出上房,大大小小一群小男孩还在石桌子旁边吵着闹着,议论不休,恒儿看见父母出来,忙上来恭敬地行礼,带着欣喜喊了一声:

“父亲,母亲”

徐俊英皱眉:“恒儿,为父没教过你吗?朋友来了,带到你院子里去,若要练功玩球就上东院,在这吵什么呢?”

恒儿低了头:“孩儿……”

“威远候威远候候夫人”

九岁的太子赵阳跑上来,笑着说:“是我让他带我们来的,我们要找候夫人。可阿恒不让我们大声吵吵,说得等夫人自己走出来,才能与我们说话”

梅梅看着恒儿,内心柔软,他才十岁啊,却这么懂事,能够体谅父母,处处为父母着想。

“原来是太子殿下驾到,请恕臣不知之罪”

徐俊英拉着发楞的梅梅朝太子行礼,一边责斥恒儿:“怎不早说?”

太子忙道:“不要怪阿恒嘛,今天他本不用进宫,是我自己要来——也不是今天才第一次来你家,早说过大家都不要拘礼,又不在朝堂上,如平常这般最好”

一个粉雕玉琢,穿着紫色绣袍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走来,站在恒儿旁边朝两位大人行了个礼,脆声道:

“敏儿给徐候爷、娘亲请安了”

徐俊英看着长得酷似赵宝的七岁赵敏,忍不住在心里轻斥:岂有此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改不了的赖皮毛病,说了不要随便叫娘,她就是要叫,叫了娘还不叫他爹,口口声声徐候爷,赌得他好不郁闷。

梅梅却一点不介意,伸手就把赵敏揽过来,轻抚她的柔软的头发:

“敏儿,你又带着捷儿一块来,可告知你母亲?别又像上次那样把王府找翻天了”

赵宝和林如楠的孩子就像她自己的孩子,怎么教导怎么责斥随心所欲,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赵敏长相随赵宝,脾气性情却十足是二人的结合体,直率天真,骄横刁蛮,不过还算讲道理。

“娘放心,是母亲让单侍卫将敏儿和弟弟送来的”

“是吗?那就好,早知你来,昨儿就不让美意她们去秦府——跟着男孩子们玩要小心,离他们远些,他们动作粗鲁,有时难免会失手伤着你——对了,太子殿下,方才说要找臣妾何事?”

第三O七章 儿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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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o七章 儿辈(二)

十岁的太子笑容灿烂,看着这张笑脸就想到皇上:“听说候夫人会连环踢,还会翻很漂亮的筋斗,我们想看”

“谁说的?”

徐俊英看向恒儿,恒儿却摇头:“是美意跟太子殿下说的”

梅梅无奈,女生外相啊,这话果然不假,才刚七岁的美意,就掏心掏肺地喜欢上太子了,连老娘都敢卖。

枉她这个做母亲的处心积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跟皇子们有什么挂钩,却是抵不住皇权,威远候世子徐继恒不可避免地做了当今太子的跟班,陪读书陪练武陪玩乐,完全走了当年徐俊英的老路,太子和恒儿形影不离,跟他父皇一样离不开小伙伴,在皇宫里玩腻了,喜欢跟着恒儿回候府,恒儿爱自己的弟妹,一回到家就带弟妹玩,太子自然也跟着一起玩,久而久之跟徐家小孩们混得火热,太子有时会带别的皇子一起过来,梅梅只道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却没料到七岁的美意、美眷特别喜欢皇家的男孩们,只肯和太子兄弟玩,连俊美的表哥秦世珍、秦世玉都没放在眼里,更不要提别府来的小男孩了,梅梅偶然发现这个现象,心里凉透了,每天转着脑筋想如何扭转女儿们的小心思,特意隔三差五地将女儿送回娘家秦府,便是为了疏远他们,免使越长大越难扳转。

太子将来要当皇帝,皇帝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爱上皇帝,那可是个大悲剧,不愿意让女儿受这个苦

石桌旁还围着十几个男孩,有淮王府的世子,有长乐候和安远候家的孩子,身上穿着缀龙锦袍的便是皇子们了,随同太子一起来的三、四、五、六、七皇子,吱吱喳喳地叫嚷:

“威远候夫人,我们想看你的连环踢,听说你教美意和美眷翻筋斗,也教我们吧”

看着这五个同一年出生的皇子,就会想起跟他们同一年出生的三、四、五、六公主,就像一窝同胞小猪仔,一样高矮,只是胖瘦不同,好喜感的皇家子女。

她家的孩子虽然也生得密,好歹还有些间隔……忽然后知后觉:徐俊英是不是受了皇上的刺激,看不得人家儿女众多,他也想要?岑梅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皇上有三宫六院好不好,那么多个女人,一个女人生一个阵势就够庞大了,跟人家比生孩子,她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还好悬崖勒马,坚决不肯再生下去。

奶娘抱着哼哼唧唧哭闹的徐继蒙过来了,梅梅接在手上,拍抚着:

“不哭了不哭了,瞧太子哥哥来喽,还有皇子哥哥,敏儿姐姐,这么多位哥哥在看着蒙儿呢,再哭就是丑猫猫啦”

赵敏攀着梅梅的手,拍着蒙儿笑道:“阿蒙,来跟姐姐玩哦”

太子则捏了捏小婴儿胖胖的脸:“阿蒙,她不好玩,哥哥带你玩”

赵敏不高兴了,撅嘴瞪眼:“我怎么就不好玩了?坏哥哥”

恒儿忙说道:“敏儿,不可以对太子无礼”

赵敏拉着恒儿的衣袖撒娇:“恒哥哥,他欺负我”

太子伸手在她额头上轻敲:“我才是你亲哥哥,我会欺负你么?白疼你了”

说话间,三岁半的徐继学、两岁的徐继程也在丫头奶娘的陪护牵扶下走来,徐俊英俯身抱起程儿,学儿则扑到恒儿怀里,徐俊英四下张望:

“慷儿呢?”

“阿慷在那边”

顺着赵敏的手指看去,梅梅倒吸一口凉气,五岁半的慷儿带着与他同龄的赵捷,像两只大知了,趴在湖边的柳树上

梅梅惊呼:“天哪,这俩孩子怎么没人看着?要掉水里去了”

徐俊英淡定地说道:“莫慌,侍卫们在呢,有的在树上,有的躲树荫下了”

梅梅才发觉日头渐大,孩子们围坐在石桌旁个个都有点冒汗,便说道:

“孩子们,跟我回厅里坐着喝茶吃点心去吧”

皇后生的六皇子说道:“可是您没答应教我们翻筋斗”

众皇子附和:“是啊是啊,我们等着呢”

梅梅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吃饱了没事干?教你们这些龙子龙孙翻筋斗,出个差错谁担得起?

“别听美意胡说,我不会翻筋斗,不过可以教你们一种踢球法,比较适合你们这些小男孩玩儿,与打马球类似,不用骑马,谁跑得快谁就能抢到球——改日我可以带你们玩玩,今天实在不行,你们瞧,蒙儿哭得这样厉害,我得哄哄他啊”

二皇子抓抓头,嚷嚷:“真扫兴——阿蒙不准哭”

恒儿看了他一眼,太子说道:“谁家小孩不哭?你小时也这样,你母妃难道将你扔下不管么?别闹了,走吧,咱们自到东院玩一会,改日再请威远候夫人教我们踢球”

一群孩子吵吵闹闹地离开,学儿要跟着去,恒儿便蹲下来:

“哥哥背你”

徐俊英走去一手将学儿拎了过来,对恒儿说道:“他跑不快,你带着反而玩得不尽兴,让他在这陪程儿,你去吧,小心点,没有侍卫在旁不许爬高”

“是,孩儿去了”

学儿看哥哥跑远,撇撇嘴想哭:“哥哥”

徐俊英面无表情:“不许哭想跟哥哥去玩就多吃饭,长高了自己跑,谁能总背着你?”

阿学吸吸鼻子,小小声道:“是,父亲”

“大声说,没吃过早饭么?”

“是,父亲”

梅梅交待鸳鸯,让她去小厨房吩咐准备新鲜点心和茶水,弄好了来禀报,她亲自送到东院去:

“照平常那样用五谷杂粮面,太子和几位皇子的口味你是记住了的,宫里来的尊贵主子,平日里吃得太精,也只是在我们家才能吃到这些东西,我可是特意配给我们家小爷们吃的,你带上百灵在旁边看着妈妈们做,容不得一点儿马虎粗糙”

“是少夫人,奴婢这就下去做。”

鸳鸯离去,梅梅回头来拉阿学,瞪看徐俊英:“跟你说过不许拿我的孩子当你的兵,他们还这么小,懂什么?”

徐俊英苦笑:“梅梅,我在教儿子,你不好当面这样吧?”

“干嘛不?你做得不对你以前对恒儿还算像点慈父,现在对几个小子怎么这样?”

“以前对恒儿……或许是我不够严格,他如今也十一岁了,根本不及我当年一半唉,体质不够硬朗,性情也太过柔弱。这几个小子更加不成样子,动不动就哭,依赖人……”

梅梅恼了:“合着我生的孩子你一个不满意?那你还说爱他们,你这个大骗子”

徐俊英抱在怀里一直不作声的程儿,此时仔细看了看父亲的脸,居然学着母亲的口气脱口道:

“大骗子”

徐俊英瞪着他:“说什么呢?我是父亲”

“大骗子”

“你”

徐俊英无可奈何:“梅梅,快教好他”

“你不是在教吗?我可不好当面说什么”

“还这么小,他们听你的……”

“不管,都让你教去”

梅梅将怀里的蒙儿也塞给他:“小小孩子这么胖,比以前恒儿还重,扔了”

徐俊英赶紧接住,一边手抱一个:“给我给我……蒙儿乖,母亲累了,为父抱着啊带你们两个去廊下玩投球好不好?学儿,你也过来,别老缠着你母亲”

入夜,终于将孩子们都哄睡,夫妻俩松了口气,徐俊英替阿慷掖被子,将他弯起的小身体放平,伸手在他被窝里摸了摸,抽出一长一短两把木剑,一把奇特的小弹弓,还有七八个小木偶,这小子最爱粘着宝驹,宝驹得闲就为他做各种各样小玩艺。

不禁微笑:“慷儿,像小时候的我,虽然瘦,但他长得快,才五岁半就这么高,悟性好,聪明,练功什么的很专注,只是过于调皮,这点像你就是看他不够沉着,力道又大,他剑术、枪术虽然学得不错,却至今没让他动真刀枪。”

“少来,我做事也很专注的调皮跳脱是每个孩子的天性,慷儿原本活泼开朗,刚满两岁就被你逮去学武,好好一个孩子整日里研磨剑术刀法拳套甚至兵法阵式,变得寡言少语,你太狠了”

“梅梅,我是他们的父亲,知道怎么疼孩子,你放心吧”

徐俊英将木剑给阿慷放到床头柜上,又再去看了另外三个儿子,这才笑着拉她出去,外边已候着两名婆子和两名丫头,还有阿程和阿蒙的奶娘,梅梅嘱咐道:“警醒些,慷哥儿和学哥儿是一觉到天光的,程哥儿弱些,阿蒙还小,晚上要喂奶,记着把尿,注意不能让他们尿床,会着凉”

徐俊英说:“不是有一人值夜不睡的么?”

大丫头喜雀说道:“回候爷:今夜值更的是林嫂子,她得看着,不能睡”

徐俊英点头:“好生服侍,夜里我或会过来看看”

梅梅无语,这一点当娘的做不好,当爹的做得还不错,半夜他自己醒了,或是梅梅醒来拍拍他,他便会爬起来,出门转一圈,把他几个孩子的睡眠状况和仆妇们的值更情况作一番视察,有时候正赶上哪个小的哭闹,他也能耐心哄着,待其睡着才回来。

第三O八章 儿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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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o八章 儿辈(三)

308 儿辈(三)

徐俊英不让梅梅自己带孩子,梅梅初时想带,后来发觉真的带不了,一带便要全带,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能抱着哪个放下哪个?索性将徐俊英的小书房过去的两间打通,做成一个敞亮的婴儿室,四个男孩子住在一处,这样照顾起来方便多了,父母过去看便全都看到,恒儿十岁即被分开,入住清华院对面的文德院,梅梅初时不忍心,但徐俊英坚持这么做,说徐家男孩自来如此,梅梅想想西府慎儿、惟儿早已独居一院,也就作罢。而女孩子也是七八岁便分出去,好在美意和美眷是双生儿,自幼古灵精怪,聪明机敏得不像七岁孩子,俩女孩相互作伴,徐俊英又最疼女儿,专派有侍卫夜晚暗地里值更守护,房里仆妇婆子丫头值夜,也不用多担心,每晚夫妻俩安置好四个小的,再过去看看三个大的,才好歇下。

徐俊英在家时总听他的,因为他是父亲,是家主,她得维护他的尊严,一旦他不在家,梅梅便让孩子们乱套,大大小小一并收拢到上房,吃住在一起,七个孩子,榻上睡着,大床上挤着,晚上只要各自做好功课,练完字背好书,玩得很夜不睡觉也行,但要先保证第二天能起得来,起不来被拎耳朵不准哭,总之是怎么高兴怎么来,乱成什么样都不管。徐俊英有一次没说归期就回家了,结果半夜进门发现上房乱成一团,恒儿带了慷儿睡在外间榻上,里间一张大床横竖睡了五个孩子,梅梅搂着蒙儿睡在最外边,桌子上、地上到处是乱扔的玩具书本棋子等小儿玩物,他楞了半晌,倒也没生气,只是不能睡在妻子身边,闷声去书房睡害他怎么都睡不着,在外边眼不见闻不到,自己一个人睡得还好,回到家却不行,闻着熟悉诱人的清香气味,想着那人就在旁边却不能近身,心里岂有不发毛的。

梅梅觉得徐俊英极为矛盾,看得出来他爱孩子,却也自私得近乎****,生的六个孩子,一个不让吃母乳,每人给找了两个乳娘,由着他们吃奶吃到腻为止,就是不许碰母亲的奶奶,公开场合他的理由堂而皇之——梅梅生孩子已经很累,再亲自喂养,会更累,她身体受不住。私下里他却霸道地对梅梅说出另一个理由:这两个是我的,小子们谁都不准动

一个月之内,避免不了夫妻同房,梅梅尽量注意着,心想生下蒙儿九个月了都没怀上,估计不会这么巧,说来就能来的。怕石砣粉对身体不好,她说服徐俊英,拉着他去到千草堂,找白、段二位大夫探过脉,询问男人用石砣粉避孕害处到底大不大?当初只记得问张靖云要解药,却没问到这一层。

白、段二位大夫显然为他们这个决定暗自惊奇,有哪家夫妻嫌弃孩子生得太多?这威远候夫人还真是个妙人,自己不肯生了,却要男人绝育,而威远候居然也言听计从,到底是恩爱夫妻,疼爱夫人到了着魔的地步。

白大夫便开了个方子给他们,一共三剂药,每剂煎水服三天,九天服完,之后三年内无子,白大夫说:“此药性温和无害,石砣粉却有些毒性,应慎用。三年后若仍不想生,可继续按此方用药即可。服药半个月后药效才发散,二位若真不想有子,期间最好分房而居。”

于是某人一边每天喝着苦涩的避子汤,一边看着活色生香、娇媚动人的爱妻躺在身边不能动,很痛苦地熬过半个月,而他意料之中的所谓犒赏最终如期而至——他正坐在书房里看文卷,鸳鸯跑来报:不好了,少夫人在院子里陪几位小主子玩,忽然就呕吐起来

徐俊英心里一喜,很淡定地微笑着起身走出去:又有一个小宝宝来临了,这可是他最后的儿女啊他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得多疼些

梅梅怕生产的疼痛,也怕最初怀孕时的那份恶心难受,足足要捱够一个月才会好,她此时恨死自己的懒散疏忽,习惯了太过依赖徐俊英,但凡做了什么决定,徐俊英一插手,说上一句建议,她便会顺从了他,这算什么状况啊,还是不是独立自主的岑梅梅?太不应该了若是当时不听他的,想起就去拿药吃,不至于怀孕啊。

梅梅皱着脸,忍着恶心懊恼地和徐俊英商量:“咱们不要他了,吃药坠下好不好?”

徐俊英变了脸色,厉声喝斥她:“岑梅梅你还是不是女人?你怎能学那些恶毒****的不堪手段?想都别想”

“我不是女人,你是吗?自己生去”

梅梅被他吓了一跳,恼怒地瞪着他,徐俊英发觉自己激动了,分不清战况,此时硬的根本行不通,只好另改变方法,换上笑脸讨好,使出深身解数,软磨硬缠,在这女人面前他早已百炼成钢,还是绕指柔那种,说什么他也不能败下阵来:

“好梅梅,这是我们的骨血啊像美意美眷,像慷儿蒙儿这样,多可爱聪明,多招人疼,你忍心不要他吗?”

又无耻地拉上儿女们,一致闹着:“要弟弟要妹妹”

如此哄上大半天,梅梅终于举起白旗,表示听从丈夫孩子们的,留下肚子里这个。实际上她哪敢轻易乱吃药,只是跟自己过不去,谁也不怨,只能怪自己立场不坚定,没话说,生吧,最后一个

弟媳们得了消息,纷纷来贺,带来的礼物五花八门,梅梅道了谢,摆出茶点与妯娌们坐着闲谈。

七年过去,大家都有了些变化,白景玉已是五个儿女的母亲,长女美莲已经十三岁,或许是操持府内事务和自己的生意费心神的缘故,她胖不起来,除了眼角微显鱼尾纹,还是老样子。宁如兰同样是五个儿女的母亲,却身宽体胖,当年秀丽的蛋形脸变成了满是福气的团团脸。甘氏和方氏各自生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体型也变胖了,六奶奶柳静云略显丰腴,生了三个,全是男孩。

梅梅暗叹,徐府子嗣发展得如此迅速,十年间几个女人生下三十个小孩,其中自己居然份额最多,正如白景玉所说:“大嫂真是厉害,不生就不生,一生接二连三忙个不停”

她也觉得好羞人,肚子里这会子又有了……

宁如兰羡慕道:“可是大嫂为什么总不胖?二嫂是瘦了,好歹也算有变化,大嫂竟是越变越好,这身段真是羡煞人了你有什么法子,也该与我们说说才是,可不能独善其身啊”

梅梅只是笑,没力气跟她斗嘴,教练瑜珈这些女人说辛苦坚持不下来,练功翻筋斗她们又不会,也不敢乱教,来来去去只能提议她们多运动,院子里景物秀丽,多走多看也好啊,偏偏她们越坐越懒,能什么法子?

接下来两日,梅梅收到宫里皇后的贺喜,皇后赐给的物品里,搭放着一些妃嫔们给的礼物,梅梅叹气,人情世故啊,逢迎无处不在,妃嫔们还真是见缝插针,跟着皇后送礼往宫外绕一圈,这样的拍马屁讨好有用吗?却弄得自己这个收礼的人承受不小的压力。

昔日的丫头,翠喜翠怜翠思,夏莲瑞雪橙儿苹儿,也都回来贺喜,一个个都已经儿女成行,身份不一般了,非富即贵,端庄华丽的外表下,谁还能看出当年的丫头模样?

豪华富贵的齐王府,做了两个孩子父亲的齐王赵宝仍是那副骄矜模样,岁月没有他身上留下太多刻痕,冷膜傲慢依然,只有在见到两个孩子之时,他整个人才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温和之态,此刻便有种淡淡的成熟感觉出现在他身上。

齐王站在一丛花树后边,透过花朵缝隙专注地看着他的一对儿女从紫苑走出来,赵敏拉着赵捷,阳光下姐弟俩笑容无比灿烂,赵宝内心悸动,每次面对这两张笑脸,他就莫名感动,这是他的骨血,他的后代

赵敏出世之后,他并没对她有多关心,也不再碰林如楠,却将齐王府彻底清了一遍,府里不再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完全像别家王府一样规矩严整,太后给的人统统送走不用,另外挑买新的奴仆进来,王府中馈彻底交到林如楠手中,瑞雪来自威远候府,很能干,让她做内院总管,帮着王妃管理王府,他自己要想玩,则到王府别院去……

他以为这样做便算是对得起女人孩子没有亏欠了,直到有一天,他打完马球走出场子,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喊:

“爹爹爹爹好厉害哦”

他回头寻声看去,恒儿牵着两岁多的小女孩站在台阶上,小女孩手上朝他举着一朵花儿,不远处,梅梅和林如楠站在一起,两个女人都在瞪着他,很显然,小女孩是想献给他一朵花儿,他昂首而过,把她忽略了。

一下子楞住:这是他的女儿?会走路了?他居然没认出来,一个月陪母女俩吃一餐饭,印像中那小豆丁就会哭,烦死了。

赵敏见爹爹停下脚步,以为在等她,欣喜地挣脱了恒儿跑过来,脚下踩空,啪地跌倒了,上牙磕在娇嫩的嘴唇上,鲜血冒了出来,齐王心里一紧,却还是没有动,恒儿却跑了上来,扶起小女孩,嘴唇上的血把他吓坏了,他没有看齐王,却飞快地朝后边看了一眼低头交谈没注意望过来的两个女人,衣袖一抬,居然把小女孩唇上的鲜血给擦掉了。

“敏儿,疼不疼?告诉哥哥哪里疼?”

“哥哥,敏儿不疼,给爹爹的花儿没有了,呜……”

小女孩举着手里紧握的花茎,花朵儿不知飞哪里去了,她伤心地哭起来,眼里泉水般冒出串串泪珠。

“敏儿,你怎么了?”

林如楠闻声大吃一惊,奔跑过来,齐王却在她到来之前几步上前抱起赵敏,以极快的速度回了他专属的院子。

那天起他知道了有女儿崇拜和爱戴的滋味竟是那样美好,也知道自己亏待她很多,便想独霸女儿,疼爱她,给她补偿,他把原来服侍赵敏的奶娘仆妇丫头统统接到他的院子里来,林如楠疯了似地每天追着他讨要女儿,他理也不理,把女儿保护得严严实实,赵敏想找母亲,他威胁说找母亲便不能跟爹爹了,赵敏不敢作声,最后折腾得林如楠憔悴不堪,赵敏忧虑过度,突然半夜发热抽蓄,吓得他半夜抱着孩子夜撞宫门找太医,把皇上都惊醒了,弄清原由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回来以后他又把赵敏还给了林如楠,自此渐渐收敛些性子,更多地关心赵敏。

某日,他头脑发热又进了林如楠的房间,那次之后就有了赵捷,他觉得太神奇了,这女人,一碰就给他生个孩子出来。此后他隔三差五来紫苑住,却没有了动静,就在他觉得可能不会再有了的时候,林如楠第三次怀孕了,这个月就要生,该死的岑梅梅却递来消息,她也有了,听说孕妇不陪产妇,没她在旁边陪着,这女人能不能顺利生下他的孩子啊?上次怀赵捷时就担心这事,幸亏梅梅先生了慷儿,慷儿两个月后赵捷才出世,俩臭小子倒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赵敏和赵捷发现了花丛后的齐王,一起跑过来,喊着:“爹爹”

齐王点了点头,问道:“你母亲怎么说?”

赵敏笑着回答:“母亲说,让单妈妈备好礼,由我和捷儿去候府贺喜”

齐王挑了眉:“你?和捷儿?”

“啊,不行吗?”

齐王被赵敏认真的态度逗笑:“行啊,你是女孩子,这类事倒也可以去,捷儿是男人,女人怀孕生孩子,关你什么事?”

赵捷胸脯一挺:“怎么不关我的事?阿慷要添弟弟了,我自然也该去道声喜嘛。再说了,姐姐要嫁恒哥哥,娘亲要是这次生个妹妹,以后便要嫁给我”

齐王和赵敏一齐看着他,赵捷抓抓头补了一句:“我说错了吗?我觉得这样才公平啊,姐姐去候府住,候府总得换一个来我们家住啊,不然不是少一个了?”

齐王终于忍不住,哈哈大乐,拍拍他的小脑袋:“对,没错这样才公平那你心里可得每天求着你母亲亲给生个媳妇儿,只是……”

他看一眼赵敏:“谁说的你要嫁给恒儿?”

赵敏粉扑扑的小脸儿毫不变色:“我说的我跟恒哥哥说过:长大了只许娶我”

“他怎么说?”

赵敏眼神微微一暗:“他说长大了再说……爹爹,玉蕊姐姐也说喜欢恒哥哥,她比我大,我怕她会抢了恒哥哥去”

齐王细长的眼神眯起:“敏儿就这么喜欢恒哥哥?”

“嗯我只要恒哥哥”

“别怕,爹爹早给你定下恒哥哥了,谁也抢不去,玉蕊贵为公主,她也不能走,爹爹带你们去候府,这就跟你母亲亲说清楚”

第三O九章 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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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o九章 订亲

309 订亲

梅梅并不反对让恒儿与赵敏订亲,事实上她有过这个想法,只是觉得孩子尚小,没说出来而已。徐俊英的儿女们被皇上惦记着,与其娶公主,不如娶郡主,这郡主是自己从小教导长大的,跟自个母女似的贴心,也是皇家血脉,齐王府与候府联姻,也算是与皇家联姻了吧?

