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珠中养 - xp1024.com
《夫君珠中养》


楔子

好冷——

一呼一吸极为困难,鼻子里头像塞进了两个硬梆梆的纸团,堵得难受还硌人。

浑身冰冷僵硬,连血液都似乎凝固成了团块状,淤积着流动不开。

后脑勺被磕破的地方,感觉已经痛到麻木,却偏偏还有一种钝钝的,像涟漪般一圈圈往外扩散的闷疼时起时歇。

原本还有温热的血液从伤处流出,但这天气严寒彻骨,已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又岂容鲜血肆虐,很快就被冻成了冰,和沾着血迹的发丝一起冻住,又被漫天的鹅毛大雪一点点的覆盖。

我这是终于要死了?

卢阳多想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啊,但她的脸早就冻僵了,怕是和冷冻柜里的食物一样,用手指使劲戳都戳不动。

她知道自己体内的器官一定在慢慢衰竭着,可她没有心情去体会死亡的恐惧,只觉得讽刺至极。

恍恍惚惚间,卢阳好象听见了死神的召唤,甚至能感觉到生机在缓缓的流逝。

她又疼又冷,却有一股终于解脱的轻松感。

这一回,可不是她想不开,是老天要收她,他无论如何都拦不住了。

这样也挺好。

只可惜她是看不见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了。

带着报复般的快感和一丝浅浅的遗憾,卢阳的意识渐渐陷入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人影突兀的出现在公园外,不等此人露出身形,一闪身却不见了踪影,速度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下一秒,此人竟横空跨过了近百米的距离,出现在公园内的油松小径上,又一闪,消失无踪。

端的是诡异莫名。

此人最后停留之处,正是卢阳的尸体所在。

那是个身材颀长,穿着酒红色大衣的年轻男子。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左耳戴着根缠绕着耳廓的鸽血红宝石龙形耳钉,那龙首昴扬挺立于耳际上方,两只熠熠生辉的龙眼由祖母绿和琥珀石打磨点缀而成,仿若在睥睨苍生。

耳钉红得像燃烧的火焰,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却透着病态般的苍白,白得好似从未见过阳光,永远只躲在黑暗中的吸血鬼,许是脸色太过苍白,那红艳得像血一般的薄唇便格外醒目,和其左耳佩戴的鸽血红耳钉竟有遥相呼应,相得益彰之感。

虽看着十分邪气,却也有一种白与红间极端妖异的俊美。

他扫了一眼卢阳,脸色越发白得可怕。

她又死了!!!

念头一起,一股滔天的怒意便油然而生,年轻男子一对漆黑的眸子也在倾刻间变成了灼人的火红色,就像在眼眶中燃起了两团能将人焚成飞灰的汹汹火焰。

一如他的血色薄唇。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用了血红色美瞳,而其实这一番转变不过是在刹那之间。

这令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诡异和无法言说的戾气。

他伸出手轻轻一拂,明明没有蹲下身来,却将卢阳身上的雪花拂了个干净,就那么隔空一抓,卢阳的身体竟缓缓升起,向他飘移了过去,被他一把揽在怀中。

从他的右手手掌间,溢出了丝丝缕缕肉眼难见的神秘力量,这些莫名的力量悉数探入卢阳的脑海内。

须臾过后,年轻男子的脸色已然铁青,他勃然大怒道:“该死!果然被他拿走了!”

“我竟然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年轻男子怒极,血红瞳仁迸发出的怒火,让他看着就像个极度嗜血的妖魔鬼怪,好生骇人。

他死死的盯着早已没了生机的卢阳,脸色阴翳狠绝,那模样简直想活吞了她,却又不知什么原因,硬生生的忍住了。

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扭头往后望去。

远方的苍穹下,正有一道细小的空间裂缝悄然出现,以他匪夷所思的目力,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出,裂缝之前不过里许之处,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类似于迷你小龙形态的虚影,它用自己的身躯紧紧的裹挟着一颗约拳头大小的淡绿色珠子,正艰难的前行,目标正是那道裂缝。

算计了他还想带着人逃之夭夭?

“休想!”年轻男子又惊又怒,大手一挥,卢阳的尸体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也不知被他收去了哪里,与此同时,他的背后竟突然幻化出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双翅就那么轻轻一振,便如白驹过隙般迅速追了上去。

那翅膀展开,约四五米宽,在漫天的飞雪之中穿梭而过,竟有虚虚实实、肉眼难见之感。

而他疾飞而去的方向,也赫然是那道仿佛能吞灭一切的、黑洞一般的空间裂缝。

……

第1章 一死一活

一处非等闲之人可以踏入的祭坛上方,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望着天象许久,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好一会才匆忙下了祭坛,回到静室中又细细的占卜推演了一番,直奔不远处的一栋两层小楼。

屋外一左一右守着两排身高体壮,肌肉虬结且面无表情的年轻侍卫。

一楼大堂内或坐或站了几个人,聊得正酣,其中一个面相威严,颌下留着些许短须的中年文士,看老者神色匆匆,脸上的笑容不由敛了几分,肃然问道:“黄老,何事如此匆忙?”

其余诸人均看向黄老,纷纷拱手施礼,黄老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中年文士身旁,在他耳边如此如此的嘀咕了一番。

离得最近的一个少年,依稀听得黄老提出灵丘二字,心中不免浮起疑问:“黄老是前朝的钦天监后人,这钦天临大多是子孙世袭,熟读天文地理,占卜星象等事宜,而他家族又是其中翘楚,历来有何大事发生,他总能推演出个七七八八,这回又是看出什么了不得的天象了?他说的灵丘可是北边重地大同府的灵丘县?”

这少年正是那中年文士的次子,他尚不及弱冠,好奇之心一向极盛,闻言连忙竖起了耳朵,大半身子都几乎歪了过去,才又依稀听见了一句:“得此女则大事可成,若不能得之,则必须毁之。”

这是什么话?难道他们家族图谋了几百年的大事,区区一个女子竟能手到擒来不成?

简直荒谬!

正想着,等黄老和父亲悄声说完,就向父亲打探一番,依着父亲对自己的宠爱,断不会瞒着自己,便沉下心来静坐品茗。

然而他父亲却在黄老说完之后,面色骤然一变,将他和另外几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他隐约听见父亲吩咐左右:“速去将红姑找来。”

红姑?那不是九护法吗?

那妇人功夫不高,狐媚手段却着实了得,正因她长袖善舞,姿容不俗又精通琴棋书画,在外头很有些名声,于他们家族谋了许多便利和旁人不曾听闻的秘辛,他父亲才会破格将她提为护法,有什么需要摆到明面上的事情,也都会交给她去办。

父亲八成是要红姑去灵丘寻找黄老口中所说之人。

看父亲这般重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少年很不服气。

过后,他找了个机会追问父亲:“黄老说什么了?为何您如此紧张?”

“回去好好给我修心养性,把众位师傅留给你的功课做好,旁的事情,休要多管!”他父亲脸色一板,严厉的警告他:“你若敢背着我偷偷的跟去,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听见没有?”

“知道了。”少年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可他转过身就去找红姑打探虚实。

那红姑竟然不见了踪影。

他有心要跟去看看,红姑是不是真的去了灵丘,那女子又是什么样的人,她究间有何不同之处。

最了解他的父亲岂能容他胡来,还不等他走出家门,就命人将他提溜进了书房,连门也给锁了起来,把少年气得直跳脚,除了拿守门的人骂几句撒撒气外也毫无办法。

同一时间,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

因连日来的大雪,往日本就不平坦的土路上堆满了厚厚的积雪,一脚下去就踩出一个深深的雪坑,有时运气背点,脚陷得深一些,连拔都拔不出来。

刺骨的北风呼啸着刮过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生疼,那凛冽的寒风见缝就钻,卷着冷冰冰的雪花直往人的脖子里灌。

这般恶劣的天气,却有一个瘸了腿的老妇人,顶着漫天的风雪,一瘸一拐的从山脚下的茅草屋走向约两三里地远的谷雨村中。

她要去找村子里唯一的大夫。

这大夫姓李,是从别的地方迁来的。

李大夫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孩正在堆雪人玩,他是李大夫的老来独子,很懂事内向的一个小孩,因他们家刚搬来谷雨村没多久,他认识的人并不多,唯一能玩到一起的只有年纪相仿的沈宝山,可沈宝山家兄弟姐妹太多,又粗欲无礼得很,他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敢登门了。

就那一次,他记住了一个小女孩,一个被沈宝山总是挂在嘴边的小女孩。

小孩穿着半旧不新的石青色棉袄,头上戴着顶掩住口鼻的羊皮暖帽,在雪地里滚雪球,越滚越大,他预备拿来做雪人的脑袋,这个时候,院门突然被‘嘭嘭嘭’地敲响,小孩连忙放下滚了一半的雪球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老妇人,她年逾五旬,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因长年的劳作日晒,一张脸上不仅布满了风霜的痕迹,还遍布着皱纹,让她看起来像六旬的老妪。

她双眼乌青,肿得像个核桃,显然是哭了许久,神情又焦虑不安,门一开便急切的问小孩:“你爹在家么?”

小孩认得这个老妇人,她就是那个小女孩的奶奶,早上已经来过一次了。

“在的,我这去把我爹叫来。”小孩子乖巧的回道。

老妇人‘哎’了一声夸了他一句:“好孩子。”

看小孩抬腿就往屋里跑,她便站在门口避风处等着,拍了拍头上和身上落下的雪花。

小孩很快就把李大夫从屋子里拽了出来,一边拉着他爹一边催促道:“快点啊爹,宝花妹妹的奶奶还等着呢。”

李大夫是个瘦弱的中年人,面相有几分愁苦,看到老妇人又来了一趟,他的脸色更苦了,“我已经尽力了,真的无能为力,就是让我再去看上一次,其结果也是一样的。”言下之意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没有再看的必要。

“不会的,您再给看看吧,我那孙女的身体已经开始回暖了,没有早上那么冰冷了,真的,大夫,劳烦您再跑一趟吧。”老妇人越说越着急,又担心李大夫不肯去,这满村子也只有这一个大夫,他若不答应,这大雪天里,就真的没人能救治她的孙女了,情急之下竟‘扑嗵’一声向李大夫跪了下来。

“求您了,大夫,救救我的孙女,求求您了……”

第2章 白眼狼

大冷的天,老妇人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穿的还是打着好几块补丁的粗布袄子,洗得都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背还佝偻着,瘦得不像样子,凹陷下去的面颊也被冻得发紫,委实可怜。

小孩想起她的孙女,那个粉粉嫩嫩小团子一般的小妹妹,不由同情心泛滥,也在一旁帮腔,央着自家爹爹再去看上一眼。

李大夫很为难,他早上还在被窝里时,就被老妇人拉过去看了她那小孙女,才六岁的小女娃,瘦骨伶丁,住在那样四面露风的破茅草屋里,不得风寒才怪呢。

这不,才住了两晚,小女娃就要不行了,早上他去看的时候都已经咽气了。

这种事情李大夫怎么会和小儿子说,他这小儿子还以为人家小女娃只是得了风寒,哪里知道,那女娃娃其实已经一命呜呼了。

可李大夫心软啊,架不住小儿子和老妇人的苦苦哀求,最后还是背上药箱跟着老妇人走了一趟。

一路上李大夫都在想,该怎么劝老妇人,让她接受现实,把女娃娃埋了要紧。

可等他和老妇人到茅草屋一看,小女娃竟然有了脉息,虽然微弱,却真的活过来了!

李大夫十分疑惑,难道他早上诊错了?!

他会第一时间先疑心自己,也是因为其医术不精,只有半吊子水平的缘故,加上他曾经因误诊耽误过一个人的病情,差点酿成大祸,最后虽然没有锒铛入狱,却也几乎倾家荡产,耗尽了父辈积累下来的人情不说,连祖籍也待不下去了,否则他也不会拖家带口的,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子里来定居,以此躲避那家人的报复。

“怎么样了李大夫?我这孙女是得了什么病?你看她的身子是不是暖和多了?还有救的是不是?”老妇人满脸希冀的问道。

事关人命,李大夫就是有再多的疑问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含糊。

他压下心中的困惑,神情有些惭愧,许是觉得自己又误诊了,害得老妇人白白担心了一回,便有心要弥补一二。

“现在看着倒是没什么大碍了,”他从药箱中拿出了几帖治风寒的药,满脸歉意的说道:“也是我学艺不精,真是对不住了。这药你且先拿着,熬了给孩子喝,一天三次。看她这情况,大约晚上也就能醒了,你莫要太着急,我明日会再来复诊。”

老妇人拿着药,感激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早上自己孙女确实连鼻息都没了,那心也不跳了,身子都冰冷冰冷的,就连自己都以为孙女不行了,又怎会去怪罪李大夫。

她非但没有一丝怨怪,还千恩万谢的将李大夫送出了门,然后赶紧生火熬药。

李大夫背着药箱,刚回到村里就碰到了他的小儿子唯一看得上眼的小伙伴——沈宝山。

沈宝山今年十岁,半大小子长得浓眉大眼,一双眼睛格外的有神。

他一看见李大夫就追着问道:“李大伯,宝花的病怎么样了?”

沈是谷雨村的大姓,沈宝山家住谷雨村村头,上头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八岁的傻弟弟沈宝树和一个七岁的妹妹,光他这一房就有九口人,不可谓不多。

李大夫想起村里的传闻,心里很不耻沈宝山一家的行径,可他也不过是一个刚在谷雨村落户的大夫,在谷雨村的根基很浅,更不敢冒然去帮助那可怜的祖孙俩,为自己拉仇恨。

就像现在,他也只能在心里腹诽两句,面上却还要带着笑:“已经活过来了,可那地方根本不能住人,这个冬天又特别冷,她再住两天,肯定还得出事。”

沈宝山一听,眉毛都皱了起来,他急忙和李大夫作别,一步一步顺着路上的脚印往山脚下赶去。

才刚刚走到半道,突然一阵狂风刮了过来,迈出的步子还没站稳,就被疾风带得摔倒在雪地里,狗皮帽也差点被风刮走。

雪渣子顺着衣领就落了进去,冷得他一个哆嗦,他穿得又厚实圆滚,好半天没爬起来。

母亲王氏地叫骂声由远及近。

沈宝山下意识的想躲藏好,可这白茫茫的雪地里一目了然的,能躲到哪里去?

他很快就被追过来的王氏揪住了衣襟,一顿好骂,手里一直攥着的一角碎银子也被四姐沈宝珠劈手夺去。

他这四姐今年十四,五大三粗的身材配着张大饼子脸,很好认。

沈宝珠看着手里的碎银子,气得眼睛都红了,若非母亲王氏在场,她都想直接掐死他。

“好哇,沈宝山,你都会吃里扒外了啊?!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是瞎了还是聋了看不到?三哥的婚事到现在都没有着落,你还偷家里的银子去贴补那个小贱人!你还要不要点脸了?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了?枉你还是读圣贤书的人,我看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沈宝珠一脸激愤,唾沫星子喷了沈宝山一脸。

她满打满算也才十四岁,家里为了给她三哥凑聘礼,娶隔壁村屠户家的女儿,甚至不顾她的激烈反抗,硬将她许给了孙家那好吃懒做的孙麻子。

那可是全村最懒最没出息的丑八怪!

她的命怎么这么苦,摊上个重男轻女的爹娘就不说了,还有个刻薄的奶奶,一个满心满眼里,只想捧着家里好东西,去讨那小哑巴欢心的白眼狼五弟。

王氏也气得在沈宝山后颈上狠拧了一把。

沈宝山哎哟哎哟疼得直叫唤,还要去抢四姐手里的银子,被王氏一巴掌劈在头上,揪着耳朵骂他胳膊肘往外拐。

他知道今天是肯定抢不到钱了,便往村里跑,不想让母亲和四姐再去找宝花的麻烦,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宝花都快冻死了,你们把她逼走,还不让我接济她,她就真的要死了!”一个没注意,脚陷进了雪坑里,又摔了个狗啃泥,吃了一嘴的雪,沈宝山这个气呀。

“她死不死的跟你有个屁关系?自己家都要吃不上饭了,好不容易攒点银子要给你三哥娶媳妇,你还敢把银子偷出来,你个小兔崽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早晚就是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

王氏和沈宝珠母女追着他又是一顿胖揍,一路骂回了家,引得村里的几个妇人特意从屋子里跑出来看了回热闹,交头接耳的说着他们家的闲话。

村里发生的小插曲山脚下是听不到的,谷雨村不大不小,也有四五十户人家,离山脚下的茅草屋颇有些距离。

老妇人把熬好的药倒在一个豁了个大口的粗瓷碗里,扶着小女孩起来给她喂了药,看她仍旧闭着眼睛,却把黑漆漆的药都吞咽下去,老妇人欣慰地抹了抹浑浊的泪水,抱着小女孩,用瘦弱不堪的身体为她挡去彻骨的寒风。

在她怀中的小女孩,冻得瑟瑟发抖。

老妇人并不知道,真正的小女孩确实如李大夫所说,已经咽气了,现在的这一个芯子已经换成了别人。

这个别人正是卢阳。

第3章 倒霉孩子

卢阳那一天和母亲卢燕约好了在公园见面。

在她很小的时候,卢燕就因为恨她入骨,一怒之下曾说过到死都不会原谅她,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不管卢阳怎么哭求解释,卢燕都不肯听,最后还是狠心的撇下她离开了,从此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卢阳一直在找卢燕,这一找就是十多年。

好不容易才联系上,让卢燕答应见她一面,听她解释当年的事情,却连面都没见到,就在下台阶的时候摔了个四脚朝天,把脑袋都给磕破了。

偏偏她还忘了拿手机,可能因为连日下雪,那个公园又很老旧,附近一带都在拆迁,公园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她竟然就这么死了。

她以为死了之后,肯定尘归尘,土归土,可她却看见一个虚幻的自己从身体里飘了出来,而且这个虚幻的自己还不是人形,而是一只似狐非狐的小东西,同时飘出来的还有一个奇怪的淡绿色珠子。

她当时完全懵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那珠子就将她强行给吸了进去。

珠子里头全是淡绿色的液体,除了一片淡绿,什么也看不见。

她感觉自己就像泡在浓稠的海水里,既舒服又温暖。

就好象记忆中幼年时母亲的怀抱。

那个时候母亲还很疼她,对她很温柔宠溺,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也只有在这个珠子里,她才一点烦恼都没有,也不知天黑与白昼。

她惬意的在珠子里睡了许久许久,可突然有一天,另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非要把她拉扯出去。

她拼了命的挣扎反抗,拒绝离开,但是没有用,那股力量太强大了,与之相比,她不过是蚍蜉撼树,她还是从珠子里被硬拽走了,拽到了这个小女孩的身体里。

小女孩今年才六岁,乳名叫宝花,大名叫薛阳。

而且还是个哑巴,一个连‘啊啊啊’都发不出来的,完全失声的哑巴。

薛阳一年前被老妇人拣来,省吃俭用养了她一年,只因老妇人不肯答应沈宝山的母亲王氏,把薛阳给她最小的傻儿子沈宝树做童养媳,王氏便怂恿着本来就恨老妇人入骨的婆婆叶氏,把她们从沈家给逼了出来。

天寒地冻的,原身薛阳就这么冻死在了这个偏远的小山村里。

卢阳接收了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

一直到半夜时分,她才彻底醒转。

彼时老妇人正紧紧的搂着她,两人身上盖着的薄薄一层稻草,一点也抵御不了夜里的透骨奇寒,老妇人的身体止不住的哆嗦着,上下牙关都在打颤,显然冻得不轻。

茅草屋里很简陋,除了一个老妇人拣来熬药的破损陶罐,和一个盛药的粗瓷碗外,并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

这两天她拾来的柴火都用来给卢阳熬药了,再没有剩余的了。

泥土垒起来的灶里,此时也早已没了火星。

屋中冰冷如窖。

不时有寒风从门窗的缝隙间灌入,呜呜咽咽的从耳边呼啸而过。

那声音如泣如诉的,仿若有女子在哀哀哭诉。

时歇时起的风声,给这间漆黑的茅草屋,无形中增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氛,很有些瘆人。

卢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薛阳的身体里,在她看来,这一切都很匪夷所思,她不可能找到答案,也没有找到答案的必要。

因为,她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被冻成了冰棍,她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卢阳和老妇人依偎在一起取暖,一边强打着精神梳理脑海中属于薛阳的记忆,奈何这具身体太虚弱太瘦小,连精神也无法集中,没一会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边也才泛起鱼肚白。

看着天色亮了,老妇人一瘸一拐的想出去拣柴火,卢阳拽着她的衣摆不让她去。

老妇人满眼慈爱地看着卢阳,本欲伸手揉一揉卢阳的小脑袋,可一看自己那粗糙发裂的手上,长满了一块块红肿的冻疮,又马上缩了回去,“宝花乖,奶奶去拾些柴火回来,有了柴火,我们宝花就不会冷不会生病了。”

卢阳睁着圆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老妇人,不同意她去,外面还在刮风下雪,就是有柴火也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她又穿的这么单薄,肯定会被冻死的。

老妇人不识字,可是卢阳眼里坚定的不愿老妇人出门的意思太明显了,老妇人怎么会不懂。

这天气太冷了,如果没有东西取暖,没有食物裹腹,她们祖孙俩一天都撑不下去。

一老一小还在僵持着,卢阳耳尖的听到屋外似乎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人踩在雪地上发出来的,且那声音离茅草屋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

老妇人也听见了,她的脸上初时有些惊喜,随即又有些挣扎之色,一幅不知该如何决定的茅盾模样。

卢阳大抵能猜到老妇人的心思,不过她没有做何表示,而是跟在老妇人身后,看她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仅仅是开了一条缝,那狂风暴雪就像泄了洪的水一样疯狂的涌进来,雪沫子扑天盖地的往老妇人和卢阳身上砸。

眼睛都睁不开了。

卢阳不知道老妇人是不是像她一样被雪花糊了满脸,她只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外头高兴的直叫唤:“宝花妹妹!宝花妹妹……”

若薛阳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人约莫是叶氏的次子沈继勇和其妻王氏的第五子,今年十岁的沈宝山。

来人正是他。

他昨天被母亲王氏和四姐沈宝珠逮回家后,本来是打算等半夜再溜出来找卢阳,给卢阳送吃的,可惜他没有撑住,看了会书实在困得厉害,便爬上床打算歇一小会,哪知这一闭眼就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快天亮了才醒。

他一醒就趁着王氏还没起床,偷偷的跑了出来,临出门前想起卢阳和老妇人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肯定很冷,于是他又回头哄骗最小的妹妹,把四姐沈宝珠唯一的一件棉袄给顺了出来,还带了两个昨晚就藏好的杂面窝窝。

第4章 童养媳

见到是沈宝山,老妇人明显有些失望。

她将沈宝山让进屋来,一边关那扇半天才能关严实的门,一边问道:“宝山,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外头这么大的风雪,你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怕被风刮跑了。”

她虽是责备,语气中却满是关心。

“要你管呢。”沈宝山对老妇人的态度很随意,老妇人似乎也习惯了,她此时还在和那扇关不拢的木门做斗争。

沈宝山进得屋来,看卢阳一头一脸的雪,急忙空出一只手为卢阳把雪花拍去,又将顺来的绣了几朵碎花的棉袄披在卢阳身上,这才献宝似的把杂面窝窝塞到卢阳手里,让她快些吃了,顺便摸了摸卢阳手上的温度,惊呼道:“怎么这么冰啊,冻坏了吧?”

他说着就要将卢阳的手拉过来捂着,被卢阳不着痕迹的躲开。

这个时候,老妇人终于将门给勉强关上了,卢阳便递给老妇人一个窝窝,自己留了一个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可老妇人接下来的一个小动作,却让卢阳心中很不好受。

老妇人接过窝窝并没有吃,而是先看了沈宝山一眼,见他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才敢掰下一小块来吃,剩下的都放进怀里,想必是要留到下一顿,或是留给孙女饿的时候填肚子。

在沈家的时候,老妇人就是从嘴里省下自己的口粮才养活了薛阳。

所以她才会越来越瘦,瘦到了如今这般皮包骨头的样子。

沈宝山把老妇人从卢阳身边挤走,挨着卢阳絮絮叨叨的说道:“宝花妹妹,你身体好些了吗?”

“宝花妹妹,你和我一起回家吧,我把你藏到柴房去,保证我娘和我奶奶她们都找不到你。”

“宝花妹妹,这里太冷了,还没我们家柴房暖和,你还是和我回去吧,你看你的手这么冷,如果长了冻疮多疼多痒呀。”

“宝花妹妹……”

卢阳被他磨得烦了,眼神示意他,老妇人怎么办。

沈宝山顺着卢阳的视线看了老妇人一眼,浑不在意道:“她是大人,自然有办法照顾自己。”又去磨卢阳,看她把窝窝吃完了,就来拉她的手。

“宝花妹妹,你现在就跟我走,我不能让你再冻病了,这地方哪里是人待的呀。”

卢阳把手缩了回去,她知道沈宝山随谷雨村的沈老秀才念书,是识字的,便拣了个小石子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道:“我要和我奶奶在一起,奶奶不走我也不走。”

老妇人无亲无故,如果不是有她在,老妇人早就撇下她去找沈老头了,沈宝山不过是一个十岁的男孩子,他奶奶叶氏和他母亲王氏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沈宝山根本不可能在她们的眼皮底下偷偷接济她,与其回去被她们虐待连饭也吃不饱,还不如和老妇人在一起,她就不信她还能再一次冻死。

对于卢阳识字一事,沈宝山习以为常,早在一年前,真正的薛阳就写字告诉过他们,她家住何处,父母俱在,只要把她送回去,她的父亲会给他们很多很多银子的。

沈家的人几代都在地里刨食,最远也就去过镇上,本来不相信薛阳,可薛阳虽然才五岁,却认得很多字,又写得十分清楚,沈家的人也想要那‘很多很多的银子’,便凑了盘缠和里正到镇上办了去大同府的路引,让沈宝山的大伯,也即是叶氏的长子沈继忠去大同府跑了一趟,却连薛家的门都没进,还反被薛家的仆人暴打了一顿,去了半条命,花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才治好,却也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只能干些轻省的活儿。

沈家的人便恨上了薛阳,想把她卖了换银子,是老妇人把头都磕破了才拦下来,当家的沈老头于心不忍,怜她一生孤苦可怜,最后拍板留下了薛阳。

虽然留了下来,沈家人却不管她是不是才五岁,喂鸡喂猪,洗衣做饭,愣是把她折腾了一年。

沈家唯一对老妇人有些许善意的沈老头两个月前摔了一跤过世了,王氏看她粉雕玉琢的,便想把她留给自己那傻儿子沈宝树传宗接代。

沈宝山知道童养媳意味着什么,老妇人就是沈家买来的童养媳。

因她不能生养,死去的爷爷才会娶了现在的奶奶叶氏,一辈子都被沈家挫磨,爷爷一死,奶奶对她非打即骂,根本没把她当个人看。

沈宝山打心眼里不想这个漂亮的宝花妹妹也像老妇人一样,可要让宝花妹妹因为这个而离开沈家,他也是万般不乐意的。

“宝花妹妹,你和你奶奶不一样,这里冷得跟地窖似的,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啊?你还是听我的话,和我一起走吧。”

沈宝山执着的要把卢阳从茅草屋带走。

他本是好心,可卢阳却打定了主意,要和老妇人在一起,不管他怎么劝都不肯随他离开。

眼看着沈宝山都快急哭了,老妇人只好开口劝道:“宝山啊,你还是先回去吧,你再不走,你奶奶知道了,又该生气了。”

她的性格一向善良软弱,前天从沈家出来也是拼着一口气,不想让卢阳步她的后尘,这才过了两天,卢阳的小命都差点没了,她这才深深的后怕起来,担心自己照顾不好卢阳,会把卢阳害死,心里也十分犹豫,既想让她回去不用受冻,又唯恐她回去了被逼着做童养媳。

在老妇人想来,就是真的要把卢阳送回沈家,也不是这样让沈宝山偷偷摸摸带走,那样只会让叶氏更加讨厌卢阳,对卢阳的处境没有半分益处。

“我不走。”沈宝山犯了左性,反而怨恨老妇人为什么非要把卢阳从沈家带走,“都怪你,自己没用讨人嫌还要带累宝花妹妹,也不看看她才多大,你怎的这么自私?”

他话音才落,就听‘砰’的一声巨响,老妇人好不容易才关上的那扇门,竟‘轰’的一声砸了下来,把屋里的三人吓了好大一跳,全都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惊讶地望向了门口的方向。

第5章 花棉袄

那门却是被沈宝珠从外面给踹倒的。

许是屋里的沈宝山一直在碎碎念的说话,竟没有一人听出了她的脚步声。

她就那样踩着倒地的门,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冷着脸一步一步踏进茅草屋,当她看见卢阳身上披着的花棉袄时,那不大的眼睛马上便瞪圆了,指了指卢阳,又指着沈宝山尖声叫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我就一件棉袄,你还偷来给这个小贱人,你是不是想冻死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

沈宝山心虚的看着沈宝珠:“四姐,你看宝花妹妹多可怜啊,没有棉袄过冬,她会冻死的,你穿着三哥的衣服不是也挺好的嘛。”

“好个屁!她可怜,我不可怜?”

沈宝山的话无异于在火上浇了把油,让沈宝珠更加生气,此时又没有奶奶叶氏在场,没了顾忌,一早起来发现衣服被偷的火气顿时有了渲泄口,揪着沈宝山的耳朵就狠狠的拧开了。

“疼疼疼……”沈宝山咧着嘴哀嚎。

“疼就对了,就是要你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我东西!”沈宝珠没被人拧过耳朵,以为沈宝山是在和她装,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一边还不忘去骂卢阳。

“呸!小贱人!我说你怎么死活不肯做我七弟的童养媳,原来是打上这个白眼狼的主意了,你倒给我说说,是不是你让他给你又送钱,又送衣服送吃的?你怎么就这么大个脸啊?合着我们沈家的人都是傻子不成?还由着你这小狐狸精挑挑拣拣的?”

沈宝珠越骂,那心中的怒气便越发高涨,更多的却是对卢阳的怨恨嫉妒,也不管沈宝山了,舍了他就去撕扯卢阳身上的花棉袄,“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在你身上多穿一会,姑奶奶都嫌骚得慌!”

她比别人发育得快,虽然才十四岁,在这时空却已经堪比大姑娘了,比沈宝山高出了一个头去,比卢阳更是高了不少,手一伸就越过拦在前面的沈宝山把卢阳披着的棉袄扯了过去,顺带着将卢阳用力一推。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老妇人的一声惊呼,卢阳仰面摔在了泥土地上。

这一摔,虽然没有摔破头,却也是两眼冒金星,头疼欲裂,本就病体未愈的身子更加虚弱不堪了。

沈宝山看卢阳眉头紧皱,小脸白得吓人,一股火气顿时涌了上来,不由分说的一头撞在沈宝珠肚子上,把没有防备的沈宝珠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下沈宝珠可傻眼了。

这个弟弟虽然总让她生气窝火,可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

沈宝珠呆了呆,很快就反应过来,登时气得鼻子都歪了,和沈宝山打成了一团,嘴里不停咒骂着沈宝山和卢阳。

“一对狗男女!小娼妇!不要脸的骚蹄子……”

各种难听的字眼从她嘴里不要钱一样的蹦出来,老妇人听得是目瞪口呆,一时又气得满脸紫涨,都不知道沈宝珠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哪里听来这么多的污言秽语。

自己当成眼珠子般疼爱的孙女,被沈宝珠肆意谩骂,老妇人心中难过,却因长期以来的逆来顺受,不敢回嘴,气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她极力忍着泪将卢阳从地上小心的抱到怀里。

卢阳的脑袋嗡嗡作响,看什么东西都带着重影,只觉得身体无比疲软,四肢无力,头都似乎要炸开了。

她缓了好一会才稍微好受了一些,勉强对老妇人摇了摇头,想让她不要太担心。

看着沈宝珠和沈宝山撕打,卢阳对沈宝珠的泼辣有了深刻的认识。

难怪薛阳总在她手里吃亏,就这小姑娘的脚力,薛阳是拍马也赶不上啊,竟能将老奶奶弄了半天才关好的门一脚踹倒,那娇滴滴的薛阳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可惜眼下自己是自身难保,等有机会,一定要为死去的薛阳讨回来才是。

卢阳窝在老妇人怀里,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默默的想道。

沈宝珠仗着身高优势,沈宝山又自知理亏,不敢打她,被沈宝珠又抓又挠的,只顾着躲,一眼瞥见老妇人怀中的卢阳连眼睛都闭上了,不由大为着急,一股心头火涌起,觉得四姐也太过蛮横了,不就一件棉袄么,她穿三哥的,三哥穿二哥的,二哥就穿大哥的呗,至于大哥,他不有两件外衣吗,至于为了件衣服这么骂他打他么?

真是斯文扫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沈宝山不想忍了,他奋起反抗,想要出手打回去。

此时茅屋外却又来了一群人,沈宝山的奶奶叶氏打头,带着好几个沈家的男丁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本就不宽敞的茅草屋,一下子倒挤进了七八个人,显得更加紧窄逼仄了。

一看到叶氏,沈宝珠顿时偃旗息鼓,哪还敢再对沈宝山动手,急忙爬了起来,先就哭上了,把沈宝山偷她衣服又偷吃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叶氏。

叶氏听完之后,两道短粗的眉毛一撇,冷冷的看了老妇人和卢阳一眼,那眼中的厌恶,只要不瞎都看出来了。

叶氏一向很看重沈宝山,这么多孙子只有沈宝山长得最俊,还愿意读书,脑子又活泛,连沈老秀才都夸他有出息,她和沈老头一样,有意要供沈宝山一直读下去的,万一也考了个秀才,家里的几亩地能免了税不说,就是在整个谷雨村,他们沈家也能说上话了。

谷雨村迄今为止,可只有一个沈老秀才!

他们一家多威风啊,连里正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的孩子也个个都识字,亲事根本不用发愁。

可这个孙子自从宝花那小贱人来了以后,就一门心思讨好她,连书都不愿读了,整日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简直要把她活活气死,二儿媳王氏一说要把那小贱人给宝树做童养媳,他就天天闹啊作啊就要那小贱人,明知道她看那瘸老太婆不顺眼,还要她同意把瘸老太婆拣来的野丫头给他做媳妇,她怎么可能答应?

这可是她最看重的孙子!

那死老头子死了就死了,这沈家上上下下就该听她一个人的,瘸老太婆膈应了她一辈子,虽然没有一儿半女,可别以为她不知道,死老头子当初娶她是被死去的公公婆婆硬逼的!

哪怕自己给他生了两子两女,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那个为了救他而瘸了条腿的死老太婆!

第6章 小妖精

叶氏恶狠狠的瞪着老妇人,卢阳看她眼神怨毒,真怕她会忍不住冲上来打老妇人一顿。

但她知道,叶氏不敢。

她可以挫磨老妇人,让老妇人一天里有干不完的活,却不能对老妇人动手。

而这个约束着她的,正是沈老头。

许是担心自己死后老妇人会被赶出沈家,她和薛阳两人老的老小的小,离开了沈家肯定会活不下去,他便趁着还有一口气,给两个儿子分了家。

又逼着叶氏和沈家众人发下毒誓,一房一年轮着赡养老妇人,为她养老送终,且不得虐待她,否则便断子绝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如此恶毒的誓言叶氏岂能答应,当时就气得不管不顾的反问沈老头,是不是要全家人把她供起来他才满意?

死活不肯发誓。

沈老头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将不得虐待她这一条改成不得对老妇人动手。

叶氏这才勉强应承,却越发恨毒了老妇人。

如果不是叶氏借着童养媳一事要给卢阳写文书,让她这一辈子都要留在沈家侍候沈宝树,到死都不得离开,也不会逼得老妇人在沈家待不下去,老妇人也不会在这大冬天里身无分文的带着她跑到这破茅草屋来。

老妇人不与叶氏对视,她把卢阳护在怀里,像母鸡护小鸡一样,为卢阳挡去寒风和别人恶意的视线。

卢阳心中有一股暖流划过,小脸颊不经意间在老妇人怀里蹭了蹭。

这个老人心地善良,从不与人为恶,只可惜她命不好,这么大把年纪了也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

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孝顺她。

叶氏比老妇人要小两岁,因她肤色偏黑,看着却比老妇人还要老上些许,她的眼睛浑浊凹陷,颧骨突出,更添了几分刻薄。

她撇着嘴凉凉的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长骨气了,都敢跟我叫板了,怎么不接着硬气些啊?不是不肯让这野丫头给我孙儿当童养媳吗?”

“你有能耐就自己在外面养活自己啊,怎么着?在这跟我耍起心眼子来了?嘴上说着死活不愿意,可背地里呢?”

“让一个野丫头来勾引我沈家最有出息的乖孙孙,你想干什么?抢了老的还想把小的也抢了?是不是想把沈家的好处给占全了呀?”

叶氏浑浊的眼一瞪,带出了几分凶相,“你做梦去吧!还想离开沈家过好日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这辈子就该在沈家当牛做马!还有这小贱人,害我大儿一到冬天就见不得风,出不了门,花了多少银钱都调养不好,她这辈子都要留在沈家还债,还想跑出来逍遥快活,啥事也不干,哪有这种美事。”

沈家大房沈继忠的二儿子沈宝全不阴不阳的说道:“奶奶,她要再作妖不肯回去,就把小哑巴卖到陈家村的陈举人家去,我都已经打听过了,陈举人的妻弟最喜欢漂亮的六七岁的小丫头,凭她的长相,换个二十贯钱都没问题。”

“二,二十贯?”有人惊呼,那激动高昂的声音大得像要掀了房顶一般,可见他们有多么震惊。

没分家之前,两房人住在一起,一年到头也攒不下来五贯钱,这要把卢阳卖了就能得二十贯钱,岂不是一家能得十贯钱?因沈继忠被打,这几年攒的给孙儿辈娶媳妇的钱全都搭里了,大房除了沈宝全外还有个弟弟也等着娶媳妇,二房儿子更多,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沈老头死的时候虽然给两房人分了家,却并没有多少银钱留给两房人,若是卖了卢阳,一家也可以为一个宝字辈的说上一房媳妇了,有人就开始打起了卖卢阳的主意,和沈宝全问起话来。

沈宝山一看,急得小脸通红,“不能卖宝花,宝花是我的,谁也不能卖她。”他像个小牛犊似的张开双臂,拦在卢阳和老妇人的面前,就怕他们把卢阳卖了。

宝字辈的几个男的都笑话他,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以为她皮相好就死活要留着她,也不想想自己才几岁,等她长大的时候还不知道漂亮成什么样子,凭他一个穷小子拿什么保住这样美丽的媳妇,到时候还不知道脑袋上得多绿油油的云云。

沈宝山到底是只有十岁的小孩,哪里经得住哥哥们这样浅白的嘲笑,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底气不足的反驳道:“我就要宝花,我养大她,不让她出门,她就一直是我的。”

连叶氏都气笑了:“你养她?你自己才多大点儿?你现在吃的穿的还是靠着家里,就连你能去秀才家读书的束脩都是全家人省吃俭用给你交上的!”

“你倒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这一年里,秀才老爷都来说了多少回了,让你好好念书,你非不听,围着个野丫头片子转,有什么出息?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爷爷吗?对得起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吗?”

“再这样下去,我看你的书也甭念了,回来帮家里一块种地还能把束脩给省下来。”

宝字辈的咐合着叶氏。

沈老头在世的时候,非要男孩子们都会识字,都送去找沈老秀才学过一两年,只有沈宝山得天独厚,不仅记忆绝佳还聪颖好学,沈老秀才也说沈宝山孺子可教,十分喜爱他想要栽培他,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子孙辈都重要。

沈老头便下定决心,就是家里再艰难也要供沈宝山念书参加科考。

宝字辈的不知有多嫉妒他。

偏他不惜福,粘在一个小丫头身边,把沈老秀才气得都不想教他了,又舍不得这么好的苗子,还曾经劝过叶氏,干脆把卢阳留在他身边,他就能老实读书了,等他大些了眼光放远了就不会老粘着卢阳。

这可比杀了叶氏还让她难受,她本就是个乡野妇人,年轻的时候便目光短浅,小肚鸡肠,哪里想得到这么长远的事情。

她膈应了老妇人一辈子,恨不得老妇人过得无比凄惨才好,怎么会同意让记在她名下的卢阳‘小妖精’和自己最得意最引以为傲的乖孙孙伴在一处。

即使这‘小妖精’才六岁,根本只是个女娃娃,她也绝对不允许!

就因为她天天盯着,整日干涉沈宝山去找卢阳玩耍,又变着法子折磨卢阳,反而激起了沈宝山才十岁小男孩的强烈保护欲,这让叶氏越来越愤怒,对卢阳的憎恶直追老妇人。

不管叶氏和她的孙子们怎么你来我往的贬低卢阳,卢阳一点都不想再回沈家,可比起被卖去陈举人的妻弟,被那个听着就像有恋童僻的人狎玩,似乎还是沈家比较好一点?

第7章 五十里

老妇人和卢阳是一样的意思,当生命都难以保全的时候,其它的都不算什么了。

尽管有不少宝字辈的想把卢阳卖了,叶氏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最后还是把老妇人和卢阳一起带了回去,老妇人又开始了她任劳任怨的苦日子,而卢阳则被沈宝珠强烈要求,让她去照顾沈宝树,美其名曰等她长大了,也就照顾习惯了,反正迟早也是沈宝树的童养媳。

她的提议只有老妇人和沈宝山反对,但在沈家辈份最高的叶氏面前,他们的意见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于是卢阳开始伺候沈宝树的吃喝拉撒。

而沈宝山则被留在沈老秀才家中,连自己家都不能回了,叶氏告诉他:“你若真想要那小丫头,就给我好好的跟着秀才老爷念书,等你考中了秀才,奶奶就答应把她留给你,你若考不中,就别拦着奶奶把她留给宝树了。”

这就是叶氏留下卢阳的真正原因,比起二十贯钱,她明显更想让沈宝山好好读书,等他真的有了秀才的功名,叶氏自然会有法子对付卢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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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回沈家才五天的功夫,卢阳的手上便长满了冻疮,痒得钻心,还不敢去挠,就怕挠破了更加严重,以王氏对自己那厌恶的态度,药或者休息什么的就别指望了。

如果沈宝树乖乖的卢阳也不觉得日子有多难过,不就是伺候个小孩嘛,可沈宝树却闹人得很,精力旺盛得不得了,他能走能动,四肢健全,就是智力有如三岁孩童,嘴巴歪斜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一个六岁的女娃娃给一个七岁的男娃娃开腚,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之前一直是沈宝珠伺候沈宝树,自从这个活计被卢阳接了过来,沈宝珠就解脱了,安心的准备明年开春就嫁给孙麻子,到底是意难平,总趁着沈宝树睡着的时候,支使卢阳去洗衣服扫地,总要挑点刺让卢阳多干点活她才甘心。

老妇人偷偷的来看卢阳,握着她红肿的双手,心疼的老泪纵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卢阳垫起脚,伸长了手努力的去为老妇人擦眼泪。

不要哭,这一点苦根本不算什么。

许是不想让卢阳担心,老妇人握着卢阳的小手拍了拍,自己抬袖抹了抹眼角。

“老不死的,你又跑到哪里去躲懒了?还不快过来倒洗脚水!”屋里的王氏骂骂咧咧。

老妇人本还有些话要叮嘱卢阳,此时却也没有机会,只好遗憾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去给王氏倒洗脚水。

卢阳暗暗叹了口气,看着左手腕上的图案出神。

那是一个翅膀的形状,却带着粉红色,像涂了浅浅的胭脂,格外的显目,完全不若前世那浅淡无色的模样。

她很肯定,这东西是随她一起来的。

因为她翻遍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也没有这样一块印记,而这印记,同前世一样,除了她谁也看不见。

卢阳心事重重的回屋哄着沈宝树睡了,自己才有空吃了一碗冷冰冰的玉米面糊糊,把碗送去了厨屋,帮着老妇人洗碗刷盆。

等别人都洗完了脚,才轮到她和老妇人就着锅底的一丁点热水随便洗了一下,就被王氏赶去了沈宝树的屋里守着沈宝树,别让他把被子踢了着凉,要警醒着点,勤着给沈宝树解决个人卫生问题。

沈宝树有一点好,他要方便了会先哼哼一会,没人理他他就直接拉裤兜里,这几天可把卢阳给累惨了,没有一宿睡过好觉,就怕一个不留神,沈宝树会拉得到处都是,到时候她又要洗被褥洗裤子,还要挨骂,王氏又有借口饿着她了。

其实她还真没多少胃口,闭着眼睛都是黄黄的粑粑,恶心得她完全没有食欲。

卢阳看沈宝树睡得死沉,估摸着他应该可以消停地睡上一个时辰左右,便合衣靠坐在炕角,打算歇个小觉。

这一闭眼,卢阳惊悚地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状态。

耳朵像打开了闸门一样轰地的一声闯入了无数道声音,那声音扑天盖地,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她淹没。

有风声、呼吸声、交谈声、家蓄声等等,甚至能听见冰冻的湖底里鱼儿在游动,水流的暗潮。

就连落满大雪的深山里,雪压垮了一根树枝,咔嚓一声,树枝断裂了,上面压着的积雪也随之跌落在地,正好压住了一只路过的小松鼠,它发出了吱吱吱的惨叫声,这一系列的声音卢阳都听得清清楚楚,连声音所发出来的位置距离她有多远,在什么方位,她同样了如指掌。

着实诡异。

更诡异的是她完全无法动弹,就好象灵魂离了体,没有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脑海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充斥着,要炸开来一般,仿佛她的耳力一下子提升了几千倍几万倍,方圆五十里之内的动静全部汇聚于她耳中,直要将她的耳朵震聋。

这是什么鬼?

到底是怎么了?

卢阳吓得魂飞天外。

明明感觉到了自己的骇然之意,却仍旧无法动弹,就连却却手指头也做不到。

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卢阳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快要崩溃了,甚至已经在怀疑是不是有恶鬼附身,在抢她这具身体。

卢阳愤怒极了,她好不容易拣条命,还没回薛府,怎么可以被别人抢去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怒气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所有的声音竟如潮水一样飞速退去。

卢阳终于能睁开眼睛。

她迫不及待的动了动手脚,待确定自己又恢复如常,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呀,糟了,沈宝树又拉了,难怪这么骚臭。

这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卢阳欲哭无泪地看着沈宝树身下那一滩黄色的污渍,皱着鼻子把他拖到炕角,又卷了脏污的褥子丢到木桶里用木板盖住。

盖的一床被子被沈宝树踢到了一边,倒没有被波及到,卢阳拿了块抹布把炕上擦了一遍,将沈宝树裹在被子里,让他将就睡一晚再说。

伺候完了沈宝树,卢阳洗了好几遍手,才有空靠在炕角想事情。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腕上的翅膀图案,不知道刚才的诡异事件是不是和图案的变化有关,毕竟这个图案在前世跟了她二十多年都没有颜色,怎么一来到这个时空就有颜色了?

难道这个图案是某种能量盒?

第8章 挖冬笋

卢阳喜滋滋的想着,是不是前世那个时空里没有能供翅膀图案变色的东西,而这里却有了,所以起了变化?

那她是不是拥有了什么超能力?

啊呀,这简直和做梦一样。

卢阳十分激动。

可接下来不管她如何绞尽脑汁、使尽手段也没有发现自己有何异常,便只能把这件事情先放到一边,打算过几天再看看图案的颜色还会不会加深。

如果加深了又会有什么变化,一边开始苦苦思索着要如何离开沈家回到大同府去,毕竟那里还有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

她上一世就没怎么得到过父母亲的疼爱,对她来说,能待在父母身边就是最幸福的事情,她必须回去,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薛府的人把沈继忠打了出来,她都要回去弄明白。

在她满腹心事守着沈宝树,防止他再乱拉的时候,窗外已经渐渐明亮,明明沈宝树哼哼有声,卢阳却一点也没听见。

满村的公鸡都开始打鸣了,卢阳还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安静。

想着想着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她更加没有发现,从她来到这个时空以后,有丝丝缕缕神秘的力量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争先恐后的汇集于她的手腕上,那个翅膀印迹之中。

那股力量涌进印迹里,却只留下了极少的一部份,其它的一多半好像被什么强大的力量牵引着,顺着经脉送至她脑海深处。

那里,有个神奇的空间,约有一栋阁楼般大小。

此空间仿若一个小小的湖泊,盈着碧蓝的湖水,就在死水一般平静无波的湖面之上,静静的飘浮着一颗浅绿色的珠子,珠子内还有一团几欲消散的虚影,正依着本能被动的吸收着这股力量,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在一点点的修复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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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太冷,地里没有活,家里也没有个进项,沈继勇带着已经成家的两个儿子早就去镇上打零散工挣钱去了。

王氏起来洗脸,嫌恶的把一个骚哄哄的小木桶提到门口,喊了老妇人一声。

老妇人从厨屋里出来,顺从地提着装了秽物的马桶去猪圈后面的茅坑里倒了,又到溪边去清洗。

王氏看小儿子的屋里传来哭闹声,满脸不痛快的一边拿着木梳梳头,一边冲着屋里咒骂:“宝花,你个死丫头,没看宝树都哭上了,你还不哄着些,还在搞什么鬼?让我看见你愉懒,你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屋子里臭气熏天,沈宝树满身都是骚臭味,他虽然不能言语,可知道难受,他哭啊闹啊,蜷缩着睡在炕角的卢阳都无动于衷。

实在是这几天太累了,晚上又睡不好,连着五六天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更别说她这具身体才六岁,自己都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女娃娃,就是满屋子粪味,也没有把她给熏醒,仍旧睡得很沉。

王氏把头发绾好,用布巾裹头,老妇人也从溪边回转,去厨屋帮着烧火做饭。

王氏看沈宝树还在哭闹,也担心卢阳没有把小儿子照顾好,便阴着个脸骂骂咧咧的过来查看。

这一推门进去,一股臭味便扑鼻而来,熏得王氏直欲做呕。

她捏着鼻子走进去,一眼瞥见卢阳还在睡觉,自己的小儿子一身的屎尿在炕上打滚她也不管,顿时气急败坏,将瘦小的卢阳从炕角直接拽到了地上,还想给卢阳补上一脚。

沈宝树却突然从炕上滚了下来,好巧不巧地砸在她的脚背上,她‘嗷’的一声惨叫,下意识就想把沈宝树踢开,到底想起了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硬忍着臭味把沈宝树提溜到了炕上。

王氏转首就怒瞪着卢阳,却见卢阳睁着一双点漆似的大眼睛,傻了一样地看着她,不由怒声喝道:“死丫头,发什么愣?还不快过来给宝树换洗,还坐在地上等着我请你呢?”

卢阳是真的呆住了,她只看见王氏的嘴巴一开一合的,可她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难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实在是太安静了,静谧得让她恐惧,让她发慌。

天啦,我这是聋了?本来就是个哑巴,现在是又聋又哑了?

才刚给了个类似千里耳的能力,怎么就彻底聋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卢阳不敢相信!

她的失聪并没有唤起沈家人对她的同情和怜悯,反而因她的双残更加憎恶她,让她吃了很大的亏,身子亏损得日愈严重。

老妇人也为此掉了好几回眼泪。

反倒是卢阳自己,一惯心大,改变不了那就先接受着,等来日有机会了再治就是。

她还反过来安慰老妇人,对着老妇人时总是一脸笑眯眯的,不让老妇人为自己担心。

谷雨村也不知是谁先发现冬笋可以吃可以卖钱,王氏听说了以后,便让沈继勇别去镇上了,让他带着三个大儿子和沈宝珠上山去找竹林挖冬笋挣钱,沈宝珠左看右看都觉得卢阳不顺眼,非要把卢阳也带去。

那进山挖笋的人是一波又一波的,把一条土路踩得坑坑洼洼、泥泞难走。

卢阳背着几个空麻袋,气喘吁吁跟在沈继勇等人的身后,可怜她什么也听不见,小脚僵麻,两只小腿都像灌了铅一样沉,还得费力地跟上他们的脚步。

这深山老林里,万一落了单,可不是好玩的。

沈继勇是土生土长的谷雨村人,对这一带的山林地势很熟悉,带着儿女和纯粹就是拖后腿的卢阳直奔一片还没被挖过的野竹林,一天下来也挖了好几十斤冬笋。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沈继勇便招呼大家把冬笋背回家去,明天再来。

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一个二十来岁,贼眉鼠眼,脸上长满了麻子的男人。

此人正是孙麻子,也即是沈宝珠的未婚夫。

孙麻子看着沈继勇几个男的背上都背着麻袋,且每个麻袋里都装着东西,便腆着脸凑到沈宝珠身边。

卢阳知道这个时空还是很讲究男女大防的,不过孙麻子和沈宝珠已经定了亲,又有父兄在场,倒是无甚要紧。

那沈宝珠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气的,脸都青了,孙麻子却好象没看见一样,随沈宝珠走在一起,没话找话道:“你们运气不错啊,挖了这么多冬笋,可以卖不少钱吧。”

第9章 不怀好意

沈继勇的心里十分看不上这个未来女婿,可家里太穷了,沈宝珠又是沈家两房的女儿中长得最磕碜的,遗传了他和王氏所有的缺点,配丑得不行的孙麻子也正好,要不也难找婆家。

孙麻子家又愿意出五贯钱的彩礼,再凑一些就能给老三说上一房媳妇。

而且孙家还有些家底,兄弟也少,房子又大,女儿嫁到他们家不会太苦。

出于以上的几点考虑,沈家对于这门婚事还是很认可的。

“卖一点是一点,总能换些米面回来过冬。”沈继勇见四女儿理都不理孙麻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几分笑容回了一句。

孙麻子不以为意,视线落在最后面的卢阳脸上,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艳之色,随即又变得有些不怀好意,看得卢阳咯噔一下,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再仔细去看,孙麻子却已经转过头,和沈宝珠继续说话去了。

孙麻子一路跟到了沈家门口,其间一直和沈宝珠说话,沈宝珠都垂着眼皮,爱搭不理的,他只能讪讪的离开,并没有厚着脸皮要进沈家。

一入家门,沈宝珠便把火对准卢阳撒过去,那小眼神嫉恨非常,没有卢阳的比较,她还不觉得自己长得难看,就是因为卢阳的出现,把她所有的缺点都无限放大,连村里的小孩都嘲笑她是谷雨村最丑的一个,背地里叫她丑八怪,说她拍马也及不上粉嫩嫩,糯米团子一样的卢阳——的一根头发丝!

实在太气人了!

“小贱人!”她也不管卢阳听不听得见,一指头狠狠戳在卢阳的脑门上,把卢阳戳得一个趔趄,“心里可美了是吧?看我的笑话是吧?我让你得意,让你美!”她戳着戳着就去揪卢阳的小脸,“这皮相一看就是狐狸精变的,怪不得一身的狐骚味,把那些瞎了狗眼的人都迷住了,可这又怎么样?啊?你还不是做童养媳的命!再敢到处卖骚,看我不打死你!”

好疼啊!

卢阳愤怒了,一时没忍住,用手又抓又挠,脚也同时出击,去踢沈宝珠,但她这具小身板委实太过矮小瘦弱,怎么挣扎拍打都不是沈宝珠的对手,还反被沈宝珠踢了几脚,脸上也被挠了好几道,若非沈宝珠没留指甲,她的脸估计都要破相了。

即便如此,卢阳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沈宝珠见卢阳打不着自己,得意的掐了卢阳的左脸又去掐右脸,把卢阳的小脸蛋掐得通红,疼得卢阳眼泪都快下来了。

打也打不过,那就跑吧。

见势不好,卢阳拔腿就跑,却被一旁看戏的王氏给堵住了去路,手一推,卢阳便退回了原地,又落在了沈宝珠手里。

“不要脸的小贱人,还想跑?你能跑到哪儿去?”沈宝珠轻蔑的瞪着卢阳,一边骂一边在她身上使劲揪着皮肉,不是掐就是转着圈的拧。

卢阳眼圈都红了,咬着牙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这一对恶母女,竟是把自己当成了猴子在戏耍。

卢阳眼中划过一抹愠怒,但很快就被她敛去。

形势比人强,此时并不是她可以逞强的时候,不宜和王氏母女硬来,否则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所幸她在沈家并不是孤立无援,她还有老妇人。

老妇人虽然瘸了条腿,可她干活麻利,在沈继勇等人回来时,不用人喊便自发的帮着把麻袋提回屋,此时听见了王氏母女又在欺负卢阳的动静,放下麻袋立马就一瘸一拐的冲了过来,一把将卢阳抱在怀里。

“宝珠啊,你留点口德吧,宝花才六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她一帮卢阳,王氏不乐意了,嘴皮子一翻,难听的话张口就来:“小孩子家家的事情,你个老货瞎参和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吗?还不赶紧去把猪喂了!眼里一点活也没有,什么事情都要别人叫了才会做,跟头老牛似的,不抽一鞭子不会动一步,尽会吃白饭!”

“也就是我们沈家好说话,这要换成了别人,早把你们赶出去了,还能留着你们这两个光吃饭不干活的残废?”

“娘说得对极。”沈宝珠笑眯眯的拍手附合王氏,又出言奚落老妇人和卢阳:“依我看哪,她们这一个瘸,一个又哑又聋的,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太多孽,这辈子才会遭了报应!”

王氏见婆婆叶氏站在大房的屋檐下往这里张望,便提高了声音道:“所以我们才要让她们多干点活,这不仅是帮着老天爷惩罚她们,也算为她们自己积福,说不定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她们如果知道好歹,就应该多干活少吃饭,心里头也要感激着我们才是。”她这是在讨叶氏的欢心。

叶氏果然点了点头,满意的回屋里去了。

“可不是嘛,我不过是教训教训这臭丫头,她还敢还手,我不打她两下,她能知道错吗?”沈宝珠有了王氏的帮腔,面上越发得意,对打骂卢阳一事一点都不觉得有错。

把白的说成黑的,一向是王氏母女的本事。

卢阳什么也听不见,但不妨碍她从王氏母女的表情中猜出,她们此刻又在颠倒黑白地谩骂她和老妇人。

她冲老妇人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和王氏母女对上。

有些人天生就不对盘,随便一句话她都能和你呛起来,曲解成千百个她以为的意思。

在没有能力对付这种人之前,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隔天吃了早饭,卢阳又迈着沉重的小短腿在老妇人心疼的眼里踏上了进山挖笋的路。

好挖的都在昨天被挖得差不多了,卢阳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应该到了下午申时中左右,这么几个人才挖了半个麻袋,与昨天相比,少得不是一点半点。

她看了看沈继勇难看的脸色,认真的看着他的口型和众人的动作,等他说出回家去吧,她立马就麻溜的跟了上去。

胳膊却突然被沈宝珠给拽住。

卢阳回头一脸问号地看着沈宝珠。

沈宝珠下巴一抬,偏头示意卢阳走到她身后去,卢阳看她一脸阴阴的笑,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10章 一拍即合

回去的路上,沈宝珠有意无意的落在大家后面,也同时挡住了卢阳的视线,让卢阳更加不安起来,几次想要越过她追上已经渐渐拉远的沈继勇等人,都被沈宝珠给拦住。

在经过一个陡坡的时候,沈宝珠突然顿住了脚。

卢阳这一路都在防着她,看她停下来,转身面对她时嘴角下撇着,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便猜到她会在这里动手。

回家的这条路只有这一处地方最适合‘杀人越货’。

这坡光目测就约莫有四五丈高,虽说坡底下堆着厚厚的积雪,可备不住积雪下面就有乱石耸立,还有那些落尽了叶子的树木枯枝,万一真的摔下去,就算命大摔不死,想再爬上来谈何容易。

在沈宝珠转身的时候,卢阳就死死地抱住了她。

要摔一起摔,别想把她自己扔下去。

可预料中地推搡并没有出现,卢阳疑惑的抬起头去看沈宝珠,却看见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后,嘴巴开开合合的在说着什么。

不好,她有同伙!

卢阳心中惊呼,抱住沈宝珠的手就被沈宝珠用力一拍。

顿时拍在了手背的麻筋上。

卢阳吃痛,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她的后领被人用力一提,双脚腾空的被拽离了沈宝珠,掉进身后一个臭哄哄的怀抱里。

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飘入鼻端,卢阳连忙回头一看,印入眼中的赫然是孙麻子!

那笑得露出一口大黄牙的麻子脸,怎么看怎么猥琐。

卢阳悚然一惊。

孙麻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和沈宝珠明显是同伙,是要把自己抓到哪里去?

她还以为沈宝珠是终于不想再忍她了,要把她推到坡下去让她吃点苦头,完全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孙麻子什么事情。

沈宝珠可不管卢阳怎么想,抓紧时间脱下她一只鞋子,奋力往坡下扔去,一边指着小道旁的大树,让孙麻子赶紧躲好。

孙麻子得了沈宝珠的指引,抱着卢阳躲到了其中一株大树后面。

卢阳卖力的探出头去,透过大树之间的缝隙,看见沈宝珠抱起路边一块大石头,顺着陡坡滚了下去,然后她张嘴大喊,没多久就把沈继勇等人喊了回来。

沈宝珠指着坡下佯装着急的样子,沈继勇听了她的话似乎有些担心,想下去看看,被沈宝珠拉住,指着渐晚的天色不让他下去。

卢阳哪还不懂,沈宝珠这是告诉沈继勇他们自己掉下去了,让他们别管自己!

卢阳心中十分着急,张嘴就往孙麻子手上咬,孙麻子痛叫出声,偏偏这个时候响起了野狼的嚎叫声,倒把他那一声痛呼给掩盖住了。

沈继勇等人果然没有任何人听见。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干点什么事都不顺。

孙麻子急忙用手死死捂住了卢阳的嘴,生怕卢阳会再咬他一口。

卢阳拼命地挣扎着,可不管她如何踢打,孙麻子也丝毫不放,反而将卢阳抱得越发紧了。

沈继勇那边听到野狼的声音,都吓得惊慌失措,再也顾不得找卢阳,一个个火烧屁股一样全跑了个没影。

这大冬天里,若是碰到了饿急了眼的狼群,那可就没有活路了。

不跑还等着被吃进狼腹吗?

卢阳吓得小脸发白,孙麻子也吓得直发抖,慌慌张张的抱着卢阳跟在沈继勇等人的身后,又不敢离得太近,只好远远的缀着。

孙麻子大概是太久没有洗过澡,浑身上下都透着难闻的汗臭味和腥味,伴着一股熏人的狐臭,让卢阳连呼吸都很困难。

实在太臭了,熏死个人。

卢阳剧烈的扭动着,表达着强烈的要远离他的想法。

孙麻子被人嫌弃惯了,丝毫不以为意,他看卢阳眉眼精致,脸虽然被风吹皴了些,却仍旧比村里的人细腻白嫩许多,心中喜欢,一口亲在卢阳的面颊上,差点没把卢阳给恶心死。

她不敢再乱动,怕引起孙麻子的更多关注,老老实实的窝在孙麻子胸前做乖巧状。

孙麻子看她老实下来,思绪不由飘到了昨晚。

那个时候他家里人已经睡下了,是他去开的门,他看见是沈宝珠,本来有些受宠若惊,虽然沈宝珠长得是丑了点,可怎么说也是个女的,这烛火一灭,黑灯瞎火的,谁还看她的脸啊,有那玩意儿能给他泄泄火就行呗。

可沈宝珠连他家屋门都不愿进,只站在大门口的阴影里,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想不想挣一笔钱?”

有钱不挣那不是傻子吗。

孙麻子自然很感兴趣。

接着沈宝珠便和他商定了掳走卢阳的计划,末了还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主意是我想的,理应分我一笔钱,我也不多要,只要给我五贯钱就成,而且你还要去我家,把我们俩的婚事取消了。”

孙麻子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就一口答应了沈宝珠。

两人一拍即合。

便有了今日的行动。

孙麻子只想一想到,把卢阳卖给陈举人的妻弟,能换上二十贯钱,强忍着没有再乱来。

万一把卢阳吓出个好歹,这二十贯钱可就打了水漂了。虽然答应了沈宝珠,要分给她五贯钱,还不能再娶她,孙麻子心里也一万个乐意。

有了这十五贯钱,他一定能找个比沈宝珠漂亮百倍的媳妇,这沈宝珠心太坏了,长得又丑,他巴不得换过一个媳妇。

孙麻子一边幻想着要娶一个温柔听话的小媳妇,一边脚下不停,直走到了小道的出口,看着沈继勇等人已经走远,他才在一丛杂草里找出一个早就备好的麻袋往卢阳身上套,仍旧把她抱在胸前,专挑一些掩人耳目的小径绕进了自己家,打算明天就把卢阳带到镇上的陈举人妻弟家的别院去换钱。

沈继勇一行人回到家以后,老妇人一看没有卢阳便逼问沈继勇,宝花去哪了,沈继勇照实说了,老妇人又盯着沈宝珠,问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沈宝珠梗着脖子回答得掷地有声:“我要说假话,就让雷劈死我!”

为了取信于人,洗脱嫌疑,沈宝珠也是豁出去了,这样的毒誓都敢发。

老妇人信以为真,急匆匆的出门去找卢阳,拦都拦不住。

也没人真的硬拦就是了。

谁也没有看见沈宝珠露出的幸灾乐祸的笑容,她相信,孙麻子为了那十五贯钱,一定会把人藏好的。

第11章 不安好心

孙麻子确实把卢阳藏得很严实,连他的父母和大哥大嫂并侄儿侄女都没有发现异常,谁会闲得蛋疼去一个邋里邋遢的人屋里闲逛啊,他是直接把人藏在他屋里了。

那屋里的味道有多恶心刺鼻就不说了,更让卢阳难以忍受的是孙麻子竟然对她动手动脚,还要脱她的衣服!

若非她不顾一切的反抗,拿着脑袋去撞墙磕炕,才阻止了孙麻子的变态行径,还不知道孙麻子要做出什么事来。

卢阳缩在炕角,离孙麻子远远的,心惊胆颤的挨到了半夜才浅浅地眯了一会。

冷不丁有什么湿热的东西落在了脸上,卢阳猛然间惊醒过来。

孙麻子屋里靠南的位置开了一个木格子窗户,用窗纸糊着,他家也没有余钱扯布做窗帷,便有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子里来。

透过那一抹月光,卢阳隐约看见炕沿站着一个人形物体,她使劲眨了眨眼,才看出那是孙麻子。

他的裤子被褪到了膝盖以下,此刻正一脸爽得要死过去的表情,手里还上下套弄着一根黑不溜秋的第三条腿,那东西的顶端有白色的浊液流出来,滴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刻,卢阳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股翻江倒海的恶心从胃里涌上来,她直接就吐在了孙麻子那脏东西上,又觉得那东西不堪入目,腥臭难闻,转过脸吐了好几口,恶心得无法形容。

那恶心的东西现在还沾在她的脸上,她恨不得把脸皮都剥了,偏孙麻子看她醒了,也不管她是为什么吐,还觉得有了秽物更加滑溜有手感,竟对着她色眯眯的嘿嘿直笑,握着手里的脏东西就要往她的嘴唇上怼。

真是变态到了极点!

卢阳气得浑身哆嗦,火冒起三丈高,双手又被反绑在身后,只能把身子尽量往后仰,抬脚照着孙麻子的裆部就狠狠踢了过去。

孙麻子以为卢阳小小年纪应该不会知道这是男人的命根子,根本就没有防备,被卢阳这么一踢,顿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地嚎叫,弓着身体摔倒在地,像个煮熟了的虾一样绻缩着,整张脸都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卢阳压根不能解气,跳下炕来,照着他的下体就连着踢了好几脚,每一脚都用尽了全力,似要把这几天的憋屈都发泄出来,直把孙麻子踢得昏死过去才收了脚。

她不敢在此多待,担心孙家的人听到动静会过来查看,便用嘴悄悄的咬着拉开了门栓,将门打开,探出头去。

孙家上下一片漆黑,显然无人理会孙麻子。

谁让他平日里好吃懒做,一到家里农忙时便躲懒躲到镇子上出嫁的大姐家,赶都赶不走,年年都是如此。

他的兄嫂和父母都对他失望透顶,听见了他的惨叫声,一个个都以为是自己听差了,加上天又冷,还是大半夜,竟没有一个人想着要来看上一眼。

卢阳乐得没人理会,放轻了脚步溜之大吉。

她很担心老妇人知道自己没回沈家,会固执的去找她,沈家的人不安好心,是不会管老妇人的死活的。

卢阳咬紧牙关,身子缩了缩,用双肩将身上看不出颜色的粗布夹袄尽量往前拢了拢,把领子提高了些,朝着沈家跑去。

这衣服还是老妇人用自己的衣服改小了给她穿的,虽然很旧了也不暖和,但比起王氏丢给她的单薄布衣还是好了很多。

孙家在谷雨村的村尾倒数第五家,离村头的沈家还颇有些距离。

卢阳只剩了一只鞋子,另一只被沈宝珠丢到了坡下,穿着布袜的脚踩在雪地里,不一会就湿透了,冻得脚都像铁块一般,简直像穿了只铁鞋,越来越沉。

夜里的寒风又冷刺刺的,仿佛能吹进人的骨头缝里。

小小的人影,被反绑着双手,顶着月色迎着寒风在未化的雪地里奔跑着,孤零零的十分可怜。

卢阳一路艰难地跑到沈家门口,用脚将木门踹得嘭嘭直响。

冬日里山村的夜总是很寂静的,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很快就传了进去。

过了一会,西边一间屋里有人披着衣服走了出来,连问了几声谁啊,见没人吱声,却又把门敲得震天响,别的屋里又有人在叫骂让他快点去开门,废什么话,他便顾不得再问,踩着皮扎连忙小跑过来把门打开。

门一开,卢阳打眼一看,那体形分明是沈继勇的三子沈宝松,她听不见声音,不知道沈宝松在嘟嚷什么,也没有时间理会他,越过他就直奔杂物房。

那是老妇人住的地方。

堆满农具箩筐等杂物的屋子里,没有炕,没有家具,连路都找不到,只有一张木板拼成的小床贴在窗户边上,垫着稻草,上面有一床叠得整整齐齐,却破旧的发了硬的被子。

没有人!

卢阳淌了一脑门的汗,明明跑得发热,却有一股透骨的寒意,从心底里冒出来,让她如坠冰窟。

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卢阳强压下满心的悲痛和惧怕,跑去找刚要进屋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的沈宝松,咬着他的衣摆,双眼泛着寒光的直瞪着他。

沈宝松被卢阳睁得溜圆的眼睛一瞪,睡意刹时间跑了。

不是他胆小,实在是卢阳此刻的眼神太渗人了,简直要吃人一样。

他心里不由得一颤,这一吓,脑子里反而清醒了些,想起白天的事,他也很懵,又看见卢阳的手被反绑着更加懵了。

卢阳此时已经松开了嘴,看了看沈宝松,又示意他看杂物间。

“那老不死的还没回来?”沈宝松终于反应过来,总算知道了卢阳拉住他的意图。

沈家的人都叫老妇人老不死的,这还算稍微好听点的,叶氏可是直接老虔婆,死老太婆,糟老婆子,贼婆娘,老娼妇什么的,可着她的心情乱叫一气。

卢阳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身体的残疾,她根本听不见沈宝松在说什么,她只能从沈宝松惊愕的表情中猜出一二,也不再指望他,可这黑灯瞎火,她一个六岁又聋又哑的小娃娃,要怎么去寻找老妇人?

卢阳转眼间就想到了沈宝山。

沈老秀才家离这里不远,没一会她就跑到了。

第12章 求救

老秀才是个有些见识,有几分睿智的老人,他的儿孙也不像沈家人那样蛮不讲理,看卢阳栗栗危惧的模样,很快就将她领了进去,还将缚着她双手的麻绳给解开。

卢阳不敢耽搁,冲眼前的男子道了谢之后连连比划着要写字。

此人名唤沈荣,是老秀才的小儿子,今年才刚及冠。

他观卢阳面色急切,便领她进了书房。

老秀才家人口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中只有这一间书房,全家共用,也只有书房里有一套被他们视若珍宝的笔墨纸砚。

卢阳看他谨慎的从砚匣中取了方砚台出来,放在书案上,又从案台上放着的陶瓷花鸟水盂中,用水盂勺往砚池添了点水,本想着上去帮忙磨墨,却因身高的关系,只能干看着。

等沈荣研好墨之后,他也看出卢阳太矮够不到书案,哪怕是将她抱到书案前的梳背椅上,也是施展不开的,便贴心的把砚台放在一张方凳上。

又取了纸,想着卢阳年纪幼小,八成不会用软毫笔,又从笔筒内挑了支硬毫出来,掭好了墨汁,方才极尽珍惜的递给卢阳。

沈荣这一番动作,可谓是小心珍爱至极,却把等在一旁的卢阳急个半死。

在这个时空,哑了果然麻烦。

她接过笔,匆匆挥毫而就,把自己进山挖笋,却被沈宝珠和孙麻子联合起来绑走,跑回沈家去又发现老妇人没有在家里,肯定是去山里找自己的事情写出来,请他帮忙去寻找老妇人,这寒冬腊月,老妇人一个人在深山里,情况十分危急。

沈荣看罢,很有几分不可置信,他到了此时也察觉出卢阳不止是口不能言,似乎耳朵也有毛病,在寻问了卢阳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他也写了字提出心中的疑惑。

卢阳写道:“几天前耳朵就突然失聪了,失礼之处,还请您别见怪。”

沈荣眼中泛起同情,他早就听沈宝山说过卢阳的事情,她来谷雨村的时候才五岁,就已经写得一手好字,且条理清晰,一看就知家教很好,只怕家中即使不是书香世家,也定是个殷实之家。

只是她一个小娃娃莫名其妙出现在谷雨村外,还被老妇人拣了回来,本身就透着不寻常,又有沈继忠去大同府被打出来一事,沈老秀才更加确信,卢阳十有八九是因为哑疾被家中舍弃了的,他告诫过家里人,不要去掺和沈宝山的家事。

那叶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每日里总让这小女娃干这干那,她根本不可能像村里别的孩子一样,还能在农闲时和同龄的孩子一块玩耍。

村里的小孩下河摸鱼,爬树掏鸟窝,调皮捣蛋从来没有卢阳什么事。

沈荣在此之前,曾经在河边见过卢阳洗衣服,那么小小一个人,也就比木桶高一点,洗着一桶的衣物,人却差一点被水给冲走,幸亏边上有一位婶子及时拉了她一把,否则真不知会如何。

她也因为洗丢了一件衣服,被叶氏好一顿打骂,那高昂的咒骂声整个村子都听见了。

也只有叶氏那个没见识的妇人才能教出沈宝珠这样恶毒的孙女。

纷扰的思绪闪过,也不过是刹那之间。

沈荣并没有要袖手旁观的意思,而是让卢阳等着,容他先找几样东西,然后一起进山救人。

卢阳感激的直点头,又心急如焚的等了片刻功夫,沈荣才出现,在他身后还跟着个沈宝山。

原是沈宝山起夜的时候,听见动静问了一嘴,这才知道老妇人可能在山里出了事,卢阳还在书房等着,他听沈荣说要和卢阳进山去寻人,立马跟了上来,死活要与二人一同前往。

沈荣背了一捆麻绳,一手拿着柴刀,一手举着火把在前头领路。

所幸今夜的风并不大,火把的光芒勉强能为三人照亮脚下的路。

在赶往山里的途中,沈荣和沈宝山把事情一说,沈宝山顿时气得跳起脚来,扬言要找孙麻子算帐,又恼恨四姐心术不正,竟联合外人要害卢阳,她到底想做什么。

沈荣不知就里,自然猜不出沈宝珠和孙麻子的意图,便没有接他的话茬。

山中的夜晚并不宁静,不止有呜呜的风声刮过,隐隐约约还似乎有野兽在嘶吼,吓得沈宝山腿肚子都有些发抖,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

他侧头去看卢阳,借着沈荣手中的火把,能看见她天生就微微上挑的唇角露出坚毅的神情,便也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挺着小胸膛,把那一丝惧意从脑海中硬挤了出去。

一路都没有看到老妇人的身影,卢阳的心也越来越慌。

她指引着沈宝山和沈荣到了那处陡坡,看见了沈宝珠用石头滚出来的痕迹,焦急的指给他们看。

沈荣朝坡下大声喊话,卢阳看他喊了好一会都没有露出有人回应的样子,心中更加不安,双手比划着要下去找。

沈宝山见状,连忙把绳子的一端系在路边一颗大树上,余下的顺着陡坡扔了下去。

沈荣本来要独自下去找一找,让两个小孩在上面等着,可卢阳非要和他一起,那两只又大又圆的杏眼,就那么水汪汪的饱含祈求之意的看着他,让他十分心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只好让沈宝山留在上面观望,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可以支援应变,然后背着卢阳,把火把给她举着,自己抓紧了绳子上系好的绳结,一步步的踩着山体爬下去。

卢阳一只胳膊紧紧的揪住沈荣胸前的衣服,另一只胳膊举着火把给沈荣照明,就在快到坡底的时候,卢阳用火把四下里一照,隐约看见有一抹异常刺眼的暗红色。

不,不,一定是看错了。

卢阳如此安慰着自己,身体却又忍不住开始颤抖。

她鼓足了勇气,把火把往坡下照去。

那里有一块明显不同于其它地方的杂乱之处,积雪被深深地压陷了下去,露出里头顽强的杂草和碎石,尤其一块大石头格外的醒目,更为醒目的却是石头上面,那一大滩被冻成冰坨的血迹。

沈荣也看见了,他和卢阳一样,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浓浓血腥味。

他惊呼了一声,加快了速度下到坡底,踩在大石头边的雪地里才把卢阳放了下来,拿过卢阳手中的火把,四下里看了看,也不禁头皮一紧,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身子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第13章 出事

卢阳上身穿着旧夹棉袄,那里面的棉絮都不知用了多少个年头,又薄又硬像块石头,下面穿的也是一样的筒裤,只在外面套了条土灰色一样的粗布裙子,这时她已看见不远处的情形,不由得又急又怕,提着布裙,迈着小短腿就往那里跑去。

也不过是一丈开外,除了几颗挂着积雪的枯树外,地上却是一个个凌乱不堪的雪坑。

就在那些雪坑里,还能看见东一个鞋子,右一块带血的碎布。

到处都是腥红的星星点点的血迹,像在一张白纸上落下了朵朵红梅。

格外的触目惊心。

还有一团头发散落在雪地里。

离得近了,卢阳才看见满地的爪印,看起来杂乱无章,仔看一看,能从其中看出某些类似于野狼的爪印,从坡底下一直延伸进密林之中。

没有光线的照耀,那黑暗的密林就像一只恐怖的巨兽,仿佛正张着血盆大口,蛰伏在暗处。

愈加显得这坡底阴森可怖。

卢阳在沈家没有看见老妇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她万万没想到,老妇人真的死了,还死得这么惨。

老妇人一定是担心她在山里出事,这才急急忙忙的进山寻她,也许是太着急了,什么也没有带,又怕她会冻死在坡底,竟从坡上滑下来找她,却不幸摔到那块沈宝珠滚落下来的大石头上,兴许就是这样摔破了头,昏了过去,然后被寻着血腥味过来的狼群找到了。

冬天找不到食物的狼群,饿红了眼,那是什么活物也不会放过的。

卢阳紧紧地握着小拳头,眼底一片冰冷。

这个时空,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就这么死了。

被野狼吃得只剩了一团头发和几片碎衣,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沈荣是个厚道人,尽管心中怕得要死,却做不到对卢阳不管不顾,又担心引来吃人的野兽,便举着火把追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卢阳的表情太过阴冷,还是因为老妇人死了她竟然没哭,也没有吓得晕倒,而是盯着老妇人黑白红相间的头发,眼睛直直的,动也不动,模样十分的骇人,沈荣心里竟直打突突。

他一个大男人都吓得骨软筋麻的,这小娃娃怎地还一直看着那团带血的头发啊?

难道是吓傻了?!

沈荣腿脚发软,头皮发麻,刚要伸手去拉卢阳,让他赶紧随自己上去,卢阳却蹲下身,把老妇人仅剩的头发捧了起来。

真的是用捧的。

那头发上还粘着块皮肉,显然是刚被吃完,那野狼才离开不久,还有血迹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流,没有被冻成冰块。

她就那么捧着老妇人滴血的头发,突然抬起头来。

厚重的浏海下一双浓墨一般的大眼睛,木然地看着沈荣。

“鬼……鬼呀!”沈荣吓得拔腿就跑。

他心惊胆战的,连滚带爬地跑到坡下,抓住绳索就要往上爬,冷不防衣摆被人揪住。

回头一看,却是卢阳跟上来了。

“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沈荣都要哭了。

“荣五叔,出什么事了?找到人了吗?”坡上听到声音的沈宝山大声喊道。

许是听到了人声,沈荣的恐惧感稍微的减下去几分,他看卢阳把那渗人的头发捧在怀里,一只手却紧紧的揪住他的衣摆,也未有别的举动,一时也有些暗恼自己太过胆小,倒还没有一个小女娃镇定。

他清了清嗓子,朝上面高声喊道:“快帮忙把我拉上去。”

一直到了坡上,沈荣才真的松了口气,再看卢阳,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反倒是沈宝山,冷不丁看见卢阳身上沾着一块块的血迹,还有她手里的一团头发,顿时一个激灵,连连后退了好几大步,离卢阳远远的。

沈荣看他这怂样,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点。

他把老妇人被野狼吃了的事情一说,沈宝山更加胆寒了。

他战战兢兢的跟在沈荣和卢阳身后,用了一路的时间才说服了自己不要害怕。

回到沈家之后,沈宝山本要带沈荣去找叶氏,把老妇人的事情说上一说,卢阳却风风火火的跑到了沈宝珠的屋子前,乒乒乓乓地敲起了门。

沈宝珠在屋里没好气的问了两声‘谁呀’,外头的卢阳自然没法回答他。

沈宝山因此一事倒越发反感自己的四姐,如果不是四姐和孙麻子把卢阳绑走,老妇人也不会进山去找卢阳,也就不会没了性命,尸骨无存。

“是我,你赶紧把门开开。”沈宝山憋了一肚子的气,他也想好好问一问,沈宝珠绑走卢阳究竟意欲何为。

“这深更半夜的,七敲八敲的做什么呀?有什么事不能明儿再说?”

沈宝珠在屋里嘟嘟嚷嚷的,显然不想开门,但碍于卢阳的敲门声一直在持续,沈宝山又在不停的催促她,她还是不情不愿的钻出了暖和的被窝。

这开了门才发现是卢阳在敲门,本来就不美好的心情瞬间就炸开了,正要开口骂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半夜敲她的门,扰她美梦,不曾想,卢阳扬手就朝她砸了样物事。

她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已经被砸了个劈头盖脸,那张开的嘴也不知吃进了什么,又腥又粘腻又粗糙。

这死丫头!

沈宝珠大怒,吐都吐不及,手忙脚乱的把脸上的异物扯下来。

一看,竟然是一大把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的头发,还有些许头皮和血肉沾在上面,想到刚才吐得太着急,反咽下了一块湿软腥臭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上面的皮肉,沈宝珠心中便悚然而惊,一个惊恐的想法在脑海中升起,骇得她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这不会是那个死老太婆的……头,头发吧?!

沈宝珠面无人色,呆呆的看着卢阳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连沈宝山质问她的话都没有听清,直过了好一会才找回了神智,顿时惨嚎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叫得太凄厉了,沈家的人本就被卢阳的敲门声惊醒,这一下全都震惊了,纷纷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卢阳在沈宝珠倒地的时候,一头扑了过去,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要她给老妇人偿命。

第14章 黄粱一梦

沈荣和沈宝山都吓了一跳,急忙过来要拉开卢阳,这一幕正好被跑过来的王氏看见,立时气得她破口大骂:“死丫头,敢打我的闺女,看我不打死你。”

王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甚至没看见沈荣在场,一个巴掌就往卢阳脸上扇了过去。

沈荣和沈宝山都没有料到王氏的动作这么快,两个人还一左一右拉着卢阳的胳膊,倒好象是抓着她送给王氏打似的,眼睁睁的看着卢阳被打了一耳光才反应过来。

场面顿时就乱了。

沈荣的大声解释,沈宝山气愤的和王氏理论,沈宝珠醒转后的哇哇大哭,叶氏等人的连声追问等等。

但这一切卢阳都理会不到了。

她这一天,又冷又饿,还被绑架,被猥亵,还有老妇人的失踪和死亡的双重刺激,加上这些天以来,她没有一天休息好,被王氏这一耳光打的,意识都涣散了。

等别人发现卢阳已经晕厥时,沈家的人已经从沈全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却把过错都推到了卢阳头上,说卢阳在说谎,明明是她自己贪玩回家晚了,怕被人责骂不敢回家,这才害得老妇人去寻她没了命。

沈全不是傻子,卢阳去他家的时候,那双手可是被人绑在身后的!

他当然知道是谁在说瞎话,只是大家都姓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没道理去帮衬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娃娃,来对付沈家人。

不愿再看沈家人恶心的嘴脸,沈全说完了经过之后立马就告辞了。

也只有沈宝山还记得管一管卢阳,许是念在老妇人刚死,在沈宝山将卢阳抱回他的小屋时,叶氏并没有出言反对。

谁也不知道,躺在炕上的卢阳,此时正做着一个冗长而荒诞无稽的怪梦。

梦里的她却不是个凡人,而是一只有着九个单独魂灵的妖兽:褫(chǐ)貍。

褫貍形如银色小狐,十分小巧可爱。

她自出生起就一直待在深山老林里,灵智迟迟未开,只依着本能吸取日月精华。

偶有一日,一个有大神通的人类修士从此经过,看出她是早就绝迹的褫貍便将她捕去。

那人残忍的抽走她的八个魂灵,将她禁锢在洞府内,把她当成了取之不尽的良药。

褫貍的魂灵是可以再生的,只要主魂不灭,给她一段时间和充足的药材,她能源源不断的生出魂灵,而魂灵对于那个界面的人妖魔等众生灵来说,是极为珍贵的东西,不但可以易筋洗髓,还可以增强魂力稳固神魂,甚至可以修补受伤的元神,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可对她来说,却毫无益处,因为她不能修炼、不能化形、没有灵智。

她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也许是数千年,也许是数万年,久得仿佛看不到尽头。

而那个囚禁她的人却于某一天突然消失了,不知是身死道消还是已飞升成神,许久许久都没有再出现过,封印着她的几道术法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松动。

为了保住生机,她被动的陷入了长眠。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时间长得连褫貍的记载都没有了。

褫貍幸运的被世间遗忘。

她的封印被人无意中解去,救她的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长得很高,在褫貍的认知里,他就像一株挺拔的参天大树,还是那种笔直修长没有一丝弯曲的大树。

他的五官稍显稚嫩,却极为俊美,尤其一双绿翡翠般的瞳仁,深邃如上好的美玉,看一眼就令人沉醉不想醒来。

只想陷在那双眸子里,长长久久不被打扰。

他还有一头及膝的银色长发,那长长的发丝柔软而有光泽,就那么随意的垂落着。

许是为了方便,只把两鬓边的发丝绾在脑后,用一根指宽的红色长条绸带束住。

银色发丝和红色绸带无风自动,缓缓的飘扬着,徐徐如微风拂过,映衬着那张如玉雕就的脸宠,和那双深邃如古井般的绿眸,若隐若现间,竟叫人移不开眼。

好美,好美……

就连他的声音都缥缈得像空谷幽兰,不带一点的烟火气息,那么空灵而纯净,让人听之忘俗,过耳不忘。

“这小狐倒生得可爱。”

少年将褫貍抱在怀中,不顾褫貍的抗议揪着她毛茸茸的耳朵把玩,绿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我今日救了你,也是你我的缘份,且留在我身边,与我做伴吧。”

少年虽美,声音也格外动听,褫貍却不愿意同他走,她还记得自己曾经被当成药材采撷的无尽痛苦。

那般可怕,又没有自由。

她再也不要落入那样的境地。

褫貍欲图逃跑,在少年手腕上狠狠的咬了一口,非但没有伤到少年分毫,还反而被少年轻轻松松提住了尾巴。

她四肢腾空,如炸了毛般拼命挣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少年腰侧悬挂着的一个碧色小葫芦。

那小葫芦里装着海水一样湛蓝的液体,里面躺着一具缩小了数倍的银色小狐。

好可爱的狐狸!

褫貍以为碰到了同类,高兴极了,伸出爪子就要去抢小葫芦。

少年看出褫貍喜欢小葫芦,阴险的用小葫芦将她诱拐了去。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俊美的少年竟然也是个妖,还是妖族中境界特别高的,只差临门一脚就进阶神位的大妖皇。

他的真身为寂荒,和褫貍一样鲜为人知。

他点化了他,还给她化形草,教她修炼。

他们在一起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可不知从哪天开始,少年会没头没脑的冲她发脾气,而且都是在她看来特别小的事情。

诸如有时她没有给他缝衣裳,或者缝的不好看。

有时没有在特定的那天给他送礼物,或者送的礼不合他心意,有时又说她为什么不给他做饭洗衣,或者做的饭菜不合他的口味,为什么不给他缝袜子梳头之类简直不胜枚举。

可这样的小事,他一个大妖皇不是动动手指就能办到吗?

而且他说的这些事,明显是凡人间的女子才会做的事呀,她堂堂一个化了形的小妖,为什么要做这种耽误修行的事情?

更甚者,他还会不管理由不管原因的冲她发火。

第15章 懒人神器

这完全就是故意在找她麻烦,于是褫貍一次次离家出走,然后又一次次被少年抓回来。

受天赋所限,褫貍的资质差到了极点,学什么都十分缓慢,那修为几百年都不见涨一点,又有那少年的仇家,打不过少年便想杀了她出气。

终于有一次,她在第不知多少次离家出走之后,被少年的仇家打成重伤,若非她见机得早,及时用万里符宝向少年求救,她就要死在那里了。

少年却似乎对这种你逃我追的戏码乐此不疲,又担心褫貍会受伤,便为她准备了诸多手段保护她的安全,还从别人身上夺了一对翅膀,以真火淬炼培育了数百年,炼化成通天灵宝只为给她逃命用。

少年对她时好时坏,褫貍因此而受了很多委屈,可她是天生地长的灵兽,没有父母血亲,早就把少年当成了唯一的至亲,她哪怕跑得再远,也是离不开少年的。

她依恋着他。

有一只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小雀妖告诉她,少年会这样对她,纯粹就是把她当成了逗趣解闷的小宠物,他中意的必定另有其人,那人很有可能是一个凡间女子,而且他马上就要同北疆的那只阴凤大妖皇成亲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褫貍不信,整个太苍界都知道,少年最宠她了,怎么可能会把她当成小宠物,再说了,少年要成亲,她怎么没听说?

于是她跑去找少年质问。

却真的看见少年和一只阴凤有说有笑的在一处对饮。

那阴凤貌美如花,身材又波澜起伏得令人脸红心跳,真乃尤物也。

漫说男人,就连同为女子的褫貍,多看了两眼也觉得心跳加速,面红耳热。

且那尤物此时正躺在少年的怀中,与少年几乎要吻做一处。

褫貍从未和少年这样亲近过,她相信小雀妖说的一定是真的,否则少年不会允许别人这样靠近他。

你要成亲便成亲,何故瞒我?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褫貍黯然神伤,在原地踌躇良久,竟没有勇气上前问上一问,正要默默的转身离开,岂料,那与阴凤调笑的少年却在此时发现了她。

“阿貍……”

卢阳依稀能看见少年的嘴唇在动,可她无论如何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更加看不清他的表情,眼前的画面正在飞速的溃散消融,一如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竟是梦境!

有人将她从梦境中强行唤醒,而这个唤醒她的人正是王氏。

“死丫头,你还想躲懒躲到什么时候?都躺了整整两天了,再不起来干活,我就把你丢出去冻死你!”王氏一边骂一边又在卢阳的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卢阳还有些迷糊,大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被王氏这一掐,她才恍然发现,在梦境里她的耳朵能听见声音,回归现实,却仍旧没有半分改变。

她还是聋着。

老妇人真的离开了。

看卢阳睁开了眼睛,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王氏猜她肯定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便也不再絮叨,而是一脸凶相的把卢阳从炕上拽了下来,拉着她出了屋子,又强行压着她跪在院子里。

这个时辰,天已经微微亮了,但冬天起得晚些也没事,王氏便打算回去再睡一觉,临走之前严厉的警告卢阳不要耍心眼,若她回来看见卢阳没有好好跪着,就要打死卢阳之类。

也不管卢阳能不能听见。

卢阳此刻仍然沉浸在那个梦里,如果不是寒气入体,膝盖实在太冷,浑身又冻得冰凉,她还不知要失神多久。

既然回过了神来,哪里还能真的跪在这里,自然是回屋睡大觉去了,反正她也没听见王氏说了什么。

也不知自己方才那一觉睡了有多久,那沈宝山又去了哪里,许是又被叶氏赶去沈老秀才家了吧。

卢阳没有细想,她躺在炕上拥被而眠,细细回味着梦境中的一切,越来越觉得真实得过份,连那些修炼的功法要决,妖术法门,还有些人类修士的法术秘术,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尤其有一件事情令她十分不解,几天前她在前一个时空死去的时候,从身体里飘出一个似非狐非狐的小东西,怎么就那么像太苍界里见识过的元神呢?

但凡能修炼的生灵,都有元神,其元神正是本体的迷你形态。

而褫貍的模样不就很像只银色的小狐狸吗?

还有手腕上的翅膀印迹,也是明晃晃的证据啊。

梦境里面的翅膀,是一件集飞行、功击、防御于一体的通天灵宝,且这件灵宝能自行吸纳灵气,最适合懒散得要命的褫貍用了。

这是少年为她量身打造的懒人神器!

这翅膀自打被褫貍炼化以来,最喜欢待在她的左手腕处,颜色始终是如血般妖艳,护着她不知飞过了多少地方。

如此荒诞又真实的梦境,究间是梦,还是曾经发生过的,残留于她脑海中的记忆?

卢阳看着手腕上的翅膀图案,和梦中的对比来对比去,除了现在这个图案颜色较浅之外,怎么看怎么觉得相似。

她决定等几天再看看,等颜色变得像梦里的翅膀颜色一样了,再使用翅膀灵宝的口决,如果真的能使出那些神通,那就证明不是梦,如果不能,那就是一场南柯一梦了,又或者是老天爷和她开的一个玩笑。

想明白之后,卢阳也不再费神多想,卷着被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一次,她又是被王氏给掐醒的。

卢阳有些遗憾,她并没有再梦到什么,看来被王氏打断之后,想要把梦续上是不可能了。

王氏发现卢阳竟然不听她的话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大为生气,把她连拖带拉的赶去剁草料喂猪。

沈家的人不敢再让卢阳去侍候沈宝树,原因很简单,担心她因老妇人的死,嫉恨上她们,暗地里使坏,折腾沈宝树,他一个傻子,被虐待了也说不出口,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卢阳在夜里偷偷的出去过,为老妇人立了一个衣冠冢,回来之后,她躺在杂物间里,回想着薛阳和老妇人相处的这一年时间,总忍不住为老妇人感到心酸。

第16章 心惊胆战

老妇人从来没有怨过沈老头,还一心一意念着沈老头的好。

而沈老头,也并非对老妇人无情,只是子嗣重要,又有双亲以死相逼,沈老头最后还是娶了叶氏,却让老妇人像个奴婢一样跟了他一辈子,只因他舍不得老妇人,就把她拘在身边几十年,眼睁睁的看着他儿孙绕膝,子孙满堂。

对叶氏明里暗里的欺辱老妇人,沈老头也因为叶氏为他生儿育女的缘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等的自私,这个时空对女子又是何等的不公平。

如果不是沈宝珠,老妇人也不会死,她也该为此付出些代价。

沈宝山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玩心太重,昨天已经随父亲和哥哥去镇上打零散工游玩去了。

没了沈宝山的看顾,卢阳过得很凄惨,王氏恨她那晚朝沈宝珠扔头发,害得沈宝珠这两天都跟见了鬼一样战战兢兢的,饭也不给卢阳吃,还要卢阳在冰天雪地里去河边洗衣服,两只手冻得开裂,又冷又痛,僵硬得五指都没法合拢。

卢阳不好过,沈宝珠也不好过,白天还不觉得,一到了夜里,总觉得阴森之气布满了她住的整间屋子,让她蒙着被子都吓得直冒冷汗,总感觉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掀她的被子,然后掐死她。

因沈宝珠过不多久就要嫁人,王氏念她在家的时间不多了,便格外优待她,让她单独住一间屋子。

沈宝珠和王氏说,让妹妹陪她一起住,可妹妹比她还要胆小,她这才一提,妹妹就哭得稀里哗啦,死活不肯,非要和王氏挤在一个炕上。

王氏最心疼小女儿,便由小女儿去了。

沈宝珠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一个人爬上小木床,把被子往头上一盖,遮得严严实实,就怕哪个地方没有盖住,被不干净的东西摸到,然后拖走。

一直到了半夜,沈宝珠才迷迷糊糊的有了一点困意。

她阖紧双目,即将进入梦乡,却突然听见‘嘎吱’一声响。

沈宝珠的眼睛瞬间便睁开了。

今夜无风,万籁寂静,即使是轻微的一点响动,都能惊醒神经高度紧绷的沈宝珠。

嘎吱,嘎吱,好象是门栓在动!

沈宝珠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牙齿咯咯咯不受控制地上下撞击,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就在她心惊胆战,默默念叨着各路神仙保佑,不要让恶鬼找上她的时候,那个磨人的声音总算停止了。

被子底下缩成一团的沈宝珠,却仍旧不停的发抖。

过了许久,沈宝珠都没有听见别的异常响动,她一直提着的心才归了位,却已经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冷冰冰的粘在身上,十分不好受,她又觉得嗓子很干,想喝水,便小心翼翼的揭开了被子一角,透过缝隙往外看。

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清,也没有什么穿白衣服的鬼,便添了两分勇气,缓缓的把手从被子里伸出去,要去拿放在床边小木桌上的水碗。

一摸,再摸,小木桌上空空如也。

她睡觉之前明明把水碗放在那里的,怎么会什么也没有?!

沈宝珠以为自己是记错了,可能放到了别处也说不定,本来还想着忍一忍等天亮了再去找水喝,可她最是个容易口渴的人,每天夜里都有喝水的习惯,越是忍越是觉得嗓子干得要冒烟,就想喝水。

她左等右等都没有听见异响,终于还是要喝水的念头占了上风,于是她鼓起勇气把脑袋伸出了被子,要去找水碗,却冷不丁对上一张七窍流血、双目暴突、连眼珠都没有的鬼脸。

为什么她能看得这么清楚?

因为鬼脸颌下有一盏油灯,把鬼脸映照得无比清晰,连那长长的血舌头,仍在往下滴血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宝珠的眼睛暴睁,几乎要突出眼眶。

她一脸惊悚的看着眼前的鬼脸,嘴巴张得大大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啊啊啊的,破风般的声音,竟是轻得像蚊子一般,连这间屋子都传不出去。

她不知有多想叫救命,却被吓得连尖叫都悉数咽回了肚子里,就怕自己的尖叫声一出口,等待自己的会是极度可怕的下场。

这还没完。

从鬼脸上方突然掉下来一幅画,就那么挂在鬼脸前,和沈宝珠四目相对。

画中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她原本慈善的脸,在昏暗的油灯反照下,却变得阴影重重,鬼气森森,那干枯的嘴唇弯起充满诡异的弧度,露出了一抹令人恐怖的诡笑,仿佛在说‘来吧,来陪我吧……’

咕咚!

沈宝珠眼皮一翻,从床上摔了下去,人事不知了。

沈宝珠的神经,这两天都绷得极紧,盖因她总是能碰见一些诡异的事情。

不是上茅房,失足掉到茅坑里,滚了一身的屎尿爬半天才爬出来,就是走个路还能莫名摔一跤,吃一嘴鸡粪,晚上又要受到各种惊吓。

不是听到一些让她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就是有东西噗噗噗地敲窗户,还有一个白衣服长头发的女鬼在她的窗户前飘来荡去,而等她挨到天明去问别人,别人又说没听到奇怪的动静,更没看见什么女鬼,还说她撞邪了。

如果不是家里银钱短缺,王氏说不定会去找个神婆来驱鬼,妹妹也因此十分抗拒和她住一个屋。

到了今晚,沈宝珠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翌日一大早,沈家的人都被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吓住了。

沈宝珠穿着老妇人生前穿过的破衣烂裳,披散着头发,伸出两只被她自己挠得条条血痕的手,看见人就要掐脖子,嗬嗬嗬地怪笑道:“沈宝珠!你个小贱人,你敢害我,看我不掐死你,我掐死你……”

陷些被她掐死的王氏,一脱离了沈宝珠的爪子,一巴掌抡圆了照着她的脸就扇了过去,将沈宝珠狠狠扇倒在地,“你中邪啦?好好看看老娘是谁?少在这里给老娘装疯卖傻的,你就是疯了傻了,还有一口气就得过他们孙家的门!”

这个死妮子,她可是她的亲娘,难不成她还会害她不成,竟然做出这么一副鬼样子来,要是让孙家人看见了,要她们退还彩礼,那还有谁敢要她啊?

第17章 吸风螺

哪知沈宝珠一骨碌就站了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揪着自己的头发,一揪一大把,要塞给王氏:“吃,给你吃,这是大补之物,是老身从王母娘娘那里偷来的,别的人和老身要,老身都没给。”

她眯着眼警惕的四下打量,在王氏目瞪口呆的时候,一把塞进王氏的嘴里,然后拍着手嗬嗬怪笑的跑了。

王氏回过神来,把嘴里的头发一拔,抬脚就追,总算在沈宝珠临出沈家大门前把她逮了回来,锁在了她的屋子里。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个好好的闺女怎么说疯就疯了啊!”

王氏拍腿大哭,她的两个儿媳忙着去安慰她。

让王氏意外又欣喜的是,孙家当天就来人和叶氏商量沈宝珠和孙麻子的婚事,说要将婚期提前,再过几天正好有一个好日子,两家商议,就把婚期定在五天后。

暗中观察的卢阳看见了两家人满脸喜色的一幕,大抵能猜到些。

她觉得很满意,低头看了看左手腕上的翅膀图案,那枚印记已经变成了鲜艳夺目的红色,似乎随便一掐都能掐出血来。

她想,是时候了。

要说沈宝珠所有的倒霉事,当然是卢阳小姑娘一手策划的了。

卢阳有薛阳的记忆,沈宝珠的某些小习惯她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在她要上茅房之前,卢阳就用夜里从厨房偷来的猪油,抹在茅坑上面踩脚的地方,又把上面的板子弄得松了些,本就有一掌宽的空隙被她弄得将近两掌宽,她一滑,人自然而然就会往茅坑里掉下去。

她会莫名摔跤也是卢阳早就在她惯常走的拐角或不容易看见的地方放了障碍物,又算着距离,把鸡粪用木铲子铲到沈宝珠摔倒时嘴唇会碰到的位置。

至于声音和白发女鬼,是卢阳用一件孝衣和一件被剪成碎布条的暗色衣服,拿一根竹竿撑起来,在沈宝珠窗前划过来划过去。

这些都只是预热,目的就是要造成沈宝珠的恐慌,让她心中的恐惧一日日与日俱增,而昨晚才是重头戏。

早在沈宝珠上床之前,卢阳就已经藏在她床底下了。

在沈宝珠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卢阳才轻手轻脚的爬出来,故意在门栓那里推来推去,让她误以为有鬼要进来,又把她的水碗拿走,等沈宝珠蒙着被子的时候,卢阳就在床头一角把鸡血抹在七窍处,而那条长长的血舌头,其实是卢阳把鸡血抹在了一张裁好的长条纸笺上,然后忍着腥味咬在嘴里罢了。

那个鬼脸,是卢阳的前世幼时小孩子最喜欢拿来吓人的把戏了,只不过把油灯换成了手电筒。

而卢阳做的一手好鬼脸,能把眼珠子往上翻得几乎看不到眼珠子,就是没有亏心事的人猝然看见也会吓一大跳,更不要说已经要被吓破胆的沈宝珠。

要问她鸡血哪来,因为昨天是腊八节,孙麻子家送的节礼除了腊八粥外还有一只鸡,正好沈家一只老母鸡病歪歪的连蛋都不会下了,被叶氏杀了,说是给许久没有吃上肉的大家打打牙祭,早就准备要吓沈宝珠的卢阳怎么能错过,趁着别人不注意,偷拿了小半碗鸡血来。

那幅画,也是卢阳的杰作。

也幸亏沈老头生前就给沈宝山买了一套廉价的文房用具,卢阳才有机会,把善良的老妇人画成了一个阴森恐怖的老巫婆。

画完的时候,她自己看了都有些害怕。

阿弥陀佛,但愿老妇人的在天之灵不要怪罪她才好。

间接害死老妇人的两个人,一个估计变成了太监,所以迫不及待的要娶沈宝珠过门,一个又被她整治得神治不清,即使有一天清醒过来,但木已成舟,卢阳就不信,嫁给了那样一个变态又邋遢的人,她沈宝珠以后的日子能过得有多好。

知道她不会有好日子过,卢阳就放心了。

而叶氏和王氏等人,虽然对她和老妇人多有苛待,卢阳还是决定看在沈宝山这一年来没少帮衬过自己的份上,不和她们计较。

从此以后,各走各的路,两不相欠。

冬季的白天本来就短,还不到申时末天就全黑了,叶氏为了省油灯,天黑之前就让大家把饭吃了,洗洗睡觉。

卢阳最后一次看了看老妇人原先住过的地方,然后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她闭着眼睛,心中默念了一句晦涩难懂的口决。

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一对巨大的洁白羽翼在卢阳背后霍然展开,足足有四五米宽,看着就像是从她背上长出来的一样,如会呼吸般一下又一下缓缓的扇动着。

其实不然,仔细去看便能发现,翅膀虚虚实实,乃是由一道虚影幻化而成,可在卢阳看来,却仿若实质。

实在是很诡异的事情。

卢阳抬手抚过翅膀上的白色羽毛,触手柔软细滑,让她又惊又喜,她甚至不需要什么动作,心随意动,翅膀也跟着转动,眨眼间的功夫就将她带离了地面,悬浮在半空中。

有一层似有若无的、水波状的东西覆在卢阳的体表外,距离她的皮肤约寸许,像给她披上了一件隐形的外衣。

卢阳好奇的伸出手指戳了戳,竟然一点阻力也没有,什么也感觉不到。

真的是一样的,一模一样的!

那不是虚幻的梦!

是真实存在的记忆。

卢阳为这个发现感到无比激动和兴奋。

这可是能吸收罡风雷电任她飞多高都无碍的好东西,是了不得的护体神器,被少年称为吸风螺,是他炼化翅膀的时候将一个大妖的双角给融入其中,那大妖头顶的双角有吸收罡风和雷电的神通,这种神通最后也被少年炼化到了翅膀上,还强化了吸风螺,让她以褫貍之身就能在高空飞行。

可惜她现在只是一介凡人,没有强横的肉身,也没有妖力护体,这吸风螺只能挡风挡雷,却挡不住旁的东西。

即使如此,卢阳还是非常满意,虽然她还有很多疑问,比方说她是怎么来这里的,这个翅膀为什么会如影随行,连她换了个肉身也依然陪伴着她,还有她为什么会到下界来成了个凡人,她的褫貍本体又是怎么毁的,那颗她死了之后看见的珠子又是个什么东西。

第18章 傻眼

诸多问题现在是得不到答案了。

那就先放在一边好了。

卢阳摸了摸瘦得没一点肉,仿佛能戳死人的下巴,无声的笑了。

既然宝贝还在,那她就好好活着吧。

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太过遥远。

就算褫貍真是她的前身,可肉体已毁,现在的她又只是个凡人,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关系。

想来太苍界的褫貍早就爱上了那个少年,只是她自己不知罢了。

而少年呢,也许是因为他真正中意的凡人女子寿命太短,已经死去,他又放不下那段感情,所以才会时常找褫貍的麻烦,要求她像个凡人女子一样对待他。

可惜褫貍太单纯,并不懂这其中的隐情,只以为少年是故意捉弄她找她麻烦,一次次愤而离家出走,以此来要胁少年,让他对她好一点。

不过结果总是让褫貍失望。

少年依旧如故,总会莫名其妙冲她发脾气。

还在她负气出走时,和别人花前月下,甚至谈婚论嫁。

虽然那个梦境被王氏打断,卢阳却能想象到可怜的褫貍会有什么结局。

那只阴凤的境界和少年一般无二,在北疆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大人物,门下的徒子徒孙不知凡几,这样的人又怎会同少年逢场作戏。

既然小雀妖言之凿凿的说他们要成亲,那定然是真的。

也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少年。

后来,少年应是娶了那只阴凤,并与她恩爱缠绵,哪里还会有闲暇像从前那般逗弄褫貍。

傻乎乎的褫貍终于察觉出自己对少年的心意,气他如小雀妖所言,把自己当成了逗趣解闷的宠物,伤心难过之下再次离家出走,这一走却不知什么原因断送了性命,入了轮回,成了凡人。

而那个少年,一定和阴凤过上了幸福的双修生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忘了那个又懒又馋,又没天赋,不够聪明,小心眼还爱闯祸的褫貍。

嗯,一定是这样。

虽然这个猜测很狗血,但很有可能是最接近真相的真相。

卢阳望天一笑——管他成没成亲,过去的便如过眼云烟,一去不复返,而她现在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几世加起来都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她既投生为凡人,那她就要像这个时空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成亲生子,过幸福美满的生活。

第一步,前往大同府寻找这具身体的家人,然后想办法治好嗓子和耳朵。

突如其来的幸福太大,卢阳完全忍不住,她心中一动,背上的双翅便猛然一振,如大雁一般带着她往远处飞速掠去,很快就把谷雨村撇在了身后。

吸风螺果然名副其实,卢阳竟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也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只她现在听不见声音,也不知耳边是否有呼啸的寒风刮过,可能因为她只是一介凡人,她也不像褫貍一样能看见吸风螺吸收罡风的画面。

于她而言,吸风螺只是包裹着她的安全外衣,让她不必承受高空飞行给她带来的不好影响。

能飞翔的感觉太过美妙,卢阳伸展双臂,尽情的享受着飞行的快意。

在这片广袤的夜空下,她虽然缈小得好比一粒尘埃,却一样能纵横驰骋,比之前世不知好了多少倍,她非常开心。

就这样漫无目地的飞了近半个时辰。

初时的激动过后,在茫茫的黑夜中借着淡淡的月光独自飞行,眼中所见只有一座座高矮不一的重重山影,一点美景也看不到,卢阳还是觉得有些枯燥乏味了。

又恰好看到一处,比中途看见的村落要大上许多倍的城池,卢阳便决定先在这里休息一会。

城墙上方两个大字很快便印入眼帘——灵丘。

灵丘啊,可是葬着赵武灵王的那个灵丘?

不过这里应该是没有赵武灵王的,因为这个时空并非卢阳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她所处的疆土虽然被称为大明朝,很多府州县的地名也同前世的大明极为相似,可这里的大明天子却并不姓朱,而是复姓慕连,当今皇帝慕连臻,更是她听都没听过的人物。

也许这里和前世的古代时期是处于平行时空的吧。

谁知道呢,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宏愿,哪朝哪代与她本无多大关联。

卢阳越过有三四丈高的城墙,在一条小巷子里落了下来。

略微整了整披散的头发,以手为梳在头顶上扎起了两个小髻子,顺便理了理打满补丁的衣裳,看起来不是那么怪异了,便从巷子里走了出去。

晚饭吃得太早,叶氏又对她的吃食很苛刻,只给了她垫肚皮的量,又飞了这许久,腹中已饥肠辘辘,可她身无分文,且又聋又哑,就是想做个梁上君子都占不着什么便宜,还是先看看这城里头是个什么模样再说。

卢阳这边才从巷子里走出来,都没看清外面的街道是什么样的,斜刺里就挥过来一条套索,将她拦腰卷了过去。

什么情况?!

卢阳傻眼了。

这巷子外面,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排挂刀的衙差呀?

她又聋又哑的,可没人给她解释,人就已经被迅速的绑了起来,又被押到了一位手按腰刀的壮年男子面前。

看其服饰装扮,倒像是衙门里班头一类的人物。

那男子连刀带鞘的挑起卢阳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方正的脸上,布满了疑虑,似乎不太相信:“是你杀了姜御使?”

什么什么,又要给我安个什么罪名了?我可什么也听不见啊!卢阳真是觉得自己倒霉透了,随便寻个地方飞下来也有这等晦气事等着她。

那班头模样的男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卢阳,又问了一句,看卢阳还是一句话也不吭,便俯下身,一手扣在卢阳的手腕上,好半晌才惊疑不定的问着边上的衙役:“那个凶手,你们确定是钻到这条巷子里了?可看出是男是女?”

有人答道:“是我亲眼所见,不会看错的。”

他顿了顿,很快就补充道:“凶手确实是个小孩,可似乎比这个要高出了半个头,瞧着穿着打扮倒像是个男孩,但我也不能确定,我只远远的和凶手打了个照面,并未看清相貌。”

“可看出他用的是什么武器?”

这回没人吱声了,壮年男子神情严峻,“凶手是如何将姜御使的头颅割下来的?我看过姜御使的尸体,那切口极为平整,显然是一刀就砍下来的,凶手必然带着利器,且力气极大,堪比成年男子。”

第19章 束手就擒

他说完话,点了几个衙役出来,“你们几个,将她带回衙门去审问。”

“这么晚了一个小孩还跑出来瞎溜达,即使不是凶手,也很有问题。我曾经见过那些练了缩骨功的人,可以把体型缩小得与本人完全不同,说不定这个凶手就是想以此逃过我们的追捕。”

那几个被点到的人应声而出,其中一个衙役将卢阳提在手里,转身离开了此处。

壮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吩咐道:“去几个人,把这条巷子仔细的搜索一遍,防止有人想混水摸鱼。但凡有可疑之处,立时前来回报。”

自有衙役往巷子深处探了过去。

谁也没有发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孩子隐没在其中一间屋子的屋顶上,把巷子口发生的一幕全部印入了眼底,包括卢阳从天而降的身影,也没有错过。

他挑了挑眉,看着卢阳被衙差抓走,神情颇有几分困惑。他一向自负轻功无人能及,可是卢阳的身法明显比他还要好,还要轻盈,他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声无息就从半空落在了巷子里。

真的是无声无息啊,而且那个高度对男孩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是从哪里来的?如果被这样的人近身,他岂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且她明明有那么好的身手,为什么不逃走,反而束手就擒?还有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为什么不辩解?杀姜析那个狗贼的明明是自己好不好,那人的狗头还在自己手里呢。

男孩满腹疑云,看时辰尚早,便决定去探个究竟。

他一个纵身轻巧的从屋顶的另一边跃了下去,几个起落,很快就抄近路赶在了卢阳等人前面。

卢阳被衙役揪住了后背的衣裳,那人将她面朝下的提在手中,她双脚悬空,又踢又踹的也够不着人家,心中真是郁闷到了极点,刚刚想冒着暴露秘密的风险召出翅膀,从这些人手里逃脱,却发现提着自己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股肃杀的气氛在四周漫延。

就连卢阳都感觉到了异常,顺着衙差的视线看向了前方。

约三四丈开外,站着一个和沈宝山差不多高的男孩。

一头如漆染就的青丝用缎带束在脑后,脸庞隐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他穿着一身皂色的箭袍,腰间紧紧的系着一根皮革护带,脚蹬皂色羊皮小靴,肩上似乎还负着个包袱,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仿若和夜色融为了一体,却有一股冷冽的寒意自他眼中透出,让人观之遍体生寒,不敢等闲而视。

押着卢阳的衙役共有四人,一看见男孩煞气逼人的挡在路中间,心里就不由得一沉。

班头的话还言犹在耳,他们此时都在心中怀疑,这挡路的男孩很可能就是那个杀了姜御使的凶手。

一个这样年幼的小孩,能悄无声息的潜进高门大户里,杀了姜御使身边孔武有力的四个健仆,又一举切下姜御使的脑袋,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他们这几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衙役可以拿下的。

几个衙役一点抓人立功的想法都没有,见势不好,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就往回跑。

先逃命要紧,若是能将这男孩引到班头那里就更好了。

男孩见状,面上浮起一丝冷笑,脚尖一点,人已纵身追了上去。

右手往护带上一抹,取出了几件小小的物事,‘嗖嗖嗖’几声,那几个约手指长短,形似飞镖的东西便从他手中一一射出,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袭向了只管逃命的四个衙役。

不知是谁先中招,往前一个狗啃泥摔倒在地,就再也起不来了。

余下的三个人接二连三的步了他的后尘,每一个人的后心处都深深地扎进去一枚暗器,显见得这几人是活不成了。

这小孩的力道,真是大得惊人,出手就取人性命,却连眼都不眨。

卢阳因为角度问题,倒没有看清男孩的举动,她只知道这几个衙役看到男孩就像看到了恶鬼一样转身就跑。

提着卢阳的那个衙役,倒地之时因为惯性,把卢阳也像个麻袋一样砸在地上,若非她及时的闭上眼睛,此刻怕是满眼都进了泥土沙子了。

饶是如此,她也被砸得头晕眼花,五官都像被砸平了,鼻子也好象断了似的,当时就有一股粘乎乎腥稠稠的液体流了下来。

还有后背上,那个衙役摔倒之时,本来揪住她衣裳的手又重重的压了卢阳一下,疼得卢阳花花的流眼泪。

真是流年不利。

她泪流满面的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五官还在,没有被砸扁,心中还有那么一丝庆幸。

可等她再往旁边一看,发现那四个衙役全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且都是俯面摔倒,而那个男孩正面无表情的当着她的面,从四个衙役的背上拔下一枚枚状如飞镖的东西时,她立马睁大了眼睛。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这才多长时间,男孩就用那一枚枚暗器撂倒了四个大汉?

那男孩好象一点都不在意卢阳震惊的眼神,他还好整以暇的将拔出来的暗器在衙役身上蹭了几下,把上面殷红的血迹都蹭干净了,这才往腰间的皮革护带上一抹,手指那么一翻,一枚枚暗器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他那护带有什么乾坤。

男孩忙完之后向卢阳看了过来。

冷冰冰没有温度的一双眼睛,让本就心惊肉跳的卢阳又忍不住狠狠的哆嗦了一下。

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眼神。

她目睹了他杀人一事,而且他连面貌都没有遮掩,这么放心她,是不是想要杀她灭口啊?

在卢阳思绪翻涌之时,那男孩已经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

随着男孩的接近,卢阳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味,熏得卢阳直欲作呕,鼻子都皱成了一团。

不等她缓过来,男孩竟和之前那个衙差一样一把将她拎在了手里。

提着就跑。

卢阳又一次傻眼了。

他这是救了自己?

他为什么要从衙役的手中把自己救下来?

他是什么人?

看来这灵丘一定是发生了命案,否则那帮衙役不会那么晚了还堵在那条巷子口。

他的身手这么好,又出现的这么突然,莫非他就是……

第20章 听不见

卢阳被提溜着随着男孩在黑暗中左拐右拐,时不时的上演一出飞檐走壁,速度极快,把她转得晕头转向,哪还有闲功夫去想那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此处离那条巷子很近,那几人临死前的惨叫声一定会将其他的衙役引来,继续留在这里,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情,所以男孩才会带着卢阳转移。

在那之前,吓一吓卢阳,让她能老实一些,也是男孩故意为之。

他的意图确实起了些效果。

卢阳见识了他的手段,对他抱有深深的忌惮之意,不知自己若是召出翅膀,能不能从他手里逃脱。

她现在不比在太苍界时有妖力护体,她只是一个凡人,躲不开利刃,万一被他像打鸟似的打下来,他又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会不会因此将她当个小白鼠囚禁起来,欲图夺走她的翅膀呢?

卢阳转眼间就想明白了。

此时绝对不能在男孩面前露出马脚,否则,她的下场一定不会比衙役好到哪去,必须等到可以安全飞走的时机,再召出翅膀逃命。

如此一想,卢阳便老老实实的当个被男孩提在手中的麻袋,一点也没有给男孩添乱。

又跑了约半柱香的功夫,男孩提着她纵身跃上了一处屋顶,又踩着屋脊纵身如灵猴一般窜下,稳稳的站在正房的檐廊下方。

这是一处很普通的一进小院,院子里黑漆漆的连盏灯也没点,借着月色,依稀可以看见院子的东北角靠墙的地方,种着一颗上了年头的大树。

地上还有未化的残雪,也是这雪的白色将这院子的简陋映照出了那么几分来。

男孩将卢阳放在廊下,并没有给她解绑,而是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卢阳。

被当麻袋一样提了这么久,卢阳头晕得厉害,又一路闻着男孩身上呛鼻的血腥味,刚刚一屁股跌坐在地,就想开吐。

那男孩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略皱了皱眉,竟俯着身子捂住了卢阳的嘴,不让她吐出来。

卢阳睁大了眼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吐也不让吐,有这么憋屈人的吗。

还好她没有真的呕出来,不然岂不是要自己咽回去?

想一想都恶心得不行。

她的怒眼相向男孩视若无睹,一手依旧紧紧的捂着她的嘴巴,另一手悠闲的从颈项间掏出了一个小瓶子。

那瓶子小巧玲珑,乃是血一般的颜色,整个瓶子都被一根红色的络子兜住,就挂在男孩的胸前。

他取出来之后,将瓶盖打开,放在卢阳的鼻子下方。

小瓶内不知放了何物,有一股奇异的香味飘出,细细一闻,其中好象还夹杂着类似于薄荷的味道。

卢阳下意识地吸了两口,顿觉神清气爽,那头晕恶心的不适感竟被压下去了几分,不由得又狠吸了几口。

待她好过了一些,男孩便将玉瓶收了回去。

猛然间没了玉瓶,卢阳的眼皮抬了抬。

对上了男孩略带探究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冷,像藏着冰,把他的五官都晕染得冷酷严厉起来,生生将一张挺俊俏的小脸给衬得如冷面阎罗一般,让人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看第二眼的欲望。

卢阳移开了目光,倒不是怕他,而是他身后多了一个人。

她听不见声音,只觉得这个人出现得像个幽灵一般。

突然就从阴影里冒了出来。

若非卢阳有所依仗,还真要被他吓到。

他约莫五旬左右,穿着一身青衣短褐,戴着角巾,做家仆打扮。

看到卢阳,老者显得非常意外,也不知他和男孩说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时不时警惕的看向卢阳。

他的神情更加印证了卢阳原先的猜测。

这一老一小,只怕不是什么正经人物。

对于老者的担忧,男孩好象一点也不在意,卢阳只看见他摇了摇头,嘴唇略动了动,简短的说了几个字,并将肩上负着的包袱交给了老者。

老者眼中充满了喜色,双手捧着包袱又絮叨的说了几句话,期间还看了卢阳好几眼,大概是担心卢阳会坏了他们的好事连累他们。

男孩似乎不太想听,脸上露出了一抹不耐烦的神情。

老者见状,只能带着几分不甘退了下去,临走之前瞥向卢阳的那一眼,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看那包袱的形状,和其逸散出来的令人闻之欲呕的血腥味,还有老者接过包袱时染在手指间的血迹,这里头是个什么东西,卢阳不用猜都知道了——那百分之九十九是个人头。

将一个人头背在身上,还背了这许久……

卢阳怎么想怎么觉得毛骨悚然,再看男孩,那眼神就不那么淡定了。

“眼下已经安全了,你不必装聋作哑。”男孩俯视着卢阳说道:“我问你话,你需得老实回答。”

卢阳现在是听不见声音的。

男孩又问了一遍,没有得到卢阳的任何回应,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大。

这个女孩子太乖巧太安静了。

有问题!

他一脸沉静的看着卢阳,目中带着几分审视。

在卢阳越来越迷茫的眼里,他突然往前一倾——

探手掐住了卢阳的脖子,并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压着嗓音威胁道:“再装傻,别怪我不客气。”

卢阳猝不及防,根本没有料到男孩会闪电般出手,吃了好大一惊,小嘴微微一张,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男孩的手越收越紧,大有要掐死卢阳的架势,卢阳就算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但她没有瞎,而且今晚的月色也不错,自然看得到他那一脸狠辣。

她快不能呼吸了!

卢阳觉得自己好生冤枉,好生倒霉,莫名其妙被衙役抓,又莫名其妙被这小家伙给劫了回来。

他还要杀了自己!

卢阳可不想死,她还没有回到父母身边,还没有享受到她梦寐以求的亲情,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呢。

她大力挣扎扭动,意图脱离男孩的魔掌。

男孩的手却像铁钳子般,任卢阳如何使力也挣脱不开,就在她想冒险召出翅膀的时候,男孩却在蓦然间松开了手。

没了支撑,卢阳顺势靠在身后的廊柱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窝着一肚子的火,一缓过来便极其愤怒的瞪了男孩一眼。

你丫是不是有病?!

第21章 果然如此

可瞪过之后卢阳马上就后悔了,担心自己这一举动会开罪于他,连忙换上一幅既讨好又谦卑的表情,仿佛那一瞪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自以为表情转换的自然,其实都已经落入了男孩的眼中。

男孩面无表情,眼中却有一抹稍纵即逝的兴味之色一闪而过。

他原就存了试探的心思,并没有真想取了卢阳的性命,否则他也不必这么麻烦,还将卢阳带到这处院子里来。

在提着卢阳回来的这一路上,卢阳的反应让他颇有几分纳罕。

这么小的女孩子,遇到官府拿人,又眼看着自己杀了四个人,她的表现是不是太过镇定了些?

就算她的胆子再大,也不应该一声不吭吧?

直到他方才开口问话,卢阳没有回答他,他就在猜测,卢阳可能有哑疾开不了口。

所以他才会突然掐住卢阳的脖子,见她突临险境,脸色骤变也没有出声,便已经确定,卢阳真的是个哑巴。

难怪她被官府的衙差抓住却不辩解,原来是根本辩解不了。

“可会写字?”男孩问。

两管鼻血都快结成痂块的卢阳,认认真真的看着男孩的口型,但很可惜,同音字都不知凡几,她一时半会的哪能看懂,又担心再不回应,这家伙又要对她动手,便用脚尖在地上划拉,写了几个字出来:“帮我松绑。”

男孩看后,一脸看傻子似的说道:“我有那么傻吗?给你松绑,让你逃走?”

如果卢阳听到,估计要气得吐血,她的翅膀又不是通过双手来运行的,哪怕双手被缚,她一样能飞走。

若不是顾忌着男孩那一手歹毒的暗器功夫,她早就跑了。

就是现在这样被动的局面,要说真的怕了他,卢阳还真未必。

男孩也没有丝毫要给卢阳松绑的意思,还仗着身高忧势,看向卢阳的时候很有些睥睨的意味。

“你是哪家的?据我所知,江湖中能有这么出神入化的轻功,除了叶家,胡家之外,也就只有那几个名门大派了,你一个小丫头,半夜三更跑到灵丘来做什么?”

小哥啊,我能告诉你,你一直在和一个聋子说话吗?

卢阳正思量着该怎么让这小家伙给自己松绑,屋脊上突然又窜下来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

他们看见卢阳都很惊讶,但却没有像那个老者一般对她充满了敌意,反而只是平淡的扫了她一眼,双双向男孩行了个单膝跪地的大礼,看起来很恭敬的样子。

令卢阳侧目。

她发现这两人都很有特点。

他们和男孩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其中一个用布巾裹头的,露出来的头发花白一片,不看脸的话真会以为是个小老头,可他的脸庞分明很稚嫩,顶天也就十一二岁。

另一个似男似女,皮肤白皙光滑,长得一副好相貌,眼角下还有一颗如点睛之笔般的血痣,将他的五官又生生提亮了几分,若非他也作男孩装扮,卢阳绝对会以为他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那满头白发的白头翁悄声与男孩说道:“主子,现在全县戒严,官府出动了好几批衙役,正满县搜捕凶手,依属下看,明日一早,官府定会挨家挨户搜索嫌犯,此地迟早会暴露。”

“无妨。”男孩毫无惧意,冷声笑道:“好歹是姜献那个老贼的嫡亲弟弟,官府焉有不重视之理?”

“他在灵丘出事,这灵丘的县令可要倒大霉了。”白头翁也跟着笑了笑,“是姜析那个蠢货非要秘密前来灵丘,他还以为他的行踪没人知道,却不晓得我们长生阁的厉害,也活该他来灵丘送命。”

“主子,我们什么时候走?”雌雄莫辩的月白性情冷清,向来话少,唯一能让他在意的也只有男孩的安危了。

“这个嘛。”男孩看向卢阳,一字一字的说道:“今晚就走。”

白头翁顺着男孩的视线也看向了卢阳,眉间不经意的皱了皱,“她怎么处理?”

男孩眼中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神态。

他好象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分了一丝心神暗中观察卢阳,发现他们说的这些话,卢阳竟然一点都不惊讶,是她傻吗?

不,她之前瞪了他一眼,还知道把自己的愤怒飞快的收敛起来,显然是不想激怒他,想要活命。

那她无动于衷的原因是什么?

是有旁的依仗,比如说她的轻功,也或者是另外一个原因。

他很好奇,于是他倾着身子,凑近了卢阳,细细的看着她,借此观察着她的反应,“这小丫头很古怪,她不只是个哑巴,很可能还是个聋子。”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卢阳的反应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果然如此。

白头翁和月白都有些惊讶,认真的打量起卢阳来。

卢阳不知道男孩和他们说了什么,竟引得他们的视线都盯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这喜怒无常的小家伙,凑这么近干什么?

尽管她的嫌弃很隐晦,一直盯着她的男孩却仍然没有错过。

他之前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卢阳身上,倒忘了自己身上还沾着仇人的血。

如今一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他直起身,和卢阳拉开了些距离,蹙着眉头道:“我先去清洗一番,你们俩个好好看着她,千万不能给她松绑。这小丫头有些古怪,如果她要逃跑,你们俩都不一定能追上她。”

“还有。”男孩又道:“你们且试一试,看她是不是真的又聋又哑,按常理来说,她有这般高明的轻功,怎么可能听不见声音?既然听不见声音,又是怎么学的轻功?”

“主子放心,这件事就包在属下和月白的身上,您就放心去沐浴吧。”

白头翁和月白看着男孩走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头碰头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开始试探卢阳。

那一边,男孩本要去厨屋,想了想,还是先去找了老者。

老者已经把姜析的人头装在垫了棉布石灰的匣子里。

这人头,是要拿回去祭奠男孩的亡父的,他得放好了。

第22章 试探

老者已经看到男孩刚才是要往厨屋的方向去的,猜他是要洗去身上的血污,不由有些担心道:“阁主,如今天寒,此处也不好生火,还是先换身干净的衣裳,等离开了灵丘再行沐浴吧。”

“不碍事,我也不是没有在冬日里下过寒泉,这点点寒凉,不算什么。”男孩一脸淡然。

老者见他坚持便不再多言,要去帮他备水,男孩又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自己来就好,你去打点一番,把灵丘的暗桩安排好,今夜便随我一起回长生阁。”

“我出来的时候,还听你家小孙子提起你,说他种下的桃树今年已经开始结了果,但他却不许旁人摘,说要等他祖父回去让他祖父吃下第一颗桃子。”

“可惜今年是错过了,既然如此,那就等来年再摘吧。”

男孩的一番话对老者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他确实有数年没有见过他的小孙子了。

到了他这个岁数,谁不想享受天伦之乐,看儿孙承欢膝下呢。

闻听此言,老者激动得要向男孩跪下来,被男孩眼疾手快的一把扶起,“不必多礼,快去快回,免得节外生枝。”

老者感激的应下,疾步走了出去。

那姜析虽说只是个从五品的御史文官,却是内阁首辅姜献的嫡亲弟弟,这一次离京,本是因三年大考之期已至,来浑源州一带考核地方官员政绩的,他有一个好友家住灵丘县,已经有多年没有会过面,便顺道悄悄来灵丘看望好友,随后再回京复命。

姜析有公务在身,私下会友本就没打算公开,因此他只带着四个随从就秘密来了灵丘,连灵丘县的县令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却被长生阁的探子打听到了。

恰好男孩也来到了这附近,一听说了这个消息,哪能放过杀父仇人的嫡亲弟弟。

那内阁首辅姜献常年呆在应天府,男孩想要入京去杀他,绝非易事,自然要把离京的姜析除之而后快。

男孩带着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小侍卫白头翁和月白,杀入姜析的好友家,由两个小侍卫缠住姜析好友家的家仆,他则用一把藏在靴子里的短刀,一刀切了姜析的人头,把姜析的四个家仆也一同杀了,姜析的好友也吓得跌入湖中活活淹死。

如此大的动静,巡街的衙役自然不会错过,男孩杀了人之后和两个小侍卫分开逃走,甩脱追兵再回到这处一进小院集合。

老者虽然没有参与他们的刺杀行动,却是知道男孩要杀姜析的,他原就是呆在灵丘的暗桩,姜析到灵丘访友的消息也是他和下面的探子说起时,无意中被男孩听去,才会有这一系列的后续行动。

老者离开小院之前,又看了一眼廊下被白头翁和月白守住的卢阳,心中暗想:“既然这小丫头知道了此事,必然不能留了,一定要劝主子杀了她才行。”

卢阳不知道老者一次次对自己动了杀心,她此时被白头翁用一根黑布蒙住了眼睛,也猜不出他们要对自己做什么,但她觉得他们暂时是不会对她不利的,依男孩的身手,要杀自己轻而易举,犯不着整这些没用的花哨。

那他们想做什么?为什么蒙着自己的眼睛?

且不说卢阳云里雾里的。

就说这白头翁和月白,在蒙住卢阳的眼睛之后,都悄悄的收敛了声息,站在离卢阳三步开外的地方,默默观察着她,等她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时,突然闪到她身边,在她耳旁啪的一击掌。

只要是没聋的,必然会对此做出最快的反应——那就是下意识的侧过脸去看向击掌的方向,胆大一些的还好,会寻找是何人作怪,胆小一些的则会瑟缩一下尖叫出声,以表达自己的害怕。

不管是胆小的还是胆大的,肯定会做出同一个动作:侧脸看向声音发出的方位。

可是卢阳没有,她仍然站在那里,和之前一样,下意识的左看看右看看,转头的幅度很小,脚下也没有动,还站在原地,对他们的试探,她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会不会是装的啊?”白头翁不放心,和月白悄悄说道:“主子不是说她轻功好吗?一个又聋又哑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学的轻功?她看得懂?”

月白也不明白,摇了摇头。

白头翁不服气道:“再试,我就不信了,她还能在我面前装到什么时候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白头翁又分别试了卢阳几次。

有突然袭击,也有解下蒙着卢阳眼睛的黑布条,语言恐吓她,拿武器威胁她之类。

还不等他再生出一计来,察觉出他们意图的卢阳,很好心的用脚尖在地上划拉了几个字:“好玩否?可别白费力气了,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我呀。”

白头翁大惊:“这小丫头成精了!”

“什么成精了?”

接他话的人不是月白,而是已经用冷水沐浴完出来的男孩。

因为马上要走,男孩并没有洗头,只是将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换了件普通的青色箭衣,腰间仍然束着那条皮革护带。

白头翁看到男孩,挠了挠头,面上有几分汗颜,“主子,属下试了半天,确实如主子所说,她不止是个哑巴,还是个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的聋子。”

“我知道了。”男孩道:“你们去收拾收拾,抹掉我们来过的痕迹,等卫老回来就连夜离开。”

卫老便是方才那个老者。

白头翁和月白应声退了下去,男孩冲卢阳侧了侧头,示意她跟上他。

卢阳是个很识时务的人,眼下还在男孩手中,她就要听男孩的话。

她跟在男孩身后,走进了正屋,到了西次间,男孩随手就将西次间连接正屋的小门给关上。

屋里顿时漆黑一片,一点月光都透不进来。

就在卢阳暗暗猜测男孩是不是有话要问自己时,突然出现了一股极为柔和的蓝色光芒,将她和男孩的身影印照得无比清晰。

此时她才看到,男孩右手中放着一个小巧的匣子,那蓝光正是从匣子当中的一颗玉石散发出来的。

第23章 狗皮膏药

玉石只有鹌鹑蛋大小,却将匣子附近,大约三步之内都笼罩在了蓝光下,那蓝色的光晕,也将男孩衬得如梦似幻一般,简直像个如玉般无暇的小仙童。

看得卢阳几欲屏住了呼吸。

然而她的视线却只盯在玉石上,压根没有往男孩脸上多看上一眼。

好漂亮啊。

这是月光石吗?

这小家伙身上又是玉瓶又是月光石的,真能藏东西。

在卢阳充满赞叹的眼里,男孩将小匣子放在屋中的一张长条形圆头卷书案上,随即便三两下给卢阳松了绑。

双手得了自由,卢阳高兴的揉了揉手腕子,又看男孩在书案上铺好宣纸,用镇纸压住,看样子是要写字,连忙要上去帮忙研墨,却遇见了在沈老秀才家中发生过的一幕——

自己也就比书案高那么一点,要踮起脚才能够到砚台!

卢阳怨念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两条小短腿,又很狗腿的从边上搬来一张素面三弯腿脚踏,踩着脚踏趴在书案上,把内中盛着些水的三彩小水盂抱到自己面前来,又端过砚台和墨锭开始认真的研墨。

对于她如此有眼色,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他从笔架上取了只湖笔,提笔醺墨,在宣纸上端端正正的写道:“说说你的来历,你既哑且聋,是怎么学会的轻功?师承何人?是否被仇家暗算,才会又哑又聋?”

他可不是官府那些吃白饭的,早就看出她有些与众不同,在她被衙役抓住的时候,她虽然惊慌却并不害怕,看到他从衙役身上拔出暗器,也只是瞪大了眼睛看他,眼中并没有流露出恐惧之色,他突然探手掐她,她竟然还敢瞪他一眼,后面虽然迅速的换了幅表情,却仍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惧怕的情绪。

她会出现在灵丘一定有事。

卢阳看过男孩写的字后,正想着要怎么作答,无意中看了左手腕一眼,就是这一眼,真正惊得卢阳魂飞魄散!

那个鲜红的翅膀印迹哪去了?

完了完了。

这一刻,卢阳真的觉得怕了。

她那脏兮兮的小脸上,血色好象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至于吗?不过是问问她的身份,怎么露出这么一幅马上要死了的表情?

之前不是一直很有胆色吗?是什么让她转变得这么快?

这个小丫头可真有意思。男孩站在书案前,一手拿笔,一手支颐靠在案上,默默打量着卢阳,觉得她的表情实在丰富有趣,不由对她脸上那些碍眼的血污很是厌恶,竟动了要看看她长什么模样的心思。

她是叶家还是胡家出来的?

那两家的族长和几个有些身份地位的人,他都见过,如果是他们谁家的后辈,面貌应该会有一点相似之处吧。

这么一想,男孩更有兴趣了,于是他做了一件他自己都侧目的事情。

他离开西次间,到厨房盛了一盆水端来,用巾帕为卢阳擦脸。

卢阳呆呆的看着男孩,由着他为自己擦去脸上的污迹,心中难过不已。

她刚才趁着男孩离开,还试着召唤出翅膀,可惜翅膀没有出现,真的就这样莫名其妙消失了。

她都要把左手腕盯出花来了,也没有看见那个翅膀图案,明明之前还鲜红如血,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卢阳仔细的回想,飞行的途中她实在太过兴奋了,并没有注意,飞到灵丘之后,手又一直被绑着,她根本没有机会去关注左手腕,连翅膀图案什么时候没的都不知道。

难道这东西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还是个用一次就没的赠品?!

天啦,这不是真的。

哑了就算了,好歹还能听声,结果没几天就聋了,聋了就算了,好歹给个翅膀能飞,结果才飞了半个多时辰,翅膀没了!

又聋又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还身无分文,无亲无故,这日子要怎么过?!

这样的她要怎么回到大同府薛家去?

卢阳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够强悍了,自己的心也够大的了,这个贼老天却处处跟她作对,看不得她一点好,前世她就过得无比悲惨,没想到换了个时空,还是这么倒霉。

明明梦里不是这样的!

那个褫貍的翅膀神通,一直伴随着她直到被王氏掐醒也没有消失,怎么到了她这里,却成了这样鸡肋般的存在?

难道是因为她不会修炼,没有灵力驱使,所以翅膀神通才用不了?

还是因为她的前世真的是妖,而她今生只是个凡人的缘故?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是否那个梦境,原本就是假象。

可她确确实实用翅膀飞过了呀。

可惜卢阳没有灵眼,看不出翅膀印迹仍旧像不知疲倦的小蜜蜂一样,不断的吸收着卢阳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的灵力。

而这些灵力,除了一小部份留在印迹里,其余的十之八九都被另一个藏在珠子内的虚影给抢去了。

卢阳正伤心得不行,男孩却在这个时候‘温柔’的帮她擦脸。

她心中越发委屈,从前她就一直在追寻母亲的身影,希望自己不要像个孤儿一样,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可她好不容易要和母亲见面了,却摔死在了公园里,到死都没有见到母亲一面。

来到这个时空以后,虽然和老妇人仅仅相处了几天的时间,她却在老妇人身上体会到了久违的亲情,结果呢。

老妇人竟死得那么凄惨。

她是不是,生来就注定要一世坎坷。

也许人在伤心得时候,会特别脆弱,又正好有一个人对你伸出了温暖的手,哪怕之前再怎么防备这个人,也会在此时不由自主的放下一些戒心。

卢阳便是这样。

她抱着男孩的胳膊,哭得那叫一个惨啊。

还是那种明明撕心裂肺,却又没有声音的憋屈得要死的哭法。

男孩也有些懵,他从来没有看见一个人能哭成这样,还当着他的面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一大把的。

好恶心。

男孩第一时间就去推开卢阳。

他才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可别又弄脏了,换来换去多麻烦。

但卢阳却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他,就是推不走。

男孩恼羞成怒,用了些力气,一掌将卢阳推开。

第24章 视死如归

卢阳还站在脚踏上呢,被他这么用力一推,那真要摔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她摔倒的方向,还是一个三层带抽屉的架格。

男孩急忙伸手向卢阳抓去,在她摔倒之前好悬抓住了她的手,使力一拉,因用力过猛,竟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抱了个满怀。

卢阳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次被男孩嫌弃的推开,完了还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衣裳,好象卢阳脏得不行似的。

卢阳这个气呀。

这都什么人呐,一会要掐死她,一会又想摔死她。

反正她什么都没了,又没有路引,还被这该死的小家伙牵连。

别以为她不知道,官府的衙役会抓她,八成是因为她恰好落在那个巷子里,被倒霉的当成了男孩或者男孩的同伙,所以才会被抓起来!

本来就算她被抓走,官府迟早也会发现她不是真凶,自己再说出家里的住址,两厢一对照,她就是妥妥一良家女子,那放她回家不是迟早的事吗?

可现在呢,抓她的那四个衙役都死了,而且那个班头和班头身边的衙役,可都是见过自己的脸的,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肯定连城都出不去就会被当成凶手给抓起来,然后各种大刑伺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给她来个就地正法什么的。

既然如此,那要死要活的就随便吧,但她就是死也要恶心死这小家伙。

不是嫌我脏吗?那我就脏死你!

卢阳面露凶光,恶狠狠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男孩,搂住他的腰搂得死紧。

“走开,脏死了!”

男孩果然气坏了,他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小丫头,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了?还知不知道检点两个字怎么写了?

男孩又羞又恼,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又推又打的,都赶不走卢阳,还不太敢下死手,究其原因,男孩一时竟想不出,也没功夫细想。

偏偏她还是个又哑又聋的小丫头,你大声吼她让她放手吧,她还听不见,真是愁死个人。

男孩没办法了,就当身上挂了个油瓶,他带着这个小油瓶挪到书案前,提笔写道:“松手!不然我不客气了!”

男孩将纸抽出,让卢阳看字。

卢阳看完之后,气鼓鼓的摇头,就是抱着不撒手:你都要把我害死了,我还管你客不客气,打死我算了,说不定我还能投个好胎,最起码不做聋哑人。

男孩又唰唰唰的写道:“我不是与你说笑。”

我也没有说笑!

卢阳现在连死都不怕,哪还会怕他。

男孩恼怒至极,手往护带上一抹,带出一枚锋利的飞镖,直指卢阳的咽喉。

那飞镖正是男孩之前用来射杀衙役的暗器。

谁知道这一枚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卢阳却一点也不惧,抱着男孩的手丝毫未松,高高的扬着下巴,一幅‘来呀,动手呀,赶紧的别磨叽’的神情。

还真是视死如归。

男孩手中的飞镖,锋利的镖头刺破了卢阳颈项处的皮肤,有细细的血珠子冒出来,飞镖往前送了一分,那血珠子就连成了片,从伤口处溢出,顺着锁骨和肌肤流进了她内里的衣裳。

真的不疼吗?

男孩狠了狠心,还要往前送,就这样刺死她好了,她就不能再粘着他了。

卢阳当然疼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倔强的看着男孩,只盼他动作利索些,不要让她太疼才好。

她的眼睛很大,特别是在她这样一张瘦弱得没有一点肉的小脸上,显得更大了,她这样亮晶晶的看着他,真是一点都不怕死的样子,男孩突然就下不去手了。

他杀过很多人,从来没有这样迟疑过,这是为什么?

男孩不懂,也不想懂,下不去手的话就不杀好了,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何必非要死在自己手里。

男孩很果断,他又写起字来:“你要怎么样才肯松开我?”

真没用,这就服软了?她还想借他的手早点投胎呢,再不济也比这具身体强呀,她也不求别的,只要身体健康就好了。

卢阳觉得很失望,脸上的表情也带了出来,看得男孩心头火起,将手中的纸在卢阳眼前猛晃了晃,让她快些回答。

小家伙也挺狠,她的脖子都见血了,还疼得紧,肯定刺得不浅。

卢阳恨恨地瞪了男孩一眼,但她最是个心宽的人,既然死不了,肯定还是要好好活下去。

这一世她怎么说也是有父有母的人,又没有那个吸血鬼一样的魔鬼盯着她,总归比前世要好些。

既然如此,何不趁机为自己要点什么好处。

可不能白白的被这小家伙刺伤了。

卢阳转念一眼,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回大同府薛家去的,眼下的形势,回薛家却有些困难,一是官府极有可能会抓她,二是她身无分文,恐怕不等官府抓到她,她就要饿死了。

直接问这小孩要银子?

要多少合适?

他会觉得自己是在敲诈他吧?

那要点什么好呢。

对了,卢阳眼睛一亮。

那个玉瓶!

卢阳连忙做出一幅闻气味的表情,又把视线放在男孩的胸前,眼中露出的那抹‘给我玉瓶,我就放开你’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虽然只是匆匆的瞥了一眼,她对那个玉瓶却是印象深刻,它又被小男孩贴身佩戴着,想必是有些价值的。

男孩一看卢阳那幅小模样,顿时写道:“玉瓶不能给你。”

那可不行。卢阳立马张嘴就哭,把眼泪鼻涕使劲往男孩身上蹭。

他不答应说明玉瓶确实是好东西。

男孩被卢阳的歪缠弄得头都疼了,罢了罢了,先哄住了她,到时候再拿回来就是,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

这么一想,男孩也不和卢阳讨价还价了,很痛快的从脖子上掏出了一根红色的络子,络子底部就兜着那个小小的血色扁圆形玉瓶,他将络子取下连同玉瓶一起递给了卢阳。

卢阳得了玉瓶,心中很是欢喜,立刻便松开了男孩。

她高高兴兴的把玩着小瓶子,还把瓶盖打开,视线往里面扫去,见是几片颜色五彩斑斓的叶子,只当是什么药材,倒出了一片在手心中看了又看,使劲闻了闻。

第25章 胡编乱造

这香味闻起来不仅提神醒脑,还有一股浓郁的说不出来的香味。

真好闻。

梦幻一般的蓝色光晕下,卢阳像个小财迷似的捧着玉瓶又是凑近了闻,又是笑眯眯的观察着玉瓶身上的雕纹,怎么看都是一副市侩的嘴脸。

男孩心中很不屑,看卢阳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只觉得她各种上不了台面。

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

虽然如此作想,他自己却未曾发现,他的视线一直流连在卢阳脸上,片刻未曾移开。

也许是不能说话,卢阳脸上的表情比常人要丰富生动得多,加上她的眉眼偏柔美,哪怕不言不语时也像藏着笑,这一高兴,那笑容越发打动人心,不知不觉感染了旁人的心情。

男孩被她的神情吸引着,等他察觉自己竟默默的看了卢阳许久,心中就很有些不痛快。

他冷哼了一声,脸色臭臭的撇过头不去看卢阳。

卢阳一心欣赏着玉瓶,并未发现他脸上的变化。

她美美的看着玉瓶,直到看够了才宝贝一样的将络子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

激动兴奋过后,卢阳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她站在矮几上,提笔飞速写道:“你是不是要走了?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呀!我无亲无故,还没有路引,又被当成你的同伙,你不带我走,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啦!”

这个时空的人写字,是习惯竖着写,且是从右到左写的,卢阳有薛阳的记忆,虽然这么写有一些不习惯,还是没有冒着大不违的风险,用前世的习惯来写字,而是用薛阳的习惯来书字。

卢阳写完之后,吹了吹上面的墨汁,让男孩快过来看。

男孩有些意外,卢阳的字倒写得挺工整的,可她怎么知道自己要走?

看他这不置可否的表情,卢阳的心都凉了。

亏她还在为得到一件玉瓶而沾沾自喜,命都要没了,有钱也没命花了。

卢阳可怜兮兮的看了看男孩,又写道:“你带我走吧,只要将我带出灵丘就行,拜托拜托!”

现在想明白了?知道还是要求着我了?男孩刚才吃了个亏,心中可还憋着气呢,这下占了上风了,岂有放过的道理。

“那你说说,你怎么会无亲无故?为什么会到灵丘来,还有你这又聋又哑的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统统写来,若你所言非虚,带你走也不是不可以,若敢存心哄骗,我就将你丢在这里,让你自生自灭。”

说到最后,男孩的表情带出了几分狰狞。

这孩子好狠的心肠。

卢阳委屈的看了男孩一眼又一眼,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以下似真似假的字企图蒙混过关:“我姓薛,名薛宝花。其实我是有家人的,我家就在大同府,父亲是一个小小的皮货商。”

“一年前,我被人掳到灵丘附近的谷雨村外头,有一位好心的老奶奶搭救了我,可老奶奶命苦,在家中并无地位,我便央求她家中的其他人去找我的父母,我父母会报答他们。”

“可那人到大同府之后,却被当成骗子给打成重伤,连我家的门都没进。”

“老奶奶家中的人因此恨极了我,还要将我留在他们家中,与一个傻儿做童养媳,一辈子留在他们家,不得离开,我本安心留下,可他们家中有一位坏心眼的姐姐,和她未婚夫婿联手,要将我卖给一个举人家的妻弟,那举人家的妻弟,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恶人,死在他手里的小娃娃不知道有多少,可吓人了。”

“我不甘被卖,于是我趁他不备逃了出来,去找老奶奶的时候,发现老奶奶为了找我,竟然摔下山坡,被狼群给吃了。”

卢阳写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心情有些沉重,但她很快又接着写道:“这样恶毒的人家,我岂能再留,所以我逃了出来,谁知道会这么凑巧,被官府的衙役给抓住,又遇见了你。”

她一顶高帽送了过去:“如果不是有您这样的大好人,我今天就要被关进大牢吃牢饭了,您的大恩大德,我薛宝花没齿难忘,一定一辈子都感激您,一有机会就报答您。”

“至于又聋又哑一事,我就真的不清楚了,我几天之前还不聋的,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聋了,要不也不会被那坏心眼的姐姐抓起来。”

卢阳又吹了吹墨,看了看自己写的字,觉得应该没有遗漏了,便恭恭敬敬的捧给男孩,请他过目,做足了谦卑的姿态。

在别人那人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前一刻还河东,后一刻就河西了,卢阳只能暗叹一声:世事难料。

男孩也有些搞不懂卢阳了,这个小丫头片子,变脸也变得太快了些。

这要给她弄根狗尾巴,她都能像只小狗一样和他摇尾乞怜起来。

男孩鄙视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字的看完,越看越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却始终说不上来,又觉得卢阳写出来的信息,和他想象的大为不符。

他想象中的真相,卢阳应该是某个江湖门派中出来的,有可能是自己调皮跑出来玩,也有可能是跟着长辈出来历练。

如果是前者的话,他倒有心要把她带回长生阁去,以她的轻功身法,想必在轻功一道上,她的天赋极高,在长生阁好好学习一番,假以时日,最不济也能将她培养成一位丙门勇士,这可是极为难得的资源。

如果是后者,可别正好是仇家,他可不想栽在这个小小的灵丘县,那就更不能让卢阳走了,有她在手中为质,想必她身后的人就会有所忌惮,这样他们一行人就多了一份保障。

可要依卢阳所说,她家中只是个小小的商人,那她的轻功是何人所授?

但若她说的是假的,这写的有鼻子有眼的,也不太可能是她胡编乱造的。

男孩想了想,写字问道:“你父亲真的只是一个皮货商?那你的轻功是谁教你的?”

卢阳不知道她在进入灵丘,落入巷子中时,就已经被男孩看见了,这下可被抓了个现行。

第26章 带我走

她那没用的翅膀,谁知道死哪去了,这种诡异的事情,说出来谁信,也不能说,万一男孩把她当成妖怪,没打死她就不错了,哪还会管她的死活。

卢阳冥思苦想,始终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而且她拖的时间有点久了,男孩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只好硬着头皮瞎写道:“是在大同府的时候,有一个白胡子老头传授给我的。”

“他告诉我,如果好好跟他学,必定可以身轻如燕,何处都可去得,可是我不相信他,以为他是骗人的,不肯跟他学,白胡子老头就硬把他的内力传给我了。”

“他为了惩罚我拒绝他的行为,不知在我身体里动了什么手脚,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经脉错乱,走火入魔,一旦我走火入魔,就使不出任何的轻功,所以我现在又飞不起来了。”

卢阳又加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男孩十分惊讶:“这内力还可以传授予别人?我竟从未听闻!”

不会吧,随口一个谎言都编不成?

卢阳心中暗叹倒霉,却仍旧面不改色的继续忽悠:“我长这么大只接触过他一个会武功的人,哦,现在又多了一个公子,所以我也不清楚这些门道。”

男孩觉得不可思议,卢阳写出来的信息,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上等的内劲功法,虽然拥有笑傲群雄的优势,却也极难学成,且还要看各人天赋,这若是内力可以互相传授,那些武林世家,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岂不得有个几百年近千年的功力了?

哼,小丫头片子,肯定是在骗人,我差点上了她的恶当。

男孩神色不虞,“鬼话连篇!”

是真的呀,我说的都是真的,公子你一定要相信我呀!”

卢阳生怕他不信,急得差点就没出息的给男孩跪下了,她急急写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怎么会一直待在谷雨村受他们欺凌,那老奶奶也不会因此而葬身狼腹了!不信你看。”

卢阳将双手举放在男孩面前,示意他看看自己的手。

她两只手上长满了冻疮,又红又肿,好些地方都裂开了,完全就是一幅大冷天干多了活冻得太久的模样,看着就令人触目惊心。

确实是做不得假的。

还有她的穿着,洗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粗布夹袄和套裙,还打着几块补丁,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件饰物,连头发都是用一根粗麻绳随意的绑住,再细看一眼,能看出她的头发略显枯黄。

简直和乞丐没什么不同。

他之前还以为她是哪里偷来的乞儿服,借此掩饰身份的,因此没有多加注意她的穿着。

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尽管他不愿承认。

这小丫头片子,确实有一双很亮的,会说话一般的眼睛,总会让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盯到她脸上去,根本就没注意旁的地方。

卢阳怕他不信,让他捏捏自己的脸,看看她脸上可有一两肉。

男孩的手被卢阳捉了过去,心中刚浮起的一丝不忍也因为她的举动而烟消云散,不免又想起之前她强抱住自己的画面,一时竟觉得脸皮有些发烫,反射性的一把甩开了卢阳的手。

卢阳又固执的去捉,男孩恼羞成怒,愤而写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心了?写字就写字,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哎哟,我的天啦,这哪跟哪呀。

卢阳白了男孩一眼,又引来男孩一个愤怒的小眼神。

卢阳装作没有看见,低头写道:“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瘦得不成样子了?他们从来不会让我吃饱饭,每次都只给我一点点的食物,让我不至于被饿死。你若不信我,真的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肯定会死得很惨很惨很惨的。”

为了表达被他丢下的可怕下场,卢阳特意写了三个很惨,还在后面加了三个大大的感叹号。

要不要相信卢阳,这可难住了男孩。

照她所说,她这哪是什么有天赋的人,纯粹是从别人身上拣来的便宜,且还是那种时灵时不灵的。

真是太让他失望了。

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被带回长生阁。

不管她说的有关于她的身世是真是假,但她的轻功来得并非正途却是有迹可寻,这可以从她的言行当中推断出来。

开始她不胆怯,是因为她有举世无双的轻功为依仗,可是后来她害怕了,正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又不能使用轻功了,所以才会破罐子破摔的不想活了,再后来,因为自己不忍心杀她,她又有了求生的欲望,才会将姿态放得那么低,只为了让他带她离开灵丘,活得一命。

这一切都应证了他的猜测,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怀疑了。

她手上的冻疮,寒酸的穿着,也许真如她所说吃了不少苦头,也有可能是她的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她才会流落街头,不过这些都没有深究的必要。

他不可能带一个拖后腿的去攀爬灵丘的城墙,他还有卫老和白头翁月白,他不是一个人,如果因为帮助她而牺牲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对他来说,都是损失。

反正她现在又聋又哑,也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不会知道他是谁,更不会知道长生阁,那就这样吧,让她自生自灭就好。

男孩很快便做好了决定。

他是个非常果断的人,现在的卢阳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有些特别的,让他印象深刻些的小丫头片子罢了,他绝不可能因为她而影响自己的决定。

可是他写给卢阳的字却是这样的:“我明天一早便走,你今晚先在这里睡一觉,醒了再随我一同离开。”

“你真的答应带我走了?不会骗我吧?不会趁我睡着了偷偷走掉吧?”卢阳非常惊喜,又觉得有些不真实,他真的相信自己的说辞了?

“不会,你安心睡吧,我也累得很了。”男孩的表情头一次这么柔和。

他还将月光石留了下来,让卢阳能有东西当照明用。

许是他的态度好转,卢阳心中一宽,觉得应该相信他一次,于是她笑眯眯的目送着男孩进了东次间,随手把门一带。

这西次间是充作书房用的,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三围独板素面罗汉床,床上有一方小几和一张薄毯,倒也挺好,卢阳很知足。

她从离开谷雨村到现在,先是飞了半个多时辰,又莫名其妙被衙役抓住提来提去,然后又被男孩审问,她也同样满身疲惫,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第27章 人去楼空

卢阳把小几挪到床尾去,将装着月光石的小匣子也放在小几上面,裹在薄毯里很快就睡着了。

而东次间里,白头翁正悄声问男孩:“主子,要不要把她解决了?”他伸手在颈间划过,稚嫩的脸宠上,露出一抹不符年纪的狠辣。

在男孩和卢阳待在西次间的时候,处理完善后事宜的卫老很快就赶了回来,知道男孩还在西次间里,便和白头翁月白商量,一定要劝说男孩杀了卢阳,不能让她泄密。

白头翁和月白都是男孩的贴身侍卫,专司保护男孩的安危,听了卫老的话,均深信不疑,但他们是不会背着男孩自作主张的,这才会有此一问。

男孩若有深意的看了卫老一眼,直看得卫老低下头去才说道:“不必多此一举,左右她也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将她留在这里,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卫老还有些不放心,还想再劝几句,被白头翁拉住,以目示意,不要多说。

几人这便要走。

男孩突然想起玉瓶还在卢阳身上,让他们略等一等,又走回了西次间。

白头翁趁机和卫老悄声说道:“主子最不喜欢别人擅作主张,而且那小丫头又聋又哑,就是被官差抓住,也不可能泄露我们的底细,主子既然这样决定了,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且不要惹怒主子,主子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卫老叹了口气,心中却暗暗想道:“只能随小阁主去了,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好在我已经吩咐了下面的人,如果发现那小丫头有半点不妥,会第一时间就结果了她。”

男孩一进西次间,发现卢阳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睡着了,心中不免有些愕然,真不知该说她没心没肺,还是该说她太笨太容易相信人。

她难道真的以为自己会带她走?

真是个笨丫头。

他原本想将玉瓶拿回来,卢阳却好象知道有人要抢她的宝贝似的,手隔着衣裳死死的抓住玉瓶,就不让男孩得逞。

嘿,真以为是自己的东西了?

男孩有心要硬抢回来,甚至已经出手变掌,要敲在卢阳的手关节上,可临到头来,看着她睡得香甜,脸上尤带着几分笑意,却不知怎么生出了几分不忍。

她相信自己会带她走,所以才会安然入睡。

可等她醒来时,他早已经离开了灵丘。

而她一个又聋又哑的女孩子,要怎么躲过官府的搜查和追捕……

罢了罢了,既然她这么喜欢,就让她再多戴一会好了。

也算是相识一场的缘份。

“说我狠毒也罢,说我是骗子也无妨,此生,反正也不复相见了。”男孩低喃。

他默然半晌,脸上的神情突然间变得阴森起来:“薛宝花,这天下的姓氏何其多,你为何要姓薛,为何要与那狗贼一个姓氏?”

男孩提起薛字时,一幅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脑海中那人生啖了的模样。

过得好一会,他才冷静下来,又默默的看了卢阳一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走的时候虽然把月光石拿走了,却留下了一锭金子,并取走了和卢阳写了字的宣纸。

他和卫老等人,趁夜用勾索从高高的城墙上攀爬而过,很快就从灵丘消失了。

#

卢阳睡了一觉醒来,也才刚刚拂晓,她是被公鸡的打鸣声给吵醒的。

真的和做梦一样!

她还以为她这辈子都要做个聋哑人了,没有前世那个娘娘腔变态恶魔,她是一点也不想死了,打定了主意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没曾想,老天给了她一个可以飞行的翅膀辅助器,那她更要好好活着了,可这贼老天恁地抠门,她才飞了这么区区一次,就又把辅助器给收了回去。

这可是她最大的依仗了,否则她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岂不是要活得更加艰难?所以她后来还真有再投一次胎换过一个肉身的想法。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不过睡了一觉,醒来耳朵又莫名其妙的好了!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卢阳傻笑起来,高兴的在罗汉床上滚来滚去。

这一滚,她便发现了被她挪到床尾的小几上的一锭金子。

金光闪闪啊,好漂亮的一锭金子,卢阳双眼冒着星星就扑了过去,把金锭一把捧在手里。

这是真的吧?这得有几俩重?

卢阳喜滋滋地捧着金锭,好半天才从一个又一个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自从她来到这个时空以后,就连一文钱都没见过,谁这么好心给她一锭金子啊。

卢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把自己带回来的男孩。

糟了!

他一定是走了,所以才会留下这锭金子。

卢阳脸都吓白了,急忙从罗汉床上跳下来,趿着打了几块补丁的小布鞋就跑了出去。

屋子里果然已经人去楼空,卢阳把这一进的小院子都要翻过来了,也没有看见一个人。

男孩和其他人都不见了,属于他们的痕迹被全部抹去,就好象他们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如果不是有手里的金锭和玉瓶,她真的会以为这是南柯一梦。

卢阳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正房檐廊下一路跑到厨房,一看厨房里什么能吃的都没有,看着倒像是许久没有生过火一样,顿时就像吃了黄莲一样,满嘴满嘴的苦味。

骗子!说好了要带她一起走的,他怎么可以丢下她一个人。

呜呜呜,这金子给了她也没命花呀。

卢阳早起的好心情在这一瞬间就已沉入了谷底。

她这张脸已经被人看见,继续留在这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的。

打定了主意要走的卢阳,到厨房取了些锅底灰抹在脸上,悄悄地从西北处的角门溜了出去。

这个时辰还太早了,又是大冬天,寒冬腊月的,很多人家还在睡懒觉。

小巷子里几乎看不到人影。

卢阳呵了口气,拢了拢衣襟,跺了跺脚。

这地上还有没化的冰呢,可真冷呀。

就这一小会功夫,她就觉得手脚都要冻僵了,脸上也冰冷冰冷的,鼻子被冻得吸呼都困难了。

她把手拢在袖子里,往巷口走去。

快接近巷口了,卢阳才看到人影,大都是准备出摊卖早点吃食的,正做着出摊前的准备工作。

第28章 连杀十人

卢阳一个小娃娃这么早出门,其实在这巷子里不算奇事,古代的小孩子很早便能帮父母跑腿干活。

现在出现在巷子里的人,几乎每一个人都很忙碌,没有谁有那个闲心去多注意她。

卢阳缩着脑袋,做出一幅冷得不行的样子,尽量让别人看不到自己的脸。

她从巷子口走出来,并没有马上移步到大街上,而是先看了看情况,发现街上的行人也很稀少,远远的还有几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人在街上巡逻,但凡看到面生的,可疑的,必要拉过去盘问一番,特别是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孩子。

都说做贼的人心虚,她虽没有杀人,却因为男孩从衙役手中抢走了她,又杀了那四个衙役,她是百口莫辩,因此心中更虚了。

她等着那几个衙役没有看向自己的方向,急忙闪身到街边的一颗大树后面,利用街边一切可以利用的障碍物,飞快的往另一头走去。

她的打算是趁着天早,等城门一开看看可有什么机会出城,要赶紧离开灵丘这个是非之地才是。

卢阳虽然想着要早些离开灵丘,可她来时是胡乱飞的,根本连城门在哪个方向都没记住。

这才走了不大会,她便听见一阵马蹄声急急的从远处飞驰而来,连忙转头去看,发现马上的人穿着的服饰很像昨晚看见的那班衙役,慌得她赶紧往前走了几步,躲在了前面不远的牌楼立柱后面。

也幸亏此时的天色将明未明,她又人小瘦弱,穿的灰扑扑的,缩在立柱后面小小的一团,就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竟没有让那马上的人发现。

那人就在牌楼附近停了下来,如果不是他一下马就很有目的性的往卢阳对面走去,卢阳真会以为人家是来抓她的。

那一小会功夫,她的心跳都加快了好几倍,紧张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卢阳小心的看过去,发现那人把马栓在一旁的栓马石上,停在了一个专门张贴官府告示的布告栏前,非常仔细的把手中的一纸文书贴在布告栏上,然后又很快骑马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卢阳才敢走出来。

她站的地方离布告栏有十来丈远,能看见那里贴着一张文书,上面还隐约画着一个人的头像。

她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为了确认一下是不是如她所想,她朝布告栏走了过去。

在看得清文书的地方,卢阳顿住脚步,装作在看旁的东西,用眼角余光去看文书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这一看,真是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她不敢再待下去,匆匆的扫了一眼便赶紧往回走。

那布告栏上贴着的真的是缉捕文书!还是悬赏类别的缉捕文书。

上面的画影图形就是她卢阳!

官府的人办案要不要这么效率啊,这么快就把她的图像画出来了,而且还画得有七八分像。

文书上可还说了,她是极度凶残的杀人犯,连杀了十个人,若有知情者,速报县衙,只要消息有用,就可得纹银五十俩,若能将她缉捕归案,则可得纹银五百俩。

她竟然值五百俩银子!

可她真的一个人也没杀呀,都是那个男孩做的。

真是被他害死了。

卢阳这下是一点想混水摸鱼的侥幸心理都没了。

连杀十人的大案,官府必定很重视,她又没有路引,去城门就是找死去了。

还是趁着这个时辰街上的人不多,这件事情还没有传播开来,赶紧回去躲起来要紧。

她走回那条巷子口的时候,闻到了肉包子的味道,腹中越发觉得饥饿难忍。

但她没有铜板,总不可能拿一锭金子去买吧,不说人家找不找得开,单说她一个穿得如此穷酸的小丫头拿出一锭金子,本身就相当奇怪了,更加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那些认不得字的百姓,哪怕看不懂那张缉捕悬赏文书,可那上面的头像画得太清晰了,且那文书下面还画了两个大大的元宝,只要不是傻子,问一问就知道了。

等人多的时候,肯定会有认字的人为百姓解惑,届时,口口相传,一个小小的县城,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得妇孺皆知。

听说古代都有连坐保甲制度,附近住了什么人,别人家比自己家还清楚。

现在不止是衙役,连这巷子里的人对她来说都很危险。

万幸她的运气没有坏到了极点,走过卖早点的摊位,一路到巷尾的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出现!

此地还真是冷清,难怪那些卖早点的人家要将摊位摆到巷子口靠近街道的地方去。

这是否是那个男孩选择这间小院做临时据点的原因呢?

而且他在小院里,始终没有掌灯,她当时都没有细细去想,现在想来,男孩给自己擦脸的水也是冰凉的,是不是担心掌了灯,生了火,会暴露行踪,被附近的民户发现?

卢阳从角门狂奔而进,门一关好,她就险些瘫在地上。

还好她早早就出了趟门,若是晚一些出门,那时人多起来,她将无所遁形。

那天杀的小男孩,原来死在他手里的人竟有整整十个!而且其中还有个是御使,是朝廷命官。

卢阳暗暗咬着后槽牙,脑补着给那个男孩扎无数个小人的画面。

自己受她牵连,惹下这无妄之灾,哪怕有命回大同府薛家,官府的缉捕文书,想必也已通过官驿传到大同府去了,好在她现在年纪还小,过个几年官府一直抓不到凶手,就没有现在这样积极了。

而那时,她也已经长大,容貌和此时已大不相同,就算站在那个见过自己的班头面前,估计他也认不出自己来。

如此一想,卢阳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她刻意去忽略能不能活下来的问题,也没有想过薛家人看见这张缉捕文书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说不定为了免受她带累薛家,还会将她秘密处死呢,不过卢阳一向心大,不喜欢考虑那么久远的还没发生的事情。

经过出门这一趟,卢阳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的最大险境有两点,一是食物,二是藏身之处。

想起食物她越发饿得头晕眼花,干脆不去多想。

既然知道男孩是将这小院当临时据点的,卢阳也不敢留下什么痕迹,她在小院里小心的翻找起来,看一看可有藏人的地方,若是官府派人一家一家的搜查,她可真就成了那砧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了。

几天前这里才下了场大雪,院子里还有一层残雪未化,上面一个脚印都没有,平平整整的,没有一点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白天来看这座小院,才能知道这小院到底有多简陋。

卢阳从回廊下走到正屋里,把东次间和西次间,还有东西厢房,耳房,甚至茅房都找过了,除了东次间有一张老旧的四柱架子床,西次间的罗汉床外,也只有书案、杌凳、脚踏和当书架用的那个架格了,旁的像衣柜、箱笼这样能藏人的家俱竟一个也没有。

第29章 搜捕

唯一让卢阳还有些安慰的也就是这小院,看着像有一阵没有住过人了,很多地方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层,她到厨房的炉灰道里取了些细灰又使劲搓了搓,撒在东西次间,尽量掩盖掉有人住过的痕迹。

卢阳找啊找,在厨房前面发现了一口井,她喜滋滋的把井盖打开,往里一看,顿时就失望的叹了口气。

这口井不深,且水十分清澈,一眼都能看到底,想藏在这里,不被人发现冻也冻死了。

卢阳又到厨房里,看看可有蓄水的缸做点手脚,或者大坛子什么的,她以前看过一个电视,有一个母亲为了保护年幼的儿子躲避仇家的追杀,把他藏在一个装满馊水剩菜的木桶里,只让他含住一截芦苇呼吸,就这样保住了他一命。

不过卢阳还是失望了,且不说没有缸啊坛子什么的,木桶倒是有,可什么吃的都没有,哪里来的馊水剩菜啊。

因厨房离外面巷子并不是很远,巷子里有什么大的动静,在这厨房里也能隐隐的听见一些。

官差收捕罪犯,在这小巷子里,可是天大的事情,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所以卢阳一边寻找藏身的地方,一边侧耳倾听着巷子的方向,就怕错过了什么声音。

她不死心的在厨房里转了转,目光停留在灶眼下方的炉灰道那里不动了。

#

灵丘县衙位于灵丘县内的西北方位,县令姓段,他在此地已经任职两年,再有一年便到任满的时间,要调去别处了。

如果这余下的一年没有出什么差错,有在京师任吏部左侍郎的族兄为他周旋,是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往上升一升的,哪怕是换个鱼米之乡也比在这边境要地为官的强。

那些该死的鞑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劫掠周边百姓。

虽说这些年鞑靼的几个部盟之间互相倾轧,组织不了什么大规模的进攻,可挡不住小股的鞑子绕过防线前来偷袭,抢夺食物和女人。

但段县令运气不错,在此地为官两载,还从来没有发生过鞑子袭击的事情。

他本来还暗中庆幸,只要再熬上一年就可以到别处上任。

可就有这么倒霉,那姜析考核完官员政绩不好好的回京复命,却要来灵丘看望什么老友,不提姜析自己的身份,就说他那老友,在灵丘可是很有威望的乡绅,连他段县令想要在此地有所作为,也要仰仗其一二的。

在他的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人命案,段县令觉得自己的为官之途也差不多到头了,那乌纱帽似乎已悠悠飞走,连脑袋都不知能不能保住。

他可深知,首辅姜献对这个幼弟极为看重。

段县令不敢耽搁隐瞒,迅速将这件大案上报府衙。

他如今能做的也只能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凶犯找出来,期望因此能少获一些失察之罪,让姜献的怒火转移到凶手身上去。

所以他一听说有了凶手的相关信息之后,立刻将县衙内在轮值的不轮值的三班衙役都叫了过来,让一向自得于自己人物画画技高超的县丞,连夜将快班班头所说的凶手画出来,再让几个以写文书为生的穷酸秀才,照着县丞所画的图像描摹,盖了官印贴到各处要道上,又让各班班头带着画像,领着快手们即刻挨家挨户的搜捕罪犯。

段县令担心有人趁乱公报私仇,严厉下令马快,步快等正役要管好底下的帮役和白役,不得借此机会勒索敲诈百姓。

但段县令此番自身都难保了,又有几个老油条子一样的衙役会将他的警告放在眼里,自然是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该盘剥盘剥,该敲诈敲诈,平日那些看不顺眼的,今天可算是能光明正大的出口气好好让他们出一出血了。

有权有势的还好一些,这些等同贱役的衙差们不敢过份为难,那些没有什么靠山的殷实之家和平民百姓就倒了大霉了。

难怪百姓们见了这些衙役都私下里称之为衙虎。

这样搜查下来,那效率自然就慢,搜到卢阳待的小院附近都快到巳时中了。

百姓们怨声载道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进卢阳耳中,卢阳心中浮起了一丝庆幸,还好她早有准备,发现了这一处藏身之地,只要那些衙役没有看见人,又发现此处有一阵子没人住过了,没有好处,应该不会太过仔细的翻找,那样她的逃生机率就大大增加了。

搜索这条小巷的是以几个步快为首的小队,一个步快身后就跟着好几个雇来的帮役和一些自愿在衙役后面跑腿办事的称之为白役的地痞流氓,这些白役的危害可比衙役大多了,他们好吃懒做,心狠手辣,欺压起民众来可是毫不手软的。

卢阳这处小院在巷尾,据说院子的主人前一段时间已经出门了,附近邻里听他说要回老家去过年,得过年完之后才会回来。

衙役们职责所在,每一户都不能落下,这样没人住的院子,很有可能就是那凶手的藏身之地,所以衙役在敲了门没人应答之后就一刀劈了门锁,硬闯了进来。

一入眼的就是那简陋得连盆栽都没有,只余零星被积雪掩盖的农用工具和晒衣竿的庭院。

正房东边的小耳房前,靠近院墙的地方种了颗古树,那古树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还有枝桠从矮墙上伸出去大半,枯枝上尤挂着一些没有落下的雪块,树上早已不剩下一片叶子,一目了然,藏不了人。

院中的积雪也无人清扫,连个脚印都没有。

衙役们打量了一番,让白役打头,小心戒备的跟在白役后面往正屋走去。

白役们也知道他们是拿自己当探路石,可这有什么办法,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作用,所以他们明知前面可能有危险,也要硬着头皮上。

所幸这小小三间正房里没有藏人,白役们松了口气,胆子也壮了起来,四下散开,就在这一进小院里四处翻找起线索来。

卢阳之前看过的地方,这些白役可都没有错过。

捞钱的同时,也是要认真办事的。

很快就有一个白役搜到了厨房前,和卢阳一样掀开井盖往里看了看,见没有藏人又顺手盖上了井盖,然后拉住一个帮役,一起往厨房里探去。

什么桶啊厨柜啊,甚至连一个根本不可能塞下六岁孩童的小瓮也没有放过,这仔细的态度完全不像卢阳想象中的有半点敷衍的样子。

一个白役一个帮役把厨房里的东西都推倒搬开了也没有看见有人,就打算离开了。

可临出厨房前,那个心细的帮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灶眼下那个黑洞般的炉灰道。

第30章 好险

那灶台下的灶眼和炉灰道一样的宽度,但下面的炉灰道却要比灶眼高出一倍,要藏个小孩还是很有可能的。

帮役眯了眯眼,和察觉出他意图的白役对视了一眼,微微侧了侧头,示意白役上。

白役心中这个恨呐,你一个连正式工都不算的东西,也敢命令我。

这个凶手可是连杀了十人的杀人狂,比他这样狐假虎威的软脚虾可不知强了多少,这要真藏在这里,他把人家从藏身之地逼得现身了,那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呀。

白役的腿有点发软。

不过怕归怕,白役可没资格和帮役叫板。

他咽了口唾沫,悄悄拿了边上一根约手臂长短、拳头粗细的柴火,然后使劲往炉灰道里一捣。

没有一点阻碍的,‘锵’的一声碰到了锅底。

“没人!”