当下与齐王一拍即合,徐俊英在旁见两人还如当年那样思想见地默契相投,心里微微泛酸:若是当年梅梅立场不坚定,跟了他去,那此时他们应该也……徐俊英咬咬牙,暗自狠掐了自己一把,抬眼接触到梅梅投向自己的温柔目光,脸上露出宠溺的微笑。

齐王行为不检,蓄养男宠贪好男色尽人皆知,但事实也证明齐王未因此耽搁生儿育女,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断袖,到如今反而令人极难猜测,往时与他共有此好的人细细回想起来也犯了迷糊,一起玩过没错啊,可真没见过他当众与哪个男人**。

徐俊英是无意间知道齐王的秘密,素德最终下决心收敛行径,在皇后的安排下,以闪婚形式下嫁一位年过三旬新近丧妻的四品京官,婚后第二年生了个女儿,做了母亲的素德良心发现,把宋九郎等男宠放了,徐俊英不屑于亲自去送一个男宠,将此事交给百战去办,把宋九郎安全送回家乡,百战多嘴爱学舌,回来忍不住跟候爷说及宋九郎离京的情形,宋九郎喝醉了酒,一脸忧伤地说舍不得的人居然是齐王,还说其实很多人被齐王迷惑了,包括他自己都被齐王玩弄过,齐王确实好男风,却又不来真的,他可以搂着男宠同床共枕,扒了人家的衣裳相互抚摸把玩,但他不肯更深一步,折磨得人yu火焚身,就把人赶走……

或许他心里只有一个简玉,世间浊男子,唯有简玉才能够与他达到灵肉交融?齐王这么多年对梅梅****不清的情愫,令徐俊英很是不爽,真的有那么像吗?他抓了单勇来问,单勇实话实说:简玉是个气质高华容颜绝艳性情多变灵动的绝世美男,穿上男装的候夫人不说与他一模一样,但真的很像,尤其那一双亮如星辰般的眼睛,顾盼间与简玉如出一辙。当年在雪地上见着秦二,不止是齐王,他身边所有人都发了一阵子呆,就算是戴了面具变成岑梅梅,齐王也凭着那双眼睛把她揪了出来。

徐俊英并不担心梅梅会被抢走,夫妻早已融为一体,谁也离不开谁,但家里宝物被人惦记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就像肉里扎进一根无害的小木刺,不时刺激你一下,十分难受。

他潜意识里不愿意与齐王府结亲家,但梅梅做了决定,他不好当面反对,待齐王离开,便对梅梅说道:

“天家的儿女婚事自来由太后和皇上、皇后作主,齐王就算是敏儿父亲也不能自作主张,这事只怕没这么容易定得下来吧?”

梅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夫君刚才一直不说话,你不喜欢敏儿做媳妇吗?难道真的想让恒儿娶个公主回来?”

徐俊英说:“我没那样想,只是提醒你此事恐怕难成。”

梅梅狡黠地笑着:“夫君放心吧,此事百分之百能成,只要你不暗中破坏”

“看你说的,我怎会破坏,又如何破坏?”

“你里边转的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呢,你与齐王较着劲,不乐意与他攀亲家不妨告诉你徐俊英,我与恒儿谈过,告诉他皇上那十位公主,他非得娶一个,不然就娶敏儿,让他自己掂量,公主们他是见过的,但他说一个也不喜欢,喜欢敏儿,愿意娶敏儿——此事你不许插手,不能跑皇上面前说什么,顺其自然,由齐王去办,放心,齐王会办得成”

徐俊英就这么生生被梅梅打压下去,老实地静观其变,不再从中作梗,心里却希望此事不成。

众多龙子中皇上最器重太子,每天要亲见太子一面,自然对太子身边的徐继恒不陌生,十一岁的小少年很有乃父之风,姿容俊美,端庄沉静,更难得的是品学兼优,长太子一岁多,却显得比太子成熟许多,皇上对他颇多赞赏,曾与徐俊英闲谈,有意将最喜爱的九岁三公主玉蕊许给恒儿,徐俊英没告诉梅梅,因为仅限于闲谈,未定下来的事他一向不肯多嘴。

但他却低估了齐王的决心,齐王不但动用了太后,还和林如楠一起找了皇后,皇家女儿的婚姻向来由太后和皇后作主,婆媳俩忽然空前齐心,一致将事情定了下来,等皇上得到消息时已经阻止不了,忍看爱女玉蕊痛哭流涕,却也无可奈何。

梅梅觉得此事毫无悬念,太后宠齐王,林如楠是皇后贴心的人,册立太子之后,皇上也没再遇上淑妃那样能让他魂不守舍的妃嫔,感情一度回归,皇后地位稳固,后宫没人敢自不量力与皇后叫板,皇家两个最有权威的女人出面,还定不下这桩婚事?

只是两个小孩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她反而又未雨绸缪起来:毕竟俩小屁孩这么小,万一长大后感情有变可怎么办啊?

暗地里观察着,发现俩小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赵敏还同以往那样,来到候府便理所当然地跟着恒儿,寸步不离,而恒儿作为长兄,从小到大早已习惯关照弟妹,还真看不出来他对赵敏和对美意、美眷有什么区别,要说不同是他经常指挥赵敏帮着照看四处乱跑的学儿和走路还不稳的程儿。

梅梅发愁的表情让徐俊英感到好笑:“不是称心如意了吗,还这样?放心吧,徐家男孩都有责任心,既是定下来了,恒儿就会对敏儿好的。”

“希望如此。总算解决一件,可我们还有这么多个儿子,还有美意、美眷……夫君,和我一起想想办法吧,尤其是两个女儿,不能让她们进宫”

徐俊英揽着她:“我知道了,慢慢来,你别想太多,要安心养胎”

“嗯,你看这事情是不是该让府里的长辈们知道一下?”

徐俊英沉吟着,微微叹口气:“等晚上我再去,你好好歇着”

候府的长辈们,七十好几的徐老太太身体依然硬朗,似乎还越活越精神,但与候府有来往的人们鲜少能见到她,每个人都知道徐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而她的锦华堂在徐小婉、徐小敏出嫁后更是彻底沉寂,徐小娟已消失多年,李兆科考落第后,徐俊英终是不忍,打点着为李兆在外省寻了个职位,将夫妻俩远远地打发了,而庄玉兰生了个傻儿子,又连生两个女儿,自觉没脸,门都不出,更不敢来看望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倒是常来陪她,孙辈们不时来问安,却不再自愿在这里留饭,除却逢年过节,才将就般过来聚一聚,重孙辈倒是天天被父母打发过来问安,却个个调皮捣蛋,不是抓了院子里放养的奇珍异兽拔毛,就是爬树折枝,毁了老太太最爱的贵重花草,只差没上房揭瓦,经常把锦华堂折腾得不成样子,老太太再没力气像当年骂他们父辈那样斥几声:“你们这些猴儿”

唯有火冒三丈、气鼓鼓地指使花妈妈:“给我找他们父母来,赔我的花鸟林子”

秋华院的郑夫人,仍然是那副样子,离不开药罐子,手脚无力,不能言语,每天起床享受丫头们的按摩之后,便一动不动斜靠在榻上等候孙子的到来,恒儿每天会来陪她一个时辰,风雨无阻,这是梅梅从小教他的,徐俊英后来给他定了时间,准许郑夫人活着看到孙子长大成人,但不允许她泄露出任何讯息,这辈子,郑夫人只能这般活着。

林、周两位姨太太,各自跟随儿子居住,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转眼间三年过去,秋阳渐弱的深秋季节,候府里又开始采摘各莲池的荷叶,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吵着闹着抢活干,侍卫们倒被晾到一边。

梅梅在上房勾织毛线,孩子们的毛衣由丫头们去织,自己男人身上的贴身毛衣还得自己动手。

管家匆忙来报,皇后娘娘来了。

赶紧走出去迎接,皇后却已经来到院门口,笑吟吟摆手不让行礼,拉了她走进里边,来到荷池边,指着吵闹的一群孩子说:

“又摘莲叶?怎么闹成这样?”

梅梅微笑着:“每年都这样啊,他们可玩得高兴了”

不大的池子里,横着两只小木船,几个男孩在上面忙碌着,岸上也有一群孩子,吱吱喳喳吵个不停,皇后看了两眼,忽然惊呼一声,她引以为傲的大儿子,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赫然坐在一只小木船上,手忙脚乱地捡拾被割断茎掉落水面的莲叶,熟练地摊平,叠放在一起,攒成厚厚一沓,便挥手让后边的两位皇子将船划到浮廊下,立即有个身穿粉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娇俏女孩儿在围栏边蹲下来,伸长双手从太子高举的手上接过莲叶去,笑靥如花,声音甜美清脆:

“太子哥哥,您真棒哦,太能干了”

太子笑容愈加灿烂:“美意,我还能摘到更多的,好好等着”

“嗯”

二皇子在后边喊:“美意,我这儿也有……很多很多”

“不要我只要太子哥哥摘的”

另外几个公候家世子公子也凑热闹:“美意我也有……”

“一边去”

“给美眷吧”

一个梳着同样发髻,身穿淡绿色衣裙的女孩站在围栏边,始终不动手,闻听此话开口说道:“别过来,破叶子,我才不稀罕”

一样的珠玉之音,却多了些柔美婉转,皇后噗哧一声笑了:“这美眷倒是实在得很,满院的孩子,独有她最清明了”

梅梅有些尴尬:“这孩子,比她姐姐还要势利。”

皇后又再看了一下浮廊下的两个女孩,沉思道:“太子自小多喜欢美意些,在宫里不停口说的只是美意,得了好玩的也只要留给美意,唉,其实我倒觉得美眷性子更适合他”

梅梅警惕地看看皇后,什么意思,不会想两个都要吧?那可不行

“孩子们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美意与太子走得近些,美眷却多与她表哥亲近”

“秦家孩子?”

皇后眉头微皱:“那孩子我也见过,确实生得好,与当年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很像,只是……唉梅梅啊,孩子们小着呢,咱们不急,不急啊”

梅梅身子微僵,她一句不急,就表示美眷不能轻易与任何人订亲。

眼前的皇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柔弱的孙慧云,她如今不但身体强健,精力充沛,治理后宫的手段更是精干决绝,皇上接二连三又有了宠妃,无妨,妃子们只管去皇上面前承欢受宠,但要是敢有一丁点儿对皇后不敬的想法,就得小心,自求多福了。

这样的皇后,是个很好的靠山,可也惹不起,儿子们倒是无所谓了,皇后除了生下太子和五皇子,没生有公主,那些个妃嫔生的公主们她一个不喜欢,梅梅不想娶公主做媳妇,通过皇后拒绝完全办得到,只是前提得把自己那两个如花似玉、冰雪聪明的女儿给皇后做媳妇,她舍不得啊

皇后只是顺路过来探望一下梅梅,坐着喝了一杯茶,闲聊几句便离开,没让惊动孩子们,却嘱咐池边的宫廷侍卫:

“仔细看着,别让太子和五皇子有闪失”

又再以疼爱的目光搜索了一下池中的两个儿子,这才由梅梅陪送出府。

梅梅一直将皇后送上凤辇,皇后拉着她的手笑道:“不怪皇子都爱跑来你家,钦天监监正都说了,先帝赐给候府的新宅地是块福地,聚天地之灵气……你看看你,生的儿子一个个聪敏机灵,俊美精神,历朝历代都没听说过哪个女人两次生双胎儿,唯有你,美意美眷小小年纪已是艳冠京城,美仪和美方才两岁多,小模样都有了……这俩孩子还在如楠那里?”

“在呢,如楠抱去两天了,这夫妻二人一样的赖皮,昨晚俊英去接他们居然躲起来不见,把孩子的爹气得要拆了齐王府。”

“哈哈哈怨不得他们,美仪美方太可爱了,简直就是画上的年娃娃,嗯,回去说与皇上听——我们夫妻也抱来养几天”

梅梅刚走下凤辇,闻言大惊,转身来追:“不行皇后娘娘………”

皇后笑得花枝乱颤,挥挥手:“快走啊,快走啊……”

第三一O章 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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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o章 谜面

310 谜面

一池莲叶收摘完,也到了午后,阳光躲进云层,天色渐渐阴暗起来,风也越发凉了,梅梅正看管着孩子们在花厅里用茶水点心,偶然抬眼发现徐俊英已走进院里,一张脸就像此刻的天空,沉得能拧出水来。

梅梅料想他必定是从衙里回来又顺路跑去齐王府接孩子,还是扑空了吧?想起皇后的话,不由得叹口气,俗话说末尾结大瓜,结果是了,最后一胎又生了一对姐妹花,漂亮可爱更甚于前边那一对,林如楠眼馋得不行,天天跑来抱,她来了齐王也跟来,还大言不惭地说这俩****是齐王世子赵捷天天祈祷求来的,将来总要嫁去他齐王府,一个给赵捷一个给赵聪,不如现在就让林如楠抱回府好好养就是了。

徐俊英不搭理他,只要他在家,一看见齐王夫妇进来就把双胞胎抱走,满府找也找不回来,把齐王气傻了,林如楠不知去哪里听来一个秘方,求着梅梅让她把双胞胎抱回去养三天,之后就有可能怀上双胞胎……梅梅大大地取笑了她一场,但最终还是抵不住她苦苦哀求,还有齐王冷冷扫过来的目光,想了又想,狠狠心让他们抱走了,晚上徐俊英回来一听说,当即跑去追寻女儿,齐王早有防备,夫妻俩连王府都不住,找了两天,一无所获。

宫里跟出来的太监宫女们细心侍候着太子皇子,根本不用自家婢女,梅梅吩咐管事一声,抽身出来,在房门口接过丫头手上的热茶,走进上房递给徐俊英,一边安抚他道:“都说了是有原由的,你以为我不想她们吗?就由着他们带几天吧,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女儿是你的,人家也抢不去啊”

徐俊英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在桌上,恼道:“下次再也不许这样林如楠要抱走你就给了,梅梅你真够狠心的,就不能问我一声吗?我是她们的父亲看着饭桌上她们的位子是空的,****是空的,我心里难受自己的孩子,凭什么让人家抱去养几天?这时候又要变天了,他们要带不好,着凉了怎么办?”

三十八岁的徐俊英蓄起了八字胡,眉眼间英气依旧,身形依然挺拔魁伟,蟒袍玉带,端方庄肃,满脸薄怒更增添他摄人的威仪。

“对不起,让夫君担心了,我错了好不好?下次再也不敢了”

仍旧是老规矩,夫妻二人进了房内不唤人便不会有谁敢进来,梅梅看他放下茶杯,径直走去坐到他腿上,双臂攀住他的脖子:

“不要这样嘛,我不喜欢你生气的样子,再生气就拔胡子了”

徐俊英幽怨地瞪着越发妖娆艳丽的****,一对上那双美目,心头便控制不住地轻颤,十几年岁月过去,寒星般的明眸变了,依然纯净得能照出人影,水灵灵顾盼有神,只是,怎么好像多出许多样出来?妩媚惑人,脉脉含情……她想做什么?这勾人的小眼神让别的男人看去还了得

将她柔韧的纤腰一搂,低头狠狠吻住那双鲜艳红唇:“你这只坏小妖,把我宝贝孩子弄不见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个忘情激吻,所有不愉快统统赶跑了,梅梅贴在他耳边悄声细语:

“别生气了好吗?知道你疼孩子,我也想她们了,一会我亲自出马去把她们找回来太子和众皇子在呢,你去花厅看看?”

徐俊英将头埋在她颈间深吸口气,平息一下自己,点点头:“好,为夫知道了瞧你今天穿得这么薄的衣裳,外边风凉别乱跑……孩子,由他们带着吧,明天沐休,我们一起过去抱回来”

这就是夫妻间的默契,她退半步,他就退一步,她示弱,他只会更加怜惜宠护,互相体贴谅解,恩爱从未间断。

梅梅笑着亲了亲他的小胡子,这倔男人,硬是撑到今天才肯松口,齐王和林如楠跟候府什么关系啊,这点面子不给,可就太差劲了

让他把自己放下来,替他整理好衣袍,微笑着目送他大步走出门去。

只有她才知道眼前这个威严的男人脱下一身蟒袍,换了家居服后是什么模样,年轻时的强硬清冷不复存在,十多年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让他改变了很多,除下官服,他只是一位将妻子放在心尖宠着的丈夫,一个任凭孩子们在自己身上爬上爬下的父亲。

也许是孩子们在他生命中出现得比较迟,也许是受了梅梅的诸多影响,原本想维持的强势家主式父爱逐渐被改变,他对于孩子们宠爱多于严厉,不过总算还能坚持原则,对男孩的教养不失严正,对女孩们也没有宠到无法无天。男孩子们除了恒儿和程儿,其余三个顽皮捣蛋得离谱,慷儿闯祸可以闯进皇宫,暴打皇子……该有的惩处总要给,但他没有像当年老候爷对他那样对待儿子,公正论事,惩罚与疏导并行,儿子们生在安平盛世,不会有他那样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对梅梅说,也不贪心了,不一定要个个出色,只要他们能够健康茁壮地长大,成为俯仰无愧于天地的男子汉,就可以了。

孩子们用过茶点,陆续在各自的随从陪同下出府回家,徐继恒带着弟弟们跟在父亲身边送客,从东院角门出去,美意和美眷被禁止走出角门,美意不舍太子,太子温柔地牵着她的手,含笑安慰道:

“美意等着,过几日我会再来,给你带样好玩的”

“是什么?”美眷好奇心比较重,帮美意问了。

太子笑而不答,美意目光轻转,对美眷道:“别问,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太子点头,五皇子忽然从他身后冒出来,对美眷喊:“美眷,没什么好玩的,明天我来告诉你”

美眷撇嘴:“明天我不听了”

太子转身去推五皇子:“不准多嘴,快走”

五皇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念了句诗:“映雾尽迷珠殿瓦,逐梭齐上玉人机”

一群孩子哗然:“这是什么诗?是谜面吗?谁猜出来了?”

“你们都忤在这里做什么?出去出去”

太子半带恼火,回过头来看着美意和美眷,美意微侧头,一脸迷茫:“五皇子念的什么啊?到底是什么东西?”

太子脸上现出笑容:“不要急,总之是非常好的,你一定会喜欢,两天后我就带来了”

“嗯,太子哥哥,我等你”

徐俊英父子在外头久候太子不来,着恒儿来请,恒儿一进门就皱起眉头:

“美意、美眷,还不回去,等着父亲转来责斥么?”

“哥哥,我们正要走呢”

美意乖巧地笑着:“太子哥哥,再见”

看着两名少女怯怯转身,衣袂翩然而去,太子瞪了恒儿一眼:“不就多说两句话么?阿恒,小时候你对她们多好,怎么越长大你越凶?以后不许这样”

阿恒闲闲地说道:“太子殿下,那是我妹妹,归我管,我对她们怎么着不行?”

“让你得意一阵子,不过很快便不是你妹妹了,哈哈阿恒,你管小美仪和小美方去吧”

“怎么不是我妹妹?一辈子都是”

“岂不闻在家从父兄,出嫁从夫君?出嫁后是别人家的人了,你就管不着”

“早着呢她们刚十一岁,十五岁及笄之后才能嫁人”

“阿恒你又不傻,皇家论这个的吗?再过两年,我年满十六,便要大婚,美意会是我的太子妃”

阿恒年轻俊美的脸上平静如水:“那也还得等两年——太子殿下,请回宫吧”

太子把脸凑近来逼视着他:“别管得太严,美意从小天真活泼喜爱自由,自从你们压她学规矩她失去了多少笑声?再让她受委屈我不饶你”

阿恒忍不住在心里翻他一白眼:那是谁要强迫俩女孩学规矩的?还不是他的皇后娘亲,美意和美眷才十岁就想收进宫去,亏得父亲和母亲坚决反对,皇后不死心,派宫里的嬷嬷每天来府里教导,如果不是母亲硬要改动计划只学两个时辰,妹妹们每天得被那几个嬷嬷折磨半天。

美意和美眷手牵手从东院往这边走,小姐妹俩虽然是双胞胎,长相却不同,眉眼未长开,青涩的小花骨朵模样,依稀能看出美意肖母,美眷肖父,都是绝色的美人胚子,不一样的性情注定二人爱好见地有所差别。

从会说话开始,就不喜欢穿同样的衣裳,用同样的物件,说话行事方式各异,两人同住一个院子,六间上房一分为二,姐妹各占一半,也不隔开,她们就能把院子、房子装扮成两种风格,甚至除了哥哥阿恒,把六个弟妹也分了帮派,不管他们乐不乐意,就是一二三你们属于我,四五六你们是她的,然后父亲、母亲、哥哥是共有的,因为父母亲要在一起不能分,亲哥哥只有一个,也不能分。

但是姐妹俩却是从小到大没分开过,一分开就生一场病,七岁分床睡,八岁分开洗澡,都是病了几天,哭了几天,最终也分成了,徐俊英担心她们以后出嫁分家过日子怎么办?皇上和皇后的意思倒是想要两个同时进宫,梅梅斩钉截铁地拒绝,搭进一个已经很心痛了,还想两个?没门

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痛过伤过,她们只会更加坚强。

太子从小爱跑来候府玩,无可避免地美意喜欢上了他,梅梅一边有意识地教导美眷,也让恒儿在旁提点着些,却没料到美眷根本用不着母子俩操心,她不但对太子不感冒,连众皇子和世子们都看不上眼,这一点让梅梅很是惊奇了一下,然后便是高兴,是不是承了点现代人基因?情商开发得迟些,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事,至少让做娘的省点心。

第三一一章 亏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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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一章 亏待

“美眷,你说太子哥哥过两天会送我什么好东西?”

“你不是知道了么,问我做什么?”

美意顿住脚步,侧头斜着一双水凌凌的星眸瞪住美眷:“死丫头,教你不要问不要问,那是送给我的,你那么好奇做什么?多嘴多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知不知道祸从口出?改了罢”

美眷嘴巴微张,眨了眨浓密修长的睫毛,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垂下眼眸,一副我错了请原谅的架式,小模样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说话,这里没别人,装柔弱给我看吗?”

“我怕祸从口出,还是听姐姐的,不要多嘴了吧”

“你”

美意张牙舞爪,身后不远传来徐俊英的声音:“美意,做什么呢?”

美意一怔,不能置信地看着美眷:“我说你怎么这么乖……可你的听力不可能这么好”

“我听力还不及你呢,妹妹我凭的是感觉”

“哼,少臭美”

徐俊英走到跟前,双胞胎相对站在路两旁,叫声父亲,同时向父亲福了一福后立即扑上来,一人抱住一边手臂,欢喜得如同抢到了世间最好的宝贝。徐俊英宠溺地左右打量着两名爱女,梅梅说这是他们夫妻的小棉袄,确实太暖心了,夫妻结合在一起的亲亲骨肉,一来就是俩,十一岁少女婷婷玉立身段纤丽,将来也会像她们母亲那样艳美倾城,绝世风华,但他真不想她们长得如此之快,宁愿她们永远是梅梅口中的小不丁,那样他便可以天天抱着捧着,含在嘴里都愿意,可她们还是长大了,长大了的女儿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亲近父亲,这让他心满意足,一手一个拉着爱女往清华院上房走,一边温和地训导:

“姐妹该相亲相爱,有什么事情商量不下来,可以问父母兄长,不可以打架美意,你刚才那举动是淑女所为?”

美意撒娇:“父亲,女儿没做什么啊”

“是么?为父看到了,你没做,但你有此想法,就不对美眷可是你亲妹妹,做姐姐的要忍让、爱护妹妹”

美意嘟起粉嫩的小嘴儿:“父亲,女儿知道了”

眼睛却往美眷这边瞪,心里忿忿不平:这是妹妹?情愿叫她姐姐得了

美眷朝美意做了个鬼脸,走着走着,往父亲身上靠:“父亲,女儿累了”

“那要怎样?”

“父亲背背”

“唉,这般大了还要为父背?蒙儿都不要为父抱了,跟着慷儿绕往那边去了呢,乖乖的,坚持一下就到”

“嗯不嘛,我要背”美眷耍起无赖来无人能及。

美意被她吵烦了:“不准背要背一起背,我也累”

吵吵闹闹,早走到院中石桌子旁,石凳上坐着三个男孩,最大的十四五岁,气质高华,俊美异常,一个十一二岁,温文秀雅,坐在最下位的应该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也有十岁左右,站起来高高瘦瘦身量竟与那十四五岁男孩一样了,一张脸虽然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却是五官清俊,英气逼人,俨然小号翻版的徐俊英。

三个男孩同时向徐俊英行礼,秦伯卿的长子秦世珍喊“姑父”,徐俊轩长子徐继怿喊“大伯父”,徐继慷则喊了声“父亲”。

徐俊英朝他们点点头,对两个女儿说道:“大表哥来了,还有你们六哥哥在,快来见礼”

又问阿慷:“你大哥随太子去,学儿、程儿、蒙儿呢?你自顾回来了,怎不管他们?”

阿慷挠挠头:“学儿和程儿赛跑,蒙儿、蒙儿……儿子是从树上寻了条路回来,没顾上他们”

徐俊英心想这小子跟着赵捷拜了齐王的师傅学轻功,进步还真是快,只这一会儿,光在树上窜着就回到清华院了,内心赞赏,脸上却沉了下来:“把幼弟都拉下不管,你这功夫学得好有用吗?”

“儿子知错了,这就去接应他们”

阿慷朝父亲做了个揖,赶紧朝外跑,阿怿也做了个揖,一阵风似地跟上:“九弟等等,我随你去”

“你不陪我大表哥啦?”