白役呼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忽悠就放回肚里去了,他蹲下身来往炉灰道里看了一眼,转头和帮役又说了一遍:“没人。”

帮役的戒备姿态这才收了起来,他原也是突发奇想,见果真没有人藏在炉灰道里,便和白役离开了厨房,找马快复命去了。

这一进小院被他们搜了个底朝天,确实没有看到有人,于是众人便准备离开。

有一个步快身体有些不为人知的毛病,总想小解,而且每次小解完都有不尽之感,隔一两个时辰就要尿上一回,他这会儿刚好站在小耳房前,一时尿急得很,就往院墙那儿走了两步,解了腰带,掏出老二来对着那颗古树就开始放水。

嗤嗤嗤的还带着热气,悉数撒在古树根部。

一时这里骚气冲天。

这步快正觉得爽快,突然耳边似乎听到一阵叽咕声,正想细听,院子里的人看他侧身站在古树前,也不知道他在解手,朝他大声喊道:“王三,走了,这里一看就没有藏人的地方,赶紧回去交差吧,我们已经耽误够久了,再晚一些,班头该急眼了。”

被称为王三的马快应了一声,这会儿也没有再听见什么叽咕声了,他便以为是听岔了,于是他系上腰带,匆匆跟上了那帮衙役,离开了小院。

又过了约小半刻钟的时间,直到再也听不到那些衙役有什么动静了,藏身在古树内的卢阳才一脸又惊又怕又晦气的爬了出来。

真是好险啊。

她之前还真的从炉灰道里爬进去过,虽然可以塞下她,但炉灰道太短了,而且还正对着厨房门,很容易被发现,万一再有人把大锅一提,那她就明晃晃的出现在人家眼皮底下了。

所以她没有把炉灰道当成安全的藏身之地,而是打起了院子里残雪的主意。

有把这些雪滚成雪人,把雪人掏空自己藏在里面的想法,也有把柴火架在院墙边,外面铺上一层雪,里面架空躲进去的想法,不过都被她一一否决了,一个没人住的院子,堆着个雪人不是更奇怪吗,而且滚雪球的话,这残雪就不平整了,肯定是东一个坑西一个坑的。

大冬天的,那一小垛柴火放在外头任雪花覆盖也很不符合常理。

最后她又把主意打到那颗古树上面的雪块上,不知道把这些积雪都敲下来能有多少,能做点什么掩藏身形,所以她就开始研究怎么把雪块弄下来。

她从小耳房前的窝角廊走过去,踩出了几个浅浅的雪坑,然后她就围绕着这颗古树冥思苦想起来。

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她便发现了这颗树竟是空心的,而且那个小洞对着的方向还是院墙,不走到墙根这里根本发现不了。

这不是绝佳的藏身之地吗?那还费那脑子干嘛。

卢阳高兴极了,把那小洞边的枯树皮扒开一些,还真就正好能塞下她这小身板。

在衙役敲门之前,卢阳正好窝在里面美得不行,一听敲门声吓得她是魂飞天外,急忙将那几个脚印抹平了,立即返回躲到了树洞里。

她这躲得也是提心吊胆的。

在那步快往这颗树尿尿的时候,她就吓得直冒冷汗,腹中又十分饥饿,竟在这个时候唱起了空城计,差点没把她吓死。

还好被那步快的解手声给掩盖住了。

不管过程有多惊险恶心,卢阳总算避过了第一波搜查。

她长长的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放松。

一直到天黑了下来,也没有衙役再来这附近,卢阳却已经饿得两眼发黑,胃都深深的瘪了下去。

她空有金锭,却没处花。

卢阳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感觉前胸真的是贴在了后背上。

她把头发像男子一样束在脑袋上,撕了一块身上穿的布裙,将头发包裹在里面,又将缺了一角的布裙也脱掉,露出里面的夹棉裤,看起来像个贫苦的小男娃了,这才悄悄从角门探出头去,见巷子里没有人出没,立马闪身而出,准备去找点吃的。

白天衙役们大张旗鼓的搜捕凶犯,惹得民众们叫苦连天,肯定对她这个‘罪魁祸首’深恶痛绝、恨之入骨,她现在就好比那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所以卢阳压根不敢被人瞧见,一看见有人,早早就躲在黑暗中,等人家走远了才敢出来。

一路战战兢兢的走到巷子中间,卢阳就有点迈不动腿了,她在老远的地方就闻到了这里的香味。

这里头应该是个小饭馆,门被厚厚的棉帘子挡住,根本看不到里面是什么光景。

好香啊。

快饿死了。

卢阳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咽了咽唾沫。

可能是她站得太久了,又太过饥饿,一时竟没有发现从巷子口走过来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他长相普通,体形偏瘦,穿着一件很旧的蓝色圆领袍,内里穿着件交领袄,头上戴着一顶书生巾,一副寒门学子打扮。

等卢阳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人家已经快走到她跟前来了。

卢阳悚然一惊,连忙低下头,就要与他错身而过。

那年轻男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在卢阳走出十来步远的时候开口叫住了她:“小娃娃,你可认得这巷子里的谢大夫家?只要你带我前去,我便给你五文钱,你看可使得?”

五文钱呀。

可以买五个肉包子吧?

想起白白胖胖的肉包子,卢阳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第31章 我请你吃面

可惜卢阳不认识什么谢大夫,她也担心自己对他视而不见会引他怀疑,于是她转过身,缩着脑袋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就走。

那年轻男子眼神微闪,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紧走几步跟上来,在卢阳身后唉声叹气道:“难道谢大夫不住在此地?小娃娃可听说过谢大夫?我家中母亲得了重病,非谢大夫不能治得,可我今天才刚来灵丘,竟发现这灵丘县四处都是衙役,也不知是何缘故,想要找人寻问谢大夫,那些人也乱指一气,害我白跑了好几个地方,如今天色已晚,我必是要在此留宿一宿了,可怜我母亲还饱受病痛折磨,正盼着我将谢大夫请回去救命呢,我却连谢大夫家住何处也不晓得,这可如何是好呀,唉,愁煞人也。”

这倒是个孝子。

但也未免太烦人了吧,紧跟着她做甚?

“小娃娃,你家中可有多余的房间租与我住上一晚?只要比客栈便宜些便可,我这囊中羞涩,还要给母亲治病,若住客栈里,免不了又要多花些银钱,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吧。”

卢阳又摇头,也不看他,只管走得飞快。

那年轻男子却好象赖上卢阳了,一路絮絮叨叨的说话,眼看着就到大街上了。

街上可不比巷子,巷子里可没有路灯,只有各家各户房檐下的灯笼能透出一些亮光来,想藏起来不被发现还是很容易的,但这街上就不同了,店铺商行那是鳞次栉比,现在又还不到宵禁的时辰,整条街上都很亮堂的,行人也不少。

卢阳站在巷子口,闻着不知哪里飘来的饭菜香味,更觉得腹中饥饿难忍,那叽叽咕咕的声音连站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五步之远的年轻人都听见了。

他用充满了诱惑的口气说道:“小娃娃可是饿了?我这一天忙着找谢大夫,也没顾上填饱肚子,不如我请你吃碗面,你帮我一起找谢大夫,就当是付你的工钱,你看如何?”

这人可真有意思。卢阳暗暗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看他一脸忠厚的样子,倒不像是个坏人,只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可她实在饿呀,要不先把面吃下肚再说?反正也不是她抢的偷的,是人家硬要请她吃的,而且有一个大人在旁,便不会像她单独行动那样引人注意了。

可怕就怕吃完了甩不掉此人。

真是难以取舍。

到底还是祭五脏庙的念头占了上风,卢阳咬了咬牙,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她点了点头。

年轻男子见她终于答应了,似乎非常高兴,脸上的表情一松,“那我们先去吃面吧,我有一个同窗来过灵丘,说城内靠北街的地方有一家饭馆的汤面十分地道,价钱也公允,一碗这么大的汤面只要五文钱呢。”

他比划着碗的大小,能省下几文钱对他来说,仿佛是一件十分值得称道的事情。

卢阳不能说话,也不太敢露脸,胡乱的点了点头,手往大街上一伸,示意男子在前面带路,她则躲在男子身后,离该男子大约只有一步距离,手也揪住了他的衣袍。

太近了。

年轻男子的身子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状似欣喜的说道:“那你可跟好了,别走散了呀。”

他说着话,抬脚就往大街上走去,卢阳低头走在男子后面,暗中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落在别人眼中,她就像是第一次跟随长辈出来逛街的小孩一样,好奇中带着几分怯意。

走了一段路,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从右侧迎面走出了几个晃晃悠悠的衙役。

那几人看见年轻男子,有一个嘴快,笑着和他打起了招呼:“李秀才,你不是早就从衙门里出来了吗,还没回家?咦,你身后那小孩是谁?”

年轻男子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面色奇差无比,脸上的表情跟抽了风一样,不停的和衙役们打眼色。

可惜那几个衙役没有看出他要表达的意思,还起哄着笑话他:“行啊李秀才,孩子都这么大啦?莫不是和哪个相好的偷偷生出来的?”

“你就不怕你老丈人知道了,又讹你一顿?”

几个衙役哈哈大笑。

到了此时,再察觉不出其中有异来,卢阳就太傻了。

她顾不得可惜那一大碗汤面,立马转身就逃。

这李秀才分明是哄骗自己,想将自己抓捕归案好得赏钱的,什么找大夫医治他娘,全是骗人的鬼话。

“咦,那孩子怎么跑了?”有衙役吃了一惊。

李秀才本以为自己的谎话被拆穿了,十有八九要被身后的通缉犯杀了泄愤,正心惊肉跳的指望着衙役能救自己一命,谁知道卢**本没有对他动手,反而想逃之夭夭,顿时来了勇气,狠跺了跺脚,大喊道:“快追啊,还问什么?她就是那个凶手!”

他恨不得给这没眼色的衙役一拳头,凶手都到他眼前了,他倒好,还站在那儿老神在在的剔牙。

如果不是忌惮着自己一个文弱书生擒不住那凶手,李秀才早在那条小巷子里就将卢阳抓起来了。

也正是他有这一顾虑,才会粘缠住卢阳,故意说那些话放松卢阳的警惕,真正的意图是将卢阳往衙役多的方向引。

这李秀才就是描摹卢阳画像的其中一个穷酸秀才,平日里会在县衙帮忙写一些无关紧要的公文什么的,赚取一点微薄的收入。

他听快班班头描述过卢阳的面貌特征,又亲自参与了描摹,对卢阳的脸,比画图找人的衙役还要记得清楚,可他没想到,一出来先碰到的衙役会是快班里最不靠谱的那几个。

几个衙役一听,立时傻眼了,这就又耽误了几息,等李秀才又大声吼了一句,衙役们才回过神来,拔腿狂追,边跑边喊:“站住!”

李秀才也边追边喊:“快将那小娃娃拦住,她是朝廷要犯,谁要袖手旁观,罪等同伙!谁要将那小娃娃抓住,县令大人重重有赏!”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街上的行人有那反应快的,便去帮忙逮卢阳,也有那联想到缉捕文书的,便象征性的拦一拦,却聪明的没有太靠前,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反正他出力了,可不是同伙。

卢阳没有时间为自己的愚蠢叹息,她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被抓进衙门。

第32章 美人迟暮

卢阳刚才真的相信李秀才的话了,一路都在垂涎李秀才比划的那么大碗的汤面,要不是有衙役冲李秀才打招呼,她还傻乎乎的跟着人家走呢。

这一知道自己上了当,哪怕是拼了命也要逃走的。

她个子小,也没有碍事的裙子,又一心要逃命,从本就不多的行人中穿来穿去,竟如小猴一般灵活。

那李秀才也是好口才,把民众逼得不得不当衙役的帮手,前面的路上已经有几个人站成一排,张开了双臂作势要拦她,卢阳只好拐向一旁不知有没有前路的小胡同,没命的奔逃。

后面有衙役狂追,李秀才也气喘吁吁的跟在衙役的屁股后头紧追不放。

这凶犯可是他先发现的,只要抓住了她,赏钱总少不了他一份吧?他惦记一方好砚已经很久了,这回应该有望收入囊中了。

且不提李秀才如何幻想着拿住卢阳换赏钱,且说那些装模作样帮着抓人的百姓,看衙役和李秀才只顾着追赶卢阳,没人注意到他们,一个个脚底抹油溜了,没有抓到凶犯之前估计都不会再随便出门了。

这要惹上无妄之灾,可就倒了大霉。

谁也不是傻子,凭啥给这帮‘衙虎’跑腿,人家也不会记你的好,要摊上点啥事,说不定还拿你当垫背呢。

这就一个个跑了个没影。

跑再最前面的卢阳,撑着一口气跑下来,却是越来越没有力气,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双足却像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越跑越慢,和衙役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但卢阳不敢停,也不敢回头,一门心思跑路。

就在卢阳亡命奔逃之际,黑暗中的某处,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响了起来,恍若蚊呐:“她求生的意志还真强烈。”

“这样看着倒是有些与众不同。”接口的是一道妇人的声音,同样轻如耳语,“也不知教主说的是不是此女,先抢走再说。”

前面那名年轻女子低低的应了声是,从黑暗中翻身而出,一掌劈在卢阳颈后,将尤在奔逃的卢阳击晕之后挟在腋下,又一个纵身起跳,翻上了不知谁家的院墙疾步而行,很快便消失在衙役们和李秀才的视线中。

眼睁睁看着赏钱从眼皮底下飞走,李秀才气得直跳脚,却无可奈何,只得和同样大失所望的衙役们回县衙去报告情况,说那凶手还有极厉害的同党,现下还潜伏在灵丘。

县令一听,这还了得,又紧锣密鼓的加大力度搜捕凶犯和其同党。

#

卢阳醒的时候,好一阵迷茫。

她记得她被衙役追捕,一直跑啊跑,其实她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能不能跑过那些衙役,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就知道要跑,这跑着跑着,突然后脖子一痛,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那她现在是在哪里呢,看这光亮,也不像是晚上啊,而且还晃晃悠悠的,耳边还有马蹄声,车轮压着雪地而过的声音,是在马车里吗?

马车?!

卢阳一惊,立刻坐起身来。

“醒啦?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天黑去了,你这都睡了一个晚上啦,睡得可真沉。”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妇人,她穿着芙蓉红绣百蝶纹缎袄,墨蓝色百褶裙,头发绾成堕于左侧的堕马髻,有粉色丝绳从椎中垂下,大有娇娇怯怯不胜羸弱之感。

她肤白貌美,大冷的天,手里竟轻摇慢晃的摇着一把色彩分明的团扇,只是那团扇的扇圈上还镶着洁白的绒毛。

仔细一看,那扇面上分明画着一副色彩鲜艳的春宫图!

看卢阳一副震惊不小的样子,妇人咯咯咯笑起来,故意把团扇往卢阳眼前放,“小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可卢阳转念一想,不对啊,我这个身体才六岁,怎么可能会知道春宫图?!

她连忙做出一副懵懂的样子,摇了摇头。

妇人又把团扇的扇面往卢阳眼前送过来一些,笑得一脸暖昧,“真的不知?”

卢阳继续保持着脸上天真无邪的神情,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茫然地看着她。

这位美妇,人称红姑,别看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其实她的真实年龄已经将近四十了,但她驻颜有术,加之她的声音很嫩很减龄,不知底细的人都会以为她是一位花样年华的女子。

红姑也只是逗逗卢阳,并不觉得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能知道多少男女之事,便收回团扇,笑着转移了话题,“你是犯了什么事,官府的人要追着你不放?”

她上下打量着卢阳,越看越觉得此女才是她要找的人。

车厢内另外三个女孩子,都是她照着教主所说的特征,没费什么功夫就哄来的,每一个都穷酸得很,一听说跟她走有好吃的好穿的,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跟着来了,还对她感激涕零。

教主十余日前,让她来灵丘一趟,说要找一个六七岁的女童,且还是那种面临着危险或者险些饿死的,找到之后便将她带回总坛去。

有这四个女孩子,应该可以交差了,再留下去,她可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红姑对外的身份是风尘女子,在名流文仕之中很有些名声,诗词歌赋,吹拉弹唱,那是样样精通,但凡是青楼女子会的,她都会,简直就是个了不得的奇女子。

卢阳此时却不能回答红姑的问话,她指着自己的嗓子比划,表示自己是个哑巴。

红姑唇畔的笑意顿时就僵在了脸上,摇着团扇的手也停了下来。

她狐疑的看着卢阳,“真是个哑巴?”

不会吧!她刚刚还对此行的收获很满意呢,只要这四个小丫头之中,有一个是教主要找的人,她就立下一功了,只要再立一功,她便能得到教主的亲自赐福,将她这美貌再维持上五年时间。

有哪个女子不爱美,美人迟暮,是多么悲哀。

卢阳此时已猜出是眼前的妇人救了自己一命,可她看妇人的脸色变幻不定,也不知她心中在打着什么主意。

这妇人摇着这样色情的团扇,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带自己走别是想把自己养成瘦马什么的吧,这会儿听说自己是个哑巴了,觉得救了她不划算了,所以才会变了脸色?

第33章 合不拢嘴

嗯,一定是这样的!

卢阳暗自猜测着,左右打量了一眼,发现妇人身后挨着马车壁还坐着三个小女孩,年纪都和她差不多,也和她一样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穿得十分寒酸且面黄肌瘦。

女孩子们也在偷偷的打量她,却都很乖巧的没有出声。

莫非她真的猜对了,这妇人是来灵丘寻找‘货色’的?

她这是日了狗吗,不然运气怎么会这么背。

才逃离了狼窝又落入了虎穴

卢阳心中委实郁闷到了极点。

她垂下眼睑,视线无意中往左手腕上一扫,瞳孔便猛的一缩。

有颜色了!

翅膀印迹又有颜色了!

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卢阳担心自己看花眼了,使劲揉了揉眼睛,一看之下那印迹果然是有颜色了,虽然很淡很淡,却真的有颜色了!

她心中好一阵激动。

这是不是说明,只要颜色达到鲜艳浓稠的程度,她就又可以召出翅膀飞行了?

之前不能召出翅膀,是不是因为能供翅膀飞行的某种能量用光了,所以翅膀就召不出来了?就像上个时空的手机一样,没有电就不能用?

这起起落落的,可真让人欲仙欲死。

红姑本还没有注意,实在是卢阳的嘴角也咧得太大了,她的眼角余光都看见了,不由觉得大为奇怪,“你笑什么这么乐呵?”

卢阳回她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难道是个傻子?红姑也郁闷了,心中不由暗暗想道:“原来是个脑子不灵光的,怪不得被追到死胡同了还拼命跑呢。”

亏得灵儿还以为她求生意志强烈,这明明是妥妥一傻子。

想来官府也是为了交差,才拿她一个小傻子凑数,这样的小傻子,能连杀十人?

打死她都不信,也就那些狗官不怕丢人,还将这小傻子的画影图形,贴得哪哪都是,简直可笑!

大明朝朝政败坏,贪官污吏横行,由此可见一斑。

这天下若由教主来执政,必定是一个清平盛世,朗朗乾坤,那才是百姓之福尔。

“你识字吗?”红姑不死心的问道。

卢阳摇头,时不时的咧嘴傻笑。

太好了,她又有依仗了。

也不知现在在哪里,想必已不在灵丘,等她的翅膀印迹攒够了能量,她便可以直接飞回大同府去啦。

想想都很开心。

卢阳笑得合不拢嘴,忍都忍不住。

落入红姑眼中,她就显得越发傻气。

红姑暗暗叹了口气——

现在也只能把希望放在那三个小女孩身上,但愿其中有一个是教主要找的人,不然这一趟就白来了,为了出城,她可是牺牲了色相的,如果寸功未立,岂不是白让人睡了,这要让教中的其他人知道了,她堂堂一个护法吃了这样的亏,还不得被人笑死。

红姑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到了浑源州,便将卢阳丢到那里的教中据点,一处妓院去。

她可不会带一个傻子兼哑巴回总坛,那只会让人置疑她的办事能力。

可惜那位前朝的钦天监后人黄老,虽然夜观天象,看出了一些天机,却只知其然而不知其然也,窥探到的天机太少,以至于那位教主让红姑来灵丘找人时,也说的不清不楚的,这才让红姑误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因此,她才会将卢阳那么明显的特殊之处想成了她是个傻子。

官府再是十恶不赦,也是需要一层窗户纸蒙着的,如果卢阳不是真的参与到了人命案中,官府怎么会顶着威名扫地的压力,悬赏缉拿一个这样年纪的小童。

也只能说红姑太过想当然了。

她的家人都是死在贪官的恶政之下,所以她对大明官员的了解,那就是一棍子打死,全不是好东西。

一到了浑源州,红姑果真将卢阳留在此地的仙乐楼里,并告诉那里的老鸨,卢阳现在是官府通缉的罪犯,这几年先不要让她被外人瞧见,等再过几年,风声过去了再让她出来接客,然后便施施然的坐着马车走了。

仙乐楼的老鸨看卢阳虽然是个哑巴,五官却精致得很,尤其一双大眼睛,像会说话一般,十分招人稀罕,以她那双毒辣的眼睛,知道假以时日,卢阳定然是个美人。

她也是教中的暗桩,既得了红姑的嘱咐,她当然不会不听,于是她便将卢阳养在后面的其中一处庭院里,让一个小丫头看紧了卢阳,不让她出院门。

她还要好好想一想,让卢阳学一门什么技艺,才不埋没了她的长相,又让人忽略她是个哑巴。

长得好看,天生便占着便宜。

卢阳在这里待了两天,看翅膀印迹的颜色,估计再有个五六天就可以召出翅膀飞行了。

如此一来,她只要坐等五天,便可直接飞回家去。

从浑源州飞到大同,只要她快一些,半个时辰应该足够了。

她正站在窗前,仰头看着院中一株开得正好的红梅,开心的想事情,院子里突然闯进一个人来。

卢阳没有注意,她还在想着薛阳记忆中的薛家人,想象着见到了这具身体的亲人,她该说些什么,会发生些什么事情,越想越高兴,本就天生有些上挑的唇角越发往上扬,那笑意是怎么样也抑制不住了。

有一阵风拂过,枝头上怒放的红梅便落了几朵下来,一朵恰好落在卢阳的额际间。

她笑得那么甜,比绽放的红梅还要娇艳,就这样意外的落入那人眼中。

“妙啊,真是妙啊!”

卢阳循声望去,只见院子当中,站着一个约五旬左右的中年男子,他穿着藏蓝底万字祥云纹的织锦缎道袍,头戴软帽,看起来挺儒雅斯文的一居家着装,却挡不住此人面上带着的凶煞之气,他看向卢阳的眼神,也充满了见到猎物的狂喜之色。

所谓飞来横祸,就是你哪怕躲在屋中,该来的祸事也一样会落到你头上,绝不会因为你不出屋门就避了过去。

看守着卢阳的小丫头,一看到此人出现在庭院里,吓得那是两膝战战,面色惨白,还要鼓起勇气哆哆嗦嗦的走到院子里,向那人跪了下去,连头都不敢抬。

“刘师傅,您回来了。”小丫头的声音颤颤的,像是随时都能晕过去。

这刘师傅是何许人也,竟一出现就将小丫头吓成这般模样?

第34章 绣纹

卢阳又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刘师傅非但不叫小丫头起来,还嫌她挡了近道,一脚将她踢开,急不可耐的冲进了屋中。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卢阳,一边摸着自己颌下的那缕鼠须,时不时的点点头,一脸惊喜。

“不错,不错,这骨相和皮相都不错,就是太小了些。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祛除颜色的方法,这样我便可以反反复复的使用了,哎,没办法,现在想找到一个合心的货色,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也只能委屈委屈我的这双手了。”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卢阳警惕的盯着刘师傅。

刘师傅发现卢阳敢这么无礼的直接盯着他,心中很不悦,哼了一声,探手一抓,粗鲁的将卢阳的胳膊攥在手中,全然不顾卢阳的挣扎,拖着卢阳就走。

小丫头还跪在院子里,看着刘师傅强行拉走卢阳,却是一声都不敢吭,一直到他离开了院子,小丫头才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连忙去前院找了老鸨,告诉她刘师傅把卢阳带走的事情。

老鸨闻言,叹了口气,一脸惋惜道:“原还想着让她学吹箫呢,我都找月娘说好了,让她收她为徒,这下可好,白费我一番口舌。这刘师傅可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物,要怪就怪那小丫头命不好,躲在院子里都能被刘师傅相中。我看还是要找机会告诉红姑这小丫头的去向,万一哪天红姑又想起她了,我也好有个交待。”

老鸨都这么说了,小丫头和卢阳无亲无故,更不会再多管闲事。

可怜的卢阳被刘师傅从小院中连拖带拽的带出来以后,走过了好几幢小楼庭院,一直到一排坐北朝南的三间屋子前才停下来。

中间最大的屋子里有前堂后堂,前堂又有十二扇描漆人物花鸟围屏相隔,将一个前堂隔成了小小两个厅,只在东边留了条过道。

从过道绕过屏风到后厅时,可以看见西边靠墙的地方有一张很简陋的四柱架子床,没有围子,床上的一切一览无遗。

上面躺着一个俯面趴着的人,看其发饰,应该是一位未出室的少女,其身下铺着一床厚厚的褥子,身上盖着一床棉被,四根床柱上有绳索拉得紧紧的连接到被子里面,也不知是作什么用的。

听到有脚步声,床上那人转过头来,视线对上刘师傅,眼中充满了怨毒之色,几欲喷出火来,可惜她的嘴巴被布条勒住,只能发生呜呜咽咽的声音,想要骂人却是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的。

这竟是一个极为水灵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

刘师傅显然对少女很有兴趣,又对卢阳也爱不释手,一时竟有些难以决择的样子,他想了一想,少女的年纪摆在那里,若过了这个绝佳的时间,那张皮可就绣不出那么完美的图案了。

且他对于要在少女身上绣出个什么图案已经了熟于心,随时都可以开始动手,卢阳就不同了,他还得重新设计。

这平时想找到一个可心的货色那是千难万难,如今却一下有了俩,还真叫刘师傅好生为难。

他又想了一会,像是打定了主意,叫过守在屏风前一个孔武有力的随从,让他将卢阳绑在一张席面四出头官帽椅上,推到架子床前。

让小厮退下之后,刘师傅便掀开了少女身上的棉被。

底下竟是身无寸缕的一具少女躯体!

她的四肢被分开呈大字型绑在四根床柱上。

所幸这屋中还放着两个可移动的核桃木圆形火盆架,火盆内置好了暖融融的炭火,前厅的大门也关上了,不然非得冻病不可。

饶是如此,少女的肌肤猛然间暴露在空气中,还是冷得她直打哆嗦。

刘师傅两眼放光的坐在架子床沿,伸出双手极为满足的爱抚着少女的裸背,引得少女拼命的挣扎,但她四肢被绑得死紧,几乎没什么可移动的空间,她的挣扎没有丝毫用处,反而让刘师傅更加兴奋。

“小美人儿,不要怕,我给你揉一揉,你就不冷啦,一会我会好好疼爱你的,哈哈哈……”

卢阳以为刘师傅要在她面前上演一出活春宫,不由一阵毛骨悚然,那些不好的记忆也如潮水一样涌上来,让她十分反胃。

不过让她恶心又惧怕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那刘师傅又抚摸了少女好一会,才飘飘然的从东边的一间小门走进了后堂,珍而重之的抱出了一个大漆描金山水花鸟纹的官皮箱。

箱子里放着他刺青的工具和颜料,是他的宝贝,谁都不能碰。

刘师傅并非大明人士,他是在安南国杀了人家满门之后逃出来的凶犯,早年就是个极端狠辣凶残的人物,被教主看中收进教中传授武艺,待他立下功劳便将他提为十二护法之一的五护法,地位还在红姑之上。

此人在安南国时原就出生于一个刺青家族,对在人皮上刺上各种纹饰图案,有一种病态的爱好,而这僻好随着他的年纪渐大,越来越不知收敛,加之他有武艺在身,行事更加肆无忌惮,若他相中了一个人,觉得那人的皮质好,便非得弄到手不可。

他把刺青称为绣纹。

刘师傅非常享受绣纹的过程,对别人的死活完全不在意,不管别人承受得住,还是承受不住活活痛死,他也会接着绣下去,然后将这个人的皮剥下来,用他研究出来的办法泡制好,收藏起来,时不时拿出来回味回味、欣赏欣赏。

数十年间,他收藏的人皮已经装满了一口大箱子。

被他害死的少女少男们不知凡几,他却至今仍逍遥法外。

架子床上的少女,就是刘师傅外出遇见,千方百计从人家家里偷出来的。

刘师傅要在她身上绣一个全身纹,把整片苍穹都纹上去,那种痛苦简直超出卢阳的想象。

在开始给少女绣纹身之前,刘师傅就已经将勒着少女嘴巴的布条取下。

他在绣纹时,有一个特别的嗜好,必须听着被绣纹之人的惨叫声,且还要越惨越好,否则,他便会少了诸多乐趣。

可惜卢阳是个哑巴,不然俩人一块惨叫,那感觉才真正美妙。

不过能看见卢阳惨白的脸和她冷汗涔涔而下的小模样,刘师傅还是有那么一丝快感,手里绣纹的动作越发流畅了。

第35章 小白莲

刘师傅年纪大了,哪怕他是练过武的,也已经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体力充沛,连续绣了两个时辰,刘师傅深深的觉得状态不够好,手也不够稳了,该歇一歇了。

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该给小哑巴绣个什么纹样好。

刘师傅把宝贝工具收进官皮箱,上好锁,伸了个懒腰,又把箱子宝贝一样的抱回了后堂,也即是他的起居室内。

他出来之后,锁好了后堂的那扇小门,让守在前厅的两个随从,好好看着卢阳和少女,这才放心的出门溜达顺便找找灵感。

少女疼得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呻吟,她的力气在开始的那半个时辰,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后期声音都哭哑了喊干了,也微弱了,但刘师傅显然不满意,故意用一根针灸时用的较粗的那一种针,在少女身上某个穴位刺了几下,增加少女的疼痛感,让她疼得撕心裂肺的嘶喊起来。

仿佛只有这样,刘师傅才能找到绣纹的感觉。

等刘师傅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少女和卢阳也被喂过了晚饭。

刘师傅没有要继续绣纹的意思,而是到后堂去睡觉,预备养好精神,明天接着绣。

他还没有给卢阳绣纹,自然不会虐待她,让她一晚上都待在椅子上,所以他叫了随从把卢阳松了绑,让她和少女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前厅仍旧有两个随从守夜,却已经不是白天的那两个人,想来是两班或三班轮换着值夜的。

少女的呻吟时不时的响起,一直到半夜了才渐渐止住。

尽管卢阳也很困倦,但她心中着实害怕,竟是怎么也睡不安稳。

她不想被刘师傅纹身,她还想成亲生子,过从前一直奢望的好日子。

眼下她才六岁,就是有被人掳走的经历,也没有什么大碍,不算失了贞节,可如果身上被纹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要怎么找个好人家。

不会是这边才嫁人,那边马上就被人以不守妇道为由给休下堂来吧?

谁知道给你纹身的是男是女呢。

这种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卢阳可是要好好想一想的。

来到这个时空十多天,她一直没有机会试着修炼人类修士的功法,这个时候身边的人都睡着了,她倒是可以试一试了。

卢阳一边装做睡着的样子,一边默默的按记忆中的功法开始参悟并且修炼。

就这么过去了三天,卢阳悲哀的发现,不知是那个梦只有关于翅膀方面是真实的,其余都是由此衍生出来的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梦境,还是她这具身体并没有灵根,她根本修炼不了!

她真的只能当个凡人,一个十来天才能召唤一次翅膀的凡人!

还有那个莫名其妙能听见五十里之内动静的,不知有什么用处的神通,她那次失聪之前正是出现了那个诡异的状态,才会一连着聋了好几天。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失聪一事和进入那个状态一定有必然的联系。

这件还没有确定的事情,只有等日后看一看可有机会考证。

卢阳默默的想道。

三天时间下来,少女的嗓子早已经喊哑了,只剩下嘶哑的痛哭,到现在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来。

也只有要上茅房的时候,少女的四肢才能获得片刻的自由。

被绑着绣了三天,少女终于服软了,许是她真的疼怕了,竟开始向刘师傅苦苦哀求起来。

“求求你,不要绑着我了,真的好疼,我受不住。”她哀哀低泣,音不成音,如一朵受尽摧残的小白莲,颤颤巍巍,十分可怜,

卢阳被绑在一边全程观看,每当刘师傅下针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肤在隐隐作痛,如果不是她有翅膀,过两天便可以飞走,她留在这里的结局一定会比少女还要凄惨百倍。

那天刘师傅的话,她可没有忘记的,他说他找到了洗掉颜色的方法,可以反反复复的使用她身上的皮了。

这种被人当成小白鼠反复在身上刺青的,可怕的下场,她光是想上一想就不寒而栗,从头到脚,从内而外,油然生起一股深深的恐惧。

“我不会乱动的,也不会跑的。”少女颤颤巍巍的向刘师傅乞求着:“不要再绑我了,我会乖乖的,绝不会乱动的,求求你,让我松快一些吧,我保证乖乖听话,求你了……”

“求我?那你想怎么求我?光动动嘴皮子可不管用。”刘师傅阴恻恻的笑了。

少女咬了咬牙,羞愧已极的道:“只要,只要你不再绑着我,让我做什么事都行,若是……能放开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刘师傅听了此言,心情显然极好,笑得比平时还要张扬几分,“不是恨不得吃了我的时候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不识好歹,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吧。”少女瑟缩着,浑身赤裸的她,连取了一旁的棉被盖住春光的勇气都没有。

她这是刚从茅房回来,裹在身上的裘皮大氅便在第一时间被刘师傅粗暴的扯掉了。

此时她是以一个极度羞耻的姿势跪在架子床沿,离她的脸也就寸许距离的地方,正是刘师傅的裆部。

在刘师傅听她说让她做什么事都行的时候,他就那么大赤赤的站在她面前,并将她的脑袋对准了自己的胯下,笑得十分之淫邪,偏偏眼底却没有一点情欲之色,而是一片冰冷。

其实刘师傅不喜欢女的,他只对少男有兴趣,被他掳来的美少男们,在绣纹之前,每一个都让他狎玩过,大部份在还没绣纹之前就被他以各种残忍的方式玩弄死了。

少女的脸色因这几天承受的痛苦一直都是惨白甚至灰白着的。

这会儿被刘师傅按着脑袋往他胯下贴去,更是没了一点血色。

刘师傅虽然对她的身体不感兴趣,可这种哭着求着让他凌辱的女子,他还是可以稍微满足一下她的。

于是卢阳又全程目睹了刘师傅猥亵少女的一幕。

他让少女跪趴在架子床上,用一根粗大的木制玩物,毫无一点怜香惜玉之情的硬插进少女稚嫩的身体里,在里头一阵捣弄。

第35章 用刑

“给我好好看着,不然——你便躺到上面去。”刘师傅阴沉着脸威胁卢阳。

卢阳吓得哆嗦了一下。

死道友不死贫道,她才不会那么无私,用自己去换少女,她非常及时的猛点了点头,表示她会听话。

刘师傅满意了,又去折腾少女,少女被他制得服服帖帖。

从此以后,刘师傅果然不再绑着少女了。

卢阳就这样胆战心惊的又挨过了两天,就在她一边麻木的看着刘师傅在少女的胸前纹身,一边想事情的时候,本来一直老实被纹身的少女,她那搭在刘师傅肩膀处的手,突然五指如勾,要向刘师傅颈间袭去。

砰砰砰!

卢阳急了,被绑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不停拍打着椅子,发出一连串的的声音来,也同时打断了少女的突然袭击。

她这猛然一拍,刘师傅果然从专心致志纹身的状态中被打醒。

他极为不悦的瞪着卢阳,连守在门口的随从也绕过屏风向卢阳看了过来。

“又怎么了?不是才刚刚上完茅房?”

刘师傅皱着眉,满脸不快,看卢阳一副认错的模样,想着过几天便可以在她身上绣纹了,倒没有惩罚她,而是一脸凶相的瞪了她一眼,接着给少女纹身去了。

那少女却在刘师傅看不见的时候,暗含警告的看了卢阳一眼。

卢阳心中一个咯噔。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拦着你杀刘师傅的呀,实在是我现在还召不出翅膀,你若杀了他,你有武功,你是可以一走了之,我就又要被连累了。

卢阳欲哭无泪,才飞出来没几天,就连接遇上这样的倒霉事,她的委屈找谁说去呀。

真是让她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小白花一样的少女,竟然是一个潜伏着要取刘师傅性命的杀手!

如果她知道这少女是刘师傅千方百计从人家家里偷出来的,估计要更加吃惊了。

这算不算,久走夜路必撞鬼,终年打鹰鹰抓眼?

下午的时候,少女看卢阳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便故技重施,要偷袭刘师傅,又被一直在假寐的卢阳给打断。

卢阳仿佛听见了少女磨牙的声音。

夜里入睡的时候,少女再也不像之前那么好相处了,自己裹着一床被子,连被角都不留给卢阳。

卢阳冻得直搓肩膀,可现在都腊月十八了,睡的又是床不是暖炕,屋里的炭炉也已熄灭了,不过一小会功夫,她就鼻涕横流,抖得像筛糠一样,她不顾少女一次次把她推开,硬凑过去抢被子。

就知道少女会对她发难。

这是要把她活活冻死吗?

卢阳也知道自己把少女得罪狠了,少女晚一天下手,就要多受一天纹身并被刘师傅狎玩的痛苦,换作谁都会恨她入骨的。

可是事关自己的小命,只好让你多受一天罪了,只要一天就好,明天晚上我就可以飞走了,到了那时,你想怎么弄死刘师傅,我都绝不会再多管闲事。卢阳一边抢被子一边在心里默默道歉。

许是担心卢阳真的被冻死了,刘师傅会有所警觉,她更没机会下手,在卢阳感觉就快变成冰棍的时候,少女‘十分好心’的把被子分给了卢阳一半。

隔天卢阳便染了风寒。

她病得昏昏沉沉,头痛欲裂,不管她如何的想要提起精神,也没有办法改变那越来越模糊的视线。

这好象就是少女的目的,因为卢阳再也不能给她捣乱了。

少女就这样靠着一只手的力量,掐断了刘师傅的脊椎骨。

一个虽然过了知天命之年,却有一身功夫的刺青师,就这样死在了他自己偷回来的‘货色’手里。

卢阳病得稀里糊涂,根本没看清事情的经过,少女已经一阵风似的迎向了外面两个随从,三个人瞬间便交上了手。

随从的呼喊声,引起了仙乐楼其他人的注意,有更多的打手向这里冲过来。

单枪匹马的少女,饶是她一手鹰爪功夫再厉害,也打不过数量众多的打手。

她没有一点悬念的被仙乐楼的打手制住,捆住了双手绑得紧紧的,卢阳也受到牵连,和她一起被关在一间阴暗的地牢里。

这地牢是建在仙乐楼下方,本是用来专门整治那些不听话的女子,里面摆放着不少冰冷的刑具,看上一眼都让人齿寒。

少女被上了各种刑具,惨叫声就像是来自地狱,痛苦得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吓得卢阳没骨气地哭了。

这个世界好可怕。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一次次被牵连,真是倒霉到了极点。

那少女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嘴硬得很,不管被怎么严刑拷打,反反复复就说刘师傅该死,她不过是替天行道,一副有种就杀了我的模样,别的却什么也不说,反而被那两个行刑的打手,更加严厉的换着法子的拷问。

用皮鞭抽打还是轻的,烙刑啊,夹手指什么的也用了,打手们担心这样不间断的拷打下去,少女会被活活弄死,那可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如此一来,他们拿什么交差。

所以他们在盘问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便停止了对少女的用刑,转而将目光移向了卢阳。

卢阳还生着病,这会儿又被这么一吓,整个人都恨不得瘫软在地才好,那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加上她还是个哑巴,还没开始用刑就已经吓瘫在地,也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又已经从老鸨的口中得知,卢阳是红姑送来的,应该不会认识少女,他们对卢阳就不会像对少女那样手段狠辣。

问了几遍未果之后,打手们轮流去吃晚饭。

看他们的样子,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卢阳,但那个老鸨可不敢再打卢阳的主意了,刘师傅是教中的核心人物,虽然他行事乖张,却甚得教主看重,他死在仙乐楼,教主还不知道要怎么暴跳如雷呢。

到时候,实在不行的话,也只有将少女和卢阳推上去平息教主的怒火了。

老鸨想了想,觉得卢阳这么一个小美人坯子,就此冤死,也未免太过可惜,于是她私下里又悄悄的送了封密信给红姑,问一问她,这件事要如何处理。

且不提老鸨的私心。

吃过了饭的打手们,养足了精神,又开始新一轮的对少女盘问。

第36章 杀了她

少女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她太能抗了,那嘴就像蚌壳一样紧,身上都血淋淋没一块好肉了,她也愣是没有屈服。

卢阳真的很佩服她,换做是她自己的话,估计不等人家用刑,她就全招了。

“啊!”

少女又一声惨叫。

这是打手们在拨少女的指甲,少女疼得直抽搐,估计离死不远了。

缩在墙角的卢阳也恨不得晕死过去。

十指连心呐。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左手腕,颜色应该差不多了,只是她有些怀疑翅膀召出来有一定的时间限制,时间一到,不管用不用,翅膀可能就会自行消散掉,所以并不敢试着召出来,现在的地牢,牢门紧闭,天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不可以浪费了唯一的一次逃命机会。

在卢阳暗中准备着伺机逃命的时候,牢房外由远及近地响起了你来我往的打斗声。

那声音不仅惊住了行刑之人,也惊醒了卢阳。

她顿时来了精神。

还要给少女拔指甲的两个打手,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跑了出去,估计是去外面查看情况。

余下的一个等了好一会,听动静越来越不对,且离这里越来越近,脸色就有些变了。

这种未知的恐惧更加可怕磨人。

是什么人敢闯仙乐楼的地牢?外面可还有十多个好手看守着,能闯到这里来,看来不是一般的人物。

有一场恶战要打了!

大敌当前,他可没有闲心再去管少女的死活,而是拔剑出鞘也冲了出去。

那兵器碰撞声喝骂声一直在持续,卢阳觉得这正是她逃命的好机会,便打起精神摸到门边,一推门,发现门没有锁,只是被虚掩上,心中顿时一喜。

“快把我解开!”

少女虚弱的声音传入卢阳耳中,卢阳回头看了一眼,本来想狠狠心不管她,又觉得自己已经害她多受了一天的苦,再自己逃命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了,便回转身来,将捆绑着少女右手腕的绳子解开来,然后迅速往后一跳,远离她一大步。

果然那少女一手得了自由,立马曲起手指要袭击卢阳。

卢阳怒瞪她一眼,幸亏她早有准备,不然就要被她掐断骨头了。

这女子好狠的心肠!

其实这也怨不得少女,谁让卢阳差点坏了她好事,还让她凭白多受了一天罪。

她为了替死去的哥哥报仇,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但这并不表示,她能接受一个看见了自己最羞耻一面的人活在这世间,当然要将卢阳这个唯一知情人杀掉,以保证她的耻辱不被外人所知。

少**鸷地看了卢阳一眼,一击没有得手,便自己去解左手腕和脚踝处的绳子。

卢阳一看,等她自由了,那还不马上把自己灭口呀。

这么一想,哪还敢再继续待在这里,立马推了门跑出去,反手把门一带。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一伙蒙面人正往这里打过来,仙乐楼的打手和他们混战在一起,正打得不可开交。

地牢里光线昏暗,卢阳也看不清谁占了上风。

她四下一扫,当她看到阶梯上面的地牢门大开着时,眼睛忽悠就亮了。

趁他们打得正欢,卢阳绻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贴墙走在阴影里,顺着阶梯而上,眼看着就要走到出口了,突然响起一道隐含着内力的少女娇斥声:“师伯,快杀了那个小丫头,她不是好人!”

谁,谁不是好人?莫不是在说我?卢阳惊悚。

少女的话音一落,数道破空声便挟带着雷霆之势向卢阳的要害处袭去,还未近身,就已经有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杀气笼罩着卢阳,把卢阳吓得一个激灵,拼了命的往前一扑。

扑到了地牢外,便再也不管会不会暴露秘密,直接把翅膀召了出来,迅速腾空而起。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虽然躲过了好几枚暗器,却仍有一枚坚硬无比的飞蝗石击中了卢阳的右小腿。

一股深入骨髓的剧痛,让卢阳差点就要从空中栽倒,所幸她还记得要逃命,用尽浑身的意志力,哆哆嗦嗦的掏出了玉瓶,打开瓶盖,死命闻着玉瓶中的香味,才保持了一分清明,往大同府的方向疾飞而去。

之前被老鸨勒令不得出院门的时候,她就向那个小丫头问过大同府的方向,大同府是北边重地,离浑源州也不远,浑源州的人很少有不知道的。

所以卢阳早就将大同府的方向和路线都熟记于心。

一路靠着玉瓶内的香味提神,卢阳咬紧牙关苦苦支撑着,而翅膀图案,果真如她想象的,从召出翅膀开始,图案的颜色就渐渐变浅下去。

这图案明显就是个类似于存储能量的标志,颜色红了就表示能量满了可以飞行,颜色没了翅膀连召都召不出来。

如果是褫貍,自然有护身的法器,可她只是一个凡人,而吸风螺只有吸风吸雷的作用,漫说武器了,就连雨水也是无法阻挡的。

卢阳浑浑噩噩的在高空中飞行,小腿的痛楚越来越难以忍受,她保守估计,骨头都有可能被暗器打碎了,整个小腿疼得几乎要没有知觉,若不是手中的玉瓶,她都不知道她怎么能撑得下来。

一路上卢阳都靠着隐隐绰绰的烽火台和屯兵堡辩认方向,就这么拼了命的苦飞了半个多时辰,她终于看见了不远处那高大雄传、坚固险峻的大同城墙,如一条巨龙一样盘垣在那里,实在壮观之极!

这样气势宏伟的雄关,难怪能阻挡住鞑靼的铁骑。

在薛阳的记忆中,曾听父亲和二叔提起过,几年前,鞑靼人的几个部盟之间不知因何事起了纷争,竟自相残杀起来,过后元气大伤,这些年也没有实力再大举进攻大明边境,倒是每年都有小股鞑子骑兵,会在秋冬之季绕过北边防线,到沿途的村落抢掠食物,这些鞑子骑兵行动迅速,抢完烧完就走,来得快去得快,还不等边军将士打过来,他们就跑得没影了,很令人头疼。

大同府已经有四五年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事,倒比以前繁荣了不知多少。

卢阳飞过大同府高高的城墙,降低身形,在东南方向的位置落下,甫一落地她便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好半天都起不来。

第37章 薛家传言

实在太疼了,右脚根本无法行走。

过了好一会,卢阳才咬牙扶着墙,靠着左脚一点一点的站起来,半道拣了个不知谁粗心大意遗落的扁担拄着,一步步拐到荣盛街上。

此时应该还没有到宵禁的时候,荣盛街上还有三三俩俩的行人在街上闲逛。

卢阳身上穿的还是仙乐楼的老鸨让那个小丫头借自己穿的衣裳,本来是要给卢阳缝新衣的,可是她才在那个小院里待了两天,衣裙还没缝制好,就倒霉的被刘师傅硬抢了过去。

小丫头借给她的这套衣裳大约是平日里舍不得穿的,看起来就像崭新的一样,上身是一件姜黄交领窄袖短袄,外面罩着粉红比甲,还在下摆处绣了几朵玉兰花,下身则是一条蓝色百格裙,里头套着棉夹裤,脚上是一双厚底棉鞋。

这一身衣裳,除了在地牢中蹭到了些灰尘外,大体看上去还是很干净的。

可谁叫卢阳的小腿伤了呢,走路这一拐一拐的,自然会引起有些路人的频频侧目。

卢阳不知道她在灵丘‘犯的事’,是不是已经传到大同府了,因此不敢与人对视,只低着头往前走。

路上看到一家出售文房四宝的店铺,她探头看了看,里面似乎只有一个长相憨厚的小伙计,她便打算去碰碰运气,赌一赌这个小伙计不知道缉捕文书的事。

她现在着急治腿伤风寒,实在没有什么时间耽搁了。

如此一想,卢阳便柱着扁担跳进了门槛。

没办法呀,从前的薛阳真正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她从记事起就一直待在薛府里,从来没出过门。

一年前唯一一次随母亲外出上香,还是在通往外院的垂花门内就坐上了马车,记忆中完全没有府外的任何信息,她只知道薛府位于城内东南方向的荣盛街上,具体门朝哪个方向,是一点都不清楚的。

而薛阳的记忆里,薛家两房人都对她非常好,没道理沈继忠来这里报信,会被人打出去啊。

难道府里有人不想让她回去?

卢阳在谷雨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可不知道是不是薛阳的余魂在影响她,还是她自己太想要得到父母家人的疼爱,即使有些怀疑薛阳年纪太小无法判断真正的好坏,内心里仍然无比坚定的要回家来。

卢阳觉得自己唯一有点幸运的就是身上的东西并没有被人搜走,也许是料到她根本不可能逃走,男孩留下的金锭和玉瓶都还在她的身上。

鼻子又发痒了,卢阳强忍着又要流鼻涕的冲动,顺手捂住鼻子,挡住半张脸,然后指着柜台上几张被裁剩的宣纸的边角料,做出一幅要写字的动作。

其实她只是想找个人问路,也是看这家店里生意冷清,又只有一个面相憨厚的小伙计,这才敢进来赌赌运气的。

小伙计看卢阳不说话,一脸懵懂的挠头,“小妹妹,你是要买纸笔吗?”

好吧。卢阳只好掏出金锭,指着那边角料要买。

这个金锭是二十两的,看这成色,合成银子少说也得有个二百两呀。

你拿二百两来买一些边角料,你逗谁玩呢!

小伙计是个老实人,他心里可不会这么想,正有些发愁呢,那店铺的掌柜刚好从后院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看着挺机灵的小伙计。

他一进来就看见了卢阳放在柜台上的金锭,又看那小伙计也望着他,露出为难的神情,便开口问道:“出了何事?”

小伙计如实一说,掌柜的看卢阳不能说话,又一直在比划着用手写字的动作,便猜测道:“你可是要写字?”

卢阳点头如捣蒜,感激的看着掌柜。

这掌柜的是一位四旬左右的中年人,其一脸正气,说话时语气温和,看起来倒真像个老好人。

不是好人,估计也不会收下那憨厚的小伙计了。

掌柜的唤那小伙计将一方还有墨汁的砚台端了过来,放在柜台边的一张榆木束腰管腰枨方凳上,连着一管笔和那几张边角料也拿给卢阳,示意卢阳在上面写字就好。

卢阳来到这个时空,尽碰上一些糟心事,好不容易才碰上这么一个好人。

她一手仍然捂着鼻子没有放下来,一手握笔写道:“小女子染了风寒,失礼之处还请掌柜的包涵则个。劳烦问掌柜的,可知道荣盛街上做皮货生意的薛家在哪里吗?小女子是薛家大房的长女,家父名讳薛东源,前一段时间小女子随母亲外出上香时,不幸和家人走散了,今日方才找回,因从小便深居闺中,并不知府上在荣盛街的何处,这才会进了贵店,还要劳烦掌柜的,若知道我家在何处,将我家的住址告诉我一声。小女子万分感激,一定会重重酬谢。”

这番话和真相是有些微出入的,但没有必要说得那么清楚,免得带累了薛家的名声。

掌柜的看完,对于卢阳才这么大点个小女孩,竟然写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的,不由很是惊奇,“你就是薛家那个走失了的大小姐?”

卢阳惊讶的点了点头。

她没想到这掌柜的竟然也知道此事,她还以为薛家对于她走失一事,就算不藏着掖着,也不会弄得街坊邻里都知道呢。

掌柜的此时却想起了关于薛家的一些趣事。

听说薛家大房的正妻是个风吹一吹都能病倒的纸人儿,她体弱多病,长年都卧养在床,所以街坊邻居从未见过那位薛家大房的女主人,连她两个女儿也随她一样,整日只待在后宅之中,竟是没有一个人见过她们的真面目。

有那好事者便说,那位妇人其实是个丑得不能见人的丑妇,她的两个女儿也是因为太丑,怕被人嘲笑,所以才不愿意出门。

这话还是亲眼见过那妇人的婆子说出来的,那必定不会错了,所以街坊们都相信了这一传言,认为那必定是位奇丑无比,丑得不堪入目的丑妇,还有不少人同情那位英俊不凡又年轻有为的薛家大爷,他那么一表人材的人物,怎么就娶了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的丑八怪呢。

第38章 小伙计

这不,薛家大爷也终于忍不下去了,就在今年春上,纳了一房美妾,听说他那小妾美得有如天仙下凡,那薛家大爷宠之入骨,还将大房后宅中的中馈都悉数交给这位美妾打理,大有要休了那丑妇的意思。

唉,掌柜的想到这里默默的叹了口气,他也是从那机灵的小伙计口中知道的这些事情,薛家大房长女走失的消息,也是那小伙计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据说她是去年腊月走失的,当时她父亲还没有纳妾,这才刚走失多大会呀,便纳了房美妾进门,而且还要休了她亲娘,她知道了该会很难过吧?

掌柜的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卢阳一眼,虽然卢阳用手挡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份,可他怎么也不觉得卢阳会是个丑八怪,有这样一双漂亮眼睛的人,真的会丑得不堪入目吗?

也许这眼睛是随了她父亲吧,谁知道呢。

而且还是个哑巴兼瘸子,光这缺陷,也足以让她足不出户了。

掌柜的本不是爱听这闲言碎语的人,奈何他这店中有个包打听的小伙计,这一条街上,谁家出了点啥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正经活倒不好好干,一天天把店里的活都丢给那个憨厚的小伙计。

如果不是看在他那爱婿的面子上,他是断然不会用这个,把机灵劲都用在打听人家家中隐私上的小伙计的。

不过也是因此,他还知道那薛家自从丢了个女儿,在这条街上可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听说还报了官,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找回来了。

也幸亏她现在就找了回来,不然再过几年,她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在卢阳满怀希望的眼里,掌柜的亲切地笑道:“酬谢就不必了,也不过是说一嘴的事情。”他想了想,招过那个机灵的小伙计,把卢阳的身份告诉他,嘱咐道:“你送这女娃娃去薛家一趟。”

“啊!”小伙计震惊了,看了卢阳一眼又一眼,脸上犹犹豫豫的,也不说答应。

掌柜的还不知道他那臭毛病,自以为聪明,却是个好吃懒做的,便瞪了小伙计一眼:“还不快去,再过一会可要宵禁了!”

小伙计腆着个脸,凑到掌柜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

卢阳面上不显,却竖起耳朵,极为仔细的去听,隐约听见骗子,好几个,被打出来等字样。

掌柜的脸色有了些变化,他悄悄问伙计:“真不真?”

伙计一脸正色地直点头,掌柜的又看向卢阳,有些左右为难,又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模样。

卢阳联想到沈继忠被打一事,顿时恍然大悟。

可这里面却有些不好解释的事情,她这具身体并非天生就哑的,五岁之前能说能哭还能唱,自从一年前出门上香,被人用迷香晕倒以后,醒来便发现自己在荒山野地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仅如此,嗓子也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如果不是被老妇人所救,薛阳说不定早就被野狼吃了。

而薛阳身上并没有一件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卢阳有些头痛了。

其实只要薛家两房有任何一个人在此,都可以认出她来,可现在的问题是,父母亲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从小便将她和妹妹薛妍养在深闺里,从来不带她们出门,别说薛府的的门子了,不是贴身侍候的丫鬟,就是天天在后宅里干活的其她丫鬟也根本不知道她们长什么样。

如果卢阳猜得没错,有人在这一年里冒充她找过薛府,还不只一次,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沈继忠会被打出来,那她想要进入薛府就有一点困难了。

在薛阳的记忆里,父亲薛东源每一年的过年前都要进京一次,把上好的皮货亲自送给京中的大客商,顺便给那些大客商送些关外的特产,联络联络感情,以便来年继续和薛家合作。

薛家大部份的钱都是从那些大客商身上赚取的,在大同府只开着一家规模中等的皮货行。

除了每年进京一次外,薛东源基本上都待在大同府,偶尔碰到大宗的买卖,也会亲自去关外谈生意。

二叔薛东海,平日也在皮货行帮忙,他很勤快,手脚麻利,是个很认干的厚道人,可能因为他从小就在小渔村长大,特别能吃苦耐劳。

正因为他这个性格,他每天不忙到皮货行关门,他是不会回家的,兢兢业业到了极点。特别是薛东源送货进京期间,他担心没有人看着,会丢失货物,那是吃住都在皮货行,连家也不回的。

二婶孟氏,也是农家女子,和二叔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两人的感情很深厚,当年要不是孟氏的父亲将薛东海拣回去,薛东海现在都不知道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薛东源发家之后,四处寻找年幼时因遇上饥荒之年而流落他乡,半道失散的弟弟。

卢阳回想过薛阳留给她的记忆,也不知道薛东源是怎么在这信息不发达的古代,于茫茫人海中把薛东海找回来的,反正薛东源自六七年前搬来大同府时,弟弟薛东海也便是在那个时候找到的。

薛东海当时已经和孟氏成了亲,薛东源便将他们俩夫妻都接来大同。

夫妻俩都是老实本份的小老百姓,到了大同府之后,孟氏在家相夫教子,等闲也不出家门。

眼下这个时期,正是往年薛东源进京送货的时间,他要不在薛家,薛东海便会守在皮货行,那皮货行可不在荣盛街,而是在西大街上。

再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要宵禁了,她一个腿疼成这样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横穿过大同府,在宵禁之前走到皮货行去。

眼看着都要到薛家了,却进不去薛家门,这不是存心搞笑呢吗?

而且手腕上的翅膀印迹,已经没有一点颜色了,她就是不担心被人当成妖女直接飞进薛家去,现在也做不到了。

卢阳真的快哭了,她的右小腿一定非常严重,急需找个大夫治伤,再耽搁下去,指不定就真的要废了。

可她现在还是个通缉犯,哪里敢去麻烦别人,看那掌柜的面露难色,卢阳也没有办法了,人家与她非亲非故的,没有必要趟别人家的浑水。

第39章 寻开心

卢阳只好写道:“掌柜的不用为难,只需告诉我薛家怎么走便可以了,小女子一样铭感五内。”

掌柜的虽然心善,可他更不想惹上事非让人非议,他顺着卢阳给的台阶,也不再让伙计送卢阳,而是详细的告诉卢阳,薛家的位置。

卢阳没有一丝怨怪,仍旧很感激,学着这时空的女子,微垂着头,忍着痛曲膝向掌柜的和伙计各行了个福礼,在掌柜带着歉意的眼里,收起金锭,柱着扁担,面色发白却神情镇定的离开了店铺。

一个小女娃腿都瘸了还向自己行礼,掌柜的突然觉得好生羞愧,又看她如此淡定的往自己指引的方向慢慢拐去,一点都不怪他出尔反尔,那恻隐之心不由大起,蓦然间灵光一现,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道:“哪有骗子的眼睛会这么沉静,还这么知书达礼,进退有度,骗子能教出这样的小女娃来?打死我都不信!”

他指了指那个机灵的小伙计,催促道:“还不快追上去,送那女娃娃一程!她不能说话,万一薛家的人不给她开门,这大晚上的让她一个女娃娃可要上哪住去?”

小伙计不情不愿的嘟嚷道:“可万一她是个骗子,我还不得被人打出来啊,那我还要不要混了。”

“混混混!”掌柜的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想着怎么混,出息呢?”

小伙计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情愿,他看掌柜的铁了心要他去送卢阳,便又像往常一般将这烫手又不讨好的事情,丢给了之前那个看着就有些憨厚的小伙计,“我晚上还有事呢,反正也要打烊了,就让他去送。”

掌柜的还没说话,那小伙计就很好说话的应了下来,“我去吧。”

掌柜的看了他一眼,不太想让他去,主要是怕他这性子会不小心得罪人,可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时间又紧,便点了点头,叮嘱了他两句:“也好,那你送完人了就直接回家,明天再来店里干活。如果那薛家的人不好说话,你也不要多管,自行回家去,免得惹麻烦。”

小伙计答应着,快步跑出了店铺。

卢阳此时正走到一家茶馆前,借着人家屋檐下的灯笼看了一眼左手腕,暗暗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只要召唤出翅膀,不管飞多久,到了一定的时间便会自行消散掉。

这个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左右。

实在也太短了些。

卢阳心中很有些失望。

却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句:“小姑娘,等等我。”

卢阳听这声音很熟,往回望了一眼,正是方才那个店铺里的憨厚小伙计。

小伙计告诉卢阳,掌柜的让他来送送,卢阳一听,脸上顿时浮起一抹喜色。

她会忍痛向他们行礼,也是有这个意思在里面,凭她一个口不能言的小哑巴,要进薛府估计有些困难,如果能有一个会说话的人帮她敲门,希望便大了很多。

卢阳怎么能不开心。

小伙计不怎么爱交谈,两人沉默着一起往前走,没多久就走上了一座拱桥,小伙计看卢阳一步一步走得很艰难,便扶着她的胳膊,让她能走得轻松一些。

“过了香叶河,前面拐个弯就到薛府了。”小伙计往薛府的方向指了指。

卢阳双眼一亮,眼睛里溢满了喜悦之情,显见得十分高兴。

小伙计受她感染,也很为她开兴,他在店里也听那个机灵的小伙计说过,薛家最近一段时间,总有骗子上门被打出来的事情,但他和掌柜的一样,不相信卢阳会是个骗子。

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字如其人。她的字写得那么好,不可能会是个骗子。

其实卢阳还是有些心虚的,她到底不是真的薛阳,她是卢阳,眼看着快要到薛府了,卢阳心里反而有些说不出来的,近乡情怯的感觉。

两人在一座挂着黑底烫金牌匾的府邸前停了下来,府门不大,却雕琢得无比华丽精美,处处透着一股富贵人家的气息,看两个门簪上刻的如意二字,如果卢阳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属于如意门形制的大门。

红漆大门紧闭,两侧挂着大红灯笼,倒把门前映照得很亮堂。

小伙计代卢阳叩响门环,不一会,便听到里头有人喊道:“谁啊,大晚上的瞎敲门。”口气很冲的样子。

小伙计见惯了各色人等,对别人的冷待和指责并不那么放在心里,他低头看了看卢阳,发现她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便冲着门里回道:“府上的大小姐回来了,烦请里面的小哥开开门。”

过了一会,里面的动静大了一些,还伴随着两声咒骂,好象是在怪他们打扰了他。

怎么薛家的门子这么大的脾气啊?卢阳费解。

又等了片刻,才有人来开门,却只是打开一条缝,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睡眼惺松的从门缝里看了看小伙计和卢阳,又‘砰’的一声把门上关了,只留下两个字:“等着。”

怎么感觉这么不好啊。

卢阳回以小伙计歉意的微笑,又等了好一会,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好几个人。

当先一人年约四旬,身材瘦削,白面微髯,他穿着墨绿色素缎夹袍,头戴烟墩帽,看向卢阳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

卢阳认得这人,他是薛府的张大管家,阖府的下人都要听他的差遣,是薛家最有地位的一个下人,极得父亲薛东源的信任。

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个青衣小帽的家仆。

张管家很客气的问小伙计:“是小哥你敲的门?”

待小伙计点了头,他又和颜悦色的问卢阳:“你可有什么凭证,能证明你是我们府上的大小姐?”

小伙计也随他一起看向卢阳,卢阳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张管家马上便换了副口气,很不虞的说道:“小丫头,想当富家小姐想疯了吧?没凭没据的,你是来寻我们开心呐?”

他身后的三个家仆挤了过来,一幅凶神恶煞要揍人的样子。

第40章 拒之门外

小伙计急急分辩道:“你们大小姐口不能言,她就是有凭证,你都不给她备纸笔,你让她如何分说?”

“等等!”张管家喝住了要动手的三个家仆,脸沉似水的看着小伙计道:“口不能言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你们家大小姐不能说话吗?”小伙计一脸惊讶。

完了。卢阳默默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拉了拉小伙计,然后转身就走。

看张管家这样子,薛家的门今夜是进不去了,赶紧找医馆要紧,可别在这瞎耽误功夫。

她都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她现在是又饿又疼又头晕,浑身上下都难受极了。

小伙计在她身后喊她,却被薛家家仆的咒骂声给掩盖住了。

“赶紧滚吧!还想冒充大小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们家大小姐可是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不是你这个废物瘸子!”

“哎哟,还真是个瘸子诶!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哟?我知道了,定是那戏班子里的大小姐!”

“哈哈哈……”

听着他们恶意的嘲笑声,小伙计的脸色不由得一阵青白交加,他没想到这薛府的家仆竟然如此粗俗无礼。

他都气成这样了,那小女孩不是更要气死了?难怪她不和这帮人多说,说得再多也是自取其辱。

小伙计追上卢阳,安慰她道:“你别和他们这种人一般见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我才懒得搭理他们呢。卢阳有些过意不去,是她连累小伙计凭白受气的,她让小伙计看她的掌心,她在掌心中写字:“抱歉。”

“我倒没事,只是你……”

卢阳摇了摇头,让他再看,“我没有说谎。”她指了指自己受伤的右腿,又写了两个字:“医馆”。

卢阳没有看到击中自己右小腿的是什么东西,她只知道那东西厉害得很,还很尖锐,直接穿透了她的裙子和棉夹裤,钉在她的小腿肚里,她每走上一步,伤口就会被那东西挤压得更大更深,真就像在刀尖上行走一样,疼得不可描述。

那暗器透裙而过,在小腿肚子的位置上留下一个鸽子般大小的洞,小伙计也不会没事去看卢阳的裙子,因此他并不知道卢阳是受了伤,他还以为卢阳是天生的瘸子。

“你怎么不早说你的腿受了伤呀?”小伙计有些急了,“这条街上只有一家医馆,这个时辰八成已经关门打烊了。”

他让卢阳爬到他背上来,背着卢阳,撒腿狂奔。

他和卢阳都没有发现,后面不远处始终缀着一个人。

此人青衣蒙面,走起路来几乎没有什么声响,比猫还轻巧灵活。

他听见了小伙计的话,又看了看小伙计奔跑的方向,猜到他必定是要背着卢阳去求医。

于是他翻上屋顶,抢在小伙计前面,绕近路翻进了医馆后堂。

此时医馆前堂已经关门了,后堂倒还有一个在收拾药材的大夫和两个药童。

这人突然闯进来,吓了他们好大一跳。

那大夫还未惊呼出声,他已经揉身而上,扣住了大夫的咽喉,又对那两个药童冷声道:“不许出声,我保你们无事,否则…。”他冷哼一声,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药童们白着脸点头,过了不大会,前堂便有人在敲门,还不停的喊着“大夫,大夫,救人呐!快开开门!…”

大夫被扣住了咽喉,哪还敢有异动,只当是这人的仇家来求医,他不想让自己为他仇家治病,这才闯进来胁迫住自己。

敲门声持续了好一会,终于停下了,心中直叹倒霉的大夫也已被惊出一声冷汗。

好在这人也没有要打杀他们的意思,见没有了敲门声,便松了手,又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人出了医馆后堂,又寻声追了上去。

卢阳一点也不知道在小伙计敲门的时候,医馆后堂的大夫和药童们正被人控制住,一声也不敢吭,她还以为自己是太倒霉了,所以连大夫也找不到。

此时的她真的快绝望了,等到暮鼓被敲响,她如果还在街上,那巡街的衙役能放过她这个通缉犯吗?

看来,今天是注定找不到大夫了,也不能再找了。

卢阳十分黯然,她让小伙计赶紧回家,不要管自己了。

小伙计以为她在担心宵禁的事情,还好心的劝慰她:“不怕的,你的腿受了伤,到时候和拦街的衙役说一说,他们会通融的,我娘之前也是夜里得了重病,是我背她出来找大夫的,也没有被笞打。”

那是因为你娘亲是良家妇人,我却是通缉犯。

卢阳坚持,不肯让小伙计背他,就是要他回去。

“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你又不认得路,晚上待在大街上会冻死的。”

卢阳把金锭掏出来,意思是她有钱。

小伙计哭笑不得:“你这么小,就是有钱,客栈也不会收留你的啊,这可是在大同府,关外就是鞑靼,和别处不一样的。”

“要不这样吧,你先随我回家,等明天我再抽空去薛家帮你打听打听。”

街上现在已经看不到多少灯笼了,小伙计见卢阳这么固执,就是不肯去找大夫,便要把她背回自己家去。

卢阳现在浑身无力,只能看着小伙计蹲在她身前,将她背到了背上。

动作极为小心。

卢阳却不过他的好意,又想着他说的也有道理,便不再矫情。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道:“那就先这样吧,我真的好累好累,为了回到薛家,我这是糟了多少罪呀,临到薛家门口了,却连门也进不去,到底是我太倒霉,还是因为我本就不是薛阳啊。”

她越想越难过,再也坚持不住,就在小伙计背上晕了过去。

那个青衣蒙面人一路尾随在小伙计身后,看到他把卢阳背进了家中,这才转身离开。

他一看便是那种擅长追踪,隐匿身形的人物,那些巡街的衙役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行踪。

他一路如灵猫一般轻巧的回到薛家,径直去了外院张管家住的屋子里。

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坐着等他了。

“如何?那小伙计是何许人也?”

第41章 无处下脚

问话的下是坐在那里的张管家。

青衣蒙面人取下面巾,露出一张粗眉大眼,皮肤黝黑的脸宠,这人约二十五六岁,姓丁名远,是薛家的区区一个护院。

丁远在张管家对面坐了下来,取了桌上的茶壶,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方道:“就是个穷小子,住的地方还是赁来的,没有背景。”

“这么说,他帮大小姐是纯粹出于好心了?”

张管家此言,分明就是确定了卢阳是薛家大小姐,可他却偏要装成不认识卢阳,还任薛家的家仆嘲笑讥讽卢阳,也不知其中是何缘故。

这丁远显然和张管家十分熟悉,闻言笑了笑道:“正是如此,这世上还是有那么几个好心人的,咱们家大小姐运气不错。”

“可惜大爷不在,我等也不敢自专。就不知这大小姐是怎么惹的人命官司,若让人知晓此事,恐对大爷不利。”张管家面露忧色。

丁远担心的事情和张管家却不同,“可我们若是拒不承认大小姐的身份,万一大爷回来,又把大小姐认了回来,可怎生是好?而且大小姐眼下还受了重伤,我听你的吩咐拦住了她要求医的大夫,这么拖一个晚上,她那腿估计也难好了,以后真成了瘸子,大爷还能饶了我吗?”

张管家是早年就跟在薛东源身边的,是薛东源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他知道的事情可比丁远这个后来的多多了,因此他并不认为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他宽慰丁远道:“放心吧,听我的准没错,我不会害你,真要出了什么事,有我一力担着,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

“还是张哥仗义!够意思!”丁远一脸的‘这我就放心了’的表情。

张管家又趁机给他洗脑:“跟着我们大爷好好干,我们大爷最是惜才爱才,只要你忠心,大爷不会亏待你的。”

丁远连连应是,“那我要还继续盯着大小姐吗?”

“必须盯着。”张管家眉宇间有一丝狠辣闪过,“不仅如此,你还要尽量给她制造麻烦,在大爷没有回来之前,不能让她有机会接近薛家!哪怕让她成了真的瘸子,也在所不惜,但有一点要切记,不能伤她性命。”

到了此时,再看张管家对卢阳的态度,丁远哪还有不明白的,这是要留着她的命,慢慢玩死她的意思,真不知这里头有什么道道。

丁远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张哥,你就瞧好吧,我办事你放心。”

这个倒不是丁远自夸,他惯有些小聪明,张管家还是很看好他的,否则也不会处处提携他。

那一边,时间往回倒退片刻。

小伙计察觉到卢阳在他背上没有动静了,心中很是慌了一慌,本意还是要去寻个大夫给看看,万一卢阳的腿伤严重,可是越耽搁越难以治愈的,可他又不好再往回走,街口已经驻起栏栅了,如果巡役盘问,他又连卢阳姓名也不清楚,不仅无法通过,还会被笞打一顿,到时候,岂不是害得小女孩雪上加霜?

小伙计想了想,还是先将卢阳背回家中再说。

他家住在城南的落马巷,是赁的两间小屋,一个院子里有好几间这样的屋子,住着好几家人。

这个好心的小伙计姓罗,名为罗谦,今年才十三岁,他还有个妹妹叫罗卉,今年八岁,上面只有一个寡母,父亲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他到家的时候,母亲程氏已经在左边那间用一块灰色布帘隔开的炕上歇下了,那布帘在屋里充当了屏风隔断的作用。

布帘前靠墙的地方有一张栗子色没有围子的小木床,上面堆放着一些杂物。

这间屋子的空间本来就窄,还被一分为二,就更加逼仄了。

除了这张小木床外,地上还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显得很凌乱,第一次来的人真有一种无处下脚的感觉。

紧挨着这间屋子的便是罗谦单独住的地方,里面除了一张小炕外,还放着一个破旧的书架,摆着孤零零的几本书籍,书架旁有书案有桌椅,书案上有笔墨纸砚,一律都很老旧,像是别人家淘换下来不用的东西。

但对于罗家人来说,这些却是家中最值钱的东西,都是未来的希望。

一个略显瘦弱的女孩子,穿着件半旧不新的湖水蓝对襟窄袖小袄,头发梳成双平髻,用红头绳绑着垂在两鬓边。

她就坐在罗谦的屋子里,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就着那昏黄的灯光,正埋头绣着什么,可能是太过专心了,连自家哥哥回来了也没有察觉。

“阿卉,不是与你说了,入了夜就别绣了吗?”

妹妹还这么小,便要帮着家里操持生计,让做为兄长的罗谦很无力也很心酸。

听到罗谦的声音,罗卉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把手中绣着的一方帕子赶紧的藏在身后,嗫嚅道:“哥哥,你回来了。”

她抬眼看见罗谦背着一个人,小脸上马上浮起不赞同的神情:“哥哥呀,你怎么又把不相干的人领回家来了?你忘了上一次,你把一个老乞儿领回来给了他一碗饭吃,他却偷走了我们好几件衣裳,若不是娘把银钱藏得好,他肯定就不只偷那几件衣裳了呀!”

提起这件事,罗谦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他很有些羞愧的说道:“我也是看他一大把年纪了,又抱着我的腿直哭,就想吃碗饭,这才把人领回家来,谁曾想,他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可这小女孩不同,她不是坏人,我要不帮她,她会冻死在外头的。”

“哎呀。”罗卉跺了跺脚,恼道:“你要这么爱发善心,直接把她送到官府的养济院去也就是了,做什么非得领到自家来呀?她这半天不吭声的,莫不是饿晕了吧?”

罗卉这一问,罗谦顿时急道:“好了好了,以前的事不说了,家里可还有什么吃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卢阳放在自己的炕上,又去看卢阳的腿伤。

罗卉也跟了过来,“没有吃的了,娘都歇下了,可莫吵了娘。”

第42章 傻哥哥

罗谦问道:“娘今日可好了一些?若还是昏昏沉沉的,你可要记得去找巷头的朱大夫抓药,可惜朱大夫不住在医馆里,不然这女孩子就不用多受这一晚的罪了。”

罗卉道:“娘亲的病反反复复的,今日倒是好了些,还下了炕到院子里晒了会太阳呢。”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罗谦一边说着话,一边掀起卢阳的百格裙,却没有看见什么伤口。

也是这油灯太暗了,照不到炕上,罗谦便将油灯端了过来,这一看,可是吓了好大一跳。

罗卉‘呀’了一声,又唯恐惊醒隔壁的母亲程氏,急忙用手捂住了嘴,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这么多血呀?”

她埋怨罗谦:“这人你是在哪里拣来的?也不怕害了我们家,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万一她是个杀人犯,我看你可怎么后悔去。”

罗谦也知自己领了卢阳回来,妹妹肯定不乐意,因此他并未理会罗卉的怨怪,而是让罗卉帮他举着油灯。

他顺着蔓延开的血迹,猜到伤口应该是在小腿肚子,于是他又小心的将卢阳翻过身来,让卢阳趴在炕上。

“我的天呐!”罗卉差一点就要尖叫出来,她捂着嘴哆哆嗦嗦的指着卢阳的右腿肚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罗谦也没有想到,卢阳的腿伤竟然这么严重,也不知是怎么弄伤的,那棉夹裤破了一个约鸽子蛋大小的洞,周围全是血,都粘在伤口上了,透过那个血洞,可以隐弱看见里面似乎血肉模糊的,十分的触目惊心。

她的腿伤成了这样,是怎么坚持着走到薛府的?

这得疼成什么样啊?

真是太可怜了。

罗谦心中大为动容,由此可见,这个小女孩回家的心思有多么迫切,可恨薛家那些蛮不讲理的下人,竟将她拒之门外。

好容易找回点勇气的罗卉,气得把母亲程氏平日教导的要尊敬兄长,不能顶撞兄长的规矩全忘了,狠狠的剜了罗谦一眼,眼圈也急红了,“你还说她是好人的,她要是好人,怎么会受这么吓人的伤?现在还昏迷不醒的,不定一会就断气了,凭白惹下这人命官司,你是成心要害死我们吗?”

罗卉又急又气,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罗谦也白了脸,他救卢阳是因为他一向心善,也不知道卢阳的腿伤这么严重,可即便如此,要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这么可怜的女孩子流落街头,他也是做不到的。

把她送养济院去,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一来天色太晚了,二来官府的养济院,知道她还有家人,必定还是会将她遣送回薛家,那还多此一举做什么?

那薛家又不认她,这一来一回的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谁还会去管她一个哑巴的腿受没受伤呀。

连掌柜都说卢阳不会是骗子,罗谦更加笃定卢阳说的是真话,她既说她是薛家大小姐,又说自己没有说谎,那她就更没有必要欺骗自己了,她一个富家小姐,从小便娇养在深闺中不见外男,那薛家仆人不认识她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这一路上,是他自己主动要送卢阳回家,又是他主动要带卢阳回自己家的,人家卢阳还屡次让他自己走不要管他呢。

罗谦也是出于这些考虑,才决定将卢阳先带回家来住上一晚,等明天朱大夫家开了门,便把卢阳送到医馆去治伤,卢阳自己也有钱,那锭金子足够付诊金药费了,想必母亲和妹妹也不会怪他多管闲事。

可现在这情况就不太妙了。

卢阳不仅腿上受了重伤,连身子也是滚烫的,那额头都像火炉一样,摸着都烫手。

“快把她丢出去,她要死在这里,我们就说不清了。”罗卉抹着眼泪去推兄长。

罗谦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丢出去她必死无疑啊,而且路上都有人见过我背她回来了,我们掌柜的也知道是我送她回家的。”

“她有家人?”罗卉机灵的抓住了罗谦话中透出的信息。

罗谦便将卢阳到店中想买纸笔写字问路之后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妹妹。

罗卉听完真有一种想掐死罗谦的冲动,敢情这个烫手山芋还是自家这个傻哥哥,非要带回来的!

真是读书读傻了!

罗卉气恼不已,“那现在怎么办?她这又是发烧又是腿伤的,能不能熬过今晚还难说呢。”

“那也不能把人丢出去,这和害人性命有何不同?我是断断做不出此事来的。”罗谦看着罗卉,训斥道:“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难处,你不能只顾着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你这样会让人不耻的!”

“人家那瓦上的霜,我也够不着啊,谁不是只扫自家门前的雪,我就没见谁那么好心帮我扫雪。”罗卉气鼓鼓的小声反驳。

罗谦是我说我的,你听不听就是你的事的那种人,他也不去和妹妹争辩,让妹妹去歇着,他把厨房的炉子提到屋子里来,不时的加些平日根本舍不得用的炭火,一个晚上都在用温水擦试卢阳的额头。

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就卢阳这瘦弱的身子骨,伤成这样又得了很严重的风寒,根本就熬不过去的。

但偏偏有一个异状在卢阳快咽气的时候出现了。

她脑海深处的一颗珠子里,那个淡得像虚影一般类似迷你小龙的生命体,似乎是感觉到了珠子寄附的这具躯体,生命在飞快的流逝,它非常惊恐,拼命的用珠子内残余的灵气为卢阳驱走她体内的寒邪之气,让她不被风寒夺走性命。

驱完之后,它仍然非常担心,竟不顾生死的,将它那不多的一点点真元之力悉数散在卢阳的心脉处,如此便可护她十天不死,十天之后,卢阳便可飞行,又将有一次生机,做完这些,它连个形态都维持不住了,就此散在珠子内,灰飞烟灭。

奇怪的是,翅膀印迹吸收的那股神秘的力量,仍旧被卢阳脑海中那颗浅绿色的珠子,给抢去了十之八九,并没有因为那只类似迷你小龙的生命体消散而停止索取。

第43章 你不能走

那珠子就像个贪婪的吃货,也不管别人同不同意,硬是抢走了本应属于翅膀印迹的力量。

卢阳醒来的时候,除了腿肚子疼得厉害之外,竟没有晕迷之前的那种鼻塞流涕,嗓子眼发干,头晕沉沉的感觉了。

罗谦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特别欣慰,暗中想着:“还好我坚持己见,没有听小妹的,小妹哪里都好,就是这只顾着自己的性子,实在让人无奈。也是我这个兄长的错,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小小年纪便要担负起照顾母亲的责任,可是我若不去挣些工钱,又如何支付这赁屋子的钱呢,还有吃饭抓药,哪哪都要钱呀,眼下也只能委屈小妹了。”

卢阳的右小腿肿得老高,她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都不知怎么才能减少一些疼痛,又看罗谦把小炕让给了自己,一直在为自己擦试额头测着温度,心中十分感激,哪里好再霸占着他的炕,便往炕尾挪过去,让罗谦睡在炕头,将就着挤一挤。

反正她现在还不到七岁,没有那么多讲究。

罗谦却是死活不肯,“没事的,天也快亮了,再睡也睡不了多久。”

卢阳看他坚持,也不再劝,掏出袖袋里的金锭交给罗谦,又是比划又是摆口型的让罗谦收下金锭,等医馆开门了就帮自己找大夫治腿。

“我理会得,我去店铺的时候会和小妹说一声,我这小妹比你大上些许,她很会照顾人,你就放心在这躺着。我看你这腿伤着实严重,不宜再搬动了,还是让朱大夫上门诊治为好,这金锭我就先收下,也好让他看在金锭的份上跑上一趟。”

听罗谦这意思,朱大夫没有看见钱是不会上门的吧?卢阳暗自猜测道。

罗谦看卢阳精神头好了很多,也不烧了,便到书案前温书,让卢阳接着歇息。

卢阳趴着躺在炕上,也不敢翻动,本来是很有精神想事情的,可谁知道这没过一小会,竟然觉得困得紧,特别疲乏,一歪头就睡着了。

比任何一次都要快的进入梦乡。

等卢阳再次醒来时,却是罗卉已经将朱大夫请来,朱大夫正在用剪子剪开卢阳的棉夹裤裤腿,碰到了伤口,把她给疼醒了。

“你醒啦?”

说话的是罗卉,她对卢阳完全没好感,这一天天的她可忙得很,往巷口跑一趟请大夫,就耽搁了她少绣多少针,这可都是钱钱呀。

卢阳看了罗卉一眼,感觉她的眉眼和罗谦有几分相似,便猜想着她应该就是罗谦的妹妹,于是她友好又礼貌的向罗卉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去看自己的右小腿。

她和罗卉都太过于专注那受伤的地方,反而没人注意朱大夫略带可惜的眼神。

朱大夫五十来岁,脸宠尖瘦,看着一幅精明相。

他在落马巷开的一间医馆已经开了快十年了,虽然他为人有些贪利,可也是为了生计罢了,他一个小小的医馆,若是赊欠的口子一开,他还怎么养活一家老小,是以,他那医馆有一条概不赊欠的规矩。

朱大夫医馆的规矩,云马巷的人都知道并且已经习惯了,没有钱断不会上他家抓药看病,耽误时间。

今天他却要看着金子在眼前,把这个明明能治好的病患推出去,真不知他内心是多么崩溃。

但他没办法呀,那个天知道怎么出现在药铺里的人,拿一把锋利的匕首抵着他的要害,让他不许治一个有腿伤的小女孩,否则,便要了他的小命。

这种神出鬼没的人物,就算朱大夫和府衙的某位小官沾亲带故,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他今天可以拿着利器威胁他,明天也可以拿着利器捅死他!

担心丢了小命的朱大夫,在剪开了卢阳的裤腿,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卢阳的腿伤之后,那是甩手就走啊,还说他治不了,让另请高明,也不要银钱了,只当白跑一趟。

“怎么就治不好了,你别走呀朱大夫,你都没细看怎么就治不好了呀?”

罗卉不信,抬脚就追着朱大夫出去了。

“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朱大夫不轻不重的回了罗卉一句,他本来就很不爽了,明知道是白跑一躺却不得不来做做样子,这小丫头片子还咋咋呼呼的,是生怕砸不了他的招牌吗?

朱大夫重重的哼了一声,背着药箱走得飞快,没一会就出了小院。

“朱大夫,你不能走呀,朱大夫……”

“你走了,我要找谁来给她看伤呀,朱大夫,朱大夫……”

罗卉急得在后面直喊,她的脚程没有朱大夫快,追不上,本欲追出院子去,她那病体未愈的母亲程氏,在刚刚听到隔壁罗卉的喊声时,就已经起身下了炕,从布帘后面了走出来,这时也才一步三喘的走到门口,便提了口气,喊住了她,“卉儿,回来。”

罗卉三岁的时候父亲便过逝了,自她懂事起,她就和母亲哥哥相依为命,母亲前些年身体还很好,也就是这两年,一直大病小病不断,她最大的事情便是照顾好母亲,这两年下来,她心中的母亲是风不能吹雨不能淋的,可比那瓷器还脆弱些。

一听得母亲的声音响在门口,罗卉反射性的转回了身来,一边急急说道:“娘啊,你怎么出来了?今儿天可比昨儿冷多了,回头风一吹,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她再也顾不上去追朱大夫了,连忙把程氏推回屋去。

“你这孩子,推我做什么,我还没去看那孩子呢。”程氏的声音轻轻缓缓的,说半句还得停下来喘一会。

罗卉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你还生着病呢,可别让她把病气过给了你。”

“你小点声。”程氏扯了扯罗卉,“你怎么说话的?让人听见多不好,我以前教你的,你都忘了?话到嘴边留三分,你说话如此伤人,这毛病可得改。”

“卉儿知错了。”罗卉小小声的认错。

她可不敢拦着程氏了,只能多给程氏再添一件衣服,扶着她去看卢阳。

卢阳不聋的时候耳朵还是很好使的,罗卉那句话她也听见了,可她现在真没有一点心思想别的了,她的右小腿肿了一大圈,都赶上大腿粗细了。

第44章 活着就有希望

六岁的小孩子,那小腿才多大,腿肚子却被一个足有鸽子蛋大小的硬物击中,那是怎样惊悚的画面。

这硬物再大一些,是不是要将她的小腿直接击断,来个一分为二?!

那肿起来的中间部份,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一个带血的硬物就嵌在里面,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骨头打碎,她没有勇气,也不可能傻乎乎的去抠出来。

废了废了。

难怪朱大夫看一眼就摇着头说治不了。

卢阳绝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程氏看她眼神空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和灰败之气,心中不忍,便强打着精神安慰她道:“你别怕,等谦儿回来了,我便让他背你到大一些的医馆去求医。”

程氏身子弱,走几步路都要喘上一喘,罗卉除了逢年过节和家人去过她大舅家,平时也只在落马巷里活动,再远一些的地方她也没去过,出了巷子口,东南西北都找不到,程氏也不可能放心让她一个八岁的女孩子,独自去给卢阳找大夫。

卢阳也知道不能勉强她们,毕竟自己只是罗谦好心才带回来借住一宿的外人,能给自己请回一个大夫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提过份的要求,也不现实。

她趴在炕上,努力的回以程氏一个感激的笑容。

卢阳的五官很精致柔和,现在还小,看不出太惊艳的地方,却无一不恰到好处,尤其她这样强颜欢笑,让有儿有女的程氏,油然升起一股母爱和怜悯。

“我今早醒来的时候,听谦儿说起过你的身世,你且放宽心,那些粗人不识得你不放你进门,是他们不对,你既是薛家大小姐,你的家人总不至于不认识你吧?谦儿已经和我说了,他会找机会去薛家帮你打听打听,总会有碰上你家人的时候,以你家的条件,为你找个好大夫,那就容易多了。”

“你可别灰心,一定要等到你家人来接你啊,不然,你这辛辛苦苦赶回来,却连家门都没进,不是白辛苦了吗?”

程氏这一番话说了许久才说完,期间,罗卉又是给她端温水来喝,又是给她顺气,看得卢阳那濒临死亡的心,也有了一丝丝生气。

是啊,她这一路来受了多少委屈和惊吓,为的就是回到父母身边,和父母一起生活,这是她前世盼了近二十年的事情,到死都没有盼到,怎么现在都临门一脚了,却因为一个大夫说治不了就放弃希望了呢?

不能放弃,这一世,哪怕是从薛阳那里拣来的,她也是有父母有妹妹,有二叔二婶,有堂弟堂妹的人,她再也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她要回父母身边去,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去!

瘸了又怎样,哑了又怎样,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这么一想,卢阳又浑身都是力气了,她马上就要下炕,准备爬回去,就在薛家门口等着,她就不信她那个一向宠她的父亲会一直不回来。

今天可是腊月二十一了,父亲哪怕在京中待的再久,过年之前也一定会赶回来阖家团聚吃团圆饭的。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卢阳打算得好,可她要爬下炕的举动却把程氏给吓坏了,紧着让罗卉拦着她。

“好孩子,听话啊,你这腿伤可经不起乱动。”

程氏的脸色本来就病怏怏的没有什么精气神,被卢阳这一吓,脸色更是差到了极点,把罗卉急得直唤娘:“您没事吧?”

“卉儿别怕,我还撑得住。”程氏轻轻地拍了拍罗卉的手安慰她。

罗卉见母亲没事,松了口气的同时,转头就去埋怨卢阳:“你可消停些吧,真当这里是你家呀?”

“卉儿!”程氏拔高了声音,又喘了几口气,一副气得心口都疼的样子,把个罗卉吓得立马就服软了,一边给程氏顺气,一边连声认错,“娘,您别生气,卉儿错了,再不也敢了。”

卢阳赶紧趴好,她好像在冲动之下做了件错事,罗谦的妹子更加讨厌她了。

他娘会不会被气出个好歹呀?

还好程氏缓了一会缓过来了,她一缓过来便对卢阳说道:“好孩子,卉儿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心直口快,说话不过脑子,经常得罪人,可她心眼儿不坏,不是成心那么说你的。”

卢阳点头如捣蒜,表示不在意,又指着屋里的笔墨纸砚,比划着要写字。

罗卉极不情愿,可她担心她要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又会让程氏生气,即使心中再不乐意,也听了程氏的话,去帮卢阳准备好写字用的一应事物,端到炕沿上放好。

卢阳写道:“承蒙罗谦哥哥搭救,我心中十分感激,本不该这般冲动,害得您也跟着着急,又惹卉儿姐姐生气。实在是我急着回家,方才听了您的话,一时情急便想着就是爬也要爬回家去,却忘了你们会替我担心,这都是我的错,如果因为我,你们再动了气,我心里就更不安了。”

也亏得程氏不怎么出门,罗卉也只在这一条巷子里走动,她们都不知道灵丘那个被通缉的‘杀人狂魔’就在她们家里。

也就是这张通缉文书,害得卢阳是束手束脚,连租个马车回薛家门口,坐等薛家人出现的念头都不敢有。

有了这一番小小的波折,程氏是越看卢阳越喜欢,只觉得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教得这么知书达礼,乖巧懂事,反观自己的女儿,却是越大越小家子气,也不知随了谁。

如果不是她身体不好,没有多少精力来教导女儿,兴许女儿就不会是这个性子了。

程氏颇为自责,又恐自己不在,女儿会说些难听的话刺激卢阳,逼得卢阳真的就爬回去了,便坐在炕头,强撑着和卢阳说话。

罗卉是一百个不高兴,劝也劝不动程氏,便抱了绣篓过来,也坐在罗谦的屋里,一边听母亲闲话家常,一边手掌翻飞,捻针穿线,绣得飞快。

这一方帕子绣好,加上之前绣好的,应该能到巷子口那家绣坊换上二十文钱了,若是能碰到卖糠葫芦的,便买上一串回家来解解馋。

第45章 救命钱

程氏是好心,但卢阳不知怎么的总感觉特别困倦疲累,不久之前还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这才过了不大会儿,又昏昏欲睡的了。

见她如此虚弱,程氏便放轻了声音,和罗卉掩上门,回了隔壁房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阳被一阵时大时小的争吵声给惊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侧耳倾听了一会,似乎是方才和她说过话的程氏母女与什么人起了争执。

卢阳还未回过神来,她住的这间屋子,屋门突然被人推开,推门的赫然是罗卉。

她一进门就指着卢阳对她身后的人急急说道:“是她的,舅母,你来看看,不信你问问她,我没有骗你啊!”

在罗卉身后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茄紫色折枝花纹袄子,头梳圆髻,戴着根银簪子,一脸贪婪相的妇人。

她衣着普通,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头百姓,但她身上的衣料明显要比程氏母女的强上许多。

此人正是罗卉的舅母汪氏。

汪氏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出头,女的十七八岁盘着已婚女子的发髻,状甚亲昵的站在男的身边,显然是两口子。

程氏倒被挤在了最后面。

卢阳看见有外人,急忙把头低下来,做出一幅惶恐不安的样子。

汪氏推开罗卉,当先向卢阳走过来,她此番前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看卢阳的样子,因此也没有对卢阳这一举动有什么不满,而是拍着炕沿,老大不客气的问道:“这金锭是你的?”

金锭?!

卢阳微微抬头,飞快的打量了一眼汪氏拿在手里的那锭金子,然后又垂下头去,使劲点了点头。

那个金锭是她晚上就交给了罗谦的,罗谦一早起来去了书店里,自然是转交给了他妹妹,让妹妹一等朱大夫家的医馆开了门,便拿钱去将人请来,后来朱大夫说治不了,罗卉也没有忙着将金锭还给卢阳,在卢阳想来,反正她还要吃住在罗家,又要麻烦罗谦帮她去薛家打听情况,而罗谦又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所以她也就没有提这金锭的事情。

怎么这罗卉的舅母会有此一问呢?

那汪氏一看卢阳点了头,顿时急眼了,声音拔得贼高:“放你娘的屁!这明明是我家的金子,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她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卢阳的脖子上和脸上。

卢阳极为愕然,如果不是怕被看出自己是通缉犯,她当时就要吐罗卉舅母一脸口水!

怎的如此不要脸面?那分明就是她的金子,是那个骗子兼倒霉鬼留给她的陪葬钱!

卢阳气得在心中大骂。

汪氏看卢阳连头都不敢抬,面上更加嚣张,回头对程氏不阴不阳的道:“小姑啊,你这身体不好,整天价的躺在床上,没有把罗卉这小丫头教好,原也不能怪你教导无方,可她小小年纪就有手脚不干净还爱撒谎的毛病,这可要不得呀!你就是再起不来床,也不能这么疏乎对子女的教养吧?瞧瞧你生的这个好女儿,竟敢将她舅舅存在你们家的私房钱硬说成是她的,说了几句说不过我了,马上改口说是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小丫头的钱,这样反复无常的女儿,也就只有你这啥事不理的母亲能教出来了。”

汪氏的话还没说完,金锭就已经被她塞到自己怀里去了。

“不许说我娘!”

被汪氏数落得脸色涨红的罗卉,看着母亲那摇摇欲坠的身子,连忙过去搀扶住她,又实在气不过,和汪氏争辩道:“舅舅什么时候在我们家里存了私房钱了?这金锭本来就是这位小妹妹给我们家,让我们帮她找大夫用的,我一时嘴快说是我的有什么错?人家可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随便就能拿一块金锭出来,可舅母家也只是做着一个小面摊的生意,哪里能让舅舅存下这么多私房钱来?舅母说话好生奇怪,这说破天去,也没人会信!”

终于缓过劲来的程氏,怎么忍心看着大嫂这样污蔑自己的女儿,趁着这会儿恢复了些力气,连忙为女儿帮腔道:“大嫂,我家卉儿没有说谎,这金锭确实是人家小姑娘的救命钱,你可不能拿走啊!”

罗卉得了母亲的声援,更觉得理在自己这边,不由得把小胸脯一挺,据理力争道:“这钱真的是她的,我们家没有藏舅舅的钱,舅舅从来没有接济过我们……”

“罗卉你够了!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总插嘴,还有没有一点教养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男子斥责道。

他斜着眼睛,一脸看不上的瞥了一眼罗卉,不阴不阳的对程氏说道:“小姑姑啊,这做人呢,最要紧是讲良心,如果不是我爹帮你们赁的这屋子,你们母子三人早就饿死街头了,这些年,我爹更是背着我们偷偷接济你们,什么好的东西可没少往你们这边拿!这钱是我和人家说好的,做生意的银钱,正等着这钱救命呢,若是付不出这笔钱,我们可要双倍赔偿的,你也不想看见我们家落个倾家荡产的下场吧?你可是我的亲小姑啊!”

装了半天死人的卢阳,一听这话,顿时有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她的金锭她可以万分肯定,是她在灵丘县的时候,那个男孩留下来的,什么时候却成了这些人的救命钱了呀?

难道有这么凑巧,罗家舅舅也有一个这样一模一样成色大小的金锭?真是他藏在罗谦家的私房钱?

这越想越乱了,总不可能是罗谦家和他舅舅家做了个局,要昧下自己的金子吧?

不会不会,卢阳不相信罗谦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他舅母见钱眼开。

可她是从何处得知罗卉身上有一块金锭的呢?

知道罗谦家有一块金锭的,除了罗谦一家三口和自己外,也就只有那个朱大夫了,会是谁告诉罗家舅母,这里有金锭的?

卢阳想不通,她也不愿去怀疑罗谦和程氏母女,更不愿程氏母女因为自己而受到别人的羞辱。

第46章 打闷棍

左右她身上还有一个玉瓶可以换钱,虽然她真的很喜欢那个玉瓶,打心眼里想留着,可事急从权,真保不住也没有办法,小命要紧。

她稍微抬了抬头,去和程氏母女打眼色,让她们不要管这金锭了。

只要她还活着,她总会想办法把这金锭拿回来,不能让它落入到这样贪婪恶毒之人的手里。

奈何她抬头的幅度太小了,程氏母女此刻都没有注意到她,没人看见她在那儿跟抽了风似的,又是挤眉又是眨眼的。

程氏还在和汪氏等人解释,“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大哥没有把钱藏在我们这里,你们回家再找找吧,说不定是落在了家里什么地方。”

她走到炕沿,指着卢阳腿上的伤,苦口婆心的央求汪氏:“大嫂,这钱真的是人家小姑娘的,你看她的腿伤,这是做不得假的呀,没了这个金锭,她的腿要拿什么治?你把钱还给她吧,咱可不能昧下人家的救命钱,会遭报应的。”

“呸!”

程氏的话说得太重了,汪氏焉能不怒,她一向看不起病歪歪的程氏,这就是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住着她男人给赁的屋子,用着她男人补贴的银钱,竟还敢诅咒她!

丧良心的白眼狼!

汪氏气冲脑门,伸手去推程氏,破口大骂道:“该遭报应的是你这黑了心肝的!”

程氏体弱,又靠着炕沿,这炕还搭得矮小,被汪氏这一推搡就往炕上倒去,正好压在卢阳身上,一只手又恰恰压在卢阳受伤的小腿上。

卢阳立马就疼得晕了过去。

程氏和罗卉吓得尖叫起来,汪氏趁机带着自己的儿子媳妇跑了,等程氏回过头来,哪还看得见她们的影子。

程氏急得直掉眼泪,催着罗卉去把朱大夫再请过来,可那朱大夫受人威胁,怎肯前来,自然是死活不会登门的,哪怕就此砸了招牌,那也比没了命强。

母女俩人没有办法,心惊胆颤,坐立不安的等着罗谦从书店回来,才让他背着卢阳去找大夫。

程氏母女都太过着急了,程氏是真的担心卢阳会被自己那一压给压死,而罗卉则是怕卢阳死在家里,她们家就扯不清了。

因此她们谁也没有注意,罗谦这一天回来,身上是带着伤的。

而且他这一天回来的也特别早,天才刚刚擦黑,但他只推说今日掌柜的家中有事,所以提早关门,旁的什么也没有多说。

他一整天都在想着要怎么帮助卢阳,掌柜的听说了他昨晚领卢阳回家的事情,怜他一片仁善之心极为难得,便给了他一下午的假,让他去薛家走一趟,明日再来店里干活。

罗谦千恩万谢的去了薛家。

他敲门之后,说明了来意,得到的却是薛家门子的白眼,人家根本不搭理他。

罗谦便站在薛家门口等着,寒冬腊月天,他冻得直跺脚。

这跺脚的声音让里面的门子非常不满,斥责了他好几回,让他离薛家远一点,要跺就滚回家跺去。

罗谦自以为这光天化日之下,门子就算心中有火,也绝不敢对自己如何,便没有听门子的,而是在门子咒骂他的时候,仍旧一遍遍的拜托门子,找一个薛家的主子出来,他只说几句话就行,绝不再给门子找麻烦。

那门子得了薛家张大管家的嘱咐,那是任罗谦跪地求到死都不可能给罗谦带话的。

薛家门子见这罗谦怎么骂都不走,又担心薛家二爷不定什么时候就从小渔村回来了,万一这两人一碰面,以薛家二爷的性子,肯定会将人认回来的,那可就交不了差了。

门子这么一想便恶向胆边生,找了两个薛家的护院,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让他们将罗谦引到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套着麻袋给了罗谦一通闷棍,事后还威胁罗谦,再敢来薛家找事,就不是打闷棍这么简单了,还说薛家可不是普通的商人,不怕罗谦去告。

罗谦除了脸上没有挨棍子,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棍,每一处都疼得火辣辣的要炸开似的,偏偏外表看着还不甚明显,也不知是怎么打出来的。

就这打闷棍的功夫,也不是一般人家的护院能有的本事。

罗谦是一路颤颤巍巍,一步一步挪回家的。

他一路上都在想:“薛家连下人都这么蛮横,那主子还能好到哪里去?薛家大小姐看着多乖巧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家人呢,柳哥不是说了吗,薛家大爷要休了他的正妻,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故意不让薛大小姐回家啊?不然一个门子,哪里来的胆子,敢把自家大小姐拒之门外?如果真是这样,那薛大小姐就太可怜了,我要怎么和她说呢?她的腿伤也不知道严不严重,朱大夫能不能治好,治好了以后又该怎么办?她还能回薛家吗?”

这柳哥正是店铺里那个包打听的机灵小伙计。

罗谦愁啊,他也实在是个老好人,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在为卢阳的事情忧心如焚。

他身上只有十几文钱,是程氏硬塞给他,让他有急用时不至于一文钱也没有,他平时根本舍不得花用,哪怕现在受了伤,他也没有去找朱大夫抓药,而是忍着痛,用了比以前多出好几倍的时间,艰难的挪到赁下来的屋子前,然后就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了家门。

他听说朱大夫不肯给卢阳治腿,舅母还把卢阳的金锭抢走了,临走之前还推了程氏一把,把卢阳压得疼晕过去,一直没有醒过来。

罗谦又急又气,可他连走路都困难,更不要说背着重伤昏迷的卢阳了,还不等走出家门,他就得把卢阳摔下来。

他只能问程氏拿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不足两贯钱,出门去找别家医馆的大夫。

等他好不容易走到一家大些的医馆里,请人家的坐堂大夫上门治病的时候,人家一听说是去落马巷,便问道:“落马巷不是有一家医馆吗?那医馆还是坐堂大夫自己开的,是姓朱的大夫吧?你怎么没有找朱大夫,而是舍近求远,到我们这里来求医?”

第47章 游方郎中

都说同行是冤家,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在大同府开医馆的,哪条街哪条胡同哪条巷子里有几家医馆,医术如何,擅长哪一科,这些人心中可都是有谱的。

像朱大夫这样一开就开了十年的,更是声名远扬。

大同府这几年还好,没经过什么战事,头些年,靼鞑可是一入秋便举兵来犯,有一回还差一点攻进大同府来,吓得多少人举家跑路。

所以这里的医馆,开业的时间都不会太长,只有真正有背景的,才会一直留下来,能留下来的,自然都有些名头。

罗谦也是个没心机的诚实孩子,人家一问他便一五一十的都给说了出来。

那人听完,大致情况也了解了,他看罗谦穿着寒酸,面有菜色,一幅贫穷子弟的样子,又只带着这两贯不到的钱,心里就思量开了:那个朱市侩虽然有些贪财,不近情义,但他还是有几分真材实学的,可不是那些庸医,连他都说治不了的伤,我淌这浑水做甚?就是治好了,这样一个没有一点背景的穷小子,能给自己带来名还是带来利?

他这一琢磨,是越想越觉得不能去,摆明了就是吃力不讨好,他才不干呢,所以他借口天色将晚婉拒了罗谦。

罗谦自然是失望而回,又到更远一些的地方连续找了两家医馆,却仍然没有一个大夫愿意上门诊治。

这个时候罗谦已经明白过来,虽然有些心灰意冷,却仍然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又去找他大舅家理论,要他们把金锭还回来。

有了钱,一定能找到愿意上门的大夫。

他大舅程大胡子,住在云马巷,他那泼妇一样的贱内汪氏怎么可能把到手的钱吐出来,汪氏的两个儿子都不是吃素的,罗谦没要回钱不说,还反而受了一肚子的气。

处处碰壁的罗谦,只好垂头丧气的回了家。

他看着面如白纸的卢阳,自责担忧的母亲,还有埋怨他多管闲事的妹妹,越想越悲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让他备感煎熬,加上他还被打了一顿闷棍,第二天就生病了。

他还不愿告诉她们让她们跟着担心。

而且他是签了文书的,不能无故旷工,掌柜的又对他那么好,他不能耽误人家的生意,于是他便强撑着去书店干活,掌柜的知道他病了,立马就将他赶回来,让他回家休息,病好了再来。

罗谦回来的时候竟然带回了一个游方郎中。

那郎中六十多岁了,须发皆白,面相清矍,很有精神头,身子骨看着就硬朗。

他是罗谦在路上遇见的,只因他的行囊上挂着一张醒目的白条,上书:看病不要钱,包治百病。

罗谦正着急卢阳的腿伤该怎么办,从大舅家要回金锭是不可能了,一时病急乱投医,便把郎中给领回了家来。

郎中说他是在行善积德,为他的后人积福报,罗谦一家对他自然是感恩戴德。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治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一直在屋里忙活了一个多时辰。

罗谦等人进屋的时候,卢阳的右小腿已经裹了白色的棉巾,上面渗出几抹红色,她人却仍旧是昏迷不醒的。

床边地上放了两大盆血水,一个带血的飞蝗石和一些坏死的,被剐下来的肉块就在其中一个盆子里,浓厚的血腥味飘荡在屋中,让进来的几个人差点熏晕过去。

罗谦满怀希望的问郎中:“可是救活了?”

郎中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叹道:“看天意吧,老夫已经尽力了。这么重的伤,就是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扛过去。你们应该早一点找大夫的,拖到现在,伤势太严重了。”

听他唉声叹气的,显然卢阳的状况不太好,程氏心中不由又是自责又是担心,腿一软,重量便压在了罗卉身上。

“娘!”,罗卉一声惊呼,两兄妹急忙扶住程氏。

程氏眼泪直流,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是坚持着问郎中:“那怎么办才好?她还能醒过来吗?”

郎中留下几贴药和几个药瓶,告诉程氏哪些是熬给卢阳喝的,哪些是过几天换药外敷的,并提醒程氏:“她要能把药咽下去才管用,如果连药都喝不了,神仙也救不回来,而且她这个腿,伤了经脉,就算伤口长好了,也是废腿,她这辈子只能当个瘸子了。”

程氏一急,一口气没上来,顿时晕了过去,急得罗谦兄妹抓着郎中让他快些帮忙看看。

郎中只道程氏是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郎中走后,左拐右绕的走了一会,钻进了一辆一看就等候多时的马车里,他进了车厢之后,脱了外衣,撕去嘴上的胡子、白眉并头上的假发,转眼间便成了一个黑眉黑发,面白无须的三旬男子,长得还颇为秀气,就是太阴柔了一些。

马车驶进荣盛街,沿着香叶河往前走,最后却是进了薛府的侧门。

此人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径直去面见张管家。

张管家看他脸色如常,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让他坐下说话。

“丁远这回玩得大发了。”他说道。

张管家的心又提了起来,“大小姐死了?”

“奇就奇在这里!按理来说,她那样的伤势,是不可能拖到现在的,早就应该咽气了才是。可我观她脉相,除了气血亏损些外,竟是还能再活上一段时间的样子。”

“那就是还活着了?”张管家没好气的道:“你呀,还是这么喜欢绕弯子,快说说吧,现在如何了?”

此人是薛家供养的大夫,姓鲁,也是早年被薛东源收在身边的,和张管家一样是薛东源的心腹。

鲁大夫得意的笑道:“拖了最关键的两天,即便是神医也改变不了她成为残废的下场,她这辈子注定要当个瘸子了。如果不是我出马,她还不止瘸了这么简单,把那只小腿切了都有可能。”

张管家这下是真的放心了,“断了腿便只能躺着了,这么逼急了,万一她想不开寻了短见,那还有什么意思。”

鲁大夫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两人正在屋中相谈甚欢,一个小厮飞奔而来,激动的喊道:“张管家,鲁大夫,我们大爷回来了!”

第48章 一家之主

张鲁二人霍然起身,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坐了下来,继续悠闲地喝茶聊天。

“大爷回来必定要先去后院报平安,等大爷召见我等,估计还得三两个时辰呐。”鲁大夫摇头晃脑道。

张管家也哈哈大笑:“大爷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这一别又是月许时间,自然是要好好发泄一番,我们就安心的等着吧。”

他吩咐那个听了他们的对话,笑得一脸暖昧的小厮道:“去把丁远那几个护院都叫来,不当值的也去叫醒,别等大爷从后院出来了,还在那里呼呼大睡,大爷可没有多少耐心。”

小厮得了命令,又飞一般的跑了。

果然如鲁大夫所说,薛东源一回来便去了后院,足足待了三个时辰才出来,光在美妾陆氏那里就耗去了两个多时辰。

真是精力旺盛。

在外书房等候的众人,挤眉弄眼的也像之前那个小厮一般,笑得一脸的暖昧,坐等薛东源满足了生理需要,再来外书房问话。

薛东源今年二十有五,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五官极为俊朗,举手投足间一派斯文从容,很有几分温文尔雅的气度。

如此年轻就挣下了这么大一份家业,不仅养活了两房人,还有那么多的家仆侍婢,真可谓是年轻有为,风华正茂。

他如此年轻,甚至在外书房的众人,有一大半的人年纪都在他之上,却没有一个人敢小觑于他。

他穿着玄色暗花云缎盘领袍,外罩着黑色镶缀金边云纹的内绒大氅,头戴琥珀束髻发冠,冠中簪着一根羊脂玉云头笄,虽是寻常装扮,却自有一种令人折服的威严,甫一出现,众人便齐齐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薛东源面上带着笑意,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

他走到书案后,坐在垫了厚绒缎子的太师椅上,让众人说一说他离开薛家之后,发生的大小事情。

这外书房里此刻或坐或站了十几个人,却是先从护院说起,最后才是丁远,鲁大夫,张管家。

薛东源和张管家是认识最久的,张管家一个细微的眼神,薛东源就知道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

他耐心听完了护院们的禀报,见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家中一切都好,心情显然也很不错,语气便很温和:“我进京的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从今日开始,放你们五天假,一会都到帐房那里去领赏,每个人我都备了一份大礼。好了,都下去吧,等张管家排好日期,你们便可轮着休息。”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知道薛东源说的大礼一定不会薄了,不由十分高兴,齐声抱拳应道:“是,我等多谢大爷赏赐。”

众人鱼贯而出,只留下了张管家和鲁大夫并丁远三个人。

三人要说的便是关于卢阳的事情。

他们说得非常详细,甚至没有遗漏一点细节。

薛东源默默的听着。

他放在书案上的那只手,修长有度、骨节分明,竟比女子的手还要纤长漂亮,可见他平日里也是保养得宜的。

在听完他们的叙述之后,薛东源沉默了一会,眼神竟有些飘忽起来,像是陷入了某种追忆,好似在对他们说话,又好似在自言自语:“腿受伤了啊。”

他这句话并非是提问,三人都很知机的没有答话。

薛东源又沉默了片刻,手指似疾似缓的轻叩书案,一声一声就象敲打在他们的心上,令他们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又过了一会,薛东源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要回来呢,好好的待在谷雨村不行么,我都已经放过你两次了,为什么非要回来。”

张管家和鲁大夫都悄悄的松了口气:大爷果然是想要整治大小姐的。

而丁远却因为终于得到了薛东源的信任,激动不已:大爷把这样的秘事,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那可不是信任自己吗?没瞧见那帮护院都被打发出去了?

可接下来,薛东源的脸色却突然间沉了下去。

他平日里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总给人很好相处的感觉,让第一眼看见他的人,不由自主的觉得他又温柔又好亲近,可其实,这都只是表相而已。

他这脸色一沉,端的是阴霾密布,有如乌云压顶。

还没有等他开口,张管家腿一软便率先跪了下去,鲁大夫和丁远见状,也紧跟着跪倒在地。

“知道错了?”薛东源冷笑。

张管家战战兢兢的答道:“小的知错,小的不该擅自作主,大爷要责罚就责罚小的一人,小的绝无怨言,甘愿领罚。”

跟随薛东源多年,张管家深知在薛东源面前,主动认错远比急着解释要有用得多。

别看薛东源年轻,他的手段却比张管家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残忍,也正因为他年轻,却已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手底下又管着那么些人,难免有些自满,近年来,那脾气是越来越压不住了,根本不容许别人违逆他。

在大同府,就没有薛东源怕的人,哪怕是镇守大同的祈王,薛东源也不放在眼里。

“罚自然是要罚的。”薛东源面沉如水,叫人看不透他所思所想。

丁远还不知道薛东源的厉害,并没有像张鲁二人那般面色发白,腿肚子都打颤,但也被屋中几乎凝固的气氛影响而放轻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薛东源撂下那句话后,却又一言不发,那只比女子还要漂亮纤长的右手,有节奏般得叩击着案面,一下又一下,仿佛时间停止,只剩下了那沉闷的‘叩叩叩’的声音。

丁远摸不准薛东源要如何处罚他们,难道要他们一直跪在这里吗?他毕竟年轻,心性没有张鲁二人那般镇定,跪得久了,心中就有些打鼓,偷偷的抬头想要打量一眼薛东源的神情,可他刚抬头的刹那间,眼中隐约看见有一丝极为细小的寒芒闪过,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待要细看,耳中却听到一声极为轻微的‘噗’声,锁骨下方顿时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他惊异莫名,再看薛东源时,却发现他正似乎非笑的看着自己,连忙将头垂下,心中只觉得惧怕无比。

第49章 有病得治

就在他抬起头的刹那间,隐约看见有一丝极为细小的寒芒闪过,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待要细看,耳中却听得一声极为轻微的‘噗’声,锁骨上方顿时像被蚂蚁蛰了一口。

他惊异莫名,再看薛东源时,却发现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连忙将头垂下,心中只觉得惧怕无比。

丁远在薛府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知道薛东源曾师从名门,刚才那一下,莫非是薛东源动了什么手脚?可那叩击声却并未有任何停顿啊。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丁远如此安慰着自己,可又忍不住害怕,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感觉浑身不对劲,且有一股闷闷的疼不知从身体哪个部位传来,那疼如和风细雨,让他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没过一会,真的开始疼了,先是胸口,像有无数的蚂蚁钻进去啃噬,疼得他立时就惨叫起来,一头栽倒在地。

还不等他缓上一缓,痛感猛然加剧,蚂蚁仿佛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利刃,同时戳进了他的骨头里,难以想象的剧大痛苦,竟渐渐扩散开来,向四肢百胲蔓延而去,让他大有一种身体要分崩离析,血肉模糊的惊悚感。

“啊……!”

丁远惨叫连连,疼得在地上打滚,跪在一旁的张鲁二人却视若无睹,还双双松了口气。

只要熬过了这一关,丁远也算是薛东源的心腹了。

丁远的惨叫声整整持续了近一刻钟,才缓缓止住。

“如何,这滋味是否令你终生难忘?”薛东源好整以暇的欣赏着自己那双形状纤长,完美得几乎找不到瑕疵的手,指腹间的薄茧若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察觉。

丁远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如纸,心中又惧又怕,哪还敢有一点二心,最让他恐惧的,是他根本连薛东源怎么出手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薛东源是使了何种淬了毒的暗器,这毒又是否有解。

“大爷饶命啊……”

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丁远,此时此刻除了求饶以期活得一命外,什么心思都没了。

薛东源没有理会丁远的讨饶声,而是慢悠悠问了问张管家:“张老啊,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张管家立即答道:“有八年了。”

“八年?有这么久了吗?”薛东源做出一幅吃了一惊的样子,“那你可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还跪着,快快请起。”他又招呼鲁大夫:“长鹤啊,你也起来吧,别跪着了,快去给丁远瞧一瞧,看他是怎么了,有病得治!”

“是是是,小的这就给他治病。”鲁长鹤边回着话边站起身来,将软成一滩泥似的丁远,扶到一旁的榆木直棂梳背椅上坐下,一脸正色的为他把脉。

张管家听了薛东源的话,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只要薛东源将心中的那一丝不快发泄出来,日后便没有什么事。这八年,他可将薛东源的脾气摸得透透的。

薛东源让丁远吃点苦头,无非是要丁远记住,谁才是他该效忠的人。

丁远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薛东源,头一次发现薛东源脸上的微笑是那么的假,简直像戴了幅面具的笑面虎。

“可看出丁远是得了什么病?”薛东源将书案上的黄杨木雕梅花臂搁放在手里把玩,状似关心的叮嘱鲁长鹤:“好好治,丁远可是我手下的一员大将,治不好我唯你是问。”

鲁长鹤连声应是,保证一定治好丁远。

看他们一唱一和的,丁远差点就要相信薛东源说的,自己是得了病才这样的,好歹想起曾经听来的一句话,说薛东源此人心思缜密,极难捉摸,且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这才猛然惊醒过来,怕是自己在大小姐的事情上处理得不够好,做得太过了,差点害死了大小姐,惹恼了薛东源,所以薛东源才会借机敲打他。

“张老,你不愧是最早跟着我的人,果然了解我。”薛东源抚着臂搁,语调温和,“你做得很好,甚得我心。”

“你们切记,我不想让陆氏知道任何有关于我这位长女的事情,如果从你们口中泄露出一星半点,那就去地牢待着,好好尝一尝百般酷刑的滋味。”

薛家的地牢啊……光想一想就出一身白毛汗。

丁远这回是真的胆寒了,因为他就是掌刑之人,只要进去的,就没有什么是他问不出来的,也没有一个人再活着走出来过。

他额间的汗珠不知何时就汇聚成了大滴大滴的冷汗,从脸颊上滴了下来。

果然是危险和机遇并存,得到什么样的信任,就要承受什么样的压力。

薛东源最善于给你一棒子再给你一颗甜枣,他虽然整了丁远,让丁远到现在还云里雾里的,搞不清楚自己是中了什么暗器,但为了安抚丁远,好让丁远继续忠心的为自己效命,他赏给丁远的那些好东西,足以让丁远豁出命去回报于他。

那些赏赐中有一匣子丁远最爱的宝石,里头的珍珠翡翠玛瑙水晶闪耀的光芒,让丁远喜出望外,有了这一匣子珠宝,他又可以去讨他那相好的欢心了。

还有五天的假,能与相好的厮混五天,怎么想怎么美妙。

当外书房只剩下一个张管家的时候,薛东源脸上的微笑已经敛了起来。

他和张管家又闲聊了几句京中的事情,言语中对每年都要花费那么一笔巨资颇有微词。

那可是薛家一年下来,明面上和暗地里近一半的收入!

薛东源的心情,张管家表示十分理解,他知道这里头的隐情,可知道归知道,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老生常谈的宽慰薛东源:“大爷久不在京中,也只能破财续人情了。”

薛东源哼了一声,“说得好听点是义父,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个欲壑难填的吸血鬼,张口闭口跟我哭穷,这里要用钱,那里要打点,把我当成了他的私人银楼!”

“我这些年立下的功劳,哪一次不是他领了去,他在皇上面前表功卖好,稳坐京师吃香的喝辣的,我什么时候拆过他的台?他的这些义子,有哪一个像我这么好使唤?又有哪一个像我一样,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他头上,还不要他沾一点是非?”

第50章 扫把星

牢骚发了两句,薛东源心中也舒坦了一些,他又冷声道:“我每年的孝敬可不是白拿的,真出了什么事,他若不给我兜着,我会让他怎么吃进去的,怎么给我吐出来。”

这个张管家相信,薛东源手里可攥着他义父的把柄,就是不知道他义父手里有没有握着薛东源的软肋。

如果让别人知道,薛府中还藏着一个那样的人,薛家人的脑袋可就统统都要搬家了。

不提薛东源和张管家如何谈及他那位义父。

且说卢阳。

她有迷你小龙散尽本命真元,不惜就此灰飞烟灭也要护她十日生机,如此大的代价,她又怎会在十日未过就死去。

之前鲁大夫假扮的游方郎中,和罗谦说的,如果咽不了药,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一事,其实是鲁大夫恶作剧故意吓唬罗谦等人的。

罗卉喂卢阳喝药,她本能的吞咽下去,却始终昏迷着没有醒,倒因为昏睡着不知道疼痛,反而少受了不少罪。

可是祸不单行,罗谦第二天起来,觉得自己的病也不是那么严重,除了头有些晕沉,身体还有些火辣辣的疼外,也没有什么大事,他便又强撑着去店里干活,谁曾想,却出了事。

他这两天总担心卢阳的病情,心里有愧,如果不是自己的大舅母把金锭抢走,卢阳就可以去大些的医馆诊治,不用找一个游方郎中瞎治,以后只能当一个瘸子,他私心里以为,卢阳的腿一定是被那游方郎中给治坏的。

加上他本来就生着病,身上还有棍伤,这么神思恍惚的工作,不小心把一方价值二百两的砚台给摔坏了。

掌柜的又因老家一位待他很亲的堂祖父过世了,他于昨天下午就离开了大同府,回了老家,铺子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他的好女婿伍朝晖管,伍朝晖可不像掌柜的那么好说话,罗谦又木纳了些,他时常听柳姓小伙计说罗谦坏话,说他笨嘴拙舌,放跑了好几单大生意,还得罪了很多客人,损失了不少银钱,伍朝晖听信了柳姓小伙计的馋言,那是早就看罗谦不顺眼了。

如果不是掌柜的心善,非要留着罗谦,他也早就把罗谦给辞退了。

这一逮着罗谦出差子,还是这么大的差错,伍朝晖二话不说,带着两个家仆将罗谦扭送回来,要程氏赔他二百两银子,不给银子就要告官让罗谦坐牢。

一听说要坐牢,程氏顿时吓得瘫软在地,罗卉则扯着嗓子哭。

不管罗谦怎么求情,伍朝晖就是不松口,同住一个院子的租户都围过来看热闹,三三两两的咬耳朵,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帮忙劝说的,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就有些喧闹。

卢阳就是在这样的时候疼醒的,没有止疼药,那种剐肉剔骨的疼痛非常人能忍,卢阳除却有一个古怪的珠子和翅膀外,也就是个普通人,还是个不满七岁的女孩子。

小腿处传来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痛苦,让卢阳直想抱着小腿在炕上打滚。

她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勉强适应了稍许。

看小腿被包扎过的样子,她知道必然是罗谦等人找了大夫来医治她了,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只要暗器被取出来,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如果没有外面那些吵闹声那就更好了。

卢阳侧耳倾听了一会,一听说罗谦出事,便捶着炕,意图弄出些动静来,可外面太吵了,她捶得手都痛了,也没有人来开门。

没办法了,卢阳拖着疼得似乎蔓延到了每一个神经末梢的腿,艰难的往炕沿外挪,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趴在炕沿上,弯下腰去抓取地上的两只棉鞋。

一只一只对准了屋门砸过去。

她那棉鞋是厚底的,还是仙乐楼的老鸨从小丫头那里借给她穿的,砸出来的声音又重又沉。

这回可算有人听见了。

来开门的是罗卉,她人还没进屋,哭骂声便已经先传了进来。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你害得我家好苦!你……”

罗卉愤懑怨恨的声音突然就停住了,因为她那双溢满了泪珠的眼睛,看见了卢阳掌中放着的玉瓶,而卢阳另一只手一直在对她招手,让她过去拿。

罗卉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玉,更不要说这样艳红如鸡冠的玉瓶,她只是纯粹的被玉瓶吸引住了视线,一时张口结舌而已。

哪怕是不懂玉的人,也会因为这玉瓶的式样和颜色而喜欢它。

卢阳就特别的喜欢,稀罕得不得了。

呆了一呆的罗卉,突然反应过来,她刚才还骂人家扫把星,现在却因为个玉瓶而惊讶得连话都忘了说,不定卢阳心中怎么嘲笑自己,便恼羞成怒道:“我哥就是因为你才会摔坏了砚台,还要赔人家二百两银子,这二百两得你赔!”

卢阳歉意的低下头,也是不想让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看见自己的脸。

她又把手中的玉瓶往罗卉的方向送了送。

罗卉可不傻,这钱本就应该着落在卢阳身上,既然她有东西能抵了哥哥摔坏的砚台钱,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即就不客气的拿走玉瓶,跑了出去。

卢阳又一点点的挪回炕上,就这么一丁点距离,就疼得她浑身直哆嗦,才趴回原位就已经快要虚脱了,连动个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体力消耗得很快,她以为这是因为腿伤的缘故,也没有多想,强撑着等结果。

外头的罗谦被伍朝晖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仆制住了胳膊,根本动弹不了,他听见卢阳砸门的声音,知道卢阳是没有性命之危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还当她是被外面的动静给吓到了,想让人进去看看,可伍朝晖根本不让他离开视线,他只好让妹妹去看看卢阳是出了什么事。

都这种关头了,他还在担心卢阳。

罗卉本来就很反感卢阳,恨她恨得要死,如果不是卢阳,她们家怎么会有这么多倒霉事,哥哥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卢阳会不会出事!

对待这样的倒霉玩意,她怎么可能还会有好脸色,这才会有她骂卢阳是扫把星的一幕。

罗卉并不知道玉瓶的价值,又着急搭救哥哥,都没问过别人那玉瓶能值多少银子,直接就给了伍朝晖,让他放了哥哥。

第51章 都怨你

伍朝晖自己家就是开着玉石铺子的,传到他手里,已经积攒了好几辈人辩别玉石的经验,自然比旁人要更懂玉。

他细看了几眼便知道这玉瓶是个宝贝,很有可能是血玉中的极品:圣血玉。

这种血玉极为珍稀,他有幸见过的一次,还是在一位了不得的权贵手中,而且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却被那权贵当成稀世珍宝一样珍藏着,仿佛被人多看了一眼就会少一点似的。

这样罕见又珍贵的圣血玉,竟然做成了玉瓶,且这玉瓶不仅式样精巧别致,瓶体上还雕龙画凤,凤在足部仰望着瓶体腹部和颈部位置浅浮雕而出的巨龙,那巨龙脚踏祥云,翩翩飞舞,和足部的凤凰组成了一副龙凤呈祥的图案。

本就小巧的玉瓶,竟还雕刻出了如此繁复漂亮的纹样,足可见其刀工是何等的精细如发。

真是暴殄天物!

难道那位雕刻玉瓶的人,就不怕一不小心雕坏了这极品圣血玉?

伍朝晖看着手中的玉瓶,激动得两眼放光,脸色潮红,手都情不自禁的抖了起来。

他的反应让一直盯着他看的罗卉,后悔不迭。

这个玉瓶肯定很值钱,早知道先不给他了,这下好了,玉瓶已经到了他手里,再想提什么条件都被动了。

正如罗卉所想的那般,伍朝晖得了玉瓶,死活说这个玉瓶最多只值二百两,就拿这玉瓶抵消他的损失,而且罗谦这样粗心大意的伙计,他们店里也供不起,当场就将文书还给了罗谦,辞退了他,随后带着两个随从扬长而去。

这个圣血玉瓶,他一定要藏好了,要做为他们伍家的传家之宝,世世代代的传下去!伍朝晖喜出望外的想道。

见没有了热闹可看,领居们也各回各家,院子里没有多久便安静下来。

程氏受此惊吓,早已被罗谦兄妹扶回屋中躺着去了,直到程氏稳定下来,没有了大碍,罗谦才回自己屋中去找卢阳。

卢阳却已经睡着了。

她在屋里听到事情已经了结,便放下了心,没有再硬撑着,而是趴在炕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看她睡得很沉,罗谦却已是虚脱得连站也站不稳了。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才十三岁的少年,已经到了能承受的极限,此番遭此劫难,他是再也扛不住了,身体一软,人便倒了下去。

那砰的一声闷响没有惊醒卢阳和程氏,却惊动了隔壁的罗卉。

她轻轻的喊了两声‘哥哥’,没有听见回话,心里就有些不安,连忙放轻了脚步过来看看情况。

程氏时常头疼脑热,一年里得风寒的次数更是多不胜数,罗谦如今脸色通红,身子滚烫,怎么推也推不醒,罗卉一看便知道这是生了病。

她气冲冲的把睡着的卢阳叫醒,让卢阳挪到炕尾去,把炕头的位置让给罗谦。

卢阳一看罗谦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哪还敢耽误,忙忍着疼一点点挪到炕尾,几乎贴在墙上,只占了很小的位置。

就这样罗卉都觉得不满意,怎么看卢阳怎么不顺眼,恨不得她赶紧消失才好。

到底还是哥哥的病要紧,罗卉狠狠的瞪了卢阳一眼,也没有去打扰程氏,而是到藏钱的地方取了一贯钱出来,急匆匆的去请朱大夫上门。

朱大夫听说是给她哥哥治风寒,倒没有推辞,背着药箱就来了。

也是在朱大夫诊断过后,罗卉和卢阳才知道罗谦挨了打,身上都是棍伤,又忧思过重,郁结于心,才会引风邪入体,如果不好好待在家中养病,这小病就要变成大病了,以后想治也治不好,还会有诸多后遗症。

罗卉最怕的便是照顾病人,已经有了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如果哥哥以后也成了母亲那般,这日子可还咋过?

她连考虑都没考虑,直接对朱大夫说道:“您给开方子吧,我哥哥的病说什么也要治好。”

这诊金药钱,就这么花出去一贯多,真跟剐了罗卉的肉一样疼啊。

罗卉想起那个漂亮的玉瓶,便向卢阳伸出了手,“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我们家的积蓄只剩下几百文了,这以后吃的喝的,还要给我哥补身体,哪哪都要钱。那朱大夫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哥是因为忧思过重才会得了风寒,他忧的是什么,思的是什么,还不都是你的事?我哥会这样都怨你,你得给钱。”

卢阳是真的没有一文钱了,也没有任何值钱的物件。

罗卉不信,要搜卢阳的身。

这对卢阳来说,是极大的侮辱,但现实是,她现在受了伤,而且比罗卉还小了两岁,她挡不住罗卉的手。

卢阳这些天一直没有脱上衣,仍然是那件粉红比甲罩着内里的姜黄交领窄袖短袄,下身的百格裙也没有脱,只是把右小腿的棉夹裤给剪开了。

罗卉在卢阳身上一阵乱摸,哪里都没有放过,她更加不会理会满脸屈辱羞愤的卢阳,反而在搜不到想要的东西后,气得把卢阳的比甲和短袄还有百格裙都脱了下来,期间更是泄愤般的故意碰到卢阳的伤腿,疼得她直掉眼泪。

罗卉就是欺她是个哑巴,疼死也喊不出口,还让卢阳只穿着白色的单衣和剪破了的棉夹裤,在冰冷的炕上冻得瑟瑟发抖。

“这几件衣服我拿去当了还能换些铜板回来,总不能让你白吃白喝住在我们家享福吧?”

罗卉整治了卢阳一番,心情果然好了一些,到隔壁屋里扯了一床薄被丢给卢阳,省得卢阳冻死了。

趁罗卉去熬药的功夫,卢阳把袖袋里藏着的几片叶子拿出来,这叶子是从玉瓶中倒出来的。

她伸出因疼痛而颤抖的手从叶子的脉络上轻轻抚过,眼泪大滴大滴的自眼角滑落,滴在快要枯萎的叶子上,又滑到了炕上,打湿了炕上铺着的草席。

她心中委实难受到了极点。

都是那个小骗子害的!

打从在灵丘遇见那个小骗子开始,她就在倒霉的路上越走越远。卢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别人,只是想要回到父母身边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第52章 睁眼说瞎话

卢阳越哭越难过,她不明白,她这一世又一世的苦苦追寻着亲情,为何每每艰难如厮,难道她还是什么天煞孤星不成?

她哭着哭着又觉得乏力得很,眼睛一闭竟然就这么睡着了,那长长微卷的眼睫上还沾着湿濡濡的泪水,将落不落。

睡得这么快,也是神奇。

此时,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一个冷冽如冰的男孩,穿着一身玄色练功服,满头大汗的从秘洞中走出来,他身后紧跟着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一个雌雄莫辩,一个满头白发。

秘洞外侯着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穿着黑色劲装的三旬男子,他一看见男孩,连忙上前行了个礼,随即往一旁避让,等男孩往前走了,他才抬脚跟上。

一路上,男子都在不停的汇报着从各处传回来的消息。

他们缓步上了一条长长的台阶,在走到山腰处的另一个秘洞前,男子也正好总结完毕。

男孩停下脚步,蹙眉问道:“慕连起和范宏怎么会去大同府?那里满城是兵,他就不怕露了行踪被抓起来剥皮做鼓?”

那男子躬身回道:“范宏好象是打探到了什么宝藏的下落,非要去大同府一趟,我们送去保护慕连小公子的人,只充当死士的角色,详细的情形,范宏从来不会让死士听见,就这件模棱两可的消息,还是其中一个死士凑巧听来的,也不知做不做得准。”

“那他自己去就是了,为什么要带上慕连起?”男孩不太明白。

男子也猜不透,他迟疑着说道:“听说慕连小公子的脾气不太好,范宏又将他管得太严,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对着来,八成是慕连小公子硬要跟着去的。”

男孩奇道:“他硬要跟着,范宏就不会想办法捆住他?竟敢冒此奇险,可不像你所说的严厉。”

“再严厉也要讲究张弛有度,范宏还指着慕连小公子为他报仇血恨,又怎敢得罪死了小公子,让小公子记恨他?若果真如此的话,范宏谋划了这许久,岂不是全做了无用功,范宏那个老狐狸可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男子笑着解释道。

男孩嗤笑了一声,似乎觉得男子口中所说的范宏十分可笑。

他想了一想,从腰侧取下一块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令牌交给男子,并叮嘱他:“你去长生殿找喜姑,让她将我放在东梢间抽匣里的画像拿给你,你亲自去一趟大同府灵丘县,找出画中之人,看她是死是活,活着就带回来,死了……便好生收殓吧。”

他身后的两个小男孩惊讶的互视了一眼,只听男孩顿了一顿,语气里竟带着丝罕见的遗憾,“大约是死了,她一个又聋又哑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在全县戒严的时候躲过官府的搜捕。你此番前往灵丘,一定要细细查访,务必要找到她的尸体,让她入土为安。”

“还有一事,我的宝瓶不慎在灵丘遗失,你要负责将宝瓶找回来。”

男孩看男子瞠目结舌,有些不悦道:“怎么?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他的声音一冷,无形中便有一股迫人的气势,男子悚然一惊,立马敛了惊容,躬身答道:“属下听懂了,只是乍然听闻宝瓶遗失,一时有些震惊,还望阁主怒罪。”

男孩身为长生阁一阁之主,竟将这么重要的代表着阁主身份的传世宝瓶弄丢了,这说出来确实是让人不敢相信,尤其他身后的两个男孩,更是张大了嘴,一幅吃惊到了极点的样子。

枉他们还是阁主的贴身侍卫,竟连阁主的宝瓶不见了都不知道!

男孩也深知自己这一句话,吓到了这几人,哪会再和他们计较,反而又提醒了那男子一句:“我给你一个大致的方向,宝瓶极有可能,落入到亲手抓住那个女孩的衙役手中。”

阁主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两个贴身侍卫瞬间就不淡定了,那脸色一阵变幻不定,同时想到了一件刚才被他们忽略的事情:“阁主身上的宝瓶质地极为坚硬,哪怕是用斧头去劈也劈不碎的,不管是掏膛还是那上面的雕纹,都是第一任长生阁阁主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堪堪雕成。

是以内力用特制的工具雕琢而来,兜着宝瓶的络子,也不是普通的丝线,而是由世间罕见的百炼千结丝编制而成,其坚韧的程度,用利器切割也要足足切上一个时辰以上才能切开,又怎么可能会不慎遗失?

还有啊,没听见阁主说的最后一句话吗?宝瓶分明是在那小女孩手中!这摆明了是阁主自己取下来给那女孩子的,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取回来,又不好意思说,才说成是不慎遗失吧?”

真没想到阁主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他为什么要将宝瓶给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女孩子?还说什么活着就带回来,死了就收殓,难怪阁主这段时间练功时总是莫名其妙的走神,还趁着难得的睡觉时间偷偷作画,又藏在寝房的抽匣里,不让任何人动他的东西。

原来是躲起来画人家小女孩的画像了!

如果男孩知道两个小侍卫已经想得越来越歪,男孩一定会一人赏他们一脚,让他们从台阶上滚下去。

他只是在想他的宝瓶要怎么找回来,如果母亲知道宝瓶丢失了,要怎么和母亲交待,这才会走神,会画像也是在为找宝瓶做准备,才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淫/荡好不好。

至于将人找回来或者收殓一事,男孩绝对会自动忽略原因的。

不管是因为他心中那丝淡淡的愧疚,或是觉得女孩很有趣,留在身边应该能解解闷子,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深层次的原因,他才会动了这个念头,男孩都不会承认的。

男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比那两个贴身小侍卫年长,定力也要强上许多,自然不会像他们一样,露出那么一幅奇奇怪怪,憋得快内伤的表情。

男子带着男孩亲手所画的画像前往灵丘之后,通过埋在灵丘的暗桩,很快便知道了男孩要找的人替男孩背了黑锅,被官府通缉,那画影图形还贴在各交通要道和人口密集之处,而且官府时至今日,还没有抓到那个女孩子。

第53章 天要灭你

暗桩还告诉男子,她在逃跑的途中被几个神秘女子带走,扔到了浑源州的一家青楼,可后来她却在青楼出事的那一晚莫名失踪,连暗桩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男子觉得十分棘手,立即传了密信回长生阁。

男孩收到信之后,知道那个被自己连累的女孩子很可能还没有死,心中竟没来由的生起一股喜悦之情。

他只当卢阳是在危急关头,她所说的时常不能用的轻功发挥了作用,所以她才躲过一劫,也并未深想,反而发下话来:“让各处的探子,留意一个又聋又哑,名叫薛宝花的小女孩下落,找到人之后将人毫发无伤的带回来。还有,这件事情,切不可让我母亲知道。”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卢阳的大名叫薛阳,宝花只是她的乳名,而且她现在已经不聋了,却是又哑又瘸,那个宝瓶也被伍朝晖当成传家之宝供在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

除了他和他父亲祖父外,连他的妻子母亲都不知道宝瓶的事情,就是探子再厉害,短时间内也查不到伍朝晖头上去。

男孩虽然下令瞒着他母亲,但他母亲还是从别的渠道得知了宝瓶遗失的事情。

那是一个长着瓜子脸,肤如堆雪的年轻妇人,如果她的脸上没有一道狭长而丑陋的疤痕,单凭她能生出一个如此俊俏的儿子,容貌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的心腹紫姑每次看见妇人的脸,总要叹息一声:“明明长生阁有祛疤的良药,琼华宫主却固执的不肯服用,非要留着这道难看的伤疤,说只有日日看着这张脸,才不会忘记刻骨的杀夫之仇。”

也正是因为她的偏执,才逼得她和小阁主之间的母子关系越来越僵,到了如今,小阁主有什么事情,都不再像从前那般会事事向宫主报备,而是瞒着宫主私下进行。

小阁主以为这样是对宫主好,其实只会令宫主更加心寒,长此以往,母子之间的感情岂非淡薄得像陌生人?

宫主一定很难过吧?

紫姑本有心要劝劝年轻妇人,为小阁主说说好话,让她心中能好受些许,年轻妇人却下起了逐客令。

“紫姑,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紫姑看她神色如常,没有要疯癫的征兆,也不好多说什么,依言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年轻妇人的时候,她非但没有露出一丁点,因男孩瞒着她自作主张的举动而生气,或者伤心的神情,反而吃吃笑了起来,那笑声低低的,却透着一股强烈的幸灾乐祸的意味。

“天阳啊,我的好儿子,你怎么就能把传世宝瓶给遗失了呢?母亲都还没有告诉你宝瓶的秘密,你竟然先给弄没了,哈哈哈……”

妇人桀桀怪笑,表情狰狞,言语中极为解气,似乎看着男孩倒霉,她便无比的欢畅。

“不孝子,报应来了吧!天要灭你,母亲也只能听天由命,看你如何自寻死路,哈哈哈哈……”

不说这古怪的妇人为何这么怨恨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说薛宝花这个名字,会在今后很长时间内,在长生阁的密探间怎样流传。

且说卢阳这边。

罗卉熬好了药摇醒罗谦,让他把药喝了再睡。

罗谦晕晕乎乎的眼睛都没睁开,就着罗卉的手咕噜咕噜喝了药又重新躺下。

也不知道这么睡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在和他抢被子。

他是个菩萨心肠,只知与人为善的少年,神智不清之下也干不出来和人抢夺的事情,根本都没管,既然那人想要他的被子,那便拿去吧。

他是不在乎,可罗卉在乎,她刚看完母亲过来,竟发现卢阳把罗谦的被子全抢去了,连个被角也没给罗谦剩下,还睡得死沉死沉。

这还了得?!

罗卉大怒,粗鲁的将棉被从卢阳身上扯过来,盖回罗谦身上,然后一掌拍在卢阳的伤腿上。

啊!

卢阳马上便疼醒了。

她还迷糊着呢,罗卉劈头盖脸便打了她好几个耳光,一边还压低了声音骂道:“你怎么这般歹毒?我哥因为你受了伤得了风寒,你还抢他的被子,你是不是成心要害死我哥?你怎么做得出这么善尽天良的事情?你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卢阳本来还很愤怒,她最讨厌别人打她脸,而且罗卉之前还强行脱了她的衣服,搜她的身。

罗卉这是一次次触碰她的底线,就算她是罗谦的妹妹,她也忍不了了,哪怕打不过她,也要捶她几拳出出气,可随即又听罗卉话中的意思,自己这是睡着了还抢了人家的被子?

她的怒气悠然间便消散了。

睡着了的事情她真的控制不住啊,也难怪罗卉这么生气。

卢阳不敢睡了,她担心自己一冷,又会去抢罗谦的被子,害罗谦病上加病。

可这种事情,卢阳不想,身体的乏力困倦却根本不是她能掌控的,她还是在没一会之后又睡着了。

这回罗卉可没有再轻易离开,有她盯着,卢阳只要一有抢被子的举动,她便会在卢阳的伤腿上拍上一掌,把卢阳疼得死去活来,还不能因此怪罪人家。

只要她一露出薄怒,罗卉就会说了,“你还敢瞪我?我是无缘无故打你的吗?是你自己讨打,手就那么贱,非要抢我哥的被子,活该!”

卢阳苦不堪言。

如果不是你脱了我的衣裳,只给我这一床薄被,我会冷得去抢你哥的被子吗?你就是再讨厌我,也不要动不动就打我的伤腿呀,你可以打我的手,打我的背,为什么非要打在我的伤腿上?这样下去,我的腿还能好了吗?我不好,岂不是还要赖在你家养伤,让你多膈应我几天?

这小丫头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哑巴小卢阳说不了话,罗卉也不会给她写字的机会,让她浪费自家哥哥的笔墨纸砚,她根本就不懂,越这样,卢阳的腿越好得慢。

她就是看卢阳不顺眼,在她心里,卢阳就是那惹祸精,扫把星。

她们家的倒霉事,全都是因她而起的!

第54章 又一个冻死的

卢阳是想着,她现在身无分文又是通缉犯,就这样爬出罗谦家,不但会让她的小腿伤上加伤,还有被人认出的危险,她没必要为了和罗卉赌气,害自己落入官府手中。

她向来坚强能忍,哪怕前世过得那么凄惨,她也咬着牙坚持了十多年,眼前这一点困境,卢阳并未放在心上,她无论如何都会坚持熬到腿伤好了,再回到薛家去,回到父母身边去。

只要再挨上几天,她的翅膀印迹一满,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不用和罗卉相看两厌,也不用再增加罗谦家的负担了。

罗谦的恩情,只等来日再报。

这几天却也不好过。

罗谦醒来的时候,把被子匀出来一半给卢阳,还训斥妹妹行为恶劣,心肠歹毒,把罗卉气得大哭不止,连程氏都惊动了,过来劝一对儿女,末了又冷冰冰的看了挤在炕尾,正一脸不安的卢阳一眼,那眼中再无一点往日的和气。

只要罗谦一睡着,罗卉便把从罗谦那里受的气加倍还在卢阳身上。

他家里没了进项,又为了给他治伤,把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在大同府也只有他舅舅这一门亲戚。

可之前因为金锭的事情已经和他大舅家闹翻了,罗谦一家断不可能在此时上舅舅家去寻求帮助,他舅舅也绝不可能帮他家一把,所以他们家的日子陡然间就变得水深火热起来。

连一向和和气气的程氏,对待卢阳的态度也变了。

结合着罗谦和之前程氏向她提过的一些关于罗谦家的事情,卢阳知道,这是因为她差一点毁了罗谦的未来,所以程氏才会像现在这样,看她的时候,厌恶到了极点。

她理解程氏,就是她自己,也开始觉得扫把星一词用在她身上很贴切。

如果换位思考一下,她站在程氏的角度上,哪会只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憎恶,不打死你也要骂死你,还会把你留在罗家养伤?怎么不美死你!

据罗谦说,他的祖父是个秀才,父亲也是读书人,有些学识,却运气不好屡试不中,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偏偏他还不善稼穑之事,只知道死读书。

自打他祖父去后,家里的生活就越来越贫困,父亲也因为始终考不上秀才备受打击,有一次去别人家喝喜酒,被邻村的一个隔房长辈肆意取笑了一番,便多喝了几杯,他的酒量本来就浅,这几杯下肚,把他醉得一塌糊涂,回家的时候也因为心情极差没与人作伴,独自摔在了路边的小沟里。

那天程氏正好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问父母借钱,而父亲向来不善言词,也不管田中诸事,在家里的兄弟姐妹间,他就是一个吃干饭讨人嫌的废物,他回没回家根本没人注家。

那时候正是寒冬季节,天上还飘着大雪,没一会便将父亲的身体掩盖住了。

父亲就这样活活冻死在路边的冰沟里。

剩下了孤儿寡母三个人,孤苦无依,凄凄惨惨,还被叔伯妯娌以她不在家好好侍奉丈夫,害得丈夫冻死一事,挤兑得在村子里待不下去,连名下的薄田也被他们强占了去。

程氏没有办法,只好拖儿带女一家三口投奔到大同府的他大舅家来,可他大舅家也不宽裕,家里用钱的地方也多,只能帮他们在这里赁了两间屋子暂住下来。

这一住就住了五年。

刚开始的那一年,罗谦的大舅还时常背着他舅母给程氏塞钱,持续了有一年左右,他大舅就说,以后顾不上她们娘仨了,他大舅母发现他私下里贴补她们,狠闹了一场,把家里所有的进项也都攥在手里,他根本碰不到钱了,让她们娘仨自己照顾好自己。

程氏这一年也没有闲着,四处接一些缝缝补补打杂的活计,攒着钱要供罗谦读书。

没了他大舅的接济,程氏越发埋头苦干。

这么些年下来,她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子,抛头露面不知受了多少不为人道的辛酸,又自责于自己为什么非要在那一日回娘家,害得丈夫惨死,心中的郁结越积越深,只能拼命的干活麻痹自己,终于还是把身体给拖垮了。

一场大病过后,程氏虽然活了下来,但底子坏了,又舍不得银钱补身子,这一年里大病小病不断,始终也没有真正的断了病根。

但程氏一直惦记着,丈夫想让罗谦圆他没有圆完的秀才梦,如果不是罗谦看家里的钱就要花光了,到时候给母亲抓药的钱都没有,便背着程氏找了书店的活计,还私自签下了聘用文书,程氏是打死也不会让罗谦放弃学业的。

即便如此,程氏也不忘逼着罗谦一有空闲就要多多读书,等做满文书上写好的三年,便要他去参加县试,好继续丈夫的科举之路。

她把自己的执念强压在罗谦身上,其实也是因为她对丈夫的愧疚,在她想来,只要罗谦考上了秀才,丈夫就瞑目了,等她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和丈夫有个交待。

如今,却因为卢阳,罗谦差一点被送官究办。

二百两银子,把她们一家卖了也还不上,说不得只能沦为伍家的终生奴仆,以此来抵债了。

程氏越想越害怕,这叫她如何能够忍受?她甚至不愿再面对卢阳,哪怕卢阳最后拿出玉瓶挽救了这一局面,程氏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她疏忽了对孩子们的教育,罗谦就像他父亲一样忠厚老实,等她发现的时候,罗谦的性格已经成型了,怎么扭也扭不过来,加上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恶人,也就随罗谦去了,连他总是随随便便把人往家里领,她也从来没有阻止,反而纵容他,成全他的善举,却最终酿成了大祸。

程氏心中的担忧,卢阳虽不能完全明白,却也能猜到几分,所以卢阳怎么可能会去怨怪这样一位可怜的妇人。

卢阳找了个程氏母女不在身边的机会,以手当笔,在炕上写字问罗谦:“你身上的棍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罗谦含含糊糊的说道:“路上……不小心碰到了个恶人。”

第55章 四脚朝天

他也是用这个借口敷衍程氏母女的,卢阳不知道她们信不信,反正她是不信。

卢阳又写道:“是我家仆人做的吧?你不用替那些恶仆遮掩。”

罗谦本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被卢阳挑破了,脸上的神情显得很窘迫,支支唔唔的说道:“他们叫我走了的,是我自己不听,也怪不得他们。”

卢阳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少年真是老实善良的过头了,都不知他这善心是怎么长的,以后迟早会栽在这上头。

他也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比他父亲还不如,就算他撞了大运,考了个秀才,又撞了大运中了举,然后再撞个大运,熬到任一方县令,以他这样宽厚纯良的性格,能管理好一县的政务吗?不被人坑死都不错了。

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但母亲的期盼,做为儿子,怎么好违背,只要能考个秀才回来,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卢阳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罗谦:“我再过几天就回家去,等我进了家门,我便让人来知会你一声。”

罗谦很惊讶,“你要怎么回去?”

卢阳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她要直接飞进家门,那帮瞎了眼的恶仆,肯定不会放她进去,如今也只能拼着被当成妖女处置的风险,用翅膀飞回家去了,只要见到了父母,难道生她养她的父母还会不认识她不成?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卢阳写道:“我自有办法,若哪天你醒来看不见我,不必为我担心。”

罗谦也猜不出卢阳要用什么办法回家,但他觉得有一些事情,还是有必要告诉卢阳,让她早些做好心理准备。

“我听人说,你父亲新纳了一房妾室……”

罗谦有点说不下去了,他这才提了个话头,卢阳便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一对儿乌黑黑的杏眼,睁得圆圆的,像极了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卢阳确实是大吃了一惊,薛阳的记忆中,在离家前父亲是连通房都没有的,怎么现在还纳了个小妾回来?什么人比得过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这不可能呀,打死她都不信。

也许有另一个可能——

许是薛阳还太小了,她离家时才五岁,对于人家夫妻是不是真的恩爱,她很有可能是看不出来的。

想了一想,卢阳还是写字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罗谦便将当日那个书店掌柜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卢阳。

卢阳听完之后,心中颇有些好笑:“没想到街坊邻居会以为母亲是个体弱多病的无盐女,真是好玩得紧。”

可她随后又想道:至于父亲是不是真的要宠妾灭妻,这个还得自己回去一看方知事情的真相。

但父亲纳了一房美妾,还传得这样有鼻子有眼,想必是真事了,也不知母亲会不会伤心难过,妹妹会不会受到牵连。

这个时空的男子妻妾成群,像二叔那样只有一个元配正妻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父亲也终于从这样的凤毛麟角中挣脱出来了。”

卢阳还没回家,便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

坐落于荣盛街上的薛府,有东西两路,两路的前院后院都有小门相通。

东路住着薛家大房,西路住着薛家二房,总体来说,东路的院子格局要比西路大上一些。

大房的主院‘绘园’坐落于南北中轴线上,是个规模不小的三进院子,紧邻着绘园的是西北方向的明曦堂,中间隔了片小花园,种着些花草树木。

从明曦堂通往绘园,只需穿过这片小花园,便可从绘园的小跨院直接进入绘园,不必经过绘园的大门。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小花园里除了有几株不畏严寒的红梅外,也只有几颗常绿乔木,和几块北太湖石堆砌起来的假山园景点缀其间。

其它不耐寒的花树,可以移植的早已经被花匠移植到温度适宜的花房里去了,不能移植的也都做好了防护措施,等来年气温回暖,又会抽芽生枝,焕发勃勃生机。

就在小花园通往绘园的甬道上,当先走着一个身穿鹅黄色璎珞纹云缎对襟袄,银红绣花百褶裙的小小女童。

她也就五六岁光景,小小的人儿,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端端正正的走在前方,每一步的距离都像丈量过一样,分毫不差,那小步子迈得又准又稳当,端的是步履从容,仪态娴雅,煞是好看。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四旬左右的仆妇,观其打扮和穿戴,应是管事一类的人物。

在这管事的后面,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小丫鬟,也亦步亦趋的跟着。

“哎呀!”

后面三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连忙一提裙裾冲了上去,七手八脚的要将摔倒的小小女童搀扶起来。

可能因为近日才下过雪,路面还有些湿滑,加之绘园和明曦堂的丫鬟婆子又少,小花园平日也不许人进,这小路上自然不像别处有扫洒婆子时时清扫路面,这才让女童摔了个四脚朝天。

女童这一摔,可把跟着的几个人给吓坏了。

一个问:“二小姐,您还好吧?”

另一个问:“二小姐,您摔哪了?疼不疼呀?”

被称为二小姐的女童,脸色一片涨红,只觉得丢脸极了。

如果不是她脸上覆了轻纱,挡住了羞红的小脸,她都没脸见人了,饶是如此,她的一双又大又微微上挑的眼眶里也是眼泪汪汪的,看着好不可怜。

这一摔,小绒帽也掉了,梳好的小丫髻也有些凌乱,衣裳也皱了,管事和丫鬟赶紧拣了红色的小绒帽给女童戴上,又为她整理皱了的衣裳。

这时,一侧不过三丈来远的院墙外,有人隔着墙扬声寻问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有需要婢子帮忙的?”

女童和三个跟班寻声望去,那高约六尺的院墙上,开着一个个形状不同的洞窗,就在其中一个梅花形洞窗那里,她看见了两个人。

确切的说,是透过洞窗看见了两张脸,一个穿着雪白的沙狐皮斗篷,戴着软绒绒的雪帽,额前系着宝石串珠围髻,那一串串的小珠子有十来串,垂在她的额眉间,十分漂亮俏丽。

第56章 受宠

她约莫十五六岁,却未垂发,而是将青丝都盘了起来,拢在了奢华暖和的雪帽里面,竟是个已经出嫁的女子。

她的皮肤白中透粉,细润如脂,樱桃小嘴红如丹寇,如从雪中走出来的精魅一般,无比的娇俏可爱。

与她相比,另一个梳着双丫髻,长相标志的小姑娘就显得很不起眼。

女童身边一个眼尖的小丫鬟认出那两人来,低声和女童说道:“二小姐,是陆姨娘和她的丫鬟巧儿。”

小丫鬟的话音未落,早就认出两人的女童,已经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向她们走了过去。

她抬头和院墙外那个戴着雪帽的女子悄声说道:“陆姨娘,你怎么又来这里了?可是前天折的梅花不香了?”

“还香着呢。”陆氏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她望着女童的神情竟如慈母望着孩儿一般,“这儿的红梅开得好,奴听你的将红梅插在花瓶里,放在卧房中,果然满屋都是香味,连觉都睡得更香了。你方才可是摔着了?有没有摔疼啊?”

女童摇头,“不疼,路滑不小心摔的。”她好看的眼里浮起了几分担心,“陆姨娘,你快回去吧,让爹爹发现你又来这里,会罚你的。”

“二小姐不用为奴担心。”陆氏踮起脚,将手从洞窗内伸了过来,她的手中放着一个绣着兔子的荷包,“奴听说你这两日都不怎么吃东西,很担心你的身体,这荷包里有一些开胃的干果,是奴自己做的,你若不嫌弃,拿着尝尝可好?”

女童看着陆氏手中精美的荷包,明亮的双眸中渐渐的染上了一层薄雾,她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泪意眨回去,伸出双手接过陆氏递来的荷包,语气中有些哽咽,“谢谢你。”

“可使不得,二小姐,这是奴应该做的,奴这就回了。”

女童点了点头。

陆氏本欲走了,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二小姐,你要好好吃饭,莫饿坏了身子。”

女童又点了点,催促她快走,一直目送着她离开了视线,这才在丫鬟和管事的陪同下,去绘园向嫡母林氏请安。

与绘园隔了两重院落的芳华院,正是陆氏住的院子,这院子不大,仅有小两进而已,陆氏居住在第一进的正房,第二进其实就是一排倒座房,供丫鬟婆子们居住。

在回芳华院的途中,巧儿看周围没人便悄悄的和陆氏说道:“姨娘,方才您走的时候,婢子回头看了二小姐一眼,她眼中颇有几分不舍呢。看来她对您很有好感,假以时日,二小姐的心一定会偏向您这里的。”

“别瞎说。”陆氏不轻不重的斥责了巧儿一句,同样压低了声音,耐心的与巧儿说道:“我是什么出身,你难道不知?你是我从京师带来的,我身边也只有你一个真正与我一条心,你可得管好了自己的嘴,不要去想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对二小姐好,是因为她值得我对她好,想她一个才五岁的小娃娃,母亲病重在床不能照顾她,父亲又疏乎她,我再不对她好一点,她岂不是更加可怜。”

巧儿适时的讨好道:“姨娘说的是,您可真是好人,二小姐命真好,能碰上姨娘这样的善心人。”

“什么善不善心呀,我只不过是看不过眼,想多疼疼她罢了。”

主仆二人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慢慢的走回了芳华院。

陆氏进薛家之前,这处院子因离主院太远,位置又偏了些,本是空置着的,连个名都没有。

后来陆氏进了薛家,她自己选中了这里,说这儿清静,也不会打扰主母林氏休养,薛东源便将她安排在此处,因她闺名为芸芳,薛东源索性将这院子命为芳华院。

芳华院中原本没有什么好景色,是陆芸芳来了之后,薛东源特意命人重新修缮整理了一番,看上去才有了些样子,不至于太过简陋,只是因为格局的关系,再怎么装扮,也始终比不得绘园。

陆芸芳才进了院子,便有一个小丫头笑眯眯的上来回话,说薛东源要在芳华院用晚膳。

薛东源自打从京城回来之后,夜夜流连于芳华院,可见陆芸芳有多得薛东源的心。

尽管薛东源每天都会来,陆芸芳还是非常激动,脸上娇羞的神情始终也下不去,那红红润润,满含春意的脸宠,落在丫鬟婆子的眼中,就是她受宠的证据。

没有人敢轻视她。

陆芸芳脚步轻快的向小厨房走去,像往常一样亲自准备薛东源爱吃的小菜和炖盅。

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她的厨艺向来很好,每天都换着花样的给薛东源做好吃的,经她的手做出来的菜肴,既美味又补身子。

也就是刚刚做好的功夫,薛东源便来了。

陆氏连忙招呼着丫鬟布菜,她则替薛东源解下身上的软绒大氅,搭在一旁的朱漆描金镂雕如意纹衣架上,和薛东源一起坐在摆好了菜的大漆方桌前用膳。

薛东源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他吃饭的时候还同陆芸芳闲话家常。

“你今天又去那边的小花园了?”薛东源问的随意,一边还给陆芸芳夹了块鸡脯肉。

陆芸芳放下手中的碗筷,就要向薛东源下跪认错,被薛东源一把拽了过去,直接跌进他怀里。

“呀!”陆芸芳一声低呼,羞得满脸通红。

因屋中放着两个炭盆,并不觉得太冷,她上身只穿着件樱桃红缠枝莲纹的暗花缎交领短袄,下着束腰的珍珠蓝绣花长裙,越发显得腰身纤细,不盈一握,她又才十五六岁,身上自有一股少女的体香,寻常男子哪里能把持得住。

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阵,陆芸芳已是满面通红,娇悄得不可方物,只等着薛东源前去采撷。

她靠在薛东源怀中,柔柔的和薛东源解释道:“奴听说二小姐近日吃得很少,便想着去看看她,奴只在院墙外与二小姐说了几句话,将奴做的开胃干果给了二小姐一些,并未踏入小花园。爷可是要怪罪于奴?”

“你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我当然要罚你。”薛东源一脸微笑着凑近了陆芸芳,“你猜我要怎么罚你?”

第57章 扑倒

他话语中透出的暧昧,让陆芸芳羞得抬不起头来,却引得薛东源笑得更加开怀,很是逗弄了她一番。

“我当初将东路后院的中馈交由你打理,不许你插手绘园和明曦堂的事情,是不想你和那个病秧子走得太近。”

“她那人脑子不正常,发起疯来谁都不认识,至于芙蓉,她的事你不用操心,别看她好象和你很亲近,可谁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在记恨你,如果她对你不利,岂不让我后悔莫及?”

薛东源抬起陆芸芳的下颌,眼中温情脉脉,“芳儿,你听我的,以后少往那边跑,既然你那么喜欢小孩,就为我生一个我们的孩子,我把这家业全都留给我们的孩儿,你说好不好?”

“真的?”陆芸芳欣喜的问道,可没过一会,她眼中迸发的神彩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可……奴的身份……,奴不要生孩子,奴给不了孩子好的出身。”

陆芸芳似想到了伤心处,眼圈顿时红了。

“芳儿别难过。”薛东源温声劝道:“等我们有了孩儿,我便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改名换姓重新开始,过我们的逍遥日子去。”

“只要我不再有这重身份,谁还会来与我们为难?再说了,你现在是清清白白的,不是以前教坊司中的罪奴,你还担心什么呢?”

“可是……”陆氏仍旧十分难过。

“没什么可是。我也不要我的孩儿建功立业,不怕别人知道他娘亲的出身,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就行。”

薛东源的话给了陆芸芳极大的鼓舞,陆芸芳感动的两眼泪汪汪,越发把薛东源爱到了骨子里。

这两人如胶似膝,你侬我侬,缠绵悱恻,绘园内却冷冷清清,一点也看不出即将过年的喜庆。

此时已将近一更天了,檐廊下的灯笼将院子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

一个身材纤细高挑,穿着海棠红百褶长裙,外披驼绒斗蓬,戴着副貂鼠手套,却面覆轻纱的女子,正站在正屋的廊下,望着空中飘飘洒洒的雪花出神。

虽然她的容貌泰半都被轻纱遮住,但她露出的那一双眼眸,却波光潋滟,媚态横生,眉梢眼角尽是说不出的风情,画不出的韵味。

只一双眸子便如此撩人,似要勾走人的魂魄,真不知那轻纱下的面容,会是怎样的惊艳。

看过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恐怕很难相信,她会如外面传言的那般丑陋不堪。

这女子正是薛阳的生母,大房的主母林氏,名绘音,也被唤作绘娘。

可是小佛堂供奉的牌位上,薛阳那位死去的外祖父,却是姓巫的,外祖母也不姓林。

薛阳懂事之后,问过母亲,为什么母亲会姓林,母亲说她是巫家的养女,薛阳又问母亲,那她嫡亲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哪里去了,母亲就沉默了,乖巧的薛阳看母亲神情哀伤,从此便不敢再问。

在小小的薛阳心里,一定是嫡亲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对母亲不好,所以母亲不想再提起他们,既然母亲不提,那她以后都不可以再问了,以免提起母亲的伤心事。

绘娘站得太久了,绘园的管事娘子,一位约二十六七,皮肤白皙,相貌秀丽,梳着圆髻的女子徐方氏,忍不住在她身后劝道:“夫人,快进屋吧,仔细着凉。”

徐方氏的话不起作用,绘娘仍旧像个泥塑木雕一样站在那里,许久许久都不曾挪动一下,好似要和这漫天的白雪融为一体。

也不知她这样站了多久,突然间有一道身影竟翻墙而入,直奔着绘娘而来。

绘娘恍若未觉,却在来人即将靠近自己时,轻启朱唇:“这味道不好闻。”

她的声音又软又轻,透着难以言喻的娇媚,光听她的声音,便有一种难言的风流韵致,叫人酥了身子,只想拜倒在她的裙下,与她共覆巫山云雨。

“那我换过衣裳再来。”来人好脾气的说道。

绘娘侧头看他,眼眸半眯,像只慵懒的狐狸,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换了衣裳也没用。”

来人正是之前还在芳华院哄着美妾的薛东源。

他脸上带笑,那笑意却不似对着旁人时带了幅面具般的假笑,而是深深的达到了眼底,还隐隐有些希冀在里头,“绘娘可是吃醋了?”

“吃醋?你想多了。”绘娘那微微上挑的凤眼,露出一抹冷嘲。

薛东源有些失望,却也不恼,他道了声:“等我,我沐浴过了再来。”随后又翻墙离开,看样子果真是沐浴去了。

那身手也够利落的。

徐方氏刚想趁机为薛东源说说好话,绘娘却先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那眼中似洞察一切,暗含着几分警告,竟迫得徐方氏再不敢说一个字,生怕惹恼了她,反而替薛东源招黑。

在绘娘这里,薛东源已经够黑了。

就在绘娘要转身往屋里走去的时候,眼角余光撇见墙头上又扑过来一个影子,且这影子速度极快,甚至不容绘娘作出反应便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

冲力太大,绘娘又身娇体软,这一番冲撞生生将她撞退了好几步,眼看着就要一个后脑勺磕在门槛上。

“快保护夫人!”徐方氏大惊,连忙冲过去要扶住绘娘。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青衣小婢,比徐方氏还要先接住绘娘,同时一掌向绘娘怀中的人挥去。

这个时候,绘娘已经顾不上惊讶了,也来不及阻止婢女,连忙侧身一挡,婢女那一掌便结结实实的落在绘娘的背上。

“夫人!”

屋中走出来的两个侍女和青衣小婢还有徐方氏,齐齐惊呼出声。

最恐惧的还是青衣小婢,她那一掌是用了些内力的,绘娘一个弱女子怎么承受得住,当即便喷出了一大口血来,将遮面的轻纱染了个透,人也仰面往后倒去。

青衣小婢见状,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心头也开始一阵阵的发冷,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大爷必不会轻饶了她的!

她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被她打伤的绘娘,脏腑受了极大的震荡,疼痛非常人能忍,但绘娘却好象根本不知道疼似的,反而紧紧的抱住怀中的小人儿不撒手。

第58章 看不够

有这么几个侍婢在场,哪里还能让绘娘再摔倒,自然有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她靠在侍婢身上,血色轻纱下的嘴角还在往外溢出一股股鲜血,让那一方轻纱,尤如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腥红的血一滴滴的落在她胸前的斗蓬上,宛若红梅绽放,妖艳惊心。

这些她全不去管,她只低头看着怀中,睁着一双杏眼,正惊恐担忧又自责的看着她的女孩子。

“宝……宝花!我的宝花……回来了。”

绘娘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滑落,那双妩媚多情的凤眼也缓缓的阖上了。

娘呀!我的亲娘呀!宝花为了回家,那是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差点就没命回来看您了呀,这咋一回来,您就要离开宝花了?!

这人当然是一能召出翅膀便趁着罗谦等人没注意,不顾腿疼飞回来的卢阳了。

她此刻真是后老悔了,为什么一看到绘娘就要这么激动的扑下来呢?她竟然就这么把她亲娘给撞死了!

卢阳一头扎进绘娘怀中时,视线全无,并没有看见那个青衣小婢的动作,她还以为绘娘会吐血是她飞下来时,速度太快冲力太大的的缘故。

侍婢们也吓坏了,这几个人都是一直在绘娘身边侍候的,全都认得卢阳,她们对于卢阳的突然出现,反应都惊人的一致——

糟了,大爷千防万防,还找人演了那么多场上门认亲的好戏,本来是想着,不仅可以让夫人相信大爷一直在努力的寻找大小姐,而且还可以打消夫人对大爷的怀疑,万一有一天东窗事发,也可以用这个借口洗清自己。

可不是他薛东源要把那个来报信的谷雨村人打出去的,实在是骗子太多,他也没有想到那个谷雨村人,说的哑巴会是他的女儿呀。

他女儿失踪的时候明明不是个哑巴!敢诅咒他女儿哑了,打一顿都是轻的!