“哎,他要我陪才怪,有美意和美眷呢”

“切大表哥书呆子,姐姐看不上他……”

徐俊英听着俩小子渐渐远去的对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都什么小孩啊,十来岁想些什么呢?当年他这么大的时候,一门心思苦练武功,只为了日后能去边防前线帮助父亲杀敌做好准备。

晚饭时,全家人坐在餐厅等了半个时辰不见阿恒回来,徐俊英看看几个小儿子实在饿了,便对梅梅说道:“先吃着吧,可能是在宫里留饭了。”

就听见阿恒清朗的声音传来:“父亲,母亲,儿子回来了”

孩子们欢呼一片,阿蒙滑下椅子跑出门迎接,语气滑稽:“大哥好歹走快些啊,小弟我饿坏了”

阿恒笑着摸摸他的头:“饿了就先吃,不用等哥哥”

走进厅里,先见过父母亲,再与表弟见礼,然后才规规矩矩坐下。

阿慷问道:“母亲,可以吃了吗?”

梅梅看他一眼:“你有这么饿吗?”

阿慷抚着肚子:“我的亲娘啊,您儿子真的快饿昏喽”

梅梅被他逗笑,先夹了个小鸡腿,越过阿慷送到阿恒碗里:“恒儿这一路赶回来也饿了吧,这是你爱吃的”

然后给阿慷夹了个大鸡腿:“饿坏了也要慢慢吃,细嚼慢咽。饭量不小,从小到大就没见你长胖,真是奇了”

阿慷瞥一眼斯斯文文啃小鸡腿的大哥,用力撕咬着大鸡腿:“母亲知道儿子为什么不长胖么?”

“为什么?”

“因为您儿子从小到大吃的是这种难啃的大鸡腿,从没吃到过那种鲜嫩的小鸡腿”

梅梅一怔,徐俊英瞪了阿慷一眼:“胡说什么呢?你从小就爱吃大鸡腿”

阿慷嘿嘿一笑:“父亲,可儿子也想吃小鸡腿”

梅梅不动声色,招呼着留下吃晚饭的秦世珍和阿怿:“珍儿,喜欢吃的菜放在你面前了,自己夹菜哦。怿儿慢慢吃,要照看程儿些,给他夹几根青菜”

顺手捡个小鸡腿送到慷儿碗里,柔声道:“慷儿想吃什么就说,母亲给你夹”

阿慷欢快地拿起小鸡腿就咬:“谢谢母亲”

吃完小鸡腿:“母亲,儿子想吃虾子”

“好,给我儿子剥虾皮”

阿慷眉开眼笑,旁边阿恒皱眉看他,阿慷心情大好,装作不懂大哥的意思。他容易吗?上有受器重的世子,一对娇滴滴备受宠爱的姐姐,下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从小到大父母疼爱的目光只是从他身上滑过未作片刻停留,只因他虽然精瘦却结实健壮,能吃能睡从不生病,他顽皮捣蛋,换来的是跪祠堂侍卫皮鞭抽打,做这些时父亲居然不让母亲知道,把他丢到别院养几天再接回来,等母亲知道时伤口已痊愈,冤得要命。长到十一岁了他都不记得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样子的,九个孩子轮流坐父母身边,每次轮到他,总有一个弟妹身子不适,被母亲格外疼惜,他就只有让开的份,今天他能够顺利坐在母亲身边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母亲终于主动关心他了,他只要求母亲给夹个虾子,谁知母亲亲手给他剥虾子皮,这样的待遇好像只有蒙儿和程儿才有,那感觉太好太幸福了,他怎么舍得放弃?阿慷心里告诉自己:吃两只就好了,不让母亲累着

夜晚,夫妻俩恩爱****过后,余情缱绻地相拥着说悄悄话,梅梅趴在徐俊英厚实的胸脯上叹气:“夫君,我发现孩子们都长大了,一个个心思不小,以前我在教养他们的时候有些小节不够注意,认为无关紧要,如今却是……像慷儿,总觉得他是个胸怀宽广的男孩,有时顾着别个孩子,冷落轻慢了他,谁想到他记着呢”

徐俊英下巴摩挲着她的鬓发,贴近她耳边轻笑:“一碗水尽量端平,不能只重视长子,疼爱幼儿,把中间这个忽视了。梅梅,其实我们对慷儿真的关心得少些,不要看他表面上粗枝大叶,他心思也很细,恒儿刚分出去文德院住那阵,生病了你便去陪他,等到慷儿去了思义院,有一次发热,你只是去看了看没留下陪他住,他难过着呢,后来六弟跟我提及我也才知,他竟然跑去问六弟……”

“问什么?”

“问他是不是你亲生的。”

梅梅心里刀割似的,伸手在徐俊英肚子上掐了一把:“都怪你总叫我生啊生,美意姐妹才七个月大就怀了他,我心里不高兴,他在肚子里又最会折腾,生下来皱巴巴跟个瘦猴似的,美意美眷不过一岁半,胖乎乎又乖巧又漂亮,是我第一次生的、真正意义上的孩子,根本舍不得放手让丫头们带,只好把慷儿交给奶娘,后来又有了学儿……生得太多了,我关心不过来委屈亏待了孩子……他得多怨我啊”

徐俊英被掐得身子一颤,捉住她的手:“梅梅,你已经做得足够,你生了他……他是个懂事孩子,像小时的我,当年太太生下小娟和老七之后便对我淡了,我也早知她不是亲母,仍能尊重敬爱她,只为她曾给予我一些关照,你是慷儿的亲母,母子连心,他怎会对你介怀?他很爱你……孩子们都爱你,我亲力教养他们,有时候阻止他们太过接近你,只是怕累着你”

梅梅仰望帐顶:“我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啊?俗务纠缠得脱不开身,我都忘记年轻时的一个想法了”

“什么想法?”

“为我的孩子写日志,记录他成长的点点滴滴……”

她心里苦笑:那是在现代社会好不好?只生一个,而且还有电脑,噼里啪啦几分钟记录完毕,如今在另一个时空,生了一窝,用毛笔记数写字,老天这计划太过宏伟,怎么可能实施得了……

连徐俊英都认为非常难,劝阻她:“太伤神,你做不来的,歇着吧”

梅梅不死心:“就算是每天为一个孩子写一句话也好,当做提醒自己,公平对待每一个孩子,给予他们同等的爱……嗯,得补偿慷儿些”

徐俊英缠上来,拉着她的手从胸口往下移直至按住他下腹炙热挺翘的硕大分身,脸埋进她胸前柔软丰满的**,舔、含、吸、吮、**,哑声道:

“现在不忙想那些小子们,先来补偿孩子的父亲……”

梅梅身子酥软,轻吟一声,推拒他:“又不欠你的,补偿你什么?这都几更了?我明日要早起……噢夫君……”

某人已精虫上脑,彻头彻尾的行动派,才不管明天怎样,轻怜蜜爱,**得女人喘气吁吁,启开****之门,幽径溪谷香露沁出,大手即抓住一双**尽量打开,腰身一挺,早已肿胀难耐的分身昂然刺入,直捣兰室……美好芳香的****,依然紧紧裹住他分身的幽密花径,急速x送律动间诱人的蜜露泊泊涌出,晶莹剔透……

不停不休一次次将压在x下的女人带至极乐顶端,趁着她**迷失之时,蛊惑着她:“我最爱的梅梅,咱们还要不要生孩子?”

长春藤般的双臂拼命缠住他,柔软的双唇不停地亲吻他,媚眼如丝,声音娇爱诱人:“要俊英我要你的孩子,我们再生……生一百个”

徐俊英咬牙切齿,口是心非的女人,每天忙乱着,吃避子汤的日子她却能记得一清二楚,徐俊英想找借口蒙混过关,她扔过来一句:分房睡这是他的致命软肋,最受不了的,不得不乖乖喝下药汤。

而她情难自禁之时,竟还敢搭他这个腔

但他爱死了这个女人,他永远的****,孩子们的母亲,怎么宠都宠不够,又怎会真跟她计较?唯有倾尽所有,狠狠爱她,宠她,直到她瘫软讨饶为止。

一室旖旎,*光无限,满带****喜悦的****,激荡着****的低吼,门窗阻隔不住,飘逸出廊下,值更的仆妇婆子早已司空见惯,尽量避开远些,心里既臊又羡慕:好一对神仙眷侣,十多年过去,夫妇俩经历了风风雨雨,到如今儿女已成行,夫妻情爱却不见有半丝淡薄下去的迹象,反而如同久酿的阵酒一般,香味愈加馥郁浓稠。

第三一二章 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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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二章 较劲

312

次日辰时,徐俊英和梅梅要出门去齐王府接回一双**,让阿恒、阿慷同行,美意美眷随宫里的嬷嬷学规矩,另外三个男孩自往府里学苑去,与堂兄弟们一起跟着先生识字念书。

林如楠和赵敏、赵捷、赵聪正带着两个粉扑扑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在院子里玩捉迷藏,齐王站在廊下看着,几个孩子玩得高兴,笑声清脆悦耳,忽报威远候和夫人带着世子来了,林如楠不满地说道:“这两人真是的,晚上再来不行么?”

齐王走下台阶:“要不,咱们一家子再躲?”

赵敏抱住齐王手臂一阵乱摇:“不行再躲父亲更生气了,他一生气就训恒哥哥,女儿不想恒哥哥难过,爹爹不要嘛”

齐王看看赵敏,又看向林如楠:“瞧吧,还想赚人家姑娘,自己的女儿还未出阁呢,就这般外向了”

林如楠含笑抚摸女儿的头发:“很好啊,又不是别人家……去吧,去迎一迎你父亲和娘亲,还有恒哥哥”

齐王看着赵敏跑开,问道:“真把美仪美方还回去?”

“难道不还?徐俊英真会拆了你的齐王府唉,这会连梅梅也来了,再留不住——这俩孩子太可爱了”

“不就俩孩子么,再生就是了生不来双胞胎,一个一个生也成”

齐王说完快步往外走:“我去外边和徐候叙话,也让梅梅与你多说两句,徐俊英今日沐休,定是不肯留梅梅在此用饭,要拉回家陪孩子们。你一会跟梅梅说,恒儿今日既然不用进宫,就留下陪敏儿,晚饭后再回去”

陪着双胞胎蹲在地上捡拾红叶玩儿的赵捷和赵聪忽然大喊大叫:“母亲啊……母亲”

林如楠跑过去:“怎么啦怎么啦?”

“美仪放屁……”

美仪站起来捂住小屁股,小脸涨得通红:“不是不是,哥哥胡说”

美方慌慌张张转头找奶娘:“妈妈快来……要放水”

林如楠抱起美方往上房走,一边板起脸责斥奶娘丫头:“怎么侍候的?总要看好时辰带小主子去净室,你们候夫人没交待过吗?”

奶娘低头跟在后头,大气不敢出:“王妃息怒小主子刚才多喝了半杯水,奴婢原是想把她的,小主子不肯……”

过了一会儿,林如楠牵着美方出来,把两个儿子召到近前:

“刚才谁在瞎喊?妹妹这么小,放个屁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以后再有这样事不许喊,悄悄儿告诉大人……要疼护妹妹,懂不懂?”

两个男孩齐声道:“懂了”

一位嬷嬷匆匆走来:“禀王妃:威远候夫人和世子已到院门外”

“知道了捷儿、聪儿牵好妹妹,咱们去迎一迎”

赵捷忽然贴近她说道:“母亲莫又忘了”

林如楠一怔:“忘了什么?”

“跟娘亲说啊,美仪和美方,留一个在我们家……”

林如楠看着梅梅迎面走来,唇角泛起笑容,低声回答儿子:“小着呢,你母亲亲不会答应再说了,你姐姐还没嫁过去……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急也没用”

两个好朋友见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起带了孩子们在花厅饮茶吃点心,梅梅亲着小美仪和小美方,任由她们在怀里腻了一会,阿恒即带着赵敏上来,一人抱走一个,连同阿慷和赵捷赵聪,带出院子里玩。

林如楠说:“恒儿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怕你累着,只吃了一个点心,就带弟妹们去玩。”

梅梅笑道:“我给你养的女婿,自然是最好的又亲自送上门来,满意吧?”

“哼,自小我也少带没少教他啊。你们舍得送上门?若不是赵宝歪打正着、胡搅蛮缠要他做寄儿,又跑去宫里找太后和皇后为敏儿争来,徐俊英还不是让他跟玉蕊公主定亲?”

“也是,赵宝这家伙倒像早知道日后会生个女儿,早早就看上我家恒儿……怎么着,你们真的还想再生?”

“是我想再生一个……”

林如楠微红了脸:“赵宝他、他近段又与那些人来往,不时去别院住几天……捷儿、聪儿出生到现在,他都没有夜不归宿过,是不是孩子们长大了,不再缠着他,他闲得无聊又开始乱来了?”

“你想用孩子来缠住他?”

“除了孩子们,难不成我能留得住他?”

梅梅切了一声:“你没这么笨吧?他要是对你没有感情,只为了孩子才留在你身边,依他那样肆意妄为的人,早就娶侧妃纳侍妾,生更多的孩子岂不是好?”

林如楠楞楞地看着梅梅:“你也知道,他不喜欢女人……有我一个就够他应付的。”

梅梅忍不住笑:“可他接二连三地与你生孩子,你们不是住在一起了吗?”

林如楠低下头:“是住在一起,他只在南屋书房睡……偶尔来我这边。”

梅梅好奇:“一直没问你,你们,有没有同床共枕到天明?”

林如楠摇头:“新婚时以太后之命强行与他睡在一间房,他睡榻上我睡床上,可以到天明,后来圆房有了敏儿,再后来又住在一起,但他从不与我共枕到天明……完事之后就回书房去睡。”

“你不会留他?”

林如楠瞪眼:“他能来就、就算他有心了,还敢留他?”

“怎么不敢?他是你丈夫,又不是……”

梅梅邪恶地一笑:“又不是**楼****客,当你这里是什么地方,任由他来就来,走就走?没那么容易”

林如楠脸涨得通红:“我若是那样做,怕他会不高兴,看不起我、嫌弃我……”

“放心吧不会的,赵宝又念旧,又护犊子……他已经被绊住了,离不开你和孩子们,你现在不要放任他自顾去玩乐,还得像以前那样紧紧跟着,抓住他,你自己也知道用孩子缠住他,你缠着他也一样可以的啊,说不定他更喜欢”

梅梅叹口气:“其实他跟我很像——绊住了,然后就再也离不开了。”

林如楠冷冷地看着她:“谁绊谁了?你和他就是一路货,都是没良心的”

“胡说什么呢?我跟他一路货?你夫君喜欢男人,我又不喜欢女人,不然岂会放过你?”

林如楠扑上来打她,梅梅哪里肯让她得手,起身逃开,两人追逐着撕缠在一起,怕外边人听见,闷声而笑,镂金雕花门扇外,侍女们偷眼看见厅里情景,都禁不住笑:一个王妃一个候夫人,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跟姑娘似的玩闹。

院子里,阿慷和赵捷跳上跳下,领着一群孩子玩得热闹高兴,阿恒和赵敏站在边上瞧,赵敏习惯了恒哥哥牵着她的手,可这会儿阿恒顾着两个妹妹,不时要走动,因而没牵着赵敏。赵敏咬咬牙,看着阿恒轻声问:“恒哥哥,听说昨日有属国使团来,随行的有位属国公主,你看见了吗?美不美?”

阿恒目光不离两个***,微笑道:“见了,蛮夷之邦的女子,别有特色,身上挂满佩饰,跳起舞来铮然有声,节奏韵律和着舞姿,竟是不用琴乐也极好”

“那位公主会跳舞?你喜欢看她跳舞?”

“嗯,舞姿很美,我与太子看了一会……”

赵敏忍不住伸手去拉阿恒的衣袖,阿恒却很快摔开她的手,上前一步喊:“慷儿,拉着美仪,别让她钻进花丛里去美方过来,到大哥这来”

赵敏怨恼地看着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阿恒伸手去迎朝他奔跑过来的美方,没发觉赵敏跑了,等他转身看不见人才怔了一下,四下望不到人影,心里虽然不安,却也没去追寻,只道赵敏是有什么急事去做。

梅梅知道徐俊英在外边等着,和林如楠又坐了一会便告辞出来,招呼孩子们回家,林如楠说:

“对了,王爷说要留恒儿用过晚饭再回去……咦,敏儿呢?”

正问着,齐王跟前一名侍从走来,朝林如楠行礼道:“禀王妃:王爷传话,请恒公子到前堂”

“有什么事吗?”

“回禀王妃:小的不知何事,但见郡主在前堂哭……”

林如楠和梅梅面面相觑,梅梅问阿恒:“你得罪敏儿啦?”

阿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儿子好好地与她在院中说话,后来她忽然就不见了……”

“想想看,你没说什么令她着恼的话?”

阿恒想了想说:“敏儿问昨日所见的属国公主美不美,儿子答应说美,公主还会跳舞,仅此而已”

梅梅笑了一下:“我的儿啊,当着媳妇的面,那公主就是美若天仙,你也得说那是丑八怪,懂不懂?”

阿恒红了脸:“母亲,那怎么成?以谎言取悦她,这对她不公平。公主美就是美,关我什么事啊?见过就过了,我自有敏儿……”

林如楠大喜:“好孩子,不枉娘亲我疼你一场走,咱们去找那笨丫头,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娘亲替你骂她”

前院画堂,齐王绷着个脸瞪着阿恒:“自己跟敏儿说,怎么回事?”

林如楠想说话,被他一个眼刀制止住,梅梅不服,刚张一张嘴,齐王漫声道:“闭嘴”

徐俊英不高兴了:“自己孩子的事,如何说不得话?恒儿也不必解释什么,走,回家”

“往哪里走?你道这是你威远候府呢,来去自由?”

齐王冷哼:“恒儿,我将敏儿给你是叫你照顾她、疼她,你要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让她受一点点委屈,你就给我等着”

徐俊英也冷冷地说道:“等你来做什么?惩处他?那好,当着我夫妻的面,你尽管动手但仅此一次,我自去与皇上说明,便撤了这桩亲事罢”

堂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徐俊英与齐王向来不对盘,齐王都没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没料到他说了。

阿恒不能置信,呐呐地问道:“父亲,为什么?”

徐俊英看他一眼:“你没听见王爷说了吗?郡主受不得一点点委屈,但你是我的长子,上有父母下有弟妹,肩负重责,你的妻室须得与你同甘共苦,担当责任,你能做得到让郡主不受委屈么?”

梅梅楞怔过后,目光扫过张大着嘴巴呆在当场的赵敏,又听了徐俊英的话,心念一闪,垂下眼眸,选择了沉默。那****儿本质很好,订亲后守着规矩不再随意来候府,在王府住着却被齐王宠坏,皇家女惯有的任性刁蛮霸道,她快占全了,打压一下也好,顺便试探看这俩小孩感情如何。

齐王被徐俊英气倒,脸色阴沉:“很好不需经过皇上,本王这就答应你了……”

“不爹爹不要是恒儿的错”

阿恒赶紧上前,撩袍跪倒在齐王面前:“爹爹将敏儿许给恒儿,恒儿感激不尽,自当珍之重之,将她放在心里疼爱”

齐王仰着脸:“晚了随你父母回去吧。”

林如楠暗中掐了一下发楞的女儿:“再不动,你就等着玉蕊抢了你恒哥哥去”

“爹爹息怒爹爹不要答应父亲恒哥哥没有错,是女儿任性了……”

赵敏泪流满面,急步跑去挨着阿恒跪下,两人的手自然而然紧紧握在一起。

阿恒对赵敏说道:“傻敏儿,那属国公主再好,怎比得过你啊?我从小疼你护你,订亲以后,便知道长大后只与你长相陪伴,与你说过的啊,你如何不信我?与太子只是好奇,那样高鼻子眼睛碧绿的人从未见过,看她跳跳舞而已,能怎么样?刚才顾不上与你说话,是要照看美方,你不说一声就跑……”

赵敏哭着:“我错了……恒哥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齐王伸手拉起赵敏,取出帕子替她拭泪,沉声道:“记着:你是我的女儿,我看不得你受委屈不知疼爱你的人不配得到你,我不会给他”

阿恒朝齐王磕了个头,说道:“爹爹,您是看着恒儿长大的,请相信恒儿:恒儿真心对敏儿好,敏儿日后出嫁,恒儿或许做不到不让她受委屈,但恒儿尽量与她共同分担”

赵敏摇晃着齐王的手:“爹爹,女儿不怕受委屈女儿心甘情愿爹爹快教哥哥起来”

齐王瞪着她:“你”

梅梅笑不可抑:“赵宝,你还硬撑么?快让我儿子起来”

齐王气恼地看着阿恒:“还不起来,等我拉你?”

“谢谢爹爹”

“等等”

徐俊英坐在堂上喝茶,傲慢地说道:“没我什么事吗?”

赵敏很爽快地拉了阿恒过来,朝徐俊英跪下磕头:“敏儿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给恒哥哥寻烦心事,请父亲饶恕敏儿吧”

阿恒也说道:“父亲原谅我们吧”

徐俊英扫了齐王一眼:“徐家媳妇哪有那么好当,岂止受委屈而已,受气挨打那也是常有的……”

齐王跳起来:“什么?我看谁敢”

梅梅翻了个白眼:一个个都****了

第三一三章 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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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三章 鹦鹉

两边家主较着股邪劲,以孩子的一点小事情为由,对峙到最后,女人懒得看下去,各领各的孩子走开,那两人没了观众,这才舍得罢休。

阿恒被留下用晚饭,赵捷却偷偷跟了阿慷走,齐王发现后,哪里容得他私自叛离,派侍卫追出两条街拦了回去,两个孩子也只好无奈地叹口气,各回各家。

徐俊英却心情奇好,看见齐王郁闷他就没来由地高兴,早些年吃了他不少暗亏,险些儿还差点被他坏事,该气回他些才行。

晚饭时候,梅梅仍让阿慷坐身边,双胞胎美仪美方有点挑食,自己吃饭只是玩,便先让奶娘喂饱了,再上桌坐着做样子,也发个木碗银汤匙,爱吃不吃,由着她们高兴,只图个一家子圆满热闹。

阿慷也跟徐俊英一样不爱吃鱼,梅梅细心挑了鱼刺,哄着阿慷吃下半碗鱼肉,一边对美意说道:“你是姐姐,以后吃饭记着为阿慷挑鱼刺,提醒他吃鱼肉,吃惯了,他便会喜欢,鱼肉很滋养,好歹把他喂壮实些”

美意瞧看阿慷一眼:“母亲,这事让美眷做去吧”

“为什么你不能做?”

阿慷说:“母亲,因为儿子不是她的人,儿子是美眷姐姐的手下”

“你们这两个孩子”

梅梅抚额:“不会把我和你父亲也分了吧?”

美眷笑着说:“哪能呢,父亲和母亲是共有的,不能分”

徐俊英说:“胡闹难不成兄弟姐妹分了就不能共有了?”

“父亲啊,我们只是分着玩而已,比如哥哥和太子、皇子他们踢球时各自为一边喝彩,去齐王府看打马球,我们可是两边人合一块儿为王爷喝彩——自家人嘛”

徐俊英看着美眷:“谁跟你说我们家跟齐王府是自家人?齐王府就是齐王府,我们家就是我们家”

“好了好了小孩子似的,越活越回去了”

梅梅不耐烦:“将来恒儿娶了敏儿,不就是一家人了么?”

“梅梅,敏儿嫁过来可只是她一个人嫁过来,变成了我们家的人,没要他一家人过来”

徐俊英饶舌了一回,赶在梅梅发飚之前问美意:“听说太子昨日答应要送你只什么鸟儿?”

美意不高兴地看着美眷:“谁说的?”

美眷摇头:“不是我”

阿慷说:“是我说的我听见那句诗了,昨夜问过大表哥,大表哥说那是首咏鸳鸯的诗,五皇子念了句咏鸳鸯的诗,可见太子殿下是要送美意姐姐一只鸳鸯”

美眷冒汗:“我的天哪,我有你这样的手下,简直丢脸谁会送人一只鸳鸯?”

阿慷眼珠子一转:“那就是一对”

“错”

坐在对面的阿程慢条斯理说道:“九哥,你听说过有人送活鸳鸯的吗?”

“没有吗?”阿慷反问。

梅梅在心里也跟着问了一句,看着自己生的六岁儿子,纠结不已,这个问题连做娘的都不清楚,那小子一副淡定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懂,真的假的?三岁上被城外紫阳观一位云游的道长看中,硬要教他奇门诡术,而徐俊英竟允了,每个月亲自送去观里,让他跟着那道长住半个月,小小年纪俨然个小修士般,说的话老气横秋,很能唬人,

阿程放下筷子,认真说道:“鸳鸯乃吉祥之物,世人虽喜之,却不好强行驱赶捉拿,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强抓送人的鸳鸯失了那份自在逍遥,再无半点吉兆你先要有好花好水,引得它们心甘情愿游来,才算是真正的福份到了……太子殿下不可能巴巴儿捉了一对鸳鸯送给美意姐姐,再说鸳鸯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吧?咱们府里园中各池子多很得”

梅梅转过脸去瞪看徐俊英,却见他正在强忍笑意,一脸古怪,夫妻俩交换着眼神:

徐俊英:又怎么啦?

梅梅:这还是个小孩吗?还我儿子

徐俊英:乖乖别闹,这可是未来的军师、国师

梅梅:不要军师国师,我要我天真活泼的儿子

……

阿慷追问着:“那程儿你说,太子要送个什么稀罕鸟儿?”

“唉,还猜不出来么?两位姐姐都知道了”

“你哥哥我不知道,说”

“什么鸟儿长得有点像鸳鸯?”

“有点像?多了——水鸭、野鸭什么的,全是鸭子”

“噢九哥我说的是鸟儿,请你听清楚”

一直埋头吃饭的阿学哈哈笑起来,阿慷说:“你笑,你知道是什么?”