那个倒霉的沈继忠,活该被打。

可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天!

大小姐回来了!

那个被大爷使计掳走,丢到谷雨村外的大小姐真的回来了!

徐方氏强忍住心中的不安,让侍婢们一起把绘娘扶进屋中去,又和卢阳恭声说道:“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和大爷这一年来茶饭不思,不知有多想您呐。”

因为绘娘抱得太紧了,哪怕是现在这样昏迷不醒的也没有松开分毫,徐方氏等人都不敢用强,最后还是由青衣小婢在绘娘的肋下轻点了几下,绘娘胳膊上的力道才卸了。

离了绘娘的怀抱,卢阳没了依靠便滑了下去,幸亏她用左脚踩地,落地时又扶住了绘娘身边的徐方氏,这才没有摔倒。

侍婢们连忙将绘娘扶回暖阁,又使人去找鲁大夫,还要使人去通知薛东源绘娘受了伤。

徐方氏的男人徐安也是薛东源的心腹,专替他在外头办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之事,卢阳当年被丢弃在谷雨村外,正是徐安奉了薛东源的命令亲手为之。

因此她对卢阳的事情知道的比张管家只多不少,就连卢阳哑了,腿受了伤,她也早就从鲁大夫那里知道了始末。

她看卢阳只穿着内里的小衣,小脸冻得乌紫,一只脚不敢着地,就是那只不敢着地的右脚,棉夹裤是被剪开的,还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染血的白色棉巾,便知她伤了的腿是右腿。

徐方氏知道卢阳回府一事是不可更改了,毕竟绘娘已经亲眼见过卢阳,再想做什么小动作,也不合时宜。

这件事,哪怕是薛东源,也没有办法。

那不妨和卢阳示好,日后也好为薛东源说话。

徐方氏告了声罪,双手穿过卢阳的肋下,将她抱进了暖阁,应她的比划,将她放在绘娘的身边。

暖阁的炕很宽很长,几乎占了暖阁的一半,另一半除了过道外,还放着桌椅等物,依着墙角摆放着好几盆,修剪得婀娜多姿的梅花盆栽。

每一盆中的梅花,形状都不同,各有千秋,芳香扑鼻。

卢阳此时已从丫鬟们的口中得知绘娘并没有死,只是受了内伤,这心里才好稍微好受了那么一点。

能在绘园侍候的丫鬟很少,就六个,再加上徐方氏也才七个人而已。

众人都在担心绘娘,除了徐方氏,也没有人有心思去理会卢阳。

卢阳趴在炕上,两只眼睛粘在绘娘脸上,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脸上的血污被擦去,又摘下了薄纱的母亲,真的好美好美,关键还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她从骨子里就对这位母亲充满了亲近和孺慕之情。

她两世都在寻找亲人,上一世到死都没有再见到卢燕的面,更不要说得到卢燕的谅解,那份遗憾将永远伴随着她,至死也挥之不去。

若能在此生稍微弥补一二,体会一下有家人的感觉,对卢阳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这怎能不叫卢阳激动万分。

她心中极为担心,生怕绘娘会有不测,如果绘娘有个三长两短,她便是死了也无法原谅自己。

卢阳在这里思绪翻涌,那边厢的薛东源一听说绘娘出了事,还没沐浴完,披着件外氅趿着便鞋便匆匆跑了过来。

他的脚程快,婢女赶不上他,因此他也只听婢女说了一句:“大小姐回来了,夫人为大小姐挡了青衣一掌,吐了血昏迷不醒。”

其它的他一个字也没顾上听。

多少年了,他将绘娘护在他的羽翼下,想尽办法护她周全,哪怕因此待在大同府整整六年,一次次放弃了回京师的机会,他也心甘情愿,从不后悔。

怎么就会吐血了?

不!他的绘娘不会有事的!

那个哑巴怎么会回来?她不是瘸了吗?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将她放进来的?

都给他等着!绘娘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人统统去给她陪葬!

薛东源一路飞奔至绘园的暖阁内,那头发还湿濡濡的往下淌着水,整个人的魂都似乎被吓飞了似的,不知有多狼狈着急。

他一进屋,一脚便踢翻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个青衣婢女,将她生生踢得撞在墙上,口吐鲜血的跌倒下来。

砸坏了一盆雪白的龙游梅,和一盆粉红色的杏梅盆栽,其人也以一个似断了骨头般奇怪的姿势,软软的躺在歪七扭八的盆栽上。

生死不知。

第59章 感动

这么一个看着温和斯文的翩翩公子,竟然一脚就将人踢飞,也不知是哪来的脚力。

“瞎了眼的贱婢,拖下去关起来!”

薛东源狰狞的看了一眼不知死活的青衣婢女,大步走到炕沿,俯下身**着卢阳的小脸蛋时,早已经换上了另一幅温和的表情,仿佛那狰狞一眼是卢阳的错觉一般。

“宝花,你受苦了,爹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可能是看出了卢阳眼中流露出的疑惑和不安,薛东源马上又加了一句:“宝花别怕,爹爹只是略施薄惩,不会要她性命的,她敢打伤你母亲,实在令爹爹生气。”

咦,母亲受伤不是自己撞出来的啊?可那婢女为什么要打伤母亲?

卢阳有些懵了。

薛东源却顾不上再安抚卢阳,转头便厉声诘问徐方氏等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前脚走的时候,绘娘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功夫,绘娘便受了这样的重伤?你们都是怎么照顾绘娘的?”

徐方氏等人还从未见过薛东源放这么大的火,立时就噗嗵噗嗵全跪了下来,拣着重要的飞快的把事情禀报了一遍,连带着卢阳也从中搞清楚了疑问。

敢情这青衣婢女还是个有武功的?以为自己是刺客要伤害母亲,母亲怕自己会被打伤,所以替她挡下了青衣婢女的一掌?

娘亲,好娘亲……

卢阳心疼的看着绘娘,感动得一塌糊涂。

过了一会,鲁长鹤随丫鬟匆匆赶了过来,他为绘娘细细的把了脉,开了方子,让婢女把方子交给他的药童,抓好药送来,赶紧熬药给绘娘喝下去。

“夫人这一年来思女成疾,神思不乐,本就脾虚,不思饮食,这才会日渐消沉虚弱,此番又受了内伤,更要好好调理,还需得卧养个月余方可。”

卢阳听后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方才抱着娘亲,发现娘亲远比薛阳记忆中的要瘦弱了许多,原来是太过思虑女儿的缘故,可惜她嫡嫡亲的长女已经冻死在谷雨村了。”

以后,就由我这个女儿来好好孝顺您吧。卢阳在心中暗暗发誓。

得知绘娘没有性命之忧,薛东源和卢阳都松了口气,薛东源又让鲁大夫为卢阳查看了腿伤和嗓子。

那个腿伤原就是鲁大夫装扮成游方郎中治好的,他比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因此也只是装模作样的解开棉巾,重新上了药包扎一番。

末了很是遗憾的说道:“大小姐的腿伤太严重,即使痊愈也很难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日后恐怕……行走不便。”

其实就是她以后会是个瘸子的意思吧?

卢阳对这个结果早就有预料,她的腿肯定是伤到了神经,用针灸和药物已经无法治愈,只能期待奇迹出现了。

所幸薛家不是贫苦人家,她一个大小姐,哪怕是瘸了也不会受什么罪,而且她还有翅膀可以飞行,卢阳这么一想心里便好过了许多。

她惯会安慰自己。

至于嗓子,鲁大夫说可以开些方子试试成效,如果他也治不好,只能另请擅长咽喉科的大夫来看了。

“宝花别怕,为父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腿和嗓子。”薛东源一如薛阳的记忆中般,怜爱的摸了摸卢阳的脑袋,脸上的神情柔和得让卢阳恨不得时间就此停住才好。

原来有父亲的感觉是这样的。

太好了,她不仅有了母亲,还有父亲,与她心心念念要找到的亲人相比,区区腿伤又算得了什么。

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宝花啊,切莫多想,安心养好腿伤要紧,有为父在,你什么也不要怕,知道吗?”

父亲的声音可真温柔啊,这么年轻英俊的男子,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他也就和前世的自己差不多大吧。

卢阳真担心这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她真的……真的有家人了?

不敢相信!

卢阳暗中狠掐了自己一把,能感觉到疼痛,应该不是在做梦。

她越看薛东源越开心,就像一个穷得快当裤子的人突然拣到了一屋子的金元宝,高兴得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许是心情骤起骤伏,卢阳又是忍痛从罗谦家一路飞回来的,挺了这许久,已然支撑不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敛去,人却已经沉沉入睡。

她是放下心事,安心的睡了,薛东源却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怒火,一脸阴沉的亲自上二门等着,把东西两路的门子全都叫了过来,详细查问,但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根本没有人看见卢阳出现过,也没有人将她放进去。

她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着实诡异!

薛东源沉着脸吩咐才休假回来的丁远:“等年后,不,你现在就去挑几个得用的人,务必要将那小哑巴是怎么从谷雨村离开的,一路又是怎么回到大同府,经历过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灵丘连杀十人,还能躲过官府通缉,她那腿伤又是怎么来的,所有的事情都给我查得清清楚楚,我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远看薛东源如此慎重,一点也不敢大意,立时单膝跪倒领命而去。

此时只有张管家还在薛东源身边,他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卢阳是怎么避过府中护院的耳目,突然出现在绘园内的。

事出反常必为妖。张管家不由异想天开道:“莫非大小姐这一年有什么机遇,比方说被世外高人收为徒弟,传授了她武功绝学?”

薛东源果断的摇头,“我问过长鹤,他说从她的伤口来看,根本不像是行走过的样子,那样大的伤口,只要走动过,必定会有裂开渗血的痕迹,可是她的伤口,并没有这种情况出现。”

“哪怕她这一年成了绝世高手,总不可能厉害到只靠单腿就能跳进我薛府来吧?而且那些护院也不是吃白饭的,难道统统都瞎眼了?”

张管家也实在是想不通了才会有那样的奇思妙想,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那这件事也太蹊跷了,她又是夫人的心头肉,夫人如今也受了伤,就是有什么动作也不好再出手了,否则夫人的身体……”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是在劝说薛东源,绘娘的身体没好之前,不宜再动卢阳。

第60章 大价钱

薛东源岂会不知。

这个该死的丫头,她怎么就能自己找了回来?

薛府有层层守卫,不说将薛府守得如铁桶一般,但一个六岁的小娃娃,想要悄无声息的进入薛府,又现身在重重内院中的绘园,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隐秘。

这么多年了,本来他已经快要得到绘娘的心了,所以他才会冒险将越大越像那个死鬼的卢阳丢到谷雨村,为的就是让卢阳吃尽苦头,一辈子当个乡野村妇,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这样他才能解气。

他和绘娘之间也不会再横亘着别人。

可谁知道,偏就那么凑巧,在卢阳‘失踪’没有几日功夫的时候,有那该死的人眼红他的功劳,想将他逼回京去放弃大同,竟暗中调查他。

害得他不得不‘倾家荡产’又托了义父和东厂厂督的关系,纳了个教坊司的罪奴回来,还要做出一幅宠妾灭妻的假象,以此躲开有心之人的怀疑。

他和绘娘之间的关系也因为卢阳失踪,高调纳美妾这两件事一前一后的发生,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也全都付之东流。

薛东源一拳砸在楠木厚面翘头案上,把案台上的满黄翡吉祥富贵摆件都震得歪了歪,他却一点不觉得疼,也丝毫无法发泄心中的怒火。

“原以为时间一长,绘娘便会慢慢淡忘她,可这一年下来,绘娘为了她都瘦成了什么样子,本来我已经有些动摇了,只要绘娘能高兴,就是把她找回来当个傀儡一样控制住,也不是不可以,可她现在浑身都透着古怪,放任这样诡异的人留在绘娘身边,天知道她会不会伤害绘娘。”

“一定要想办法让绘娘放弃她。”薛东源眼中闪烁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绝之色,“可惜我的月缠丝还差了两味药,否则哪有这么多顾忌。在丁远没有查清楚之前,也只能先便宜她了。”

月缠丝是什么,张管家一点都不想知道,他一想起薛东源让人秘密从湖广、蜀地一带搜寻来的各种毒物,他就浑身不自在,寒毛都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

他又一次暗暗庆幸自己是站在薛东源一边的,这跟薛东源作对的人,就没几个有好下场。

得罪了这种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笑那些外人,还以为薛东源是个温暖如春风般的男子。

别说大小姐了,连和他同床共枕近一年的陆氏,还不是被薛东源迷得五迷三道,死心踏地的。

也幸亏陆氏还算安份,薛东源又还需要用到她,不然早就被薛东源拿去喂他的小宠物了。

*

可能因为回了家,放下了心头大石,所以卢阳这一觉睡得很长,直睡到了除夕才醒过来。

彼时绘娘早已经醒了,正躺在炕上,侧身看着卢阳,手里把玩着一绺卢阳略显枯黄的发丝,那满眼疼爱又目不转睛的样子,让刚睁开眼睛的卢阳,好一阵欢喜。

如果不是绘娘受了伤,卢阳真想一头扑进绘娘怀里去。

绘娘身上有一股子牡丹花的香味,这是绘娘最喜欢的味道。

时下喜欢把牡丹称为宝花,卢阳的乳名正是因此而来。

“姐姐醒了!”

一道软糯糯甜腻腻的童音响起,卢阳转过头,这才惊觉炕上还跪坐着一个小不点。

啊,是妹妹!

从薛阳的记忆来看,这正是她唯一的嫡亲妹妹薛妍,今年五岁,乳名为芙蓉,和卢阳仅相差了一岁。

卢阳与她招手,让她坐过来些,别坐得那么远,都到炕尾去了。

薛妍今日穿着一件粉红素面云缎交领小袄,浅蓝色珠绣长裙,头上梳着两个小丫髻,用粉红绸带束着,戴着两朵粉色珠花,整个人粉粉嫩嫩的,瞬间就萌化了卢阳。

在绘娘这里,薛妍不需要戴着面纱,露出来的一张小脸,五官和绘娘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脸型无一处不像,完完全全是绘娘的缩小版,才不过五岁的年纪,那一对微微上挑的凤眼便已经流露出了些天生的风情。

绘娘便是个媚到了极致,又艳到了骨子里的丽人,等薛妍长大,可想而知,她将又是一个倾城国色的绘娘。

和薛妍一比,还算漂亮的卢阳明显要逊色得多。

一旁坐在一张核桃木软屉圈椅上,始终未发一言的薛东源,心中也是如此作想。

这也是他一直很得意的事情,他和绘娘的女儿,可比那个死鬼的女儿漂亮多了。

“好了,你也看过你姐姐了,快回明曦堂去吧,不要让莫师傅久等。”绘娘对薛妍下起了逐客令。

薛妍的脸上顿时浮起了不舍,她看了看视线一直停留在卢阳脸上的绘娘,很有些羡慕,又看了看与她笑得一脸友好的卢阳,鼓起勇气说道:“芙蓉想留在这里陪娘亲和姐姐。”

“不可。”绘娘严词拒绝,自始至终都没有往薛妍那里看上一眼,“莫师傅可是你爹花了大价钱为你请来的教习师傅,请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特意点明,除非你病得起不来床了,否则便要日日学规矩,哪怕是年节,也不能落下,你既已学了大半年,更不可三心二意,半途而废,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卢阳的错觉,她总觉得绘娘把大价钱三个字咬得有些重。

薛妍可能也听出来了,明艳的小脸上带出了几分失落和委屈。

卢阳倒不知道什么莫师傅,她只知道自薛阳懂事起,绘娘对待薛妍的态度就很冷淡,总是不假辞色,如今看来,她这一年不在薛府,绘娘好象更加厌恶薛妍了。

从前的薛阳是个很乖巧善良又懂事孝顺的好孩子,她为此做过很多努力,希望绘娘能像疼爱自己一样疼爱妹妹,可是她做的一切都没有用,反而让绘娘更加讨厌薛妍,说薛妍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竟然利用姐姐为自己说话,四处博取同情。

而其实薛妍什么也没有做。

父亲私下里告诉薛阳,如果真的为了妹妹好,就不要再操心母亲和妹妹的事,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薛阳深信不疑,果然不敢再劝。

第61章 委屈

卢阳曾经听过有些人特别的偏心,对待自己的孩子,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对偏宠的那一个,好得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待别的孩子倒像是从大马路上拣来的一般,一点都不上心。

兴许绘娘就是太偏心自己了。

人的心一旦偏了,很难扭转过来。

卢阳不知是该为自己感到庆幸,还是为薛妍感到怜悯,她实在看不得和绘娘长得如此相似的一个小孩子,脸上露出那么难过的神情,刚想为薛妍向绘娘求情,有一个人却比她先一步开了口。

“绘娘,宝花这才刚回来,芙蓉想念姐姐,也是情有可原,就让芙蓉留下来吧,莫师傅那里由我去说。”

原来父亲也在暖阁里!卢阳扭头,高兴的往薛东源的方向望过去,看他正随意的坐在圈椅上,手中握着一个青白玉貔貅把件,那手把件想是他日常把玩惯了的,很是温润细腻。

他身上穿着件居家穿的牙色四合如意云纹织金锦道袍,腰间系着一条五彩丝绦,垂坠着一枚金丝翡翠平安扣,虽说是坐姿随意,但他身材适中,相貌又好,竟很是养眼。

又听薛东源也在为薛妍说话,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去,对这个父亲的好感便噌噌噌的往上涨。

一直注意着卢阳的绘娘,看她一脸的赞同之色,不由问道:“宝花,你也想让芙蓉留下来?”

问到了自己头上,卢阳当即点头如捣蒜,将薛妍的一只手也紧紧的握在手里,以表达她想留下妹妹的意思。

薛妍感激的看着卢阳,“姐姐。”

哪知绘娘却躺在那里,不紧不慢的说道:“行啊,你爹你姐姐都为你求情,我再让你回明曦堂,岂不显得我不通情理?”

卢阳姐妹以为绘娘这是答应了,欢喜的对视了一眼,却又听绘娘突然语气一沉:“可我就是那不通情理的人,你爹既为你寻了教习师傅,你就应当好好学,别枉费了你爹的一番心意。你要看你姐姐,什么时候看不行,非要挑这个时辰?你那教习师傅难道一整日都有功课给你?”

绘娘疾言厉色起来,千娇百媚的俏颜上竟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威严,让卢阳都忍不住有些打鼓,更何况小小年纪的薛妍。

哪怕她时常受绘娘训斥,此时也很惶恐,小脸白了又白,那一双像极了绘娘的眼睛,刹那间便涌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湿气,似乎只要轻轻一眨眼,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泪珠滚落下来。

卢阳心有不忍,但有薛阳的记忆在那,她很清楚,对于薛妍,她只会做多错多,任她如何帮忙,绘娘都不会改变对薛妍的态度,因此她并没有别的动作,她要等到自己真的融入进薛家,摸清了情况,才能找机会缓和母亲与妹妹的关系。

薛东源眼里闪过一抹极淡的不快,却很快被他敛去,他温声道:“芙蓉,听你娘的,回明曦堂去,别惹你娘生气。”

父亲都如此说了,薛妍哪还敢再违抗,她规规矩矩的从炕上下来,强忍着要掉出来的眼泪,向薛东源夫妻和卢阳屈膝行了个礼,委委屈屈的离开了暖阁。

谁也不曾发现,转过身的薛妍,已经泪流满面,可她咬着唇硬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薛妍走后,薛东源收起了貔貅把件,从那透雕着灵芝纹的核桃木圈椅上坐起身来,走到炕边,为绘娘掖了掖缎被,顺势坐在了炕沿上。

他见绘娘只顾着宝贝一样的看着卢阳,各种稀罕的摸脸揉脑袋,理都不理自己,知晓她这是又想起了旧怨,怕是又要好几天不给自己好脸色了,便有意转移绘娘的注意力,把话题往卢阳身上引。

“宝花流落在外一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头,趁着宝花现在还有精神,不如与爹爹和娘亲说说,你这一年,都经历了什么,还有你的腿伤,是怎么回事,让爹爹知道是谁欺负了你,爹爹一定为你出气。”

他的话果然吸引了绘娘。

在卢阳睡觉的时候,绘娘已经从徐方氏那里知道了卢阳现在的身体状况,她听说以后很不放心,又亲自将卢阳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发现她身上除了有腿伤外,皮肤也粗糙了很多,尤其是两只小手,遍布着冻疮,耳朵上也有,就连头发都枯黄了,浑身瘦得皮包骨头,一看就是吃尽了苦头,还吃不饱穿不暖的缘故。

为此,绘娘没少掉眼泪。

她最疼爱的长女,她看成眼珠子一样的长女,不仅饱受折磨,还哑了,瘸了。

光想一想都心痛到窒息。

薛东源命婢女备好了笔墨纸砚,将研好了墨的黄石砚台,纸笔等物都放在一个红木大漆都承盘内,置于炕上,以便卢阳趴着书写。

卢阳挥毫而就,洋洋洒洒的开始写字。

她并不想多提在谷雨村的遭遇,那里唯一一个对她好又不求回报的人已经不在了,其他的人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只告诉绘娘,自己当初不知怎么被迷晕了,却在谷雨村外被一个老妇人救了,养了自己一年,可惜老妇人已经身故,她便一个人独自到了灵丘,不幸看见了一场打斗,被别人波及,腿部因此而被暗器打中,幸亏自己机灵,躲进了一辆来大同的货车,这才回到大同府的。

她想了一想,还是没有说自己被通缉一事,反正那上面的画像只有七八分像,等自己长大了,别人便认不出来了,就算父亲见过缉捕文书,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难道父亲还会硬要自己的女儿,承认是个杀人犯去自首?

而且说了的话,势必会牵扯出越来越多解释不清的问题,那就太麻烦了。

比如说她为什么会在入夜之后出现在灵丘,又是怎么出现在那条巷子里的,那个救她的男孩是谁,为什么要救她,既然她知道了男孩的真面目,那男孩为什么不杀她灭口?

这些问题她是一个都不好往外说的,难道要她说她当时聋了,根本就没听见男孩和他的同伙说了什么?所以男孩才会留她一命,而且留她一命也只是把她丢在那里等官府收拾而已。

第62章 针锋相对

如果不是那个被称为红姑的妇人,把她救出了灵丘又送进了仙乐楼,她肯定早就被那个骗她说要找大夫,还要请她吃汤面的秀才和衙役们给抓进大牢各种拷打盘问了。

有没有命在都不知道。

既然扯出了红姑,那么新的问题来了,红姑是谁,然后又会顺藤摸瓜挖出一个刘师傅的人命案,问题也会越来越多,根本就没法说。

所以卢阳干脆就没有提这件事。

她又把十天前回大同当晚就回了薛家,却被门子误以为是骗子,最后还是好心的店铺伙计罗谦把自己带回家,并给自己找了大夫收留自己一事一并写了,还着重的点明,罗谦曾经来薛家为自己递消息,却被薛家的仆人给打了一通闷榻。

卢阳才一将笔搁在都承盘内的田黄石笔架上,墨迹都还未干,纸就被绘娘迫不及待的取了去。

她越看越惊心,一张让人看了视线都舍不得移开的俏脸上,像蒙上了一层阴影,拿着纸的一双柔荑也抖得厉害。

薛东源担心她的内伤会加重,连忙偏过头来安抚了她几句,把卢阳写的字也取过去看了看。

还未看完,薛东源就已勃然大怒道:“这帮瞎了眼的贱仆,竟敢趁我不在家中之际,将我的女儿拒之门外!简直是不知死活!看我不活剐了他们!”

他一掌拍在炕上,气冲冲的要去找那帮‘贱仆’算帐。

不等他走到门口,绘娘突然凉凉的说道:“你敢发誓,这里头没有你的参与?”

卢阳震惊了。

薛东源霍然转身,眼中和卢阳一样满是震惊,“绘娘,你方才说什么?”

绘娘怒极冷笑,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我说的话,你当真没有听清?可要我再重复一遍?”

薛东源紧紧的盯着绘娘,绘娘的这张脸,是他见过最美丽最妖艳,最妩媚也最有风情的,她无论是生气还是沉默,是欢笑亦或是流泪,总是那么的美,那么的令人神往,为了得到她,他可以赴汤蹈火,不惜一切。

可为什么,他从这个美人的眼里,看见的除了厌恶外,只剩下了怀疑?

这一年来,绘娘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让他越来越无法忍受。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悲凉,还有一丝浅浅的厌倦,他甚至有些茫然,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不必了。”薛东源的脸色渐渐冷下去,那是一种长时间付出而得不到任何回报的不甘和怨怼,“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做,在你的心里,我始终不可信任?”

母亲这样与父亲针锋相对,作为女儿的卢阳都快要急死了,她可记得父亲还有个美妾呢,母亲先是训走了妹妹,又把火气撒在父亲身上,这样下去,不是要将父亲一点点的推向他那个美妾吗?

一个女人,哪怕容貌再美,也总有人老珠黄的时候,如果脾气娇纵不知收敛,有哪个男人会永远让着她,牵就她?更何况,薛东源还是个事业有成,年轻有为的一家之主,他自己又长得一表人材,相貌堂堂,凭什么要受绘娘的气。

这个时空的女子,都讲究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像绘娘这样胆敢和自家夫君呛起来的,可是要被下堂的。

薛东源会纳妾很有可能就是受不了绘娘的脾气了。

卢阳越想越着急,实在很为母亲的处境忧心,可恨她口不能言,只能一个劲的摇晃着绘娘的胳膊,又拼命的和薛东源打眼色,可惜两人全然没关注到她。

卢阳只好低下头去写字。

“娘亲,不要和爹爹吵架好不好,女儿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中,不愿看见你们为了我生了嫌隙,女儿不想做罪人,还望娘亲成全。”

她拉了拉绘娘的衣袖,把宣纸拿在手中狠命扇了扇,哗啦啦的响声终于引起了夫妻俩的察觉。

待绘娘脸色稍霁,卢阳又接着写道:“娘亲啊,你忘了吗,爹爹每一年腊月都要冒着狂风暴雪进京奔波的呀,他不在家中,家中发生了何事,爹爹又没有长着千里眼、顺风耳,如何能知晓呀?再说了,谁家还没有几个恶仆?打发了就是。如果这些事情统统都算在爹爹的头上,那爹爹也太冤了,女儿都替爹爹委屈。”

卢阳深以为,现在的绘娘就像个刺猬一样,感觉所有的人都对自己怀有恶意,才会如此这般的草木皆兵。

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母亲,也连累了父亲。

卢阳的担心,绘娘看在眼里,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早在卢阳失踪的时候,绘娘就没有打消过对薛东源的怀疑,但薛东源一直表现得积极,寻找卢阳一事比她这个当娘的还要上心,自从卢阳生下来以后,他把卢阳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疼爱,这些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如果真的要除去卢阳,他不知有多少机会下手,没有必要等到卢阳五岁的时候才行动。

绘娘就这样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了一年。

“你也看看吧,我们宝花不知有多向着你。”绘娘把宣纸递给薛东源,让他看卢阳写的字,脸上的神情明显缓和了许多。

薛东源看过之后,很欣慰的夸赞卢阳:“还是宝花最乖,知道心疼我。”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绘娘,却没有收到绘娘的眼神,顿时有些失望。

卢阳捕捉到了薛东源的表情,仗着自己是个六岁的小孩子,拽着薛东源的衣袖就往炕上拉,让他坐在自己和绘娘中间。

为了让父母亲忘记之前的不快,卢阳找着各种话题,用写字和父母交流,总算让夫妻俩的脸色好看了些许,不那么僵持着了。

这其间,三个人还在炕上用了午膳。

卢阳也因此得知了一些事情。

二婶孟氏的父亲得了怪病,二叔薛东海一个月前带着孟氏和几个孩子,全都回小渔村看望老人家去了,前几日薛东海还托人捎了信回来,说他岳父已经无碍,过了年他便赶回来。

也难怪卢阳从醒来就一直没有看见二房的人,她记得二叔家的长女,那个叫薛敏的小丫头可是个很闹腾的孩子,比自己要小了两岁,离开薛家的时候,她也才三岁而已,就已经很淘气了,没少让二婶头疼。

第63章 变心

卢阳又听说今天是除夕,这才惊觉妹妹方才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大过年的还要学规矩,母亲对妹妹确实太过于苛刻了。

她又想起救了自己的罗谦一家,也不知要怎么度过这个除夕夜,她既已安全到家,也该使人去报个信才是,免得罗谦牵挂。

卢阳写道:“收留我的罗谦,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好人,可这样的好人却被我们家的恶仆打了一顿,他又因为带伤去店里干活,不小心砸坏了一方砚台,被人给赶了出来,连活也丢了。”

“他们家为了给他治伤,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我走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养伤呢!而且罗谦的寡母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妇人,妹妹也才八岁,很可怜的。都不知他们要如何过这个年,往后又要靠什么生存。”

绘娘看卢阳愁着张小脸,像个操心的小老太太一般,不由有些好笑,宽慰她道:“这有何难,他们家救了你,那就是我们薛家的救命恩人,我们自然要好好报答人家。”

她一句‘我们薛家’,瞬间就击中了薛东源的软肋,薛东源喜出望外的接过话来:“如此大恩,确实是该好好答谢一番,我即刻便让张管家亲自上门,奉上五百两谢银。绘娘,你觉得这样可使得?”

绘娘虽然从不管事,没有陆氏之前,这后院的事情都是薛东源自己在管,一点都不需要绘娘操心,但这并不表示,绘娘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内宅妇人。

她想起那帮恶仆,对张管家也有了疑心,“张管家管着外院事宜,你可别与我说,恶仆行凶之事,他一点都不知情!让这样的人去送谢银,谁知道那谢银最后会落到谁的手里?”

薛东源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可那张管家是他最信任的人,不比那些门子,明面上打发了,暗地里随便安插到哪里绘娘也不会发现,但张家家不同,碰到了急事他是可以进内院的,绘娘也早就见过他。

如此一想,薛东源不得不凑近了绘娘,在她耳边低声为张管家解释道:“绘娘呀,我暗地里还有一重身份,你是知道的,张老不只要帮我管着外院,还要帮我处理很多秘事。”

“他年纪也渐渐大了,一时不察也是有的,要说他会纵容恶仆行凶,给我的身份带来暴露的风险,张老是断断不会做的,而且他这一年的实际收入就有好几万两,还不说别人给他的孝敬,他哪里能看上这区区五百两谢银呢?”

他这么一说,绘娘的疑心虽然去了不少,却又总觉得不是滋味,她也压低了声音对薛东源说道:“他一年就净赚好几万两,怎么罗谦救了我们宝花,你就给这么区区五百两银子?我们宝花的命怎么就这么便宜?”

绘娘心中不平衡了。

薛东源苦笑不得,却越发挨近了绘娘,嘴唇都几乎贴在了绘娘小巧圆润的耳垂上。

独属于绘娘的体香飘入鼻端,令薛东源心头一荡,不知花了多少的意志力,才勉强压下想强拥绘娘入怀的冲动。

但他的声音却多少带上了些情愫,嗓音也因为压低了的缘故更加低沉,透出两分压不住的情/欲来:“我们明面上只是个皮货商,那帐面上,一年下来撑死也就几千两银子的收入,这要一下给得太多,不是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吗?五百两银子对于罗家来说,想必也是一笔大数目了,只要他们不大手大脚乱花,这些钱足够他们一辈子花用了,如此也不算薄待了他们。”

绘娘是过来人,薛东源温热的呼吸都喷洒在她的耳鬓边,还有那声音里头藏着的情/欲,她怎么会不懂,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的在说着爱你的同时,却可以跟另外一个女子欢好,还恬不知耻的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真是可笑之极。

当初薛东源纳陆氏进门之前便和绘娘解释过,可惜绘娘始终不曾相信,甚至从不让他碰自己一下,更别说同床共枕了。

他如此轻浮,绘娘很反感,下意识的侧头拉开了和薛东源的距离,声音也恢复成平常的音调,不让他再有机会和自己耳语,“那就这样吧,过几天我身体好些了,我要亲自见一见罗谦。”

她还是不太放心张管家,才有此一说。

佳人的嫌弃之色明显,令薛东源很挫败,他也知道自己对卢阳的处置太过心急了,又恰好在那个时间段纳了陆氏进门,把自己和绘娘之间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生生给拉远了。

自作自受,怪得谁来。

薛东源勉强收拾好低落的心情,关切的问绘娘:“我看你面色不好,是不是哪里疼?”

卢阳的视线被薛东源挡住,急得她抬高了头去打量,果真看见绘娘的脸色灰败,不由很是着急。

绘娘轻声说道:“还好,不是太疼,就是有些乏了,趁着现在天色还早,你赶紧去安排张管家上门送谢银吧,也好让罗家过个好年。之后你也不必来绘园了,去陪你那位美妾过除夕就好,左右我也累得很,一会就歇下了,怕是不能陪你。”

绘娘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薛东源的脸色更加晦暗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绘娘好一会,始终没有得到绘娘哪怕一个眼角子,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了些火气,故意乐呵呵的说道:“如此也好,芳儿虽然比你年轻了整整十岁,却最是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尤其舞姿曼妙,甚得我心。那我今夜就不过来打扰你了,你且好生歇着吧。”

他特意将‘比你年轻了整整十岁’咬得极重。

说完也不看绘娘母女,转身拂袖而去。

卢阳连忙去看绘娘,发现绘娘也是一脸错愕。

绘娘看卢阳懵了似的,有些好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被你爹爹的话给吓着了?”

可不是吓着了么,在薛阳的记忆中,薛东源对绘娘多好啊,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可现在呢,薛东源竟然纳了一个比绘娘年轻了十岁的小妾!

还和绘娘如此阴阳怪气的说话!

薛东源果然变心了。

怎么绘娘一点都不难过呢?

第64章 有话好好说

像是看出了卢阳的疑惑,绘娘打起精神说道:“你爹爹不像从前那般有耐心了,娘亲的本意是为了他好,那芳华院离此甚远,天寒地冻的,免得你爹爹跑来跑去。娘亲这一觉也不知会睡到什么时辰,何必让他在这里浪费时间,可惜他会错了意,竟气冲冲的走了。”

“也罢,左右是他自己拣气来生,怪不得旁人。”

绘娘说完,摸了摸卢阳的脑袋,让卢阳快些睡,看卢阳闭着眼睛睡下了,才把手缩回自己的被子底下,也闭目睡起觉来。

一个大年夜就这样躺在炕上过去了。

接下来几天,卢阳也总是睡得多醒得少,有时候她醒了绘娘还在睡,她也不知道薛东源有没有来过,反正她一次也没碰到。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她从徐方氏的口中听说二叔薛东海回来了。

二婶孟氏和堂弟堂妹们还留在小渔村,估计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从大同府到孟氏娘家有好几天的路程,她回一趟娘家不容易,肯定要多待一阵,依薛东海的性子,估计是担心他不在家,薛东源会忙不过来,这才会过完初一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他虽然是薛东源的嫡亲弟弟,但薛东源不在内院,他不好进暖阁,只隔着棉帘子问候了几句,知道绘娘和卢阳只要将养一段时间就无碍了,便放心的离开了绘园。

卢阳其实很想见一见二叔的。

薛阳的记忆中有二叔的样子,那是个长得和薛东源完全不一样的人,好象薛家的良好基因全都遗传到薛东源一个人身上了。

薛东海不仅没有薛东源英俊的外貌,也没有薛东源那不知长了多少个心眼子的脑子。

他的长相很普通,完全就是丢人堆里很不起眼的那种。

听说当年两兄弟会失散,是因为他替薛东源引开了要揍薛东源的人,这才被追得分散的,也是因为他当时被打破了头,却没有得到好的治疗,所以现在脑袋还时常会疼,鲁长鹤鲁大夫很重要的一项任务,便是长年替薛东海诊治头疼病。

可以这么说——薛东源欠了弟弟一条命。

又过了好几日,卢阳的嗓子仍然不能出声,绘娘便急了,在鲁大夫走后,也是在和薛东源陷入冷战这么多天之后,第一次主动和薛东源说话。

“术业有专攻,鲁大夫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还是再寻个专治嗓子的大夫来给宝花看看吧,小叔不是也说,那广济堂的赵大夫最会治嗓子,还治愈过三例被别人断定为无治的病例么?”

薛东源这几天一直在压着自己的脾气,他想等,等着看绘娘会不会先服软,他要改变这样的局面,不想做那个低三下四却怎么也得不到绘娘心的卑微的自己了。

人生苦短,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可他没想到,绘娘一开口就是为了卢阳。

也就只有那个小哑巴,能让她这样软语央求自己了,她不知道她这样,只会令我更加嫉妒更加愤怒吗?薛东源心中怒极。

他突然凑近绘娘,压着嗓子冷冷的说道:“你是要求我吗?”

绘娘的身子一僵,她侧过头,不可置信一般的看向薛东源。

“原来要这样,你才会服软?”

薛东源恶意的舔了舔绘娘圆润小巧的耳垂,引得绘娘不适的颤了颤,随即对他横眉怒目,直呼其名:“薛东源!”

他俯着身子,挡住了卢阳的视线,卢阳不知道父母之间又发生了什么矛盾,绘娘会这样生气,她急急忙忙的去拉薛东源的胳膊。

薛东源正处于盛怒之中,哪里顾得了许多,胳膊一被卢阳挨上立刻反射性的一甩。

‘砰’的一声,卢阳被甩倒在炕上。

薛东源这一甩,将卢阳都翻了个个,由原本趴着的姿势变成了仰躺,那右腿又重重的压在了左腿上,疼得卢阳小脸皱成一团,竟立时就疼晕了过去。

“宝花!”

那一声闷响总算惊动了绘娘,她猛然推开薛东源,看见的却是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的卢阳,顿时花容失色,不顾一切的向卢阳扑了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中,眼中很快便凝聚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极美,这时被泪水洗过,更加晶亮灼人,看得薛东源心中大痛,一时极为后悔自己失手伤了卢阳。

“绘娘……”薛东源急着想要解释。

“宝花,你醒醒,醒醒啊,宝花……”绘娘根本顾不上理他,她的手抖得厉害,卢阳的右腿肚子,已经有大块大块的血迹渗了出来,那刺眼的红色,深深的刺激了绘娘,令绘娘失声痛哭。

“宝花,娘亲对不住你,是娘亲没用,护不了你,娘亲这就带你走,咱们离开这儿。”

她抱着卢阳就要爬下炕去。

薛东源这时已经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伤了绘娘的心,连忙拦在炕前,不让她下来。

“别冲动啊绘娘,宝花的腿伤不能移动,你这样只会让她伤上加伤,先把宝花放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你也知道宝花的腿伤了?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推她?你走开,别拦着我!”绘娘泪如雨下,又恨薛东源对卢阳狠下毒手,心中又气又急,一拳头就捶了过去。

她娇滴滴的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力气,哪怕她的拳头如雨点般砸在薛东源身上,也不过是给薛东源挠痒痒罢了。

薛东源如柱子般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你觉得我会让你走吗?”

“你已经容不下我们母女了,为什么不放我们离开?”绘娘眼下是恨死了薛东源,一心想要远离他,语气又冲又不留余地,“忍了六年,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不想再忍了吧?”

“我当初就不该听信你的鬼话,你薛东源不仅卑鄙还下流、无耻,毫无诚信!留着我们不过是想继续折磨我们罢?其实你一直在恨着星玉对不对?所以你才会牵怒……”

星玉!又是星玉!

“绘娘!”薛东源拨高了声音,打断绘娘的尖锐诘问,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刻骨的嫉恨。

第65章 虚伪恶毒

“我并非有意要推开宝花,只是一时失手,难道因为我这一次失误,你就要把我之前为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抹去?”薛东源伏低卖小,低声下气道:“你冷静一点可好?伤了宝花,我心中也很自责很难过,可当务之急是让长鹤来给宝花治伤,只要宝花没事,你想怎么对我,我绝没有二话。”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早在一年前你就容不下宝花了,否则你怎会让人将宝花掳走,还丢到那么远的谷雨村去,连宝花都回到家门了,还让你养的那些狗将她拒之门外,害她成了瘸子,你以为你做的这一切,真的可以瞒天过海?”

绘娘也是气急了眼口不择言,竟把心中曾经怀疑过的话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

这么多天了,卢阳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一点难过的样子,以至于她都快忽略了卢阳的腿伤有多严重,直到薛东源方才甩开卢阳,让卢阳的腿伤又重新裂开并渗出了血,她才知道卢阳是受了多大的罪。

绘娘的咄咄逼人,到底还是激起了薛东源的怒气。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极为勉强的将怒火压下去,这才又耐着性子说道:“绘娘,你又来了,一生气就把矛头指向我,我也是人,我也有心,可不可以稍微体谅我一点?”

绘娘冷嘲:“你也有心?你这样虚伪恶毒的人也会有心?”

“我虚伪恶毒?”薛东源的脸色一沉,语气中也透着一股子寒气。

他如今可不是当初那个为了出人头地,忍气吞声的小小护卫了,多年来发号施令养成的说一不二的性格,还有那份男人的自尊,都不可能让他容忍一个女人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次次的辱骂自己。

即使这个女人是他心中所爱。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薛东源突然扬声,一字字的说道:“来人,将大小姐抱回明曦堂。”

“你要做什么?”绘娘大惊失色,下意识的要去抱紧卢阳,不让人将她带走。

薛东源又岂会让她如愿,长臂一伸,单手就将绘娘圈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暖阁内很快便走进来两个粉衣婢女。

“不要,不要动宝花,求求你们,不要动她,求求你们……”

绘娘哭得撕心裂肺,拼了命的挣扎着要扑向卢阳。

粉衣婢女得了薛东源的吩咐,对绘娘的哭泣哀求视若无睹,两人小心翼翼的将卢阳从炕上挪了出来,抱着就走。

绘娘疯了一样,欲图从薛东源怀中挣脱出来,又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卢阳被抱离暖阁,一颗心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片,疼得她恨不得就此死去才好。

“薛东源,你到底想怎么样?”绘娘很有些绝望。

薛东源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一手撑着炕沿,翻了上去,顺势将绘娘压在自己身下,紧紧的困住她,让她毫无抵抗之力。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

绘娘怒视着他,没有开口。

薛东源仍然发笑,笑得似乎都停不下来,过了好一会,他好不容易止住了,才在绘娘那双被泪水洗涤过,越发晶亮剔透的美眸下讥笑道:“我笑我自己太傻,早知道用这种方式能让你屈服,我为什么不知道好好利用,竟然凭白浪费了那么多年大好时光。”

绘娘心中隐隐浮起些不安,“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你猜。”薛东源低下头,要去吻绘娘的唇。

绘娘偏头躲开,一脸的厌恶,“别碰我。”

这一次,薛东源却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绘娘不愿他从来不强迫她,而是霸王硬上弓,直接擒住了她娇艳的红唇。

绘娘气极了,狠狠的咬了薛东源一口,将他的唇都咬破了,流出血来。

薛东源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反而一脸迷/醉的与她双唇摩娑,把腥红的血沫都蹭在她的唇上,宛如说着情话一般的呢喃道:“你的宝花还在我手里,你不乖乖的,我这里痛上一分,我便会让你的宝花痛上十分,你不是说我虚伪恶毒吗?那我便虚伪恶毒给你看,否则不是白担了这个骂名?”

他这是抓住了绘娘的软肋。

绘娘担心薛东源会加害卢阳,投鼠忌器之下,顿时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她的眼中闪过愤怒、悔恨、不甘、最后统统化作了认命。

屈辱的泪水自绘娘眼角滑落,令薛东源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终于如愿以偿的一件件褪去了绘娘的衣裳。

*

薛家没有年迈的长辈,规矩也不若旁人家严苛,从薛府内的建筑可以充分说明这一点。

明曦堂虽是独立的二进楼院建筑,后一进里建着未出室女子居住的绣楼,却与寻常人家以封闭性为主的绣楼不太相同。

明曦堂的第一进院为四合院样式,南边一排倒座房,东西为厢房,北面却横亘着一堵院墙,开着小型的一殿一卷式垂花门,此垂花门的规制比连接内外院的那道垂花门要小了许多。

垂花门两侧与抄手游廊相连,在垂花门后檐柱处还设有一扇屏门,将二进院的景物都挡在了此处,叫旁人无可窥视。

此屏门常年关闭,鲜少有开启的时候。

入垂花门,从屏门左右两边的廊道绕进院中,正北面是两层式小楼,一层前接抱厦,有正房五间,二层是闺房,没有阳台也没有天井,内中只有一条楼梯通向二楼。

东西两侧则为一层的卷棚硬山顶厢房,各有一明两暗三间。

卢阳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暖阁里,而是躺在一张架子床上,床内搭着的粉红暗花帷帐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很有些迷糊。

她想了好一会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便将身子往床沿处移了过去,撩起帷帐往外看。

这屋子倒还宽敞,就是窗子不大,又关得死死的,花形窗棱间用一块一块打磨好的蚌壳明瓦镶嵌,采光度并不是那么的好,显得屋子里昏昏暗暗的。

这是哪儿?

第66章 看嗓子

在卢阳惊疑不定的时候,有个身穿豆青比甲,头梳双丫髻的小丫鬟踩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她约莫十二三岁,模样周正,是卢阳这次回薛府后,薛东源命徐方氏给她挑选来的婢女,名唤柳儿。

卢阳身边有两个婢女,另一个叫绿枝的,和柳儿差不多年纪,都是心细话少的丫头。

看见柳儿,卢阳倒宽心了些。

她写字寻问柳儿,方知自己是在明曦堂的绣楼里。

在薛阳的记忆中,明曦堂是个单独的两进院子,本是薛东源专为两个女儿所选,但由于绘娘舍不得长女,薛阳直到五岁失踪之时一直都住在绘园上房的碧纱橱里。

只有薛妍,从生下来便一直住在明曦堂。

薛阳不想让妹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住在绣楼,曾经屡次央求绘娘让她也搬到明曦堂来,和妹妹作伴,每次都被绘娘拒绝,那现在怎么就同意了?

自己的腿上还有伤,按理来说,父母亲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她挪到绣楼来的呀。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卢阳很担心,问过柳儿,柳儿面带微笑回道:“大小姐不必忧心,大爷特意嘱咐过婢子,您醒来之后,让婢子告诉您,夫人因为您的腿伤很着急,病情又加重了,鲁大夫说夫人这一年亏损太过需要静养,如果您在夫人身边,夫人一看见您腿上的伤又会难过,于夫人的病情实在不利,这才将您搬到明曦堂来,让您好好在此养伤,等夫人的病情大好了,自然会来看您的。”

得知绘娘病情加重,卢阳更加担忧了,又问柳儿绘娘现在可好。

柳儿回道:“大小姐放心吧,夫人眼下没有大碍,只是受不得刺激,静养一阵定会好的。”

如此便好。

卢阳点了点头,其实她很想知道绘娘和薛东源之间如何了,她还记得在她疼晕过去之前,绘娘正和薛东源争吵,自己这一晕,依着绘娘的脾气,怕是要和薛东源打起来。

可惜这种问题,事关父母的隐私和颜面,她不好问一个小丫头,只能暂时压下满腹的挂念,趴在这张楠木十字海棠花形的月洞式门罩架子床上养伤。

听柳儿说,绿枝在明曦堂的前院小厨房给自己熬药,卢阳便写字问她:“你可知芙蓉在哪儿和莫师傅学规矩?”

柳儿道:“在后院的东厢房里。”

她说的后院就是明曦堂的后院,前院住着丫鬟婆子和莫师傅,后院才是两姐妹的活动场所。

卢阳没有见过莫师傅,只听绘娘那日提起莫师傅时,说是薛东源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想必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人。

可怜薛妍才不过区区五岁,就要天天学规矩,真不知父母是怎么想的。

卢阳胡思乱想了一阵,因她伤着又整日昏睡,醒来也没个准点,这会儿倒有些饿了。

明曦堂里虽说有一个小厨房,却不能做饭,只能烧些热水,温个菜什么的,要吃饭还得丫鬟去大厨房里提回来。

柳儿心细,一直记着卢阳之前吃东西是什么时辰,知道她此时必定腹中空空,便侍候卢阳漱洗净面,让卢阳稍侯,下楼去小厨房端了补汤来。

“大爷怕您醒来饿着,特意吩咐了婢子和绿枝,将大厨房为您炖的补汤放在小厨房里温着,只要您醒了就能喝。”

柳儿将一个约四寸高三寸来宽的陶瓷炖盅,从榆木红漆描金提盒里端出来,一勺一勺的喂卢阳喝了,一边还不忘给薛东源说好话。

卢阳听了之后喜上眉梢,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竟将炖盅内,用当归黄芪红枣之类炖出来的老母鸡汤喝了个大半,还吃了好几块鸡肉。

喝完补汤之后,卢阳强打着精神,等绿枝把熬好的药端来,喝完便撑不住睡了过去。

隔天,薛东源便为她请来了广济堂的赵大夫,因她不能走动,又才七岁的年纪,薛东源便亲自将赵大夫领上了绣楼,同来的还有鲁长鹤。

柳儿和绿枝得了消息,早已经为卢阳戴上了一块素色的薄纱,将她整张脸都给挡了起来,让卢阳严重怀疑薛东源是知道自己被通缉一事,因此她非常配合。

赵大夫是个知天命之年的老者,他在来明曦堂的时候,一路上和鲁长鹤谈及了卢阳的病情,心里有了点底,诊脉之后便提出要看卢阳的嗓子。

卢阳把面纱揭至鼻端,张开嘴让他看。

片刻之后,赵大夫结合薛东源和鲁长鹤提供的情况,言道:“贵府小姐许是被吓住了,我曾经看过一个病患,就是因为突然遭受巨大的惊吓才莫名失声,不过又似乎有些不同。”赵大夫有些迟疑。

薛东源问道:“有何不同?”

赵大夫道:“那病家还是能发出一些声音的,只不能说话,而贵府小姐却是完全失声。”

薛东源急道:“那依你看,小女这病,可能治好?”

戴着面纱的卢阳,能透过薄薄的素纱隐约看见赵大夫的神情,她屏住了吸吸,一眨不眨的看着赵大夫,多么希望能从他嘴里听见能治好三个字。

那一定像天籁一样美妙。

屋中的人都望向了赵大夫,赵大夫却不急不徐的捻了捻颌下的短须,方才说道:“这样的病症,谁也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能治好,这样吧,你们若是信得过我,我开个方子,让贵府小姐先吃上半个月,有没有效果半个月也就看出来了。”

这样的回答无疑让卢阳很失望,她默默的把面纱掩下来,在心中鼓励自己:一定能治好的,不能泄气,不能灰心。

等薛东源和鲁长鹤将赵大夫送走之后,卢阳也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她让柳儿把榆木云头带拖泥翘头案上的那盆茶花搬过来,就放在床头边的带拖泥四足香几上。

为了这一盆赤丹茶花,柳儿差点和花匠打起来,饶是如此,也只能放在屋里两天,时间到了就要搬回花房。

万一被养死了,花房里的花匠得心疼半天。

卢阳想起柳儿那天捧着茶花一脸不高兴的神情就想笑,不过这花确实养得好,已经有五朵大红色的赤丹开得像碗一样大了,还有些花苞和开到一半的茶花点缀在枝头,很是艳丽好看。

第67章 养伤

闻着花香,卢阳心中一片平静——哪怕嗓子治不好,也不要太难过。

日子就这样在喝药换药中平静的过去。

薛东源要忙着铺子里的生意,虽然每天都会抽空来看卢阳,但卢阳总是睡觉,父女俩能碰上的次数竟然一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妹妹薛妍要学规矩,写大字,两姐妹虽然同住在绣楼里,却也很少能有机会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实在是卢阳太能睡了,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卢阳只以为是腿伤失血太多的缘故,伤了根本,也或者是大夫开的药里有带安眠作用的,所以她才会这么嗜睡,也没有往旁的地方想。

大家看她睡得香,念在她的腿伤上,也不会去打扰她睡觉。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尽管卢阳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仍然发不出声音之后,还是难免失望。

赵大夫没有放弃,换了个药方,让卢阳再吃半个月。

这个时候,绘娘终于能下床了,她急不可耐的来明曦堂看望卢阳,安慰卢阳:“我儿不怕,你还这么小,一定能治好的,如果赵大夫治不好,娘亲就让你爹请更好的大夫来,总要想办法治好你的嗓子才是。”

屋里放了炭盆,比外头暖和多了,绘娘才进屋便将披在外面的狐裘斗蓬解下,被跟在她身后的徐方氏接过挂在了衣架上。

她今日梳着一个结椎式的发髻,一头又浓又密的青丝盘卷成两椎,拢结于头侧,发髻上插着两支赤金镶珠的牡丹花钗,并三四个金蝴蝶,身上穿着件湖水蓝暗花缎的立领禙子,下面穿着绯红的马面裙,底有绣缀着牡丹花纹的窄襕。

脸上抹了胭脂,嘴唇也涂了丹寇,看着气色还不错的样子,卢阳却发现绘娘比之前还要消瘦了些许,那禙子穿在她身上,竟有些不合身。

卢阳很担心,把枕边放着的小本子和炭笔取来,垫在床上写道:“娘亲,你身子如何了?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

她把小本子递到坐在床沿的绘娘面前,等绘娘看完了抬起头来,她才把小本子收回来。

炭笔是用柳条烧制而成,只有一指长短,小本子则是用宣纸裁成掌宽的大小,然后用丝带编制的络子装钉成而,都是卢阳为了方便与人交流,和柳儿绿枝研究了一番,由两个婢女闲来无事做出来的,可以随时随地书写,不用再去研墨那么麻烦,万一碰到急事,哪里还来得及研墨写字啊。

这个时空可没有聋哑学校,没有专门教导聋哑人打手语的地方,所以卢阳一般不会去与人打手势,除非是一些浅显易懂的。

“娘亲的身子好着呢,我儿不必担心。倒是你,腿可还疼?”绘娘摸着卢阳的小脑袋,面上带着暖融人心的笑意。

卢阳低头写道:“说不疼是骗人的,不过我每天睡得久,并没有多少时间来感觉疼,所以娘亲大可放心,不用时时挂念我。”

绘娘看完之后,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但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尤其是卢阳像小猫一样扬着脸在她手掌下蹭啊蹭的,那乖巧可爱的小模样让她的心底一片柔软。

“我儿要好好养伤,好好吃药。”

卢阳笑眯眯的点头,和绘娘好一阵撒娇。

母女俩一个写字,一个说话,聊的话题从天气到花花草草到丫鬟婆子,竟也聊了许久。

一直像个空气一样候在旁边的徐方氏,看绘娘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担心她的身子骨会吃不消,便开口提醒绘娘。

卢阳也怕绘娘是强打精神来看望自己,在自己面前佯装病好,忙推说自己困了,让绘娘快回去休息。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卢阳的嗓子始终没有一点好转,赵大夫连针灸都用上了,也同样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

薛东源把临府甚至更远的大夫都请了来,什么办法都试了,结果还是不能出声。

看着卢阳一日日的喝着黑漆漆的药,明明闻着药味都要吐了,却还是捏着鼻子把药喝下去,甚至比刚回来时还要瘦了一圈,面色也越来越差,绘娘背着卢阳大哭了一场,让薛东源别再找大夫来了,不治了。

卢阳这才终于从每日喝药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薛家众人也接受了她就是个哑巴的现实。

卢阳在明曦堂的绣楼里一躺就是三个月,吃喝拉撒都没离开过那张楠木架子床。

其实她的腿伤已经愈合了,虽然有一个很大的疤,还有一个难看的凹坑,让她的右小腿看着很有些畸形,但伤口确实是长好了。

只是那只小腿,明显比左小腿要细了许多。

在鲁长鹤又一次来看过之后,说走上几步已经无碍,还可以活动活动筋骨,有利于恢复时,卢阳才敢在柳儿和绿枝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太久没有走路,卢阳颇有些不习惯,踩在厚厚的织绵地毯上,她一小步一小步走得极为小心,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十分别扭,不太敢下脚。

毕竟少了一大块肉,卢阳还是很谨慎的。

在鲁长鹤没有开口说可以下地走路时,卢阳当真就十分听话的一直躺在床上。

她这么谨慎,得来的回报却又如此残忍,躺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她一走路便感觉出右腿的不同来。

她的右腿竟不能使力了!

力道稍微大那么一点,右腿就开始隐隐作痛,还是那种像扯到了某根神经似的剧痛。

心头发慌的卢阳暗暗将身上穿的素白绸宽筒裤往上提了提,果然看见右脚后跟有一点缩进去的迹象,她的心里悠然间变得很沉重,因为她确定了一件事情:她的右腿怕是真的伤到了神经。

等再过几年,会越来越萎缩得厉害,这是再怎么针灸都无法治愈的,哪怕用了再多珍贵的药材,也不可能会有奇迹发生了。

她真的要成为一个瘸子。

绘娘等人都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以为她这是刚好,所以才会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小心,而且也没有一点瘸样,对于这样的结果,绘娘显然非常高兴,她激动的一把抱住卢阳,美目中闪烁着欣喜的泪花。

第68章 团圆饭

“太好了,宝花的腿这是完全好了吧?我看和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一点都不瘸。”

屋里的人都附合绘娘,说一些吉利的话讨她开心。

薛妍也凑过来说道:“姐姐的腿好了,是不是就不用一直躺着了?”

绘娘接过话茬,语气竟是罕有的柔和:“那是自然,不过也不可大意,得一步步来,这几天就在屋里走上几步,等稳妥了再下楼。”

卢阳当然没有意见。

也就是她能下地走上几步路的第二天,二婶孟氏带着堂弟堂妹们终于从娘家回来了。

别看孟氏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却只有二十出头,她一及笄就和薛东海在小渔村成了亲,一成亲就有了孩子。

第一胎生了个女儿,名为薛敏,比卢阳小了两岁,过了两年又生了个儿子,取名薛立铭,隔年又生了个女儿,名唤薛贞,如今才不过两岁,还被孟氏抱在怀里。

她生的高壮,比本就不矮的绘娘高出了半个头,甚至比她夫君薛东海还要高了两分。

听薛敏说,她外祖家的人都长得很魁梧,连薛敏也比别人家的孩子要高大,才五岁的年纪,和卢阳站在一起,谁都会以为薛敏才是大的那一个。

可能因为孟氏的皮肤天生就不白,也可能是从小就在江边打渔的缘故,嫁到薛府六年,孟氏的皮肤还是较常人黑一点,但她面相很好,形如满月,观之可亲,看起来很健康朴实又亲切喜庆。

正好卢阳的腿伤也差不多好了,薛东源便让管着中馈的陆氏安排了一桌接风宴,就在孟氏回来的当天晚上,两房人坐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一大桌子的各色菜肴,摆了满满一桌子,在卢阳面前的,还都是原来的薛阳爱吃的,但凡她多看了哪道菜一眼,身后的绿枝便眼疾手快的夹上一箸到卢阳碗里。

她只要负责吃就好了。

薛阳以前是没有见过薛贞的,在她被掳走的时候,薛贞还没有出生,所以卢阳也是第一次看见她。

她看起来非常瘦小,脸色很差,恹恹的,孟氏给她喂什么她都不爱吃,多喂两口就哭,哭声也特别小,像刚出生的小猫一样,可怜兮兮的。

薛东海看妻子只顾着照顾薛贞,自己都没时间吃饭,便把薛贞抱了过来自己喂,让孟氏先吃。

薛敏小大人一样,并不用丫鬟动手,自己夹菜,还不忘照顾身边的弟弟薛立铭,她显然是平日里照顾惯了,知道薛立铭的喜好,给他夹什么他都吃,也不闹人,姐弟俩挨在一起坐着,吃相斯斯文文的,完全不用别人操心。

反观大房,除了薛东源以外,绘娘母女三人,均由丫鬟侍候,每人身后都站着一个丫鬟。

卢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颇有些感慨:“二叔二婶的感情果然很好,二婶一看就很会教孩子,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看着就让人羡慕。”

她回家三个多月,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位陆姨娘,她听说在陆氏进门的时候,薛东源曾经定下一条规矩,不许陆氏踏足绘园和明曦堂,当时她就觉得,这一定是薛东源在保护陆氏,让陆氏不必向主母请安,也不必在绘娘面前执妾室之礼。

而且薛东源还把中馈交给陆氏打理,让她享受主母般的待遇,这分明就是在打绘娘的脸。

卢阳知道以后有一阵子很不愿亲近薛东源,觉得他对不起绘娘。

可是后来,薛东源许是看出她在闹情绪,竟亲自向卢阳解释陆氏的事情,他是这样说的:“宝花啊,你可知为父为何要将你们母女三人,拘在绘园和明曦堂,出入还要覆着面纱,连府门都不让你们出吗?”

这个问题以前的薛阳不是没有问过,她初时以为,家家户户的女子都同她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自从那个猴一样爱跑爱跳的薛敏一日日长大,竟隔三差五的随其父薛东海去皮货行玩耍之后,薛阳就开始疑惑了。

她向父母寻问,被薛东源以‘女子还是不要抛头露面为好,这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为由给搪塞过去了,还说薛敏是只野猴子,不能和她学,要和绘娘学习才是对的。

带着薛阳记忆的卢阳,满心以为这是薛东源的占有欲太强,大男子主义太重,他不想让旁人看见绘娘的美貌,所以才会要求绘娘戴着面纱,连带着她的女儿也有样学样,变成了习惯,最后俨然变成了大房的规矩。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卢阳很好奇,薛东源又语重心长的说:“其实这都是有原因的,为父本不想告诉你,但今日若不说,你怕是和你娘亲一样,要同我生分起来。你打小就聪慧,应该也在心里想过,为什么你娘亲姓林,而你的外祖父却姓巫吧?”

“你娘亲本不姓林,她姓巫,名唤且闲,说起来,你娘亲也是命苦,你外祖母在你娘亲出生的那一天就已经亡故,是你外祖父独自将你娘亲养大,一生也未再续弦。”

“你外祖父还是朝廷命官,他一生清廉,得罪了不少贪官,那些贪官损了利益,便栽赃陷害你的外祖父,说他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把你外祖父关进了大牢,最后还死在了牢里,到死都没有洗脱罪名。”

“为父当年还只是巫家一个不起眼的护院,无权无势,救不了你外祖父,是你外祖父见机得早,将他为官这些年攒下来的俸禄都给了我,并将你娘亲也托付于我,让我带你娘亲逃命,不要管他。”

“我便带着你娘亲一路逃到大同府,为你娘亲改换了身份,将你娘亲藏在内宅之中。因你娘亲生得太美,当年就有歹人想将你娘亲……”

薛东源说到这里的时候,那表情是各种咬牙切齿阴暗愤恨,“为父担心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查出当年的事情,再把你娘亲以罪人之女的身份送进大牢或教坊司去,所以才会对外散布谣言,说你娘亲体病多病,丑得不堪入目,并且不许别人随意踏入绘园和明曦堂。”

第69章 小道消息

“但纸包不住火,一年前,为父进京的时候,竟然在一个大主顾家里,碰到了当年同在巫家当护院的故人!”

“他认出了为父,知道为父在你外祖父出事的时候,和你娘亲是同一天消失的,便追问为父你娘亲的去向,还把这件事情捅到了当年的一个大贪官那里。”

“为父为了打消别人的怀疑,在京师的时候故意整日流连烟花之地,还佯装看中了一个青楼女子,死活要为她赎身纳为妾室。”

“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如果你娘亲真的在为父手上,为父有了你娘亲这样的美人,又怎会看上一个风尘女子,还倾家荡产要为她赎身纳进家门?为父这么做,不仅成功打消了他们的疑虑,还保护了你娘亲不被发现。”

“那陆氏自小在教坊司中长大,身份低贱,为父如何会看上她?她就是为父拿来当挡箭牌的,只要有她在,便没人会注意到你娘亲。”

“这便是为父的用意,可惜你娘亲不理解,又恰在那时,你才失踪不久,你娘亲便以为我变了心,连自己的女儿失踪了都不管,还纳了个妾室进门,因此一直和我闹别扭,一年都不许我进她的卧房。”

卢阳当时那个震撼哪。她死也没想到,薛东源纳个妾,里头还有这么多隐秘。

原来绘娘竟是个罪人之女,林绘音这个名字是她假冒了别人的,她还以林绘音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

难怪绘娘从不出门,难怪母女三人要戴着面纱,原来是有这么个缘故。

从那时开始,卢阳对薛东源充满了敬佩,他为了绘娘,敢得罪权贵,几年来一心一意,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可见是真心爱着绘娘的。

哪怕是把中馈交给了陆氏,也不过是让陆氏打理芳华院的事罢了,绘园和明曦堂的一切用度,仍由薛东源自己管着,陆氏插不了手。

如此,卢阳越发认定薛东源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看,父亲对母亲多好啊,又给母亲盛汤了,还怕烫着母亲,竟吹了好一会才让母亲喝。

这么细心的男人,对母亲又好又长情,卢阳觉得很满意。

而且绘娘对待薛妍的态度,也比以前要耐心了许多,让卢阳更加高兴了。

饭毕,漱口净手,一家人就在堂屋里随意坐了,有穿着粉色比甲的丫鬟们端着茶水鱼贯而入,众人便一边聊天一边饮茶。

话最多的是薛敏,她叽叽喳喳的说着小渔村的趣事,童言妙语的,屡屡逗得人发笑。

在堂屋的众人,薛东海一家早就听她说过好几遍了,并不新鲜,再听一遍也只是给个面子随意的笑笑。

大房的人却各有各的心事,只有卢阳还活在自以为美好的世界里,又一心想和堂弟堂妹们交好,对薛敏所说的趣事,她是笑得最为开心,也最为真诚的一个。

小孩子很敏感,谁是真的爱听她说话,谁是装模作样,她分得可清楚了,于是乎,没心没肺的卢阳就这样得到了薛敏最热情的对待。

即使卢阳是个哑巴,但她比划的手势是浅显易懂的,表情又生动有趣,还是极大的鼓励了薛敏,让她搜肠刮肚地找话题和卢阳聊天。

小了卢阳四岁的堂弟薛立铭,说话已经很利索了,姐姐姐姐叫得别提有多欢快。

卢阳的心情美得不行。

打从二婶回来之后,大房的气氛也开始热闹起来,原因是薛敏总会时不时的带着弟弟来串门。

薛敏活泼好动,疯玩起来简直像个野孩子一般,她最是闲不住的一个人,因此她会时常随父亲薛东海去皮货行玩耍,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也从中听到了许多关于大同府的一些名人轶事,但凡她听来的,都会回来讲给卢阳姐妹听。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知道我今天听到了一件什么好玩的事吗?”薛敏又开始卖弄她听来的小道消息了。

卢阳很配合的摆出一幅好奇宝宝的模样,让薛敏快说。

薛敏出门都会坐在马车里,又被薛东海特意看着,她并没有见过通缉文书,薛东海则是被薛东源嘱咐过,知道轻重,即使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也断不会出卖自己的侄女,那一张通缉文书,就这样被薛家人给无视了。

薛敏卖完了关子,清了清嗓子,背着手,学那说书人一般摇头晃脑的说道:“咱们大同府有一位家喻户晓的大富商,季贤达,人称季大傻子,他可有钱啦,听说他家里的金子银子都堆积成山呢,但别人都将他称为季大傻子,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他啊……没脑子!

他可傻了,这么有钱的人,出门却从不坐车,走在路上的时候,但凡看见个可怜人,必定会给人家一锭银子,有人尝到了甜头,故意装成个乞丐,在他家门前的路上等着。

一看到他出门,便一哄而上,向他哭着说自己有多可怜有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他却也不管人家是真穷还是假穷,一律给一锭银子,有人听说了之后,四面八方涌来了好多人,从他家门前一路排到了街口呀,全是乞丐!他家的钱没几天就散没了。”

这还真是个大傻子,卢阳乐不可支。

薛敏又说道:“这还没完呢,他看不得别人受苦,虽然没有钱给他们,却不忍心他们流落街头,便将他们全都接进府中去住,说有他一口吃的,就有大家一口吃的,生生把他家吃得那是干干净净,什么物件都被变卖了,成了个空荡荡的破宅子!

后来呀,有几个乞丐良心发现,也或许是他们觉得再留在季大傻子这里,迟早要饿死,所以他们一人给了他一个铜板,然后便全都离开了。

就靠着这几个铜板,季大傻子竟然没有几年又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业,这一回,他的儿子说什么都不让他爹再干这种傻事了,死活拉住了他,但他忍不住呀,所以他现在就变成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出来散银子,很多穷人就等着他这一天出门呢。”

“那他应该叫季大善人才对。”薛妍说道。

第70章 干一架

薛敏抚掌大笑:“二姐姐真聪明,季大傻子确实还有一个外号叫季大善人,那些得过他帮助的人都叫他季大善人,还有些人给他立生祠呢,而那些嫉妒他有经商天赋的人自然就骂他是季大傻子喽。”

季贤达,季大傻子,季大善人,是真傻还是真善,谁能说得清呢。

隔天,薛敏又随薛东海去了皮货行。

她这般外向的人很好交朋友,早就和附近几家商户的小朋友们打成了一片。

她看铺子里没有客人,无聊得紧,便和父亲说了一声,独自去找隔壁家卖瓷器的小伙伴们玩耍。

正好有附近几家的小不点,也在这家店铺后头的院子里,玩踢键子的游戏,薛敏一来便也加了进去。

玩得正开心呢,也不知谁提了一句:“敏敏,怎么从来没看见你的兄弟姐妹们出门呀?”

这么一说,众人也觉得奇怪,她们可都是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一块来的。

“对呀,敏敏你不是说你有两个,只比你大了一两岁的姐姐吗?怎么从来没看见她们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对薛敏进行了大盘问。

薛敏大咧咧的一扬头,像只开了屏的骄傲小孔雀,“我两个姐姐可厉害了,才不像我这么闲呢,她们要在家里学琴棋书画,可没有空出门,我大姐姐三岁的时候就能认字了,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出口成章,还会弹琴呢,弹得可好听了。”

其实这些都是孟氏告诉她的,她听了之后就对卢阳姐妹崇拜得不得了。

孟氏还经常教导她,不可以因为大姐姐身有残疾就看不起她,还说大姐姐很可怜,因为身体的缺陷,她注定了不能出门,也不能像她一样可以交一大堆的朋友,所以她才会在卢阳面前格外的照顾卢阳的感受。

她从来不以卢阳身有残疾为耻。

小伙伴不信,薛敏长得五大三粗的像个假小子一样,她的堂姐能优秀到哪里去?

“敏敏羞羞,说大话!”

“就是,还学琴棋书画,还出口成章咧,我才不信,肯定是你在瞎说,往自己脸上贴金!”

“羞羞,不要脸。”

“……”

众人七嘴八舌的笑话薛敏,一致说薛敏在吹牛。

薛敏怒了,“我才没有说大话,我姐姐就是厉害!”

“那你把她们叫出来玩呀,让我们看看是不是真的厉害嘛。”

“看嘛,她不敢,就是说大话。”那个最早开始提起话头的小女孩笑得一脸得意,“我有一个小姨就住在她们家附近,我可听说,她的两个堂姐,都是丑八怪哦,丑得不能见人的!所以她们才从来不出门,就怕把人吓死了,而且呀,她们的娘亲都快下堂了……啊!你敢打我……”

小女孩尖叫一声,却是薛敏忍无可忍,冲上去就给了她一拳,正正打在她的鼻梁上。

两管鲜红的鼻血顺着鼻孔流了下来。

小女孩原就是被家人一直娇惯着的,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负,顿时忍着剧痛气冲冲的向薛敏扑了过去。

两个女孩子你一拳我一爪的扭打成了一团。

一边打还一边互相咒骂,揭短。

一些过来劝架的也不知被谁踢到了还是挠到了,也一一参入到了战团中。

一帮小不点彻底疯了。

最后还是各家的长辈们把孩子们领了回去,分开的时候那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就这还横眉怒眼,呲牙咧嘴的要冲上去再干一架呢。

“我薛敏要和你们绝交!”

薛敏怒发此誓。

她因此两天没去皮货行,也两天没有去明曦堂了,不是她嫌弃卢阳姐妹,是觉得丢人,不好意思。

两个姐姐都花容月貌,规规矩矩,知书达礼的,如果让她们知道自己跟人家打了一架,还打成了这幅青一块紫一块的模样,不得嘲笑自己没个女孩子样呀。

唉,想起娘亲说的自己都五岁了,该启蒙学认字了,突然觉得好可怕。

薛敏自己羞于启耻,可却被自己偷溜过来串门的薛立铭小朋友给出卖了。

所以卢阳姐妹也就都知道了,薛敏和人干了一架的事情。

薛妍那是目瞪口呆,卢阳则是笑得捧腹。

这个堂妹好有趣。

笑过之后,卢阳又觉得薛敏好歹是因为自己和妹妹,才要和小伙伴们绝交的,自己这般当个笑话来看,也太不厚道了,于是她决定送薛敏一样礼物哄她开心。

她前世就很喜欢工笔画,尤其是人物画画得特别得意,但工笔画繁复,耗时更长,而且从前的薛阳是不会画工笔画的,所以卢阳打算画一幅水墨人物像送给薛敏。

她挥毫而就,很快便将薛敏的画像跃然纸上,并交给了薛立铭,让他拿去给他姐姐。

薛立铭迈着两条小短腿,宝贝一样的捧着画像,屁颠屁颠的找薛敏献宝去也。

薛敏收到之后,原本低落的心情突然就云开雾散了,她也知道自己被弟弟给出卖了,便也不再矫情,而是大大方方的过来找卢阳姐妹说话。

卢阳写了字交给薛妍,让薛妍替她和薛敏说道:“敏儿受委屈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不必避着姐姐,我们都是一家人,没有谁比谁高一等,不用如此顾忌我们,我们若是因此而看不起你,那还是一家人吗?”

薛敏想了想,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她第二天又去了皮货行,听说那天打了一架的其中几个小伙伴们,还过来找薛敏道歉,小孩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有了台阶,薛敏哪还会记恨她们,自然是又玩在了一处。

卢阳听了之后笑着感叹:“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真好呀。”

又过得几天,卢阳的小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天气一天天回暖,卢阳内心里又蠢蠢欲动起来。

她已经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没有飞行,眼睁睁的看着翅膀图案一直保持着鲜红如血的颜色,却不能召出翅膀去畅快的遨游,对卢阳来说,太暴殄天物了,实在无法忍受呀。

她一直等到夜已深沉,睡在脚榻上的绿枝发出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后,才悄悄地钻出被子,把架子床内侧放着的几件衣裳堆在被子里,做出一个人的形状,这才悄无声息地从床上摸了下来,谨慎的从绿枝身上跨过去。

她一路摸下了楼,到了明间,缓缓的把门打开,探头往外看了看,见外面空无一人,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把身子挤出去,回身关好了门,按着早就打探来的方向飞到桨洗房,顺了一套青色的衣裳。

看这样式也不知是哪个管家的,她直接套在身上,扎紧腰带和裤脚袖口,扯了块黑布蒙了面,认准了一个方向疾飞而去。

她还有正事要办,这件事情可压在她心底三个多月了。

如今正是时候。

上架感言(紧张激动兴奋不可描述~~)

今天就要上架了。

这个上架的日子感觉真是超赞的。

因为明天是农历11月13,正好是又香的生日,在生日的前一天上架,对又香来说,绝对是一个一生难忘的好日子。

真的很好。

《夫君珠中养》上传至今,历时整整两个月,做为萌新的又香,战战兢兢的发了两个月的文,前一个半月基本上没有人看,一直到上了推荐,文文终于有了露脸的机会,才有了一些读者。

读者们来来去去,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宝宝们愿意留下来看文。

又香知道,文文有很多不足,最大的不足,大概是女主太惨太倒霉了,让很多宝宝们看了觉得很憋屈。

怎么会这么惨呢?

作者难道是后妈吗,竟然这么虐待自己的女儿?!

太过份了,拉出去拔手指甲!

一个手指都不要放过!

拔完了再撒盐,疼死她!

又香缩在墙角簌簌发抖,拼命的把手藏在背后,惨白着脸解释道:“冤枉啊,我真的是亲妈,不信你们往下看呀!如果我是后妈,怎么会给她找一个那么好的夫君啊!”

众读者愤怒道:“哪里好了?到现在都没看到她夫君在哪,你这个骗子!看我不打死你!来呀,把作者的牙给我敲了,看她还怎么吃鸡!”

又香看着越来越近的老虎钳,吓得一边躲避一边尖叫道:“不要啊,我没有说谎啊,女主的夫君明明已经出场了,为了救她差一点灰飞烟灭了!后面还为了女主………啊啊啊啊”

怎么可以这样,明明都解释了,还是把人家的牙给敲没了……

嘤嘤嘤,又香绝望的倒在地上,以指当笔,哆哆嗦嗦的沾了嘴里的血,在地上留下了两排腥红的大字:求首订,求订阅,求支持正版,求推荐票,求月票,求打赏,求各种。

“哎呀我去,这么虐待女主,还有脸求订阅!给我打!”

啪啪,嘭嘭,轰,啪嚓,咕咚……

两分钟后。

又香已经鼻青脸肿,面目全非。

众读者扬长而去。

…………

呼,吓死人了,原来是做了个梦。

这梦也太吓人了,把自己打死都不怕,读者跑了才可怕呀。

赶紧摸摸胸,给自己一点安慰。

…………

又香在此,恳请喜欢本文的宝宝们,多多支持又香,支持正版。

本文预计在100W字以内就会完结,不会写太长,请宝宝们放心订阅。

又香一定会努力写出一个精彩的故事。

这是对宝宝们负责,也是对又香自己负责。

谢谢大家,鞠躬感谢,群么!

…………

10点之后入V,记得给又香一个首订哦,哪怕订阅一章,又香也非常感激,叩首。

第71章 烧房子

卢阳的速度奇快,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已经出现在云马巷里。

她一直飞到接近巷尾的地方才放慢了速度,并从附近的几户住宅上方飞过,找到了一处明显比左右邻居要破旧得多的小两进院子。

这院子的格局很小,院子里的东西摆放得也很凌乱,不若旁人家的干净整洁。

前一进小院的过道上还置放着一辆手推车,车上有许多还没整理好的东西,都是这户人家出面摊要用的。

一定是这里没错了。

卢阳不再犹豫,飞到了第二进正房的东次间南窗前。

她推了推窗子,推不开,便从怀里拿出一根用帕子细细包好的弯针,从窗子边缘的缝隙间插入,使了巧劲撬开了窗户,又悄悄的从窗户翻了进去。

这东次间被分隔成了南北两间小屋,南屋堆着一大堆的杂物,北屋才是卧室。

卢阳蹑手蹑脚的穿过了南屋,摸进了北屋,听着床上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和呼噜声,胆子便大了些,在卧房里小心的翻找起来。

这是罗谦舅舅罗大胡子的家,早在他舅母汪氏把她的金锭抢走的时候,卢阳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找回来,可不能吃这样一个暗亏。

以前在罗谦家的时候,卢阳便问过了罗谦,他舅舅住在哪里,他大舅母卧房的屋子方位等等。

这几个月来,要不是因为她的腿受伤行动不便她早就出来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还有那个漂亮的玉瓶,她早晚也要拿回来的。

卢阳把人们爱藏东西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终于在床底下被布盖着的一个小坛子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她干脆将整个小坛子都抱走,然后又从窗户那里爬了出来。

可是这样怎么能解气呢,如果不是汪氏把金锭抢走,她的腿说不定不会瘸的,罗谦也不会生病,不会摔坏了砚台。

卢阳想了一想,四处转了转,见他们家的厨房门没锁,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像蚂蚁搬家一样,把他们厨房里值钱的东西一点点搬到了附近的人家中。

她好似散财童子一般,一家放桶油,一家放摞碗,一家放些肉、米面之类。

这几家人得了这些莫名其妙来的东西,想必不会嚷嚷得天下皆知又或是好心的还给汪氏吧?

据说汪氏在邻里间的风评一向很差的,又泼辣又嘴碎,很不得人心,想看她倒霉的人估计不少。

只希望自己这一举动不要连累人才好。

卢阳看着搬得差不多了,便抱了一捆柴火放到正屋门前,用火折子点燃。

火一点点的烧了起来。

火势越来越旺,把大门都烧着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和烟火味终于惊醒了罗大胡子一家人。

看他们都醒了来,尖叫着灭火,卢阳这才放心的抱着小坛子离开。

就让你们破点财好了,卢阳心情轻松的想道。

哪知她这才刚飞到屋顶上,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卢阳有翅膀稳住身形,那人却直接被撞得从屋顶上跌落下去。

“啊呀!”伴随着一声惊讶和痛苦并存的闷哼,那人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砸起了好些灰尘。

显然是功夫没到家!

也不知道摔坏了没有。卢阳忍着心中的笑意,运起翅膀就跑,那人却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追着卢阳就来了。

卢阳自觉此时蒙着面,那人就是看见了自己的翅膀也无妨,时间又还很充裕,便起了逗弄之心,想吓他一吓。

她故意停在一间屋顶的屋脊上,收了翅膀,只等那人追上来,才在骤然间把翅膀召了出来。

一对巨大的洁白羽翼展开,足有两丈来宽,在月光下极其华丽耀眼,炫目。

那人却跟看不见一样,奔着卢阳便扑了过来。

那人穿着黑色夜行衣,比卢阳略高了大半个头,脸上戴着个很精美的银质面具,上面刻画了一朵风姿绰约的兰花。

面具没有遮住的两只眼睛,狭长乌黑,闪着狡黠的光芒。

卢阳看那人停也不停,看那样子是要报自己的一撞之仇,也想把自己推下去,便一个侧身躲开。

翅膀一动,就要将那人扇到屋顶下去,让那人再摔上一跤。

可让她震惊的是,翅膀竟从那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就那么轻飘飘的,恍若没有丝毫阻碍般的穿了过去!

卢阳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人侧身一撞,猛地从屋顶上被撞了下来。

幸好她及时回神,翅膀一带,在半空中便站好了身形,稳稳的落在地上。

未见丝毫的窘态。

那人看她没有摔倒,似乎很生气,站在屋顶上,手指着卢阳,瓮声道:“你耍赖,本公子刚才根本就没准备好!”听声音,应该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子。

卢阳都没搭理他,她低头看着地上,注意到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翅膀是没有影子的!

她前前后后加起来才飞了四次,还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

原来这个翅膀根本就是隐形的!

连个影子都没有,别人还看不见!

难怪在灵丘的时候,那个倒霉的小骗子会以为自己是轻功好,还问她师承何人。

原来竟然是这样。

那是不是说明,她以后不要这么小心翼翼了?被发现了也只说自己会轻功就可以搪塞过去了吧?

卢阳越想越美。

屋顶上的小男孩却不乐意了,看卢阳傻乎乎的只顾着盯着地面,似乎要将地上看出朵花来,他也从屋顶上翻身下来,推了卢阳一把,口气很冲:“你是聋子啊?听不到本公子在和你说话?”

卢阳被推得一个趔趄,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才不管他耍什么少爷脾气,运起翅膀大模大样的学着会轻功的人这里点一脚,那里踩一下,在小男孩愤怒不甘的眼里渐渐远去了。

连他说的要把她偷东西又把人家屋子点着的恶行揭露出去的事情,她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哎呀,真是幸福,可以飞的感觉真好,伪装成武林高手的感觉就更好了。

卢阳美滋滋的享受着刚发现的巨大喜悦,抱着小坛子回家去也。

过了一会,一个用黑巾遮面,身穿劲装的壮汉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小男孩身边。

他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看到小男孩安然无恙,蒙面大汉魏子恒长松了口气,“公子啊,属下可算找到你了,再找不到你,老太爷就要急疯了。”

小男孩语气很差,“本公子又不是三岁小孩,还会走丢了不成?”

不会走丢,会被杀啊!

第72章 脏东西

魏子恒心中念叨,却不敢说出来,只能赔着笑脸道:“公子武艺超群,自然是不会走丢的,老太爷也是担心公子会被那些阴险小人暗算,这才让属下等人出来寻找公子,还望公子看在老太爷一片忠心的份上,就和属下回去了吧?”

小男孩哼了一声,运起他并不怎么好的轻功,领先就走,还不忘阴着小脸看了卢阳远去的方向一眼,小声嘟嚷道:“别让本公子看见你!否则看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的声音太小,魏子恒没有听清,只小心的跟在小男孩的身后,过了一会,却又听见小男孩恼羞成怒道:“竟敢无视本公子,本公子一定要你好看!”

公子这是碰到谁了?

魏之恒觉得这件事情一定要向老太爷禀报才行,他们才刚到大同府不久,很多情况还没有摸清,可别栽在了这里。

却说卢阳一路美的恨不得哼上一首小曲的回到薛府之后,先回针线房把身上偷来的衣裳脱了,这才悠悠哉哉地飞回明曦堂。

可当她推门而入的时候,明曦堂明间的玉台灯突然亮了起来。

坐在上首的薛东源夫妇像不认识她一般,用满是质疑和痛惜的目光看着她,而值夜的绿枝正跪在大堂里,头垂的低低的几乎要伏在地上。

卢阳心中一个咯噔:糟了,大事不妙了!

她只穿着件夹袄,还抱着个粗糙的坛子,这副怪异的模样,她要怎么解释?

卢阳的冷汗都下来了,如果没有这个小坛子,她还能找出借口来,可这坛子和里面作工粗糙的金银细软,都不是薛府的物件啊!她一个腿上有疾的人是怎么避过守夜的婆子跑出去的?

看卢阳吓得脸色又青又白的,那么小一个人,心虚得头都要抬不起来,绘娘心有不忍,正要开口说话,薛东源却先她一步问道:“这大半夜的,你穿成这样去了哪里?”

卢阳咬着唇,脑海里闪过各种念头,却都被她一一否决,干脆什么也不回应。

薛东源站起身来,从靠墙的一张榆木三弯腿月牙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小本子和一支炭笔,递给卢阳,温声道:“告诉我们,你去了哪里,你说出来,我和你娘亲都会信你的。”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绘娘又一脸希翼的看着卢阳,让卢阳有了一丝松动,她想了想,终是写道:“我太闷了,你们总不让我出门,我才溜出去玩的。”

绘娘脸上的神情马上就变得紧张起来。

薛东源也皱了皱眉,“去哪里玩了?明曦堂外面有守夜的婆子,落锁之后她根本没有开过门。我和你娘亲来了之后,把明曦堂都要翻过来了也没有找到你,你到底去了哪里?你手里的东西又是什么?”

他接二连三的问题,在绘娘看来,就象在审犯人,这深深的刺激到了绘娘,绘娘强忍着不安说道:“好了好了,都这么晚了,宝花又穿得这么单薄,还是让宝花先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她以目示意,让卢阳赶紧上楼去。

卢阳如蒙大赦,抱着手中烫手的坛子就要上楼,薛东源却拦住了她,下巴轻轻一抬,“这个脏东西就不要带进去了,万一沾了什么邪气可就不好了。”

绘娘一听到邪气两个字,脸色猛地一变,看向薛东源的眼神流露出一抹惊骇,却又瞬间被她低眉敛去。

绘娘压下心中的惧意,让跪着的绿枝赶紧把坛子抱走,这才放了卢阳回去。

卢阳上楼之后,在过道里看见了一脸担忧的薛妍。

薛东源这一次突然袭击,把整个明曦堂都惊动了,薛妍自然也知道了卢阳半夜失踪的事情,但薛东源勒令她好好待在屋子里,她便一直在楼上等消息。

卢阳现在还心惊胆颤的,安慰了薛妍几句之后,姐妹俩各回各屋。

躺在床上,卢阳一点睡意都没有。

值夜的已经换成了柳儿,听柳儿说,因为绿枝没有照顾好她,薛东源罚了她十个板子,这几天都不能来侍候了。

卢阳很自责,身上出的冷汗,粘在身上十分不好受,可她不好意思再麻烦柳儿了,柳儿昨天才值夜,而且接下去几天都没有人可以替换她,她要连续几天一个人干两个人干的活。

唉,真是大意了。

卢阳满脑子的心事,更多的却是担心绘娘会因此而疑心她,不再喜欢她。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想到了灵丘那个倒霉的小骗子,

她本来都已经不想再怪他了,毕竟是她自己先倒霉地落在那条巷子里的,后面发生的一系列的苦逼事情,她也可以当做是自己倒了血霉,因为玉瓶内的香味到底是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就当抵消那个男孩撇下自己的罪恶行径好了。

可他非要留一个金锭给她!

怕她饿死?

自己明明受他所累,他不是更应该担心她会被官府抓走没了小命吗?

一个是被当成同伙抓走,关起来严刑拷打,一个是即使没有银钱也不会马上饿死,哪个更重要?

那死孩子分明是不把她的死活放在眼里,又觉得有些内疚,这才留下金锭权当她的陪葬品吧!

害得她被家人疑心,又害得罗谦没了工作,唯一帮助过他的一门亲戚也做不得了。

这自私的家伙!惹祸的金锭!

连累她差点被纹身,还成了个腿脚不方便的瘸子!躺在床上整整三个多月!这其中的心酸和痛苦简直不为外人道也。

该死的小骗子!别给她看见,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在卢阳满腹心事的时候,绘园的主屋卧室里,黄花梨缕雕梅兰竹菊八柱式架子床上,此时正上演着一幕活春宫,主导的那一个卖力的耕耘,被动的那一个却如死鱼一般,睁着大大的凤眼,空洞的望着绣着团花的芙蓉帐顶。

忍了这么久,薛东源实在忍不下去了,他捏着绘娘越发尖瘦的下颌,恼怒道:“我是在和一块木头欢/好吗?”

绘娘无神的眼珠子动了动,转向薛东源,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突然间恐惧的发起抖来,哀哀的央求道:“你放过宝花好不好?”

今日薛东源在明曦堂对卢阳的态度,让绘娘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什么沾了邪气,什么脏东西,薛东源终于又要开始对付宝花了吗?

“又是宝花!”薛东源现在恨死这两个字了,他有时候真想不管不顾掐死卢阳,可是他不敢,只要卢阳一死,他身下的这个女人,绝对会死的。

第73章 大错特错

“我怎么不放过她了?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薛东源难掩醋意,动作越发的粗鲁起来,直要将绘娘那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给弄折了。

他太狠了,完全不顾绘娘日渐柔弱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

绘娘惨叫起来:“不要了,不要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是你自己要这样的,都是你逼的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可以好好对你,牵就你,是你一直在想着卢嵇那个短命鬼!一直在想着你和他的女儿,却对我们的女儿不屑一顾!”

绘娘痛哭:“芙蓉是怎么来的,你忘了?我才生完宝花一个月,你就给我点媚香奸污了我,若不是……若不是你给我下了一个月的软骨散,我早就不活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亏我那么相信你,怀着宝花便和你千里迢迢的跑到大同府来,结果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不是人!你就是个畜生!”

啪!

薛东源一个耳光重重的甩在绘娘的脸上。

有血丝从绘娘的嘴角流了出来,绘娘突然就不哭也不求了。

玉郎,闲娘好累,闲娘快坚持不下去了,如果闲娘真的坚持不住,保护不了我们的宝花,你会不会怪我?

“是,我是畜生,在你心里,我一直就是个畜生,那我就做个畜生好了,还和你讲什么情份!你不是嫌弃我沾了陆氏的身子吗?那我以后就先要了她,再来要你,我看你会不会连你自己也嫌弃!”

薛东源一边用言语刺激着绘娘,一边用行动折磨她,一刻也未停。

过了好一会,他才终于发现绘娘的异常。

她的呼吸微弱得快没有了!

“绘娘,绘娘……”

薛东源骇得肝胆俱裂。

这段时间,绘娘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她的身体原本很健康,但她曾经受过许多非人的折磨,到底是把底子弄坏了。

后来又因为薛东源在绘娘刚分娩完一个月,便强行要了绘娘,害绘娘怀了身孕,又死活要她生下来,间隔如此之短连生两女,绘娘的身体亏损得愈发厉害。

薛东源这些年一直在竭尽全力调养她的身子,成果还是很显著的,但这一年绘娘又思女成疾,常常不思饮食,眼看着又瘦了下去。

这几个月来,薛东源气她屡屡顶撞自己,而自己怎么做都捂不热她的心,那心思便有了微妙的变化,对绘娘的重视也渐渐淡了。

他原本想着,绘娘不就是漂亮了些妖娆了些,可自己也不差,还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凭什么要这样处处牵就她忍让她?

既然自己如此做小伏低也感动不了她,那他还浪费时间做什么?直接来硬的好了,等他要够了早晚会有腻的那一天。

所以这几个月,他对绘娘的身体好坏与否,选择性的无视了。

她本就受了青衣小婢的一掌,还未调养好,薛东源又日日强占她,她能撑到现在,全是因为要护着卢阳的决心太强,否则早已经香消玉殒。

“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薛东源抱着绘娘歇斯底里的大吼:“来人,速去将鲁大夫找来!”

在明曦堂的卢阳姐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差点就死了,如果不是鲁大夫用了偏方,险险的吊住绘娘一命,绘娘焉有命在。

薛东源经此一吓,倒认清了自己的心,他一脸后怕的对鲁大夫和张管家喃喃念道:“我不可以没有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命,我做的这一切,我留在大同府,迟迟不肯回京,甚至纳陆氏进门,本就是为了保护她,我怎么会因为一个死人,这样折磨逼迫她?我怎么会错到了这个地步?”

他自己都不知道,张鲁二人更加不知道了,他们也不是对薛东源和绘娘的日常,了解得那么细致清楚的。

张管家觑着薛东源的神情,试探着说道:“夫人的心结太深了,大爷若一味用强,以夫人的脾性,恐怕……”

“你的意思我知道。”薛东源现在还心惊肉跳的,那心都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我这段时间确实错的太离谱了,明明知道绘娘心中藏着许多的伤心事,我却还与她置气,险些将她害死,可我实在忍不住,你都不知道那个小哑巴有多像卢嵇,她真的越来越像他了!只要她在一日,绘娘便一日无法忘记卢嵇,那我所做的努力岂不是全白费了?”

张管家眼神忽悠一亮,“对了,我被夫人的病这么一吓,差点忘了丁远刚刚回来一事,他说查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大爷要不要先召见一下丁远?”

“那还等什么,快让他过来回话。”薛东源催促道。

别人睡觉的功夫,薛东源却和自己的心腹在外书房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什么,看那谨慎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商谈什么军国大事,谁能想到,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却是为了对付一个才七岁的小女孩子。

卢阳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想着各种说辞,准备应付父母的盘问,可她起床之后,却听见徐方氏使了婢女来绣楼找薛妍,言道:“夫人身体有恙,二小姐今日不必去请安。”

卢阳急忙拉住那个婢女,拿出小本子用炭笔写道:“我娘亲怎么了?”

这婢女是绘园侍候绘娘的,识文断字。

她看了卢阳写的字后,面上带着恭敬的神色,宽慰卢阳道:“夫人晨起时头有些疼,大爷已经找鲁大夫来看过,说是夜里没有睡好,吃上几幅药就好了,没有什么大碍,大小姐不必担心。”

怎么会没睡好?是因为她昨晚偷溜出去担心了吗?还是因为她的行为太诡异了,吓到了母亲?

卢阳不安的放开了婢女,又目送着薛妍由她的两个贴身侍婢送下绣楼,找女教习莫师傅学习闺阁礼仪。

妹妹可比她忙多了,一个莫师傅就相当严厉,还有一个叫宋师傅的女夫子,要教妹妹习字和琴棋书画,一天一天轮着学,没一日懈怠。

她既是个小瘸子,想必以后也不用学什么规矩,倒是可以躲个懒,而且她太能睡了,有时吃着饭都能睡着,这样的体质如何去学琴棋书画呀,估计也可以不用学了。

真是悠闲。卢阳不由得苦中作乐的想道。

第74章 看一眼就好

母亲平日里一天都要来好几趟的,如今母亲生了小病不能来看她,还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才生的病,那她更要去看看母亲了。

反正那个婢女只说芙蓉不用去请安,可没说她不能去看母亲。

卢阳想到就行动,趁着柳儿值了夜困得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坐着打盹的功夫,卢阳戴好面纱,换上一双软底绣鞋,一步步慢慢的拐下了楼,从抱厦走至抄手游廊,再从垂花门出去,经明曦堂的大门往小花园内走。

遇上她的丫鬟都会向她行礼,问她可要搀扶,全被卢阳拒绝了。

她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走到绘园去。

如今已经是四月份,小花园里草地青青,紫荆花还未落尽,五颜六色的紫阳花却已开得灿烂,连木香花也来凑趣,如小鸟依人般攀在那几块北太湖石上,一小朵一小朵白色的木香花,开满了枝头,微风拂过,摇曳多姿,美不胜收。

景色怡人,卢阳却无心欣赏。

她现在每走上一步,右腿都会隐隐作痛,而且还不能大步走,否则会更疼,因此她走得很缓慢,走上一小段路就得停下来歇上片刻,方能继续往前走。

等她终于穿过小花园,来到绘园西跨院的角门时,已经不知过去多久了,她也疼出了一身细汗,艰难的扶住了门边的粉墙歇了一会,这才抬脚往里走。

却有一个青衣小婢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大小姐,您怎么自己过来了?柳儿和绿枝呢?”

这个神出鬼没的青衣小婢叫什么卢阳还真不知道,她见这婢女大有不放她通行的意思,不得不又掏出小本子出来想写字。

婢女却抢先说道:“大小姐不必费神写字,婢子不识字的。”

啊!卢阳头大了,她又是比划又是摆口型,说要去看看绘娘,只看一眼就好。

婢女也不知是真的没看懂,还是装作看不懂,反正她就是咬定了一句话:“大爷交待了,夫人要好好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没有大爷的允许,婢子也不能放大小姐过去,还请大小姐不要为难婢子。”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来的!卢阳怒了。

她还要硬闯,看这婢子敢不敢对她动手,可人家就是不怕,直接抱住她就放到角门外,然后用身子堵住了角门,不给卢阳胡搅蛮缠的机会。

卢阳不干了,这婢女也太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于是卢阳干脆一屁股坐地上,哭天抹泪起来,大有不放她过去就哭死在这的架势。

婢女见状,眼皮直跳,有些头痛。

薛东源今早还特意嘱咐过她们这些丫鬟,要好生守着绘园,不能让任何人打扰。

但大小姐也太没有千金小姐的样子了吧?竟连市井间的撒泼打滚都用上了。

别以为婢女没看出来卢阳是在假哭,但她知道卢阳有腿疾,也担心她这样坐在地上,怕是会着凉。

绘园里已经躺着一个大的,这小的好不容易能下地了,万一又出了什么差子,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可负不起责任。

婢女想起之前那个打了绘娘一掌的青衣小婢,心中就有些胆寒。

也不知道那人最后被薛东源扔到了什么地方,反正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婢女猜测,她十有八九是被薛东源秘密处死了。

正在婢女犹豫着应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西跨院走出了一个人来。

“宝花,你怎么坐地上了?”

爹爹!

“大爷。”婢女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行了个礼,赶紧避让到了一边。

卢阳听见薛东源的声音,心中大喜,也不假哭了,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抱住薛东源的手腕,仰着头孺慕的看着他。

“你这个小傻瓜,是不是想你娘亲了?”薛东源的语气极尽宠溺,他弯下腰将卢阳搂在臂弯里抱起来,“想见你娘亲,怎么不让人来知会一声,还自己傻乎乎的走过来?腿疼了吧?”

卢阳可怜兮兮的点了点头,嘴里吐出一个无声的字来:“疼。”

“知道疼还不是真的傻。”薛东源抱着卢阳从西跨院的宝瓶门走向绘园的上房,无奈道:“下次可不许这样傻气了,爹爹本意是想让你娘亲好生睡上一觉,倒不知道我们宝花如此有孝心,一天不见你娘亲都不行。”

卢阳傻呵呵的笑起来。她根本不知道,薛东源会突然出现在西跨院,并非偶然。

早在她独自走出明曦堂的时候,便有丫头跑去找薛东源报了信,薛东源听说以后,故意等卢阳龟速一般的走到西跨院才来个不期而至。

既然这小哑巴非要自己前来,那就让她好好走一走,疼上一疼。

鲁长鹤可说了,她的腿伤了筋脉,此时不宜走得太久,否则便会疼痛难当。

薛东源想起昨夜差一点就失去绘娘,心中后怕不已,又有一股郁气积压在心头,始终也挥之不去,能在卢阳身上找补一二,多少也能让他解气一些。

将她带去看望绘娘,还可以借她讨绘娘欢心,缓解一下自己和绘娘紧张的关系。

正是因为这一点,薛东源才会亲自抱着卢阳进屋,不到最后关头,他还不想那么早在卢阳面前露出他的真面目。

他把卢阳抱进卧室,轻轻的叮嘱她:“你娘亲还睡着呢,悄悄的看上一眼就好,别把你娘亲吵醒了。”

卢阳慎重的点了点头。

薛东源将她放在床前,替她撩起粉紫团花纱帐,让卢阳看一眼里头躺着的绘娘。

绘娘脸上被薛东源掌掴的地方,早已经上过了药,加上那纱帐层层叠叠的,在床内投下了道道阴影,很有几分朦胧之感,更加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卢阳看了一眼,感觉绘娘呼吸平稳,应该真的没有什么大事,这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赶紧把薛东源手里的纱帐放下来,用手抚平,担心进了风,然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也是她刚转身的功夫,床上闭目躺着的绘娘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微微侧头,隔着纱帐近乎贪恋的去看卢阳,似乎多看一眼就少了一眼似的,她看卢阳那走路一瘸一拐的姿势,心中难过,忍不住悄悄的流下泪来,仿佛就连一呼一吸之间都到了钝痛难忍的地步。

第75章 作茧自缚

绘娘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知道,薛东源很快就会开始对付卢阳了。

昨晚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就那么去了算了,可她后来又转过弯来,她若一死,薛东源便再无顾忌,一定会第一时间除去卢阳,她绝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她必须保护好她和卢嵇唯一的孩子,否则,她就是死了也无颜面见卢嵇。

卢阳慢步走到隔间,看见隔间有一张楠木三屏式鼓腿膨牙罗汉床,床前放着两个楠木脚踏,一时也找不到方便她这小身子坐的坐具,便往脚踏上坐了,掏出小本子放在左膝上写道:“爹爹,你发现没有,娘亲好象瘦了好多呀。”

几个月都没有好好吃饭了,能不瘦吗?可恨自己一心沉浸在嫉妒愤怒之中,竟刻意去忽略了她的身体状况,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自己的脾气是该好好压一压了。

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拿来出气,为什么非要把气撒在最心爱的女人身上?

薛东源悔不当初,但他非寻常人,脸上未显露出分毫悔色,仍旧十分柔和,“你娘亲近日胃口不好,我已经找了一个新的厨子,为你娘亲换换口味,一定要将你娘亲养得白白胖胖的。”

卢阳赞同的直点头,又低下头去写道:“爹爹,娘亲是不是又和你吵架了?还是因为女儿昨晚溜出去玩的事情,娘亲生了女儿的气,这才一病不起的?”

她始终觉得是自己害了绘娘。

薛东源没有正面回答卢阳,他坐在罗汉床上,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是绘娘差一点被他害死,他还沉浸在折磨绘娘的快感中无法清醒过来。

可现实告诉他,那个方式是错误的,他虽然用卢阳的安危逼迫绘娘委身于他,却只会逼死绘娘,永远也没有办法得到绘娘的心。

他要的自始至终都不仅仅是绘娘的身体。

卢阳看他一言不发,又将小本子往他眼前递了过去。

薛东源总算回过神来,他知道在这里说话,里头的绘娘能听得见,便特意把语气放得很轻柔,“别瞎猜,与你无关,是爹爹不好,又惹你娘亲生气了,爹爹在想,要怎么哄好你娘亲。”

肯定还是和自己有关的,昨晚薛东源一个一个的问题丢过来,当时绘娘的脸色就很难看,一定是回绘园就和薛东源吵架了。

那怎么会病倒了呢?

是不是薛东源说了什么话伤了绘娘的心?

还记得几个月前,薛东源可是连‘比你年轻了整整十岁’这样伤人的话都说得出口的。

卢阳想了一想,生怕薛东源会对绘娘寒了心,影响夫妻感情,便如此写道:“娘亲虽然有时脾气不好,说话冲了些,可娘亲没有心眼,她爱恨分明,比那些成日里耍心眼的人好太多了,您可千万别生娘亲的气,与娘亲生分了呀,您还记得几个月前,我住在暖阁里时,您和娘亲吵了一架的事么?您说陆姨娘怎么怎么好,然后就气冲冲的走了,娘亲听了之后可难过了,发了好一会呆呢。”

唉,原谅我吧,其实绘娘一点也没有表现出难过的样子,反而很心宽的转眼就睡了。

薛东源是不会忘记和绘娘之间的点点滴滴的,他的记性向来好得很。

那天除夕绘娘竟把他往芳华院推,还让他不必再来绘园,这不明摆着嫌弃他吗?从那时开始,他对绘娘的忍耐就到了极限,也正是因为那一次冷战,他才会对绘娘恶语相向,发现自己怎么也捂不暖她,在她心里,自己永远比不上一个死人,自己不过是虚伪恶毒之人,便开始疯狂的报复绘娘,整日变着花样的在床上折腾绘娘。

这几个月来,他的脾气暴躁得像变了个人一样,连张管家那些人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不小心惹怒他。

一个人长时间处于暴怒嫉恨之中,却始终无法真正的发泄满足,迟早会走向疯魔,如果不是昨夜绘娘出事惊醒了他,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清醒的。

如今看了卢阳写的字,薛东源心中顿时一痛,暗暗想道:“绘娘心中本是有我的,是我自己亲手毁了这一切,我怎么就如此心急,在绘娘刚分娩完一个月就迫不及待的占有了她,又在她即将接受我的时候,忍无可忍的将她和卢嵇的女儿丢弃,这一次又是这样,为什么一碰到绘娘,我便如此急不可耐?很多事情只要再等上一等,结局就完全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

薛东源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越想越是后悔,这个世间,也只有绘娘能如此轻易的左右他的情绪了。

“好了,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就不用多想了,好好的待在明曦堂养伤,可千万别再乱跑了,知不知道?”

薛东源揉了揉卢阳的脑袋,看她乖乖点头了,便喊了一个婢女将卢阳抱回明曦堂去。

卢阳走后,薛东源转回了卧室,坐在床沿的位置上,原想看一看绘娘的脸可好了一些,手才刚伸过去,还没有碰到绘娘的脸,绘娘便吓得偏头躲开。

许是担心此举会惹恼薛东源,绘娘又将脸转回来,露出一抹令薛东源心都要碎了的谦卑的微笑,“宝花的腿脚不好,多谢你让人送宝花回去。”

曾几何时,那个明媚美艳,对着自己时可以随心所欲发着脾气的女子,竟变得这样小心翼翼,唯恐触怒自己,把她自己放在低到了尘埃里的位置?

“绘娘,你不必这样的。”薛东源心疼得发颤,他抽回手,一脸的苦涩,“是我用错了方式,以后不会这样了,你不用怕。”

绘娘的脸色僵了一僵,很快又用着那样卑微到了极点的笑容说道:“是,我知道了。”

什么叫作茧自缚,薛东源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也不知薛东源是不是一心扑在绘娘身上,没有顾上问卢阳那晚她到底去哪了,卢阳自己也就渐渐的忘在了脑后。

第76章 新的发现

这时节,后花园里的景色格外的好,最是闲不住的薛敏,听丫鬟提了一嘴,说有几盆难得一见的牡丹开花了,她急着想看牡丹,竟连皮货行都没去,带着弟弟薛立铭就往明曦堂跑,缠着卢阳姐妹去逛花园。

薛家有个占地不算很广的后花园,东西路各占了一半,互有月洞门可以通行,平时有几个专门侍弄花草的花匠在打理,她们的主要职责便是看管花园中的其中一个花房,那里面种的全是名贵的牡丹和各种盆栽。

卢阳姐妹听说以后,也很心动,薛妍本不敢去,是卢阳找薛东源夫妻求了情,讨来了准她半天假的口信,薛妍才松了口。

四个小不点等徐方氏安排好了,这才出了明曦堂。

卢阳的腿脚不方便,另有粗使婆子抬了软轿来将她一路抬到后花园的路口。

姐弟四人相携着,一边往里走一边赏花。

大同特别爱刮风,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

今天倒还好些,风并不大,且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恨不得在青草地上躺下来,就这么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睡上一小觉。

姐弟几人沿着甬道欣赏着园中美景,入眼之处是一丛丛的百叶蔷薇和粉团蔷薇,粉红粉红的,开满了一树,连叶子都几乎要看不见,香味浓郁得老远都能闻到。

另有红粉相间的西府海棠孤值于水滨,还有一株株的月季,紫玉兰等点缀于花园中,将一个后花园装扮得姹紫嫣红,繁花似锦。

看着园中百花齐放,争红斗紫,真可谓是心旷神怡。

众人心情大好,叽叽喳喳的争论着哪朵花开得最好最大最香。

小小的后花园不一会就逛完了,姐弟几人便钻进了花房去看牡丹。

这个花房足足占去了整个后花园的一半,里面种着各色牡丹,据说有二三十个品种,都是薛东源花了大价钱命人从各地购来的。

闲杂人等,根本不被允许进入花房。

有两个花匠向她们介绍牡丹的品种,看她们那爱惜的模样,卢阳想凑上去闻一闻都不好意思,只能近近的看看,一饱眼福。

她刚刚走到花圃最里面,便看到一株被精心培育的,开得如火一般红到了极致的牡丹,正想过去看个仔细,看看是否是火炼金丹,突然的,那种久违的没有行动能力的感觉又来了。

无数的声音,争先恐后汇入耳中,卢阳一下就僵在了那里。

因卢阳走在最前面,猛然间站住,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薛妍还有些奇怪,叫了两声姐姐,见她都没有反应,便从她身侧绕过去。

这一看,薛妍立马发出了‘呀’的一声惊呼,小脸顿时就白了。

薛敏姐弟却在花圃的另一边,离得较远,倒没看见。

此时的卢阳,两眼空洞无神,像个木头做成的人偶,眼睛直直的,一动也不动,冷不丁看见,还真是有些瘆人,也难怪薛妍害怕。

跟着卢阳姐妹的花匠看出异常,也担心小主子在花圃里出事,又看卢阳的样子就像是失魂一般,当下便不顾身份的拉着卢阳的胳膊,狠摇了一把,口中大喝:“大小姐,快回来!”

这一摇,立时就将卢阳脑海中的众多声音给摇退了,卢阳眼中的神采渐渐聚拢,明亮,身体也慢慢的恢复了正常。

卢阳还有些懵,没有反应过来,薛妍却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小脸发白,惊恐的看着卢阳,好象卢阳是什么洪水猛兽。

那一边的薛敏听到花匠的大喝声,拉着薛立铭飞奔而来,连声问卢阳:“大姐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呀?腿疼不疼?”她上下打量着卢阳,眼里满是关切的神情。

卢阳摇头,摸了摸薛敏的头发,表示自己没事。

花匠大松了口气,心里也有些后怕,她曾经听老一辈的人说过,有些人出生之时便神魂不稳,容易失魂,如果不立马把魂魄召回来,那人便容易变成魂魄不全的傻子。

花匠担忧的问道:“大小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卢阳的脸色很不好看,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安抚薛妍和花匠,比划着要回去,就径自走出了花圃,让候在外面的婆子赶紧把自己抬回去。

虽然被花匠打断,卢阳还是听到了罗卉凄惨的哭叫声,就像死了娘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匠摇了她一下,把她摇了回来,她听到的声音很短暂,所以这一次,她没有像在谷雨村那样,听完声音后就失聪。

这算不算一个新的发现呢。

卢阳没有时间理会,她要去看看罗谦,不知道他妹妹哭得那么凄厉,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难道张管家没有给罗家送去谢银吗?

这几个月里,因她一直躺在床上,也不方便出去,小腿好了之后,也只想着要惩治惩治那个抢她钱的汪氏,倒从来没有去看过罗谦兄妹。

程氏母女讨厌她,尤其是罗卉还曾经羞辱过她,她潜意识里不想再和罗家有瓜葛了。

可这具身体对声音非常敏感,听过的声音,绝不会忘。

她不可能听错的,绝对是罗卉的声音。

卢阳让婆子把她抬到绘园,她去主屋里找了绘娘,要去看看罗谦过得好不好。

绘娘有阴影,不愿让卢阳出门,担心卢阳又会被人掳走,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卢阳只好退而求其次,匆匆写道:“当日爹爹让张管家送了五百两谢银给罗谦,如今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过得好,女儿很想亲自去看一眼,娘亲既不让我出门,不如使人去看看她们吧,若她们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帮一把,就当了却女儿这一桩心事了。”

她看绘娘神色间有松动的迹象,又写道:“救命的恩情,五百两银子真的能还清吗?若不能确定她们安好,女儿心中难安呀娘亲。”

绘娘这才同意了。

她同意了,这么一点小事,正和绘娘处于一种极度微妙关系的薛东源,自然不会拒绝,他现在正想方设法的哄绘娘开颜呢。

第77章 是个什么鬼

薛东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还要亲自去找张管家,让他安排小厮去卢阳写的地方探望罗家。

卢阳想了想,又多写了一句:“如果她们搬家了,记得问一问邻里可知道她们的下落。”

卢阳心里总有些突突,因为罗卉的哭声,并不是从她原先租的屋子方位传出来的,也不知程氏母子是不是买了房子搬了家,那小厮能否寻到她们。

她坐立难安的等着,只觉得时间过得十分漫长。

卢阳正一边等消息,一边看绘娘和她身边的贴身婢女学做针线,刚从外院回来的薛东源便被薛妍的丫鬟兰香拦住了。

兰香悄声和薛东源说了几句话,脸上的神情很是焦急。

薛东源一听,抬脚便去了明曦堂。

才上楼梯,以他比常人要强上几分的耳力,竟隐约听见二楼薛妍的闺房里,有一道细微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在他的府里,他嫡嫡亲的女儿,什么时候竟连哭都要这么小心翼翼了?

薛东源有些不解,也有些生气,这个府里除了绘娘,难道还有人敢欺负他的女儿不成?

虽然他对这个女儿一向轻忽,基本上都没怎么关心过,甚至为了让绘娘高兴,他一直在明面上打压薛妍,捧着卢阳,可这不表示,他薛东源的女儿就能任人欺凌作贱!

也怪这个女儿自己不争气,空有一幅美貌,却长了一幅比谁都要软的心肠。

真是没用,只会自己躲起来哭!

还不如弟弟的长女敏儿的性子来得讨巧。

薛东源越想对薛妍便越发失望。

他自己也不想想,薛妍的性格不讨喜究竟是谁造成的。

一个被强/暴出来的女儿,从出生起便不得母亲喜欢,连奶都没给喂过一口。

而她的父亲为了哄母亲开心,又处处忽视她,难得几次帮她说话,也会因为母亲生气马上就不管她了。

更甚者,为了显示自己对卢阳比对薛妍好,在她才五岁的时候便给她找了两个极严厉的女师傅,天天拘着她让她学这学那,还不许她说苦,在她找薛东源哭了几次,得到的都是训斥之后,小小的薛妍已经学会自己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了。

因为她知道,哪怕她再委屈再难过,父亲和母亲都不会管她的。

薛东源沉着脸大步进了薛妍的闺房,果然看见薛妍又躲在被子里哭泣。

小小的一团,把被子鼓起一个包来。

他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没用的东西!

“芙蓉。”

薛东源唤了一声,见薛妍没有反应,便一把将被子掀开。

薛妍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紧紧的抱着自己,十分的无助脆弱。

猛然间保护着自己的被子被薛东源掀了,薛妍更加惊惶不安,睁着一双哭得像小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爹……爹爹。”

大的这一阵子就总哭,小的也来,还有完没完了。

薛东源耐着性子问道:“又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没……没人欺负我。”薛妍说完又把脑袋埋在双膝间,小声的啜泣起来。

“跟爹爹都不说实话了?兰香说你是从后花园回来之后才这样的,你在后花园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你不是和你姐姐还有敏儿铭儿一起去的后花园吗?你姐姐……”

是了,那个小哑巴不是在逛后花园吗,怎么会突然跑到绘园去找绘娘说要看望罗谦?

莫非张管家说的那个契机来临了?

薛东源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他头一次这么温柔这么有耐心的哄慰薛妍道:“芙蓉乖,别哭了,告诉爹爹,你看见了什么?你放心,爹爹保证不说出去。”

薛妍也没想到,一向不怎么待见她的父亲,竟会突然用这么柔和的语气和她说话,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说道:“爹爹,你说的是真的吗?芙蓉告诉了你,你真的不会说出去吗?”

薛东源一脸真诚。

他坐在床沿,将薛妍小小的身子搂过来放在膝上,一边轻柔的用指腹帮她擦着眼泪,一边保证道:“当然,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哪里有什么骗不骗的,平时根本连话都很少说好不好。

他的表情那么认真,神情又那么温柔,很轻易便取信了如惊弓之鸟般的薛妍。

她将在花房里看见的,卢阳那诡异的一幕全都告诉了薛东源。

薛东源听完之后大为震惊,“你说你姐姐是突然眼睛发直,然后被花匠给摇醒的?醒了之后她马上就走了,还一副十分着急的样子?”

薛妍乖巧的点头:“是呀,姐姐可着急了,叫婆子抬了她就走。我很害怕,一回来便上楼了,也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

薛东源心中着实诧异得很,前几日丁远与他说了调查到的事情,他们几人就已经知道卢阳不是普通人,也担心逼急了她,她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所以他才听从了张管家的建议,先按兵不动,等待可以收拾她的契机出现,才好将她一举拿下。

这几日他也有派人暗中盯着卢阳,但花房里发生了什么,盯着她的人还真不知情,他也就没往别的方面想,只当卢阳突然要找罗谦是心血来潮,如今看来,却是卢阳诡异之处的又一证明。

这个死哑巴,她到底是个什么鬼?

他怎么就觉得凉嗖嗖的呢。

还好他早有准备,就算她真的是什么妖精鬼怪,他也一样要拿下她,然后关起来百般折磨才能解气。

薛东源眨眼间便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他哄着薛妍睡着了,转身去了内书房,在内间的某个样式普通的木匣子里,拿了个细长型的小瓷瓶出来。

望着手中之物,薛东源脸上露出了一抹阴冷的笑容,随后将它揣进袖中,又返回了明曦堂的绣楼。

他耐心的守着薛妍,等薛妍睡醒了,看她的丫鬟尽职尽责的侍候她洗漱完,才拿出小瓷瓶,倒了一粒药丸给她服下。

薛妍问都没问是什么药,就着薛东源的手,一口吞了下去。

女儿的信任,多少让薛东源有了一丝愧疚,他摸了摸薛妍柔软的头发,让她好好歇着,今天就不必去学规矩了。

第78章 走哪坑哪

快到晌午了,卢阳没有等到去罗谦家的小厮来回话,却等来了薛妍身边的婢女兰香。

她匆匆忙忙跑过来说薛妍生病了,请了鲁大夫来都看不出原因,只一个劲的冒冷汗,说糊话。

卢阳转眼便想到了在花房时的情景,自己好象是把薛妍吓到了,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和所谓的灵魂出窍差不多。

难道妹妹生病是被自己吓到的缘故?

卢阳心头一跳,连忙和绘娘一起赶回了明曦堂。

“不要靠近我,走开……走开……”

“芙蓉,是我,是爹爹,别怕,爹爹不会伤害你的,芙蓉……”

刚刚踩上楼梯,一道熟悉却凄厉的嘶喊声骤然间从楼上响了起来,把卢阳吓得抖了一抖,紧跟着又响起了薛东源焦急的劝慰声,但好象没什么用,薛妍的声音仍旧那样尖利且惊惧。

抱着卢阳的徐方氏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她赶紧回徐方氏一个没事的眼神,徐方氏这才继续跟在绘娘身后往楼上走。

到了薛妍的闺房,卢阳和徐方氏比划,要自己走,徐方氏便把她放了下来。

“芙蓉这是怎么了?”绘娘问道。

卢阳也往薛妍的床上看过去。

粉色绣芙蓉的帐幔分挂在两边的银钩上,而薛东源正坐在床沿,倾着身子将薛妍抱在怀里,脸上布满了焦灼,眼里竟隐隐有泪光浮动,可见是担心极了。

薛妍闭着双目却把眉头皱得死紧,手和脚还在乱蹬不休,嘴里不停地放声尖叫,看起来就不太好的样子。

薛东源担忧的说道:“芙蓉从后花园里回来便这样了,也不知她在花圃里到底看见了什么,把她吓成这样。可怜她被魇着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状似无意地扭头问卢阳:“宝花,听敏儿说,你也去了花园?你可知芙蓉出了何事?如果能找出令芙蓉惧怕的东西,说不定就能对症下药,找到消除芙蓉恐惧的办法。”

果真是她害了芙蓉!卢阳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不由得手脚冰凉。

怎么她到哪里都会害人?

她是无心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谁知道那个诡异的状态是怎么出现的,估且称为千里耳状态吧,虽然只有个五十里。

但凡那个状态出现,她就会突然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像今天这样有人摇醒她,她还不会失聪,如果像在谷雨村那一次,没人摇醒她,她就会失聪好几天。

这样诡异的事情,就和她拥有翅膀一样,她怎么可能说出来,让薛家人把她当成妖女呢。

所以卢阳什么也没说,还佯装不知情的摇了摇头。

薛东源没说什么,背过人却露出一抹冷笑:枉我的女儿还想为你隐瞒,你却故作不知,装得还真无辜,我会让你知道撒谎的代价有多大。

“鲁大夫怎么说?”绘娘问道。

薛东源道:“说芙蓉是被魇着了,喝了安神汤也没有作用。”

“小儿家家的神魂不稳,易冲撞邪秽,既是安神汤都不起作用,我便去小华寺给芙蓉求一贴护身符回来看看吧,之前敏儿不是也有过这样的状况吗?弟妹求来了护身符,没过两天敏儿就好了。”绘娘罕见的对薛妍如此关心。

她这几个月虽然对薛妍的态度好转了许多,没有再像从前那般疾言厉色,却也绝说不上有多友好,如今这样主动关心薛妍,确实是很少见。

薛东源都震惊了,随即很为薛妍高兴。

他欣喜的看着绘娘道:“芙蓉若知道你这么疼她,一定会很快就好起来的。不过今儿就算了,等我使人去安排好,明天再去吧。”

绘娘嗯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轻柔的为薛妍擦试额头的汗珠,颇有了几分慈母的味道。

薛东源大喜过望,哪怕知道绘娘的转变是想为卢阳多争取一分活命的机会,他也很高兴。

此时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虽然薛妍生病了,众人该吃饭还是要吃饭的。

左右都在明曦堂,午膳便摆在明曦堂的明间里。

一顿午饭卢阳吃得是味同嚼蜡。

这边才用完午饭不久,便有婢子来说去罗家的小厮回来了。

卢阳马上把眼神望向绘娘,绘娘知她心中挂念,便让人在明间支起了玉堂富贵刺绣六扇围屏,把小厮叫进明曦堂,就在屏风前回话。

两个小厮都很机灵,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你一段我一段,很快便将罗家的现状都交待了个清清楚楚。

卢阳却是越听心越沉,到小厮离开,她还沉浸在无比的愧疚当中不能自拔,连薛东源落在她身上那高深莫测的目光都没发现。

真是太冲动了,只顾着自己出气,又把罗谦一家给坑了。

卢阳攥着小拳头,自责得无以复加。

原来当日张管家给罗谦家送了谢银之后,罗谦和程氏商量,总不能坐吃山空,便用这些钱买了个带后院的小店,卖些农具和杂货的小生意,虽然挣得不是太多,却也算是把日子稳定下来了。

可程氏始终有一块心病,终日耿耿于怀,身体越来越差,罗谦又是个孝子,不忍心看程氏郁郁寡欢,便招了个伙计帮他打理店铺,让罗卉在店里坐镇,忙的时候程氏也可以到前面店铺里来帮忙,他又重新进了私塾,下学了便回店铺,倒也看顾得过来。

日子过得忙碌却也踏实,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也未偿不是个好的开始。

可偏偏她们家有罗大胡子和汪氏这一门亲戚,看他们过得好了,便总想沾点好处,逢人就说自己对罗谦一家有多大的恩惠,如果不是他舅舅罗大胡子,她们母子三人,孤儿寡母的早就饿死街头了,罗大胡子可怜这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妹妹,连房钱都给她们交了五年,还处处贴补她们,宁愿自己家吃糠咽菜也不让妹妹一家饿着云云。

那不要脸的话卢阳都不忍过耳,可这样的人,程氏母子还真没办法对付,她们都是要脸面的人,舍不下脸皮和汪氏争这口舌长短。

罗卉倒是和他们据理力争过,但她一个才九岁的小孩子,怎么吵得过人家一家那么多口人。

第79章 骂得贼死

前一阵子,汪氏更是把主意打到了罗谦身上,要给他订一门亲事。

那女方若是个好的便也罢了,偏偏是个不知检点,轻浮到不行,还被退了亲的,比罗谦还要大了三岁。

罗谦本来不知,是那女子恬着脸去私塾找他,被他的同窗瞧见了,因此取笑了他好一阵子,他才知道有这么个恶心的事情。

罗谦是再也不想搭理汪氏这样不靠谱的舅母了。

罗卉也讨厌汪氏时不时的来店里顺东西,巴不得没有这样的亲戚,在哥哥说了不用理会汪氏以后,每每汪氏来了罗卉都没有一个好脸色,虎着脸把人赶走,气得汪氏跳脚。

汪氏也有好一阵子没去店铺里打秋风了。

可今天汪氏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带了一家人直接杀上门来,把在后院休息的程氏也给惊动了。

汪氏当街大骂程氏母子丧尽天良,狼心狗肺,不肯与她侄女结亲,便偷她家的钱,烧她家的房子,连柴米油盐锅碗瓢盆都不放过,这是要断了她们一家子的活路。

她声泪俱下,在店铺前撒泼打滚,吸引了无数人的好奇心。

来看热闹的人把店铺前的街道都给堵得水泄不通。

最后还是巡街的衙役出面,驱散了看热闹的人,又寻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她们是亲戚,本还好心好意的劝解了一番,谁知汪氏这回是铁了心要给程氏母子好看,非要拉她们上公堂,赔银子。

程氏上一次就受了店铺掌柜的女婿伍朝晖的惊吓,对上公堂一事,心中存着难以磨灭的阴影,如今的阵杖却比当日不知要大了多少倍去,她早就吓得手脚疲软,一听汪氏说要上公堂,立时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虽然晕了,汪氏却没有放过她的打算,还是其中一个衙役看程氏的面色有些不对,探了探程氏的鼻息,发现她已然没了呼吸,这才吓住了汪氏。

程氏真的就这么被吓得心悸死了。

她的身体本来就如风中残烛一般,三个多月前被伍朝晖一吓,有好长一段时间心悸梦魇频犯,现在又被汪氏这么一吓,还冤枉她们母子偷东西烧房子,在邻里面前丢尽了脸面,她的儿子还不知道要被泼多少的脏水,哪怕以后考中了秀才,也是个大大的污点。

程氏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惊吓和谩骂,竟然就这么去了。

卢阳听见罗卉的哭声,便是在这个时候发出来的。

程氏的死,汪氏却不用负责任,她也是无心之失,而且她还是苦主,昨天还到官府报了案,有案件可查,她家的东西确实是遗失了,堂屋的大门都被烧得只剩了门框,这还是火扑灭的及时,火势才没有蔓延到别处。

快手去查的时候,查出门前有未燃尽的柴火,一看就知,明显是有人故意纵火。

一听说有人故意要烧她家的房子,汪氏想当然的便以为是程氏母子使的坏,立即带着儿子儿媳杀到了程氏家去。

而那几家被卢阳送了东西的人家,都要把卢阳骂死了,以为是那个纵火的小偷想要栽赃陷害他们,纷纷把东西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发现而当成纵火犯抓起来。

卢阳当然不知道自己被这么多人骂得贼死,但她知道自己的心里再也平静不了了,她满嘴都是苦味,比吃了黄莲还要苦,就连小厮说罗谦兄妹没有作案的时间,已经被排除在外都没有能让卢阳的心情好上一星半点。

她只想出口气,却害程氏丢了性命。

卢阳的脸色太难看了,青不青白不白的,绘娘以为她是被程氏的死吓到了,连忙搂住她道:“宝花不怕啊,这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她会遇见这样的事情,还好那罗谦兄妹没有被牵连,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不要想太多。”薛东源也宽慰道:“我一会再让人去看看,可有什么忙能帮上他们兄妹的。”

绘娘附合道:“是这个理,那兄妹俩都还小,估计也不会操持这样的丧事,使两个有经验的人去搭把手,好生把人安葬了再回来,也全了宝花的心意。”

薛东源要的就是绘娘记他的好,当下也不耽误了,亲自去外院安排,不仅派了人前往,还备了奠仪,回来告诉绘娘,果然得了绘娘一个赞赏的眼神。

夫妻俩的眉眼官司卢阳没有心情理会,她被沉甸甸的愧疚感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只好推说自己不舒服想休息。

绘娘看她确实像疲倦得很的样子,便让她回楼上去躺着。

卢阳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只是想呆在一个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独自品味悲伤罢了。

怎么沾着她就这么倒霉呢。

这悲催的命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卢阳本来想着绘娘明天会去小华寺,便一直提醒自己,晚上千万别睡过头,好随绘娘一起去给薛妍求平安符,可她因为夜里没睡好觉,隔天就起得晚了些。

等她急急忙忙找婆子把她抬去绘园的时候,绘娘身边的婢女却告诉她,薛东源夫妻一大早就出门去小华寺了。

卢阳便转回了明曦堂,去看看薛妍。

薛妍今日的反应却比昨日还要令卢阳揪心。

她缩在床角,小脸惨白,眼睛睁得很大,眼里充满了恐惧。

猛然间看见卢阳,她就像看到了鬼一般,拼命的要把身子缩起来,一边大喊着鬼啊不要抓我之类,一边哭得涕泪横流,凄凄惨惨,十分可怜。

她好象在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卢阳心疼极了。

哪还敢再让她看见自己,急忙走了出去。

薛妍的丫鬟兰香抹着眼泪哽咽道:“二小姐今天醒来就这样了,看到谁都害怕,就连婢子要给她擦脸,她都吓得直躲。”

另一个丫鬟荷绿也红着眼,“奴婢们都不敢靠近二小姐,就怕她吓出个好歹来,可二小姐还这么小,再这么哭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是啊,才六岁的小娃娃,被自己吓成这样,万一就这么吓傻了怎么办?

难道是自己吓傻了沈宝珠,报应到妹妹身上了?

卢阳很自责,整个人都不好了。

晌午之前薛东源夫妻就赶了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尼姑。

绘娘说她是静月庵的慧平仙姑,在大同府的大户人家中声名不错,许多女眷都交口称赞过她,夸她宅心仁厚,有悲天悯人之心。

第80章 恶灵附身

要说绘娘一个不怎么出门的内宅妇人,怎会知道这个慧平仙姑,那也是巧事一桩。

在她等小华寺的住持开光加持护身符时,听到几个贵妇人交谈,说慧平仙姑是个了不起的能人,还开了天眼,能看透一切邪秽。

绘娘身边的徐方氏又引着她仔细的听了听,听到其中一人说家里有小孩撞客了,若不是慧平仙姑妙法通天,将那邪秽除去,她家的孩子指不定就要变成个傻子。

又有人说她有一个远房侄女,本来好好的,突然有一天性情大变,还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古怪言论,她那远房亲戚便去求了仙姑。

仙姑道此女乃恶灵附身,一掌拍在此女的额间,将那恶灵拍走,她的远房侄女这才恢复了正常,后来还嫁给了一个官老爷,成了官夫人。

众说纷纭。

徐方氏问了那几个妇人,慧平仙姑是何许人也。

得了仙姑的庵门所在,徐方氏便拿薛妍受惊吓一事劝说绘娘,薛东源也在一旁极力附合,担心薛妍这样下去会出大事。

绘娘推脱不过,便和薛东源一起去将人请回了薛府。

慧平仙姑年约四旬,眉眼带笑,肤色白嫩,长得一幅慈眉善目的好模样。

卢阳早已听到动静,和绘娘等人守在薛妍的闺房外,默默的等着慧平作法,希望她真的能治好妹妹。

西路的孟氏也带着薛敏赶了来。

众人忐忑不安的等了有两刻钟左右,屋里薛妍惊恐的嘶喊声竟慢慢的小了下去。

卢阳心头一松,随即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妹妹分明是受了她的惊吓,才会变得神智不清,胡言乱语,这慧平是用的什么法子,能让薛妍平静下来?

难道她真的有驱邪除秽的本事?

那她会不会看出自己并非真的薛阳?

卢阳有些担心,绘娘的身子也有些发软。

卢阳以为她是在为妹妹担忧,连忙拉了拉绘娘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绘娘摸了摸她的脑袋,眼中神情讳暗不明。

又等了片刻功夫,慧平仙姑才开了门,卢阳便随众人一道进去看望薛妍。

见妹妹已经安静的睡着了,好看的两道眉毛不再紧紧的揪着,卢阳内心松了口气,却突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宝花你且回头一看。”

卢阳下意识的寻声望去,还没看清开口之人是谁,额头猛然间一痛,一声惊雷般的大喝在耳边骤然响起:“妖孽还不速速离开!”

额头的痛太突兀太剧烈,就好象有一根钢针扎进了骨头里,又瞬间抽走了一样,疼得卢阳立时就晕了过去。

她失去意识之前,隐约听见绘娘十分惊慌的喊了她一声宝花。

这一变故发生得太快,将绘娘等人吓了一大跳。

等她反应过来时,卢阳已经被慧平一掌拍晕,人也被慧平拽了过去。

眼看着女儿出事,绘娘岂肯答应,待要将卢阳抢回来,却被她身旁的薛东源眼疾手快的拉住。

性情一向冲动的薛敏,最是个护短的,一看卢阳落入了慧平手中,也像一只红了眼的小狼般要向慧平冲过去,大叫着放开她姐姐。

她的一只手还一直被孟氏攥着,孟氏不让她胡来,她才五岁的年纪,如何敌得过母亲的力气,不由大急。

“施主稍安勿躁,且听贫尼一言。”慧平在绘娘和薛敏的怒视下,仍旧一脸镇定。

她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卢阳,沉声说道:“此女体内藏着一个极为厉害的恶灵,这恶灵正在慢慢蚕食贵府大小姐的生机,若不将这恶灵从贵府大小姐体内驱走,不仅府上的二小姐会被这恶灵吓死,连府中众人都会有危险!”

“且这恶灵的道行极高,贫尼一时降不住她,只有将她关到庵堂里,由佛祖镇压,贫尼再日夜作法,不出数年时间,贫尼定能降服她,还贵府一个正常的女儿。”

听说卢阳是恶灵附身,一众丫鬟们均吓得白了脸,连孟氏也有些怯意,愈发拉紧了不肯相信的薛敏。

绘娘也不相信,直说慧平是个骗子,死活要薛东源将她赶走。

可薛东源之前还说慧平是个了不得的仙姑,这仙姑也治好了薛妍,再说慧平是骗子,不只孟氏不信,连几个婢女也是不信的。

奈何绘娘的反应太过激烈,见薛东源始终拉着她不放,便威胁薛东源,谁要带走卢阳,便把她也一起带走。

薛东源看她态度强硬,只好将慧平先送出府去,又将卢阳还给了绘娘。

绘娘紧紧的抱着卢阳不撒手,那紧张的模样,好象生怕女儿会突然被人抢走了似的。

薛东源心中百般不是滋味,越发下了决心,一定要让绘娘自己放弃卢阳。

这个死丫头,绝不能留在薛府。

他让人去把丁远喊来。

丁远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张画像。

那画像正是通缉卢阳的悬赏缉捕文书,还盖着府衙的官印。

彼时,绘娘已经被薛东源劝动,将卢阳抱回了她的闺房,但绘娘仍不放心,紧守在床前,不许任何人靠近卢阳。

当那幅画像交到绘娘手中的时候,绘娘的心都凉了半截。

“这不可能!我的宝花什么时候成了杀人犯了?”绘娘捏着画像的手发抖,她绝不相信,这都是假的!

丁远垂首回道:“这缉捕文书都已经在各地流传开来了,不止大同府,其它的地方也有,不可能是造假的。”

绘娘的父亲曾在朝为官,又将她捧在手心里,官府的一些往来文件她也有幸目睹过,当然知道这不是假的,可教她如何相信,她的女儿会杀人?

绘娘慌乱地抓着薛东源的手,如抓着救命稻草,“你还记不记得,宝花说过,她在灵丘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一场打斗,她肯定是不小心被卷进去的,她才那么大点儿,平日里连刀都没摸过,如何会杀人?这太荒谬了!你帮帮她,她还那么小,真的被当成杀人犯抓起来,她的一辈子就毁了。”

薛东源反握住绘娘的手,在她手上轻拍以示安慰,“别怕,如果真的与宝花无关,我一定会去打点好,万不会让别人冤枉了宝花,你先冷静冷静,且先听一听丁远还有何话要说。”

绘娘定了定神,“好,我便姑且听听。”

丁远这才说道:“小的得大爷的吩咐,去了谷雨村一趟,本意是替大爷和夫人查一查,大小姐在谷雨村可有受何委屈,谁知道小的却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第81章 将计就计

丁远顿了顿,看薛东源示意他接着说,才道:“那家收留大小姐的人,不只有一个老妇人,还有一大家子人,其中一个即将出阁的小姑娘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疯了,在她疯了的那天夜里,大小姐便不见了踪影,从谷雨村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而当天晚上,大小姐却出现在远离谷雨村一百多里的灵丘县,还杀了前往灵丘探友的御史姜析和他的随从四人,并姜析的好友,又连杀了官差四人……”

“胡说!”绘娘愤怒的打断了丁远的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小姑娘疯了,又是杀了知府,简直是天方夜谭!

丁远在薛东源的眼神示意下,连忙说道:“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这些都是小的从谷雨村和灵丘县打探出来的,不只谷雨村的村民可以作证,就连灵丘县,都有官兵可以证实!”

“这可是事关朝廷命官的大案,小的岂敢空口白牙无中生有?这件事在灵丘,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连首辅大人都下令严查,只是不知为何,如此大力度的搜捕,却已历经三四个月,仍然未将凶犯缉拿归案。这还一度成为灵丘的笑谈,灵丘的赌坊甚至还以此为赌局,猜测这个凶手是何方神圣,竟能如此嚣张歹毒,连杀十人还能全身而退。”

连姜献都扯出来了。

绘娘的背脊渐渐发寒,脸色亦十分难看。

薛东源暗暗心疼,可他还是狠了狠心,柔声说道:“绘娘啊,我知道你最喜欢宝花,不愿相信宝花会杀人,我也不相信,但这件事情确实很蹊跷。”

“我担心这是否是我当年竖敌太多,有人查到了我的行踪,塞了一个假的宝花进府,为的就是迷惑我们,好伺机将我们一一除去,又或者真如慧平仙姑所说,这个宝花是恶灵附身,那真的宝花又在哪里受苦呢?”

“你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不止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危,也是为了真的宝花好。”他低声问绘娘:“宝花回来的这几个月,你可有发现,宝花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他看绘娘心神俱震,神色间明显是开始怀疑卢阳了,便松开了绘娘的手,拿出了一本卢阳写过字的小本子来。

指着上面字里行间的标点符号说道:“我们的宝花,什么时候写字喜欢加上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了?这些符号都是什么意思?我竟从未见过,你不觉得诡异吗?只有她一个人写字带着这么些符号,我真担心她是在写什么暗号,向什么人传递消息,那我们薛家岂不是要大祸临头了!”

如果卢阳知道,真的要哭死了,她用毛笔写字的时候,自然不会去用标点符号,可是用炭笔就像前世用圆珠笔铅笔一样,那标点符号早就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习惯成自然,顺手就那么写上去了,而这个时空的人,写字是从来不用符号的呀。

绘娘失魂落魄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宝花是假的?”

薛东源心知她这是动了疑心,心中大喜。

他看了一眼丁远,丁远瞬懂,立马说道:“小的也担心有人冒充了大小姐,便又在灵丘县和大同府明察暗访,这一查之下,竟又让属下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还有?绘娘一个眼风扫过去,让丁远别卖关子。

丁远这才娓娓道来:“大小姐杀人逃走之后,被一家青楼的人掳到了浑源州,她在青楼里待了七八天,那青楼本是江湖中万刃堂旗下的一处勾栏院,不只做些皮肉生意,还干一些搜集小道消息的勾当。”

“那一天,青楼里攻进来一伙人,要营救一名女子,大小姐趁机逃了出来,她腿上的伤就是其中一个人用暗器打伤的,当天夜里,大小姐又从浑源州到了大同府,一百多里,大小姐带着腿伤,却只用了半个时辰。”

丁远的声音抑扬顿挫,极有感染力,很容易让听者入神,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仍旧一脸肃然道:“据属下所知,大小姐是不会骑马的,更重要的是,那个时辰,浑源州和大同府的城门均已关闭,大小姐是如何离开浑源州,又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进入大同府的呢?”

难道真的是恶灵附身?

绘娘花容失色,交叠在一起的双手,隐隐被她捏得泛白。

丁远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薛东源一眼,接触后者眼中‘还有何证物赶紧呈上别磨叽’的眼神,连忙双手奉上一沓纸笺,态度极为恭敬卑谦:“这些都是作证之人的口述或者亲笔所写,还附有他们的住址和营生,夫人若不信,可以一一查访。”

薛东源接过,先看了看,又递给绘娘。

绘娘越看脸色越白。

作证的人之中,不止有贩夫走卒,还有村民,官兵,妓院的打手,店铺里的伙计,甚至还有灵丘和浑源州,大同府看守城门的守卫,连何日何时何地,都写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离开了京城的权力中心,薛东源还有这样的本事。

为了除去宝花,他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绘娘浑身颤抖,落在薛东源和丁远的眼中,却是她被事情的真相给吓到了,竟没有人去怀疑绘娘是在将计就计。

她倒要看看,薛东源如此苦心孤诣,究竟还要安多少罪名在宝花身上,又准备如何处置她的宝花。

就在绘娘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薛东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惊讶道:“听丁远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一桩古怪的事情来。”

绘娘很配合的接口道:“何事?”

“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还是你也已经察觉,反正我总感觉现在这个宝花不像以前的宝花了。”薛东源似是而非的先提了一句,才说起正题:“昨天她在花房里突然失魂,把芙蓉和敏儿姐弟都撇下不管,非要央着你去找罗谦,却正赶上罗谦的母亲身故,罗家遭难,你说这奇不奇怪?”

绘娘却不知道卢阳失魂一事,因此她佯装吃惊的问道:“你的意思,莫不是以为这个宝花不止行踪诡异,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罗谦家里遭了难需要帮忙,她这才急急忙忙的要找罗谦的?难道这些还与她失魂有关?我怎么不知她何时有失魂之症了?”

第82章 溺死在马桶里

“我本来也不知。”薛东源叹道:“是昨天芙蓉被吓到以后,徐方氏找过我,花房里的花匠怕担干系,偷偷告诉徐方氏,宝花曾经突然失魂,那模样十分惊悚,与她老家失魂之人的症状一模一样。”

“你想啊,宝花回府三个多月,从来没有提过要去找罗谦,为什么会在失魂之后突然提出要见他,还说担心他出事,这不是很怪异吗?还有一桩事情,绘娘你可别忘了,前几天宝花不知从哪里抱回来一个坛子,那坛子里的东西你可知道是谁的?”

他看绘娘不解,爆出一个绘娘完全想不到的答案:“是罗谦舅母的,就是那个吓死罗谦母亲的妇人!宝花是这一切的元凶,那纵火犯也是宝花,你说她有多可怕?我都不知道她一个七岁的女娃娃,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明曦堂跑到罗谦大舅家去纵火作恶,然后又悄无声息回到明曦堂的!”

“还有啊,宝花最初是怎么出现在绘园的?我过后问过二门和大门守门的人,都说没有看见她,她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且当时她的腿还受了重伤,根本连行走都不能,她是怎么从罗谦家回到绘园的?真的如她所说,她是趁着门子不注意,偷溜进来的?你觉得她的说词可信吗?”

确实可怕啊!绘娘一脸惊悚的问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妖孽,行事乖张,谁能理解啊。”薛东源一脸的后怕。

绘娘并不知道,丁远早就让人和汪氏搭上了线,连汪氏会去落马巷罗家抢卢阳的金锭,也是早就让人透露给汪氏,说去罗家闹上一闹便能得一大笔银子,汪氏一向贪财,哪有不上勾的。

还有卢阳的腿。

那伤势看着吓人,其实并没有伤到重要的筋骨,如果卢阳回大同府的当夜找了大夫医治,是有很大的希望治好的,可张管家却故意让丁远拖住了大夫的脚步,拖到最后拖成了瘸子。

汪氏在罗谦店铺门前闹得那么大,又有卢阳非要让人去看罗谦,老谋深算的薛东源怎么会不让人打探事情的经过呢。

所以他才会顺藤摸瓜,知道汪氏损失的一坛子银钱,正是卢阳小姑娘偷走的。

至于薛妍的病症就更加简单了,薛东源要让一个人如被恶魇缠身,只要一粒致幻的药丸便轻轻松松搞定了,为了达到目的,就是牺牲自己的女儿,他也在所不惜。

若薛东源知道随着卢阳的长大,会给他造成这诸多困扰,他早在卢阳出生的时候就把她溺死在马桶里了。

这也是他迄今为止,最为后悔的一件事。

当初怎么就天真的以为,自己会爱屋及屋?

其实自己的心眼明明不比针眼大多少!

而偏偏卢阳这死丫头越长越神似那个短命鬼,他只要一看到卢阳,那被压在心底深处的嫉妒与憎恨便如潮水一般涌出来,让他完全无法接受卢阳的存在。

早就应该掐死她的!

不过现在要收拾她也不晚,薛东源暗暗得意,谁让她非要回来,不肯当一个村姑,那就当一个瘸子好了,当一个瘸子还不乐意,非要削尖了脑袋跑回来,那就不要怪他了。

绘娘抓住了薛东源话中流露出的意思,刻意问道:“她真的是妖孽?”

她的脸上顿时浮起几分希冀,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切的和薛东源说道:“我就说,我们宝花一向善良,不会是杀人犯,她五岁之前还能歌善舞,天真可爱,这一次回来,她虽然也很爱亲近我,可她的亲近,是带着几分讨好,几分小心翼翼的,绝不像从前的宝花那么随意,自然而然的流露真情。”

“我原本以为,这都是因为宝花在外一年吃了许多苦的缘故,性情有所改变也在情理之中,可我从未想过,这个宝花是妖孽附体!那我的宝花呢,她将我的宝花弄到哪里去了?”

绘娘拉着薛东源去看卢阳,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能看见她的下颚深处靠近喉部的地方,有一枚细小的月牙状的朱色胎记,她伸手用力的揉搓,那胎记却依然顽强的呆在那里。

“是真的!”绘娘再也压抑不住满心的悲伤,伏在卢阳身上,失声痛哭:“是宝花的身体,不会错的,这是宝花的身体!”

薛东源吓了一跳,以为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绘娘这是要替卢阳说话。

谁知道绘娘却哭着说道:“这个妖孽占着我儿的身体,毁我儿名节,害我儿又哑又瘸,显然是个恶毒的妖孽,可她还占着我们宝花的身体,我们要如何让她还回我们的宝花,还不伤害宝花的身体呢?”

她虽然哭得厉害,心里却如明镜一般,眼下只要能保住卢阳的性命,哪怕让卢阳背上一个妖孽的恶名,她也顾不得了。

“东源,你看这样好不好,等这个妖孽醒了,就让她离开宝花的身体,如果她不肯离开,便将她关到庵堂去,用符咒镇住她,逼她将宝花交出来,不然就关她一辈子,让她永生永世都不得自由。”

绘娘的话让薛东源大感快慰,他做了这么多,就是要绘娘主动放弃卢阳。

只要将卢阳从绘娘身边弄走,到时候是死是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对于绘娘说的这个处置结果,薛东源很满意。

*

卢阳这一晕竟是晕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以来,绘娘一直守着卢阳,不知落了多少泪。

薛东源还道她在哭那个所谓的,被妖孽压住了神魂的亲生女儿,哪里知道她是在哭她和爱女马上要面临的分离。

卢阳睡了三天,一醒过来,早就腹中空空,饿得饥肠辘辘,却是饭也没吃一口,水也没喝上,便被绘娘逼着弹琴。

卢阳虽然有薛阳的记忆,可那毕竟只是记忆,她能把字写得神似薛阳,也不过是占着前世就有书法的功底,而薛阳写的字又端正秀美有余,却没有灵气,毕竟她的年纪摆在那里,所以卢阳才能钻空子。

而让卢阳弹琴,却真是难为她了,她懂音律,知道很多琴谱,也知道指法和手型,可她真的不会啊。

那是需要长久的练习才能达到大脑与手的协调,才能弹出好听的曲子。

而她就像前世某部武侠巨著里的神仙姐姐一般,空有口诀,自己却不会一点武功。

由她那不协调的手与大脑,弹出来的曲子,不是这里出错,便是那里出错,都不能听了,还没有弹完一曲,卢阳自己便停了下来。

她的生涩和踟躇落在旁人眼里,就是铁一般的证据。

第83章 还我女儿

绘娘的身子微晃,险些要站不住。

卢阳的手也在发抖,更让她心慌的,是她发现绘娘看自己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连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薛东源,也一脸讳莫如深的看着她。

联想到失去意识前听见的那一声‘妖孽速速离开’,卢阳心中浮起了深深的不安。

看来在她昏迷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一些对她不好的事情,让父母都开始疑心她了。

会是那个慧平吗?

她看出了自己并非真的薛阳?

所以父母亲的态度才会转变?

真的是这样吗?

卢阳愈想愈慌。

可能……自己真的要被当成妖女了。

也是她停下来的功夫,绘娘一巴掌便扇在了她的脸上,直接将卢阳给打懵了,这还没反应过来,绘娘又很粗鲁的将她从椅子上拽了下来。

膝盖猝然着地,疼得她张嘴大叫,却一个音符都发不出来。

卢阳心中疼极,她喜欢绘娘,她要当她的女儿,即使她不是真的薛阳,她也从未有一点想要加害绘娘的心思,为什么绘娘要这样对她?

娘亲,娘亲……

卢阳无声的张嘴喊她,眼泪滚滚而下,哭得满脸是泪,那种想要放声大哭却哭不出一点声音的憋屈,怎不令人动容。

可绘娘却像看不见一样,她下死手握着卢阳稚嫩单薄的肩膀,一阵猛烈的摇晃,摇得卢阳头疼欲裂。

绘娘双目喷火般的瞪着卢阳质问道:“你这个妖女,你把我的女儿藏到哪里去了?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娘亲,娘亲……

薛东源费尽心机把慧平老尼引到绘娘面前,在绘娘心里掀起一丝涟漪,又好不容易让绘娘对卢阳生了疑心,怎么会让卢阳再有机会翻盘。

他担心绘娘还会有所动摇,便趁势追击,厉声诘问卢阳:“妖孽,还不老实交待更待何时!你附在我女儿身上,到底有何企图?只要你肯离开我女儿的身体,你有什么要求,大可现在提出来,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办到!”

“如果你还要负隅顽抗,非要占着我女儿的肉身,我便将你关到庵堂去,到时候青灯古佛相伴,自有佛祖会镇压你这恶灵,让你再也不能出来作恶!”

“你可要想好了,是要达成所愿归还我女儿的身体,大家各取所需,还是要被关押,永无见天之日?”

薛东源的质问卢阳回答不出来,她一直看着绘娘,她快被绘娘摇散架了,浑身都疼,还饿得紧,可是绘娘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慈爱的看着她,对她温温柔柔的笑了,她恨不得生吃了她,让她好害怕。

薛阳早就死了,她现在就是薛阳,又让她到哪里把薛阳找回来?

绘娘很愤怒,她拍打着卢阳,撕扯着她的头发,声嘶力竭的要卢阳还她的女儿,卢阳还不出来,她便打卢阳,一耳光一耳光的抽打过来。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卢阳的嘴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她知道是口腔内壁被打破了,她好疼。

心里更疼。

她为了能回家,回到父母身边,一路以来吃了好多苦头,受了许多惊吓,甚至不惜暴露秘密飞回绘园,可是她才在薛家待了不到四个月,她就要被当成妖女关进庵堂了。

这三个多月,绘娘真的对自己没有一点母女之情吗?还有父亲,为什么你们都变得这么可怕。

这不是我想要的家。

你们不要我,那我就离开好了。

卢阳不可能将自己的秘密写出来,估计就是她写出来了,别人信不信她都难说,因为太诡异了,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所以她最后还是被带走了。

可能是怕她真的有妖法,她被带走的时候,慧平仙姑带着两个老尼,用浸了黑狗血的绳子把她五花大绑着,并且用画着符咒的符纸贴在她的额头上。

她现在真的很像一具僵尸。

卢阳的视线被黄色的符纸挡了大半,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绘娘一眼。

绘娘的眼神除了刻骨的仇恨没有别的情绪。

娘亲,我最后一次叫你娘亲了,你要好好保重,即使你的薛阳回不来,你还有丈夫,还有薛妍,你一定要好好的。

而我这个妖孽,天大地大,竟不知何处可以容身。

薛敏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卢阳要被送走的消息,哭着跑过来拉她,不让她走。

“大姐姐不是妖女,她不是妖女,你们一定弄错了,大伯,大伯娘,你们快救救大姐姐,她不是妖女啊……”

薛敏被孟氏捂住了嘴,拖了回去。

卢阳扬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还好,还有人愿意相信我。

她原想再看一眼薛敏,却被慧平死死的拽着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底,绘娘都不敢流露出一丁点留恋和不舍。

尽管她已经心如刀绞,喉头哽痛,她也死死的咬紧了牙关,不让薛东源发现出什么异常。

宝花,我的儿,不是娘亲心狠,离开娘亲你还有一条活路,留在娘亲身边,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啊。快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你就当娘亲是个坏母亲,永远恨着娘亲就好,这样,你就不会总想着要回家了。

薛东源找了那么多证据,来证明此宝花非彼宝花,其中一点绘娘还是很相信的,那就是卢阳的怪异之处,这些不是薛东源凭空捏造得出来的。

她对卢阳初回薛府那天的印象,尤为深刻,那个时候,卢阳分明是从半空中往她身上扑过来的,并非是走着进的绘园。

过后,薛东源虽然有问过卢阳,她是怎么躲过门子的眼睛进入绘园的,卢阳一律摆着懵懂的表情,用‘就是那样进来的呀,他们都没有发现我’这个借口搪塞过去。

绘娘明知她在说谎,也从不揭穿她。

绘娘不在乎卢阳是不是妖女,无论如何,卢阳都是她的女儿,和从前那个懂事乖巧的女儿并无不同,如果女儿是妖女能有妖法保住性命,就算是妖女又如何?

那就远远的离开薛家,去过自己的生活吧,只要活着,在哪里都好。

这正是绘娘撕打卢阳的真实用意。

要用弹琴试探卢阳,不过是要用一个借口来发作,好让薛东源更加相信,她是真的以为,现在的卢阳是妖孽罢了。

而且,她心里也非常清楚,一个一年都没有碰过琴的人,突然要她弹奏一曲,难免会生疏的。

绘娘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逼着卢阳弹琴。

卢阳果然弹得错漏百出。

如此,卢阳也会相信,她这个母亲是真的疑了她弃了她。

*

静月庵就在城外的一处山脚下,离城内不过十多里远,附近只有一个村庄侯家集,约在两三里外。

庵堂依山而建,山门很简陋,进去之后,可以看见一重重古旧的殿堂,供奉着各大佛像。

卢阳不及细看,已被两位老尼连拖带拉的押进了一间小室。

小室很狭窄,里面画满了符咒,老尼们用同样贴满符咒的铁链缠住了她的脖子,用一个锁头锁在颈边。

那铁链从小窗眼里延伸出去,也不知道是绑在外面的什么地方。

所幸的是铁链够长,不至于让她无法动弹,那些捆住她的浸了黑狗血的绳子也被解开了。

老尼们走后,慧平走了进来,将门也给掩上。

小室里顿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第84章 恶有恶报

卢阳感觉到有人靠近她,这小室里除了她只有慧平,能靠近她的当然也只有慧平了。

一只手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袭向了她的……下面,又猛然用力一掐。

卢阳瞬间就睁大了眼睛,疼痛、惊骇、屈辱、愤怒使她想也没想的,一拳就朝着感应中的位置挥了过去,一打中了慧平的小腹,另一拳也紧跟而上,雨点般落在慧平的小腹处。

去你娘的,这是什么仙姑?!

“啊呀!”

慧平猝不及防,一声声闷哼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但卢阳可是整整三天没有吃过东西,初时因愤怒而提起的劲头很快就过去,小拳头也挥不动了,待慧平反应过来,一掌便狠狠地拍在卢阳的颈间,却正好拍在锁头和铁链上。

卢阳固然被这一拍拍倒在地,慧平自己也痛呼起来。

估计是担心被人听见,她只短促的叫了一声后立马噤了声。

随后阴冷恶毒的冲着卢阳低声咒骂道:“死丫头,若不是你娘死活要留你一命,我现在就切开你的肚皮,扯出你的肠子,然后把你那扑嗵扑嗵跳动的心脏,当着你的面一口一口生吃了,我看你还敢不敢和我嚣张!”

慧平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小室里,听在卢阳耳中,就像那白雪公主里面的邪恶巫婆。

卢阳知道绘娘留自己一命,是因为这具肉身是她的亲生女儿的,可绘娘知不知道,这个慧平是个坏尼姑?

她知还是不知?

卢阳细思极恐。

慧平当她怕了自己,发出了一连串像来自地狱的桀桀怪笑,声音又低又诡谲:“怕也没用,落在了我的手里,我一定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间!”

“不过现在嘛,我暂时还不会动你,等你娘没有耐心了,你就是我的了,嘿嘿嘿……”

她得意的走了,留下卢阳满心凄惶悲凉的躺在地上。

我是不是该感谢绘娘对薛阳的重视?

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对我竟没有一点的情份吗?

也对,她以为是自己害了她的女儿,恨自己都来不及,又怎会记着短短几个月的情份呢。

卢阳望着铁链穿过的小孔,从那里透进来一丝极为浅薄的光线,微弱又黯淡,一如现在她的心。

小室里没有蒲团,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

地上寒凉,卢阳不得不坐起身来,背靠着墙,双手搓着小腿以缓解腿上传来的不适感。

真的很疼啊!

一冷便愈发的疼了。

*

静月庵的尼姑不多,加上慧平仙姑,拢共也才十六个人。

慧平占着最大的一间禅房。

谁也不知道这间禅房里其实另有乾坤。

这一日,慧平做了晚课,便熄了灯,准备安歇了。

其实她已经在熄灯后走进了地下的密室里。

其中一间密室里关着一个约五六岁大的男童。

他被绑在一块约四尺宽,六尺长的石案上,石案边的小木方桌上还放着几把样式不同的刀具。

男童的嘴里塞着一团布,将他的嘴撑得很大。

他身上不着寸缕,浑身都布满了伤痕。

有烫伤,划伤,戳伤,鞭伤等,十足的触目惊心,有许多伤口还在往外汩汩的流着鲜血。

眼看着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在男童惊骇欲绝的眼里,慧平一脸像看自己的得意之作般,伸出双手,满足又欣喜的从他带血的伤口上一一抚过。

男童因此而疼得一阵痉挛抽搐。

可是当慧平的视线慢慢从男童的身上往下移去时,慧平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疯狂而憎恨的神情。

“臭男人!”

慧平的脸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滔天的恨意而扭曲了,她猛的从小方桌上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一脸疯狂之色的朝男童的某处切了下去。

她疯了一样的切割着,将那还来不及长大的,柔嫩如蚕蛹般的小东西全部斩切了下来,然后开始拼命的用刀剁,剁得稀烂。

“臭男人,臭男人……”

血溅了慧平一脸一身。

男童的四肢被缚,一点也动弹不了。

直到他死,他的脸上都还保持着一幅疼到了极点,恐惧到了极点的扭曲的表情。

慧平一直剁啊剁啊,将从男童身上切下来的东西剁成了肉泥,她才觉得满腔的恨意抚平了些许,脑子里也清明了一些。

她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恶毒的微笑:“这个脏东西,就给那个脏女人吃好了,省得浪费。”

她把男童嘴里的布抽了出来,摊在石案上,又用刀将剁碎的肉泥挑到布上面,拿着这包肉泥去了隔壁的一间密室。

那里面关着一个被铁链锁住的人形物体。

看其身上的特征,这应该是个发育得很可观的少女。

她的脸已经被毁得看不出一丝本来面目了,新新旧旧折叠的烫伤划伤,让她看上去极为可怖。

而且她的眼睛也被烫瞎了一只,鼻子的地方露出两个坑坑洼洼的洞。

嘴唇也几乎要没了,露出了一口又黑又黄的牙齿,那脏兮兮的牙齿缝里,隐约还夹着丝血肉。

赤果果的身上更是无一处完好的皮肤。

真是难以想象,少女受过什么样的虐待,为什么她还能活着。

这个地方简直臭不可闻。

慧平却根本不在意,她就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像狗一样四肢着地的少女,张着没有嘴唇的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飞快的向她爬过来。

少女讨好地抱着她的腿,张着嘴要吃的。

慧平蹲下身,用力捏住少女的双颊,阴森森地笑了:“饿了?来给主人洗洗脚吧,洗得干净了,主人就给你饭吃,不然你今晚可又要挨饿了。”

少女闻言,急忙脱下慧平的鞋子和袜子,等慧平坐好,她便捧着慧平的脚,一个脚指头一个脚指头的卖力舔了起来,咕叽咕叽的口水声,把这小小的密室弄得有了几分糜糜之味。

慧平惬意的享受着,脸上露出一抹得意又阴狠的笑容,“你抢了那个负心汉又如何,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在我面前,还不如一只狗!”

“你若知道你的女儿是如今这样一副,人不人狗不狗的模样,必会十分后悔,你当年不知羞耻的抢了我的姻缘吧?”

慧平冷冷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了一粒药丸,又抬起少女的脸,将药丸拍进少女的嘴里,伸手掐住少女的耳朵,狠拧了一把。

少女浑身一颤,却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反而用仅剩的一只眼睛,媚眼如丝的望着慧平。

这小姑娘早就没有了理智,她几年前被慧平掳来,常年被慧平喂食添了发/情的毒药,一丁点碰触都会心痒难耐,只想求欢。

她的身体也从内而外开始腐坏,发出腐臭的味道。

她离死已经不远了。

慧平还将方才从隔壁切下来的那一小包肉泥,丢给了少女,少女浑然不觉此物有何不妥,拣了来就往嘴里塞。

看她吃得那般津津有味,慧平张嘴就要大笑。

可她还没笑出声来,耳中便突然听见了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就像房屋倒塌时发出的可怕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慧平一惊,马上便站起身来,打算上去查看一番,上头是出了什么事情。

哪知那小姑娘看她要走,似乎很是着急,竟立时朝她扑了过来,死死的抱住了她,不让她离开,还拼命蹭着她,以稍解慰藉。

慧平还想再做什么却根本无能为力了,因为整个密室都塌了。

她被一块石头砸中了脑袋,脑桨迸裂,当场死亡。

第85章 放大招

这地下密室其实还有一条逃生的通道,原是以前的尼姑们为了躲避鞑子的劫掠,一点点挖出来的。

到了慧平这里,却成了她杀人泄愤的秘密场所,那些知道密室的尼姑,全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打发到别的尼寺去了。

可惜密室倒塌的太过突然,慧平根本来不及逃生,就被活活砸死在里面。

少女也没有幸免。

密室为什么会塌呢。

那是因为上面的禅房塌了,本就是胡乱挖出来的密室,又没有经过专业人士的测量,这间禅房早就成了危楼,迟早也会自己塌陷的,只是被人为的提前了一些罢了。

如此大的动静,静月庵所有的尼姑都被惊醒了,一个个尖叫着往庵外跑,只恨没有多长两条腿。

谁也没有时间去管慧平,她住的禅房都塌成那样了,没有尼姑会侥幸的以为,里面的人还能有什么活路。

周边的禅房虽然幸勉于难,却也是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倒塌,众尼姑们都忙着逃命,更没有那个闲心去管慧平的死活了。

其实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

熬了几天的卢阳,苦苦等着能召出翅膀了,便照着那个梦境中的褫貍使出的神通口决,用翅膀印迹的能量卷出一股风柱,将小室里铁链穿过的那一面墙扇得塌了,钻了出去。

出去之后她发现铁链是系在外头一根木头圆柱上,便将铁链解开一圈圈缠绕在肩膀和手臂处。

她又想着自己这几天遭了老罪,腿疼得她没有一天能眯眼,慧平那个伪尼姑还三番五次的恐吓自己,一怒之下便卷出了一股声势极为浩大的龙卷风出来。

那龙卷风越卷越大,直奔慧平的那间最大的禅房袭卷而去。

她事先还真不知道,自己也能使出这堪比十级台风威力的龙卷风来,竟然一下就将那间禅房给推倒了,还波及了旁边的屋子。

卢阳躲在一颗菩提树上,小嘴张得老大,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过她刚才还是看到了,跑出去的尼姑之中并没有慧平老尼,想必她真的是压死在那里面了。

卢阳震惊的双手握拳放在嘴边。

阿弥陀佛,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在庵堂里大开杀戒的。

我只是想给慧平一个教训,谁让她总是恐吓我,饿着我渴着我,还不给我被子盖,连我想上个茅房都要憋上许久,我没有冻死在这里就不错不错的了。

卢阳在心中默默念叨着,以此来安慰自己不要太过害怕。

她看静月庵瞬间就跑得没了一个人影,也不再多逗留。

如果慧平真的要死,恐怕也已经死了,再想其它的也没有用。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就当替天行道好了。

卢阳叹了口气,如果绘娘知道她又把慧平给害死了,怕是今生今世都不会再信她了。

她又猛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脑壳坏了,绘娘都不要自己了,自己竟还在想着她,还盼着她能原谅自己。

简直可笑。

卢阳不再多想,转眼间便飞离了此处。

她要去大同府找锁匠将锁头打开。

卢阳被抓进静月庵的时候,并没有一件多余的饰物,身上也没有一个铜板,根本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帮她。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试一试了。

可等卢阳飞到大同府的时候,才发现城内已经宵禁,所有的铺子都关门打烊,只余一条烟花柳巷还灯火通明,一夜笙歌。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卢阳十分的沮丧。

她不知不觉间飞到了初次回薛府时,曾经和罗谦走过的那条香叶河的拱桥上。

左右也没地方可去,她便在拱桥边坐了下来,两只小腿悬空着,一前一后的晃荡。

看着静静流动的河面,卢阳默默想着心事,想着未来一片迷茫,不由很是苦恼。

她在这个时空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她该到哪里去?

哪里还能容得下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阳的后背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她一把推了下去。

“哈哈,你个臭小子,可让本公子逮到你了!”

不过这一次,他又要失望了。

本应落入水中溅起一个大水花的卢阳,竟然在被推下桥后,非但没有落水,反而像水鬼一般,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素手,缓缓地,在他骤然睁大的眼里,搭在了桥面上。

另一只手又以极缓慢的速度,也搭在了桥上,十指慢慢相扣,给不知内情的人看见了,真以为她是靠着手肘的力量将身体撑起来的。

她就这样随意得有如趴在家中的案头上,把下巴也搁在手背上,与他震惊的四目相对,还向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但她没有露齿,因为卢阳小姑娘已经好几天没有刷牙了,她不用看都知道现在的自己必是一笑就一口大黄牙。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个十天前被卢阳撞下屋顶的面具小男孩,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卢阳不能说话,她微微侧头凝望着他,没有立时就飞上桥,她要吓吓他。

让他想搞偷袭推自己下河,哼!

上一次在罗谦大舅家附近就没吓到他,卢阳不信,这一次还吓不到。

尤其,今晚的月色还这样美。

数不清的星辰闪耀着,缀满了夜空,月光如水银般洒向大地,将黑夜带出了几分柔和的亮光,视线虽比不上白天看得清楚,却也能看个十之六七,可谓是帮了卢阳的大忙。

所以她方才一听他的声音,再看看他的着装,和上一次相差无几,便很快就认出了他来。

他身上穿着一袭暗红色的交领窄袖箭衣,脸上仍旧戴着绘有兰花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了一对狭长的眼睛和嘴唇以下的部位,一头黑发用一幅缣巾绾在脑后,垂下来的两条柔软的发带,在他身后迎风摇曳。

如果不是他眼中露出了几分惊慌之色,还真有些飘然出尘的味道。

他是被卢阳的表情给吓的。

卢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小嘴紧闭一句话也不说,那白白的小脸上两只圆圆的杏眼,黑漆漆的,没有起伏,看起来倒真像只鬼。

偏卢阳还嫌不够,脑袋越发以僵硬的、机械般的、一点点的歪到一边去,随后又在蓦然间吐出舌头,把眼球往上翻得只看见眼白。

小男孩被卢阳的鬼脸吓得蹬蹬蹬后退了三大步,险些要从没有护拦的拱桥另一边掉下水里去。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太怂包了,他又连忙站直了身子,色厉内荏的说道:“快给本公子从实招来!你究竟是人是鬼?再不招认,本公子要放大招了!”

第86章 这小鬼忒坏

放大招?

他能放什么大招?

上回被自己一撞便撞下了屋顶的人,还能有什么厉害的招数不成?

你当你这是玩竞技游戏呢?

恶作剧得逞的卢阳被他这三个字逗乐了,一时没憋住露齿大笑,还一边用手拍打着桥面,笑得止都止不住。

她这一拍,桥面上的灰尘便被她拍了起来,好些都飘入了她的嘴巴和眼睛里,不只呛断了她的笑,还迷了眼睛,影响了她的视线。

令她很不舒服。

不得已之下只好飞上了桥,又连呸了好几下,仍然感觉一嘴都是灰,好生硌应。

面具小男孩总算察觉出自己被卢阳给捉弄了,不由得恼羞成怒,正要趁卢阳揉眼睛的功夫再把她推下去,试试她这回能不能再上来。

卢阳早就在暗中防着他,一感觉到有人接近,立即脚尖一点,往桥头飞速倒退而去,让他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真有如轻功在身的人一般,片叶不沾身,从容而退。

小男孩大急,奋起直追,“别跑!”

卢阳很快便贴地飞行到了大街上,眼睛也已经能睁开视物了,不用再担心小男孩会把她推下河,便顿住了身形。

小男孩气冲冲的追上来,本要找卢阳算帐,借着路边檐下没有熄灭的灯笼,才看清了卢阳脖子上缠着的铁链和锁头,竟是锁着她自己的。

他还以为这铁链是她的武器。

他这时也才发现,卢阳竟是个女的,还是个比自己要矮了半个头的女孩子。

被一个小女孩一次无视一次捉弄,让他倍觉脸面无光,不由更加恼怒起来,说话也很不客气:“难怪要锁着你,这么调皮捣蛋的小鬼,不锁着你,你都要翻天了,你家的大人可真有先见之明。”

他双手抱臂,扬着下巴,嘲笑卢阳。

他可一直记着上一次被卢阳撞下屋顶的事情,后来卢阳还当着他的面,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如此无视于他,让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后来他是越想越生气,一到晚上便偷溜出来满大同府的寻找卢阳,誓要逮住了一顿好打才行。

功夫不负有心人,也幸好今晚的夜色好,卢阳的身形又好认,他老远便看见香叶河上坐着个背影酷似卢阳的小人,便立时屏住了呼吸,悄摸摸的靠近卢阳,还要将卢阳推下河去。

卢阳不知道他这十天一直在找自己,要寻自己的晦气,只当是在此地巧遇,心里还挺高兴。

可听了他的话后,想起这几天的遭遇,她心里头就堵得很,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自然没心情再理会这小屁孩。

她把长长的铁链重新挂好,转身就走。

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活下去的办法。

“站住!”小男孩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过来,一把拽住铁链的一头,很是嚣张的抬高了下巴,“没有本公子的允许,你走得了吗?”

起开!卢阳瞪了他一眼,根本不把他一个小破孩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和小男孩拔起了河。

小男孩比卢阳大上一岁,力气也大上一些,但卢阳将铁链缠在身上,双脚打开,站稳,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和小男孩的双臂相比,小男孩就不是对手了。

竟被卢阳带得往前挪动了几步。

小男孩气急,他竟然没有一个女孩子的力气大,这让他情何以堪,他终于使出了大招:“魏叔,快来。”

他的话音一落,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穿着身劲装,戴着黑色面巾的壮汉便如幽灵一般,猛然间出现在卢阳面前,拦住了卢阳的去路。

此人正是小男孩的贴身侍卫魏子恒。

魏子恒身材魁梧,一身虬结的肌肉简直要透衣而出,显示着惊人的力量,光那一只拳头都要赶上钵那么大了。

卢阳站在他面前,好比一个小萝卜头,需得高高的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微微低头,俯视着卢阳,眼中适时的露出几分凶狠的神情,大有卢阳再敢往前一步,便要修理她的意思。

有了此人,小男孩这下有底气了,他把铁链的一端递给魏子恒道:“把这小鬼带回去,本公子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公子,这不妥吧?”魏子恒接过铁链,有些为难道:“万一她家里人找上门来……”

“怕什么?”小男孩可没这么多顾虑,他盛气凌人地指着卢阳道:“这小鬼忒坏,本公子是替她家人管教她,又有何不可?”

你才坏,你全家都坏!卢阳暗暗腹诽。

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身上也没有一文钱,能有个地方容身岂不是解了她眼下的燃眉之急?

哎呀,真是磕睡了有人送枕头。

且这小孩能半夜溜出来玩耍,身边还有一个孔武有力的保镖护着,他的家世应该不错,说不定可以去他家顺点银子,等十天之后翅膀能量满了再跑路。

她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魏子恒却明显不赞同小男孩的主意,又不敢把语气弄得太生硬,只好捧着劝道:“公子与她非亲非故,怎好替她家人管她。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公子若要与她计较,不是失了您的身份吗?”

“您一向英明神武,胸怀大志,区区一个小丫头,您就挥挥手放她离去吧,您出来也许久了,再晚一些,老太爷该着急了。”

小男孩眼中本还露出一抹‘好说好说’的大为受用的神情,可一听魏子恒提起老太爷三个字,眼神当即便沉了下去。

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全是不满和怨气。

卢阳也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他听了这个壮汉的话放自己走。

好在小男孩没有让卢阳失望。

他不悦的盯着魏子恒道:“老太爷,老太爷,什么都是老太爷!那本公子的话,你就不用听了是吧?”

他的语气很差,看向魏子恒的眼神说不上有多凌厉,却让魏子恒的背脊都微微弯了下去。

“公子,您说笑了,您的话属下哪敢不听啊。”魏子恒显然不愿和小男孩发生冲突,立马改口道:“您别生气,属下这就将她带回去。”

小男孩‘哼’了一声,看魏子恒果真将卢阳抱在臂弯里,这才满意道:“回吧。”

回去的路上,魏子恒狐疑的看了臂弯中的卢阳一眼又一眼。

见她一点都不慌,还颇有闲情的左顾右盼,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心中颇感怪异。

忍了又忍也没忍住,和小男孩说道:“公子啊,这小丫头怎么从头到尾不出声啊?”

第87章 绝食

魏子恒一说,小男孩也才反应过来,他惊讶道:“还真是啊,本公子问她话,她一个字也没回,她不会是哑巴吧?”

俩人都看向卢阳,卢阳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表情分明在说:“这都被你们发现了,你们好聪明啊。”真是两个傻子。

一个小傻子,一个大傻子。

什么人都敢往家里领。

不过她喜欢。

她本就发愁没有地方落脚,这小笨蛋非要带她回家去。

多有意思。

许是卢阳的表情太过于开心,让魏子恒心生不满,他曲指一个爆栗弹在卢阳额头,“还笑得出来。”

他的手劲很大,下手一点也没留情,疼得卢阳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也要弹脑门。”小男孩不甘人后,跳起脚来要打卢阳。

卢阳这回可算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了。

魏子恒果然听话的弯下了腰,等小男孩也在卢阳脑门上重重的弹了一下,他才站起身来,一点欺负小孩子的罪恶感都没有。

小男孩高兴极了,连本公子的自称都忘了,看卢阳疼得眼泪汪汪的,他还在一边不停的冲卢阳扮鬼脸,“让你戏弄我,等回去以后我也要把你锁起来,看你还调不调皮。”

狐假虎威!你这种人注定没有朋友!卢阳在心中愤怒的咆哮,还不敢表露出来,生怕被这两人嫌弃了,不带她回去。

别看魏子恒长得高大威猛,壮硕如牛,轻身功夫却着实不赖,只手抱着卢阳,登树攀屋,穿街过巷,巡夜的役吏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行踪。

连看着很不靠谱的小男孩也十分警觉,对于如何避开衙役竟似很有经验的样子。

三人在如薄纱笼罩的月光下,悄悄潜行了好一阵,许是快到地方了,魏子恒和小男孩均放缓了脚步。

魏子恒不知想起了什么,开口提醒小男孩道:“公子可有想过,要如何向老太爷说明,毕竟我们……不是太方便。”他冲小男孩打了个眼色。

可惜小男孩一心沉浸在要怎么教训卢阳,以报十天之前的一撞之仇中,根本就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本公子不过是想管教管教她,难道他还会反对?”小男孩扬着下巴道:“本公子才不怕他,他若不同意,本公子就——绝食!”最后两个字的音量瞬间就提高了两分。

卢阳看他话中吐露的意思,心中不禁猜测着,他平日里定然没少以绝食为手段威胁别人,也由此可以看出,他家中的规矩应该很严,他说的话八成不太管用。

那自己能不能在他家暂住个十天左右呢?

卢阳有些担心。

魏子恒见小男孩铁了心,也不再多说。

他到底只是一个侍卫而已,管得太多,难免会让主子不快,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魏子恒很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一路抱着卢阳,跟在小男孩的身后,进了一处挂着付府匾额的普通宅院,便将卢阳放了下来。

才刚刚走到穿堂,便被守在这里的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拦住。

有人飞一般的进后院禀报。

仿佛卢阳的出现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有人劝小男孩,先把卢阳放在这里,等老太爷看过之后再做定论,没有老太爷的允许,谁也无权放卢阳进后院。

小男孩不肯,一手拽着铁链,死活要把卢阳一同带进去。

魏子恒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谁也没劝,像根廊柱子一样杵在那里闭口不言,一动不动。

穿堂内持续着小男孩的怒斥声,小厮们为难的劝阻声。

卢阳听得头都大了,颈项上的铁链还时不时的被激动的小男孩拽上一拽,好几次都差点把她拽倒。

最后还是一个蓄着长须,看起来有六旬左右的花甲老者走了出来,穿堂内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才止住。

老者穿着一件茶色鹿纹交领宽袖的暗花缎道袍,头戴纶巾,脚穿便鞋。

他对外宣称是小男孩的曾祖父,也即是付府的老太爷付洪渊,而其实他的真名应该叫范宏才对。

他体形瘦削,干瘪的脸上遍布着岁月的痕迹,一对细小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他的真实年龄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这么苍老,只是他整日里殚精竭力,才会硬生生把一头黑发操心成了白发,倒是和被他冒名顶替的、真正的付洪渊极其相似。

“延松,你又在闹什么?”

他的语气寡淡,声音苍老厚重,微有刺耳的质感,声线很怪,就像用手指划过玻璃的摩擦声,让人听着格外的不舒服。

被唤为延松的小男孩,扫了一眼拦着不让卢阳进去的几个小厮,语气不善道:“这些狗奴才,分明不把本公子放在眼里,本公子要治他们的罪。”

顶着付洪渊名头的范宏挥了挥手,让他们退到一旁,方才和小男孩付延松耳语道:“公子啊,老夫教你的你都忘了?要谨言慎行,切不可为了争一时之气,而动辄要治他们的罪!”

“他们都是保护公子安危的人,就算公子不能以礼待之,也不该将心思都表露出来,否则,又有什么人愿意为公子肝脑涂地,鞍前马后?”

付延松最不耐烦范宏总是一套一套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育他的机会,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任性的小孩指着卢阳直截了当道:“本公子就要将她留在身边,你是不是也要阻拦本公子?”

付延松可没有范宏那么高的觉悟和演技,他演不来一个曾孙子对曾祖父的尊敬,这在卢阳看来,不免就很怪异。

有人会在自己的曾祖父面前自称本公子吗?这小孩也太没教养了。

卢阳正暗暗鄙视小男孩,却突然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仿佛被一只毒蛇给盯上了似的。

她抬眼朝范宏看过去,接触到后者那双老鹰一般锐利的目光,顿时心中大骇。

不过卢阳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她什么都没有了。

光脚的还会怕穿鞋的吗?

如此一想,她眼中那一丝惧意顿时消失无踪,目光重新变得坦然无畏。

卢阳的变化没有逃过范宏的眼睛,这令他微微有些侧目,但他看向卢阳的眼神仍然透着赤果果的轻鄙,“既然你这么想要一个玩偶,我又有何理由阻止呢?只不过……”

范宏顿了顿,语气陡然间变得严厉起来:“老规矩,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月之后,这人就得交给我处置。”

第88章 少一颗打一鞭

处置两个字,带着浓浓的杀机,显然这处置不是处死卢阳就是处死卢阳。

付延松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明显是他和范宏之间的相处模式本就如此。

他看了看卢阳,在她天真无邪的眼里,有了几分犹豫,毕竟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还是第一次把一个人当成玩具,“如果一个月之后,我……”

“不行。”范宏好象十分了解付延松,不等他说完便厉声打断了他,口吻十分强硬:“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这可是你答应过我的,如果做不到,还是趁早将此人送走的好。”

他的态度让付延松明白,自己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又担心自己再纠缠下去,他真的会将自己心血来潮找回来的小玩具给送走,那他还怎么报仇呀?

付延松急忙改口道:“本公子自然说话算话。”

范宏点了点头,脸上严肃的表情总算缓和下来,语气也十分和蔼,“如此甚好,快回屋吧,文娘已经备好了你最爱吃的凝香露。”

他变脸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卢阳相当侧目。

付延松也是孩子气性,一听说有他最爱吃的东西,立马高兴的欢呼一声,把方才的那一点不快瞬间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拽着铁链,让卢阳跟上他,匆匆就往内院跑去。

可怜卢阳的腿脚不好,还口不能言,只能拼出了吃奶的力气,费老大劲的跟上男孩的脚步,却是把右腿疼得够呛。

魏子恒正要跟上去,被范宏及时叫住。

“子恒,陪老夫走一走。”

魏子恒道了声是,与范宏过了穿堂,往东边长廊走去。

此时他遮面的黑巾已经解下,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带着几分的憨气,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第一眼看上去,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傻大个’的定义。

他虽是付延松的贴身侍卫,但在付府,他不必时时跟住付延松。

魏子恒知道范宏叫住自己,一定是想知道卢阳的事情,便先开口详详细细的交待了一遍。

范宏听罢,面色倒没什么变化,只问了魏子恒一句:“那小丫头可干净?”

“属下没有发现异常。”魏子恒一脸慎重:“长生阁的死士也称此人身边并没有任何影子,依属下看来,此人应该有些背景,她的身手甚好,连公子都险些追不上她。”

范宏笑道:“公子有几斤几俩,你还不清楚?就不要给他脸上贴金了,让他越来越自满,还真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其实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

魏子恒也失笑,和范宏一前一后走进了墨香阁。

“如果不是看他小小年纪却要承受如此多的压力,担心他会被压垮,又有长生阁的死士在暗中保护,老夫是断不会让他出去溜达的。”

“还是老太爷深思熟虑,有老太爷如此为公子着想,是公子之福耳。”

“可惜公子不懂,还与老夫越来越生分,总以为老夫是要害他。”

“公子还小,等公子长大一些了,必会体量老太爷的一番苦心。”

“希望如此吧。”

“……”

那凝香露其实是一道甜汤,上面飘着一粒粒手指粗细的小丸子,红的绿的黄的蓝的好几种颜色。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飘出来的香味十分好闻,甜甜糯糯的,让卢阳闻着就想吃。

她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可这小男孩实在抠门,还护食,明明听见卢阳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唤,他却好象听不见似的,还故意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连一粒也不肯分给卢阳。

把卢阳馋得牙都快掉了。

*

小公子新得了一个玩具,这在付府里不是秘密,很快就连倒夜香的都知道了卢阳的存在。

大家都在纷纷猜测,看小公子这一次能喜欢新玩具多久,毕竟这可是一个大活人,不像之前的马啊,狗啊,猴啊,猫啊之类的,是活生生的人!

听说小公子最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子,他喜欢的东西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月,被他喜欢过的东西,最后都被老太爷给送走了。

谁也不知道送到哪里去,反正出去了的东西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人好奇啊,想去看看小公子新得的玩具长什么样,真是抓心挠肺的想啊。

就有那么几个性格跳脱的小厮,趁着老太爷在前院处理事情,便悄摸摸的溜进了付延松的院子碧桐居。

其实在小厮们刚溜进来的时候,隐在暗处的死士已经看见了,但他们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并没有阻拦。

谁都有好奇心,而这满府都是范宏的人,谁的身家性命不是被捏在范宏手里,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对付延松不利,只要不是在危险的范围内,死士是不会多管的。

小厮们轻手轻脚的摸到了碧桐居内,找来找去,终于在小池边的一座叠石假山上,六柱灰筒瓦圆攒尖顶凉亭内看见了付延松的身影。

彼时,身穿银红暗花云缎夹袍,头戴缣巾的付延松正端坐在石凳上。

他的腰背很直,坐姿无可挑剔,隐隐透出一股清贵之气,可以看出家教很好。

和昨日卢阳所见的那个,跳起脚来要弹她脑门的人,真有天渊之别。

让卢阳都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记错了。

付延松有一对很正宗的丹凤眼,十分好看,特别是他认真的瞧着石桌上的棋盘,苦苦思索着该在何处落子时,便愈发的迷人了。

可他脸上逐渐浮起的表情却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来偷瞧的小厮们,只能看见付延松的侧影,看不见他越来越黑的脸,倒将坐在付延松对面的卢阳瞧了个清楚。

她上身套着件玫红比甲,下穿浅蓝色挑线裙子,头上梳着双丫髻,一如付府中婢女们的装扮,看起来也有几分可爱俏丽。

原来这就是小公子的新玩具啊!

切!小厮们俱都发出一声低叹:“也不过尔尔,还以为有多漂亮,连我们小公子都比她美多了,估计不到一个月,必让公子厌弃。”

小厮们正觉得大失所望,想悄悄退回去,却突然听见哗啦啦的几声脆响,付延松不怀好意的声音也紧跟着响了起来:“去,把棋子拣回来,少了一颗,本公子便打你一鞭。”

一个小厮捅了捅身边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见没有,小公子现在就不耐烦了。”

第89章 你是傻瓜吗

那人点头赞同道:“才一天呢,这小丫头还赶不上一只猫,我记得那只小黑猫,公子还稀罕了小半个月呢,也是迄今为止被公子喜欢了最久的东西了。”

众人皆摇头,遗憾的离开了碧桐居。

假山上的卢阳,面无表情的开始找棋子。

这小孩脾气臭,棋品更臭,下不赢她就扔棋子,而且扔的满假山都是,还有几颗还掉进了下面的水池子里。

早知道就输给他好了。

还没等卢阳拣完,坐在亭子里一脸傲慢欠扁的付延松便被人请了出去,临走之时,付延松特意指了指棋盘:“记住了,少一颗打一鞭,等本公子回来,还要与你接着下。”

不是吧,还要下啊?就你那一手臭棋,连我这种小学生水平的都下不赢……

卢阳手微僵,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付延松看她一脸苦相,两只眉毛都要打结了,心中不禁十分得意,背负双手,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下假山,离开了碧桐居。

他这一走,一直到亥时初才回来,一张小脸阴得要滴出水来,也不知受了谁的闲气。

卢阳手里拿着根竹竿,竹竿底部绑了个自制的网兜,蹲在池子边打捞棋子,把小池里的水搅得浑浊一片。

付延松回来的时候,卢阳连忙站了起来,眼里带上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她吃晚饭的时候,有两个丫鬟好心的告诉她,付延松曾经有过很多玩具,所有的玩具都没有被他喜欢过一个月,只要他不喜欢了,统统都会被老太爷收回。

所以她决定好好讨好付延松,以便她继续待在付府,哪怕再多抗几天,只要熬到她能召出翅膀,她就把付府能顺走的东西顺走,然后远离付府。

可付延松似乎没有看见卢阳眼巴巴示弱的样子,他的视线往卢阳手中的竹竿绕了一圈,看她如此取巧,在范宏那里受的气,此时终于找到了渲泄口。

“很好玩是不是?对本公子阳奉阴违是不是很好玩?本公子什么时候允许你用别的东西拣棋子了?还是你以为本公子好说话,所以不把本公子的话放在眼里?”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令他生气的事情,光用嘴骂已经完全不能解气,竟怒气冲冲的,将卢阳放在手边装棋子的两个棋盒,一脚一个连同里面的棋子全踢进了池子里。

小手往水里一指:“去,给本公子用手拣,不拣完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他看也不看卢阳骤然变得苦涩的脸,拂袖而去。

隔得老远,卢阳都能听见他在大发脾气。

“文娘,你把本公子的话放出去,谁要敢再帮她,本公子大刑伺候。”

又过了一会,卢阳隐约听见他让文娘把今日帮她做网兜的人找出来,全都打二十大板。

紧接着,碧桐居里便响起了打板子的声音,还有几道压抑的惨叫声。

听在卢阳耳中,比打在她身上还让她难受。

她一不小心又连累了别人。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果然不好伺候。

卢阳看着倒扣在水里的两个棋盒,默默地脱了绣鞋跳进了池子里。

四月半的天气,又是夜里,水里的温度仍旧有些寒冷,把她冻得直发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都是次要的,实在是这具身体太瘦小了,她又不会水,在水池里身体会不受控制的往上浮,如果不是她用手把着池边的大理石砌台,她感觉自己容易被淹死。

等卢阳适应了水的温度和浮力,这才有余力把棋盒给拣回来,用脚去搜索池底的棋子,找到了再用脚趾勾起,伸手取过,丢进棋盒里。

这一盘棋子是用玉石制成,颗颗沉重扁圆,全部都沉在池底。

361颗棋子,可以想象过程有多艰难。

卢阳想,她大概真的命不好,到哪里都被人弃如敝履,可她真的尽力了,就算再一次被人赶出去,她也认了。

她斗不过这命。

很冷,很疼,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无一处不难受。

卢阳把大理石砌台边脚能够着的棋子都拣了回来,数了数,黑子还差37颗,白子还差58颗。

还差得好多啊。

她看了看池中的位置,做了好一会思想工作,才离开了砌台,往中间走了过去,想去拣散落在那里的棋子。

池水漫过她的颈项,到她的鼻端,对于她来说,水际线太高了,她保持不住身形。

偏偏腿这时候开始抽筋,扑天盖地的浑水朝她的耳鼻眼涌进来,让她离砌台越来越远,怎么伸手也够不着,回不去。

要死了吗?

她卢阳就要被淹死在这个小池子里吗?

卢阳满心凄惶和不甘。

水太浊,她下意识的紧闭双眼,所以她不知道是谁突发善心,在最后关头把她从池子里捞了起来。

她还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意识就已经涣散了。

*

“笨蛋,本公子让你用手拣,你就真的用手拣啊?”

“你是傻瓜吗?”

“本公子又没有一直看着你,你偶尔偷一下懒,本公子还真的不让你吃饭不让你睡觉啊?”

“笨蛋,白痴,傻子……”

“快给本公子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本公子……本公子就不欺负你了。”

卢阳隐约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且这声音很熟悉,不就是那个空有一幅好皮囊,却脾气臭臭的小屁孩吗?

还能听见他在说话,说明自己还活着吧?

她的嘴唇下意识的弯了弯,正好被付延松捕捉到,付小公子此时是趁着课间休息,以上茅房的名义偷溜出来看卢阳的,因担心她会就这么病死了,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说了几句软话,也是让自己不要那么内疚的意思。

谁知卢阳真的要醒来的样子,可把付延松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说话反反复复的,一会要教训人家,一会又哄着人家,实在丢脸,那小脸蛋顿时火烧火燎的红了起来。

他突然像做贼一样往回看了一眼,看到门外没人,明显的松了口气。

“喂,小哑巴,你听到本公子说的话了对不对?”

卢阳并没有醒,她生病了,病得迷迷糊糊。

付延松这回放心了,又低声威胁卢阳,“你再不醒来,本公子可要毁诺了。”

他又看了卢阳一会,见卢阳始终不睁眼,便摇了摇头离开了。

第90章 莫名恐惧

静月庵的事情,很快便通过来往于侯家集的人传到了大同府,尼姑们也已到府衙说明原委,寻求帮助,要把倒塌的禅房挖开,好让慧平的尸身能用尼寺的仪式火化了。

连着挖了两天,没有挖到慧平,却挖出了密室的通道。

被慧平掩埋了多年的滔天恶行,至此终于大白于天下。

密室之内不仅有慧平和少女,还有那个被切掉下身的男童尸体,更有累累白骨藏于其中,细细数来,竟有五六十具幼童惨死在此,且每一具尸骨都伤痕累累,连骨头上都布满了被利器砍过的痕迹。

如此惊天惨案,实在骇人听闻。

大同府内外震惊,许多失去孩儿的父母纷纷前来认尸,却哪还认得出来。

百姓们愤怒之极,一致要求官府要严惩凶手慧平,哪怕她死了也要将她挫骨扬灰。

慧平的事情在大同府闹得沸沸扬扬,影响十分之恶劣。

然而这样家喻户晓的大事,身处后宅的绘娘却一点也不知情。

绘娘此时还在小佛堂里烧香拜佛,默默为卢阳祈福,希望她能平安逃出薛东源的魔爪,安稳度过一生。

她对身后的薛妍一直视而不见。

只有在这里,她才有片刻的自由,没有徐方氏等人的监视,她不必再对薛妍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

她不喜欢薛妍,只要看到薛妍,那些埋在心底的恶心的记忆便会一一涌上来,让她一再后悔当年为何如此轻率,竟会轻信了薛东源,随他奔赴大同,差一点就害死了自己和卢嵇唯一的女儿。

如果知道会有今日,她宁愿找一个深山老林里躲起来,也不要和薛东源这个魔鬼有任何瓜葛。

绘娘在正堂拜完了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又起身到一侧的小耳室里点了香,此案台上供奉着两个牌位。

薛妍也跟了进来,本要学绘娘的样子,也往牌位前的香炉里上一柱香,却被绘娘怒声喝止了。

“出去,这里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吗?”绘娘冷着脸,不让薛妍靠前。

薛妍的脸色一黯。

她低着头,小声说道:“芙蓉也想给外祖父和外祖……”

“住口!”绘娘冷声打断薛妍,指着外头道:“滚出去!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今后也永远不得踏足此地。”

那是我的父母,是宝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与你一个畜生的女儿没有任何干系!

“娘亲是不是在怪我,害了姐姐?”薛妍抬头,鼓起勇气去看绘娘,在绘娘眼中,她看见的,是深深的的厌恶。

就是这一抹厌恶,令薛妍心中难过至极,眼中的泪不可竭制的流了下来。

薛妍长得实在太像绘娘了,她的眼睛一如绘娘,又大又多情,眼角还微微上挑,又将这份无法言说的风情无限扩大,妖冶柔媚到了极点。

她这样伤心的流泪,是个人都不会忍心去伤她。

绘娘背过身去,硬起心肠道:“你还有脸提你姐姐?你要记住,在你还抱怨不能出门去玩的时候,你的姐姐还不知在哪里受苦,在你因为师傅们严厉,觉得委屈想哭的时候,你的姐姐却什么也学不了,只能一个人辛苦的卑微的活着!”

“她没有你命好,有‘这么好’的父亲保护你,不愁吃穿,不愁前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而你的姐姐,她又瘸又哑,就连活着都万分艰难!”

她话还未说完,也已经泣不成声。

薛妍不傻,相反的,她比一般的孩子要早慧得多。

薛东源给她吃的药,过了两天药效退了,她虽然记不全吃了药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只要有人靠近她,她就嘶喊得特别厉害,仿佛所有的人都是要对她不利的恶鬼。

等她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卢阳已经被带走了,而且是被当成妖女给关进了静月庵。

她以为,是自己害了卢阳,也隐隐猜到,薛东源是利用了她,可她不能说,她不可以为了摘清自己把父亲给推出来。

那是不孝。

她也有私下里求过父亲,让他把卢阳接回来,还和父亲说,姐姐从来没有做出任何伤害薛家的事情,可是父亲却大骂了她一顿,让她学聪明一点,少管闲事。

母亲也越来越讨厌她了。

薛妍心中十分难过,她没有去和绘娘顶撞,因为她已经知道,不管她做什么,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喜欢自己。

那就努力做个不让人操心的乖孩子吧,也许那样,父母亲会对她改观,稍微喜欢她一点。

只要一点点就好。

薛妍离开供奉着绘娘父母牌位的小耳室,到佛堂里抄写佛经的时候,脸上的泪痕已经被她悄然拭去。

她也要为姐姐祈福,让姐姐能平平安安的,不要被人欺负。

其实薛东源一早就知道慧平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探子遍布大同内外,这种事情他怎么会不知,但他只负责收集军事和众官员的各类动向情报,这种民间恶人,却不归他管,因此出了什么差子,也怪不到他头上,他乐得借慧平的手整治卢阳。

他还告诉慧平,只要她办得好,他不仅可以替她抹去这些罪行,还可以将她收入他的帐下,为他所用。

哪里知道,慧平才关了卢阳这几天,非但没有立下寸功,还把自己的命给葬送了,卢阳也不知所踪!

从那间塌了一面墙的小室来看,薛东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慧平死在密室一事,一定和卢阳有关。

那两个知道卢阳身份的老尼,也即是和慧平一起将卢阳押往静月庵的老尼,在事发之后的第一时间,已经被薛东源的人悄悄处死,官府的人竟没有一人知道卢阳曾经被关在小室,后来又失踪不见一事。

“那个小哑巴,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薛东源又一次问出了这句,始终没有人能回答上来的话。

他在外书房大发脾气,扫落了一切可以扫落的东西。

然而他更多的却是心底隐隐升起的不安,和对未知事物的莫名恐惧。

“早知道就杀了好了,为什么非要留着她的命折磨她?”薛东源惊怒之极。

他后悔了,如果当年不是把她丢在谷雨村外,而是直接杀了她,眼下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第91章 要上天了

可让她如此轻易的死去,如何能消了他的心头之恨啊?!

不甘心!不甘心!

张管家看他气得快要魔障了,不得不提醒他道:“大爷,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一想,如何与夫人说明原委,如果夫人知道……”

“绝不能告诉她!”薛东源心头一跳,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理智。

“一定要瞒着绘娘,要让她知道那个小哑巴还在静月庵里,还在我们手里!”

如果没有小哑巴,绘娘岂会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不提薛东源准备如何瞒天过海,欺骗绘娘,且说付府的事情。

卢阳躺了两天都没睁眼,快把付小公子急死了,但他没有时间陪卢阳,他每天都有学不完的课题,整日里也是忙忙碌碌的。

所以卢阳醒来的时候,屋里连一个人都没有,屋外也安安静静的,听不见什么人声。

她很渴,便掀了被子下床,满屋子找水喝。

找了半天,连个茶盏都没看见,卢阳的脑袋还很晕,腿钝钝的抽着疼,只好又爬上了床,然而嗓子却跟着了火一样,就是渴。

卢阳忍不住了,她伸手把床边的大漆灯挂椅一推。

椅子倒地时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过了一会,果然听见有脚步声正往这里走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从一扇大型的朱漆描金山水风景人物图插屏边上,走进来一个穿着秋香色绣缠枝牡丹莲纹衫子,豆绿色绉纱百褶裙,头梳双螺髻的俏丽少女。

她大约十五六岁,长得好一幅花容月貌。

“哎呀,你可算醒了。”

卢阳认得这个少女,她叫锦绣,是侍候付小公子的丫鬟。

锦绣一脸喜色的走过来摸了摸卢阳的额头,见她果真退烧了,高兴道:“幸亏你醒了,你这都昏睡两天啦,今天再不醒啊,老太爷都要将你丢出去了。”

她看到倒地的灯挂椅,显然明白卢阳的用意,并没有多说什么,顺手把椅子扶了起来。

卢阳比划着要喝水,锦绣让她等着,不一会便端了一个小小的红木都承盘来,上面放着一杯盛着温水的陶瓷茶盏。

锦绣喂卢阳喝了,这才柔声说道:“你且先歇着,我去告诉小公子你醒了,也让老太爷安心,要不然真要将你丢出去,你一个小姑娘,又还病着,可就不妙了。”

卢阳摆了个口型道谢,看锦绣走了,又重新躺了回去。

这一躺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锦绣到范宏所住的墨香阁求见范宏的时候,范宏和付延松正在里屋一脸惊讶的看着一幅画像。

那画像是付府中一个小厮带回来的。

他今早跟着采买的管事去置办货物时,在外头看见了通缉卢阳的缉捕文书,他越想越觉得上面的人,和付延松带回来的小玩具极为相似,这心里就有些不安起来。

他虽然名为小厮,其实是个从小被训练出来的护卫,他的家人都在几年前的那一场变故中死去,他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早就发誓要报仇血恨。

在付府的任何一个人,别看平时不着四六的,其实都几乎身负着血海深仇。

他们比谁都更关心付延松的安危,只有依附于付延松才能让他们有机会手刃仇人。

小公子是绝不可以出事的!

小厮趁人不备,偷偷撕下一幅缉捕文书带了回来,一回付府便急忙来找范宏禀报此事。

上午一般是由范宏亲自教导付延松功课,所以此时付延松也在此处。

付延松孩子心性,一看画像只觉得画中人简直太神勇了,竟然能连杀十人还全身而退,让官府抓捕了数月未果,而且此人还极有可能是被自己心血来潮带回来的小玩具。

最重要的是——她杀了姜献的弟弟姜析!

真是大快人心呀。

付延松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小厮和范宏那一脸后怕的神情,还十分得意的笑着赞道:“杀得好!这姜献就该死,他的弟弟也同样该死!本公子果然慧眼如炬,随随便便都能带回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哈哈哈哈……”

范宏竟无言以对。

付延松拿过画像,兴冲冲的要去找卢阳问个明白。

总算回过神来的范宏,急忙喊住了付延松:“公子且慢。”

付延松此时正在兴头上,被范宏喊住,脸上便很不耐烦起来:“又有何事?”

“这小丫头有古怪!”范宏急急说道:“我还记得当日公子和子恒将她带回府中时,她的颈项上还捆着铁锁链,莫非她此前便是从官府手中逃脱出来的?否则怎会铁锁加身?”

“此人杀人如麻,定是心狠手辣之辈,但她却甘愿留在公子身边,任凭公子吩咐,公子难道就不怀疑她是有目的的吗?万一她要借此机会对公子不利,公子就危险了!”

付延松满脸的不相信,他觉得范宏在危言耸听,“能有什么目的?她既然杀了姜析,肯定和本公子志同道合,而且本公子看她,除了是个哑巴之外,也就轻功勉勉强强过得去,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她还不如本公子呢,不过是让她下池子里拣个棋子,她都能生场病,还一病就病了两天!”

“如此体弱多病的小丫头片子,本公子实在想象不出,她有什么本事能伤得了本公子,难道你们以为,本公子的功夫还比不上她?”

这个叫范宏可怎么回答,要说是,自诩为武林高手的付延松肯定要当场和他翻脸,可要说不是,那岂不是承认付延松说得对?

那付小公子更要上天了!

范宏斟酌着说道:“公子的功夫天下无双,自然是不怕她一个小丫头的,可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公子又一向光明磊落,若是她故意获取公子的信任,再趁机对公子下手,公子您是防得还是防不得?”

他又道:“我们总没有日日防贼的道理吧?依我看,还是将她悄悄送走,一劳永逸为好,公子您说是不是?”

“您不是一向最怕麻烦的吗?如果让朝廷的鹰犬知道我们窝藏逃犯,顺藤摸瓜把公子找出来,那公子如今的安逸生活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难道公子还想像之前那般,整日里提心吊胆、胆战心惊的过日子吗?”

范宏的话无异于兜头给了付延松一盆冷水,将付延松热情高涨的好奇心给浇灭了大半。

如果付延松知道,他曾经过得那么凄惨,每天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全拜范宏所赐,原因只是想让他有危机感,提高防范意识,也不知他会不会气得吐血而亡。

第92章 脸都绿了

但付延松还真就有些怯步了,可让他就这样将卢阳送走,他又觉得太没面子,于是他死撑着说道:“不行不行!这么好玩的人,本公子连问都问没明白便吓得要把人送走,让人知道还不得笑掉大牙?那本公子的颜面何存?”

你的大名在世人眼中,早就是个死人的名字,能记住你的,真的没有几个人!所以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范宏和小厮都在心里默默腹诽。

范宏太了解付延松的脾性了,也正是因为了解,所以范宏一般都不会和付延松硬着来,除非碰到他实在容忍不了的事情。

为了让付延松不失了面子又能同意送走卢阳,当然,所谓的送走其实就是悄悄灭口,为此范宏做了一步妥协,他建议道:“既然公子想问明白,那就问个明白,但问完之后,公子就得将人送走,免得惹上麻烦,公子以为如何?”

这么好的台阶,付延松顺着就下来了,“如果她真的是朝廷要犯,本公子当然不会没事找事,但如果内有隐情,本公子便不能答应你。”

范宏也想知道,卢阳这么小的丫头片子,是怎么杀了姜析等人的,她和姜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她真的和自己同一阵营,又有这么好的身手,说不定可以加以培养,留待日后所用。

他们现在可就缺人才。

*

卢阳醒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严阵以待的范宏和魏子恒等人。

付延松反而站在了后面,被魏子恒有意无意的护在身后。

卢阳花了一小会功夫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心里有猜测到他们会这样看她,八成是知道缉捕文书的事了。

也只有这一件事,会让这些人如此防备她,以为她是个混在他们身边的杀人狂魔。

这回可不像在薛家,薛东源夫妇顾忌着自己这具身体,不会取她性命,可是眼前的这些人,和她非亲非故,是不会管她的死活的。

那有些事情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卢阳转念间就有了计较,但心中还是非常的忐忑不安。

范宏也没有和她绕弯子,直接将缉捕文书给她,还给她备下笔墨纸砚,说道:“写写吧,你为什么要杀姜析,你是何人,混进付府有什么目的。最好老实交待,如果敢虚言相欺,我马上便将你扭送到官府去,想必官府会很乐意让你尝一尝十八般酷刑的滋味!”

后头的付延松正要说话,被范宏一个稍安勿燥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卢阳心中又一次把那个小骗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形势比人强,她态度良好的,很配合的提笔写道:“姜析不是我杀的,我是替人背了黑锅,我进付府也不是我要来的,这个你可以亲自问一问你的曾孙,我没有任何目的。”

看过的人都很惊讶。

不是她杀的,那官府为什么要广发缉捕文书缉拿她归案?

付延松显然没有范宏等人想的那么多,他从魏子恒身后硬挤了进来,对范宏和魏子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看见没有,本公子就说她没什么特别的嘛,看看你们这小题大做、如临大敌的样子,哈哈……”

范宏可不像这个才八岁的付延松,想事情一惯简单,他问卢阳:“你替什么人背了黑锅?”

所有人一致看向卢阳。

卢阳写道:“我要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早就找上门去打死他了。”

卢阳把在灵丘是如何倒霉的被牵连,又被那个小骗子撇下,然后被人带到妓院,趁乱逃出一事避重就轻的写了出来,隐去了自己的怪异之处未写,只说自己有一些轻功,武功什么的却根本不会,要不然也不会被付延松和魏子恒带回付府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卢阳毫无压力的将小骗子的相貌画了出来。

你可以毫不犹豫的撇下我,我又何必为你保密。

哪里知道,范宏和付延松看过画像之后,竟同时露出一幅惊容,付延松还惊呼道:“咦,这不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嘴就被范宏捂住,余下的话自然被咽了回去。

范宏将卢阳画的画像卷成一团,对付延松轻轻摇了摇头,并指了指暗处,口吐两个无声的字:“死士。”

付延松瞬懂,脸上的神情也被他很好的掩盖下去。

他知道范宏十分忌惮长生阁派来保护他的死士,很多事情都会避免让死士知晓,而且范宏也并不敢将他的安危全交由死士保护,更多的是用范宏自己的人培养出来的暗卫,且暗卫有监视长生阁死士之权。

这曾经一度让长生阁十分不满,但长生阁需要付延松活着,虽然不满于范宏的不信任,却还是不得不派出众多死士来护卫付延松的安全。

付延松明白过来,悄悄和范宏耳语:“如果是他亲自出手的话,这宗案子便没有一点悬念了,他和姜献有血海深仇,而且他的功夫……虽然本公子不愿意承认,但是有他在,本公子是永远也拿不了第一的!”

他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酸溜溜的味道,记忆也被拉回了一年前的某一天午后:

那是两个男孩的第一次会面。

“你就是慕连起?”

说话的人,语气轻慢,面无表情,眼底是一片清冷,真难以想象,这样的神情会出现在一个才十岁的小孩脸上。

和他相比,七岁的付延松,只想着怎么躲懒怎么逃课的付延松,显得多么幼稚,也是在那时,付延松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他觉得自己被对方羞辱了。

对方那轻视的语气,还有他的神情中透露出的丝丝傲慢,分明是在嘲笑自己,说自己配不上慕连起这个名字。

所以他当时二话不说便冲了过去,想要将对方痛扁一顿。

结果呢,他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摸到,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突然在那人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这是奇耻大辱!

他恼羞成怒放了大招,让自己最信赖的魏子恒为他报仇。

可他看见了什么?!

壮得像一头牛似的魏子恒,在那人面前,竟如泥捏的一般,轻轻松松便被他撂倒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

那人还嫌不够,轻轻的掸了掸衣袖,冷笑道:“你真无能。”

“就你这样的软脚虾,还想报仇?”他说完便不再看付延松一眼,飘然离去。

把付延松气得脸都绿了。

第93章 命不久矣

范宏跑过来安慰他,告诉他,那个人是长生阁的小阁主,他的父亲是为了保护他安全撤退时不幸丧命的。

这下付延松连恨都不能恨他了。

但付延松始终不服气,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打败他,让他刮目相看。

从此以后,付延松便开始发奋图强,刻苦学习。

相比于付延松的那点小心思,范宏想的可比他要深远,他随意的敷衍了付延松一句:“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他再厉害充其量也就是个武夫而已,哪比得上公子文武双全。”

随后他又问卢阳:“你的意思是,这个真凶是因为好奇你的身手是出自何门何派,所以才从衙役手中把你救下来的?”

“那他得知你只会一点轻功路数,为什么一直到悄然离开都没有杀你灭口,还将你这样一个见过他真面目的人留在原处?”

卢阳此时已经后悔莫及,心中一阵阵发紧。

这范宏和付延松一定是认识那小骗子的,不然也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他们既然认识他,肯定也不会是什么正经良民!

她却将那小骗子的样貌给画了出来,而且一点也没有隐藏自己的丹青水平,速度又快,还将他画得如此神似,那还能有自己的活路吗?

他们就算不是和小骗子一伙的,也该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落入官府手中,将他们这些认识小骗子的人的画像也一一画出吧?

也只有死人才会真的保守秘密了。

完了完了。

卢阳竭尽全力保持手不发抖,却还是有握不住笔的架势。

她都快哭了,自己只不过是想活着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呀。

“他定是觉得我一定会死在衙役手里,所以才没有杀我脏了他的手,而且他的功夫那么好,我就是将他的画像画出来,他那样的人,肯定也是不会怕的。”

手抖得太厉害了,写出来的字一个大一小,笔画还乱,丑得都不能看了。

没想到她卢阳没有死在小骗子手里,却还是要因他而死……

卢阳躺了快两天时间,滴米未进,本就虚弱得很,此番又被范宏等人一吓,能坚持到现在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她抱着生死由命的绝望心态晕了过去。

“她这是怎么了?”付延松惊问。

范宏道:“去个人将鸣广叫来,让他好好看一看,这小丫头是真的晕了还是在装晕。”

付府对外是做药材生意的,当家主事的就是付鸣广,也是付延松名义上的父亲,范宏名义上的嫡孙,此三人也只有付鸣广是真正的付鸣广。

他精通医理,尤其切脉了得。

在等待付鸣广来碧桐居的功夫,付延松看着面白如纸的卢阳,心中暗暗想道:“那个臭小子果然猖狂,把姜析杀了还将罪名安在别人身上,自己却片叶不沾身从容而退,哼!可惜他没想到,他以为会死在衙役手里的小丫头片子,人家不仅没死,还好好的被本公子带了回来。”

“那本公子就一定要保下她,将来好在那臭小子面前,狠狠的打打他的脸,看他还能不能总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好象天塌下来都不会惊讶似的,本公子看了就不爽。”

“而且看这小丫头提起他就咬牙切齿的模样,肯定恨死那臭小子了,这样同仇敌恺的人不留在身边,那还符合本公子的作风吗?”

不说付延松怎么想着一报打脸之仇,且说那付鸣广一听是范宏找他,撇下手头的事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

付鸣广是一位三十而立之年的男子,他长得眉清目秀,身材高瘦,穿着一件石青色素缎交领直裰,看起来很有几分书卷之气。

他来了之后习惯性的要给付延松和范宏行礼,被范宏止住,“无须多礼了,去替那小丫头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晕了。”

付鸣广又看了付延松一眼,见他根本瞅都没瞅自己,也不敢再耽搁,连忙给卢阳诊脉去了。

切脉之初,他的脸上还保持着镇定,都还没够五十息,他便信誓旦旦的说了一句:“确实是晕了,不是装的。”

可等他再细细一切时,他的脸色陡然间就变了,又细细的切了数十息的脉象,观察了卢阳的面色,又在卢阳的小腿处摸了又摸。

付延松看他脸色不对,不等范宏开口便抢先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付鸣广心念电转,突然松了口气,一脸轻松的对他说道:“并无不妥,是这小丫头的脉象太虚了,停了好几十息不动,我险些就以为她的脉象没有了。”

付延松不由鄙视道:“是你切脉的水平太差了吧。”

付鸣广羞惭的打了个呵呵,趁着他没注意,悄悄和范宏打了个眼色。

范宏接收到他的暗示,不免有些疑惑,这付鸣广可不是什么庸医,他家世代行医,其祖父付洪渊还曾经进过太医院。

不过因为先皇暴毙,他祖父连同整个太医院都被先皇太后牵怒。

所幸他祖父太过痴迷医术,于人情世故上着实欠缺,在太医院兢兢业业十余年,也始终只是个小小的御医,因此他并没有像他的上级一样被杖毙,只是被贬出太医院,永不复用而已。

但付洪渊的儿子也就是付鸣广的父亲,当时任正六品的院判却倒霉的死在了廷杖之下。

离开京城之后,付洪渊没有多久也死了。

范宏找到了当时已经落魄得快吃不上饭的付鸣广,一番游说之后,范宏便冒名顶替继续用付洪渊的名字在世间行走。

但范宏不懂医术,所以他对外宣称自己这一支从此不再问诊,只做些药材生意,连孙子曾孙子都不能继续行医。

这也是杜绝了有人慕名来上门求医,会有露陷的风险。

范宏看付鸣广一幅有话要说的神情,等付鸣广离开之后,也找了个借口准备出去,让魏子恒和余下的众人保护好付延松的安全。

付延松见状忙道:“宏伯,这小丫头可以留下了吧?”

范宏凝眉道:“等我回来再细说可好?”

“那好吧,你快去快回,本公子可先与你说好了,这小丫头,本公子是要定了。”

范宏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去找留在外头的付鸣广说话去了。

两个人站在一株垂丝海棠旁悄声嘀咕。

付鸣广说道:“这小丫头命不久矣,及笄之前必死无疑!”

第94章 撒个小谎

卢阳死不死的范宏可不在乎,他没好气的甩袖说道:“你的意思是,她活不过15岁?就这样的事也值得你把我叫出来?”

付鸣广一脸汗颜,躬着身子讪讪道:“我看公子对她挺上心的,担心说出来,公子会受刺激。”

“公子是那么脆弱的人吗?”范宏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转念一想,又问道:“那她是有什么不足之症?你可能诊出她会不会武功?”

“她气血两亏,这样的人漫说武功了,平时多跑上几步都得去掉半条命。”付延松一脸笃定。

范宏奇道:“那公子和子恒怎么说她轻功不错?”

“不可能!”付鸣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此女不仅气血两亏,还有严重的腿疾,怎么可能会轻功,不信你一会回去看看她的腿,再看看她的手,一点茧子都没有,完全没有习武之人的特征。”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范宏也不想再和付鸣广浪费口水了,他没有时间站在这里讨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说了句:“如此便好,此事不必知会公子,你且去忙吧。”随后便头也不回,健步如飞的离开了。

看他走路的样子,明显身体很硬朗。

付鸣广愣愣的看着他远去,独自站在盛开的垂丝海棠花树旁,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叹道:“哎呀,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那小丫头不止气血两亏,她还得了一种怪病,气机衰弱到了极点,按理来说是早就死了的,一个人没了气机,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而且她这不足之症也不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反倒像是因为气机衰弱才引发的顽疾,她一个小丫头,气机运转到哪里去了?”

“罢了罢了,反正也是个快死的人了,我何必管这些闲事。”付鸣广想了想,还是摇头叹息的走了。

回到屋中的范宏,想起卢阳昏迷之前吓得手脚发抖的样子,疑虑担忧尽去。

左右只有一个月,还是个将死之人,公子身边又有这么多暗卫和死士,难道还看不过来?

如此一想,范宏哪里还会因为这等小事,再让付延松不快。

他头一次这么爽快的答应了付延松的要求,同意让卢阳继续留下来,但是不许卢阳踏出碧桐居一步。

“不出就不出吧,这座府邸也就这么点大,也没什么好看的。”付延松也很大度的赞同了范宏的条件。

众人便一一离开了卢阳住的这间屋子。

卢阳以为那一晕,再次醒来肯定是到阴曹地府报到去了,哪知她醒来时,竟然还在原来的地方。

她还活着!

摸了摸,手脚俱全,一颗心顿时放回了肚子里。

此时屋里已经点起了灯,窗外的天色已暗,想必是到了晚上。

卢阳侧头看了看,发现一个小男孩正坐在离直棂窗不远的,一张老红木三弯腿带屉书案后看书。

一脸的认真。

他穿着天蓝色绣竹叶纹大襟右衽宽袖夹袍,腰间束着豆绿丝绦,坠着一块节节高升的羊脂玉佩,一头墨发仅用一根羊脂玉簪子绾住。

好一幅美人温书图。

小孩长得倒很有几分姿色。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屋子真是他住的?

卢阳记得来的那天晚上,她被安排在后罩房的丫鬟屋里,和一个小丫头挤一间屋。

她白天醒的时候,看这屋子的装饰,曾经疑心可能是付延松住的地方,没想到还真是啊。

那她生病的这两天,付延松住哪啊?

卢阳拍了拍床围。

这是一张黄花梨六柱架子床,三面都有围板,前有围屏,上端四面装着和床围一般无二的四合如意纹横楣板,整体看上去又名贵又大气。

单这张床的木料,就不是一般人家可以置办得起的。

付延松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一看卢阳醒了,放下书籍,几步就走了过来,“感觉如何?无事了吧?”

卢阳点点头,比划着要洗脸漱口,肚子很饿要吃东西。

她的手势浅显易懂,配合着软萌软萌的小脸蛋和生动的表情,小公子只觉得赏心悦目,心情很好的让人端了洗漱用具给卢阳梳洗,并让人去端吃的给卢阳。

卢阳哪敢让别人侍候她啊,早就下了床,自己动手刷了牙洗了把脸。

等她洗完,一碗细肉粥也由丫鬟端了进来。

卢阳病了两天,滴米未进,早就饿得狠了,一口气把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有人在场,她都想把碗底给舔干净。

看她吃得如此香甜,付延松也有些饿了,便让文娘给他做凝香露。

卢阳吃了东西,精神好了许多,脸色也好看多了,付延松清了清嗓子,决定先发制人,拣回一点落下的面子:“那个,本公子早上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其实是听见了的,付延松说只要她醒过来,他就不再欺负她了。

但卢阳看他一脸‘你要听见了我就跟你翻脸’的表情,马上决定,还是撒个小谎吧。

卢阳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

付延松果然松了口气,语气瞬间就嚣张了起来:“这下知道得罪本公子的下场了吧?看你还敢不敢不听本公子的话。”

卢阳乖巧的点头。

她的听话取悦了付延松,付延松十分满意,愈发老气横秋道:“你只能听本公子的话,本公子让你往东,你绝不能往西,只要你表现得好,一个月之后,本公子一高兴,说不定会替你向我曾祖父求个情,让他给你指一个好去处。”

付延松其实心中已经决定要一直留着卢阳了,他还要拿卢阳打那臭小子的脸呢。

等下次见面,他一定要好好出口气才行,在没有出气之前,他怎么可能会放卢阳走。

而且他也想清楚了,暂时还不能告诉卢阳,他认识那臭小子,不然以卢阳恨那家伙的程度,肯定要追问他臭小子的下落,然后跑去找臭小子的麻烦,那他还怎么打那家伙的脸?

打脸就是要打得出其不意才痛快嘛。

付延松阴阴的笑了。

卢阳心中却想道:“你说的好去处莫不是死的痛快些?”

她不知道付延松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懂他曾祖父所说的处置是处死。

不过有什么打紧,听他话中的意思,他的曾祖父在这一月之内应该是不会对自己动手了。

但一月之后,自己肯定还是难逃一死,只要在一月期限之前,她先飞离付府,那谁还管他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叫什么名字?”

付延松施舍般的问卢阳,仿佛卢阳能让他有这样的好奇心,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情。

你这么一直抬着下巴,脖子不酸吗?卢阳表示很不解,她也没有写下自己名字的打算,反正大家很快就是路人了。

卢阳看他一幅想好好审问自己的架势,便搬了张灯挂椅到书案前,在椅子上坐好,两只小腿在书案下轻轻晃着,以保持小腿血脉的流通。

付延松也跟了过来,坐在他原先看书的位置,两个人隔着张书案面对面坐着。

他看卢阳坐在那里不动,又追问了一遍,见她一脸懵懂的摇头,不由狐疑地看着卢阳道:“你没名字?那你的轻功是谁教你的?”

卢阳想了想,趴在书案上把付延松平日用的文房用具,都一一扒拉到自己面前,提笔蘸墨写道:“我不敢说,我怕说出来你不信。”

第95章 长得不好看

卢阳放下笔,把纸转了个方向,给付延松看,一脸认真,外加几分神神秘秘。

付延松的好奇心顿时被挑了起来。

又被卢阳神秘兮兮,左右打量有没有人偷听的举动弄得有几分紧张,他自然而然的压低了声音道:“快说,本公子要听。”

卢阳咬唇犹豫了好一会,吊足了付延松的胃口。

在他耐心耗尽,忍不住要发火的时候,才不紧不慢的写道:“这是你非要听的,信不信可都由你,但你要保证,不可以说出去,谁都不能说哦,不然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你可真麻烦。”付延松狭长的眼睛微眯,露出一抹不悦,“少卖关子,快说,本公子不说出去便是。”

卢阳得了他的保证,开始信口胡诌。

如此写道:“我很小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他说我以后会是个瘸子,怜我孤苦,便给了我一个神通,让我身轻如燕,可比常人的速度快上许多。”

“我当时一高兴就醒了,没想到却因此打断了白胡子老头作法,只得了他部分神通,这轻功也就时灵时不灵的,所以我只能偶尔半夜里在街上溜达,每每想起此事,都让我好生扼腕。”

她的瞎话张嘴就来。

以前在灵丘县的时候,她好象也是这么和那个小骗子说瞎话的,小骗子可没有付延松好哄,人家那是满脸的不相信,表面上答应着会带她走,结果却毫不犹豫的把她丢下不管。

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付延松急不可耐的把纸拿过去看,看完之后他突然往一边歪去,从书案下看了看卢阳晃荡不休的小腿,问道:“本公子怎么没看出来你是瘸子?”

卢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绕过书案来到付延松面前,弯着腰把裙子和右裤腿往上一卷。

女孩子白嫩嫩的小腿就这样光溜溜的呈现在付延松眼里。

付延松冷不防卢阳会来这一手,脸上的表情猛地一滞。

随即又爆红起来,一手指着卢阳,“你你你……”了半天才蹦出两个字:“粗俗!”

他这反应倒让卢阳又想起了那个小骗子。

当初自己不过是让他掐一掐脸,看自己脸上可有一两肉,那家伙就一幅很窘迫的样子,还说自己没有廉耻心什么的。

看来以后要注意一点了,不能忘了这个时空的人是很讲究男女大防的。

卢阳想了想,并没有立时就把腿收回来,那样显得太刻意了,干脆装做一幅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指着小腿让付延松看。

许是她的表情太认真,眼神又清澈干净得过份,付延松都觉得是自己错怪她了,她才多大点啊,许是还不懂男女有别,便强忍着羞臊,飞快的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发现卢阳的小腿上竟有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疤印,占去了她小腿接近三分之一的范围,让人看着十足的触目惊心。

且她的小腿十分之纤细,形状也怪怪的,他没好意思多看,扭过头去,呐呐道:“你是伤了腿才会瘸的?可本公子看你走路也不瘸啊。”

卢阳把裤腿放下去,抚平裙摆,然后走回书案前,重新坐回灯挂椅上。

低头写道:“我现在还小,看不太分明,而且我走得很慢,就更看不出来了,等再过几年,受伤的小腿会越来越萎缩,到时候两个腿长短不一,就是走得再慢,也会一瘸一拐的。”

付延松怜悯的看了卢阳一眼,“你怎么这么倒霉啊,不仅是个哑巴,以后还是个瘸子,长得又不好看。”

……这跟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卢阳一头雾水。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这张脸还是长得很精致漂亮的呀。

她随后又想明白了。

定是付延松自己长得太好,眼界自然便高了,自己这般的‘蒲柳之姿’又如何能入了他的眼。

想当初,薛阳刚到谷雨村的时候,因为她白白嫩嫩粉团子一般,比村里的其它孩子都要漂亮许多,举手投足间又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知书达礼的修养和气度,所以沈宝山才会总想着和她玩,想对她好。

可到了付府,情况又不一样了。

付府的小厮侍婢护院等等,看久了付延松的好相貌,再看卢阳这样瘦不啦叽,明显营养不良的小豆芽,还真就没觉得有多漂亮。

也许只有薛妍那样惊艳的小美人儿,在他们眼里,还能够得上一个美字。

就连付延松身边的丫鬟,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随便拉出去一个都是美人。

付延松还想说话,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有丫鬟来说是文娘的凝香露做好了。

付延松催着快端进来,等丫鬟放到书案上,他不知道是不是哪根筋不对,竟然破天荒的发了回善心,把他最爱的凝香露分给了卢阳一小碗。

这凝香露还真是口齿留香,一口吃下去,像吃进了几十种花蜜,却又不觉得混杂,反而将所有的花香味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让人回味无穷。

真是满嘴的香味啊,连呼吸之间都无比香甜。

难怪付延松说话时总有一股甜甜的花香味,就像没有断奶似的,原来是天天吃甜汤吃出来的。

卢阳在心中如此的腹诽着,暗暗觉得好笑。

用过了宵夜,付延松让丫鬟把碗盘撤走,等屋中只剩下两人时,他一手挡在唇边,悄悄的问卢阳:“你现在能不能使用轻功?”

卢阳摇头,付延松的眼中顿时露出了失望之色。

他出去看了看更漏,再过一会又要出门了,他还要去演武场学拳脚功夫。

卢阳趁他出去的空档写道:“这两天麻烦你了,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这便回后罩房去啦。”

等付延松回转的时候,卢阳便把纸给付延松看。

付延松看完,眸子一瞪,下巴高高一抬:“谁让你回去了?去给本公子写字,本公子还有话与你说。”

卢阳小姑娘当然不会和付小公子硬来,她发现这小屁孩子有时候还是挺好哄的,只要摸对了他的脾气,估计这一个月应该不会太难过。

卢阳又坐了回去,写道:“我不回去住哪啊?”

“当然是住这里了。”付延松一副看白痴的眼神,“你不会以为本公子只有这一处卧房吧?”

能自己住一个这么大的屋子,不用和小丫鬟挤在一起,还有一张如此大的黄花梨架子床,卢阳是傻了才不想住这,她当即满脸感激的写道:“你真是个大好人。”

第96章 眼睛让油糊了

付延松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知道本公子的好处了吧。”

卢阳十分狗腿的直点头,送上一对儿星星眼,像望着天底下最最好心的人一般,感激得都不知如何才好了。

付延松顿时优越感爆棚,“本公子对你这么好,你也要答应本公子一个条件。”

卢阳又点了点头,摆出一幅“你快说吧,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的表情。

付延松这才又悄声道:“等你能使轻功了,你要带本公子去玩,不让魏叔追上。”

啊,要带他飞啊?

这不好吧?

卢阳佯装为难的写道:“我也不知那轻功什么时候才能显灵,万一一个月之后还是使不出来呢?”她可不能把实话说出来,谁知道这小屁孩会不会起什么歪心思。

付延松似乎也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他认真的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低声道:“那本公子就让我曾祖父把你安排在大同府内,等本公子出去了,便去找你,你再带本公子好好玩一玩,如何?”

唔,到时候山高皇帝远的,那可就说不好了,完全可以无视啊。

卢阳很爽快的同意了。

付延松也满意了,扬着小下巴,一脸高兴的走了出去。

让小厮们没有想到的是,本以为一天就会被赶走的卢阳小玩具,不仅没被小公子厌弃,竟然还一天一天的留了下来,小公子甚至还给她赐了个名:蚕蚕。

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啊,难道小公子喜欢上这个小玩具了?

小厮们一致觉得小公子的眼睛一定是让油给糊住了。

没有人知道卢阳本人有多郁卒。

付延松是想让她有多惨惨惨啊,竟然顺口就给起了个名,叫她惨惨!

可能是看出卢阳的不乐意,付延松好心的改口道:“那就叫蚕蚕吧,本公子小的时候最喜欢看小蚕吃桑叶,破蛹成蛾了。”

卢阳想着,反正也待不了多久,便‘感激涕零’的谢过付延松赐名。

付延松对卢阳也只有一个要求。

在他回碧桐居时,卢阳必须第一时间出现在付延松的眼里,晚了一步都要受罚。

付延松的处罚千奇百怪,无一例外都是以吓她为目的,不是让小厮抓了虫子吓她,便是让她吃活虫子,活蚂蚁之类。

虽然最后没有真的吃下去,也把卢阳恶心得半死。

可是人有三急啊,茅房离门口又远,卢阳走路还慢,付延松又没有固定的时间回来,所以卢阳总是会被罚。

当付延松离开碧桐居后,卢阳便会搬一张有扶手有靠背的南官帽椅,坐在门口等他。

有太阳时,懒懒的晒着太阳,阴天时,盖上一块厚厚的绒毯,倒也不觉得有多冷,就是等的时间有些无聊。

她时常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自从她的腿伤了之后,她便特别嗜睡,她以前还道是身体太虚的缘故,可这都几个月了,她的腿伤早就好了,却一点改善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卢阳暗暗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找个大夫好好看一看才是。

想着想着便沉沉睡了过去。

付延松回来的时候,看卢阳蜷缩在椅子上又睡着了,连毯子都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顿时不悦的拧了眉。

因他当日不让人再帮她,那些小厮丫鬟便不敢再主动接近卢阳,竟让她在门口吹着冷风都无人理会。

付延松重重的咳了一声,想提醒卢阳:他老人家回来了,快起来接驾。

卢阳睡得很香,付延松的这一声干咳并没有把她叫醒,这让他大感不快,本来想推推她,却见她紧闭着的眼角,突然有眼泪流出来。

好好的怎么哭了?

付延松十分惊讶,卢阳来了有五六天了,即使那天他那么凶她,还逼着她去池子里拣棋子,病成了那样她都没有哭,怎么睡着了还哭上了?

她睡觉的姿势本就不好,此时又是窝在椅子上,脑袋便歪到了一边,眼泪顺着脸颊滴到了她的胳膊上,一大滴一大滴的往下淌,很快便将她身上穿的丁香色夹袄给染湿了一大块。

晶莹剔透的眼泪连成了串,像没有尽头似的,没完没了的落下。

小姑娘无声流泪的一幕,让付延松很不舒服,感觉像有根针在他心里扎了一下。

很是突然。

“蚕蚕,你醒醒。”

付延松看她哭得可怜,却无声无息,连脸上的悲伤都是被她刻意压抑住的,流露出的那么一丝半分,那也是因为她还睡着,不然恐怕一丝一毫,都不会叫别人瞧见。

这样的神情,他也有过。

心中难过却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能独自品味个中滋味,那种感觉,很不好受。

她怎么也会露出这般痛苦的神情?

难道她也像自己一般,有一个糟心的童年吗?

付延松有些动容,不忍心再叫醒卢阳了。

他把绒毯从地上拣起来,盖在卢阳身上,无意中碰到了卢阳冰冷的手。

好冰啊!

冷得像个死去多时的人一般。

她又病了吗?

付延松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用手贴了贴卢阳的手背。

一点温度都没有,跟摸着块冰似的。

如果不是卢阳还在哭,付延松都要以为她是不是死了。

那一刹那,付延松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慢了一拍。

吓的。

她这么脆弱,真的很容易死啊。

真的就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傻的人了,让她接他,她便像个傻子似的守在门口。

他是不会承认,有人等的感觉有多好,他打死都不会告诉卢阳这么丢脸的事情。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温度也渐渐低下去,而卢阳也没有再哭了,付延松便将卢阳推醒。

卢阳一点也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付延松目不转睛的看了她许久,反倒是有暗卫将付延松异常的行为禀报了范宏。

范宏并不以为意,“公子尚小,还远远不到开窍的年纪,不必理会。”

那暗卫提醒道:“属下观公子看蚕蚕的眼神,似乎太过专注了些。”

呵呵,连暗卫都知道她的大名了。

暗卫一而再的暗示,范宏不得不正视起来,他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古旧的书籍,眯着两只小眼睛问暗卫:“才八岁的孩子,会不会想太多了?”

他又道:“既然你如此不放心,那多盯着点便是,左右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到了那时,我们还在不在大同府都难说,而那个什么蚕蚕的,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非要和公子扯上关系。”

范宏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一个月之后便是蚕蚕的死期。

暗卫道了声‘是’放心的离开了此处。

他退下之后,范宏一边翻阅书籍,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些人比老夫还要关注公子的安危,看来老夫不必太过担心了。”

第97章 走神

可怜的蚕蚕小姑娘正在接受付延松连珠炮弹般的提问。

“是不是本公子对你不好?”

“你还有没有父母亲人?”

“你有什么伤心事?”

“用铁链锁着你的人是谁?”

“为什么锁着你?”

“还有,那天你为什么要偷搬人家厨房里的东西,还散到别人的院子里?为什么要点人家的房子?那家人与你有什么仇怨?”

卢阳头大如斗,她一脸问号地看着付延松,见他一脸催促,再不回答他就要暴走了,急忙写道:“公子对蚕蚕很好,不仅让蚕蚕有一瓦遮头,还好吃好喝的供着蚕蚕,蚕蚕很感激。”

她先表达了一番对付延松的谢意,待付延松缓了神色,让她继续写,她才又低头写道:“蚕蚕有父母的,但他们不像公子一样这么相信蚕蚕,他们以为蚕蚕会轻功是妖怪,便把蚕蚕当成妖女关了起来。”

“用铁链锁着蚕蚕也是怕蚕蚕会伤人,但关押蚕蚕的地方又黑又冷,那里的人还经常不给蚕蚕饭吃,不给水喝,连上茅房都要憋上许久,所以蚕蚕就逃出来了。”

“那天遇见公子,正是蚕蚕逃出来的那天,如果不是公子将蚕蚕带了回来,蚕蚕就无处可去了,公子是蚕蚕的救命恩人,蚕蚕打心眼里感激公子。”

卢阳一顶一顶的高帽往付小公子头上戴。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付延松,不是很明白他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付延松看完,心里却像打翻了调味瓶,各种不是滋味,他从小就很羡慕别人有父母,一直到现在,心底深处仍然十分羡慕并且渴望有父母的疼爱。

可他万万没想到,卢阳竟然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当妖怪一样锁起来,还虐待她。

难怪她睡着了也会哭,这样的父母,着实可恨,还不如不要,一时倒没空去追究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了。

付延松又是怜悯又是愤怒的神情,让卢阳心里有些发毛,惴惴不安的。

这小子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是妖怪吧?

她默默的算了算,还有四五天便可以飞了,可别现在就把她赶走啊。

付延松却是什么也没说,突然就跑了出去,留下卢阳一脸的费解。

*

付延松去找了在大同府,暂时充当他的拳脚师傅的一位姓伍的师傅。

一套拳法练完,付延松已经大汗淋漓。

伍师傅看出付延松似乎有心事,也有讨好付延松的意思,便在付延松停下来的空档,关切的问道:“公子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事?”

付延松没有回答,他在武器架上抽出一柄剑来,耍了一套剑法,剑走偏锋,人剑如一,宛若出海蛟龙,竟比任何一次都要到位、流畅。

伍师傅很欣慰,赞赏的拍了拍手,连道了几声好字。

付延松把剑放回原位,想了想还是向伍师傅问道:“如果本公子想要保护一个人,是不是只要本公子强大了就可以?”

伍师傅恭敬的回道:“自然,强者为尊。”

付延松紧绷的眉目舒展开来,他道了声多谢,飞快的跑回了碧桐居。

碧桐居的门口,那个傻傻的小女孩果然还守在那里。

听到脚步声,女孩子回过头来,发现是他,立刻一脸惊喜的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笑得眉眼弯弯,待他走近了,便一手抱着毛毯,一手艰难地拖着于她来说有些沉重的椅子,努力的要跟上他的脚步。

付延松皱了皱眉,觉得画面甚为刺眼,他哼了一声“笨蛋”,抢过卢阳手里的椅子,走在了前面。

卢阳是只要付延松不赶她走,怎么骂都无所谓的,仍旧一脸笑眯眯的抱着毛毯跟在付延松身后。

隔天,在范宏教课的时候,付延松竟然走神了。

自从一年前那位长生阁小阁主来过之后,付延松便开始认真学习,还真的从来没有走神的时候,也不知付延松想到了什么事情,眉眼间都是笑意,止都止不住。

这让范宏非常生气。

他让付延松站起来,伸出手掌。

以付延松曾经的经验来看,范宏这是又要打他手心了。

付延松看范宏果然去取了戒尺来,心中就有一些慌,可他又想到他的打算,觉得自己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向范宏妥协,竟突然生起了无限的勇气。

也不像往常那样用服软的态度来躲避打手心的惩罚,而是紧抿着唇,硬挺着由范宏的戒尺一下下落在掌心上。

“知不知错?”

范宏打得很重。

那一声声鞭打皮肉的啪啪声响了很久,范宏一句知不知错也问了许多遍。

付延松疼得小脸发白,眉头紧锁,但他却一声不吭,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也咬紧了牙关,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这样子,让范宏更加生气,“知不知错?”

付延松的手心被打出了血,皮开肉绽。

是什么事情让公子连认错都不肯?哪怕是像以前一样说瞎话哄哄他也好啊,怎么就倔强成这个样子?范宏心力交瘁,只觉得满心疲备。

都见了血了,范宏真是下不去手了,他把戒尺一扔,对着一个方向跪伏于地,老泪纵横道:“老夫无能啊,老夫愧对先王的托付,竟然让殿下与老夫隔阂至此,老夫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范宏说完便起身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又来!这个戏码不知上演过多少遍了。

付延松恨不得翻个白眼。

他哪敢让范宏真撞啊,虽然他有时候恨范宏恨得要死,但不可否认,范宏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做不到看着一位处处为自己打算的老人,在自己面前撞柱而无动于衷。

付延松立时追上来,用那只没有伤到的手紧紧的拉着他的衣摆,瓮声道:“我好好听课,不走神了。”

范宏以广袖遮面,不愿意看见付延松。

“公子不知错在哪里,必会再犯。”

付延松看范宏不再一心寻死,便松了手,也不犹豫来犹豫去了,当即语气坚定道:“我要把蚕蚕留在身边,只要宏伯不把她送走,我保证再也不走神,一定什么都听宏伯的。”

果然是为了那个蚕蚕!

范宏的心都凉了,他放下手,眼里难掩失望,“一月之期还远远未过,你如何能知一月之后,不会厌弃她?”

第98章 一头猪

付延松俊俏的脸悄悄的红了。

他不甚自然的说道:“我想让蚕蚕天天在门口等我,想看蚕蚕对我笑,想看蚕蚕脸上丰富的表情,连她伸手比划摆口型都很有趣。”

“我还想看蚕蚕吃东西,她吃东西时活像一只小兔子,吃得可快可香了,每次看她吃东西我就特别有食欲。”

他越说越自然,全然没有看到范宏越来越黑的脸,“我不想把蚕蚕送走,不想看她哭,她的家人不要她,她又哑又……可怜,离开了我,没人会对她好的,我要保护蚕蚕。”

付延松本想说又哑又瘸,可眼下卢阳的瘸腿并未显露出来,他便把瘸字从舌尖上硬绕了回去。

他还有两个私心,一是想留着卢阳让她带自己去玩,二是要打长生阁阁主的脸,但这两点付延松是绝不会如实相告的。

范宏不知道他心里打的小算盘,他本来还有些灰心,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教导都白费了,此子实在不堪造就。

可听了付延松的后一句话后,范宏拔凉的心又渐渐回了暖。

他想的和付延松不同。

才八岁的小孩子知道什么?想着有人等他回去,心里都很高兴,那是家的感觉吧?

可怜他从出生起便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一面,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家的温暖。

而他范宏,只想着完成先王的遗愿,让他学这学那,却疏乎了这个孩子的心理需求。

只是个孩子啊,一个孤单的孩子,一个连朋友都没有的孩子。

也是自己太担心,他会被别的孩子影响,变得贪玩或者不思进取,总不许任何人有意接近他,甚至剥夺了他交好同龄孩子的权利,是否这一切都错了?

范宏很自责,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应该怎么处理这个蚕蚕。

他放了付延松一天假,让人给他的手上了药,自己去了静室冥想,不让任何人打扰。

付延松回到碧桐居的时候,卢阳又在椅子上睡着了。

“小懒虫,整日就知道睡。”

付延松也不叫醒她,让小厮把她连人带椅带毛毯的搬到院子里空旷的地方,以便她能一直晒着太阳。

冷不丁休息一天,付延松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了,他一年到头可都没有几天假的。

付延松身边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思琴建议道:“公子啊,不如我们来玩捉迷藏的游戏吧?”

付延松冷眼一瞥:“幼稚。”

思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厮思弦凑了过来:“公子想不想玩踢健子?”

付延松双臂抱胸,下巴高高一抬,冷哼:“无聊。”

“那……蹴鞠呢?”思琴试探道。

实在是付延松的脾气不是那么太好,肚量也不是那么的大,输了会大发雷霆的,就连小厮们都不大愿意和付延松玩蹴鞠,每次要玩都凑不够人数。

最后还是魏子恒暗地里生拉硬拽了几个人来凑数。

思弦明显是想到了这惨痛的往事,他灵机一动道:“公子的手受了伤,还是别玩蹴鞠了,不如我们乔装打扮出去游玩一番?”

“听说外面有好多说书的,演杂耍的,卖小吃的,而且东街那一块还有一家水晶凉粉十分的地道,好吃的掉眉毛呢。”

看他一脸馋相,付延松鄙视的瞪了他一眼:“把你那口水擦一擦,尽给本公子丢人。”

思弦嘻皮笑脸,“那公子觉得小的说的可行?”

付延松有些意动,他看了看卢阳,这死丫头简直就是一头猪,他们的说话声这么大也吵不醒她,天天除了吃就是睡,也不见长一点肉,还不如一头猪!

付延松怨念深深的去找魏子恒,几人果然把他打扮成了一个普通相貌的公子哥,出了付府去外面溜达了一圈。

谁也不知道,在卢阳脑海深处的那颗珠子,里面本该消散无踪的虚影竟又渐渐的凝聚起来,那虚影虽然十分虚弱,却已有了消散之前的类似迷你小龙形态。

它此刻还沉眠着,只靠着求生的本能,一点一点的吞噬着珠子中蕴含的能量。

这些能量都是珠子硬从翅膀印迹中抢去的,似乎这些能量还不足以供虚影恢复一星半点,珠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吸取卢阳体内的气机,以此来满足虚影潜在的需求。

卢阳自己也完全不知情。

她醒来一看,发现自己竟然睡在院子里,连忙跳下椅子,在碧桐居里四处察看了一番,没有看到付延松,便以为是付延松中间回来了一趟,和自己恶作剧想吓自己一顿,赶紧又将椅子搬回门口,接着等付延松。

等啊等啊就是不见人回来。

卢阳是不可以离开碧桐居的,她能活动的范围只限于碧桐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当然不会傻兮兮的去挑衅付延松曾祖父定下的规矩。

又等了许久许久,太阳都快落山了,才终于听见付延松和他的小厮们说话的声音。

卢阳在第一时间便跳下椅子,慢慢的走到门口去迎接付延松。

看卢阳这么乖,付延松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他捏了捏卢阳的脸,越过她走在前面,“懒猪,给你带了凉粉回来,去趁热吃了吧。”

噫,这么好,还给她带吃的?

他这是出门去玩了?

卢阳抱着毛毯高高兴兴的跟了上去。

思弦和思琴把东西放在屋内的核桃木束腰云纹牙头方桌上,取了自己的那份,乐颠颠的走了。

这左一个油纸包右一个提盒的,到底是买了多少吃的呀?

太败家了。不过卢阳喜欢。

果然,看她吃得满嘴油,还不忘舔舔手指头,付延松也食指大动,像卢阳一样,用手抓了烤羊烤鸭来吃。

当真比使筷子吃得香。

看卢阳吃东西对付延松来说,那就是享受。

那小嘴吧吧的,怎么那么像小兔子呀。

好生可爱。

付延松这一伸手,卢阳便看到了他被包扎成馒头一样的左手,吃的动作便顿了顿,指着他的手,一脸的问号。

怎么把手给伤了?

付延松想起自己和范宏说的那番话,脸上就有些不自然,又不想让卢阳多问,便语气生硬的说道:“吃你的,管这许多,再不吃,本公子全扔了。”

卢阳还没吃够呢,当即就不多管,埋头猛吃,一直吃到小肚皮圆滚滚的的才罢休。

她十分餍足。

第99章 要听故事

付延松见她吃得香,也很开心,还神气活现的把今日出门的所见所闻说与卢阳听,一脸的显摆。

不就是看了胸口碎大石么,不就是看了走刀山踩火海么,不就是听了几个故事么,看给他得意的。

我能告诉你我早看过了吗。

不过卢阳还是摆正了好奇宝宝的态度,时不时惊讶的张着小嘴,睁大眼睛,一副‘哇,好神奇呀!”

“天啦,竟有这样的事情!”

“然后呢,然后呢’的神情。

卢阳的表现,极大的鼓励了付延松,他说得眉飞色舞,一边说一边来上几招,倒也挺养眼。

付延松有一幅好皮囊,棱角分明的脸庞,肤色红润,唇红齿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时而狡黠,时而魅惑,时而阴郁,不一而足,很是好看。

他的腰背特别直,走路的时候,昂首挺胸,步伐几乎都是一致的。

还这么小就这么好看了,长大了得美成什么样呀。

卢阳没有形象的趴在桌上,一手托腮,笑眯眯的听着付延松讲故事。

付延松说着说着,竟说到了一件怪事上,“今天好多茶馆都在说这样一件事,城外有一家庵堂,不知怎么倒塌了,那里的尼姑去官府报了案,说有一个仙姑被压在里面,官府便派出人手和她们一起去搜救,结果,你猜发生了什么事情?”

庵堂,倒塌,仙姑……

卢阳心中一动,难道是她搞出来的事情终于传得人尽皆知了?

付延松看卢阳脸色都变了,猛然间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适合一个小姑娘听,便装做若无其事的摆了摆手道:“逗你玩呢,没什么事,不说也罢。”

他的脸却悄悄的红了,带上了一丝难为情。

因付延松是站着说话的,离卢阳并不远,他这一摆手,卢阳伸手一够便抓住了他的袖子。

付延松的脸因卢阳的这一举动,愈发的红了,他恼羞成怒的要把袖子抽出来,“你抓我袖子干什么?”他一着急就会把本公子的自称忘了。

卢阳从善如流的收了手,摆口型:“说,我要听。”

付延松不过迟疑了一小会,卢阳便一手把着桌子,一手伸得长长的还要去抓他的袖子,把他吓了一跳,脸色红红的退了一小步。

又立时反应过来,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被一个小女子吓退,便很是不悦道:“你也该学学礼仪了,明天我就让文娘亲自教你规矩。”

一个小屁孩子,管得还真宽。

你以为你是我爹呀?

卢阳暗暗吐槽,从椅子上窜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书案前,又爬上高高的椅子,提笔蘸墨,写道:“我一个哑巴一个瘸子学什么礼仪,我要听故事。”

她吹了吹墨汁,捏着纸递给付延松。

付延松脸上有一丝悔色,他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过他看卢阳表情不变,没有受伤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内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难过起来。

宏伯到现在都没有让人来找他,也不知道宏伯会不会同意让蚕蚕留下来,如果宏伯不同意,他就是绝食也没用的。

他已经绝食过好多次了,每一次都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结局告终。

是他赢了还是宏伯赢了?

答案很明显。

已经过去了6天,最多只有24天,他一定要想办法留下蚕蚕。

付延松心事重重,卢阳丝毫未觉,还指着纸让付延松给她说故事。

付延松见她一脸好奇,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干净通透,那么专注的看着他,真是让他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不知不觉便开口道:“那压塌的禅房里并没有仙姑的尸体,官府的人还奇怪,难道是尼姑们撒谎了,有一个尼姑眼尖,发现了一条秘道,他们把秘道的出口挖开,从秘道里拖出了仙姑和另一个少女的尸体,少女……衣不蔽体,还……还……”

付延松总算及时的刹住了话头,却已是满脸通红。

说书的还说了,少女和尼姑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做出虚凰假凤的动作,还有好些不能入耳的话,付延松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其实后面还有很多情节,但付延松以为是个荤段子,不耐烦听,听到一半就走了。

他满脸难以启齿,卢阳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明显是十分好奇。

付延松顿时小脸一黑,恼怒道:“死丫头,脸皮忒厚,我不与你说话。”

付延松拂袖而去。

其实在卢阳眼里,他跟落荒而逃没什么区别。

肿么了,谁还没有一点好奇心呀,她也很想知道被她害死的慧平老尼和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那慧平不只是假尼姑,还是个好女风的?

果然,话说到一半就跑的人最讨厌了。

卢阳忿忿。

翌日,付延松一边听课一边观察着范宏的反应,见他若无其事,好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付延松反而不知怎么开口了。

等他上茅房期间绕过来看一眼卢阳的时候,这死丫头雷打不动的仍在门口睡觉。

哼,没心没肺的人最讨厌了。

又过了几天,连比较迟钝的思弦都发现了,付延松的脾气越来越臭,一整天阴着张小脸,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害他一靠近付延松的身边就两膝发抖,像进入了数九寒冬。

这是谁得罪他们家小公子了?给我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卢阳也在想这个问题,自从那天她好奇的让付延松讲故事,把付延松气走以后,他一个字都不和她说了。

那鼻孔都要上天了。

卢阳小姑娘前世就画得一手好丹青,她便趁着晚上付延松睡着之后,顶着脑海中一波波汹涌而来的困意,用针扎着自己的手指头,硬挺着花了一整晚的功夫,画了好些个荷花,兔子,南瓜,锦鲤之类的小幅图样出来,细细的上了色。

白天吃饭的时候,卢阳便托锦绣给她找一些竹丝来,削成一根根细细的形状,等入了夜便躲在屋里忙活。

连着两个晚上没有睡觉,卢阳白天睡的时间更长了,几乎一整个白天都没有醒来,一口饭都没吃。

付延松并不知道卢阳在忙什么,对于卢阳总是以猪的形态来迎接他,让他十分之恼怒,忍了又忍都没忍住,愤怒的小宇宙终于在这天晚上爆发了。

“是不是本公子这些天对你太好了,才把你纵容得如此无法无天?”

第100章 谁伤的你

付延松一脚踹在南官帽椅上,连同椅子上的卢阳一起被他踹倒在地。

卢阳的一边脑袋重重的磕在青石板地上,疼得她立马就醒了过来。

还晕晕的没有看清什么状况,便听到付小公子怒声道:“这样就醒了是吧?本公子就不应该对你太客气,似你这般懒散的死丫头,除了本公子,谁会收留你?”

“还敢天天给本公子睡得一幅猪样,你再这样惫懒,趁早给本公子滚蛋!本公子不需要你这样的废物!”

气死他了,谁家养的猪这么让人生气?

他对她还不够宽容么?

什么事也不要她做,只是让她接他,在他回来的时候能看见她对自己笑,即使她不能说话也无所谓。

可是你看看这头死猪,天天睡得真的跟只死猪没有什么两样。

枉他还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要留下她,她就这么回报他?

付延松气冲冲的回了屋,忍着一肚子的气泡了个澡,却在梳洗完毕之后被思琴和思弦拉去了小池边。

池子里养着一些锦鲤,并没有再种植旁的植物,因此,一向光秃秃的池面上,突然间多了一些东西,付延松一眼便看了出来。

二三十个小巧的花灯,飘在池面上,每个花灯上都能隐约看见一个笑脸。

这花灯虽然颜色鲜艳多样,但做法却太过粗糙,付延松并不觉得有多好看。

他冷冷的瞥了两个小厮一眼,“搞什么明堂?”

“公子再往前看看。”思琴一脸玄机的说道。

付延松甩开小厮的手,一边走一边阴着小脸道:“胆敢戏弄本公子,你们便要做好被本公子处罚的准备!”这一天天给他气的。

思弦思琴点头哈腰。

付延松负手走到池边,本来还在想应该怎么惩治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厮,却看到各式各样的花灯内,皆画着一个圆圆的笑脸,笑脸旁还附着一行字。

每一行字的前面都写着公子两个字,一下就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公子,别再苦大愁深啦。”

“公子,笑一笑十年少。”

“公子,再阴着脸担心长皱纹。”

“公子,你知不知道你笑的时候很俊的。”

“公子,不要再拉着脸啦。”

“公子,……”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谁这么无聊?

付延松一头雾水,却也因此起了一些好奇心。

他耐着性子把所有花灯内的字都看了一遍,方才猛然间想起:这些字迹好熟悉!

不是那死丫头的字迹吗?

难道这些花灯都是她做的?

正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脚边突然扔过来一个石子。

是哪个该死的敢扔他?!

付延松举目四望,很轻易的在假山上看见了一个大了数倍的笑脸灯笼。

烛火映照出的笑脸,分明是他啊。

可他什么时候笑得这么开怀过?

一个小脑袋从灯笼后面探了出来,又伸出来一只手,对他挥了挥,笑得一脸灿烂,和笑脸灯笼上的他的脸,多么的神似。

蚕蚕……

哎唷,怎么要哭的样子,我这花灯做得有这么吓人?

还是画的他的笑脸太夸张了,要把他自己吓哭了?

卢阳小心翼翼的捧着大花灯从假山上下来,花灯有些大,挡住了她的部份视线,夜里又看得不是那么清楚,左脚落下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个空,人便往下滚去。

“蚕蚕!”

付延松一声惊呼,但他离得有些远,等他一边喊着蚕蚕一边跑到卢阳身边的时候,卢阳已经从假山上滚到了小池边。

好险没滚到池水里。

她无声大哭,金豆子一颗一颗不停的落下。

付延松头都大了,“摔哪了?你哭什么呀,先告诉我摔哪了?”

他蹲下来,上下打量卢阳,脸上的神情很是焦急。

卢阳指着被压坏的花灯,哭得泪如雨下。

付延松松了口气,正要劝她坏了就坏了,不就是一个花灯嘛,眼神却盯在了卢阳的手上。

付延松闪电般抓住卢阳的手,厉声问道:“谁伤的你?”

那手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划痕,看得付延松怒火中烧,他又将卢阳另一只手也抓过来,同样也布满了划痕,且皮开肉绽的,令人心惊。

付延松眼眶泛红,又追问了一遍,偏卢阳一个劲的摇头,又指着花灯哭,付延松只觉得心头窝着一团火,滚烫滚烫的要炸开。

见问不出答案,他干脆撇下卢阳就跑。

他以为是有人要对卢阳不利,趁他不注意虐待卢阳,便先去找了文娘,文娘又把锦绣叫了来,说了卢阳托她捎竹子的事情,付延松去卢阳的屋里查看,果然看见一些没有收拾完的竹子和部分图画。

锦绣又说卢阳屋里有两个晚上没有熄灯了,白天也没有去吃饭。

付延松嗓子发干,鼻子泛酸,眼睛也涩涩的,百般不是滋味。

难怪她总是在白天睡觉,难怪她的手会受伤,原来都是为了做花灯哄他笑。

原来她也看出来他这几天心情不好。

他却踹了她一脚,还骂她懒散,骂她是猪,骂她废物。

自己真是…瞎了眼!

付延松紧紧的攥着小拳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自己摔下来都不管,却为了一个摔坏的花灯而哭。

付延松心里又是酸涩又是自责,还隐隐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感动在发酵,各种陌生的情绪来回涌动着,让他好生怔忡。

等他收拾好心情去找卢阳的时候,卢阳还在奋力的补救那个笑脸花灯。

那是用四幅画像拼出来的,其实是最简单的一个了。

越大可以越粗糙,越小的反而越要精细些,就是为了做那些小花灯,手才被划伤的,那个脾气糟糕的死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这些花灯,他都只看了一眼,多可惜呀。

明天就会坏了。

幸好这个笑脸大花灯只有支撑框架的细竹子被压散压折了,图案因被她护住,倒没有什么损坏。

卢阳站起身来,决定去屋里找一些剩余的竹子来做骨架,把花灯修补好。

她一起身便看见了付延松,也不知道他在池边站了多久,她竟然一点也没听到动静。

付延松看她终于注意到自己了,咳了咳发干的嗓子,“你要去哪?”

卢阳指着花灯比划,要去屋里拿竹子,付延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看着她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似乎每走一步都会疼,付延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下。

第101章 算你有眼光

他很快便抹去眼泪,仰着头试图将泪意逼回去。

很小的时候宏伯就告诉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他也知道他哭是没用的。

他不像别人,有父母疼爱,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他很早便知道,没人会心疼他,没人会因他哭就让步,去牵就他,反而会因此而轻视他。

可是这个他心血来潮抓回来的女孩子,却让他十分想哭。

从来没有人这样用心的对他,他的丫鬟小厮,都要听宏伯的,哪怕表面上听他的,谁知道背地里是什么模样?

他还记得早些年,曾无意中听到过丫鬟间的闲聊,言谈间对他的坏脾气无比厌恶,还说如果不是看在他的身份上,哪个会将他放在眼里。

那时他便知晓,自己以为的别人对他的恭敬和敬畏,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们畏惧的从来就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那一层身份!

付延松虽然哭了,但他心里很愉悦,因为他知道,从今以后,必有那么一个人会等他回来,即使他的脾气再坏,她也不会与他生气,还会回过头来哄他。

有人这么用心的对他,他真的很高兴。

如果他知道卢阳只是为了,能在这里多蹭几顿免费的午餐,才忍气吞声,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跳进池子里去。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卢阳小姑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竟然把脾气坏坏的付小公子给感动了。

她抱了一把竹子和一捆丝线并一根红烛来,打算开始动手做花灯。

付延松拉她的手,“不要做了。”

卢阳推开他,比划着很简单,一会就好了。

付延松却一把将花灯抢去,三下五除二的把笑脸图纸给拆了下来,折好收进袖中,“这东西我没收了,不许你再做花灯。”

不是吧。

卢阳一脸的沮丧,他好象真的不喜欢这些花灯,早知道就换一个别的东西讨好他了。

这马屁拍在了马屁股上。

哪知道付延松却又别别扭扭的说道:“走吧,陪我去看花灯。”

卢阳眼睛一亮,高兴的直点头。

她花了两个晚上做出来的花灯,总要让他多看一会才行。

不然她可就白辛苦了。

那手指头被针扎,可不是一般的疼呀。

卢阳笑眯眯的跟在付延松身后,沿着池边慢慢的走,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付延松期期艾艾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真的觉得我……笑起来很俊么?”

卢阳看了看两眼发光的付延松一眼,重重的点头,摆口型:“很俊很俊。”真是个好哄的孩子。

付延松难得的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自负道:“本公子当然很俊了,本公子是这天底下最俊的人。”他夸卢阳,“算你有眼光。”

真的是要上天了。卢阳有些无语。

付延松本来是要多看一会的,奈何天公不作美啊,竟然大晚上的开始下起了雨。

把付延松急的直吼:“都给本公子过来,坏了一个花灯,本公子要你们好看!”

他的话音才落,便‘嗖嗖嗖’的一下冒出来好些人,卢阳都没看清他们是怎么出现的,瞬间就将池子里的花灯给收了,一个不剩。

卢阳也顾不上震惊,被付延松牵着往回走。

付延松嫌她走得太慢了,一会淋了雨染了风寒,又要他来操心,便将她背在背上,往屋里跑。

付延松的举动,令看见这一幕的众人目瞪口呆。

从来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小公子何曾背过人……

他异于往常的行为很快就有人密报给范宏。

范宏感叹道:“老夫看着公子长大,总想将毕生所学教授于他,恨不得将一时掰成十时来过,却不料物极必反,过犹不及。”

他站在大开的窗子前,任寒风细雨刮进屋来,多希望这风雨能刮落他满身的疲惫,但他只是片刻的失神,很快便变得狠厉起来。

“只可惜公子本就非寻常人,他既托生为先王的子嗣,就得承担起他应负的责任,岂能因一个蚕蚕拌住了脚步?哪怕他日后怨怪老夫,老夫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暗卫只能暗道一声:“她自己的命不好不能怪别人。”

他职责所在,自然不会允许他为小公子隐瞒任何事情。

为大事计,牺牲屈屈一个小娃娃,又有什么关系。

暗卫退下之后,范宏和心腹随从正说着话,又有人来报。

“老太爷,季贤达父子来了。”

范宏让人将他们请进内院来,就在墨香阁的书房中接见了二人。

两人都穿着一身短褐,戴着角巾儿,做家仆装扮,年约五旬的是一位笑面佛般的白胖老者,此人名为季贤达,也即是大同府家喻户晓的大富商季大傻子和季大善人。

另一位而立之年的青年,乃季贤达之长子,相貌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只体形略瘦,

他们一踏入书房,便恭恭敬敬的向范宏行了个大礼。

范宏将他们一一扶起道:“不必多礼,我今日叫你们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你们也心知肚明。还是谈一谈那件事查得如何了,可有什么进展?”

他让二人坐在一旁带扶手的梳背椅上,三人坐着说话。

季贤达面露难色,委婉的说道:“不瞒老太爷,这大同府内外,到处都是耳目,不止有大量驻兵,连朝廷的鹰犬锦衣卫也无处不在,还有红莲教的余孽遍布三教九流。”

“就连那些混迹于市井中,或在大户人家中为仆,看着老实的鞑子,也都心怀鬼胎不干不净,我等想在各方势力的眼皮底下,秘密找到宝藏的下落,实非一夕之功啊。”

范宏当然知道季贤达所言并非是无的放失,可他也有担心的事情,“不是我要逼迫你们,实在是时间紧迫,你们需得加大力度搜寻才是。你们可别忘了,只有公子成就大事,你们家族的图谋才有可能实现,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季姓父子连连称是,又斩钉截铁的向范宏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云云。

众人又就宝藏一事细细的推敲了一番。

在季贤达父子临走之时,范宏想起今日暗卫所说的事情,突然向季贤达问道:“府上可有稳妥些的小儿?要品德上佳,守得住秘密的,如果有的话,都送过来,公子一个人久没有玩伴,着实孤单得很哪。”

季贤达父子脸上都露出一抹喜色,这可是和公子打好关系的最佳时机了,只要入了公子的眼,等来日成就大事,有这份儿时的情谊在,还怕没有荣华富贵吗?

如此一想,哪有不肯的。

两人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下来,说好就这两天把人送来,这才作别。

第102章 下了狠心

而身处碧桐居的付小公子,正十分有耐心的坐在堂屋里,等卢阳在卧房里泡了个热水澡,确定她没有染上风寒,又让人给她的双手上了药包扎好,这才对她说道:“明日若还下雨,你可不必去迎我。”

卢阳笑眯眯的点头。

付延松也笑了,破天荒头一遭的夸了卢阳一句:“蚕蚕笑起来也好看。”

卢阳几不可察的僵了僵。

她可不敢托大,虽然翌日雨未停,卢阳还是撑着一把浅黄色彩绘山水风景的油纸伞,抱膝坐在那把椅子上,默默的等着付延松,连眼也不敢闭。

实在困都不敢睡,那小子的脾气可是说来就来的,谁知道在哪里受了闲气,看自己不顺眼了就拿自己当出气筒。

还是小心一点为妙啊。

*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付延松总觉得范宏今日看他的眼神颇有些深意。

付延松有心要问一问,可他知道范宏,不想说的事情,就是怎么央求他,他的嘴都像蚌壳一样闭得死紧,只言片语都不会透露出来的。

他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等他往碧桐居走,远远的透过雨幕,看到门口那一抹小小的身影时,他以为他这预感就是应在这里。

真的是没有一天不让人操心的!

付延松加快了脚步,看卢阳笑盈盈的冲他挥手,身上都被雨水给打湿了,包扎好的手还在撑伞,他心里的火气便噌噌噌的冒了上来。

知道卢阳腿脚不好,付延松忍着气,半蹲在卢阳身前,让他上来,要背她进屋。

卢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是不会拒绝付延松的好意的。

她将双手搭在付延松稚嫩的肩膀上,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为他撑起一片没有雨淋的空间。

卢阳很轻,只有背着她的时候,付延松才知道她到底有多瘦弱。

这般脆弱单薄的女孩子,付延松真的很担心,一场风寒就会要了她的小命。

所以在回屋后,付延松硬生生强忍着要发火的冲动,让人抬了热水进来给卢阳泡个澡冲冲寒气,又给她的手重新抹了药。

体贴的文娘还端来了亲自给卢阳熬的浓浓的鸡蛋甜姜汤。

一直等到卢阳雪白的脸色有了几分暖意,付延松憋了许久的火,这才能发出来。

他严厉的喝问卢阳:“本公子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卢阳一脸懵逼。

付延松看她这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的质问道:“本公子昨天是不是告诉过你,今天若有雨,不要来迎我?你为什么不听?若非我今天回来得早,你是不是准备一直在雨里等我?”

“你自己的身体什么样你不知道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如果染了风寒,你这小身子骨,还能熬上几次?”

他越说越生气。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卢阳的安危。

卢阳也有些不解,小屁孩什么时候变得像管家婆一样啰嗦了?他这是关心自己么?

关心……真的有人会关心自己?

可能么。

她呆呆的样子就像傻子一样,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赢弱,仿佛大点声都能将她惊走,付延松心里突然有些慌,语气不由自主的放软了:“以后还敢不敢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还要不要听我的话?”

卢阳这回反应过来了,她先摇头后点头,脸上涌起了一抹甜甜的笑意。

付延松的火气不知不觉降了下去,“本公子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总让本公子担心,知不知道?”

卢阳点头如捣蒜。

看她表现良好,确实是真的将自己的话记下了,付延松一直板着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又看了看卢阳的手,问她:“疼不疼?”他刚才有看丫鬟碧蓉给卢阳抹药,卢阳疼得都冒冷汗了。

卢阳摇头,伸过来一只手,和小公子同样包扎着的手挨了一下,笑眯眯的摆口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还敢调侃他,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付延松松了口气,心情莫名好起来,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捏了捏卢阳的鼻子,“你总不喜欢说心里话,明明疼,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说出来也一样疼呀,不如骗骗自己,说不定能起到心理作用,真的不疼了呢。

不过是些划伤而已,主要是年纪太小,皮肤过于娇嫩,才会看着吓人些,也不是不能忍受。

可让卢阳困惑的是,之前连拉着他的袖子他都别别扭扭的,什么时候和自己这般亲近了?

嗯,大概是从他背自己之后吧?

他这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吗?卢阳不太确定。

付延松看她这么乖巧,倒越发怜惜她。

他回想起今日范宏看他的眼神,总感觉不太踏实,偏偏范宏这几天又只字不提卢阳,让他想提都无从提起。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卢阳:“其实我的名字不叫付延松,我复姓慕连,单名一个起字,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散了,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我把联络我的方式告诉你。”

卢阳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不想知道啊,这个小屁孩明显是个身怀大秘密的人,把这样的机密告诉她,难道不怕她会泄露出去吗?

付延松啊付延松,你为什么要这么信任我?

卢阳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敢收获这样的信任,她只是个无根的浮萍,连未来要飘到哪里去都不知道。

这一刹那,卢阳的心底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涟漪。

可她很快就敛去,她在这一刻下了狠心。

她卢阳压根连与付延松,不,慕连起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在离去之前,卢阳想完成慕连起之前要求她答应他的一件事。

第二天夜里,她告诉慕连起,她可以使用轻功了。

慕连起果然大为高兴,兴冲冲的悄声催促卢阳:“快,现在就去玩,要把魏叔甩掉。”

卢阳点头,一脸笑容的把早就为慕连起备好的玄色连帽斗蓬,取过来要给他穿。

“今天又不冷,穿这么厚做什么?”慕连起不愿意。

卢阳摆口型:“会冷,要穿。”

卢阳坚持,慕连起只好不情不愿的穿上,卢阳又给他把帽子带好系牢。

他问卢阳:“那你呢?你怎么不穿?”他想起卢阳并没有斗蓬,便要卢阳去寻一件他的来穿。

第103章 熟悉的声音

卢阳的翅膀有吸风螺的神通,不惧寒风,但吸风螺只能顾全她自己,护不了慕连起的。

卢阳却不过慕连起的好意,应了慕连起的要求,也穿了一件差不多式样的暗紫色连帽斗蓬。

她让慕连起伏到她背上来,慕连起有些傻眼,“你要背我?”这么瘦弱的肩膀,如何背得动他啊?

卢阳看他婆婆妈妈的,只好转身去书案前写道:“你都背过我好几次了,这一次换我背你吧,你放心,我不会逞强的。”

慕连起这才缓缓地伸出手搂住卢阳的颈项。

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卢阳有些失笑,又有两分怅惘。

既已决定要走,便不可多留。

卢阳召出翅膀,把门打开,刹那间便冲天而起,直奔云霄,速度快得让暗卫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等魏子恒得知慕连起和卢阳都不见了追出来的时候,他俩早就不知道去往哪个方向了,就连长生阁的死士都完全摸不着头脑。

而得到消息的范宏,顿时又惊又怒,吹胡子瞪眼的拍着桌子道:“这个该死的付鸣广,他不是说蚕蚕不会武功吗?如果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砍了他的脑袋!”

怒归怒,惧归惧,范宏还是知道轻重的,他急忙叫了几个身手好的暗卫出来,如此如此的吩咐了一番,末了说道:“今天务必要拿下她,不能让她再迷惑公子。”

众人点头领命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范宏的视线里。

另一边,卢阳背着慕连起遨游于天地间,纵横驰骋,不知有多快意潇洒。

慕连起本以为卢阳只是轻功好一些,只要能甩掉魏子恒和死士,他就可以想去哪玩就去哪玩,甚至在外头玩上几天也无所谓。

可他万万没想到,卢阳竟能飞上高空,像只雄鹰一般自在飞翔。

这简直不可思议!

太匪夷所思了!

慕连起初时还有些慌张,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无以伦比的兴奋和激动。

他甚至迎着风呐喊:“飞啦飞啦,蚕蚕好样的,再飞高一点飞快一点……”

罢了,看他那么高兴,只当陪他疯一回,日后想要有这样的机会都不可能了。

这些天,他对她还是很不错的,她领他的情。

既然他如此信任她,她也回他一份同样的信任。

卢阳背着慕连起,在大同府上方飞过,全方位俯瞰着整个大同,将瑰丽的夜色尽收眼底。

这是慕连起从未见过的画面。

虽说没有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的美景,却也差不离了。

慕连起欢快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尽管呼啸的风让他呼吸不畅,还在拍打着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但他仍旧心潮澎湃,一股豪情也油然而生,仿佛将整个天下都踩在了脚下。

那般恣意,那般洒脱。

他甚至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才更为贴切。

他把脑袋搁在卢阳稚嫩的肩膀上,时不时的嘬唇长啸。

“蚕蚕,我们把长城和峰火台都踩在脚下啦!”

“蚕蚕,快看!那是什么?好壮观啊!”

“蚕蚕,我们是不是快碰到月宫了?”

“蚕蚕,我要把星辰摘下来!”

“蚕蚕,……”

“蚕蚕,你冷不冷?”

“蚕蚕,你还背得动么?”

蚕蚕,蚕蚕……

卢阳强忍着眼中的酸涩,绕着大同府及周边一带飞了一圈,看翅膀的颜色程度,估摸着应该飞了有半个多时辰,想一想也差不多该送慕连起回去了。

她扭头看慕连起,摆口型:“回。”

慕连起还没飞过瘾呢。可他想着卢阳向来体弱,担心再飞下去她会吃不消,又想着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便很痛快的说道:“好,我们回去。”

卢阳转了个方向,往付府疾飞而去。

她把慕连起带到碧桐院的时候,慕连起立时从她背上下来,打了个卢阳看不懂的手势,然后欢喜的抱住卢阳,“蚕蚕,谢谢你,我今天好开心,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小屁孩竟然会说谢谢了。

卢阳感慨的任他抱了一会,等他松开的时候,身体便缓缓飞离了地面。

慕连起一惊,似是察觉到了卢阳的意图,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了,从欢喜到骇然失色,也不过是一刹那间。

他下意识的伸手要抓住卢阳,却扑了个空。

“蚕蚕!你做什么?”不要,不可以丢下他!

不是看不出他眼中强烈的不舍,可她继续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早一些离开,方可保住一条小命。

到底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卢阳无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狠了狠心,转身飞离了碧桐居。

她的速度很快,落在慕连起眼中,便透着一股子再也不复相见的绝决。

“回来!不许走!蚕蚕……”

慕连起又急又怒,他从来没有想过卢阳会先离开他,他都决定要和范宏抗争到底了,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慕连起翻上屋顶,拼了命的去追那一抹越来越远的暗紫色身影。

*

彼时卢阳已经离开付府有一些距离了,她的翅膀印迹也已消失,不得不落了下来。

昨晚她便已经顺了几件值钱的小物件,应该可以换不少钱,到时候她可以租一个小屋,过安稳的小日子。

等她再大一些,没有人再认识她,她可以考虑去做一些生意,能飞的时候就飞一飞当闲暇的消遣,不能飞的时候便呆在屋子里,买一大堆杂记野史来看,还可以画些丹青卖些小钱花花。

唔,得先找个地方暂时安置下来要紧,其余的可以慢慢思量。

卢阳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黑暗中却突然射来当胸一箭。

那一箭带着刺耳的破空之声,迅疾而来的力道和速度仿若能撕裂虚空,可以想见,若是被射中,必是要将人贯穿的。

速度太快了,卢阳避不开。

一阵死亡的阴影袭来,卢阳浑身僵硬,头皮发炸,大有我命休矣的惊悚感,竟是连一步都移动不了。

“阿貍,快闪开!”

是谁?谁在叫阿貍?这不是那个梦境中,褫貍的名字吗?而且这个让她快闪开,惊惧到了极点的声音……好熟悉。

噗!

卢阳还未及细想,耳中便听到了箭簇插入肉里的声音,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还有时间低头看了一眼。

箭羽还在微微颤动,目光下只能看见短短的箭尾,那么长的箭,真的透体而过了?

温热的血一股股的冒出来,很快就在她胸前浸染出一大片的血渍,但因着斗蓬的颜色,还有这茫茫的黑夜,她竟看不到刺眼的红色。

好痛啊!好痛!

我还不想死!

我不想死!

卢阳绝望的倒在地上。

黑暗中慢慢的走出了一个人影。

第104章 为什么要骗我

卢阳费力的睁着眼睛,想把那人的相貌看清楚,免得到了阴曹地府都不知道是死在谁的手里。

那个人却是蒙着面的,卢阳看不到。

只能隐约看见他的手背上有一块状如蜈蚣的疤痕。

卢阳拼命的记住那疤痕的形状,到底还是闭上了不甘的眼睛。

蒙面人甚至不用探卢阳的鼻息,都知道她必死无疑了。

从心脉贯穿,绝无活着的可能。

蒙面人完成任务,很快便消失在了此处。

如果他能细心的探一探卢阳的鼻息,知道她还有呼吸,估计还会再补她一刀,可惜他没有。

谁都不知道,当那支利箭贯入卢阳身体的时候,竟然神奇的避过了,所有可能会威胁到卢阳性命的地方。

就好象那支笔直的箭,在卢阳身体里被硬生生的拐了几十道弯,最后仍然呈直线透出后背,却是让开了所有的要害。

这都是呆在卢阳脑海深处某个虚影的功劳。

它感应到卢阳于死亡来临的巨大恐惧,及时打开神识,本来是想要让那支箭偏离卢阳的,可它太虚弱了,那微薄的灵力根本不足以改变箭簇的方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箭簇射入卢阳的身体。

它虽然不能控制外物,就连控制卢阳的身躯,如今的它也做不到,但它还能勉强用这一段时间吸收来的力量,让卢阳的要害避开箭簇的伤害。

它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才施法完毕,甚至来不及再帮卢阳取箭,那颗淡绿色的珠子为了保住它的生机,主动将它陷入了深度沉眠。

饶是如此,要取出箭来,也会让卢阳受一场大罪。

所幸的是,范宏并没有阻止慕连起出来找卢阳。

他让人守在付府附近,伺机暗杀卢阳,可不是让她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的,只有慕连起知道卢阳的死讯,慕连起才会死心,才会成长。

有人在暗处指引,慕连起很快便找了过来。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

慕连起紧紧的攥着小拳头,周身涌动着无比疯狂而暴戾的情绪。

若非魏子恒出现,劝他先把卢阳带回去,他还会站在那里发抖,赤红着眼睛对着卢阳的身体咆哮。

回去的路上,慕连起跟在魏子恒的身后,都不敢去看他怀中的卢阳一眼。

他沉默着,眼神空洞,不言不语。

“公子,节哀!”魏子恒真担心慕连起会受不了,他这样一声不吭的样子,比起他发怒的时候还更可怕。

回到碧桐居的时候,魏子恒把卢阳放回她原先住的屋子。

因她身上还插着箭,只能让她侧躺着,手无意中碰到她的鼻端,突然间便瞪大了眼睛,“公子,她还有呼吸!她没有死!”

他这一句惊喜的呼声,把一旁如行尸走肉一般站着的慕连起,震惊得终于回了神。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将魏子恒推开,手哆哆嗦嗦的往卢阳的鼻下探去。

有呼吸轻轻的喷洒在他的手指上。

慕连起的眼睛骤然亮了,“快……传大夫!传大夫!”

这一个晚上,慕连起经历了大喜大悲,那心情真是无法形容,他头重脚轻,差点就要倒下去,被魏子恒一把拉住,担忧的劝道:“公子,先去歇着吧,这里有属下看着。”

“不行!”慕连起想起卢阳转身而走的绝情,还有她明明答应自己,会听自己的话,却转眼就抛弃他,让他像个傻子一样,还感谢她!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谢谢,却在第一次说出口后,被人如此践踏!

亏他还担心俩人会失散,她会饿死街头,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她,她却如此狠心说走就走。

慕连起只要一想起这些就愤怒得无以复加,哪里还能去休息。

“我要亲自看着她!魏叔,你去找根最粗的铁链来,把她锁起来,不要让她再跑了!”

魏子恒眉头直跳,“公子,蚕蚕生命垂危,你真的要锁她吗?”

“生命垂危?”慕连起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却更加愤怒的爆了句粗口:“放屁!就要锁她,必须锁着她,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得锁着!”

他看魏子恒不动,那双眼睛越发红得厉害,简直要把魏子恒吃了似的。

“去找铁链,快去,不然她还会跑的,她还会跑的!”他喊得面红脖子粗,像疯了一样。

魏子恒叹了口气,转身出屋找铁链去了。

付鸣广来的时候,魏子恒也拿着铁链回转。

对于卢阳还有气息一事,不止魏子恒奇怪,连付鸣广也很纳闷。

明明是绝无幸免的一箭,怎么还会有呼吸?

慕连起却不管那许多,催促付鸣广救卢阳,又催着魏子恒锁住卢阳的颈项,那铁链比在静月庵时,粗了一倍有余,就连锁头也比原来的大上许多。

慕连起把铁链绑在屋中的一根圆柱上,又加了一个锁,似乎觉得还是不妥,双手紧紧的抓着铁链。

付鸣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无奈道:“公子,这铁链太粗重,会压着蚕蚕姑娘的呼吸。”

慕连起怔了一下,“那怎么办?要怎么能捆住她不让她跑?”

“我都告诉过她了,要听我的话,她不听,结果就……”

他突然放声大哭:“我不要蚕蚕死,不要蚕蚕离开我,她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我明明告诉过她了,除了我没有人会对她好的,她为什么还要离开我?我哪里对她不好,她要离开我?”

他真的好像一个要不到糠吃的孩子。

也许没有父母关心的孩子总是要偏激一些。

魏子恒心中不忍,可他知道,如果真让卢阳死了,慕连起估计又要闹翻天去。

他作势去拿慕连起手中的钥匙,看他没有反对,便去把锁头打开,将铁链从卢阳的颈项处取走。

付鸣广擦了擦额头并没有的虚汗,让魏子恒先出去,他要剪开卢阳身上的衣服,大男人在场总是不好的。

至于慕连起,想来付鸣广也知道,他不会走,自己也支使不动他,便没有多费口舌。

付鸣广的徒弟已经备下了需要的东西,好给他打下手。

付鸣广这便开始动手了。

剪去卢阳的衣服,被一箭穿胸而过的视觉触击才分外的强烈。

第105章 气死算了

她那么瘦小,明明饭量大得惊人,却总也不长肉,好象风吹吹就飘走了,怎么能承受得起一箭之痛?

她会死么?

慕连起死死的咬着唇,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来。

他亲眼看着付鸣广将箭弄断,把那么长一根箭,从卢阳的身体里拔出来,那喷涌而出的血液,瞬间就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同时刺痛了他的心。

付鸣广却只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有人这么幸运,被如此射中还能不伤及脏腑?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难道这小姑娘的左胸下是空的?

付鸣广想起来之前,范宏私下里交待他,且随意就好,不要太认真,那意思分明就是让他不要好好救治卢阳。

可慕连起正眼也不眨的盯着他,刚才他只是迟疑了那么一息功夫,慕连起马上便咄咄逼人的质问道:“你在犹豫什么?是不是有人让你作些手脚,好断了蚕蚕的生机?”

一句话吓得付鸣广再也不敢乱来了。

他嘴里暗暗发苦,这还真是两边都不讨好,救好了蚕蚕,范宏那边不好交待,没将蚕蚕救回来,估计小公子现在就能吃了他。

但他这心里的疑惑却是越来越大了,他之前还信誓旦旦的告诉范宏,蚕蚕的身体根本不是能习武的,可她却拥有比死士还要高明的轻功,而且受了这当胸一箭,竟然没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不单单是他,连那个射了卢阳一箭的蒙面人也想不明白。

他此时正单膝跪在范宏面前,一边承受着范宏的怒火,一边回想着那箭簇射入的位置,怎么想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明明射中了她的要害,且还一箭贯穿,透体而过,那样瘦弱的小不点,怎么可能生还?

真是活见鬼了!

范宏看出他的不服气,恨铁不成钢的道:“子峰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哥哥一样稳重?失手就失手了,承认错误就这么难?你看看你这满脸不服气的样子,是不是还觉得委屈啊?”

“属下不敢!”

“不敢?老夫看你可敢得很!平时这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老夫还以为你的箭法有多精准,一到关键时刻你竟然失了手!你真是太让老夫失望了!”

那人只跪着,也不辩解。

范宏发完了一通脾气,火气降下去许多,又看在他哥哥魏子恒忠心耿耿的份上,他又多叮嘱了一句:“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去碧桐居了,万一露了马脚,不只是你,我也没有好果子吃。”

魏子峰点了点头,起身一声不吭的走了。

*

卢阳这一次失血过多,身上又有两个窟窿,躺了一月有余才能下地,瘦得像个纸片人,还真是风一吹就要飘走了。

卢阳在叮叮当当的声音中原地走了几步,觉得头还是晕得很,便躺回了身下的矮榻,拉过掀在一边的被子盖在身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这一个多月,她总是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候少,能看见人的时候更少,醒来的那一小会功夫,屋里基本上都没有人,但她知道是慕连起救了自己,因为她见过慕连起两次。

他非常恨她。

恨得拿这么粗的四根铁链锁着她的手和脚,恨得不与她说一句话。

见过的两次,他都阴沉沉的看着她,既愤怒又怨恨,却一个字也不说。

卢阳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仍旧没有一个人。

她照例从矮榻上站起来,就在矮榻上走了几步,又躺回去。

不过这回她还有一些精神,便坐起身来,看着手腕上的铁链,顺着铁链往圆柱顶部看去,铁链的末端也有一个大锁锁住。

如果铁链再紧一点,就真的和大字形差不多了。

她身下的矮榻居于四根巨大的圆柱中间,铁链被分别缠绕在圆柱的顶部。

她蹙起眉头,有些为难。

“又在想着怎么逃跑?”

一声冷嘲打断了卢阳的思绪。

卢阳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浅紫绉纱宽袖长衫,腰系同色丝绦,腰间佩着一枚上好的镂雕平安如意羊脂白玉佩,头戴缣巾的小男孩,正站在围屏前。

他一头柔软而浓密的乌发用整幅缣巾裹在脑后,余下两条巾带垂长至背,额前有几绺碎发垂下,挡住他一只眼睛,另一只狭长的眸子里,露出磅礴的怒气。

是慕连起。

卢阳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她刚才其实是在想,那天她中箭之前的事。

她似乎听见一道声音喊着“阿貍,快闪开”。

那声音真的很像太苍界的那个少年寂荒,而且声音就像从她脑海中发出来的。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一直把那个梦境当成是梦,是因为翅膀印迹想让她知道翅膀的用途,所以衍生出来的像真实一样的梦境。

可她却在梦境之外听见了那个少年的声音,而且还是两次!

第一次是她从珠子里被硬拽进这具身体里,那道声音也十分的恐慌,就像死了媳妇一般。

这一次又是如此,似乎非常害怕自己会死。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那个梦也许并不是梦,是存于她脑中的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以那个少年的强大,他怎么会跑到自己的脑子里?

会有这一情况出现,除非是他的肉身被毁,他现在是以元神的形态暂住在她的识海之中。

那又说不通了,她现在只是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哪里来的识海容纳别人的元神?

还有那个古怪的珠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么厉害的少年,怎么可能会被人毁得肉身都没了?

不可能不可能,八成是自己太害怕了,所以出现了幻听。

卢阳想不通索性不去想。

却被慕连起误以为她在想着怎么逃跑。

耳边咣当一声响,过了一会,慕连起如一阵风般走了。

卢阳再去看,只能看见原来慕连起站着的地方,有一个盘子摔碎了,地上还躺着几个无辜的粽子。

原来他是给她送粽子来了。

时间过得真快,都到端午了啊。

既然吃不上,就睡觉好了,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睡的香甜,慕连起却气得什么也吃不下。

第106章 明天继续

他也瘦了许多,许是看出他这段时间心情太差,范宏把他的功课减轻了,让他能稍有一些闲暇。

慕连起记着付鸣广的叮嘱,说卢阳此番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再也经不起一点折腾了,所以他连火都不能对她发,更不能打她。

打不得骂不得,让他连和卢阳多待一会都不敢,因为他怕他忍不住要发火。

太气人了!

死丫头太气人了!

慕连起心中窝着的一团火越烧越旺,让他极端的暴躁,很有一股想杀人的冲动。

他一气跑到演武厅,换了一身劲装,和厅内同他一起习武的几个小子对打起来。

这些小孩都是季贤达送来,范宏又考较过觉得可以才留下来的,有出自季家,也有出自季贤达的心腹后人。

在来付府之前,小孩们就已经被告知,慕连起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一定要各种讨好,要敬着捧着,千万不能得罪。

觑着慕连起的身份,没有人敢打他,但慕连起却没有顾忌,一拳一拳把那几个小子打得鼻青脸肿。

“还手啊!曹助,孔吉,闵少杰,季清风,要本公子一一点名?”

孔吉捂着被打青的眼睛,小心翼翼道:“我们这么多人打公子一个,不公平啊。”

明明是被当成沙包一样揍得死惨,还要违心的替慕连起着想,孔吉心里很受伤啊。

有人应和孔吉。

这样打起来就有对手了,不至于大家束手束脚,不敢还手。

慕连起无可无不可,他现在只想打架,便点了几个人和他一个阵营,大喊着向对面的几个小子扑了过去。

双方打成了一团。

小孩子们都会几手粗浅的功夫,初时打起来还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可打来打去,到最后竟都打红眼了,甚至都分不清谁和谁是一方的,逮着一个人就打,赤手空拳的一阵肉博。

完全乱了套。

直到浑身的力气用完,所有的人都累得躺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气,起都起不来,包括慕连起也一样。

曹助等人这才想起来,慕连起也躺在他们中间!

完了完了,他们把小公子打了,是谁那么瞎啊,连小公子都敢打?

几个人心跳如擂鼓,就怕慕连起来个秋后算帐,不过他们胆战心惊的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等到慕连起要报复他们。

又过了一会,慕连起恢复了些许精神,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离开了演武厅,众人才回过神来。

“小公子转性了?”季清风疑惑道。

有人同样奇怪的接口:“是啊,他今天怎么没有放大招?”

平日里慕连起可从不与他们打架的,谁敢让慕连起不爽,慕连起直接一喊魏叔,人高马大的魏子恒便像他的守护神一样出现了。

那钵一般大的拳头,一拳就能将他们打飞,谁还敢惹慕连起啊。

“嘘!别说话了,小公子回来了。”孔吉慌忙小声提醒大家。

慕连起打了个响指,笑得十分之灿烂,“明天……继续!”

他转身施施然的走了,留下一地目瞪口呆的小孩。

公子真美啊……

他们怎么会对这么好看的人下手呢?

唉,罪过啊罪过。

慕连起发现,原来打群架也挺有意思,特别能降火气,于是他突发奇想,每天来打上那么一回,那他就再也不用生闷气了。

他最近生的闷气委实太多了些。

可能是心情好了,慕连起简单的沐浴过后,有了些食欲,想着某个被他锁起来的死丫头,连端午了都吃不上粽子,便好心的又端了碟粽子去找卢阳。

看她睡得香,慕连起也没有生气,因他知道,她现在虚得很,多睡对她来说是好事。

可她也太能睡了,他又忙得很,哪有时间等她自己醒来,便推了推卢阳。

她两只点漆般的眸子,迷迷糊糊的,像只小鹿一般,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惜。

慕连起硬起心肠,不去看她被铁锁箍得发青发紫的手腕,将粽子放到她手边,便转身就走。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比以往都要响亮,显然是卢阳要留住他有话与他说,可慕连起只是略顿了顿,随即又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去找了魏子恒的弟弟魏子峰。

和强壮的魏子恒不同,魏子峰偏瘦,他所擅长的也不是实打实的外家功夫,而是以轻功和暗器功夫见长,尤其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法,端的是箭无虚发、犀利无比。

慕连起的轻功便是和魏子峰学的。

他在水榭那里找到了魏子峰,让他在水谢前的湖泊里,划上一叶小舟带他去游湖。

魏子峰的手指纤瘦,却有张力,虽然今天的风大了些,但他却将小舟划得很稳。

慕连起迎风站在舟尾,风吹起乌发,也将他身上的茧绸衫子吹得飘起来,衣袂翻飞,发丝轻扬,将那一张小脸掩映得不知有多俊美。

连他心事重重的样子都美到了极致。

魏子峰暗暗打量了慕连起一眼,眸中神色不明。

过了一会,只听慕连起问他:“如何?”

没头没脑的两个字,魏子峰却听懂了,他摇了摇头道:“也不知蚕蚕姑娘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在离府的当天便被人射了一箭。”

他又问慕连起:“公子可知蚕蚕姑娘有没有什么仇家之类的?如果能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也许能查出来,可这样没有方向去查,犹如大海捞针啊。”

慕连起答应过卢阳不说出她的秘密,而且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因为他也不知道卢阳家住何方,以前不问是怕提起她的伤心事,现在不问,是他还没想好要拿她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卢阳在他面前飞走的时候,他有多么害怕。

他才刚刚在卢阳身上找到一点家的温暖,他太想紧紧的抓住了,因为从未享受过,却突然拥有又突然消失了,才会特别恐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痛,他再也不想经历。

慕连起沉着小脸,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

专心致志划舟的魏子峰,偶然间回头看了慕连起一眼,那一眼,格外的高深莫测。

慕连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点也没有发现魏子峰的异常。

两人在水榭分别以后,慕连起突然想起装粽子的碟子还在卢阳那里,也不知道守在门外的丫鬟有没有收走,如果没有收走,卢阳拿碟子做傻事威胁他怎么办?

慕连起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没命的往卢阳那儿跑。

在他身后的魏子峰则悄悄的去找了范宏。

等慕连起跑回关着卢阳的屋子时,一看清眼前的画面,那根绷着的弦突然就松了,却另有一股愤怒在滋长。

第107章 报应

他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卢阳甚至一口都没吃,而是将一碟粽子抱在怀里睡着了。

抱得那么紧,显然是很想吃的,为什么不吃?

慕连起忍着怒火,又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摇醒卢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太坏:“怎么不吃?”

嗯,很好,很温柔。

卢阳有些摸不准,眼前这个明明很愤怒,却装得一脸和气的小公子是什么意思,她摆口型:“会拉。”

她连说了三遍,慕连起才明白过来,真的是完全忍不了了。

强硬的将卢阳手中的碟子抢过去,又旋风一般地跑了出去,门也被‘砰’的一声大力关上。

卢阳仿佛听见了慕连起愤怒的咆哮声。

他又生气了。

真的会拉啊,很臭的,锁链虽然不是太紧,却仍旧限制了卢阳能活动的范围,她是离不开矮榻的。

每次方便都只能将矮榻中间一个能活动的板子打开,底下接着马桶,虽然不知道马桶是谁来换,换得也很勤,可也够卢阳恶心的了。

为了尽量少拉,她几乎只吃流食,所以才会瘦成了这个样子。

慕连起也直到现在才知道,卢阳为什么总不爱吃东西。

他还只道是她受伤的缘故,却原来是这样,她是想以此来逼他就范,好解开她身上的锁链?像他以往总和范宏哭闹绝食一样?

真是报应,原来被自己看重的人威胁是这样不爽,却又憋闷心疼难过。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卢阳都快要睡着了,慕连起才回来,又带了一碟子热乎乎的粽子来。

看卢阳果然垂涎欲滴,却不肯吃,慕连起硬梆梆的说道:“吃吧,等你想出恭的时候,敲一敲矮榻,自然会有人来给你解开锁链。”

意思是还要锁着她?

卢阳的眼神一黯。

“早知今日……”慕连起本想嘲讽卢阳一句,转眼间想起了付鸣广的话,愣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改口问道:“还要本公子让步?”

他的话听着好象在问卢阳,但卢阳还是感觉到了,他语气里流露出的不可能的意思。

卢阳知道,她若再不吃粽子,慕连起又该发火了,她暗暗叹了口气,比划着要刷牙洗脸。

慕连起倒没想到这一茬,他拍了拍手,门外的两个丫鬟便走了进来,得了命令很快就将洗漱用品端到卢阳面前,帮着卢阳洗牙擦脸,全程默默无声。

可能是一旁慕连起的表情太阴沉了,丫鬟们很快就将卢阳收拾好,麻利的退了出去。

卢阳这才开始默默的剥粽叶,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来。

慕连起一直等她吃饱不吃了,才忍不住问她:“你当日……为什么要走?”

卢阳看了慕连起一眼,比划着要纸笔。

凭她的能力要将这四根圆柱同时弄塌是不可能的,她凝聚威力大的风柱需要时间,而且她的风柱不会拐弯,就像那个梦里的褫貍一样,少年怎么教她,她都不会拐弯,只会直线。

卢阳自己也是这样,她根本不会控制风柱的方向,只能面向哪里,风柱就呈直线卷往哪里,若是要中途拐个弯什么的,那风柱马上就会散掉,又得重新凝聚。

以这四根圆柱的方位和锁链之间的距离,她最多只能同时扇倒两根,万一房子塌了,将她压死在里面怎么办。

就算没压死,塌了两根圆柱,慕连起又不是聋子,怎么会不知道,在她将另外两根圆住扇倒之前,慕连起早就赶来了。

所以她必须要向慕连起解释,希望他能解开锁链,哪怕只解开两根就行。

这段时间,慕连起一直不愿理她,好不容易有想和她说话的意思了,她当然要抓紧这个机会。

慕连起的性格,能忍了一个多月,已经极为难得了,他也很想知道,卢阳为什么要离开他。

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不拔出来,他如哽在喉。

慕连起让人把笔墨纸砚取来,摆在矮榻上,看卢阳写字。

他真的搞不懂她,乖巧的时候比谁都乖,翻起脸来也比谁都快,前脚能带他畅快的飞行,后脚却转身就走,难道在她心里,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是么?

留在他身边不好么?

不提他幽怨的目光怎么在卢阳身上打转,卢阳小姑娘正盘腿坐在矮榻上真真假假的写道:“我来的第一天,你曾祖父就说过,我只能在这里待一个月,一月之后就要将我交给他处置。”

“我听他的语气,大概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便想着在我有能力使用轻功时,离开这里,我担心我再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而我又不知,下一次能使用轻功是在什么时候,这才会走的。”

“没有事先和你说明,是我的错,我同你道歉,你原谅我可好?”

卢阳的姿态放得很低,她是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放下一切身段的女子,哪怕虚言哄骗,她做起来都没有丝毫压力,有的时候是有些绝情的。

慕连起看完卢阳的字,神色果然缓和了许多,在卢阳中箭之后,他也怀疑过是不是范宏所为,所以才会背着范宏让魏子峰去替他查一查,是谁害的卢阳,可他并不知道,魏子峰也是要听范宏的。

他还是太过年幼。

“你真的是因为担心会被他杀了才会离开的?”慕连起眼里浮起些希冀。

看卢阳很认真的点了头,慕连起眼睛亮了一下,可他想起卢阳走的那么干脆,又冷着脸问:“你都知道他可能会杀你了,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一句话不说突然就走,你知道我……有多难过。”

卢阳咬着唇,很抱歉地看他一眼,低头写道:“他是你的曾祖父啊!你也答应他只留我一月,而我又只是你的……玩具,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啊。”

慕连起看完,脸色有了些变化。

他从卢阳那双干净得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眼里,看到了很浅很浅的一抹委屈,心里突然狠狠缩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说,卢阳却还是有些事情要交待的,“我不知你是否知道做为你的玩具会有什么下场,但我听锦绣姐姐说过,你喜欢过的东西,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

“而那些东西,不管是活物还是死物,最后都会被你的曾祖父收走,从此以后,没有任何人再见过那些东西,我不想和那些东西一样被处理掉。”

第108章 出大事了

慕连起的嘴唇微动,不是那么有底气的说道:“也许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呢?我都说了会替你求情的。”

卢阳要写字回驳他,慕连起却又说道:“先不提这个,我还有别的事情要问你。”

他明显是要转移话题了。

卢阳想着,好歹那个老人也是慕连起的曾祖父,既然他不想再提,她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慕连起问道:“当日你中箭的时候可曾看见是什么人下的手?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人要置你于死地?你……”

他有几分迟疑,斟酌着道:“你曾经的家是在哪里?”

曾经?

这是什么用词。

卢阳有些奇怪的看了慕连起一眼,写道:“当日我送你回付府之后,没有多久能力便消失了。”

“我才落在地上没一会功夫,就有人从暗处射了我一箭,我也很想看到他的模样,可他蒙着面,我只看到他右手背上有一道像蜈蚣一样的疤痕。”

“且那疤痕还是旧伤,显然是许多年前就有的。至于我的家人……”

卢阳想了想,接着写道:“我家人只以为我是妖怪,占了他们女儿的躯体,只想将我锁起来不让我出去为恶,并以自由相要胁,要我将躯体还给他们。”

“他们如此疼爱女儿,是断然不会杀了我的,而我除了一次无意中吓到我妹妹,做过的坏事大概就是你那回看见的,我偷人家东西又烧人家房子的事吧。”

“可他们并不知道是我做的,也不可能找我寻仇啊。”

其实她还有得罪过一个人,就是那个杀了刘师傅的少女,但卢阳并不认为人家会追到大同府来杀她。

对于是谁射她一箭,害她躺了一个多月,卢阳这段时间清醒的时候都有在想,可她真的想不出来谁要她的性命。

卢阳把字给慕连起看。

慕连起还没看完,脸色陡然一变。

等他看完时,他的额头竟有一滴冷汗滴了下来,“你可看清了?确定那个射你一箭的人,是右手背有疤?”

他的声音都变了。

果然是慕连起的人要杀她么?

卢阳的心里沉甸甸的,她点了点头,用手指在手背上描出那个疤痕的形状。

慕连起开始发抖,他无法再面对卢阳,转过身就跑了出去。

他去找范宏去了。

彼时魏子峰刚刚从范宏那出来,迎面就碰上了慕连起,看慕连起的脸色不对劲,魏子峰担忧的唤道:“公子?”

慕连起的唇畔浮起一抹阴鸷的笑容,在撞上魏子峰时,他突然出手如电,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捅进了魏子峰的裆/部。

为什么要捅那里呢,因为慕连起才八岁,他能得手的最佳位置只能是魏子峰的当部了。

他方才一看到魏子峰,脑海中就已经计算出了出手的时机和高度。

果然一击得手。

还是魏子峰告诉他,那里是男人最重要也最薄弱的地方。

啊……!

魏子峰猛然间遭此巨创,痛得立时栽倒在地,缩成了一团,嘴里也发出了一声声,仿佛能刺破人耳膜的惨叫声。

慕连起冷冷的看了魏子峰一眼,在空旷的院子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朗声喊道:“再有敢伤蚕蚕者,这就是他的下场!”

他字正腔圆,掷地有声,握着染血的匕首笔直的站在那里,双目如电,明明还是个小孩,却有了迫人的气势。

隐在暗处的人只觉得下体分外冰凉,纷纷下意识地捂住了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

范宏听到声音跑出来的时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还不等他说话呢,慕连起就已经将匕首从自己的左手腕上用力划了过去。

“公子!”范宏嘶声大喊,骇得肝胆俱裂。

“最好不要想打晕我!”慕连起脸色白得吓人,却语速极快:“我知道你这里有一大堆的暗卫,只要有人敢打晕我,我醒过来还是一样会自残!”

“除非你不想再图谋大事,那我正好一刀结果了自己,反正我这么多年来,都不过是你手中的一个傀儡而已!”

慕连起握着的匕首是大有来历的,乃铸剑大师雨花子留在世间仅存的一把双刃短剑——幻灭,端的是削铁如泥、新发于硎。

他又是盛怒之中,下手没个轻重,竟划得如此之深,几乎要将手腕给割断了。

范宏吓呆了,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

慕连起于他来说,不只是先王仅剩的唯一子嗣,还是他亲手带大的,他将慕连起看得比自己的亲孙子还重要。

慕连起本来是早就死了的,是他范宏用自己仅剩的两个亲孙子中的一个,把他换了过来,替他去死,这才让他躲过一劫。

他的两个儿子儿媳,一个亲孙子,都死在那一场变故中,他若不能为他们报仇血恨,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啊!

他这些年殚精竭虑,处处谋划,不仅是为了报答先王的知遇之恩和完成先王临终前的嘱托,更是为了自己的家人报仇!

如果没有慕连起,那他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范宏是个非常有决断的人。

他早就知道是魏子峰射伤的卢阳,而慕连起如今又伤了魏子峰,那魏子峰可是魏子恒的亲弟弟。

他能下这么重的狠手,必是因为那个女孩子的缘故。

还自残己身,都不用慕连起说,范宏就知道慕连起此举为何意了。

他匆忙答应道:“好好好,老夫绝不再对蚕蚕出手,老夫保证,再也不动蚕蚕一个手指头,让老夫先使人去把鸣广找来可好?”

慕连起的手腕疼得彻骨,也将他疼出了一身冷汗,好不容易坚持到范宏发下誓言,他心中的一口气一松,勉强说了一句:“蚕蚕少一根头发,我就死!”

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倒了下去。

“快将鸣广找来!”范宏一声惊吼,声音刺耳,像刀尖从地上划过一般。

付府里人仰马翻,所有人都面色惶惶,不敢出一点差错,生怕惹火烧身,引起范宏的注意。

连走路声都刻意的放轻了许多,简直如履薄冰。

出大事了!

小公子反抗老太爷的手段,从绝食上升到割腕了!

还是因为那个蚕蚕!

还差点杀了魏子峰!

虽然魏子峰最后活了下来,但他成了太监,连一身武艺都不能再使了,伤得太重了,能活下来都是烧了高香。

第109章 她的承诺

而小公子的贴身护卫魏子恒,本来是要被老太爷调离大同府的。

是魏子恒跪在小公子的门外,跪了整整三天,言道他首先是小公子的护卫,次才是魏子峰的哥哥,弟弟的伤是他应得的惩罚,他绝不会因此而嫉恨蚕蚕伤害蚕蚕。

老太爷看他忠心耿耿,也十分爱惜魏子恒的身手,便让魏子恒发下毒誓,不得伤害蚕蚕,再刺激到小公子,这才同意让他继续留在小公子身边。

这都是那个蚕蚕引起的!

太可怕了,才这么大点儿,就引得小公子为她自残。

连拳头有钵那么大的魏子恒都差点被赶走。

这个蚕蚕绝不能得罪!

被很多人念叨的卢阳还很奇怪,为什么这几天都没看到慕连起了,而且丫鬟好像比往常要殷勤许多。

一个个面带笑容,即使笑不出来,硬挤都要挤出个笑容来,让她很不习惯。

在她的眼神寻问下,一个穿绿衣的丫鬟为了讨好卢阳,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把慕连起的事情告诉了她。

卢阳异常的震惊。

她要来笔墨纸砚,问她慕连起现在怎么样了。

绿衣丫鬟支支吾吾的回道:“小公子的手腕……差点被他削断,伤得很严重,听老爷的药童说,即使老爷再如何妙手回春,小公子想要恢复到正常人的手一样灵活,都不太可能了。”

我的天,这个小公子,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卢阳追问绿衣丫鬟,慕连起现在的情况如何。

绿衣丫鬟道:“小公子当晚便发起了高热,差点就救不过来了,幸亏老爷医术高明,才将小公子抢救回来,小公子这几天时有清醒,已无性命之忧了。”

她看卢阳傻了一样,脸上的神情似悲似恸,种种复杂,竟一点也不像个七岁的小孩子,心里一动,便自作主张的说道:“小公子如此珍视于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小公子呀。”

“你受伤的时候总是昏睡,都不知道小公子有多伤心,他锁着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千万别记恨小公子。”

没有记恨的。

如果不是他又一次救了自己,自己早就死了。

不是事关生死的话,她本也不想走的。

却因此伤害到他,实非她所愿。

她又怎么忍心再去责怪他。

又过了两天,卢阳听那个丫鬟说慕连起已经完全清醒,还能下地了,总算微微松了口气。

到了晚间,卢阳本来在看着房顶出神,突然听到门开的声音,有脚步声正往她这里走过来。

她立马坐起身,眼睛盯在那座木胎漆器描金花鸟山水图六扇围屏边。

从围屏后走来的人,穿着湖绸交领衫子,外面披着件玄色的带帽披风,帽子兜在脑袋上,让他的脸也明明暗暗的,卢阳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慕连起来了。

待他走近了些,卢阳才看清他的脸,面色比从前要苍白多了,但他的眼神却很明亮。

走动间随着披风的摆动,可以看见内里有一只胳膊被吊在胸前,手上似乎还用板子固定住。

在慕连起的身后,还站着三个人。

一个身材魁梧的魏子恒,一个思琴,一个思弦。

这么久了,慕连起还是第一次在卢阳眼里看见这样惊喜又亲切的目光。

他很高兴,匆匆走过来,俯身附耳说道:“蚕蚕,我这便将你放开,你以后再也不必担心有人会伤害你了,你不用再走了。”

嗯,不走了,不会再走了。

你都宁可断腕也要护我周全,没有地方可去的我,有什么理由再离开呢?

你这个傻孩子。

卢阳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这是她的承诺。

慕连起心情大好,让思琴和思弦攀梯而上打开锁头,又将卢阳四肢的锁头也打开。

没有东西箍住手脚的感觉真好。

卢阳活动了四肢,还特意在慕连起面前扭动了手腕,以表示自己一点事也没有。

“如此便好。”慕连起板起脸来强调了一遍:“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公子的人,要好好听本公子的话,本公子没让你离了眼前,你就必须和本公子待在一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在魏子恒脸上停留了片刻,看他神色如常,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仇怨,这才转向卢阳。

卢阳无声答道:“好。”

她知道慕连起还是担心有人会对她出手,这才会有此一说,同时把她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就没有人敢动她了。

对于慕连起的维护,卢阳心怀感激。

她和慕连起等人一起离开了这间锁了她一个多月的屋子。

走出去的时候,卢阳想起丫鬟透露给她的讯息,暗暗回头看了一眼魏子恒。

后者的感觉十分敏锐,立马就回望过来,那深沉的眸子晦暗不明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让卢阳有一瞬间的怅然。

慕连起还是太小太冲动了,他把魏子恒唯一的弟弟弄残,魏子恒不会,或者说是不能记恨他,却肯定会把这笔帐算在她的头上。

眼下还看不出来,日后若是慕连起厌弃她,魏子恒势必会是第一个对她落井下石之人。

她又无意中多了一个仇人。

只能说是世事无常了。

慕连起把卢阳带回了她之前住的那间屋子,挥退了众人,让魏子恒不用再保护他,回去休息。

在付府,魏子恒是不用贴身跟随他的,他身边有暗卫和死士,安全得很。

会叫他一起去接卢阳,不过是慕连起想看一看魏子恒对卢阳的态度。,

结果令他很放心,在他想来,向来忠心耿耿的魏子恒是不会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

如此他也就放心了。

屋里只剩下慕连起和卢阳的时候,慕连起突然有些局促起来。

他坐在书案后的黄花梨浮雕如意靠背板圈椅上,很有些扭捏的样子。

卢阳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他,倒让他愈发不自在。

好半晌才清了清嗓子,含含糊糊的说道:“那个……,蚕蚕啊。”

怎么啦?卢阳一脸的问号。

她看慕连起一幅有话要说却难以启齿的模样,笑着指了指书案上的纸笔,连比划带摆口型的,让他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就写出来好了。

这样别扭的慕连起,她看着都累得慌。

许是卢阳的建议不错,慕连起果然开始提笔写字,写完之后,一张小脸已经涨得通红。

第110章 转移

他把笔放下,拿了一本书籍便匆匆去了外间,让卢阳看完就赶紧歇了。

写了什么呀,这样难为情?

卢阳失笑,把写了字的宣纸拿过来看了看,顿时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盈满了整个心田。

慕连起和她道歉,说这一个多月锁着她让她受苦了,他以为她背叛了他,怕她再跑,再受到什么伤害,所以才会锁着她。

还说他曾祖父已经答应不会再动她了。

但他不确定他曾祖父会不会出尔反尔,所以让她日后一定要跟住他,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从此以后,卢阳就像个小尾巴一样,总是跟随在慕连起的身后,满府的人都知道蚕蚕姑娘在哪里,小公子必定就在附近。

整个内院,除了范宏的墨香阁,卢阳哪里都去得,她有了相当大的自由。

只可惜她不能离开慕连起,哪怕他去学堂里做学问,去演武场习武,卢阳都必须坐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

慕连起小公子的保护欲越来越强了,他完全把卢阳当成了他的所有物。

天气也一天天转热,连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的。

一株绿荫如盖的老榕树下,放着一张湘妃竹书卷式靠枕美人榻,上面坐着一个穿着月白暗花云绢对襟衫,大红地绣绿花裙的小姑娘。

她梳着双螺髻,髻上绑着两根红艳艳的丝带,那丝带长长的垂坠在耳侧,迎风摇曳,显得格外的俏皮。

尤其她两只小腿,一前一后的晃动,不仅没有给人不懂规矩的感觉,反而觉得她天真可爱得紧。

也不知她看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目光中时有笑意闪过,又乖巧又恬静,让人看了一眼还想看一眼。

季清风忍不住把视线一而再再而三的投过去,脚下的步伐便慢了些,没有接住孔吉千辛万苦的,从黑衣队两人脚下抢来的球,又让黑衣队的人把球给抢了过去,一脚踢进了球门。

黑衣队一阵欢呼,红衣队垂头丧气,纷纷指责季清风:“你想什么呢?球都到你脚边了你都接不住,太没用了!”

“又少了一分,输了可是要学狗叫的,你能不能认真点呀!”

“再走神,下次不让你玩了!”

连慕连起都黑了脸,一边抢球一边骂道:“废物!”

季清风脸一红,这回不敢再往小姑娘那儿看了,凝神蹴鞠,竟有如神助,连踢进两球,红黑双方的分数一下持平。

最后当然是慕连起所在的红衣队赢了。

谁让他是主子,而且他腕上的伤还没好,黑衣队哪敢出全力去抢他脚下的球。

慕连起可不管这些,反正他只要赢了就好,他也不看输了的黑衣队在场上扮狗学狗叫,而是得意的往卢阳这里走过来。

“蚕蚕,本公子的球技如何?”

卢阳笑眯眯的点头,伸出一个大拇指夸他,又十分狗腿的递上一旁早就备好的茶水让慕连起饮用。

慕连起倾了倾身,下巴微微一抬,卢阳便殷勤的掏出一方绢帕给慕连起擦汗。

她现在都快成了慕连起的贴身丫鬟了,一些她能做的事情,再也用不上锦绣和碧蓉,倒给她们省下不少功夫。

“走吧,回碧桐居去。”

慕连起转了个身,半蹲在卢阳面前,等卢阳爬上他的背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才站起身来,走上翠竹夹道,往碧桐居走去。

“明天我们要离开大同府了。”慕连起说道。

卢阳有些惊讶,怎么突然就要走了,要去哪里?会带着自己吗?

像是知道卢阳有此一问,慕连起又接着说道:“去成都府,我们一起去。”

那她就放心了。

卢阳可真是被撇怕了,一次次被人撇下,她都有阴影了。

只是这成都府离此地可有几千里路,行程漫漫,古代的马车可不好坐,一路有得熬啦。

对于要远行一事,慕连起却显得漫不经心,实在是他已经习惯了,只要一有被锦衣卫盯上的苗头,他就得换一个地方。

这一次去成都府,应该可以安定个几年时间。

范宏说了,有那人的身份做掩护,可以杜绝不少麻烦,只是少不得要受制于人,让他在那人面前要收敛一二,不可太使性子。

他们成就大事,还需要那人的助力。

慕连起以前是颇不以为然的,他自出生起,连自己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却要背负着那么沉重的枷锁,还有那些他根本不想担负的责任。

他总觉得那些仇恨离他很远,不属于他,是范宏强塞给他的,所以他总是反抗,不想用功。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如果不强大起来,别说保护蚕蚕,连把她留在身边都不可能,范宏会第一时间除掉蚕蚕。

哪怕是范宏答应不再动蚕蚕,但他也从来没有掩饰过,他对蚕蚕的不屑和敌意。

他就是要让慕连起知晓,想要护住蚕蚕,那就不要松懈,好好努力。

一旦他松懈下来,不想坚持了,便是蚕蚕的死期。

范宏这是换了一个方式,用卢阳的生死来鞭策慕连起进步。

翌日,两辆普通的马车载着一行人驶离了大同。

第一辆马车里坐着范宏和付鸣广,并两个功夫高强的随从,后一辆由魏子恒当车夫,车内坐着慕连起和卢阳,并思弦思琴,再没有旁人。

听慕连起说,另有一批人马已经先行在前面等着了,到时候两方会合,一起前往成都府。

慕连起的小伙伴和丫鬟们都留在大同府看宅子,后续也会看情况一一离开大同,去往别的地方,暂时是见不到面了。

卢阳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看见大同府的城墙。

如此巍峨雄峻,真真令人折服。

卢阳感叹不已。

她心中其实很有些不舍,如此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大同府。

她一直觉得,如果没有当日被押进庵堂一事,她在薛家待的三个多月,可以说是她最幸福的时光了。

虽然躺在床上的时间居多,可是她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委曲求全,不用担心哪天会没了命。

薛东源夫妻又很疼她,妹妹也很乖巧,薛敏活泼开朗,堂弟也傻萌傻萌的很是可爱,只有小堂妹薛贞接触得最少,但有二婶孟氏和二叔的教导,长大了想必也是个好姑娘。

第111章 天赋异禀

薛家的人,都是这具身体的亲人,是她在这个时空唯一的牵挂,她以后还能见到吗?

真的好舍不得呀。

“在想什么?”

慕连起看卢阳一脸怀念的表情,那帘子撩起一角始终不曾放下,便问了一句。

卢阳收回手,摇了摇头。

去成都府的路上并不太平,不止有匪患,还有流寇,甚至还有巧立名目收费通关的官府税吏。

而这些税吏,很大一部份人都是出身不清白的盗匪,或犯了事混不下去,本身又穷凶极恶的人,最后不是被镇守太监招揽,便是自己投靠而来。

慕连起这一行人加上后来汇合的护院也不过二三十人,却各个都是好手,碰到流匪,只要不是大股人马,基本都是零伤亡闯过去。

对他们来说,反而是那些税吏的危险更大,他们占着身份上的便宜没少搜刮过路之人的财物。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慕连起等人都很配合税吏的盘查和敲诈勒索。

卢阳也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个朝廷底层的黑暗和腐朽。

她是朝廷的通缉犯,巧手的思弦把她装扮成一个其貌不扬的假小子,竟一次次被她安全通关。

一路行来,天气也越来越热,马车又颠得很,哪怕卢阳基本上都在睡觉,那身子骨也快要散架了。

醒来的时候她时常会想,如果她的翅膀,不必等上十来天才能用一回的话,那该多好啊。

哪怕是一天只能飞上一个时辰,也比待在马车里又闷又难受的强,而且她一个时辰飞过的路,有时候比马车赶了一天的路还远。

若天气好些也便罢了,最怕的,是碰上下暴雨刮狂风时,正赶在崎岖难走的山路上。

所幸这样的情况也就碰上两回,不得已之下只能弃了马车,和护院同乘一骑,到了下一个城镇,再购置马车添些物件。

走了山路换水路,又换山路。

范宏对慕连起还是很照顾的,哪怕是看着不起眼的马车,内里也要布置得舒适方可让慕连起上车。

但无论如何,马车就是马车,也不是所有的路都是官道,还是照颠不误。

两个月下来,慕连起和他的小厮都长结实了,卢阳却又瘦了回去,但她却是所有人中精神最好的。

谁让她一直在睡觉呢。

慕连起还笑着说道:“也就你命好,我们都快闷死了,你却能睡得如此香甜,往日我还笑话你是猪,如今却有些羡慕你天赋异禀,不用受这份罪。”

呵呵呵,卢阳得意的笑了,“公子也想做猪吗?”

她现在又有了炭笔和裁好的小本子,交流起来方便了许多。

也许是一路来慕连起都没有发过脾气,卢阳和慕连起相处也随意了不少,也敢调侃他了。

慕连起也确实在一点点改变,快要临近成都,他不再总是自称本公子如何如何,行事也没有以前那么张扬。

出门在外,总不比在自己家中。

他手中摇着一把极为普通的折扇,扇面是一幅画得很粗糙的山水图,他把扇子一收,敲了卢阳的脑袋一记。

装模作样的训斥卢阳:“小丫头,胆子越发大了。这样可不好,到了地方,人家会以为我身边的人没有规矩。”

卢阳冲慕连起做了个鬼脸,伸手揉了揉被慕连起敲过的地方,心里却在想道:“也不知这崇宁王府好不好待,自己以后要扮成慕连起身边的贴身婢女,确实不能再这般得意忘形了。”

早在路途中的时候,慕连起就告诉过卢阳,此行的目的地是成都府崇宁县,他要投奔的正是崇宁王慕连樘。

虽然只是个郡王,却是正经的皇亲国戚。

卢阳不知道慕连起和崇宁王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慕连起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

但她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只想活着,顺便报答慕连起的维护之情,哪怕是婢女也无所谓。

反正都是名义上的,她一个又瘸又哑的小丫头,如果没有这一层身份,她便没有办法和慕连起一同进入崇宁王府。

蜀地富饶,离成都府不足百里的崇宁虽然只是个县治,却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崇宁王府的影响,远比一般的县城要繁华富足得多。

还没有入城,卢阳已经看见了崇宁那约一丈一尺高的城墙,她推了推还在悠然打盹的慕连起,指着城墙高兴的比划着‘到了’。

历时两个多月,终于不用再继续颠簸。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卢阳随着慕连起从王府的西侧门入内,本来是好好的跟在慕连起身后,却被魏子恒无意中挤到了后面。

才一进入王府,便有一个大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把慕连起和范宏还有付鸣广给请走了,魏子恒也寸步不离慕连起左右。

余下的这些人除了护院就是小厮,没有资格面见崇宁王慕连樘,另有人将他们引到住处歇下。

护院走一条路,两个小厮则被带往崇宁王为慕连起安排的,位于明华殿内的春秋堂中。

思弦和思琴一看就剩下卢阳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领路的太监也没有要将卢阳一起带往明华殿的意思,便有些急了。

思弦拉住卢阳对那小太监说道:“这是蚕蚕,是我们公子的贴身丫头,她得随我们一起侍候公子。”

小太监是在明华殿中侍候郡王的独子慕连笙的,听了思弦的话,不免有些为难道:“不瞒两位小哥,明华殿中不许有丫鬟婢女,这是我们郡王妃定下的规矩,没有郡王妃允许,小的也不敢将蚕蚕带进明华殿啊。”

思琴不满道:“那你去找郡王妃说说不就行了?我们公子一向最看重蚕蚕,没有蚕蚕侍候,公子会发脾气的。”

小太监有些愕然,你家公子不就是郡王找来的,陪我们郡王世子读书的伴读吗,怎么这么大的架子?

思弦悄悄拉了拉思琴,让他说话注意着点,一边对小太监陪笑道:“我们初入王府,也不知道有这些规矩,不知可否通融一二?先把蚕蚕带进去,等我们公子回来了,再去找郡王妃说一声,定不会叫公公为难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着痕迹的塞过去一片金叶子。

小太监眉间微微一跳,并没有将金叶子收入袖中,反而隐讳的推了回去。

但他脸上的神情分明亲切了许多,可就是不肯松口。

第112章 讨打

“实在不是小的要为难你们,我们郡王妃最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下人,如果让她知道小的私自带了丫鬟进明华殿,小的这差事也不用干了。”小太监解释道。

和差事一比,一片金叶子自然是无足轻重。

思弦叹了口气,只觉得郡王妃委实小心得过头了。

不就是一个儿子吗,看得跟宝贝疙瘩似的,生怕郡王世子会被宫女侍婢带坏了,竟一个女的也不许出现在明华殿中。

若郡王世子本性好渔色,哪怕防患得再紧,还不是一样会学坏。

像他家公子多好,身边都是漂亮的丫头,公子也不会有半点心思,何需这般严防死守啊?

卢阳想的也和思弦差不多。

她看小太监态度坚决,今天是不可能带她进明华殿了,便拿出小本子来写道:“不妨事的,你们且先随他一起去,等公子回来了再与他说一声便是,左右都在王府里。”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思琴问小太监:“那你把蚕蚕安排到哪里?我们公子回来了,我们也好向公子交待蚕蚕的去处。”

思弦又趁机塞了几片金叶子给小太监,与他小声说道:“公公莫要推迟,蚕蚕是我们公子面前的得意人,且她身有哑疾口不能言,就拜托公公多多看顾了,日后我们公子定会记着公公的情。”

这小伴读家倒是有钱,金叶子随手就来,而且只是安排一个小丫头一晚上的住处,还真是大方。

由此可见,这小丫头在那位小公子面前,应是很有些地位的。

小太监乐得做个顺手人情,便笑着收下了。

又唤来一个相熟的婢女道:“你把这位蚕蚕小姑娘带到昭善堂,去找陈姑姑安排住处,就说是明华殿的李清让她安排的,要给蚕蚕一间单独的屋子,她不会久待。”

他看了一眼思弦,思弦立刻乖觉地伸出一个手指头说道:“最多就一天,我们公子肯定把人接走了。”

小太监这才接着对那婢女说道:“听见了吧?”

婢女应下,在前头引路,带着卢阳往昭善堂而去。

临走之前,思弦偷偷地塞了袋碎银子给卢阳,生怕她受了委屈,到时候慕连起找他算帐。

进了王府卢阳才知道,其实郡王府并没有她想的那样殿堂森森,金碧辉煌,反而略有些简陋,很多地方尚还在修葺当中,但也是屋宇错落,一个四合院套着一个四合院。

且角门月洞门不胜枚举,若没有婢女引路,她还真要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那一边,且说慕连起等人被郡王府的谭总管一路经前门楼,过前殿,又从中门楼走过,穿堂过院前往后殿瑾安殿。

慕连起等人一路上并未四处打量,有婢女仆从经过,也只是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

但他天生好颜色,哪怕只穿着一袭普通的青衫,头上戴着布巾,一副小书生打扮,也掩不住他的好相貌。

连他走路的姿态,都得体忧雅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竟十分惹眼。

越往里走,有越来越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侍女,总是借故来和谭总管行礼,又飞快的走开。

几乎每个人的视线都往慕连起脸上绕了一圈。

也有那些身份不够的,听说谭大管家带了一个漂亮得无法形容的小书生进府,好多姐姐们为了看他一眼连规矩都不管了,便好奇的躲在暗处一路跟了过去。

“那个小书生是谁呀?好俊美的相貌!”

“真的好俊呀,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公子!”

“是啊是啊,难怪连秋华阁的姐姐们都来了!”

“他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有婢女激动的叫了起来。

旁边有个年纪大些的婆子笑她们:“少美了,人家是嫌你们这些小姑娘太吵了,瞪了你们一眼呢。”

婢女不依道:“他哪有瞪我们,我分明看见他和我们笑了,是你个婆子眼神不好,故意气我们。”

“就是就是,我也看见他冲我们笑了,这么俊俏的小公子,笑起来一定很好看。”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婢女捧着脸望着慕连起的背影,一脸陶醉。

讨打!你这死丫头,这不是承认你在说瞎话了么?

几个面皮薄一些的婢女,脸都涨红了,正不知会被婆子如何嘲笑,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

一道严厉的声音骤然响起:“都挤在这里做什么?闲得没事干了?知不知道无故擅离职守、妄议事非要打多少板子?”

是掌刑姑姑!

婢女们和婆子悚然一惊,齐齐跪了下来,连开口讨饶的心思都没有。

落在掌刑姑姑的手里,主动认错还能少挨几板子。

等她们战战兢兢的去领罚时,堆满了不快的慕连起已经站在了瑾安殿前。

他真没想到,堂堂郡王府的婢女竟然如此不懂规矩,把他当成猴子一样观看,简直可恶透顶!

许是看出了他的不悦,范宏悄悄的和他打眼色。

慕连起轻哼了一声,到底是知道轻重,勉勉强强收敛了满腹的腻烦,和谭总管一起走进瑾安殿中。

殿中除了崇宁王慕连樘外,还有他的正妃岳氏和他的嫡子慕连笙,余下的便是些小太监和年纪在四旬左右,端眉肃目的仆妇。

慕连起等人依着礼数向慕连樘一家行了礼,双方小小的客套了一番。

分宾主落坐之后,年方十岁,穿着银红暗花罗大襟宽袖衫,如玉人一般唇红齿白的慕连笙,看身旁端坐着的慕连起,比自家姐姐岳凝雪还要养眼,而这个面容俊美得不像话的小男孩,将是自己的伴读,他心中就很雀跃。

郡王妃岳氏对他身边的人要求极为严苛,整个明华殿,除了小太监外只有年老的仆妇。

如今却多了一个这般好看的小伴读,慕连笙只觉得开心不已。

见父王正和小伴读的父亲并曾祖父聊得欢快,母妃又离得远,便偏头和慕连起闲聊起来。

郡王慕连樘约三十许岁,眉目英朗,身材高大,因只是接待一个名义上的小小伴读,为恐惹人注意,生出事非,他今日穿得很随意。

一件蓝紫妆花云纱衫,腰系浅粉罗带,头戴玛瑙束髻小冠,却也是个俊武不凡的人物。

第113章 贵不可言

慕连樘一边和范宏说着诸如路途遥远,天气炎热,一路辛苦之类无关痛痒的话,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慕连起。

他的正妃岳氏,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相温婉端庄,容貌却是普普通通。

她穿着浅莲红绣百蝶纹闪色纱对襟大袖衫,湖水蓝攒珠百褶裙,挽着雍容华贵的牡丹髻,髻上簪着凤钗步摇并几颗色泽上佳的珠玉。

她此时正端坐在慕连樘身旁,面带微笑的倾听着慕连樘和范宏等人的谈话,同慕连樘一样,不动声色的暗暗打量着慕连起。

初看慕连起,会被他的容色惊艳,但岳氏是知道慕连起是何人的。

慕连氏这一脉的男子都有一幅好相貌,只不过慕连起更加得天独厚一些。

传闻慕连起的母亲便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悍妒成性,反让世人只记得她是个妒妇,旁的自然而然就忽略了。

再多看几眼,岳氏便发现,慕连起的一举一动间,竟隐隐流露出一股子矜贵,心中就有些满意。

不说其品性如何,光这份举手投足间的礼数,对一个需要时时戒备,还经常颠沛流离的八岁孩子来说,便已经相当难得。

也不知自己收养来的那个女儿,其贵不可言的命格是不是就应在了他身上。

殿中诸人心思各异。

慕连樘极为健谈,和范宏天南海北的聊得有滋有味,慕连笙也颇有乃父之风,加上慕连起虽只有八岁,却见多识广,两个小孩竟也聊得很是投机。

直到天都擦黑了,慕连樘为慕连起等人准备的一席薄宴也早已备好,众人才移步向花园中的蝶雨轩走去。

崇宁王府的园林不大,池塘面积也小,却是小巧别致,亭阁,小径,假山,翠竹还有各色花卉,将一个小小的园林点缀得宛若仙境一般。

可见是花了些心思的。

到蝶雨轩坐下不久,便从花石子铺就的小径上走来了一行人。

当先的是一位穿着枣红万字不断头大袖衫子,浅棕色马面裙的五旬老妇人。

她身边有两个仆妇搀扶着,身后还跟着一个上穿绣着菊纹的绿罗衫子,下着浅色彩绘月华裙的十来岁小姑娘。

小姑娘仪态娴雅,步履从容,还未至眼前,便已先送来一阵清雅好闻的香风。

她肌肤红润细嫩,吹弹得破,细眉细眼,丰唇琼鼻,美得很有特点,见过一次便让人印象深刻。

尤其她娇艳艳的红唇上,形状完美的唇珠非常明显,微微嘟起时总有一股娇憨迷人的味道,更给她凭增了几分丽色。

见她们到来,双方又是好一通见礼。

那老妇人正是郡王的母亲郡王太妃,而那小姑娘名唤岳凝雪,是郡王的长女,年方十一,比弟弟慕连笙痴长一岁。

崇宁郡王府人口简单,慕连樘除了岳氏这位正妃外,只有一个给他生了个女儿,不入册的如夫人。

整个郡王府都知道,郡王妃岳氏有多看重嫡子慕连笙。

如果不是付洪渊曾经救过老郡王一命,郡王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一个做药材生意,身份卑微的付家小儿,来给她儿子当伴读的。

其实内情如何,只有慕连樘夫妻知晓,哪怕是郡王太妃也毫不知情。

郡王太妃向来诸事不理,此番前来也是谢过付洪渊当年的援手,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仆妇离开了此处。

留下众人落座,开席。

按理来说,岳凝雪已经十一岁,不应留下同席,但慕连樘夫妻不知是怎么想的,不仅没有让岳凝雪回避,还将她安排在慕连起左侧的位置上坐下。

慕连起被岳凝雪和慕连笙姐弟夹在了中间。

此时园林中已经掌起了灯,蝶雨轩内也是灯火通明,饭毕,慕连樘还安排了府中几位歌伎在一旁弹唱助兴。

也就是他们品茶闲聊听曲的功夫,同样吃过晚饭的卢阳,略略梳洗一番已上床就寝。

可她才躺下没有多久,那个久违的千里耳状态便出现了。

她听见了好些婢女在说慕连起的事情,也听见了很多窃窃私语,还听见了一个小男孩在劝慕连起喝果子酒。

小男孩压着声音和慕连起说道:“延松,难得我们一见如故,你就再喝一杯嘛,你都不知道,我母妃平日管我管得有多严!”

他的语气甚是无奈,“别说果子酒了,就连我想吃块点心都得限制着我,今日若不是托了你的福,这果子酒我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品上一口呢。”

离得很近的一个小姑娘吃吃发笑,同样放轻了声音,估计是怕被郡王夫妇听见,“傻弟弟,你要想喝,怎么不与姐姐说。”

小男孩悄声道:“姐姐你就别笑话我了,以前你也不是没有带过东西给我解馋,哪一次没有被母妃发现?次次都要连累姐姐为我背黑锅,我哪还好意思再麻烦姐姐,害姐姐被罚。”

小姑娘有些羞恼,“原来你都知道啦?都怪姐姐笨,总是让母妃察觉,不过母妃疼我,就是被母妃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左右就是罚我抄写经书,女诫什么的,我都习惯啦,只要能让你得偿所愿,姐姐受这一点点惩罚算得了什么?”

小男孩很感动,“姐姐。”

慕连起有些羡慕道:“你们姐弟的感情真好。”

“那是自然。”小男孩很是自豪。

小姑娘笑出了声,似乎对小男孩的回答很高兴,随即她又带着丝试探问慕连起:“付家弟弟,以后你就要住在我家了,我可以和我弟弟一样唤你延松吗?”

慕连起爽快道:“可以。”

三个半大的小孩子越说越熟络,喝的果子酒也越来越多,趁着大人们没注意,竟然接二连三的喝醉了。

卢阳看不到时间,也不知道这个状态持续了有多久。

等她恢复正常的时候,果然如她所料,没人摇醒她,状态一过她便会失聪。

这下麻烦了,她又要当几天聋子。

这么安静,听不见任何声音,真的好不习惯。

没有一点安全感。

不要怕,没什么的,不就是聋几天嘛,反正都经历过一次了。

卢阳双手交握放在胸前,暗暗给自己打气。

第114章 哭笑不得

所幸卢阳第二天醒得早,赶上了吃早饭的时间。

吃完饭后,卢阳无事可做,屋里又只有一个小窗,还不怎么通风,闷热得很。

她便按着来时的路线,走到昭善堂外的廊下等着。

这里有一条曲折的长廊,可供人落脚,只是没有坐的地方。

卢阳靠在廊柱上,透过榕树枝桠间的缝隙,眼巴巴的看着通向前殿的那条路,盼望着慕连起能早些派人来接她。

可她左等右等,看太阳所在的位置,都快到上午巳时中了,也没有等来任何一个熟人。

难道慕连起把自己给忘了?

不应该啊。

卢阳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太笨了。

思琴思弦也才刚到王府,对王府的路线肯定不熟,慕连起怎么会派他们来呢。

自己竟傻傻的站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指不定来找她的人,正在她住的屋子里苦苦等着她呢。

她得赶紧回去,免得别人找不到自己干着急。

卢阳心中急不可耐,脚步却是慢吞吞的。

她站了这许久,右腿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并不敢走得太快。

等她从长廊走出来,踏进昭善堂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好一会。

许是她面生,身上穿的衣裳也不是郡王府丫鬟的式样,有经过的婢女仆妇,总会多看她一眼。

有几个好奇心重的,还上来找她问话,问她是在哪里当差之类。

卢阳听不见声音,又口不能言,自然没法回答她们。

得不到卢阳的回应,她们显然很不高兴,走的时候不是嫌弃的瞪她一眼,便是满脸不快的转身而去。

大有后悔找她搭话的意思。

让卢阳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还没有走到住处,苦苦等候的慕连起却来了。

竟是他亲自来接卢阳。

与他同来的,还有慕连笙和侍候他的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小主人出现在昭善堂,引起了一干下人的注意,纷纷前来见礼,殷勤的寻问,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背对着他们的卢阳,便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

慕连起一眼便认出了她,开口唤了她好几声蚕蚕。

可惜卢阳的耳朵聋了,根本就没有回头。

慕连起觉得奇怪,正要追上去,却被慕连笙一把拉住,调侃道:“不就是一个小婢女吗?也值得你这般着急?”

他又一脸正色道:“你这样会惯坏她的,当心她有朝一日不把你放在眼里。”

“她不是这样的人。”慕连起的脸色一沉。他在大同府的时候便被范宏一再叮嘱,要尽量与郡王府的人交好。

他也确实对慕连笙有些好感,觉得他不似一般的纨绔子弟,没有那些让人讨厌的恶习。

而且他也没有因为自己是商户的身份而轻视自己,所以自己才会从善如流,被他劝着劝着便多喝了几杯果子酒。

谁曾想,他的酒量会这般浅,竟然喝醉了,连蚕蚕没有随思琴思弦回春秋堂都不知道!

慕连起醒来时,已经很晚了,有小太监来传话,让他醒了就去慕连笙那里用膳,陪慕连笙一起读书。

也是在思琴思弦侍候他起床梳洗的功夫,他才知道卢阳压根没进明华殿,而是被安排到昭善堂,那个住着一片下人的地方。

慕连起很担心,他怕卢阳被人欺负,也怕范宏会趁机对卢阳不利。

于是他便去找了慕连笙,让他借一个认路的小太监给他,他要先去找郡王妃,然后再去把卢阳接回来。

慕连笙看他心急火燎,竟是一刻也等不得的样子,好奇心便被勾了起来,课也不上了,陪着慕连起跑了一趟瑾安殿。

郡王妃岳氏内心是很不赞同的,她不希望自己定了多年的规矩,被卢阳一个小小的婢女打破。

但慕连起的面子她又不能不给。

她便佯装为难的劝了几句,见慕连起态度坚决,只能遂了他的愿。

一路走向昭善堂的途中,慕连笙便问过慕连起,蚕蚕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这般牵挂忧心。

慕连起没有心思和别人分享卢阳的秘密,随意敷衍了慕连笙几句。

倒让慕连笙愈发的好奇了。

可到了昭善堂之后,卢阳给他的第一感觉,便是她不懂礼数。

她的主子唤她,她竟置若罔闻,仍旧走她的路,连自己这个郡王世子,她也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昭善堂的下人还知道向他行礼,她却如此无动于衷!

慕连起也有些疑惑。

蚕蚕是怎么了?

难道真如慕连笙所说,自己这段时间太纵着她,所以她敢给自己甩脸子了?

慕连起的心中很不舒服,他不愿相信卢阳是这样的人,可他真的见过,卢阳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样子。

那一日,她带着他高空飞行,他有多快乐啊,可也是那一天,她转身就走,不知有多绝情。

又差一点让他看见她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极悦到极痛的转换,全都是卢阳给他的。

最美好最痛苦的极端,都是蚕蚕。

阴影太深了。

慕连笙看他的脸色一会晴一会阴的,估摸着十有八九是被自己给说对了。

他让跟来的小太监,去把卢阳带过来。

有慕连起的美色做比较,卢阳的五官便显得平淡无奇。

慕连笙方一看见,便觉得大失所望,语气也带着几分不满,“她怎么这么慢?明知道主子在等她,还这般磨蹭,是哪里来的规矩?”

他冷眼看着卢阳,没有错过卢阳在发现慕连起的时候,一对圆圆的杏眼,便如照进了一束暖阳般,骤然亮了起来。

可这又如何,主子面前,她却走得如此缓慢,慢得简直像怕踩死了蚂蚁,分明就是杖着慕连起对她的重视,在慕连起面前故意拿乔!

结合着卢阳之前的反应,慕连笙越发笃定,卢阳是个不识礼数的丫头。

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小伴读被一个小小婢女拿捏住。

和他的想法不同,慕连起的那一丝怀疑,早在卢阳笑眯眯的看着他时,便已经烟消云散。

“她……腿脚不好,不是故意如此的。”慕连起含笑看向卢阳,“蚕蚕,我方才喊你……。”

“延松。”慕连笙截过话头,不等慕连起迎上去,便抢先一步走到慕连起身前。

第115章 世子说的是

他的话虽然是对慕连起说的,但他嫌弃的眼神,却停留在不过几步远的卢阳脸上。

“你不要为她开脱,似这等狂妄的奴婢,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才是,免得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如果不是在郡王府,慕连起真的很想将挡在前面的慕连笙给一脚踹开。

他忍了又忍,才将蠢蠢欲动的脚给收回来,还能面带笑意的对慕连笙说道:“蚕蚕是我的贴身婢女,一向最懂我的心思。”

“而且她也不是有意要怠慢我,是她的腿脚确实不方便,走不得快。这教训一事就免了吧,蚕蚕还这么小,我慢慢教她便是。”

慕连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正是因为她年纪尚小,还不懂得掩饰,才更看得清她的本质是个怎样的人,等她再大一点,必不会是个安份守己的奴婢,还是不要留在身边为好。”

刚刚还说教训一顿,怎么自己为蚕蚕说了句话,便上升到不能留在身边的地步了?

慕连起真是惊掉了一地眼珠,他在郡王府可不比在大同府的时候,人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会给他留脸面。

这里可是郡王府,如果自己再帮着蚕蚕说话,非但不是为蚕蚕好,还会让慕连笙更加厌恶蚕蚕,以为是蚕蚕给自己灌了什么迷汤。

如果慕连笙一力要求蚕蚕离开,那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改变慕连笙的决定,就算他死活不同意,可别忘了,还有一个始终等着抓蚕蚕错处的范宏。

别看慕连起年纪小,可他经历的事情多,学的东西也是方方面面都有涉猎,转眼间便把这里头的关键给想明白了。

慕连起也不急着过去扶住卢阳,而是板着个脸,教训她道:“大胆奴婢,见了郡王世子还不跪下?还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我都跟你说了,要你好好学规矩,你就是忘性大,一会便给我到春秋堂里跪着去,等你什么时候记得规矩了,什么时候再起来,可记得了?”

只要回了春秋堂,跪不跪的便是他说了算了。

他的话让慕连笙的心情好了许多,还偏头夸赞他:“这就对了,一个婢女,该训还得训,不能因为她年纪小,或是待在你身边的时间长,能讨你欢心,你便纵容她,这样只会让她越发放肆、无法无天。”

他是心情好了,慕连起就憋屈了,他不喜欢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很不喜欢。

他喜欢的是恣意妄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不是让别人在他面前指手划脚,教他怎样对待身边的婢女。

就这一刹那间,慕连起对慕连笙好感全无。他微微垂头,掩下眼中的不屑,暗暗咬着牙道:“世子说的是,延松谨记在心。”

慕连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觉得慕连起把‘世子’两个字咬得很重。

他其实还不是真正的世子。

慕连樘在今年二月份,他的十岁生辰时,已经递了请求册封他为郡王世子的折子。

可那折子就像石沉大海一般,如今都快半年了,宗人府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只是敕封一个郡王世子而已,又不是郡王,也不是亲王,竟拖拖延延至今仍旧没有半点回音。

父王说这都是蜀王在背地里使坏。

蜀王就是要羞辱为难他们这一支,蜀王一向最是卑鄙无耻,如果当年不是他机关算尽,又怎么能从他祖父手里抢走王位,还把祖父挤到了小小的崇宁县来。

就这还不够,在祖父受尽了奚落之后,竟派了个府中地位最低的小太监,来崇宁肆意讥讽嘲笑祖父,把祖父气得中风,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慕连笙时常在父王口中听得这一段往事,对蜀王不说生啖其肉,却也是恨之入骨。

如今听了慕连起喊他世子,他心中硌应得要命,还不能因此责怪慕连起,脸色就有一些难看。

他打死也想不到慕连起就是故意恶心他的。

慕连起对于崇宁王和蜀王之间的恩怨知道得可是一清二楚。

两人的心思绕来绕去,其实也不过是片刻之间。

此时卢阳已经走近前来,她虽然不知道慕连笙的身份,但她看慕连起甘愿站在他身后,也猜出来一些。

又看慕连笙的目光不善,慕连起低眉垂目看也不看自己,心中就有些慌。

她还想和慕连起比划耳朵出毛病了呢。

卢阳没办法,只好曲膝向慕连笙行了个自认为还算得体的礼。

哪里想到,她一抬头,便看见了慕连笙盛怒的脸,也不知他和慕连起说了什么,慕连起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为什么又不听话!都已经给你搭好台阶了,为什么不肯听?

不就是跪一下吗,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他向你跪回来的,为什么不听?!

慕连起心都凉了,他想不通,卢阳到底是怎么了,非要让慕连笙厌恶她,这样于她有什么好处?

就不能让他省点心!

慕连起的公子脾气发作,真的很想就这样甩手不管,随便慕连笙怎么处置卢阳。

可他的脚却怎么也迈不动。

他还向慕连笙拱手低声下气的说道:“世子息怒,此婢自小跟在我身边,让我宠坏了,说起来都是我管教不严之过,不如就让我领她回去,我一定会严加管教,还望世子成全。”

慕连笙先入为主,对卢阳抱着挑剔的眼光,加上他刚刚因为册封世子一事心中还窝着一团火,哪有轻易放过卢阳的道理。

“延松,不是本世子要驳你的面子,实在是你这婢女狂妄之极,不给她一些教训,她是不会改过自新的。”

“既然你以后要做我的伴读,你又这般看重她,那我今日便越俎代庖一回,帮你管教管教这婢女,让她记得一个婢女的本份,等她知道悔改了,我再让她回到你身边。”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府上的掌事婢女很懂规矩,断不会为难于她,等过一段时间,你便会发现,此婢已经脱胎换骨,到时候你还会感激我呢。”

他一幅‘我都是为了你好’的神情带着一股施舍般的优越感,让慕连起十分不快。

第116章 趣闻

但这已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

只要不是将蚕蚕赶走,还留在王府的话,他总会想办法让蚕蚕回到他身边。

他还要去找范宏,和他好好谈一谈,让他不要打蚕蚕的主意。

真是操不完的心。

“如此便多谢世子了。”慕连起言不由衷的说道。

卢阳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她不喜欢慕连起一向高高扬着的下巴,和笔直的背脊竟然微微弯了下去。

而他低眉低眉敛目的对象还一脸嫌恶的看着自己。

她一定是给慕连起惹祸了!