“不知道,好笑而已”

“唉”美眷叹了口气:“我都累了,提点你一下吧:廊下挂着会说两句话的是什么”

阿慷喊道:“鹦鹉很像鸳鸯吗?”

阿程说:“神似一点点就可以啦,太子不准说,五皇子只好用一句咏鸳鸯的诗来透露,咱们自己想也能想到了”

“你、你们真是奇才怎么能想到……好吧,算它有点像可鹦鹉很稀罕吗?咱们家哪个院子没有一只傻里巴叽的绿毛鹦鹉?”

美意瞪他:“如果是只像你这般会说许多话的鹦鹉呢?是只会哭会笑会骂人,会说奉承话,金毛、黑毛、蓝毛、紫毛,大如斗或小如指甲般的鹦鹉呢?你说稀罕不稀罕?”

阿慷想了想,到底服了:“稀罕……还真想看看”

梅梅极力保持端庄,忍笑忍得好不辛苦,徐俊英黑着脸冷冷说道:“吃饱了吧?向你们母亲行礼请安后即刻离开——美意回房把女诫背三遍,抄三遍,阿慷巡府,所有院子都要走过,之后背十遍抄十遍祖训方能睡觉”

说完拂袖离桌,往东院书房去了。

梅梅朝孩子们眨眨眼,子不言父名,小祖宗们热烈讨论的是鹦鹉啊,又不是俊英,而且这话题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可人家就是受不了,还不好意思说出来,直接就罚儿女,摊上这样的父亲,能有什么办法呢?

两日后,太子果然捧了只色泽鲜艳华美夺目的鹦鹉来送给美意,他得了阿恒提醒,很聪明地对美意说:

“这只八哥五岁了,是宫里一位贵妃亲戚养的,送了给我,我原不欲收下,但见它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想着你应会喜欢,我不能来陪你它可以与你闲话,便替你收着,你看看,是不是很好?”

“嗯太好了”

美意逗弄着鹦鹉,欢喜不尽:“太子哥哥,你送的礼物,即便是一根草、一粒石子,我也喜欢”

太子注视着她:“美意,我会送你一根草、一粒石子么?你现在还小,等有一天,我给你全天下最尊贵最好的东西”

美意粉红的小脸儿逐渐变成通红,连耳根都红透了,她咬唇飞快地看一眼太子,转身跑开。

太子站在房廊下环顾四方,院子里站满相随的皇宫侍卫、太监宫女,往天他们说着悄悄话的时候,也这样啊,小丫头今天知道害羞了?

阿恒有事去清华院见母亲去了,美眷显然不在房里,廊下婆子仆妇们被清走,太子犹豫再三,快步尾随美意进了房间。

在绣房里和往外冲的美意撞了个满怀,太子抱住她,一颗心扑扑直跳,从小到大喜欢着这女孩,小时抱过背过,无数次牵过她的手,但长大后像这般面对面贴身拥抱还是第一次,女孩散发纯净清香的柔软身子靠进他怀里,胸口贴着胸口,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心也在狂跳,如此的亲近,两颗心贴在一起热烈跳动着,韵律整齐一致,难道两颗心也手牵手?好喜欢这种感觉美意嫩滑的肌肤贴在他颈边,眼睫眨啊眨,轻刮着他的脸颊,痒痒的,说不出的舒服……

院子里传来贴身近卫的声音:“太子殿下:时辰到了,请回宫”

美意惊跳起来,太子不得不放开她,心里暗骂近卫多事,美意低着头颤声道:

“太子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楞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忽觉哭笑不得,牵过她的手:“好吧,那是我故意的你记着,这是我们俩人之间的事,不要告诉你大哥——谁都不要说,是我们的秘密”

美意认真地点了点头,纯净的眼神里现出似水柔情,太子看呆了,轻喊一声:“美意你……你越来越好看了”

美意撇嘴:“太子哥哥,我以前不好看么?”

“好看……不同的,长大了会变,真奇怪,我现在就觉得你变了,好像不认识似的”

“别吓我太子哥哥你看,我也有礼物给你”

太子和美意一起拉开一件宝蓝色羊绒毛衣,美意笑着说道:“我去年就跟着母亲学织毛衣,因为怕织得不好,直到今年才敢为太子哥哥织,太子哥哥以前穿的毛衣是母亲织的,希望以后由美意来为你织”

太子感动地点头:“好以后由美意来为我织毛衣这一件,我拿走了”

“你还没说喜不喜欢……这颜色花样?”

“美意给的,我都喜欢”

院子里传来阿恒的声音:“太子殿下呢?”

“在屋里”

“和谁?”

“和美意小姐”

“还有谁?”

“没了”

阿恒转眼已到门口:“太子美意”

太子大大方方牵着美意出现在他面前,平静地问道:“什么事?阿恒你才来啊,咱们回宫吧”

“好,这就走。”

阿恒看着美意,除了脸儿比平常红了些,没什么特别的,闷声问道:

“你一个人在?美眷呢?丫头们呢?”

“哥哥,美眷今天去岑宅,我让丫头们去西府请美真姐姐画绣样”

“一个去就可以了,怎么别的丫头也不见跟着?你们这院子看来要换人了”

太子瞪了他一眼:“管太宽了吧,女孩子家的事,你也懂?走了”

回身交待美意:“我要开始学着看奏折处置朝政,下个月起就会很忙,不能经常来看你,有什么事会让你大哥告知你,没有我陪着不要出去乱跑,好好待在家”

美意不舍地看着他:“太子哥哥,我能去看你就好了”

太子垂下眼帘又抬起:“能请候夫人带你进宫看皇后娘娘,就可以见到我了”

第三一四章 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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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四章 挑选

过了秋天,转眼冬去春来,三月暖阳照耀下,皇宫御花园第一批牡丹花盛开了,皇后看着满园灿烂****,心情大好,决定与民同乐,邀请京中命妇贵女们进宫来赏花。

梅梅被美意催得心里发毛,但还是顺了女儿的意陪着她早早进宫,美眷在旁作陪,小声报怨:“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上赶着去见人,太子哥哥没被你吓倒,真是奇了”

美意抿嘴一笑:“我就是急着要见太子哥哥嘛,他也想见我,是他跟大哥说的,让我来早些,他会在宫门等我”

“我们家大门开着呢,他想看你就来啊,谁拦着他了?”

“你懂什么啊?太子哥哥到一定的年纪了,不能轻易出宫,每天需要学、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大哥都说了,太子哥哥很累的”

进了宫门,母女三人相继下车,只见此处已停了不少的车子,许多命妇带了自家女儿到来,命妇们也就罢了,贵女们无一例外,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艳丽异常,四下里走动着,彩衣翩然,暗香浮动,让人有已经置身于皇**花园的错觉。

梅梅心里苦笑:皇家就爱搞这种鬼名堂,说是请人赏花,实际是叫人家自个儿将女儿送上门来,让皇室子弟从中挑选王妃或侧妃人选,而这些命妇贵女们趋之若鹜,以被皇家挑中为荣。她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女儿,内心暗叹,美意是她生的,自小也灌输给她不少在本朝来说算是叛经离道的思想,为何心智早熟的女儿偏偏就爱上太子了呢?能说她不知道太子以后要当皇帝,会有三宫六院,许多女人跟她抢男人吗?聪明如美意,她什么不懂?可是她喜欢,有什么办法,梅梅多嘴了很多次,每次都劝不动她。

故意指点着身边掠过的女孩,满带赞赏地跟女儿说:瞧人家姑娘长得多水灵,哎呀那一位多美啊,都是天姿国色啊,皇子们该挑花眼了吧

美眷自是明白母亲心意,不停地点头含笑附和——姐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嫁给太子以后可有得罪受的。看看当今皇后就知道了,元宵节那时与父母进宫,别人不知道,美眷可是无意中瞧见皇上为了护着宠妃,弃皇后于不顾,皇后一脚踩空,若是没有内侍在旁,皇后那一脚滑下去非得扭了脚筋不可,而皇上紧紧挽着宠妃的手离去,头都没回一下,皇后盯着皇上身边娇艳的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让美眷心头发冷。

此次进宫,梅梅并没为十二岁的双胞胎做特别的准备,由她们自个儿照自己心思打扮,姐妹俩还是梳着双丫髻,穿着平常她们爱穿的衣裳,为显示身份,不致让老徐家丢脸,梅梅提醒女儿们至少挑点贵重的首饰戴着,美意只在颈间挂一串南海明珠,头上插几点精致的翠钿璎珞,简简单单的装扮,却尽显绝世风华,天然纯美,梅梅咬牙切齿,这****早知道自己的优势了。看着女儿胸口那串明珠,粒粒圆润硕大,光华灿烂,她不禁叹气,仅这一串明珠就让小小女孩身份斐然不同,京城内拥有这样明珠的除了公主就是郡主,皇上特意赐给徐俊英两串,带回家给美意和美眷,意思很明显:这俩女孩的身份与公主、郡主没什么区别,迟早是要嫁进皇宫的再来看美眷就让她哭笑不得,美眷描眼画眉,涂脂抹粉,尽管往身上缀满珠翠,艳丽俗气得像个十八岁的地主婆,她也懒得去管了,就这么进宫去。

三五成群的命妇贵女,形成一个色彩鲜艳的锦绣方阵,缓慢向内苑移动,忽然前方一阵骚动,几声娇嫩婉转的惊呼声传来:

“太子”

“五皇子——金陵王”

“还有威远候世子”

人群闪开,十几名侍卫开路,太监们簇拥着三名挺拔俊逸、气度高贵的少年迎面走来,看着最前边那个丰神俊朗、笑容温柔迷人的男孩子,梅梅暗叹,美意就是被这个笑容迷住的吧?

几个月不见,太子又长高不少,那一身尊贵的明皇色龙袍吸引了所有命妇贵女们的目光,眼睛直勾勾地只管盯住太子,而身着紫色盘龙锦袍、刚被赐封为金陵王的五皇子,和一身玉色团花锦袍的威远候世子徐继恒此时在太子身边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太子迎向徐家母女,目光锁定美意,脸上笑容灿烂起来,旁若无人地伸手握住了美意的手,柔声道:

“等你好久了,总不见来,忍不住跑到这儿来接你”

周围响起阵阵吸气声,甚至有呜咽的声音,梅梅想起当年长乐候夫人的花园,繁花似锦,骄傲的齐王走过之后,天空仿似失了阳光般暗淡无光,所有花朵瞬间萎顿,那一地破碎的芳心,仿佛又转移到此地来了,皇家的孩子们,害人不浅啊

坤宁宫,皇后端坐榻上,审视着站在嫂子庞氏身边的定国公长孙女孙美福,柳眉凤眼,樱桃小嘴,虽然长得略显胖了点,身段却极难得地匀称玲珑,且肌肤雪白如玉,通身妩媚柔婉的气质,没有几个男子不喜欢的。

皇后点头:“很好,精心养在深闺十三年,该露面了你这一身贤淑柔美的气度才最能吸引人,男孩子们尽管喜欢精瘦的美人,却并不知道他们实际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女子放心吧,太子或会抗拒,等他熟悉你之后,会喜欢上的。他与徐家女儿从小一起长大,自是亲近,未必真能合得来。太子妃人选明里定的是她,但还应是我们孙家女儿”

庞氏有点担心:“皇上那里……”

皇后淡淡地说道:“皇上与徐候不是一般的要好,他确实想让太子娶美意,但他最看重太子,关心则乱,我有办法说服他”

“那,金陵王和美龄?”

皇后叹口气“那个且放着吧,太子还没大婚呢再说小五儿性子比他哥哥刚硬,拿捏不准,他喜欢徐家的美眷,前几日在慈宁宫太后那里用膳,当着皇上和众位兄弟的面直说了,如此一来,皇子们便不能再对美眷有什么想法,这孩子,却为此得了皇上的赞赏……真是”

御花园里,命妇们众星拱月般围在皇后身边,奉承逢迎,说尽各式各样的好话,皇后一惯的高贵贤良,笑容如春风般柔和,带领命妇们缓步在花丛间,指点着大家赏看绽放得绚丽多姿的牡丹花。

梅梅和林如楠相随在侧,悠闲自在地赏花看景,与皇后有问有答,三人偶尔交换眼神,心照不宣的笑一笑,既与命妇们融洽相处,又显得她们多一层亲密无间,心有灵犀。多年来,每逢宫廷有聚会,三位好友就是这般过来的。

而另一处花架下,年轻人聚在太子身边,贵女们不敢轻易靠近,唯有亲眷和最要好的女子有此殊荣,能站在太子身边的,除了被他牵在手中一刻不松开的美意,和与美意形影不离的美眷,就是几位十岁到十五岁之间的表妹们了,有来自太后娘家陈家的,还有来自皇后娘家孙家的。

十三岁的孙美福大方温婉,脸上始终带着甜甜的笑容,体贴细心地照顾太子和皇子们饮茶吃点心,连带着将徐家兄妹都一起照顾到了,太子问美意吃什么,美意目光看向绿豆糕,美福即起身,伸出玉雪般的小胖手,拈起银箸挑了一块放在小碟子上,送至她面前,微笑道:“美意妹妹,尝一块就好,一样的味道吃多了会腻,还有别的可口好吃的,妹妹还想吃哪一样?”

美意未及开口道谢,太子笑看美福道:“美福表妹倒是细心,先让美意吃这个吧,一会她想吃什么再说”

美眷坐在一旁好不郁闷,悄声对金陵王说道:“你家表姐妹取名不问问看,怎么也要一个美字?”

金陵王喝了口茶,差点没被呛着:“你行行好,美福可比你们姐妹大一岁……”

美眷哼了一声:“那怎么着?我家美莲姐姐都出嫁了,难道不比她大?”

金陵王无语,转脸去看桌上的点心,立即有人用碟子盛了块松子糕过来,娇声道:

“表哥,这个是表哥最喜欢吃的,龄儿没拿错吧?”

金陵王扫了那娇小俏丽的小女孩一眼:“错了,我不喜这个”

他很快起去拿过一碟玫瑰糕,转回到美眷身边:“喏,你爱的这个”

美眷看了看美龄,再看看金陵王,说道:“谢殿下,我不爱吃太甜的东西”

金陵王瞪眼:“你明明爱吃玫瑰糕,你和美意摘了你家院子的玫瑰花做糕点给我们吃过”

“那是做给你们吃的,殿下看见我吃了吗?”

“你……”

看看美眷离开花架子往池子边走,金陵王忙将碟子交给一旁的宫女,跟了上去:“美眷,今儿谁替你打扮的?”

“我母亲,威远候夫人”

“威远候夫人真是有眼光,你穿这身衣裳,戴这些珠翠简直太漂亮了”

“真的?”

“真的”

金陵王点着头,又忙伸手去拉她:“停下别再往前走了,会掉下去的……”

话音刚落,亭子那边太子惊呼一声:“美意小心”

然后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传来的是美福的声音:

“救命啊……”

第三一五章 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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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五章 赠送

315 赠送

晚上,皇上一来到坤宁宫便在软榻上躺靠下去,满脸疲倦:“说吧,今儿又怎么啦?”

皇后立即上前替他做全身按揉,皇上轻叹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

“好了不用忙了,你也累了一天,还是省点力气说说话吧”

“皇上——”

“嗯,朕听着呢”

皇上闭目养神,皇后暗自咬牙:来了就躺下,一副疲倦至极、昏昏欲睡的样子,去到别的宫里又可以精力充沛彻夜玩乐不眠不休,把坤宁宫当调养生息的地方么,那她这个皇后算什么?

“阳儿脚上受伤,流了好多血”

“朕听说了,不是还可以走路么?一点小伤而已,无妨,当年我像他这么大,都在战场上受过刀伤了。”

“皇上英明神武,阳儿虽是您的长子,却也不及您……他是为了拉住美意那孩子才被挂伤,若不是美福拼死拉他一把,阳儿可就****荷池里去了”

“美意还这么调皮那美福是……也是徐家的孩子?”

“唉,美福是我大哥哥的女儿,今年十三岁,第一次进宫。”

“嗬你大哥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个十三岁的女儿?朕倒不知不过,好像皇后你也是老定国公六十岁上生的?”

“皇上”

“好好,你说……朕听着”

“是我后面的嫂子庞氏所出,两名女儿,救护了太子这个叫美福,还有一个十一岁,叫美龄,孙家家规极严,哥嫂约束得好,平日只在家念书学规矩,从不许抛头露面的,极是端庄乖巧……唉,说这些做什么?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阳儿的伤,可不是小伤,拉了好长一道口子呢,看得我心疼死了”

“嗯,一会朕去看他,不然明日带他去归云山庄让靖云治,靖云在庄子里授徒、制药、著书立说,闲得慌呢——没事的皇后不必担心”

“唉”

“又怎么啦?”

“我是想起钦天监监正的话……说起来费时,明日再说,皇上累了,臣妾服侍您沐浴更衣,****歇着吧?”

皇上闭着眼睛,没有回答皇后的话,睡着了似的,微皱的眉头令皇后看得内心纠结,欲伸手抚平,刚贴近他,皇上忽然翻身起来往外走:

“皇后歇了罢,朕去看看太子,今夜还有奏折待阅——摆驾,去太子那里”

皇后惊怔间跟着走了几步,来不及阻拦,一群御前侍卫簇拥着皇上很快消失在宫门外,她才醒悟过来,又气又恨地站在当场,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晕倒。

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了?请他在坤宁宫歇一晚如同让他受刑,曾经爱她爱得那样深切,体贴入微,答应不管后宫有多少个女人,此生定不负她……到底是谁的问题?是她变得太强悍,令他失望了吗?

可是如果不强悍,她能活得下来吗?她的太子、五皇子怎么办?

记得梅梅跟她说过,做回原来的自己,温柔善良无害如莲般的清纯少女,那样皇上就不会离开她,一如既往地爱她,她试过了,没有用而且照着那样活着,其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母子三个将会坐以待毙

她必须自卫,必须动手,维护皇后的地位,维护太子的利益。

皇上深爱她时答应过她,至少给她两年时间,生下大皇子,方允许其他妃嫔怀孕,可是未满两年,她的大皇子才十个月不到,容妃就怀上了,接着安嫔也怀上,她惶恐不安,皇上宠幸的妃嫔越来越多,出现在中宫请安的新面孔一张比一张艳丽娇美,新鲜得如同带着晨露绽放的花朵儿,她害怕了,害怕有朝一日自己被取代,她的皇儿会被打压下去……她开始动容妃和安嫔,安嫔的孩子没有了,原本查不出来,她又试着动身怀六甲的容妃,没有成功,容妃看似无心,身边的嬷嬷却厉害,她们保住了二皇子,也让皇上察觉了她的动静,第一次被皇上连着冷落三日,还毫不怜惜地遣她自个儿往几百里外的皇寺为大皇子祈福,她受了极大的打击,幸亏大皇子聪明伶俐,在那个紧要关头忽然会走路会说很多话,惹得皇上大喜,重新回到坤宁宫住,陪伴母子俩很长一段时日,直到容妃生产,他去慰问容妃,又疼上了刚出世的二皇子,之后接二连三宫中妃嫔们连续怀孕,她也怀上了五皇子,后来又有淑妃得了皇上专宠,仗着太后扶持,携同贤妃陈氏逼宫,她大着个肚子,带着太子,吃力地应对着如狼似虎的后宫妃嫔,皇上此时在哪里?他贪爱美色,********根本不顾她母子的死活,她不强悍起来,不使手段不毒辣,能行吗?

什么恩爱情义,滚一边去吧,孙家把她送进宫的目的本来就只是为了保住摇摇欲坠的定国公府,世袭又如何?三代碌碌无为,于国无功,面临被夺爵的危险,幸而她成功得到皇上的喜爱,坐上皇后宝座,生下太子,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不再奢望太多,稳固自己和太子的地位,保全孙家富贵才是最重要的

翌日,徐俊英去上早朝,散朝之后皇上邀他同往归云山庄,带太子过去让靖云诊看伤腿。

徐俊英深表歉意:“都是美意这孩子顽皮不听劝,不然太子也不会……臣去请靖云进宫来就是了,何必让太子奔波?”

皇上摆摆手:“他坐在辇车上无妨,咱们骑马,久不出门,朕想去山庄透口气”

侍卫太监簇拥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往城外进发,路上行人车马尽避往旁径小路,近的跪拜在地静候皇驾过去,远处的垂首俯身,不得随意观望。伴随皇驾同行的金陵王晃眼看去发现远处一红袍男孩,躲在一匹纯白色的马儿后边朝他们张望,他看一眼,那男孩又躲一躲,金陵王频频回首,看了又看,最后索性打马回头拐上小径,身边立即有四名侍卫同时跟了上去,阿恒回头看见,跟皇上和父亲说一声,也拍马过去。

红袍男孩俊美的脸上满是不忿,插腰瞪着金陵王:“赵华,你走你的,总看我做什么?”

金陵王也很不高兴:“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你要去哪里?”

“你管我呢”

“你……你哥哥来了”

阿恒跳下马:“美眷?你怎么出来了?美意被禁在家,谁跟着你?”

“哥哥,我想一个人走走,没让谁跟着”

阿恒看了看金陵王,对着美眷斥道:“胡闹”

金陵王说:“简直太胡闹了”

美眷不屑地看他一眼:“请不要多管闲事”

最后美眷被拎到徐俊英和皇上跟前,美眷先给皇上行了礼,再见过父亲,徐俊英作出吃惊不小的样子:

“你母亲可知道你跑出来?”

“没有女儿只想出城透口气,马上就回去”

皇上笑了:“小丫头,你透什么气?难不成你也日理万机,很辛苦的么?好罢,跟着你哥哥和金陵王,带你出去走走,迟些再回城”

“是谢皇上”

到了归云山庄,徐俊英瞅个空隙抓住女儿盘问:“你自己来,还是你母亲让你来的?”

美眷不敢隐瞒:“女儿想骑马,母亲就让女儿上仙客来跟陆叔叔拿了两只新鲜刚做的酸梅鸭,送到归云山庄……”

徐俊英心里泛起酸意,自从两年前张靖云回到归云山庄长住,梅梅就由着孩子们与他来往密切,亲切地称呼他靖云叔叔,最受不了的是逢年过节总不忘记他,不时让孩子们给他送他爱吃的酸梅鸭等吃食,一送就要送双份,她给徐俊英的解释是,希望靖云早日成双。

“鸭子呢?”

“父亲,是酸梅鸭。”

“拿来”

美眷将白色布袋子递给徐俊英,里边便是两只用荷叶包得严严实实、还透着热气的酸梅鸭。

“庄上没什么好菜,一会这个就作了皇上的午餐,回去只与你母亲说送到了,懂吗?”

“父亲……”

“乖乖听话,否则以后再不许骑马出城”

美眷只得答应,徐俊英这才准她离开,招手唤来两名贴身侍卫暗中相随,皇驾在此,山庄内外戒备森严,危险倒是不怕,防她顽皮,四处乱攀爬跌着伤着了。还有一件令他很无奈的事情——小女孩似乎对张靖云的大徒弟、他的表侄宋和颇有好感,十五岁的俊秀少年,风度气质酷似张靖云,徐俊英不喜欢,但他答应过梅梅不将自己的喜好强加于儿女身上的,只有派侍卫跟着探看,想知道女儿和那小子有什么发展。

他很快便得到满意的信息——自有人去破坏美眷和宋和的相处,金陵王一到归云山庄就去找宋和,形影不离,美眷看见宋和的时候,金陵王已经像块狗皮膏药般粘住宋和不放,去到哪里跟到哪里,美眷也只能跟着他们四处乱转,根本没机会与宋和私下里说话。

黄昏,众人上马准备离开归云山庄,金陵王四下里一看,竟然不见美眷,赶紧下马去找,果然看见宋和与美眷站在花树后边,宋和将一只小盒子递给美眷,笑着说道:

“美眷妹妹,我专为你炼制的香片,若有若无的幽幽玫瑰花香,与花枝上初开的玫瑰花香一般无二”

美眷欢喜接过:“谢谢阿和哥哥,我不过随口一说,你真就做成了。”

宋和说:“我自小跟着师父学医、炼制药丸,也能知道些制香的方法,只要你喜欢的香气,我都能制出来……”

“我就只喜欢玫瑰香。”

“知道,我再给你做”

金陵王躲在树丛后边抿紧嘴唇,美眷喜爱玫瑰,宋和会制玫瑰香,自己会什么?

第三一六章 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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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六章 母女

316 母女

夜晚,安顿好孩子们,徐俊英和梅梅回到上房,梅梅说:“丫头们已经备好热水,你先去沐浴,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

“私事”

“夫妻分有公私吗?无事我倒可以先去洗,有事就要一起洗,顺便说来我听听”

“唉,女人家的事……”

“你是我的女人,我女人的事不让我知道怎么成?”

“你,你怎么这样啊?”

徐俊英胸口堵着股无名邪气:“你今天方才知道我这样么?”

当着仆妇丫头们的面,他强硬地拉着梅梅直往净室去,吩咐丫头们:

“找好换洗衣裳放到门边,都下去吧”

从浴桶到床上,激情澎湃纠缠半宿,爱潮渐退,余韵却如丝如缕,缠绕着罗帐绣被里沉醉相拥的夫妻俩,徐俊英仰躺着,大手在梅梅光滑如缎的身上游移,心安理得享受她绵延不断的亲吻,幸福甜蜜溢满胸怀,他闭着眼,唇角含带笑意,却不言不语。

梅梅在那张英俊不减当年,又平添几分迷人风韵的成熟男人脸上小鸟般啄了几下,突发新意,张嘴往他下巴轻啃一口,柔声说道:

“够啦,这个抵得十个吻了”

徐俊英笑着翻身把她压倒:“你这只小妖,我答应你可以这样的吗?快补上,还差二十个”

梅梅呜咽:“明明差十个而已,怎么又成二十个了?”