卢阳很想将慕连起的身体扶正,让他不要因为自己去乞求任何人。

可她更担心自己再妄动只会做多错多,给慕连起带来麻烦,所以她忍住了,站在那里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

她也很想告诉慕连起,她的耳朵聋了,却因为慕连起弯着腰低着头的关系,他根本没有看向她。

慕连笙对慕连起的反应还算满意,他让一个小太监,将卢阳带去找专门教导奴婢规矩的掌事,随后便转身离开。

卢阳一看慕连起要走,心里更慌了。

她加快了脚步追上去,如此一来,便显出了她的腿是瘸的。

那小太监惊讶的看着卢阳,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要去抓住她,让她顺顺当当的,一把拽住了走在慕连笙身后的慕连起。

慕连起回过头来,眼中流露的失望让卢阳觉得有些委屈。

她指着自己的耳朵一遍遍的无声说着:“坏掉了,听不见了,聋了。”

她也是太着急,忘记袖袋里放着小本子和笔,连比划带摆口型的慕连起都没看懂之后,卢阳总算是想起来,连忙去掏小本子。

可这个时候,小太监已经反应了过来,前面的慕连笙也察觉到不对,转过身来看她,随后便将不悦的目光锁在了小太监脸上,显然是在怪他办事不力。

小太监哈着腰告罪,一把拉过卢阳便往另一条过道上走。

卢阳跟不上他,脚步踉踉跄跄。

她顾不得看路,脸一直冲向慕连起,还在比划着耳朵坏了聋了。

可慕连起压根没往这上面想,都不知道卢阳一直指着耳朵是个什么意思。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要让思琴思弦去打探蚕蚕会在谁手里学规矩,一定要把那人笼络好了,让她不要苛待蚕蚕。

他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这般强烈的想要得到强大的权力,让别人都无法再左右蚕蚕的命运。

蚕蚕是属于他的。

*

崇宁郡王府并不大,又是在下人房门口发生的事情,那些最喜欢八卦的侍婢们,很快就把刚刚发生的一幕添油加醋的传开了。

“听说了没有,新来的我们世子的那个伴读,他有一个很狂傲的婢女,不仅给自己的主子甩脸子看,还敢在我们世子面前嚣张呢。”

“我知道,我知道,当时我也在场!是那小婢不懂规矩,她主子让她给世子行跪礼,她却当没听见一样,你们都不知道,她主子的眼里有多失望。”

“真有这事啊?她主子便是昨天那个俊美的小书童吧?哎呀,这么英俊的小公子,怎么会有一个这样不懂事的婢女,才刚入王府,便被她带累得丢尽了脸面,以后还怎么在王府立足呀?我可真为那小公子抱不平。”

“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比她强呀?”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说到后面,简直把卢阳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还没有干嘛呢,就已经在下人圈子里,落了个嚣张跋扈目无主子的名声。

连在秋华阁中翻看帐目的郡王妃岳氏都知道了。

彼时岳氏早已经用完午膳,午休之前她总要看一会帐目或者书籍方能入睡。

秋华阁建在园林内,和蝶雨轩离得很近,前面就是池塘,池塘中种着一小片睡莲,屋后则植着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竹。

闻着池中荷香,听着竹叶沙沙,坐在阁楼窗前刚喝下一碗冰镇酸梅汤的岳凝雪,本来还昏昏欲睡,一听母妃身边最倚重的乐璇姑姑说了婢女间的趣闻,顿时便来了精神。

“那个婢女可是延松之前向母妃提的,要将她带进明华殿的蚕蚕?”岳凝雪的眼睛细细长长的,她睁着眼的时候就像眯着眼一般,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似醒非醒的慵懒。

乐璇是个近四旬的妇人,是岳氏从娘家带来的陪房。

岳氏还未出阁时她便已是岳氏房中最得力的管事,她一家子都随岳氏来到崇宁,她最小的女儿如意,还是岳凝雪身边的贴身婢女。

在崇宁郡王府,乐漩很有体面。

也只有乐璇才敢将婢女们的闲聊当成趣事来讲。

乐璇笑着回了岳凝雪的话:“就是她。”

岳凝雪立刻坐直了身子,语气中已然带上了一丝明显的薄怒:“好不懂事的婢女,如果让她进了明华殿,还不得把明华殿搅得乌烟瘴气呀。”

上午慕连起来找岳氏的时候,岳凝雪就在岳氏身旁,当时她一听慕连起为了一个婢女,不顾岳氏的劝说固执的要将人留在身边,她心中就老大不痛快。

只是她多年来养成的良好修养让她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将不满强压在了心底,但她却已经把那个叫蚕蚕的婢女深深的记在了脑子里。

岳凝雪的反应让岳氏有些疑惑。

她狐疑的看了一眼长女,问乐璇:“那她现在被安排到哪里了?”

乐璇知道岳氏一向看重慕连笙,对于慕连笙身边的人都严格把关,肯定会对卢阳的事情感兴趣,便将卢阳的去向也打听清楚了,这才来岳氏面前说话逗趣。

“也是她不知好歹,竟敢对我们世子无礼,那左海许是为了替世子出气,把她塞给了语兰。”乐璇笑眯眯的说道:“语兰可是出了名的严厉,还软硬不吃。”

左海是慕连笙身边的小太监,也是抓走卢阳的那个人,惯会察言观色。

岳凝雪一听说语兰的大名,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她心里藏着心事,眼看着岳氏也快要午休了,便佯装困倦的对岳氏说道:“母妃,女儿有些困了。”

岳氏心细如发,何况她养了岳凝雪这么多年,对她的言行举止不说了如指掌,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第117章 探听虚实

昨天在蝶雨轩招待慕连起时,岳氏便发现,岳凝雪一直在隐讳的打量慕连起,眼中时不时的闪过满意之色。

还待慕连起无比热情,频频劝他喝果子酒,一点也不像她平时冷清自持的样子。

要说岳凝雪不知道些什么,岳氏的脚趾头都不信。

她暗暗回想了一番。

当初范宏传了密信来,确定要带着慕连起来崇宁时,她和郡王便在寝房里就此事商量了许久。

而那段时间长女恰好染了风寒,她担心那些婢女照顾不好长女,便将长女接来养在寝房的隔间里亲自照看。

想来就是在那时,被她偷听了去,知道了她和郡王的打算,所以才会对慕连起另眼相看。

既然长女都知道了,有些事情也要早一些让她明白才好。

“困了就在母妃这里歇一歇。”岳氏起身,又让乐璇去歇着,把侍候的几个婢女也打发出去,这才拉着脸上写满了‘我要回去’的岳凝雪,到后头的软席上躺着说话。

岳氏没给岳凝雪腹稿的时间,直接开门见山问她听到了多少。

岳凝雪并非岳氏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情郡王府上上下下都知晓。

她只是慕连樘和岳氏夫妻的养女,自然也没有载入皇家玉牒,根本不需要瞒着。

府里的人也都习惯称呼她为大小姐。

毕竟不是生母,哪怕岳氏对她再好,她也总有一些顾忌,对岳氏虽有孺慕之情,尊敬畏惧却要占了更多。

自从那一日无意中听到慕连樘夫妻的密谈,她才明白,岳氏是因为青城山玄素观中的观主,说自己将来能母仪天下才领养了自己。

得知真相之后,她心里不是不别扭的。

可后来她也想明白了,如果不是那个道观的观主为她批命,她一个被父母遗弃在道观门前的孤女,又有什么资格被郡王府收养。

郡王府需要她,她也同样需要郡王府这样的母族,互惠互利也挺好。

十一岁的岳凝雪,已经会自己思考怎样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岳氏一问,岳凝雪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是岳氏安慰她,“我是你的母妃,这一生都是,所以你不必惊惶,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母妃,母妃只会为你着想,不会害你。”

岳凝雪感动的搂着岳氏的胳膊,将自己听来的奚数都告诉了岳氏。

母女俩敞开心扉聊了一个多时辰,岳氏才把岳凝雪放回去。

从秋华阁出来之后,一路上岳凝雪都在笑,眉眼之间的喜悦和轻松,怎么压也压不住。

直到她居住的映月堂前,岳凝雪才恍然想起:尽顾着高兴了,竟然将那个可恶的婢女一事给忘在了脑后。

岳凝雪这么一想,好好的心情就不怎么美了。

她喊来贴身婢女如意和如萱,让她们悄悄的去打探有关卢阳的一切,还嘱咐她们,不要让别人察觉,尤其是如意,一定要背着乐璇。

郡王府还有什么人会比慕连起带来的人更了解卢阳?

如萱今年十四岁,比如意大了两岁,她没有如意命好,有个在岳氏身边得力的心腹当母亲,她什么事都要靠自己,脑子转得也比如意快。

一出了映月堂,如萱便一脸推心置腹的和如意悄声说道:“大小姐让我们打听那个不懂规矩的婢女,还不让别人察觉,依我看,我们只能先从世子伴读身边的小厮或护院下手了。”

她提议道:“这样吧,明华殿中是不许婢女进入的,就由我去门口守着,找机会问世子伴读的小厮,你哥哥不是在前殿有差事吗?想必你去找世子伴读的护院要省事一些,就由你去找他的护院问上一二,你看如何?”

如萱非常会做表面功夫,每次都把好差事留给如意,如意因此对她十分感激,时常在乐璇和岳凝雪面前说她的好话。

她都这样说了,如意哪有不同意的,开开心心的道了声谢,踩着小碎步飞快的往前殿走去。

如萱则带了两盒点心去找一个相熟的姐妹。

那小姐妹有一个沾亲带故的亲戚在明华殿值门,她便央那小姐妹帮她打探慕连起带了几个小厮,叫什么名之类。

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两个小厮叫一个出来。

没多久她便知道了思琴和思弦,还知道思琴的脾气不太好,思弦比较好说话。

思琴眼下正在春秋堂侍候慕连起,而思弦好象是外出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如萱便在回明华殿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思弦。

相比如萱,如意那边却要简单得多,她直接去找了她哥哥,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魏子恒。

魏子恒昨天护送着慕连起见过慕连樘之后,早早的便离开了瑾安殿。

他没有见过岳凝雪,但他今天面见了范宏,知道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对于岳凝雪的心思,他是很乐见其成的。

他弟弟的那笔帐,总要有人付讫些什么才是。

“原来是大小姐身边的如意姑娘,失礼失礼。”魏子恒连忙行了个四不像的礼。

他长得太魁梧了,面相又方正憨气,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个莽夫或一根筋的大老粗,也很容易让人轻视继而放下戒心。

如意虽然不知道岳凝雪为什么会对一个伴读的婢女这么上心,但她对岳凝雪最是忠心,岳凝雪安排下来的事情,她总要做到让岳凝雪满意才是。

因此她对魏子恒的态度也很和气,“不必多礼,我是听说付伴读身边有一个狂妄的婢女,一时好奇便想找你打听打听,这个婢女到底是何人物,为什么付伴读会这样看重她。”

“狂妄的婢女?”魏子恒不甚明白的挠了挠头,“我们公子身边只有一个叫蚕蚕的婢女,可我也没看出来她哪里狂妄啊,如意姑娘是不是搞错了?”

如意今年才十二岁,她再机灵也看不出魏子恒的伪装,反而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在心中如此嘲笑道:“你这样的笨蛋能看出来就奇怪了。”

她面上笑得越发甜,“我也是听人说的,这不是好奇嘛,所以才向你打听一番。”

“你既是付伴读的侍卫,应该能经常看见那位蚕蚕吧?你能不能和我说一说,那位蚕蚕平时是个怎样的人,还有她的身份来历什么的。”

第118章 命中注定

“原来你是对蚕蚕好奇啊。”魏子恒面上松了口气。

“蚕蚕真不是狂妄的人,她还很可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要她,如果不是我和我家公子,从外头把她带回来,她现在都饿死了。”

“所以她对我家公子特别好,我家公子又心善,看她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还口不能言,平日里对她便颇为宽厚。”

“她又很懂得讨我家公子欢心,我家公子就越发离不开她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

魏子恒似是才反应过来,连忙住了嘴,略过了此事,道:“我家老太爷很生气,要把蚕蚕送走,可我家公子不同意,为了留下蚕蚕,他还把手腕都差点割断了,到现在他的左手还不灵活。”

“啊!”如意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信息量太巨大了!

她又追问魏子恒,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他家老太爷如此震怒。

魏子恒开始还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可敌不过如意的死缠烂打,最后作出一幅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道:“是她偷偷摸摸的带着我家公子出门,还差一点将我家公子弄丢了!”

“如意姑娘,我跟你说的话,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如果让我家老太爷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他一脸害怕。

如意真是震惊极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蚕蚕竟然这么出格。

这还是个小小的婢女吗?

她得赶紧回去告诉大小姐,此婢何止是狂妄啊,简直是胆大包天到了极点!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如意应付了魏子恒一句,匆匆的回了映月堂复命。

她一走,魏子恒脸上憨气尽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如意毫不知情。

等她回了映月堂,向岳凝雪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之后,岳凝雪也惊呆了。

在她心里,慕连起便是她的未来夫君,而且还将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物,她又有了近水楼台的机会,于慕连起年幼之时,便与他相识相知相伴。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不必说,俩人的情份必是牢不可破无人能及的。

这都是她以后的优势,哪怕她比慕连起年长三岁,也没有人可以撼动她在慕连起心中的地位。

她以后会如何风光,光想一想做梦都要笑醒,可是在她之前,竟有一个低贱的婢女,抢先得到了慕连起的关注,还让慕连起为了她自甘断腕!

这叫她如何不生气,如何忍得了?

岳凝雪嫉恨非常。

她现在就像入了魔一般,根本不会去想慕连起要怎么得到那个位置。

大明皇室一向尊崇道教,道士的身份都比较超然,一些道法高深的道士还有官身爵位,像龙虎山的张大真人,朝廷不仅赐他银印,还授他二品爵位,都不知传了多少代了。

那玄素观的观主虽然不甚有名,却是印家人!

谁不知道张印两家虽然不同姓,却是由同一个先祖所生,两家的关系一向密不可分亲如一家,既然如此,印家的道法还能低了?

印观主说的话定然是板上钉钉的金科玉律,不可能有丝毫差错。

所以慕连樘夫妻才会如此笃信那位印观主说的:“此女他日必将母仪天下,贵不可言,且她与你有缘,若由旁人收养,则如镜花水月一切成空。”

也是因了这句话,岳氏才会将岳凝雪带回郡王府养在名下。

而岳凝雪也自然而然的把从岳氏那里偷听来的,母仪天下四个字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既然她命中注定会母仪天下,难道就只是得到一个尊贵的名份吗?

当然不!

她不仅要得到她命定的位置,还要牢牢抓住慕连起的心。

那个她见过的,最俊美的小书童!

岳凝雪越想越生气,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右手猛然一拂,将黄花梨月牙桌上放着的一册书籍,狠狠的拂到了地上。

一脸狰狞的说道:“去,将那贱婢给我带过来,就和语兰姑姑说,映月堂缺一个扫洒婢女,无论如何也要把她要来!”

如意被她那幅扭曲的嘴脸唬了一跳。

她在岳凝雪身边侍候了快四年,岳凝雪从来都是温柔知礼,婉婉约约的,便是生气也从来不会大声斥责,怎么今日却如此的愤怒?

是那个蚕蚕引起的吗?

如意觑着岳凝雪的脸色,小声的劝道:“小姐息怒啊,您先冷静冷静,婢子若去要人,那娘娘那里,还有付伴读那里,您可想好要怎么交待了吗?”

要说岳凝雪把如意当成了心腹也是有道理的,她不像如萱心思太重,她是一心一意为岳凝雪打算。

如意这一提醒,岳凝雪果然稍微理智了一些,她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好半晌才恢复常态。

随即和如意说道:“你说的对,我不能就这样去要人,会落人口实,母妃也不会喜欢,这样,你认识的人多……”

岳凝雪让如意附耳过来,在她耳畔如此如此的吩咐了一番。

如意听完后直点头,笑逐颜开的说道:“小姐放心吧,此事包在婢子身上。”

她看岳凝雪一脸催促,便匆匆忙忙的退了出去。

才刚刚走出映月堂便碰到了满头大汗,垂头丧气的如萱。

“如萱姐,你这是怎么啦?”如意问着话,很快又恍然大悟道:“是不是没问出什么来?”

如萱羞愧地点了点头。

如意好心的安慰她道:“没事,我方才已经打听到了,小姐现在让我去办点事情,等我回来我再与你细说啊。”

如萱忙道:“那你快去。”

她站在映月堂前,目送着如意欢快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原本她以为慕连起身边的小厮,肯定要比一个区区护院知道的多些。

谁知道那个据说很好说话的思弦,却长了张蚌壳的嘴,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思弦都没有透露只言片语。

她还不敢多问,怕引起思弦的怀疑,结果就是:她在一株老槐树后等了近半个时辰,热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等来思弦,却什么也没有问到,然后灰溜溜的回来了。

这便是有家人和没家人的区别。

第119章 一笔巨款

人家有哥哥帮忙,随随便便就办好了差事,搁她这里,却困难重重。

且不说映月堂中人纠葛的心思,且说卢阳。

她被那个叫左海的小太监连拉带拽的带到一栋小屋前,丢给一个约四旬左右,面相严厉的妇人后,说了几句话便甩手走了。

卢阳不知道左海和那妇人说了什么,妇人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带着满满的挑剔和审视。

这妇人正是乐璇所说的语兰,专门教导婢女学习府中的规矩礼仪。

卢阳在慕连笙那里吃了一次亏,这回学乖了,不等别人发火先掏出小本子来。

告诉这个妇人自己耳朵聋了听不见声音,让她有什么话可以写给她看。

语兰从左海口中已经得知,卢阳是慕连起的贴身婢女,因对世子不敬冒犯了世子,才会被世子罚来学规矩。

左海还让她不要对卢阳客气,尽管放手指教,只要把人教好了就行。

语兰虽然软硬不吃,那也是要分人去的,卢阳不过是一个小小伴读的婢女,就算是她的主子,那个伴读亲自前来,她也是半分面子不会给的。

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敢得罪世子,未来的崇宁郡王,那她可不会手软。

她才不相信卢阳的耳朵真的聋了,八成是想找借口躲避学规矩。

这个奸滑刁钻的懒丫头!

一来就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哼,也不看看我语兰是谁!

语兰一边不怀好意的想着,一边命人搜卢阳的身,将思弦昨天给她的那一袋碎银子搜了去。

又喊了个粗壮的仆妇,把卢阳领走,好好教教她怎么做一个懂规矩的婢女。

那个仆妇显然是语兰的爪牙,不管卢阳怎么挣扎,一双手就像铁钳子一样制住了她。

不由分说的把她带到一处水井旁,摁着她的双肩让她跪在那里,头上还要顶着一缸水,如果她动一动洒出一滴半滴的水来,或者身子歪了一歪,背不够直,那人便用一根细长的皮鞭抽她。

卢阳不知有多想将这个容嬷嬷般的仆妇,一个龙卷风卷到天边去,让她再也没法折腾她。

可现实是,她如今已不是当初那个一门心思要回家的小傻子了。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薛家的人,哪怕自己有一些怪异的举动,他们也会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不予追究。

结果呢,她为了回家不顾泄露秘密的风险,得到的却是被关进庵堂。

如果不是她有一对翅膀,自己跑了出来,还不知道会被慧平怎么凌虐呢。

她现在要谨慎,不能暴露秘密,否则,她一个又聋又哑又瘸的小丫头片子,就真的没有一点退路了,郡王府的人一定会把她当妖怪给烧死的。

就算她用翅膀飞走了,也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再遇见一个把她带回家又愿意相信她,还为她保密的慕连起。

而且,她还要考虑慕连起的难处。

她已经害得慕连起差点断腕,这一回肯定也害得他丢了脸面,如果再随心所欲乱来,焉知不会给慕连起带来什么灾祸。

这里可不是大同府!

卢阳考虑了再考虑,还是决定咬牙挺着,为了自己也为了慕连起。

只有慕连起真的放弃她,她才会选择离开这最后一条下下之路。

烈阳当空,闷热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暴晒在太阳底下的卢阳,汗水不断的浸出,没有多久便将她身上的薄绸衫子浸了个透。

那一头的热汗滴答滴答的往下淌,把她的视线都挡住,眼睛几乎要睁不开来。

她想伸手抹去眼角的汗珠,那可恶的仆妇立马一鞭子抽将过来。

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卢阳粗粗的算了一下,自己起码被抽了十三四鞭。

又热又痛,脑子都有些转不动弯了,也差不多该到极限了。

卢阳身子一歪,索性佯装晕倒在地。

那个仆妇大概是怀疑卢阳在装死,连着踢了她好几脚。

看她像条死鱼一般没有反应,估摸着她是真的晕了,便骂骂咧咧的把卢阳提了起来,放在荫凉处,自个转身走了。

晒了这许久,突然有个遮荫的地方,还有微风散热,凉快得真的跟两个世界一般,本就嗜睡的卢阳哪还抗得住,就那么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等那个仆妇回来时,也就过了两刻钟左右。

她是去上了一趟茅房,顺便听几个仆妇和语兰说了会话,又问了问语兰想怎么处置卢阳。

也就是她们聊天的功夫,思弦得了慕连起的命令,一路找了过来。

语兰果然不负她在外软硬不吃的名头,尤其是这么一个伴读身边的小厮,她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不等思弦把话说完,直接让人把思弦给轰了出去。

轰他出来的正是抽打卢阳的那个仆妇。

思弦不甘心啊,看语兰这条路走不通,便把主意打在对他推推搡搡的仆妇身上。

一边大声的让仆妇不要动手动脚他自己会走,一边悄悄的塞了片金叶子给她,拜托她照顾卢阳,以后还有重谢。

这个仆妇人称和田氏,名字都不被人记得,在府中的地位相当于一个粗使婆子,什么不好做的差事基本都会落到她头上。

她还从来没有收到过金叶子这样贵重的赏钱。

当时脸上就笑开了,还偷偷告诉思弦:“小哥就放心吧,说来也巧,你说的蚕蚕就在我这里,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思弦这下放心多了,又给了和田氏一片金叶子,再三道谢,还告诉她:“我们公子虽然只是个伴读,但他最不缺这黄白之物。”

和田氏心中乐开了花,直道今天是踩了狗屎运,竟然这么轻松就得到了两片金叶子,而且成色还这样好,这样厚重,抵自己一年的工钱绰绰有余了。

她送走了思弦,因得了于她来说白来的一笔巨款,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压不住,落在语兰和另外几个鬼精鬼精的仆妇眼中,她为何会如此神态,答案简直不要太明显。

“别藏着了,都拿出来吧。”语兰沉着脸,不疾不徐的说道。

和田氏还想死抗一会,咬牙装傻,那几个和她面和心不和的仆妇却互相看了一眼,在语兰默许的眼神示意下,联合起来要搜和田氏的身。

第120章 装死

那两片金叶子就藏在她的袖袋里,那是一搜一个准的。

与其被别人搜出来,还不如自己主动卖好,说不定语兰姑姑会看在她乖觉和金叶子的份上,宽宥她私自收受钱财的罪行。

想通了之后的和田氏,立马向语兰跪下认错,并谄媚的把两片金叶子掏出来献给语兰。

语兰的月俸可比和田氏高得多,两片金叶子她还真不怎么瞧得上,可苍蝇再小也是肉呀,谁还嫌金子多。

也亏得和田氏及时上交了金叶子,语兰念在她是初犯,平日里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又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便训了她几句就算了。

和田氏擦着冷汗退出屋来。

到手的鸭子还没捂热呢,就这么飞走了,和田氏心中真如割肉一般的疼呀,奈何人家是掌事姑姑,她一个粗使婆子哪里敢说个不字。

她一路都在气哼哼的想着,要把气怎么撒在卢阳身上。

眼看着卢阳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好似睡得正香,那火气是咕嘟咕嘟的直往上冒。

“给老娘起来!”和田氏双手插腰,一脚踢在卢阳的后腰上。

她这回可没有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是实实在在踢在了卢阳身上,立时就将卢阳疼醒了。

这是哪里来的母夜叉!

卢阳睡着了还不觉得什么,这一醒来,原先被鞭子抽过的地方都开始刺刺的疼。

这些疼尚还比不过后腰上的那一脚来得剧烈。

卢阳伸手去揉着后腰,又被和田氏一把拽了起来,提着便往水井处走。

她想干嘛?

这么凶巴巴的,该不会是要把自己丢到井里去吧?

卢阳为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她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和田氏还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把卢阳放在打水的木桶里,不管卢阳怎么扒拉井沿和井口上架着的木辘轳,最后还是被连人带桶的放了下去。

和田氏还担心卢阳会抓着吊绳爬上来,将木辘轳摇得欢快,一会放长了绳子,一会又猛的转了上去,让卢阳在井里浮浮沉沉,整个人都湿透了。

如落汤鸡一般。

看卢阳狼狈不堪,生死全在自己手里,和田氏心中无比解气,一边摇着木辘轳,一边朝井下望着,笑得畅快不已。

她这是把自己当成小猫小狗在逗弄呢?就不怕自己拉泡尿在这里,让你们都喝我的尿吗?

实在是太坏了!

这人心理变态!再忍下去命都要没了!

卢阳不想忍了。

她召出隐了形迹的翅膀,一只手抓住吊绳免得和田氏看出端倪,一手悄悄的在掌下凝聚出了一团风柱。

等和田氏又一次提起木桶的时候,卢阳便如一尾跃过龙门的鲤鱼一般,从水中冲天而起,悬浮在水井上方不过半丈来高的地方。

如此诡异的画面,令和田氏瞠目结舌。

卢阳没有给和田氏尖叫的机会,掌下越来越大的风柱直接往和田氏身上一卷,瞬间便将她完全笼罩了进去。

那风柱转得极快,竟在眨眼间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风茧,在原地不停的转动,紧紧的将和田氏裹在了风茧里面。

自打上一次在静月庵摧毁了慧平的禅房之后,卢阳便知道那个梦境中有关风柱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早就将风柱的用法熟记于心。

她知道怎样利用风柱的高速运转,将风柱内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转晕,这样和田氏便不会有高声尖叫将别人引来的机会。

转晕了和田氏,卢阳单手舞动,将风茧从原处徐徐升起,直线停在院子里一颗梧桐树的树梢上,这才将风茧缓缓散去,由着昏迷不醒的和田氏挂在了树枝上。

那里离地面有近三丈高,且树干笔直并没有什么可供下脚的枝桠。

看她醒了要怎么下来。

摔死最好!

卢阳出了口恶气,冷静下来之后又有些后怕,她要怎么收场?

哎呀,一生气闯祸了!

身上湿哒哒的一直在往地上滴水,卢阳都不知道额头上滴下来的水珠,到底是井水还是自己的冷汗。

管它呢,做都做了,何不把事情往大了闹,反正都有可能被当成妖女,把事情闹大了,说不定别人还会有些顾忌。

卢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小心翼翼地飞到附近的屋子里查看了一番,仔细的确认了哪栋楼里没有人,估算着方向,站在直线上方,将两栋没人待着的小楼用一股巨大的风柱,飞速袭卷而过。

轰隆隆……

结果可以想象。

小楼毫无意外的倒塌了。

做完了坏事的卢阳又悄悄的飞回了水井旁,躺在地上装死。

她听不见声音,所以她不知道现在的郡王府,传来了多少人的尖叫声和惊呼声。

因为两栋小楼没有一点征兆的倒塌,整个郡王府都沸腾了。

郡王立刻着人警戒,防止有不轨之徒趁虚而入,又命谭总管亲自前来查看。

在那之前,这附近的婢女仆妇太监等等全都赶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凑在一起寻问出了何事。

语兰见她底下的仆妇只有和田氏一个人没有出现,便让人来看看和田氏在干嘛,别是因为金叶子的事怀恨在心,故意消极怠工。

那人来到小院里,只看见倒地不醒的卢阳,喊了半天也没有听见和田氏的回应,便离开了。

四处也找不到她,语兰又担心她会不会是去小楼找相熟的人串门,被压死在了里面,心里也有些打鼓,一时也没有闲功夫理会卢阳。

谭总管让众掌事清点人数之后,发现除了和田氏不见了之外,没有出现任何的伤亡,心里就很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缘无故的,没走水没打雷的,两栋小楼怎么会说塌就塌了?

那和田氏到哪去了?

郡王府最后还出动了校尉寻人,有一个眼尖的发现茂密的梧桐树上挂着一个人。

校尉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弄下来。

“此人正是和田氏!”

语兰和仆妇们认出了她,顿时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谭总管心中疑虑重重,让人把和田氏叫醒之后,和田氏只会惊恐的尖叫,啊啊啊的尖锐的声音,传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毛毛的。

第121章 不就是一个婢女

“妖怪啊,鬼啊,吓死人呐……”

和田氏状若疯癫。

还是语兰赏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才把她打得停止了嘶喊。

谭总管看她清醒了些,便问她怎么会挂在那么高的梧桐树上,又是谁把她挂上去的。

还有她说的鬼啊妖怪啊的是什么人,她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吓成这样。

和田氏还不知道自己曾经被挂在树上。

她只记得她当时玩得正爽呢,却看见本来要被她沉到井里的卢阳竟然飘了上来。

还飘在井口上方的虚空处,就那么稳稳的站在那里,而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可以立足的东西啊!

她当时真的是吓呆了,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然后她看见卢阳一脸愤怒的冲自己扬了扬手,自己就被一团飓风给包裹住,没两息的功夫便没了意识,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和田氏的四肢都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惨白着脸说完便一个劲的哭。

还说卢阳是吓人的妖怪,不要找她索命,她不是故意整治卢阳的云云。

小院里围了好多人,大家都很想知道小楼倒塌的真相。

听了和田氏的话,没有几个人同情她,反而好奇地看向了躺在水井旁的卢阳。

卢阳现在是真的睡着了,她听不见声音,睡得不知有多香,呼吸也均匀得很,身上湿哒哒的薄绸衫子也早已被太阳晒干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有这么多人在围观议论她,她竟然还能睡得着?!

在场的人无一不在想:此婢哪怕不是真的妖女,也定有些古怪,不似常人。

谭总管已经知道卢阳是慕连起身边的婢女,他虽然不可能知道慕连起的真实身份,但他很了解慕连樘,能从慕连樘对待慕连起的态度中揣摩出一二来。

这个伴读不简单!这是他的认知。

谭总管不敢自专,于是他对语兰说道:“好好的看住她,不要再对她随便动用私刑,似和田氏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心狠手辣的仆妇,你也该好好管教才是!”

“我们郡王一向乐善好施,府里怎么能有这般歹毒的下人?”

这样当众指责对于语兰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没脸了。

但她自知理亏,竟不能自己解释一二,只能一脸羞愧的应下,立马安排人把卢阳带到她的住处,她要亲自看着。

那一边,谭总管到瑾安殿后堂见到郡王之后,如此如此的把查到的事情都说了,末了问郡王能不能把卢阳当成普通婢女来审问。

这个时候,郡王太妃和郡王妃岳氏,还有岳凝雪慕连笙姐弟都在这里。

小楼倒塌以后,慕连樘便已经叫人把一家人聚在了一起,连守卫都加强了好几倍。

而慕连樘此时并不是那么相信范宏,是以他没有把慕连起和范宏叫来。

而是让人将他们保护在明华殿的春秋堂里,其实也是变相的软禁了慕连起和范宏,防止他们趁乱生事。

既然知道卢阳有古怪,而刚才独子慕连笙还说了在昭善堂门口惩治卢阳一事,慕连樘当然更要好好彻查一番。

不得到真相,他怕是连觉都睡不好了,谁知道这里面到底有没有范宏的指使呢。

至于慕连起,他不过才八岁,能知道什么。

“查,好好的查,只要不把人弄死就行了。吩咐下去,让他们嘴都严着点,不要在伴读一行人面前,露了一星半点的口风。”

谭总管得了慕连樘的话,如奉圣旨般的下去安排。

他一走,慕连樘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他和岳氏互相对视了一眼,大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这里头岳凝雪是对卢阳了解的最清楚的,而慕连笙则是唯一一个见过卢阳的。

慕连笙一幅‘看吧,我没说错吧’的神情侃侃说道:“今天上午我就看出来了,延松的那个婢女不是个好的,别看她年纪小,其实鬼得很!”

“而且小楼倒塌的地方就在她附近,那个教她规矩的和田氏又莫名其妙挂到了树上,这般诡异的事情,与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延松也是,怎么就偏偏找了个这样不懂规矩的婢女?”

岳凝雪生怕慕连樘夫妻和弟弟会因此而牵怒慕连起,忙接口道:“延松看起来倒是知礼得很,想必是那个婢女本性如此,延松只是不曾察觉或受了她的蒙蔽罢。”

“但愿如此。”慕连笙有一些失望,“姐姐你是没有瞧见,我一说那婢女不适合留在身边,他的脸色都变了,还一直为那婢女开脱,哪怕是后来听了我的话,将她送去学规矩,他也是满脸的不乐意。”

“就为了个婢女,他这也太……”岳氏失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对慕连起还是很满意的,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又有那样的经历,没有长歪已经很不容易了,有一些瑕疵也属正常。

慕连樘夫妻都没有把慕连起宠信一个婢女的行为当成什么大问题。

不就是一个婢女吗,在他们眼中,还真跟小猫小狗差不多,喜欢的时候多宠一宠,也没什么大不了。

儿子不是说了吗,他最后不还是把那个婢女交给儿子处置了?

这说明他还是知道一些分寸的,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对自家儿子颐指气使,这就足够了。

他们担心的是范宏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他把郡王府拉上了贼船,可别是另有成算,害了他和妻子满门。

岳凝雪没有父母那样的觉悟,她现在是把卢阳恨到了骨头里了。

如果她的母妃知道慕连起为了卢阳还割了腕,怕是不会有这样轻松的心态了。

可惜她现在还不能告诉母妃,不然母妃就会知道自己曾经私下里打探过卢阳的事情。

母妃午休的时候还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别为了个无足轻重的婢女而如临大敌、自乱阵脚,这样只会让人笑话她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堂堂一个郡王府的大小姐,竟与一介婢女计较,太有**份体统。

所以她不能说。

她又想着应该趁现在卢阳不在慕连起身边,多找机会去接近慕连起,让慕连起知道自己的好,免得被一个婢女给带坏了。

第122章 祸害

也是到这时,岳凝雪才深深的觉得母妃有先见之明,知道不能在弟弟身边安排婢女,所以弟弟才没有这些糟心事。

婢女什么的就没有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岳凝雪恨恨的想道。

*

小楼倒塌时那轰隆隆的巨响,整个郡王府都听见了,待在春秋堂的慕连起等人自然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思弦记得这个方向,他当时脸都白了,很担心卢阳会不会出事。

正想跟慕连起说一声,一直在暗中注意着他的范宏便咳了咳,眼中迸发的警告是那么明显,吓得思弦立马噤了声。

过后范宏找了个机会严厉的叮嘱思弦:“以后再有蚕蚕的消息,一律要先悄悄告诉我!再由我来决定,是否要转达公子。”

思弦有一个同胞妹妹被范宏安插在了别处,连他都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他是不敢违抗范宏的。

对范宏而言,这个机会多好多难得啊,若不趁此良机除掉卢阳,那还更待何时?

他可是怕了慕连起再为卢阳自残,留着卢阳早早晚晚会坑了慕连起。

哪怕卢阳只有几年好活,他也绝不允许这样的祸害留在慕连起身边。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万一慕连起对她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到时候卢阳那个短命鬼一命呜呼,慕连起的痛苦将无法想象。

范宏交待完了思弦,马上就去找了美其名焉是保护他们安全的郡王府校尉,和他们说自己要求见郡王,有事相商。

辗转几次之后,范宏终于见到了慕连樘。

这个胆小鬼,里三层外三层的把瑾安殿守得像铁桶一般!范宏看了殿外殿内的重重守卫,心中只觉得鄙夷不已。

此时慕连樘也才刚刚命谭总管去审讯卢阳。

见了范宏之后,彼此慰问了几句,得知双方都没有什么危险,慕连樘便请他落座饮茶。

范宏看他提都不提那轰隆隆的巨响是怎么回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郡王府是出了何事?怎么这般大的动静?”

慕连樘不甚在意的说道:“有栋小楼年久失修塌了,不是什么大事,付大夫不是说有事相商?应该不是特意跑来问这小楼的事吧?”

范宏捻须笑了笑,丝毫不在乎慕连樘脸上那一丝一闪而过的怀疑。

他看这后堂之中除了郡王府的几个正经主子外,就只剩下昨天见过的几个太监仆妇,料想也是慕连樘信任之人。

便呵呵一笑说道:“付某知道郡王的顾虑,如果付某和延松亲至都不能令郡王相信付某的诚意,那付某就要考虑考虑是否要和郡王合作了。”

他特意将合作两个字拉长了几分,满意的看着慕连樘夫妻那瞬间变幻的脸色。

随后才微笑着意有所指的说道:“郡王当知,付某的凭仗可不仅仅是那一纸文书,也不可能只有郡王您这一位志同道合的盟友。”

“而郡王却只有在付某这里才能答成所愿,如果没有付某的支持和谋划,郡王想得到的东西,只怕此生都不可能实现。”

“而付某既然敢带着延松孤身留在郡王府,郡王以为……付某没有做好别的准备吗?”

范宏脸上的胸有成竹,还有他话中带着的警告,就连什么也不知道的郡王太妃和慕连笙都感觉到了。

郡王太妃是个软弱又没有什么见识的人,她出身小门小户,是前任蜀王妃为慕连樘父亲随便找来的一个妻子。

她嫁给慕连樘父亲的头几年,还一直居住在成都府,时常受到身份比她高出许多的妯娌小姑等人的排挤。

她又不得慕连樘父亲喜欢,觉得她不仅窝囊,无法成为夫君的助力不说,还让她夫君因为她的无能,而被兄弟子侄伯父什么的挂在嘴边日日嘲笑,便更加的不待见她。

她也一向逆来顺受惯了,性子越来越怯弱,话也越来越少。

慕连樘对郡王太妃虽然还算尊重,却和他父亲一样,事事都不喜欢与她商量,所以她对慕连起和范宏是一无所知的。

她对范宏敢这样和慕连樘说话,除了有些疑惑范宏胆大外并没有太多想法。

而同样不知情的慕连笙则是怒目而视,愤而起身指着范宏斥道:“大胆!你敢威胁我父王!你算个什么东……”

“笙儿,不许无礼!”岳氏眼皮一跳,急忙喝止慕连笙继续辱骂范宏。

“还不快坐下,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她和慕连笙打眼色,眼里是慕连笙从未见过的严峻。

慕连笙向来听岳氏的话,哪怕心中极度不服不甘,也闭了嘴,气鼓鼓地从鼻吼里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慕连樘和岳氏伉俪情深,往往岳氏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的意思。

此时听了岳氏对爱子的训斥,顿时一个激灵,从刚刚被范宏三言两语,震得有些晃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笑着对范宏拱了拱手道:“我儿年幼性情有些冲动,付大夫可别和他一般见识。”

“无妨。”范宏大度的挥了挥手。他都多大年纪了,怎么会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计较。

慕连樘暗暗松了口气,他也知道小楼倒塌之后,将范宏和慕连起等人变相的软禁在春秋堂中,必然是让范宏心中不快了。

他有些后悔此举太过草率,没有考虑周全,如果真的惹怒了范宏,天知道范宏这个老匹夫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的诚意,我自然是相信的,否则也不会将你和延松父子接进府中。”慕连樘一幅推心置腹的语气,“既然我们彼此信任,我也不和付大夫藏着掖着了,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他为了显示诚意,这般这般如此如此的说了一通,把事发的始末详细的告知了范宏。

说完之后慕连樘又叹了口气,一脸‘我也是有苦衷的’神情说道:“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原本也不是要怀疑付大夫,实在是这个婢女事关延松,我不得不查啊。”

又是那个该死的蚕蚕!

范宏一从慕连樘口中听到蚕蚕的大名,紧皱着的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许是有打消慕连樘疑心的原因,他一点也没有掩饰对卢阳的杀意,咬牙切齿的咒骂道:“这个祸害!当初我就应该让人多射她几箭,看她死不死!”

第123章 杀无赦

“怎么,难道付大夫也曾经对她出过手?”慕连樘很诧异。

在坐的众人也很惊讶,纷纷看向范宏。

岳氏奇道:“看来这个蚕蚕还真有些古怪,只是不知付大夫可否清楚,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慕连笙已经反应过来,他也不笨,父母对范宏的态度明显是恭敬的成份居多,这里头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想通了这一点的慕连笙,对范宏的那些怒火也就渐渐散了。

“提起这个该死的蚕蚕,付某是一肚子的气。”左右话已经挑明,范宏索性吧啦吧啦的说开了,把什么都推在卢阳身上。

“其实她根本就不是个真正的婢女,她连户籍身份都没有,是延松看她可怜,把她从大街上拣回来的!”

“如果她品性上佳,延松要将她留在身边,付某无论如何也会给她弄一个家世清白的户籍出来,可她竟是个通缉犯!还是个连杀了十人的通缉犯!”

“等付某知晓此事之时,她已经不知道给延松灌了什么迷汤,延松死活要留下她,付某不同意,那丫头竟要带着延松逃跑!”

“付某一气之下命人将她射死,岂料她命大如斯,当胸一箭都没能要了她的命,还让她好好的活了下来!”

“她活着,付某可就倒霉了。延松受她蛊惑,不再相信付某,还担心付某会再对她不利,听信她的馋言,屡屡与付某作对,最后还将她带到了崇宁。”

“为此付某没少和延松争吵,可惜延松就是不听,总以为付某要害她,时常为了她和付某置气。付某这个曾祖父的话,有时候还不如那个蚕蚕呢,你们说气不气人?!”

范宏气得吹胡子瞪眼,手中的折扇摇得呼啦作响。

不说慕连樘夫妻和慕连笙有多震惊,岳凝雪心中却是如此想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真真是叫我难以置信。看来范宏也是真心为慕连起打算,并没有将慕连起为卢阳割腕的事情说出来,不然父王和母妃,一定会对延松感到失望的。连范宏都对那贱婢没有办法,此女更不能留。”

慕连樘骇然问道:“她一个七岁的小丫头,竟能连杀十人?还中了当胸一箭没死?”

“简直匪夷所思!”慕连笙附和。

范宏答道:“诚如郡王和郡王妃所言,蚕蚕就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怪人。”

“付某此番前来,其实要说的主要就是她的事情,我们也不必深究她到底还有何古怪之处,当务之急,是趁延松还不曾察觉,赶紧将蚕蚕除去!”

“就说是小楼倒塌的时候不幸被压死在了里面,如此一来,我们谁也没有责任。”

“延松就是难过也只会痛上那么一时,时间一长,延松又才八岁,迟早会将蚕蚕淡忘的,那就什么事也没有,皆大欢喜了。”

“如此甚好!”慕连樘点了点头,命一个心腹太监前去传话,让谭总管不必再审问卢阳,直接解决了就是。

他们在这里说得开心,却不知道外头又出了件大事。

*

在慕连起心中,卢阳就是他的所有物,哪怕她再不听话,再不省心,只要想到卢阳带给他的感动和快乐,还有卢阳悲惨的身世,他就没有办法撇下她不管。

上午在昭善堂的时候,慕连笙虽然嘴上说着不会对卢阳怎么样,只是让她学学规矩。

可是那个叫左海的太监,一路拽着卢阳离开的时候,根本不顾卢阳的腿脚不好,强硬又粗鲁的拉着她。

那个是蚕蚕!是他慕连起宁愿背着走,也不愿她因走路而伤了腿的人。

一个小太监也敢当着他的面拉扯蚕蚕,如果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蚕蚕一个又哑又瘸的小丫头,又会如何?

慕连起根本不敢去深想,最让他忌惮的都不是慕连笙,而是一直欲除卢阳而后快的范宏。

他一回了明华殿,便让思弦去打探卢阳的下落,随后又耐着性子陪着慕连笙听了会课。

直到思弦回来说卢阳安好,他已经打点好了亲自管教卢阳的那个仆妇,慕连起才放下心来。

后来没有多久小楼就塌了,慕连樘让人将春秋堂团团的围了起来,当时思弦的脸色就不对,范宏看了出来,慕连起其实也看见了。

他还偷听到了范宏和思弦的对话。

慕连起至此是再也不会相信范宏了。

范宏前脚一走,心急如焚的慕连起便逼着思弦带路去找卢阳。

那些校尉还想拦着慕连起,可慕连起盛怒之中哪里还有顾忌。

他本就懂些拳脚功夫,又有锋利无比的幻灭剑在手,谁拦他他就打谁。

校尉的职责是保护春秋堂的人,不让他们离开春秋堂,但绝不许伤害其中任何一人。

没有人敢动慕连起,竟然被慕连起接连刺伤了五六个人,且一个个都伤得极重。

深深长长的伤口上血流如注。

校尉们愤怒了,他们也是人,哪有站着不动让人乱刺乱砍的道理。

他们一动手,这就出了大乱子了。

隐在暗中保护慕连起安危的二十多个长生阁死士,那是接了死命令,以慕连起的安全为第一要务的。

谁敢动慕连起一个手指头,哪怕是天王老子亲临,也照杀不误,就算是范宏,他要敢伤了慕连起的性命,一样杀无赦。

更何况这郡王府的区区校尉。

他们不过是刚拔出了武器,将利刃对准了慕连起,便已经被神出鬼没的长生阁死士,抢先用一枚枚隐蔽性极强的暗器收割了性命。

谁也没有看见是何人出的手。

那十多个一脸杀气的校尉,突然就一个个倒下了,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端的是诡异莫名。

随着他们的倒下,其他的校尉们纷纷白了脸,惊恐万状的看着慕连起,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生死悠关之际,别人的死活谁还顾得上。

什么同仇敌忾的愤怒,早就跑了个没影。

他们不是傻子,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

只怕眼前的所谓伴读,暗中有高人相助,否则不可能有这般厉害的手段,能在眨眼间便悄无声息的杀了十多个人。

如此人物,还是少惹为妙,小命要紧!

此情此景,慕连起心知肚明。

他知道这些人定是死在了长生阁死士手中。

虽说是他们拦他在先,可到底是十多条鲜活的生命,就这般没了,慕连起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慌的。

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感慨,他还要去救卢阳,他怕晚了一步,卢阳会被范宏处死。

“不想死的,都给我让开!”慕连起的脸上还沾着不知谁的血迹,往日里比女子还要好看的脸上,此时一片凶残之色。

第124章 离远一点

骇然失色的校尉们,惊惧之中全都下意识的往两旁避让,给慕连起让出了一条通道。

慕连起就这般堂而皇之的带着思琴和思弦冲了出去。

到了这样危急的时刻,思弦已经顾不得多想了,妹妹重要,慕连起更重要,没有慕连起,他父母的大仇,如何去报?

不提这主仆三人如何凶神恶煞的往卢阳那里赶去,且说卢阳。

她本来是躺在水井旁睡着了的,是语兰的人将她抱回屋,也没有叫醒她,就等着谭总管吩咐。

谭总管一来,便让人泼了卢阳满满一桶凉水,把她又变成了落汤鸡。

随后便将她的手腕和双足都捆了起来,一边问话,一边让一个健仆用浸了辣椒水的鞭子抽打她。

“快说!那小楼塌了是怎么回事?你混入郡王府有何居心,是谁让你那么做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赶紧给我老实交待,免得受皮肉之苦!”

卢阳口不能言,手又被绑住,怎么可能回答得了谭总管的问题。

见她闭口不言,谭总管显然十分不满意,示意执鞭的健仆李贵不要留情。

他倒要看看,这个妖婢的嘴能硬到什么时候。

李贵的腕力惊人,向来是郡王府中用刑的一把好手。

和他一比,和田氏只能算是小儿科。

他一鞭子下来就抽得卢阳身上皮开肉绽,鞭子上抹的辣椒水也顺势沾在了伤口上,把痛苦放大了好几倍,直把卢阳疼得死去活来,满地打滚。

好疼好疼……

这回没了翅膀,她跑不了了。

卢阳很是后悔,不应该忍不住从井里飞上来。

当时忍一口气多好呀,也许那个仆妇只是想玩玩她而已,并没有想要淹死自己呢?

可让她如何能忍,当时真的是气得狠了,哪里还想得到后果,所以她现在才会面临比之前更可怕的境地。

这个老管家,一看就不是个善茬,他分明是要让人打死自己。

卢阳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就因为她耳朵聋了,好象就做什么错什么,连慕连起都对她失望起来。

她先是得罪了那个不知是什么身份的小男孩,被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送来这里。

又莫名其妙被这里的仆妇罚跪顶缸,然后又莫名其妙被那个仆妇当成小猫小狗,吊在井里浮浮沉沉的玩耍戏弄。

她不堪忍受被人如此凌辱,才会使了神通将那个仆妇转晕挂在树上。

她用风柱卷倒了两栋小楼,为的正是把事情闹大,郡王府的人也许会顾忌她的妖法,在应该怎么处置她时多思虑两分。

而卢阳此举更多的打算却是,能把这里的事情传到慕连起的耳朵里,以慕连起对她的重视,他是一定不会不管自己的。

所以她才会冒险将小楼卷塌。

可没想到,她没有等来慕连起的救援,却先等来了谭总管的一顿毒打。

呜呜呜……

卢阳想,这回她是死定了,还会死得很惨很惨,而且在死之前还要受上许多罪。

她绝望的认命等死,被她千呼万唤的慕连起却终于赶到了。

慕连起在外头便听见了屋里的鞭打声和诘问声,猜到卢阳肯定在这里,立马便带着思琴思弦闯了进来。

屋子里除了卢阳,谭总管和李贵外,另有两个人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一个是语兰,一个是掌管府中刑事的老太监。

慕连起方一踏进屋中,入目的便是躺在地上,被鞭打得半死不活的卢阳。

小姑娘全身都湿了个透,薄绸衫子也裂开了,露出底下一条条狰狞的鞭伤,不停的有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把她的身子染得通红。

和着湿哒哒的水珠,活像个血人一般。

十分的吓人。

“蚕蚕姑娘!”思琴和思弦同时惊呼,急忙冲了过去。

看着这一幕,慕连起的眼睛都红了。

想也没想的抬手一掷,手中握着的幻灭剑,挟带着一股惊人的杀气,直刺向李贵的咽喉。

蚕蚕要死了,蚕蚕又要死了,我没有保护好她……

慕连起的手在发抖,准头不够,李贵反应也快,急忙矮身避开,所以他这一剑刺了个空。

幻灭剑‘锵’的一声落在地上。

这一声响惊醒了屋中的众人,除了谭总管外,众人纷纷怒喝慕连起好大的胆子,让他速速离开,否则就要拿他问罪。

尤其是差点被刺中的李贵,心惊肉跳之下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他很有眼色,看出了谭总管眼中对慕连起的忌惮之意,他真有一鞭子抽死慕连起的冲动。

思琴狗腿的将幻灭剑拣起来送到慕连起手里,思弦则去抱卢阳,想将她抱回去。

这下要出大事了!

可思弦的手才触上卢阳,慕连起突然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推开,“都给我离蚕蚕远一点!”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幻灭剑,双目赤红的瞪着屋子里的所有人,把他们都当成了敌人。

“杀光你们,就没人会伤害蚕蚕了。”慕连起狭长的丹凤眼中,露出一抹无可比拟的愤怒之色。

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要来害蚕蚕?!

蚕蚕是他的,谁想害她,便去给她陪葬!

慕连起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会哄他,会带他玩的小伙伴,可他身边的人,却总是想害死她,想方设法的要将他和卢阳分开,无疑让他十分震怒。

既然如此,那就统统去死吧!

慕连起怒不可遏。

但他还记得拳脚师傅教给他的武功路数,一边用幻灭剑吸引离他最近的李贵的注意力,在他只顾着躲避幻灭剑的时候,找准机会,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的腿弯处。

趁他惨叫着单膝跪地之时,慕连起横握着幻灭剑,一剑划破了他的咽喉。

幻灭剑以锋利见长,这一剑慕连起用了十成的力气,几乎要将李贵的喉咙割断。

鲜血也如泉涌般喷薄而出。

“啊!”

“杀……杀……杀人呐!”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随着李贵的倒地骤然响了起来。

这屋里除了李贵,没有一个会武功的,但最惨的还是李贵。

他本来是可以用鞭子拦住慕连起的进攻,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腕处好象被针扎了一下,竟然一点力气也提不动。

腿弯被慕连起踢中之时,也像被踢中了什么软穴一般,腿突然就软了,不知不觉的跪了下去。

第125章 此人不善

随后他便看见幻灭剑一闪而过,那个速度,明明是可以躲开的,却全身僵硬着动弹不了,竟眼睁睁的看着慕连起的幻灭剑划破了自己的咽喉。

他不相信自己是死在慕连起手里的,这分明是暗处有高手在帮助慕连起!

死不瞑目啊!

不管他有多么不甘心,他还是死了。

慕连起这是第一次杀人,杀完后他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可是他停不下来,他就想杀人,杀光他们,为蚕蚕报仇!

有长生阁的死士在暗中帮他,他有如神助一般,在接下来的短短几十息功夫里,不止杀了那个管刑事的老太监,还杀了语兰,又要去杀谭总管。

如果不是思琴和思弦没有像他们一样用东西扔慕连起,而且还有一点小功夫,比他们要灵活得多,躲开了慕连起的攻击,就连他们俩都要被慕连起给杀了。

外头已经有得到了消息源源不断赶来的校尉,连郡王和范宏都在往这里赶来。

再这样下去,慕连起真的有危险了。

好容易缓了一缓的卢阳,看慕连起这般拼命的样子,担心得不得了,顾不得身上的鞭伤,一点点往慕连起的方向挪过去,用嘴咬住慕连起的衣摆,直往后拖。

慕连起冷不防衣摆被卢阳咬住,差点就要摔倒。

他回头一看,见卢阳嘴里咬着他的衣摆,一直在对他摇头,往日最是天真无邪的杏眼中,盈满了泪水,泪珠儿大颗大颗的滚落。

蚕蚕没死!蚕蚕还活着!

慕连起被这一发现震回神来,胸口堆积的一团戾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蹲下身,本要去为卢阳擦眼泪,却看见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腥红的血迹。

我杀人了!

慕连起吓得将幻灭剑一扔,抱着卢阳就哭。

“蚕蚕,我杀人了,蚕蚕……”慕连起将卢阳搂得死紧,一点也没发现卢阳被他这么一抱,反而快要痛死了。

还是思弦小心翼翼的凑上来,劝慰慕连起:“公子别担心,有老太爷在,天塌下来都有老太爷顶着呢,没事的啊,您看蚕蚕姑娘身上还有伤……”

有他这一提醒,慕连起才猛然想起卢阳方才的惨状,连忙松开了一些,果然看见卢阳忍痛忍到扭曲的脸,还有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定是疼极了!

“蚕蚕不哭。”慕连起怜惜之心大起,倒将他因杀了人而不知所措的心情冲淡了一些。

*

惊魂未定的谭总管早就趁机跑了出去,和刚刚赶到的郡王范宏等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郡王救命啊!”谭总管哭倒在地,如风中柳叶般瑟瑟发抖,大诉委屈。

范宏铁青着脸踏进屋中,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三具尸体,再看慕连起揽在怀里的卢阳,竟然还没有死,一口气差点就上不来了。

“延松啊,你惹祸了!”

范宏痛心疾首,还不敢说得太过,那手抖啊抖的指着那几具尸体,憋得都快得内伤,“你怎么这么冲动啊,这下你要我怎么替你收拾烂摊子?”

慕连起也回过味来,杀都杀了,男子汉大丈夫,杀个恶人怎么了,这些人想杀了蚕蚕,都该死!

他恨恨的扭头看向范宏,对范宏的忍耐简直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对蚕蚕不利,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当初在大同府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说你再也不会对蚕蚕不利,结果怎么样?这才过了几个月啊?言而无信的小人,我再也不会信你!我要离开这个吃人的郡王府,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范宏被慕连起这番绝决的话吓得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了,“延……延松啊,你误会我了,我既然答应了你,怎么还会食言而肥呢?你可不能堵气说散伙就散伙啊,你我之间的事情,等这件事处理完了再来细说好不好?”

他浑身无力,“你这一下杀了这么多人,我还不知要怎么向郡王解释呢。”

“你爱怎么解释怎么解释,反正是你的事情。”慕连起没好气的说道。

思琴又一次把掉在地上的幻灭剑拣回来递给慕连起。

慕连起割断了绑住卢阳手脚的绳子,看卢阳哭得稀里哗啦的,心里也很不好受,“蚕蚕不哭了,我带你回去。”

卢阳的手得了自由,立刻搂住慕连起的脖子,心里既感激又害怕。

慕连起又一次救了她,她要怎么回报他一次次的搭救之恩啊。

而且他还杀了三个人,要如何收场?卢阳担心不已。

这个贱婢,一逮着机会就讨好公子,把公子的心全偏到她身上去了!范宏看得怒气丛生,都不知在心里给卢阳扎了多少个小人。

他唉声叹气的去和郡王交涉。

慕连起还在笨拙的安慰卢阳,“蚕蚕不要哭了,你先放手,我带你去找我父亲,让他给你治伤。”

他说了半天话卢阳都没有反应,就是搂着他掉眼泪,那温热的泪水全滴在了他的颈窝,灼心得很。

一旁的思琴思弦也帮着劝说卢阳,治伤要紧,先别哭了云云。

最后弄得慕连起都没办法了,只好扯着卢阳的胳膊,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硬拉了下来。

抱着一个八岁的小孩哭,卢阳觉得自己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本来还怕疼不要慕连起背,可是她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反而因此牵扯到伤口,身上的鞭伤疼得愈发厉害。

左右都是要疼的,还矫情什么呢。卢阳咬着牙趴在慕连起背上,被他背着去前殿找付鸣广。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卢阳看见外头站了好多人,领先的一个三旬左右的男子,穿着绯红底海屋添筹织金罗大襟右衽宽袖衫,腰束玉色锦带,满头青丝绾进一顶金镶各色珠玉的发冠中。

此人仪表不凡,相貌堂堂,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应该是很俊朗的才是,可他的脸色阴沉,偶然间望向卢阳的那一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嫌恶和深深的忌惮,不免给他的好相貌减了几分,给卢阳的第一感觉便是——此人不善。

那个之前要打死她的管家,此时正跪在地上,向此人哭天抢地的说着什么。

第126章 较量

而范宏也在和此人说话。

卢阳暗暗猜想,能让郡王府的管家这般恭敬对待,气势又如此不凡,此人想必就是崇宁郡王慕连樘了。

她是有多倒霉,一来就得罪了郡王。

卢阳直叹晦气。

她以为此次是难以善了了,可不知道范宏是怎么和慕连樘解释的,她担心的慕连起会被慕连樘下令抓起来一幕,并没有上演。

慕连起就这样若无其事的,背着她从慕连樘身边走了过去。

卢阳也就是聋了,所以她没有听见慕连樘在慕连起和他擦身而过时,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延松好大的气性,不知道哪天我不小心惹怒了你,你是不是也会像杀了我的仆人一样杀了我呢?”

慕连起的脚步微顿,头也不回的回了一句:“你不动我的人,我为什么要杀你?”

如果不是慕连笙自以为是,想在慕连起面前立威,怎么会将一件小小的事情弄得这么大。

当时慕连起在卢阳身后喊她,但她因为耳朵听不见了所以没有及时回头行礼,就被慕连笙当成是卢阳没有规矩,仗着慕连起的宠信想拿捏慕连起,根本不听慕连起的解释。

还以为慕连起无能,被一个婢女左右,一心要替慕连起管教奴婢。

这才会有这一系列的事情。

慕连起到现在也不知道卢阳的耳朵聋了,但他选择性的相信卢阳保护卢阳。

在他想来,要怪就怪你的儿子慕连笙多管闲事,早把蚕蚕还给我多好,否则我也不会误以为蚕蚕死了而动手杀人。

他现在转过弯来了,不再把杀人的阴影留在心底。

不得不说,慕连起狠下心来有多可怕,甚至不计一切后果。

慕连起将卢阳背到付鸣广那里之后,由付鸣广替卢阳清洗伤口涂抹药膏。

才刚刚开始卢阳就已经痛晕过去,没多久又被痛醒,浑身都直打哆嗦。

如此循环下来,等付鸣广处理完所有的伤口之后,卢阳已经彻底的晕了过去。

守在一旁的慕连起,也随着卢阳的时晕时醒,一颗心高高的吊了起来。

此时的郡王府内,慕连樘夫妻和范宏正紧锣密鼓的,安排心腹处理善后事宜。

春秋堂内被死士用暗器击杀的十多个校尉,目击者除了慕连起和他的两个小厮外,便只剩下那些奉命来看守春秋堂的校尉们。

这些人既然能被慕连樘派去软禁慕连起,自然都是慕连樘信得过的人。

但慕连樘仍不放心,命人将知情者严格的控制起来,防止他们将慕连起杀人的事情泄露出去。

若是让成都府的那位听到了什么风声,少不得又要大做文章,说不定还会借此盯上慕连起,那可就麻烦大了。

而语兰几人的死,虽说除了思琴思弦和卢阳外,只有谭总管一个人目睹了慕连起杀人的经过。

但外头还是有不少仆妇听见了里头的尖叫声。

加上小楼无故倒塌,和田氏又满嘴胡言乱语,说卢阳是妖怪,郡王府内一时人心浮动,惊惶不安。

慕连樘夫妻分别让几个手段厉害的心腹和掌事,使了雷霆手段,暂时将卢阳的事情弹压了下去,让众人对此缄默不言。

并对外宣称那些死去的人是被小楼压死的,还在尸体上做了手脚,然后到县衙报备。

可巧的是,这一任的县令是岳氏的隔房表亲,虽然明面上鲜少往来,暗地里却早就被慕连樘使了计笼络住。

慕连樘又把这宗人命案推到了倒塌的小楼上,县令哪怕有疑心,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盖上印章,送到府衙。

成都府的知府知道此事以后,那是立刻就去给蜀王通风报信去了。

蜀王一听,高兴的哈哈大笑,还让知府派人去详查此事,就算没事也要整点事出来。

此时天气炎热,不过两三天时间,尸身都已腐臭,全都下了葬。

府衙来的小吏差役等人奉了知府的命令,硬说死者并非小楼压死,而是另有隐情。

否则也不会这么着急就下葬,非要开棺验尸。

态度强横。

死者家属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开了棺。

从府衙前来的仵作却没有验出什么来。

这些死去的人竟全都变了形,看着倒真像是被什么东西压死的,仵作是检查了又检查,希望能查出被毒打或下毒的蛛丝马迹。

然而却没有。

这还要归功于范宏,他手中有一个人才,最喜欢研究尸体,曾经也做过仵作这个行当,对仵作验尸的手法极为了解。

当日事发之后,范宏让暗卫将此人带进府中,给这些尸体全都做了手脚,竟让府衙来的仵作找不到一点他杀的证据。

尸体上找不出来整事的理由,那就从别的方面开始盘查。

慕连樘为了送走这帮瘟神,堵住悠悠之口,可谓是煞费苦心,和他们展开了一场‘你找一个证据我就提前灭一个证据’的较量。

最后他们把和田氏给带走了。

她此时已经被人为的变成了傻子,除了张口闭口说着‘有鬼呀,别杀我,别杀我’之类的疯话外,一句有用的话也问不出来。

就这样的傻子,还是在被关进成都府府衙大牢的时候,因为生吞了一块银子,死在了牢里。

那个银子是怎么被她吞进去的,谁也不知道。

后续虽然还有些风言风语流传出来,却不能真正影响到郡王府了。

为了掩盖这一次的事端,慕连樘不仅费了诸多银钱,还劳心劳力,又想起那个该死的蜀王一有机会就找麻烦,气得嘴都起了燎泡。

慕连起才来了一天时间,郡王府就鸡飞狗跳的,慕连樘虽然没有说慕连起如何如何,岳氏却知道他有一点后悔了。

岳氏宽慰他道:“我们已经踏上了这条船,覆水难收了,如今也只有听范宏的,不要再理会那个蚕蚕,只要我们不动她,慕连起就不会乱来。”

慕连樘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气得一掌拍在大红酸枝透雕卷草纹带托泥翘头案上,把案上摆着的花瓶拍得东摇西晃差一点就倒下来。

“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他杀了我那么多人,还要我为他擦屁股,难道我就这样妥协了?我这些校尉的命,还抵不上一个贱婢蚕蚕?”

岳氏劝道:“慕连起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也不必和他太过较真,且不妨往好的方面想一想。”

“反正范宏已经答应我们,只要慕连起能成就大事,必须迎娶雪儿,让雪儿坐上那个位置。”

“如此一来,我们的尊贵还在后头呢,与此相比,几个校尉的性命,也就微不足道了。”

慕连樘就是喜欢岳氏这样既聪明又有远见的女人。

她虽是庶出,却出身名门望族,从小就养在嫡母的名下,当嫡女一样教养,也是慕连樘的父亲费了好大心思才为慕连樘求娶来的。

慕连樘的母亲窝囊无能,他的父亲早就受够了没有一个贤内助的个中苦楚,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吃这样一个亏。

开始那几年,慕连樘很不中意岳氏,嫌弃岳氏的容貌太过普通,连他书房里侍候笔墨的婢女都比她漂亮。

但他挡不住父亲的一再逼迫,熄了灯和岳氏圆了房,却一直不喜欢岳氏,反而极为宠爱一个叫小灼的歌伎。

第127章 自责

还为她赎身纳进府中成了他的如夫人。

那位如夫人后来为他诞下一女,比慕连笙只小了一岁。

也就是在如夫人养胎期间,慕连樘偶然间发觉岳氏的聪慧多智,慢慢被岳氏吸引,眼里便再也容不下那位叫小灼的如夫人了。

夫妻俩同心同德,恩爱非常。

有岳氏的开解,慕连樘很快便明白过来。

他将王府这一个月的私帐都交给了岳氏过目。

岳氏每每看见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但她也非常人,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危险和利益并存的道路,那就是跪着也要一条道走到底的,只有这样,才能看到并且摘下终点处最肥硕的果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慕连樘夫妻这边发生的种种事情,且说那日卢阳被慕连起背到前院由付鸣广医治之后。

半夜时分,卢阳才醒转过来,浑身都火烧火燎的疼啊。

为了方便治伤,她现在还躺在付鸣广的床上,身上的破烂衫子也被换了下来,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衣和宽大的绸裤,身上盖着一床薄被。

她如今年纪还小,才不管是谁给自己换的衣裳。

因她占了付鸣广的床,也不知道付鸣广是不是在外间歇着,屋里现在只剩下一个趴在床边睡着了的慕连起,思琴思弦也统统不见。

慕连起应该是沐浴过了,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月牙白绣葫芦双喜纹大襟右衽宽袖衫。

头发上的血迹也已洗去,满头青丝仅用一根红色的绸带束在脑后,长长的发尾垂落在背上和肩膀处,如泼墨一般。

他的发质很柔软很细,黑湛湛的十分好看。

卢阳还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端详过他。

只觉得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哪怕闭着,形状也是极美的,而且他的睫毛好长,还微微的弯曲着,像一把小扇子。

好漂亮。

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俊美公子。

自己真的欠了他好多。

卢阳想了想,有些不忍心叫醒他。

可又担心他这样趴着会着凉,身体会发麻,他的左手腕也不能这样压着,于是卢阳努力的伸出手去推他。

她的胳膊上也有鞭伤,这么动上一动都疼得要命。

好在慕连起睡得浅,卢阳轻轻一推他就醒了。

“蚕蚕。”慕连起的眼神亮了起来。

他对着外头扬声喊了句:“蚕蚕醒了。”随后便回过头来摸了摸卢阳的额头。

发现并没有像付鸣广说的可能会发热,顿时松了口气,“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卢阳看着他那红艳艳的小嘴一开一合的,可惜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便忍痛比划着要写字。

她的小本子,早在她被和田氏扔到井里的时候,就已经不能用了。

她才比划完,外头就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付鸣广,一个是思琴。

付鸣广为她把了会脉,心中很是忧心。

照卢阳这个身子骨,就算什么事都没有,好好将养着,顶多也就撑个五六年。

而今却一再受伤,冷热交替,脾虚气短,神困体乏,身体的毛病多不胜数,委实令人堪忧。

这样看来,她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

但愿在那之前公子就烦了蚕蚕才好,否则还不知公子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在大同府的时候得了范宏的叮嘱,自然不会告诉慕连起实情。

还骗慕连起道:“蚕蚕的伤看着吓人,其实都是些皮外伤,养好了就好了,不碍事的。”

慕连起脸上一直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松快了些。

他轻轻地捏了捏卢阳的鼻子,“蚕蚕,你听见了吧?这回可不要再吓得哭鼻子了,以后一定要紧紧的跟着我,一步都不许离开。”

他看卢阳懵懵懂懂的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心中又有些不安,想起卢阳一醒来就要写字,连忙吩咐思琴去备好纸笔端来。

又问付鸣广,“蚕蚕真的没事吗?我怎么感觉她不太对劲?”

付鸣广言之凿凿的说道:“没事的,公子就放心吧,蚕蚕许是脑子还有些迷糊,也可能是太饿了,我已经让思弦去端吃的了,蚕蚕吃了东西,有了力气就有精神,恢复得也就快了。”

慕连起点了点头,又去和卢阳说话,“蚕蚕,你是不是饿了?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吧?再等等啊,思弦很快就来了。”

卢阳还是没有回应,许是觉得自己没有反应也不好,所以卢阳露出了一抹笑容,这个笑容落在慕连起和付鸣广的眼里,颇有些傻乎乎的味道。

这下付鸣广也察觉出些不妥。

他和慕连起对视了一眼,慕连起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之前在昭善堂门口的时候,那个小太监左海把卢阳拉走,卢阳一直指着自己的耳朵冲他比划,莫不是……

“付叔。”慕连起私下里是这么称呼付鸣广的。

他大惊失色,声音也有些抖,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蚕……蚕蚕的……耳朵,你看一看蚕蚕的耳朵,是不是……是不是受了伤。”

付鸣广不等慕连起结巴完,已经去查看卢阳的耳朵了。

看他们吓得都要打哆嗦了,卢阳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歪了歪头不给付鸣广看。

这个慕连起有时候实在迟钝,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她的耳朵出毛病了。

她冲慕连起和付鸣广摆口型:“没事。”

“你吓死我了。”慕连起捏了捏卢阳的脸蛋当惩罚她,“没事你白天指着耳朵比划什么?”

恰好思琴端来了笔墨纸砚,卢阳便由付鸣广扶着,艰难的坐起身来。

提笔写下一段透着似是而非的字:“我的耳朵暂时失聪了,估计再有个五六天便自己好了,你们不必担心,这是娘胎里带来的老毛病,隔上一段时间便会发作,发作的时候什么也听不见的。”

慕连起在卢阳写字的时候就凑过去看,因此他是第一个看完的。

他的心都揪了起来,“蚕蚕好可怜,难怪我白天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那个该死的慕连笙,非说是蚕蚕不懂规矩,害我也以为蚕蚕不听话,心里还有些埋怨蚕蚕不懂事来着。”

慕连起说着说着就自责起来:“原来蚕蚕是聋了,我错怪蚕蚕了。”

他真的很信任卢阳,一点都不怀疑卢阳所写的是不是真的。

他将卢阳写了字的纸拿给付鸣广看,问他:“付叔,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病症?可有法子根治?”

卢阳的耳朵会失聪的真正原因,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卢阳压根就没打算据实相告,凭添慕连起的心事。

但这却恰好应证了付鸣广对于卢阳患有弱症一说。

因此付鸣广对于卢阳这乱七八糟的毛病,那是完全不惊讶的。

他也不会大包大揽的多事,而是模棱两可的说道:“这等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最难治愈,形成病因的缘由千奇百怪,若是我胡乱用药,反而对蚕蚕不好。”

“待我日后再仔细观察一番,多查一查医书,有了一定的把握,再为蚕蚕医治,更为周全。”

慕连起也道:“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来。”

他越想白天的事情就越生气,“那个该死的慕连笙,蚕蚕没招他没惹他,他管的哪门子闲事?害蚕蚕吃了这么多苦头,我早晚要他好看。”

第128章 长夜漫漫

付鸣广不好接他这话,思琴却没有这些顾虑。

他咐合慕连起道:“小的看他就是小题大做,故意在公子面前逞能耍威风,等日后他知道公子的身份,吓也吓死他。”

慕连起冷笑道:“吓死他岂不是便宜他了,你且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他的这个笑还真有些阴险,卢阳突然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只一个劲的用目光在慕连起和付鸣广与思琴之间睃来睃去,暗暗猜测他们在谈论什么话题。

卢阳的一只手一直被慕连起握在手中,她这一激灵慕连起便感觉到,以为她是冷了,拉过她盖在腿上的薄被,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整个人裹在薄被里。

卢阳冲他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看着还真是乖巧可人。

慕连起心中软软的,一时忘记卢阳听不见声音,笑着对她说道:“蚕蚕真乖,你这么一笑,我竟觉得比什么都好看。”

他的话音才落,思弦就端来了一碗熬得稠稠的粥。

回过神来的慕连起顿时觉得有一些难为情,好在这屋里的都是亲近的人,也没有人敢笑话他。

他接过思弦端来的粥,捧在手里,一勺一勺的喂卢阳吃了。

又看着她重新躺下,才把付鸣广等人打发出去,不顾他们的劝说,独自留在屋中照看卢阳。

慕连起坚信,除了自己,没有人能保护好卢阳,竟强撑着守了卢阳一夜,困了就趴在床沿眯一会,那手也必定要紧紧抓住卢阳的手才能放心。

卢阳在付鸣广屋里睡得香甜,却不知道今夜有多少人要睡不着觉。

慕连樘夫妻想的很明白,慕连起如今还年幼,日后还长着呢,一个人的一生那么长,每个阶段的喜好都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见地的不同而有所改变。

也许他今日觉得此婢可心,明日却突然发现此婢恶心呢?

这种不确定的事情,本就没必要操之过及,多费心思。

岳氏担心岳凝雪会钻牛角尖,还好好安抚过她。

岳凝雪表面上答应得好,不会和一个婢女一般见识,背着人的时候却又独自发了通脾气,满心的郁气是怎么也消不了。

而慕连笙此时已经被父母告知了慕连起的身份,让他多敬着慕连起一些,不要再插手慕连起的任何事情,免得慕连起记恨,于他将来不利。

岳氏心中已有些后悔,她的本意是当心慕连笙还不够稳重,怕他藏不住话,会把慕连起的身份泄露出去,给郡王府带来祸端。

所以她没有在慕连起来之前就告诉他,而是让他好好和慕连起相处,说慕连起的曾祖父对自家有恩。

结果慕连笙却仗着身份在慕连起面前摆谱,惹下了这些麻烦事。

慕连笙听完之后也是愁肠满腹,诸般心思百转千回。

他知道自己肯定已经得罪了慕连起,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觉,一直在想着要怎么修复和慕连起之间的关系。

范宏等人虽不比郡王府的人受的刺激大,那也是各种不是滋味。

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在想:当年慕连起的父亲正是因为贪恋美色,最后才会一败涂地,把一手绝佳的牌打得稀烂。

而今慕连起别看才八岁,谁知道是不是那根筋,天生比别人要复苏觉悟得早,万一他也像他父亲一样……

唉,不敢想不敢想啊。

范宏唉声叹气,似乎又老了好几岁。

就连远在大同府薛家的绘娘,不知是不是白日里心思太重了些。

晚上做了个恶梦,梦见卢阳被官府抓去,百般刑具加身,把卢阳折磨得奄奄一息。

“宝花!宝花……”

绘娘从自己的尖叫声中醒来,看着冷冷清清孤灯一盏的卧房,突然就有些悲从中来。

哪怕是守在外间值夜的婢女进来宽慰她,也没能让她稍微好受一些。

可巧今日薛东源在黄昏的时候回来了。

此时正在陆氏的房中温存,听绘园的婢子来报说绘娘魇着了,薛东源还没说什么,一向善解人意的陆氏便推着薛东源去看看绘娘。

“大爷快去吧,您不在家的这几日,听说夫人一直胃口不佳,奴真的怕夫人会出事。”

薛东源假意不想去,禁不住陆氏再三劝说,这才做出一幅勉为其难的样子,随绘园的婢女一同前往绘园。

他才踏入绘园,脸上的焦急之色就显了出来,脚下已健步如飞的冲进了绘娘的卧房。

可他看见的不是绘娘脆弱低泣等待他安抚的脸,而是绘娘用一把寒光闪闪的剪子,对准了自己细嫩光滑的颈项。

那剪子已经扎进了一小截,有丝丝血迹渗了出来。

卧房里还跪着几个战战兢兢的婢女,均都离绘娘远远的,生怕刺激到绘娘。

“别过来!”绘娘站在床前,妩媚艳丽的脸上是一片绝然之色。

她握着手中的剪子,威胁薛东源,“你再往前迈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薛东源站在围屏前,没有再动,也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的看着绘娘,原本担忧着急的脸色慢慢的冷了下来。

自己到底是喜欢她什么呢?

就因为她是自己在青涩之年,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吗?

只那一眼,他便仿佛入了魔障,一颗心从此为她沦陷,甘愿为她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一步步机关算尽的要得到她。

他也成功了,那些该死的全都死了,他得到了她。

可她为什么就不能稍微理解一下自己,和自己好好过日子呢?

薛东源和绘娘对峙了半晌,在绘娘的手渐渐不稳之时,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真的想死吗?”

如果可以的话,绘娘早在卢阳被带进静月庵的那一天就想死了。

是薛东源看出她的意图,拿卢阳的身家性命威胁她,如果她敢去死,他会让卢阳立马就去陪她。

为了卢阳,绘娘就是活得再难也会坚持活下去的。

但是今天的那个梦太不好了,一直想去看一眼卢阳却始终被薛东源以各种理由拒绝的她,再也忍不住了。

“让我看一眼宝花,只看一眼就行!”绘娘的胳膊很酸,握着剪子的手也在发抖。

她的眼中早就湿润了,那眼泪一滴滴的滑落,让她看着很可怜,也很凄美。

曾几何时,薛东源不再为绘娘的眼泪而心软,反而越发心如铁石,甚至隐隐有些快感油然而生。

仿佛看着绘娘哭泣,他内心就能得到极大的满足和不为人知的快意。

这都是你逼我的,我一次次捧着心给你,你却将我的心一次次踩在脚下肆意贱踏!

“我要不同意呢?”薛东源平静的反问道。

第129章 活死人

“呵……”绘娘惨然一笑,就算手抖得快要握不住剪子,也用尽了全力往颈子里扎进去。

薛东源没有制止她。

他硬起心肠,紧握双拳,因为用力过度,那双比女子还要好看的手,骨节都泛起了白色,青筋也跟着突了起来。

他就是要好好看一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不在乎绘娘的生死。

跪在地上的婢女们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就此消失了才好。

只听绘娘一边哭一边笑着说道:“你总不让我见宝花,其实是宝花已经不在庵堂里了吧?”

那锋利的,似乎还闪着寒芒的剪子,已经刺进去很深了,许是扎破了血管,那血像一管血柱一样迸射出来,画面十分骇人。

绘娘却一脸的轻松,好象根本不知道疼。

反而解脱了一般,看着虚空中某一个方向,眼含着无限的追忆和甜蜜,含糊不清的说道:“玉……玉……郎,闲娘……来了。”

薛东源的耳力多好啊。

他本来真的想着,随她吧,既然她这么想死,那就死吧,自己也可以解脱了。

再也不必为了一个心中没有自己的人,活得那么辛苦,他以后就为自己好好活着。

他就不信,没了绘娘这个需要他时时提高警惕,唯恐被人发现而满门抄斩的女子,他会过不好!

他一定会比现在过得好上千倍万倍!

可他听见什么了?他殚精竭力护在羽翼下多少年的女人,到死还在想着那个短命鬼!

想去黄泉底下和他相会?做梦!

他薛东源还没死呢!

薛东源怒不可竭,一边喊着去把鲁长鹤叫来,一边大步冲向了绘娘。

将渐渐倒下的绘娘揽在怀里,扔掉她手里的剪子,扯过一方巾帕捂在绘娘颈间的伤口上。

“我还没有同意,你休想死!哪怕把你变成个活死人,我也不会让你去找他!”

薛东源愤怒至极,内心极度扭曲,此时在他心中,已经下了一个,之前就有却始终不忍心施为的决定。

他要将绘娘变成活死人!永生永世只能陪着他一个人!

且不提他会怎么对待绘娘,绘娘能否活下来,且说卢阳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让卢阳颇为放心的是,郡王府好象真的没有要处置她和慕连起的样子,非但没有怪罪下来,还有一波一波的人来找慕连起。

就连郡王慕连樘都亲自来了一趟。

也不知他和慕连起说了什么,开始的时候慕连起一直摇头,好象还与他起了什么争执。

也许是慕连起说服了他,反正慕连樘走的时候,是一脸沉思的样子,而慕连起则一脸轻松,像打完了一场胜仗。

慕连樘对慕连起的容忍一再刷新卢阳的认知。

她其实隐约猜到慕连起可能和慕连樘有什么亲戚关系,毕竟两人都同姓慕连。

也或者是慕连樘有什么把柄握在慕连起的曾祖父手里,所以慕连樘才会对慕连起这样宽容。

慕连起可是连杀了三人呀,而且自己还把人家的两栋小楼给卷塌了,竟然就这样什么事都没有了?

卢阳有点不敢相信,她在慕连樘走后,写字问慕连起:“公子,郡王真的就这样放过我们啦?”

慕连起点头,也写字和她交流:“这件事情归根结底,都是他的儿子挑起来的,自然要他自己收拾残局。”

“就是昨天那个和你一起来昭善堂的人吗?他是郡王世子啊?”卢阳问道。

“什么世子,宗人府根本没将他录进玉牒,到现在也没给他颁发郡王世子册印。”慕连起显然很是硌应慕连笙,提起他就一幅嫌弃厌恶的神情。

“你昨天听不见,我今天就再写一遍。以后你要紧紧跟着我,一步不许离开。”

“这郡王府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惯会做表面功夫,越是那些看起来和和气气的,暗地里越憋着一肚子坏水,不知道在打着什么阴暗的念头。”

“所以你要记好了,不能离开我身边!哪怕我有时顾不到你,你自己也要跟住了我,知不知道?”

要不要告诉慕连起,那天是魏子恒把自己挤到后面去的?卢阳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说了,也许真的是魏子恒无意的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卢阳很认真的点了头,答应下来。

没有慕连起护着她,得多少人要生吞了她呀。

这一点她可是有深切体会的,怎么可能会有异议。

慕连起看卢阳的精神还不错,便问她:“那个被挂在树上的仆妇,是你做的吗?还有小楼塌了的事,可也是你所为?”

他一脸激动的看着卢阳,如果卢阳真有这么厉害的本事,那他以后就不必那么担心她的安危了。

卢阳看他眼中并没有一丝忌惮,有的只是孩子般的好奇和对她的担忧,心中便似有一股暖流划过,对慕连起的防备不知不觉又下去了一点。

她如实写道:“是她将我扔到井里,又把我当猴子一般戏耍,我怕被她淹死,所以就一气之下把她挂树上了。”

“然后又想着把事情闹大些,也许你就会知道我在这里被人欺负,会赶来救我,我便把小楼给弄塌了。”

卢阳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慕连起的神色,见他看完之后不怒反笑,提在嗓子眼的心也落回了原位。

这个孩子就是好哄。卢阳暗暗想道。

慕连起兴奋的打量着卢阳,只觉得自己是拣了个宝贝,若不是卢阳还伤着躺在床上,他能高兴的把卢阳抱起来转个几圈。

“你是怎么做到的?”兴奋之余,慕连起转而想起卢阳被鞭打得差点死掉的画面,突然又觉得不对了。

“你连楼都能弄塌了,怎么还会被几个恶仆捆住了打呢?”

卢阳一脸遗憾的写道:“这也是那个白胡子老头传给我的神通,让我在能飞的时候可以卷出风柱来御敌,可惜和飞行一样,也是时灵时不灵的。”

“都怪我当初太高兴了,只得了他部份神通,不然我也不会因为神通消失,被他们抓起来毒打。还好公子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不然我就见不到公子了。”

慕连起也觉得很可惜,如果卢阳的神通能时时可用,那卢阳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实在可惜啊。

第130章 旁睡

他摸了摸卢阳的脑袋,写道:“有总比没有强,如果不是你弄塌了小楼,我还不知道你在那里受苦。”

“只是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反而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提醒我?”

提起这个,卢阳也很无奈的,“我是想着,公子的处境不比大同府,如果我冒冒然出现在春秋堂,不是给公子惹祸吗?”

“万一郡王因此而牵怒公子,说公子也是妖怪要打杀公子,那我岂不成了罪人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公子这么厉害,能让郡王对公子都无可奈何,早知道公子的能耐,我才不会多此一举弄塌小楼呢。”

卢阳的高帽子一顶一顶的戴过去,看得慕连起心情大好,往日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公子又回来了。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谁。”

卢阳笑眯眯的直点头,“公子威武!公子最棒!”又奉送上两个大拇指。

为了讨好慕连起,卢阳连胳膊上的鞭伤都顾不得了。

慕连起果然得意的扬着下巴,大大方方受了卢阳的夸赞。

他现在是怎么看卢阳怎么喜欢,小丫头都会替他考虑了,“你以后只要把自己的安危顾到了就行,不用管我,我身边有人保护,他们不会让我有危险的。”

说的是那些隐在暗处,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的死士吧?

卢阳没有见识过他们的功夫,但听慕连起提过,死士的职责便是保护他的安全,可她知道是一回事,没有亲眼见过哪里能踏实得了。

虽然慕连樘夫妻将府中的流言蜚语弹压住,但堵不住幽幽之口,还是有人在私底下悄悄议论卢阳。

整个郡王府就没有人不知道那个叫蚕蚕的婢女的。

经过了那天慕连起杀人救婢女的事件之后,众人再也不觉得慕连起有多俊美养眼了,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一个残暴的、尊卑不分、不懂礼数的恶魔。

还有他的婢女蚕蚕,虽然没有人看见她杀人,给别人的感觉,却比慕连起还要可怕,没看见和田氏都吓傻了吗?

没看见那两栋两层高的小楼都塌了吗?

这么可怕的妖怪,万一开罪了她,自己这肉体凡胎的,能硬得过一栋楼?

慕连起和卢阳就这样成了别人口中不能招惹的妖魔鬼怪。

岳凝雪便是想让如意私底下使了婢女教训卢阳,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当口出头。

也没有人敢接近明华殿,尤其是春秋堂。

但凡看见慕连起和卢阳出现,离得老远便调头避开,生怕跑得晚了,被慕连起和卢阳打死。

慕连起还曾经笑问卢阳:“蚕蚕,你说他们是怕你多一些,还是怕我多一些?”

卢阳一笑置之。

离小楼倒塌已经过去了七八天,卢阳身上的鞭伤已开始结痂,她便和慕连起一起搬回了春秋堂。

慕连起和慕连笙一道学四书五经和骑射功夫,教他们的几位师傅都是由慕连樘找来的学识渊博或精通骑射之人。

只是私下里,范宏会着重指点慕连起一番,教的内容很深奥晦涩,且还有些治国之道,令卢阳很有些奇怪。

卢阳也基本都听不懂,更不会费神去细听,反正她也不要去考状元,一般都是慕连起听课,她坐在慕连起身旁呼呼大睡。

因慕连起的左手腕还不宜使力,所以他暂时不学骑射。

师傅们对于慕连起总是带着卢阳来听课非常不满,在他们看来,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们不愿意自己的学识被一个区区贱婢听去,觉得实在有辱身份,纷纷找慕连樘商量,能不能让慕连起不要把卢阳带进课堂。

慕连起的事情,慕连樘是再也不想插手了,随便管教一个婢女就损失了二十来条人命,再多管一管,谁知道慕连起还会捅出什么乱子。

慕连樘好言劝说几位师傅,把俸银又往上加了加,如此如此的好生安抚了一番。

师傅们看堂堂郡王都这样舍下脸来了,哪还好意思多说什么,也就由慕连起和卢阳去了。

几天下来,师傅们发现,卢阳从来不会在课堂上捣乱,大部份时间都安安静静的在睡觉,根本不会对他们的教习有什么影响。

如此一来,师傅们也渐渐的接受了学堂里多一个哑巴婢女旁听,不,是旁睡。

但有一个人就不淡定了。

这个人便是岳凝雪。

自慕连起和卢阳三天前搬回春秋堂之后,岳凝雪日日来明华殿看望弟弟,总会借故绕到春秋堂找慕连起说话。

卢阳听不见,不知慕连起和岳凝雪俩人在聊什么,似乎很聊得来,竟有说有笑的。

而且岳凝雪已经十一岁了,穿衣打扮很有一套,或奢华艳丽,或清新淡雅,每天穿的衣裳都不重样的,件件精致华美。

且她的发型也是变化多端。

只要是未出室女子能梳的,她一天能换两三个发髻。

配合着珍贵的珠钗宫花耳坠,将她本就很有特点的五官烘托得更加艳光四射,光彩照人。

只怕是个男子,都会被岳凝雪独特的美貌和通身华贵的气质吸引。

反观卢阳,千年不变的双螺髻。

这个小丫鬟般的发型还是在大同府的时候,卢阳和锦绣碧蓉学的。

到了付府时,因她总也梳不好,锦绣和碧蓉谁有空闲,都会好心的帮她梳头。

一边一条红丝带绑缚着螺形发髻,若有什么新鲜花卉,簪上一朵也就是了。

却是连个珠花都没有的,更不要说什么耳坠子。

慕连起一个男孩子,哪会去注意女孩子的头面,因此卢阳是没有任何首饰的。

穿戴比不过,容貌没长开比不过,还不会说话,耳朵又聋腿又瘸。

苍天哪……

卢阳心中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生怕慕连起这个保护伞会因为岳凝雪的出现而冷落她,舍弃她。

每当岳凝雪来春秋堂的时候,卢阳哪怕再困,也要死死的掐着手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各种不要脸面的缠住了慕连起,不给俩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把慕连起说的一步不许离开奉若圣旨,连慕连起上个茅房她都要跟到茅房门口。

每每都能接收到岳凝雪暗中讥笑的眼神,仿佛在说她已经看穿了卢阳的小把戏。

第131章 危机解除

卢阳可不管这些,许是她的前前世真的为妖,洒脱惯了。

也或许是她天生性情如此,不是自己在意的人,如何看她,她统统不在乎。

没什么比自己的小命要紧,在这崇宁郡王府里,没了慕连起的庇护,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

岳凝雪和慕连起都是属于细长眼睛的人,慕连起的是正宗的丹凤眼,而岳凝雪的则是特别罕见的纯粹的细长眼。

那眼角比一般人都要开得长,眼睛的神光内敛,看着就很慵懒,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

她总喜欢和慕连起对比眼睛,把这当成是一件趣事。

“延松,你看我们的眼睛好像啊,可我觉得还是你的要好看一些,你的睁得更开,我的太细太长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没长眼珠呢。”

岳凝雪将手中的罗帕轻轻掩在唇上,笑得温婉柔美。

她还转过头去问卢阳,一脸的友好:“蚕蚕你觉得呢?是我的好看还是延松的好看?要公平的说哦,不能偏心。”

卢阳的耳朵今天才刚刚好,岳凝雪听说以后便一直想和卢阳说话。

卢阳正想写字回她,慕连起已经脱口而出道:“当然是蚕蚕的最好看,她的眼睛又大又圆,还总是藏着笑,看了就心情好。”

他反问岳凝雪:“你不这么觉得吗?”

岳凝雪脸上一直维持着的笑容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仍旧笑容可掬的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诶,就是眼睛太大了,反而不够有神,瞧着有些木然呢。”

她看慕连起的脸色不对,连忙悄悄的掐了掐自己的手,暗暗提醒自己不要被嫉妒冲昏了头,于是她又立时改口。

却因口不对心的缘故,脸上的表情带着很明显的言不由衷:“不过蚕蚕不同,她的的眼睛又大又漂亮,只可惜我羡慕也羡慕不来。”

“只好多烧一点香拜拜佛,求佛祖保佑,让我来世也长这么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不知是她别扭的表情逗乐了慕连起,还是她自以为真心的谎话让慕连起发笑。

慕连起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没听错吧?郡王府的大小姐竟然羡慕我身边的婢女?”

不提他的表情有多么的欠揍,光他话里话外那满满的嘲讽意味的语气,岳凝雪的笑容就保持不住崩塌了。

她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尤自不敢相信:“你……你此话何意!”

慕连起敛去了脸上那气死人不偿命的神情,又换上了一幅耐人寻味的神色。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你弟弟可经常夸你,说你又聪明又有才华,还特别识大体,难道我说的话你会听不懂?”

“不应该吧,难不成是你弟弟在骗我?其实是你又蠢又自以为是,还特别爱自作聪明?”

他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岳凝雪还不懂是什么意思的话,那她真的就太蠢了。

到底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平日里装得再稳重,此时被慕连起明里暗里的一通嘲笑,尤其还是当着她最讨厌的卢阳的面,那面子里子都丢光了,哪里还忍得住。

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付延松!你不要太过份!”

“怎么,这就哭上了?”慕连起一脸无辜的说道:“我怎么你了?你要觉得是我欺负了你,你大可以去找你父王和母妃,或者你弟弟告状,我不介意。”

他拉着卢阳的手,不再理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岳凝雪,转进了后堂。

“思琴,替我送客。”

“不要你送,我自己会走!”岳凝雪羞愤交加,掩面而去。

她一路哭出了明华殿,把在门口值房里等着的如意如萱吓了一跳,连忙追了出来,主仆三人躲躲闪闪的回了映月堂。

岳凝雪一头扎进自己的床帷内,两只小拳头一拳一拳的砸在软被上。

一边砸一边哭骂:“付延松,你可恶,你瞎了眼,那个贱婢有什么好,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了两句,你竟然如此嘲讽我,你太过份了!”

“我讨厌你,讨厌你……”

如意如萱不能进明华殿,也不知道岳凝雪是受了付延松的什么委屈,哭成了这个样子,想必又是那个不要脸的蚕蚕害的!

两个婢女连忙拣了好听的话哄慰她开解她。

而春秋堂内,慕连起看卢阳面上有几分疑惑,甚是不解为何自己会这样羞辱岳凝雪,便耐心的告诉卢阳:“你都不知道,在你听不见声音的那几天里,这个岳凝雪总是说你坏话。”

“拿你的嗓子和耳朵,一次次试探我的底线,还打着是为了我好的主意,想让我疏远你,厌恶你。”

“她以为我小,看不透她的小伎俩,其实我早已经猜出了她的意图。”

“这几天给她好脸色,不过是等着找机会羞辱她罢了,也正好让她知晓知晓,我虽然年幼,可我也不是好欺瞒哄骗的,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到我面前来说你坏话。”

原来是这样啊。

卢阳还以为慕连起和岳凝雪能成为好朋友呢,方才慕连起那样嘲讽岳凝雪,她心中其实很爽的。

她一向以慕连起的喜怒为主,只要不是事关人命,慕连起想怎么做,她都不会拦着。

她若拦了,就是下慕连起的面子,所以她全程旁观,默默的看着慕连起把岳凝雪气哭。

卢阳拍了拍胸口长纾一口气,这回她可放心多了,只要慕连起讨厌岳凝雪,那她在慕连起心中的地位就还很安全。

嗯,危机暂时解除。

好开心。

不过还是不能大意,要把慕连起哄住了才是。

卢阳是逮着机会就要向慕连起表达自己对他的崇拜信赖之情,拿着炭笔唰唰唰的在小本子上写道:“公子英明!蚕蚕拜服!蚕蚕还从未见过公子这么有主见,这么有魄力的男子汉!”

“公子对蚕蚕的好,蚕蚕无以为报,为了表达蚕蚕对公子的感激之情,蚕蚕决定为公子作一幅画像聊表心意。”

“蚕蚕还会作画?”慕连起很惊讶。

卢阳点头,小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她前世就主攻人物画,有些天赋,更多的却是乐趣,尤其擅长工笔画。

第132章 隐瞒

对自己的水平卢阳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把工笔画所需要的工具一一罗列出来,让慕连起帮她准备。

看她头头是道的,一提起要作画便那么开心,慕连起也为她感到高兴,还有那么几分期待。

但卢阳有一个让人很头痛的毛病——她太能睡了。

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乏力了困倦了,挡也挡不住,有时候吃着饭的功夫都能睡着了。

她又只有在慕连起的课余时间才能在后堂作画,一幅宽三尺有余,高约五尺的画像,愣是画了三个来月还没完工。

近一段时间,卢阳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慕连起的左手上总是莫名带伤,还故意瞒着自己,不让自己瞧见,被自己发现了,也推说是学拳脚功夫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卢阳不太相信,因为慕连起手上的伤有些儿像小剪刀之类的东西,戳出来的伤口。

左破一块皮,右少一小块肉。

看着就挺疼,卢阳很担心。

他的拳脚师父知道他左手腕不好,使不了全力,都更偏向于教他右手的功夫,谁会去弄伤慕连起的左手呢?

慕连起也不像是个被人伤了还忍气吞声的主呀。

而且他连范宏都瞒,还让思琴思弦也帮着隐瞒。

这里头一定有事。

卢阳决定查个清楚,于是她在不困的时候也开始装睡。

在一天夜里,卢阳终于知道慕连起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他竟然在偷偷的雕木头!

就在围屏前的红酸枝独板素面三围屏带屉罗汉床上,一个穿着湖水蓝山水楼台纹织金妆花缎圆领夹袍,头戴缣巾的小男孩盘腿坐在那儿。

右手握着一把刻刀,左手握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黄杨木,正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用刻刀雕琢着那块黄杨木,不时有木头屑子从他手中掉落下来。

卢阳惊疑不定的看了慕连起好一会。

他一个八岁孩子,什么时候竟多了个刻东西的爱好?

看那黄杨木的形状,倒像是一方印章之类的。

可他还这么小,要印章做什么?

还这般偷偷摸摸的背着人。

莫非……

卢阳心中一动,也不好再装睡了,佯装刚醒,还在架子床上伸了个懒腰。

她弄出来的动静,惊到了慕连起,慕连起慌慌张张的放下手中之物,又随手扯过罗汉床上的一件衣裳一盖,拿起一本书籍装模作样的翻看。

直到卢阳下了床,慕连起才做出了一幅刚看见卢阳的样子。

“蚕蚕,你醒了。”

卢阳笑着点头,在慕连起勃然变色的眼中,踩着脚踏上了罗汉床,故意坐在那件衣裳边上,吓得慕连起连忙坐了过来,用身体挡住。

“你今日睡的时间倒短,不再睡一会么?”

他如此紧张,难道这印章真的是为她所刻?

那幅画像再有个十来日功夫,也就差不多了,慕连起是日夜盼着,只等自己快些画完,他好拿去显摆,可见他是真的很中意。

之前她曾无意中提过,好画需得配个好印章,是不是被他记在了心里去?

卢阳把他的左手拉过来看。

难怪会有这样细小的伤口,原来是刻印章刻出来的。

这个傻孩子。

卢阳不知是否如心中所想,便从罗汉床的抽屉里,拿出一枝炭笔和一个小本子,写道:“蚕蚕不要公子再为蚕蚕做任何伤害身体的事情。”

慕连起有些窘,他看卢阳的眼睛一次次往衣裳那儿看,猜她大概是看出来了,恼道:“是思琴还是思弦与你说的?那两个大嘴巴,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他说着就要下床出去找两个小厮算帐。

每次他不好意思了就会逃跑。

卢阳太了解他了。

自己和他成日里同进同出,思琴思弦有没有多嘴,慕连起可知道的一清二楚,两个小厮也从来不会背着慕连起找卢阳说话。

卢阳连忙拉住他那宽大的袖子,不让他走。

慕连起有些急了,那俊俏的小脸儿竟悄悄的染上了一抹红晕,看起来是又羞又窘,恨不得立时就跑到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才好。

卢阳没有要捉弄他的意思,她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一边揪着慕连起的袖子不放,一边写道:“公子和蚕蚕生分了,蚕蚕好伤心呀,难道公子以为蚕蚕会笑话你么?”

“在蚕蚕心里,公子可是最英明神武的男子汉,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管公子做了什么,蚕蚕断不会笑话公子,还会以公子为荣的呀!”

她赶紧把小本子递给慕连起,免得他逃走。

这家伙要躲起来,找都找不到,她可是很担心自己的小命的,万一有人趁机要杀了自己可怎么办呀。

幸好慕连起看完之后没说要走了,那小红脸儿也慢慢消褪下去。

他把衣裳下盖着的印章拿给卢阳看,面上很有几分扭捏,“刻坏好几个了,就这个看着还凑合,只要再打磨打磨便可。”

卢阳接过来一看。

虽然真的很想笑,但她千忍万忍拼命的忍了回去,死死的绷着一张脸。

如果此时笑出来,不是自打嘴巴吗,慕连起脸上也肯定挂不住,会因此而生大气的。

慕连起见卢阳板着脸把印章翻来翻去的看,还以为她是在认真的看自己的杰作。

心中不由得有了些底气,“虽然本公子刻的印章没有玉器铺子里刻的好,却比旁人好多了,而且这个样式,本公子敢保证,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呵呵呵,确实很少人会用一只蚕虫做印钮。

这蚕虫印钮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弯曲的地方太僵硬不够流畅,那一只只紧挨着的小脚看得卢阳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而且这印章底面刻的歪歪斜斜的是什么呀。

卢阳看了半天才勉强看出来,阴刻的字是‘慕连氏蚕蚕’五个字。

哎哟,我的天哪……

还真是刻给我的。

他竟把自己的姓氏都冠在我名字上头了。

卢阳心中如翻起了惊涛骇浪,似有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在悄悄滋长。

慕连起果然是在偷偷的给自己刻印章,还把他自己的左手弄得伤痕累累。

他的左手可是受不得力的。

这么小的孩子这么走心,让卢阳好生侧目,真是万万想不到,慕连起会自己动手为她刻一方印章。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第133章 小心机

卢阳此时一点想笑的感觉都没了,只觉得手中捧着的黄杨木印章,竟比黄金还要让她稀罕。

她将印章放在胸前,和慕连起重重点头,摆口型:“我喜欢。”

得卢阳这三个字,慕连起顿时觉得这段时间的辛苦没有白费。

他很高兴的把印章拿过去做最后的打磨工作。

等他再把印章送给卢阳的时候,已经不像开始那样摸着还有毛刺感了。

卢阳方才也趁着慕连起打磨印章时,找了根鹅黄丝带出来。

她将丝带从蚕虫印钮的空隙处穿过去,挂在自己的锦制腰带上,并写字告诉慕连起,自己以后一定时时佩戴着这枚印章。

慕连起开心极了,自己辛苦刻出来的东西,得到卢阳如此的重视,他焉有不满意之理?

这正是卢阳的小心机。

她是时刻不忘讨好慕连起的。

因她平日里穿得素淡,也从未佩戴什么首饰,突然间戴了一枚足有拳头大小的黄杨木印章,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在学堂的时候,慕连笙的视线一次次的往卢阳腰侧瞟过去。

这小哑巴戴的是什么鬼东西?

怎么那么像印章呢。

谁会戴一个这么丑的印章在身上?不是金银玉石雕刻的印章,哪个好意思戴出来丢人现眼?

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贱婢!

慕连笙眼角一瞥,暗暗露出一抹鄙夷。

心中却又止不住有些好奇,想看看她这方印章刻的是什么字。

他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一个机灵且识字的小太监。

小太监想尽了办法也接近不了卢阳,实在是慕连起看得太紧了,一有人靠近卢阳,他便很警觉,那双狭长的眼睛会立刻看过来,眼中充满戒备。

小太监知道慕连起的厉害,不敢造次,在试了几次未果,而慕连起看他的眼中已经明显升起了一抹杀机时,小太监就再也不敢故意在卢阳面前晃悠了。

不过他好歹打听到了一件事,那方印章是慕连起亲自刻给卢阳的。

就这一个信息,慕连笙便吃惊得像被雷劈了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

有了慕连起送给卢阳的这方印章之后,卢阳为了投桃报李,硬挺着重重的困意,加快了进度。

等她终于画完一幅栩栩如生,美仑美焕的画像时,都已经快过年了。

慕连起等她一幅画等得是望眼欲穿呀,立刻命思弦拿到外头的铺子装裱好,还叮嘱思弦要悄悄的,别让人瞧见。

早在卢阳动笔的时候,慕连起就一直在一旁观看,他看着卢阳是如何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画在那张裁好的熟绢上,她的每一笔他都有目睹。

因此他更加了解卢阳的努力和认真,还有她的丹青功底是如何出色。

她甚至不需要先描画出一个轮廓,便可以将他跃然纸上。

慕连起只要一想到,自己在卢阳心中早已经根深蒂固,闭着眼睛都能将他画出来,他就开心得睡不着觉。

他非常喜欢这幅画。

卢阳把他的相貌和神韵画得惟妙惟肖,简直要从画像里走出来似的,让慕连起爱不释手。

直夸卢阳画工了得,神乎奇神,还拿着画像向范宏和慕连笙显摆。

“怎么样?这是我家蚕蚕为我画的,和丹青师傅邱老夫子的画作相比,谁更胜一筹?”

范宏闭口不谈,但眼里却露出了一抹赞叹之色,而慕连笙则是震惊的看着卢阳,不可置信道:“这是你画的?”

卢阳大大方方的点头。

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她在画这幅画时,加入了前世的描画晕染手法,比当下的画作要精美一些,颜色也是她自己调配的,十分鲜亮夺目,确实很吸引人的眼球。

她也是占了有前世功底的便宜。

这幅画画的是慕连起在学堂里听课的情景,一桌一椅一书籍,背景就是学堂,简简单单,却仿佛把图中的慕连起给画活了。

慕连笙一点都不相信,才七岁的卢阳能有这样高超的画技,这一定是别人画好了,慕连起拿来为卢阳作脸的!

这个一无是处又懒得像猪的贱婢,害得姐姐难过了好几个月,还有脸在这里冒充丹青高手!

慕连笙特意看了看画像下方的署名和印文,署名是蚕蚕两字,写的是端正的簪花小楷,倒是好认,可那红色的印文……

慕连笙费了半天劲才看清是慕连氏蚕蚕五个字,当即一脸惊容。

范宏似乎也才认出这四个字,脸上也是如慕连笙一般无二的神情。

慕连笙暗地里将慕连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个慕连起也太大胆了,竟敢给蚕蚕冠以慕连姓氏,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姓慕连吗?

慕连笙忍着撕掉这幅画的冲动,又追问了卢阳一遍:“真是你画的?”

看卢阳又一次点头,慕连笙突然就笑了。

笑容里多了些隐讳的不怀好意,“果然厉害,连邱老夫子都要被你比下去了,难怪延松这般看重你。”

“再过一个月便是我母妃的生辰,我正发愁送什么礼物给我母妃,不如就请你代我为我母妃作一幅画像吧?我先在此多谢你了。”

谁耐烦给你母妃画像,一边凉快去。卢阳都懒得接他的话,反正慕连起肯定不会答应的。

也不想想她画一幅画要花去多少精力和时间,光给慕连起画一幅,她就花了三个多月。

果然听见慕连起断然拒绝道:“不行,我家蚕蚕又不是靠卖画为生的落魄秀才,也不是专门为人画像的画师,没道理让她去为郡王妃画像,我不同意。”

慕连笙呵呵笑道:“延松,你不要这么紧张嘛,我也没有让蚕蚕为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画,只是为我母妃画一幅像,费不了蚕蚕多少功夫的。”

“若是蚕蚕画得好了,不止是我母妃,连我父王都会对蚕蚕大为改观的,这对蚕蚕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啊。”

慕连起奇道:“蚕蚕又不要他们喜欢,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慕连笙被小小的噎了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

慕连起又说道:“我只是好意让你鉴赏一番,这要换了别人,我还不给看呢,你尽扯一些有的没的做甚?”

第134章 憋死

真是不要脸啊啊啊!

慕连笙的内心是崩溃的,“我也是为了蚕蚕好,给她正名,你都不知道那些仆妇在私底下是怎么议论蚕蚕的。”

“连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你就不怕哪一天你没有看顾过来,蚕蚕背着那些难听的名声,要怎么在府里生存?”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慕连起把画像卷起来,大有话题到此为止的意思。

慕连笙不肯放弃,故意激他:“你一再无视我的请求,到底是真的不想让蚕蚕为我母妃作画,还是担心蚕蚕根本画不出来?”

“你怀疑我在说谎?”慕连起恼了,小下巴扬得高高的,瞪着一双狭长的眸子,和慕连笙争论道:“这就是蚕蚕画的,我骗你做什么?你真是岂有此理!”

“不是我要怀疑你。”慕连笙和慕连起分析:“你我都画不出来这样的佳作,她一个才七岁的婢女,又懒成这样,是和谁学的丹青?”

“就凭她,怎么可能画得出来,除非让她给我母妃画上一幅画像,否则就是说破了天,也没有办法让人相信。”

慕连起冷笑道:“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让蚕蚕给你母妃作画吗?她作得出来是她的本事,倘若她作不出来,你是不是又想像上次一样,把蚕蚕整死才满意啊?”

他话中的冷意让慕连笙悚然一惊,原本汹汹的气焰顿时就熄了大半,“非也非也,上次的事情,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是我粗心大意没有细查,才会让蚕蚕受了委屈。”

他又道:“可这并非我的本意啊,我和蚕蚕无怨无仇,哪里谈得上什么整不整死的。”

“如此最好!”慕连起还是觉得火大,不由得怒瞪了慕连笙一眼。

“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看你是生错了胎吧?这么爱瞎操心管闲事,你应该投生成女的才是!”

卢阳差点没绷住笑出来。这小孩说话也太气人了,不过她怎么觉得这么好笑又解气啊?

反观慕连笙,一张继承了慕连樘七八分相貌,也算俊俏不凡的脸上,刹那间便涨成了猪肝色。

他心中恼怒不已,奈何慕连起的身份不同,他就是有再多的话想要反驳,也不敢在慕连起盛怒的时候造次。

他还是太嫩了,又从小有父母疼爱着,太妃宠着,姐姐讨好着,下人们敬着,何时受过这样的奚落和嘲笑,真是要把一口牙给咬碎了。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特别不能理解慕连樘夫妻,为什么要把这么一尊难侍候的大佛请进家来,总是搞得他灰头土脸,好不难堪。

他没有范宏聪明,范宏可不会在慕连起的兴头上给他浇冷水,和他硬着来,所以他一直一声不吭,比卢阳还要没有存在感。

慕连笙身边侍候的小太监们,一个个对慕连起是敢怒不敢言,纷纷为自己的小主子感到委屈,却没有那个勇气为慕连笙出头。

慕连起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王呀。

直到慕连起带着卢阳和范宏回了同一个殿中的春秋堂,慕连笙都不敢把火发出来。

实在是明华殿并不大,他这里一有什么动静,都会传到春秋堂去。

如果让慕连起知道他在他走后大发脾气,心里不定怎么嘲笑他呢。

他现在终于能理解自家姐姐的心情了。

自打岳凝雪几个月前被慕连起那一通羞辱,她再来明华殿,从来也没有踏足春秋堂,看见慕连起和卢阳也当没看见一样擦身而过。

哪怕岳氏一再的教导她,不要和慕连起置气,这样只会将慕连起往卢阳身边推,她也做不到拉下脸来找慕连起说话。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是没一天开心的,对着自家人还好,能勉强露出一幅欢颜,一旦背过人,那小脸上永远是驱不散的怨恨和不甘。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理会慕连起和卢阳那两个讨厌鬼,就让他们好去,她就冷眼看着,看他们能不能一直这么好!

而且她很忙的,她要学琴棋书画,还要开始学管家的本事,学识人用人,学做帐,学女红,厨艺,等等,忙得不可开交。

也只有在这样忙碌的时间里,她才能暂时忘记,慕连起那张明明俊美无比,却充满嘲讽的脸。

可闲下来时,她又会忍不住让如意如萱去打探春秋堂的动静。

她总是带着期盼,希望能听到慕连起厌烦卢阳的消息,可得来的却每每都是让她听了更加生气的事情。

比如慕连起非但没有腻了卢阳,反而还和她形影不离,终日厮混在一起,同吃同眠同上学,还为了她屡屡和慕连笙发生口角。

就连他的曾祖父,也不能说卢阳一句不好,否则慕连起就会大发脾气。

岳凝雪的心都凉了,她对慕连起是又恨又不舍。

如果没有玄素观观主的箴言,她也就不必这样纠结,明明讨厌死慕连起了还要想着,怎么才能又不失了脸面又能与他缓和关系。

在她心里,慕连起再不好,也是她未来的夫君和依靠,她是不可能放弃慕连起,把慕连起拱手让人的。

更别说慕连起的将来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尊荣。

就在她咬牙切齿的暗中咒骂卢阳赶快去死的时候,慕连笙竟然来映月堂找她了。

他在明华殿中不能发火,但那一肚子气若不找个地方发泄出来,憋都能把他憋死。

所以他才会跑来找一向疼他的姐姐岳凝雪。

姐弟俩人感情很好,也不是外人,岳凝雪便将他请进了暖阁,又让丫鬟紧着端些慕连笙爱吃的茶水点心瓜果来。

两人坐在暖炕上聊天。

岳凝雪看慕连笙脸色铁青,明显是心情差到了极点,便关切的问道:“阿笙,是谁惹你生气了?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出气。”

“还不是因为那个贱婢!”慕连笙一脸怒容,向岳凝雪大吐苦水。

把慕连起如何因为一幅画给卢阳作脸,如何奚落自己的事情,吧啦吧啦的全说出来。

还将慕连起给卢阳刻了个印章,并且刻了慕连氏蚕蚕五个字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他并不知道岳凝雪曾被玄素观观主批过命,也不知道岳凝雪的小心思。

但即使是在暖阁,他也不敢骂慕连起,只能拣着卢阳痛骂一顿出出气。

第135章 踩踩踩

“那个该死的贱婢,臭哑巴,死瘸子,就知道睡觉的臭猪!”

“她就是一个灾星,一个惹祸精,谁挨着谁倒霉,竟还有脸说自己会画像?”

“真是可笑之极,她怎么不去死啊,她怎么不上天啊,她那脸是城墙做的吗?她……”

慕连笙骂的唾沫横飞,越骂越解气,全然没注意到岳凝雪那阴霾遍布的脸色。

慕连氏蚕蚕!

慕连氏蚕蚕!!

慕连氏蚕蚕!!!

好你个慕连起,竟想赐她慕连姓氏,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收了她了?

那个哑巴兼瘸子的小废物,她有什么资格姓慕连!

还亲手给她刻印章!

岳凝雪只觉得一股怒气在胸腔内越烧越旺,搅得她心头滚烫,几欲炸开,脑中也只有毁了那方印章这一个念头。

这念头如生了根,让她连慕连笙都顾不上了,也没顾上披一件外袍,竟下了炕趿着绣鞋就往外头跑。

慕连笙骂得正爽,岳凝雪这冷不丁就跑了,他好一会没反应过来,口中呐呐道:“我还没说完呢。”

却听暖阁外响起了丫鬟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大小姐,您怎么不披件衣服就出来了,仔细着凉呀。”

“大小姐,您要去哪啊?”

“您鞋还没换呢,大小姐……”

“快,把大小姐那双鹿皮小靴和那件姑绒大氅取来,追上大小姐,别让大小姐冻着了。”

“……”

外头丫鬟们的动静让慕连笙突然想到了什么,暗道:“坏了,姐姐定是为我出气去了!”

他生怕岳凝雪在慕连起手里吃亏,也来不及披什么大氅了,立刻奔出了暖阁,和岳凝雪一样,风风火火就往明华殿跑。

他的两个随侍小太监也在后面狂奔,一边喊着‘世子,世子,您跑慢些……’

姐弟俩个一前一后疯跑着,两人身后都跟着各自的丫鬟太监,呼啦啦一群,倒像身后有鬼在追一般。

看得一路上的丫鬟婆子纷纷侧目,诧异莫名,离得近些的还没有行礼,这些人就已经像一阵风一样从她们面前跑了过去。

这是出什么事了?

是啊,这是怎么了?卢阳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和慕连起正待在春秋堂的小书房内,慕连起还问她,要把画像挂在哪好。

卢阳说要挂就挂在卧房里头自己看,免得被外人瞧见了,又说三道四的。

慕连起却不以为然,他觉得还是挂在书房里好。

但他转眼又起了一个念头,要卢阳再给他作一副画,这样就可以卧房里挂一幅,书房里挂一幅。

卢阳自然随他去,并答应他,这几天构思好了就动笔。

可这个时候,岳凝雪竟然闯了进来。

思琴今日被范宏支使到府外办事去了,思弦则在范宏屋里帮他收拾屋子,岳凝雪就这样一路从明华殿东边的长廊冲进了春秋堂,又找到了小书房里。

卢阳每次看到岳凝雪,她都是一幅穿着得体的贵女姿态,可今日的岳凝雪倒怪得很。

她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一件粉红妆花缎百蝶穿花纹交领小袄,下穿月牙白暗花缎玉裙,裙子底下隐隐露出一双粉缎面的薄底绣鞋。

这应是她在起居室时的穿着,浑身上下也没有一件饰物。

那小脸儿冻得通红,隐隐泛紫,想是才从哪里跑来的,尤在气喘吁吁。

她一来就用一双喷火般的眼睛瞪了慕连起一眼,然后去瞪卢阳,视线在卢阳的腰间转了一圈。

慕连起下意识的护在鸡翅木展腿画案前,大概是担心岳凝雪会撕了放在画案上的画像。

岳凝雪哼了一声,面上露出一抹冷笑,却并未去和慕连起纠缠,而是冲到了卢阳面前,伸手往她腰间一拽。

那块慕连起刻了小半个月的黄杨木印章,竟就这般被岳凝雪劈手夺了过去。

她一把砸在地上,还跳起脚来踩。

卢阳惊呆了。

“岳凝雪!”

慕连起大怒,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岳凝雪一推。

岳凝雪一心要毁了那方印章,那是完全不顾形象的跳着脚踩,难免就重心不稳。

被慕连起大力一推,伴随着岳凝雪‘啊呀’的一声尖叫,顿时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得亏这小书房铺了厚厚的锦绒地毯,岳凝雪这一摔并没有摔出什么事来。

她没事,那方印章却有事了。

卢阳回过神来要去拣印章时,心就往下一沉。

想慕连起一个八岁小孩,能有多好的雕刻功夫?

他虽然刻了一只形似蚕虫的印钮,却是将那块黄杨木刻出了好几道细小的裂缝。

卢阳不想打消慕连起的积极性,平日里对这方印章是多有爱护,生怕磕了碰了会损坏它,又哪里经得起岳凝雪这样又砸又踩的。

印章已经四分五裂,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它得罪谁了它?

卢阳真的不懂。

它只不过是慕连起刻来给她在画像上钤印用的,因为慕连起觉得她画得好,如果不配上属于她的印文,总感觉缺了什么。

怎么就碍了岳凝雪的眼,竟匆匆跑来二话不说抢了印章就踩,还踩得稀碎!

莫怪慕连起推她,就是卢阳自己,都想再推岳凝雪一把。

卢阳都这么生气,更别说把它亲手刻出来的慕连起。

他一张俊俏的小脸都气绿了。

岳凝雪本来是躺在地上不起来的,她觉得太丢脸,而且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颇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抬眼一看,慕连起正一脸阴翳的盯着她,恨不得把她杀了。

她心中一慌,很有几分胆怯,可又瞧见卢阳一脸难过的看着被她踩坏的印章,那几分惧意竟被扑天盖地的畅快给淹没了。

终于看见这个贱婢难过了!

岳凝雪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手笑道:“原来你也会难过啊?我还以为你是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狐狸精呢!”

如果不是身份有别,卢阳真的很想把手中的印章碎块扔到岳凝雪脸上去,看她可还笑得出来。

她有顾忌,慕连起却没顾忌,他终日悬在腰间的短剑更没顾忌。

眼看着慕连起抽出幻灭剑,要刺向岳凝雪,卢阳吓得赶紧搂住了慕连起的腰。

但今时不同往日,慕连起这几个月来勤加习武,身体素质比总是睡觉的卢阳好太多了,他又是盛怒之中,卢阳竟拉不住他。

还反被他拖着往前挪了两步。

第136章 丢脸

那把锋利无比的幻灭剑就这般直指岳凝雪的咽喉。

岳凝雪傻了眼,腿都软了,若非她背靠着墙面,只怕要瘫到地上去。

危急时刻,一路追来的几个丫鬟和慕连笙等人终于赶了过来。

听到这么大的动静,隔了几间屋子的范宏和思弦也往小书房这里疾步而来。

岳凝雪如遇救星,哆哆嗦嗦的喊起来:“阿笙,救……救命啊!”

“哎哟,我的小祖宗。”范宏一看这架势,头都大了,连忙从众人中间挤了进来,“延松啊,快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你这又是发的哪门子脾气啊?”

他说着就要去夺慕连起手中的剑,并给慕连笙使眼色,让他赶紧把岳凝雪拉走。

慕连笙进屋的时候,不仅看见了慕连起怒指岳凝雪的一幕,也看见了散落在地的印章碎片,误以为岳凝雪果真是为自己出气来的,心中又感动又担心。

此时接收到范宏眼中透露出的信息,立马就要去将姐姐救出来。

慕连起却没有这么好说话。

他这可是第一次自己动手做成一样东西,而且还是花费了小半个月时间偷偷摸摸做出来的。

他自己极为得意,可这个东西却被岳凝雪踩在脚下各种践踏,踩得面目全非。

如何能忍!

“出去!”慕连起扫了范宏和慕连笙一眼,眼中充满了怒意和威胁,“我本没想杀她,你们再过来一些,我这一着急,手一抖,保不齐就在她身上刺一个窟窿。”

“不可!”慕连笙大急,脚步生生顿住了。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带着几分赔罪之意,“延松,我知道你是因为印章的事情生气,可这印章既然坏了,你就是再生气,印章也回不来,不如我赔你一块上好的玉怎么样?”

“我父王那里珍藏着不少好玉,我做主给你挑一块,保证让你满意,你看如何?你就看在我父王和母妃的份上原谅我姐姐一次吧,而且我姐姐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想想,那姓氏……”

他压低了声音道:“若是被有心人瞧去,最后被连累的可还是你啊,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你就不怕有一天事发,你护不住蚕蚕?”

“听你的意思,她踩坏了我刻的印章,还是为我好了?”慕连起可不听慕连笙那一套。

他只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刻出来的东西被岳凝雪这个疯子踩坏了,不吓吓她整整她,怎么出得了这口气。

“这印章是我亲手所刻,你以为你赔得起吗?一块破玉就想让我放了她,没门!”

他故意把幻灭剑往前抵,吓得岳凝雪闭着眼睛大哭起来,“啊,别杀我,别杀我……”

此时范宏已经从慕连笙和慕连起的对话中,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不由为岳凝雪的智商大感捉急。

一块小小的印章也值得她冲动至此,这下可好了,把慕连起给得罪死了,以后还怎么议亲?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她也不想想,这春秋堂内,有他范宏坐镇,还能让别人钻了空子?

范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冷眼旁观,静等事态发展。

打从知道慕连起没有要杀岳凝雪的意图,卢阳就已经松手不再拦着慕连起,而是紧紧的站在他身边,暗戳戳的欣赏着岳凝雪惧怕哭泣的表情。

“那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姐姐?”慕连笙耐着性子和慕连起周旋。

慕连起不阴不阳的道:“我只要一想到我亲手刻的印章,被这个疯婆子踩碎了,我这口气就不顺,她若能将这印章碎片都吞进腹中,以此来赔罪的话,我就原谅她一次。”

“你说什么?”慕连笙瞠目结舌,指着散落在地上的黄杨木碎片,不可置信般的问道:“你要我姐姐吞木?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死人的?你当真要置我姐姐于死地?”

挤在小书房门口的丫鬟和小太监们,一个个脸色大变,有伶俐的已经提着裙子跑去瑾安殿找岳氏报信了。

小书房内,慕连笙不忍心看姐姐被慕连起威吓,费尽了口舌为岳凝雪说好话,想让慕连起把短剑收起来,慕连起却一直和他打机锋,就是不肯收手。

屋中的气氛胶着着。

慕连起手拿幻灭剑,板着张小脸,眼中露出一抹狠色,一会在岳凝雪细白细白的颈项上比划,一会又在她的脸蛋上方东一下西一下的比划着。

把岳凝雪吓得好一顿尖叫,大哭不止。

卢阳甚至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她的眼神隐讳的往岳凝雪的裙子扫了一眼,也合该岳凝雪丢丑,她今日穿的是月白色的二十四褶玉裙,太显眼了。

裙子湿了好大一块。

卢阳有些同情岳凝雪。

慕连笙肯定也看出来了,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费了一大堆唇舌也没让慕连起把短剑收起来,现在是口干舌燥,一边为姐姐感到心疼的同时,一边又觉得丢尽了脸面。

可说到底,还是姐姐为了替自己出气,这才会气冲冲的跑来春秋堂,踩坏了慕连起刻的印章。

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惊动了岳氏。

岳氏领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来了春秋堂,本意是给岳凝雪助威,也好叫慕连起不要太放肆。

可哪里知道,岳凝雪被慕连起吓尿了。

慕连起又阴险得很,见岳凝雪如此丢丑,外头又有一众脚步声纷至沓来,便把短剑一收,归入腰间剑鞘之中,和慕连笙说道:“也罢,看你们姐弟情深,我就给你一个薄面,就按你说的,拿玉来赔偿我的损失。”

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我不要一块,我要五块,今日就要。”

“好,好,好,五块就五块。”

只要能把姐姐救出来,是五块还是十块,慕连笙还真不在意。

他只觉得心中那根绷得紧紧的弦终于松了,连忙扶着岳凝雪走出了小书房。

岳凝雪现在还浑浑噩噩的,身体如秋风落叶一般簌簌发抖,也没顾上遮羞,竟就这样由着慕连笙把她扶了出去。

那股异味,顿时就顺着风传出去很远。

小书房门口的丫鬟和小太监全都闻到了,连刚刚赶到春秋堂的岳氏等人也闻到了。

第137章 痛惜

再一看岳凝雪那幅魂不附体,披头散发的样子,还有她裙子上一块显目的尿渍,在场的众人,就没有一个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的。

顿时一个个的石化了。

也把岳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当即脱下身上披着的紫边貂皮大袄裹在岳凝雪身上,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有了遮挡,那股异味无处飘散,果然轻了许多。

这种时候,岳氏哪还顾得上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多待一会,就多丢一会脸,便赶紧领着岳凝雪姐弟和一群仆妇,匆匆的离开了春秋堂。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范宏见没他什么事,又担心岳凝雪这一次丢了脸,慕连樘夫妻心中会有怨气,便也离开了春秋堂,去找慕连樘聊天了。

慕连起看她们统统都走了之后,立时拍案大笑,一直笑到肚子都疼了还停不下来。

又滚到小书房内的罗汉床上,抱着肚子大笑不止。

“哈哈哈……看她还敢不敢来惹是生非……”

卢阳无奈的看着他:这孩子心可真黑。

当天夜里,慕连笙还真的给慕连起送了五块大小不一的玉来,其中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田黄冻石,卢阳一眼就喜欢上了。

另外几块玉,有羊脂玉、祖母绿翡翠、墨玉,还有一块红花冻芙蓉石,品相俱为上品。

慕连笙这是凑足了五个颜色呀。卢阳失笑。

慕连起看她抱着那块田黄冻石不撒手,知她喜欢便给了她。

卢阳笑眯眯的写字给他看:“这块石头拿去做印章最合适了。”

慕连起随口道:“那你放着,我再给你刻一个印章出来。”

“不要,上一回为了刻那块黄杨木印章,你就已经弄得满手是伤,再刻一个,还得受伤,蚕蚕不要。”

慕连起不高兴了,小下巴微扬,“你这是嫌弃本公子的手艺?”

卢阳立马挥毫解释道:“蚕蚕才不会有这种想法,蚕蚕只是不想公子受伤,如果公子再刻一个印章,又因为某种原因给毁了,公子肯定会很伤心,蚕蚕也会难过。”

“不瞒公子说,之前那个印章,蚕蚕佩戴之时需万分小心,生怕会磕了碰了,那就太对不起公子的一番心意了。白日里被岳凝雪踩坏的时候,蚕蚕可心疼了。”

“若是将此石交由专门刻印章的人去雕刻的话,哪怕是坏了,蚕蚕也不会心疼,公子也不会太过伤心。公子觉得蚕蚕说的可对?”

慕连起显然是看进去了,他想了一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那本公子明天便让思弦到外头去,找家玉器铺子雕方印章出来,就按着我之前刻的那个样式来做。”

啊,又是蚕虫啊,我还想要个盘着尾巴的狐狸钮呢。

卢阳脸上有一刹那的僵硬。

不过慕连起好歹听了卢阳的一句劝,把慕连氏蚕蚕改成了付氏蚕蚕,免得招惹麻烦。

已经是腊月里了,崇宁虽然没有大同府寒冷,却依然是冷到了骨头里。

卢阳成日里除了待在春秋堂外,便是和慕连起一起去学堂,去校场,别的地方鲜少踏足。

所以她不知道岳凝雪经过那天的吓尿事件后,过得如何水深火热,羞愤欲死。

她那天被岳氏送回映月堂后,一直到泡在偌大的浴桶里,由丫鬟们为她沐浴更衣之后,她才真正的回了魂。

当时把她气的呀,咔咔咔咔,拿着一把大剪子将屋里的盆栽统统剪了个干净,落了一地的碎花瓣和碎枝叶。

闺房中一片狼藉。

末了,她还把花盆一个个全砸了。

“付延松!天杀的付延松!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你如此羞辱于我,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后悔!”

“一定会让你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你等着!”

“呜呜呜……”

“该死的付延松,瞎了眼的付延松,砸死你,砸死你……”

状若癫狂的岳凝雪抓住一个东西就往地上砸,也不管名贵与否,全砸个稀烂。

丫鬟们担心她伤到自己,要去劝她,也被她砸伤,有两个丫鬟还被砸得头破血流。

如意看这样不是事,急忙跑去将岳氏请了来。

此时此刻,也只有岳氏能劝得了岳凝雪了。

岳氏也不进她的闺房,而是在正堂的首座上坐着。

岳凝雪听说母妃来了,心头纵有万般火气,也拼命忍耐着。

略整了整歪了的玫瑰红暗花云缎袄,又在梳妆台前看了看发髻,有一绺发丝略显凌乱,急忙用一支珠钗压住,这才深深的吸了口气,走向正堂。

岳氏见她出来,便让心腹掌事将丫鬟们都带了出去,只那么坐着,偶尔饮一口茶水,就是不与岳凝雪说话。

岳凝雪知道岳氏定是生气了,连忙跪了下去,“母妃,女儿错了。”

端坐在大红酸枝圈椅上的岳氏,此时真的觉得自己教女无方。

岳凝雪已经十一岁了,翻了年就十二,离及笄还剩了几年?

她应该怎么教她才好?

回回都是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就忘,将她的叮嘱全忘在了脑后。

这些年,她养育着她教导她,早就将她视如己出。

慕连起没来之前,岳凝雪的表现,一直让她很满意,几乎挑不出毛病。

怎么慕连起一来,她的性子就变得这般冲动,这般善妒了呢?

女儿的变化,让岳氏无比痛惜。

“你真的那么恨延松?”岳氏问她。

岳凝雪嘴一张,想说什么却又紧紧的闭上了。

“回答我,恨不恨?”岳氏追问,见她始终不答,便将手中的陶瓷彩绘茶盅,往一旁的红酸枝束腰仙鹤腿小方桌上重重一放。

厉声说道:“你在犹豫什么?是不好回答还是不想回答?你可不是一个低贱的婢女,你是堂堂崇宁王府的大小姐!有什么不敢说的?”

“你若恨他,从此便各不相干,我和你父王也不是那等卖女求荣的无良父母,不会硬逼着你去结亲。”

“你若不恨,便给我收敛了你那些小肚鸡肠的心思,好好想一想,日后要怎么和延松相处。”

岳氏的话让岳凝雪既羞愧又感动。

她眼泪汪汪道:“他那样羞辱我,害我当众出丑,按理来说,应该是恨的,可我这一冷静下来,又有些舍不得。”

她说完便落了泪。

第138章 求和

看女儿哭得那么委屈又可怜,岳氏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暗暗叹了口气,语气却是软和了几分,“起来吧。你这几日也不必学规矩了,就在映月堂里待着,哪也不许去。”

“自己好好想一想,往深了想,往透了想,看一看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想通了之后你再来找我。”

许是怕岳凝雪有压力,岳氏又加了一句:“母妃终归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岳凝雪起得身来,扑进岳氏怀里,又是一顿大哭才慢慢收了泪。

她在映月堂中想了两天,是放弃慕连起还是不放弃慕连起,两个念头像滚珠一样来来回回的在她脑中滚动。

如果放弃慕连起的话,她日后就没办法成为一国之母了,也将再无机会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而且她放弃的话,不是便宜那个贱婢了吗?

依着慕连起宠她的程度,待来日她长大了,必定要纳进房中的,如果没有自己压她一头,说不定她还有机会当慕连起的皇后呢!

如此一想,那嫉妒的火苗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可如果不放弃的话,慕连起那个瞎了狗眼的,什么时候把自己放在眼里过?他还拿着剑要杀了自己呢!

这么一想吧,心里又有点哆嗦。

她两天来一直想着这个问题,纠结的都快疯掉了,索性不想,带着丫鬟如意出了映月堂,往瑾安殿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岳凝雪总觉得路上遇见的丫鬟仆妇,一个个都在暗暗打量自己,自己一眼瞧过去,无一不是眼神闪烁。

莫非她们都知道了那件丢脸的事情?是否在背后看她笑话?!

岳凝雪羞愤交加,拢在貂鼠手套里的两只手攥得紧紧的。

她真想将这些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然后踩上两脚。

可她不敢这么做,她已经惹得岳氏生了一回气,再惹岳氏生气的话,可就真的要对她失望了。

为了躲开那些令她难堪的视线,她只能端着身子一路疾走。

好不容易走到了瑾安殿,却被告知岳氏在玉贤宫。

玉贤宫是岳氏处理后宅诸事的场所,岳凝雪往日也在玉贤宫学管家,平常这个时辰,岳氏应该已经回了瑾安殿才是,想必是快过年了,岳氏要着人安排过年的一应事宜罢。

岳凝雪也不要人通传,领着如意直奔玉贤宫。

如意候在外头,岳凝雪则独自走了进去。

玉贤宫说是宫,其实很小,倒有些像是瑾安殿的耳殿,不过小小三间房而已。

她才踏进屋,坐在黄花梨云蝠纹大平头案后的岳氏,便已经由身旁站着的仆妇提醒了她,她抬头看了岳凝雪一眼,眼神示意她坐着等。

玉贤宫里,有一个专属于岳凝雪的大叶紫檀嵌百宝花鸟纹矮圈椅,只有岳凝雪一个人坐得。

岳氏身旁的仆妇眼明手快的将椅子为她搬来,就放在岳氏的身边。

每当这个时候,岳凝雪便觉得岳氏身上有一种令人着迷的光。

因为所有进玉贤宫的人都要向岳氏行礼,恭谨的答话,没有人敢心存糊弄,在岳氏的火眼金睛下,似乎一切都无所遁形。

她们看着岳氏的眼中,或带着敬意,或带着谄媚、畏怯、亦或是平静坦然,却都必须听从岳氏的吩咐,顺着岳氏的心意而行。

也许是心有所感,岳凝雪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看得通透。

她突然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了。

是受人尊敬,受人跪拜,受人奉承,说白了,她要的不过是高人一等,让自己可以掌控他人生死,而不用向别人卑躬屈膝。

她要的,是即使痛苦,也要高高在上。

那些胆敢嘲笑她,说她坏话的,她要一个个挖了她们的眼睛,拔了她们的舌头!

看谁还敢笑话她!

决定了之后,她和岳氏长谈了一次,得到了岳氏的鼓励和大力支持。

就在过年的这一天,郡王府的主子们齐聚在瑾安殿里,慕连起和卢阳还有范宏付鸣广也都被邀请入席,借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岳凝雪趁机给慕连起送了一份新年礼物。

“这是我亲自去外头的铺子里给你挑选的一套文房四宝,还有我缝制的笔袋子和扇套,你看看可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再重做一份给你。”

这么两三天的时间就做好了七八个绣样不同的笔袋子和四五个扇套,也难为她了。

她今日穿得很喜庆,上穿红地缠枝牡丹莲菊海棠纹织金妆花缎通袖袄,下着华彩攒珠罗裙,梳着旋扭于头侧的拧旋式发髻,簪着一对红珊瑚的梅花钗和配套的耳珰。

尤其她的那条裙子,样式新颖,隐现流光。

仿佛将这大殿都照亮了几分。

也将她的五官衬托得更加明艳动人,然而她那一双慵懒而迷人的眼睛,望向慕连起时却透着些微的讨好之意。

殿中诸人的视线也都投在了慕连起脸上。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前几天,慕连起曾经拿剑指着岳凝雪的脖子,还说要岳凝雪吃木头,也知道岳凝雪被吓尿一事,因此人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连卢阳也很好奇的看着慕连起。

相较于卢阳轻轻松松看热闹的心情,岳凝雪心中则极为忐忑不安。

她还真怕慕连起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无视她,或给她难堪。

好在慕连起还没有恶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那日的事情,虽然他损了个黄杨木印章,却握住了岳凝雪被吓尿的小辫子,这在他看来,倒是个十分合算的买卖。

于是他很给面子的翻看了一下锦盒中的东西,特意将岳凝雪亲手做的笔袋子拿出来看了看,满意的说道:“挺好的,你费心了。”

岳凝雪大松了口气,只觉得等慕连起回话的这一小会功夫,她的手心里似乎都紧张得出汗了,有些潮潮的。

尽管慕连起的回应算得上敷衍,岳凝雪也觉得很满足。

她的脸上悠然绽放出一抹愉悦的笑容,对慕连起甜甜的说道:“你喜欢就好。今夜便是除夕了,我父王早早的让人备下了许多烟火,晚上一起去望月楼看好不好?那儿最高,看的烟火也最美,就在后殿,很近的。”

再高能高过天上?

第139章 信任

慕连起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

而是侧头看了看旁边坐着大吃大喝的卢阳,微微的笑了,“恐怕不行,我今晚有事,改天吧。”

这烟火也不是天天有得放的呀!岳凝雪不知有多想来一道滚滚的天雷,把卢阳活活劈死才好。

大过年的,慕连起和卢阳两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事,连烟火都不看了?

一定是这个贱婢又想了什么鬼主意引诱慕连起!

慢慢来,不能着急,总有一天,那个贱婢会落在我的手里。

岳凝雪忍着满心的嫉妒,面上还要挂着得体的微笑,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见慕连起没有任何改变心思的想法,只好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其实也不是慕连起要故意拒绝岳凝雪,是卢阳告诉他,她攒了一个时辰的‘神力’,让慕连起想哪天出去玩都行。

慕连起挑了今天,说要趁着除夕之夜,在高空俯瞰整个崇宁的烟火。

那场面,光想一想就很美。

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和卢阳一起等‘神力’来临,然后由卢阳背着他到处飞行。

那种恣意畅快,无拘无束,仿佛能触摸天地的豪情,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没有哪个男孩子能拒绝这样刺激又好玩的诱惑。

也正是因为晚上要出去飞一个时辰,卢阳才想着吃饱一些,好有力气背着慕连起游玩。

但她忙的是嘴,耳朵可不忙,自然将岳凝雪和慕连起的对话听了进去。

她一边啃着一只香喷喷的炸鸡腿,一边扫了一眼岳凝雪做的绣活,还真别说,挺精致的,颇有些蜀绣的风格。

慕连起身边原来是有锦绣和碧蓉两个能干的婢女,可能是范宏知道岳氏的规矩,所以没带上她们。

她们俩在的时候,慕连起贴身穿的、外穿的衣裳都是她们给做的。

如今只有思琴思弦两个小厮,又都不懂针线活,衣服坏了都是直接仍了,然后叫郡王府的绣娘做新的,太奢侈太浪费。

自己是不是要学一学刺绣,好给慕连起做衣裳呢?

像自己这样悠闲的婢女太少见了,一天里睡的时间又多还无所事事,并且身有残疾,再不好好巴结慕连起,可是很容易被嫌弃的呀。

卢阳开始居安思危了。

时间过得很快,吃完喝完看着差不多时间,慕连起便带着卢阳告辞,离开了瑾安殿。

他背着卢阳回春秋堂换装,很有经验的添了件带帽绒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这几个月,卢阳已经带着他飞了足有七八次。

还应他的要求,使了风柱给他看,把他羡慕得不行,直说卢阳的运气好得没边没边的。

这个年,是慕连起有记忆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

他和卢阳一起欣赏了整个崇宁县的除夕美景。

绚丽无比的烟花如火树银花般绽放,展现出万般变化,千般色彩。

如火龙如流星,如凤凰浴火,如飞鸟虫鱼,五颜六色,姹紫嫣红,映照得夜空一片火光。

你方放罢我登场,一片彩霞一片天。

美得如梦似幻,让人目不暇接。

然而在慕连起看来,这些都不如背着自己的卢阳好看。

她一点都不受寒风的影响,脸上始终带着甜甜的微笑。

偶尔回头看他一眼,那笑容马上就扩大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快乐得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这广袤的天地间,本应是她独自纵情飞舞的场所,可她却愿意把这种快乐分享给他。

用她单薄的肩膀背负着他,带他遨游飞翔,体会着旁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感受到的快意。

她这么瘦弱,背着自己一定很辛苦吧。

但她从无怨言,每次一背就是近一个时辰,过后她的肩膀总要酸疼好几天,还从来不告诉自己,硬挺着为自己画像。

她真的以为,她写的白胡子老头看她可怜,给了她神通让她能身轻如燕的那些话,他不知道是谎言吗?

不是的,他只是愿意去相信她,相信她不会害自己。

一直以来,她也从未对自己不利,还总是想法子讨好自己,是怕自己会把又哑又瘸的她赶走吧?

不会有这一天的。

他一定!一定会保护好她!

卢阳尚不知小小年纪的慕连起,在除夕夜里下了这样的决心。

她只是一门心思的想抱紧慕连起这根大腿,争取在慕连起心里多刷一点好感。

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留着自己也是有一点价值的,这样慕连起就不会像薛家人一样将自己弃如敝履了。

她看时间富裕,还背着慕连起特意飞到青城山去转了一转,可惜现在是晚上,看不到此青城山是否有青城天下幽的美景。

就在卢阳疾飞而过的时候,青城山一处极为深幽静谧的道观中,一位束着道髻,髻上挽着根黄杨木葫芦纹发簪,穿着青色道士袍服的女道士,突然从道观内,一个上方镌刻着升仙洞的洞府中冲了出来,迅速抬头往天上望去。

她看起来非常年轻,眉间一点朱砂,周身似有仙气缭绕,虽穿着寻常的道服,却如九重天上的仙娥一般。

“莫非是我感应错了?”她仰着头,不死心的在夜空中看了又看。

“确实有一股极为精纯的灵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人和我一样,参悟出了法力?”

她双手掐了个印决,指着高空,用灵力锁住感应到的方位,顺着那个方向一路追踪过去。

随即她就惊讶的发现,以她的法力强度,竟完全追不上那股精纯灵力的速度,没一会她便彻底的失去了感应。

“好快,这是什么人造成的灵力波动?怎会如此强烈?”

年轻女道士惊疑不定的望着灵力消失的方向,似乎还是不死心,趁夜出了道观,飞一般的去追寻那道灵力。

却始终未寻得半丝踪迹,只好遗憾的转回道观。

若非卢阳飞得够快,还真有可能被她寻迹找到。

卢阳掐着翅膀印迹的时间,在颜色消失之前,已经背着意犹未尽的慕连起悄悄的返回了春秋堂。

隐身在暗处保护慕连起的长生阁死士,渐渐默认了卢阳时不时会带慕连起消失的行为。

他们都是长生阁培养出来的死士,唯一的任务便是保护慕连起的安全。

第140章 一个锦盒

慕连起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所以每次卢阳要带他去游玩的时候,他总会挡住卢阳的要害。

并做出一个只有长生阁死士看得懂并严格遵守的,不得出手伤害卢阳的手势。

只要慕连起没有危险,长生阁的死士是不会时时向长生阁报备的。

所以,沉默是金的他们都不知道,长生阁散布在大明各处的探子们,找了半年多的薛宝花,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在慕连起从未松懈的看顾下,卢阳又安安稳稳的度过了近三年时间。

这一年,她十岁,慕连起十一。

慕连起的个头和三年前相比,并没有高出多少,反而是卢阳长得挺快,都快和慕连起一般高了。

这让慕连起很不爽,中二病时时复发。

是卢阳安慰他,男孩子长得慢,他以后一定会长得比自己高的,慕连起才稍微好过了那么一点。

也是在这一年的仲秋,在慕连笙十三岁生辰礼的前一天晚上,卢阳又进入了千里耳的状态中。

“李管家,那个锦盒……,我怎么没有见过啊?真的是五爷后来塞进去的吗?”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从前殿那片客院的方位响起。

卢阳认得这声音,心中好奇,便下意识的把全部心神都移到了那里,淡去了别处的声音。

这是她通过多次进入千里耳的状态中,无意中摸索出来的功能,可以把重点放在自己想听的方位,然后将其它地方的声音全部淡化。

这样就不会显得太嘈杂,太喧闹,也可以听得更加清楚。

“应该是吧,不过五爷向来谨慎,如果多放了一个锦盒,应该会告诉我们,让我们添加在礼单上才对啊。”

这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音质比较浑厚,正是年轻男子所说的李管家。

“说不定是五爷临时起意加进去的,所以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们。反正世子很喜欢,里面又只有两只七彩珠子,应该没有关系的。”年轻男子宽慰道。

李管家似乎还是不太放心:“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等明天世子的生辰礼一过,我们就告辞吧,也好回去问问五爷……”

卢阳还想再听,却被发现她有异常的慕连起给摇醒了。

她之前就有骗过慕连起,说耳朵失聪之前会突然失魂。

如果能在她失魂的时候摇醒她,她就不会失聪,所以慕连起一看她又失魂了,连忙摇醒了她。

卢阳醒的时候还在想,那两个人说的锦盒和七彩珠子,是不是慕连笙晚膳过后,向她和慕连起显摆的那两个小玩意。

慕连笙口口声声说是他舅舅从福建沿海给他搜罗来的,全大明都找不到第三颗这样的珠子。

那七彩珠子大概有拇指大小,能在七个颜色间变幻。

夜里还能发出幽光,也是七彩的,非常梦幻,摇一摇还会从珠子内部发出一阵美妙的笛声,古怪得很。

慕连笙当成了宝贝,本不想给慕连起看,又忍不住来向慕连起炫耀。

偏偏他还怕慕连起会见宝心起,要抢走他的珠子,所以只是在慕连起和卢阳的面前晃了一眼就收走了。

以至于卢阳都没有看清那七彩珠子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听到的说话声,正是慕连笙舅舅家的家仆在说话。

他们是来给慕连笙送生辰礼物的。

白天的时候,卢阳从学堂里出来时,见过他们一面,他们还非常和善的给了慕连起和卢阳一人一件见面礼。

所以卢阳对他们的印象很深刻。

不过是一个锦盒和两个小小的七彩珠子,卢阳没太当回事。

反正慕连笙一向看不上她,她也没必要眼巴巴的跑去告诉他:诶,你舅舅家的家仆觉得锦盒的来历不明,所以你赶紧把你当宝贝一样的七彩珠子扔了吧!

估计她只要敢这么说,慕连笙一定会反过来说,是她嫉妒他有宝贝珠子,自己没有就不想他有。

那家伙是典型的最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

卢阳太了解他了。

这么一想,也就彻底歇了想去提醒他的心思。

可是第二天,也就是慕连笙生辰礼当天的晚上,慕连笙突然就病倒了。

明华殿顿时人仰马翻,郡王府的主子们全来了,一个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岳氏子嗣艰难,只生了慕连笙这一个儿子之后,肚子便再也没有动静,这些年,她没少求神拜佛看大夫,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这是岳氏最大的痛处。

慕连笙这场病来势汹汹,才两天功夫,整个人就浮肿不堪,并呈现出一种将死之态,让郡王府上下都紧紧的悬着一颗心,生怕慕连笙突然就一命呜呼了。

偏偏这个时候,又有流言传出来,说慕连笙的病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凶猛,都是因为春秋堂住着一个妖孽的缘故。

流言是怎么出来的,慕连樘夫妻根本没有心情去查。

慕连樘甚至有些相信这番流言,他气冲冲的要去春秋堂把卢阳赶出府去,是岳氏拼命的拉住了他。

“不可呀,眼下还是笙儿的病要紧,等治好了笙儿,你要如何出气我都不拦着。”

慕连樘对慕连笙寄予厚望,他把身家性命都押在慕连起身上,为的正是夺回原本属于他的王位,以慰亡父之灵。

而这一切,若是没有他的爱子来继承,那他费尽心思,甘冒奇险去筹谋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和他的爱子相比,目中无人的慕连起算个屁。

慕连樘也是急了眼,只想不顾一切的把卢阳那个罪魁祸首丢出去,再也不要让她进府。

如果他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不仅要将卢阳碎尸万段,还要把慕连起弄死弄死!

“连成都府的名医都找来了,有哪个人能治好笙儿?都是庸医,废物!我的儿子我自己去救!我今日一定要将那个妖女赶出去,再也不能留她!”

慕连樘怒发冲冠。

岳氏赶紧对一旁忧心忡忡的乐璇和谭总管打眼色,让他们帮着拦住慕连樘。

她疼爱慕连笙的心可一点也不比慕连樘少,只是她为人一向冷静,越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她反而越镇定。

“笙儿的病太棘手,恐怕那些大夫不是治不了,而是不敢治!”

第141章 可怜

岳氏接着说道:“为今之计,还是速速让人领了帖子,去青城山把玄素观的观主请下山来,也只有她那样的方外之人,才不会有诸多顾忌。”

“而且她还因为雪儿的事情欠了我一个人情,她早就说过有朝一日会归还于我,必会尽力救治我儿。”

一听说还有希望,慕连樘如烈火烹油的心终于渐渐冷却下来,他立即让谭总管前去安排,快马加鞭将人请回郡王府。

那一边,卢阳和慕连起同住春秋堂,离慕连笙最近,慕连笙生病的事情,卢阳早就听说了。

她隐约觉得慕连笙生病和那个李管家说的七彩珠子有关。

可她没有证据证实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始终保持沉默。

她这几年进入千里耳的状态少说也有十来次,只有两次被慕连起发现并推醒打断,所以她知道了很多事情。

对郡王府的一些隐秘还有慕连起的真实身份,她也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关于慕连起,她听到的最少,只知道他也是皇室中人,好象是要图谋什么大事。

他手里有一个被范宏称为文书的重要东西,还有一个被范宏称为先王的,也即是慕连起的生父,留下的一笔宝藏。

那宝藏就在大同府附近,范宏之前带着慕连起出现在大同府,应该就是寻找宝藏的下落去了。

但因为担心被锦衣卫发现,所以又从大同府抽身离开。

联合这些信息,卢阳很有理由相信,慕连起的父亲是一个亲王,还是一个本来最有机会问鼎皇位的亲王。

但他没有成功。

夺嫡失败的人,还能有什么好下场,自然是全都被灭了,包括所有参与夺嫡的相关人等,全部被处死。

慕连起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至于他是怎么躲过一劫的,卢阳没有听到。

知道慕连起的身世以后,卢阳一边有些同情他,觉得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将来一定磨难重重。

一边又很凉薄的为自己的未来担心,自己跟着他估计也没有几年好日子过了。

在卢阳心里,慕连起是绝不可能造反成功的。

太难太难。

但卢阳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抱住慕连起这条大腿。

万一真的到了危险关头,她有翅膀,总有机会能救慕连起一命,也算报答他这么多年的维护之情了。

而那个对她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恨不得把她当空气的慕连樘,也是个倒霉的。

他的祖父是前前任蜀王慕连煜坤,他的父亲是慕连煜坤的庶长子。

慕连煜坤死后,由慕连煜坤唯一的嫡子王世子继承王位,可惜那位王世子命短,才当了一年不到的蜀王就死了。

而且他死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于是这王位,按常理是要落到慕连樘的父亲头上。

慕连樘的父亲也满心以为自己是时来运转,竟要从一个庶子摇身一变成蜀王了,高兴得整日里红光满面,走路都打飘,行事也飘飘然起来。

但遗憾的是,慕连樘的父亲没有一个嫡亲的姨母在先帝身边当宠妃。

于是这个蜀王的位置,便越过了慕连樘父亲这个庶长子,直接落在慕连煜坤的庶次子,也就是现任蜀王的头上。

现任蜀王心机深沉。

他为了抢到王位,还抢在先帝面前先告了刁状。

说慕连樘的父亲品行不端,还欺男霸女,在成都府干下累累恶行,实在是罪大恶极,有失皇上的教诲,丢了皇家的仁德和脸面云云。

先帝听说以后派了宗人府的属官前往调查,那位属官虽然也同是皇亲,却和现任蜀王暗中有些往来,私交甚好,自然偏向现任蜀王。

其回京向先帝复命时证实了慕连樘父亲,确实是品德败坏,实不宜继承王位,否则定会为祸蜀地,引发民怨。

先帝果然大怒。

不仅听信馋言,还听了蜀王姨母吹的枕头风,担心慕连樘的父亲会心怀怨恨,给蜀王使绊子,便下旨让慕连樘的父亲,离开成都府到崇宁就藩。

且终生不得私自离开崇宁。

后来先帝死了,当今皇帝承兴帝慕连臻继位,慕连樘的父亲四处谋划,竟给他得了进宫恭贺慕连臻登基的机会,便趁机向慕连臻哭诉委屈,请慕连臻为他做主。

奈何慕连臻并不是个有主意的皇帝,他根本不愿意去管蜀王这一家的破事。

而且先帝旨意已下,他又是刚从哥哥们手里侥幸抢了这皇位,自己的皇位都没坐稳,哪有闲功夫为慕连樘的父亲做主,去得罪已经稳坐王位好几年的蜀王。

慕连樘的父亲失望而回,一路哭回崇宁,又被那当了蜀王的庶弟派了个最低等的内侍来好一通嘲讽,一口气上不来,没几天就活活气死了。

这些都是卢阳从听来的,还有向慕连起问来的,然后自己整理出来的最接近事实的真相。

鉴于慕连樘也是个倒霉鬼,卢阳就大度的不和他计较了。

这天下午,天都快黑了,明华殿却来了三个身穿道袍,戴着道冠,手执拂尘的女道士。

而且是由慕连樘夫妻亲自去迎接进来的。

慕连起不想多事,只是站在春秋堂内的窗下,远远的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看来郡王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不去找大夫,竟然找来了几个女道士。”慕连起摇了摇头。

范宏没有说话,脸上却时有忧色闪过,他是知道那些流言蜚语的,也有些担心慕连笙会出什么事。

慕连樘可就这一个独苗,如果慕连笙不幸遇难,会对慕连起的大事有什么变故,他都必须先考虑好,做好两手准备,防止慕连樘失去理智,来个鱼死网破。

思弦怜悯道:“这个世子也挺可怜,一个郡王世子的封号请了三年也没有请来。郡王又独宠郡王妃,只余这一个儿子,真出点什么事,连个后都没了。”

思琴像看白痴一样看了思弦一眼,“就你好心,你怎么不想一想,万一世子出事,我们公子的处境会如何。”

思弦经他提醒,往深了一想,脸色顿时就有些发白,那同情心也跑没影了。

卢阳也想到了这一层,望向慕连起的眼中带出了一些担心。

第142章 糟心

春秋堂只住了五个人,卢阳,慕连起,范宏,还有思琴和思弦。

卢阳就不消说了,她一向和慕连起同进同出,慕连起不动,卢阳也不会动的,两个小厮的身份也不够。

最后只有范宏代表慕连起去看望慕连笙。

总不能人家生了病,春秋堂却闭门不出,连问都不问吧?

那也太不像话了。

在等范宏带回慕连笙病情进展的功夫,卢阳坐在榻上低头绣花做香囊。

她现在还不会裁衣裳,但绣一些小件的诸如荷包,手帕,岳凝雪做过的笔袋子,扇套之类,她都会了。

这还是卢阳几年前说要学刺绣的时候,慕连起从郡王府针线房,给她要来了一个年纪不算轻的绣娘教她的。

那个绣娘怕卢阳怕得要死,教她的时候恨不得一天就把卢阳教会了,那真是倾囊相授啊。

可惜她只教了卢阳几个月,而且是每天里慕连起下课的时候才来教那么一会。

卢阳有绘画功底,能自己画一些好看的花样子,再照着绣娘教给她的绣法和心得,自己摸索着也绣得似模似样。

她绣的第一件东西,便是笔袋子和扇套。

没有岳凝雪送给慕连起的好看精致,但慕连起却好象很喜欢,立马就将岳凝雪送的给束之高阁了。

然后卢阳就像上瘾了一样,不困的时候除了偶尔画一下慕连起的画像之外,一有时间便绣这绣那。

她默默的绣了不少东西,春秋堂内的几个人,平时用的帕子荷包都是她给绣的。

连一向不喜欢她的范宏,也别扭的戴着卢阳给他做的香囊呢,里头可放了不少珍贵的药材,都是对他这个年纪有益处的。

每每范宏看向卢阳的眼神,总藏着几分糟心。

付鸣广说了,蚕蚕活不久了。

她总这么讨好慕连起,慕连起又喜欢她花心思讨好他,等她一死,慕连起怎么办?

真是糟心!糟心透了!

范宏在探望慕连笙的时候,心里想的竟然是卢阳死了该怎么哄好慕连起。

他和郡王夫妻还有郡王太妃一样,坐在寝房前的大堂内等候。

岳凝雪据说已经因为慕连笙生病而哭晕了好几回,被岳氏着人抱回了映月堂,所以没有出现在这里。

慕连笙的寝房里,此时只留着一个玄素观的观主。

和她同来的另两个女道士,年纪都在三旬左右,手中执着拂尘,正一左一右如门神一般,面无表情的守在寝房前,不许任何人打搅观主为慕连笙诊治。

此观主名为印芝,看起来非常年轻,恍如十六七岁的少女,尤其她肌肤如玉般通透净美,就像是用上好的羊脂玉打造出来的玉人,没有任何的瑕疵。

她眉间有一点朱砂,眉目清冷出尘,浑身似有仙气萦绕,让人一点也生不出亵渎的心思,只想臣服于她,好受她的教化和点拨,沾染些微的仙气。

端的是神奇异常。

印芝是正一道印家的后人,她的真实年龄已经有三十多岁,和外头守门的女道士差不多,真不知她是怎么将容貌维持在十六七岁之间的。

她是印家最有天赋的奇人。

不仅能看透一切邪祟,还能不借助符箓呼风唤雨,使上一些大神通。

她出生于龙虎山,从出生起便与常人不同,印家的老祖宗极为重视她。

她才五岁的时候,便和老祖宗说,她要外出游历,寻找合适的山门专心修炼道法,不问俗世。

老祖宗对于她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遂派了印家几位道法高强的道士一路陪同护送。

印芝到青城山时,感觉这里灵气充沛,环境清幽,便决定在此闭门修行。

时至今日,已有近三十个年头。

印芝不喜欢欠别人恩情,她一看到郡王府的贴子和郡王妃岳氏的一封亲笔信,一点都没有耽误,立时就赶了过来。

她在俗世,也只欠下这一桩人情,还清了,便不会再出青城山。

慕连笙的病来得凶猛,寻常大夫就是有办法也不敢治,实在是他看起来就挺不了多久,死气沉沉大概就是他现在的状态。

出现了死相,他又是郡王府唯一的传人,何人敢治。

但印芝不同,她有一些让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大神通。

她甚至不需要像大夫一样望闻问切,而是徐徐将这三十年来修炼出来的木灵力,缓缓渡进慕连笙体内。

印芝的灵力属木,本就有些起死回生、枯木逢春之效,哪怕是凡人,只要她控制得当,是不会有碍的。

她用灵力游走过慕连笙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很快就找到了慕连笙的病因。

两只有手指粗细的七彩毒虫!

此虫躯体呈扁形,头尾尖细,头部有两根吸盘类的触角,虫身约一根食指长短,表皮的颜色在七彩之间变来变去。

一只雌性毒虫正在慕连笙的颅内不停的产卵,另一只雄性毒虫则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般,将雌性毒虫所产的虫卵,从原地搬离,散到慕连笙的脑内各处。

那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虫卵密密麻麻,都快遍布慕连笙的整个大脑了,看起来非常恐怖。

最可怕的是,这些虫卵正有破壳而出的征兆。

只要被它们出来,第一件事必定是吸食慕连笙的脑髓,那慕连笙必将命丧黄泉,绝无幸免之理。

哪怕印芝是修道之人,此时看见这些恶心的虫卵,也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一查出慕连笙的病因,便开始运用灵力一点点的将毒虫和虫卵包裹住,再一一自慕连笙的鼻口处拉扯出来。

画面十分惊悚。

这些毒虫和虫卵的生机也被印芝用灵力暂时封住。

她随手招过寝房内的一个木质锦盒,将里面放置的物件倒了,又把毒虫和虫卵放在锦盒内。

如此反复清理了多次,才把慕连笙颅内的虫卵全部清完。

做完这些,印芝明显感觉到灵力流失的太快,怕是要好好打坐一番才能恢复。

但此事还没有完,毒虫咬伤了慕连笙的大脑,还吐了毒液在里面,这些才是造成慕连笙昏迷不醒,一脸死相的原因。

印芝又用她那柔和的灵力为慕连笙修复伤处,并化解他体内的毒素。

第143章 画风不对

此番诊治,将印芝苦苦修炼出来的灵力挥霍一空,非得打坐个两三天不可了。

“徒儿。”

印芝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很年轻,一如她的外表,有着少女般的质感。

大堂中众人都安静而焦急的等待着,印芝的一声徒儿,所有人都听见了。

慕连樘夫妻连忙站了起来,眼巴巴的望着寝房门的方向。

守在门口的两个女道士,在印芝开口唤她们时,已经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门没有关,慕连樘夫妻对视了一眼,迅速抬脚跟上。

他们一动,郡王太妃,范宏也跟着动了。

房内印芝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徒弟们很担心她,正在寻问她可有大碍。

印芝道:“无碍,只要打坐几日便可恢复。”

她看慕连樘夫妻等人都进了屋,便指了指黄花梨带托泥三足香几上的锦盒说道:“就是这毒虫咬了他,还在他颅内产卵,不过已经被本仙清除干净,可保他性命无忧。”

一粒粒头发丝一样大的白色虫卵,密密麻麻的躺在锦盒内,还有那两只拇指大小的满是粘液的毒虫。

且毒虫身上还在不停的变幻着颜色,让屋里的人一想到它们刚才还待在慕连笙的脑子里,顿时就觉得恶心反胃。

浑身都毛毛的,又凉飕飕的。

慕连樘夫妻一看见这两只七彩毒虫,脸上的血色刹那间便褪了个干净,险些要站不住脚。

“这……这怎么……”慕连樘面如土色,简直不敢相信。

岳氏显然也和慕连樘想到了一块,差点就要一头载倒,她的嘴皮子都是哆嗦的,“不可能,我弟弟不会害笙儿的,这不可能!”

她又大声将外头等着的乐璇喊了进来,“你去找笙儿身边侍候的人问一问,他舅舅送给他把玩的两颗七彩珠子在哪里,赶紧给我找来!快去!”

乐璇看岳氏手都在发抖,哪还敢多问,应了声‘是’急忙退了出去。

郡王太妃被他们夫妻俩惊恐的表情给弄糊涂了,连声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扯到笙儿的舅舅身上了?”

慕连樘看向岳氏,夫妻俩对望着,均从彼此眼中看出了自己对此事的怀疑。

他回答郡王太妃,同时也是安慰岳氏:“这里头一定有误会,先不要问,等乐璇回来了再说。”

郡王太妃向来没有什么主见,听慕连樘这么说了,便没有多言。

岳氏感激的看了一眼慕连樘,夫妻俩一起去看慕连笙,见他脸上的灰败之气已经消散了许多,也不若之前浮肿,心中不由大定。

只要慕连笙好好的,旁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再查。

夫妻俩同时松了口气,不住的向印芝道谢。

若非有范宏在场,岳氏都恨不得给印芝跪下来,“观主真乃神人也!”

印芝一言不发,她欠下的人情已还,和这些人都不会再有瓜葛。

她刚要开口道别,慕连樘突然说道:“观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屋里只有范宏一个外人,他这么说明显是要避着范宏。

范宏人精似的,哪会看不出来,不过他也不想参和岳氏娘家人的事情,巴不得赶紧走。

他拱了拱手,对慕连樘说道:“既然世子大好,付某也就放心了,付某先行告退,也好将这一喜讯转告延松,免得他挂念。”

慕连起才没那么好心,会管我儿的死活!慕连樘心中冷笑,可他现在还真没什么心思管他,点了点头允了。

范宏离开之后,慕连樘十分诚恳的向印芝说道:“观主的大恩大德,我慕连樘没齿难忘。只是如今我尚有一事不明,不知观主能否为我解惑?”

“你说。”印芝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疏离而淡泊的,很符合她方外高人的仙子形象。

慕连樘看了一眼锦盒,神色变幻不定,隐隐带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这毒虫,可是有人给我儿下的蛊?”

印芝不疾不徐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是不是蛊本仙不知,但这毒虫本仙认得,它是极其罕见而且歹毒的食髓虫。最善于用它的外表蛊惑人心。”

“它一旦吃饱之后会把身体卷成一颗圆形的珠子,并不时的变幻颜色,在夜间还能发出七彩光芒,摇一摇还能鸣笛,很容易诱惑别人将它带走。”

“等它饿醒之后,它便会钻入这人的脑内,吸髓进食,将这人的脑袋吃空方会离开,去等下一个上当受骗的人。”

“令郎也是运气不好,竟然会碰到一对食髓虫,这才会如此严重,如果再晚一些,等虫卵破壳,这些小毒虫会在他脑内长大,到时候,整个郡王府的人都会成为它的美餐。”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可能吓到了众人,她轻轻一笑,说道:“不过此虫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它爬行的速度十分缓慢!”

“它最喜欢以圆珠的形态滚动,而且它不吃饱是卷不成圆珠的,所以一旦发现此虫,一脚踩死就可以了,不可能会发生本仙说的那种情况。”

印芝这一笑,真是令满室生辉,还颇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娇憨。

岳氏却怎么想怎么觉得画风不对——敢情她是在吓唬我们啊?

这和岳氏想象中庄严肃穆的一观之主也相去太远了,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和慕连樘此时已经能确定,这两只毒虫确实是那两颗七彩珠子,是岳氏的嫡亲弟弟命人带来给慕连笙的。

岳氏的弟弟十分疼爱这个侄子,每一年慕连笙的生辰礼,他如果不能亲来,也必会送来一大堆稀罕的东西给慕连笙把玩。

今年春上他外放到福建的泉州府任正五品同知,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得空,便让家仆赶在慕连笙的生辰礼之前,将他为慕连笙准备的礼物送到了郡王府。

慕连樘夫妻都极为信任他,没有人会对他送给慕连笙的礼物抱着怀疑的心态。

简单的看过之后,发现没有慕连笙这个年纪不可以玩的看的,便交给了慕连笙,让他自己做主,愿意留着就留着,愿意赏人就赏人。

这其中就有一个没有写在礼单上的不足手掌大的锦盒,里面装着两只七彩珠子,慕连笙一看便喜欢上了,死活要自己留着。

第144章 其心当诛

岳氏拿他没办法。

又觉得弟弟肯定是看这两颗珠子漂亮,随手放进装着礼物的箱子里,忘了添在礼单上也有可能。

毕竟这只锦盒这么小,被疏乎的可能性简直太大了,哪里还会考虑那么多。

过了一会乐璇回转,说侍候慕连笙的小太监,这两天都在担心慕连笙的病情,还真没有人去注意那两颗七彩珠子。

而且珠子一直是慕连笙收着,谁都不给看的,就是翻遍了明华殿也不可能找出珠子来。

慕连笙的寝房里也没有找到。

事已至此,不需要再多说了,岳氏的弟弟送来的两颗珠子,就是这两只差点要了慕连笙性命的毒虫!

因天色已晚,印芝才提出要回青城山,就被慕连樘夫妻热情的拦下了。

“我们如此匆匆把您请来,您又费了这许多心血救治我儿,总不好连一顿饭也没吃,就让你们连夜回山吧?那样会让别人以为我们郡王府不识礼数的。”

“不如留下来住上几天,您刚才不是也说要休养个几日方可无碍吗?我们郡王府别的没有,可这客院还是足够您和您两位徒儿住下的,您就不要再推辞了。”

“而且我府上有一位厨子的厨艺十分了得,做得一手好素食,我马上让他备下一桌素宴,给您端到客院去,就这样说定了!”

印芝本想拒绝,被她的两个徒弟抢过了话头,一个说:“师尊,我看您面色不好,郡王夫妇又如此好客,就住个几天,等您身体大好了再回山吧?”

一个又说:“徒儿从未见过师尊如此虚弱,甚为担心,且天晚难行,观中离此还有百多里远,师尊若一心要走,可先暂留一宿,等明日天色大亮,在起程回山不迟。”

两个徒弟都很担心印芝,印芝久居玄素观中,平日很少有这般灵力枯竭的时候。

印芝看她们一个个这么执着,徒弟说的也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能留下印芝,慕连樘夫妻心花怒放,紧着让人速去安排,又亲自领着印芝等人前往客院中最好的一处院子住下。

稍事休息之后,一桌素食也由几个婢女鱼贯端入。

慕连樘没有说谎,这一桌素菜,光卖相就足以引人垂涎欲滴。

等印芝夹了一箸进口,那美味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在舌尖久久萦绕不去,让印芝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好好吃。

她这里吃得正香,慕连樘却在瑾安殿,对着几个心腹,吩咐着一条条的命令,让赶紧去办。

而岳氏已经写好了信,让人带信去泉州府,问问弟弟,这个锦盒是怎么回事。

慕连樘暗中另有一股势力,可夜间行走。

第二天上午,李管家一行来送礼的人便被慕连樘派去的人给追了回来。

被带回郡王府的路上,李管家听说慕连笙差一点就因为那两只毒虫丧命,心中害怕到了极点。

一见到慕连樘夫妻的面,不等他们问话,便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

他的话并没有什么用,没有岳氏弟弟的回信,岳氏不放他这一行人走。

谁知道李管家是不是收了什么人的钱财,居心叵测,借着她弟弟的手,暗害慕连笙的性命。

这是既除了慕连笙,又挑唆了岳氏娘家和郡王府的关系,实在是歹毒,其心当诛!

有了李管家几个疑似凶手的人物,吸引众人的视线和注意力,也就没人敢再传那个荒诞的流言了。

那些满天乱飞的流言就这般消散无踪。

而主导流言的幕后黑手:岳凝雪,本来是要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让盛怒中的慕连樘夫妻不顾一切的去对付卢阳。

却没有料到,那个说自己能母仪天下的玄素观观主印芝,竟会突然而至。

还轻轻松松的救下了慕连笙,无形中堵住了众人的嘴,让卢阳这么快就置身事外。

她怎么就这么好命!岳凝雪气呀恨啊,手里的帕子都被她扭成了麻花团。

如果让岳氏知道,她在弟弟病危的时候,还在想着怎么利用父母的焦虑担忧算计卢阳,一定会对她很失望寒心的。

所以岳凝雪一得知弟弟好转,第一时间便下令暗中散布流言的几个人赶紧闭嘴。

没了源头,别人也不是傻子,知道慕连笙的病不是卢阳害的,还会冒险去得罪卢阳这个让人畏惧的妖女。

*

卢阳从范宏口中得知毒虫的事后,真心有些替慕连笙拘一把同情的泪。

你说你平时对我好一点,哪怕当我是透明的,不那么鸡蛋里挑骨头,明里暗里的等着看我笑话,我何至于明知道锦盒有异,还不提醒你呀!

还好慕连笙没死,不然卢阳还真会有那么几分愧疚。

又过了两天,卢阳听范宏说,被看守起来的李管家想起了一件事。

他说他在成都府投宿的时候,夜里隐约听到有人撬锁的声音。

他当时还特意起来查看,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那锦盒里装着两只毒虫,依自家主子疼爱世子的程度,不可能是自家主子后来塞进箱子里的。

一定是在成都府的时候,被人撬了锁添进去,然后又换了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锁头,把他藏在袖袋里的钥匙也一并给换了。

目的就是要把锦盒内的毒虫经由这条途径,直达慕连笙手中。

卢阳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她一听就想到了气死慕连樘父亲的蜀王头上。

这是要赶尽杀绝的节奏啊。

卢阳还真就猜对了。

慕连樘听了李管家的话,立时就把成都府的蜀王给疑心上了。

他开始让人暗中查访。

果然查到蜀王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从一个琉球国商人那里买了这两只毒虫,欲图断了他慕连樘的子嗣!