“为夫替你数着呢,清楚得很,差二十个来,乖乖补上,不然……”

“呜……你总是说话不算数,我补上了你还是会……”

“呵呵,那可说不准,或许这次你补上了我就不闹,陪你入睡了呢?”

“真的么?”

“试试看啊。”

“嗯……夫君乖乖的哦……”

“好梅梅……”

“不要……徐俊英你失信……你坏蛋”

“梅梅来吧为夫疼你……为夫愿为你做牛做马……”

折腾了****,直至天色微明梅梅才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徐俊英满足地搂着爱妻入梦,打死他也不会告诉她,这么发疯是因为白天那两只酸梅鸭引起的。

第二天起得有些迟,徐俊英不用上朝,可以陪妻儿吃完早饭再去衙里,阿恒是早已出门了的。徐俊英吃完梅梅特意交待厨房为他准备的营养早餐,交待美意美眷照看好弟妹,用目光示意梅梅送自己出门,两人刚走出饭厅,美仪美方张着双臂尾随跑出来,徐俊英弯腰抱起一双小女儿,和梅梅一起逗弄着孩子,并肩相依往院门走,春日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为他们渡上一层金光,看去温暖而舒适。多年养成的习惯,少夫人送候爷出门不需仆妇丫头跟随,短短几步路程,其间蕴藏的甜蜜恩爱,唯有他们夫妻和轮流抱着的孩子们最能体会得到。

在院门口停步,徐俊英不舍地将女儿放下,抚摸她们柔软可爱的小丫髻微笑道:

“在家乖乖听母亲的话,不要顽皮,等为父回来”

美仪美方一致点头:“我很乖,父亲要早早回家”

“好,为父若忙于公务不能早回,会让侍卫回来告诉你母亲”

他抬起头看着梅梅,眼里满是嗔怪:“我们的孩子这么好这么乖,为什么不肯多生几个?”

梅梅眼波轻转:“我不肯生吗?是你自己不想生,你看我都没吃药,你吃了”

“你”徐俊英几乎要气晕:“岑梅梅你真是……你给为夫等着”

梅梅一左一右牵起两个小女儿的手,笑吟吟地转身往回走:“夫君,慢走不送哦”

两个嫩嫩的童音跟着学舌:“慢走不送哦”

徐俊英又气又笑,看着娉婷袅娜的身影牵着两个花朵般的小娇娃渐行渐远,不自觉地跟上两步,忽想到自己是要出门的,狠了狠心,迈开大步赶紧离开。

午饭后,宫里两位教导美意美眷学规矩的嬷嬷一离开,两个女孩便来到上房粘着梅梅,梅梅已经摒开仆妇丫环,准备午休,昨夜没睡好,却不得不忍着困意,陪女儿说一会话,问了嬷嬷们今日教的什么,又再让美意说一遍前日宫中荷池边发生的事情,问她可吸取教训?然后说道:

“现在你们姐妹该走了吧?我有没有教过你们要懂得察颜观色、善解人意?你们母亲困着呢,该让她歇会罢”

美意美眷对视一眼,忽然合力将梅梅放倒在榻上,然后一边一个躺下把她夹在中间,还伸出手来紧紧抱住,梅梅喊着:

“喘不过气来了,快放手包粽子呢你们”

两名少女咯咯笑着,美意说:“母亲身上的香味真好闻母亲许久不陪我们睡觉了,我要和母亲睡午觉”

美眷抢着道:“我也要我也要”

“你们羞不羞?都这般大了,美仪美方还自己睡了呢”

梅梅挣扎着拉扯她们,两只手哪里拉得过她们四只手四只脚?真正的八爪鱼,紧紧缠住不放:“我们要和母亲睡嘛”

梅梅无可奈何:“好吧,一起睡不过总得放开我些,把我缠死了,你们可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俩女孩忙放开她,美意伸手替她顺了顺胸口:“母亲可不能死哦就是我死了都不能让母亲死”

梅梅怔了一下,翻身撑起身子看着她:“对不起美意,母亲说错话了,母亲以后,再也不说死字你们也不能你们给我记着:我可是拼了命把你们带到这世上,父母将你们养育这么大容易吗?还有你们的兄弟妹妹们,骨肉相连,要相亲相爱相伴到老任何情况下,最爱你们的始终是至亲的父母兄弟姐妹不管天涯海角,还是近在咫尺,只要你们平安幸福,活得实实在在,亲人们就安心,就高兴人在,心便相连,一生一世亲情相牵,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准轻言死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要想想父母,想想兄弟姐妹,你们的生命属于你们自己,但也关系到父母亲人的欢乐幸福,懂了吗?”

美意、美眷点着头:“母亲,我们懂了”

梅梅取过薄被为女儿们盖上,母女三人闭目歇息,梅梅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估摸着两个女儿已睡沉,慢慢坐起身,左侧边的美眷还是被惊醒,睁开一双明亮的星眸看着母亲,梅梅轻拍她:“乖宝宝,睡吧”

美眷却爬起来:“母亲为什么不睡?”

“睡不着……”

“母亲是担心我和美意吧?母亲不用烦恼,我们长大了,很多事情,我们都懂”

梅梅微笑着轻抚她圆润光洁的额头:“我知道,你们很聪明,你比之美意,心思又更细密、门槛更精些。”

美眷歪着头:“门槛?是什么?是不是说我城府更深?”

梅梅楞住:“好像是这个说法吧鬼丫头,把你老娘都问懵了”

美眷扑上来:“不许说老娘母亲这么年青,像我们的姐姐”

梅梅冒汗:“快别胡说在外边说好话拍人马屁也要看情况,太过份好恶心的”

美眷笑着:“女儿可没拍马屁,母亲的容颜怎样,自己心里应也有数——那叫:自知之明”

梅梅拥着自小用心培养的女儿,心里也不禁感慨:这副身躯除了长高、变得强壮丰腴之外,其他方面确实没有多大改变,容颜不老,得感谢张靖云的冰蛛面具,生育过多,身段仍能保持曲线玲珑婀娜多姿,有赖于自己有意识的锻练,脸上身上肌肤紧致娇嫩,鲜艳如昔,那是因为气血充足,循环很好吧?这恐怕得感谢张靖云和灵虚子的丹丸,十几年来,每年八月十五她都会去千草堂领几瓶丹丸,已经分不清哪一样是哪个人配制的,反正她就这样笃定坚信地吃着,徐俊英问起,她只说是补药,皇后或齐王妃给的,反正她们确实也给过很多补药,她却没吃,若说是张靖云给的,这家伙只怕又会郁闷几天。

“昨**骑马出城,给靖云叔叔带的酸梅鸭让皇宫里去的人吃了吧?”

美眷垂了下眼眸,她不想的,可是父亲要这么做,母亲竟然一猜就猜着。

“母亲,靖云叔叔与我们一起陪皇上用膳,他吃到了下次,我另外给他拿好吃的西湖醋鱼”

“嗯。我教过你们,靖云叔叔和江南的夏学渊夏叔叔,又叫灵虚子的,他们是父母年轻时的至交,对我、对你们都有恩,你们要尊敬他们”

美眷点头:“女儿明白”

梅梅看着身侧熟睡的美意,轻叹一声:“她怎么就这么喜欢太子?前天在宫里,照你们姐妹二人所说的情况来看,皇后,她这是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太子妃人选让满京城的人想着会是你姐姐,实际上却出自孙府哼那位美福从未露面,一露面就弄出这么大动静,你姐姐竟然被她绕进去了”

美眷说:“母亲您没见过美福吗?她非常贤良,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柔敦厚毫无心机,姐姐没防着她,听了她的话去到荷池边看早菱……”

梅梅摇着头:“宝宝,见识了吧?这才是真正的城府我与定国公夫人庞氏交往十几年,去过他家参加各种宴席很多次,但真的没见到她生的两位女儿定国公夫妇不会有那么好的计量,是皇后,皇后才智过人,聪明机敏,在她面前,你们最好不要耍心计,以本色相见即可”

“是,女儿明白了”

第三一七章 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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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七章 取舍

“母亲,我们要不要与定国公府争?皇后虽然强势,未必争得过我们”

梅梅看着美眷,她生的一双女儿,一岁会说话便认完先前为恒儿做的那些识字卡,两三岁翻读完府中学苑七八岁孩子们该读的书,有个三元及第的舅父,竟然看不上学苑的先生,仗着徐俊英疼爱,每天往他书房跑,父亲阅览公文她们便翻书本,厚的薄的统统不放过,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五岁合力将太子和阿恒驳得哑口无言,当时在饭桌上,说的是民生问题。天资聪颖,自小的教养、接触的事务便不同于人,梅梅不仅自己教导,还遍请各种名师传授,从小娇宠疼爱,却不会惯着纵着,保护得密不透风。梅梅与女孩们谈的话题,有时候可以严肃得令人感觉压抑,但她坚持这么做,孩子们也接受得住。

“你觉得有必要争?你愿意入宫为妃吗?”

“可是姐姐会伤心,她喜欢太子,太子也喜欢姐姐”

“太子现在或许非常喜欢你姐姐,他身为太子,可以只娶太子妃,多年后,他登上帝位,你认为他可以摒弃六宫佳丽,只留一位皇后吗?就算他肯,太后、皇族、大臣们肯吗?到时你姐姐面临的,必是他的移情别恋”

“可是,他们至少可以有几年相依相伴的时间,管他以后如何”

梅梅惊呆了:“美眷你……这是你的想法?谁教你这么想的?”

美眷很平静:“不是我想的,是姐姐,她这样跟我说——喜欢太子哥哥,愿意陪伴他,他让她陪伴多久,就是多久,之后让她离开,她也是肯的”

“切你们,太小了,根本不懂……”

美眷认真地说道:“我与姐姐想的不一样,我要一个像父亲这样的男人,像疼爱母亲一样疼爱我,一生一世,他只能有我我也可以像母亲一样生很多宝宝,我们一起疼爱他们”

梅梅朝美眷伸出手,美眷即乖巧地把脸挨在她温暖的掌间,轻轻摩挲:“姐姐想的也没有错,她那样喜欢太子,我愿意帮助她,母亲,成全她吧?”

“宝宝,你要知道,太子妃的位置不是那么容易争得到的定国公府一直低调,他家女孩儿从未进宫,甚至从未在人前露面,向来在皇上面前走动、在人前炫耀的是我们家的孩子,已经够招人眼红、惹人忌恨的了,任何一个不利于美意的理由,轻轻一句话,都能引来落井之石……太子明年大婚,皇后开始动手,太后岂能没有准备?等着吧,陈氏女迟早会出现,甚至其他勋贵人家的女儿……皇后明里对娘家平平淡淡,定国公府不声不响,往日里吃喝玩乐,于各种名目的宴请中结交笼络权臣,人脉日渐强盛,这与皇后暗地里的支撑是分不开的,定国公府不会想与我们家结仇,他们只是在努力争取想要的,太子真心喜欢美意,皇上真心想与你父亲做亲家,皇后热心地张罗着此事,但有一样可以让皇上犹豫,阻碍你姐姐成为太子妃,知道那是什么?你父亲傲人的功勋和他手中的权势这是利,也是害,皇后,她真的很聪明”

美眷目光灼灼:“那又如何?她敌不过太子的真心……”

梅梅看着女儿:“我说的不够明白吗?不要跟皇后使心眼,一切顺其自然懂吗?皇上与你父亲现在还好好儿的,谁知道以后会怎样?你父亲一世英武,手握大部分兵权,但他精忠于国于君,别提抗逆之心,他就连半点进爵的野心都不会有若是为了不让你姐姐委屈,硬要争这个太子妃,皇后在后宫可以轻而易举地整治你姐姐,还可借机与其他大臣蛊惑皇上,散发不利于你父亲的言论,不要轻看女人的小手段,皇上或许不全信,但对你父亲起疑心是一定的,那样只怕会给我们家招来祸害”

“女儿,懂了”

美眷眨着亮闪闪的眼睛:“母亲,我们家……会有祸害吗?”

梅梅拍抚女儿:“乖,别怕。我只是在与你分析厉害,我们家现在不会有什么祸害。但人世间福祸无常,生命可贵,亲人值得我们珍惜爱护,便要靠我们的智慧和能力去争取幸福,避免祸害,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家团聚,平安无虞……这是我所期望的”

美眷偎在母亲怀里,闭上眼睛,心想:这也是我所期望的

六月酷暑难耐,皇后陪着太后往城外逸云皇庄避暑,皇上不舍初孕的宠妃,遣太子与二皇子随行陪伴祖母和母后,皇后顺着太后的意思,邀请了陈家两名女孩同行,觉得人数还是少了些,又邀请了徐家的双胞胎姐妹,看着太子脸上现出笑容,便说道:“顺带着叫上你美福表妹吧?春天里她为了你,在冷水里泡了半天,病了一个月呢,若没有她,落入冷水病倒的便是你和美意”

太子笑道:“是该记着她的好,儿子让内侍们去接美意美眷时顺路过定国公府接了美福吧”

皇后点头:“去吧,美福憨厚良善,不比美意她们机灵有心计,你是表哥,要多照顾些,莫让她太过吃亏”

“是,儿子记着了”

威远候府,梅梅也在叮咛着一双女儿:“注意安全,姐妹不要分开,尽量与大人在一起,不可随意远离大伙儿的眼皮底下……”

对她们贴身的丫头更是左叮右嘱,除非小姐与贵人们在一起,一旦出来就紧紧跟着,不能离开小姐半步

阿慷在一旁说道:“母亲啊,我们家这两位姐姐不害人就不错了,还能让人害了她们去?大哥跟着太子呢,会看着的,若实在不放心,我跟着去?”

梅梅看他一眼:“人家又没请你,连你母亲我都不能去呢再说了,让你去,只有更乱——上次打的幸亏是四皇子,若是皇后生的五皇子,你就不止被抽马鞭跪祠堂赔礼道歉这么简单了”

“那四皇子就是欠揍三、六、七皇子一起上都不够我打。之后五皇子就跑来了,我与他交手没占着便宜……听说他拜了个大和尚师父,看来不是个走江湖骗人的”

阿慷见母亲眼神渐冷,挠了挠头:“儿子以后再不敢了”

“你怎么就不想想?那是皇宫,人家的地盘,敢动皇子,御前侍卫把你怎么着了,我如何办?”

“母亲,那是私人恩怨,说好不准叫侍卫的,儿子可没那么傻”

“哼,你以为皇子们都是好惹的?幸得你大哥拉了太子来,不然你还不被他们揍扁”

“赵捷不会袖手旁观,是我不要他帮,他若上来,那几个加五皇子,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你赵捷是什么人?他是王子,皇族的人,不帮自家兄弟反来帮你,想得美”

“母亲,我和赵捷是拜把子兄弟,他只会帮我”

“……”

母子俩说话的当儿,美意和美眷已经坐上皇宫派来的车辇,去定国公府接了美福,然后赶往城门处等着,过了一会儿就见太子和阿恒骑着高头大马,引领大队侍卫太监簇拥着皇后和太后驾辇缓缓而来,太子拍马走近车旁问候了美意几个,身边侍卫过来安排她们的车子x入队伍中间,跟着皇后的凤辇,一行人便望城外逸云山庄去。

说好了小住三五天,不料刚住得一晚,第二天皇后便匆匆忙忙带着太子回了宫,太子去时是精神抖擞地骑在马上,回来却是恹恹地躺在母亲的凤辇里,很是狼狈。

皇上弄明原由之后,不禁沉默了,又是美意,那女孩得多跳脱调皮啊她就不能消停些,梅梅怎么教导的女儿,还有嬷嬷们成日里教的规矩都是白教的?明年就要出阁了,这样可如何担当得起太子妃的重任?

徐府清华院上房,梅梅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轻声啜泣的女儿美意,责斥她不长脑子,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还能让它发生第二次。

美眷站在姐姐身边,面色平静,并不多话,母亲问一句她答一句,除了阿恒在宫中陪太子,其余儿女都围绕近旁,在榻上坐的坐靠的靠,因为遣了丫头们出去,阿学和阿程懂事地拿起蒲扇替母亲和姐姐扇风,美仪和美方拉着美意的裙裾,眼中含泪:

“姐姐不哭,姐姐乖了”

阿慷哄着***,让阿蒙搬出识字卡和积木盒子堆到她们面前:

“玩这个吧,姐姐哭一会就没事了,咱们不吵她,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因为姐姐哭了”

“切”阿慷没辙,烦恼地转头去看美意,姐姐越来越有能耐,近一次太子就让太子受一次伤,也太神奇了

晚上徐俊英回来,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安慰妻女:“没事,太子已经好多了,让转告美意,不要难过”

阿恒告诉妹妹的则是:“太子说:过几天伤好,便来看你”

皇宫里,皇后抚额庆幸:这次真是太险了,竟差点害了儿子

此次皇庄小住,安排好了步骤,落水仅仅是个开始:好不容易寻借口调开阿恒,留下美眷为太后念戏文,一群池边玩水嘻戏的女孩,美意不小心跌入冰泉,池边侍卫众多,进去不致于会死,最多灌几口水而已,她只要美意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一身凉薄纱衣,落水之后由侍卫们救起,可是没想到美意会水,不让人救,反而游开,太子与阿恒上来,没见着美意被侍卫从水中抱起的场面,却见她像只美人鱼似地在水中逍遥自在游玩,太子怕水太冷,急忙要近前拉她起来,慌乱之下在青石板路上摔了一跤,屁股、大腿脱皮流血,手臂关节错位……太医处置过后说不要紧,皇后不放心,还是召靖云进宫诊看,靖云细细检察一番,也说无大碍,按着太医们的方子用药,几天后就能好。

第三一八章 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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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八章 换人

入夜,美意抱了自己的枕头爬到美眷床上,姐妹俩相对躺着,美意有些心慌地说道:“妹妹,母亲是不是想多了?连程儿都提醒我要防人,可确确实实没有谁碰到我,那些女孩子年纪跟我一般大,我还比她们高……我就是、就是避让了一下陈兰雁,脚下一滑,就掉水里了”

美眷点了点头:“母亲和程儿可能真的想多了——冰泉池子里很舒服吧?我看你都不舍得上来”

“冷死了比咱们家山庄那个池子冰冷好几倍,若不是母亲年年带我们去山庄戏水,这次丢人可丢大了,身上衣裳单薄,你又不早些儿拿大帕巾过来”

“我一见你掉下去就找帕巾了,问了好几个宫女才寻得到”

美眷想着当时的情形,皇后身边宫女好整以暇,神情淡漠地看着池子中的美意,根本不慌张,只有太后身边几位不知情的宫女帮着她翻找帕巾,并跟她奔到池子边去接应美意上岸。

是有人故意所为,她留意观察过:宫女带女孩们去戏水的地方未清除石上绿苔,厚厚的青苔湿浸浸的,美意滑下去的地方更加可疑。她那时想拉了哥哥来看,但太子跌倒,哥哥根本顾不上她们姐妹,只好作罢。

皇后动的手脚,别人或许还未察觉,但母亲看出来了,母亲根本不屑太子妃之位,她只要自己的孩子无恙,其他的,由着皇后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美意会伤心会难过,但那有什么办法呢?美眷相信母亲的话:若与皇后抗衡,强行进宫,日后还是被拿捏在皇后手中,或许会吃尽苦头,又要与多名女子争抢太子的宠爱,总有受冷落的时候,比较起来,这点伤应该不算什么吧?

此后的日子里,美意小心谨慎,太子来候府,她再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规规矩矩与太子相见,说话,就算得皇后召进宫,也要母亲、妹妹陪着,如此才平平安安不再出什么事,就在皇上快要消除她调皮不安份的印像时,初冬季节太后一场寿诞办下来,太子再一次为了美意受伤——带美意和几个女孩子进石林子里寻一只伤了翅膀的鸟儿,结果从积雪的石板上摔落,不但伤筋动骨,还发热昏睡了几天

这次失控得太离谱了,皇后又恨又痛,跑到太后面前哭了半天,然后婆媳俩再次合作,拉上钦天监监正,到皇上面前将太子和美意的八字合了三次,都是勉强合上,太后说:“这俩孩子绝非良配,徐美意命中不旺夫,非但扶持不了太子,太子还频频为她受伤,这女孩儿如何做得太子妃?别害了哀家的大孙子”

皇上好不为难:“可是……可是朕与徐爱卿说得好好的了,要结这个儿女亲家”

皇后流泪道:“皇上您有这么多个儿子,美意可以另许别的皇子啊”

“皇后你也知道,太子与美意从小相亲相爱……”

皇后心里哼了一声:大人之间的山盟海誓都可以转眼成空,小毛孩懂得什么相亲相爱?分开一年半载不见面,太子大婚有了爱侣,看他们还亲不亲?

“皇上啊,他们还这么小,不过像兄妹般相惜罢了”

皇后小心冀冀地说道:“况且,如今徐候手握重兵,权高位显,生的儿子个个出色,上次一个徐继慷就撂倒咱们几个儿子……美意若作了太子妃,皇上真的放心么?”

皇上冷冷地看着皇后:“太后面前,皇后似乎忘了规矩,女人不得妄议朝政,以后这样的话朕不想听到你提起”

皇后低下头:“臣妾知错了”

太后说道:“皇后只是提醒皇上罢了,依哀家看来,徐家的儿女确实教导得不好,这么大了不懂君臣之礼”

“行了行了小孩子打个架需要记这许久么?朕和俊英小时候还刀枪相见呢朕若是不相信徐俊英,就没别的人可信了朕言出必行,儿女亲家是非结不可的,不过太子和美意……朕也不懂了,既是八字不合,你们看着办吧”

于是太后和皇后各显神通,三不五时地让自个娘家女孩进宫,与太子偶遇般见个面,以期加深印象。

而美意再也没得着进宫的机会,太子更是养伤在床,动都动不了,两人赖以传话、互赠小礼物的就是每日进宫的阿恒,而阿恒则时不时地被皇后差遣去办点莫名其妙的事情,之后与太子说起,两人都摸不着头脑。

温暖的春天,太子伤愈,依然禁止出宫,皇后奉太后之命又办了场宫廷花会,四品以上官员十二至十五岁女儿尽数请入宫赏花,这一次,不但为太子甄选侧妃,连二皇子的正妃也一起选了。

五月繁花似锦,太子大婚的日子终于定下来,定国公府张灯结彩,孙美福如愿以偿,盛装扶上花轿嫁入皇宫。而一直以为是钦定太子妃的徐候府五小姐徐美意把自己关在闺房里,连美眷也拒绝入内,不声不响不哭不闹,廊下的徐俊英和几个儿子急了,围着梅梅问:

“这孩子怎么如此安静?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要不踹门进去看看?”

“母亲,儿子撬开窗口跳进去?”

其实梅梅也很担心,美意不同美眷,比较热情大方,与太子的交往她付出了真心,但是事已至此,她必须要过这个坎,而且要自己迈过去,亲人们只能在旁边看着护着,却帮不了她

皇宫里,太子一身大红喜服,木然跪在皇上面前:“儿臣今日成亲,便是大人了,请父皇看在儿臣已成人的份上,准儿臣所请”

皇上眼里掠过一丝不忍,转头看皇后:“定的太子侧妃是哪家的女孩?”

“是陈家的陈兰雁和凌家的凌冰玉。”

“凌冰玉?可是陈家女婿、太常寺卿凌秋雨之女?”

“是,太子大婚三日后,两名侧妃同时入宫”

皇上扶起地上的太子:“将陈兰雁换下,徐美意与凌冰玉同为太子侧妃”

“那可不行”

“嗯?”

“皇上啊,您忘了二皇子么?他看上的正妃可是徐美意”

太子脸色瞬间惨白,皇上微叹口气:“不是未下旨么?就照朕说的办——美意,做太子侧妃”

“可是……”

“没有可是”

皇上留下一句话,拂袖而去,留下皇后呆立当场——换下陈兰雁,太后不把她撕了?

威远候府,赵捷兴奋的把这个消息告诉阿慷:“美意姐姐还是可以嫁太子哥哥的啦,皇上金口玉言:徐美意与凌冰玉同为太子侧妃”

阿慷双手抱胸,哼了一声,赵捷奇道:“怎么啦?他们终归是可以在一起了。孙美福胖成那样,凌冰玉更是可笑,小豆芽似的,太子哥哥不喜欢,三天后进宫,太子哥哥只会对美意姐姐好”

阿慷甩手给他一个爆粟:“好个屁好就不会要我姐姐做侧妃,侧妃是什么?姨娘,小妾,我母亲最憎恶的,让我姐姐去做妾,还不如让她出家做姑子算了”

赵捷摸着被敲的额头,不服:“干嘛打我?又不是我……皇家可不同你这样宅府,侧妃日后可就是贵妃,皇后以下贤德淑静四大妃位,美意姐姐定是占了首位”

“那又如何?不坐正位,还是个妾”

“……”

两个男孩子骑坐在廊下围栏上说着话,没注意到走廊尽头,一抹纤柔的身影靠墙站着,一动也不动,夜风扬起她的裙裾,淡淡月华下,依稀分辨出粉红色的光晕环绕着她。

深夜,徐俊英和梅梅来看美意,很意外地看到女儿迎出门外,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扑进母亲怀里腻着不走,丫环拿了梅梅特意让厨房熬的鱼粥来,要父亲喂才吃,夫妻俩也只好宠着哄着,把她喂饱,又陪着说了一会话,梅梅亲自为两个女儿沐浴更衣,让美眷抱了枕头来陪姐姐做一铺睡下,夫妻二人才放心离开,心想孩子就是孩子,还没懂真正的感情,这个坎儿还是比较容易过的。

第二天,美意和美眷早早来到清华院给父母请安,一家人坐在餐厅里用早饭,兄弟们尽量让着她,对她嘘寒问暖,美意却仍像往日般照顾最小的弟妹,言语笑闹与平时毫无二致,全家都松了口气,无人看到她抱着两个感了风寒的***时,眼里蕴满泪水。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朝官沐休三日,美意对阿慷说:“在京里挺闷的,咱们不如邀了表哥表姐和敏儿、捷儿出城去庄上玩”

美眷在旁边说道“对啊,去归云山庄好不好?滑草啊,摘草莓……”

美意说:“去咱们家碧水山庄不好吗?也有滑草坡,还可以玩水,从大江边过,还能看见大船”

“好是好啊,可现在才五月天,还不适宜下水,母亲不允”

“允的,咱们庄里的泉水比皇庄的暖和,往年五月末我们也去玩水了”

一群孩子去找徐俊英和梅梅商量,夫妻俩也觉得出城散散心对美意有好处,但两个小女儿身子不好,父母离不开,便由阿恒领了大孩子们轻装骑马出城往自家碧水山庄去,宝驹带着候府侍卫相随,临出门徐俊英和梅梅轮番交待:玩水不行,滑草摘野果子可以

第三一九章 进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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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九章 进爵

将孩子们送出门,夫妻俩回清华院照看小女儿,梅梅有点心不在焉,想着孩子们此刻料已出城,都是些半大小孩,兴致盎然,出了城就如同出了牢笼,一路上定是打马狂奔赛跑,宝驹不一定能拘束得了他们,恒儿为长兄,平时端着副架子,到了外边应管不了那么多,毕竟他也才十七岁,是个热血少年。美意和美眷身着男装,十三岁的少女未及发育开来,身高却上去了,像两株芝兰玉树,修长俊逸,骑着马,混在慷儿、赵捷、怿儿等府里几个十来岁男孩中间,不认真看倒也辨不出是女孩装扮,富贵人家的男孩多的是这般细皮嫩肉的,美意和美眷好像还斜背着个小挂包,女儿到底长大了,出门懂得拿些贴身小物件……也叫带了丫头相随啊,为什么不让丫头们拿着?

梅梅思及当年自己带着翠喜或翠思出门,她们随身背的绣花小挂包里可都是值钱的东西,动则成千上万两银票、珠宝,还有她的宝贝面具,一些化妆品药品,那时候她常常想的是:如果此时离开候府,不至于挨饿受冻……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突,她的孩子,美意她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赶紧推着徐俊英:“美仪美方我自己可以看着,你还是跟着去照看大孩子们吧,毕竟是出城了,我不放心”

徐俊英受了梅梅的影响,只要有闲空,在家里尽量亲自照顾教导孩子们,虽然心疼生病的小女儿,也不免担心外边那些个,便点头答应,安抚好美仪美方,嘱咐仆妇丫头们几句,带着百战出门。

还是迟了,梅梅的预感出奇灵验,徐俊英追上孩子们时美意已消失不见

果然是年少贪玩,以远处江边一座山为目标赛马,阿恒本不让两个妹妹参与,但美意坚持要玩,拗不住她,慷儿和赵捷又帮着说话,只好由她跟着自己,宝驹特意交待自己的儿子紧跟住美意,但在越过一段山路之时,意外还是发生了,纵马奔驰中,在一处转弯的地方美意的马匹忽然受惊,离开路面往边上断壁飞驰而去,只在瞬忽之间,后边的人未及喊出声,人和马都不见的

断壁不很高,估计一个房舍的高度,下边就是水面宽阔的大江,贯通南北,支流交错,三五只商船来往其上,此时正是五月多雨季节,城外各处山洪倾泄入江中,江水漫涨浑浊,激流奔涌,阿慷领头,几个会水的大胆男孩不顾侍卫阻拦也驱马跃入江中,结果人和马分开,各自上岸,所幸未有伤亡,美意的踪迹算是全然不见。

徐俊英立即让人回城报信,当然不是马上去告诉梅梅女儿不见了,而是寻找相关人员,动用一切人力,四面八方展开搜索,江上所有船只要逐一搜查,这条江上下游也都不能放过,留在原地的众人又细细搜找两岸杂草丛,直忙乱到天黑,一无所获,徐家父子们只好满怀悲痛地回来见梅梅。

消息传进宫里,皇上和皇后吃了一惊,这旨意还没下呢,人就失踪了?

皇后本意想隐瞒,却如何封得住金陵王的嘴?太子当晚就知道了,呆若木鸡之后,关起门大哭一场。他是太子,尊贵的皇储,整个天下以后都是他的,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现在还不能他给了承诺要娶的、心心念念想得到的美意被拒绝,凭空消失了,他除了悲痛,发现什么都做不了

从懂事开始就要接受各种各样的教导,读很多很多本书,学这样那样技能,他必须绝对孝顺,服从父皇母后的意旨。全心喜爱美意,以为美意会是他的结发妻子,当他得知太子妃不是美意之后,他吃了一惊,随即坦然接受,他是太子,太子天生就有接受各种无端变故的能力不做太子妃也罢,只要能在一起,可以当太子妃是个摆设,给美意的才是最真最好的。他避开母后,下定决心请父皇允娶美意为侧妃,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因为美意说过:不嫁太子哥哥,宁愿死新婚之夜不顾母后阻拦,非要父皇定下来,可是没想到还是赶不及,父皇应允了,美意却不见了

美意,你为什么如此急躁?只差一天,明日圣旨下,后天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啊

梅梅在得知消息后晕了一下,靠伏在圆桌上,怎么叫也叫不起,孩子们历经失去手足的痛苦,看见母亲如此,更是惊恐万状,哭的哭喊的喊,乱成一团,美方实在忍不住,爬上椅子动手将母亲的头抱起来察看,梅梅泪流满面,紧紧抱住女儿,嘴唇咬出了血,却不能放声嚎哭,她还有这么小的女儿,不能吓着她们

阿恒冲进齐王府,大声喊着小黑,他真是昏了头,出城竟然不记得带苍鹰小黑

齐王和齐王妃得到消息早已出府去了,齐王赶去找人,齐王妃定是去陪着梅梅的,赵敏带着赵聪从角门迎出来,赵聪肩上站着硕大如磨盘的小黑,赵敏说道:

“恒哥哥,小黑给关着呢,我们才开了它出来,正要去候府,知道你要用小黑”

“捷儿太顽皮,带了小黑回来又不让它飞去,不然此时它可就有用处了”

阿恒从袖里掏出一块绢子往小黑头上蒙了一下,然后系在它爪子上:“这是美意的手绢,聪儿,快放飞小黑,让它去找美意”

程儿和学儿回到家又出去了,直到半夜又回来,程儿禀告父母:

“师父掐算过,说今日那条江方圆三百里内,或有人落江,但无人伤亡”

梅梅心里稍微定了些,目光转动,最后停留在美眷身上,美眷含着泪摇头:

“母亲,女儿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姐姐昨晚睡得很好,半句话都不曾与我说”

当着徐俊英和众多孩子的面,梅梅不好再问什么,该问的早问过了,美意的房间她亲自去翻检,很明显的蓄意离家出走,她的女孩从来不是真正小白无知,从小就知道收敛自己的财宝,美意留下的浮财和金银珠宝很多,甚至那串价值连城的御赐明珠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但她锁起的一只小箱子里,收藏的银票一张也找不到,贴身丫环红霞哭着说:小姐昨夜睡前跟她拿钥匙,独自开箱将里边的物件检视了一番才睡……

翠喜、翠怜等也闻讯赶回来,翠怜悄悄检查过上房,附在梅梅耳边说了一句话:

“少夫人,您的冰蛛面具不见了”

梅梅咬了唇:冰蛛面具她多年未外用,有时为了美容晚上戴着睡觉,一直收藏在香桂妆盒的最底层,美意,这精灵的小丫头,她什么时候惦记上了?

翠喜瞪了翠思一眼,翠思垂下头:果然多嘴惹事啊,少夫人以前的所作所为,她添油加醋,编成故事讲给美意美眷听,没想到小女孩还上心了,偷走冰蛛面具,不是想学样么?

她可不认为美意会死,每年带着孩子们出城,去山庄小住,总少不了翠喜、翠怜和她家小孩,翠喜比较忙,一般是她和翠怜陪着少夫人,在她看来,少夫人带孩子简直就是放风筝,孩子们在府里娇生惯养,出城住在山庄完全成了野猴儿,庄里庄外,上山下山,随他们到处乱跑,女孩可以像男孩一样胡闹,美意和美眷,还有她们几家的女孩子,不但会浮在水上,潜进水里小半天不出来都有女孩中美眷拳脚学得好,水性最好的要数美意,只要不被什么硬物撞晕,顺流而下寻个地方上岸就没事了。

唉傻孩子做太子妃有什么好的?为这个负气跑出去,跑就跑了,干什么要跳江啊?时下江水汹涌湍急,万一撞晕可被旋涡卷走怎么办?真的倒霉起来,水性好也不济事啊

三日后,皇宫照常办喜事,迎娶太子侧妃陈兰雁和凌冰玉,面对庆贺的人们,太子一惯的端庄优雅,笑容温润得体,反显得旁边相伴的阿恒越发淡漠清冷,面无表情。威远候徐俊英要照顾病妻,未能进宫庆贺,齐王一家人也没来,说是府上出了点事,皇后看了看太后,她倒是不以为意,不过是侧妃入宫,就怕老太后心里不舒服,经皇上恩准娶了孙家的女孩为太子妃,皇后便一力促成两个侧妃出自太后娘家,为了让太后心里平衡高兴些,还特地将今日的喜宴办得差不多与迎娶太子妃一般的隆重,谁知这些人……皇后正等着皇上到来,忽见皇上身边一名公公走来行礼,说皇上有事不能来了,只传个口谕让皇后看着办就行

太子大婚一个月后,威远候府也办起喜事,世子徐继恒迎娶齐王府郡主赵敏,婚礼进行得很顺利,一对新人拜过天地父母,还未等送进洞房,一旁奉旨观礼的皇宫总管纪清含笑取出圣旨宣读——威远候徐俊英忽然间由候爵晋为荣国公,这还是自靖国公被削爵之后,皇上首次颁封的国公爷,荣耀不同凡响,新郎官徐继恒也得到相应封赏,喜上加喜,徐府亲友族人奔走相告,个个乐坏了,徐俊英的同僚下属们则喜形于色,欢欣鼓舞,商议着要大大地庆贺一场,一时间鞭炮礼炮齐鸣,经久不歇,前来庆贺新婚的人又要再贺一次,更多的人涌进府来,徐家人应接不暇,府内府外全乱了套。

第三二O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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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o章 相遇

美意失踪之后,梅梅确实病倒了,她自己不认为是因为美意,而是不小心感冒,身上发热,头疼目眩,不思进食,到后来发展成咳嗽,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这竟然是她来到异世的第一场大病

难怪徐俊英紧张成那样,每日愁眉苦脸寸步不离守着,灵虚子和张靖云把她保护得太好,每年有定量的丹丸让她服用,从没有断过。但她还是倒下了,不肯吃药,病痛的滋味她不是不知道,现在却很想痛,痛着,反而觉得好受些。

美眷和阿慷跑去归云山庄对张靖云说母亲快死了,把张靖云吓了一跳,赶紧跟着两个孩子回到徐府,为梅梅诊过脉,才知是被孩子们哄骗,留下一些药丸,劝了梅梅几句便离去,梅梅叹口气,终是开始吃药,徐俊英默不作声服侍她喝水,复杂的眼神一闪而过,梅梅无力地靠在床头说道:“我是一个母亲、一个大人,世人眼中的候夫人,但我不想那么正经,我想任性一下,想撒泼、胡作非为,除了在你面前敢这样,在别人面前,我是不敢的”

徐俊英怔了好一会才回过味来,把她紧紧搂进怀里:“梅梅只要你好好儿的,想怎么样都可以,我都在任由你闹翻天,我给你撑着”

七八天后,阿恒半夜里着了魔似地跑进清华院,敲开上房门,拿出一条绣花手绢给父母看:

“孩儿没有弄错,这一条不是当日系上的那条,当日那条写了字,写的是:在何处?速归这条没有字,而且绣的是玫瑰花”

徐俊英问:“她们两个,是谁喜欢玫瑰花?”

“是美眷”

阿恒语气里带着惊喜:“美意喜欢的是荷花,她匆忙间拿了美眷的帕子去,这时候系在小黑身上回来报平安”

梅梅抑制着满心喜悦道:“可是她为什么不写两颗字回来?不会是小黑去到美眷房里叼了帕子出来?”

阿恒笑了:“母亲帕子是系在爪子上,不是叼在嘴里,刚刚孩儿去问过美眷,她的帕子颜色没有重复的,这方帕子几天前就不见了”

徐俊英安慰着梅梅:“四面八方都布着人马在查找,来往商船盘索着……该用的方法全部用上,都毫无踪迹。你也说过,相信我们的美意没那么容易出事不写字应是她刚好在一个没有笔墨的地方罢,遇见了小黑,只能换系一方帕子报信,这孩子,只要她保得自身平安无事,便算她有孝心了”

梅梅点头:“希望再有点确切的消息……你手下那些人也不怎么样吧?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女孩儿都拦找不着”

徐俊英汗颜:“这个——我也不知这小丫头是怎么做到的”

阿恒笑着说:“父亲、母亲放心,孩儿再让小黑出去寻她,她应去得不远,让她给个方向,我们好接她回家”

夫妻俩得了这一点消息,也不声张,心情慢慢好起来,才发现阿恒和敏儿的婚期近了,只好打点起精神,为阿恒操办婚事,迎接新妇进门。

徐府改换门庭,候府变为国公府,阿恒与赵敏喜结连理,此时,徐俊英派人四处追踪的美意早已过了千山万水,来到千里之外的江南。

小黑第一次寻见她是个偶然,第二次飞过她头顶空中,她躲开了,没有打唿哨唤它下来。

不是不爱父母和兄弟姐妹,她的家是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家庭,如果可以不长大,她愿意永远待在那个家里,永远享受父母的疼爱,兄长的呵护和弟妹的拥戴。但她还是长大了,带着美好的梦,结果梦碎心也碎,从小被认定的太子妃身份忽然之间被替换,成了侧妃,自己灰头土脸不说,还让父母颜面尽失,她爱太子哥哥,可以为他屈身做侧妃,但是要强的母亲怎么办?她连自己的丫头都不允作妾,能容忍亲生的女儿为人侧室吗?美意不允许别人讥笑自己尊贵的母亲,也无法想像母亲将失望的目光投向她,太子哥哥再好,比不得她最爱的父母

没有听从美眷的提议去归云山庄,而是往碧水山庄这边走,城外方圆百里,惯爱骑马的徐家兄弟姐妹谁不熟悉?纵马跃下的地方她和美眷十岁上就试跳过一次,姐妹俩在山庄里住的时候比男孩子还要会玩,不让人知晓罢了。选择跳江,她其实也很怕死,五月天气,江水湍急,就算水性良好,她人小力微,生还的把握不大,但此事必须有个了断,做好了两手准备,第一便是真死掉殉情,第二是万一实在死不了,那是老天让她活着,就远远离开,再不与太子哥哥相见

任由命运做安排,没有死,就带着祝福和愿望消失,祝太子哥哥幸福,希望有朝一日再见到亲爱的家人

跃入江中时她紧紧抱着马脖子,力气太小,还是被冲开了,她短时间的晕了一下,感觉自己被急流冲走,但很快有股力量将她拉回,是她的棕红马八岁时父亲送给她的小马驹,与她一同长大,棕红马咬住她的衣裳,将她带离水面,拖往岸边,她很快醒神,岸边上方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多,她听见美眷的哭喊,兄弟们的呼唤,接二连三有人像她那样骑着马从高处跃进水中,她一声不响,流着泪,伏在棕红马背上,驱赶着它在林中疾走,待走到一处水势平缓的地方,又让马儿驮着她泅渡到对面岸上,寻着路径远远离开江边,往南疾驰而去。

她身上带了足够多的银票,心中有一个目标:岭南,柳州。母亲说有一位岑姓舅父住在那里,曾经见母亲打发车队往南边送礼物,数月后车队回来,仍带回满满当当的物品,尽是岭南土仪,母亲笑得格外高兴,往外派发土仪时总对人说:这是我祖母娘家送来的好东西母亲祖母的娘家,姓岑,那个地名,她记得一清二楚。

戴着面具,改名换姓,买了身青布衣裳穿,不显山不露水,活像个大户人家派往外地送信的小家丁,往日与美眷缠着百战和宝驹说事,知道最不惹人注目的就是这种外表朴素普通的老实孩子。

夜晚投宿,天明起程,一路问讯南下,某日走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满载货物的车队,马车上油布封得严严实实的不知是什么,后边的几辆车子货物堆得也多,却显得挺轻松,前边的四五辆最吃力,显见装的是重物,刚下过大雨,路面泥泞不堪,前边重车走过,路面泥坑愈加难行,第三辆终是被陷在坑里,再也出不来,不管车夫如何拽着马,后边的人又如何赶,车轮兀自不动。边上站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身姿挺秀,唇红齿白,一身月白绣袍越发显出他的俊逸清雅,应该是货主罢?只见他皱着一双好看的眉头,面对车夫们的无能摇头叹气,似惧怕地上泥水污了他的鞋子,站在那里就是不动,焦急得很,奈何人和马都不争气,眼见日头渐高,自家的车队过不去,后头又有别人的车马上来,一声声催促十分刺耳烦人,少年脸色渐沉,额头有微汗沁出。

美意看得有趣,打马从少年身边过,忍不住讥诮道:“这谁教你们排的队列啊?从来是轻车在前,小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重车放前头,合着你们这车上装的是传家宝贝不成?”

那白袍少年回头,上下打量着美意,连人带马都看过了,才俯身作揖:“兄台有礼这车上没有宝贝,就是些药材而已。方才在客栈启程时不及细看,乱了次序。如今倒不拘这个,这轮子总也出不来……”

美意打趣说:“两匹马儿不够拉,该使力推,你下去一起推,就该上来了”

少年脸色微红:“小弟前阵子不小心伤了腿,不能着力……”

哦,原来这样啊,怪不得呢。美意留心看他,说句话也脸红,长得这么俊美水嫩,保不齐跟自己一样,是个女孩儿?

又前前后后看了看,这少年的车队倒也奇怪,十几辆马车,只有四五名车夫过来推车拉车,其余的竟是各占各位,坐车上看热闹,不想挪窝,不打算理睬陷坑的车辆,这些人若是少年家里的奴仆,这样便是欺主,若不是家人,租来赶车的,那就是耍奸讨巧,偏偏少年好像没意识到这点,只是想车子离坑,没有人力,怎么走啊?真是笨瓜。

美意跳下马,走到陷坑的马车边蹲下察看,然后站起来对少年说道:“你不会叫多点人过来推车吗?”

少年应道:“没银子那些人不肯动,我付给他们的银子只够让他们负责将车上货物运送至码头即可。”

“那你的银子呢?买得起这么多货物的主,不可能没银子,难不成都花光了?”

“不是,我的管家忽然不见了,我身上不带银子”

“噢我的天啊,你真是……”

美意哭笑不得,听声辨音,又近身观察,这少年货真价实,不会是女孩子,堂堂男子汉这点小事办不来,那就由他在这儿呆着晒太阳。懒得跟他闲扯,美意上马准备离去,白袍少年却诚恳地请求道:“兄台身上若有银子,可否借我一用,到时小弟定当双倍奉还”

美意嘴巴张了一张:借银子?想得美,借了之后各走各路,怎么要他还?再说她坚信财不外露这句古训,怎可能让人知道她身上有银票?

回了一揖,冷淡地说道:“对不住兄弟,我只是替主人家去送信,主人并未给我银子带着,所以,爱莫能助,你自个想法子吧”

第三二一章 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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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一章 摆脱

“兄台请留步”

美意回头,看着那少年移步跟来,确实一瘸一拐走得艰难,见美意看他走路,少年脸上更红:“小弟从未求人,今日实在是太难了,还请兄台援助一二”

美意骑在马上与少年对视着,倒是眼神清澈明亮,毫无城府的样子,可凭什么啊?口口声声叫她兄台,明明他比自己年长嘛,她真的这么显老么?摸了摸脸上,好吧,可能是这面具的原故。

人家都这样求着了,不帮忙好像真的有点过份,她叹口气又跳下马:“我说了没银子,不过我倒见过别人遇着这种事怎么弄,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大家一起来试试看吧”

在山庄惯看农夫们运送瓜菜,重车陷进坑里时他们怎么弄的,她看了个大概,只要有物件,凭这几个人应也可以办得到。

“附近有石块吗?没有就找找看车上有什么相似的东西,再找两块板子来,别光盯着这边轮子看,那边也顾着些。来,这样……听我号令……起怎么还动不了?”

最大的原因,人力不够啊美意往车队后边走去,以替人运送货物为生的车夫太精明了,先前那少年都喊不动,她也就忽略而过,朝着后边聚集等过路的车夫们作揖:

“各位老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山不转水转,日后各位或会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希望都能遇到好心人,相互扶助度过难关——大家都急着赶路吧?不如就帮一把前头的,一起拉了车出来,大伙儿好离开此地不是?那位外乡公子腿脚不便,大家帮了他,他自是念各位的好,十分感激各位的”

若是徐俊英和梅梅此时见到平日在家作大家闺秀状的美意发表这番言论,梅梅或许能接受得了,徐俊英一定会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是他行动端庄大方、言语温柔文雅的女儿。

但这确确实实就是美意,梅梅不以徐府规矩拘束女儿们,七八岁之前由着她们自由成长,姐妹俩从小就知道装扮成男孩子,由侍卫陪着出府乱逛,仙客来、千喜乐坊哪里不熟,梅梅只要她们安全,并不阻拦,宝驹和百战家有同龄的孩子,相随相伴,经常是一大群孩子这家玩腻了跑那家去,宝驹和百战两家来往的多是侍卫们和军营中人,吃饭时猜码斗酒,喝茶便谈天说地,生性好奇贪玩的孩子们围在旁边听着看着,翠怜还不时管束女孩们不许近边,翠思根本就不当回事,完全放任自由,各种环境混过来,耳染目濡,学不会,倒也样样懂些。在家不敢任意妄为,出门在外自由自在没人管,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只要不犯法不失礼,就尽管做吧。

白衣少年站在边上,星眸微带笑意,悠闲地看着美意忙前忙后,然后招手叫车上坐着的一名青衫少年过来,那青衫少年也像他一样走路一瘸一拐,头巾下还漏出一截白色绑带,其实美意要是注意观察一下便会发现:一溜儿马车上坐着不挪窝的十来个车夫,人人身上都是带伤的,有几个还吊着断手,只不过是藏在衣裳里,不让人看到罢了。他们不是不下车帮忙,应该是根本使不上劲。

白衣少年轻声问:“旺财,你能走得快些么?”

旺财答:“要走是可以的,大少爷有何吩咐?”

白衣少年:“汪管家去附近庄上请人,应是快到了,你赶紧去拦住他,让他不必过来,另租马车直接往码头去等着我们——记得跟汪管家拿些银子”

“可是大少爷……”

“去”

“是”

旺财腿上或许伤得不很重,咬着牙走路还算利索,很快去而复回,看了一眼即将被推出来的车子——美意说服得几个五大三粗的赶车人,走来和先前的五六个车夫一起合力,没有办不成事的。

他将一个荷包递给白衣少年,说道:“大少爷,汪管家都寻来十多号壮汉走到后边了,这会付了银子却又把人打发走……咱花钱白忙活了?”

白衣少年压低嗓子:“小声点打发就打发了,车轮子这不是上来了么?这银子你拿着,一会儿去后头分发给这些帮推车的赶车人,每人五两……勿让这位帮忙的小爷看见,听清了没?”

旺财眼睛瞪得铜铃大:“呃这?还给银子?每人五两大少爷……”

“嗯?”

“是”

车轮子终于从泥坑里推上来,美意喜不自禁,可不管这是靠了人家大力推抬的结果,只觉得是她的功劳,不是吗?没有她的方法和号召,车轮子能上得来吗?白衣少年就算哭死也没辙

向那些帮忙的车夫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美意笑对白衣少年说道:

“好啦,先让他们把路面平了,后边的车才好过去,不然再陷一次可就难上来,瞧木板都烂掉了,没银子给,人家可不帮你第二次忙”

“是是多亏兄台仗义,小弟感激不尽”

白衣少年如释重负,笑容灿烂,感谢话说了无数句,不远处站着的旺财直翻白眼,自家走南闯北、精明干练的大少爷今儿撞邪了吧?

美意有点不好意思:“举手之劳而已。你的车队应是没事了,我走啦”

“兄台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我去送信啊,刚才跟你说过的”

“哦,不好意思,小弟忘了……不知兄台在哪里高就?”