好你个庶子!一次次使那下三烂的手段加害于我,你是不把我崇宁郡王一脉斩草除根,誓不罢休啊!

慕连樘勃然大怒,当即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倾尽全力襄助慕连起,将暗中招募的兵马和屯积在某个秘密据点的兵器,奚数交给范宏,再无一丝留手。

这种隐秘,卢阳是没有资格知道的。

郡王府里除了岳氏和慕连樘的心腹外,也没有人会知道。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岳凝雪。

第145章 炕屏变抹布

岳凝雪这三年,忙着学习各种后宅生存和管理的本事。

少不了就要学那勾心斗角,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尔虞我诈的技能。

她学以致用,屡屡用在卢阳身上,却从未有过建树。

反而成了卢阳和慕连起之间的调味剂,让两个小孩之间的情谊更加牢不可破。

岳凝雪憋憋屈屈的过了三年,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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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不见

她想嫁给慕连起!当慕连起的妻子,在慕连起造反成功之时,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好大的野心。

卢阳知道以后,对岳凝雪的举动,也就能理解一二了。

但她不会因为理解岳凝雪,就远离慕连起,成全她。

没有慕连起的庇护,自己会死得很难看的。

卢阳孤身一人,没有家族,又身有残疾,这就注定了她在这个时空,必须要依附别人才能生存下去。

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一点离开慕连起的心思都没有。

岳凝雪比慕连起年长三岁,又一门心思要嫁给慕连起,存了这样的念头,行事起来势必就要矮了慕连起一头。

所以她才会下意识的让着慕连起,不敢过份开罪于他。

再一次次被慕连起戏弄嘲笑之后,又如野火烧不尽的小草一般,一次次的卷土重来。

执着得让卢阳都有些佩服她了。

这一次,岳凝雪又没有一点悬念的被慕连起气哭,她又不好让尚在病中的弟弟瞧见,便跑出了明华殿,回了自己的映月堂。

她的贴身婢女如意和如萱不能进明华殿,这两天都待在映月堂,一看岳凝雪眼睛红红的,知道她肯定又是受了慕连起和卢阳的气,急忙过来安慰她。

两个婢女和开始的卢阳一样,不懂岳凝雪对慕连起的执念,她们只是看不得岳凝雪难过,所以要哄她开心。

她们俩千篇一律的好话,诸如慕连起还小,等他再大一些就会知道她的好了。

卢阳只是区区一个婢女,又是个残废,迟早会让慕连起厌烦的云云,都已经开解不了伤心愤怒的岳凝雪。

这些话她听得太多,也听得够够的了。

她等了三年,讨好了慕连起三年,有用吗?还不是被慕连起嫌弃,动不动就给她没脸。

这也是郡王府的人还不知道慕连樘夫妻的打算,如果让人知道她以后是要嫁给慕连起的,那她还有什么脸面?

她在慕连起心中甚至还比不过一个低贱的婢女!

且这婢女还是死哑巴臭瘸子!

这样下去,她非得被满府的人笑话死不可。

如萱看她一脸阴霾,怕她气出个好歹,突然灵机一动,小声说道:“大小姐还记得那个玄素观的观主吗?”

岳凝雪的声音硬梆梆的:“怎么会不记得,如果不是她多管闲事,那个贱婢早就已经滚出府去了。”

如萱听她说话这么没有顾忌,心里有些发慌,连忙到外头看了看,见没有闲杂人等,这才松了口气,返回屋中。

她的举动终于让岳凝雪反应过来,作势打了下自己的嘴,补救道:“我被那个贱婢给气糊涂了,说起来,那个观主还是弟弟的救命恩人呢,可惜那天我哭晕了,竟没有去看上人家一眼。”

她问如萱,“你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来?”

如萱刚要说话,猜出如萱意图的如意抢着说道:“那位观主也是个妙人,听我娘说,两天前她将世子救回来的时候,还死活要连夜回青城山,是郡王和娘娘好不容易才说服她,让她留下来的。”

“她说不愿染上烟火气,住上一宿,天一亮就走,可她非但没走,还留了两天,到现在都没有要走的打算呢。大小姐可知,她为什么没走吗?”

岳凝雪诧异道:“她还没走啊?”

因散布流言一事,岳凝雪心中有愧,担心岳氏会知道自己私底下的小动作,为了挽救自己在岳氏心中好女儿的形象,她这两天一直陪着慕连笙,亲自照顾他。

又是喂药喂汤又是擦身的,两天都没怎么松懈。

婢女看她一脸疲倦,也不敢在她面前饶舌,以至于她都不知道,那位神通广大的观主还留在府里。

岳凝雪一向看重如意,也愿意给如意体面,加上她心中也想知道印芝留下来的原因,于是她顺着如意的话问道:“为什么?”

如意笑道:“她是被我们郡王府的素食给吸引住了,还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美味佳肴!婢子真是想不到,清心寡欲的观主,竟然会这么馋嘴。”

岳凝雪也笑了起来,阴郁的心情果然好了些许。

如意偷看一眼如萱,有些担心如萱会怪自己嘴快,抢了她在岳凝雪面前卖好的机会。

如萱却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露出一抹宽容的不在意的微笑,还示意她接着说。

如意心中极为得意,她也是被如萱的退让惯坏了,这么多年下来,心底隐隐就有些瞧不起如萱。

她话头一转,和岳凝雪说道:“印观主能在举手投足间治好了世子,一定是个道法高深的道士,连娘娘都说她是个活神仙呢。”

“眼下这个活神仙还留在郡王府,大小姐何不趁此机会,让活神仙收了那个妖孽,免得她总是给大小姐气受。”

“对呀。”岳凝雪豁然开朗,激动的抓住了如意的手,展颜笑道:“还是你聪明,竟想到了这么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时间不等人,我们现在就去找观主,让她悄悄的收了那个贱婢,一了百了!”

如意的一番话,让岳凝雪充满了希望,她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冲冲的带着如意去客院找印芝。

彼时印芝正在屋中小憩,她午膳时没有忍住多喝了几杯梅子酒,现在还有些醉意。

印芝的两个徒弟让岳凝雪稍等,其中一个去叫醒印芝,说郡王府的大小姐前来拜访。

酒还没醒的印芝,听到郡王府大小姐六个字,顿时就惊醒了。

她条件反射般的说道:“不见!”

她徒弟看她说的那么坚决,脸上却满是心虚的表情,心中喟叹不已,转身出去告诉岳凝雪:“家师还在打坐,不便见客,大小姐请回吧。”

只要不是面对慕连起和卢阳,岳凝雪的涵养功夫也算没白学。

她笑脸相迎道:“不妨事的,既然观主在忙,那我就在此等上一等便是。”

女道士客随主便,岳凝雪是郡王府的主子,主子要等,身为客人的她怎好多言,只能让岳凝雪自便。

眼看着都要到晚膳时分了,印芝正眼巴巴的等着传膳呢,那岳凝雪还坐在大堂一动不动!

第147章 黑狗血

印芝在屋子里烦躁的走来走去。

满脑子就想着美味佳肴美酒佳酿,竟是一点修道之人的淡然都没有了。

“她怎么还不走?”印芝压低了声音,很有些抓狂。

一个女道士眼观鼻,鼻观心的说道:“她一个小姑娘也不会吃人,师尊怕她做甚?”

“谁说我怕她了?”印芝差点跳起脚来。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连忙稳了稳心神,端着身子说道:“为师这就去见她一见,免得你们以为为师怕了她!”

女道士看印芝抬脚出去了,和另一个女道士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微笑:师尊就是好骗。

印芝走到大堂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淡泊而疏离的神情。

岳凝雪独自等了这么久,早就不耐烦了,如意也被她派去瑾安殿和明华殿传话,说自己在印芝这里,找印芝问点事情,问完了就回去。

如果不是还要求着印芝,岳凝雪哪里有这么好的耐心。

她一看见印芝出来,立刻起身,脸上堆满了笑容,“观主可大好了?听说您前两日为了救我弟弟,颇耗费了一番心神,我却到了此时才来拜访您,心中好生过意不去。”

印芝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看岳凝雪的眼神,就像看着屋中的一个杯子,波澜不惊,“本仙很好。”

岳凝雪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印芝没有接话,她现在就是把岳凝雪想象成了杯子。

岳凝雪看她一点也没有要交谈的意思,便厚着脸皮主动开口道:“其实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请观主帮忙。”

帮忙?看来她还不知道那一句箴言的事。印芝的心里一松,神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不再那么不近人情,“何事?”

岳凝雪一看有戏,急忙吧啦吧啦的如此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府上有一个妖女,她……”

“不可能。”印芝惦记着晚膳厨子会做什么新的素食,不等岳凝雪再吧啦下去就打断了她。

并且为了堵住岳凝雪的嘴,信誓旦旦的说道:“不要说郡王府,就是整个崇宁县,也没有任何妖气,不可能有妖。”

她又对跟出来的两个徒弟吩咐道:“徒儿们,速去传膳,为师饿了。”

“是,师尊稍候,徒儿这就去。”一个女道士退了出去。

岳凝雪呆若木鸡,脸上一片僵硬呆滞,真让人怀疑一阵风吹来,她那张脸就会像瓷器一样龟裂,然后一块块掉下来,就此分崩离析。

她不死心的对印芝说道:“她真的是妖女啊,您可曾听说过,哪个普通人可以弄塌两层高的小楼?而且还是两栋!”

“她还把一个粗壮的仆妇挂在三丈高的树上,还经常莫名其妙会耳聋,把延松……就是您曾经说过的,那个我命定的……”

当着印芝的面,岳凝雪有些说不出口,她羞羞答答,期期艾艾的说道:“就是我未来的夫……夫君,那个妖女把他的心都勾走了。”

“就她那样又哑又瘸又聋的婢女,如果不是使了什么妖法,延松怎么可能会看上她,还和她同进同出,甚至……同榻而眠!”

说到最后,岳凝雪脸上的羞涩早已经没了,只剩了一脸愤怒。

印芝在她那么有深意的看着自己,还说什么命定的未来夫君时,心中就有些紧张:坏了,这小姑娘知道那句箴言的事了。

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到十多年前的那一天。

当时她修炼遇到了瓶颈,独自在山中闲逛,寻找突破的契机,却遇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那个妇人非要把自己的孩子给她,求她将孩子带大,没说两句话就突然开始狂吐黑血,说自己中了毒,命不久矣。

印芝那年才二十出头,又久居山中,涉世未深,不懂人间险恶,一心想救活那妇人,便用她那还无法运用自如的灵力,渡进妇人体内。

这一查看方知,妇人根本没有中毒,而是趁自己不备吞了一包黑狗血,咬破了装黑狗血的囊袋,造成一副中毒濒死的模样。

妇人在欺骗印芝。

印芝非常生气,根本没有去深想,妇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诡计将孩子交给她抚养。

她这一生气,本就不稳定的灵力便在妇人体内疯狂游窜,竟将妇人的经脉全给震碎了。

妇人在片刻间就已经死得透透的。

印芝慌了神。

她失手害死了妇人,妇人的孩子怎么办?

如果她甩手不管,心中必定会存下心魔,于她日后修炼多有妨碍。

可这孩子的母亲是自己所杀,叫她如何能养在身边,日日面对?

印芝陷入了两难之境,抱着孩子远离了此地,连妇人的尸体都没给收殓。

也就那么巧,正好那天郡王妃岳氏来青城山还愿,途中和印芝相遇。

印芝看岳氏打扮得雍容华贵,又仆妇成群,觉得她一定出身富贵之家,必定能照顾好这个孩子,便拦住了岳氏,要把孩子给她,骗她说她和这孩子有缘。

岳氏的儿子才诞生没多久,她那时坚信自己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自然不肯要。

还以为印芝是个风流**的女道士,不知和谁苟合生下了孽种,又不愿将孩子养大,所以才想丢给她。

印芝无奈之下,只好瞎扯了一通,说这孩子将来有母仪天下之象什么的。

为了取信岳氏,她还用灵力作法,招来一小片雷雨,并告诉岳氏,她是玄素观的观主,只要岳氏将这孩子带回家中抚养,她便答应岳氏一个条件,当还她收养孩子的恩情。

岳氏被印芝的神通震慑住,信以为真,果然高高兴兴的将这孩子带回了家,取名岳凝雪,成了郡王府的大小姐。

从此以后,岳氏每一年都会派人来玄素观拜访印芝,添香火钱。

印芝过后有些心虚,但她想着,岳凝雪的母亲虽然是自己失手害死的,可她已经还了她女儿一个富贵人生。

自己又许了岳氏一个心愿,只要帮岳氏度过一次难关,就算两清了。

等岳氏将这孩子养大,肯定会和这孩子有母女之情,哪怕知道印芝在说谎,也不会因为这孩子没能母仪天下而舍下她。

如此也算皆大欢喜。

第148章 仙子

但这件事始终是印芝哄骗岳氏在先,哪怕是救了慕连笙一命,她也还是有些发虚。

总感觉自己当时太冲动,为了甩掉岳凝雪,竟胡说八道,实在不像个修道之人。

如今听了岳凝雪的一番话,印芝真有种狗血淋头的感觉。

怎么还扯出一个命定的未来夫君了?

她记得她当年只说了岳凝雪有母仪天下之类的瞎话,好象没说什么她会有一个命定的夫君吧?

这个未来夫君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什么妖女的,事情好象越来越复杂了呀!

印芝有些头疼,她可不认为自己欠了岳凝雪,要怪就怪她母亲心术不正。

竟自吞黑狗血又吐出来,骗自己中了毒快死了,否则自己也不会因为着急,用当时还不够娴熟的灵力去救她母亲,然后失手害死了她。

印芝决定不再管这些闲事,装傻到底,“本仙刚才又查了一遍,郡王府内并没有妖气。你所说的妖女,有可能只是个懂些拳脚功夫的人,或者这里头有什么巧合,才让你误以为她是个妖孽。”

她看岳凝雪要开口,又飞快的加了一句:“本仙乃修道之人,不得妄伤生灵,你还是回去吧,本仙要用膳了。”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岳凝雪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极不甘心的问道:“您确定过了,郡王府内真的没有妖女吗?可她明明就是个妖女啊,不然延松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

“这等俗事,莫要说与本仙听,污了本仙的耳。”印芝的脸色沉了沉,显出十二分的不耐来。

如果不是念在岳凝雪那死去的母亲份上,印芝才懒得和她多费唇舌。

见岳凝雪犹不死心,还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样子,心中就很不高兴,那强大的威压直接落在岳凝雪身上。

岳凝雪仿佛有千斤加身,周身竟无法动弹,一时吓得骇然失色,脸色苍白无比。

“师尊!”女道士悄悄的唤了一声印芝,声音充满了无奈,“息怒啊。”

印芝轻哼,收回外放的灵压,又看了一眼岳凝雪冒着冷汗惊魂未定的模样,不悦的说道:“送客,为师不要再看见她。”

女道士对印芝生起气来完全不管别人感受的性格,一向深有体会,见师尊发话,女道士可不敢在这时候触印芝的霉头,很听话的将吓得浑身发软的岳凝雪请了出去。

“家师的性情一向如此,大小姐不必介怀。”

到了院中,女道士看岳凝雪仍然沉浸在恐慌之中,心中便有些不忍。

岳凝雪现在还后怕不已,对印芝是仙人一事却是真的信服起来,也对自己将来能母仪天下一事,更加笃信不疑。

既然印芝都说那个贱婢不是妖女,那延松到底喜欢她什么?

岳凝雪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慕连起为什么那么眼瞎,放着她这样尊贵的大美人不要,却喜欢那个才十岁的小豆芽!

自己哪点比不上她?

被她念叨的卢阳和慕连起,正在春秋堂用晚膳。

这个时空的人晚饭吃得早,往往是天还没黑就吃完了。

吃完晚饭之后,两人坐在廊下纳凉,慕连起很勤奋的拿着策书籍在看。

卢阳雷打不动的歪在椅子上睡觉,等到差不多酉时中的时候,慕连起才唤醒她,两人一起走出春秋堂。

这些年,随着卢阳的身高变化,小腿上的神经已经萎缩得很明显,她就是走得再慢,也能显出一点瘸来。

所幸慕连起对她很好,这几年的补药没少过,她也能自己走上一段路。

只要不走太远,运动量不大,基本上没什么大毛病。

所以卢阳每天都会在吃过晚饭后,和慕连起一起从春秋堂溜达到园林,在里面逛上一逛,呼吸呼吸园林中花香的气息。

现在是仲秋时节,园林里的丹桂已经盛开,香气不会太浓郁,十分清香好闻。

卢阳不喜欢和郡王府的主子们撞见,一般都会挑一个人少的时间来。

可是今天,卢阳竟在池塘边的假山上,看见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没有丝毫坐相的,整个身子都恨不得靠在假山上的人,而且还是个穿着道袍的女道士。

这不是那天来救慕连笙的其中一个女道士吗?她怎么还没离开郡王府啊?

卢阳和慕连起对视一眼,本来是打算绕路离开池塘。

不成想,那个坐没坐相的女道士,原本是垂着头歪在假山上闭目打盹的,不知怎么突然在这会儿睁开了眼睛,往卢阳和慕连起的方向望了过来。

两个人所站的地方,离池塘尚有三四丈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

刚看见女道士的长相,卢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美好仙,这妥妥的是一位遗落尘世的仙子啊!

这样仙气萦绕的美少女道士,实在不多见,慕连起也有些侧目,和卢阳一样呆呆的看了她好几息的功夫。

三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凝望了片刻。

此道士正是印芝,她吃饱饭之后,越想岳凝雪的事情越恼火。

本来嘛,她好好的游山玩水寻求突破的契机,却碰到一个非要把孩子塞给她的妇人。

结果这妇人还装中毒骗她,她一气之下失手害死了她,又不想背负心理负担,不得不把她的女儿岳凝雪抱走。

可她实在不想将岳凝雪养在身边,便把她丢给了岳氏,为了让岳氏心甘情愿的带大她,自己又扯了个弥天大谎,还因此欠下岳氏一个承诺。

这都什么事呀?真是憋屈透顶!

印芝心情不好,索性偷了半壶酒出来,看这里清静,便坐在这里独自喝酒,可喝着喝着,她就醉了。

醉了的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问题。

但她的识感比别人强上许多,听见卢阳和慕连起的脚步声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她没怎么注意卢阳,更多的是盯在慕连起的脸上。

哎呀,这个小公子好俊美的相貌,不如抓回去做本仙的徒弟吧。

印芝迷迷糊糊的想着,玉一般的脸上通红通红的。

显然是喝酒喝上了脸,没了平日的淡泊宁静,倒多了份属于少女的天真娇憨,让她看起来诱人极了。

第149章 疯道士

她半眯着眼睛,看慕连起的模样实在长得好,不由就嘻嘻笑了起来,倚在假山上,歪着头自言自语道:“真是好相貌,合该做本仙的徒弟。”

“且让本仙算上一算,他的命数如何,与本仙可有师徒之缘。”

这般浑浑愕愕的说着话,印芝还真的掐决施法,开了天眼,仔细的看慕连起未来的运势。

这是要遭天遣,减寿数的!

若她清醒着,必不会这样草率行事。

也就是这一看,印芝又吃吃笑道:“本仙莫不是真的醉了吧,随便一看就是个紫微帝星,呵呵呵……”

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如见了鬼一般坐直了身子,若不是喝醉了腿软,她是恨不得跳起来的。

她竟然看见了自己的红鸾线!

那根若隐若现,由一朵朵桃花串连而成的红鸾线,竟从自己的手腕缠到了那个小屁孩的右手腕上!

而那个小屁孩的红鸾线却不是缠在她的手上,而是缠到了他身旁那个小姑娘的手腕上。

这怎么可能呢?

极度的惊异之下,她的酒也醒了大半,立时用灵力驱散这晕乎乎的酒意。

再去看慕连起时,又因为已经施法看过一次的原因,再怎么看也不准了。

她悚然而惊,直揪着自己脑袋上的道髻,不愿意相信刚才看出的天机。

还为自己找了个很合理的借口:都怪郡王府的厨子太会做菜了,才会让本仙动了凡心,竟然流连在此两天的时间!

还在一个小屁孩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姻缘,且这小屁孩中意的还不是自己!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想我印芝向道之心坚如磐石,岂会有姻缘一说?

显然是方才喝醉了看花了眼,做不得准的!

本仙还是立刻返回道观,潜心修道要紧,万不得贪恋口腹之欲,以免自毁修行!

她这里因为偶然间窥见了自己的红鸾线隐隐约约缠在慕连起手里,生生把酒意给吓没了,那站在不远处的卢阳和慕连起却面面相觑,直把印芝当成了神经病。

实在是印芝的表情变化得太快了。

一会儿像看见了猎物一般盯着慕连起猛瞧,一会儿又吃吃发笑,一会儿又吓得双目圆睁,一会儿又闭上眼睛自说自话。

那声音小得慕连起和卢阳是一句也没听见。

这是哪里来的疯道士!

两人心中如此想着,很有默契的一起抬脚离开,让疯道士在这里自娱自乐。

印芝也是一般想法,什么姻缘不姻缘的,只要她一心向道,自然就无从谈起。

所以她也同时站了起来,和卢阳两人往相反的一条小径走去。

打算离开园林回客院,带着两个徒弟马上返回道观,从此以后永不下山。

把慕连起抓回去当徒弟的想法自然也早被她抛在了脑后。

什么紫微帝星,在印芝心里远不如修道有意思,她才不会在乎这个天下是谁当皇帝。

离开园林的出口只有一条,两方又都急着离开,不可避免的在出口处撞在了一起。

卢阳和慕连起还好,只当她是个疯道士,急忙往旁边退了几步。

印芝却突然睁大了眼睛,迅速贴了上来,而且一只手也扣在了卢阳的胳膊上,一脸的震惊之色。

“放开蚕蚕!”慕连起大怒,下意识的抽出腰间悬挂的幻灭剑,直刺向印芝的手腕。

那短剑锋芒毕露,印芝却丝毫不惧,护体灵光一开,只听当的一声,短剑震开,甚至将慕连起逼退了一大步。

卢阳只看见印芝身上青光一闪,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的手,竟然躲开了幻灭剑。

慕连起也呆住了。

他刚才用尽全力刺向印芝,是想逼印芝放开卢阳,却没想到,他这一刺,竟好象刺在了坚硬的石头上。

还似乎将他的一刺之力全反弹了回来,震得他虎口剧痛。

此时印芝做了一个让慕连起和卢阳都想不到的动作——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露出一抹极为舒爽陶醉的神情。

“原来你是同道中人!”印芝喜出望外,像拣到了什么宝贝。

“承兴七年的除夕之夜,在青城山上出现过一股极为精纯而强大的灵力波动,和你身上的这股灵力,其气息一模一样!”

不会吧,难道这个女道士是修仙者?卢阳惊疑不定,隐隐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还记得,她在承兴七年的除夕之夜,确实是带着慕连起往青城山飞过,难道那个时候就已经被这疯道士发现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

确实有这么倒霉,当年有一位年轻女道士,曾在青城山追踪过卢阳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波动,而那位年轻女道士,正是印芝。

印芝现在就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她站在卢阳身边,只觉得卢阳就像个源源不断散发着灵力的宝贝。

只不过是挨着卢阳,沾沾她身上的灵力,她就感觉自己通体舒泰,卡着七八年没有动过的瓶颈竟隐隐有突破之势。

太美妙了!

这个小姑娘她一定要带走!

印芝脸上对卢阳势在必得的神情,让慕连起充满了危机感。

当下也顾不得幻灭剑为什么会伤不了她,一剑一剑的拼了命的向印芝刺过去。

“疯道士,放开蚕蚕……”

他每刺一剑,印芝身上必有青光闪过,那一剑一剑的力量最后全都反弹给了慕连起。

不多时,慕连起便被震得吐出一大口血来,看得卢阳大为心痛,拼命的在印芝如铁臂般的手掌下挣扎着。

慕连起一受伤,四面八方寒芒闪闪,五花八门的暗器纷纷向印芝袭去。

印芝虽然得天独厚,修炼出了法力,但她的对敌经验太少,没有什么杀伤性强大的法术。

那护体灵光也因为功法缺失的缘故没有学全,护不得她全身,挡慕连起一人亡命的进攻就已经有些吃力了。

如今再多了这么多的暗器朝她袭来,她立刻显得手忙脚乱,一直抓着卢阳的手也松了开来。

顾此失彼之下,印芝只能用法力化出的护盾护住要害,胳膊和腿上却中了数枚暗器,疼得她惨叫了好几声。

她自修炼出法力以来,到哪里都受人尊重敬佩,所有的人,无一不把她当仙姑般敬着,她何曾受过这样的伤。

印芝大怒。

第150章 好沉

“你敢阻拦本仙?”印芝怒极,柳眉倒竖,怒视着慕连起:“本仙都已经决定回观潜修放你一马了,你还敢拦着本仙?”

“既然如此,本仙就先除了你,免得日后你有机会阻本仙修行!”

自己的红鸾线不是隐约牵在他手里吗?那就杀了好了,杀了就省事了,一点后患都没有!

印芝恶狠狠的想着,但她愤怒之下也没有失去理智,知道暗处有人在帮着慕连起和卢阳,要想杀了慕连起,只有先除了暗处的人才行。

自从十多年前被岳凝雪的母亲骗过之后,印芝就不会再轻信于人,而且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慕连起听她口出恶言,也顾不得疑惑她话中那句‘免得日后你有机会阻本仙修行’是什么意思,忙将卢阳护在身后,防止印芝再抢夺卢阳。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把慕连起吓出一身冷汗。

那疯道士印芝掐了个古怪的结印,竟突然在他面前凭空消失了。

就是卢阳,也不可能做到凭空消失。

她只能利用速度让人产生消失的错觉,总是能寻到一丝轨迹,而印芝却不同,她是真的从原地彻底消失了。

卢阳看见印芝结的那个手印,还有她口吐的隐字,对那个梦境中的一切再无怀疑。

原来真的有太苍界,她的前前世真的是一个妖怪褫貍!

因为印芝所施展的正是她在太苍界时见过的,人类修士所使用的最下阶的隐身诀。

看印芝刚才能被暗器所伤,她的境界应该很低,估计还在炼气期徘徊。

而修士没有筑基丹,如果再没有一点机遇,是很难从炼气期进阶到筑基期的。

这也是卢阳在这个时空见过的第一个有法力的修仙者。

她正为这个发现不安,又想起了那个梦境中的事情和一些人,一时有些心神恍惚,却听见挡在自己身前的慕连起一声震惊到了极点的惊呼:“那是什么鬼?”

卢阳立刻收回了神游天外的思绪,顺着慕连起偏头的方向去看。

只见前方约两丈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只还在不停移动的脚和小半个小腿,看那衣服的颜色,显然是那个疯道士。

如果不是卢阳有太苍界的记忆,真要被这样一幅恐怖的画面给吓死。

青天白日的,任谁看见一只没有身子和大腿的脚在走路,也得魂飞天外不可。

这要搁前世去拍恐怖片,都没有特效什么事了。

卢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搂住慕连起的胳膊,本来是要给慕连起安慰,慕连起却以为卢阳是害怕了,回过头来安慰了卢阳一句:“蚕蚕别怕。”

我不怕啊,是你怕,你看你的小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卢阳暗暗想笑,觉得这疯道士也是有趣,一个隐身诀也学得不伦不类的,这才多大功夫,竟然漏了一只脚出来。

也就是慕连起的声音响起时,印芝似乎也发现自己还有只脚没隐上,又重新施法隐匿了身形。

这下那只脚是彻底看不见了。

卢阳很疑惑,这疯道士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幅要杀了慕连起的样子,怎么现在却隐身跑了?她要做什么?

想不通的卢阳,掏出袖袋里的小本子和炭笔来写字,问了问慕连起。

慕连起的脸色还是煞白煞白的,“她去找死士的麻烦了。”

他问卢阳:“蚕蚕可知那疯道士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说你是同道中人?”

卢阳想了一想,飞快写道:“公子可还记得,我们到郡王府的第一个除夕之夜,曾经去过青城山,而这个疯道士正是郡王从青城山道观中请下山来的,想必当年她看见了我们在高空飞行。”

“只是她说的什么灵力波动,许是我能飞行时,会散发出一些她能感应到的灵力,所以才把我当成了和她一样的人。”

“此人颇有些神通,常人恐怕难以应付,死士也不会是她的对手,公子可要我去帮死士的忙?”

“不用这么麻烦。”慕连起看完之后,担心卢阳不是印芝的对手,反被印芝抓去,便略微蹲身,示意卢阳爬到他的背上来,“只要我一走,死士也会跟随我的脚步移动的。”

可他的话才说完,突然面露惊容道:“不好,我动不了了,好沉。”

好沉?我还没上去呢。

卢阳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迅速召出翅膀,掌下也瞬间凝聚起一团厚厚的风柱,将自己和慕连起笼罩在内。

她只有召出翅膀才能使用风柱的神通,而这风柱,不仅可以用来伤人,还可以当成护盾护住自己,有隔断危险的作用。

这自然也包括了印芝施加在慕连起身上的灵压。

有这风盾护着,慕连起顿时觉得压力骤减,刚才那有如千斤压身的感觉就这般蓦然消失了。

“蚕蚕,是不是疯道士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慕连起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惧意。

凡人总是会对修仙者的神通怀有畏惧,这是人之常情。

卢阳点了点头,她现在没有空写字安慰他,右手还要控制风盾,保持和风盾的心神联系,不然这风盾马上就会散掉。

慕连起看她一幅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情,也大概猜出她是在用风盾护着两人,便不再多说免得打扰她施展风盾。

风盾阻住了视线,卢阳这具身体是肉身凡胎,没有灵眼可以透过风盾看到外面的景象。

所以她和慕连起都不知道,隐身的印芝因为惊讶,那隐身诀又开始不稳定了,不是露一只手就是露出半边脸,有时候更绝,只露出半边屁/股。

要多匪夷所思有多匪夷所思。

印芝也有些畏惧死士的暗器,始终没有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息的功夫。

她本来是打算先把暗处藏着的那些碍事的家伙除掉,再来收拾慕连起,然后带走卢阳。

可她一听说慕连起要走,立马就急了,又把目标对准了慕连起。

修士的灵压,普通人会觉得泰山压顶,周身无法动弹,这也是印芝惯常使用的伎俩,可以让道徒对她心生敬仰,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

之前她也是太过惊喜,只想将卢阳带走,一时竟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个本事。

后来又被死士的暗器所伤,一心要杀了这些敢伤她的人,而她的灵压,只能让人动弹不了,起到震摄人心的作用,却还不足以致人死地。

且释放灵压也是需要耗损法力的。

第151章 想不通

印芝的境界不够,维持不了太久,所以她才一直没用。

卢阳的风盾一起,印芝便从风盾处感受到了一股比之前强大了无数倍的灵力。

一如两年多前的那个除夕之夜,她在青城山中感受到的那股极为强大的灵力。

这才是她的真正实力吗?印芝很是激动。

她独自修炼了几十年,从来没有遇见一个有灵力的人,她一直在独自摸索,好比盲人摸象。

修炼的时候,难免会碰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却连一个可以寻问的人都没有。

而且她的瓶颈已经卡在那里六七年了。

这六七年,不管她怎么修炼,都没有任何进展,仿佛她的修炼之途就到此为止了一般。

这让她很不甘心。

她的先祖曾机缘巧合得到过一本上古秘籍,上面的文字非常古老,她的家族千百年来,游历了数十个国家,足迹踏过了千千山万万水,翻阅了上百种文字和书籍,也只破解了其中一小部份,却又不解其意。

后来一位祖先因格外喜欢研究道书丹经符箓,崇尚炼丹修道驱鬼降妖,其又天赋异禀能视阴阳驱鬼邪,且博古通今,被当时势力最大的道教收入教派中,成了朝廷钦封的张大真人座下弟子。

那位祖先极得张大真人的宠信,并将自己的独生女儿也赐给了他,他生有两子,一子随母姓张,承袭了道教,另一子姓印,也在教中担任职司。

几百年下来,张印两家在道教中已然有了崇高的地位。

印芝比起其祖先的天赋,显然还要更胜一筹,她是千百年下来,唯一一个将破解出来的上古秘籍参透并悟出法力的人。

自她到青城山修炼以来,这一代的张大真人也派了几个道童侍奉她的起居,还把张印两家最有资质的小辈送到她这里修道,可惜没有一个人能悟出法力。

这是张印两家最遗憾的事情。

而她又一向低调,整日在青城山中苦修,甚少出山,除了张印两家的嫡系子孙外,知道她的人并不多。

她已经三十多岁,却没有成亲没有子嗣,只醉心于修道长生,是印家最有实力的人,连张大真人都俨然把她当成了真正的仙姑。

那本上古秘籍,记载着修道法门和众多秘术,印芝学会了其中几种,竟被她窥视出了一丝天机。

知道想要长生就必须达到更高的境界,拥有更强大的法力。

可那秘籍上的内容,太过晦涩难懂,连破解出来的文字,她都只学会了一半,眼下卢阳显露出了这样强大的法力,说不定她能看得懂那些文字的意思,还可以为自己解惑。

有了这番心思,印芝头一次有了坐下来好好和卢阳谈一谈的想法,不再想着一味用强。

这也是因为卢阳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波动,明显比她要强出太多的缘故,她的法力一点也渗透不进卢阳的风盾,拿卢阳毫无办法。

那些可恶的死士,一看她露出身形,那暗器便像不要钱的一样往她身上扔。

把印芝烦得半死,又不好再痛下杀手,担心会惹卢阳不快。

她在园林前转悠半晌,见卢阳一直龟缩在形状好比一个竖着的鸡蛋、看着就严严实实的风盾中不肯现身,心中着实郁闷。

莫非这小姑娘和自己一样,也不会什么攻击类的法术?所以才躲在里面不出来?

印芝有心要和卢阳好好商量,也冲风盾喊了好几嗓子,大抵都是让卢阳出来,她不会害她的意思。

可惜卢阳没有给她一点回应。

这个时候,印芝终于有一点回过味来。

那个小男孩有帝星之相,莫非正是岳凝雪说的,她那个命定的未来夫君?

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巧合?

她不过是为了让岳氏心甘情愿带走岳凝雪,随口一说的而已,还真被岳凝雪遇见了?

印芝的记忆力非常强,岳凝雪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还清楚的记得,而且看岳凝雪的样子,明显是想让自己为她收了那个抢走她未来夫君的‘妖女’。

这样看来,岳凝雪所谓的‘妖女’定是这个小姑娘无疑了。

有意思,两个小姑娘竟为了一个小屁孩子争风吃醋?印芝突然觉得很有趣。

可惜她方才太惊讶了,并没有去看这‘妖女’的红鸾线是不是也缠在这小屁孩子的手上,而她今日已经开过一次天眼,以她的境界,想要再看一次,却得等到数日之后了。

看这小屁孩子护着这‘妖女’的紧张态度,还有这‘妖女’也明显很护着小屁孩,两个孩子分明是两小无猜嘛。

那自己的红鸾线怎么会缠在这小屁孩身上呢?

印芝觉得很不可思议,完全想不通。

她对男女间的情情爱爱,最是不屑,于她来说,与其浪费时间去谈情说爱,吟风弄月,还不如修炼出更深厚的法力,活得长长久久来得实在些。

因慕连笙生病一事,郡王府的主子们这几天都没有心思来逛园林,因此园林门口较往常冷清许多,竟没有一个仆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一直到天都快黑了,卢阳的风盾还在不知疲倦的旋转,只是形状已经不是竖着的鸡蛋了,而是横着的鸡蛋。

因为两人都站累了,此时正背靠着背坐在风盾里。

卢阳听见了印芝说的话,但她和慕连起都不相信印芝,就印芝刚才那幅吃人的表情,一定不会放过慕连起,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自从确定在谷雨村做的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以后,卢阳就已经知道,待在她左手腕上的翅膀灵宝,它的一些特性是真实的。

它会自行吸收天地灵气,转化为精纯的灵力留在印迹之中,只等卢阳催动口决召出翅膀便可使用。

那个疯道士肯定是在自己身上感应到了翅膀灵宝吸收灵力时的波动,也应该是对她的修行有所增益了,所以她才会露出那样狂喜的表情,并对自己势在必得。

她这是想把自己当成炉鼎一样的东西,供她源源不断攫取法力,好提升她的境界吧?

卢阳可不想再被修仙者当成小白鼠了。

她的前前世还是褫貍的时候,就曾经被一个修仙者捕去,不知抽走了她多少魂灵,让她承受了数千年的痛苦,又被封印了不知多少万年。

第152章 本仙要了

如果不是那个少年寂荒以碧玉葫芦里的小狐把她诱走,她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体内生机耗尽,死在了那个修仙者的洞府里,然后腐烂,化为白骨。

所以卢阳是死都不会跟印芝走的。

哪怕因此而让郡王府的人发现她身有异常,她也顾不得了。

让她担心的是慕连起。

他受了内伤,又一直听着风盾旋转的摩擦声,只会让他更加的气血攻心。

得赶紧找付鸣广治疗才是,不能再这里和印芝继续僵持下去了。

卢阳咬了咬牙,默默催动风盾,本想让风盾带着她和慕连起从原地升空,只要坚持一会,离开了这里再散掉风盾,她便可以用翅膀飞到付鸣广那里去。

可她才有所动作,那风盾就不听使唤了。

风盾散了!

身为凡人的她,果然做不到御使风盾飞行。

卢阳大惊失色,担心印芝又会故技重施,用灵压控制住慕连起,急忙连拖带抱着已近乎昏迷的慕连起腾空而起,迅速飞走。

“等一等,你别跑,我有话和你说!你别跑呀!”

她听见印芝在园林门口大声呼叫,但生怕被抓走当成小白鼠的卢阳,怎么可能听印芝的。

印芝不懂御器之术,不会飞行,只能用灵力追踪卢阳的身影,感觉卢阳停留的地方并不远,应该还是在郡王府内。

既然还在郡王府,那就好办了。

印芝火速去寻找岳氏。

这个时辰,岳氏也才刚刚从明华殿看望慕连笙出来,和她一起的还有岳凝雪,母女俩人只带着几个仆妇,前头还有仆妇提着灯盏,为母女俩引路。

印芝突然只身出现,岳氏非常惊讶,实在是印芝这两天只待在客院,连门也不出,便是她去求见,印芝也大都以打坐为由拒绝会面。

怎么突然就找上来了?

岳凝雪因为下午的事情,对印芝的恐惧比怨恨的成份多多了,见了印芝,心头就是一跳。

不待岳氏笑容满面的凑过来说话,印芝已经急切的说道:“那个叫蚕蚕的小姑娘,本仙要了,你把她给本仙,本仙可以再允你一个承诺。”

岳氏有点懵,岳凝雪却欣喜若狂,望向印芝的眼中再无半点怨恨。

她死命的掐了掐手心,勉强压住了脸上的兴奋之色,对岳氏说道:“母妃,难得观主看上了那个丫头,这是好事呀。”

岳凝雪的那点小心思,岳氏心里跟明镜似的,就连岳凝雪在慕连笙重病期间,还在暗中让人散布流言的事情,岳氏也一清二楚。

终归不是从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岳氏也不指望岳凝雪和她的儿子,真的能有多深厚的姐弟之情。

只要面子上能过得去,在日后能拉扯慕连笙一把,也不算白疼她。

也幸亏岳凝雪后来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慕连笙两天,否则岳氏还真要心寒了。

她这些年没少听乐璇提过卢阳和慕连起的事情,其实一直很不以为然,认为乐璇是受了她女儿如意的影响,总把那个小小的婢女当成了生死大敌。

这实在有失身份。

为此岳氏没少开解岳凝雪,可惜岳凝雪每次都是表面上应承,背地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紧紧盯着卢阳和慕连起,丝毫不肯放松。

对这个女儿不撞得头破血流就不肯回头的性子,岳氏也头疼得很。

她委婉的和印芝说道:“不瞒观主,那个蚕蚕并非我府上的丫头,而是付家小公子的贴身婢女,如果付家小公子不肯放人,我是无权答应您的。”

岳凝雪不甘心的接口道:“母妃啊,观主能看上她,可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哪还由得延松肯不肯,就让观主直接带走好了。”

她又讨好的问印芝:“观主,您说是吧?”

她满怀期待的看着印芝,后者却眉头紧锁,摇了摇头道:“不可用强,否则本仙也不会来找你们。”

只要印芝肯把卢阳带走,岳凝雪可不管她用不用强。

在她心里,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慕连起厌恶卢阳,最好是永远也不要想起卢阳来,这样她才能解气,才有机会独占慕连起。

抱着这样的想法,岳凝雪极为殷勤的建议道:“观主,您道法通玄,可有能让人忘了一个人的仙法?”

“只要延松能忘了她,这个府里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到时候,观主再开口带她离开,她不仅会乖乖跟着观主走,还会对观主的收留感激不尽呢。”

“这样真的可行?”印芝显然动了心,很感兴趣。

岳凝雪连连点头,又笑逐颜开的添了把火:“可行的,观主若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去把延松的曾祖父找来,他比我还要希望那丫头离开延松呢,他一定会赞同我这个主意的。”

“您想想啊,连延松的曾祖父都那么讨厌她,没了延松的庇护,她若不跟您走,就真是无处容身了,她可不傻的。”

印芝一想,还真是这个理。

她赞道:“你倒有些小聪明。若果真如你所说,本仙倒可以试上一试。”

岳凝雪喜道:“观主真的可以让延松忘记她吗?”

印芝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她的姐姐以前受过情伤,也来求过她,能否施法让她忘了那个负心汉,印芝恰好研究过一个与此有关的法术,且还是唯一一个学得比较全面的法术。

她禁不住姐姐的苦苦哀求,冒险在姐姐身上试验过,竟一次成功,姐姐从此再也记不起那个负心汉。

岳凝雪喜不自胜,眉开眼笑的奉承着印芝,直把印芝夸得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比那元始天尊还要厉害,岳氏听了都微微有些脸红。

三个人又如此如此的说了一番,并使了人去把范宏找来。

彼时范宏正听了付鸣广派来的人报信,说卢阳把慕连起带到了付鸣广那里,慕连起还受了些内伤,他担心得要命,和思弦正匆匆的往前殿赶。

却在中门楼那里碰到了岳氏派来找他的小太监,说岳氏有请,有急事商量。

什么事情也比不过慕连起的安危重要!

范宏让小太监先等着,他要看过慕连起,确定他没有大碍再去向岳氏请罪。

第153章 商议

小太监没有带回范宏,不好向岳氏交差,只好跟着范宏也去了前殿,就在付鸣广所住的小楼前候着。

范宏是带着一腔怒火闯进去的,当他看到慕连起脸色苍白的躺在付鸣广的床上,还昏迷不醒着时,那一路堆叠起来的怒气,再也按奈不住。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甩在了站在床前的卢阳脸上,将卢阳打得扑倒在床。

就是这样的时候,卢阳还担心会压到慕连起,硬生生的偏了偏,堪堪避开,没有碰到慕连起分毫。

慕连起昏迷着,范宏不敢大声咒骂卢阳,他阴着脸盯在卢阳刹时间便红肿起来的脸上,沉着声音问付鸣广:“公子如何?”

付鸣广被范宏怒不可遏的气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连背脊都几不可察的微微弯了弯,胆战心惊的回道:“公子的底子好,只要将养一段时间就可无碍了。”

听说慕连起无甚大碍,范宏的脸色稍微好转了那么两分。

但他盯着卢阳的眼神仍然是冷得彻骨的,“三年前在大同府的时候,我就应该狠下心来除掉你,而不是让你一次次陷公子于险境!”

当时就应该不管不顾杀了卢阳,哪怕慕连起会怨恨他,也只是一时半会的小孩气性罢了。

他却因为担心慕连起会记恨他,日后和他离心离德,始终不肯伤了慕连起的心走这一步。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卢阳没有去和范宏解释,慕连起的伤,确实是为了搭救自己才造成的。

如果她能早一点召出翅膀,不那么犹犹豫豫的,一会想着如果被印芝发现了怎么办,一会想着慕连起知道疼了自然就会放弃了,可她没想到,慕连起会那么不顾一切的来救她。

是她的自私,才会害得慕连起受伤。

这个孩子一直在保护自己,她总以为自己可以在慕连起出事的时候一走了之,顾着自己要紧。

可她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

自打薛家人把她押进庵堂以后,只有这个孩子对自己好,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

对自己说的所有谎言,他一律选择相信,在她有难的时候,也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救了自己。

她欠他良多。

范宏打她的一巴掌,她接受。

她知道范宏不是慕连起的亲曾祖父,但他对慕连起有养育教导之恩,比亲曾祖父也不惶多让。

所以卢阳接受范宏的责骂,尽管她觉得自己也很憋屈。

她在心里把印芝骂了个狗血淋头,扎了无数个小人。

范宏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见卢阳,知道慕连起的伤势不算太严重之后,他便让付鸣广和思弦好生照顾着,理都不理卢阳,直接甩袖走人。

他还要去看看岳氏找他有什么事情。

岳氏母女和印芝已经回了瑾安殿,也没有等多久,范宏便被小太监领了来。

岳凝雪喜滋滋的向范宏邀功,将印芝的打算告诉他。

范宏听了岳凝雪的话,那真是兴奋激动得胡子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这么多年了,他最忧心的便是卢阳对慕连起的影响,只有他和付鸣广知道,卢阳最多再活个三四年就顶天了。

而慕连起又始终对她维护之极,三年来一点也不见有厌烦的样子。

这是范宏的心头大事。

卢阳死了是一了百了,慕连起怎么办?

如今有了这么好的办法,慕连起不必承受任何痛苦,又能将快死的卢阳送走,他不答应那是脑子进水了被门夹了。

所以范宏很痛快的答应下来,但慕连起现在还伤着,岳氏等人都不知情,范宏便将慕连起受伤一事说了。

还问印芝:“是不是等他伤好了再动手?”

岳凝雪是一天也等不及了,她急急说道:“观主连阿笙那么重的伤都能治,延松的伤势,以观主的神通,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依我看,还是抓紧时间让延松忘记那丫头要紧,免得迟则生变啊。”

她可是比谁都清楚,慕连起对卢阳有多看重的。

“如果观主能先治好延松的伤势,那自然是越快越好。”范宏也赞同道。

印芝同样很心急,她的瓶劲已经卡了六七年,现在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似乎只要再多吸取些卢阳身上散发的灵力,就有望突破了。

这叫她如何不急。

众人又坐在一起就此事如此如此的商议了一番。

*

慕连起受了伤,卢阳和思琴还有付鸣广一直守着他。

虽然付鸣广说慕连起没有大碍,卢阳和思琴还是很担心,两人都搬了椅子坐在床前,眼也不眨的看着他。

生怕他醒来时会疼,自己也好安慰他,哪怕给他一些言语上的抚慰也是好的。

也就是亥时左右,突然来了一个眼生的仆妇,说是郡王太妃身边侍候的。

想让付鸣广为郡王太妃诊诊脉,像是晚上吃了什么东西不对,肚子有些不舒服。

郡王太妃又不想让郡王夫妻知道,让他们担心,所以才来找的付鸣广,希望他可以帮着隐瞒。

付鸣广不好拒绝,便跟着仆妇走了。

过了大概有两刻钟的时间,付鸣广才神思恍惚的回来,还端了两碗桂圆莲子汤,让卢阳和思弦一人端一碗去吃,填填肚子,晚上也好守夜。

卢阳看他脸色不对,以为是郡王太妃的身体有什么大毛病。

她和那位深居简出的郡王太妃,一向没有什么交集,也未做深想,再说她也真的有些饿了。

她又和慕连起一样爱喝甜汤,挡不住甜汤的诱惑,端过来便一勺勺的吃了。

卢阳是很容易困的,等她吃完最后一粒莲子,汤还剩下小半碗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迷迷糊糊,困得连眼皮都耸拉下去,汤也没喝完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睡得死沉死沉。

思弦对此习以为常,他还好心的替卢阳征寻付鸣广的意见:“蚕蚕这样怕是不能值夜的,不如把她抱到床上去,让她和公子挤一挤吧?”

他的话音才落,屋外就有人接口道:“不必了,思弦你出来。”

“老太爷!”思弦有些惊讶,这不是老太爷的声音么?

他还以为老太爷之前气冲冲的离开,是回春秋堂安歇去了,怎么老太爷又返回来了?

等他一脸纳闷走出去的时候,却看见门外站了好几个人。

第154章 恐惧

不止有范宏,还有慕连樘夫妻也来了,包括岳凝雪和印芝也在其中。

印芝站在最前方。

她穿着道袍,束着道髻,没有戴道冠,却满满的都是仙风道骨的味道。

她看思弦出来,知道付鸣广已经把下了七日醉的甜汤给卢阳喝下了,此时卢阳必定已经昏睡不醒,非得睡上个七天不可,便抬脚步入屋内。

对范宏要如何叮嘱思弦日后不得再慕连起面前提起卢阳一事,她可没有兴趣去听。

她进入屋中,发现此屋小得可怜,便很不满意,对跟进来的慕连樘夫妻说道:“换个地方,这里太窄施展不开。”

站在慕连樘夫妻身后的岳凝雪立马接过话来:“去松竹堂吧,那里又宽敞又清静,观主一定会满意的。”

松竹堂就在她的映月堂旁,中间只隔着一条修竹小径一片竹林,平日也是岳凝雪的住所。

只是她向来爱住在大气奢华的映月堂里,松竹堂只是她贪凉快的时候偶尔住上一住。

岳氏对岳凝雪的毫不矜持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慕连樘也知道女儿的那点小心思,她想在慕连起忘记卢阳的时候,和慕连起近水楼台,最好再让慕连起对她来个一见钟情。

这原也没什么,反正岳凝雪长大了只会嫁给慕连起,让两人早一点培养出感情来,于他的大事,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慕连樘点头允了。

印芝先施法晕迷了慕连起,又用灵力替他治好了内伤,才由慕连樘派来的人将慕连起和卢阳,用一顶软轿抬到了松竹堂。

松竹堂是个宽敞的两进大院子,有松有竹,有用假石堆砌的仿园景的假山,风景也别具一格。

堂内只有几个洒扫仆妇,确实很清静。

众人一同踏进松竹堂,还没过穿堂到后一进院子,便被印芝示意两个徒弟拦住了。

一个说:“家师施法的时候,要绝对安静,还请各位就此停步。”

另一个说:“时辰不早了,各位请回去歇着吧,家师大概要忙上数个时辰,各位不必在此等候。”

慕连樘夫妻每天都有事要忙,还真没有时间在这里干等。

夫妻俩和范宏作别,又问了岳凝雪是去是留,知道她想留下来等消息,也由得她去了,两人一起回了瑾安殿。

岳凝雪请范宏到厢房里歇着,她自己坐在正房里,心情激荡得一点睡意都没有。

且说印芝把抬着慕连起和卢阳来的仆人赶走之后,默默的打坐了有半个时辰。

等状态到了最佳最稳定的时刻,才坐起身走到床边,解开卢阳的上衣,将她的胸腹都裸露了出来。

“这里怎么有一个疤?”

印芝的手从卢阳胸口上的一块疤痕上抚过。

那是卢阳在大同府的时候,被魏子恒的亲弟弟魏子峰射了当胸一箭所留下的伤疤。

印芝有些疑惑,“她有法力的,怎么会受伤?算了,先不管这些,取几滴她的心头血才是正经事。”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把古朴而细长的剑鞘,握着手柄,抽出了剑鞘里的短匕。

此匕约两指长一指宽,带着凹槽。

印芝一手掐决,将一丝灵力附在短匕上,随后对准卢阳胸前的疤痕缓缓的刺了过去。

灵力加身,短匕将更加锋利。

可她的匕首才堪堪刺破了表皮,却好象受到了极大的阻力,无论如何也刺不进去了。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浩瀚的灵压突然自卢阳体内爆发而出,骤然间降临在印芝身上,将印芝生生压得跪伏在地,无法动弹分毫。

连丹田内的法力都像被束缚住了一般,完全运转不了。

她此刻总算体会到了,她用灵压震摄道徒时,道徒的心中是怎样骇然,还有那泰山压顶的感觉是多么让人恐惧和绝望。

更让她惊骇欲绝的,是她用来刺向卢阳心口的短匕竟然自她手中脱出,在虚空中转了半个圈,直直向她的心口刺了过来。

“不!”印芝心中很想大叫,可她现在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那股突然出现的灵压,和之前在园林门口,她所感受到的卢阳身上的灵力,完全不同。

卢阳的灵力更柔和,而此刻加诸在她身上的灵压却异常的凶猛霸道,让印芝从心底深处感到恐惧、颤栗,只想要发抖、跪拜、臣服。

就在印芝惊恐万分的,眼睁睁看着那把短匕,整个匕身都没入自己的心口,疼得她一阵绞痛,一大滴一大滴的心头血自放血槽流出时,印芝的脑海中蓦然间响起了一道少年的声音。

“你想杀她?”

这声音空灵而缥缈,清越而悠扬,若在平时,印芝一定会觉得很动听很悦耳,可现在,却只是让她更加恐慌而已。

这人是谁?他在哪里,他的声音怎么会响在自己的脑海里?!

太可怕了!

他要杀了自己吗?

印芝想摇头,但她悲哀的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动弹分毫,她眼中闪着泪花,就像个普通人一般,也知道害怕,也会怕死了。

她好不容易才修炼到现在的境界,真的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呀!

少年似乎还嫌她不够畏惧,满含威胁之意道:“一个区区炼气期的人类修士,也敢打她的主意,你信不信,我取你性命就跟捻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印芝的眼泪一颗颗滚落,心中害怕到了极点。

少年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稍稍收了加诸在印芝身上的灵压,让她不至于被他吓死。

印芝一得了手脚的自由,连插在心头的匕首都不敢取下来,强忍着剧痛,战战兢兢的为自己解释道:“大仙息怒,小道并非要害她!”

“是有人请小道做法,让旁边这位小公子忘记她,所以小道想取几滴她的心头血,好做成忘情丹,让这位小公子服下。”

“小道原本就打算取出她的几滴心头血之后,立即施法为她治伤的,小道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大仙。”印芝冷汗直流。

“想让我相信你的话也不难。”少年的声音平静如古井无波的深谭,却又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诱惑:“我教你一门秘术,你即刻便开始学,只要你学成了,我便放你一马。”

第155章 算计

“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考虑收你为徒,传你功法秘术,让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无上的寿元。”

印芝一听,想都不想就猛点头,这是她梦寐以求三十年的心愿,是她穷尽一生也不放弃追寻的无上大道。

少年教印芝的秘术很简单,印芝于道法上极有天赋,前后加起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印芝就已经完全掌握。

插在她心口上的短匕也已取下,伤口虽然还在,却早已经不再流血,这是她用灵力强行压住了伤势。

“弟子印芝拜见师傅!”

印芝被少年一番威逼利诱,对少年再无一点二心,只想追随在少年左右,习得他半分本事。

少年淡声道:“先别忙着拜师,将你学会的秘术使出来,牵引至她手上。”

他强调:“记住,全程你都要心甘情愿,不得生出一丝反意,否则,此秘术便会失败,我非但不能收你为徒,你的性命我照样要取。”

“是。”印芝心中虽然有些奇怪,少年为什么要这样叮嘱,但她此时一心想拜少年为师,既然少年这么说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听从少年的指引,用秘术牵引出自己的一丝心神,缠在卢阳的手腕上。

那丝心神没入卢阳的手腕之后,印芝突然一阵发晕,一股极为虚弱无力的感觉油然而生。

仿佛身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抽走了一般,连站也站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师……师傅?”印芝的瞳仁涣散,她好疲倦,心里也隐隐浮起些不安。

自己是不是被他给算计了?

“从今以后,她便是你的主人,你必须倾尽全力保护她,将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若你敢有一丝一毫对她不利的心思,你方才所施展的术法便会第一时间察觉,将你所生的恶念悉数回报于你,让你好好的感受一番元神被反复穿刺的滋味。”

“相信我,那种痛苦,绝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少年的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却不知道印芝此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真的被骗了!

印芝绝望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就是她的奴婢了?”

“你要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少年的声音悠悠扬扬,听在耳中真如听着仙乐一般。

可他说出来的话,硬是将印芝的心一下打入了谷底。

印芝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少年又道:“你不必作此神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可以算是我的主人,只她不知此事罢了。”

“我也没有让你告诉她,你已经认她为主,她自然不会将你当成她的仆人。”

印芝又震惊又想哭,她一点也没想到,让她畏惧至此的少年,竟然也是卢阳的仆人,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个秘术……日后能解吗?”印芝尤抱着一分希翼。

“当然可以。”少年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若非我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会让你来保护她。我此去大概五六年方可回转,届时,我自会帮你解除这主仆契约。”

“五六年啊?”印芝大喜,原本死气沉沉的心,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相比于永远成为她的奴婢,只不过是照看她五六年,这个结果对印芝来说,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忍不住有些期待,“那……您还会收我为徒吗?”

“这便要看你的表现了。”少年没有一口回绝印芝,而是突然一改之前平淡的口吻,森森然与她说道:“我的事情,你必须守口如瓶!”

“如果你敢泄露出去,让她知晓我的存在,我非但不可能收你为徒,还会将你抽魂炼魄,让你永生永世承受炼狱之苦,连入轮回的机会亦不可有!”

“反之,你这五六年间保护好她,让她平安长大,并为我保密。这两件事情你都做到的话,我便答应收你为徒,将我的衣钵传授与你。”

印芝听他说抽魂炼魄四个字的时候,浑身都颤了颤,仿佛从灵魂深处泛起了一丝无可比拟的恐惧。

但这些惧怕的情绪,却一点也阻挡不住,她渴望成为少年徒弟的心。

她当即拜倒在地,执起了徒弟之礼:“请师傅放心,弟子谨记,绝不敢忘。可是眼下有一事,弟子还想问您讨个主意。”

“说”

印芝斟词酌句的说道:“是这样的,她和这位小公子付延松非常要好,可是付延松有一个未婚妻,见不得她和付延松亲近,想把她从付延松身边赶走。”

“所以请我帮忙,让付延松忘记她,也只有这样,她才会离开这里,忘记她的付延松也不会再庇护她。”

“而我是青城山玄素观的观主,那里灵气充郁,比较适合我等修道之人居住,我便想将她带往青城山一同修炼。”

“但我冒然请她同往,她必定不会同意,也只有让付延松忘记她,她无处可去,才会答应我的邀请,可是我……只会这一样法术,可否让我取出她几滴心头血……”

“不可,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少年断然拒绝。

又道:“我再教你一门秘术,但此秘术以你现在的境界,将会以损失近半修为的代价方可施为。”

“且施法完毕之后,你需得打坐数年方可恢复。少了一半的修为,这五六年间,你可有把握护她周全?”

“这个师傅大可放心。”印芝对那近半修为不是不肉痛的,但她一听说打坐几年就可以恢复,也不那么在意了。

她已经打坐了六七年,法力没有丝毫增进,再多打坐几年,她就可以有一位师傅,何乐而不为。

她面上有些许小得意,“弟子家中的势力遍布整个大明,连大明皇帝也要给几分薄面,而弟子在家中还是有些话语权的,毕竟只有弟子才能修炼出法力。”

“如此甚好。”少年淡淡道:“听你所言,她和这小子的感情……很要好?”

这小子?怎么听他这口吻,好象对付延松充满了敌意啊?

可惜看不见他,不然就能从他的表情中窥出一二了。印芝颇有些遗憾。

她说道:“看起来是这样的,两人都极力护着对方。”

少年沉吟了片刻,问印芝:“她会不会难过?”

难过?什么难过?

第156章 做美梦

印芝半晌才反应过来,少年是问她施法让付延松忘了蚕蚕,蚕蚕会不会难过,这叫她如何回答。

她迟疑着说道:“蚕蚕姑娘现在还小,难过也只是一时的,况且她在付延松身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

“而付延松的家人又都不喜欢她,她继续留下去,只会让更多的人记恨她,讨厌她,甚至还会想别的办法再去对付她。”

“如果付延松能一直护着她也就罢了,可谁也不能保证付延松不会有厌烦她的一天。”

“还不如让她早些随我回青城山,有我看顾着她,她应该不会太放在心上。毕竟她还这么小,再过几年,肯定就淡忘了。”

“你说的有些道理。”少年似乎很着急,一直淡淡然的语气突然有些急促,“我有要紧事需要尽快离开,事不宜迟,这便开始教你秘术。”

“你且用心听着,若记不下来,有哪一个环节出错,都有可能导致你施术失败,从而遭到反噬。”

印芝紧张的应承着,也幸亏她有很好的记忆力和领悟力,少年把秘术的要决和关键之处给她讲解了几遍,她自己就能找出不懂的地方提出问题。

少年的声音消失的很突然,一如他出现的时候那般突兀。

如果不是自己的心头上还有一个伤口,她真的会以为这是做了一个梦。

印芝默然片刻。

不管如何,她总算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厉害的师傅。

她在修炼上所有困惑不解的问题,都会有师傅可以为她解答,还能教她功法秘术,想想就很激动。

她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想象和憧憬。

但此时显然不是她神游天外的好时机,她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印芝很快便全身心的投入到演练秘术上去,务必做到真正施法的时候不会出任何差错。

这一晚上就在她勤炼秘术中缓缓过去。

也就是辰时初,印芝已经得心应手。

她此时想起了自己因为急着问岳氏要人,曾经脱口答应岳氏的一个承诺。

反正都要损失修为,不如就借此时机还掉这个人情,正好一举两得。

日后和郡王府再无瓜葛,也不必管他日岳凝雪是不是真的能母仪天下,毁自己的仙人招牌。

如此一想,印芝不由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喜,只等着和岳氏商量妥当之后便可以开始施展秘术。

守在前一进院的岳凝雪等得心焦难耐,天一亮便来找印芝的两个徒弟打探,得到印芝还没结束的消息之后,又回去睡了个小觉。

她此时尚还在呼呼大睡。

印芝喊来两个徒弟,让她们去把岳氏找来。

岳氏卯时就已经起床,这个时辰正在用着早膳,听女道士说印芝有事相请,连早饭也顾不得吃便带着几个仆妇赶了过来。

听到动静的岳凝雪怎么可能错过。

印芝和岳氏母女说道:“本仙昨夜思前想后,觉得另有一法更为妥当,但却必须耗费本仙十多年的修为,所以本仙想先问问你们的意见。”

“什么法子?您请说,我们洗耳恭听。”岳氏道。

印芝大有深意的看了岳凝雪一眼,与岳氏说道:“本仙可以施法让付延松彻底忘记蚕蚕,并在付延松脑中制造出一个梦境。”

她又道:“这个梦可以是他和岳大小姐最美好的梦,等付延松醒来之后,自然会对岳大小姐另眼相加,而蚕蚕,付延松这一生都不会再想起。你们觉得如何?”

岳氏还没说话,岳凝雪就已经快言快语道:“您的意思是,他会做一个与我感情极好的梦?那他是不是会像对待蚕蚕一样对待我?”

印芝意味深长道:“这就要看你想与付延松做一个什么样的梦了。”

“本仙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让你想好梦境中的情景,本仙会原样将此梦以大神通在付延松脑中做出来,让他以为这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结果如何便取决于此梦对他产生的影响。如果你们同意的话,可以回去好好想想,要本仙做一个什么梦境。”

岳凝雪和岳氏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喜色。

岳凝雪只要一想到,慕连起平日里是怎么维护蚕蚕的,她心里就一片火热。

而这一切,只要一个梦就可以实现,对她来说,当真是天大的喜讯。

这样好的消息,完全不需要再考虑。

印芝见她们都没有意见,便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既然你们也觉得可行,那本仙就当用十多年的修为,还你们将蚕蚕给本仙的恩情,此后我们两不相欠。”

岳氏觉得有些惋惜,但她看岳凝雪喜出望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扫她的兴。

这便算答成了协议。

岳氏母女当即和印芝作别,回前院紧急的商量着怎么编一个美梦,也即是一个美好的故事,一个慕连起和岳凝雪两小无猜的故事。

这种隐秘不好叫旁人知晓,只能由岳氏和岳凝雪母女,俩个人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编织一个荡气回肠,让慕连起终生都无法忘记的,缠绵悱恻的美好故事。

两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岳氏母女将编好的情节详尽的说与了印芝听,印芝的记忆力好,一遍也就记在了脑子里。

她让岳氏母女离开,这便开始施法。

少年教她的秘术,其实是让印芝以半身修为引导,进入慕连起的记忆长河之中,用灵力抹去慕连起记忆中有关卢阳的一切。

再以大神通将自己幻化为岳凝雪的样子,和慕连起在他的记忆长河中经历一场现实般的梦境。

印芝会这般不嫌麻烦的帮助岳凝雪,不仅仅是为了和郡王府撇清关系,更多的还是想和慕连起撇清关系。

只要慕连起和岳凝雪感情好,日后她便不会和他有什么牵扯。

那根红鸾线始终让她很不爽。

也许是岳氏和岳凝雪编织的故事太复杂了,印芝竟花费了三天时间才施法完毕。

这是她没有料到的。

为此,她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她的境界一连跌了数层,一直跌到了最低!

她现在的法力低得令人发指,连最简单的灵压都释放不出来了,又回到了她最开始修炼的那个层次。

这三十年修炼出来的法力,全没了!

第157章 变

印芝一脸颓丧的让徒弟抱着卢阳离开了后一进院子,回到前一进院子中,找了间厢房休息.

又让岳凝雪去守着慕连起,告诉她慕连起马上就会醒来,不要露出了马脚。

*

卢阳觉得这一觉好象睡了很久很久,因为她不仅浑身酸痛疲软,腹中还饥肠辘辘,活像饿了十天半个月的人。

她醒来的时候,脑袋迷迷糊糊的,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了好半晌才有了一点点力气,她睁开眼睛,发现这间屋子很陌生,不是春秋堂的,也不是付鸣广的。

这是哪里啊?慕连起呢?

卢阳隐约听见外头想起了说话声,其中一道声音还很熟悉。

是慕连起在说话。

有慕连起在,她就安心了。

也不知道慕连起的伤势好了没有,卢阳有些放心不下,她身体又虚得很,摸了好一会才摸下床穿好绣鞋,扶着墙一拐一拐的走出屋去。

才刚刚走出正房的大门,卢阳便听见慕连起扬声喊着:“雪儿。”

雪儿?

这府中能被唤做雪儿的,只有岳凝雪。

岳凝雪从前可是想方设法的想让慕连起这么唤她的,可惜慕连起从未如她的意,如今怎么愿意这般称呼她了?

卢阳有些疑惑,她寻声望去,在青松掩映下的西边抄手游廊,她看见一个身穿浅紫绉纱宽袖衫的男孩站在那里。

他看起来很开心,俊美的小脸上布满了笑意。

此人正是慕连起。

卢阳正要与他挥手,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却又有一个穿着湖水蓝暗花绢对襟大袖衫,下着红色石榴长裙,头梳垂鬟分肖髻的少女出现在视线里。

耳边听见她娇滴滴的笑道:“延松在找雪儿么?”

慕连起朝她伸出手,手心里放着一对多宝镶珠发钗,“送你的中秋节礼物。我看你昨天盯了好几眼,想必你会喜欢。”

少女背对着卢阳,所以卢阳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她那已初具玲珑体态的窈窕身段和背影,还有她的声音,简直是太熟悉了。

可不就是总想取代自己的岳凝雪吗?

岳凝雪咯咯直笑,似乎十分惊喜,她接过发钗,激动的扑了上去,搂着慕连起的脖子欢喜道:“延松对雪儿真好,雪儿最喜欢延松了。”

她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却让卢阳震惊得无以复加。

又听慕连起宠溺的说道:“雪儿喜欢就好。”

雪儿……

卢阳的眼眶有一些湿润,心头像压了块石头,闷闷的很不舒服。

她想看清楚一些,便从西边的窝角廊走了过去。

她什么都没有做,岳凝雪却突然夸张的尖叫起来,“延松,这个瘸子好凶啊,你快看,她一直在瞪雪儿,雪儿好害怕!”

岳凝雪虽然做张做致的,眼里却分明没有被吓到的神情。

反而在慕连起看不见的时候,对卢阳露出一抹极为得意和挑衅的笑容。

“雪儿别怕。”慕连起温声安慰岳凝雪,又对卢阳横眉怒眼道:“死瘸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吓本公子的雪儿?”

他沉着脸咒骂卢阳,见卢阳非但没有认错,还一脸不可置信般的看着他,心中越发恼怒。

他的性情一向如此,对待不喜欢的人,那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的。

卢阳一身婢女打扮,在慕连起心中就是个低贱的人,这样的人竟敢与他直视,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慕连起十分不快,伸手用力一推,一把将虚得站不住脚的卢阳推倒在地,态度极其恶劣。

“不要命了是吧?还不快给雪儿道歉!”

“还敢瞪我?该死的贱婢,今儿本公子就让你知道知道,得罪本公子的下场!”

慕连起边骂着卢阳,边飞起一脚踢在卢阳的后腰上,将卢阳踢得往后滚了几滚才停下来。

嘶,好疼!

卢阳眼中涌起的泪珠一颗一颗滑落,她不知是后腰疼,还是心里更疼些。

她不是没有见过慕连起凶起来的样子,可他从未对自己这样憎恶讨厌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好像完全不认得自己了?

卢阳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使劲的睁大着眼睛,想将慕连起看的清楚些,可是这眼泪就像落不完似的,一直模糊着她的视线。

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慕连起见她哭得满脸是泪,眼中更添了几分厌恶,冷着脸威胁道:“不想挨打的话,就乖乖的给本公子跪地求饶。”

“若还不知悔改,当心本公子再打你一顿,将你丢出府去,看你一个死瘸子,离了郡王府要怎么生活!”

他微微俯身,向卢阳晃了晃拳头,脸上满是恶意。

此时院中突然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咳嗽声。

后腰被踢,疼得脸都白了的卢阳和一心想为岳凝雪出气的慕连起都没有察觉。

只有看戏般的岳凝雪听见了,她本不欲理会,可那声音隔了一会又响了起来,她只好扭首往咳嗽声的方向看去。

眼中的不悦在看见正房檐廊下,穿着一身道服的印芝时息数敛了回去。

印芝一脸不善的看着她,眼中含着几分‘适可而止’的警告,让岳凝雪心头大骇。

印芝的厉害,岳凝雪可是深有体会的。

虽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拉住了慕连起的胳膊,装模作样的劝道:“延松,算了吧,雪儿看她也好可怜,不如就饶了她吧。”

为了让印芝答应,在卢阳醒的时候看见这样一幕,岳凝雪可费了不少口舌的。

如果不是最后她说了一句“只有蚕蚕亲眼目睹延松忘了她,她才会彻底绝了日后再来寻延松的念头”,恐怕印芝还不肯同意。

范宏也提醒过她,蚕蚕在慕连起面前,一向表现得乖巧可爱又懂事,慕连起肯定不喜欢多事脾气娇纵的女孩子。

所以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她的不满,让慕连起误以为她没有一点同情心。

不是顾忌着这些,岳凝雪是断然不会这么轻易饶过卢阳的。

即便如此,能看见卢阳哭得这般伤心,岳凝雪还是觉得大为快慰。

慕连起听了岳凝雪的话,果然不再那么疾言厉色,但对瘸了腿的卢阳仍然是一幅恶心到不行的样子。

“今日看在雪儿的面子上,暂且饶你一马,下次再让本公子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还不快滚!”

第158章 上火

他说完便不再看卢阳一眼,而是面带微笑的夸赞岳凝雪善良。

岳凝雪温温柔柔的说还是延松大度云云。

事已至此,卢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只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以为只要她一直讨好慕连起,慕连起便不会遗弃她。

可现实却很残酷。

她会飞又怎么样,只有那么短短的一个时辰,早就把崇宁县的角落都飞遍了,再好的景色,也经不起一遍遍的重播啊。

偏她还又哑又瘸,总会给他丢脸,时不时的还会聋一下,要他这样一个公子哥来照顾她,他是终于不耐烦了吧。

又或许,他真的成熟了,知道了权势的重要,而她的存在,只会碍了那些人的眼,所以他决定放弃她了。

挺好的,他终于长大了,挺好。

这三年的倾心逢迎,也不知够不够还他的维护之情。

卢阳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一拐一拐的往门口走。

她的耳边还能听见慕连起和岳凝雪的说话声。

他笑得很开心,他有对自己这样笑过吗?

卢阳甚至都不能确定,她能确定的,是慕连起从来没有送过她什么发钗,什么首饰都没有送过。

更不记得什么中秋礼物,连她的生日他都从来没有问过!

唯一一个田黄冻石做成的蚕钮印章,阴刻着付氏蚕蚕四个字的蚕钮印章,现在还挂在了岳凝雪的腰上。

果真是什么东西也不剩了。

卢阳的心凉得透透的。

岳凝雪多漂亮,声音也好听,最重要的——她不是瘸子,不会给他丢脸。

她终于答成所愿了!

卢阳自嘲的笑笑,她觉得自己好象走在刀尖上,一步一步走得又痛又艰难。

她该往哪里去呢?

慕连起不要她,她便没有留在郡王府的资格,那个恨她入骨的范宏会不会那么好心放她离开?

晕眩感一阵阵袭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卢阳眼一黑,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她隐约听见一道女声在惊呼:“蚕蚕!”

这不是那个疯道士的声音吗?

陷入黑暗之前,卢阳心中恍惚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是动不动就昏迷的分割线………………

等卢阳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印芝带回了青城山玄素观中。

玄素观山门不大,观内仅有殿堂三处,一曰三清殿,供奉着道教三清;二曰慈航殿,供奉着慈航真人;三曰药王殿,供奉着药王真人的坐像。

另有一处搭在缓坡的望月台。

各殿堂之间各有庭院,院中有厢房,斋堂,庙房数间不等。

殿宇背山面水依山势而建,高低错落,林木葱茏,环境清幽。

玄素观周围楠柏成林,古树成荫,地处幽静,倒真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观中的道士清一色全是女的,老老少少加起来有二三十人。

卢阳就住在慈航殿左边的一间厢房里。

堂堂一观之主印芝倒像个贴身婢女般如影随形。

让卢阳十分反感。

她在郡王府晕倒之前,曾经听闻印芝喊了她一声,当时她就猜到慕连起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很有可能是印芝对慕连起做了什么手脚。

只是以印芝才炼气期的修为,她不认为印芝有能力篡改一个凡人的记忆。

一定是印芝用了什么旁门左道!

她这么做的原因,卢阳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她定是想吸取自己的翅膀灵宝所转化出的精纯灵力,好提升她的修为。

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装满灵力的大罐子!

翅膀灵宝转化的灵力需得积攒十天左右才够自己飞上一个时辰,如果都让印芝给半道截去了,自己拿什么召出翅膀飞行?

恬不知耻的印芝,竟想抢夺自己的灵力!

卢阳心中非常排斥印芝的靠近,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印芝又有法力,卢阳对她不免有几分忌惮。

只能暗中想着法子,要怎么离开玄素观,远离印芝。

她到玄素观醒转之后,通过翅膀印迹的颜色深浅,算出了距当日在郡王府园林门口,慕连起为救自己而受了内伤那天,已经过去了有近七八日功夫。

之前她在郡王府醒来时,她看见慕连起和岳凝雪有说有笑,一时非常惊讶,倒未曾发现自己当时究竟昏睡了多久。

如今想来,自己这一觉睡了七八天,定然也与印芝有关。

这个卑鄙无耻的疯道士。

害自己突然失去了慕连起这颗保护伞,还误会慕连起也像薛家人一样舍了自己,好一阵伤心难过。

自己可是用心讨好了慕连起三年哪。

卢阳越想越觉得生气,便写了字问一旁闭目打坐的印芝:“你使了什么神通让我家公子与岳凝雪如此要好?”

她推了推印芝。

这疯道士一脸幸福的表情,让卢阳怎么看怎么上火。

印芝确实很满足,她原以为这一次境界跌落到原点,怎么也要打坐近十年光阴方可恢复如初。

可她待在卢阳身边不过近两日功夫,就炼化出了足足需要打坐二十天才有的法力。

按照眼下这个速度,她哪还用花十年时间,最多一年,她便能将损失的境界全修炼回来。

到了那时,她炼化的法力便可用来提升自身修为,而且将是以一日等于十日的显著成果来提升。

这将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呀。

五年之后,师傅归来,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到时有师傅的指点,飞升仙界还远吗,离长生不死还远吗。

印芝各种美好的期盼。

只可惜师傅不让自己告诉蚕蚕他的存在,否则蚕蚕便不会这样排斥自己了,连问她一点关于修炼方面的问题,她都咬死了说不知道。

自己甚至将那本古藉给她看,问她可识得上面的文字,她也说不认得,对自己寸步不离的追随,也表现出一幅非常厌恶却又隐而不发的神情。

印芝估摸着,小姑娘怕是在生气,气她把她带出了郡王府。

没关系,过一段时间,小姑娘气消了就好了。

这玄素观多好啊,风景好,灵气充足,还无人打扰。

她肯定会喜欢这里的。

印芝总是这样开心的告诉自己。

所以她对卢阳的冷脸始终不甚在意。

第159章 禁术

卢阳来了玄素观近两天时间,一直没有搭理印芝,这会儿猛然有了和印芝说话的意思,印芝喜得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

“我以一半修为为引,入了付延松的记忆长河之中,将他记忆中有关于你的一切都抹去了。”

“我又在付延松的记忆长河中幻化成岳凝雪的模样,用岳凝雪和郡王妃商量好的梦境,和付延松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历程,有了这一场‘情谊’,付延松此生都不可能辜负岳凝雪的。”

“那个岳凝雪也是个人才,你可知她给自己和付延松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印芝笑得很有几分耐人寻味。

见卢阳一幅惊诧到了极点的表情,她也不多卖关子,呵呵笑道:“她把苦肉计,英雄救美计,反反复复使了好几遍!”

“只是这英雄救美反了过来,是她为救付延松付出了一切,好几次都差一点没命了。”

“有一次为了救付延松,甚至被付延松看了个精光,只要付延松还有一点点良知,这辈子注定要娶岳凝雪为妻。”

许是担心卢阳还会有回到慕连起身边的心思,印芝又说道:“我这个法术无解的,付延松不会再记得你,你就安心待在玄素观修炼。”

她苦口婆心道:“有我在的一日,断没人敢欺负于你,我等修道之人,长生才是正途啊。”

长生个鬼!

我也就是哑了,否则我非破口大骂不可。

最怕的就是这种只有半吊子境界的修仙者了,什么也不懂,还乱用法术。

她知不知道,她用的是禁术啊!!!

一个不小心,她就会陷在慕连起的记忆长河之中,永远出不来了。

更有甚者,慕连起会因为她的闯入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场景,慕连起的记忆长河会崩塌,会变成个傻子。

作为代价,她的那一半修为,损失了是再也修炼不回来的,她的修炼之途,将会永远比别人少了一半的气运。

最明显的,别人若是修炼到了顶峰,那就是顶峰,可她的顶峰却仅仅是别人的一半,她就是累死也就是一半。

用一半的修为和顶峰的修为斗法,瞬间就会被秒成渣渣。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禁术,有个响当当的名字‘一半终’,在太苍界,早就无人敢用了。

她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也许正是因为她无知无畏,才会让她侥幸施法成功,但她这一半的气运,却是无可更改的。

仅仅是为了把自己留在玄素观,这个疯道士就舍得下这样的血本,真是可怕啊!

自己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可这走,能走到哪里去呢?

诚如印芝所言,慕连起被印芝用一半终忘了自己的模样,他此生都不会再想起自己了。

她是不可能再去找慕连起的。

在这个时空,与她有牵挂的也只有大同府薛家的人。

离开这三年,卢阳从来没有忘记过薛家人,哪怕绘娘那样责打自己,将自己关进庵堂,她也从未忘记。

已经三年了,薛东源夫妻会不会还在寻找女儿,会不会已经想通了,想接自己回家,却发现庵堂塌了,又为自己担心呢?

之前和慕连起在郡王府的时候,卢阳就有想过,一旦慕连起事发,自己就回大同府去,买个房子住下来。

那里离薛家人近一些,如果有一天他们原谅了她,她便可以回到父母身边了。

就算他们一直不原谅她也没关系,她只要远远的看着他们,能在千里耳状态出现的时候,听一听他们的声音,知道他们的近况,她也会很满足。

如今她与慕连起再无瓜葛,倒正是回去的时候。

可要怎么回大同府呢。

她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又没有路引,从巴蜀之地到大同府又遥遥三四千里,如何能去得?

自己的翅膀可要十天才能飞上一个时辰,而且她没有灵眼也没有外放的神识,单靠她现在的目力,飞得太快了容易迷失方向,所以她的飞行速度可快可慢。

快可疾如闪电,慢如闲庭信步,从来就没有个明确的标准。

其实翅膀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不好在白日飞行。

易引人注目不说,若真有那后羿般的神箭手,把自己从天上打了下来,那可就惨了。

想依靠翅膀的力量飞回大同府,太不现实,也不稳妥。

可能是卢阳想得太出神了,又许久不回话,印芝心里有点没底,便想拿话哄住卢阳。

“你且耐心等一等,一年之后,我法力恢复,便为你治嗓子,就是你的腿疾,我也一样能治。”

卢阳听她这么说,心中却很不以为然,她施展了一半终,此生的修炼之途算是完了。

还想要长生。

以她比别人少了一半的法力,她能抗过一次次的小天劫大天劫吗?

天道可不会因为你少了一半的法力,降下的天劫威力也缩减一半。

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一半终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还一年之后。

那个时候她就会发现,不管她怎么修炼也始终只有从前一半的境界,怕是要吃了自己都不解恨。

一心想要寻个师傅为自己解惑,并引领自己走上长生之路的印芝,被那位连面都没见过,却已经让她心生臣服的‘少年师傅’威胁,不得在卢阳面前提起半句,她果真一个字也没提。

如果她说了,卢阳肯定会笑她:“你被他算计了!”

卢阳自然也不知道,印芝的那位阴险腹黑的‘少年师傅’,其实一直就待在卢阳的脑海深处——那颗淡绿色的珠子里,始终未曾离开过。

过得几日,卢阳发现左手腕上的印迹颜色,因了印芝在身旁日日吸纳灵气的缘故,竟是迟迟不变,都已经半个月了,印迹竟还没有到鲜红如血的颜色,不免让卢阳大为恼火。

不行,这么下去,她的翅膀何年何月才能召得出来?

卢阳想了一想,脑海中便转过一个念头。

于是她如此这般的写字告诉印芝:“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到西北方向的朔州山阴县洪涛山,不日便有宝物现世。”

“那宝物埋在地底已有数万年之久,曾是上古仙界中一位大能炼坏的法器,因威力惊人,那位大能竟毁之不去,只好偷偷将此法器封印在洪涛山下,想以此来镇压它的灵性。”

“可数万年过去,此法器却因吸收了地脉之灵的缘故,非但没有损毁,还变成了一件通天灵宝。”

“此宝不日便可破土而出,若不趁它破土之时,灵性衰弱之际将它收服,待它恢复过来,便要与此宝绝缘了。”

“你既入过我家公子的记忆长河,应当知晓我有些与众不同吧?”

第160章 大祸临头

“我虽因为某些原因暂时不能修炼,但我有一样本事,但凡有宝物现世,我都能提前感知,我会飞的原因也在于我寻得了一件宝物。”

卢阳担心印芝会生出贪念,又写了一句:“只不过这件宝物已经与我心神相连,旁人是夺不走的,我若出事,此宝也会灰飞烟灭。”

印芝看过之后,又惊又喜,她虽然身具法力,懂得的法术却很有限,并没有什么攻击性的法术,也不会凌空虚度,她心中很羡慕卢阳可以在高空飞行。

如果不是被那个‘少年师傅’忽悠着与卢阳结下主仆契约,她可保不住自己会不会动杀人夺宝的心思。

此番听卢阳说有宝物横空出世,心里便一团火热,又细细的寻问卢阳关于宝物的事情。

卢阳扯了一个弥天大谎,骗住了印芝,印芝于修仙长生太过痴迷,对有助于修行和能增加实力的法宝没有一点抵抗力,都不费卢阳什么功夫,便已经兴冲冲的决定要立时前往。

“你说的朔州可是在大同府辖下?”

印芝虽久不出山门,但她看过很多书籍,于朔州还是有些印象的。

卢阳佯装不知,“那我可不清楚,我只知宝物即将在朔州山阴县洪涛山出现,你若想收服此宝,须得尽快出发,机遇是不等人的。”

印芝连连点头,立马去找了自己的大徒弟,让她速去安排出山事宜,她要即刻动身前往朔州。

卢阳就这样和印芝并六个女道士一同离开了玄素观,下了青城山,日夜兼程往朔州赶去。

此番回转,让卢阳深刻的感受到了什么是天和地的差别。

印芝带的这六个徒弟,一个个都非同凡响,似乎在道教中很有些身份,一路行来,仅拿出度牒,不仅守城将士不敢阻拦,连曾经让卢阳很憎恶的税吏,也丝毫盘问都没有。

更有甚者,一些易有匪患的危险地带,还有当地的官兵护送。

竟是一点险阻也无。

卢阳曾经听慕连起说过,道教中有两个姓氏的地位最为崇高,一为张一为印,由此可见一斑。

印芝的身体素质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好坏来了。

昼夜兼程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她一点疲态都没有,反而神采奕奕,越接近朔州,她越激动,总是反反复复的寻问卢阳,可有感应到宝物。

鉴于印芝害自己失去慕连起的庇护在先,卢阳撒起谎来没有一点内疚感。

这一个多月,她如往常一般,睡得多醒得少,醒了也从不主动和印芝交谈,并没有兴趣了解印芝是个怎样的人,只知道印芝一心想要成仙,想要长生,想得到莫大的法力。

除了这些,她好象什么都不喜欢,执着得让卢阳十分侧目。

可惜啊,朔州并没有什么宝物,她只是想搭印芝的顺风车,好安全回到大同府而已。

三年前,卢阳和慕连起等人前往成都府时,在朔州曾经停留过,知道朔州离大同府并不远,她完全可以在一个时辰内从朔州飞到大同府。

等印芝发现自己欺骗了她,估计得活活气死。

也是在刚到朔州的那个晚上,实在寻不到什么机会逃走的卢阳,不得已之下,就在她们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的飞上了天。

印芝气得跳脚又仿佛带着几分惊恐的呼喊声和女道士们的惊呼声,很快就因为距离拉得太远的关系,一点也传不进卢阳的耳中了。

大同府,薛家,我又回来了。

*

眼睁睁看着卢阳从自己眼前飞走,而自己除了空喊她别走回来之外,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印芝突然就怔住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被耍了?

还不容她生气,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凉意,脑海中仿佛听见了那位少年,风轻云淡却难掩威胁的说着:“将你抽魂炼魄,让你永生永世承受炼狱之苦,连入轮回的机会亦不可有!”

这一句话来来回回的响彻在印芝脑中,让印芝浑身发抖、遍体生寒。

她死死的抓住了身边徒弟的手,一脸惊骇的迭声催促:“快,速去寻她,务必要寻到她,否则……为师就要大祸临头了!”

女道士们还从未见过印芝脸上流露出如此惊惶的骇然之色,哪还敢多问,一个个带好度牒,有去找官府的,有去找附近同道的,紧张的开始四处搜寻卢阳的下落。

而卢阳此时,已经拐了个方向,直飞向大同府。

当年她离家的时候,是承兴七年四月,回来却是承兴十年的十月份了。

这三年多,薛家人可还好?

卢阳心中极为想念,又恐薛家人不能接受她,见了她怕是还要将她当成妖女给关起来。

那就远远的看上一眼好了。

卢阳思量完毕,便不再多想。

她原本打算得好,全力飞行之下,到了薛家顶天用半个时辰,还能剩下半个时辰的时间,让她看一眼薛家人。

然后她就离开薛府,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落角,等十天之后,翅膀印迹满了再做打算。

本来时间是足够用的,可惜夜色太黑,她闷头飞行,位置难免有偏差,竟是绕了一圈才好不容易绕到薛府来。

等她终于飞到薛府绘园时,翅膀印迹已经浅得快看不出颜色了。

这可如何是好。

卢阳悬浮在绘园上方,看着下面的三进院子,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此时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连守门的婆子都在打盹,更别说其他人了。

薛东源夫妻肯定还在卧房中睡得正酣。

自己一路赶回来,却连父母的面都见不到么?

卢阳心中一阵心酸。

就在她转身要飞走的时候,却突然听见绘园内传来‘啊’的一声歇嘶底里的尖叫。

这尖叫声仿佛要穿越虚空,直入云霄般,让卢阳一听之下心神惧震。

怎么那么像绘娘的声音?

仿佛水滴进了油锅,绘园的上房中突然灯火通明,有丫鬟们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响起,却独独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只有绘娘极其痛苦的呜咽声,仿佛被堵了嘴一般。

从她嘴中溢出的叫声那么痛苦,刺激得卢阳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飞了下去,从大开的正屋房门冲进了绘娘的卧房。

第161章 发病

她的隐形翅膀还没有消散,速度快得惊人,一时竟没有丫鬟可以拦住她,让她一路闯过了重重珠帷,出现在内室之中。

只见内室的雕花大床上,有两个眼生的丫鬟正合力将绘娘捆住,连绘娘的嘴中也勒着一条白色绢带,那绢带被紧紧的绑在脑后,将绘娘的嘴巴分开,合都合不拢。

绘娘又一直挣扎不休,便有涎液从她嘴角处流出来,把白色绢带都给浸湿了好大一块。

她方才应该还在睡觉,头发散着,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的藕荷色牡丹纹小衣和一条粉绸暗花筒裤,因她一直挣扎,那小衣又丝滑柔顺,竟连香肩都露了出来,素色抹胸也隐约可见。

她们怎么敢这样绑着绘娘?

薛东源又去了哪里?

卢阳大怒,若非怕伤着绘娘,她真想卷出一股风柱将那两个丫鬟卷到天边去。

直到此时,卢阳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绘娘,三年多的思念和牵挂,其实一直就在这里啊。

一点也没有因为绘娘曾经责打过自己,就忘却了半分。

这三年多以来,她从不在人前露出一点思家的念头,甚至连朝夕相伴的慕连起都以为她已经忘了,那个给她带来伤害的家。

可其实,她只是将这份眷恋深深的埋藏在了心底而已。

如今绘娘就在眼前,却是这样一幅任人欺凌的惨样,怎不叫她心如刀绞,怒火中烧。

她心念电转,也不过是一瞬间,人已经冲至床前,二话不说便要从两个丫鬟手中将绘娘救出来,不让她们再捆着绘娘。

后头追过来的另外两个丫鬟,只有一个叫青叶的曾经见过卢阳,虽说有三年多未见,但卢阳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多看了几眼也就看出来了,心中便如翻起了滔天巨浪,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个妖女怎么又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她这里思绪翻转,那雕花大床前,捆着绘娘的两个丫鬟都不认得卢阳,看她突然冒出来,上来就要推她们,想都不想便一人伸出一掌将卢阳推得退后了好几步。

卢阳一惊,这竟是两个练家子!

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穿着粉红比甲的丫鬟斥道:“你是哪个院子的小丫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她盛气凌人的从床上下来,看样子是要抓住卢阳再惩治她一番,说不得还会因为卢阳见过绘娘的真容,将她掐死在这里。

卢阳以前就听薛东源说起过,因他担心绘娘的安危,所以才花大价钱请了好几个会功夫的女子来保护绘娘,她方才一心想救绘娘,却忘了这一茬。

那丫鬟目露凶光,卢阳一点都不怀疑,她对自己动了杀机。

绘园的规矩,卢阳可是很清楚的。

可让她明知绘娘有难,却不管不顾的飞走,她怎么也做不到。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卢阳趁着翅膀还在,手掌下悄悄凝聚起了一团风柱,欲将那丫鬟卷入其中。

识出卢阳的青叶还在犹豫,床上的绘娘却突然疯了一样拼了命挣扎起来,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并拿头去撞那个还想将她再捆紧些的青衣丫鬟。

被青衣丫鬟轻松躲过,她力气很大,绘娘挣脱不开,便想爬下床来,又被她给强行拽了回去。

绘娘死死的看着那个一脸杀机要对卢阳动手的粉衣丫鬟,不断摇头,眼中泪如泉涌,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却掩不住她目中流露出的惊惶和祈求。

青叶暗暗叹了口气,有意无意的挡住绘娘的视线,也同时挡住了卢阳听到动静看过来的目光。

她想起薛东源如今对待绘娘的态度,如果让绘娘眼睁睁的看着卢阳死在这里,等她再想起此事来,定会让薛东源将她们这几个人全都杀了为卢阳偿命,与其白丢了性命,还不如把这个难题交由薛东源自己处理。

青叶心念电转,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喝止了那个粉衣丫鬟,“且慢,这位好象是大小姐。”

“大小姐?”粉衣丫鬟脸现惊容,她望向青叶,眼中满是不解,“大小姐不是住在明曦堂的那位吗?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大小姐?”

“我还会诳你不成?一会徐管事来了,你自去问她。”青叶暗暗和她打了个‘容后再说’的眼色。

看她虽满脸狐疑却果真没有再去找卢阳的晦气,青叶便一脸和气的对卢阳说道:“大小姐勿怪,您离家三年多,她们都没有见过您,担心您会对夫人不利,这才会对您动手的。”

卢阳感激的看着青叶,暗道好险,她刚才凝聚的风柱,还未成形,就已经散去了,翅膀已经因为能量不足自动消弥于无形。

如果没有青叶,她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她眼下没了翅膀,又是个瘸子,可比普通人还不如,也不敢和她们硬来,她从悬挂在腰侧的自制荷包里取出了小本子和炭笔,写了字问青叶:“你们为什么要绑着我娘?”

青叶回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我们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如果不绑着夫人,夫人会伤害自己。”

她看卢阳眼带寻问,又说道:“大小姐请稍安勿躁,大爷昨日有事外出,大约今日便可回转,等大爷回来,自会详细告知于您。”

“眼下万万不可因为心软就为夫人松绑,夫人发起病来会不顾一切的伤害自己,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好几回夫人都差一点就……”

差一点就什么?就死了吗?

卢阳的呼吸一窒,一颗心都仿佛被紧紧的揪了起来。

她本欲去看绘娘,却被青叶和丫鬟们挡住了视线,青叶又一直不停的和她说话,态度恭顺柔和,她竟找不到机会看上绘娘一眼,只能从丫鬟们没有挡住的缝隙中看见绘娘仍在挣扎。

她只好又写字问道:“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治不好吗?”

“大概有三年了,找了许多大夫,也吃了许多药,始终不见好。”青叶叹了口气,一脸心疼:“夫人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病,有时十天半个月,有时两三天就会发作一次。”

“鲁大夫说夫人极有可能是太过思念大小姐,这才会神思恍惚迷了心智,总是想不开要寻短见。”

第162章 易如反掌

“大爷走的时候就吩咐过婢子们,要我等四人夜不闭眼守着夫人,一旦夫人发病,立即将夫人给捆住,防止夫人自残。”

“婢子们也是没有办法,捆了夫人,大小姐心疼,婢子们又何尝忍心。”青叶红了眼眶。

卢阳的心情很沉重。

是不是绘娘知道了静月庵的事情,以为自己这个妖女心肠歹毒,肯定早就把她的亲生女儿给害了,这才会走入极端,得了这样古怪的病呢?

仿佛看出了卢阳的想法般,青叶做出一幅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情的模样,支支唔唔的问道:“大小姐,当年……您不是被关进庵堂了吗?”

“后来三小姐在外头听说静月庵倒塌了,我们都以为您已经……遇害了,夫人也是因此才会染了这样的病。”

“大爷担心夫人会承受不住,让我们三缄其口,万万不能再提起您。您这三年去哪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呀?您要早一些回来,夫人兴许就不会这样了。”

“大爷一直很后悔将您送去庵堂,他后来也想明白了,说您虽有些不同常人的地方,却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当初不应该听信了慧平那个恶尼的话,竟误以为您是要害人的妖精。”

青叶觑着卢阳的脸色,絮絮叨叨的说着让卢阳放松警惕的话。

她心中对卢阳还是有几分忌惮。

天知道这个随手间就将庵堂推倒的妖女,会不会一个不满拿她出气。

她哪里知道,从未疑心过薛东源的卢阳还真就信了。

虽然仅仅和薛东源相处了三个多月,可薛东源惯会做戏,当年能骗了绘娘,要骗一个一心想拥有亲情、享受亲情的卢阳,更是易如反掌。

她正为能重拾亲情,回到父母身边而心情激荡,绘园的管事徐方氏此时也已匆匆赶来。

事有凑巧,她前年好不容易才得的宝贝儿子今日晚饭时噎着了,险些没救过来,绘娘便把她打发回去,让她回去看她儿子,住上一晚再回来也不迟。

徐方氏本以为就一晚,绘娘这里应该不会出什么差子,便回了薛府后巷。

那里有一处两进小院是薛东源送给徐方氏两口子住的。

谁曾想,绘娘偏偏在今夜犯了病。

从绘园跑去找她报信的丫鬟一出现,她就知道大事不好。

一路往绘园赶的时候,她问了来报信的丫鬟,隐约猜到突然出现在绘园的这个小姑娘,很有可能是静月庵倒塌之后,渺无音讯三年多的卢阳。

到了绘园一看,不是卢阳那个妖女又是何人?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徐方氏还是吓得差点滑倒。

青叶和徐方氏相处的最久,徐方氏虽然力持镇静,却还是有一丝慌乱被青叶察觉,她紧走几步,佯装和她打招呼,一边说着‘方娘,你可来了,你快看看,我们大小姐回来了。’

一边悄悄的与徐方氏迅速说了一句,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话:“稳住了,我把责任都推给了慧平。”

徐方氏心中大定。

她和卢阳略说了两句场面话,表达一下对卢阳再回薛家的高兴之情,又忙着去看绘娘。

卢阳也终于有机会靠近绘娘了。

此时绘娘已经力竭,正侧躺在床上,软得像瘫泥一般,衣服凌乱,浑身汗津津的,然而她的双眼却一直在追随着卢阳,眼中神情复杂。

有喜悦,有担忧,有恐惧,还有一些绝望。

“谁让你们把夫人捆成这样的?”徐方氏一看见绘娘被捆得像个粽子一般,香肩半露,春光乍泄,立即柳眉倒竖,呵斥那两个丫鬟。

并从袖中抽出一方绢帕,为绘娘擦拭额头涔出的汗珠,又从绘娘的鼻端带过,替她拭泪。

那帕子是鲁长鹤用药水浸泡过的,常人闻上一会便会头晕乏力,慢慢陷入昏睡之中而不自知,原是鲁长鹤哄徐方氏为他守身,让她在她男人徐安想与她行房时,给徐安用的迷香,免得徐安占了徐方氏的身子。

没想到眼下却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绘娘果真眼神焕散,似睡非睡起来,连卢阳为她整理长发都没有一点反应。

“大小姐,可否先容奴婢为夫人换洗一番?夫人出了这一身汗,若染了风寒……”

不待徐方氏说完,卢阳已经连连点头,她不舍的看着徐方氏指挥着几个丫鬟,将绘娘抱进里头的净房,这才在青叶的劝说下离开了内室,就在西厢房的卧房里躺下休息。

青叶还体贴的在房里点起了香,这香很淡,夹杂着一股牡丹的清香味,让卢阳很喜欢,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她对青叶毫无防备,连着了人家的道都不知道。

那青叶一直守在外头,掐着时间,看着差不多了便轻手轻脚的进来查看,见卢阳睡得很沉,脸上便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她转回上房,告诉徐方氏:“成了,那小傻子一点诚府都没有,好骗得很。”

徐方氏往床上看了一眼,绘娘闻了她的迷香,大约能睡上三四个时辰,等绘娘醒来,薛东源也差不多回来了。

她提起卢阳,一脸的轻蔑和嘲笑,“也不知大小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当年大爷和夫人都已经把她关进庵堂了,摆明了是不要她这个女儿,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她又道:“上一次为了回来,把腿都弄瘸了还不死心,你看着吧,这一次,大爷是断不会再给她好果子吃的。”

青叶笑道:“她就是个傻的,要换成了我,早该知道这里容不下她。也是咱们大爷手段高明,让她一点疑心都没有,还一门心思以为大爷就是她的生父。”

徐方氏赞同道:“大爷如此人物,也难怪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分辨不清,你没看见,芳华院的那位,对咱们大爷是怎么死心塌地,掏心掏肺的,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摘了给大爷呢。”

青叶道:“就怕她会养出自己的野心,惦记上不该她惦记的东西。”

“你说的是她这一年时常背着大爷吃药的事吧?”徐方氏不等青叶回答就一脸了然道:“你以为她做的事情大爷会不知晓?大爷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第163章 孩子一般

“她可是从教坊司中出来的,虽说她跟着大爷时才刚及笄,可那教坊司是什么地方!”

“多少名妓花魁都出自于此,她又长得一幅好容貌,只怕早就被调教过了,那身子肯定是伤了,这才一直没有身孕。”

“头两年她还不担心,这后一年,可不就着急了,眼看着大爷只有女儿却没个继承家业的儿子,大爷又迟迟不肯休了夫人,她也是疑心上了,这才会急着想怀个孩子拢住大爷的心。”

青叶疑惑道:“大爷纳她进门时,她还是个处子呢,怎会伤了身子?”

徐方氏笑得一脸深意,“这你就不懂了吧,身子干净,不代表她不经人事,有些调教人的手段,可不需要通过正经的渠道。”

她说的渠道两字,颇为暧昧,把青叶听得羞红了脸,“呀,方娘,你浑说些什么呢。”

徐方氏又取笑了她一阵,看天色渐亮,便让她去歇着,左右换值的丫鬟也快来了。

青叶笑着退下。

也就是晌午时分,薛东源赶了回来。

与三年前相比,他还是那个暖如春风般的男子,却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也更加有魅力了。

他一回到薛府,甚至没有装装样子去芳华院待上一会,而是一路披星戴月般的赶至绘园,哪怕听一听绘娘娇媚的嗓子软软的喊上一声‘夫君’,也让他心旌摇曳,悸动不已。

可他一回到绘园,徐方氏却拦着他急急说道:“大小姐又回来了,和上次一样,突然就出现在绘园内,当时夫人正好发病,幸亏兮雅和兮致手快,先将夫人的嘴给捂上了。”

“青叶又诳她说是夫人太过思念女儿,才会迷了心智,总是想不开要寻短见,所以才会制住夫人。”

“还说三年前,大爷和夫人是中了慧平恶尼的算计,才会听信馋言,将她关进庵堂,又说大爷和夫人以为她在静月庵已经遇害了,这些年一直很后悔。”

“她竟信以为真,对青叶的话深信不疑,此时还在西厢房里睡着,有青叶点的加了料的安神香,香不熄,她是醒不过来的。”

兮雅和兮致便是那两个捆着绘娘的丫鬟。

薛东源听后不怒反笑,“来得好!我还正愁我的月缠丝没有用武之地,她就急吼吼的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徐方氏看他心情大好,心中也松了口气。

薛东源又道:“你们做的很好,先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待我看过了绘娘,再来处置她。”

徐方氏恭声应下,趁着薛东源高兴,将自己一时情急,担心卢阳会看出端倪,用迷香将绘娘迷晕的事情也说了。

薛东源脸色一冷,森然道:“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绘娘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否则,我不介意换一个绘园管事。”

徐方氏连忙跪倒在地,“奴婢认罚。”却不说自己错了。

薛东源也是太过担心绘娘,但他了解徐方氏,她做事稳妥,向来细致,她男人徐安又是他的心腹,能力出众,他还是要适当的给其留一些薄面的,徐方氏也不可能有那个胆子谋害绘娘。

如此一想,薛东源便缓了神色与她说道:“我把绘娘交给你看顾,是信任你,你当谨记,绘娘的安全是重中之重!”

“若你下次敢拿了害人的东西给绘娘服用,我岂不是要后悔莫及?到了那时,不仅是你,就连徐安,还有你们的孩子,我也留不得了。”

徐方氏脸色一白,“奴婢知错,奴婢定会万分小心,断不敢害了夫人。”

薛东源见她把自己的威胁放进心里去了,也不再多耽误,大步进了内室,枯守在床边,一直守到绘娘醒转。

“夫君!”绘娘一睁眼,发现薛东源正坐在床沿,满脸含笑的看着自己,顿时绽放出一抹欢喜的笑容,从被子下伸出白嫩粉润的柔夷,要薛东源抱她。

薛东源脸上的神情越发柔和,眼中满是宠溺,果真俯身抱住了她,与她低喃道:“绘娘,为夫好想你。”

绘娘像个孩子般笑眯眯的撒娇道:“绘娘也好想夫君,夫君可有给绘娘带什么礼物回来?”

她眸中干净清澈,虽减了分妩媚,却多了份难言的清纯,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之前竟像换了个人一般。

“为夫岂敢相忘。”薛东源松开绘娘,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绘娘,让她打开来看。

里面躺着一个精致的小陶人,看那五官,倒和薛东源有几分相似。

绘娘有些不满意,嘟着红艳艳的小嘴,“你敷衍人家,人家不喜欢这个。”

薛东源将气鼓鼓的绘娘揽在怀中,绘娘假意挣了几下,最后还是乖乖的靠在薛东源怀里,手却揪着他的腰带把玩,一边哼哼有声,嘀咕着‘抠门,小气’什么的,以表达她的不满。

薛东源爱极了她如今这幅模样,只觉得如何宠爱绘娘都宠不过来。

可惜绘娘没有察觉出他送陶人的用心,便附耳轻喃道:“绘娘,给为夫生个孩儿可好?就生个这样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绘娘听他说得那么露骨,又羞又恼,拿着小拳头去捶他,夫妻俩在床上滚作一团。

闹了好一会才歇。

彼时,两人衣裳尽褪,正相拥着,低低说着情话。

绘娘满足的躺在薛东源怀中,一手把玩着他一绺发丝,缠在手指间绕来绕去。

两人说着说着,薛东源又把话题往孩子身上引。

绘娘不依道:“咱们不是有芙蓉了嘛?还要什么孩子呀,夫君莫不是嫌弃绘娘只给你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不想要绘娘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真如孩子一般。

把薛东源心疼坏了,哄了好一会才哄得绘娘止了泪。

又翻云覆雨了一番,薛东源看绘娘神色倦怠,便哄着她睡了,到西厢房看了卢阳一眼,又转身去了芳华院。

陆芸芳善解人意,温柔多情,和绘娘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薛东源如今得了这样好的绘娘,再看温婉可人的陆芸芳,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致。

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借口外院还有事要处理,便又离开了芳华院,把一脸幽怨的陆氏给撇在了身后。

第164章 羡慕

薛东源在外书房和张管家坐着说了会话,顺便发发牢骚。

张管家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

“那个该死的百里靖,他倒是机灵,屡次躲过我的暗杀,现在想要除去他,倒越发棘手了。”

张管家叹道:“也是你义父太霸道,当年因为一件小事便屠了百里满门,偏偏还被百里靖躲了过去。”

“这百里靖也不知怎么就入了圣上的眼,竟一路提拔至左都御史。他如今已是圣上身边的红人,灭门之仇岂能不报,所幸你义父小心谨慎,没有被他抓到把柄。”

薛东源哼了一声道:“抓不到高建的把柄,便盯上我了!要不是百里靖,我区区一个隐在民间的锦衣卫千户,那些御史言官为何就盯住我不放了?还不是想通过我,拉高建下马!”

“我此番倒受了他连累,不仅违心纳了陆氏,至今还要与陆氏上演恩爱有加的戏码,怎么想都窝囊!”

这高建便是薛东源的义父,任锦衣卫都指挥使。

薛东源大吐苦水:“若非百里靖死盯着我不放,我何必要留着陆氏?绘娘都因为陆氏生了我好几回气了,再这样下去,真不知如何与绘娘解释。”

张管家心中吐槽道:恐怕这才是你恨百里靖的真正原因吧,唉,红颜祸水啊。

想归想,张管家还是不得不帮着分析道:“百里靖会不会知道你从前的身份,这都三四年了,如果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他怎么会一直盯着你不放呢?”

薛东源一惊,“你是说,他很有可能猜到我是当年的薛衡?”

张管家也不能确定,薛东源却立时就摇头道:“不可能,这世上知道我是薛衡又担任锦衣卫千户的,除了你和长鹤外,只有高建和圣上,其他的人统统都死绝了。”

“高建和我在同一条船上,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拆我的台。而圣上……当年我曾为圣上立过大功,圣上亲口答应,让我留任大同,并用回本名,圣上金口玉言,断然不会将此事告知百里靖。”

“那他为什么就盯着你了?”张管家百思不得其解。

薛东源咬牙切齿道:“鬼知道他怎么就盯上我了!油盐不浸的家伙,总有一天,我要让他死无葬生之地!”

他又和张管家说了一会话,略微提了卢阳几句,把张管家惊得双目圆睁,不可置信道:“她怎么又回来了?”

薛东源想起卢阳那个送上门来的蠢货,心情不由大好。

他从内间一处隐秘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细白瓷小瓶,到外间和张管家得意的说道:“看见没有,这可是我花了好几年时间才研制出的月缠丝,本还想着要束之高阁了,却不曾想,那小哑巴又自己跑了回来。”

“若三年前就有这个好东西,我也不必费劲心思把她关进庵堂了,如今倒也不算太晚,有了这个东西,任她再如何诡异,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张管家看着那个小瓷瓶,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吓的。

薛东源与张管家说了这一会话,心中的郁结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便心情愉悦的离开了外书房,去了绘园,找徐方氏如此如此的安排了一番。

*

卢阳是被一串熟悉的笑声给吵醒的。

“芙蓉,快来呀,陪娘亲玩一玩嘛,你看你,小小年纪总是板着个脸,担心把皱纹给板出来,那可就丑死了。”

“娘亲……”

“哎呀,芙蓉,你来嘛,那么束着手脚做什么?不过是踢个健子,也不是让你像你敏妹妹一样去爬树,你有什么放不开的?”

“娘亲……,师傅还在明曦堂……”

“别什么师傅师傅的了,明儿我让你爹全打发了,左右为娘也精通琴棋书画,还怕教不好你呀?”

“可是……”

“诶,我说你这个孩子,你懂不懂什么是孝顺?你可是为娘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怎么就那么不懂为娘的心呀?你可真是气死为娘了!”

“娘亲你别生气,女儿陪你玩就是了。”

“这才乖。”

院子里很快便响起了母女俩人踢健子玩闹的声音,还有丫鬟们时不时的喝彩,那欢笑声一一透进了卢阳所住的屋子。

卢阳的嘴角弯了弯,显然很开心。

听绘娘的声音这样活泼,身子应该没事了,只是没想到,绘娘和妹妹薛妍的感情变得这么好了,她由衷的为薛妍感到高兴。

她刚醒来时身子还虚软无力,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有了些力气,便迫切的下了床,走出西厢房。

三年没见,薛妍比从前出落得更加艳丽妩媚,与绘娘玩在一处,一大一小两个极为相似的美人,简直就是一道无可比拟的靓丽风景。

连丫鬟们都看得痴了。

卢阳眼中有几分羡慕。

她的腿脚不好,别说蹦蹦跳跳,哪怕是走得快些,腿也会疼,她从来也玩不了这样的小游戏。

绘娘她们玩得很开心,没有一个人发现卢阳一直站在那里。

不得不说,绘娘踢健子的功夫很有一手,会很多个高难度的动作,每每引得丫鬟们惊呼连连,大声喝彩。

绘娘也像个孩子般笑得格外灿烂,那一身银红缠枝牡丹纹箭衣,穿在她身上,衬得她仿佛是个未出阁的天真少女。

也不怪薛妍放不开,她还穿着鹅黄色绣兰花马面襕裙,上穿水蓝色牡丹折枝纹妆花缎小袄,脚一抬便露出里头的衬裤,让薛妍好生羞窘。

她又怕绘娘生气,不敢不玩,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倒更添了几分姝丽。

卢阳兴致勃勃的看着绘娘母女,没有发出声响打扰她们的兴致。

她想悄悄的,有人却在此时注意到了她。

“你回来了。”

这四个字是才踏入院中的薛东源说的。

偶然响起的男声,在这满是女音的院子里,很容易就吸引了院中诸人的视线。

卢阳还怔在那里看着薛东源向自己走来,本来踢健子踢得正欢快的绘娘却向薛东源跑了过去,一头扑进他怀里,“夫君,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呀?”

卢阳愕然,这还是她认识的绘娘吗?

绘娘什么时候和薛东源这样好过?

印象中的绘娘可一直对薛东源冷若冰霜的,有几分好脸色都很难得了,何时会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娇态来?

第165章 神药

更为惊讶的还在后头。

薛东源指着卢阳问绘娘,“记得她吗?”

绘娘转头的刹那,卢阳分明感觉到绘娘的眼神不像昨晚那般热切,不,连熟悉感都没有,她就好象在看一个陌生人。

卢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绘娘脸上,所以她不知道,院中站着的薛妍,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中有泪光浮现,嘴唇翕动,说着无声的两个字:“姐姐……”

她不敢叫出口,不敢刺激绘娘,这样无忧无虑的绘娘,是大家所喜欢看见的。

如果刺激得绘娘发病,她又会想尽办法寻短见,又会声嘶力竭的骂她不要脸,害姐姐被关庵堂,还有脸享受母亲的疼宠……

那一句句诘问,让薛妍既恐慌又愧疚。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窃贼,偷取了原本属于姐姐的宠爱,所以她总是提醒自己,千万不可以心安理得的占着姐姐的位置。

姐姐是被自己害死的,自己就是个罪人,没有资格得到母亲的疼爱。

可她没想到,本以为死去三年多的姐姐,竟然还活着,而且活着回来了!

薛妍欣喜若狂,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我又有姐姐了……

与她的激动截然相反的卢阳,此时一颗心简直要沉到了谷底。

因为绘娘竟说了一句:“不记得了,我应该认识她吗?”

绘娘不记得她了!

卢阳顿时觉得这天都黑了,不是还亮着吗,怎么感觉阴沉沉的呢,好象身边的空气都凝滞了一样,不仅压抑还沉闷,让卢阳都有些喘不上来气。

慕连起忘了她,绘娘也忘了她。

为什么会这样?

昨晚绘娘看着自己的眼神,明明是认识自己的呀,怎么一觉醒来,绘娘就变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

卢阳整个人都懵掉了,连绘娘是怎么被薛东源哄进屋的都不知道。

在薛东源让她跟他进西厢房的时候,她下意识的跟了上去,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了棉花上。

“是不是很难过?”薛东源坐在一张榆木海棠形梳背椅上,示意卢阳在他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卢阳木然的走过去,点了点头。

母亲把自己忘了,她当然很难受。

薛东源从怀中摸出一个细白瓷小瓶,放在手里把玩着,不疾不徐的对卢阳说道:“自你走后,你娘没有多久便生了一场大病,她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前尘尽忘,不只是你,连我和芙蓉,所有的人她都不记得了。”

“我当时以为你已经遇害,不想让你娘亲再难过一次,便只告诉她,她只有芙蓉一个女儿,这些年,她没有从前的记忆,却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乐。”

“可她总会隔一段时间便想起从前的事来,一心以为你死了,说不能让你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的,非要轻生好去寻你,我每天睡觉都要睁着眼睛,生怕哪一天绘娘突然发病,想不开寻了短见。”

薛东源问卢阳:“我的难处,你可能理解一二?”

竟是这样的么?

难怪绘娘昨晚还认得自己,今天就又不记得了。

这是间歇性失忆症吗?

卢阳很担心。

薛东源把小瓷瓶放在两张椅子间的茶几上,又缓缓说道:“宝花啊,你确实有过非同常人的际遇是不是?”

“你也别慌,我再也不会把你当成妖女了,只要你还是宝花,你是不是有些怪异,我也不想再深究了,只要你回来就好。”

“如果当初不是慧平那老贼尼妖言惑众,说什么你是妖孽附体,如果不将你关进庵堂,你不仅会害了芙蓉,还会把我们满府的人都害了,我和你娘也不会那样对你。”

“本来我们也不信的,可是问你,你又不肯说出缘由,我们一着急,竟将你关进庵堂,实在是大错特错,以后必不会这样了。”

“你这么依恋你娘亲,自然不可能会去害她,都怪我当时鬼迷心窍,害你受尽了委屈。”

卢阳连连摇头,表示早就不介意了。

这三年多,她有慕连起照拂,也没受什么苦。

只是那个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再也不会记得自己了。

一半终的代价那么大,所施展的法术自然也是无解的。

慕连起,永远都不可能再想起她,永远都不可能。

“虽然你回来了,可我还是担心,你娘亲下次发病会忘了见过你的事情,又想着要寻死,为了让你娘亲不再发病,府中的鲁大夫这些年寻遍医书,终于在今日炼制出了一种名为月缠丝的神药。”

他指了指茶几上放着的小瓷瓶,“就是这瓶子里的药,这种药专治你娘亲这样的病症,可这药从古至今无人尝试,因此我有些犹豫,你既能在静月庵倒塌时躲过一劫,想必是有仙力护身吧?”

“你可不可以帮我这个忙,试吃一粒月缠丝,若果真无事,便给你娘亲服用,也免得你娘亲再寻短见,当然,你若不愿,也没人会说你什么。”

“只是鲁大夫说了,这药最好还是由女子服用,且由你和芙蓉先服用一次最好,你们姐妹与你娘亲有血亲关系,最易试出成效。”

他看卢阳的视线一直在小瓷瓶那儿,却就是不接过去,便又徐徐说道:“我原本是要拿给芙蓉吃的……”

一提到要让芙蓉试吃,卢阳便果断的拿过小瓷瓶,把瓶中唯一的一粒褐色药丸倒在了掌中,又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薛东源直到此时,才终于真正的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顾忌着卢阳那诡异的妖法,薛东源才不会和卢阳费这些口舌。

这个蠢货果然好骗,说了几句好话,她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可还有好些说辞未讲完呢。

如此倒也好,也不枉费他精心炼制的这一颗月缠丝。

别小看这小小一粒药丸,却是薛东源花费了天价才配制出来的唯一一颗,多少炉丹药都毁之怠尽,仅仅炼成了这一颗。

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

对于此药的药性,薛东源很有信心。

果然,也不过是才咽下药丸的功夫,卢阳就感觉身体有些不适。

这种不适,初时并不显得有多强烈,只是觉得一会像过冬,浑身都发冷,一会像过夏,有一股热气从体内散发出来,像要灼烧起来一般。

记得点进来看一眼哦

首先又香要对订阅过本文的宝宝们说一声“对不起”

又香真的没有想到,情节的反转和推进,会正好进行到这里,又恰恰赶上了过年这一重大喜庆的节日。

这样一来,女主的遭遇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宝宝们的心情,这是又香没有预算到的,又香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大家。

其实这几天在更新章节的时候,又香就很忐忑,因为又香知道,现在的故事走向,对女主很不利,看这篇文的读者宝宝们本来就很少很少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宝宝们都要跑光了。

如果宝宝们还有兴趣追下去的话,可以攒一段时间文再来看,免得过年都不开心。

请宝宝们不要轻易放弃又香放弃女主啊。

最后,仍然要感谢所有订阅过《夫君珠中养》的宝宝们,谢谢你们。

祝大家都能过个好年,千万千万不要被本书给影响了,自己开心最重要。

人生苦短,不要太委屈自己。

第166章 软肋

一会又好象是错觉,脑子里迟钝得很,仿佛连精神都无法集中了。

卢阳甩了甩头,欲图把这种凝滞感甩掉,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她的脑袋似乎更晕了。

过了一会,腹中突然就像藏着块冰,冷得她直发抖,下意识的要去找被子来裹住自己,以驱散腹中的寒意。

可她才不过走了两步,就‘扑嗵’一声摔倒在地,她还要再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软得要命,爬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来。

这冷还没过去,脚下竟慢慢的开始发痒。

扑天盖地的痒,像覆盖了整个脚面,痒得挠心挠肺,卢阳恨不得把脚皮给啃下来,她蜷着身子,胡乱的把鞋给脱了,薄棉袜一扯,用手指甲不停的挠脚。

不一会,脚上便长满了小水泡,卢阳越挠,那小水泡越大,破了一个又长出来一个,且渐渐往脚上蔓延,只是速度缓慢,若不细看不易察觉。

卢阳依着本能直挠,脑子里像糊了浆糊,什么也想不到,就想挠,挠到不痒为止。

就是因为太痒了,腹中的冷意竟有些感觉不到,可那冷却是真实存在的,冷一阵又疼一阵,变着法子的刺激着卢阳。

她恍惚中仿佛看见薛东源的鞋子出现在眼前,他好象还蹲了下来,温暖如春风般的轻轻说着:“是不是很难过?”

是不是很难过?这句话好熟悉,他方才是不是也问过这句话了?

是方才说的,还是现在说的?

不太记得了,好象是方才说的吧?

是吧?

好混乱。

卢阳不清楚,她实在想不起来了,这种感觉着实可怕。

好象自己不是自己了一样。

薛东源就蹲在那儿,看着卢阳把两只细白的脚面挠破了皮,挠出了血,快要熬不下去了,才又往卢阳嘴中拍进了一粒药丸。

有了这粒药丸,卢阳又痒又疼又冷,脑子还浑浑噩噩的状况便渐渐止住。

这显然是一颗类似于解药的东西。

又过了许久,卢阳才真的觉得自己的脑子清明了些,顿时觉得两只脚面火辣辣的疼。

这一看,可真是吓了一跳,这脚面上竟是血淋淋一片。

怪不得这么疼。

她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幕,又看见薛东源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心中便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不,不会,他是这具身体的父亲,怎么会这样对自己呢?

不会的!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可她越看薛东源越觉得他目中的神情充满了讥讽和恶意的嘲笑。

她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卢阳哆嗦着从荷包里翻出小本子和炭笔来,垫在地板上,写了字问薛东源:“你让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薛东源此时还蹲在卢阳身边,愉悦的欣赏着卢阳纠结和恐惧的神态,这在他看来,也就是蝼蚁在垂死挣扎罢了。

实在有趣。

卢嵇啊卢嵇,枉你聪明一世,算计了那么多人,可却独独没有算到,你会生了个愚笨如猪的女儿吧?

若你知道你的女儿会落在我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知你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哦,对了,你哪来的墓啊,你不是被我挫骨扬灰了吗。

就连绘娘为你立的衣冠冢,也早已被我焚毁了个干净,你还拿什么和我斗?

薛东源脸上一片自得之色。

他站起身来,俯视着卢阳,真如在观看着一只蝼蚁,而且他还对这只蝼蚁温和的笑了笑,反问道:“你不知道吗?我与你说了吧?这神药名为月缠丝。”

他的语气和神态,让卢阳特别绝望。

她回来之前就想象过,薛东源夫妻会再一次把自己当成妖女抓起来,但绝不会害了自己性命,毕竟这具身体确实是他们的女儿。

想当年在静月庵时,那个慧平老尼多想折磨自己啊,可她还要顾忌着绘娘,只敢占一点小便宜,却不敢对自己痛下毒手,可见是不想自己死了的。

可她打死也想不到,绘娘会忘了自己,薛东源又要毒死自己,难道他已经决定放弃这个长女了?

她前世就一直在寻找家人,除了这一件事外,她还要和一个神出鬼没,又喜欢戴各种珠宝的恶魔周旋,连交个朋友的时间都没有,总是在一个地方待一两个月便要跑路,就怕被那个变/态找到。

那个人,非常可怕。

卢阳为了躲他,屡次想了结自己,却总能在死之前被他拦住,过后他会用更加恐怖的方式来惩罚她。

她曾经还想过,他可能不是人类,而是吸血鬼。

到了这个时空,有了太苍界的记忆,她倒觉得,他并非什么吸血鬼,极有可能是一个修炼成精的大妖。

卢阳后来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前世那个界面,早就没有灵气了,又哪里来的妖呢。

莫非他也是从别的界面流落而来的?

卢阳只是偶然间想过这个问题,当然不会去深究。

左右她已经换了个身体,还到了另一个位面,那个恶魔就是再神通广大,与她也再无交集。

她前世为了养活自己,还有跑路的路费和寻找母亲需要用到的费用,只能一天打着好几份工,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一般,又要隐藏行踪,一直就没与人深交过。

她可以防备任何人,却唯独不会防备亲人。

这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短处。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薛东源不是她的生父。

薛东源就不说,他要看看这小哑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聪明一点,“你可真是天真啊,你以为我会让一个妖女留在身边?”

他故意误导卢阳,让卢阳以为他只是因为所谓妖女的事情,才这般对她。

卢阳果然上当,“你之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你从未后悔将我关进庵堂是不是?适才说的那些,其实就是为了哄我吃下那颗毒药,是也不是?”

薛东源俯身看了看她写的字,随即点头承认,“没错,世人皆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既为妖,就不是我薛东源的女儿。”

卢阳惨然大笑,却无法像常人那样笑出声来,她笑着笑着眼泪都流了出来。

若说她是妖,也无可厚非,真正的薛阳早就死了,她也确实不是他的女儿。

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好难过。

第167章 面善

她想要的亲情,苦寻不得,想要的安稳日子,也离她甚远。

卢阳苦涩的写了字问薛东源:“所以,你是要毒死我吗?”

“怎么会呢?”薛东源笑了笑,十分有耐心的说道:“你虽然是妖,可你这身子是我女儿的,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我让你服用月缠丝,只是为了让你乖乖听话,别跟我耍什么心眼。”

“我也不妨告诉你,这月缠丝,整个天下间,能配制出解药的,只有我薛东源一人,日后你若敢背着我做什么小动作,我便将你身上的毒性引发出来,让你好生享受月缠丝的美妙滋味。”

“方才你所感受的痛苦,也不过是月缠丝毒发之时的十之一二而已。”

“还有,这月缠丝,需得每月服食一次解药,否则一月时间一到,不用我引毒,你也会毒发。”

在卢阳惊悚的眼里,薛东源胸有成竹道:“我知道你有些能耐,可你以为你能耐何得了我吗?”

“你恐怕不知,我早年机缘巧合得了一本万毒谱,这制毒用毒的功夫,我不敢说天下无双,但要对付你却绰绰有余。”

他说完又换了一幅阴冷的语气:“就算你用你娘和你妹妹来威胁我,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真正的解药!”

“若真有那一天,我要想在药丸里动什么手脚,加上一味两味毒药,你觉得你能发现得了吗?哪怕是要我先试试毒性,你以为我能配制出来就解不了了?”

“认命吧,你没有后路。”

“你此生都休想逃离我的手掌心!”

“今日且让你好好静一静,明日开始,你就先去帮府里的下人刷便桶吧,多沾点秽气,也好祛祛你身上的妖性。”

薛东源满意的看着卢阳绝望的闭上双眼,转身离开了此处。

躺在地上的卢阳,都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她被自己给蠢哭了。

可她有什么办法呀。

三年多前,她若不从罗谦家飞到绘园,她怎么进得了薛府,又怎么治得了腿伤,不说罗家没有余钱,就是罗谦的母亲程氏,还有罗谦的妹妹罗卉,又怎么会为她花钱治腿,

她们巴不得她早一点离开罗家,不要再连累罗谦。

为此,她暴露了她的异常之处,为她日后被认定为妖女埋下了隐患。

她只在薛家待了三个多月,便被当成妖女给关进了庵堂。

这一次,她又抱着侥幸心理,期盼着薛东源夫妻已经想通了,会认回自己这个女儿。

却又一次栽在了妖女上头。

怎么就记不住教训呢?

她躺在地上各种后悔,却不知道,薛东源要收拾她,根本就不是因为妖女一事。

且说薛东源兴高采烈的入了上房,才刚跨过门槛,横刺里突然冲过来一个人,与他撞了个满怀。

娇香软玉,这熟悉的体香和软滑的手感,薛东源不用细看都知道是绘娘。

“跑得这么急做甚?也不怕摔着。”薛东源状似责备,手中却越发搂紧了绘娘,弯了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绘娘急得直蹬腿,冲薛东源瞪着两只妖媚到了极点的眸子,“快放我下来,我要去找那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薛东源心中一个咯噔,不会是小哑巴吧?

绘娘见他不肯放下自己,便扬着粉拳,作势要打他,“你先放我下来再说。”

薛东源这两年和绘娘好得是蜜里调油,绘娘要做什么,只要不涉及她的安危,他一向不拦着。

可这件事却关系到卢阳,薛东源不得不慎重一些,他不仅不放绘娘下来,还要将她抱回内室去。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夫君……”夫君两个字被绘娘拉得长长的,又婉转得如莺啼一般,叫得薛东源骨头都要酥了。

他只好将绘娘放下地,却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趁机跑出去。

绘娘挣了几下没挣开,便拉着薛东源往外走,“快,带我去找那个小姑娘!”

“我方才一直想啊想,总觉得那小姑娘面善极了,好象在哪儿见过一般,一想着她,竟连觉也睡不着了,连我平日爱吃的甜汤都吃不下了,我总有一种感觉,若不找着她,我这心里会空下来好大一块的。”

怎会如此?!

薛东源心中猛的一沉,他只顾着让卢阳亲眼看一眼,绘娘已经不认得她了,好叫她难受难受,却没有料到,谁都不记得的绘娘,竟会觉得卢阳面善!

这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薛东源后悔莫及,正思量着该如何安抚住绘娘,绘娘却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直拽着他走出了上房。

看她急得额头都涔出细汗,心里好生心疼。

自绘娘忘记前尘往事以来,虽然将自己当成了最重要的人,凡事从不避着自己,还格外的依恋着自己,可他知道,绘娘犟起来,就是他也没有办法。

反正卢阳已经吃下了他的月缠丝,量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没必要因为她惹绘娘生气,便柔声哄道:“绘娘莫急,为夫使人去将她找来,你且耐心等上一等可好?”

绘娘停住脚步,双眼亮睛睛的望着薛东源,“夫君不许骗人。”

她如稚气未脱的孩童,眼中纯净得像装了一汪碧蓝的海水,偏又带了令人着迷的些许妩媚和俏皮,让薛东源完全没有抵抗力,恨不得立即将卢阳提溜过来,好讨绘娘欢心。

“为夫何时骗过你?”薛东源将绘娘揽入怀中,好一番怜爱,这才恋恋不舍的出了绘园。

而其实他只是拐了个弯,从小跨院的角门中拐去了西厢房。

他回到房中时,卢阳正像条死鱼一样,趴在一张大漆三弯腿月牙桌上,屁股下坐着一个大漆四开光的绣墩。

看到薛东源又来了,卢阳略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趴回桌上,一只手在桌面上无意识的画着小圈圈。

也不知道是在诅咒谁。

薛东源也不与她多说,让她随他一起走。

卢阳却恍若未闻,一点要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她现在真有一种了无生趣的感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存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意义。

自己苦苦挣扎着求生,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

没亲人,没朋友,没钱,体内带着毒,明天还要开始刷马桶。

不如死了来得干脆。

第168章 想通

对薛东源之前的威胁,卢阳压根就没细想。

唉,卢阳又叹了口气:死猪不怕开水烫啊,债多不愁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她这样神情萎靡,死气沉沉的样子,让薛东源非常不满。

他才把月缠丝给卢阳服下,可不是要把她逼得去死,那样也太对不起他千辛万苦,并花费巨资才炼制出来的月缠丝了。

“怎么?不想活了?”薛东源凉凉的说道:“也不知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竟投生在绘娘腹中,你有绘娘这样的母亲,还不知道惜福。赶紧起来,随我去见绘娘,绘娘想见你一面。”

卢阳瞬间就站了起来,眼睛顿时亮了。

薛东源一边慢慢的在前头走,一边警告卢阳:“见了绘娘,往事统统不许提,就说你之前在明曦堂侍候过芙蓉,后来病了便一直住在庄子上,直到近日身子大好了才回府。”

“若绘娘问你家中可还有人,家住何处,你就说你无父无母,是我在外头拣回来的,若你敢乱说,我有的是法子治你,可记下了?”

卢阳点点头,眼中有几分失望,她还以为绘娘想起她了。

原来不是。

到了上房,卢阳一抬眼便看见了绘娘。

她已经换下了适才踢健子时穿的箭衣,外穿着件蔷薇红缠枝牡丹纹合领大袖褙子,配着条鹅黄色的挑线裙,头上的发髻也重新梳过了,绾着展翅欲飞的惊鹄髻,戴着金嵌宝四季花钿儿,并钗环数支,显得十分富丽俏美。

在她打量着卢阳的时候,卢阳一边缓慢的走着一边也在打量她。

她发现绘娘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有几分思量和疑惑,似乎很纳罕。

她嫌卢阳走得太慢,干脆从圈椅上站了起来,自己往卢阳那儿快速走过去,盯着卢阳的小脸儿直看,面上浮起浓浓的不解。

“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前可见过我?为何我越看你越觉得面熟。”她问卢阳。

薛东源截过话头:“她是个哑巴,不能说话。”他又将交待卢阳说的话与绘娘重复了一遍。

绘娘满脸同情,俯身摸了摸卢阳的脸颊,“可怜见的,怎么就说不了话呢。”

卢阳依恋的在绘娘手上蹭了蹭,这本是个情不自禁的小动作,却让绘娘突然一震。

她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看着卢阳,话却是对薛东源说的:“夫君,这孩子我着实喜欢,你把她留在我身边吧。”

“不可。”薛东源几乎是反射性的拒绝了。

绘娘秀眉轻蹙,大为疑惑:“为什么?”

许是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独断专横,薛东源缓了缓,温声对绘娘说道:“她只是一个哑巴,什么规矩都不懂,病了那一场连腿都瘸了,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你身边?”

他又道:“你想一想芙蓉,她会以为你不喜欢她了,偷偷躲起来哭的。”

“芙蓉才不会这样小心眼,她最是个心善的好孩子,”绘娘反驳薛东源。

听说卢阳的腿瘸了,她非但没有嫌弃,反而更加怜悯卢阳,“难怪你走路这样慢吞吞的,原来是腿脚不好,你是得了什么病,怎会这样严重?”

她从前就喜欢这样摸着卢阳的脑袋,总把卢阳梳好的发型弄得像一团鸟窝了才开心,这个习惯倒还是没有变。

卢阳心中颇为感怀,她此时也已转过弯来,先不论薛东源对自己怎样,她最起码还有一个母亲。

而且这个母亲,就连失忆了也还隐约记得自己,昨晚她眼中露出的神情,分明是想让自己赶紧离开的,所以才会那样担忧,甚至有些绝望起来。

恐怕绘娘已经猜到,自己留下来,多半还是会被当成妖女。

可恨自己太过愚笨,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对薛家人全无防备。

绘娘若是清醒着,一定不会像薛东源这样待自己的。

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哪怕不能留在绘娘身边,就是在薛府当个刷马桶的丫头,也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又离绘娘这样近,等下次绘娘清醒过来,她也能及时知道绘娘对自己的态度。

若是绘娘不愿认自己,那她就离开,永远永远都不再回来。

至于薛东源骗自己吃下的月缠丝,卢阳并不怎么惧怕,横竖还有印芝那个半吊子的修仙者,有她在,想要驱除月缠丝的毒性,应该不是难事。

当初慕连笙都快死了,还不是被印芝给救了回来。

依着印芝对修仙问道的热衷,自己只要随手教她几样法术,那日不辞而别又骗了她的行为,大约能化解过去。

只是不知印芝还会不会留在朔州,若印芝苦寻自己无果,回了青城山,那可就有些不妙了。

薛东源可说过的,月缠丝要每月服食一次解药,她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月之内赶到青城山。

所以她要在下一次翅膀能召唤出来之前,做好要不要走的决定。

十天时间,印芝应该还留在朔州。

她寻不着自己,一定还会在原地多停留几天,盼望着自己能出现。

这是人之常情。

做好了打算,卢阳心中有了希望,也就不那么沮丧了。

她是个特别能开解自己的人。

也是因为她想事情想得太投入了,都不知道薛东源和绘娘说了什么,竟惹得绘娘生起气来,

“……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是不同意我留下她,可我就偏要留下她。”绘娘说着说着眼圈一红,眼看着就要哭上了。

薛东源一个头两个大,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最后只能把气撒在卢阳身上,暗地里投去恶狠狠的一眼。

绘娘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而是真的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道:“你也不想想,我没有从前的记忆,刚醒来之时谁也不记得,连你和芙蓉我都没有一点印象,可我却偏偏觉得这孩子面善,这不是我和她的缘份么?”

“兴许有这孩子在身边日日作伴,我真的能忆起从前的事呢?”

“你总说喜欢我现在这般无忧无虑的样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害怕,我也会无助,我也会胡思乱想!”

“我对从前的事没有半分记忆,甚至不知我们从前的点点滴滴,连自己是怎么把芙蓉生出来的都不知道!”

“我不过是想找回失去的记忆,难道这也不行?”绘娘哭得梨花带雨。

第169章 细思极恐

美人便是不管哭与笑,都同样美得动人心魄,连卢阳都恨不得摘了天上的星星来哄她不哭,更遑论如今的薛东源了。

他要安慰绘娘,绘娘扭头不理他,哭卿卿的道:“每次我问你从前的事情,你就推三阻四,要不就转移话题,你说的那些话,定是哄骗我的!”

“你根本就不是真心为我好,你从来就不曾真心待我,不过是看我失去了记忆,哄我这个傻子罢了!”

“亏我还一心待你,如此信赖于你,你竟欺我记不得从前,尽拿了谎话来诳我,不定心里怎么嘲笑我呢。”

“绘娘呀。”薛东源被绘娘哭得头都疼了,被她这一番哭诉,哪还记得什么卢阳不卢阳,再不答应她,还不知她要哭到什么时候去,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卢阳在一旁看绘娘旁若无人的哭哭啼啼,就已经跌落了一地眼珠。

绘娘真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在她的印象中,绘娘从来不肯在薛东源面前放下身段,总有一股目下无尘的味道。

她还总是顶撞薛东源,经常搞得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

眼下却全然不同,绘娘以眼泪做武器,把薛东源打得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所以卢阳被留了下来,不用去涮马桶了。

她被安排在西厢房里,薛东源还让徐方氏拨了一个十三四岁,名为灵芝的丫鬟侍候她。

绘娘这才满意的破涕为笑,还问薛东源卢阳可有名字,薛东源一心扑在绘娘身上,随口就说道:“她就叫小哑巴。”

绘娘嗔了薛东源一眼,“哪有人叫这样的名字,我看她长得像个玉人一般,便唤她为瑾儿吧。”

瑾儿?瑾不就是美玉吗?

薛东源眼皮一跳,心中百十万个不乐意,他此生最讨厌的就是卢嵇,卢嵇还未及冠,便有了表字,即为星玉,与绘娘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绘娘唤他为玉郎。

这个玉字像个刀子一般戳着薛东源的心,但他还不能说不好,只能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早知道就随便给这小哑巴,起个什么小花小草好了。

也比叫什么瑾儿的强。

如此,卢阳便成了绘园的一个小丫头瑾儿。

卢阳早早的给绘娘打了预防针,说自己有个嗜睡的毛病,倘若她不合时宜的睡着了,让绘娘不要怪罪她失礼。

绘娘还好脾气的笑着安慰她:“不要害怕,我就是觉得你特别合眼缘,让你留在身边,其实也是不想你受苦的意思,你既有此隐疾,我当然不会怪罪于你,你只管安心待在绘园,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了你。”

卢阳这才放心了。

又开始了她像讨好慕连起一样讨好绘娘的漫漫长路。

也就在三天之后,绘娘午休之时,突然就醒了。

她记起了一切。

但她这一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病’的去找薛东源拼命,也没有因为杀不了薛东源而想自尽,因为她想起了又回到薛府的卢阳。

她就像一个拥有双重人格的人,当她失去记忆之时,完全想不起‘发病’之时的任何事情。

可当她‘发病’之时,却又能清清楚楚的记起失忆之时所发生的一切,又并不符合双重人格互不干涉的特征。

端的是好生奇怪。

绘娘担心自己马上就会失去记忆,便装作若无其事的醒了过来,又佯装来了兴致要给薛东源裁一件外袍。

这是她在失忆这两年间学会的其中一项技能。

自打她学会裁衣,薛东源身上穿的从里到外,基本上都是绘娘亲手裁制,深得薛东源喜爱。

今日薛东源恰好不在绘园,绘娘身边仅有兮雅和兮致两个会拳脚功夫的丫鬟守着。

这两人并不懂针线活,见绘娘欲裁衣服,便没有往心里去,只在门口处站着,偶尔看上一眼,防止绘娘会突然‘发病’伤害自己。

绘娘‘发病’的时间就像她不定期发病一样有长有短,她又担心徐方氏马上会回转,这个徐方氏是薛东源最忠心的耳目,绘娘很忌惮她。

因此她很着急,匆匆的在一块暗花云缎上绣下了几行字,便收了起来,仔细的放在榆木红漆描金人物山水画圆角柜里。

这个柜子里的东西,除了绘娘,旁人是动不得的。

里头放着绘娘做好的和没做好的绣品,还有几匹上好的绸缎绢纱,都是给绘娘刺绣用的料子。

也多亏她动作快,她这边才将柜门关好,徐方氏就来了。

绘娘将失忆中的另一个天真浪漫的自己演得很到位,徐方氏并没有任何怀疑,还和绘娘兴致勃勃的商讨着时下流行的衣服式样。

又过了两天,绘娘整理圆角柜时,无意中看见了那块缎子上的字。

“你的失忆不是撞了脑袋,是有人下毒害你。瑾儿是你早年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切记不可在人前露出马脚,否则瑾儿会有性命之忧,你不必慌张,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这一段话真如晴天霹雳,震惊得绘娘无以复加。

她认得这字迹的绣法,这上头的一针一线分明是她自己绣出来的。

可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什么叫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难道她的失忆真的不是薛东源说的,撞破了脑袋才造成的?

是谁要下毒害她?

绘娘有些慌了,她下意识的想去找薛东源问个明白,可脑海中又不期然的浮现出那句‘切记不可在人前露出马脚,否则瑾儿会有性命之忧’的话。

这个人前可包括薛东源?

她说的早年流落在外的女儿,想必是她与别人的孩子,否则薛东源断不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成一个婢女来使唤。

薛东源可反反复复的强调过,他与她之间只有芙蓉一个孩子。

这么说起来,薛东源并不知情?

也或许是知情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与别人生的孩子,那他为何要将瑾儿带到自己面前来呢?

是在试探她吗?

她的失忆是否是薛东源为了让她忘记自己与别人的过去,还有瑾儿,所以才对她下了毒?

绘娘细思极恐。

她又想起初见瑾儿时,瑾儿那样孺慕的看着自己,薛东源还问她可记得瑾儿,她当时也没细看,只说不记得了。

第170章 孽缘

绘娘只记得自己说完不记得之后,瑾儿的眼神刹那间便黯淡了下去,显得非常难过。

正是因为瑾儿的神情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才会在过后一直想起瑾儿来,越想便越觉得瑾儿面善,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一般。

似乎于她非常重要。

却原来,瑾儿是自己的女儿!

瑾儿……

她天天这样看着自己和芙蓉母女情深,心中一定难受极了。

绘娘想着卢阳的处境,怜惜之情一发不可收拾,她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女儿当一个婢女。

她的女儿一定要平安长大,要幸福的生活,日后她还要为她寻一门好夫婿,让她一生无忧。

瑾儿之前也不知在哪里受苦,竟是又哑又瘸。

自己没了记忆,甚至连她的生父是谁也不知晓,自己又是怎么改嫁给了薛东源,连女儿都不要了也完全记不起来。

自己实不配为母。

绘娘愈想愈自责,忍不住偷偷的垂泪。

事到如今,是不是薛东源给她下了毒都不重要了,她现在根本离不开薛东源。

她这两年,生命中只有薛东源和薛妍,她早就已经深深的爱上他了。

过后她便以‘和卢阳极为投缘’为借口,各种撒娇扮痴,要薛东源同意认卢阳为义女。

薛东源自然是百般不愿。

若非绘娘还是失忆的绘娘,薛东源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想起从前的事了。

他能从绘娘的眼中确认她究竟是谁。

从前的绘娘对自己只有恨,她每次‘发病’都会想起失忆之时,和自己这个害女仇人是如何的恩爱缠绵。

每每痛不欲生,恨不得将自己剁成肉泥,绝不会像现在的绘娘一般,那样痴恋着自己,心中眼中只有自己。

他多希望绘娘能一直这样,永远失忆着不要清醒。

他和卢阳说的那番话,倒有一句是真的。

这些年,他确实没有一天能睡安稳觉,就怕哪天绘娘突然醒过来,要和他博命或者轻生。

他现在是一丁点也不舍得伤害绘娘。

他也爱现在的绘娘,爱到了骨子里。

真不知是什么孽缘,明明都已经失忆了,还要和那个小哑巴再续母女情份。

薛东源暗自嗟叹,万分纠结气恼,又舍不得绘娘,绘娘可说了,他不同意,今后就不理他了,直到他同意为止。

这岂不是和要他的命一般啊。

薛东源现在可是一有时间就要和绘娘腻在一起,两人正是好得分不开的时候,怎么受得了绘娘的冷落。

他思虑再三,对自己的月缠丝又很有信心,就算将卢阳认做义女,也不过是给卢阳一个大小姐的身份而已,在绘娘看不见的地方,他还不是想怎么揉搓卢阳便怎么揉搓。

如此一想,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已经被他控制住的卢阳,让绘娘生气,便同意下来。

“我一会就让张管家去找人挑个好日子,在绘园摆上一桌酒席,也好让东海他们都知道,我们认了一个义女。”

绘娘高兴的扑进薛东源怀里,送上了一个香艳艳甜腻腻的吻,“夫君真好。”

得绘娘主动献吻,薛东源心神荡漾,顿时觉得,就是让他现在去死,他都愿意。

愿意归愿意,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所以在晚膳过后,等绘娘睡着了,薛东源便又去了外院。

正好张管家和鲁长鹤在一起喝酒闲聊,薛东源来了倒多了个喝酒的伴。

这三个人互相认识也十多年了,虽说是上下级的关系,却也算得上半个至交好友。

彼此间的秘密心照不宣。

这里头就有一个人,特别会藏事,他的事连薛东源和张管家都毫不知情。

此人就是鲁长鹤。

他如今也三十好几了,却始终未娶,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薛东源为他做过好几次媒,他也婉转的拒绝了。

后来推不过,竟说自己那方面不行,就是因为有这个难以启齿的隐疾,他才会对医术这般痴迷。

他既然把这样羞于启耻的痛处都说了出来,薛东源哪还会再逼他娶妻,自然是随他去。

三人喝着小酒便聊开了。

说的最多的还是薛东源,他心里苦啊,“想当年,我被师傅赶出武当时,才十六岁。”

“我化名为薛衡在武当待了整整十年!人说十年寒窗苦读,我却是十年刻苦习武,从未有一刻放松,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扬名立万,然后找回失散的弟弟,可偏偏……”

薛东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嗤笑道:“那小师妹也是傻,连被谁奸污了都不知道,还硬说是我污辱了她,非要我娶她为妻。”

“我当时一心学成武艺,好下山去寻找弟弟,哪会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自然不肯,她竟当着我的面自刎了。”

“又有那么巧,师傅和师伯们都在那时出现,要我为她偿命,说什么武当是名门正派,岂容无耻淫贼作恶,幸亏我师傅了解我的为人,为我据理力争。”

“可惜众怒难犯,师傅为了平息众怒,也为了保住我的性命,只能将我逐出武当,不再承认我是武当弟子。”

“我才十六岁,便背着采花贼和负心汉的恶名被赶出武当,师傅他老人家也在此事过后不久,因为练功时不小心走火入魔,竟筋脉尽断而死。”

“那些人便又有了说辞,说我师傅全是因为我给他丢尽了脸面,才会走火入魔。”

薛东源说到这里,却好象在说着别人的遭遇,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怨恨和怀念。

张管家是知道这件事的,他又为薛东源斟了杯酒,“你已经为你师傅报了仇,你师傅想必也该瞑目了。”

鲁长鹤也道:“是啊,那个用药**了小师妹的罪魁祸首,最后不是被你找到了吗,想来你师傅知道他当时坚持己见是对的,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薛东源笑了笑,又喝了一杯,方才说道:“出事的时候我就猜到是有人害我,我在武当一向不与人为恶,一直低调行事。”

“唯有一个世家子弟总看我不顺眼,嫉妒我习武的天赋比他好,哪怕我次次比武都故意输给他,他也不领情,非要与我作对。”

“后来我暗中查访,才知道他是因为小师妹爱慕于我,所以才对我横看竖看不顺眼,总想整死我才甘心。”

第171章 不后悔

“不过是小师妹拒绝了他,他竟恶向胆边生,索性奸/污了小师妹,还栽赃陷害于我。”

“这样的人,我当然要好好送他一程,让他在死之前痛上十天半个月,亲眼看着自己的肉一块块被我割下来,断了他的手脚,废了他的命根子,开了他的膛,挖出他的肠子和五脏六腑,也不算埋没了他。”

薛东源笑得暖如春风,却把张管家和鲁长鹤吓得头皮都发紧,后背一阵阵发凉。

薛东源看张鲁二人面色微变,也不以为意,悠然自得的品着小酒。

待二人神色平缓下来,薛东源又与他们聊了些大同府的军事动向和锦衣卫中的一些隐秘要务。

说完了正事,薛东源便提到了绘娘要认卢阳为义女的事情。

张鲁二人均很诧异,心中颇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绕了一大圈,卢阳又成了薛东源夫妻的女儿。

虽然是义女,但却能从中看出绘娘对卢阳疼爱的态度。

果然是母女天性,哪怕失忆了也一样会把自己的女儿认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讪讪的露出一幅不知说什么好的表情。

薛东源也不指望他们有什么主意,这件事连他自己都答应了。

他此时会这般言语,不过是想把心中的郁气排解出来罢了。

“绘娘若一直这样多好,她从前的脾性实在令我招架不住,若非她一再苦苦相逼,还拿自刎来逼我,非要见那小哑巴一面,我也不会狠心给她下了药,想把她变成一个活死人。”

“我就不明白了,我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非要想着与那个短命鬼卢嵇生的孽种?连前尘尽忘了,也要将她再认回来!”

“有一件事,只怕你们打死也想不到。”

“什么事?”张鲁二人齐声问道。

薛东源许是喝多了,藏了两三年没说的话,今天竟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也不管张鲁二人知道了会不会在心里瞧不起他。

“绘娘当初之所以会同意把小哑巴关进庵堂,其实是想保住小哑巴的命!她早就猜到我会对付小哑巴,所以才将计就计,故意把小哑巴送走,还在送走小哑巴那天对她又打又骂。”

“而绘娘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让小哑巴对薛家死心,让她永远不要再回来,免得性命不保!你们说可不可笑?”

“绘娘从来就没有觉得那个小哑巴是妖女,她从来都没有相信!亏我还机关算尽,特意命丁远去谷雨村和灵丘等地查访,找了一大堆的证据,还安排了慧平进府,让她指认小哑巴是妖孽附体,又给小小的芙蓉下了迷幻药,可结果怎么样?”

薛东源呵呵笑了,笑得一脸自嘲,“人家从头到尾都把我当成个傻子,冷眼旁观,看我费尽心机算计她的女儿,她却是顺水推舟,把她女儿从薛府送了出去。”

“难怪她总是那样轻蔑的看着我,在她心中,我就是个跳梁小丑!”

“所以我就给她下了药,让她痛苦了整整一年!如果不是后来有一味药下错了,阴差阳错之下竟让绘娘失去了记忆,我也得不到如今这样好的绘娘了。”

薛东源提起现在的绘娘,脸上便添了几分柔情。

可他想起一事,脸色又落了下去,变得很是自责,“可惜啊,那活死人的药还是伤了绘娘的身子,这两年绘娘都没有身孕,若她能再给我添个儿子,我此生便也无憾了。”

张鲁二人拣着好听的话开解薛东源,鲁长鹤更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尽心竭力为绘娘调养好身体。

他们谁也不知道,就在薛东源刚踏入外书房的时候,远在绘园上房的西厢房内,躺着睡觉的卢阳也恰好在那时进入了千里耳的状态之中。

薛东源和张鲁二人的谈话,被卢阳全听了去。

等千里耳的状况消失,她才能动一动身体,手往眼角一抹,全是泪。

湿糯糯的泪水顺着眼角流进了两鬓的发丝里,将绣着芙蓉花的枕巾都染湿了好大一块,冰冷冰冷的,像沁入了肺腑。

娘亲……

苦了你了,女儿一定带你走。

卢阳此时万分庆幸自己还有个千里耳的功能,否则,她万万想不到,薛东源竟不是她的生父,而是个心狠手辣的锦衣卫,还曾经在武当学过十年武艺。

难怪他有恃无恐,原来他还是个会功夫的人。

在慕连起身边的时候,卢阳就听说过锦衣卫,当时她就很奇怪,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前世的大明朝,可并不是。

显然是这一处时空的历史轨迹已经发展至她前世的明朝时期,有些机构重名也就不足为奇了。

锦衣卫向来名声极差,其手段残酷血腥,耳目遍布朝堂民间,足以令人闻风丧胆,所以数年前,范宏和慕连起才会为了躲避锦衣卫的追踪,千里迢迢从大同府一路向西,去了成都崇宁郡王府。

自己这一挂名父亲,竟是隐在民间的锦衣卫,实在太让卢阳震惊了,比他不是自己生父还要让她震惊。

难怪他每年冬天都要进京,说是为了把上好的皮货出售给京师的贵客,只怕不是这样,而是进京述职去了吧。

卢阳一想到绘娘曾经为她受过的苦,心中就一阵后怕。

她现在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又回了薛府,如果她不回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还有一个一心盼着她平安的母亲,在薛府受过这么多罪。

什么活死人,一听就不是好东西,只怕是将绘娘折磨得如行尸走肉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非绘娘运气好,她回来看见的也就是个活死人了。

薛东源现在还宠着绘娘,不过是因为绘娘失忆了,所思所想全是他一人,若他日绘娘彻底忆起往事,绝对不会原谅薛东源曾经那样对过她。

届时,薛东源也必不会放过绘娘的。

她一定要带绘娘离开薛府!

想起母亲,卢阳便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翌日,得知卢阳的耳朵失聪,绘娘抱着卢阳狠哭了一场,直骂老天不公。

认做义女的事情也因为她失聪而暂时搁浅了下来。

许是薛东源叮嘱过薛家的人,卢阳在绘园内见到二婶和堂妹堂弟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像不认识她一般,偶尔的一错眼,也飞快的移开了目光。

第172章 无解

包括同母异父的妹妹薛妍,也是如此。

幸好卢阳有心理准备,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

其实严格上来说,她和薛家的人还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从前孟氏就待她很和气,时常拿了自己做的家乡小点心给她吃,堂妹堂弟也和她很亲近,她便也将她们当成了亲人。

如今即便知道了真相,她却也无法把孟氏等人当成陌生人来看。

总归要比旁人多了一份亲近。

卢阳老老实实的站在绘娘身边,等她们都坐下了,她才坐在一旁的一个老红木五开光鼓形坐墩上。

离开的这三年多,二婶孟氏又给薛家添了一个男丁,名为薛立陶,圆滚滚的胖团子十分可爱讨喜,小嘴儿吧吧的,不是吃零嘴就是啃自己的小爪子,要不就啃孟氏的,没一刻得闲。

孟氏的长女薛敏如今已有八岁,梳着两个小团髻,扎着两根红头绳,身上穿着樱草色海棠纹小袄,配了一条桃红素缎裙。

她身量高挑,比长了她一岁的薛妍还要高出了半个头,此时端坐在孟氏身旁,安安静静的,竟有了几分娴静的味道。

往日那个小淘气好象都不见了似的,让卢阳好生侧目。

孟氏的长子薛立铭,听说去年已经启蒙,薛东源为他请了西席,今日孟氏只是来给绘娘送一些她亲自种的瓜果,续一下家常,所以薛立铭并没有跟来,而是在西路家中和夫子读书。

薛贞也没有来,她是个见不得风的孩子,今日天阴,还时有寒风,孟氏便没有带上她。

卢阳听不见声音,所以不知道绘娘和孟氏妯娌间在聊些什么,但看她们面带微笑,想来关系一如从前般融洽。

在孟氏领着一儿一女走后,她也随绘娘起身相送。

就在要跨过门槛的时候,有一个人悄摸摸的塞了个纸团给她。

卢阳扭头一看,对上了一双神气活现的眼睛。

那人与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然后匆匆的跟随在孟氏身后离开了。

是薛敏。

卢阳心中一暖,却又有一个人往她另一只手里塞了个柔软的物什。

看着远去的纤细背影,卢阳的鼻子有些泛酸,眼中竟有些湿润起来。

是妹妹薛妍。

这两个丫头,也不知都塞给了自己什么东西,搞的这么神秘。

怪感动的。

卢阳趁人不备,将妹妹们给她的东西放入了袖袋中,等她回西厢房歇下的时候,她才有机会拿出来看。

薛敏的纸条上歪歪斜斜的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让她别见怪,正如卢阳所猜想的那般,薛东源让她们来绘园的时候,不要与她相认,就当不认识她就好,免得刺激绘娘,还说在她心中,大姐姐永远都是她的大姐姐。

薛妍的则是一块叠得小小的手绢,上面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角上还绣着小小的两个字:姐姐。

看着这些姐姐的字眼,卢阳的感觉很复杂。

虽然她两世加起来都没有父女缘,但却有两个好妹妹。

她们都不相信自己是妖女,还愿意认自己做姐姐。

本来是件挺好的事情,可她很快就要走了。

有薛东源在,她们注定无法做成好姐妹。

若她们有一天知道了,与她其实并无血缘关系,不知还会不会这样待她。

卢阳心中有些失落。

在她耳朵能听见声音的时候,翅膀的能量也已满了两天,她本来是打算将绘娘背着飞去朔州找印芝的,可却出了一个天大的无解的状况。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两人独处的机会,却发现自己根本背不动绘娘!

绘娘本就生得高挑,这两年又被薛东源精心呵护着,身材比三年多前要丰腴得多,她竟是完全背不动。

急得卢阳真想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背不动绘娘,她就带不走绘娘,绘娘在这里,她自然不可能独自逃走。

卢阳在当天夜里,夜深人静的时候,飞出了绘园,在大同府盘旋了大半个时辰,抱着那么一丝希望,印芝能在大同附近,感应到翅膀的灵力波动,然后找到自己。

但这又怎么可能,当初自己为了迷惑印芝,可是特意往与大同府相反的方向飞去的,印芝就算要找,也不会那么快就找到大同府。

她现在还在不在朔州都不一定,自己也不能跑去朔州找她,她的翅膀能量,不够带她再返回薛府,反而会引起薛东源的怀疑,再想来薛府带走绘娘就更加困难了。

卢阳心中很有几分郁结,她真的一天都不想再薛府待下去,可她现在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既可以安全带走绘娘,又可以解了体内的月缠丝毒。

薛东源的城府深得无法想象。

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眼下还得再蛰伏下来,要有了印芝的下落才好办。

卢阳心情沉重的飞回了绘园西厢房,却在双脚都还没落地的时候,突然觉得腹中绞痛。

这痛来得太迅猛太突兀,卢阳冷不防受到这样的剧痛撞击,身形便把持不住,从空中坠落在地。

幸亏她方才离地面还不足一尺,倒没有摔得多严重。

腹中的疼才真正叫她难以忍受。

像要撕裂了一般,持续的疼,越来越强烈的疼,没有一瞬间的缓解,就是疼。

卢阳疼出一身的冷汗。

感觉自己的肚子里像是藏着无数把小刀子,正不停的切割着,速度越来越快,疼痛感便愈加剧烈。

卢阳张着嘴大口的呼吸,很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无法排解这样的痛,竟开始在地上打起滚来。

她死死的摁着肚子,满地打滚。

没一会嘴角便流出了鲜血,有缕缕血丝从卢阳的嘴里溢出来。

太疼了,太可怕了,肚子要裂开了!

卢阳心中升起无限的恐惧。

脑中闪过一幅幅自己肠穿肚烂的恐怖画面。

一时竟觉得腹中更疼了。

这还没完,有一股熟悉的痒意又从脚底开始复苏。

腹中如刀切般的痛变得灼灼发烫,像有团火在燃烧,让卢阳大有一种会被烧成飞灰的惊悚错觉。

这种感觉持续了有一刻钟,忽而又冷却下来,像在腹中藏了块冰,冻得卢阳簌簌发抖。

第173章 如来神掌

冰与火的两重天,把卢阳折磨得死去活来,偏偏还伴随着钻入了骨头缝里的痒意,让卢阳恨不得即刻死去才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往她嘴中塞了粒小丸子,还捂着她的嘴硬让她咽下去。

一股药香味在唇齿间逸开,和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令卢阳很反胃。

但也正是有了这药,她腹中的痛楚和脚上的奇痒竟渐渐的止住了。

“说吧,这大半夜的,你不待在房间里睡觉,又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薛东源的声音。

一定是他用了什么手段,引发了自己身上的毒性,真是要疼死她了。

卢阳艰难的抬了抬眼皮,眼睑上全是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薛东源的表情,也没有力气写字。

薛东源抓着她的一只胳膊,粗鲁的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大步走进西厢房,像扔块破布般把卢阳扔在屋中的石板地面上,又扔了个小本子和一枝炭笔在她面前。

“都中了我的月缠丝,你竟还不老实,还敢用你的妖法跑出绘园,你好大的胆子!”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吗?你是不是想将绘娘带走?”

薛东源用一句句冰冷的话语,打消着卢阳的希望,“你也不想想你才多大!十岁啊小丫头,你就敢妄想背着绘娘逃出薛府?”

“你以为我没有防着你吗?我会让你永远也长不胖,永远也背不动绘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我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客气了。”

“你知道月缠丝若没有解药,你最后会如何吗?”

薛东源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你会觉得越来越疼,越来越痒,你身上会布满一粒粒密密麻麻的水泡,这水泡在七天之内会覆盖你的全身,从脚下一直蔓延至头顶,那个时候,水泡便会化为脓泡,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而且,你的肚子会一寸寸裂开,露出你破碎的肠子和腐烂的五脏六腑。”

“你说这种死法多恶心,就是你娘亲也认不得你!”薛东源满意的看着卢阳被吓得青青白白的小脸,又逼问卢阳:“还不肯写是吗?是不是还想再尝一遍方才的苦果?”

卢阳的身子颤了颤。

她一脸认命的拿了小本子和炭笔来哆嗦的写道:“我是想带着娘亲逃跑来着,可是你也知道,我背不动娘亲,所以我就想自己逃跑,可是我跑了一会,又怕会毒死在外头,只好又回来了。”

“是这样吗?”薛东源看过之后明显不信。

他把小本子又丢回给卢阳,状似平和却暗含警告的说道:“说起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人是妖,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困扰在我心中三年多的问题呢?”

卢阳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和狠绝之意,便又颤抖着写道:“我是人,我只是会一点轻功。”

她想起静月庵的事情,又想起那日千里耳状态中听到的薛东源说的话,知道他早就和慧平勾结。

只怕自己当年从小室逃走,又弄塌了慧平禅房压死慧平一事,薛东源心中是如明镜一般的,便又接着写道:“我还会一招如来神掌。”

“当年我就是靠着这一掌才逃离了静月庵,这三年来我四处流浪,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活下去,我只能沿街乞讨,做一个人人都看不起的乞儿。”

“可我的身体有残疾,实在是连做乞儿都讨不来饭吃,便想着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多了,你和娘亲应该已经想通了,会认我了,所以我就又跑了回来。”

她的‘悲惨遭遇’让薛东源很满意,小哑巴小残废就应该过得这么惨才对。

他对卢阳最大的忌惮,便是卢阳曾经弄塌过静月庵最大的一间禅房,她当年才七岁的年纪,是有多么离谱的能力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怎不让他惧怕。

“如来神掌?这是什么功夫?”薛东源很感兴趣,如果他能学成这样大威力的武功,他还怕谁?

他看着卢阳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芒,“把它写下来,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卢阳早就猜到他会提这个要求,又佯装害怕得快死过去的样子,战战兢兢的写道:“当年我从薛家流落到谷雨村的时候才五岁,是我在六岁那年,有一个很厉害的老神仙说和我有缘,传了我一点仙气。”

“还有轻功和那一招如来神掌也是老神仙传给我的,他还让我以后要多做善事,不得害人性命,否则便会遭天遣。”

“我一直谨记在心,可在静月庵的时候,慧平老是打我不给我饭吃,还说要杀了我吃我的肉。”

“我一害怕就用如来神掌推倒了关着我的那间小室的一面墙,然后想给慧平一点教训,便又用如来神掌拍了一下慧平的禅房。”

“谁知道这如来神掌这么厉害,竟一下就把禅房给拍扁了,还把慧平压死在里面,就因为我害了她性命,我后来就遭到天遣了!”

“不仅耳朵时常会聋,连这轻功也三年都使不出来,更别说如来神掌了,想是老神仙觉得我害了一条性命,怕我再由着性子为恶,便把如来神掌给收了回去。”

“这三年多,我无数次想使用如来神掌,都没有成功过,也只有这轻功,在我这三年努力的多做善事之后,竟又回来了一点,可以让我偶尔用上一小会。”

“但是用完又要隔上许久才能用,就像上次我回家来,这中间就整整隔了十天,一直到今天才能用啊!所以这个如来神掌并没有什么口决,只是老神仙传渡于我,让我可以多做善事用的。”

“可惜我一气之下不小心害死了慧平,就什么都没有了,否则我也不会混得这么惨,明明知道你和娘亲把我当成妖女,我还要冒险回来混口饭吃。”

“依我看,只要我再多做几年好事,说不定这个如来神掌就会回来的,但我再也不能做害人的事情了,不然下次就不只是耳聋这么简单,肯定会有更可怕的天遣降临到我的头上来。”

第174章 撑住

卢阳把自己写得惨兮兮的,一遍遍的强调着要多做善事不能为恶,也是要打消薛东源对她的忌惮和猜疑。

若能再减轻一些他心中对她的恶意,就更好了。

薛东源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否则怎么解释卢阳的耳聋一事。

还有她如果不是混得太惨,也断没有再跑回来的道理,他原以为是卢阳傻,可再傻也不至于明知这里不接纳她,她还要来一个羊入虎口。

那天他哄骗卢阳吃下月缠丝的时候,故意拿薛妍来激她,她果然中计,宁愿自己为母亲试吃丹药的药性,也不肯让妹妹涉险,还真有一点菩萨心肠。

但这如来神掌没有口决,也太让他失望了,他不能接受,“你是不是担心把如来神掌的口决传授给我,你就更加危险了,所以故意欺瞒于我?”

卢阳连连摇头,“我敢拿性命发誓,如来神掌绝对没有口决,如果我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不得好死,死无全尸!”

“你若还不信,大可再引发我身上的毒性,你就是毒死了我,我也说不出来口决的。”她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

薛东源紧紧的盯着她,眼中神色变幻,让卢阳好一阵打鼓。

也不知他是不是信了卢阳的胡诌,他并没有引发月缠丝的毒性,也没有再追着如来神掌这个问题不放。

而是转移了话题:“你说你是混不下去了才回薛府,那为什么你还想带着绘娘逃走?”

卢阳不敢有任何迟疑,就怕之前的胡扯白费了功夫,让薛东源再起疑心。

所以她在薛东源问完之后立即写道:“因为你给我下了毒呀,我怕死在这里,这几天便一直在盘算着要怎么让你为我解毒,我知道你爱重娘亲,便想着把娘亲背走,然后把娘亲藏起来,威胁你交出解药。”

“可惜我背不动娘亲,又实在不敢再继续留下来,便跑了,可跑了一会,我就想着,万一我毒发了怎么办?为了活命,我只好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我没有要伤害娘亲的心思,只是想把娘亲背出去一段时间,等你给了我解药,我便马上把她送回来,真的,你要相信我,我是不能为恶的,不然会遭天遣的呀!”

她小心翼翼的把小本子给薛东源看,见他还没看完就怒容满面,便立刻摆出一幅卑微求饶的神情。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绘娘的主意!”薛东源勃然大怒,一脚将卢阳踹翻在地,“亏得绘娘那么疼爱你,你却想绑了绘娘来要胁我,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他这一脚并没有用全力,只是普通的力道,却也将本就虚弱的卢阳踹得两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

一定要坚持住,绘娘都可以为了自己同他虚与委蛇,自己也一定要撑住了,要留在薛府,要好好的活着,这样才有机会将绘娘救出去。

卢阳的赢弱无形中让薛东源对她的忌惮之心又消减了几分。

连他没用内力的一脚都承受不住,这么无用的人,实在够不上有什么威胁,能让他畏惧的也就只有卢阳所说的轻功和如来神掌了。

她的轻功确实是很好,而且看不出路数,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说是身轻如燕,神出鬼没也不为过。

至于什么如来神掌,薛东源并不全信,那么大威力的功夫,实在太让人眼馋了,他还要多盯着这丫头一些,不过也不能逼得太紧,免得哪天把她逼急了,她来个鱼死网破,一掌拍死自己,那可就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她到底会不会如来神掌,这是悬在薛东源头上的一把利剑。

正因为这个原因,薛东源行事才有所收敛,不再像之前那般,总是趁着绘娘午休和睡觉的时候,让人来西厢房指使卢阳去干些小丫头干的擦擦洗洗的活计。

而且卢阳现在已经是绘娘认下的义女了。

她在薛府又成了大小姐,仍然住在西厢房,只是名字改为了薛瑾。

卢阳不在乎名字是薛阳还是薛瑾,反正她就是卢阳。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那位死去的生父竟也姓卢,薛东源提过的,叫卢嵇,这是她生父的名字。

她一定要记牢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卢阳又挨过了半个月,她特意拖延了五天飞出去,在大同府四处飞行,就想让印芝能寻着灵力找到自己,哪怕回去又让薛东源引发月缠丝的毒性,她也顾不上了。

但薛东源这一次并没有来找她麻烦,好像已经默许了她的外出。

这让卢阳大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薛东源只是不想把她逼得太紧,他也有顾虑,而且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不可能时刻关注着她。

绘园那几个练家子,主要的职责是保护绘娘,没有那么多人手来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卢阳,卢阳自然就有空子可钻。

她一心想让印芝找到她,印芝又何尝不是疯了一样四处寻她。

她在朔州盘桓了小半个月,苦苦等着卢阳的消息,却始终未果,这令她越来越焦躁不安,都不知五年之后要怎么向她未来师傅交待。

偏偏她在对慕连起施法时,因为岳凝雪和岳氏给的梦境太复杂了,害得她修为尽失,又没有卢阳在身边供她炼化灵力,这进度自然就慢了。

到了如今,连炼气期一层的境界也没能修炼回来。

想要通过法力感应出卢阳的灵力波动都做不到。

印芝急得头发都掉了好多。

她的徒弟们劝她,先回青城山,让道徒们慢慢寻觅,不必在此枯等。

印芝想了一想,让其中一个徒弟独自赶回玄素观,万一卢阳又回去了便往龙虎山报个信,她与另外几个徒弟,则往龙虎山赶去。

她去找了张大真人,让他帮忙寻找卢阳。

张大真人极为爱惜她的天资,对她向来予取予求,听说了卢阳的事情以后,立刻让教中道徒留意卢阳的行踪。

虽说道徒们遍布了整个大明,但因为范围太广,印芝又不懂丹青之术,让画师画出来的画像便只有那么几分相似。

尽管有又瘸又哑这个极为明显的特征,道徒们想要在大明将人找出来,也殊为不易。

卢阳又整日待在被守得如铁桶般的薛府后宅之中,只有十天半个月才能在夜里,飞出来那么半个多时辰,要想找出她来,谈何容易。

第175章 吃惊

时间在指缝间悄悄溜走,有的人可以一如既往的保持本心,比如薛妍。

她是个特别善良的小姑娘,对谁都没有恶意,哪怕是对府中唯一的一个姨娘陆氏,她也很和善,从不言人是非。

陆氏自从进了薛家的门,就偏爱薛妍,对薛妍很友好。

她知道薛妍从小就不得绘娘喜欢,便时常会走到明曦堂和绘园之间的小花园外,只为了透过院墙上的漏窗,看一眼薛妍,关心她的身子好不好,给她带一些小礼物,零嘴之类。

薛妍也会礼尚往来,回赠一些她自己打的络子或者荷包什么的小物件。

两个人就隔着院墙,靠着一个个花形漏窗竟建立起了很深厚的情谊。

在薛妍心中,陆氏的份量有时会超越了绘娘。

因为陆氏并不会像绘娘那般,对她时好时坏,她心中其实很害怕绘娘,除了早晚请安之外,她基本上不会主动出现在绘园。

因为她真的怕。

还记得有一回,绘娘‘发病’时,她也在场,绘娘杀不了薛东源,便极其怨毒的盯着她,诅咒她不得好死,日后一定会比她姐姐过得凄惨百倍。

那个如淬了毒般的眼神,在日后的几百个夜里,如附骨之蛆般一直缠着她,让她时常在噩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然后她会偷偷的捂着嘴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姐姐,可是不管她怎么做,母亲就是不喜欢她,哪怕母亲失去记忆,也并不会像对待姐姐一样那么疼她。

她很羡慕姐姐,也偶尔会嫉妒姐姐,能得母亲和父亲如此疼爱,可她从不怨恨,因为姐姐对她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不会忘了她。

还总是想缓和自己和母亲的关系,虽然母亲还是讨厌自己,但她仍然很感激姐姐。

她会很努力的做一个不让人操心的乖孩子。

这是薛妍的真心话。

她时常隔着院墙和陆氏聊天。

陆氏自小在教坊司长大,极善于揣摩人心,她从不在薛妍面前说任何人的坏话,也不会提出任何有关于绘娘的话题。

两个人只谈着花花草草,琴棋书画,陆氏有时会拣一些曾经的见闻描述给从来没有出过门的薛妍听,让薛妍很向往外面的天地。

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应该很大,很美,很自由吧。

不过与她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她这辈子大概只能待在后宅之中,等及笄之后便嫁给一个父亲安排好的夫君,然后继续在后宅相夫教子。

她长得这样美艳,一定会像母亲一般,连二门都不让出。

她多希望能长得普通一点,哪怕一样不能出门,最起码可以不用出入都戴着面纱。

可惜这只是她心底深处一个渺小的愿望。

此生都不可能实现了。

薛妍才九岁的年纪,却像个老妇人一般,眼中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浪漫,有的只是惆怅、伤怀。

她望着陆氏远去的纤柔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陆氏同样眉头紧锁,心中越来越不安,她总觉得她快要活不下去了。

一个即将或者已经失宠的姨娘,还没有儿女伴身,日后该如何是好呢?