美意再一次与他对瞪——是她瞪人家,那少年清澈的眼中无比真诚,满脸谦和,美意无奈:明明说了有主人家,那不是做奴仆的么?做个奴仆还高就?你爱酸是么,那就一起来酸一把:

“公子这是取笑在下呢,在下大字不识一个,哪能谋什么高职?不过替人看门守户做奴才罢了”

说完抬手一揖:“请了,后会有期”

“可是兄台帮了小弟一个大忙,小弟却未有报答啊……”

“我没做什么,出力气的是后边那几人,你该谢他们。你也快走吧,不然总拦在路上,人家一会该骂你了”

“无妨,那坑还没填好呢”

白衣少年飞快地看一眼正在修路的车夫,下决心般说道:“兄台如此人品,为仆实在屈才,小弟仰慕兄台高义,若不嫌弃,你我互通姓名结为兄弟,相伴同行,将药材护送到家,小弟家中略有基业,可保兄台一高职”

美意认真地看着白衣少年,心里无端生出点成就感:他说什么?仰慕啊,居然有人仰慕她只为她出手帮了个小忙,哈哈

唉可惜了是个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白脸少年,若是像阿慷赵捷那样瘦是瘦点却霸气十足,一副你不惹我我惹你的骄横模样,不然就像阿恒哥哥挺拔庄肃沉稳持重,有点父亲那种不怒自威的味道,再不行像大表哥秦世珍那样清冷傲慢也可以啊,她就可以半点不勉强地跟他同行,毕竟有伴跟没伴真的不同,她与美眷是双生女,这点感触太深了,可眼下她自顾不暇,这少年明显需要人扶持,她自问没那能力,还是趁早脱离他好些。

“蒙公子不弃,不过在下难舍故主,目前不打算离开此地,多谢了告辞”

美意举鞭轻敲棕红马,棕红马撒开四蹄小跑起来,带着美意扬长而去。

白衣少年来不及出声再作挽留,见美意头也不回地跑了,不禁满脸失望,伸长脖子目送她转过弯道直到不见了踪影,旺财走来喊了他一声:

“大少爷”

白衣少年悻悻地转脸看他:“又怎么了?”

旺财将荷包一抖:“五个人,一共去了二十五两银子,还剩……”

“你拿着就是,别废话,赶紧收拾赶路”

说完艰难地走向前头一辆马车,车夫赶紧扶他坐上去,放下车帘,喊一声:“走喽”

一行马车徐徐启动,由缓至快,往几十里外的码头而去。

旺财瘸着腿跳上中间一辆马车,靠着车板长出口气,然后把荷包里的银子倒出来数,赶车的中年汉子刘三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老舅汪管家的习惯,一个荷包五十两,数什么数?”

“我愿意数,成不?”

旺财赌气道:“今儿大少爷撞邪了,不然就是被山匪那一棍子打傻了哪有这样糟蹋银子的?我老舅明明都花银子把壮汉们请到边上了,放着不用,另外拿银子给那几个鸟人,推一把车,就每人五两,太过份了”

“银子是大少爷的,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关你什么事?”

“可他从来不做这种亏傻到家的事”

刘三摇头叹气:“果然材质不同,清浊分明,你与大少爷同岁,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他读书、学做事,你都在旁的啊,怎的就不及他半点?还连大少爷脾气都摸不准你难道没看出来,大少爷这么做全是为了那少年若咱们没在茂县遇上山贼,与山贼拼这一场受了重伤,他还能骑马的话只怕早追去了”

旺财楞楞地看着刘三:“刘三叔,这是为什么啊?大少爷一向持重,为个男孩儿变成这样?我看那少年也傻,他走他的,管人家闲事做什么?”

“嘿嘿你这笨小子”

第三二二章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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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二章南下

美意一路拍着棕红马快跑,觉着不会被那少年的车队赶上了才慢下来,细细盘算,她昨晚在客栈问过客栈老板,知道前方就是大运河码头,搭船顺江南下可省去大半路程,而且沿途还经过好几个传说中繁华热闹的江南大城,若想玩玩再走,只在她的一念之间,她想到码头看看,看有没有走远路的大客船,她不想舍弃棕红马,想带它一起上船,不知道行不行?

终于来到大江码头上,美意远远看见码头上有身着武官服饰的人带着许多兵勇四下走动,心里格登一声:糟糕,差点忘记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一时忍不住,让小黑报了个平安,父亲必是不放心的,仍让人四下盘查,要是找到她肯定要送回京城,那可如何办?已经违了圣命,拒做太子侧妃而逃跑,还回去干什么?给人添堵吗?

美意躲在树丛后,观察着码头,江上来往客船货船无数,都是需要盘查才能离岸,怎么办啊?难道不坐船了?可走旱路同样有关卡盘查,她不知费了多大劲才走到这地界,想起来头都大,走水路应该比走旱路平坦顺利,好处很多,可是也要能混上船才行吧?

思忖半天,一筹莫展,码头上的官兵不撤走,她就不敢靠近,人家手上有画像的啊,定是知道她戴了面具,两副画像,对着过往的年轻人,不分男女比来比去,细细打量,有必要这么认真么?我就这么老实,让你们凭画像找到?美意咬牙暗自想着。

磨磨蹭蹭,不经意间那个运送药材的马队来到了,辚辚走过她面前,一方车厢侧窗未挂下窗帘,白衣少年倚坐窗边,微仰着头,一副沉思的表情,目光凝聚专注,似看向渺茫无际的远方,竟然没留意到眼前人,美意好奇地转身,想看看他到底在眺望什么,后边除了一整排黑坳坳的山峦,别无他物。而她这一转身却牵动了窗内人的视线,那张俊美的容颜忽然之间鲜活了起来,绽开灿烂笑容,趴在窗上殷勤地朝着她喊:

“兄台……”

当美意作为夏家马队的人,躺进夏林马车里,由他亲手将她包扎成一个重伤者带上商船的时候,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上午在路边守着陷坑货车的那位少年是不是真的需要她出手相助?

商船顺利离开码头,美意想跑出船仓,夏林忙劝说:“秦兄再等会,过了前边小镇,若是码头上无人叫船队靠岸盘查,那时走动不迟”

美意看他一眼,想要他帮忙,就得拿出诚意跟他互通姓名,知道他叫夏林,自己胡乱取了个名字叫秦立,夏林就秦兄秦兄地叫上了,听着比那声兄台更加别扭。

“我的马儿没上船,怎么办?你不会让人把它卖了吧?”

夏林笑了:“怎么会?秦兄的马……是一匹罕有的宝马,我让人带它走旱路,伺机将它全身染上别的颜色,它行程很快,会赶在下游码头等着,到时你会见着它”

“谢谢你,夏……夏公子”

迟疑了一瞬,还是不能叫出什么夏兄之类的,那也太显亲近了。

夏林笑得无害:“秦兄不必与小弟客气,小弟与秦兄一见如故,蒙秦兄不弃,仗义相助,小弟总该为秦兄做点什么”

美意忍无可忍:“能不能别这么叫?我觉得我二人年龄相差不大,请叫我名字吧,我也叫你名字算了”

夏林欣然道:“好……那我以后可就叫你秦立了”

“嗯夏林”

十几艘大商船满载货物,沿着一江奔涌东流水,终于远离城市集镇,进入人烟稀少的荒郊和崇山峻岭之间,美意才被允许走出船仓,来到甲板上,放眼远眺,满目或美丽或诡奇的自然风光,令她叹为观止,为之陶醉。

夏林行动不方便,却始终陪在她身边,什么也不问,但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他都会认真作答。

他指着稍后边一艘船说:“你的小红马昨日已上船,就在那边。”

“谢谢了”

夏林含笑道:“又与我客气”

美意看着前前后后这些巨大的商船,微微叹息,她生长在京都,只有出城经过大江边才能看见这种大船,而今竟真的坐上,感觉既新鲜又好奇:

“夏林,这么多商船,盛装的都是你家的货物吗?”

“不是,我家的货物只占了五条船,其余是别家商号的。看见那商船桅杆上挂的‘杨’字么?江南杨家船队,百年老字号,名扬天下,所运送的货物从未有过闪失。如今的大当家是我姑丈,我带了人往茂县深山接运药材,途中遇到山匪,幸得主仆同心脱险出来,误了两日行程,此次带船队的杨家管事得了姑母叮嘱,不顾其他商号有异议,坚持等我回来才启程还乡,不然我们要另寻商船,可是麻烦得很——一路上官家只要见着杨家字号,通常不会拦下。”

美意垂下眼眸:这是,为她着想?

“我很好奇,你昨日为什么要让我帮你?明明我做得很吃力,若帮不上忙,岂不是被你和你的伙计们取笑?你的管家也没有走失,他好好儿地等在船上……”

夏林忙辩解:“你也看见了,我确实动不了,车上那些家人个个受伤……管家却是以为无事,先自跑回码头让船只做好准备等着,谁想会那样?我看你胸有成竹,若不说得可怜,你便不会帮忙,真的要耽搁很久”

美意眨着眼睛:“你不像坏人,可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夏林楞楞地看着她:“那你,要怎样才信?”

美意微笑:“你不问我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混上商船?”

“为什么要问?你奔码头来,自是想往南方去——这船就是开往江南的”

夏林看着她:“我其实不信你是谁家奴仆,虽然你粗布糙衣,但你太干净了,行为举止,气质风度并不像个下人,而且你的马并非一般的好马,那是出自西北异域的良驹……码头上两副少年画像,其中之一是你,我在别处见过,我记性向来不差,看见你第一眼,便认出来了”

“既然知道我是被追查之人,你还肯帮我?你,可是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听听,我如今也跑不脱”

夏林忙摆手:“秦兄请不要误会正如你不觉得我像坏人,我亦不认为你是个恶人,奔逃亡命之人不可能如你这般谈笑从容,还有闲心替别人分忧,在我想来,你应是负气离家出走的王孙贵公子”

美意怔住:“你这么认为?”

夏林郑重点头:“是”

美意倚坐在船舷上,这会儿诚心诚意起身朝夏林躬身作揖:“夏兄看人极准,可谓真人不露相,小弟佩服小弟确实与家人生了嫌隙,欲独自出门游历一番,天大地大,不信无我容身之处今日得夏兄鼎力相助,感激不尽小弟便借夏兄顺风船,到得江南金陵城即可,自去另投亲属,不会带累夏兄”

夏林微笑:“说什么带累?兄弟言重了人在江湖,看的是一份情义和机缘。正如你说过,谁都有遇到难事的时候,你肯助人,总会得人相助不瞒兄弟,一见你便觉投缘,有心结交,知道你欲寻去路,孤身一人容易出事,不若邀至江南我家,可保你平安,你愿住多久,便住多久”

“多谢夏兄不过我还是先去一个地方,我很早就想去的。若有机会,再来拜访夏兄”

美意看着滔滔江水,又看了看夏林,若有所思地笑道:“都说商人重利,其实不尽然,我见过许多位重义的商人,夏兄是最年轻的一位”

夏林有些难为情:“我……我其实不算商人”

“哦?夏兄不是贩卖药材的么?”

“……”

忽听那边望风的船工大喊:“前方刚下过大雨,彩虹才显出来,只怕雨势犹未散尽,船上可有货物未遮盖的?留意喽”

美意猛转头看见天边一道清新亮丽的彩虹,喜不自禁,拍手大叫:

“啊彩虹太好了”

夏林冒一头汗:至于么?一道彩虹而已,到底是娇养在深宅的男孩,少见多怪

船队顺江而下,依着天气状况和水势,停停走走,过了月余才到达金陵城大码头。

美意感觉自己真是运气大好,遇着个夏林,有他罩着,一路可谓顺风顺水。两人同住一个颇为宽敞的仓室,两张床中间隔了一道雕镂木屏,美意懂得出门在外不能有太多讲究,并不以为意,何况夏林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很值得依赖,美意虽不会全心相信他,但也诚意将他视为兄弟,他腿脚有伤行动不便,旺财夜间不来时她也帮点小忙,递水拿药什么的,夏林倒是自律检点,擦洗换衣从不当着人前,甚至上个药都避开美意,美意一度以为他发觉自己的女孩身份,有点不安,旺财却说,大少爷向来如此,没什么好奇怪的。

美意贪玩,每次船停靠岸,总想上岸进市集转一转,夏林也不拘着她,和她一道想法子,改变装束,在脸上点点画画,易了容下船去玩,美意反正是戴了面具,随便画,只想上岸开开眼界,了解异地风情,夏林通常是坐了抬轿相随,也能畅快玩一场,乘兴而去,满载而归——美意看上的想买的东西太多,身上又有银票,不花不舒服,她暂时没想到一点:等到了金陵,她要往岭南去,这些东西怎么处置?

第三二三章夏家(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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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三章夏家(结局)

一个多月的相处,夏林越来越舍不得这个随行的小兄弟,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隔着木屏相对靠床坐着,能闲聊到半夜。秦立显然读了许多书,但未能实践,遇着夏林这个自小行走四方的人倒是合适了,问不完的问题。时而活泼开朗,时而娴静乖巧,调皮起来把旺财戏弄得团团转,心情好时可以在船尾一蹲小半天,教导烧水的小伙计练习写字,把自己的名和姓写得端端正正……

偶然听见旺财和伙计们论说秦立像女子,夏林暗自叹气,想起自己也常被人这么看待,甚至连母亲都会叹着气说:你是长子,能不能像个真正的男儿啊?

夏林很无奈,难道他不是母亲生的,是不是男儿母亲不知道么?除了性情阴柔些,哪方面失了担当?他自问没辱没长子身份。

从小到大,他也跟在父亲身边习武练气,终因身体弱底子薄,比不得小两岁的弟弟,但他一直在努力啊,他聪颖勤奋,又肯吃苦,随师祖四方游走,十五岁医术已颇有成就,这一次父亲外出未归,他接替顽皮跌断腿的弟弟去到茂县接手这批药材,虽说倒霉遇着山匪,所幸有惊无险。没错,是他学武不精,力气不济,若是弟弟来,应不会有这等重创,可人无完人不是么?

秦立年纪不大,机敏却也单纯,不会是作奸犯科跑出来的,不管他因为什么事与家人闹翻,既然出来了,就应该趁机四处游历一番,这对一个男孩来说很重要。夏林没来由地喜欢秦立,觉得他有点像自己,很愿意帮他这个忙,助他行走江湖,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想到要回家。

船队停靠岸边,汪管家笑mimi地走来对夏林说道:“大少爷,老爷和太太亲自来迎接你了”

夏林忙说:“快扶我下船——你们就是多事,都说过不要写遇着山匪,如此一来倒教父母担心了这许久”

“哎,老奴也让他们写了化险为夷啊,老爷和太太只是想念大少爷了”

夏林回头寻找秦立:“兄弟来啊,带你去见一见我父母”

美意往后退:“不用了吧夏兄?一会我自下船离去……”

退到旺财身边,旺财一把拉她过来,将人交到夏林手上:“那怎么行?坐我们的船到了金陵,好歹也跟家主说句感谢的话吧?”

夏林握住美意的手,心里格登一跳:相处月余,秦立倒也扶过他,但那是隔着衣裳,两人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秦立的手温软柔润,很舒服的感觉——他不禁瞪了旺财一眼,就是个粗人,随意拉人家,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

美意不露声色,将自己的手抽离,转而扶着夏林坐上抬轿,微笑道:“旺财说得对,是我礼数不周。那就拜见一下,我确实该对令尊高堂说句谢谢”

“不必客气,你是我的朋友,就是与我父母见个面而已”

秦立要去岭南,夏林父亲早些年是去过那地方的,夏林想让秦立见见父亲,父亲会告诉秦立一些当地风俗习惯,如果秦立愿意在夏家住一段日子,等夏林伤愈,可以陪他走一趟。

谁也没料到码头上见面之时,夏父竟然看也不看自己的儿子,只顾盯着美意的脸,半晌才幽幽问了一句:

“是美意吧?你父母可好?”

美意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位儒雅和善的中年男子,忽然猜到他是谁,顿时如遭雷击,瞬间崩溃了:夏林姓夏,船队去的是江南,她想到过父母说的、专程赶来守着她们姐妹出世的夏家叔叔,也在靖云叔叔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灵虚子的事,还认真地问明夏林家住金陵城内,可是灵虚子的家是在江南常州啊,他怎么会跑到金陵来?

夏林给美意的解释是:夏家产业甚广,药堂和商铺多数在金陵城内,常州是夏家老宅和家族宗祠所在地,夏林兄妹四个,都是在金陵城出生的。

不由分说,美意脱不了身,被带回夏家,京城的消息早已传到金陵,夏林看着美意除去面具,露出另一张艳丽容颜,惊得他险些晕倒:他不是不知道有人使用面具,可是这面具也太好了,根本看不出来,虽然****一室,但他从不去看美意如何洗漱,所以……

美意跪在堂前,重新给灵虚子和太太吴氏行大礼:“美意给夏伯父、夏伯母请安”

夏吴氏受了一拜,即起身来扶起美意,用手抚摸她的脸,左看右看,满心喜欢,她是个微胖的福相女人,笑容详和,软语昵哝,说的话美意听进耳里,要消化好一阵子才弄得懂:

“乖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欢,来得好啊,这就到家了哦”

回头看着灵虚子,用本地土语说道:“老爷,我没忘记当年你从京里回来跟我提及:徐家生了俩女孩,那时咱们夏林两岁多,夏江才出世不久,你要与徐候爷打亲家,徐候爷说:孩子小着呢。你回到家还生气,说他看不起咱们乡下人……你气个啥?这不是自个儿来了么,难不成你还乖乖把人送回京城去?”

“看你,当着孩子们的面,没影的事也拿来胡说一气”

灵虚子轻斥妻子,却将美意带进书房,问了好一阵子话才出来,让太太带了美意去更衣,看一眼不顾腿伤站在书房门外不肯走开的大儿子,招手叫他进屋,夏林身后二儿子夏江、女儿夏可、夏蕊也想跟进,被他挥手驱走。

父子俩坐在书房对话:

“为什么要带她上船?你知道她是女孩子,喜欢她?”

“孩儿从她的行为气度和所乘马匹猜到她是贵家公子,只想当朋友结交,未看出她是女子但孩儿确实喜欢她,因为她……孩儿就是喜欢了若母亲所言是真的,求父亲成全,不要送她回去”

“夏林啊,你带美意回来是对的,免使她落于坏人之手,想与徐家结亲,可没那么容易威远候,如今是荣国公,乃朝庭重臣,美意是公候贵女,怎会轻易许给我们这样人家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家出走?她原与太子青梅竹马,人人以为她会做太子妃,但是太子大婚,娶的不是她,皇家欲将她作为太子侧妃迎进宫,她这才跑的,用的方法很惨烈——投江很多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但她父母家人相信她没死,荣国公手下还在寻找她的下落,你张叔叔也相信她不会死,给我传了信,我接信后即布置人手四处去寻,却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让你带回来了。”

夏林低头沉默着,好一会儿,抬眼看灵虚子:“父亲,孩儿从小识字读书,读的大多是医书,您说做官没意思,孩儿也不想做官,因而不多问朝庭之事,不懂权贵人家是如何交往的,但孩儿不认为美意非要嫁门当户对之人才会过得好,她不一定喜欢那样,否则她就不会离家出走此时正是汛期,美意却冒险投江,孩儿猜着,她与太子或许真的很好,他们之间应有誓约,但是太子负了她,美意性子高傲不肯为侧妃,仍愿以死作了断,说明她狠得下心,将前尘往事捐予一江流水……原来的美意已死现在的美意与太子没有半点关系,甚至与徐家也没有关系,她只是个流落在外不知父母是谁家住何方的平常女子,是我夏林路上捡回来的父亲,孩儿不想放她走”

灵虚子看着儿子:“这样的话只在为父面前说说便罢咱们夏家世代殷实,平和度日,其实也要靠官家维护,只是往日有管家们打点,你知道的不多……你能这么说,这么想,应是真的喜欢美意,为父自当为你做主。为父年轻时认得她父母,美意长得像她母亲,徐夫人是个奇女子,表面性情温婉,骨子里十分要强,不轻易服人,为父不知美意是什么样的女孩,但有其母必有其女,通常错不了,你觉得你能收服得她?若是她不喜欢你呢,又将如何?”

夏林回想在船上月余,与美意朝夕相处的情景,脸上浮现淡淡红晕,美意,她其实是个很吃理的女孩,尤其当他运用学识为她解了疑惑,她满脸钦慕,毫不掩饰一双眼睛里的崇拜之情,看得他心里热乎乎的,还好当时不知道她是个女孩子……

“父亲,孩儿会耐心陪伴她,她去哪里,孩儿就随她去哪里,相信她也会喜欢孩儿——在船上孩儿与她****一室,她就很听孩儿的话”

灵虚子喷出一口茶:“什么?你们、你们竟然****一室?”

夏林很淡定:“这没什么的啊,我二人意趣相投,有说不完的话,就住一起了……我们的床是隔开的”

“你,你们真是不懂事谁管你怎么隔开?****一室,这一条就足以坏了她的清白,何况你们还、还一起住了这么久”

“是我们就一起住了孩儿只要美意,美意也只能嫁给孩儿”

灵虚子呆呆看着日渐长大的长子,面容身姿都酷似自己年轻时候,没来由地想起张靖云,不禁叹了口气:

“果然后生可畏,你倒是比某个人勇敢,也比他幸运得多”

一个月后,京城徐家接到江南夏家送来的信,内容如下:美意坠入江中,被商船所救,带至一处码头放下,巧遇夏家马队,夏家长子夏林一路悉心照顾,将其带回金陵,因美意撞坏了脑子,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只肯认夏林一人,衣食住行与夏林作一处不能分开,灵虚子凭其容貌及身上物件将其认作徐家女儿,又收到靖云来信,故而急速来信报平安。夏家医堂全力救治美意,目前已无生命之忧,但要治她脑子好起来,需得由灵虚子师父魏真人立即带往南边去寻药,夏林愿陪伴左右,当日夏家曾求过徐家女,今日依然不改初衷,望应下儿女婚事云云。

梅梅收到信,这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和徐俊英商量着想去趟江南看女儿,但见灵虚子信上说美意已随魏真人和夏林去了岭南寻药,只好作罢,又因美眷的事,一时也脱不开身去,赶紧写回信,让徐府管家亲自送往江南夏家,至于两个孩子的婚事,梅梅是愿意的,听张靖云说过夏家几个孩子都很出色,尤其长子夏林,聪明睿智,温和敦厚,这就很好啊,有灵虚子那样的父亲,儿子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她却故意由徐俊英来做定夺,女儿都赖上人家孩子,住到别人家去了,还有什么说的?徐俊英虽然不大情愿,也只好答应了下来,八字什么的灵虚子早就知道,一切全凭江南夏家操办,等美意从南边回来,徐家再携带嫁妆,去往江南探望亲家和女儿女婿。

夏家夫妻却怕徐家人即刻赶来江南看女儿,为给夏林制造机会,让他和美意更多些相处了解的时间,不等夏林伤愈,也不等京城复信,在灵虚子的安排下,他的师父魏真人真的来了,带上夏林和美意,以寻药为名南下游历,满足美意的愿望去了一趟岭南柳州,还真给她寻见了岑贵泉,岑贵泉把她当亲外甥女,留一干人在岭南住了将近半年,游遍方圆百里各个地方,这才依依不舍地放行。然后老道带着两个孩子辗转夜郎、云滇等地,寻药访友,时而在深山密林,时而居市井城镇,四方游走回来,历时一年半载,灵虚子再见到美意时惊叹不已,活脱脱就是当年的秦媚娘嘛而他的儿子夏林也长高了,壮实不少。

一年半的时间,夏林陪着美意,形影不离,两人从初遇时的情趣相投逐渐过渡到心有灵犀,相知相恋,总有说不完的话,当美意发现夏林永远是她寻求解惑和安慰、庇护的首选时,无言地默认了一个事实:她已经不为太子伤心了,夏林在她心目中才是最真实最宝贵的。

趁着魏真人还肯住在常州乡下夏家,灵虚子和夏吴氏拿出早已备好的婚书,着手为两个孩子办了婚宴。等到徐俊英和梅梅得知女儿已从岭南回到江南夏家,带着孩子们乘船赶来,已是半年后。

此时的美意,已长成大人,犹如一朵盛放的荷花,鲜艳美丽,做了夏家新妇,幸福甜蜜地倚在丈夫夏林身边迎接父母兄弟姐妹,夏林扶着美意,远眺江面上徐徐而来的大船,有些急躁,站了半天,****累不累啊?禁不住伸手轻抚美意小腹,夫妻俩相视一笑:刚刚诊出来的,那里边,有个需要他们永远珍爱的小生命在悄悄孕育……

番外:选择

古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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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太子初时听到阿恒说美意未死,被人救往江南去的消息,激动不已,但又听到徐家父母为顾她清白,干脆将她许给了救她的人,顿时犹如头上罩下冷霜,唇色发青,呆站了半天,黯然说道:

“是我,我害了她”

阿恒摇头是她命该如此不过还算好,遇上我们的世交,那男子叫夏林,会医术,如今已将她带往岭南寻药,要全力治好她”

太子喃喃轻唤夏林——样的人?他竟比我幸运”

“太子殿下可曾听说过灵虚子?”

“听母后说及,又叫夏学渊,当年与张靖云一同守候我出世”

“夏林,便是夏学渊的长子他往茂县购买药材,回至码头遇见受伤的美意,将其带上商船,回到家夏叔叔才,这像是我徐家的孩子。”

太子长叹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落在江南夏家,总好过别的不知底细的人家。也不知美意伤成样,希望他们能彻底治好她”

“殿下放心,夏叔叔医术和靖云叔叔不相上下”

傍晚回到东宫,太子妃孙美福早已站在门口迎候,婉转道给太子殿下请安妾身做了殿下爱喝的鳕鱼汤,请……”

太子冷冷说道太子妃有心了,不过谁告诉你本宫爱喝这个汤?”