她如今也才十九岁呀。

在她长吁短叹,愁眉不展的往芳华院走去时,扶着她的贴身丫鬟巧儿数次欲言又止,她都不曾察觉。

一直到走上一条渺无人踪的甬道上,巧儿才实在忍不住悄声道:“姨娘,婢子今晨去西路找二夫人要茴香的时候,竟然听见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陆氏睇了她一眼,眼中有几分责怪之意,“不是与你说过了,不要去偷听墙角,若被人发现了,还以为我们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巧儿连呼冤枉,“婢子在姨娘身边那么多年,怎会不知姨娘最不喜欢搬弄是非之人?婢子本来也不愿听,可事关当年被关进庵堂的大小姐,婢子便多听了两句,这一听,可把婢子吓坏了。”

“怎么就把你吓坏了?”陆氏觉得巧儿大惊小怪。

巧儿举目四望,似是很怕人听见,见甬道两旁的棕榈和枯竹间并没有藏人。

这才放心的对陆氏低语道:“前一阵子,大爷不是说认了一个义女吗?还取名为瑾,成了府中的大小姐,就因为多了个瑾大小姐,明曦堂的妍大小姐又变回妍二小姐了。”

她大小姐二小姐的绕了一圈,都要把陆氏给绕晕了,这些陆氏又不是不清楚。

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飞过来,巧儿连忙拣了重要的说道:“婢子听说,这位瑾大小姐其实就是三年多前被关进庵堂的阳大小姐!”

陆氏吃惊的张着小嘴,瞪眼看向巧儿,“怎么可能?”

“婢子也觉得不可能,可说这件事的,是二爷夫妇呀!是二爷亲口对二夫人说的,还让她叮嘱敏三小姐,不要总往绘园跑,说是大爷亲自交待的。”

巧儿虚扶着陆氏慢慢走在甬道上,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婢子实在是太好奇了,便寻了个隐秘的地方躲了起来。又听见二夫人问二爷为什么,明明都是亲人,为什么不能去找她姐姐玩。”

“还说她姐姐多可怜啊,小小年纪就口不能言腿脚还不方便,连个朋友也没有,再不让孩子去找她玩,不是更可怜了吗?这怎么就不行了呢?”

“婢子当时也在想这个问题,就特别仔细的听了二爷的回答,您可知道二爷说什么了?”

巧儿紧张兮兮的扭头又看了看四周,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二爷说,大小姐其实根本不是爷的亲生女儿,是夫人和别的男人生出来的!”

这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陆氏被惊得有点转不过弯来。

不是说丑得不堪入目么?不是说她脑子不正常么?不是说她是个病秧子么?

不是说和她早已没了感情,若不是看在两个女儿的面子上,早就将她休下堂去了么?

陆芸芳脚底打飘,背脊一阵阵发寒。

是了,都四年了,要休的话早就休了,哪还会拖到今日。

什么心中真正爱的只有她,什么日后要把这份家业交给她生的孩儿,呵呵,原来竟全是骗她的么?

第176章 物归原主

他心中所爱,究系何人?

陆芸芳茫然了。

其实自己早该知道的,为什么她一进府,薛东源便将东路后院的中馈交给她打理,却独独不让她插手绘园和明曦堂的事情。

他当初说是为了保护她,让她不必向夫人请礼问安,不必在夫人面前执妾室之礼,自己当时多感动啊,只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了。

可真正的原因,是为了保护夫人吧?

陆芸芳的一颗心仿佛浸在了冰里,寒冷彻骨。

她颤抖的抓住了巧儿的胳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回,回芳华院,我累了,想歇一会。”

*

卢阳始终不肯放弃寻找印芝,她想带着绘娘一起离开薛府。

奈何她才十一岁,背不动绘娘,薛东源又严格控制她的饮食,每一顿都只让她吃个三分饱,把她饿得根本没有力气锻炼身体。

眼看着她回薛府已经快半年了,除了把自己饿得皮包骨头以外,她是一件事也没干成。

正好昨晚听见了一个她感兴趣的消息,她便决定今晚夜探伍家。

这个伍家的方位,她在千里耳的状态中已经感知到了,在什么方向,与薛府的距离,她全都记在了脑子里。

飞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卢阳才知道,伍家也是个富裕人家。

虽比不得薛府的面积,却也是庭院深深,院落重重。

这样有钱的人竟也会贪图自己的玉瓶,还将玉瓶留做了传家宝,说是什么圣血玉瓶,可见此瓶的贵重并不比自己想象的低。

卢阳此番回大同府,便有心要将玉瓶拿回来,只是苦于不知伍朝晖家住何方。

所幸昨晚进入千里耳的状态中时,伍朝晖正和他的祖父在观赏玉瓶,他一说话,过耳不忘的卢阳便听出了他的声音,立刻将全部心神集中在他附近。

四年前,卢阳将玉瓶给了罗卉,让她拿去抵押罗谦砸坏的砚台,玉瓶便落入了伍朝晖的手中。

这伍朝晖正是那家书店掌柜的爱婿。

四年了。

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伍家祖上便做着玉石古玩的生意,好几代便一直从事这一行业,家中总比旁人多一些贵重的玉石,或稀有的珍宝字画,有些甚至是寻常人听都没有听过的。

这便要有一处安全的地方藏着这些好东西。

伍家的人称这里为库房,就建在内院之中。

库房是一栋独立的小楼,格局和一般书斋类似,共有两层,而其实真正的好东西都藏在地下的密室之中。

库房里还有机关,若不跟着主人走,乱踩到了哪里,说不好就掉进陷井去了。

就因为有机关,所以伍家的人平日只派了四个壮汉,两两一轮在库房门口守着。

卢阳轻轻的落在库房边的一颗榕树上,悄悄的打量了守在房前的两个壮汉一眼。

许是太久没有宵小来打劫过了,两个守门壮汉都有些松懈。

一个眼皮耸拉着昏昏欲睡,一个虽站得笔直,两眼却望着前方出神,时不时的露出一抹傻笑,想是在惦记家中的小媳妇,抑或是想起了什么令他开心的事情。

卢阳略等了一等,仔细的观察了他们一番,见没有什么特别的状况,便从他们的视角盲区飞过,飞到了他们身后,后背几乎要贴在库房的两扇大漆木门上。

她的两只掌下已经分别凝聚出了一团龙卷风。

这风只要凝聚成形,指哪扑哪,会沿着直线一路狂卷过去,且越卷越大,只要卢阳与这风柱间的心神联系不断,真有可能会卷到天边去的。

不过离得越远,这风柱的威力自然也就越低,不可同日而语。

等壮汉听到动静的时候,卢阳掌下的两股风柱已经将他们席卷而进。

她控制着风柱,将风柱卷成了密不透风的茧子,直接将两人卷晕在风茧里面,就像在崇宁王府时对付那个和田氏一般。

连他们的叫声都没有从风茧中传出去。

卢阳将风茧散去,两个壮汉便一一倒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知了。

她不敢多耽搁,担心会有巡夜的小厮过来查看,便快速的在两个壮汉身上搜索了一遍,果然在其中一个壮汉身上搜到了一串钥匙。

若守门的都没有钥匙的话,库房内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连进都进不来,岂不是本末倒置。

卢阳高兴的拿着钥匙开了门,溜了进去。

库房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幸亏卢阳早有准备,随身带着火折子。

她从竹筒中取出还有火星的火折子,轻轻一晃一吹便燃起了火光,她就用这火光找到了库房中放着的油灯。

举着点燃的油灯,卢阳双脚离地,根本就不沾地面,而是用飘的前行。

如此便也不会触动什么机关了。

她早在千里耳的状态中,就已经将伍朝晖是怎么进入密室,又怎么离开密室的步骤全记在脑中,所以她很轻松就找到了打开密室的机关,从地道飞了下去。

那个圣血玉瓶,就在这间密室之中,卢阳知道在哪,此番前来不过是按着记忆中的线路来寻,自然毫无悬念。

她本来有心顺走几样玉件,可想一想还是算了。

伍朝晖虽然有些贪婪,却并没有为恶,本来也是罗谦毁了人家岳父一个砚台,说起来还是他们吃了亏。

而且自己的处境,就算有好东西,也是留不住的,还会引起薛东源的怀疑。

万一他发现自己有做梁上君子的潜质,让自己给他四处搜罗宝物怎么办?

如此一思量,卢阳立马离开了密室,飞出了库房。

见那两个壮汉还躺在地上昏睡着,如今又还只是三月初,早晚的气温寒凉,怕是会冻出病来。

她这回拿走了伍家当成传家之宝珍视的玉瓶,伍家的人一定会牵怒他们,兴许还会以为是他们监守自盗,将他们扭送官府,那可就不太好了。

造孽啊。

卢阳这么一想,心中便有些过意不去。

她在伍家上方飞了一圈,看见有个手提灯笼的小厮在巡夜,便故意现出身形,引着他一路咋咋呼呼‘有贼啊,快来人啊,抓贼啊’的呼叫声中到了库房。

小厮看库房门大开,守门的壮汉倒在地上叫都叫不醒,更是扯着嗓子大喊,把伍家的人全都给惊动了。

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衣用黑巾蒙了面的小贼,从伍家的屋顶上几个纵身不见了踪影。

第177章 嚼舌根

如此,那两人应该不会被自己连累了。

卢阳心情愉快的佯装武林高手左踩一脚右点一脚,一路往薛府的方向赶去。

这个玉瓶,总算又回到自己手中了。

不错。

才踩在不知谁家的屋脊上,便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扑了过来,死死的抱住卢阳。

“星玉啊,我可算找着你啦,你这小没良心的,说走就走,才考上的功名说不要就不要,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傅啊?”

什么星玉?!

卢阳懵了那么一刹那,随即开始奋力挣扎。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在伍家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再晚一会都飞不到家了!

这老头显然是在哪里喝多了酒,还打着酒嗝,那浓浓的酒味差点没把卢阳给熏得醉过去。

老头却呜呜呜的抱着卢阳直嚎,嘴里一个劲的哭喊着:“星玉啊,师傅错了,师傅知道错了,你别生师傅的气,师傅当初不应该袖手旁观的,星玉啊……”

卢阳都被他弄糊涂了,自己现在还蒙着脸,他怎么见着自己就叫星玉啊?

这得醉成什么样了?如今两人还站在人家的房屋上,他这么个嚎法,把人嚎醒了怎么办?引起巡夜的衙役怎么办?

卢阳急得直跳脚。

所幸这老头瘦得很,勉强能将他带起来。

卢阳怕被人察觉,只好带着他如过独木桥般,战战兢兢,东一晃西一晃歪歪扭扭的往薛府的方向飞去,落在附近一家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的院子里。

这样就算没有翅膀了,她也可以走回去,只是免不了要被薛东源教训一顿。

想起毒发之时的惨状,卢阳深深的打了个激灵。

这到底是谁家丢了的老头?!还不快领回家去,真是愁死她了。

她还口不能言,老头又哭得好不伤心,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往她身上蹭,就是不放开她,死死的揽住卢阳的肩膀,将卢阳抱在怀里。

卢阳无力抚额,又没有带帕子,只好尽力的抬高手,用袖子给老头擦眼泪,也没有办法安慰他,劝他赶紧放她回家。

这老头也怪得很,哭到一半竟突然歇了声,睡着了!

卢阳欲哭无泪,虽然知道他是有功夫的,但这么个同自己一般瘦得皮包骨的老头,就这样放在院子里也不是那么回事。

反正翅膀也消失了,也不晚在这一时半刻,便搀扶着他,将他又是抱又是拖的好不容易才弄进了屋子里的一张布满了灰尘的架子床上。

一时也找不着什么被子,卢阳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便也不再管他,离开了小院,一路走着回了薛府。

*

当薛家众人都以为薛贞会早夭的时候,她一年一年的靠着从不间断的补药竟然抗了过来,如今已有六岁,看着却像个四岁孩子,瘦小可怜,往花丛后一站,她不出声,你都不知道那里有个人。

两个梳着双丫髻,穿着葱绿比甲,秋香色细褶裙的丫头从鹅卵石甬道那头走过来。

一个手里捧着个锦盒,一个年纪小些的手里却抱着个彩绘山水花鸟大瓷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悄悄话。

经过花丛的时候,装死人的薛贞听到年纪大些的低声说道:“…别说你害怕,就是我听着,也觉得毛毛的。”

她又低低道:“我前一阵子还亲眼看见,大小姐本来好好的在后花园里走路,突然眼睛就直直的,灰白灰白的可吓人了,一点都不像个活人!”

“不是钱娘子把她摇醒,她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呢,昨天半夜又突然从府外进来,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是怎么出去的,你说多吓人啊。”

小一些的险些要抱不住花瓶,脸色雪白雪白的,“备不住她就是精怪变的,每天晚上要出去吸人的精血才能活命……”

偶然间听到这么吓人的对话,小小的薛贞吓得要哭起来。

却在这时,有人牵起她的手,在那两个丫头身后怒声驳斥道:“胡说八道!大姐姐如果是精怪,怎么没有吸了你们两个坏丫头的精血?还让你们在她背后说她坏话?”

两个丫头一看是薛敏牵着薛贞,薛贞小脸煞白,薛敏却绷着个脸,神色不善的瞪着她们,顿时吓得跪倒在地。

小一些的手没稳住,花瓶便从她怀里掉了下去,她连忙伸手去捞,还是晚了一步,花瓶‘咣’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小丫头吓得当时就掉眼泪了,薛敏却不放过她,咄咄逼人道:“好啊,我一个主子不过说你俩句,你还敢摔坏我家的名贵花瓶!给我脸色看是吧?”

小丫头忍着惧怕拼命磕头,一迭声求饶,大一些的丫头更加小心翼翼的捧着锦盒,生怕步了小丫头的后尘。

薛敏冷声哼道:“你们俩个给我好好跪在这里,我现在就去叫管事的来,看看你们这非议主子,在背后乱嚼舌根是个什么罪名!”

她一手指着小丫头,柳眉倒竖,“还有你,摔坏花瓶,照价赔偿!”

“我们走。”薛敏拉着薛贞就走,不管身后两个丫头怎么哭求‘三小姐饶命’都不理会。

她一路恨铁不成钢的训薛贞:“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动不动就哭,你要像你姐姐我一样,有理自然气壮,知不知道?”

“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直接骂她们,看她们哪个敢说你一句半句的,我骂不死她!敢吓我薛敏的妹妹,我就要她们好看!”

薛贞哭得一脸泪水,被薛敏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也不敢生气,反而一脸崇拜的看着她,一边低声抽泣一边小小声的说道:“贞儿有姐姐就够了。”

薛敏一指头点在薛贞的额头上,严肃的一再叮嘱道:“你要记住,这府里的下人就是下人,只有爹娘,大伯大伯母,大姐姐二姐姐和铭儿陶儿才是我们的亲人,谁要敢说我们的坏话,你都可以教训她们,记住了没?”

薛贞似懂非懂的点头。

薛敏把薛贞送回去以后,又气冲冲的去绘园找了徐方氏,把小丫头的恶行一五一十告诉了她,要她治小丫头的罪。

还要去找绘娘告状,被徐方氏拦了下来。

“我的三小姐诶,夫人身子不好,才喝了药刚刚歇下,大爷可说了,谁也不许打扰夫人,不然奴婢去把大爷给你找来?”

第178章 故意

这种事情若传到了夫人耳朵里,八成要和爷生气。

备不住还要埋怨爷没把下人们的嘴给管束住,委屈了她的宝贝女儿,到时候爷肯定要责怪她没有拦住三小姐。

徐方氏如此一想,更加不能放薛敏进上房。

薛敏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薛东源,至于是怕什么,薛敏自己也说不上来,就觉得这个总是面带微笑的大伯,不太像表面上的那么好相处。

所以徐方氏一提薛东源,薛敏立马便焉了,也不说要见薛东源,只让徐方氏一定要治那两个小丫头的罪,还要告诉绘娘,不能让别人在背后说卢阳坏话。

徐方氏面上答应着,却又怎么可能真的告诉绘娘,她倒是去找了找薛东源。

薛东源听说后,浑不在意的说道:“把她们卖了吧,记得卖远一些,这件事情不要让绘娘知道,敏儿那里我会去找她说的。”

徐方氏连声应下,自去安排。

有薛东源看着,这些污糟的事是到不了绘娘耳中的。

而卢阳自己,则是完全不在意,这小半年来,她早就知道府里的下人看了她就害怕,背后也没少编排她,谁让她本来就很古怪呢。

离开了薛家一次又一次,却总是能找回来,这一次还换了个名字,当别人都是绘娘失忆了么?

谁不知道薛大小姐又哑又瘸,还指望着换个名字就让别人忘了,她曾经离开家里三年多?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没见过卢阳的庐山真面目,但那个特征太明显了,还都是伤在右腿,都是完全失声。

她这三年多去了哪里,是个谜,只有薛府几个主子知道,她这三年多都在外头乞讨。

薛东源对外的说辞是,薛阳三年多前得急病死了,这一位是因为太像死去的大小姐了,他和绘娘夫妻思念女儿,才会认了她做义女。

不过也正因此,倒没有人敢轻待她。

但昨晚卢阳确实是狠吃了一番苦头,她没有翅膀不会飞,自然只能敲门进府。

那守门的小厮看她穿着怪异,开始还不肯放她进来,是她写了字给他看,让他去找张管家或者鲁大夫,随便哪个人过来一看便知。

小厮见她连鲁大夫都知道,也有些摸不准她到底是不是大小姐,可他知道,大小姐确实是哑了的,便找来了张管家。

卢阳这才能进得府来。

在二门的时候,那守门的婆子,当时有多惊讶,卢阳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若非张管家让她放行,她肯定也要像那个小厮一样,各种盘查的。

许是自己在回绘园的路上被人瞧见了,这便一传十,十传百。

就一个晚上的功夫好象整个薛府都知道了她半夜回府的事情。

连张管家和徐方氏都弹压不住。

薛东源恼恨卢阳惹是生非,万一被人发现她的古怪,引起百里靖耳目的注意,他又要花许多心思来掩盖,这不是成心给他找麻烦吗?

为了让卢阳记住日后不要这般肆意妄为,薛东源又引发了月缠丝的毒性,让卢阳整整疼了半宿,才给她喂了解药压住毒性。

隔天一早,卢阳还要在绘娘面前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免得绘娘担心。

说起绘娘这病也是奇事一桩。

她虽然什么人都不记得了,偏偏看见古琴便能弹奏,仿佛这琴艺已经刻进了骨头里一般,自打她发现自己会弹琴之后,便很有兴致的要教两个女儿学琴。

绘园的后面不远有一座望花阁,绘娘教卢阳姐妹学琴的时候一般都在望花阁里。

天气好时把阁楼的门窗打开,后花园里的花香便随着微风徐徐飘来,香味沁人心脾,又可以看见后花园里那一片姹紫嫣红的美景,花团锦簇的,令人很是心旷神怡。

卢阳的心思很快便转了回来,专心致志的练习指法,也能弹出两首简单的曲子来了。

这琴艺上头,薛妍很有天分,她又不像卢阳,一天里睡觉的时间都快占去三分之二了,又比卢阳还要认真勤奋,竟隐隐能和绘娘一较高下,让绘娘很稀罕。

“不是这样的,这里要挑,这里才是抹,你总是搞错,都已经错了十多次了。”

在绘娘和来旁听的薛东源说悄悄话的时候,薛妍很有耐心的指点卢阳。

卢阳投以感激的一笑。

她不是记不住,只是故意搞错的。

薛东源早就说了,让她在绘娘面前表现得越拙越好,这样才能让绘娘主动放弃教她,而专心教导薛妍一个人。

卢阳自己也不是很爱学,但她想多和绘娘相处,可这该死的薛东源却不允许。

偏偏自己的小命还在他手里,不听都不行。

快半年了,每每听卢阳弹得那不流畅又僵硬难听的曲子,于绘娘来说不啻于酷刑,偏卢阳的态度又那么认真,她都不好意思苛责于她。

这么长时间下来,绘娘也终于放弃了,“瑾儿,你不是说你想学刺绣么?”

卢阳连连点头,双眼亮睛睛的看着绘娘。

“既然想学就去学吧,以后你也不用学琴了,那么辛苦也没有进步,娘亲看着都心疼。”

卢阳佯装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立时就笑眯眯的向薛东源伸出两只胳膊,摆出一幅马上就要去针线房的架势,仿佛是一刻都不愿待在望花阁了。

“这孩子,一听说不用学琴,就高兴成这样。”薛东源宠溺的笑了笑,起身走向卢阳,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在绘娘的无奈声中下了阁楼。

耳边听着薛妍弹奏的阳春白雪,简直有如在听神曲一般,薛东源的笑容更深了。

可一出了望花阁,薛东源立马便丢下卢阳,动作用粗鲁蛮横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幸好卢阳早就做好准备,才没让自己摔着。

她正要独自走去针线房找绣娘学绣花,薛东源却拽住了她的胳膊,递给她一个小瓷瓶,嘴边牵出一抹愉悦的笑容,“做得不错,这个月的解药便提前给你吧。”

卢阳做出一幅感激涕零的模样,欣喜的接过了解药。

可别以为这是薛东源好心,这种解药不定里头还掺了什么别的毒素。

像薛东源这样的小人,不可能不做这种手脚。

第179章 果然如此

就拿月缠丝来说吧,每次毒性发作时,他总会故意晚上几天给她,目的就是要她吃尽苦头。

偏偏她还要咬牙忍着,不能让绘娘看出端倪,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好心。

卢阳心中冷笑不已。

看卢阳一瘸一拐的,薛东源心中十分快意,一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内,他才满意的转身回了望花阁。

“把瑾儿送去针线房了?”绘娘问他。

薛东源微笑点头,笑意直达眼底,“要瑾儿去针线房太辛苦她了,我一会便安排两个信得过的绣娘去西厢房,就让瑾儿在她房里学针线,免得跑这么远的路。她腿脚不好,我舍不得让她来回奔波。”

“还是你想的周到。”绘娘的眼神越发柔和。

“怎么不让姐姐学琴了?”薛妍心中不解,见绘娘心情好,便忍不住问道。

“姐姐很努力了,勤能补拙,假以时日,姐姐的琴艺一定会有所改善的。”

绘娘的脸色有一丝黯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姐姐的身体不好,又这么嗜睡,一天里清醒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四个时辰,娘亲不忍心再剥夺她的喜好,逼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薛东源适时的握住绘娘的手,一迭声保证道:“有为夫在一日,必当护瑾儿一日周全。”

他能这么重视瑾儿,绘娘显然非常高兴,“我自然是放心你的,本来还想着,瑾儿的身体这么不好,若有所长,总能让人高看一眼。”

“谁知道教了她这么久,她却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真真叫我为难死了。”

谁家的好儿郎会喜欢一无是处的妻子?

可卢阳真的太嗜睡了,鲁大夫给她开过好些药,却一点都不管用。

绘娘深以为卢阳的脑子就是睡久了睡笨的,才会学什么都慢,都不知道她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也是今日天气好,在午休过后,因绘娘久不出绘园,便起了心思想去后花园赏花。

她本想叫上卢阳,可她到西厢房一看,卢阳睡的正香,小嘴儿像小兔子似的一动一动的,恨不得嘴里吐出两个泡泡来。

绘娘觉得很有趣,坐着看了卢阳好一会,见她始终没有要醒来的迹像,这才独自带着几个丫鬟去了后花园。

绘娘出绘园可是一件稀罕事,芳华院中的陆氏苦等这一天已经有数月了,这一听说绘娘要去逛园子,立马带着巧儿从西路二房悄悄的绕到了后花园。

此时从东路去花园的路是不通的,路上有绘园的丫鬟看着,陆氏去不了园子。

她只能从二房绕过去。

薛府的后花园建在后院最北边,东路西路各占了一半,两边都有角门可通往后花园。

经过数月的反复思索,陆氏越来越觉得薛东源真正想保护的是绘娘,而非自己。

看,连逛个花园子也不许外人在场,这不是护着是什么?

可笑自己太傻,还真的以为薛东源是担心绘娘有疯病会过人,这才不让她有机会伤害到别人,岂不知,这全是薛东源的谎言。

她一定要看一看绘娘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不亲眼看一看,她怎么能甘心。

她本来没有任何的野心,只想着能守在薛东源身边,哪怕他的心不再自己身上也没关系,只要能远远的、偶尔的看他一眼,她便知足了。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哄骗自己呀。

不该的。

陆氏为此流了多少眼泪,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一次次的说服自己,薛东源这样做是有苦衷的,可另有一道声音总会跑出来反驳她,再有苦衷也不该欺骗她的感情。

她是那样深爱着薛东源,就是因为太爱了,一旦发现自己被欺骗,她便难以接受。

薛东源可以不爱她,可以打杀她,却绝不可以玩弄她的感情。

这是陆氏最看重的东西。

她什么都没有,她就是为了爱而活着的。

到了后花园之后,陆氏便和巧儿借着花树亭台假山的掩护,悄无声息的向绘娘一行人靠近过去。

此时绘娘身边还跟着徐方氏和四个丫鬟。

陆氏知道薛东源是锦衣卫,也知道薛东源的义父高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她又因为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甚至连先帝她都见过,此时护着绘娘身边的几个人,徐方氏不说,那四个丫鬟中却有两个丫鬟不似常人,陆氏一眼便看了出来。

她们的步伐轻盈稳健,警惕性很强,眼中光芒凌厉内敛,显然是会功夫的练家子。

如此一来,绘娘在薛东源心中,是重是轻,已经不需要再怀疑了。

若非在乎,何必派了会武功的婢子贴身护着绘娘?

再看绘娘,陆氏暗道‘果然如此’,心中油然而升起一丝绝望。

绘娘今日梳着灵活生动极富韵味的灵蛇髻,高旋于头顶的发髻将绘娘衬得身姿越发柔美高挑,髻上点缀的金镶宝玉头面,在日光的折射下闪闪烁烁,显些晃花了陆氏的眼睛。

绘娘穿着鹅黄缀珍珠绣璎珞纹的暗花缎合领对襟大袖褙子,下穿粉红马面襕裙。

腰间紧紧的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宫绦,将她纤柔的腰肢勾勒得不盈一握,行走间虽步履沉稳,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流体态,婀婀娜娜,袅袅娉娉,端的是赏心悦目,让陆氏几欲屏住呼息,不忍惊扰。

连容貌都无缘得见,仅仅是那丰腴动人婀娜多姿的身段,就已经叫陆氏大为折服。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拥有这般妖娆身姿的女子会是一个丑到了极点的丑妇。

陆氏心中震撼之极,越发想一睹绘娘真容。

可绘娘身边的丫鬟总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且还有两个会功夫的,陆氏想要接近绘娘,并揭下绘娘覆面的轻纱,恐怕有些难度。

陆氏四处看了看,觉得那座坐落于后花园中唯一一条浅溪上的拱桥正合心意,那里位置更高也更显眼,绘娘应该很容易便看见自己。

于是她带着巧儿又蹑手蹑脚的返回了拱桥,将随身携带的一管玉笛给巧儿,让她吹一曲蝶舞翩翩。

这首曲子,还是陆氏闲来无事教给巧儿的。

巧儿向来听陆氏的话,陆氏让她吹笛子,她二话不说便沉下心来吹起了蝶舞翩翩。

第180章 激怒

陆氏则解下腰间粉色绸带,竟在拱桥上挥舞着跳起了舞。

陆氏的舞技就连先帝都曾经赞过,正因她小小年纪就舞姿曼妙,无人能出其右,每逢宫中需要舞乐的庆典或喜宴,教坊司的奉銮都不会忘记她。

她总是扮演那个讨喜又令人惊艳的赐福仙童,由此可见她的舞艺确实出众。

巧儿的笛声没多久就将绘娘等人吸引了过来。

徐方氏起初还有些纳闷,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到后花园来吹笛子?不是已经将闲杂人等都赶走了吗?

这些丫鬟怎么办事的?

她眼中闪过一抹不满,本欲让丫鬟去看看,何人在此扰了绘娘赏园,速速打发了去。

可绘娘好奇呀,失去记忆的她,很多时候都像个孩子一般。

她于音律又很有天份,听这曲子虽然略有些生涩之感,却难得这旋律悠扬,且她从未听过,便有心要来看一看,是谁这么好的兴致。

徐方氏不敢拦她,只好随她一同前往。

桥上那一抹湖水蓝的倩影,就这样带着柔软到了极致的舞步,华丽丽的印入了绘娘一行人的眼中。

绘娘发出一声惊叹,不吝于赞美道:“那是何人?她舞得可真好看!”

在绘娘身后的徐方氏,面色却很难看,因为她已经看出桥上之人正是陆氏。

一个被爷利用了还不知真假的小妾,装了这四年,到底装不下去了吧?

还以为她是个老实本份的,原来也是装出来的。

徐方氏心中很瞧不起陆氏,看着陆氏在桥上有如飞燕般翩翩起舞,她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轻蔑。

绘娘见她不回答,便回头看了她一眼,恰好捕捉到她眼中还来不及褪去的那抹鄙夷,不由很是疑惑,“怎么?说不得吗?”

被绘娘看了个正着,徐方氏有些讪讪的,“是陆氏。夫人,起风了,奴婢担心您身子着凉,不如先回绘园吧?”

“哦?”绘娘眸色一沉,再不复方才的惊讶和赞叹,“原来她就是夫君藏着揶着不肯让我见着的那位妾室?果然年轻貌美,连舞也跳得如此动人心魄。”

徐方氏心头一跳,只觉得绘娘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桥上的陆氏就等着绘娘现身,哪肯放过这个机会。

她越发卖力的舞动柔软的腰肢,手腕使着巧劲,那一条柔软的粉色绸带在她手中,有如臂指使,挥舞出一条条长龙,或飘逸或奔放,与她轻盈柔美的舞步配合着,令人叹为观止,目不暇接。

她就是要绘娘知道,她有力敌绘娘的优势,一是年轻,二便是这舞技。

既然薛东源存心欺瞒,那她就自己来找答案。

她以一个极为忧美的舞姿结束了这段舞蹈,这才佯装刚刚看见绘娘。

巧儿也很有默契的收了玉笛。

“敢问这位可是夫人?”陆氏站在拱桥的正中间,遥遥问向绘娘。

她进府四年多,却还是第一次与绘娘这样面对面相见。

在绘娘眼中,陆氏看见了明显的不快和嫉妒。

绘娘只是那样看着她,没有搭腔。

倒是徐方氏略显生硬的说道:“陆姨娘,你不好好待在芳华院,跑到这园子里来做什么?小心冲撞了夫人,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她这是在威胁陆氏,让她识相的就赶紧离开。

陆氏都等了绘娘好几个月,又哪会在意徐方氏的恐吓。

当即步履从容的走下了拱桥,本欲以大礼参拜绘娘,好趁机揭了绘娘的面纱,却被徐方氏示意那两个会功夫的丫鬟拦住了。

陆氏面上有些尴尬,“贱妾只是想来拜见夫人,万万不敢冲撞了夫人。贱妾进府已有四年多,却从未给夫人敬过茶,心中一直深以为憾。”

她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显得有些娇羞,声音也变得柔媚婉转,“若非爷一再叮嘱,贱妾也不敢如此托大。”

“虽说爷是心疼贱妾,可贱妾却不是那等张狂之人,如今既见着了夫人,自然该向夫人行礼问安,贱妾断不能让爷难做。”

“夫人,您就给贱妾一个机会吧,莫非您是觉得贱妾身份低贱,没有资格向您行礼?还是……您怕贱妾正了名,会因此夺了爷的宠爱?”

“放肆!”徐方氏大怒,真不知陆氏是哪里来的这份自信,竟敢当着绘娘的面胡说八道,挑唆绘娘和薛东源的感情,这不是找死吗?

“夫人面前,岂容你一个姨娘猖狂,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陆氏根本不管徐方氏,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绘娘,看着绘娘因为她说的一番话而眸中含怒,她心中便有了些安慰,越发拣着话来刺激绘娘。

“贱妾自然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可贱妾不在乎,只要爷心中有贱妾,真心疼爱贱妾,贱妾便心满意足。”

陆氏虽一口一个贱妾,好似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极低,语气却分明带出了几分炫耀之意:“爷也说了,心中所爱,唯有贱妾一人,还说贱妾最是善解人意,不仅比夫人通情达理,还比夫人整整年轻了十岁呢。”

陆氏的话彻底激怒了绘娘,绘娘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丫鬟推开,扬起一只手便向陆氏的俏脸上挥了过去。

意料中的掌掴却并没有出现。

反而响起了好几道倒抽凉气的声音。

一众女子全傻眼了。

谁也没想到娇小玲珑,比绘娘矮了足有半个头的陆氏,竟能捉住绘娘挥过去的手腕,并且极其迅速的扯下了绘娘覆面的轻纱。

最先反应过来的徐方氏连忙挡在绘娘身前,心中狂跳不止,又恼恨陆氏阴险,原来是故意激怒绘娘,好有机会接近绘娘,看清绘娘的容貌。

绘娘此时也回过神来,看陆氏是越发不顺眼了。

本来还想打她一耳光教训教训她,可看她好象傻掉了一般,怕是被自己的美貌吓住了,不禁又有些得意。

“年轻十岁又怎样?你出身不如我,长得不如我,夫君又怎会看上你?就连这夫君二字,你此生都没资格叫出口!”

绘娘摆起主母的气度,不想和陆氏一般计较,免得降低了身份。

她现在只想赶紧去找了薛东源,好好问一问他,这陆氏说的话可是真的。

若是真的,她就……就再也不要理他了!

第181章 无耻

绘娘急着找薛东源算帐,徐方氏也急着找薛东源汇报情况,一行人便匆匆离开了后花园。

“姨娘……”巧儿的声音充满了不安。

她总算知道这几个月来,姨娘为什么时常垂泪,原来……爷说的夫人有疯病,长得又丑,全是假的。

若说夫人丑,那这天下还有美人吗?

巧儿忐忑的看着怔怔出神的陆氏,心中竟不由自主的拿了她与绘娘比较。

真的,完全没有可比性啊。

她本来以为姨娘已经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了,万万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夫人那般妖艳妩媚的人物。

难怪姨娘的脸色会那么差,到现在都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姨娘,您没事吧?”巧儿担心极了。

陆氏呆呆的摇了摇头,紧紧抓着巧儿的手,如行尸走肉般和她一起回了芳华院。

这一路上,陆氏始终没说一个字。

一直到了她住的卧房,坐在南窗下的一张大漆罗锅枨直棂围子玫瑰椅上,她才突然惨笑道:“原来是她,竟然是她,这怎么可能啊?难道爷不要命了吗?”

巧儿看她神色不对,心中慌作一团,“姨娘,您千万想开些,您还这么年轻,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您可一定要挺住呀,您不是也说,爷是您最喜欢的男子吗?您这般爱他,他总有一天会为您感动的。”

“巧儿,你不会懂的。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陆氏实在没有心情安抚巧儿,她自己的脑子里都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她需要安静的好好想一想。

“别担心,我不会想不开寻死的。”陆氏见巧儿一脸担心的不肯走,只好多说了一句。

巧儿拗不过她,又怕陆氏会作傻事,便到外间候着,让陆氏有事便唤她。

陆氏端坐在椅子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弹。

她的记性好,尤其是那么美的人,见了一次就不会忘,何况她还见了不止一次。

她父亲犯了事被发配到边关做苦役,她的母亲听说家中女眷都要被充入教坊司,抱着姐姐跳了井。

她才四岁便被抓走,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入了教坊司,从此,便开始了她长达十一年毫无尊严的官妓生涯。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绘娘,是在她六岁那年。

她听说坊中来了位极美极美的女子,便和一起练舞的同伴去偷偷的瞧过,因为去偷看美人的乐工歌妓们都太多了,她又年纪小,还从楼梯上被挤了下去,差一点就殒命当场。

所以她的印象就更加深刻。

听说这个美人的命也好,才到教坊司不足一天,便被一位身份贵重的大人物匆匆带走,让不知多少见过她的世家子弟掉了魂,从此眼中便再无任何美人了。

后来,因当时先帝最疼爱的小公主极爱赏舞,又嫌少女们跳的舞风尘味太浓,便时常寻了教坊司中舞艺好的几个女孩子去她宫中舞乐。

她还因此有幸得了先帝的夸赞,说她与画中的赐福仙童极为相似。

就因了先帝的一句话,奉銮知道以后,格外的器重她,花了大心思来教导她舞艺。

再后来,她在先帝身边又见到了那个美人。

那时,美人已经是闲贵妃了。

她得尽了先帝的恩宠,先帝为了她时常连早朝都不上,整日流连在她宫中,闲贵妃也被朝臣冠上了祸国妖妃的恶名。

先帝担心自己死后贵妃会被人觊觎,还特意下了一道遗旨,点明了要闲贵妃殉葬,死后与他同棺,共葬皇陵。

这件事情,连教坊司的她都知晓,又何况满朝文武百官?

薛东源竟敢将先帝下旨殉葬的贵妃娶回家中,藏了这十多年,真是胆大包天。

如此说来,这瑾大小姐莫不是先帝的遗孤?

天哪,太可怕了,这件事若被人揭发,薛家满门都躲不过一个死字。

薛东源怎会如此疯狂。

难怪他要将绘娘藏得这么深,他纳自己进门,是不是有人已经怀疑她了,所以才拿了自己当挡箭牌,挡住别人窥探的视线?

陆氏越想越害怕,只觉得薛东源真的是疯了,以他的条件,娶个什么样的女子不行,竟敢娶了先帝到死都不舍得放手的美人。

就算真的那么喜欢,把美人藏在家中不要给她名份也就是了,也不会有人察觉,却偏偏要与她结为夫妻,还给她弄了个清清白白的户籍。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爱?

自己虽出自教坊司,却一直洁身自好,从不与人勾三搭四夹缠不清,薛东源便是自己唯一的男人。

自己除了比不上她美貌之外,哪点比不上她?

若绘娘是正经的清白人家,陆氏也不会这般嫉妒,这般不平衡了。

可绘娘却是跟过先帝的人,还在那之前进过教坊司,谁知道是何人将她从教坊司中带走的,又到底跟过多少个男人。

这般不干不净的女人,竟能被薛东源捧在手心里,还成了他的元配正妻!

“要疯了,真是要疯了!”陆氏紧紧的攥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又恐惧又愤怒。

她不怪薛东源哄骗她,这一切都是绘娘那个妖媚的狐狸精搞的鬼,一定是她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住了薛东源的魂。

否则薛东源那般忧秀的男子,怎会为她连薛家满府人的性命都不顾了?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还想动手打她,还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出身不如她。

简直无耻!

无耻至极!

且不说陆氏怎么咬牙切齿的咒骂绘娘,且说绘娘一路气冲冲的回了绘园,立即让徐方氏去把薛东源找来。

徐方氏本就要先去与薛东源通个气,自然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小碎步踩得如一阵风一般往外院去了。

有薛东海照看着皮货行,薛东源平日里并不用天天都去,反而是在外院和张管家等人议事的时候更多。

总有源源不断的各种消息会送到一个秘密据点,有人专门接收这种消息,再盘看一遍,一些真正重要的才会一层层的送到薛东源手里,再由薛东源决定是否要上报。

这个时候,薛东源一般都在外书房。

徐方氏找到薛东源,把在后花园的事情一说,薛东源脸都黑了。

“这个陆氏,她想干什么?”

第182章 巧舌如簧

徐方氏也觉得陆氏应该受点教训,一个小妾还敢在夫人面前这般嚣张,还懂不懂规矩了?

于是她又告诉薛东源,绘娘被气得如何如何心口疼。想她一个夫人却被一个小妾给欺负了,那小妾还与她耀武扬威,说爷对她多好多好,夫人能不生气吗。

薛东源沉着脸,一边听着徐方氏絮絮叨叨的说陆氏左一个不好右一个傲慢无礼。

一边却想着,方才张管家说的,百里靖又派了人秘密监视着薛府,怕是有了什么不利于他的线索,还劝他这一阵子要格外谨慎些。

尤其是与陆氏的关系要处理好,免得被百里靖嗅出什么猫腻,再查到绘娘头上。

绘娘可是见不得光的。

哪怕薛东源的功劳再大,一旦绘娘曝光,便是当今皇帝也保不了他。

真是头疼。

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找麻烦。

这个该死的陆氏。

等薛东源回到绘园的时候,绘娘却在西厢房逗着刚醒来的卢阳。

她把卢阳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又抱着卢阳时不时摸摸小脸,捏捏小耳朵,简直稀罕得不得了。

卢阳也笑眯眯的让她百般‘蹂躏’,反正绘娘的手绵软柔滑得紧,也弄不疼她。

反而能借此赖在绘娘怀里,闻着绘娘身上的牡丹香味,感受着母亲的温软怀抱,卢阳不知有多开心。

她巴不得绘娘天天这样亲近她。

可她今天还是敏感的察觉到绘娘的情绪有些低落。

是谁惹母亲生气了?难道是薛东源?

卢阳暗暗有些着急,她这小半年来,也出去寻了印芝几次,却没有任何进展,她估摸着印芝肯定早就返回青城山了。

没了印芝,这天下间还有谁能解了她体内的月缠丝毒?

卢阳不敢轻易离开薛府,且她现在也带不走绘娘,不仅是背不动,更重要的是绘娘已经爱上薛东源了,她根本不愿意离开薛东源。

而且她现在‘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少,总有一天,她那个人格会彻底消失不见,而被如今这个失忆的人格完全主导。

这才是卢阳最担心的。

所幸薛东源一直待绘娘很好,若他敢伤害绘娘,让绘娘伤心,她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和薛东源同归于尽。

薛东源心中记挂着绘娘,也没有心思去注意卢阳那复杂的小眼神。

绘娘正有许多问题要问薛东源,这些话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便写了字嘱咐卢阳不要乱跑,和薛东源一前一后离开了西厢房。

两夫妻倒像生了什么嫌隙似的,薛东源要去握绘娘的手,被绘娘生气的甩开了。

卢阳听不见声音,有些不安。

她跟了出去,在上房檐廊下拉住了徐方氏,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方氏倒没有避讳她,在卢阳递过去的小本子上写道:“还不是陆氏,今儿夫人难得去后花园赏花,不知那陆氏怎么就出现在了园子里,还说了些有的没的,惹了夫人生气。”

“不仅如此,她还揭了夫人的面纱,看见了夫人的脸!夫人心里不痛快,自然要牵怒到爷的头上,这会儿爷正在屋里与夫人解释呢。”

“只是这误会有些深了,怕不好解开,大小姐若是有心,不妨为爷多说些好话,夫人一向最疼你,你说的话,夫人定会听进去些许的。”

卢阳恍然大悟。

原来是芳华院的那位陆姨娘。

可那位薛东源的妾室不是一向很安份的吗?

安份得自己从来都没有机会见过一面,也不知人家长得是圆是扁。

倒是从前薛东源和绘娘发脾气的时候,曾经说过一次陆氏比绘娘年轻了整整十岁,卢阳对她的印象便停留在年轻这个字眼上。

这样算下来,她也就比自己大了九岁而已。

还是花一般的年纪啊。

还记得自己当年腿伤了躺在床上时,因为知道薛东源纳了房年轻的妾室,对薛东源很是冷淡了几天。

薛东源便和她说了一番关于陆氏的话,言语中对陆氏并无真感情,会纳她进门也纯粹是为了保护母亲的真实身份不被人察觉。

也不知薛东源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陆氏可就太悲惨了。

从小就在教坊司那种看不见出头之日的地方长大。

自以为跟了个好男人,却是这个男人为了保护别的女子而假意纳了她,又佯装心中只爱她一人。

可哪里知道,本来应该是丑得不堪入目的丑妇,竟是个如此美艳的人物。

看见绘娘的那一刹那,陆氏一定觉得天塌地陷了吧。

薛东源也是巧舌如簧,绘娘又心系于他,他不过是拿了当初哄骗卢阳的说辞来为自己解释,绘娘就信了。

这让薛东源心中大为感动。

他从前也是这般与绘娘解释,可失忆之前的绘娘却一个字也不信,这便是心中有他和无他的区别。

也难怪他如今疼绘娘入骨。

他是那种付出了就一定要有回报的人,如果他的付出得不到同等的回报,他就会不甘心,不愿意再付出,甚至亲手将之毁灭也不会便宜了别人。

薛东源劝好了绘娘,芳华院的陆氏也不能落下。

哪怕他心中其实很想撕了陆氏,却还是不得不踏入了芳华院。

那陆氏也不挑破绘娘的身份,假意信了薛东源所谓的‘她空有美貌,却真的是染了疯病的病美人,且她的父亲曾经于他有恩,所以他才一直留着她,不忍心休了她’之类的鬼话。

在薛东源走后,陆氏却躲起来狠狠的哭了一场。

也是从这天开始,陆氏的心态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她不再像从前那般与绘园井水不犯河水,而是时常来绘园请安。

守门的婆子不放行,她便一直站在绘园外等着,不是吹笛子就是吹箫或是别的乐器,总之一定要让绘娘知道她守在外头。

就算绘娘不见她,听了她的乐声,也够堵心的了。

那薛东源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知道陆氏三天两头的来给绘娘添堵,也不管管陆氏。

倒好象是她将绘娘这个正室给堵在了绘园不敢出门一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一晃眼的功夫,卢阳回薛府也将近一年了。

远在成都崇宁县的郡王府,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第183章 往事

范宏接到了大同府季贤达送来的密信,说宝藏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

只是这宝藏的位置离藩王陵墓并不远,若是有所举动恐会惊动王府,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问范宏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范宏近日正要去太原府会见一位大人物,便打算与那人会晤之后顺便去大同府亲自盯着宝藏事宜。

慕连起知道以后,也要一同前往。

“既然宏叔要走,便带我一起去吧。”

范宏自然不允许慕连起涉险,他现在和慕连樘已经真正达成了盟约,背后还有好几个部族的土司与他们有密切来往,哪怕是现在对上蜀王,慕连樘也有了几分自保之力。

在慕连樘这里慕连起反而更安全。

有岳凝雪这条纽带,还有慕连樘的野心,不怕慕连樘不死心塌地的保护慕连起。

而且岳凝雪也不会舍得与慕连起分开。

这一年来,两个孩子的感情好得很,范宏和慕连樘夫妻都十分欣慰。

再也没有人会提起那个又哑又瘸的蚕蚕。

*

也是在这一年的冬天,薛东源又像往年一样拉着一批上好的皮货进京去了。

他打着这样的名义,其实只不过是进京述职而已。

最重要的,是他要给他义父,锦衣卫都指挥使高建送上这一年的孝敬。

然而高建却一直冷着个脸,并不像从前那般笑眯眯的与他说话。

高建是个四旬左右的大汉,相貌普通,身材伟岸,一脸的威猛之色,那一双眼睛有如铜铃般大小,神情极为剽悍。

他将薛东源带进后堂坐下,挥退了左右,严厉的问他:“当年你杀的那个婴儿到底是不是反贼晋王的独子慕连起?”

薛东源看高建神色不对,猛的站了起来,“义父为何有此一问?当年我可是将慕连起的尸体都送给了皇上过目的,怎么可能会有错?”

高建仍旧阴沉着脸,这让他看起来更加阴冷凶残。

他一掌拍在茶几上,显然非常不快,“你最好不要欺瞒于我!那百里靖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查出慕连起根本没死,而且他手里还有反贼留下的一张藏宝图!”

“那些反贼遗党还想拥护慕连起秘密起事,若非有探子密报于我,并抢在他要向皇上呈报之前,将他手中的证据都毁于一旦,你以为你还有命站在这里?”

薛东源脸色一白。

高建又哼了一声道:“虽然百里靖手中没有了确凿的证据,但他还是向皇上提了一提,皇上明显是对我起了疑心,竟然让东厂的人暗中详查此事。”

“并且将我降为了左指挥使,又新任命了一位右指挥使与我分庭抗礼,摆明了是开始不信任我了。”

高建对薛东源十分不满,“你一个被武当逐出门墙的弟子,若不是靠着杀慕连起立了大功,你以为你能入了皇上的眼,进得了锦衣卫?还在大同府一待就是十一二年?”

薛东源低垂着头默默聆听着高建的奚落和嘲讽,眼中却飞快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恼怒和怨毒之色。

“如果此事属实,不仅你要脑袋搬家,就连我也要受你牵连,惹一身骚!”高建怒目横飞。

薛东源立时信誓旦旦的说道:“不可能!我以项上人头担保,慕连起是死在了我的手里,绝不可能有任何差池!”

高建道:“如此最好!所幸那位新来的右指挥使,有那么些把柄在我手里,量他也不敢与我作对。”

薛东源也知是这些年他的孝敬起了作用,而且高建还是他义父,他要真出了什么事,高建不可能置身事外。

百里靖也不会让他有弃车保帅的机会。

为了报答高建,薛东源又出了一大笔血孝敬高建,这才让高建的脸色稍微好看了那么几分。

在返回大同府的途中,薛东源一边想着该如何解决百里靖好一劳永逸,免得他总像只苍蝇般盯着自己和高建不放,一边陷入了回忆:

那是一个鲜血流了满地的早上。

皇宫里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在砍砍杀杀。

血腥味浓得风都吹不散,久久萦绕在空中,令人闻之欲呕。

他当时也是其中的一员,但他功夫好,又未尽全力,只是装个样子在打,其实是为了混进后宫,好趁乱将绘娘带走,竟是不曾受一点伤。

可有一个人明显和他存了一样的心思。

此人正是他恨之入骨,哪怕死了挫骨扬灰也不解恨的卢嵇。

卢嵇先他一步救走了绘娘,让他扑了个空。

他且战且退,心思完全不在皇宫中这一场夺宫之变上,他只想找到绘娘。

卢嵇虽有满腹谋略,但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并没有武功,带着绘娘逃出皇宫时,没有多久便被他给追上了。

他躲在暗处用一枚绣花针取了卢嵇的性命,在绘娘遇险的时候及时出现救了她一命,并将她带走。

等他安顿好绘娘再回晋王府想暗中斩草除根的时候,却在晋王府内碰到了抱着孩子的慕连云。

这慕连云是什么来历,他并不知情,只知他与大明皇室颇有渊源,在晋王有难时也是他突然出现前来助晋王一臂之力。

此人武功极高。

薛东源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他对薛东源并没有一点防备,还让他赶紧逃命去,别枉送了性命。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趁慕连云转身的功夫刺了他一剑。

那一剑伤在要害。

就是受了这样的伤,慕连云还打伤了他,但他怀中还抱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逃也逃不快,还是被他给追上了。

一路恶斗,他又专挑着那个孩子下手,那孩子最终也没能逃过他的手掌心,被他一剑刺了个透心凉。

慕连云见大势已去,只好逃之夭夭。

他看慕连云浑身是血,身中多剑,绝无幸理,便提着慕连起的尸体回宫邀功去了。

那个还不满周岁的孩子,是他亲手杀死的,其肩上也有一颗红艳艳的血痣,怎么可能会有假?

难道慕连云抱着的并非慕连起?故意拿个别人的孩子混淆他的视线?

薛东源不相信,和同行的心腹徐安,也即是徐方氏的男人聊了起来。

第184章 故人

徐安也觉得不可能,“如果不是慕连起,慕连云为什么会那么拼命的去保护他,一定是像您义父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百里靖在背后搞鬼,想整垮您义父。”

薛东源也觉得有理,他又随口说到:“晋王其实除了慕连起外还有一个孩子,只不知那是男是女罢了。”

“还有这种事情?”徐安很震惊。

那位悍妒的晋王妃在十多年前的京城,可是名声大噪,谁提起她来不是要先笑一句‘妒妇’。

她却也是个苦命人,晋王夺宫失败,她的娘家一族也被灭了族,无一人幸免。

“当年我时常出入晋王府,曾经听到过一个有趣的传闻。”薛东源说道:“晋王早些年曾有过一个外室,那外室还有了身孕,晋王便想把人纳进府来。”

“可那悍妒的晋王妃为此还大闹了一场,想把那女子打死,但那女子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跑了个没影,晋王怎么找也找不到,还为她茶不思饭不想了许久。”

薛东源又道:“这一个女子怀着孕能跑到哪去?定然早就被晋王妃暗中处置了,只是她不想和晋王闹得太僵,才故意说没有找到。”

他虽与徐安谈笑,心中却还是放不下此事,一回了大同府,便和张管家等人商议了一番,今后一段时间要更加小心谨慎,免得被东厂的人察觉出什么来。

张管家等人都是薛东源的亲信,没少受薛东源恩惠,对他一向忠心耿耿,甚至是舍了命去也在所不惜的。

*

又一个年就这般过去了。

卢阳不得不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她在这期间曾悄悄的去看过罗谦,知道罗谦定了亲,从他和罗卉的聊天中,她知道那是个内向文静的好姑娘,不由很为罗谦高兴。

她还知道罗谦那个坏舅舅罗大胡子,当年是因为和一个俏寡妇好上了,背着他那个坏舅母汪氏接济她。

却拿罗谦家做借口,说短了的银钱是接济妹妹一家了,其实都给了那个俏寡妇。

汪氏知道以后气坏了,罗大胡子索性撕破脸面,要休了汪氏。

夫妻俩整天吵闹,一条胡同都知道他们家的闹剧。

卢阳知道他们过得不好,特意去看了回罗大胡子家的好戏。

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了。

在这近两年的时间,卢阳通过千里耳的状态,知道了不少人的秘密。

尤其一件事令她格外重视。

大同府内竟有一个名为红莲教的邪教,和潜伏在大同的鞑靼奸细勾结,欲图在今年秋季集结大量鞑靼骑兵攻打大明。

这是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卢阳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一些什么。

她把奸细所在的地方,声音的特征,和他对话时别人怎么称呼他的信息等等,极其详细的用纸条写了塞进一个红色锦囊里,悄悄扔给大同府的总兵夏执煊。

至于那位夏总兵能不能相信她的话,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她并不知道,就因为她无意中扔的一次锦囊,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夏执煊为人忠义耿直,行事果决,一得了卢阳送来的消息立刻开始秘密查寻。

果然查到了红莲教在大同府的一处秘密分舵,就按着这个线索,夏执煊又连接查出了好几处红莲教的暗桩据点。

红莲教在此经营了数十年,甚至于许多百姓都是红莲教的信徒,又岂是这么容易清剿的。

官府这一打压便引起了红莲教遗孽的反扑,竟煽动了许多不明就里的百姓与官府对抗。

外又有鞑靼虎视眈眈。

事态一度十分紧急。

薛东源的秘报也从关外川流不息的送了进来。

他这段时间变得很忙碌,白日里几乎看不见人。

卢阳整日里待在后宅,薛府又被薛东源保护得很好,她竟是一点风声也未听闻。

等她再次进入千里耳的状态中时,这件事情已经被官府给镇压住了。

她听见了一位故人的声音。

两年未见,慕连起许是开始变声了,声音与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若非他正与范宏说话,卢阳几乎要错过了去。

早在半年多前,卢阳就已经知道范宏回大同府了,当时还并没有慕连起。

“……公子不该来此的。”范宏的语气里很有几分责备,“大同府内忧外患,公子不在郡王府待着,竟独自跑了出来,你就不怕出事吗?可有与郡王道别?郡王同意了?”

慕连起的声音略显心虚:“我给郡王留了书信。”

“这么说,你真的是偷溜出来的?”范宏的声量突然拔高。

“我之前就与你说过了,要来大同府。谁让你不带上我,还把我一个人丢在郡王府的?”慕连起又有理了。

“那是为了你好,如今的大同府可不比从前。”范宏道:“鞑靼各部乱了这几年,最终还是被一个叫赫疆的鞑子统一了鞑靼诸部。”

“据老夫得来的情报,此人有勇有谋,骁勇善战,还曾和部下扬言,五年之内,必定踏平大明,并将他的王帐设在大明的皇宫之中。”

他忧心忡忡道:“这种时候,你留在大同府,让老夫怎么能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慕连起不以为然,“我身边有死士保护,安全得很,再说了,我这些年的拳脚功夫也不是白练的。”

“就我这左手腕,那庸医以前是怎么说的?说即使康复了,也不能像常人一般灵活,还受不得力,现在怎么样?还不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不信你看。”

慕连起说着好象真的用左手做了什么事,卢阳听见‘咔嚓’一声响,有东西断裂的声音,还有一声范宏高昂的惊呼:“切莫乱来!”

紧接着,又响起了几声物件落地的声音。

把卢阳吓得一个激灵,却听慕连起哈哈大笑道:“如何?”

“好了就好了,你也不用把手当成砍刀去劈书案吧?”范宏心有余悸,但听着挺高兴的:“你这手腕果真好了?”

“你不是清眼看见了?”慕连起似有些疑惑:“近日我总是做一个怪梦,梦见我非常生气,好象还是为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自己把手腕给划伤了。”

第185章 真心

“可我不管怎么看,就是看不清那人的脸。你们不是说,我手腕上的伤是被锦衣卫那帮鹰犬给砍伤的吗?那我怎么总做这个奇怪的梦?”

“这个……”范宏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老夫也不会解梦,却是不知了,但你手上这伤,确实是你小的时候被锦衣卫给弄伤的。”

“真是这样?”

“老夫还会骗你不成?”范宏明显不想再谈及这个话题,他问慕连起:“你出来之前可与岳大小姐通过气了?”

“没有。”慕连起有些无奈,“我要说了,雪儿肯定要哭得死去活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雪儿哭,只要她一哭,我还不是什么事情都得依着她?”

范宏呵呵呵笑了,“她也是为了你好,在她眼中,再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了。”

“我知道,所以才不敢说嘛。”

……

与此同时,卢阳还听见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她看慕连起和范宏并没有说什么重要的话,便把全幅心神都移到了薛府的芳华院中。

“…果真怀孕了?”

问话的是薛东源,他不等别人回答,又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三个月了?被绘娘失手推得流产了?”

“大夫都说了啊,难道还有假吗?”陆氏哽咽着,声音有气无力,隐隐带着一丝绝望,“你不信?你不是亲眼看见了么?”

她一声声控诉:“是夫人推了我,是她害我摔倒,害我失去骨肉,这一切都是她害的呀!你不安慰我就罢了,还要怀疑我?”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期盼这个孩子出生?他也是你的孩子呀!”说到最后,陆氏有些声嘶力竭起来。

“是吗?”薛东源的声音凉凉的,不带半分感情,“本来我还在想,是多留你几天,还是趁这个多事之秋除了你,如今倒好了,你这一番作为,逼得我不得不早下决心,如此你也好早日投胎。”

“你什么意思?”陆氏更加绝望了。

“你没有听错,不用我再重复。”

“不!”陆氏挣扎着,好象是薛东源要对她不利。

她便威胁道:“我知道绘娘的身份!如果我死了,马上就会有人将你薛东源的正妻,是先帝要殉葬的美人这一消息,递到京师去,届时,不止是你,就是你薛家满门,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哦?”薛东源仍旧好整以暇,似乎一点也不见慌乱,“你说的人是谁?你这几年待在薛府,接触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可一清二楚!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找人通风报信?”

“别做梦了!”薛东源嗤笑陆氏,“如果不是你非要惹怒绘娘,还敢谎称有了我的孩子,我不是不能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可你太不识相了,不肯好好的做一个小妾,那就怪不得我了。”

“左右你也即将是个死人,我不妨告诉你,早在我把你纳进薛府时,便已经给你喝了无子汤,你此生都不可能有孕!”

“你又到哪里怀了我薛东源的孩子?”

“你……你说什么?”陆氏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她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不可置信,“你竟给我喝了无子汤?!”

“你果真从未真心待过我!你会纳我进府,都是为了保护绘娘对不对?”她声嘶力竭,痛苦万分。

“没错。”薛东源满是嘲讽,“当年我会将你从教坊司中赎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回京师!而我的功劳又太多了,多到皇上不封赏都不行的程度,我不想回京暴露绘娘的身份,才会用功劳为你赎身。”

“我假意宠爱你,让府中下人散布绘娘丑陋,都是为了保护绘娘不被外人察觉,把视线都放在你的身上,这些年一直留着你,也不过是看你本份懂事,又能用你刺激绘娘,看清绘娘的真心罢了。”

“我从来就没有用真心待你,从头彻尾,除了利用,没有丝毫怜爱。”他以一句冷酷的话为总结。

“呵”陆氏惨然一笑,却并未责怪薛东源,反而像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中。

她轻柔缓慢的说道:“自从见过绘娘的长相以后,我便时常在想,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见过你的那一天,是否也是你第一次见过绘娘。”

“还记得那时,教坊司来了一位极美的美人,我和同伴一起前去观望,却被人挤得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下面有一堆碎裂的瓷器,如果不是一位俊俏的公子接住了我,我就要破相了。”

“那位公子很年轻,大概也就十五六岁,他长得温润如玉,接住我的时候还与我笑了笑,让我当心些,莫再摔倒了。”

“我当时就想啊,这个人可真好,如果来日有机会,我一定要报答他。”

“谁知这一想,便想了九年。”

陆氏的语气很温柔,不疾不缓,不高不低,像在诉说着一件最愉快的事情,“他的模样在我脑中根深蒂固,从未淡化过,一直到了我及笄那天,却被他豪掷千金买了初夜。”

“知道是他以后,我真的好开心,觉得上天待我实在不薄,竟能与我日思夜想的男子成就一段缘份。”

“你可知,我待你,有多真心?”陆氏哭了。

哭得泣不成声。

哭得撕心裂肺。

这期间,薛东源始终不发一言。

“哪怕知道绘娘的身份,我也从未想过,要利用这件事为自己谋求什么利益,我从来不曾想过伤害你!我只是觉得绘娘她配不上你,她一个人尽可夫的祸国……呃……”

她接下来的话被薛东源掐断了。

卢阳猜测是薛东源掐住了陆氏的脖子,只听薛东源残忍的说道:“绘娘是我的妻,容不得你抵毁!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便成全你。”

陆氏又哭又笑,根本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那样子就像被割了喉管的家蓄。

许是薛东源也觉得这声音烦腻,便扭断了陆氏的颈骨。

陆氏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卢阳恢复行动能力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躺在床上好半晌,对薛东源的狠辣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一个对他一往情深的女子,他都可以说弄死就弄死,丝毫无动于衷。

虽然他这么做是在为绘娘出气,却还是令卢阳感到齿冷。

*

红莲教在大同的秘密分舵被查抄,这件事情对红莲教影响极广,不仅折损了不少教中的几位重要人物,还把他们和鞑靼的秘密协议给强行中止了。

教主谭飞一早便得了信,大同府军中有红莲教的暗桩,谭飞很快便知道这一切都是一个红色锦囊引起的。

他使人暗中查访这个锦囊出自谁的手笔,但卢阳藏在深闺之中,而薛家又像铜墙铁壁一般,连张大真人都查不出来,他在大同府的势力受挫至此,又如何能查得出来。

第186章 诡异

谭飞不得已之下,只好让幸存的教徒先潜伏下来,不要再轻举妄动。

但他咽不下这口气,又突然想起六年前黄老说过的事情,若能得了那位小姑娘,则天下唾手可得,可是红姑带回来的几个小姑娘,没有一个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黄老也死了,他就是想问也问不到了,心中不由大为恼火。

事有凑巧,恰逢红姑回总教复命,谭飞便将红姑留了下来,和她聊了聊当年的事情。

末了又问她:“当年你在灵丘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错过了什么古怪的小丫头?”

红姑还保持着一幅姣好的容貌,只是到底已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

她想了一想,六年前确实是有一个在灵丘救下来的哑巴姑娘,但她在浑源州的时候就把人家给丢到了仙乐楼。

后来仙乐楼的老鸨还给她去了信,说那小姑娘被刘师傅要去了,没过多久又来了一封信,说刘师傅死了。

她一向不喜欢刘师傅,死了还更好,便没有多管,把这件事情给忘在了脑后。

此事已经过去了六年,教主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还一脸凝重的样子,难道是自己做错了?

红姑想着,反正刘师傅也死了,便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刘师傅头上。

“是有这么一件事,六年前属下其实还多带了一个小姑娘的,那小姑娘古怪得很,才六七岁的样子,却被官府通缉,张贴了画影图形缉捕她,说她杀了姜献的弟弟姜析并另外九个人。”

“当年属下会找到她,正是她在躲避官府的追捕,属下看她求生之心强烈便顺手将她救下带出了灵丘,只是在浑源州的时候,刘师傅见她长得漂亮,占着身份比属下高,强行从属下手里将她要了过去。”

“您也知道,刘师傅那个人,性情蛮横,又有那么个爱刺青的僻好,属下又怎敢违逆他。教主此番提起,莫不是这小姑娘才是教主要找的人?”

红姑见谭飞的脸色突然就变了,立马跪了下去,“属下办事不力,恳请教主责罚。”

她战战兢兢的跪着,却半天都没有听见谭飞出声,又不敢抬头,只能心惊胆战的将身子越跪越低。

她不知道,方才谭飞的耳中响起了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一句话:“把这个小姑娘的事情查清楚,记住,要清清楚楚,速办。”

这声音阴冷彻骨,把谭飞吓得一个激灵,思绪便转到了几个月前。

那时他还在睡梦之中,突然窗外狂风大作,窗子噼啪作响,他惊醒过来时,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出声。

那些保护他安危的人竟一个也没有出现。

这太诡异了。

平日但凡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也必有人现身保护他,怎么窗子都要被风给吹没了,却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有人叛变了?

想除他而后快?

还是官府的人终于查到了他的老巢?

谭飞转瞬间便想了很多个可能出现的状况,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有一只巨大的鹏鸟出现在窗外。

且这大鹏鸟通体白色,无一片黑羽。

他还能传音给谭飞,与谭飞用人言交流。

他好象十分了解谭飞,一句废话都没有,只告诉谭飞:“我原是称霸一方的大鹏王,只是历劫之时受了重伤,又不想让仇家趁机寻我报仇,便到凡间来躲避一段时间,只要你这段时间为我效力,等我伤势痊愈,我便助你夺取这个天下!”

他还在谭飞面前表演了一番他的肉身有多么强横,即使用精钢打造的宝刀,也不能砍下他身上的一片羽毛,甚至连一丝痕迹也不曾落下。

谭飞大为信服,当即奉他为主。

他自称炎烈,对谭飞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多寻灵药,这样有助于他的伤势早日恢复,除此之外,他从来不干涉谭飞的任何事情。

谭飞的家族为了得到大明的天下,已经筹谋了几百年,如今有高人相助,岂有不尽心之理。

炎烈便在红莲教的总坛一处密室中养伤。

他的五感极强,耳力更是变态,早将谭飞和红姑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谭飞有求于他,对他的要求从来不曾推诿半分。

此时又正是用人之际,再说他六年前,也并未将黄老的话与红姑细说明白,红姑疏忽了也是情有可原,便缓了缓神色,把炎烈吩咐他的事情交给了红姑去办。

红姑领命而去。

*

卢阳觉得薛东源的心真是黑得透透的。

一个与他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的人,就那么死了,他的脸上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动容。

他还欺骗绘娘,欺骗了所有人。

“陆氏染了恶疾,我已经将她送到庄子上去了。”

绘娘的脸色很不好看,大约是想起了那狗血的一幕。

卢阳当时不在场,并不知道绘娘是怎么推了陆氏一把,把她弄‘流产’的。

薛东源又是怎么和绘娘解释,陆氏根本没有怀孕。

这些事情卢阳都不知道,因为她的耳朵又失聪了。

她心中还藏着一件事。

昨天听了慕连起和范宏的对话,按理来说,慕连起中了印芝的一半终,是绝对不可能会记起她来的,怎么竟会做一个那样的梦呢?

还有他的手腕,骨头都快断了,筋也伤了,怎么可能还能劈断书案呢?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卢阳想了一想,还是在过后能召出翅膀时看了看慕连起。

但她只是暗中观察着慕连起,并没有与他相见,因为她知道,慕连起已经忘记她了,哪怕他隐约想起了什么,她也不能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她自己的事情都没处理好,又何必徒增麻烦,自寻烦恼。

她叹了口气,转身飞离了此处。

自从上回听到鞑靼要攻打大明之后,卢阳便总会往关外飞去。

不是她有忧国忧民之心,实在是大同府位置险要,一旦出事,她倒是可以一飞了之,绘娘怎么办,薛妍和二房的人怎么办。

抱着这样的心态,卢阳在夜空中并没有飞得太高,也没有飞得太快。

这么多次了,还真就在这次让她看见了一拨鞑靼骑兵。

第187章 锦囊侠

这伙人大概有千八百,看样子,是想从这个没有驻兵的密林山谷中绕到沿线的村庄去劫掠财物。

他们倒是会挑地方,此处山峰陡峭,峰峦叠嶂,几乎没有道路可以通行,却硬是被他们闯出了一条道来。

看他们一个个健壮剽悍,跨下座骑又精神抖擞,显然不是普通的鞑子。

莫不是鞑靼的先锋军吧?

卢阳心中纳罕,左右天黑着,虽有些月色,谁又能想到,天上会有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在盯着他们,她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掌中风柱凝聚,将风柱运转得越来越大。

如此大的动静,鞑靼又不是瞎子,岂有看不见的道理,可他们本就是强行从山谷之中闯出来的,哪有退路可言。

卢阳听不懂鞑靼语,但她能从他们的呼叫声中,感应到恐慌和惊惧之意。

这么一股突然冒出来的龙卷风,于他们来说,不啻于天降横祸,在此等天灾面前,凡人的力量何其渺小。

又是在这样的绝境之中,哪怕不被龙卷风给卷进去,也会被慌乱的旁人跻下山,运气不好的还会被慌了神的战马踩上几脚。

惨叫声怒骂声不绝于耳。

卢阳想单凭一己之力将这千八百的鞑靼埋葬于此,那是不现实的。

她只是阻了一阻鞑靼的进程,给他们制造了一起灭顶之灾,看他们人仰马翻,惨呼连连,卢阳便收了手,转身往大同府飞去。

她的翅膀时间有限,绝不能为了消灭鞑靼就把自己给连累了。

回到大同府之后,卢阳故技重施,将有关这伙鞑靼的信息写在小本子上,撕下来折叠好放在随身携带的锦囊中,扔到了大同总兵夏执煊的书案上。

被夏执煊拣了个正着。

他第一时间冲到窗边往外看。

茫茫夜色中,除了这满天星斗,九天银河,他什么也看不见。

又是一个锦囊!

这锦囊到底是何人所留?

夏执煊上回得了卢阳的锦囊,拔出了红莲教的好几个暗桩,还绞杀了红莲教中的四个护法,将鞑靼人的野心和企图打击在萌芽之中,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

连圣上都在朝会时特意褒奖了他,还给他记了一功。

此番又是一个锦囊,夏执煊还未拆开便心情大好,像拣到了天上掉下的一块馅饼。

看过卢阳留下的纸条后,夏执煊当即点了一队人马前去围剿。

果然如锦囊中所言,有鞑靼骑兵欲图穿过西北防线。

夏执煊派去的一员偏将令人俘虏了几个鞑靼回来,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这一队骑兵竟是鞑靼的精锐之师,其中有一个还是赫疆的亲弟弟,不过他已经战死在了山谷之中。

这伙人本是赫疆弟弟赫台领着,打算潜伏在大明境内,只等赫疆攻城时好与他里应外合以作策应的。

谁知道会倒霉的碰到了卢阳。

夏执煊听后开怀大笑,直称卢阳是救民于水火的锦囊侠。

这锦囊侠的名声便在军中渐渐流传开来。

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个锦囊侠的身份,对这人很好奇也很感激。

这件事情自然也传到了无所不在的锦衣卫——薛东源的耳朵里。

他隐隐猜到锦囊侠有可能是卢阳,便避着绘娘旁敲侧击的寻问了卢阳一番。

卢阳知道他没有证据,怎么可能承认。

“什么锦囊侠啊?我哪有那么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自身难保,哪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的死活啊。”

薛东源阴沉沉的看了她半晌,见她脸上没有一点心虚之色,便冷着脸警告卢阳:“最好如此!你别忘了,你还身中剧毒,要想得到解药,就给我收收心,少生事端,如果因为你暴露了绘娘的身份,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是你一个人了!”

卢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薛东源这才放过了她。

不仅仅是他知道了锦囊侠的事情,连红莲教的教主谭飞也得到了这一消息。

又过了几日,红姑终于回来禀报。

因当年的事情闹得很大,仙乐楼死伤惨重,最后只能关门大吉,让人想记不住都难,红姑很快便查到了事情的始末。

“那小丫头确实古怪得很,也就是在刘师傅将她强行要走的第五天,刘师傅就死了。”

“说起这刘师傅,也合该他倒霉,竟被他自己抓来的一个姑娘给掐断了脊椎骨,当时那小丫头也在场,便同那姑娘一同关入了仙乐楼的地牢。”

“也就是那一天夜里,有一伙搭救那姑娘的蒙面人闯入了地牢之中,与仙乐楼的打手们交上了手,而那小丫头则趁乱逃走了。”

“就在她扑向门口的时候,那个掐断刘师傅脊椎骨的姑娘,曾经让她师伯杀了那小丫头,说她不是好人。”

“随后便有一个人朝那小丫头撒了一把暗器,据属下寻问的那人回忆,那暗器应该类似于飞煌石,但有没有打中还真不好说,反正他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那小丫头。”

“而且也没有人见过她的尸首,她就像扑出门口便凭空消失了一般。”

红姑还在补充,谭飞的耳中却响起了炎烈冰冷入骨的两声讥笑。

谭飞知道炎烈是在笑他。

他早就把黄老曾经说过的天机告诉了炎烈,炎烈这是讥讽他将真正要寻的人错过了,所以才给他自己留了这么大的后患。

害他损兵折将,和鞑靼联手颠覆大明的江山,这么好的一盘棋也付之东流。

如果刘师傅还活着,他一定要将他剥皮拆骨油淋火烤才能解恨。

谭飞咬牙切齿道:“灵丘离大同府如此之近,锦囊侠会不会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炎烈比红姑快了一步:“这还用问吗?显而易见的事!”

谭飞得了炎烈的话,哪有功夫再理会红姑说了什么。

只听炎烈又道:“务必要将她找到,此人很有可能会一些法术,你的人一旦找到她的行踪,立马回报于我!”

“如果发现她有妖法,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先盯住了她,我会亲自出马抓人,如果她没有神通,便立即将她活捉回来。”

谭飞就奇怪了,怎么这位大鹏王也和黄老一样,对那位小姑娘那么感兴趣?

她到底是什么人?

大鹏王为什么如此急切的想要找到她?

第188章 打秋风

像是看出了谭飞的疑惑,炎烈冷笑道:“我与她有宿仇未报,只要抓住了她,你想要什么,我尽可帮你达成,哪怕我神通未复,凭我这大鹏之躯,这世间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有红姑在场,谭飞不好说什么,心中却是由衷的感到激动和高兴。

他仿佛看见自己穿着龙袍,头戴紫金冠,高座于金鸾殿的龙椅上,下面跪着满朝的文武百官,一声声的高呼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祖们筹划了数百年的事情,竟要由自己完成了吗?

若能成就一番霸业,他此生便再无憾事了!

谭飞喜不自禁。

他把这件事情也交给红姑去办,说只要办成了这件事,就将红姑提为教中的大护法。

红姑大喜,马上动身前往大同府。

她一到大同便开始打探所有的哑巴,按着这个方向进行秘密查访。

红莲教根深蒂固,哪怕折损了许多教中的护法长老,却还是有不少藏得极深的百姓都是教中的信徒,还真就被红姑查到了一条线索。

这线索来自于罗谦。

严格来说,是来自于罗谦才成亲不到三个月的新婚妻子靳氏和他的妹妹罗卉。

这么多年过去,罗谦还是没能考中秀才。

实在是他的资质有限,他又三心二意的,没有把精力全放在读书上头。

自打他母亲程氏死后,没有人逼迫他,他就更加不愿意读书了,守着一个铺子,倒也赚了一些小钱,经人介绍娶了个家世清白的乡间妻子。

他这个小妻子靳氏看起来很老实木讷,又手脚勤快,其实内里虚荣心强又好贪小便宜,这才成亲几个月,靳氏的本性便露了出来。

她总是嫌罗谦太善良,老喜欢帮助别人,这一条街上的几个困难户,家中只余孤寡老人的几户人家,便时常接受罗谦的接济,让她很不满,和罗谦起了几次矛盾,心中便有些怨气。

她的小姑子罗卉在这件事情上却与靳氏的想法一般无二,都不愿意罗谦四处施善,因此姑嫂倒是处得很好,大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

“我哥早些年救过一个小哑巴,那小哑巴还是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家中挺有钱的,一出手就是五百俩的谢银!后来咱娘出事,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还派了两个下人来帮着安排丧事呢。”

罗卉绘声绘色的说着:“嫂子你可不知道啊,那两个下人穿的衣服都比咱们穿的好,说话也规规矩矩,彬彬有礼的,而且还给了十两纹银的奠仪。”

罗卉脸上闪过一抹后悔的神情,“当年我也是太无知了,又气她连累我哥,对她的态度很不好,也难怪她后来从不登门,也不和我们联系,想必还在恨着我呢。”

“不过她也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如果不是她家给的谢银,我们如今也过不上这样安稳的好日子。”

“所以说呀,我哥做善事也不全是没用的。”罗卉开解靳氏,“嫂子千万想开些,别同我哥生气了,我哥就是这么个善心的人。”

“都说善有善报,日后你和我哥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我哥积的福报啊,指不定就全应在你们的孩子身上,到时候嫂子也给我哥生个秀才公子,那才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罗卉说的一筐好话,靳氏并没有听进去,她只记住了罗谦救过一个有钱人家的哑巴小姐。

“她不来找你们,你们可以去找她呀!”靳氏实在不理解这罗家兄妹是怎么想的,“她家一看就是顶有钱的人家,生意肯定做得很大,你们怎么不与她走动呢?”

她絮絮叨叨道:“搭上这条关系,于我们可是有诸多好处的,就是随便给我们指些生意上的道道,我们也能多挣些钱呀,就咱们这个铺子,一个月的盈利顶天了也就十几两银子,根本攒不下来多少钱。”

“谁说不是呢。”罗卉悄悄与靳氏说道:“我哥不让呀,他说他亏欠那哑巴小姐太多了,哪还有脸上人家的门去搭关系。”

“他不让你可以自己去呀。”靳氏两眼冒光,一迭声劝说罗卉:“这样,你带我一起去,咱俩都是女的,和她肯定好说话,她看在你哥的面子上,保不准就给咱们一条挣钱的路子。”

姑嫂俩钻进了钱眼里,三句话不离钱。

“我也想啊。”罗卉叹气,“可那哑巴小姐家住哪里,我根本不知道呀,只有我哥去过,可我哥那人,嫂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要藏着什么事,那是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的,他怎么可能告诉我呀。”

靳氏存了这段心事,便开始日日缠磨罗谦,非要得到卢阳家中的住址不可。

罗谦起初还咬紧了牙关不肯说,可他敌不过靳氏和妹妹的痴缠,姑嫂俩又一再保证,绝对不会让卢阳难做,只是续续旧情,罗谦也想知道卢阳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到底还是将薛家的住处给说了出来。

靳氏和罗卉哪还待得住,一得了薛家的门庭所在,立马就寻了过去。

可那薛家是什么地方,当年卢阳想进家门都入不得,更别说靳氏和罗卉这样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人了。

薛家门子的厉害,姑嫂俩个可算是好好领教了一番。

她们不过是说要求见府上的大小姐,就被门子拿着棍棒毫不客气的赶了出来,好一顿讥讽。

“也不知哪来的穷叫花子,竟敢乱攀关系,以为自己是谁呀?擦亮你们的狗眼看看清楚,这是你们能打秋风的地方吗?”

什么什么,说她们是来打秋风的叫花子?!

姑嫂两个当时就怒了。

“啊呸!不过就是一帮看门狗,瞧把你们给能的!”

靳氏摆出了泼妇的架势,和罗卉同薛家门子打起了嘴杖,在薛家门口狠狠的闹了一场,把街坊邻里的都给惊动了。

那门子得了薛东源的嘱咐,这段时间要低调行事,并不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行凶,又不好与在地上撒泼打滚完全不要脸面的靳氏和罗卉动手,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后来还是张管家得了消息,让人把门子拉了回去,不要理会她们这等无知妇孺,这才作罢。

第189章 难缠

靳氏和罗卉见讨不着什么便宜,薛家人又闭门不出,也只好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失望而回。

如此一来,薛家有个哑巴兼瘸子的小姐,这一消息不胫而走,红姑也因此找上了姑嫂两人。

她只拿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大骂薛家狗眼看人低的靳氏和罗卉便吧拉吧拉的把知道的事情全说了。

罗卉还将卢阳六年前受过伤被自家哥哥救回来的事也全部和盘托出。

红姑听完后拿出了一张画像,问罗卉:“可是此人?”

罗卉的脸色刹那间就白了。

那画像是官府发出来的缉捕文书,上面画着卢阳六岁时的头像。

这张文书在罗谦得了五百两谢银开了铺子之后,罗卉在街上的布告栏上看见过。

当时给她吓的呀。

过后她一直埋怨罗谦,罗谦却不肯相信,直说不是同一个人,还让她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就好,免得惹祸上身。

罗卉知道轻重,从此便再也不敢提了。

如果卢阳真的是朝廷要犯,那她岂不是窝藏逃犯了吗?

这个年头,窝藏逃犯可是与逃犯同罪的。

罗卉打死也不敢承认。

红姑一双火眼睛睛,自然能从罗卉的神情中猜出一二。

而且卢阳当年受伤一事,也确确实实是被飞蝗石打中,那个时间也差不多能对上。

如此说来,她果真是薛家的大小姐?还瘸了右腿?

红姑没有再理会靳氏和白着脸的罗卉,告辞离去,把目标锁定在最为可疑的卢阳身上。

红姑和心腹手下在薛府外观察了两天,总觉得薛府有些不对劲。

这家人也太不爱出门了。

连采买的都没出来过。

守了两天,只看见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和两个随从早出晚归。

听随从‘二爷二爷’的称呼,应是这薛府的某位主子。

红姑得了谭飞的命令,不敢打草惊蛇,正犹豫着是不是趁夜潜进薛府,直接将卢阳掳走,却不知道,她的行踪早已经被薛东源的心腹丁远发现了。

薛东源对外只是个皮货商人,曾经严格叮嘱过下面的人,除非绘娘遇险,否则便不能暴露身份,负责守卫薛府安全的丁远只好送了密信给薛东源,请薛东源拿主意。

薛东源此时并不在大同府,一得了丁远的信,立时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他还没回到薛家,红姑贪功心切,又怕待的太久露了行迹,已经等不及动手了。

她一直等到后半夜,估摸着薛家人应该都睡得死死的了,这才带着人悄无声息的溜了进去。

丁远在暗处看着她,看她抓了一个值夜的婆子,问出了卢阳住在哪个位置,又看着她摸进了卢阳的房间,把卢阳打包带走。

掳走卢阳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丁远让其他护院守好薛府,他则独自悄悄的尾随在红姑等人的身后。

红姑带来的人中有一个耳目过人的,他发现了缀在后头的丁远,和红姑打了声暗语,意思是有人跟踪。

红姑冷笑一声,“去两个人,阻他一阻,必要的时候,就地格杀。”

自有人领命而去。

丁远也警觉得很,一察觉自己泄漏了行踪,立即退走,不与他们纠缠,只远远的跟着,咬死了红姑一行的踪迹。

到了此时,红姑也隐隐觉得薛府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最起码,普通的商人,不会有这么难缠的护院。

红姑一边要避开巡夜的士兵赶回安全的住所,只等明日城门一开便离开大同府,一边还要防止躲在暗处的丁远会再度跟上来。

这个恶心的护院,打又打不着,甩还甩不掉,让红姑大感头疼。

颠了这许久,被装在麻袋里的卢阳可算是醒了。

也怪她睡得太沉,连自己是怎么会被人从家中扛出来的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被颠了很长时间,骨头都好象要散架了,胃也似乎要整个给颠出来一般,等扛着她的人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解开麻袋将她拉了出来。

她抬眼便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妇人。

“六年未见,你都长这么大啦?”那个妇人啧啧两声,眼睛一直盯在卢阳脸上,“果然长得一幅好容貌,当初我怎么就看走了眼,竟把珍珠当成了鱼目?”

她这么一说,卢阳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个将她丢到仙乐楼的红姑吗?

当时那个老鸨好象就是叫她红姑,还对她十分恭敬。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薛家,还把自己掳了来?

时隔六年,她这么做有什么企图?

卢阳一头雾水。

只可惜翅膀能量在前几天已经用掉了,还得个三四天才能存满,她此刻便是想跑也跑不了。

也不知红姑为何要掳了自己,一时又担心自己突然不见,薛东源会起了疑心,日后回去了,免不了又是一场折磨盘问。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卢阳的小脸阴晴不定,红姑知道她是个哑巴,也不指望她能回话,便让人看紧了她,只等着城门一开就撤出大同府。

她们这些行走江湖的人,总有一些手段能弄到通关文牒。

这些就不是卢阳操心的问题。

她也闭目打了个盹,又被捆住了双手塞进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幄马车里。

马车渐渐驶出了大同府。

眼看着载着自己的马车越驶越远,越驶越快,卢阳有些急了。

谁也没有料到,前方正有一队人马隐在她们的必经之路旁,看那好整以暇的样子,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为首之人一袭墨蓝素面云纹大襟箭袖,腰系革带,头戴瘿木束髻小冠,温和无害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正是薛东源。

卢阳身上的秘密,他岂会叫旁人知晓。

就算要死,也该由他亲自来解决。

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到他薛府来劫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薛东源手中把玩着羊脂玉核桃,看似风轻云淡,他身后的徐安却知道,薛东源在接到丁远的密信时,已经动了杀念。

红姑尚不知前方有一队欲杀她灭口的人在候着她。

等她察觉不对时,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薛东源手一挥,隐在道路两旁的十多个打手便峰拥而出,直取红姑一行人的项上人头。

第190章 笑话

红姑这一次带来的人并不多,加上她也只有七个人,人数上并不占忧势,武力值上也略逊于薛东源的人。

以倍许于红姑的人数,薛东源都不用出手,就已经将红姑等人拿下。

这红姑的武功并不高,她善于用她的美色为武器诱惑别人,尤善于用毒,可惜碰到了薛东源这个用毒的行家,自然是一招败北。

除了红姑外,另外六人尽数被诛杀于此。

卢阳也被薛东源给带了回去。

事情的转机来得太快,卢阳都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后怕。

薛东源这回可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之前由着卢阳四处乱跑,那是因为卢阳没有惹出乱子。

如今有了红姑这一桩公案,薛东源一改从前对卢阳宽松的态度,不仅将她狠狠的收拾了一顿,还派了两个会功夫的婢子日夜看守着她,严防她再外出。

至于红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卢阳无处得知,但她落入薛东源手中,想必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仿佛转眼的功夫便到了承兴十三年的仲夏。

卢阳已经十三岁了。

范宏来到大同府也已有近两年的时间,如此长时间的运作,任范宏如何隐蔽,也露出了蛛丝马迹,终于被薛东源的下属发现了异常。

还抓获了一个从付府外出采买的小厮,从此人口中,薛东源得知了一个极大的隐秘。

“如此说来,那百里靖所言,竟都是真的?”他的声音显得极为干涩,“慕连起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呢?

张管家同样勃然变色,“这……这……”

他也觉得口中发苦,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东源沉吟片刻,额头渐渐渗出了些细汗,说起话来也干巴巴的,“如果此事属实,一旦东窗事发,让圣上知道了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张管家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如果百里靖先找到了证据,说薛东源当年是冒领功劳,欺君枉上,那薛家满门,都不知道要死上多少回才够。

薛东源也是个狠角色,只略微慌了慌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事到如今,只有先百里靖一步除去慕连起,让百里靖查无可查,否则后患无穷!”

他和张管家紧急布署了一番,带上了所有能用上的好手,乔装打扮一番之后,一人一骑迅速往大同府东郊采药山的方向追了过去。

采药山脚下十里一铺,有大量官兵驻守,西南方向又有藩王墓地,那反贼的宝藏怎么会藏在这种地方?

薛东源百思不得其解。

所幸他在大同府待了有十多年,根基不浅,这周边的地形和布防他早就熟记于心,他知道一条近路可以避过防守兵,直通采药山。

据探子来报,这条路,也是反贼余党通向山中宝藏的路。

薛东源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早就应该死了的慕连起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他如今也才十四岁吧?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还想在他的眼皮底下将宝藏运走,妄图起事?

笑话!

他背后一定有人在暗中支持他,否则,单凭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反贼余孽,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

想到这里,薛东源又有些庆幸,如果不是他底下的人得用,真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还真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到了马都不能行走的地方,薛东源只好下得马来,与众人弃马步行。

自有人断后。

“他们连宝藏都找到了,可见已筹谋多年,这大同府一定有他们的内应。”薛东源一边赶路一边对同行的一个心腹说道。

此人名唤石坚,约三旬左右,眉目清秀,看着倒像个文弱书生,而其实他身怀绝技,是薛东源身边一顶一的高手。

石坚早年曾经犯下一桩惊天大案,是朝廷缉捕多年的凶犯,被薛东源抓捕后,看他功夫好便将他收服,并为他换了个身份,留在身边待用。

他没有退路,只能跟着薛东源,薛东源握着他的把柄,也不怕他会有什么二心,因此很信任他,有些对张管家都不好说的事,对他却没有顾忌。

“也许还不只一个,说不定连军中都有他们的人。”石坚道。

薛东源脸色凝重,“看来他们已经准备好要起事了。”

石坚面无表情,走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却如履平地一般,“不必忧心,慕连起不是已经上山了?只要将他除去,那些反贼还能成什么气候?”

“届时,那一个山洞的宝藏全是你的,你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就是真出了什么事,大可离开大明,自在逍遥去。”

薛东源却没有这么乐观,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可不愿意日后像个丧家之犬般四处逃亡。

他苦笑一声道:“石兄一人倒是洒脱,可薛某拖家带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出此下策。”

“那就更要尽快除去慕连起。”石坚有些疑惑,“你如此担忧,可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不瞒石兄,薛某确实知道一件秘事,如果此事属实,那些反贼即便没有了慕连起,也一定会弄一个假的慕连起出来迷惑世人,到了那时,就算薛某除去了慕连起,也一样难逃圣上追究,还是免不了一死啊。”

石坚鲜少见过薛东源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中也有些好奇,“是什么秘事?可否说来听听?”

薛东源眸光一闪,口中轻吐两个字:“玉玺。”

石坚眉头一皱,有些不解。

薛东源补充道:“先帝曾经将玉玺给了晋王,后来宫变,晋王被斩,玉玺的下落便不知所踪。既然慕连起能从那场宫变中活下来,那玉玺很有可能就在慕连起手中!”

石坚面露惊容:“这怎么可能?那承兴帝可都稳坐皇位十三年了!”

“有天纵奇才的内阁首辅姜献在,还有什么不可能?”薛东源提起‘天纵奇才’四个字时,脸上的神情极为讥讽。

什么内阁首辅,不过是拣了别人的便宜,冒领了别人不要的功劳罢了。

那个短命鬼,宁要美人不要权势,还真是深情啊。

可惜,权势给了姜献,那美人他也没有得到,最后还不是到了自己的手里。

第191章 螳螂捕蝉

薛东源心中冷笑,过了一会又缓缓说道:“承兴帝本就不是先帝属意的皇位继承人,当年薛某在那反贼身边时,曾经亲眼见过先帝把玉玺交给了他。”

石坚眼里闪过一丝古怪之色,他看了看薛东源,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薛东源知他心中所想,并不恼怒,“怎么?石兄也听过晋王用美人换玉玺的轶闻?”

石坚没有否认。

薛东源也不深究,那件事情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说来也好笑,承兴帝虽然是先帝的皇子中最不适合当皇帝的,可偏偏他命好,文有姜献,武有骆明杰,非要推他登上帝位。”

“他当上了皇帝,自然不肯再做一个傀儡,这些年间,薛某每次回京,总能听闻他和姜献与骆明杰有了嫌隙,甚至还要将大皇子立为太子。”

“可惜承兴帝没有大才,手里得用的人也不多,不管他如何反抗,也斗不过羽翼丰满权势滔天的姜献和镇国公骆明杰。”

薛东源讪笑道:“他们这些人还在明里暗里的斗法,却不知道慕连起的势力,已经在这十多年间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石坚猜测:“也许正因为玉玺是假的,承兴帝才束手束脚,不敢和姜献真的撕破脸皮。”

“极有可能。”薛东源赞同。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又悄悄的说了些处理完慕连起之后的善后事宜,眼看着已经接近前方那个一无所知的少年,二人这才闭口不言,彼此对视了一眼,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慕连起,且拿命来吧!

*

慕连起一年前来到大同府,本来是打算待一段时间便走的,可他待着待着就不想走了。

这里好啊,除了范宏便没有人管他,也没有岳凝雪日日黏在身边,延松延松的娇声叫个不停,还非要与他同寝,好几次他睡着之时她便爬上他的床,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而且这里还有好几个同龄的玩伴,真是把他高兴坏了。

他这一待就待了一年。

范宏怎么赶他都赶不走。

岳凝雪的密信也一封一封的送了过来。

这期间,被慕连起撇在崇宁的魏子恒早已在半年多前悄悄来了大同府,贴身保护慕连起。

随着慕连起一天天长大,范宏更加注意他的安危,魏子恒必须时时刻刻守在慕连起身边,近几天来更是严防死守,几乎是寸步不离,让慕连起很恼火。

慕连起知道范宏这几天有大动作,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但知道归知道,慕连起可不是那等听话的乖孩子,被看了这几天,早就耐不住性子了。

这天多热呀,整天闷在府里头,连小伙伴们也不能一起练武了,实在无聊。

慕连起闹心得很。

他这几年的拳脚功夫可一天都没有落下,便想去看看范宏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他总感觉府中有人行踪诡秘的进进出出。

于是他把从付延松那里偷来的泄药下在了魏子恒的饭菜里,让魏子恒再也无暇顾及他,他又仗着有死士保护,竟独自一人跟踪了府中两个可疑的小厮出了门。

他也是年少轻狂,胆大包天,当初独自一人就敢从崇宁千里迢迢来到大同府,如今不过是好奇之下打探范宏在谋划什么事情,更是毫无惧怕之意。

他哪里知道,他一出府门,便被一直盯着付府的薛东源的人发现了。

等他一路尾随付府小厮至采药山的时候,他的身后不远处,薛东源等人正如捕蝉的螳螂一般一点点的接近他。

慕连起丝毫不知危险即将降临,还在为自己的轻功好,至今为止也没有被前面的人发现而沾沾自喜。

他虽然毫无所觉,可长生阁的死士又岂会如他一般。

一察觉出危险,众死士便死死的盯住了薛东源等人。

一股无形的杀气在山中弥漫。

连飞禽走兽都似乎感知到了某种致命的危机,竟争先恐后的逃离了此处。

薛东源自己就出自武当,还在武当习武十年,被武当驱逐出门墙之后也从未懈怠过,武功之高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而他这回带来的人手全是他这些年网罗来的江湖人士,一个个身怀武艺,绝非泛泛之辈。

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出不对劲来。

石坚哼了一声,手中一动,数柄飞刀脱手而出,直袭向他右侧约三四丈远的某处,速度奇快无比。

那里有一个敛了声息的死士。

为了躲避笼罩了他周身的飞刀,他只能用诡异的身法往旁边偏了偏。

这微微的一偏,虽然幅度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却又怎么逃得过薛东源等人的耳目。

那个死士一发现不好,立即撮唇长啸,意在提醒同伴,形迹已现,保护慕连起。

他则往另一个方向奔逃,想要将敌人引开。

薛东源才不上他的当,他此行的目标就是慕连起,旁的人他不准备费心去对付,左右也是见不得光的。

但他也担心他会把更多的人引来,便点了两个人去追杀他。

有了这一番变故,死士们已经知道薛东源一行人不好对付,而且薛东源和石坚的对话他们也听了十之八九,这些人分明就是来取慕连起性命的!

死士当中的领队担心慕连起会耍公子脾气,不配合他的行动,只好现身与慕连起相见。

这名领队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一身劲装,服饰的颜色很怪,并不是一种颜色,而是由浅及深,又在某些部位由深及浅,多层渐变。

这些颜色会在他的特定动作下,保持不同的外观,有时像山中的树木,有时会像地上的泥土,有时又像某种动物,连他的发色和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如此的变化多端。

若非他自己出现,慕连起是不要想找到他的。

在慕连起看来,这些死士的脸都一个样,没有一点辩识度可言。

“速速随我离开,有人要杀你。”领队的声音暗哑,连是多大年岁都听不出来。

慕连起可不傻,如果不是对方太厉害,死士是绝不会现身的。

他点了点头,跟在领队身后,运起轻功往密林中遁去。

第192章 姐弟

大同府的五月,对有些人来说闷热得像个火炉,对有些人来说却远没有这样的感受。

卢阳就没有,她还很有闲情逸致的坐在葡萄架下绣花。

不远处,站着两个十四五岁的二等丫鬟。

看两个小丫鬟站在那里昏昏欲睡,眼皮耸拉着,一幅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样子,卢阳便好心的让她们回去歇着,这里不用她们侍候。

小丫鬟乐得偷懒,连礼也没行一个,高高兴兴的退了下去。

整个小跨院里没有一点人声,廊下的画眉鸟也焉焉的打起了磕睡,只有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的,从院子外头的梧桐树上传过来。

卢阳不觉得烦躁,反而像在听着美妙的歌曲,手里翻飞着,飞针走线,不一会,便绣好了蝴蝶的一只翅膀。

她如今已经十三岁了,薛东源说她年岁渐大,再住在绘园的厢房里不好,绘娘又舍不得她离得太远,便将她安置在绘园的西跨院里。

今日也怪,那两个会功夫的婢女竟被薛东源留在了绘园的上房,好象是有什么事情,薛东源担心绘娘的安危,所以把她们又调了回去,另派了这两个小丫鬟来守着她。

是出了什么事呢?

卢阳想不通,便没有多想。

过几天薛东海一家要去小渔村,给他岳父过五十大寿。

卢阳听薛敏说她外祖父家里有好几个表姐妹,便想着趁自己不困时,多做几个荷包出来,也好让薛敏带回去,当姐妹间的小礼物送人。

薛敏姐弟几个,前年随薛东海夫妻回了趟小渔村,回来便向卢阳姐妹说,她们的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是如何如何的疼爱她们。

言语中极为喜欢外祖父一家人,还在小渔村待了一个多月才回来,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如今已有两年时间没有见过她们的外祖父,也难怪薛敏姐弟几人那般想念,这些天激动兴奋的都睡不着觉。

卢阳想起这几个懂事的堂弟堂妹,嘴角便忍不住弯了起来。

突然间,她听见西侧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衣服摩擦声,还有来人故意放轻的脚步声,不用抬头她都知道,肯定是薛敏姐弟来看她了。

卢阳抿嘴一笑,继续绣着另一只翅膀,装作没有听见外头的动静。

这小跨院的西边是西路二房,离二房很近,离明曦堂更近,但卢阳知道,这个时辰妹妹薛妍是不会过来的。

门外头有四个孩子你挤我我挤你的推搡着,其中一个长得白白胖胖个子最矮的男孩子,不小心被挤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很不高兴,张嘴就要大哭,被另一个男孩子一把捂住了嘴,另外两个女孩子连连将食指放在唇上做出‘嘘’的动作,三人小心翼翼的拉了他起来。

又为他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尘,悄悄的摸进了院子,一个跟着一个,猫着腰蹑手蹑脚的向卢阳走去。

一双有些微汗水的手捂住了卢阳的眼睛,卢阳很配合的做出吓到了的神情,那胖胖的小男孩嘻嘻的笑了出来,“大姐姐,你猜猜这回是谁呀?”

卢阳把手里的针线和花样子放在了身侧的绣篓里,比划着只有姐弟几个知道的,代表他们的手势,却故意比错。

小男孩果然笑得更加欢了,“大姐姐猜错了,不是大哥哥,是三姐姐!陶儿赢了,陶儿明天又可以玩一天啦!”

小男孩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是薛东海最小的儿子,今年五岁,长得圆滚滚胖嘟嘟,很讨人喜欢,孟氏担心他会一直往横着长,每日里让几个孩子跟着她一块种菜翻地,干些农活,也当是锻炼身体。

偏偏薛立陶最懒,最不爱干活,每每孟氏要他帮忙,他便找着各种理由和借口躲懒,要不就让哥哥姐姐替他把活干了。

看这样子,他是和薛敏几个打了赌,还因为卢阳故意比错而赌赢了。

卢阳觉得这个表弟很有意思,脸上便带出了几分笑意。

薛敏把蒙着卢阳眼睛的手收了回来,一手点了点薛立陶的额头,给他一个嫌弃的小眼神。

“你呀,就知道偷懒,也不知是和谁学的这副惫懒的样子,瞧你都胖成了什么样了,再不帮着娘亲干活,小心以后胖的走不动道!”

“陶儿才不胖呢,大伯母都说陶儿这样最可爱了。”薛立陶撅着嘴,不满的为自己辩解。

卢阳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他抬头正看见卢阳嘴角含笑,神情柔和的望着他,立刻一头扎进了卢阳的怀里,闻着卢阳身上香香的味道,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大姐姐,你身上好香呀。”

那是香囊里的花香味,卢阳抱着圆球也似的薛立陶,各种摸脸吃豆腐,只觉得手感超好,又软又滑又嫩的像水豆腐一般,十分好玩。

怪不得绘娘总是这般‘蹂躏’自己,原来如此有趣。

薛立陶还大方,可着卢阳摸,不但不生气还似乎乐在其中,嘻嘻嘻直笑。

薛敏也在一旁打趣他,说他不知羞,薛贞则默默的站在姐姐身后,总在卢阳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看卢阳一眼。

倘若被卢阳发现了,她会立时将脑袋缩回去,然后再慢慢的探出头来,像极了一只躲在壳里的蜗牛。

卢阳一边逗着薛立陶和薛贞,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留着总角,穿着茧绸长袖对襟短衫的男孩子站在廊子那头,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一块说话。

那男孩子正是薛立铭,他今年九岁,自然不能和弟弟一样,滚在大姐姐的怀里撒娇,偏又很羡慕,这个大姐姐虽然不能说话,却总是笑得最真诚的那个,眼神又清澈温柔,让他很想亲近。

卢阳这么一招呼他,他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举了举手里提着的柳条篮子,很腼腆的说了一句:“这是我们刚刚从菜园子里摘下来的,可新鲜了,我去洗给你吃。”随后便飞快的跑了。

想是害羞了。

卢阳心中暖暖的。

几个弟弟妹妹乖巧懂事,可见二婶孟氏很会教导孩子,他们并不因为她是个哑巴而不喜欢她。

反而因她不能说话又没有朋友,他们便总是来寻她聊天,很愿意与她说话。

第193章 落崖

她正满脸笑容的看着薛敏和薛立陶拌嘴,偶尔吐舌头做鬼脸吓一吓薛贞,耳中却突然轰的一下闯进了无数道声音。

“……”

“…宏伯……魏叔…救我…”

“我不想死,不想死!”

“……”

是慕连起!

卢阳竟在这时进入了千里耳的状态。

在众多闯入她耳朵的声音中,慕连起绝望又不甘的声音不期然的夹杂其中,跃入她的耳内,令她十分焦灼。

她立刻精确的锁定住慕连起的方位,把那附近的声音全部纳入耳中。

刚刚洗好瓜果的薛立铭,一出来便看见本来笑魇如花的卢阳突然间呆住,双眼正好木然的望着他的方向,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刹那间便失去了光华,如没有生气的布偶。

薛立铭大惊失色,手里的瓜果啪的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快唤唤大姐姐,她又要失魂了!”他大叫着冲了过来,

“大姐姐!”

“大小姐!”

薛贞吓得瘪嘴要哭。

听动静不对的两个小丫鬟也被惊醒,急忙迈着小碎步从小耳房跑到卢阳身边,和薛敏姐弟几人一起摇晃着卢阳。

有外力拉扯,卢阳不多时便慢慢的恢复过来,看见又被她吓了一跳的四姐弟,连忙比划着安慰他们,自己没事。

姐弟几人松了口气,最小的薛立陶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短粗短粗的小手费力的搂着卢阳的腰,“大姐姐,你吓死陶儿了。”

卢阳见状,一手揽着薛立陶以示安慰,一手从袖袋中像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机关兽。

机关兽身上由丝线连着,一拉一扯间能做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动作来,立时就把薛立陶的眼神给吸引住,抽抽噎噎的接了机关兽去把玩。

也不再哭了。

薛立陶有卢阳哄,薛贞有薛敏这个一向疼爱弟弟妹妹的姐姐哄,不用卢阳操心。

薛立铭也早就懂事了,没把卢阳的‘失魂’放在心上,还悄悄的去收拾摔碎的瓜果。

有个小丫鬟看见了,忙抢先去收拾,不让薛立铭沾手,薛立铭只好作罢,走去廊下逗起了那只焉焉的画眉鸟。

可没过一会,窝在卢阳怀里的薛立陶发现,卢阳竟然睡着了。

卢阳嗜睡,在府里不是秘密,像这样突然睡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姐弟几个一点都没有起疑。

薛敏还让卢阳的丫鬟好生照顾她,她则领着弟弟妹妹们,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小跨院。

两个小丫鬟见卢阳睡得香,很是轻蔑的看了她一眼,管都没管她,更别说将她扶回屋去了,又结伴回了小耳房睡懒觉。

院子里很快便剩下了卢阳一个人。

卢阳这小半年被薛东源拘着,一次也没有外出飞行过,手腕上的图案一直就是红色的。

也是在小耳房的门关上以后不久,卢阳蓦然睁开了眼睛。

她顾不上腿瘸,抱着绣篓一拐一拐的回了卧室,找出自己缝制的黑色劲装穿在身上,用黑巾遮了面,关上卧室的房门,一刻也不耽搁的从窗户那儿飞了出去。

她要去救慕连起。

这也是卢阳第一次在白日里飞行。

她飞得很高很快,地面上的人就算看见,也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

白天飞行视野极好,甚至能触摸到白云,还能近距离接触飞行中的鸟类。

有只大雁也不知道是不是把她当成了同类,竟和她并肩飞行了好一会,发现追不上她便发出了一声声哀怨的清唳,叫声可幽怨了。

卢阳完全没有去理会,闷头往大同府东郊采药山的石岩沟处飞去。

石岩沟多山石嶙峋,还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自去年有人在石岩沟相继被一只巨大的蟒蛇吃掉之后,官府派出数十名好手将其捕杀,便罕有人至,最是杀人放火的好去处。

慕连起现在的位置正是石岩沟的悬崖下。

她知道山崖上有好些人藏在暗处守着,显然是不死心,防着有人来救慕连起或者慕连起命大能爬上来,再给他来上一刀。

她方才进入千里耳的状态中,只听了那么短短的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便被唤醒了,所以她只听见山崖上薛东源说了半句:“……其余人等随我进山……”就没有再捕捉到他的声音了。

这个该死的薛东源,他怎么会知道慕连起,还将他打落悬崖的?

慕连起身边不是一直有死士保护吗,怎么会被薛东源逼到了落崖的地步?

薛东源是锦衣卫,而慕连起顶着‘反贼余孽’的头衔,一旦身份暴露,必是要被官府斩草除根的。

卢阳暗暗叹了口气,勉强压下了心中升起的担忧,从山崖的另一头飞下去,在悬崖下方飞往慕连起所处的位置。

这处悬崖很高,两边都像是用刀劈出来的一般平滑,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悬崖底下还有白雾遮住了视线,都不知道崖底有多深,从下方往上望去,也仿佛看不到顶部,越发显得自己缈小得如同蝼蚁一般。

就是这样陡峭的绝壁,在白雾部份竟然长着一颗树,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往外延伸,在树枝和树干的交汇处,坐着一个穿着银白色竹叶纹杭绸箭袖的少年。

那少年也机智,下落途中看见这根救命树枝,还知道解下腰间革带挂住。

加之他从小习武,身手较常人矫健,被他顺着树枝爬了上来,此刻正靠在树干上,上不得下不得,又受了伤,流了许多血,还中了白雾中散发的毒气,已经筋疲力尽。

视线也变得模模糊糊,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

这少年正是慕连起。

他努力的保持着一份清明,回想着落崖之前的事情。

长生阁的死士本欲领着他往采药山中遁去,好甩脱薛东源一行人的追杀,却还是被薛东源等人追上,双方一路激斗,且战且退,最后竟被逼到了石岩沟来。

死士的武功虽然厉害,可他们人数太少了,而薛东源带来的人起码有七八十,又个个都是高手。

死士死了一个又一个,慕连起悲哀的发现,身边的人慢慢的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一直往前跑,头也不敢回,最后却跑到了断崖上。

第194章 她是谁

慕连起当时以为天要亡他了,所以给了他一条绝路,心中真是绝望到了极点。

那些一步步靠近他的人中,为首的那一个,看他退无可退,脸上便带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嘲弄。

“原来你就是慕连起啊!长得和你母亲倒有几分相似。你也算命大了,竟被你多活了十三年,不过没有用,你到底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这人自然是薛东源了。

慕连起已经被他逼入绝境,身后又全是他自己人,而慕连起却只身一人,没有任何威胁,薛东源并不急着杀他。

他喜欢看别人的垂死挣扎,喜欢操纵别人的生死,那样会让他非常愉快。

慕连起听了他的话,知道他十有八九是朝廷的鹰犬,否则不会见过自己的亡母。

他冷着脸没有说话,把箭袖宽大的袖缘放下来挡在胸前,借此挡住胸前的异样,那里鼓鼓囊囊,放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东西,本来是在范宏那里珍藏着的,有一次被他瞧见,十分喜欢便硬给抢了过来,死活要贴身藏着。

范宏知道他虽然有些不着调,却是个知道轻重的,又有那么多人保护他,应该不会出什么差子,而且那东西本来也该是他的,这才由得他去。

慕连起的动作在薛东源等人看来,不过是临死之前还要装做一幅高傲的姿态来掩饰自己的恐惧罢了。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像个大小伙子,脸上虽然蹭到了不少灰土,那脸庞的棱角却仍旧是立体而俊美的,一双狭长的眸子,比三年前还要魅惑得多,此时却充满了令薛东源讨厌的傲气。

薛东源最不喜欢弱者在他面前摆谱,特别是一个即将快死的人。

他抽出长剑,就那么一剑刺进了慕连起的左肩。

但他只是刺破了慕连起的衣服,然后斜斜一划,一挑,露出了慕连起裸露的肩膀。

那里赫然有一颗红艳艳的血痣。

“原来是李代桃僵!”薛东源面上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容,“难怪你能死里逃生。”

他举剑刺入慕连起的肩膀,从那颗血痣的位置贯入,又往前狠狠的送了送,狰狞的笑道:“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要死!苟且偷生了十三年,又如何?和你那没用的父王一样!”

“明明是最有希望登上大位的,却落得那般下场,真是可悲可叹啊!你就早一些去陪他吧,说不定能早点投胎,下辈子还有机会找我报仇!”

薛东源极尽嘲讽之能事,几句话便说得慕连起气血翻滚,眼中恨色难掩,不知多想将眼前之人剁成肉泥拿去喂狗。

但他深知,自己今日怕是要葬生于此了,便咬紧了牙关,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可耻的求饶声,亦没有任何咒骂。

这于事无补,只会取悦这些一心要看他笑话再取了他性命的人。

薛东源见他始终一言不发,便将剑用力一抽,一道血箭如泉涌一般喷了出来。

慕连起用手捂住血窟窿,疼得直冒冷汗,却硬撑着没有倒下。

“挺有骨气嘛。”薛东源举着剑,在慕连起身上比划,似乎在想应该从哪里刺进去才好。

嘴里吐出来的话也更加恶毒:“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杂种,还想翻天?范宏那个老匹夫,早就该死了。”

“你放心,等你一死,我会把范宏杀了来陪你,绝不会让你孤单的。”薛东源说着话,手中的剑也移至慕连起的胸膛要害处。

正打算像十多年前,杀了那个替他死的婴儿一般,也给他来个透心凉,却见慕连起突然往后急退两步,一脚踩了个空,掉下了悬崖。

慕连起有他自己的骄傲,他也不想他身上的东西落入到薛东源手中,便宜了承兴帝慕连臻,是以,他这一跳,报了必死的决心。

他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曾想,这悬崖的崖壁上竟然延伸出了一根树枝,让他绝处逢生。

既然有了生的希望,慕连起当然想活下去。

可这悬崖太过陡峭,又高得吓人,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爬上去,下面又似乎有瘴气,阻隔了他的视线,谁知道还有多深。

保护他的那十几个死士全都死了,没有人能来救他。

而且他还是偷偷从付府跑出来的,根本没人知道他来了采药山,又被逼跳崖。

这么死了还真是冤枉。

慕连起有些灰心。

就在他绝望的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黑点在眼前越扩越大。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有一双清澈的眸子,和她脸上的面巾一样黑湛湛的,且又大又圆又明亮,那眼睛里流露出了极为担心的神情,还落下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来。

她是在为自己哭吗?

为什么他会觉得如此难过,好象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也曾经这样无声的哭泣过。

她是谁?

慕连起浑身无力,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但他看得出来,她想背他,她的身子很纤细瘦弱,肩膀也十分单薄,她似乎背不动他。

这么瘦小,怎么可能背得动。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蚕蚕别哭。”

慕连起的声音很低很低,又很含糊,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人能听得清。

说完后他又奇怪了,蚕蚕是谁?为什么他会突然这般自然而然的叫出来呢?为什么他会觉得被她背着这般熟悉?

很快他就没有时间想这些一个又一个冒出来的问题了。

因为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人,竟然把手伸到他怀里,掏掏摸摸起来。

她要做什么?

慕连起浑身都不自在,偏又手脚无力,连话也说不出来。

男女授受不亲!

可眼前这个人却只掏了一会,便从他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

掏……掏……掏出了一个包裹!

不要扔啊!

砰砰……

那包裹被扔了下去,途中还砸到了崖壁。

慕连起趴在小人儿的背上,最后看了一眼包裹滚落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罢了,小命要紧,身外之物总有机会能找回来的。

卢阳松了口气,虽然那个包裹对慕连起来说可能很重要,可它入手也太沉了,少说有十来斤,难怪她背不动他。

第195章 浑身毛病

这一扔完,虽然还是背不太动,总算是能飞起来了。

可惜卢阳来之前不知道他肩膀上受了伤,又着急来救他,并没有准备任何伤药,只能将他两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她用双手紧紧的搂住他的胳膊,防止他掉落,却要拉扯到他的伤口,血都透过衣裳粘在她的皮肤上了。

卢阳从来时的地方飞出去,却不敢飞得太高,慕连起有伤,光是高空的劲风他就承受不了。

她也不敢往大同府飞去,薛东源是锦衣卫,大同府肯定有很多他的眼线,这样太容易暴露了。

卢阳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虑,她要注意着翅膀的颜色深浅,并不敢飞得太远,到了一个叫云边的小镇她便停了下来。

她扯下面巾,把慕连起背进了一家医馆,用头上的赤金镶玉发簪和一只南珠耳环做诊金,在医馆里给慕连起定下十天的房钱和药钱诊钱看护钱。

这个时空的医馆还是很通情达理的,有些病人不宜搬动,离得又远,便可以花一些银子,由医馆内的医女或药童照顾病人。

但大都是自家有留人照看,很少像卢阳这样把人放在医馆不管的,而慕连起的伤势一看就是被剑给刺出来的,谁知道她和慕连起是什么来路。

他们也怕担责任,不让卢阳走。

卢阳只好和他们签了一纸文书,摁了血手印,慕连起出了事不用医馆负责。

她看慕连起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这才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医馆。

她还要回薛府去,如果薛东源发现她失踪了保不准会猜到什么,那慕连起的危险系数又大大的增加了。

要查一个哑巴和瘸子兼伤患的行踪,简直不要太简单。

但慕连起独自一人就不同了,目标小了不说,他一旦清醒,势必会和他的人联系上,到时就是薛东源查到了慕连起在云边镇,慕连起估计也早就安全的离开了。

眼看着翅膀图案越来越浅,卢阳这一次飞得比任何一次都快,总算在印迹消失之前从卧室的窗户那儿飞了进去。

也幸好她有嗜睡的毛病,那两个小丫鬟并没有管她,所以没有人察觉她离开过。

这让卢阳稍微松了口气。

她现在能飞的时间比以前要长了一些。

大概能飞一个半时辰左右,否则怕是飞不回来了。

回到卧室,卢阳换下染了血的衣服,团成一团塞在箱笼里,等着下一次外出便丢了它。

这一番忙乱,卢阳也累了,困倦上来,沾着枕头进入了梦乡。

她睡得很香,范宏那边却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他最近忙着和季贤达一起将宝藏运回大同,又要利用季贤达季大善人的身份,从他的商队中将财宝分批从大同府运往别处,对慕连起难免有所疏忽。

却没有想到,慕连起会这么莽撞,竟然独自偷溜出去玩耍,还给魏子恒下了泄药!

如果不是有那个最早跑了,欲图引开薛东源的长生阁死士回来报信,他还不知道慕连起遇上了这么要命的祸事。

自称薛某的人到底是谁?他倒是好手段,竟能查到慕连起没死,还顺藤摸瓜找到了宝藏。

范宏惊怒交加,又忧心如焚,连忙分派了大批人手去采药山欲图营救慕连起,一边令人放弃付府这个据点,抹掉一切会泄露身份的东西。

而薛东源却是将范宏还未来得及运走的十来箱财宝秘密运回了薛府。

他此番除去了心腹大患慕连起,又得了这一笔意外之财,真可谓是意气风发,好不快意。

但现在还不是他高兴的时候,他必须趁胜追击,挖出慕连起的余党,夺回玉玺,将他们尽数剿灭。

“去好好查一查付府!”薛东源眼中闪过一抹贪婪。

他吩咐徐安,“那么多宝物,我得到的不过是其中一丁点皮毛,其余的也统统要追回来!没了慕连起,又没了银子,我看他们拿什么起事!”

“慕连起在大同,范宏那个老匹夫也定然在大同,你去给我彻查一番,一定要将范宏除去,还要将他们的势力连根拔除,让百里靖再也没有借口攻讦我。”

“我看这大同府必定有一些大有来头的人物暗中与慕连起有往来,你着重查一查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不要放跑了一个可疑之人!”

徐安领命而去,连去看看徐方氏和独子的时间都没有。

*

卢阳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连晚膳都错过了。

薛东源可不会让人给她留饭,每每都是在绘娘那里刷足了慈父的形象,背过身却一件也没做到,卢阳因为嗜睡总是错过饭点,这也是她为什么总那么瘦小的缘故。

薛东源早就说过,不会让卢阳有机会胖起来,他还在防着卢阳会将绘娘背走。

正是因了这个缘故,卢阳小小年纪连胃都不好了。

她浑身的毛病。

脖子以下的皮肤因为经常起水泡的缘故,又粗糙又难看,像长了青春痘后留下的痕迹,又像干巴巴的树皮,她自己看了都恶心。

起床以后,卢阳将桃红弹珠纱帐挂在银钩上,从床榻上下来,趿了绣鞋,取过衣架上挂着的,家常穿的葱黄素面云绢对襟衫,和一条桃红暗花挑线裙穿上。

麻利的梳了个双螺髻,用桃红绸带束住,然后才去漱口洗脸,什么也没往脸上抹,只在发髻上戴了两朵粉嫩嫩的抽丝娟花,便一瘸一拐的去了上房。

绘娘今日穿着妃色蔷薇缠枝纹妆花褙子,一头青丝挽了个随云髻,插着赤金镶红玛瑙紫薇簪子,戴着玛瑙耳珰,肌肤白里透红,一双妩媚上挑的凤眼似醉非醉,媚色天成,看得卢阳差点就晃花了眼。

尽管已经见过几次绘娘的真面目,也知道绘娘和薛妍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卢阳还是见一次惊艳一次。

且她眉目之间尽是春意,连她身旁的薛东源,也笑得如沐春风,满脸满眼都是掩不住的喜色。

卢阳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下心头的仇恨。

这个死一万次都不够的薛东源,白天不知造了多少孽,若非自己恰好进入千里耳的状态,又能飞行,慕连起必死无疑。

可他现在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真是让她怎么看怎么不爽。

第196章 一口吞了你

偏偏有绘娘和薛妍在,还有薛东海一房人也要薛东源养着,她想弄死薛东源都要考虑半天。

最后总是爱惜自己这条得来不易的小命,不想和薛东源鱼死网破,不得不一次次掩下自己的杀意。

她垂下头不去看薛东源的脸。

薛东源面上带笑,其实心中很有几分遗憾。

那个范宏太狡猾了,等他们赶到付府的时候,人家早就跑了个没影,什么有用的都没搜到,更不要说什么宝物和玉玺了。

一个偌大的府邸,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人去楼空,单是这份效率和警觉性,便让人不敢小瞧。

而且他留在石岩沟的几个人也全都被杀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看来这段时间必须要提高警惕,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再查到他头上来。

眼下也只有等徐安那边的消息,看一看能否查到一些别的东西。

还要防着百里靖的人做什么小动作。

真是多事之秋!

薛东源转念间就在脑海中闪过了好几个念头。

“宝花,快到娘亲这里来。”绘娘一看到卢阳,眉眼间更增了几分柔和。

卢阳提着裙子像花蝴蝶一样扑进了绘娘的怀里,两只眼睛一闪一闪像会说话一般,活灵活现的。

绘娘忍不住又是捏她的脸,又是揉她的发髻,笑得花枝乱颤,把卢阳梳好的头发全都弄乱了。

*

远在某处隐蔽的密室中,一只威武的大鹏鸟正昂然伫立于一块泛着莹光的玉石之上,在它的四周围,还铺着各色打磨过或才出土的珠宝,让这间密室顿时满室生辉,光彩夺目。

它的样子虽然长得和大鹏鸟一般模样,羽毛却是通体洁白的,它的眼睛也不像一般的大鹏鸟,而是透着鲜红如血的颜色。

谭飞每一次来见它,从来不敢直视它的眼睛。

多看一眼仿佛灵魂都要被它吸走似的。

着实可怕。

它与谭飞说话并不是用嘴,而像是用了某种传音之术,直接响彻在谭飞的耳边,且旁人还听不见。

“那个叫红姑的,到底怎么回事?都过去了数月之久,怎么还没有消息?”炎烈的声音真正是冷得像块冰贴在了谭飞的耳畔。

谭飞只觉得自己周身都仿佛被寒冰笼罩,好似入了寒冬腊月一般,连呼吸都有些淤堵。

他鼓足了勇气,背脊却在不知不觉中弯了下去,“我已经派人去查过了,有弟子说过,红姑在大同府特意打探了薛家的一个大小姐。”

“那个大小姐又哑又瘸,而且红姑还对那名弟子说过此行的任务差不多了,可是后来却一直没有出现,那名弟子还以为她是离开大同府回来交差了,并没有深究。”

“红姑就这样与总教失去了联系,我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谭飞冷汗直流。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炎烈气急败坏,一爪便将脚下一块成色极好的红珊瑚拍得粉碎,那粉沫子飘起落在了它的羽翼上,倒为它增添了几分艳色。

它似乎也喜欢这样,并不去理会羽翼上沾着的红珊瑚碎屑,尤自怒气冲冲的低吼道:“她一定是打草惊蛇了!”

“这个位面灵气充足,她又有那颗古怪的珠子,总是能将那件通天灵宝复制给她,有了这两样东西,她如今必定恢复了些许实力,凭红姑一介凡人,如何是她的对手?”

谭飞吓得两膝战战,根本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会触怒了炎烈。

对于炎烈说的什么古怪的珠子和通天灵宝,他是完全不知,也完全没有想知道的念头。

炎烈可是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老妖怪了,怎么会看不出谭飞的恐惧。

他眼下还要用到谭飞,倒不好真把人家吓死了,便敛了怒意道:“你先走吧,那小姑娘还要派人继续盯着,万万不可再轻举妄动,等他日我再亲自去将她抓回来。”

“记得多寻一些百年千年的上好药材,若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不积极为我搜寻灵药……”他说到这里,语气又骤然间冷了下去,带着几分森森然的威胁之意:“我便一口吞了你!”

在大鹏鸟的淫威之下,谭飞哪敢不从。

谭飞走后,炎烈恶狠狠的想道:“这界面之力果然强横,凭我粹练了数万年的肉身,不过是撕裂了虚空,竟还会伤成了这般模样,花了七年功夫疗伤却还是连个人形都幻化不了,真是可恨!”

“可惜我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只要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便可以用秘术短暂的化为人形,那样就好办事多了,也不用整日待在这鬼地方。”

“小阿貍,你且等着,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哪怕换了个位面,你也一样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炎烈想到此处,双眸中越发红得浓稠如血,鲜艳欲滴,妖异得仿佛嗜血妖魔。

*

“大姐姐,大姐姐……”

薛立铭担忧的声音把卢阳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给拉了回来。

卢阳侧头看着他,脸上浮起一抹歉意的微笑,从瓷盘里挑了块冰镇西瓜递给他,让他吃。

薛立铭腼腆的接过,却没有立时就吃,而是担心的问卢阳:“大姐姐,我们都走了,你会不会孤单呀?”

卢阳笑着摇了摇头。

“等我回来一定给你带漂亮的贝壳,前年外祖父说我还小不让我去,可是今年我已经长高了许多,我可以去沙滩上玩了,到时候我找一大堆贝壳回来,给大姐姐做漂亮的手链。”

薛立铭的眼睛很亮,带着暖暖的温度让卢阳心中也跟着暖了起来,她含笑点头,写了字告诉他让他好好玩,贝壳有没有都没关系,自己的安全要紧。

薛立铭重重的点了头,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卢阳又从卧房里捧了一个锦盒出来,交给薛敏,让她带回去送给相熟的小姐妹把玩。

里面有十多个荷包香囊和十几条实用的络子,每个花样与样式都不同,不会太出彩,却也中规中矩,正是卢阳平时显示出来的水平。

薛敏欢欢喜喜的接了过去,和薛贞一起翻看着荷包,嘴里说着这个花样的适合哪个表姐,那个花样的哪家小姐姐肯定喜欢。

第197章 被劫

在罗汉床上滚来滚去玩着布老虎的薛立陶一听说要把荷包送人,马上凑了过来。

抓了好几个荷包和络子抱在怀里,哼哼唧唧的不同意,“这都是我的,不许给别人。”

还要再去抓,肥胖的小手却抓不下,抓了这个掉了那个,那护食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卢阳也跟着狠狠的笑了一回。

隔天,薛东海一房人早早的起来和薛东源夫妻辞行,拉了几大车的东西去了小渔村。

没了薛敏姐弟几个,整个薛府似乎一下就冷清了下来。

*

就在薛东海一家刚出了大同府二三十里地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凶神恶煞的蒙面大汉。

这伙人一出现二话不说便将小厮和车夫统统都打晕了。

薛东海一家六口人都还坐在中间一辆宽敞的马车里,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们给强行拽下了马车。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们?住手!别碰我的孩子!”

薛东海夫妻拼了命的要护住薛敏姐弟几个,却又哪里是蒙面人的对手。

他们根本不搭理薛东海等人,见他们挣扎得厉害,干脆一人一手刀全给敲晕了带走,又叫醒了其中一个小厮,让他速速回去报信。

“你听好了,告诉你家主子,要想救人,就让他到害死我家主子的地方来,记住,要在午时三刻之前赶到,并且只能只身前往,否则,便准备为他弟弟一家六口收尸。”

那小厮有一些功夫,是薛东源派在薛东海身边保护他的,可单凭小厮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救出薛东海。

他也明白眼下还是先回薛府搬救兵要紧,多耽误一会,薛东海就很有可能性命不保,于是他将拉着马车的一匹俊马解下来,立即打马飞驰回大同府。

等他亡命般的赶回薛府,将薛东海被劫的消息告诉薛东源时,已经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离他们所说的午时三刻仅仅剩下了三刻钟左右。

时间紧急啊。

薛东源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都在跳动,气得一脚踢翻了面前的黄花梨回字纹茶几。

咣当当几声响,茶几猝然倒地,上头放着的茶具也不能幸免,茶水洒了一地。

“让他过一段时间再回小渔村,他偏不听,非要去为他岳父过什么整寿,这下好了,果然出事了吧!”

薛东源愤怒不已,张管家却是心知肚明。

这件事情也不怪人家薛东海,那人老实巴交的,又没有心眼,在薛府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只知道一味的埋头干活。

他根本不知道薛东源是朝廷隐在民间的锦衣卫,还真的以为自家大哥只是一个皮货商人。

他对薛东源所做的那些龌龊事一无所知,薛东源又怕他知道太多为自己招来祸事,是以从未向他提起。

此番薛东源杀了慕连起,又在大同府大肆搜捕反贼余孽,那些反贼倾覆之下必定会有人亡命反扑,很有可能他的身份也已经暴露了,他便让薛东海不要在这个时候远行。

薛东海问他是何缘故,他又不好说出真相,自然拦不住一心要为养大自己的岳父过寿的孝顺女婿薛东海了。

却果然还是落入了反贼的手中。

薛东源无父无母,只有这一个弟弟,岂能不出手相救。

“时间紧迫,我不能不管东海。”薛东源急匆匆的到里间抽匣里拿了几样物什贴身放好,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紧跟在身后的张管家。

“你去安排好,将徐安等人也叫进府来,与丁远他们守好门户,切不可让对方有可趁之机,伤害了绘娘!”

张管家很不愿意薛东源独自去涉险,“你真的要只身前往?对方既然敢劫了二爷,一定在那里设下了诸多后手。”他只差说就等着你去送死了。

“这天底下能杀我薛东源的人,还未出生呢。”薛东源面无惧色。

到底是没受过什么挫折,如今是越发骄傲自满了。

张管家暗暗叹了口气,不死心的劝说道:“怕就怕他们会使什么阴招来对付你,那可就防不胜防了,不如让石坚跟你一起去,由他在暗处保护你,我等也能放心些许啊。”

“石坚武功高强,还是让他留在府中保护绘娘要紧,只要有石坚在,我才没有后顾之忧。”薛东源看他满面担忧,跟在自己身边这十多年,他的两鬓都有了些许白发,不由又意味深长的添了一句:“你放心,对我来说,绘娘才是最重要的。”

张管家心下一凛,知道薛东源这是在告诉他,真到了危急时刻,他也不会管薛东海的死活。

这人确实是有够绝情的。

张管家见他有如此打算,便不再多言,目送着他骑着匹俊马绝尘而去。

*

石岩沟的山崖上,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空地,还有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岩石耸立着,要藏几个弓箭手还是很容易的。

等薛东源一路骑着马风驰电策的赶到石岩沟,又提着一口丹田之气发足狂奔到山崖上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支支对准他的利箭。

那箭簇泛着冰冷的寒意,一看就是由精铁打造而成,甚至能看见上面附着的乌光,以薛东源多年来对毒物的了解,自然明白这是粹了剧毒的缘故。

“薛护院,多年不见,你这个富商当得挺逍遥吧?”一道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之中不无嘲讽。

薛东源状视随意的四下一扫,面无表情的一步步踏入对方的射程之内,在距离说话那人两丈前方才停了下来。

有数十个大汉,以合围之势封住了薛东源的所有退路,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说话那人身材高壮,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子。

在他身后,另有两个大汉分别制住了一个男孩。

男孩均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正对着薛东源哭得涕泪横流,嘴里又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显然是怕到了极处。

正是薛立铭两兄弟。

却不见薛东海夫妻和薛敏姐妹。

薛东源皱了皱眉,猜测着对方还有什么后手。

两个侄儿脸上求生的希望太过强烈,让薛东源有一瞬间的不忍,不过他很快便移开目光,将视线定格在络腮胡子的脸上。

第198章 别做梦了

“你既然识破了我的身份,有什么新仇旧怨今天便一块清算了吧,也让薛某人知道知道你究竟是哪路神仙。”薛东源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络腮胡子死死的盯着薛东源好半晌,突然放声大笑,“薛衡!你这个叛徒,你以为你向那个狗皇帝投了诚,他就会信任你重用你了?”

“还不是一登上皇位就卸磨杀驴,把你调到这小小的大同府来,却还要你给他当牛做马,连个明面上的正经官身都没有。”

“凭你当年为狗皇帝出的力,就是封你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也绰绰有余了吧?可惜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既然能背叛晋王,这狗皇帝又怎能不担心你也会背叛他呢?”

“若是你当年一心一意的效忠于晋王……”

薛东源本来还无动于衷,听络腮胡子越扯越远,不由勃然大怒道:“住口,那反贼刚愎自用,何曾将我放在眼里过?良禽善可择木而栖,他竟然要我给区区一个幕僚做护院,那就别怪我另寻明主。”

络腮胡子冷哼了一声,“给卢嵇做护院怎么了?他将你看成了生死兄弟,你呢?利用他对你的信任,转眼就出卖了他,害得他英年早逝,你这十三年,午夜梦回,可有梦见他来找你索命?”

“成王败寇,他要怨就怨自己跟错了人,我还会怕一个死人不成?”薛东源满脸的不耐烦。

他此生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卢嵇两个字。

况且,他和卢嵇之间的恩恩怨怨,旁人又如何知晓,这些人连卢嵇真正效忠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还想与他逞口舌之能,真是笑话。

“废话少说,要怎样才肯放人?”

“这好办。”络腮胡子很痛快的说道:“你把身上穿的全脱了,再自废武功,我便放你侄儿一条生路。”

薛东源嗤笑一声:“你果然很了解我。”

“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一手天女散花,藏着无数的毒针,且见血封喉,我自认功夫不如你,只好耍点心机了。”络腮胡子眼神一冷,“要不要救你的侄儿,可全在你一念之间!”

薛东源直视着络腮胡子的眼睛,从对方眼中的神情,他看出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也看出了欲杀他而后快的刻骨之恨。

自己若不答应对方的要求,只怕对方不会放过两个侄儿。

可自己最大的依仗便是这一身功夫,要他自废武功,以对方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的模样,能放过没有功夫的他?

别做梦了!

薛东源转眼间便想了个明明白白。

“只怕你的心机要落空了。”薛东源讥诮的看着络腮胡子,他的眼底满是嘲弄,“你大概不知道吧?我薛某人平生最讨厌别人的威胁。”

络腮胡子似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难道你连你侄儿的性命也不顾了?”一边使了眼色给那两个制住孩子的大汉,一有异动先下手为强。

薛东源耸了耸肩,好整以暇的对那人说道:“侄儿没了可以再生,反正我还年轻,犯不着为了两个小儿自毁前程。”

他说到这里阴森的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狠绝之意。

既然不可能从对方手中救出两个侄儿,便只有牺牲他们保全自我了。

与自己的性命相比,两个侄儿对薛东源来说,实在可有可无。

他绝对不会为了救两个侄儿,而舍弃他苦学十多年,一向引以为傲的功夫。

薛东源最后看了两个惊恐万状的侄儿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可惜,手却悄悄的一抬。

他的那双手修长纤细,骨骼分明,比女子的还要好看,却似蕴含了让人胆寒的力量,在烈日阳光下,仿佛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晕。

“小心!”

然而络腮胡子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

他只来得及自己往旁边一个滚地葫芦躲开了薛东源的毒针,他身后的两个大汉却没有躲开,淬了剧毒的钢针夹杂着死亡的气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中了他们的咽喉。

薛东源早就算好了出手的最佳时机和方位,他料准了络腮胡子会躲开,而制着薛立铭两兄弟的人必定会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就这一点犹豫,对薛东源这样的高手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谁让他们长得那么高呢,非要把致命之处露出来。

可以让对手猝死的机会,薛东源是不会让他们再有行动能力给他添乱的。

“动手!”络腮胡子见薛东源果然如范宏所说,心狠手辣,连自己侄儿的性命都可以不顾,便再也不敢抱什么侥幸心理了,立时发了狠,一刀一个将薛立铭两兄弟砍死在了那两个已经毙命的大汉身上。

可怜薛立铭两兄弟就这般无辜的殒了命。

薛东源在出手之前,已经做好了放弃他们的打算,眼见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他并没有任何的犹豫,一个纵身,双腿连踢,硬生生将一个堵住他后路的大汉踹倒,又连接几个侧空翻躲在了一处早已看好的岩石后面。

嗖嗖嗖一轮羽箭便落在了空处。

络腮胡子指挥着他的手下和薛东源展开了一场恶战。

*

也就是薛东源刚到石岩沟的功夫,薛府内却闯进了百来个穿着灰色短打的蒙面人。

彼时薛府只有丁远和石坚并二十多个护院,其余诸人均已在数天前和长生阁死士的打斗中牺牲了,薛东源还来不及添置可靠的人手,而徐安的人却迟迟没有前来支援。

徐安那边少说也有一百多人,只是他离得有些远,名义上是一间武馆的管事,其实整个武馆连同馆主都是听命于薛东源的。

石坚心知有异,和张管家商量,让他另派腿脚跑得快的人前去报信,自己则和丁远转去了后院。

事急从权,此时已顾不得什么外男不许入内院的规矩了。

两人急步进了绘园,对院中丫鬟婆子均视而不见,直到看见了徐方氏才停住脚步。

他们都认识徐安,也知道徐方氏是徐安的内人,对她倒多了几分客气。

“夫人可在屋里?”

如非遭遇大事,石坚等人是不会进内院的,徐方氏恐有变故,立即回道:“夫人刚刚歇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199章 天意

“有强盗闯入府中。”丁远一脸急色,催促徐方氏:“你速去将夫人和小姐带进密室之中藏好,告诉夫人,爷很快就会回来,莫要担心。”

徐方氏一听,哪还敢耽搁,连忙让丫鬟去明曦堂把薛妍带过来,顺便将小跨院的卢阳也一并带进了密室。

这密室就建在绘园上房的东梢间底下,原是用来储存重要的物件。

但薛东源的秘密太多了,他不愿让绘娘知晓他的真面目,便鲜少有用到这间密室的时候,打从建成起,基本上就是空置着的。

绘娘也知道有这个地方。

而密室的开关就在东梢间的一个箱笼底下。

卢阳姐妹对此都很诧异,她们还是头一次看见这间密室。

这里头的空气倒还好,显然是有通风口的,靠墙的位置还摆放了一张老榆木厚板罗汉床,床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徐方氏麻利的用帕子拂了拂上面的灰尘,扶着心惊胆战的绘娘坐在罗汉床上。

卢阳姐妹也依偎在绘娘身边。

另有四个会功夫的婢女守在密室的出口处,严阵以待。

真的是强盗要打劫薛府?

卢阳不信。

绘娘和薛妍可能不知道薛东源的底细,她可是略知一二的。

如果真的是强盗,薛东源岂会放在眼里,还这么紧张的将她们母女三人给藏起来?

那会是什么人呢?

几天前薛东源才将慕连起打落悬崖,依照慕连起的性子,绝对忍不下这口气的,会不会是他已经被范宏的人救走了,这是他在打击报复薛东源?

薛东源又去了哪里?

慕连起呢,他可还好?

卢阳的思绪翻涌,面色变幻不定,绘娘以为她是害怕,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安抚道:“瑾儿别怕,你爹很快就会回来救我们的。”

说起‘爹’这个称呼,卢阳心中着实反感。

绘娘不知卢阳和薛东源之间的纠葛,一心想让薛东源像她一样疼爱卢阳,在认了卢阳为义女之后便让卢阳管薛东源叫爹,管她叫娘。

卢阳受制于薛东源,又不愿叫绘娘多心,反正她也是个哑巴,无谓在称呼上头多费心神,便也就由得绘娘去了。

薛妍也担心卢阳,紧紧的握住了卢阳一只手,无声的给她安慰。

卢阳扬起一抹浅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让她们不用为自己担心。

绘娘和薛妍见状,都微微松了口气。

这回还真就让卢阳猜对了。

时间倒退到几天前——

慕连起从来不是肯吃亏的主。

他在云边镇的那家医馆醒过来后,便以银钱为饵,让医馆内的一个药童通过秘密渠道捎了信给范宏。

范宏当时已经不在大同府了,得知了慕连起的消息,那是立刻就亲自赶到了云边镇,迅速将慕连起接到了安全的地方。

慕连起伤在左肩,右手却是无碍的,他回到住所之后,便将薛东源的样子画了下来。

时隔十三年,范宏已经有些记不得薛东源了,看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这不是总跟在卢嵇身后的那个护院吗?”范宏一脸惊讶,“他好象是……姓薛的,叫薛什么来着……”

范宏想了又想,终于得出了答案:“薛衡!”

“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没想到他竟然是狗皇帝的爪牙!”范宏勃然大怒,“想必十多年前他就已经和狗皇帝搭上线了,枉卢嵇把他当成了生死兄弟,他却背地里投靠了狗皇帝!”

慕连起同样恨得咬牙切齿,但他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疑团。

“我明明已经落下悬崖了,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蒙着面的小姑娘,竟然将我从那么陡峭的悬崖下救了上来,还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将我带到了云边镇的医馆。”

“我问过医馆中的药童,那小姑娘不仅瘸了腿,还是个哑巴。”

“药童说是她将我背进医馆的,就因为她是用背的,还背了有两三刻钟,所以我左肩上的伤口才会拉扯得这般严重。”

“而且还有一件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慕连起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竟丝毫没有发现范宏骤变的脸色。

他不太确定的说道:“她看见我肩上的伤还哭了,因为背不动我,她哭得很厉害,我当时不知怎么脱口而出说了句‘蚕蚕别哭’,过后我一直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叫蚕蚕的小姑娘。”

范宏担心慕连起看出异样,刹时间就敛了惊容,佯装庆幸道:“公子乃真龙天子,哪怕身处绝境之中也自有贵人前来相助,这一定是天意,是天佑公子!”

这马屁拍到了点子上,慕连起果然高兴起来,“你说得对极,不然怎么会有人凭空出现救了我一命?”

“正是如此!”范宏不想让慕连起太重视那个小姑娘的事情,急忙转移了话题:“当年晋王遇害,薛衡那个小人定然也参与其中!”

范宏又道:“他既然能查到我们头上,说明他在大同府很有些根基,说不定他就是狗皇帝隐在民间的鹰犬,也只有那帮鹰犬的耳目才会像狗一般灵敏!”

提起薛衡,慕连起顿时大怒,被挑破衣裳的耻辱和逼落悬崖的仇恨便一一涌了上来,再也顾不得想那个黑衣小姑娘的事了。

“不报此仇,本公子誓不为人!”

叛徒谁人不恨,范宏的儿子儿媳孙子都在十三年前遇了难,听慕连起所言,十三年前那个杀了慕连起替身,也即是他孙子的人,一定就是薛衡,杀孙之仇,他当然要报。

知道薛衡在大同府,且又是锦衣卫,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范宏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季贤达去办。

季贤达在大同府待了近二十年,又一向以乐善好施著称,在民间很有些薄名,便是官府的人也轻易动他不得,他在大同府的势力盘根错节,比之薛东源也不惶多让。

让他去查一个人,正是他的长项。

为了保护慕连起,长生阁这一次折了十几个乙门死士,虽然心疼这些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人手,长生阁却还是要重新调一批死士来保护慕连起。

这里头就有两个甲门死士并十三个乙门死士。

第200章 畜生

甲门是长生阁洞天福地中最高级别的称谓,哪怕是五十个乙门死士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一个甲门死士。

可见长生阁对慕连起的安危有多重视。

就是整个长生阁,能进入甲门的也不过才寥寥数人而已。

这十五人昼夜兼程,不过花了几日功夫便赶到了慕连起身边。

而此时,季贤达已经查到了薛东源头上,并且知道薛东源唯一的弟弟薛东海要在明日离开大同府回丈人家探亲。

这便有了抓走薛东海等人,引开薛东源,再把他的妻女全部掳走,一网打尽的计划。

有了长生阁这十五人,慕连起的底气很足,并且说服了范宏,让其中一个甲门死士随其他人一起去薛府掳人。

以数倍于薛府护院的人手围攻他们,即使丁远等人的武功再高,也架不住人多。

且这些人里头还有个神出鬼没的高手隐在其中,连号称薛东源麾下第一猛将的石坚都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是打了个照面,石坚就挨了一掌,气血翻滚之下竟吐了口血出来。

他自知不敌,立时退走,回到绘园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薛府护院根本坚持不住,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已经接二连三的倒下,连丁远都身负重伤,力竭而亡。

蒙面人再没有阻力,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绘园上房,以石坚单人之力,不过是弹指间便被砍了数十刀,眼见得是活不成了。

整个薛府的下人早被如狼似虎的蒙面人或敲晕或击杀,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传出去。

石坚一死,以蒙面人的人数要找出一个不怎么隐秘的机关,简直是易如反掌。

等他们打开密室,顺手斩杀了四个婢女之后,入目的便是吓得魂飞魄散的绘娘母女三人和徐方氏。

领头的出发之前就已经得了范宏的嘱咐,知道薛东源有一妻两女,只需带走这三人就行,旁的人不用多管。

而徐方氏显然不是他们要找的目标,便只将容色倾城的绘娘和卢阳姐妹抓走,却并没有动乖觉的徐方氏,而是一掌将她给击晕了。

卢阳看着他们手中尤在滴血的刀剑,和他们嗜血的眼睛,还有周身凛冽的杀气和血腥味,心都沉到了谷底,被薛妍紧紧抓着的手也变得冰凉。

他们,会是慕连起的人吗?

*

却说薛东源在石岩沟山崖上,借着岩石的掩护,和对方游斗了起来。

他的毒针阴险刁钻,手法简直到了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程度,让人防不甚防,他又一心想将对方都杀了为两个侄儿报仇,下手毫不留情。

对方死了一个又一个,他却连一点轻伤都没有。

络腮胡子眼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倒下,联想到出来之前范宏所说,若是杀不了薛东源便能拖他多久就拖多久,拖不住就撤,他觉得以他的能力也就只能拖这一会了,便急忙打了个撤退的呼哨,自己先一步往石岩沟下退去。

薛东源就等着他露出身形,哪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手腕一抖,朝他的方向甩去了几枚毒针。

一直暗中戒备着的络腮胡子,听到了暗器袭来的动静,立刻挥舞着大刀将自己护得风雨不透,只听得‘叮叮’几声,泛着幽光的毒针被他一一打落。

他刚松了口气横刀立在胸前,一根鞭子便以奇快的速度卷向了他的脖子,他连忙用刀一格,左手徒手去抓那根鞭子。

刚刚抓住,却听得他‘啊’的一声惨叫,迅速收回手往后退去,那根鞭子却一拐挥向了另外两个前来襄助他的大汉。

“小心他的鞭子,鞭梢上有毒刺!”络腮胡子咬牙切齿的咒骂道:“薛衡!你这个阴险小人,怪不得你的女儿是个哑巴,你连自己的侄子都能舍弃,活该你薛家断子绝孙!”

薛东源冷笑一声,手中的鞭子一抖,拉成了直线,又快又狠的抽了过去,鞭梢上的毒刺便抽进了那两人体内,将那两人直抽得浑身打起了摆子,七窍流出了黑血,脸色也变得乌紫一片。

显然是中了剧毒,活不成了。

络腮胡子也中了鞭子上的毒,只是没有他们这般严重,便也是两眼发黑,意识涣散,手脚发软。

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将死之人的话薛东源一向不会放在心上,“我薛家会不会断子绝孙?很遗憾,你此生都看不到了,可你什么时候断气,我薛某却很快便能看见!”

络腮胡子的视线十分模糊,他眼前的薛东源似乎变成了好几个,他勉力一咬舌尖,眼神清明了一些,却见薛东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面前,一脚踹在他的肋骨处,将他踹倒在地。

他感觉肋骨都好像断了,扎到了肺腑里,疼得他一阵痉挛。

薛东源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一脚踩住他的脖子,低头问他:“想活命就告诉我,范宏那老匹夫在哪里?”

他连嫡嫡亲的侄儿都能舍弃,络腮胡子又岂会相信他的谎言,非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用尽全力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在他的脸上。

薛东源见他如此不识抬举,临死了还要恶心自己一把,顿时大怒,脚上一使力,生生将络腮胡子踩得直吐鲜血,翻着白眼的昏死过去,尤不能解恨,直到踩得络腮胡子断了气,喉骨都碎了,他才恨恨的收回脚。

“不知死活!”

薛东源沉着脸看着一地的死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乌合之众倒像是来送给他杀的一般。

“不好!”薛东源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大变,急忙往石岩沟下奔去,骑着马拼命的往回赶。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离崖顶不远的几株参天古树上,薛东海夫妻和薛敏姐妹被点了穴道,分别绑在一株株枝繁叶茂的古树上,全程目睹了山崖上发生的一切。

四人目眦欲裂,眼睛都几乎要流出血来。

那是她们认识的薛东源吗?

连嫡嫡亲的侄儿都不顾,还是人吗?!

这个畜生!

*

等薛东源一路心急火燎,快马加鞭地赶到薛府的时候,薛府已经是一片狼藉。

第201章 惊魂未定

外院躺着一地受了伤的护院小厮管事,内院里丫鬟仆妇婆子也大都躺在地上,清醒的不是哭便是尖叫声不断,乱成了一团。

薛东源肝胆欲裂。

所幸他倚重的张管家老成,没有像一些胆小的小厮般无头苍蝇似的乱跑反而被杀,蒙面人看他老实只是将他击晕了,没有伤他性命。

薛东源把张管家摇醒,匆匆跑向绘园。

一路上,薛东源早已经想得明明白白,可他越是明白,心里却越慌,一股巨大的恐惧擢住了他,让他都不敢再去深想。

待他到了绘园,看着那一地的残肢断臂,他甚至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他几步冲进上房,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石坚,那惨烈无比的死状,让他连走向东梢间的脚步都像踩在了棉花上,虚浮而无力。

当他终于走到东梢间,见到那扇大开的密室时,喉间一甜,再也忍不住喷了一大口血出来。

“绘娘!”

薛东源心中绞痛,强迫自己到密室里看上一眼。

这一眼,薛东源一直悬得高高的心却悠然落了地。

密室里没有人,绘娘和芙蓉一定还活着!

他找遍了薛府也没有找到绘娘她们的尸首,知道绘娘必是让范宏的人给掳走了。

这个时候,只要人还活着对薛东源就是莫大的安慰。

“范宏!我和你不死不休!”

薛东源恨不得将范宏碎尸万段,但他深知此刻不是发怒的时机,他必须用尽一切力量营救绘娘。

在他心中,慕连起百分之百是死了的,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绝不可能有幸存之理。

虽然他留在石岩沟的人都死光了,可他后来派去查看的人,也同样没有看见范宏的人,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范宏想要从悬崖下将慕连起救上来又从容撤退,那是天方夜谭。

而今天范宏的所作所为,明显是狗急跳墙,想和他鱼死网破。

如此,他更加确信慕连起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

蒙着眼睛的布被揭开,卢阳急切的睁开眼睛,发现绘娘和薛妍都在她身边之后,略微定了定心神。

那些人将她们母女三人丢进这间地牢之后,便离开了,全程没有任何人开口。

让母女三人好生心慌。

这间地牢,是一间三面临着墙体,一面是栏栅的牢房。

这里很潮湿,像是从山洞里临时给挖出来的,地面上湿濡濡的,一屁股坐下去甚至能感觉到湿意和寒气,令人很不舒服。

牢房里的光线十分暗淡,仅有走道里传来一丝微弱的烛火,连人的面目都看得不甚清楚。

陌生的环境,死亡的恐惧,未知的下场,无一不让人胆寒。

绘娘和薛妍面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恐。

她们整日待在内院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令人惊悚的事情,自打被带出薛府后,便一直在发抖,到了现在,已经抖得越发厉害了。

完全控制不住内心如滔天骇浪般的惊惧之意。

卢阳和她们挤在一起,共同抵御着地牢中的寒气,却还是驱不走心底的惶然。

从密室出来的时候,她和绘娘母女都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石坚,看见他身中数刀,且刀刀致命,几乎和被肢解了一般,特别是腰腹部那道巨大的伤口,大得连肚子里的肠子都流了出来。

那幅惨烈的画面将她们吓得魂都要没了。

这会是慕连起的手笔吗?

是他要找薛东源报仇?

如果真的是他,他会放过自己和绘娘薛妍吗?

万一他要加害绘娘和薛妍,她该怎么护住她们?

卢阳的视线往左手腕上一扫。

前几天她才在白天救了慕连起,看这颜色深浅,起码还需要三四天才能使用。

她现在根本没有能力能救走母亲和妹妹。

卢阳心中充满了恐慌和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道里传来了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

卢阳寻声望去,没一会便看见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走到了牢房外,其中一人打开牢门钻了进来。

进来那个壮汉打量了她们一眼,目光从卢阳和薛妍身上移过,落在绘娘脸上。

他一把扯掉了勒着绘娘嘴唇上的布条,问道:“你就是薛衡……薛东源那狗贼的女人?”

绘娘惊魂未定,有如惊弓之鸟,听壮汉辱骂薛东源,她却突然来了勇气,怒道:“尔等才是那起子贼人!根本不配叫我夫君的名讳!”

壮汉讥笑两声,抓了绘娘的胳膊就要将她拖出去,卢阳下意识的跟住了她,被反绑在后的双手,揪着绘娘的衣摆不放。

薛妍也和卢阳一样,不肯离了绘娘身边。

壮汉见此,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二说不说便要将卢阳和薛妍这两个碍事的给扇到一边去。

此人身材高大,尤其一对肉掌,比常人的要宽厚得多,上面还附着一层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这么一掌扇下来,两个娇滴滴的女儿如何受得住,绘娘急急喊道:“住手!不要伤她们!我跟你们走!”

壮汉哼了一声道:“不识抬举。”

许是心里有所顾忌,倒没有再对卢阳姐妹动手。

等他将绘娘抓过去,离得更近了些,借着走道中昏暗的烛火,却发现眼前这横眉怒目的妇人竟美得惊心动魄。

一双眼睛更是道不尽的妩媚多情,恰似含了一汪春水,动人之极。

再看她的身材,前凸后翘丰腴得紧,胸前鼓鼓囊囊的一看尺寸就不小,不由心中一荡,动了淫心,要去调戏绘娘。

“真乃尤物也,没想到薛衡那狗贼竟有此等艳福!”

绘娘侧过头,愤怒的啐了他一口,“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牢房外的另一人不耐烦的说道:“还磨蹭什么?上头还等着呢,你看中了这娘们,自己去求了上头给你不就行了。”

那壮汉也知此时不是他为所欲为的时候,上头的手段他可是深有体会的,忙压下自小腹窜起来的邪念,极为婉惜的看了绘娘一眼。

终究是不甘心,便一脸色眯眯的笑道:“今天暂时放你一马,日后有你知道厉害的时候。”待要拉开一直跟在绘娘身后的卢阳和薛妍,姐妹俩却死死的揪着绘娘的衣摆不撒手。

第202章 漆黑一片

卢阳知道这些人对绘娘不怀好意,绘娘又如此美艳,落到这些人手里,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她不放心让绘娘一个人被带走。

薛妍虽小小年纪,却一向敬爱绘娘,尽管她也吓得魂不附体,却同样不肯让绘娘独自涉险。

绘娘大急:“瑾儿,芙蓉,你们快放手,听话啊,你们是要急死为娘吗?”

一向乖巧的姐妹俩这回却像变了个人一样,都固执得很,把绘娘急得直掉眼泪。

那壮汉欲要打卢阳,外头那人适时的催促道:“好了,不过两个小丫头而已,别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上头可说了,留着这些人的命还有用,既然她们母女情深,便成全她们,一起带走算了。”

壮汉便不再客气的将绘娘拖出牢房,同那人一起大步离开。

卢阳抓住绘娘的衣摆,拖着疼得入骨的右腿,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心里充满了担忧。

那壮汉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好几天,又不能擅自出去,这对无女不欢的他来说简直太痛苦了。

好不容易看见了个女人,这女人还美艳得不可方物,就连走个路都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媚态和风情,壮汉越发心痒难耐,虽然不敢有太过份的举动,一路上却也没少对绘娘上下其手,不时发出淫邪的喘息声。

绘娘的怒斥非但没有让他收敛,反而得寸进尺起来,对绘娘动手动脚,不是摸她的脸,就是在她的纤腰上掐一把。

看他的手要往绘娘胸前摸去,卢阳的眼睛都红了,忍无可忍的一脚照着壮汉的腿弯就踹,可惜她人小力弱,就像给壮汉挠痒痒,反而惹怒了壮汉。

壮汉‘嘁’了一声,伸手就要来打卢阳,薛妍下意识的挡在卢阳面前。

因路途黑暗无光,另一人在出了地牢时已经顺手点燃了一根火把当照明用,倒正好方便了这个动了色心的壮汉,让他注意到了薛妍。

一瞧见了薛妍的容貌,壮汉蓦然间便瞪大了眼睛,嘴里啧啧有声道:“太美了,母亲妖娆,女儿却一样娇艳,要都给了我,就是让我死在你们裙下……。”

“无耻奸贼,住口!”绘娘气得浑身发抖,一双媚色天成的眸中迸射出愤怒的火花,她拼命的用身体去撞他,不让他的脏手碰到薛妍。

绘娘母女的强烈挣扎,终于让另一壮汉忍无可忍,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剑直指他的咽喉,“你再拖拖拉拉的管不住自己的手,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壮汉似乎有些怵他,嘿嘿几声,悻悻的说道:“就是玩玩,也没把人怎么的,当什么真啊。”

一边却已经把手缩了回来,也不再去骚扰绘娘母女,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却不时的从绘娘和薛妍身上扫过,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猥琐。

绘娘忍着满心的厌恶,被那壮汉拉扯着,时不时的回头看上一眼,明明自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还要安慰卢阳姐妹:“别怕,有娘在,别怕。”

卢阳的眼睛涩涩的,她不敢哭,怕加深绘娘的恐惧,硬生生的将泪意逼了回去,和薛妍一起努力跟上绘娘的脚步。

就这么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上了一道弯曲的泥石台阶便走了出来。

四目所及,已是漆黑一片。

也不知是夜里的什么时辰了。

又走了一会拐了个弯便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排茅草屋,有光从屋子里透出来。

那却是一处呈口字型排列的房屋,中间是一大片空地。

月色不好,穷极目力也看不多远,但卢阳能感觉到,有许多人隐在暗处盯着她们。

一踏进院子里,那个色眯眯的壮汉马上变得很规矩老实,连瞄一眼绘娘都不敢,一路目不斜视的将她们推进了其中一间空荡荡的土坯房里。

这房子十分陈旧,像随时都会倒塌的样子,地上又满是灰尘,房梁上还结着蛛网,显然是久无人住的。

不等卢阳多打量一会,壮汉和另一人已经退了出去,把门一关,带走了所有的光线,屋子里顿时黑了下来。

让人恐惧的黑暗,更有吱吱吱类似老鼠发出的声音,似乎还在地上快速的爬过,吓得母女三个紧紧的挨在一起,动也不敢动。

卢阳和薛妍的身高差不了多少,她便摸索着薛妍的手,费了半天劲才解开她手腕上的绳子。

薛妍的双手得了自由,便急忙为母亲和姐姐松绑。

此时,距关押着她们不过七八丈远的一间屋子里,坐着两个戴着银质面具的人。

一个头发花白,露出的眼睛带着几许皱纹,显见得是个老者。

另一个人的面具要精致许多,不仅露出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还露出了微抿的薄唇,从那上面细细浅浅的茸毛可以看出,这是个还不足弱冠的少年。

他此刻正倚坐在铺了软垫的红酸枝如意云头纹交椅上,双手搭在扶手处,阴沉的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个人。

那两人正是押着卢阳她们从地牢里出来的壮汉。

等壮汉说完人已经带到黑屋子里了,老者便挥手让他们退下,和少年分析道:“薛衡此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不掐住他的软肋,他定然不肯受制于人。”

“从带回薛衡家眷的人口中能窥见一二,他十分看重她的夫人,想必他夫人也果真如大槐所说,长得一副妖娆的好相貌,只要有他夫人在我们手中,公子想报落崖之仇,就简单多了。”

老者又道:“如果能趁此机会除去薛衡这个叛徒,老夫也乐见其成。”

这二人不是慕连起和范宏又是何人?

慕连起左肩上的伤势,与几天前相比,已经好了许多,却仍旧有些虚弱,说话时也不若往常的清朗有力,很有几分气血两亏的模样。

“那个狗贼!不但害我落崖,更是害我父王身死的罪魁祸首之一,还是杀宏伯的孙儿之人,我和他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我慕连起枉生为人!”

范宏看他一心沉浸在仇恨里,担心他会气出个好歹来,便宽慰道:

“如今他的妻女都在我们手中,只要他心里果真有那母女三人,公子便是想怎么折辱他都可以,就怕他更珍惜自己的小命,不肯前来,到时我们便只有先忍下这一时之气,到成都府……”

第203章 果然是你

“不!”慕连起打断了范宏的话头,明显不赞同范宏的提议,“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还要本公子忍让,本公子忍不了,也不想忍!”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范宏急忙安抚道:“公子莫急,一切有老夫安排。”

慕连起恨声道:“本公子倒要看看,薛衡这狗贼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不肯前来,本公子便让她们母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范宏见他执意前往,也不敢阻拦太过。

慕连起如今已有十四岁,再也不是小时候可以由他糊弄的小孩子了。

他只能叮嘱慕连起,不要泄露了他还活着的消息,就让薛东源和那狗皇帝以为他已经死了好了。

应范宏的要求,慕连起最后是坐在了一张轮椅上,被魏子恒推到关着卢阳等人的屋子前。

彼时屋里的母女三人已经为彼此松了绑,正相互依偎着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如今已是半夜时分,三人早就又饿又困,没一会便昏昏沉沉起来,连范宏等人走到门前了也没听见。

直到门被打开,一盏幽暗的白纸灯笼在她们眼前晃过,这才猛然惊醒。

范宏将灯笼凑近了些,他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卢阳。

当他看清卢阳的脸时,突然就愣住了,后面推着轮椅的魏子恒也露出一幅惊容。

打从慕连起提起过救了他的人,是个又哑又瘸的小姑娘之后,范宏就知道是那个该死的蚕蚕又回来了!

虽然她救了慕连起,可范宏并不会因此而感激她。

她不是被印芝带回道观了吗?

怎么会跑到大同府来,还成了薛衡那个叛徒的女儿?

这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她可是有些妖法的,必须好好看住了她,不能再让她迷惑公子!

范宏如此一想便装作若无其事的略过了卢阳,往绘娘脸上照过去。

这一看又是一愣,随即一把捏住绘娘的下巴,将绘娘的脸抬高,想要看清楚一些。

“放开我!”绘娘惊怒交加,只当范宏又是个好色之徒,一巴掌挥开他的手,要躲开他的碰触。

卢阳和薛妍双双扑上来要护着绘娘,范宏身后的两个护院岂能让她们坏事,很有眼色的,一手一个将姐妹俩抓在了手里。

“不要伤她们!”绘娘急得大喊,待她接触到范宏那双锐利而阴冷的眼神时,心中顿时升起无限恐慌。

范宏冷笑道:“巫且闲!果然是你!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难怪薛衡会抛弃一切,隐居到大同府来,难怪薛衡会临阵倒戈背叛晋王,原来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范宏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不等绘娘说话,坐在轮椅上的慕连起,陡然睁大了眼睛,指着绘娘问范宏:“她就是巫且闲那个贱妇?”

看范宏微微的点了头,慕连起咬牙切齿的叫道:“贱妇,我掐死你!”他就要不顾一切的冲上来掐死绘娘,被范宏急急示意魏子恒拦住。

从慕连起记事开始,范宏便告诉他,害死他父王的人除了狗皇帝之外,还有姜献骆明杰等人,其中有一个最该死的,导致晋王夺嫡失败的祸国妖妃巫且闲,尤其可恨!

她不仅害了他母妃一族,还害得他父王和先帝反目成仇,不仅没有得到原本属于他的皇位,死后还背着弑父的骂名,被世人当成了反贼!

这等贱妇,不将她掐死还留着她做甚?!

慕连起红着眼睛,十分费解的瞪着范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阻拦自己报仇。

范宏在来之前也完全没想到,薛衡的女人会是那个早该死了的巫且闲,他也和慕连起一样想杀了她,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走到出奇愤怒,只想杀了绘娘泄愤的慕连起身侧,在他耳边悄悄劝道:

“公子莫急,这个贱妇迟早是要死的,但不能让她死得那么痛快,薛衡既然能为她背信弃义,绝对不会罔顾她的生死,只要薛衡敢来,我们就能将他们这对狗男女玩弄于鼓掌之间,到时候何愁不能为公子出气?”

范宏的话让慕连起恢复了些许冷静,“言之有理,我确实是操之过急了。”

他的唇边扬起一抹阴森的笑容,滔天怒火这才勉强压下去了一些,盯着绘娘的眼神却仍旧带着蚀骨的恨意,“就让这贱妇再多活几日。”

范宏欣慰道:“你能这么想,老夫就放心了。”

他扫了一眼卢阳,见她一脸复杂的看着慕连起,而慕连起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不由得放心一笑。

又看了看和绘娘相似到了极点的薛妍,寻问慕连起:“这个小丫头和这妖妇长得一模一样,我们若要出气,大可先处理了她,留一个大的,想必薛衡那个狗贼也一样会投鼠忌器。”

慕连起听了范宏的话,视线在薛妍脸上停留了片刻,又划到绘娘脸上,眼中的神情满满都是厌恶。

“贱妇生的女儿都是贱种!没一个好东西!既然你如此水性杨花,就让你的女儿到窑子里去接客,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她一天接上一百个客人,绝不会叫她寂寞,料想她和你这个***一样,一时一刻也缺不了男人,如此,她应该会很感激我的大恩大德吧?”

“你这个畜生!我和你拼了!”绘娘何曾受过这样恶毒的嘲弄,又听慕连起这样羞辱她的女儿,登时就忍不住了,就要冲上去扑咬慕连起和他拼命。

却听得有人惨呼一声,一个小小的身影比她还要快的冲向慕连起。

正是将制住自己的人咬了一口趁机逃脱的卢阳,那惨呼声便是制住她的人嘴里发出来的。

她并不知道慕连起和绘娘之间有什么恩怨,在慕连起身边三年,她只有进入千里耳的状态中时,才能偶尔听到关于慕连起身世的事情,平时慕连起从来不会和她说起,她也很识趣的不会多问。

不管慕连起是因为什么原因,这般仇恨绘娘,但薛妍是无辜的,她才十二岁,不应该受到这样残忍的报复。

可她还没有挨到慕连起,就被壮硕如牛的魏子恒一脚踢开。

“瑾儿!”

“姐姐!”

第204章 自责

伴随着绘娘和薛妍的惊呼,卢阳‘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还是卢阳在关键时刻往后缩了缩,不然这一脚就能将她踢得重伤,饶是如此,卢阳也觉得肚腹处像被巨物碾过一般,疼得她直冒冷汗,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好痛!

眼看着薛妍被带走,绘娘哭得肝肠寸断也救不回薛妍,反而被他们推倒在地,绘娘仍旧不要命一样的扑向他们,求他们放了薛妍,卢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滑落。

慕连起,你不可以这样做!

芙蓉是无辜的,她从小就可怜,薛东源不关心她,有时还利用她,绘娘漠视她,她什么都没做错,不要这样牵怒她!

卢阳泪流满面,拼尽全力往慕连起脚边爬去。

“这个小丫头,要如何处置?”范宏问道,语气里带着一分几不可察的紧张,连魏子恒都向慕连起看了过去。

慕连起却只是冷冷的看了卢阳一眼,语带嘲讽:“长得这么丑,就是卖到窑子里,谁能看得上这种货色?”

范宏接着问道:“那是暂时留着她了?”

“留着吧,就让她们母女死在一起好了。”

慕连起说完,便让魏子恒推他回去,他还要想一想,如何布好陷井,只等薛东源一到,就将他剥皮拆骨。

如来时一样,他们走得很快,把绘娘悲痛欲绝的哭声拦在了门后,任她如何拍门,也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芙蓉……芙蓉……”

绘娘拍了许久的门,手都拍肿了麻木了,直到裙摆被人扯了扯,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她还有个女儿在这里。

“瑾儿,你怎么样了,瑾儿啊,你怎么样了?”绘娘蹲下身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着卢阳的身体,十分自责自己竟然把卢阳忘记了。

她还记得卢阳被踢了一脚。

好不容易摸到卢阳的手,她才略略的放下心来。

绘娘知道卢阳的右腿因受过伤的缘故,受不得一点寒,否则便会风邪侵体,经络阻滞,气血运行不畅,疼得难忍,便用手不停的搓着卢阳的小腿,让她能暖和一点,不那么疼。

卢阳靠在绘娘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搂着绘娘的腰,母女俩人均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依靠。

卢阳不知道薛妍会被慕连起安置到什么肮脏的地方去,她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从来也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三年前她就想将绘娘带走,可她到现在也没有寻到机会将绘娘带离薛府,如今连善良乖巧的妹妹也护不住。

她很自责,眼泪越流越凶。

慕连起到底是因何如此仇视绘娘?

看范宏的样子,明显是早就见过绘娘的。

薛东源曾经和自己说过,绘娘之所以出入都要覆着面纱,是担心有人会认出她来,将她抓回去治罪。

可真的是这样的吗?

卢阳很怀疑薛东源的这番说辞。

十有八九全是他凭空捏造的,根本就不是事实的真相。

还有那个范宏的态度也很奇怪,他明明认出了自己,却好象不认识她一样,也没有趁这个机会杀了她,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卢阳脑袋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却理不出太多头绪,感觉脑袋都快要炸开,又倦又饿,还被魏子恒踢了一脚,肚子疼得要绞起来一般,浑身哪哪都不舒服,很快就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便索性不想。

可惜现在的绘娘已经失忆了,她就是有再多的疑问,绘娘也给不了她答案。

绘娘此时也是满腹忧心凄惶。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薛东源又不愿意告诉她,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叫巫且闲。

那些人与她有何仇怨,竟恨得想要掐死她。

但愿夫君能早些来救她,把芙蓉也搭救回来,否则她就是百死也不能赎其罪。

是她害了芙蓉,都是因为她才会连累了两个女儿。

可她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绘娘靠着墙曲膝坐着,一手搂住卢阳,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能多少舒适一些,一手上下搓着卢阳的小腿。

过了一会,感觉卢阳已经睡着了,绘娘幽幽的叹了口气,在黑暗中还睁着一双凤眼,那眼里满是痛心悔恨惊恐,各种情绪涌动,慢慢化为了咸涩的泪水涌出。

她怕惊醒卢阳,连忙偏了头,眼泪便从眼角滚落,滴在了胳膊上。

母女俩相拥着默默想着心事,一直到后半夜了才浅浅的眯了一会。

这一关就是三天,其间一直无人问津,就好像母女二人被人遗忘了一般,任凭卢阳怎么敲门都没人理会。

三天下来,她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头晕眼花,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右腿又疼得钻心,就没有片刻不疼的时候。

更为严重的,是一向养尊处忧的绘娘还着了凉,烧得整个人神志不清的。

只偶尔从她嘴里传出来几声微落的咳嗽,让卢阳忧心如焚。

偏偏翅膀印迹还没有储存够能量,翅膀一直召不出来。

范宏这是想活活熬干她们吗?

不是说留着她们还有用吗?这样关着连口水都不给喝,是要怎样啊?

卢阳本以为范宏肯定是要拿自己和绘娘威肋薛东源,好逼他就范的,可都三天了,再不来人,真的要出人命了。

卢阳又急又怕。

三天时间,过得比三年还要漫长。

好在那道关了三天的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屋外阳光明媚,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卢阳瞬间就来了些精神。

进来的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绘娘,丝毫不管她还是不是个病人,一把将她提了起来,用一根手指粗的长绳把她和卢阳绑在一起,一圈圈的捆得像个粽子。

才短短几天的功夫,绘娘就瘦了一大圈,那脸色也白得像纸,卢阳看了一眼就红了眼眶。

连外头的阳光,似乎都变得没了温度。

倒是绘娘经此一番折腾,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刚刚咳了一声,低低的唤了声瑾儿,便被粗鲁的推倒在满是泥沙的地上。

卢阳也跟着跌倒在地。

这是一个很宽敞的院子,院子里东西两侧各架着一口大锅,锅底下还放着大把的干柴,两口锅之间隔着四五丈的距离。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正对着院门的北屋前,薛东海夫妻和薛敏薛贞无力的软倒在地上,和卢阳两人不同的是,他们只被绑住了双手和双脚,并没有如卢阳二人般,绑得如此之结实。

两方乍然一见,都很震惊。

绘娘虚弱不堪,三日滴米未进,嘴唇都干枯起皮裂开,对面的薛东海等人也没好到哪去,明显也是被关了好几天。

二房一家人不是回小渔村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第205章 狡辩没用

绘娘和卢阳都没有想到薛东海等人会被抓来。

绘娘正想问孟氏,却发现二房的人一个个对她怒目相向,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若不是他们被堵住了嘴,捆住了手脚,估计能冲过来咬死她。

绘娘心中一颤,本就生着病,一个女儿又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哪还忍得住,眼泪又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瑾儿……”绘娘下意识的唤着卢阳,仿佛这样就能给她一些安慰。

卢阳口不能言,虽然担心绘娘,却是没法给她语言上的劝解,只能用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

也不知这是不是范宏的主意,竟让人将她和绘娘面对面捆绑在一起,莫非他是以为自己这样便不能带着绘娘逃跑了?