“是——荣国公世子”

“问到他那里去了?你倒是有能耐不过转眼又卖了他,往后你还能?本宫不妨告诉你:本宫从来不爱喝鱼汤,勉强喝几口鳕鱼汤,那是因为有个人告诉本宫那个非常非常好喝,结果本宫上当了,喝了一小碗。此后再喝鱼汤,除非是她给盛的,否则不喝”

太子妃脸色苍白,忍不住脱口而出她,是谁?”

太子想起往事内心酸楚,没留意太子妃的失常,“徐美意”三字到了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下去——宫里这些,包括他的母后,都以为美意已死,他有心让她们她没死,让她们以为总有一天她会,只要她回到京城,便有可能进宫,取得她们想要的一切转念想,何必再拿她来说,让她在远方也不得安宁?由她去吧,只要她过得好,从此便不再打扰她

转头看着太子妃,忽然展露温柔笑颜是侧妃凌冰玉——玉儿做的汤不样,但她很会说笑话,本宫一听她说笑话,就愿意喝她做的汤”

太子妃看着太子扬长而去,脸上没特别的表情,袖子里的手儿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原来太子这段日子总住在凌冰玉房里陈兰雁未及笄,太子不去她那里,大婚以来,皇后和太后轮番派了教导嬷嬷提醒太子,去太子妃和凌侧妃房里过夜,太子很听话,坚持了一个月,忽然就不理会嬷嬷们了,皇后宫里的嬷嬷甚至被他呵斥,以政务忙为由,再不来她房里,她有些不安,去请教过皇后,皇后说太子最近确实忙着,他性情温柔,心软,要主动接近他,多关心他,他就会来的。她便天天找名目接近太子,好吃的好喝的不停送上,可是太子真的好忙啊,时常不得近他身边,送上的吃食都赏了手下,到今天她才,将近一个月,太子都去了凌侧妃那里……这个狐媚子,平日板着张脸,倒看不出内里却是这般会算计

太子实在是厌倦了太子妃的腻味劲,老老实实坐在那里还可以当她是件摆设,凑近来还总跟在他身边走动,说她是冤魂不散又感觉不到那份轻淡,简直就像一坨厚实沉重的烂泥,裹在身上甩也甩不掉。

没,与她同床就是那种感觉,又累又恶心,大婚一个月,迫于母后的压力在她房里睡过十几夜,每次醒来都是被她缠醒,白天端庄娴静的人睡态实在不敢恭维,横睡竖睡倒趴着睡他都不管,最怕她一双胖乎乎的大腿直直搭到他胸口,不然就将他当枕头紧紧抱住,到最后干脆把他挤下床,那次以后他便借此理由,再不去她房里。

事实上真正碰她也只有一次,就是新婚夜,看到元帕上的血迹便算完成了一件大事。

心里明镜似地太子妃忽然变了人选的缘故,为了从小将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母后,他可以隐忍着不声张,但是母后是回事啊,孙家送来的这个太子妃也太不靠谱了吧

来自陈家的两个侧妃,一个未及笄,这让他想到给美意的承诺:先成亲,及笄后再行夫妻礼。对这个陈家表妹,他也如此照顾到了。那个凌冰玉就更可笑,话不多说两句,上床三两下脱光了衣裳,再来脱他的,他先是纠结了半天,后来觉得她这样倒比太子妃来得实在,没有虚情假意,不说花言巧语,也算是另一种坦诚相对了吧?无不少字

总之都是毫无意思,乏味至极,到后来无意间听到美眷与金陵王的争吵,他内心的悲愤痛苦愈加浓烈,对母后怨艾,对太子妃、侧妃们的讨厌憎恶更加深厚。

父皇与徐候的情谊世人有目共睹,贵为天子,他只对徐家的孩子稍加关注,见识了美意的烈性,不愿将皇家意愿强加在美眷身上——二皇子临安王赵繁暗中喜欢美意,美意消失,转而求娶美眷,皇上自是五皇子金陵王也喜欢美眷,便让徐候问过女儿,愿意嫁谁,由她来做决定。金陵王沉不气,一见美眷进宫便抓了来威逼利诱,结果美眷对他说愿嫁临安王,金陵王大受打击,两人在御花园假山石洞内争吵,太子正坐在洞里缅怀美意,听得一清二楚。

金陵王几乎是在吼叫为选他?你明明最在乎你的人是我为你我都肯做,勤练功苦读诗书经史……很久很久以前,太子偷偷对美意说了那句话,而我却是当着你和所有人的面说——我喜欢你”

“那个有用吗?如今太子娶的是孙家的美福,美意在哪里?傻女子才会花言巧语,我可没答应你”

美眷声音柔美,语气平缓,像在说与无关的事我那时说过一句话,你或许不记得了,因为你只认为的意愿是至高无上的,根本不会去顾虑别人的想法”

“不是那样,美眷,我、我真没听清你说的”

“那你今天就不能跟我提过往的任何一句话”

“美眷,你太霸道了”

“小女子不敢请殿下恕罪”

沉默,之后金陵王妥协好吧,我记起来了,你当时说:不嫁皇家人”

“普天之下,莫为王土,率土之滨,莫为王臣身为臣女,小女子怎敢说那样的话?殿下若想问罪便问了,何必陷小女子于不义?”

“美眷,别装了”

“我不想装,是你纠缠于我不尊皇旨便没命,我现在决定了,就嫁二皇子”

“给我一个理由”

“很简单:他不是皇后所生”

“太简单了,说清楚些”

“你想让我死吗?这里可是皇宫”

“你放心,这是我的禁地——我和太子的,这个假石山洞,有石门,无人知晓,被我们无意中了,外边还有我的侍卫把守,无人能进来”

“好吧,你让我说的:美意与我是双生女,她因太子而死,我岂能再嫁给你?美意心心念念愿嫁太子,与太子相亲相爱共度一生,她甚至想过有朝一日太子会有更多妃嫔,会因她年老色衰弃她而去,但她不惧这些,她说爱过,便无悔可现在她连爱的机会都没有,皇后利用了她,然后残忍地将她丢弃一边,皇后是做到的吗?为了让皇上美意不适合太子,美福才是良配,她带着你们陈家和孙家的表们演戏,做了三次坏事陷害美意这些是我亲眼所见,不信太子没有察觉,皇后是母亲,敬爱和拥戴母亲是对的,那就势必让美意受伤害,亲情永远要放在第一位,这个我理解,所以对此毫无怨言只能怪自家傻,但我不想做那样的傻事——你喜欢你的表妹美龄吗?她才是皇后为你定下的正牌王妃,我若答应嫁你,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可能会死得更惨,因为我不想自杀,皇后会叫人将我弄死”

“你徐美眷”

金陵王又气又笑美意可以为太子死,你为就不能为我死?”

“因为不值得”

平日娴雅持礼的美眷冷傲而轻蔑美意爱太子,我爱你吗?实话说如果美意不死,我也会离家出走,规规矩矩嫁人多没意思啊,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像靖云叔叔,宋和哥哥,想做便做,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真好但是徐家已经丢了一次脸,失去一个女儿,再发生同样的事,我父母禁受不住,所以我忍了,人生不过几十载,活着罢”

金陵王一本正经美眷,二皇兄他配不上你,你改了,选我吧”

“你真抬举我,是我配不上他”

“不,你是最好的我或许也配不上你,但我会尽全力疼你保护你我不是太子,太子生来肩负重担,他不能任性,我能你想做,要过样的生活,我全部答应我可以为国分忧出力甚至献出生命,但谁想改变我的命运,插手我的生活,不可能”

金陵王的胁迫和告白,甚至当众纠缠对美眷来说根本没有用,美眷跪在皇后面前亲口说愿嫁临安王,皇后欣慰地祝福她,说她懂事,选对人了,太子已经大婚,接下来就该为二皇子临安王办喜事了。

消息刚一传出,金陵王便冲进坤宁宫,当着皇后的面将美眷扛起直直回了他的晨旭宫,两个人关进寝宫紧闭门窗,临安王闻讯大怒,急忙赶来,抬脚就把门踹飞,金陵王和美眷坐在床上,美眷看见临安王,眼睛一亮,娇声喊:

“二殿下救我”

临安王红了眼,拔剑上前就砍,俩刀枪相见,你来我往,临安王平时只读书不练功,仅凭一股怒气、一腔热血与金陵王打,哪里敌得过牛高马大的金陵王,被他两下格开,一脚踢出门,刚巧皇上和皇后、静妃赶到,看了个满眼,皇上震怒,皇后大惊,静妃喊声:

“二殿下”

扑上去按住二皇子哭得那个惨痛,把皇上心头怒火撩得旺旺的,厉声喝令侍卫将金陵王绑了,先关起来,严令未作处置之前,不给吃喝。

皇后慌了神,跪在盛怒的皇上面前替小求饶,皇上看着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临安王和哭得梨花带雨的静妃,冷哼一声你还是先召请太医,看看繁儿伤在哪里。放心,都是朕的,朕自会公平处置——谁的,该如何罚,绝不手软”

皇上离去,金陵王也被侍卫押走,皇后喊人去请太医之后自是跟去看侍卫们要将金陵王关在何处,静妃见皇后不管她母子了,含泪咬牙叫人将抬回宫内护理,院子里很快平静下来,美眷这才从房里走出,苍白着脸拍拍胸口,一副被吓傻的模样,绕开旭晨宫忙乱的内侍宫女想开溜,却两名平日惯常跟在金陵王身边的小太监紧紧跟着她,美眷止步问道:

“二位公公跟着我作?”

一名小太监躬身说美眷是金陵王的人了,咱们得护着,将您平安送回家”

美眷变色斥道胡说?坏了本清誉,你们可担不起这个罪”

小太监垂首金陵王亲口所说,咱们只是奉命行事,请美眷体谅”

美眷怎看不出五皇子赵华对她的心思?不服气皇家的有特权,想娶就娶,说不要就不要,她为不能借机挑拔争斗,把他们弄得鸡飞狗跳,恶心一下皇上和皇后?反正她只是个等待挑选的弱女子,她有?赵华不至于笨到打死,如果不为她着想,那喜欢也是假的。不管结局如何,总逃脱不了嫁作皇家媳的命运,婚姻不能自主,喜欢宋和哥哥没有用,那么嫁给谁都一样了。

但女孩子最看重名誉清白,毕竟那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关乎父母脸面,徐家门庭,这可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她虽然爱玩,还懂分寸轻重。

“你们……”

“美眷请放心,只要一心牵挂金陵王,在皇上和国公爷面前如何做,咱们旭晨宫的人是不会随意乱的”

美眷翻了个白眼,这就是高贵的皇子,跟争抢,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

临安王被踢中上腹,咯了两口血,静养几日便能好,皇上的处置下来了:临安王先踹门拔剑砍人,这个苦头就吞了,金陵王对毫不留情,下手毒辣,有这力气和狠劲,不如上阵杀敌,正好西北边近段日子频发小战事,便着令金陵王往西防去戎边,为时三年

皇后闻讯晕倒:这不明摆着是充军了么?金陵王可是嫡亲的皇子啊,他才十五岁,皇上能这样?太狠心了

但皇帝金口玉言,君命不可违,皇后哭肿了双眼,叫太子帮着求情,又搬来太后也无济于事,而且说走就立即要走,三日内离京,不得迟缓

金陵王坦然谢恩,却向皇上提了个请求:为能安心上阵杀敌,请将徐美眷赐嫁戎边将士赵华

皇上盯着看了半晌,叹口气,终是点头答应,当着皇后、太子、徐俊英等人的面言明:订下亲事,三年后归来迎娶

金陵王遵皇上之命向临安王赔礼道歉,做了一些补偿,三日后即启程往西北边防,此期间想见一见美眷,屡次被拒绝,只好作罢,已经订亲,是他的人了,不见就不见,三年后,她还能飞哪里去?为做好离京准备,他也没空亲自跑去徐府找她,只来得及在离京前夜让慷儿代为转告几句话:三年后即迎娶,定让你倍感荣耀,嫁作我妻,自当宠爱一生,绝不食言若战死沙场,凭你意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另嫁也要嫁个有担当有能力保护你的……

美眷一边绣着帕子一边听慷儿一句一句倒出话来,最后那句让她手上针线渐慢。

第二日清晨城郊,一名红衣少年骑着白马等在金陵王队伍前面,金陵王惊喜交加,忙拍马上去,讨好地喊了声美眷,美眷惊奇地金陵王那样的人也会脸红,将一卷绢帕抛给他:

“昨夜睡不着,绣了十二条帕子,都给你吧或许没人告诉你,我其实不会女红,就只会绣帕子,只会绣玫瑰花,你在外边若是喜欢上别的花儿,可以扔了它”

“不扔不扔我只爱玫瑰花”

金陵王眉开眼笑,接过帕子展开看,一股幽幽清香似有若无,含笑道:

“这玫瑰花绣得真好,比宫里司珍坊绣得都好香味儿也好,宋和给你的吧?无不少字我走了,你不能总去找他要记着你订亲了,未婚夫在外边打仗,不可贪玩,等我”

“只等三年”

“一言为定”

两年后美眷随父母往江南金陵探视新婚的美意,又半年后回到京城,就看见了几乎同时进城的金陵王赵华,赵华拉着美眷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拢口你变这样儿了”

当着父母的面,美眷红了脸,挣开他的手你才变样儿了呢,去照照镜子”

两年多风吹雨淋日晒,赵华白晰的肤色变成了健康的古铜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愈发清亮,灵动异常,他个子原本就不算矮,此时更显高大壮实,身上少了点皇子们常有的目空一切的傲慢劲儿,多出些沉稳精干的气质,性格似乎也变得更明朗爽快了,乐呵呵逗着弟妹们玩,站在廊下长臂一伸,就能替美仪美方摘下高树枝上的花朵儿。

因为多次立功,皇上恩准他提前半年回京,金陵王府早已建好,只待钦天监算好日子,便可以迎娶王妃。

好事多磨,饶是金陵王这样心急难侍候的主,也要历经三个月后,才算把喜宴办了下来,荣国公府嫁女,场面隆重奢华,金陵王府迎娶,其华丽铺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场婚事,将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洞房花烛夜的甜蜜只是相对赵华而言,恨不得把美眷吞吃了,美眷抱怨说他这是报复,赵华坏笑:

“那你可惨了,要报复一辈子呢”

而他的补偿和安抚又令新娘子大喜过望,主动亲了他好几次,他说我已奏请皇上,得到恩准,婚后我们回封地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你不是与美意不能分开的么?今后一同住在金陵城,好不好?”

美眷欢喜过后又郁闷了可是要离开父母,办啊?”

赵华咬上她娇嫩的粉唇那我不咯,我只管娶妻,只管让我妻儿幸福喜乐”

“不行,你非得管我娘家不可”

“好吧,我管其实容易得很了,美意跳的那条江,直通金陵,重船月余,快船不过半月就到,两地往来很方便的”

美眷撇嘴这谁不啊,用你说”

赵华懵了那你待要怎样?”

“我想带父母一起去……”

赵华笑出声我今天才你这么傻徐家几百口人跟着我们去金陵我也能保他们富足一世,可他们会去吗?你父亲舍得放弃他拼命挣来的功名吗?赵美眷,只有你我肯为你这么做”

“我叫徐美眷”

“改了,今日起你姓赵”

“不”

“再说一次”

太子在弟弟的婚礼上见到了一张年轻而熟悉的面孔,紧追不舍,最终在侧院赶上了即将上车离去的秦府四秦世妍,美丽清新、温柔娴雅,尤其那双亮闪闪的星眸,与美意太像了

两年多的里,太子妃越长大越肥胖,到后来她只好躲在宫院里,再也不能露面,陈兰雁自太后患病躺下之后便住到慈宁宫去近身侍候尽孝心,凌冰玉死了,不原因,宫院之中病死一个两个妃嫔是寻常事,司空见惯。太子借口忙于政务,再无心采选美女,有意无意地拒绝皇后三番两次再为他选侧妃的提议,东宫太子妃、侧妃形同虚设,大婚三年,太子没有子嗣,侍寝的居然是三名贴身宫女……

太子落到如此地步,无疑让皇后颜面尽失,替亲挑选的妃子,都会看走眼,皇上对她失望透顶,看她的眼光淡得不能再淡。

正当皇后惶然而又伤心的时候,太子来找她了,告诉母后他想要侧妃,但必须由他点名,母后只管接进宫来就是了。

翰林院学士秦伯卿之,十四岁秦世妍,史部侍郎徐俊轩所生徐美婷,十五岁,徐府中排行第八,二女为侧妃;其他贵女汪守贞、梁绮月、冯丽容,为侍妾。陆续进住东宫,一次迎进五位美人,太子只是让皇后有点事做而已,真正在意喜爱的,只有秦世妍,徐美婷以前在徐府见过,娴雅清丽,端庄沉稳,品质颇佳,选入后宫没。

一年后,东宫喜事频频,侧妃徐美婷生下一女,侍妾梁绮月、汪守贞先后怀孕,秦侧妃未有消息,但她却最得太子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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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第三O六章

306

时光荏苒,眨眼间七年时光过去,这个夏日清晨,阳光还未将院中玫瑰花朵上的露珠晒光,威远候府清华院里便闹翻了天,自家的孩子加上府外来的,一大群吱吱喳喳犹如晚归雀鸟般,围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吵个不休,上房卧室里梅梅被惊醒,将头埋进徐俊英怀里,皱着眉呢哝:

“小子们怎么来得这么早?又不去东园玩,吵死了!”

徐俊英亲亲她额头,怜惜地爱抚着:“你躺着,为夫出去看看。”

他才从外边回来,夫妻俩分开了十多天,昨晚恩爱缠绵又是通宵未眠,他有心陪娇妻睡个懒觉,事先也交待过婆子奶娘丫头将孩子们带好,不准早早就来打扰夫人,却忘了一样,一大早来了这么一群小祖宗,有的是自家小爷,有的是尊贵无比的身份,仆妇们不敢出言驱赶,只好他亲自出动了。

梅梅叹了口气,攀着他爬起来:“算了,咱们起床沐浴更衣罢,程儿、蒙儿一会该哭着来找了!”

徐俊英心疼地把她放到床上:“有我,我看着他们……你多睡会,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梅梅瞪他一眼,目光却是半嗔半喜,柔媚入骨,徐俊英心里一跳,全身酥麻,直接压了下去:

“梅梅!”

“还想怎样?”

梅梅一边无力地抵抗,一边娇喘着抱怨:“告诉你徐俊英,我再也不生了!”

“乖梅梅,你答应过我,生十个!”

“不!坚决不生了!”

自从六年前生了双胞胎姐妹美意、美眷,就一发不可收拾,双胞胎刚满七个月怀上慷儿,之后一年一个,梅梅觉得自己简直成了高效生产工具,七年间给徐俊英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小的如今才九个月大,有时看着环绕膝下一群四处乱跑乱爬的小孩,梅梅欲哭无泪:计划生育啊,徐俊英没有这个观念!

而每当此时,也是他最最销魂的时刻,为怀中女人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辞!

可是这次梅梅不干了,她拼命控制着自己,徐俊英放开她的,看着她这样,不免心慌:

“梅梅你这是为何?”

梅梅撅着嘴:“我是说真的,我不想生了!”

“可是我们还如此年轻,生多几个不好么?”

徐俊英抚摸着娇妻越发成熟美好的身体,雪白莹润的肌肤刚刚经历过热烈的欢爱,透出鲜艳娇嫩的粉红色,犹如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诱人之极,:

“我喜欢我们的孩子,爱他们每一个,他们让我感到骄傲和欢乐,梅梅,你也这么爱他们!”

“我觉得够了,再生,我怕我爱不起来了!”

“生孩子很痛……唉,如果我能生,就好了,不让你痛!”

梅梅哼了一声:“口是心非!男人怎么生得出来?我不管,今天跟你说一声,我要开始吃避子丸了!”

徐俊英不舍地抱紧她:“别,别吃!”

梅梅赌气道:“生孩子很伤身体的,我身体会坏掉,还说爱我,你根本不心疼我,只想要儿子!”

“梅梅,不许这样说话!天地良心,我不知有多疼你……”

他大手在她身上游移,肌肤如缎般柔滑,身子明明比以前还结实还健壮,拍拍她极富弹性的屁股:“哪里坏掉了?比你生美意美眷时好了不知几倍!”

“夫君!”

梅梅扭着身子:“你摸不出来么?我腰粗了,屁股大了……照此以往,再过两年,就变成肥婆,到时你还会要我吗?”

徐俊英哧地笑了,咬着她的耳朵:“傻梅梅,你现在这样才最好最迷人……变成肥婆我才真放心,省得一露面把人家看得眼都直了,这个惦记那个惦记的!”

“好啊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要我多生孩子变丑变黄脸婆好关在家里,说!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妞了,想纳妾吗?”

“纳妾有什么意思,我们一家子多好,和和美美,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呢!”

梅梅眼珠子一转:“对哦,我不生了,纳个妾给你生儿子!”

“胡说!只有你生的才是我儿子……你这小妖,自己懒就罢了,还挤兑我,打屁股!”

梅梅双臂箍上他脖子缠住讨饶:“夫君好不好?咱们不生了,你疼我就别让我痛了嘛,还有你不想看我漂漂亮亮的吗?非得把我折腾出一身病才罢休?那样就不是爱,是害我,我会恨你的!”

“乖,我怎会害你?你每次生我都做好十足的准备,不惜厚着脸皮多次请灵虚子进京,就怕你有什么不测,那样我也活不了懂吗小妖?生孩子其实是我们两个人在生,就像你刚怀孕那阵,你呕吐,我也呕吐,结果你好了我还在呕吐,你生孩子痛,我也痛的!”

“去!花言巧语,你哪里痛了?反正我就是不生了!快起床,我得吃药丸子!”

“哪来的药丸子?”

“以前靖云开的方子,我说一声,千草堂段大夫自会为我制好丸子,我去拿回来就行了!”

徐俊英叹气:“就怕你随便在外边乱买了药吃……是药三分毒,既然不想生,也不用你吃药,我吃!”

梅梅一楞:“你吃?石砣粉?”

“嗯,那药对身体并无大害,一吃顶几年,省事!”

“可是若吃多了可就……”

“我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也够了!”

他目光转动:“不过梅梅,我过了这个月再吃好不好?”

“为什么?”

“呃……我出去这阵子在外头喝过一种药酒,怕与石砣粉相克,到时失了药效就不好了!”

梅梅想了想,同意了,事情总算圆满解决,徐俊英这才笑着拿袍子包起她,抱着进净室沐浴。

夫妻俩在丫头们的帮助下梳洗过后,走出上房,大大小小一群小男孩还在石桌子旁边吵着闹着,议论不休,恒儿看见父母出来,忙上来恭敬地行礼,带着欣喜叫了一声:

“父亲,母亲!”

徐俊英皱眉:“恒儿,为父没教过你吗?朋友来了,带到你院子里去,练功玩球上东院,在这吵什么呢?”

恒儿低了头:“孩儿……”

“威远候!威远候候夫人!”

九岁的太子赵清跑上来,笑着说:“不要责怪阿恒,是我让他带我们来的!我们要找候夫人!”

“原来是太子殿下来到,请恕臣不知之罪!”

徐俊英和梅梅朝太子行礼,一边责斥恒儿:“怎不早说?”

太子忙道:“我也不是今天才第一次来你家,早说过大家都不要拘礼,又不是在朝堂,如平常这般最好!”

一个粉雕玉琢,穿着紫色锦袍的小女孩走过来,站在恒儿旁边行了个礼,脆声道:

“敏儿给候爷、娘请安了!”

徐俊英看着长得酷似赵宝的七岁赵敏,忍不住在心里轻斥:岂有此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改不了的赖皮毛病,说了不要随便叫娘,她就是要叫,连她四岁半的弟弟赵捷也跟着乱叫。

梅梅却一点不介意,伸手就把赵敏揽过来,轻抚她的柔软的头发:

“敏儿,你又带着捷儿一块来,可告知你母亲?别又像上次那样把王府找翻天了!”

赵宝和林如楠的孩子就像她自己的孩子,怎么教导怎么责斥随心所欲,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赵敏长相随赵宝,脾气性情却十足像林如楠,直率天真,娇横刁蛮,不过还算讲道理。

“娘放心,是母亲让单侍卫将敏儿和弟弟送来的!”

“是吗?那就好,早知你来,昨儿就不让美意她们去秦府——跟着男孩子们玩要小心,离他们远些,舞刀弄剑的,有时会失手!对了,太子殿下,方才说要找我做什么?”

太子长得像皇上,笑容灿烂:“听说候夫人会连环踢,我们要学!”

不是吧?这些小鬼,谁告诉他们的?看向恒儿,恒儿却摇头:“母亲,是美意跟太子说的!”

梅梅无奈,真是的,女生外相,这话果然不是假的,才刚几岁的美意,就掏心掏肺地喜欢上太子了,连老娘她都敢出卖。

“改日我再带你们玩玩,今天我还有事要做……日头好晒,大家到厅里去坐着吧!”

徐俊英说他有多么爱孩子,却是个自私的家伙,生的六个孩子,一个不让吃母乳,每人给找了两个乳娘,由着他们吃奶吃到腻为止,就是不让碰母亲的奶奶,公开场合他的理由堂而皇之——梅梅生孩子已经很累,再亲自喂养,会更累,她身体受不住。却对梅梅说出另一个理由:这两个是我的,小子们谁也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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