是了,范宏只知道她每次带着慕连起外出游玩,都是她背着慕连起,却不知道,只要她能带得动,是不是背着其实并没有影响的。

她现在只盼着翅膀印迹能快些存满,她好带着绘娘逃命。

也是这几天断了吃食,绘娘瘦了许多,卢阳觉得,她应该能带得动绘娘了。

对于薛东海一房的态度,卢阳虽然很疑惑,可眼下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只能先将此事放在一边。

院子里走过来几个人,将胡思乱想的卢阳和绘娘用绳索吊在了东侧的大锅上。

大锅两侧搭了架子,在大锅上方支起了一根横木,母女二人只靠着一根绳索,被吊在横木下方,大锅之上。

卢阳猛一看见锅里的东西心里便狠狠的哆嗦了一下,凉气从脚冒到头。

这是要把她们烹了吗?

母女俩人的脚离油锅也就尺许距离,刚被吊起的时候便有人点起了锅底的火。

薛东海也被吊在了西侧的油锅上,孟氏母女三人同样饿得头晕眼花,无力挣扎,又被人制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东海被吊起来,心底死灰一片。

不知道被这般吊了有多久,卢阳觉得自己快被绳子给勒死了,脚下的油锅已然烧得滚沸,日头明晃晃的挂在头顶,让她觉得今日的太阳格外的炙热。

她打起精神用脑袋去接住绘娘额头落下的汗珠,生怕漏接了一滴两滴的,它会滴进油锅,引得油花溅起炸到她和绘娘身上。

此时卢阳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了,她太虚弱了。

当薛东源从院门外踏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绘娘极低的充满希望的一声‘夫君’传进耳中,卢阳才相信,薛东源是真的来了。

三日未见,薛东源的脸上已经冒出了一茬的胡渣。

他将院子扫视了一遍,视线定格在绘娘苍白的脸上,眼神幽深得吓人。

从薛东源一出现,院子里便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杀气。

薛东源视若无睹。

他这几日为了寻找绘娘片刻没有合眼,在他接到对方的密信,要他只身前来此处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就来了。

双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有一个人扯下了堵着孟氏嘴巴的布条,孟氏便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他大伯,你怎么这般狠心,铭儿和陶儿可是你嫡嫡亲的侄儿呀!你如何下得去手呀你!你就不怕他们会去找你索命吗?你还是不是人?”她嗓音暗哑,听起来真有几分声嘶力竭的味道,

随着孟氏凄厉的哭喊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薛东源的脸上。

薛东源面无表情。

他当日杀了石岩沟山崖上的所有人时,便猜到范宏的人会把两个侄儿的死全推到他头上。

可这有什么关系,又没有看见,他只要不承认也就是了,反正两个侄儿也不是他亲手杀的。

他刚要开口,坐在北屋里,正在品茗的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人却突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几分变声期的嘶哑,竟出奇的好听,“薛衡,你害死了自己的侄儿,还不敢承认吗?似你这般毒辣之人,杀人便如喝茶一样简单吧?”

他紧接着又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这位好大哥,可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而是隐在民间的锦衣卫千户,一旦有人威胁到他的利益,他可不管你什么侄儿不侄儿,统统都要除之而后快的。”

“哦,对了。”他意味深长的对薛东源说道:“忘了告诉你了,当日你在山崖上杀人的时候,你的弟弟弟妹和两个侄女都在一旁观看,将你的所作所为全看在了眼里,任你如何狡辩也是无用的。”

他一语激起千层浪。

薛东海从来不知道薛东源还有这样一重身份,而薛东源是完全不知道他的弟弟一家当日竟然会在山崖上,全程目睹了他是怎样无视两个侄儿的性命,害死了两个侄儿。

绘娘和卢阳更加震惊。

她们怎么也想象不到,薛东源会枉顾薛立铭两兄弟的生死。

那么可爱的两个堂弟就这样死了吗?

薛立铭还说要给她带回一大堆漂亮的贝壳,给她做手链的。

薛立陶总说她身上的香味很好闻,总愿意给她抱,那么护食的一个孩子却肯把自己最喜欢吃的零嘴分给她吃,怎么就会死了呢?

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就会死了?

卢阳不敢相信。

事实摆在眼前,薛东源想为自己开脱也做不到了。

他看着弟弟那想恨不敢恨,想怨不敢怨的模样,脸色刹那间就变得阴鸷起来,目光冷洌如刀般看向说话那人。

“我今日既然敢来,就没有想过活着走出去,你有什么诡计尽管使就是,何需多言。”

“大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是我们薛家的后啊……!”薛东海在油锅上拼命的扭动挣扎,然而他的声音太小,力气又太弱,没有人理会他。

那人慢吞吞的饮了口茶,看向了薛东源,那眼神,恨不得将薛东源食肉寢皮,语气却又如此的淡然:

“我原本只想抓住你的两个侄儿逼你自刎而已,并没有想过要杀了他们两个小儿,可惜你太过心狠,不愿受制于人,你自己不是也说,你还年轻,犯不着为了两个小儿自毁前程,怎么?知道事实胜于雄辩,所以没话说了?”

第206章 千均一发

慕连起以目示意,让人将孟氏和薛敏姐妹松绑。

孟氏本想去救薛东海,可那些人根本不容她靠近油锅。

她知道救不了自家男人了,便向薛东源冲过去,将满腔怒火撒在薛东源身上,对他又踢又打。

“你不是人啊!自己的侄儿都不管,你还有没有心,有没有一点良知,当年可是东海救了你一命,你却这样对待他的孩子,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是人,不是人……”

孟氏边哭喊边撕打薛东源,薛贞胆小又体弱多病哪怕被松了绑也起不来,仍旧躺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薛敏一向胆大,又是长姐,向来疼爱弟弟妹妹,如今两个弟弟都被薛东源害死了,哪里能原谅他,尽管饿得没有什么力气,也和孟氏一起扑向了薛东源,死死的咬着他的手腕不松口,两只眼睛一直瞪着他,眼里充满了怨恨和愤怒,就像只饿急了眼的狼。

薛东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任凭孟氏母女拿他出气,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坐在北屋的那人看薛东源沉着脸一言不发,被自己的弟媳妇和侄女各种撕打咒骂,很是开心。

他举起手中茶盅,遥遥一指绘娘和卢阳,冷笑道:

“没想到卢嵇这般智近乎妖的人物,竟然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那小丫头是卢嵇的女儿吧?都十三年了,你帮别人养着妻女,这份心胸真令人佩服啊。我倒要看看,巫且闲这个贱妇在你心里有多重要!”

话音刚落,他便将彩粉山水茶盅往地上一摔。

咣当。

落地的茶盅四分五裂,碎成了好几块。

与此同时,绘娘发出一声虚弱的惨叫。

卢阳浑身一震。

却是茶盅落地之时,有人射了绘娘一箭。

绘娘受伤,薛东源目眦欲裂,哪还有心情应付孟氏母女,立即将两人推开,紧张的大叫起来:“不要伤她,有什么招都冲我来!”

那人愉悦的道了声好,手一挥,只听嗖嗖两声,暗处又飞来两支利箭,一左一右同时射进了薛东源的双腿。

薛东源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却很快又站直了身子。

倒也是个硬汉。

孟氏和薛敏见状,都被吓了一跳,一时竟不敢再靠近薛东源,孟氏担心薛敏会被波及,连忙搂住薛敏往一旁避让。

绘娘本就受了风寒,又中了一箭,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了。

本来娇滴滴的美人儿,才三天不见,便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他护在手心里多少年的女人,如今更是舍不得碰舍不得伤她一丁点儿,却被伤成了这副模样。

薛东源心头大痛,再也伪装不起来了,瞬间便服了软,“是我的错,当年都是我的错,与她无关,你要杀要剐都由你,别伤害她!”

“光说没用,让我看看你的诚意,若是打动了我,说不定我会放她一条生路。”那人一幅猫捉老鼠的口吻。

绘娘的嘴唇微动,只有卢阳听见她低如蚊呐的声音:“夫君不要啊,不是你的错,是我连累了你……”

美人气息微弱,在疼晕过去之前,她看见薛东源将双腿上的箭拨了出来,带出一大片皮肉,又用拔出来的利箭往大腿上扎去。

那鲜红的血如泉涌一般流出来,刺痛了绘娘的眼睛,令她心痛如绞。

她承受不住这样揪心的画面,流着眼泪失去了意识。

卢阳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是为薛东源的深情哭,她是心疼绘娘肩膀处的箭伤。

那根箭是擦着她的脸颊而过的,所以她能很清楚的看见那处伤口,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卢阳努力的望向面具人的方向,她知道那人是慕连起,就算他的声音还处于变声期,她也不会听错。

因为她听过的。

慕连起从来不和她说他父母的事情,想必他和薛东源夫妇之间存在着不共戴天的杀父或杀母之仇吧?

不然他怎么会有这样深的恨意?

真的是好大的一盆狗血。

卢阳不知道薛东源扎了自己多少箭,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慕连起将绘娘放下来,他愿意代她入油锅。

他的卑微示弱似乎取悦了慕连起,慕连起抚掌大笑道:“薛衡啊薛衡,当日你背叛晋王,就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苦果吗?”

看着薛东源狼狈求饶的模样,慕连起只觉得十分畅快,但这些根本不够!

远远不够!

“我给你一次机会,看一看是你的亲弟弟重要还是你的女人重要!”

慕连起一摆手,本来空无一人的屋顶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弓箭手,拉弓搭箭分别对准了吊着绘娘母女和薛东海的绳索。

手一松,箭已离弦。

薛东源双目圆睁,根本来不及多想,手迅速往腰间大带上一抽,用腕间的巧力,将柔软的锦带奋力朝绘娘母女卷去。

那锦带被他抖成了直线,好似一根鞭子,却在堪堪卷到之际,一把锋利的大刀不知被什么人斩了过来,将锦带从中间砍断。

“不!”眼看着绘娘母女就要跌入油锅,薛东源魂飞天外,惊骇欲绝。

所有人都以为绘娘母女会被烈油烹成焦炭,那一对母女却在千均一发之际,腾空而起,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且离地面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很快便只剩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在场诸人,全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

薛东源心惊肉跳的呆了一瞬,还是薛东海凄厉的惨叫声,和孟氏母女的惊恐声提醒了他,他才反应过来。

心中暗道一声糟糕,立即转过身想去营救薛东海,后者却已经被人用皮鞭卷住了胳膊拉了出来。

然而他的脚还是有一部份跌进了煮沸的油锅中,一阵皮肉的焦糊味绽开,痛得他嗷嗷惨叫了几声,直接晕死过去。

孟氏母女吓得又哭又喊,软成一团泥。

将薛东海从油锅中拉出来的人,正是尾随在薛东源身后,伺机救人的徐安等人。

薛东源可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傻乎乎的真的只身前往,虽然石坚和丁远等人都死了,可他还有徐安。

三天前徐安之所以没有支援薛府,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收到求救的信息,薛府派去找他的人全在半道被范宏安排的杀手给截杀了。

也正因此,他还有一整个武馆的人手可以供他驱使。

他知道范宏的人中有一个极其厉害的高手,否则凭石坚的本事,绝不可能那么轻易死去。

所以他更加不敢莽撞行事。

他来之前便和徐安商量了好几套方案,务必要牵制住那个高手,哪怕用人命来填也在所不惜。

那个甲门死士却根本没有理会如临大敌的薛东源。

第207章 柳浮山庄

他这一批死士从长生阁出发时,已经被长生阁阁主叮嘱过,保护慕连起的同时自己的安全也很重要。

一旦发现慕连起再任性妄为,将他自己连同长生阁死士一并陷入危机之中,他们大可将慕连起制住先行带走,不必问过慕连起的意见,

还吩咐他们,让他们有机会便为那些死去的死士报仇,但仅此一次足矣。

其它任何时候,都不必听从慕连起调遣,只管护住慕连起,旁的事情无需理会。

长生阁阁主另外给了他们一条秘令,真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候,护不住慕连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甲门死士还记得不足弱冠的少年阁主是这么说的:

“他慕连起的命倒是珍贵,我父亲为了护他白白枉死,这些年又不知为他葬送了多少死士,也够对得起他了,如果他再这般粗心大意,视长生阁死士的性命如草芥,那我又何必管他死活?”

死士们瞬懂。

阁主就是霸气,不但年纪轻轻就已步入甲门之列,还是洞天福地甲门第一人,连甲门师傅程乾都不是阁主的对手。

他还这般重视死士们的性命,让众死士们如何不心服口服。

几天前,那个甲门死士之所以会同意慕连起的吩咐,到薛府掳人,也是因为长生阁阁主说过,有机会可以报一次仇,但只限一次,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听慕连起摆布。

甲门死士就该有甲门死士的傲气。

除了阁主,没人可以命令他们。

正是因此,当徐安带着百来个人潜伏到外围的时候,那些死士甚至连管都不管,任他们将外围范宏的人手杀了个干净。

此时绘娘已经脱险,薛东源再无后顾之忧。

他迅速和手下会合,意图报仇雪耻。

慕连起本来还想让死士除去薛东源,那些死士却根本不听他的,还要扛了他离开,气得慕连起七窍生烟,却毫无办法。

他的人手被悄无声息的处理了一大半,和薛东源一方人数悬殊,占不了便宜,只好在死士们的护送下和范宏等几个心腹从秘道中撤走。

那秘道里四处都是临时挖好的陷井,虽然没能除去薛东源多少人手,却多多少少阻了他的脚步。

薛东源最恨戴着面具的慕连起,可他眼睛毒辣,单从慕连起身边那个甲门死士的步伐和气息上,他便可以瞧出此人功夫的深浅。

他的双腿受了伤,没有把握能赢过甲门死士,因此他也不敢追得太近。

如此一来,双方距离便越拉越远。

到了最后,已是连个影子都瞧不见了。

薛东源暴跳如雷,气得牙根都痒,奈何他的双腿不宜再行走,只能吩咐手底下的人将这一片搜个底朝天,自己带了几个人将受伤昏迷的薛东海和孟氏等人送回大同。

*

卢阳带着绘娘闷头飞了好一会,远远的离开了那个地方才敢把速度放缓。

若非绘娘这几天瘦了一大圈,卢阳还真不晓得能不能背动她。

她本想找一处有人烟的地方落下来,可她很快就发现,她竟然在仓促间飞到了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中。

入目所见,除了苍莽的群山还是群山。

眼看着翅膀图案越来越浅,卢阳大急,她的身体极度虚弱,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朦胧之中似看见远处有袅袅青烟升起,卢阳心中大喜,一头便往那个方向疾飞而去。

果然看见群山环绕的盆地中有一处占地不小的建筑物。

离近了些看,明显是一处山庄,房屋都是用附近的木材搭建而成,颇有江南小调的风格。

且这里风景忧美,如诗如画,山庄之中还有几处飞流而下的瀑布,一个连一个的清泉,清澈得能看见泉中的游鱼,应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避暑胜地。

另有一条黄土小道从庄子前方蜿蜒着通向群山之中。

卢阳不敢冒然进庄,先飞到了离山庄约七八里左右的一片桃林之中。

桃林的东北方向有一间茅草屋,像是有人刚刚在此居住过,只有角落几处不显眼的地方结了些蛛网,旁的地方只有薄薄的一层灰。

茅屋里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木头桩子打磨的凳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家具了。

所幸的是门后面有一把柴刀,卢阳费力的把柴刀够过来,割开了绳结,看墙角放着两捆稻草,便抱到茅屋靠窗的木板床上,拿一捆铺开,将绘娘移到上面,又拿了一捆稻草往绘娘身上一盖,这才急急忙忙地往山庄飞去。

印迹消失之前,卢阳落在了离山庄不算太远的地方。

等她一瘸一拐的走近了些,才看清庄子前立着的石碑上刻了四个大字:柳浮山庄。

庄子的大门紧紧闭着,卢阳敲门的声音太过突勿,惊起了门前一株榕树上的几只鸟儿,鸟儿扑腾扑腾扇着翅膀飞走了。

过了一会,听见里面有轻微的脚步声传出来,卢阳忙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等着人来开门。

可是她等了十几息的功夫大门都纹丝不动,她有些疑惑的凑近了大门,却感觉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打在了后颈上。

有一点刺痛。

卢阳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入目的是一张老树皮一般满是皱纹的脸,就那么冷冰冰如一潭死水般盯着她,把她吓得一个激灵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好象鬼啊。

再去看时,那张脸却不见了,卢阳忙拍了拍胸口定了定心神。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又去敲门。

这回门开了,开的却是庄子西侧的角门,那张脸也从那探了出来。

那是个苍老的看不出年纪的老婆婆,满头花白的头发梳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满脸的皱纹,身上穿着墨蓝色素面对襟窄袖衫,配着一条香色细褶裙,看着很简洁干净。

原来不是鬼,真是吓了她一跳。

卢阳见老婆婆朝她招手,连忙走过去,比划着。

那老婆婆发出啊啊几声短促的声音,和卢阳比划起来,却也是个哑婆婆。

这个时空没有聋哑学校,哑巴之间其实也很难交流的。

卢阳随身带的小本子和炭笔,早在几天前被抓走的途中已经从袖中掉落,也写不了字,俩人比划半天,哑婆婆也没看懂多少。

卢阳一看这样不行,太耽误时间了,便蹲在地上抓着小石子写字问哑婆婆可识字。

万幸的是哑婆婆竟是个识字的,虽然识的不多,简单的交流却是无碍的。

卢阳顿时大喜,写道:“老婆婆,这附近哪有医馆,我娘亲病得很重,再不找人医治,恐有性命之危。”

哑婆婆许久不见生人,冷不丁有一个和她一样哑的人出现,心中便很好奇。

第208章 疑心尽去

这偌大的柳浮山庄,平日只有她和她的儿子孙子,祖孙三人看守着。

她的当家的在几年前就死了,儿媳也得了场病早早的离开了人世,孙子如今已二十五六,却连个媳妇都娶不着。

就在昨天,哑婆婆的儿子和孙子出去采买了,其实也是去主子家走一趟,想求个恩典,让她的孙子回府里去,哪怕当个最低等的奴仆,也好过一直留在柳浮山庄,看不到出头之日。

没有谁家的女儿会愿意嫁到这个远离人烟的山沟沟里来,何况她一家三口都是奴籍,她的孙子又长得矮胖丑,一幅歪瓜裂枣的样子,说话还结巴。

孙子的终身大事一直是哑婆婆的一块心病。

她看卢阳虽然瘦弱,眉眼却很精致,还识文断字,心中就有些想法。

她自己长得不好,儿子儿媳也丑,生下来的孙子更丑,她私心里以为,这都是种不好,结的果自然好不到哪去。

如果能给他的孙子找个漂亮的媳妇,肯定能改善她这一脉全是丑八怪的毛病,那生下来的曾孙孙怎么也会比孙子好看些吧?

就是可惜这小姑娘是个哑巴,还是个瘸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得好好问问。

哑婆婆的心思越转越远,但她没忘了回答卢阳的问题,也像卢阳一样蹲下来写字道:

“医馆要小杨镇里才有,但小杨镇离这里很远,有一百多里的路程,还要翻山越岭,你这么小小的人,腿脚又不好,走上两天两夜都走不到。”

哑婆婆的字很多都写错了,卢阳要很费劲的自己连蒙带猜才猜得出她的意思。

卢阳十分着急,眼下绘娘就已经很危险了,哪里等得及那么长的时间。

哑婆婆看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暗道她倒是个孝顺的,便写字问她:“你娘亲生的是什么病?你们怎么会到柳浮山庄来的?”

“我娘亲染了风寒,已经有两天了,肩膀上还被坏人射了一箭,流了好多血。”

“你娘亲现在在哪里?”

卢阳回道:“就在后面的桃树林里。”

哑婆婆眼中射出一缕精光,隐隐有些警惕之色。

“你们是怎么到桃树林里的?怎么会被人射了一箭?”不会是惹了什么仇家吧?哑婆婆心中一凛。

卢阳哪敢说出实情,她觑了一眼哑婆婆的神色,低头写道:

“我和我娘亲本来是去大同府投亲的,可是途中遇到了两个坏人,他们见我娘亲长得美,便想将她掳去,我和我娘亲不从,拼了命的逃跑,却慌不择路跑到了密林里。”

“我娘亲还被他们射伤了,如果不是我们躲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后来我们等他们走了,才敢出山洞,却是迷了路,也不知怎么就逃到了桃林里。”

“我娘亲如今昏迷不醒还发着高烧,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老婆婆,求求你帮帮我,救救我娘吧。”

这么大一个庄子,离镇上又远,一定会备下一些常用的药材吧?

哑婆婆心里还是有一些疑问,她伸出手一把扣在卢阳的手腕上。

她年轻时曾经跟过一个医女学岐黄之术,粗通医理,通过脉息她可以看出卢阳比常人还要孱弱得多,这种体质的人对她构不成威胁。

哑婆婆诊脉的功夫没有付延松强,也看不出别的,但就这一点,她对卢阳的疑心就去了大半。

只要不是什么会功夫的江湖人士就强。

不然她那孙子可就制不住她了。

哑婆婆又看卢阳风尘仆仆,面如土色,似乎连站都要站不稳,神情焦虑不似作伪,便有心要帮她一把,还可以以救命之恩胁迫她留在山庄,给她的孙子当媳妇。

“看你这么孝顺,我就帮帮你,但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哑婆婆表情柔和,满脸褶子都挤在了一起,一张干瘪枯皱的嘴咕吧了两下,隐约露出没牙的口腔。

她看卢阳点了头,这才写道:“你这腿和嗓子,是生下来就这般,还是后来因了什么事情变成这样的?”

“我不是天生如此的。”卢阳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想着,这个问题应该没有什么深意,便如实回答了她。

哑婆婆看完之后,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慈蔼,显然非常满意,她又写字问道:“你既说去大同府投亲,那想必家里没什么近亲了吧?”

卢阳又点了点头,面上浮起一丝难过,“就只有娘亲了。”

“那你在大同府的是你什么亲戚?”

卢阳胡乱写道:“是一个远房表姑。”

“那这亲可远了。”哑婆婆似乎很高兴,脸上笑得像开了朵褶子花。“你表姑与你家关系如何?可能收留你们娘俩呀?”

“应该能吧,听我娘亲说,表姑还未出阁时,很疼我娘亲的。”卢阳随手瞎写。

哑婆婆不以为然,“俗话说,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表姑从前疼你娘亲,那是她还没出阁,如今她也儿女成群了吧?这人啊,一旦成了家,心中最重要的自然是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了,谁还会管一个隔了房的表侄女啊?”

卢阳本就是瞎编的,哪有那么些说道。

她着急救绘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哑婆婆纠缠,便苦着脸写道:“我娘亲命苦,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如今还受了重伤,若是我娘有个好歹,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只好随我娘去了。”

她心中压着好几桩痛彻心扉的事,这眼泪竟说来就来,不一会就糊了满脸。

哑婆婆看她哭得可怜,愈发觉得她孝顺,只要自己能救了她娘,再和她说一说这庄子里怎么怎么好,比去投奔她表姑好了千百倍,这孩子一定会和她娘亲一起留下来的。

“好孩子,快别哭了。”哑婆婆摸了摸卢阳的脑袋,“你是不是有好几天没有吃过饭了?我看你饿得走路都没力气了,还是先跟我进屋吧,我拿些吃的给你,再取些药与你同去桃林救你娘亲。”

卢阳感激涕零,对哑婆婆谢了又谢。

哑婆婆领着卢阳进了角门,从一侧的长廊下往里走,一边观察着卢阳的反应。

第209章 薯条

这处庄子内四处可见高山流水,鸟语花香,连所植花卉都似乎比别处开得要好,炎炎夏日不见一丝闷热,反而凉快得很。

可景色再美,卢阳此时又哪有心情去观赏。

哑婆婆看她一门心思走路,对周围的景物统统视而不见,知道她是牵挂她娘的伤势,心中不由暗暗点头:是个规矩又孝顺的好孩子。

走了好一会,才在一间小小的耳房前停了下来,哑婆婆让她在里头坐着等她,自己去厨房里麻溜的提了个竹制双层食盒来。

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炒野菜一碗清汤,让卢阳就着食盒里的菜团子吃了,还给她塞了两个煮熟的鸡蛋,要卢阳别着急,她去准备好药材,一会就随她去桃树林看她娘亲。

卢阳感激的看着哑婆婆离去,这才如释重负的长吐了口气,坐下来吃饭。

才吃到一半,哑婆婆突然满脸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

一把抢了卢阳手里的菜团子和筷子,桌上没有吃完的菜也被她一股脑的全装进了食盒,随后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拽着卢阳就跑。

跑得那个着急啊,就像火烧屁股一般。

卢阳都来不及问她出了什么事,哑婆婆已经把她推进了一间杂物房里,还要她躲好千万别出来,然后便神色匆匆的走了。

留下卢阳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又只能寄希望于哑婆婆,便按捺下满腹的忐忑不安,焦急的等待着。

此时的庄子外头,来了二三十个骑着马的人。

前头的五六个穿着各色箭衣的公子哥,其怀里都搂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妙龄女子,竟是男女共乘一骑,互相之间还嘻笑打骂,你亲我一口,我摸你一把。

许是被弄到了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引得那几个女子一声声娇柔婉转的咯咯笑道:“讨厌,你坏……”’

很是风流快活。

后头的十多个一人一骑的男子,倒像是公子哥的随从或小厮。

他们到了庄子,便有一个随从模样的人下马前去敲门。

哑婆婆从大门一侧的木梯子爬上去,露头一看,竟是自家小主子来了!

哎哟我的个天爷诶,这小祖宗怎么偏偏在今天来了庄子?

往年可是一年都难得来一次的,不然她也不会让卢阳进门。

原还想着,等将卢阳的事情确定下来,再去主子家报备一声,过了明路就好了,谁曾想,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小主子竟然来了!

她那主子最不喜欢下人自作主张,如果让他知道,她私自放了别人进庄,还给吃给喝的,不得揭了她的皮啊?

想起主子的刻薄,哑婆婆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她不敢耽搁,连忙下了梯子打开大门,跪在一旁,头伏在地上,尽力表现出正常的样子来。

那二三十人策马长驱而入,带起滚滚的灰尘,扑了哑婆婆一头一身。

待他们都进了庄子以后,哑婆婆才从地上爬起来,将门重新关好,小跑步去了厨房。

几个穿着缎子或轻绸箭衣的公子哥直接骑着马到了听风院前的空地上,将怀中的小美人也抱下马来,由各自的随从将马牵到庄子西边的马厩里。

这处听风院是庄子里最大的院子,风景也最好,每次哑婆婆的小主子来都喜欢住在这里。

她这小主子姓游,在家中行三,他的这些酒肉朋友都唤他游三。

游三是个二十三四的年轻人,平日最喜欢花天酒地,什么正经事都不干。

此番会来柳浮山庄,不过是与朋友狎妓时,闲聊起天太热的话题,便偶然间心血来潮,想来此避避暑气罢了。

哑婆婆知道游三嫌她苍老丑陋,不喜欢她往跟前凑,便没有跟上去,而是去厨房帮忙添柴烧水备吃的。

游三的嘴刁,吃不惯哑婆婆弄的饭菜,来庄子上都会带一个略通厨艺的小厮,这小厮虽然炒不了太多菜,却也够让游三对付几天的。

他是宁可饿死,也不会去吃哑婆婆这么丑的人弄出来的饭菜。

所以哑婆婆只能帮着那个小厮打打下手,被那小厮支使得团团转,连去找卢阳,让她找机会离开庄子的机会都没有。

而在杂物房等候的卢阳也因为太疲惫又嗜睡的缘故,竟然在杂物房里靠着墙睡着了。

还做了个恶梦。

她梦见自己被人扔进了一口煮沸的油锅,噼噼啪啪的炸成了一根焦糊的薯条,然后被人用漏勺捞了出来,沾着酸酸甜甜的番茄酱一口一口的吃进了肚子里。

那人吃完之后抬起脸来阴侧侧的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真白啊,白的要晃瞎人的眼睛,比他左耳戴的那颗像钻石的耳钉还要闪亮。

可他的笑容却说不出的诡异,让人光看一眼便忍不住从心底深处胆寒起来。

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卢阳猛的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是那个魔鬼!

待看清眼前所处之地还是之前的杂物房时,卢阳才渐渐的回神,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还好,只是做梦,那个吸血鬼般的恶魔再厉害也不可能追到异世来,她再也不用四处躲藏,再也不用怕他了。

卢阳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一直等到金乌西沉,天都擦黑了,也没看见哑婆婆回来,实在忍不住便悄悄的凑在门缝里往外张望。

门外是一个露天的天井,两边有回廊相连,不知通向何方。

卢阳隐约能听见东边有动静,好像来了不少人,偶尔还能听见一阵阵的吹拉弹唱声,她估摸着可能是这家庄子的主人回来了,哑婆婆看样子是守庄人,私自放人进来被抓到的话恐怕会被惩罚,为了不被发现,所以只好把她藏在这里。

她不能连累哑婆婆,可她娘亲还等着她去救呢!

卢阳急得团团转,可恨翅膀没有能量召唤不出来。

她在屋子里默默的等了一会,见外头一直没人,便大着胆子溜了出去。

她要去找哑婆婆,只要给她些药,能让绘娘先退烧就行,再等下去绘娘会没命的。

卢阳蹑手蹑脚的避开了有人声的地方,趁着天色渐黑,四处找寻哑婆婆。

可这庄子也太大了,左一个小院右一个阁楼,转着转着连方向都找不到了。

第210章 抠门的主子

她刚刚猫着腰打算从一处凉亭走过去,因为她闻到亭子那一边有香味飘出来,听声音似有人在那儿炒菜,哑婆婆说不定就在那儿。

才走到亭子中间,一束头发冷不丁的掉在卢阳脸上,挡住了她的眼睛,将她吓了好大一跳。

卢阳下意识的用手去扒开头发,因她的指甲有一处开了个小口子翘了边,竟不小心卡住几根头发,被她一扒拉就扯下来好几根。

头顶上有人发出了一声很轻的闷哼,显然是被扯了头发有点儿疼。

卢阳急忙退后一大步,好险没从台阶上掉下去,这才发现有个人倒挂在亭子上。

天已经黑了,那个人的脸又藏在阴影之中,一时也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

卢阳怕被发现连累了哑婆婆,到时她肯定就不会帮着自己救绘娘了,如此一想哪还敢耽搁,转身就跑。

小腿弯却突然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打中,一阵剧痛便从打中的地方传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完全站不住脚,整个人往前一扑,啃了一嘴的泥。

与此同时,她头上绾着的螺髻也被人抓住直往后扯。

头皮被扯得生疼,她不得不抬起了头。

她往揪她头发的那个人看过去,只见那人长着张奇丑无比的脸,脸上的皮肤坑坑洼洼不说,还长着个黑黑的痦子,让人一看都恨不得将隔夜饭吐出来。

卢阳冲那人吐了好几口伴着泥沙的口水。

好恶心。

那人却灵活的很,松开卢阳往旁边轻松一躲,竟一点也没沾上。

不远处有人在此时喊道:“丑九,你瞎跑什么,还不快回来办正事。”

原来他叫丑九。

被称为丑九的那人哎了一声,扬声回了句:“马上就来。”

他临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卢阳一眼,却并没有将卢阳抓走,可能以为卢阳是这庄子里的下人。

看着他大步流星的离去,卢阳暗道好险,惊魂未定的钻进一丛石榴花后藏好。

她等了一会,确定没有人在附近了才敢钻出来,不死心的继续寻找哑婆婆。

到了之前菜香味飘出来的地方一看,哑婆婆果然在里面忙得热火朝天。

她显然没料到卢阳会找到这里来,那浑浊的双眼猛然间便睁大了。

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卢阳并没有看见哑婆婆眼中的惊恐。

她站在厨房前才看清这里不止哑婆婆一个人。

“你是何人?”那个在案上剁肉的小厮提着刀,满脸不善的问卢阳。

他可不像丑九,丑九是游三一个朋友的小厮,并不知道这庄子里有几个下人。

而他不同,他跟随游三来过庄子几次,很清楚柳浮山庄只有哑婆婆祖孙三人

他看卢阳和哑婆婆都一脸惊慌,猜到这里头肯定有事,顿时就冲哑婆婆发难了:

“好啊,你个老哑巴,主子看你可怜赏你一口饭吃,让你一家三口打理这个庄子,你竟然还敢将别人放进庄子里来!我要告诉少爷,让少爷好好收拾你!”

谁不知道他家主子一向抠门,就是这个庄子交给哑婆婆打理,那也是一分钱不给的,说她祖孙三人有手有脚,这附近又都是山,肯定有很多山珍野味,自己再开荒种点菜,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嘛。

因此,哑婆婆祖孙,从来也拿不到一文钱例银,不仅如此,她还要将每年养的鸡鸭鹅什么的孝敬主子,哪一年少了,都要吃一顿排头。

如果让主子知道,哑婆婆在庄子里养了个闲人,主子定不饶她!

这小厮惯会逢高踩低,和哑婆婆又没有人情可讲,便气势汹汹的拖着她去找游三告状。

卢阳知道自己惹了祸,要去拦住小厮与他求情,让他网开一面,可小厮哪里会管她。

他平时就很不得游三的意,也只有在外出的时候,才会看在他能炒几个菜的份上捎上他,旁的时候根本都想不起他这个人!

他巴不得到游三跟前多打打小报告,让游三多注意他一点,这样他在游三心中也能多那么一点点的份量。

见卢阳一个小瘸子敢来拦他,他一瞪眼,一把就将卢阳给推开,拽着哑婆婆往听风院走。

他力气很大,脚底生风,哑婆婆被他连拖带拉的拽着,不由又惊又怕,一张老脸充满了慌张。

卢阳只好一瘸一拐的跟上去。

听风院里歌舞升平,一阵阵嘻笑打趣声远远的便传了出来。

小厮将哑婆婆丢在院子里,让同来的另一个人看着她和卢阳,别让她们跑了,他则大步踏进了听风院的大堂。

他进去之后,过了一会,内里的欢声笑语便少了许多。

有一个二十多岁,穿着细葛长衫,头戴逍遥巾的白面公子哥领先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看热闹的男男女女。

那公子哥正是游三。

“少爷,小的说的就是她!”告状的小厮手指着卢阳,又指着哑婆婆一脸愤慨的道:“枉咱们老爷对她那么好,她竟然阳奉阴违吃里扒外,吃着老爷的,用着老爷的,还拿老爷的东西养一个闲人!”

哑婆婆连连比划着,可惜在场的人并没有人看得懂她在说什么。

游三的脸色很臭。

这没眼色的小厮让他丢尽了脸。

不就是养了个闲人吗,竟然在他和一众好友玩得正尽兴的时候,突然闯进大堂,不仅打断了歌妓动听的乐曲,还敢高声喧哗,说庄子里有个老仆拿他家老爷子的钱偷养闲人。

那义愤填膺的样子,好象有人偷了他的媳妇一般。

这么点破事就不能留在私下里找他说吗?

难怪自己看不上他,这般没眼色的东西,就应该将他调去刷便桶!

刷一辈子的便桶!

还有那个老哑巴也是,自家老爹好心好意,让她一家三口丑八怪全到柳浮山庄来看守庄子,她不但不感恩,还在这种时候让他丢脸!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游三越想越生气,又有好友和相好的歌妓在一旁起哄,看他要怎么惩治哑婆婆,便恶狠狠的说道:

“拉下去,赏她十鞭子,将那小丫头关到柴房,等我回去再将她一起带上。她不是吃了我家的东西吗,那就让她卖身还钱,当一辈子的奴婢!”

第211章 残次品

小厮兴奋的刚要说话,再表表功,游三眼睛一瞪,没好气道:“你也给我滚回厨房去,没我的吩咐,不许踏进听风院!”

小厮‘啊’了一声,一张脸顿时皱得像根苦瓜。

旁边有个小厮听了游三的话,立即上来将哑婆婆和卢阳押走。

有几个没资格进去侍候的小厮见状便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去哪里也比留在听风院强,他们是低贱的下人,不像那些公子哥,可以一边搂着美人,一边喝着小酒,听着靡靡之音,醉生梦死。

与其在这里羡慕嫉妒恨,还不如趁机溜出去看看风景透透气。

反正少爷们身边还有他们得意的小厮在跟前侯着,也不用他们操心。

这伙跟去凑热闹的人中就有那个叫丑九的。

他长得这般丑陋,实在有碍观瞻,他家主子若不是看他有些功夫,才不会将他带在身边,他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大堂的。

美人们看见他会恶心得吃不下饭,主子们看见他,连与美人调笑的心情都提不起一丝一毫。

他跟在几个小厮后面,小厮们离开听风院之后一一转去了别处,只有他一个人一直尾随到了远离听风院的一处空地上。

押着哑婆婆和卢阳的那个小厮,见这里已经离听风院很远了,便将两人推倒在地,取下腰侧盘成一圈圈的皮鞭。

那鞭子很长,通体乌黑。

他甩了甩长鞭,在空中甩了个鞭花,便一鞭子照着哑婆婆身上抽过去。

啪!

才一鞭子就将哑婆婆抽倒在地。

卢阳看见哑婆婆后背的墨蓝衫子被打得裂开,很快就有鲜血浸出来,连鞭子上都沾上了丝丝血迹。

哑婆婆发出啊啊的痛呼声,那声音短促而压抑,听在耳中十分的难受,她整个人亦如只煮熟的虾一般弓了起来。

肯定疼极了!

卢阳面如土色,又惊又怒。

在第二鞭落下的时候卢阳想也没想的扑在哑婆婆身上,替哑婆婆受了两鞭。

这两鞭都落在卢阳的后背处,令卢阳痛彻心扉,只觉得整个后背都不是自己的了,一阵剧裂得难以承受的痛楚袭来,人便被打得滚在地上,翻着白眼晕死了过去。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

行刑的小厮嫌弃的看了眼卢阳,本来想让同为游三的另一个小厮将卢阳拉开,带去柴房关起来,可他回头一看,却没发现那个人,这才恍然想起,原来他是留在听风院侍候游三了。

来看他鞭打哑婆婆的小厮只有一个丑九,其他的人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跑到别的地方偷懒逍遥去了。

丑九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适时的上前说道:“这小丫头交给我吧,你只需告诉我柴房在哪里就行。”他的声音粗犷笨重,还含含糊糊,咬字不清,像大舌头,不认真去听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单从声音来判断的话,他应该有三旬左右,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才二十出头,但耐何相貌太丑,声音太难听,见过他的人都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才弱冠的年青人来看待。

那小厮见有人帮忙,哪有不乐意的,指着后头院墙过去的其中一间房屋道:“看见没有,就是那间比旁处更矮的,那就是放柴火的地方。”

他看丑九点头,便道了声谢:“麻烦你了。”

“没事,举手之劳。”丑九说完便提着卢阳的一只胳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拎小鸡一样拎着走了。

他的动作不可谓不粗鲁,这么一拽一提,牵扯到卢阳背上的鞭伤,生生将卢阳给疼醒了过来。

卢阳睁眼便看见一张奇丑无比的脸,还有那颗大大的黑黑的痦子,且那痦子还很会长,不偏不倚长在他的鼻子右边靠近鼻翼的地方,将他本就丑得人神共愤的脸又丑化了几分。

她立马就认出这是那个叫丑九的人。

实在是丑得太深刻了。

他身材瘦削,中等个子,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褐,脚下穿的是一双破了个洞露出脚趾的布鞋,很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

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是受到老天眷顾的。

他就像一件造物主不小心弄出来的残次品。

卢阳睁开眼的时候,丑九就已经发现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提着她一路到了柴房,脚一踹便将门给踹开。

他踹门的动静那般粗暴,将她放在地上时却又古怪的轻柔,还很体贴的将她俯面趴在一捆木柴上。

这样她后背的鞭伤便不会被碰到。

卢阳不明白丑九为什么会对她突发善心。

她之前在凉亭的时候还扯掉他好几根头发的。

卢阳疑惑的看着丑九。

丑九也怪,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卢阳面前蹲下身来,将她束着螺髻的绸带一扯,那一头青丝便如瀑布般散落。

他抓住卢阳的一绺发丝,似乎是想将她的头发就这样扯下来。

卢阳悚然一惊,他该不会是想报仇吧?

若是扯下这么一大绺头发,岂不是要秃下一块头皮?

这怎么行。

尽管后背灼灼的疼,卢阳还是费力的抬起了手,抓住那绺发丝的根部,不让丑九得逞。

“命都要没了,还管头发?”丑九晒笑。

那也不能让你把我的头发给拔了。

卢阳不松手,抬眼看他。

“还真是个哑巴啊?”丑九和卢阳对视,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却又在须臾间被他敛去。

“看在你是个哑巴的份上,我就当发一回善心好了。但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是死是活看天意吧。”

丑九说完便松开了卢阳的青丝,起身离开。

一步都没还迈出去,左脚裤子却被一只小手给抓住,让他迈不了腿。

他低头一看,卢阳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瞳仁乌黑明亮,此刻却满是水盈盈的雾气,眸中带着祈求的神色。

却是卢阳听到他说的话后,突然明白过来,也许这个人是她目前唯一能求助的人了。

她怎么能不紧紧的抓住。

卢阳艰难的向丑九爬去,双手死死地抱住丑九的小腿,希望这个人能再发发善心帮助她。

她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哑婆婆被自己连累挨了打,恨自己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再帮她。

再不找人去救绘娘,绘娘会死的。

求求你,帮帮我。

帮帮我。

第212章 不可能

丑九俯视着卢阳,不是看不到卢阳眼中的哀求,但他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的伸出右脚往卢阳肩上一踹。

他的脚力很大,轻易便将卢阳给踹到了一边。

“我不喜欢别人得寸进尺!”丑九的语气冰冷。

没了卢阳的阻挡,丑九很快便出了屋,砰的一声把门也给关上了。

听那番动静,他好象还拿了柴房门上挂着的锁头,把门给锁了起来!

卢阳被他那一踢,后背硌到了地板上的几根木柴,疼得她差点没死过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丑九离开。

她忍着剧痛翻过身来,一步步爬到门后,途中突发奇想,写下了几个字,又拣了根趁手的木柴,照着木门‘砰砰砰’的敲过去。

声音在空旷的庄子里来来回回的飘荡着。

也就是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丑九才刚刚走到那个行刑的小厮那里。

他抽完了剩下的七鞭,哑婆婆年迈,早已承受不住,躺在那里动也不动,若非她还有呼吸,都要让人以为她被打死了。

小厮正想着是将哑婆婆丢在这里不管,还是将她弄进屋子里去,见了丑九便要与他说话,卢阳的敲门声便在此时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小厮看着柴房的方向问丑九,“她醒了?”

丑九摊了摊手:“我将她扔到柴房的时候就疼醒了,想让我别关她,我不肯,应该是故意敲门想让人将她放出来吧。”

“借她两个狗胆!”小厮很生气,气冲冲的要去找卢阳算帐,看那样子是想将卢阳再抽几鞭,好让她赶紧闭嘴。

“一事不烦二主,还是让我去看看吧。”丑九不知什么原因拉住了小厮,还用下巴指了指哑婆婆,说道:

“这个老的,总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在这里吧?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你还是问问你家主子,万一你家主子无心伤她性命,也免得到时候你家主子怪你下手太狠。”

小厮想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他家小主子倒还好,他家老爷可是抠门到了极点。

如果真的打死了哑婆婆,指不定他家老爷就要怪他,平白弄死了一个能干活能挣钱的下人,吃一顿挂落是小,怕就怕老爷会让他赔偿损失,他还指着每月那一点月钱过活呢。

“对对对,我是要去问上一问。”小厮一脸感激,“今儿可真是太谢谢你了,那我就去找我家少爷了,那小丫头的事情就麻烦你了啊,可别让她再七敲八敲的了。若是让几位少爷听见,影响了少爷们的兴致,我们几个都要挨骂。”

丑九笑了笑,愈发丑得不堪入目,那坑坑洼洼的脸就像癞蛤蟆的皮。

小厮瘆得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连忙走了,不敢再多看丑九一眼。

丑九也不在乎,径自转回了关着卢阳的柴房前,抬起一脚本欲将门踹开。

可一听卢阳还在敲门,那人一定就在门后,这一踹恐怕正好将她踹个正着,便收回了脚,恶声恶气道:“给老子消停些,再敲,老子弄死你!”

门后一时没了动静,丑九得意的嗤笑起来,“算你识……”

相字还没出口,比之前还要响的‘砰砰’声骤然间又响了起来,显然是没将丑九的话放在眼里。

丑九火冒三丈,但他仍然没有踹门,而是一脚将绣迹斑斑的锁头给揣断了。

里面听到动静的卢阳猜他下一脚肯定是要踢门,急忙忍着痛往旁边移开了些。

果然这个粗鲁的人又如之前那般,‘砰’的一声把门踢开。

丑九原想好好教训教训卢阳,让她不要再做这种无意义的举动,真惹怒了那几位公子哥,她一个小哑巴,就是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在意。

可他的目光却被地上几个腥红的大字给吸引了。

“求求你们救救我娘!”

这几个字又红又腥,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就这样醒目的印进丑九的眼里。

倒不是这几个血字打动了他,而是那个感叹号让他震惊,他甚至有些急切的冲到卢阳身边,俯身挑起她的下颌左右端详。

他的眼神太热切了,卢阳不喜欢这样直勾勾的眼神,而且他离自己也太近了些。

虽说这屋里没有烛火,可今晚的月亮圆啊,还有满天的星斗挂在夜空中,柴房的门又开得那么大,如水一般的月光洒进来,她想看不清丑九都难。

她甚至可以隐约看见他脸上像蜂窝一般粗糙难看的皮肤。

可他的手劲大得出奇,卢阳想离他远一些都完全无法挣脱,下巴被他擢住,竟是一点也躲避不开,心中不由大急。

会是她么?真的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除了那个又聋又哑的女孩子,他再也没有见过别人写字会用上这个符号,那个女孩子写字与别人不同,喜欢在末尾添上这种他见都没见过的符号。

丑九盯着卢阳的眼睛,就这样不错眼的看了她好一会,看她都要吓哭了,又大又圆的杏眼中盈满了恐惧的泪水,他才失望的放开她,眼里的波动渐渐平复下去,再无波澜。

不可能是她。

她是聋子。

可这个丫头不一样,方才他踢门之前说的话,她分明听见了,否则也不会在他说完话后停止敲门,过后又突然加大了敲门声,而且这丫头还是个瘸子,可那个女孩子却不同,她的腿脚并无异常。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她那样乐观胆大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他吓哭。

还记得多年前,他曾经拿利器刺向她的咽喉,哪怕要死了她都没有露出一点恐惧的神情。

真是笑话,难道因为她也是个哑巴,他就一次次升起了不该有的同情心?

不行。

他不允许自己有心软这样无用的情绪。

那个女孩子分明在多年前就已经被她的家人当成妖女关进了庵堂,后来不知所踪,而那个庵主听说是一个杀人狂魔,想必她早就遇了难。

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可过后几年,无论他的人怎么查,也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定然凶多吉少。

那个薛家,他也有派人继续盯着,却在一年后,发现薛家的大小姐已经除名,从薛阳变成了薛妍,满府的人都当薛家大小姐亡故了,连提都不让提起。

第213章 憋回去

如此凉薄的家人,让他深感不齿,从此,他便没有再让人盯着薛府的动静。

如果她真的还活着,被自己的父母那般对待,怎么可能还回来找他们,还为了救她的娘不顾自己的生死?

一定不是她。

卢阳看眼前这人的眼神变幻不定,从惊疑到激动到怀念到探究复又到沉静,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

眼看着他又要起身离去,卢阳连忙扑上去抱住他的小腿,这一回是打定主意,不管这人如何踢她踹她都不撒手。

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她真的没有多少力气再去敲门了,这人一走,她肯定坚持不住,那还有谁能救绘娘?

“放手!”声音凉薄,带着冷冷的警告。

卢阳抬头去看他,坚定而执着——不放就是不放。

敢威胁我?丑九本就丑陋的脸露出一抹狞笑,抬脚照着卢阳的胳膊就踢。

一脚一脚的对着同一个位置踢,就是个大汉也受不了,更别说卢阳这具小身板。

她疼得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张着嘴无声的喊,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但她愣是没松手,胳膊疼得早就麻木了,脑袋也越来越沉重,她费力的仰头看着丑九,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么哀哀戚戚的望着他,求他:帮帮我,救救我娘。

我父亲快死的时候,我也这样求人,可谁帮我了?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可该死的现在我竟然心软了!

就因为这丫头为了救她娘,连命都可以不要。

或许,如果,万一她真的是那个女孩子呢?

丑九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踢卢阳的动作,脸上一片冰冷,说出的话却终于有了一丝人情味,“你娘在哪?”

他这么一停,卢阳才发觉右胳膊疼得连抬都抬不起来,她想写字都写不了,可这人好不容易有了要帮她的意思,她就是再痛也得写啊,于是她颤颤巍巍地把手绕到后背上沾了些血迹来写字。

就这一个小小的举动,愣是把卢阳疼出了一身的冷汗,花去了十几息的功夫略缓了缓,又怕血迹会干,强忍着疼痛写道:“我娘受了重伤,高热不退命在旦夕,求求你帮帮我,给我些退烧的药,救救我娘,可以吗?”

她满怀希冀的看着丑九,左手却仍旧紧紧地抓着他的裤脚,生怕他跑了。

丑九对她的举动不予理会,他蹲下来,低着头看卢阳写的字,看完之后他问卢阳:“你娘在何处?伤在哪里?”

有希望了!

“在后面七八里地有个桃树林,我娘的肩膀上中了一箭,流了好多血,还染了风寒,高热不止。”她紧张的盯着丑九,眼里充满了恳求。

只要这个人肯救绘娘,她就是被踢死在这也无所谓了。

卢阳的眼睛很有灵气,她就是不说话,那眼里透出的意思,丑九猜都能猜出几分来,他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是这个丫头非要缠着他救她娘。

想让他帮她,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左右也没有把她胳膊踢断,他已经脚下留情了。

“等着。”

丑九的话很简短,卢阳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看他把视线放在她抓着他裤脚的左手上,她才明白他是让她在这等着,可卢阳又担心他会一去不复返,那她不是白白挨了这么多脚了?

丑九却不和卢阳多说,眼里的不耐简直不要太明显了。

这人的气势好冷、好强。

明明长得那么丑。

卢阳哆哆嗦嗦的把手缩回来,只好寄希望于丑九会说话算话。

等丑九走了以后,卢阳才想起来,丑九其实压根没答应她什么啊!她怎么能被他一个眼神就吓退了?!

卢阳后悔得要命,发现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便爬了出来。

她这么一动,背上的鞭伤便像要撕裂开来一般,疼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右胳膊又被丑九踢得又痛又肿又涨又麻,每爬上一步都让她疼得好一阵痉挛。

她才堪堪爬出十来步的距离,一声冷哼就响了起来。

卢阳一惊,还没等她抬头去看,就已经被丑九抓着胳膊拎了起来,一把扛在了肩上。

对于卢阳不听他的话擅自爬出来,丑九似乎非常生气,还故意在卢阳的痛胳膊上狠拍了一下,真真要把卢阳疼晕过去。

她两眼泪汪汪。

“憋回去。”丑九提着一盏羊皮灯笼,阴森森地威胁她:“想出去就装死人,一旦被察觉,我就让你变成真的死人。”

他的语气太过无情,太过阴森,卢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十分乖巧地装起死人来。

被丑九这么一吓,卢阳一路都紧张得要命,可一直到出了柳浮山庄,根本一个人都没有碰到!

这个人真是可恶,竟然这么吓她,害她紧张得心跳加速,脑袋似充血了一般要炸开来了。

丑九看卢阳偷偷地在瞪他,一副敢怒又不敢言的模样,莫名的有些解气。

都说了让她等着,竟然敢跑出来,就该受点惩罚。

至于他能这么简单的带出卢阳,那是因为他和游三的那个小厮说了,卢阳不听话,被他踢了一脚,抗不住竟然没一会就断气了。

那个小厮便悄悄的告诉了游三,游三哪会在意一个小哑巴,问都没详细问便一脸晦气的,让他赶紧将人丢到后山去挖个坑埋了。

丑九便说,这人是他不小心踢死的,本就是他犯的错,怎好再麻烦别人来帮他擦屁股,就这般将埋人一事又揽了过来。

竟没有人怀疑他。

哪怕有些人在心里犯嘀咕,也会想偏了去,以为他是想将人家小姑娘拉到后山败败火,保不齐就打着玩死人家的主意。

不管别人怎么想,丑九都将卢阳顺顺利利的带出了庄子。

直到看不见山庄了,丑九才往卢阳说的桃树林跑去。

他的脚程很快,可以用健步如飞来形容,就这么扛着一个人急奔,对他来说好似轻如无物一般,依然面不改色,让卢阳无比羡慕。

这个人的轻功倒是不错,这么快的速度,都快赶上自己用翅膀飞行了。

卢阳紧紧地抓着丑九胸前的衣裳稳住身形,就怕被甩下去。

丑九自出了庄子,根本连虚虚的圈住她的腰都不肯,如果不抓紧些,卢阳估计早就从他肩膀上掉下去了。

第214章 自作多情

到了桃树林小茅屋的时候,丑九嫌弃地把卢阳扔下来,幸亏卢阳有先见之明才没有让背着地,不然又要受一场罪。

这个粗鲁的人!难道她是麻袋么?把她好好地放下来会死掉么?

如今却不能得罪此人,卢阳忍气吞声的装做没事人的样子,把门推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让丑九先进去。

丑九进屋环视了一眼,把灯笼放在木头桩子上,也不再理会卢阳,而是察看了一番奄奄一息的绘娘。

好在慕连起只想拿绘娘刺激薛东源,命人射出的只是根普通的竹箭,没有贯穿肩膀,饶是如此,鲜血还是浸透了绘娘身上的湖蓝衫子,看着好不吓人。

丑九先把匕首放在烛火上烧红了,就用这烧红的匕首将绘娘肩膀处,箭伤边沿的皮肉割开,把箭头取了出来,又清洗了伤口,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将瓶里的药粉撒在伤口上。

整个过程,丑九面无表情,反而是站在一旁咬牙撑着的卢阳,看得冷汗涔涔而下,好象疼的是自己一般。

“我会留药给你,你自己看着一两天换一次药。如果明天还不能退烧,药就不用换了,准备后事吧。”

丑九没有温度的话把卢阳吓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

她四处寻找着,没有找到可以写字的东西,便有些失控,眼泪立时夺眶而出。

她不只没用,还总是连累别人,如果不是她救了慕连起,就不会有这后面一连串的变故,铭儿和陶儿不会死,绘娘不会受伤,二叔也不会被油烹,芙蓉也不会……

可最让她难过的,是她对慕连起根本恨不起来。

她和绘娘被关在小黑屋三天的时候,就曾经一遍遍的问过自己,如果回到慕连起落崖的那天,她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还会不会去救他。答案是:会,而且同样会不顾一切的去救慕连起。

他尽心竭力的护了她三年,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慕连起死在悬崖下,而不去救他。

她恨的是薛东源。

这个人才是罪魁祸首。

可绘娘却爱着这个罪大恶极的人,此番绘娘又亲眼看见他为了救她,能舍出命去,怕是要将薛东源爱到骨子里去了。

多讽刺。

可说到底,两个侄儿的死,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有绘娘,二叔,芙容……

如果绘娘死了,她也不必再活下去了。

卢阳再也站不住脚,一下瘫坐在地,泪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那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的往下滚落。

“哭有用吗?”丑九在一旁抱臂冷笑,“想死的话现在就去死,我的药可比你的命值钱。”

好无情的人。卢阳抹去眼泪,也不再哭了,她趴在床沿,扭头看着丑九,指了指自己的后背,眼里又流露出帮帮她的神情。

虽然丑九的话不好听,可她知道,他这是在激她。

不到最后关头,她不可以被打倒,绝对不可以。

背上的鞭伤如果不处理,她的身体会扛不住的,那还怎么照顾绘娘。

卢阳这么快就转变了心态,让丑九微微有些侧目,所幸药粉还有,丑九也不希望自己难得发一次善心,却没有把人救回来。

他也不多说废话,探手一伸,将卢阳身上穿的粉红云罗对襟褙子,连同里面的大袖衫和裘衣从后面撕开,一直撕到了后腰处,只余下了一件贴身的抹胸,也被丑九用匕首割开。

卢阳下意识的双手环抱在胸前,紧紧护住胸前的衣服,怕露了春光,身子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丑九粗鲁的动作给吓的。

她的背上有两条触目惊心的伤痕,深深浅浅的,如一条蜈蚣狰狞的盘距在她的背上。

丑九丝毫都没有耽搁,用事先带来的药酒给卢阳清洗伤口。

药酒一洒在伤口上,疼得卢阳连脚趾头都缩了起来,嘴也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衣裳,汗如雨下。

好不容易挨到清洗好上完了药,卢阳已经面无人色,虚弱得似乎随时都能死过去。

丑九又嘶啦一声将卢阳下身穿的浅蓝色玉裙,撕了一大块下摆来,又撕成了条状,示意卢阳将胳膊抬起来。

卢阳忍着羞臊,用嘴巴咬着被丑九撕坏的衣裳,好歹遮一遮前面,这才抬起胳膊。

丑九见她扭捏,冷哼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卢阳自作多情。

他将布条从卢阳的胸前绕到后背反复几次才包扎好。

许是为了表明自己对卢阳没有任何想法,他竟然将卢阳的破衣服也一同包扎进去,看起来简直不要太奇怪。

据卢阳估计,丑九八成是担心她会因此而要他负责,所以才这样马马虎虎的,就连清洗伤口和上药,他的手都根本没有碰到她的皮肤。

包扎完后,丑九皱着眉头一脸不耐地,把卢阳抱到绘娘的身边趴着,两人中间抽了些稻草隔住,他把能用到的东西都放在卢阳的手能够到的地方,便打算提着灯笼回去。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临走前看见卢阳忐忑不安又隐隐带着几分依赖的眼神,他到底还是把灯笼留了下来,自己趁着月色飞一样的跑回了庄子。

卢阳又疼又倦,很想闭着眼睛睡一觉,又记挂着绘娘的伤势不敢闭眼,时不时的给绘娘擦拭额头,喂水,绘娘迷迷糊糊的,即使是嘴里发出些听不清的呓语,也能让卢阳安心不少。

*

大同,薛府。

薛东源和薛东海一家都被抬了回来,徐安连同武馆内的人几乎都被安排进了薛府,薛府开启高度戒备模式。

几天前的一场变故令薛府的下人奴仆吓破了胆,薛东源把人都基本或卖或打发走了,只留下了几个近身服侍的,这几人的身世,早就被薛东源过了几遍,薛东源很放心。

让薛东源十分信任的内院大管事徐方氏也幸存下来。

因几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一个鲁大夫已经不够用了,张管家便又去请了别的大夫,替薛东源等人诊治。

忙碌过后安置下来,薛东源已经筋疲力尽。

第215章 要疯

他腿上的伤看着吓人,其实并没有伤到重要的筋骨,带着血槽的箭簇早就让他用内力震碎了。

薛东源为了将天女散花练至大成,手法的速度已非常人可见,要藏起碎片,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他又在双方动手之时点了止血的穴道,只要将养一阵便可以恢复如常。

可他现在心急如焚,哪有时间静养。

想到卢阳和绘娘突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飞走,薛东源的眼皮就直跳。

他是知道卢阳有些古怪的,也知道她每十天半个月就会在夜里出府一趟,但他只以为卢阳真的是轻功好,因此他根本不知道卢阳竟然会飞。

还好当初给她吃下了月缠丝,不然还真抓不住她。

不过卢阳的这手飞行之术,显然是不能持久的,也不知她们母女俩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

绘娘又中了一箭,那般苍白脆弱的可怜模样,令他想起来就心痛万分。

薛东源发了狠,把张管家叫来,吩咐道:“你去备几辆马车,把东海他们都送到京都的宅子里去,越快越好。”

张管家面色一惊,迟疑道:“可是二爷的腿……”

“多垫几层褥子就好了。”薛东源不在意的说道:“这里不安全,我现在需要人手去找绘娘,没有余力再分心了。”

张管家还要再说,薛东源凌厉的眼神一扫,他便噤了声,恭敬的退了出去。

薛东源连夜让几个好手要将薛东海等人送走,哪知道孟氏根本不愿意,死活不肯让人搬动重伤昏迷的薛东海。

“滚,都给我滚!”孟氏红着眼睛,披头散发,柱着把长凳护在薛东海的床前,“害死了我儿,还想来害我男人,门都没有!”

几个被吩咐来‘请’薛东海离开薛府的打手,面上都很为难。

“二夫人,您冷静冷静,我们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二爷好啊……”

“闭嘴,我不想听!”孟氏见他们还要靠近薛东海,将长凳一抡,险些打中其中一人的脑袋,吓得他一缩脖子,又不敢对孟氏无礼,脸上的神情就很不好看。

另外几人也讪讪的,他们好话说了一罗筐,可孟氏急红了眼,一句也听不进去。

“休要拿话哄我!我男人伤重垂危,此时若要搬动,就是在害他性命!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你们休想再让我失去丈夫!谁要敢碰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长得人高马大,彪悍起来竟像个女汉子一般,十分不好惹,众人口中发苦,只好又去回禀了张管家。

张管家正忙着安排薛东源外出寻妻事宜,一个头都两个大了,哪有功夫去劝说孟氏,便将此事告诉了薛东源。

薛东源一听,想起自己对弟弟一家做的事情,一时半会怕是解不开他们对自己的怨恨,既然如此,索性就狠心到底,“她不肯就打晕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将她们和东海一起送回京都,留在这里,是想等死吗?”

他都这么说了,张管家自然没有二话。

薛东源迫不及待的坐着藤椅,由两人扛着,带了剩下的人兵分几路去寻找绘娘,至于薛妍这个女儿,再怎么样也比不过绘娘在他心中的份量,自然是要排在后头。

*

一路撤走的慕连起等人,在一个隐秘的山洞里汇集到了一处。

范宏摆了摆手,其余人等都去山洞外守着,只剩下他和慕连起两人。

慕连起的脸色很差,还有几分魂不守舍。

在卢阳带着绘娘飞向高空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隐隐闪过一个画面,可惜太快了,他没有看清楚,只觉得十分熟悉,仿佛自己曾经也那样飞过一般。

最近几天,越来越多模糊的画面会莫名其妙地在他脑中出现,让他时不时的走一下神。

他想起曾经在崖下见过的那个黑衣小姑娘,她究竟是怎么把他从那么高的悬崖下救上来,又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他送到云边镇的医馆,到现在他也没有弄明白。

范宏的说辞明显是哄他的成份居多。

什么真龙天子,什么他就是天命所归的皇帝,所以才会有人在他危难之时突然出现救他一命。

骗骗小孩子还行。

这种事情可真是匪夷所思。

他下意识的捏了捏袖袋中,那颗卢阳留在医馆当诊金的南珠耳坠,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让他极为震惊的想法。

难道救他的黑衣小姑娘会是巫且闲和薛衡的女儿?

两人的体形还真有些相似的。

那天夜里太黑,灯笼的光线又不够明亮,他只记得巫且闲的两个女儿,一个美艳得不可方物,一个相比之下却普普通通。

就是那个不怎么起眼的女孩子,拼命的爬向他,眼里的神情除了难过之外,更多的却是对他的失望,她为什么会露出失望的神情?

那眼睛为什么会越想越觉得熟悉啊?

为什么会把她的眼睛和黑衣小姑娘的眼睛重合在一起!

真是要疯掉了。

慕连起狠狠的揪了揪头发。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不说出来?以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自己就算不能放了巫且闲,也会放了她的啊,也不会将她的姐姐还是妹妹给送走了。

算了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去猜测是不是同一个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现在十分后悔,“早知道就听宏伯的,不应该为了折辱薛衡而耽误了杀他的最好时机,是我低估了薛衡,这一次不但没有把他除去,还害得我们损兵折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范宏心里在滴血,却还要先安慰慕连起:“胜败乃兵家常事,公子不必太过自责。”

他的本意是要将卢阳和绘娘一起烹死在油锅里,他也知道卢阳不似常人,可他不知道卢阳被绑成那样还能飞行,更加不知道她在白天也能使出那样的妖术!

就这么让她跑了,还把巫且闲那个贱妇给带走了!

这个祸害!付鸣广不是说她没几年好活了吗?那她怎么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还不死?

她怎么就不死?!

有这么一个会妖法的妖女存在,天知道以后会不会对慕连起造成什么影响。

真是气死人了!

范宏默默的咽下了一口老血。

两人很快就收了那百转千回的心思,商量着要怎么躲避官府的耳目,尽快赶回成都府去。

反正宝藏已经到手,也是时候大干一场了。

至于落在石岩沟崖底的玉玺,当然要尽快找机会拿回来。

*

回到庄子的丑九,向那个小厮交待了两句,让他告诉游三,说已经把人埋在后山了,事情就这么揭了过去。

第216章 堵心

这个庄子里,光单独的院子就有好几个,房屋加起来怕有五六十间,多的是地方住,丑九就自己寻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他盘腿坐在一张简陋的栗色架子床上,摒除杂念,静心凝神,默默地运转功法,以期有所突破。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

天边突然响起一个又一个炸雷,随之而来的狂风暴雨,把窗棱都拍打得乒乓作响,动静也愈来愈大。

丑九连运转了几个大周天,才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无波无澜的心底竟隐隐有些浮躁。

他记得那丫头躺的地方在木窗子下方,那个窗子又破又旧,一点遮挡的东西都没有。

丑九微微皱眉,对自己的心思十分不解,他一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那丫头会不会淋雨与他何干?

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又坐回床上,此番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非常恼火又疑惑的。

这段时间他只有夜里才能避人耳目练功,不想浪费一点时间在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

窗外雷鸣闪电狂风大作,雨越下越大,天都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以倾倒之势在往下倒着漂泊大雨。

过了许久,小房间的门悄悄的开了。

丑九一脸阴沉地从房里溜了出来,一路潜到一间存放着被褥等物件的房间里,翻出了两床被褥,又打包了几件旧衣服,裹了盏油灯并几样小一些的用具夹在被褥里头,打着一把油纸伞,偷偷的离开庄子往桃树林跑去。

罢了,好不容易发一次善心,总要送佛送到西才是。

他的药确实是很珍贵的,不能浪费。

等他来到桃树林的时候,茅屋里一点灯光都没有。

他推开门,正好一道闪电划过,卢阳挡在窗前浑身湿淋淋的模样便印入了他的眼里。

一股说不清的愤怒涌了上来,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大步跃到床前,要将卢阳拉下来,卢阳却死死的抓住了窗棱的边角直摇头。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卢阳指着破烂不堪的窗户和窗户下床上躺着的绘娘,比划着,意思是她不能走开,否则会淋到绘娘身上。

丑九压下满腔的愤怒,将沾了雨水的那床被褥扯了过来,堵住窗子,强硬的把卢阳拽了过去。

卢阳却软软的倒在他的臂弯里,眼睛也紧紧的闭了起来,竟是没有意识了。

“娘的!”丑九气急败坏,爆了声粗口。

他看着昏过去的卢阳,脑门上的青筋直跳。

死丫头,这么湿淋淋的让他怎么弄?

不给她把湿衣裳换了,她肯定要染上风寒,以她这么弱的身子,明天估计就是个尸体了。

那他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真他娘的晦气!

丑九恼火得要命,却还是忍着不耐去脱卢阳身上的衣裳。

可他不愿意多看卢阳身上的春光,给卢阳扒衣服的时候是扭过头的,一只手就那么胡乱的拉扯着湿衣裙。

无意中碰到了卢阳的胸前。

十三岁的小姑娘,胸前已经有了些起伏,然而丑九却很有分寸的没有碰到分毫,他碰到的是一个手感和形状很熟悉的东西。

这是什么?

丑九转过头,眼神清明,毫无杂念,紧紧的盯着卢阳用络子挂在胸前的一个血色玉瓶。

看见玉瓶的刹那,丑九的瞳孔猛然一缩,显然十分震惊。

这不是他给那个小女孩的玉瓶吗?

他此番独自出山,为的正是寻找这个失踪了七年的传世玉瓶,怎么这玉瓶会在她的身上?

丑九惊讶、错愕了许久。

看着卢阳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下来。

原来真的是同一个人。

原来玉瓶一直在她身上。

原来她还活着。

真好。

丑九的神情越发柔和。

这倒应证了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是这络子怎么与从前那根不同了,若非如此,他上一次在为她上药撕开她的上衣时,也不会发现不了。

他将玉瓶拿在手中看了看,这一看之下,不可避免的看见了卢阳胸前的那块,曾经被当胸射过一箭之后留下的伤疤,也看见了她身上痘痕遍布的肌肤。

怎会如此?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去看卢阳的右腿,果然发现她右小腿上有一块极大的疤痕,且她的右小腿很纤细,明显是伤到了筋脉,才会阻碍小腿的生长,变得这般纤细。

她这些年到底受了什么罪,为什么会凄惨至此?

他的人只说她当年受过伤卧床养了一段时间,好了之后便被当成妖女关进了庵堂,根本就没有说明她受了什么伤,难道这伤是他将她撇在灵丘之后造成的?

丑九呼吸一窒,竟罕有的升出了几分愧疚。

如果当年……

也罢,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如今自己救了她和她娘,也算是补偿她了。

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卢阳的右胳膊,看到那瘦弱的胳膊上,留着一大块青青紫紫的印迹,明显是自己在柳浮山庄时将她踢成这样的。

她当时一直在哭,想必疼极了吧?

丑九莫名有些堵心。

*

等卢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丑九早就回了柳浮山庄。

外面还在滴滴哒哒的下着雨,雨势倒比昨晚要小了许多。

卢阳摸了摸绘娘的额头,万幸没有昨天那样滚烫了。

她趴在床上,盖着一床温暖的被褥,身上的湿衣服都被换掉了,穿着的明显是大人穿的衣裳,背后的伤口也被重新包扎过,连痛楚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本来抬都抬不起来的右胳膊,也没有昨天那般疼痛,好生奇怪。

卢阳抬头就能看见放在木头桩子上的一壶水,一个木碗和两块干粮,还有一瓶药。

丑九这人虽然有些心狠,让卢阳很有些发怵,可卢阳现在却对他十分感激。

昨夜那样大的风雨,她没有力气也不敢移动绘娘,一时也找不到东西来挡住窗外飘进来的雨,情急之下才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挡的。

当时全凭着一股意志力在支撑着,身体早就抗不住了,若非丑九突然出现,自己肯定熬不过来的。

还好,丑九出现的及时。

卢阳很高兴,自己又活了过来。

第217章 惊艳

不知道是不是丑九的药真的很好,过了两天,卢阳已经能自己慢慢的下地走动。

绘娘仍旧昏迷着,却已经退了烧,伤口也没有感染的迹象。

卢阳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只可惜外面还下着雨,不然她还真想去摘点桃子来解解馋。

卢阳看着自己身上宽松的衣服,想到那日昏迷之后,肯定是丑九帮自己换掉淋湿的衣服,脸上就有些不自在。

她全身上下,除了脸和脖子上的皮肤能看,身上因薛东源总是迟迟不肯给她解药的缘故,会长很多小水泡,又痒又疼,她醒着还能忍住,睡着了却会不由自主的去抓去挠,哪怕她有一点指甲就剪了也会挠破。

挠破过的水泡,便会留下疤痕,有点像长过青春痘后留下来的痕迹,虽然颜色较浅,却也实在有碍观瞻。

而且她身上不只有难看的印痕,还有胸前后背那道箭伤留下的疤,更别说她那有些畸形的右脚了。

真是惨不忍睹呀。

不过她现在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么?卢阳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番。

都过去两天了,丑九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又或者是他怕自己会缠着他让他负责,所以不敢出现了?

第一次为她换药,他可是一脸嫌弃的不得了的样子,碰都不愿碰到她的。

卢阳仗着自己身体比绘娘好,受的伤也比绘娘的轻,又不知道丑九还会不会来,舍不得把丑九留下的干粮拿来吃,都弄碎了泡软了喂给绘娘,如今也所剩不多了。

卢阳走到门边,打开了门,看着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有些犯愁。

地上到处都是积水,一洼一洼的,雨滴落在上面,溅起一串串涟漪。

雨幕如烟雾般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看见眼前的几株桃树,树上结着零星的诱人的三俩个桃子,许是这片果树的主人没有摘干净,漏下来的。

卢阳舔了舔唇角,肚子里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饿得两眼发昏,越看越觉得桃子在向她招手,她回首看了看,满屋也找不到可挡雨的东西,不由默默的叹了口气。

再回首时,雨幕之中却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身材瘦削,中等个子,相貌丑陋,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正快速的向她走来。

这个时候能来这里的,除了丑九不作第二人想。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前一眼还看见他在五丈开外,后一眼他已经快到近前了,且那鞋面上竟还是干的,一点雨水都没碰到。

真是奇哉怪哉。

卢阳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一看见丑九眼睛立马便亮了起来。

吃的来了!

她连忙指着桃树枝桠上结的桃子冲他比划:要吃。

丑九的脚步顿了顿,伸手摘下了两颗桃子扔给卢阳。

卢阳接过,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把桃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张嘴就咬了一大口桃肉下来,囫囵吞枣的几口就将一个桃子吃了,一边还不忘请丑九进屋,十分狗腿的接过他的油纸伞放在了屋檐下。

茅屋很小,一眼就能将屋中景物尽收眼底,丑九凝眉看着木头桩子上的碗,碗里还泡着一点干粮碎屑,碗边还剩半块干粮,脸上的神情便沉了下去。

她没动干粮!

卢阳一直在观察着丑九,一看他这表情,也猜不准他是因为什么事情突然就生气了,连忙一拐一拐的走过去,把木头桩子上的东西一鼓脑的搬到床边,又用袖子擦了擦,一脸讨好的请丑九坐。

丑九看了眼殷勤小心的卢阳一眼,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和一个小陶罐递给卢阳。

卢阳眼疾手快的接过,还没打开油纸包便闻到一股肉香味,把她肚子里的馋虫全勾了起来,咕噜咕噜的直叫唤,显示着主人此刻有多么饥肠辘辘。

卢阳是真的饿狠了,飞快的把油纸包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整只煮熟的鸡。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又打开小陶罐,里面盛满了熬得浓浓的粥,也不知是谁做的,好香。

卢阳笑眯眯的和丑九道谢,就在床边坐下来,把油纸包放在腿上,一小口一小口的把粥喝了,然后掰下一只鸡腿就啃,吃得满嘴都是油,两个腮帮子也塞得鼓鼓的。

吃得正高兴呢,偶然间瞥了一眼丑九,发现他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本来让人觉得毫无特色,甚至不堪入目的一双眸子,此时竟变得十分深邃,且神光内敛,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这是丑九的眼睛吗?

他的眼睛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看了?

卢阳被这一发现惊得呛住,一口鸡肉呛在了气管里。

差点没把她给呛死。

咳了好半天才把那口鸡肉给咳出来。

卢阳双眼含泪,再看丑九时,他正斜着眼睛给卢阳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分明是在笑话卢阳,吃个东西也能呛住。

他这么看卢阳,眼白明显比眼黑要多,显得有些凶相,也更加的丑陋。

方才的那惊艳一眼,真的好象是卢阳的错觉一般。

卢阳默默的啃着鸡腿,暗地里还是很疑惑,她不太相信自己是看错了。

丑九没有错过卢阳的反应,但他什么也没说,看卢阳在偷偷的打量自己,便问道:“你身上的玉瓶,哪里来的?”

玉瓶?卢阳的眼睛瞪圆了,一边撕下一块鸡脯肉塞进嘴里,一边光明正大的去看丑九。

她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那他问玉瓶做什么?

是了,他那日给自己换了衣裳,大约是觉得玉瓶漂亮才会有此一问吧?

“我有一个朋友也有这样一个玉瓶。”丑九道:“但他说几年前就遗失了,这些年一直在找它,因此我想帮他问问,姑娘身上的玉瓶是何处得来的,可否割爱?”

他的声音也真是难听得可以,卢阳竖起耳朵,嘴里的鸡肉嚼都不敢嚼,就怕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好容易听了个大概,她又不明白了。

这玉瓶是地摊货么?

难道除了那个倒霉孩子,还有别人有一个同样的玉瓶?

卢阳狐疑的看着丑九,可千万别告诉她,他说的朋友是那个自私的倒霉孩子,那家伙可害得她好苦!

第218章 施舍

“你娘也快醒了,我看你的腿脚也不方便。”丑九斜眼看卢阳,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不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不给你送食物。”

卢阳愣了愣。

他这是用吃的要挟自己?

卢阳歪着头看了丑九好一会,突然站起身,把油纸包放在床边,一拐一拐的走到丑九面前,在他略带困惑的眼里,猛然间伸出油腻腻的手指,往他那坑坑洼洼的脸上抹了一把。

五个油油的手指印亮晶晶的浮在丑九的左脸上。

丑九愕然的看着卢阳,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调皮,这么大胆。

卢阳被他的表情逗乐了,笑得前俯后仰。

没笑多久,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本来以为丑九很可能是戴了人皮面具的,会往他脸上蹭油,也有想看看丑九真面目的意思,谁知道丑九竟然浑不在意的,用袖子往脸上抹了几下,油手印便被抹净了。

丑九的脸却还是那样一张脸,丝毫的破绽都没有,就连那只痦子都牢牢的长在脸上。

卢阳不相信,凑近了丑九细细打量,整张脸,真的一点破绽都找不到!

完全不像一张假脸。

他脸上的皮肤很粗糙,毛孔很大,就像月球的表面一般,一个人的脸能丑成这样,也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难道丑九本来就长着这样一张脸?

卢阳不死心,继续在丑九脸上又是捏又是搓又是往两边拉扯。

这手感也太真实了,边沿也没有起皱或者露出哪怕一丁点异常,哪有假脸做得这么逼真啊。

丑九阴着脸,把卢阳的小手拉了下来。

卢阳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都干了什么,她惊慌的看着丑九,睁着大大的杏眼,双手握拳放在嘴边,一脸‘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打我’的表情。

“想让我不生气,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他一定非常生气,不然他为什么要磨牙?

自己也是太健忘了,竟然忘了他曾经那样踢过自己,差点将自己的胳膊给踢断了,若非自己死死的抱住他,他一定不会帮自己的。

卢阳胆战心惊的伸出手指,在丑九貌似体贴地伸过来的手心里写道:“是一个……”

她才写了三个字,丑九却将手飞快的缩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

丑九垂着眼,卢阳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只觉得他十分奇怪。

过了好一会,丑九才再次摊开手心,让卢阳书写。

卢阳问道:“你怎么啦?”

“没事,你继续写。”丑九面无表情,眼底的那一抹悸动早被他藏了起来。

他不会告诉卢阳,他方才被卢阳吓了一跳。

卢阳的指腹软软的,如一片轻柔的羽毛,划过他的掌心时,令他又痒又麻,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悸,顺着卢阳指腹的划动,一直钻到了他的心底里。

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刹那,骤然加剧,一点也不像平日的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丑九压下心中的困惑,细细的去感受着,卢阳写字时,掌中传来的既陌生又舒适的触感。

感觉还不赖。

很好。

丑九让自己放松下来,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是一个男孩子给我的。”卢阳写道。

给?丑九道:“你确定是他给你的?”他明明记得,是她硬从他身上要走的。

当然是真的,难道这种事情也要骗人?

卢阳白了丑九一眼,两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看没有油了这才从颈间掏出一根络子来,把络子底部兜着的玉瓶拿出来给丑九看,还特意指了指空空如也的瓶内。

随后写道:“这瓶里本来有几片花瓣,味道可好闻了,还能提神醒脑,不过时间太久了,早就枯萎了,你那个朋友的玉瓶,里面也放了花瓣么?”

“还有啊,这玉瓶本来是有一根很结实的红色络子的,但我解开之后不小心给弄丢了,所以我就自己编了根络子出来,和以前那根不一样了。”

卢阳是说了谎的,玉瓶被伍朝晖占去了三年,他嫌络子碍事,影响他观赏玉瓶,早就将络下取下来收好,卢阳拿回玉瓶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根络子。

她不相信丑九的话,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难道是丑九看上她这玉瓶了?所以故意说是为他朋友讨要?

嗯,一定是这样的!

不等丑九回答她又写道:“你救了我和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这个玉瓶真是你朋友的,那我便送给你吧,这样你也可以拿去还给你朋友。”如此,也算投桃报李了。

她写完便要把络子取下,被丑九拦住,“既然是别人给你的,你收着就是。”

不要了?

“是你贴身带着的东西,想必是你的珍贵之物。”丑九道:“既如此,就留着吧。”

咦,这么施舍的口气。

卢阳暗戳戳地看了丑九好几眼,总觉得他这人很古怪,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她都做好了把玉瓶给他的准备,他怎么反而不要了。

丑九的眼角余光早就发现卢阳又在偷偷打量他,也不点破,随她去看。

至于那个玉瓶,左右也在她身上,她日日戴着,显然是十分珍爱,自己也确实亏欠她良多,就让她先戴着吧。

知道了玉瓶的下落,他便没什么好担心的,随时可以再次回来取。

如此,也算是两清了。

其实卢阳很想问一问丑九,是不是认识那个男孩子,又觉得不太可能。

哪会那么巧呢。

茅屋里的木板床搭得较高,卢阳坐回床边,两只小腿悬空,一前一后的晃荡。

不能怪她行为幼稚,实在是腿疼得厉害,多动一动能有助于气血畅通,虽然效果很低,也聊胜于无啊。

许是她的行为太过孩子气,让丑九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皱着眉道:“你多大了?”

卢阳知道他这是在嘲笑自己像个小孩,不是真的想知道她多大了,于是她默默地把腿缩了回来,抱膝坐在床边,右手悄悄的搓着小腿,尽量不让丑九看到。

一幅忍气吞声的样子。

丑九的双眉愈发拧了起来,好似非常的不喜欢卢阳这般小心翼翼的态度,仿佛他是个什么吃人的大魔头一般。

第219章 说故事

“你的腿,不舒服?”丑九这时已经察觉出来,卢阳孩子气的举止,十有八九是因为小腿受过伤的缘故。

看卢阳点了点头,他又问道:“我看你走路一瘸一拐的,是不是以前受过什么伤?”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卢阳可不相信他给自己换了衣裳会看不到右小腿肚子上的伤疤。

不过他既然问了,卢阳只能当他不知情,在他伸过来的手心里写道:“是受过伤。”

“怎么受的伤?”

卢阳抬眼看了看丑九,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对自己的腿伤竟这般好奇。

她随手写道:“我倒霉呗,被人牵怒,逃跑的时候中了一枚暗器,又没有及时医治,所以就瘸了。”

“怎么会被人牵怒?说来听听。”丑九摆出一幅想听答案的表情。

经他这么一提,卢阳又想起了七年前的事。

那个时候,她也才刚来到这个时空不久,一心想回家,根本不知道薛东源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她会流落到谷雨村,也是薛东源故意为之。

如果早知道回家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她便不会一而再的想着要回薛府了。

是她太傻,运气又太差。

怎么就会碰到那个男孩,又傻乎乎的相信他会将她一起带走?

那个骗子,他的心一定是黑的!

卢阳咬牙切齿,“我小时候碰到一个倒霉的小骗子,他自己做了坏事一走了之,却害得我替他受过,凭白受了好几天的惊吓不说,还受了重伤,差点赔上一条小命。”

“什么时候的事?”丑九问道。

可惜卢阳没有看他,并不知道他在卢阳说小骗子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有几分僵硬。

卢阳将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七年前的腊月。”她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丑九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不由又有些堵心,“具体呢?”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反正她现在有的是时间,说说也无妨。

卢阳理了理思绪,真真假假的写道:“我小的时候被人拐走过,一门心思想着回到父母身边。那天我才刚到灵丘,却正赶上了一场热闹,被当成坏人给抓了起来,有一个小男孩救了我,还说会带我离开。”

“可他在夜里不声不响的走了,将我一个人撇在灵丘,因抓我的人见过我的相貌,便派出了好些人来寻我,要将我抓去见官。”

“我害怕得连门都不敢出,要不是我躲在一颗空了心的老树干里,我当时就要被他们给抓走了。”

“可我很饿,挨到晚上实在忍不住了,便偷偷的出去找吃的,却在路上碰到了一个秀才,他骗我说只要我帮他找到一个什么大夫,就请我吃一大碗汤面。”

“我当时饿的根本没有细想,只想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所以我相信了他,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大街上,在一处街口,恰好碰到了要抓我的人,他们和秀才打招呼,我才知道秀才是诳我的,秀才分明和他们是一伙的!”

“我立马转身就逃,却在一条胡同里被一个妇人给带走了。那个妇人见我是个哑巴,将我扔到了一家青楼里,后来我又被青楼里的一个纹身师给抓走。”

卢阳想起这个时空的称呼应该是不一样的,于是她改写道:“不对,应该是刺青师傅,那刺青师傅说我的皮好,还说他已经研究出了一种可以洗掉刺青的药水,能反复在我身上刺青,但那个时候,刺青师傅已经抓了一个少女在刺青,没有功夫管我,便把我绑在一旁,我就这么听了四天少女的惨叫声。”

卢阳伸出四个手指头,一边写字一边配合着动作,还有她脸上各种生动的表情,本来应该是很赏心悦目的,却不知怎么的,好象戳到了丑九的痛处,他脸上的神情有点不太自然。

卢阳以为丑九是觉得自己在瞎掰,便十分严肃的写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丑九回过神来,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就发生了你绝对想不到的事情。”

看卢阳一副你快问我,你快问我的小模样,丑九配合的问道:“是什么事情?”唉,真是让人不怎么舒服的配合。

卢阳像讲故事一样,一笔一划十分缓慢的写道:“那个被刺青师傅抓来的少女,根本就是个杀手!”她抬起头,眼睛睁得溜圆,看着丑九做出‘怎么样,你是不是绝对想不到’的神情。

如果不是他精于观察别人的表情,丑九真的要怀疑卢阳是在讲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了。

他有些郁卒的说道:“确实是想不到。”

卢阳这才满意了,接着写道:“那个少女要杀了刺青师傅,我怎么可能答应,我可再也不想被这些倒霉鬼连累了。”

她一幅倒霉到了极点的表情,“多亏我机智,一察觉出少女要杀刺青师傅,便故意弄出些动静来,阻止了她的行动,可是我虽然阻止了她,却被她给恨上了,当天夜里与她同榻而眠的时候,她一个人霸占着一床被子,连个被角都不分给我,害我染了风寒,第二天就头晕脑涨看不住她了,结果她还真就把刺青师傅杀了!”

丑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干巴巴的接口道:“所以,你又倒霉的被牵连了?”

卢阳直点头,对丑九竖起了大拇指,一副你真聪明的模样,又写道:“我和她都被关在地牢里,她可硬气了,不管别人怎么用刑,都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当天晚上便有人来劫狱,行刑的人都跑去帮忙打架了。”

“我趁机逃走,结果那个少女却让他的师伯杀我,朝我扔了一大把暗器,幸亏我跑得快,只中了一颗,那一颗暗器便是害我瘸了腿的元凶。”

“为了抠出暗器,大夫挖去了我一大块皮肉,连筋也伤了,所以我才会瘸的。”

听了卢阳一番话,丑九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觉得心中各种不是滋味。

尽管卢阳只是三言两语的带过,他却好象看到了当年小小的她受了多少磨难,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多疑和冷漠,才会把她一个又聋又哑的女孩子丢在灵丘,害她身残,受尽艰辛。

当年她还说过,她的耳朵是暂时失聪的,想来是好了。

“那你后来,是如何找到你的家人的?”丑九的嘴里尝到了些许苦涩的味道,他甚至没有勇气问一问卢阳,她明明被父母抛弃了,为什么还要傻乎乎的回来,她身上其它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怎么会过得如此凄惨呢?

这一切的源头,会是自己吗?

丑九眼中的神情变幻不定。

第220章 试试看好了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吧。”卢阳笑眯眯的写完,脸上却分明带出了几分困倦,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丑九见状,连人带木头桩子的往卢阳这里移过来一大步,和卢阳面对面坐着。

两人间的距离挨得有些过近了,让卢阳觉得有些危险,才要跳下床去离他远一些,丑九却伸手抚上了她的右小腿。

一股股暖流透过丑九的掌心涌入小腿中,似乎一下子就把阻塞不通的经络都给打通了,沉滞之感顿时一扫而空,竟然前所未有的舒畅。

卢阳一脸惊喜的看着丑九,难道是碰到武林高手了?丑九会内功?

被卢阳两眼亮晶晶的盯着,丑九却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如果,你再遇到那个…倒霉鬼,你会恨他么?”

“恨?”卢阳不淡定了,又开始咬牙,“岂止是恨,我非得狠狠的打他一顿不可!”

“你确定你能打得过?”丑九十分怀疑,她这细胳膊细腿的,估计他一个手指头都能压死她。

“打不过我也要狠狠的踹他几十脚,还要啪啪啪扇他几十个耳光,再把他变成太监!”卢阳凶巴巴的看着丑九,眼神不小心往他的下身瞄了一眼。

这个丫头!丑九眼神一沉,“往哪看呢?”

我不是故意的!

“一个女子,如此不端庄,成何体统?”

卢阳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太过孟浪,她低着头,默默的把脚缩了回来。

你一个成年男子,把手放在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女子腿上,也不见得有多么检点!

丑九把卢阳的下巴抬了起来,她脸上那愤愤不平的样子便被丑九尽数捕捉到。

被人抓个现形,卢阳连忙摆好脸上的表情,做出乖巧无比的样子来,笑得又端庄又淑女。

丑九莞尔,“还装。”

也许是他愿意耐着性子看卢阳写了那么多字,卢阳对他的惧怕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淡去了不少,她甚至一把拉过丑九的手来写字:“我哪里装了?”

她理直气壮的。

“我又不瞎,你是不是装的我会看不出来?”小丫头,胆子倒越发大了,不过她的手还真是小巧。

卢阳哪里知道丑九的心思,她写了那么多字,又吃饱喝足,早就已经困得不行了,见丑九没有要和她计较的样子,便心不在焉的写道:“我就是装的了,你奈我何。”

丑九看她眼皮耸拉着,明明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手却还在自己手心里无意识的划拉着,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写了什么,心中顿觉好笑,面上却未显露分毫,仍旧一幅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还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你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却是白费表情。”

卢阳强打起精神写道:“我就不信,你每次都能看穿我。”

“那你就试试看好了。”

丑九说完又悄然把手贴在卢阳的小腿上,默默运转雄厚的内力,暖着她有疾的腿肚子。

暖洋洋的感觉很舒服,让卢阳更加困倦了。好歹记得自己爬上床,让丑九回柳浮山庄去,别让他的主子发现他不在,到时找他的麻烦。

那可就不好了。

*

雨又连下了三天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这其间,最可喜的是绘娘已经醒了过来。

她醒了之后,卢阳便将那日她昏迷过后的事情告诉她。只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油锅之前吓得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桃树林里了。

又把她后来去庄子求救,却被人关了起来,还好有个好心人放了自己,并救了她们母女的事避重就轻的说了一遍。

绘娘听完之后十分心疼,“都是娘亲不好,以前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竟然有如此狠毒的仇家寻上门来,否则也不会连累你和你爹还有你二叔一家受苦,就连芙蓉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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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寻个人便走

此时的柳浮山庄外,正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这伙人约有二三十个,一个个身穿武士服,外披蓑衣,头戴笠帽,凶神恶煞。

他们一到庄子便上前敲门,敲得还十分粗蛮急促,恨不得将门给敲坏了。

有小厮探头从大门上往外望,看这一伙人杀气腾腾的心中就有些胆寒。

别是强盗吧?

小厮不敢开门,连忙飞奔回听风院报信。

听风院中的几个公子哥。因为这几天一直下雨的缘故,哪儿也去不成,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

好好的来避个暑,本还想着这里凉快,风景又好,顺便游山玩水一番岂不快哉,奈何天公不作美,让他们赶上了这鬼天气,哑婆婆的儿子孙子也不在庄子,竟是连个野味都吃不着。

且这雨连下了五天,那连绵不绝的样子,也不知何时能歇,山路又泥泞难行,他们就这般被堵在了此处,回也回不去,怎不让他们气急败坏。

此番一听说有人气势汹汹的要进庄,且态度蛮横不讲理,便群情振奋,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要出来教训这群粗蛮人一顿,正好拿他们消消火气。

小厮见这帮公子哥不听劝,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们看起来不好对付啊,有二三十人呢。”小厮紧张的声音被众人高昂的斗志给淹没在了尘埃里。

几位娇滴滴的美人不愿在雨中步行,便没有跟随众人前往。

公子哥们带着各自的小厮和随从,一路赶到庄门前,为了显示自己并不惧怕来人,游三还大声喊着让小厮把庄门打开。

才打开庄门,游三便看见了一伙统一服饰的大汉。他们端坐在马背上,个个神情彪悍,虎背熊腰,腰间还佩戴着刀剑之类的武器,一看就非寻常人等,心中不由添了几分惧意。

但此时他已经骑虎难下,总不好让他在好友面前失了颜面,便领着众人站在宽大的门檐下,喝问道:“诸位有何贵干?”

领先一个方正脸,约三旬左右的黑脸大汉接口道:“烦请小哥给个方便,让我等进庄寻个人便走,绝不生事。”

他的语气倒还算客气。

可他提出的要求,让游三很为难。

不答应吧,这伙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说不定还会硬闯,答应吧,那自己也太没面子了,以后在好友面前还怎么混?

就在他犹豫着该怎么说更妥当的时候,在他身边一个站都站不稳,还要自家小厮扶着的公子哥醉熏熏的嗤笑道:“诸位想进庄也请找一个好一点的由头,这庄子位置偏远,什么人会跑到这里来躲着?你们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马上又有一个满脸都是醉态的公子哥起哄道:“李兄说得对,他们就是来找事的,指不定就是一些蟊贼,没有地方去了想强占了这个庄子当他们的匪窝!”

他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的靠在游三身上,指着黑脸大汉好心提醒游三,“游老弟啊,可莫轻信了他们,咱们就不给他们进庄,看他们能怎么着!”

这两个日日不离酒的好友一开口,游三就知道要坏事,可他拦都拦不住,又见那黑脸大汉的脸色更黑了,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诸位……”

他才说了两个字,黑脸大汉那一群人中,突然有个人开口强硬的打断了他。

“与他们废话什么?区区一群商户之子,若敢再横加阻挠,杀了便是。”

杀……杀……,要杀了他们?!

他们没听错吧?

游三等人骤然间就沸腾了。

有愤怒的,有害怕的,有不可置信的。

“方才那句话是哪个龟孙子说的,给你爷爷我站出来!”那个满脸都是醉态的公子哥,喝了酒上头,脑子有些不听使唤,胆子也大得很,竟一边嚣张的咒骂着,一边往大汉那边踉跄的冲去,大有要将口出狂言的人揪出来胖揍一顿的架势。

游三连忙去拉他,可手才堪堪要抓住他的袖口,却发现他突然噤了声,随即一头栽倒,整个人倒在了雨水中,砸起一地水花,也溅湿了游三的鞋面和外衫。

门檐下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游三胆战心惊的推了推他,却没有一点反应。

“王兄,醒一醒!”

游三哆嗦着将手探到他的鼻端,没有感应到一丝呼吸,吓得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手里撑着的油纸伞也掉了。

“死……死了,王兄死了……!”他惊恐的坐着往后退,就像一个落水即将淹死的人一般,身上的衣衫也全湿透了。

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的模样,门檐下的众人都变了脸色,原先那个醉熏熏的公子哥连酒意都给吓跑了一大半。

庄子外的人群忽然策马往两旁避让,十分训练有素的样子。

有两个穿着蓑衣的壮汉稳稳的扛着一张藤椅从人群中间走了出来。

藤椅上坐着一个身穿墨青色长袍的男子,他手中撑着一把浅黄色描山画水的油纸伞,撑着伞的那只手骨骼分明,纤长却仿佛蕴藏着强大的力量。

他缓缓将伞抬起,露出一张表情温和看似人蓄无害的脸来。

正是薛东源。

这五天来,薛东源将大同府附近百里之内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绘娘的下落,便把寻找的范围扩大了一些,沿着母女俩人当时消失的方向,分了好几批人日夜不停的打探,都没有消息。

却在昨日,刚到小杨镇的薛东源一行人遇上了一桩纠纷。

有一对长相奇丑无比的父子想将一位痴傻的姑娘掳走,被姑娘的家人发现,抓了他们要将他们扭送到官府去。

那个年纪都有五十岁的丑汉,见对方人多,一个劲的哭求讨饶,要姑娘的家人放他们一马,还说他们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昧着良心想掳人。

姑娘的家人见他哭得可怜,又说自己的儿子只是想找个媳妇回家过日子,不是想将这姑娘拐了去卖钱,便没有执意要将他送官究办。

这家人也是起了贪念,想着若是丑汉家中有些家底,就是把自家傻女儿嫁给丑汉的儿子也不错,家里还能少一个人的口粮,少操一份心,便要丑汉付一百两的聘礼外加一百两的赔罪钱。

第222章 猪朋狗友

丑汉也不过是一个下人,哪有这么些钱呀。

那家人不依不饶,就要他付二百两银子。

丑汉没有办法,只好到小杨镇他主子家的一处产业中找了那里的管事,想求他借点银子应应急。

那管事是知道他的,可他更知道丑汉一家是没有出息的下人,自然不肯帮他这个忙,谁知道借了银子给他们,他们这辈子能不能还上。

姑娘的家人一听,原来这丑汉是个低贱的奴仆,还是主人跟前没有一点脸面和前途的,便又闹开了。

他们不相信丑汉没钱,守着一个庄子,怎么的也能靠山吃山,攒下来不少银子吧?还逼问丑汉那庄子在哪,要去庄子找丑汉的家人要钱,不然就不放他们离开。

只要给了钱,不仅将他们放回去,还把傻女儿也给他领回去当儿媳妇,为他们家传宗接代生儿育女,不拿就要将他们送去吃官司。

薛东源正好听了一耳朵,便把去柳浮山庄的路线给记了下来。

他原本也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来这个庄子,谁曾想来了才知道,这个庄子里竟然还有几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在玩乐。

若是他们态度良好便也罢了,却嘴中不干不净,薛东源岂能饶他。

游三这几个富家子弟平日里花天酒地惯了,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会什么拳脚功夫,就是身边的小厮随从等人,也不过是会一些粗浅的功夫,长得比旁人壮实一些罢了。

又哪里看得出薛东源是怎么将一枚不起眼的绣花针,隔空射向了王姓公子哥的要害,阻了他体内的气血运行,当场就要了他的命。

他们看不出来,那黑脸大汉徐安却看了个正着,他担心薛东源会在此大开杀戒,万一这些公子哥里头有那么一个两个是家中大有来头的,恐怕薛东源就有些麻烦了。

如此一想,徐安便从怀中掏出一枚黑湛湛的腰牌,对游三等人喝道:“锦衣卫办案,尔等谁敢阻拦?”

天,竟然是臭名昭著、心狠手辣的锦衣卫!

游三等人又吓了好大一跳,他们并不认得锦衣卫腰牌,但就这些人的气势,还有王姓公子哥的莫名死亡,都让游三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面色恐慌,大为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来凑这个热闹,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薛东源知道徐安的用意,没有责怪徐安多事,而是压了压心头的焦躁和不耐道:

“你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我等只是来寻两个人,寻到了就走。你们好好配合便是,若敢虚言相欺,我便以阻挠锦衣卫办案为由,将你们统统都关进大牢!”

看来还真是来找人的。

游三等人暗暗松了口气,那酒都被吓醒的公子哥李二,担心薛东源等人会揪着他方才的不敬之语,对他来个秋后算帐,便弓着腰殷勤的说道:

“大人放心,草民等人一定全力配合,只是不知,大人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

“一对母女,女儿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瘸了一条腿,还是个哑巴,母亲受了伤。怎么?她们来过这里?”

薛东源的眼神锐利,在他说出瘸了一条腿几个字的时候,游三等人神情的变化马上便被他捕捉到,说到后面,薛东源的语气突然提了起来,无形中散发着迫人的威压。

李二捅了捅游三,见他身体发抖说不出话来,便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回话。

他看了薛东源一眼,接触到薛东源泛着杀意的眼神,心中便狠狠的一颤,升起了无限的恐惧。

这绝对是个杀人都不带眨眼的狠角色。

李二不敢有一点隐瞒,生死关头,可不能被游三给连累了,于是他咬牙狠了狠心,指着游三道:

“大约五天前,是有一个瘸了腿的小姑娘在庄子里,可他把人关在了柴房,后来又不知被谁给打死了,他还让人把人埋在了后山,这一切都是他指使的,与我无关啊。”

薛东源脸色一变,“她的母亲呢?人在哪里?”

游三听李二这般无情的指认他,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后便气得两眼冒火,恨不得踢死他,但他不敢在薛东源的威势下有所动作,只能狠狠的瞪着李二。

李二都不敢看游三,连忙说道:“我只见过那个小姑娘,没有见过她有什么母亲啊。”

他也不傻,看薛东源这么紧张,也猜出这一对母女对薛东源很重要,深怕薛东源不相信,把卢阳那天的事情全盘脱出,还拉了另外几个公子哥给自己作证。

这几人只知道游三曾经下令让人将卢阳关进柴房,日后带回府去为奴为婢供他家驱使,至于卢阳后面是怎么被打死了,这几人还真不知情,只是有一回在饮酒之时听游三说了一嘴,这才知道那个倒霉的小姑娘已经死了。

被几个看作是生死至交的好友给联合出卖,游三气得两眼发黑,直恨自己瞎了狗眼,竟交了一帮卖友求生的猪朋狗友,愤怒使他升出了无限的勇气,跳起脚来和他们掰扯开了。

“胡说八道!这怎么成了都是我指使的了?我只是让人将她好生关在柴房,根本连动都没动她!反而是你李二,你个缺心少肺的玩意儿,你道是谁家的狗把人家小姑娘打死的?”

“就是你!是你身边那个丑八怪把人活活踢死了!我好心帮你遮掩才让人埋到后山,你竟反咬一口,想把什么事都推到我的头上,你还要不要一点脸面?啊?”

真是太无耻了,真是交友不慎啊,游三怒火中烧,指着一帮公子哥,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尤其是那个李二,更是他的关照对象。

李二根本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丑九什么事。

这个丑九虽然长得丑,可他功夫好,又听话,让他往东绝不往西,是他祖父疼孙子怕孙子花天酒地的碰到什么麻烦,这才派到他身边来保护他的。

李二对丑九很满意,外出都喜欢带着他,自打有了丑九之后,他还真没遇见什么危险,别人家的小厮就是十来个人也打不过他。

第223章 拿下

但丑九有一个毛病。

他下手太狠,没个轻重。

难道真的是他将人家小姑娘踢死了?

李二心里没底,视线便停留在丑九脸上,意思是让他自己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众人也将目光投在那个穿着短褐,头戴角巾,相貌丑陋的小厮身上。

丑九没有狡辩,很痛快的承认了:“是我把人埋到后山的。”

众人哗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他牵连,看着他的眼神也像在看一个死人。

得罪了锦衣卫,看来他是活不成了。

薛东源心急如焚,耐着性子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却始终没有听到绘娘的半分消息,便等不下去了,一张脸阴沉沉的:“你可知她母亲在哪?速速将她交出来!”他的视线投注在丑九脸上。

绘娘那般美艳,若是落入这丑八怪手中,只怕……

薛东源眼神一闪,脸色越发难看。他对于卢阳是死是活,可半点也不在乎。

只略微想了想,他便猜出了大概:

丑九是最后一个见到卢阳的人,而卢阳是绝不会看着绘娘死去的,否则她便休想从自己这里拿取月缠丝的解药,她很有可能将绘娘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跑到柳浮山庄来求救,却碰到了这么一帮凉薄的公子哥,非但没有得到他们的帮助,还被关了起来。

此前这个丑八怪许是对卢阳动了些心思,她便把希望放在了丑九身上,可丑九并没有帮她,还杀了她。

如此看来,丑九一定知道绘娘在哪,说不定绘娘也被他蹂躏了,以绘娘的病体,如何能承受得住,说不定绘娘已经……

薛东源越想越慌。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心中一过,就已经很接近真相了,正是因为他想得深远透彻,才越发感到愤怒揪心。

丑九见过绘娘,知道绘娘长得好,他看薛东源对卢阳的生死完全不管,却只想得到绘娘的下落,便猜他可能是卢阳的仇家。

既然是仇人,他为什么要说出真相。

“那小丫头不识抬举,竟然嫌我丑不肯委身于我,我只好将她杀了,至于她母亲,抱歉,我可没见过。”丑九竟一点也不怵锦衣卫的名头,只身站在门檐下,挫了挫双手,一张丑陋的脸上摆出了一幅淫/邪的表情。

“她那张脸长得倒还不错,她母亲一定也很美吧?只可惜我当时太心急了,那小丫头又一脸嫌弃,我一个没忍住就把她踢死了,早知道她还有一个母亲,我就晚一点杀她,好歹把她母亲睡了再说。”

“找死!”薛东源勃然大怒,手指快速一动,似有银光从他手中一闪而过。

丑九微微一侧身,下巴一抬,指向倒在地上死去多时的王姓公子哥,一脸嘲讽道:“还来?”

这人功夫不错,竟然能看出他手中射出的毒针,还轻轻松松躲了过去。

难怪他有恃无恐。

薛东源眼睛微眯,一时摸不透丑九所言是真是假,便有意问他想试探他的深浅,“你既说是你埋了那个小姑娘,可否将你所埋之地告知于我?她身上有一样东西对我很重要,如果能找回那样东西,我一定会重重的酬谢你。”

那小丫头浑身上下都被他看光了,撕坏的衣服也被他扔在了密林里,她身上除了一个玉瓶外,并没有别的有价值的东西。

难道此人是为了玉瓶而来?

丑九心念电转,拱了拱手打了个哈哈道:“那天夜里我也喝了一点小酒,有些晕头转向的,可记不住把人埋哪了,实在对不住。”

“是吗?”薛东源面上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如果丑九将埋了卢阳的地方说出来,他还有可能相信丑九的话,可丑九竟说不记得了,分明是在敷衍他!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薛东源冷声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看了徐安一眼,眼中杀气腾腾。

徐安知道薛东源的意思,轻轻颌首,手一抬,吩咐同来的众位壮士:“去几个人,将他拿下!”

这种时候,游三等人不退后一点可真就是傻子了。

他们这一退,越发显得丑九孤零零的,丑九却也怡然不惧。

与此同时,徐安身后有几个人从马上一跃而下,‘锵’的一声抽出随身佩戴的武器,不由分说的朝丑九冲了过去。

丑九赤手空拳,人又瘦弱矮小,被五六个壮汉包围住,真有种小鸡掉入了狼窝的感觉。

然而让众人侧目的,是丑九的身形滑如泥鳅,那几个壮汉根本挨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他的功夫也实在是高深莫测,薛东源的人竟拿不下他,还反被他打伤打残,片刻间便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徐安有些沉不住气,“一起上,务必要拿下他!”

他与剩下的人一哄而上,只留下那两个扛着藤椅的人。

薛东源的脸色也随着他们一个个倒下而黑如锅底。

这是个硬茬子。

只可惜他还有伤在身,除了扔几个暗器,还真没有办法亲自去抓捕丑九。

丑九又好象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不管薛东源的手法有多么刁钻,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悉数都被丑九躲了过去。

眼看着自己的人越来越少,连徐安都中了两脚倒在地上起不来,薛东源只好忍了气道:“都给我住手!”

这些壮汉都是徐安武馆的人,也是当日见过卢阳带着绘娘高空飞走的一批人,薛东源考察过后,觉得可以信任,有心要留在身边的。

丁远和石坚等人被慕连起除去之后,他得用的人便少了许多,自然要提拔一些新人进府保护薛府的安全,此举也可避免他们泄露了卢阳是妖女的秘密。

如果都被丑九弄残了,岂不是白费了他一番心思,日后要重新调配人手,又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薛东源一声令下,壮汉便一一退开战场,远离了丑九。

远远站在庄子内穿堂下的游三等人,见丑九身上虽然淋湿了一些,却毫无伤痕,且连个脚印都没有,反观他的对手,能全须全尾撤走的也不过三五个人,剩下的都躺在雨水中哀嚎惨叫不断,不由一个个瞠目结舌。

游三甚至忘了与李二之间才发生龌龊,默默捅了捅他,“你这小厮也太厉害了吧?连锦衣卫都被他打趴下了?”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顿时哼了一声,大袖一甩,“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游某不屑与狗为伍!”

李二这时已是吓出一身冷汗,他原本也只是想保住小命而已。

谁知道会是自己的小厮把人杀了,如今还把锦衣卫的人给打得落花流水,那锦衣卫是什么人,最是凶残狠辣,睚眦必报。

第224章 一场误会

丑九今日打伤了他们,他们明日就能带一大帮人来杀他,自己满府都会被他牵连,人头不保。

他胆战心惊,自然没有闲心去理会游三的酸言白眼。

“阁下的身手果然了得。”薛东源面沉如水,看着毫发无伤的丑九,心中有了一丝忌惮之意,但要说他怕了丑九却不见得。

他有自己的依仗。

那就是毒术。

他身上挟带的几种毒药,随便一种都可以轻易毒死一头大象。只要丑九敢近身,他就有把握在弹指间置他于死地。

“好说好说。”丑九拱了拱手。

他并没有摆出一幅趾高气扬的样子,多少让薛东源心里稍微好受了那么一点,“阁下有这么高的功夫,待在区区一个只知饮酒作乐的公子哥身边,是否有些屈才了?”

丑九挠了挠头,露出些许傻气,“没办法,我也是为了报恩,他那祖父曾经给过我一碗饭吃,我便一直待在他家,这一待也有五个年头了。”

原来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傻子。

薛东源联想到丑九之前的表现,越想越觉得他脑袋有问题,不像个正常人。

常人看到锦衣卫的名头,哪有不害怕的。

这种功夫好又傻的人,薛东源最喜欢了。

“不过就是一碗饭,五年的时间替他保护他的孙子,也够还他的恩情了。”薛东源循循善诱道:“我看你功夫这么好,实在不愿埋没了你,不如你跟我回去,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还给你找几个漂亮的女人伺候,你看如何?”

“此话当真?”丑九两眼放光,“比那小丫头还美吗?”

“那小丫头算什么美人,不过是一个没长开的小豆芽。”薛东源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好骗,便又趁机给他画了个大饼,意图先哄住了他,再从他口中得知绘娘的下落:“我给你找的美人,包管个个比她好看百倍,还都是那种熟透了的,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美人。”

丑九高兴的直挠头,他转回头看了看穿堂下站着的李二,又回头对薛东源为难的说道:

“可是我答应了他祖父,要一直保护他孙子的,而且他们还给我签了一个什么卖身契,说我一辈子都不能离开他们家,不然就会被当成逃奴给抓起来。”

“此事又有何难。”薛东源拍着胸脯大力保证,“只要你愿意跟我走,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会帮你处理妥当,他们不敢强留你的,你只说你愿不愿跟随于我?”

“只要有美人,我当然愿意。”丑九连连点头,一脸色眯眯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真是丑的不忍直视。

薛东源嘴角抽了抽。

但这有什么关系,丑就丑点,有真功夫就好了,这人的功夫之高,还远胜石坚,正是他急需要网罗的人才。

都是自己人了,薛东源便一幅肝胆相照的口吻说道:“不瞒贤弟,愚兄此番前来,其实是来寻找妻女的。”

丑九眼睛一瞪,显然没明白过来。

薛东源叹了口气,一脸遗憾道:“那小丫头是愚兄的义女,所谓不知者不为罪,杀了也就杀了,愚兄自然不会怪罪于你,可愚兄的夫人是愚兄的挚爱,贤弟若知道些什么,千万别瞒着愚兄,倘若她有了什么不测,也请告诉愚兄,让愚兄将她的尸身带回去好好安葬。”

丑九失声叫道:“大哥没有骗我吧?那小丫头竟是你的义女?”

这么一会功夫,两人竟称兄道弟起来,简直惊掉了游三等人的一地眼珠。

薛东源点了点头,很希望丑九能靠近一些,这样他就可以在不知不觉中让丑九着他的道,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将丑九留在身边差遣。

可惜这丑九一直就傻呵呵的站在门檐下,根本不过来。

“自家兄弟,愚兄怎会骗你。”薛东源娓娓道来:

“愚兄之所以坐在藤椅上,也是因为腿上受了些伤,这伤便是愚兄的一位仇家所害,愚兄的夫人也被仇家射伤,愚兄为了寻她,找了五天五夜,至今才好不容易有了她的一点消息,心中甚为着急,否则也不会和贤弟起了冲突。”

“原来是这样。”丑九恍然大悟,心中了然,自己这是闹了场误会。

他极善于观察别人面部的细微表情,只要在他的视线之内,就没有人可以骗过他。

真是麻烦,早说是那小丫头的义父就好了,哪有这么多事。

不过他也知道,薛东源原先不说,八成是担心自己知道了他是那小丫头的义父,而自己又‘杀’了他的义女,怕被他追究担责任,肯定会咬死了不承认。

但他丑九是何许人也,区区一个锦衣卫千户,他还不放在眼里。

也就是在看出那块腰牌的同时,丑九才会有装傻充愣的举动。

却不料到了最后,这人竟是那小丫头的义父。

他原先就很疑惑,为什么她都被父母当成妖女舍弃了,还要回到那样的父母身边,原来是她的义父义母而已。

既然是场误会,那就早点了结了它,也正好帮那小丫头一把,让她能早点回家,不必住在那间破茅草屋里。

他拍了拍脑门,摆出一幅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的懊悔表情道:

“大哥怎么不早说啊,我还以为你是她们的仇家,来寻她们晦气的。所以我才会帮着她们隐瞒,你既是她们的家人,那我便也不瞒着你了。”

薛东源一听此言,心知绘娘母女肯定还活着,顿时大喜过望道:“贤弟果真知道她们的去处?”

“是我救了她们,我当然知道她们在哪了。”丑九一脸得意。

“好好好,贤弟的救命之恩,愚兄记下了,他日一定多给贤弟寻几个美人,好好酬谢你!”

“美人就不必了,大哥只要肯将你那义女许给我就成。”丑九傻呵呵的摸着脑袋直乐,“我觉得她就挺好,温温柔柔的还很漂亮,一点也不嫌弃我。”

什,什么?!

薛东源吃了好大一惊,“你方才不是说她很嫌弃你吗?而且她还没及笄,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又是个瘸了腿的哑巴,你怎么看得上她?”

第225章 何乐而不为

那个小贱人,她就应该孤独终老才对,这丑九也是,不仅人丑眼睛也瞎,那种贱丫头都能看得上,果真是丑人配瘸子,般配得很。

薛东源心中发出了一连串深深的嘲笑声。但他面上却一点也不显,只余满脸震惊。

“那都是假的。”丑九傻笑,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神情,“我怕你是来找她们麻烦的,哪里敢说真话,而且我也答应了她,不能告诉别人她和她母亲的下落,但大哥又不是别人,想必她不会怪我的。”

薛东源看着他那幅尊容,想象着他和卢阳郎情妾意的样子,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的个乖乖,要吐了。

“原来如此。”薛东源呵呵一笑,掩饰了自己方才异常的表情,一幅推心置腹的模样道:

“不是愚兄不答应你,实在是愚兄的夫人特别疼爱这个义女,就是愚兄,也不能做她的主。不过贤弟放心,这件事情愚兄心中有数,一定会帮你多说好话,贤弟你呢,也趁着她未及笄的这两年,多表现一些你的诚意,咱们两边使力,不怕这事成不了。”

丑九高兴得眉开眼笑,对薛东源充满了感激之情,“那敢情好,我还就稀罕你那义女,别的美人也不要了,我就等她及笄,然后娶她过门,大哥也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好的,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薛东源与他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就请贤弟带路吧,愚兄着实挂念她们。”

“使得。”丑九一脸雀跃,从门檐下冲入雨中,那话音仿佛还没有落下,他就已经稳稳的跃上了其中一匹黑马。

好快的轻功。

薛东源眼神一闪,更添了一分忌惮。

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大汉,见徐安已经能挣扎着站起来,便让他留下来看着柳浮山庄。

“这几个公子哥的日子太逍遥了,咱们得给他们一点教训才是。”薛东源阴侧侧的说道。

徐安心领神会,“大人说得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薛东源点了点头,由两个壮汉扛着,领了那几个没怎么受伤的人随丑九一起赶往桃林。

扛着他的两个壮汉,一身的健子肉,抬着个人赶路竟也健步如飞。

那骑马的几个人也不敢骑得太快,一行人倒也保持着同一步伐,间隔并不远。

薛东源在路上就寻问了丑九,绘娘的伤势如何,丑九拣着能说的说了。

还把他剜出绘娘肩上的箭簇一事说成是他教卢阳,卢阳自己出手救治的绘娘,而且后来的几天,他每次都是放下食物就走,并未亲眼见过绘娘,说是卢阳说的,男女有别,不让他进屋,但他告诉薛东源,卢阳说她娘的病情已经稳定了。

“大哥啊,你那义女可真是孝顺,都被游家那小厮打了两鞭子了,还一个劲的求我救她娘,我也是看她孝顺才起了心要帮她,当天夜里还下了场大雨,我不放心又偷偷去了桃林,竟看见她用身体堵在窗前,就怕雨水会淋到她娘身上,你说她傻不傻?”

丑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路没少说卢阳好话。

他之前从薛东源的态度中就已经知晓,薛东源对卢阳一点都不上心,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毕竟不是亲生女儿,总要生分一些,又是个哑巴兼瘸子,薛东源能喜欢就怪了。

丑九这么做也只是想帮一帮卢阳,让薛东源能看在卢阳一片孝心的份上多疼她一些。

他哪里知道,薛东源和卢阳之间的仇怨有多深,哪怕用一辈子也不可能化解得开,而且两个人也完全没有想过要和解。

“她一向是个好的,也难怪她娘疼她,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就是对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对她好。”

薛东源人精一样的,怎会猜不出丑九的用意,看丑九对卢阳这么重视,心中虽然很不屑,但于他来说,却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又多了一个可以控制住丑九的筹码,何乐而不为。

说来也巧,等薛东源一行人赶到桃林的时候,连下了五天的雨竟然停了。

卢阳此时刚给绘娘换完药,一听见桃树林里传来了马蹄声,心里顿时就慌了起来。

难道是庄子里的人发现了丑九在暗地里帮她们,所以跑来算帐来了?

绘娘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和卢阳惊疑不定的对视了一眼。

卢阳做了个安抚的动作,悄悄的摸到了门前,从门缝里往外张望。

这一看,卢阳也不知是不是该高兴,因为来的人是她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却是绘娘心心念念想见到的薛东源。

他怎么就能找到这里来了?

这本事也太通天了吧。

许是她看的时间有点长了,绘娘紧张的问道:“可看清是何人来了?”

卢阳只好和绘娘比划道:“是爹来了。”

绘娘果然又惊又喜,眼中泛起了激动的泪光,还想坐起身来。

卢阳又拐回去摁住她,不让她起身,看她静下心来躺着,没有再冲动的要起来,这才放心的去把门打开,冲外面挥手。

薛东源一眼就看见了她,一直提着的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

“瑾儿,爹来救你了!”

他这一声瑾儿,让跳下马来的丑九心中浮起了一个疑问:她不是叫薛宝花吗?难道是她义父或义母给她改的名字?

难怪这么多年,他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她不仅改了名字,还从又哑又聋变成了一个又哑又瘸的人,也不怪他的人找不到她。

就是他自己,也万万想不到,她有这么多的变化。

可她是怎么会成了锦衣卫千户的义女呢?

丑心中思绪翻滚,其实也不过是一刹那而已。

他本就是领先带路的,卢阳自然也看见了他。

这两人既然一起来了桃林,十有八九是丑九告诉了薛东源,自己在这里。

卢阳了然。

到了茅屋前,薛东源已经迫不及待的下了藤椅,也不要别人搀扶,不顾腿伤没好就大步流星的走进了茅屋,眼睛紧紧锁住躺在木板床上的绘娘,眼里便再也没有别人了。

“绘娘。”

“夫君。”

一声声缠绵悱恻的呼唤显示着彼此之间的思念究竟有多深。

第226章 认定

卢阳很识趣地出了屋,门一拉关上,把空间留给分别多日的夫妻俩。

其余的壮汉面无表情的守在茅屋前。

穿着一身短褐,又矮又丑的丑九就特别显眼。

卢阳这几日和丑九也混熟了,这些人中她又只认得丑九,便要向他走去,却见丑九飞快的跑到她面前,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千万别下来,这到处都湿哒哒的,会湿了你的脚。你是不是想吃桃子了?等着啊,我去给你摘桃子去。”

他说着话,又飞一般的跑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卢阳,只以为丑九换了个人。

不一会,丑九便飞跑了回来,摘了十来个桃子,一股脑的塞到卢阳手中,殷勤的说道:“拿着吃,不够我再寻些给你。”

卢阳双手拿不下,只好用抱的,双手兜在肚腹前。

那几个在丑九手里吃了些亏的壮汉对丑九的行为大为惊讶,面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有吃惊、诧异、不屑、鄙夷,真可谓是精彩纷呈。

这丑八怪对他们下手毫不留情,倒对一个小丫头这般柔情似水,看来是真的想娶了她。

卢阳被丑九一番不同往日的作态,给弄得云里雾里的。

他这是吃错药了还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情?

他的变化是薛东源来了之后发生的,一定跟薛东源有关!

是不是薛东源许了他什么好处?

卢阳这么一想,哪还有心情吃桃子。

丑九却不管她一点点变难看的脸色,反而“瑾儿,瑾儿”的唤个不停,一声比一声亲热。

壮汉们神色各异,似乎在强忍着要做呕的动作。

卢阳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丑九十分好脾气的问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唤你吗?那我唤你阿瑾可好?”

他不等卢阳作何反应,便喜滋滋的接着问道:“阿瑾,你爹来寻你了,你高不高兴?”

他将手伸过来,手心朝上,要卢阳给他答案。

卢阳正好有问题要问他,便把桃子都放在了檐下,在他手心里写道:

“高兴啊,我终于可以回家了,你救了我和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爹会报答你的。对了,我爹是不是已经许了你什么事情?”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转变?

之前他和自己相处时,总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话也很少,甚至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个笑脸。

“你爹已经同意将你许给我了。”丑九一脸喜色。

不是吧?!

真的假的?

她没听错吧?

卢阳极度震惊中。

合着这是薛东源把她卖了?

那个该死的狗杀才,他巴不得自己一辈子受罪才好,当然愿意将她配给一个丑小厮,只要将这丑小厮笼络住,她就一辈子都要受他控制。

“这么说,你是要同我们一起回薛府了?”卢阳好容易才调整好心态,便写了字问丑九。

薛府?怎么又是姓薛的。

丑九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脸上仍旧带着满脸的喜悦,“我媳妇在哪我自然在哪,反正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不可以的。”卢阳有些急了,“你不能去薛府。”

“为什么?难道你是嫌我丑?”丑九的语气骤然一变,很有几分不快。

守在茅屋前的壮汉们同时默默的想道:“你也知道自己丑啊,就你这模样,搁谁谁不嫌弃。”

卢阳倒没有以貌取人的心思,她在太苍界为妖之时,见多了千奇百怪的小妖精,好些比丑九还要丑上千百倍,恶心上数万倍的妖怪,她也不是没见过。

她并不注重美丑。

“你不是说你可以看穿我吗?我嫌不嫌弃你,难道你会看不出来?”卢阳面色凝重,丝毫没有与丑九说笑的意思。

丑九当然知道,卢阳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厌恶之色,只是那一瞬间,一有她会讨厌自己,所以会拒绝自己进薛府,再也不想看见自己的想法,心中便十分不舒服,“那是为什么?”

“详细的我也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薛府不是个好地方,你不要把自己搭进去。”

卢阳紧紧盯着丑九的眼睛。

她早就发现了,丑九的眼睛黑白分明,其实很有神采很漂亮的,但他总是故意掩盖这种光华,不是不与你直视,就是故意吊着眼睛,或翻着白眼的斜视于你。

他是不是有意的卢阳不知道,她不想这个救过她和绘娘的人,同薛东源有什么

第227章 一举两得

方才卢阳提起薛府不是个好地方的时候,丑九就已经竖起耳朵,分了一丝心神去听屋里的动静,恰好听到绘娘在问薛东源:“他们说的薛衡真的是你吗?”

薛衡啊——

这个名字就像用刀镌刻在了丑九的脑海中,让他片刻也不敢忘。

于是他故作生气,蹲到屋檐下仔细的听起墙角来。

茅屋中的薛东源柔声回道:“是我以前行走江湖之时用的别名。”

“那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了?”绘娘神情痛苦,看向薛东源的眸中,盈着几许泪意,“你真的害死了铭儿和陶儿?”

薛东源心疼的看着绘娘,“莫再哭了,你这是要了为夫的命么?”

“那你说啊,是不是真的?”绘娘追问。

薛东源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救他们,是那些人逼我的,非要我自刎才肯放了他们,如果对方能信守承诺,我就是舍了命也一定会救两个侄儿!”

“可你看那些人穷凶极恶的样子,就算我真的自刎了,他们会放过铭儿和陶儿吗?只要我一死,铭儿和陶儿也绝没有活路的,这叫我如何能答应?”

他哄骗绘娘已经得心应手,见绘娘神情有所松动,又紧接着解释道:

“我不过是考虑了片刻,他们就趁我失神之际要对我痛下杀手,我不甘就死只能奋起反抗,却因为这样,他们便毫不犹豫的杀了铭儿和陶儿!”

“东海他们离得远,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才会断章取义上了他们的当,误会于我,让我百口莫辩。”

薛东源一脸沉痛,“绘娘呀,两个侄儿遇难,为夫心中的难过一点都不比东海少,这可是我们薛家眼下唯一的两个男丁,如今我们薛府两房,只剩了几个小丫头,日后这偌大的家业都无人继承,我怎么对得起薛家的列祖列宗。”

绘娘看他一个大老爷们,眼睛都红了,神情又那般悲恸,心中疼惜不已,已是信了大半,“夫君……”她声音轻柔,带着浓浓的关切。

薛东源心中大喜,面上却一点都不显露。

夫妻俩又依偎在一起互相宽慰了一番,彼此间的心中都好受了许多。

可还有一事,让绘娘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薛东源料到她肯定会问那个问题,便主动提了起来,还能彰显出自己有多坦荡,“绘娘是不是想问瑾儿和她父亲的事情?”

自打绘娘从另一个自己那里得知卢阳是她的亲生女儿之后,她就一直将这件事情藏在心底,并不敢多问,就怕伤了薛东源的心,或是因此害了卢阳,将卢阳陷入危险之中。

此番却是实在忍不住了。

薛东源都能为她不惜向仇人下跪自残,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

“夫君,其实有一件事,绘娘一直没有告诉你。”她决定向薛东源剖明心迹。

薛东源脸上充满了宽容之色,“无妨的,你若想说便说,若不想说,那就不说。”

他待她这样好,她更加急切的要说出来,不想再瞒着他任何事,“其实三年前,我就已经知道瑾儿是我的亲生女儿。”

她又将自己是怎么从另一个自己那里得来的真相一事全部和盘托出,末了,她一脸愧疚的对薛东源说道:

“我也知道我这样瞒你是我的不对,可我担心说出来你会难过,一直也不敢说,我又不想让瑾儿为奴为婢,这才要你认她为义女。”

“原来是这样。”薛东源沉吟。

绘娘有些不安,“夫君,你会不会怪我?”

“怎会。”薛东源轻柔的抚了扶绘娘的鬓角,视线从她肩上的伤口扫过,眼中的神情便一黯,“是我做的不够好,否则你也不会瞒我,连实话都不敢与我说。”

“不是的。”绘娘急得紧紧握住薛东源的手,一脸紧张,“夫君已经做得很好了,与夫君在一起,是绘娘的福气,绘娘心中只有夫君。”

“真的?”薛东源似不敢相信。

绘娘连连点头,看薛东源神情缓和,便吞吞吐吐道:“夫君能不能告诉我,我从前是否真的……与旁人成过亲?瑾儿的爹……是不是……已经死了?”

薛东源的脸色一变,“是,已经不在了,他对你不好,伤了你的心,所以我不想提他。”

他看绘娘面色惨白,心有不忍,又添了几句:“如果不是你疼爱瑾儿,我要早知道她是那人的女儿,断不会将她留在你身边。”

“你可知道,你会失忆,也是因为那人的缘故,如果不是他负心薄情将你休弃,又不许你见你的亲生女儿,何至于将你伤心至此?”

“后来也是他自作自受,因一个女人得罪了权贵,被砍了脑袋,他的女儿也不知怎么成了个乞儿。有一回我在街上看她一个小丫头沿街行乞,又被旁的乞儿欺负,便生了怜悯之心,这才会将她带回府中,让她在芙蓉身边侍候。”

“谁知她竟会是你与那人的女儿,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他是个最会计较得失的人,就是这种时候了,也不忘为自己多谋一点益处,趁机表明自己有多憎恨卢阳的亲爹,连带着也讨厌卢阳,会留下卢阳都是看在绘娘的面子上,而且日后若是他对卢阳的态度不好被绘娘发现,也正好有了由头。

真是一举两得。

绘娘果然中计,信以为真,越发感激薛东源。

两人又说了些话,解开了误会,至此,绘娘在薛东源面前已经毫无保留。

薛东源还说了关于薛东海一房的事,又提了提丑九的救命之恩,但这些,对丑九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所以丑九没有再细听。

他硬生生的将满腔的恨意压下去。

若非卢阳在场,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去杀了薛东源。

可他到底是忍住了。

原因无它,之前卢阳让他不要去薛府的时候,她脸上那丝深深的忌惮和恨意,他并没有错过。

他很肯定,卢阳也对薛东源恨之入骨,却又十分忌惮薛东源,那么这里头一定有一些缘故,有可能是因为她莫名失忆的亲娘,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比如她有什么事关性命的把柄被薛东源攥在手里,若贸然杀了薛东源,恐怕会对她不利。

第228章 眼不见为净

不急,既然知道薛衡就是薛东源,而他又那么想拉拢自己为他效命,那就先混到他身边,摸清了阿瑾的顾忌,再决定要如何行事。

只是可惜自己看不见屋里薛东源的表情,否则便可知道他所说的有关阿瑾的身世是真是假了。

如果是真的,那阿瑾就太可怜了。

难怪薛东源对她的生死毫不关心,只怕他早就知道她是她娘与前夫生的女儿,所以才会这般漠视她的生死。

自己也是被弄糊涂了,完全没有想到,阿瑾从前一心要回的家就是薛家,她要找的父母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和义父。

当年将她当成妖女押进庵堂的人定是薛东源无疑。

后来阿瑾又回到薛府,想必是担心自己的亲娘会被薛东源所害,才会冒着被薛东源再次当成妖女的风险回薛府吧?

可怜的阿瑾。

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自己当初怎么就不让人多调查调查薛东源呢?如果早知道薛东源就是薛衡,他早就来找他报仇了。

阿瑾也不必只身在狼窝与虎谋皮。

丑九思绪万千。

他此时已将卢阳当成他未来的妻子,心中便很为卢阳的处境忧心。

卢阳对他的担忧毫不知情,只觉得丑九这人脾气也太暴躁了,一言不和就翻脸,连听她解释都不肯。

之前几天不是都好好的吗?虽然他的话一直不多,也没个笑脸,可她能感觉到,他很愿意看自己写字,可今天他这脾气怎么这么大呢?

卢阳费解,瞅了丑九一眼又一眼。

就这般足足过了有半个多时辰,薛东源才开口把卢阳叫了进去。

夫妻俩神情大好,卢阳很明显的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又上升了好几个层次,他们以前的感情也很好,却没有今日这般眉目之间缠绵悱恻的浓浓情意。

绘娘握着卢阳的手,看着薛东源感慨了一番,她把卢阳告诉她的话又转告给了薛东源。

薛东源当着绘娘的面没有异样,还骗绘娘说是有高人相助,却总会在绘娘看不见的时候暗暗打量卢阳,心里冷笑了一声又一声。

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否则她哪里会这么用心的救治绘娘。

且不说薛东源是如何的表里不一,此番遭此大难,薛东源也担心范宏的人还会伺机报复,尤其是那百里靖,他肯定会趁机参自己一本,须得赶紧回大同府善后。

他和绘娘说道:“这里太简陋了,又没有好药补汤,不利于你的伤势恢复,还是趁现在雨停了,回府里休养更好,等你的伤口养好了,我们便举家迁往京都,不在大同府待了。”

绘娘和卢阳都很吃惊。

“夫君可是担心那些仇家还会寻上门来?”绘娘问道。

薛东源点了点头,“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既然知道了我的底细,肯定还会伺机报复。”

一听此言,绘娘的脸色顿时白了,“那,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也不要等我伤好了,我们现在就直接去京都。”

“绘娘莫怕。”薛东源知道她是被掳过一次吓怕了,连忙哄她道:

“他们已经被我打跑了,只有个别的漏网之鱼,不足为惧,是我担心哪天我不在府里,你们会着了他们的道,这才想着搬去京都一劳永逸的。”

“他们现在已是丧家之犬,根本不敢公然现身,只要我在府里一天,他们就没有那个胆子上门。”

为了增加说服力,薛东源又道:“上回我不在府里,也是因为他们用铭儿和陶儿的命诱我离开,这才会让他们有机可趁,他们既然要行这调虎离山之计,正说明他们心虚,不敢正面和我较量。”

他一脸傲然道:“你夫君我可是一身武艺,若非他们以你为饵,休想伤了为夫一分一毫。”

“夫君。”绘娘含情脉脉,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深的爱慕和感动。

“绘娘。”薛东源深情凝望。

卢阳觉得自己要长针眼了。

她转过身背对着两人,眼不见为净。

也是因为她转身的动静,绘娘猛然间察觉过来,女儿还在屋里,脸上不由得飞起一片红霞,好不羞惭。

她轻轻推了推欲吻在她唇上的薛东源一把,示意他别当着女儿的面亲她。

薛东源眼看着绘娘饱满的唇瓣已近在咫尺,哪里还忍得住,飞快的在她唇上一啄,见她急忙偏头,眼露责怪,便遗憾的坐直了身子,没有再行轻薄之举。

这该死的丫头,尽搅人好事。

薛东源心中韫怒,想起外头还有个丑九,顿时不怀好意道:“瑾儿,你去将那位恩人请进来。”他特意将恩人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死丫头连衣裳都换了,听丑九说她被抽了两鞭子,如今倒是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

想必是丑九帮她上了药,那身子怕是早就被丑九摸完看完了,要不然丑九凭什么看上她?还一心要娶她,连送他美人都不要。

这件事情可一定要让绘娘知道才是。

既然身子都被看光了,自然只能嫁给丑九了。

卢阳不是没有听出薛东源话中的恶意,她也知道薛东源的打算,可这又如何呢。

她都已经中毒三年了,还时常要吃解药,都说是药三分毒,她体内早就积满了各种毒素,腹中的寒气又这般重,注定她不会有子嗣的,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要找机会再好好劝劝丑九,让他别对自己有什么念头,免得绝了后,还要为薛东源卖命。

太不值得。

屋里屋外的人心思各异。

这回卢阳去拉丑九,丑九倒没有甩开她,却也没给个好脸色,仍旧气哼哼的。

他跟在卢阳身旁进屋之后,冲薛东源拱了拱手,又向绘娘作了个揖,一揖到底,嗓门宏亮:“小侄见过义母!”

他一声义母,把绘娘给吓住了。

卢阳也侧头看他,一脸的不赞同之色。

薛东源却很满意,觉得丑九还不算太傻。

“小侄见过义母!”丑九见没人搭理他,又喊了一嗓子。

卢阳暗暗用手肘捅了捅他,眼中露出一抹‘别乱说话’的神情。

丑九斜睨了她一眼,明显没把她的示意当一回事。

第229章 默许

薛东源打了个哈哈道:“绘娘啊,这位正是救了你和瑾儿的恩人丑九!”

“他虽然长得有些……不尽如人意,但他功夫极高,我不忍埋没他的身手,便让他留在我身边跟随于我。可这救命之恩,我岂能不报,问他想要什么,他却什么也不要,只要求娶瑾儿。绘娘你别急啊,你听我说。”

他话还未说完,绘娘就已经激动的要坐起身来,看向丑九的眼神也充满了愤怒。

绘娘能不急吗,什么长得不尽如人意,明明就是个赖蛤蟆,竟敢挟恩以报,要她最疼爱的女儿,这算哪门子的恩人?!

薛东源早有准备,附耳低语道:“为夫知道你看不上他,漫说是你,为夫初初听闻之时也是一百个不同意,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听没听瑾儿提起过。”

绘娘眼带寻问,薛东源又悄声道:“你才到桃林的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瑾儿为了堵住窗子不让雨淋着你,竟用她自己的身子挡在窗前,如果不是丑九不放心赶了过来,瑾儿就危险了,也是那天瑾儿身体太虚了,淋了那么久的雨怎么吃得消,就晕了过去,丑九怕她受冻染上风寒,便给她换了衣裳。”

“竟有此事?”绘娘惊怒交加,又不好发作,毕竟是丑九救人在先。

可她根本不知道卢阳曾经干过这样的傻事。

这傻孩子。

“我还能骗你不成?这件事是丑九亲口说的,不然我怎么能将他收留在身边?瑾儿估计也是面皮薄,不好意思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去问瑾儿,这种丑事瑾儿肯定也不想你知道。”薛东源轻声耳语。

他就是不提卢阳挨了两鞭子的事,反正卢阳被看了身子这是八九不离十的,他只要让绘娘知道此事就足够了。

没想到他胡说八道的瞎话,还真就让他歪打正着了。

尽管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可丑九的耳力好,将他说的话一字不落的给听了个全。

丑九心中对薛东源的无耻是鄙视到了极点。

有了薛东源的这番说辞,绘娘只能含泪咽下满腹不甘和委屈,对丑九却没了好脸色,语气也生硬得很:

“原来你就是丑九,我听瑾儿说过,是你救了我们母女一命,按理来说,我们是该好好报答你,不过瑾儿还太小,我还想多留她几年,至于你要求娶瑾儿一事,等过几年再说吧,在此之前你也无需喊我义母。”

绘娘只要一想到她最疼爱的长女要嫁给年纪这么大又这么丑的丑九,那心里便像被刀划过一般,疼得入骨入肺。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她的瑾儿怎么这么命苦,怎么就会让这么个人给看了身子。

作孽啊。

绘娘差点要哭晕在床上。

鉴于丑九的名字太难听,本人已经够丑了,名字也带个丑,那也太不像话了,于是薛东源十分好心的赐了丑九一个名字——常青。

他求娶卢阳一事,也因此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薛东源看他满脸阴霾,一张看不出年纪的丑脸上遍布着凶狠之色,着实担心他会记恨绘娘,暗中对绘娘不利,便将他拉到了茅屋外,背着绘娘悄悄劝道:

“你且耐心等上一等,反正离瑾儿及笄还有两年,这么长的时间,绘娘应该会对你有所改观的。”

常青满脸不快,本想高声回上一句,却还是在薛东源示意压低声音的举动下小声埋怨道:

“我好心好意救了她,她怎的如此嫌弃我?瑾儿都不在乎了,她管的也太宽了吧,又不是亲生的!”

薛东源忍了又忍才没有一巴掌呼过去。

不过常青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他方才已经将他独门秘制的七绝散之毒,下在了常青体内,不怕他不乖乖听话。

如此一想,薛东源心中的郁气总算消散了许多。

因绘娘肩上有伤,准备离开桃林的时候,她与薛东源一同坐在宽大的藤椅上,而卢阳则被常青一力要求与他同骑。

绘娘的脸都黑了。

常青却好像看不见一般,固执的拦在卢阳身前,大有卢阳不上他的马就不肯走的架势。

卢阳一个头两个大,她还在为常青不听劝阻坚持要去薛府一事深感不虞,实在不想与他牵扯过深。

“就听常青的吧,瑾儿也不会骑马,断没有让她独自骑一匹马的道理,左右也要与人同骑,和谁又有什么区别。”

薛东源又回过头去同绘娘说道:“这天也不知何时便会下雨,我们赶路要紧。我心中实在挂念东海,万一那些漏网之鱼在他进京的路上堵他,就真的完了,这里离大同府又远,便是有急信也传不过来。”

绘娘一听,也急了,便不再板着个脸,算是默许了常青的行为。

但在路途之中,绘娘还是时不时的盯着常青,就怕他会趁机占卢阳便宜,弄得卢阳好生尴尬。

“你娘倒是真心疼你。”常青趁绘娘没注意他,和坐在他身前的卢阳咬耳朵说悄悄话。

卢阳现在的姿势就像被常青抱在怀里一般,不过他并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相反还有意拉开和卢阳之间的距离。

始终和卢阳的后背隔着一个拳头左右的空隙,竟从未碰到卢阳背上的鞭伤,让卢阳对他的细心有了一丝感激,对他一意孤行要进薛府的担忧和不满也降下去了一些。

既然他执意如此,她也不是他的什么人,又有什么力场让他听自己的。

只盼他别后悔才是。

通往小杨镇的路上必须经过柳浮山庄,一行人离开了桃林之后便先回了庄子,和徐安等人会合。

卢阳前两天问过常青,那个被她连累的哑婆婆如何了,常青告诉她,游三只是想教训哑婆婆一番,并没有想要取她性命,毕竟这一个偌大的庄子,哑婆婆一家还是打理的很不错的。

每年又有那么些山货送回府供他们享用,若打死了哑婆婆,她儿子和孙子肯定会心有不满,不会尽心为游家办差,对游家那抠门抠出了名的老爷子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所以哑婆婆还好好的活着,就是伤得重了一些,只能躺在床上养伤,她年纪又大,估计得养上一个月才能下地。

第230章 矫情

到了庄子以后,常青先跃下马,又将卢阳小心的从马上接下来。

确切的说,他是用抱的。

就这么一个动作,惹来绘娘飞了好几个眼刀,又有外人在场,她只能一声一声清咳着表达着她的不悦。

若非她只能靠着薛东源坐在藤椅上,她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卢阳被常青如此轻薄的。

对于绘娘一路来紧张的注目礼,卢阳心中只觉得一片温暖。

常青说的没错,只有绘娘是真心疼爱自己的。

她下了马之后立即向绘娘走过去,指了指绘娘肩上的伤口,摆了个大大的口型问她:“疼不疼?”

“不疼,我儿不必担心。”绘娘用右手摸了摸卢阳凑过来的小脸,脸上总算有了丝笑意。

卢阳便连比划带摆口型的一个字一个字无声说道:“我去看看哑婆婆。”

“去吧,她怎么说也于我们有恩,又无辜被打,理应去看看她。”绘娘扭头对薛东源说道:

“夫君,那哑婆婆也算是我们的恩人,你要好好报答人家,不能让她白白受了这么些罪,听瑾儿说,她还要躺一个月才能养好,就算养好了,以她的年纪,怕是要落下一身的病痛。”

薛东源道:“放心吧,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她家欠下的那二百俩银子,我会替她还了,再留一些银钱给她,让她孙子能早日娶上个媳妇,为他家开枝散叶,如此也算报答了她的恩情。”

从桃林到柳浮山庄的路上,薛东源已经将怎么机缘巧合来到柳浮山庄的事情略提了一提,所以绘娘也知道哑婆婆的儿子和孙子在小杨镇惹下了纠纷。

此时山路泥泞,只怕那痴傻的姑娘家中还没有派人前来索要赎金,哑婆婆还不知情。

卢阳在这个时候提起,就是要由绘娘来向薛东源提出报恩一事,只要是绘娘说的,薛东源没有不依的。

她正好在看哑婆婆的时候,将这件事情告诉她,权当给她一个交待。

这样卢阳就可以安心的离开柳浮山庄了。

可她又担心薛东源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会将他所言兑现,便缠着绘娘撒娇,要薛东源现在就拿了银子给她,她才好去看哑婆婆,要不然她没脸去。

绘娘不疑有它,问薛东源身上可带着银票,让他交给卢阳。

薛东源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卢阳一眼,对她竟敢当着他的面利用绘娘,心中大为恼怒,已经决定一回薛府就要好好收拾她一顿,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让徐安拿五百两给你可好?”他语气宠溺,丝毫看不出心里在想着要如何折磨卢阳。

绘娘看他待卢阳一如从前,并没有因为知道卢阳是她与别人生的女儿而冷待她,便很欣慰,望着薛东源的眼神柔得要滴出水来。

一旁的徐安听薛东源点了自己的名,急忙上前一步等候吩咐。

薛东源便问他:“你身上带的银票可有五百两?”

当着绘娘的面,徐安哪敢给薛东源下面子,他垂着头回道:“有的。”

“把银票给我。”薛东源道。

徐安麻利的从身上找出了两张两百俩,一张一百俩的银票恭敬的交到薛东源手里。

薛东源接过来先看了看上面的印纹,见不是自己用惯的那家钱庄的票号,知道徐安这是从里头那几位公子哥手里敲诈来的,脸上便闪过一丝赞扬之色,点了点道:“不错,正好五百俩。”

他的不错其实是在夸徐安办事效率。

徐安自然知晓。

那些公子哥家中都很富足,此次又是出远门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游山玩水,家中长辈担心他们急用时找不到钱庄,便都给他们塞了几张银票,交由最亲近信任的小厮保管。

这些银票最后都落入了徐安手中。

这么一帮肥羊,薛东源怎么可能错过,在他和常青去桃林的时候,便已经隐讳的暗示徐安该怎么做了。

徐安果然没有让薛东源失望。

不过是对付几个弱鸡一样的公子哥,徐安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的话,早就被薛东源舍弃了。

卢阳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哪怕知道也不会觉得银票烫手,反正是游三不由分说的命人打了哑婆婆,用他们的钱赔偿哑婆婆,也没什么不好。

她拿着薛东源转交给她的银票,喜滋滋的要去找哑婆婆,常青也跟了来,扶住她一只胳膊道:“你腿脚不好,我扶你一起去。”

他的殷勤让绘娘分外刺眼,只觉得他厚颜无耻,怎么看怎么别扭。

好在卢阳及时的推开了常青,连连摆手不用他扶。

常青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是想让伤口裂开让你娘发现吗?”

这没良心的丫头,都被自己看光了,还在矫情什么?

莫非她真的嫌弃自己?

不对,她眼中并无嫌弃,看自己的眼神,和看旁人没有任何的不同,分明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看来她还没有把自己当成她未来的夫婿。

有了这个认知以后,常青莫名的有些不开心。

卢阳听他这么一说,想起哑婆婆有好些字不认识,如果能有一个会说话的人,帮着向哑婆婆表达自己的意思也不错,当即不再拒绝他的好意。

可绘娘显然十分不赞同,卢阳只好回转,将她的用意和绘娘解释了一番,绘娘看她对常青并无异样,只好放开了她的手,由着她和常青一道踏进了柳浮山庄。

哑婆婆被游三的小厮安置在一间厢房里,此时正趴在床上痛得直呻吟。

她不像卢阳一样,有常青的好药涂抹伤口,那个小厮嫌她又老又丑,每次换药都是胡乱对付两下,还是她觉得这样下去老命都可能会没了,将药膏要了来,自己费力又勉强的上了药,这才能保住一条命。

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她对卢阳是恨之入骨,觉得卢阳就是个灾星,碰不得的。

她这几天一直在后悔,那一日不该起了贪念,竟想挟恩以报,将卢阳留给她的孙子,不然也不会凭白受这场罪。

都是那个该死的小哑巴害的!

哑婆婆不敢怨恨自己的主子,只能将满腔的怨恨之情转移到卢阳头上。

这种灾星死了活该!

可别再出来祸害人了!

第231章 见钱眼开

卢阳来的时候,哑婆婆非常惊讶,直以为见到鬼了。

那小厮为了让她长长记性,曾经告诉过她,卢阳被打死了,让她日后可要老实一点,不要再吃里扒外。

她也一直以为,卢阳真的死了。

今天薛东源来柳浮山庄的事,并没有人透露给她,她根本不知情。

卢阳见她好象不认得自己了一样,脸上不由得浮起了一抹歉意,与她摆口型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哑婆婆还处在震惊之中,呆呆的看着卢阳将银票交到了她手里,那上头的数目立时就吸引住了她,她似乎怕看花了眼,把那三张银票放在眼皮底下细细看了半晌,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可是五百两啊,她祖孙三人一辈子也没有攒下来这么多银子。

再看卢阳,哑婆婆一点怨言都没了。

卢阳用手指头暗暗戳了戳常青的胳膊,常青看她的视线往他手掌一绕,便心领神会的将手心伸了过去,当卢阳写字的画板。

“你把她儿子和孙子的事情告诉她,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然等那索要赎金的人来了,她不知就里恐会和那人起了冲突,说不定这五百俩银子都保不住。”

“对了,你还要告诉她,说我义父来找我了,就是我义父看到了小杨镇的那场纠纷,才会来到柳浮山庄的。你可千万不能说是我爹啊,我上回来庄子里向哑婆婆求救时,和她撒了个谎,说我爹死了,我和我娘去大同府投亲的路上遇到了坏人,这才会一路慌不择路的逃到了桃林。”

常青顿时想到了七年前,那丫头也是满嘴谎话,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

他心中有些失笑,倒并没有和卢阳唱反调,而是照着卢阳说的讲了一遍给哑婆婆听。

哑婆婆听完后,脸上十分错愕,随即又愤怒起来。

她气得直拍床,嘴里啊啊呜呜的,心中大骂自己的儿子不懂事,怎么能由着孙子干出这种犯法的事来。

真是糊涂!

她也恼恨那姑娘的家人狮子大开口,竟敢要一百两银子的聘礼和一百两的赔礼钱,一个傻子,值一百两银子吗?就是大户人家买一个签了死契的丫头,也用不上这么多钱!

哑婆婆不愿意给这二百两银子。

她看卢阳一出手就这般阔绰,方才常青又说了,是她义父找到了她,心中便思量开了。

卢阳曾经说过,她和母亲去投亲时,因她娘亲长得美貌,便有歹人起了心思要抓走她娘,看卢阳长得就不差,想必她娘也是个美人。

她义父这般上心,竟然找到了柳浮山庄,绝不可能是因为她一个小丫片子,很可能就是看上她娘了,不然干嘛要追到这么偏僻的里来。

哑婆婆想的很通透,她现在一点也不怪卢阳,反而很庆幸自己当时只说了要帮忙救她娘,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意图吐露出来,不然今天可就得不到这五百两银子了,还有可能会得罪了卢阳这位义父。

她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既然卢阳的义父这么有钱,不如让卢阳帮忙把她的儿子孙子捞出来,这二百两就不用花出去了。

就是扔水里也不能便宜那样的人家!

于是哑婆婆便将其中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塞回给了卢阳,又在卢阳困惑的眼里,以指当笔,在床上写道:“这二百两不该给。”

她将自己的打算写出来,卢阳顿时恍然大悟。

她心中对银钱还真没什么概念,一直也没有机会去逛街。

这么一想,她来到这个时空七年了,还真的没有逛过一次街啊!

她空有一对隐形的翅膀,却只能在夜间才能偷溜出去飞行,不知错过了多少美景,真是天大的遗憾。

如果翅膀能像在太苍界那般,可以时时保持鲜艳的颜色,供她随时飞行,那就再好不过了。

哑婆婆的要求,卢阳自己没法做主,她不知道薛东源会不会愿意沾惹这件麻烦事,面上便带出了些难色。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不想要这二百两,便给了我罢,我还正愁身上无钱可用。”

常青说着便将卢阳手中的银票抢了过去,又道:“这件事就交给我了,等到了小杨镇,我自会将那两人救出来,包管没人敢拦他们。”

卢阳眼中带着几分狐疑,她在常青手心里写道:“你当真能做到?别拿了银子不办事呀,到时候我们走了,留哑婆婆自己在柳浮山庄,可就孤立无援了。”

她没见过常青的身手,对他没什么信心,只道是薛东源感激他救了绘娘,又可以拿常青恶心自己,所以才说他武功高强什么的。

“你信不信都好,反正这二百两我是赚定了。”常青不以为意,见没有什么事了,便扶着卢阳离开。

卢阳和哑婆婆道别,随常青一起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写了字强调:“你可要说到做到。”

“啰嗦!”常青斜睨了她一眼,显然有些不高兴。

到了柳浮山庄外头,常青还特意向薛东源提了此事,把手中的银票抖了抖,当着薛东源的面喜不自胜的塞入了怀中。

看得绘娘眼皮直跳。

卢阳发现薛东源的眼中也飞快的闪过一丝不屑和鄙夷。

原来这便是常青的真正意图吗?

不仅装傻扮痴,还作出一幅见钱眼开的样子。

他这么做有何用意?

卢阳不动声色的看了常青一眼,心中浮起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且看看再说。

薛东源留了两个手下,照顾那些被常青打伤的人,带着徐安并另外几人离开了庄子,以不疾不缓的速度向小杨镇赶去。

山路难行,随着马蹄一扬一落,溅起星星点点的泥块,不一会便将卢阳的绣鞋和裤腿弄脏了。

让卢阳难以忍受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她后背的鞭伤,好象有裂开的趋势,比原先更疼了几分。

她抓着马鞍,尽量往前倾着身子,不与常青接触。

落在绘娘眼中,却很欣慰,觉得卢阳还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

可惜行走在外,诸多不便,只能让女儿将就一会,等到了小杨镇,再置办一辆马车,便不用让女儿和常青那个丑八怪同乘一骑了。

第232章 换药

“瞧见没有?”绘娘微微侧了侧头,示意薛东源往后看,“瑾儿也不喜欢他。”

薛东源知道卢阳背后有伤。

卢阳不愿绘娘担心,一直没有提过,薛东源又怎会多此一举,将此事挑破,凭白让绘娘心疼她,便轻声笑道:“常青虽然丑了一点,可他功夫好,有他在,一定能保护瑾儿。”

绘娘不依,一路都在和薛东源纠缠这个话题。

还未到小杨镇,卢阳背上的鞭伤经过这一个多时辰的颠簸已经渗出了血,她疼得都快抓不紧马鞍了。

常青眸中隐隐有一抹心疼划过。

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手心抵住卢阳的肩膀,沉沉低语:“靠着我。”

卢阳没有力气回头,又实在疼得紧,便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几乎倚在了常青的左手上。

他就靠着一只手的力量,紧紧的护住了卢阳,一直到小杨镇的一家客栈前,才将卢阳抱下马来。

此时天色已晚,绘娘身受重伤,早在半道就依偎着薛东源睡着了。

倒让常青少受了一些白眼。

只可惜他们来得太晚,客栈又小,只有两间空房,徐安便自告奋勇要守夜,余下的另外三个同是武馆的人哪还好意思要睡觉,也跟着徐安一起守夜负责警戒。

薛东源和绘娘一屋,卢阳一屋,常青只能去挤大通铺。

看着卢阳后背渗出的血迹,再看看薛东源明明看见了还一幅视若无睹的样子,常青哪还不知道,薛东源对卢阳究竟淡薄到了什么地步。

他也不去点明,而是将卢阳扶进房间,用脚一勾房门,砰的一声便关上了。

卢阳都来不及作何反应,就已经在房门关上的同时,被常青扛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换药。”

常青此言一出,卢阳便很配合的解开衣裳,忍着撕裂般的痛将上衣褪到了后腰处。

她始终背对着常青,所以没有看见常青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悔。

卢阳整个后背都露了出来,上面两道长长的鞭伤极为醒目。

常青已经有近三天时间没有给卢阳换过药,卢阳自己也换不了,便没有理会,今日骑马颠簸了许久,较深一些的伤口本来已经结了痂,此时却已经裂开,血肉模糊一片。

在她单薄瘦削的后背上,这些伤口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娘?”丑九问道。

卢阳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法回答他。

“你娘那么疼你,知道你受了伤,岂会这般急着赶路?”

卢阳双手护着胸前,空不出手来写字,心中只觉得常青好生磨叽。

虽然现在还是夏天,冷不着她,可这样裸着后背,她还是会有些难为情的好不好。

常青显然看出了她脸上透露出来的意思,并未再多言,而是按下满腹的不快,从怀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将里面装着的药膏抹在卢阳后背的伤口上。

一股清凉之意刺激得卢阳浑身绷紧,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阵的暖意,把痛楚都减轻了大半,让卢阳舒服得想闭上眼睛。

她又扭头去看常青,只能看见他俯着身子给自己抹药,脸上的神情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他怎么把药粉换成药膏了?他不是很嫌弃自己的么,怎么敢碰到自己的皮肤了?

等常青抹完药,却是没有缠身的布帛了,之前的已经浸了血,没法再用。

“等着。”

留下两个字,常青放下床帷,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此屋,留下卢阳独自趴回了床上。

她略等了一会,没有抗住重重的困意,不久就睡了过去。

是常青带回了白纱,还带回了一套和她身上差不多样式的粗布麻裳裙。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偷来的。

常青推醒了卢阳,帮她包扎好,便离开了客栈。

他还要去将哑婆婆的事情处理好,免得卢阳惦记,还以为他光拿钱不办事,出尔反尔。

翌日一早,众人吃过早饭便起程赶往大同府。

这其间,徐安找了个机会悄悄告诉薛东源,常青昨夜曾数次踏进卢阳房里的事情,薛东源听过之后不屑的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没有闹出大的动静便由他们去,不必多管。”

完全放任自流。

一行人又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平安的回到了大同府。

不过离开了十来天,再踏进薛府,却感觉薛府变得阴森森的,冷清的吓人,偌大的府邸连丫鬟仆妇也看不见几个,但卢阳知道,经此一事,薛东源必然安排了人手在暗处警戒,不然他不会放心回来的。

这些也不用卢阳操心,她还回她的西跨院,小院里原先的丫鬟只剩了灵芝,其余之人不是死了就是被调回了绘园上房。

“如今正是非常时期,府中的丫鬟不多,大小姐且先将就着,等爷和夫人养好了伤,回了京都就好了。”徐方氏如此说道。

有没有人侍候,对卢阳来说都一个样。

放在她身边的丫鬟,无一不是受了薛东源特别关照,只要在绘娘面前做做样子就行。

卢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她总觉得暗中有好几道视线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联想到慕连起的事情,她猜想着,一定是薛东源又对她起了疑心。

只是不知他是否清楚,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是慕连起。

如果让他知道害得薛妍失踪,薛立铭兄弟身死的罪魁祸首根本就没有死,而救慕连起的人又正是自己,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杀了。

她知道慕连起又从薛东源手里溜了,从今以后她是再也找不到他了,那他会把薛妍弄到哪里去呢?

听说薛东源派了人四处在寻找薛妍,可一个月都快过去了,仍旧没有一点消息,绘娘因为这件事已经好几天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眼看着就瘦了下去。

卢阳看绘娘整日郁郁寡欢,心里也很不好受,有心要多陪陪绘娘,薛东源却有各种理由让她自己回东跨院去待着。

*

养了一个多月的伤,尽管薛东源的腿伤并未完全康复,但他还是把去京都的行程提前了,实在是他不想让绘娘再待在薛府,触景生情。

第233章 出发

而且他早在一个多月前已经给锦衣卫指挥使高建去了密信,透露出了想回南镇抚司的想法。

就在几天前,高建已经来了回信,不仅同意把他调回应天府,还奏请圣意,将他从锦衣卫千户提为了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连升了两级。

他的身份可以摆到明面上来了。

虽说升了官,可他折了那么多人手,还被百里靖告了一状,若非他以红莲教余孽闯进薛府报复为由敷衍过去,还不知道会被百里靖安个什么罪名。

薛东源心里憋着团火,又有薛妍被掳一事,更是怒火中烧。

好歹薛妍也是他的女儿,一向乖巧懂事,如果真的让她流落风尘……

哼,谁敢碰他女儿,他定要让那人后悔来这世间走一遭!

薛东源恶狠狠的想着,看向卢阳的眼神便也带上了几分不善——我的女儿不好过,你卢嵇的女儿也休想好过。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回你的小跨院去!”

就知道他会牵怒自己。

薛妍不见了,绘娘也受了伤,唯独她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本来就讨厌她的薛东源看着她能顺眼就怪了。

卢阳尽量的缩小存在感,可她实在太痒太疼了,不知要花多少力气才能让自己不要去挠不要变脸色。

她把领子扯开一些,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都要头晕的小水泡,对薛东源摆口型:“解药。”

她自己看了都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更别说别人了,连丫鬟灵芝都早已经不贴身侍候她,生怕被她传染到什么不好的毛病。

薛东源一脸嫌弃的看了卢阳一眼,“离我远些,恶心!”

卢阳继续摆口型:“解药。”

往常到了这个时候,薛东源为难为难她也就给她了,可今天也许是他心情特别不好,他并没有给卢阳解药,还充满恶意的说道:

“再挺两天吧,反正明天就要离开薛府,路上只说天气太热你起了痱子,想必绘娘也不会怀疑。”

说完后便不再理会卢阳,大袖一甩,回屋陪绘娘去也。

卢阳真的很想卷起一股风柱,把薛东源扇死算了,自己也毒发身亡,大家都不要活了!

不过她也只是这样想想而已,她攥紧了双拳,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如此反复几次好不容易才把杀机掩下去。

忍着吧,再忍忍就好了。

卢阳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慢慢地走回西跨院,收拾了一些用得上的东西,打包好了放在一边便躺着睡觉。

睡着了就不痒了,不疼了,挺好。

隔天一大早卢阳被灵芝叫醒,起床漱洗,穿衣,吃饭然后出发。

“宝花,你不嫌热啊?”

绘娘看卢阳这大热天的穿着裙子,颈项上却缠着丝巾,实在怪异便疑惑的问了一句。

打从和薛东源开诚布公的谈过之后,绘娘便问了卢阳的本名,得知她原来的名字叫宝花,和薛妍的乳名很相配,便弃了瑾儿这个爱称。

卢阳摇头,指着刚刚升起的朝阳,摆着口型:“怕晒。”

“这孩子,咱们又不用走路,坐在马车里呢怕什么晒?”绘娘十分不解。

卢阳笑了笑,也不解释,索性戴上一顶粉色帷幕,挡住绘娘探究的眼神。

正好薛东源也过来了,大家便坐了软轿一起往门外去。

这一次是轻装简行,几辆马车,并十几个身穿青色劲装的护院。

等薛东源夫妇上了第一辆马车,灵芝原本扶着卢阳的手立马便缩了回去,人也离卢阳起码三步远。

卢阳都乐了,正看着这高高的马车犹豫着怎么爬上去才好,一个人影便从车驾前跳了下来,把脚凳放在她脚边。

“阿瑾,快上去吧。”

能唤她阿瑾的,也只有常青了。

卢阳点了点头,当与他打了个招呼,踩着脚凳上了马车,灵芝也随后跟了上来,仍旧离卢阳远远的。

马车难坐,卢阳只能以睡觉来打发时间,对现在的她来说,睡觉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这一觉醒来,发现灵芝看自己的眼神更加惊恐了,她摸了摸脸,手便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没想到这水泡已经长到下巴了,这样子怎么见人。

幸好已经到傍晚了,天色渐渐晚下去,只要她小心一点,不让绘娘看见便没什么事。

薛东源的意思是到前面五六里远的驿站投宿。

五六里的官道,用不了多长时间,天黑之前,一行人已经赶到了驿站。

卢阳什么也不用管,跟着绘娘就好了,吃饭沐浴都在房里解决,因为脸上有水泡的缘故,卢阳哪也没去,一晚上都待在房间里,灵芝就在房里打地铺。

隔天一早又开始赶路,这一晚却不住驿站,而是住在野外,是早就定好的路线。

自有人埋锅做饭、扎帐篷。

绘娘看卢阳一直窝在马车里,有心要让她下来透透气,还是薛东源劝她:“宝花如今也十三岁了,小姑娘有自己的想法,就不要逼迫她了,随她去吧。”

绘娘这才作罢,和薛东源一起往湖边走去,权当散步。

灵芝是巴不得离卢阳远些,早早的就去帮忙烧火,马车里便只有卢阳一个人。

彼时她还在睡觉,这小水泡越热越觉得痒,她又睡得沉,手便由本心支配,浑身上下的挠。

车里的动静瞒不过回来拿水袋的常青,他的水袋就放在车驾上,这才喝了一大口水,便听见车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声音他听了好几天,知道卢阳肯定是痒得厉害,睡着了还在挠。

原先他以为卢阳是得了什么皮肤病,还特意到外头的医馆问过了大夫,抓了药来给她喝,她却死活不肯,他还因此生了她两天气。

后来他忍不住去偷看她,看她身上的水泡越来越多,便趁她睡着了,塞了粒随身带着的解毒丸给她吃。

看这样子,显然是没有效果。

常青有些担心,手一撑跃了上去,钻进车厢里一看,顿时惊住。

眼前的画面让他怔了怔。

卢阳的脸上,从眼睛以下布满了小水泡,还有好些被她挠破了皮,抠出了血丝,手臂,颈项,扯开的衣裳内,全都是这样带血的小水泡。

怎么会这样?!

第234章 长点心吧

饶是常青定力过人,此时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水泡怎么还会蔓延到脸上去了?

她身上的疤印已经够吓人了,若这脸上的皮肤也成了那般,阿瑾岂非要毁容了?

可惜他出来时只带了一小盒去疤的回颜膏,如今却是一点也不剩了。

阿瑾身上这些水泡,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花,你可在里面?”马车外突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

是薛东源。

常青利索的钻出马车,外面的薛东源看见他似乎很惊讶,“常青?你怎么会在马车里?”

常青十分怀疑,卢阳身上的异状,十有八九是薛东源搞的鬼,但他脸上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反而急急说道:“大人,你来得正好,快去看一看阿瑾,她好像生病了。”

“没事,她这是老毛病,吃了药就好了。”

“那她得的是什么病?怎会那般吓人?”常青一脸的心有余悸。

薛东源担心他会嫌弃卢阳,不肯娶她,便安慰道:“她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偶尔犯一犯,不是什么要紧的病,你不要担心。”

常青明显松了口气,“那便好,我真怕她会出事。”

“放心吧。”薛东源又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一下常青的逾矩:

“以后切记,不能像今日这般莽撞,有什么事情先来找我,找不到我还有徐安,你这样率性而为,不仅会毁了小女的清誉,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对你的印象更难改观,你还怎么得偿所愿?”语气中不无关切。

常青感激道:“大人说的是,是我太鲁莽了,以后我一定注意,绝不让夫人瞧见。”

意思是还要像之前一样偷偷和小哑巴厮会?

别以为他不知道,回薛府的这一个多月,他可是隔三差五的溜进小哑巴的闺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薛东源心中鄙夷,面上却带着他招牌式的微笑,“你去徐安那里等着吧,看他怎么安排你,晚上可能要你守夜。”

“那阿瑾这里……”常青一脸担心。

薛东源道:“有我呢,放心。”

常青看他执意要自己离开才肯给卢阳吃药,便听了他的话,去找徐安。

常青走后,薛东源脸上温和的神情很快就不见了,他撩起车帘往车厢内扔了一粒药丸,含着几分内力将药丸砸在卢阳的脸上,将卢阳砸醒过来,便冷冷的哼了一声离开了此处。

卢阳又疼又痒,哪还管那许多,拣了药丸便往嘴里塞。

一股涩涩的味道伴随着苦腥味咽下去,过了许久,灵芝把饭菜都端来了她才觉得好了一些。

晚上她就在马车里度过。

经过一晚上的休养和解药的功劳,卢阳身上的小水泡已经全部萎缩下去,脸上因是头一回,并没有被卢阳挠破,倒不虞会被绘娘察觉。

她又恢复了常态,不必总躲在马车里,可以在车队停下休息的时候去林地里解个手什么的。

薛东源是不可能让她死的,他早就在心里算好了时间,在她毒发前,不用卢阳去找他,他也会自己将解药送来。

卢阳看车队已经准备好要起程了,便收敛心事不再在林子里逗留,一拐一拐的走向马车。

原本给她驾车的常青已经换成了别人,卢阳没有心情去管他被安排到了哪里。

一行人这么走了几天,就换了水路。

可能是这具身体太差了,从上船第一天开始,卢阳就吐得天昏地暗,绘娘拿了止晕船的药来给她吃都没什么效果。

到了半夜,卢阳被一泡尿给憋醒了。

她白天喝多了汤汤水水,这时候发作起来,真是片刻也等不得了,也没有去叫醒灵芝,自己悄悄地从船舱摸出来,到隔壁一间放着便桶的小舱室里解手。

完事之后她昏昏沉沉的走在过道上,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

脚步虚浮的卢阳哪还站得住,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幸亏撞她的人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卢阳心惊肉跳的倚靠在走道边的船舷上。

“你是闭着眼睛走路的?也不看着一点。”

卢阳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常青。

他这段时间时常溜进她的闺房,她屡次醒来都能看见常青躺在房梁上,一只脚从梁柱上伸出来悠闲的晃啊晃,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还把她吓了一跳,以为屋里进了什么江洋大盗。

这厮还是个特别不听劝的,不管卢阳怎么跟他说,让他不要再登堂入室,像个采花贼似的,他都不肯听,仍旧我行我素,令卢阳十分头疼。

今夜的月色极好,能见度也很高,行船的这一段河流又向来是最安全的航线,因此今晚船只仍然在前行。

船身有轻微的摇晃,让卢阳不太舒服,脸色也青青白白的,连抬头看一眼常青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药瓶出现在她眼前,耳中响起常青那大舌头般的声音,“这瓶中的药对头晕目眩,胸闷恶心一类的症状很有效,你吃两粒试试。”

见他果真倒了两粒出来,卢阳现在也是债多不愁,反正已经身中剧毒,哪怕他给的是毒药,她也无所谓了。

她那么爽快的把药塞进嘴里,常青有些触动,明明想问她‘你怎么这么相信我’,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这样:“你傻不傻啊,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放,不怕我给你下毒?”

卢阳抚了抚胸口,顺了口气,拉了常青的手来写道:“你要害我,还会等到现在?”

“怎么就不能等到现在了?”常青反驳她,“说不定我是故意获取你的信任,再趁你最没有防备之际,加害于你。”

“那我只能自认倒霉了。”反正她这人一向倒霉惯了。

常青特别不喜欢卢阳这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他曾经问过她,身上那些水泡是怎么回事,她也只推说是老毛病,一幅很无所谓的样子,对自己身上的疤痕和水泡,竟是一点都不上心。

他才不信她的鬼话。

这丫头满嘴谎言,和七年前如出一辙。

“长点心吧。”常青很是烦躁。

他这段时间故意溜进卢阳的卧房,其实大多时候都转去了别处,想查一查薛东源在薛府有什么秘密,却看见了一间满是毒物的密室。

定是薛东源拿来炼制毒药的!

第235章 愧疚

什么老毛病,八成是薛东源给卢阳下了毒!

可惜他查来查去,也找不到薛东源放解药的地方。

而且薛东源还给他下了毒。

他本还仗着自己的功夫好,又有秘制的解毒丸在手,丝毫不惧于薛东源那天在桃树林的靠近。

可他后来发现,他服了解毒丸竟然无法完全清除体内的毒,若非他日日用内力化解,说不得就真的要栽在薛东源手里了。

常青对卢阳是又恼又忧,她身中剧毒,却还一点办法都不想,她是怎么做到睡得那般香甜的?

“你才应该长点心。”卢阳写道:“到了京城之后,可别像在大同府一样,任性妄为了。”

“我任性?”这个词,让常青很不爽。

若非为了她,他何至于有仇不能报,还要小心谨慎的为她搜寻解药?

没良心的丫头。

“你时常溜进内宅,迟早会惹怒我义父的。”卢阳写道。

常青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是担心我?”

本来挺有深意的一句话,经由常青含糊不清的嘴吐露出来时,却变得十分的古怪。

卢阳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写道:“你救过我和我娘的命,我可不想你莫名其妙的出事。”这是大实话。

常青却是非常失望,郁闷地大步离去,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顾好你自己吧。”没心没肺的。

不知道是常青的药好,还是她已经适应了,一路果然不再晕船。

连坐了几天船后又开始走陆路。

走走停停的直到七月初才到了京都。

天高云淡,天空蓝得近乎透明。

已经入秋了。

*

薛府坐落于德胜门大街三和巷中。

这是一处很幽静的宅子。

如今的朝廷对房屋的管理比较松泛,没有太多规制。

薛东源早年就在此置办了一处府邸,十多年的时间,左边两处府邸的主人一一回了乡,都被薛东源留在京都的人给买了下来,记在他心腹的名下,其实都属于薛东源的私产。

所以薛府的面积很广,比大同府的薛府东西两路合起来还要大上一些。

青瓦红墙的院子错落有致,古树掩映的飞檐斗拱,若隐若现,亭台楼阁,一草一木,别出心裁,数不清的甬道和曲曲折折的廊子相连着,很有几分趣致。

孟氏等人住在西南方向的至华园里,绘娘本想先去看望薛东海,却被薛东源拦着。

“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我看你面色很不好,还是先回绘园略做休整,待我先去衙门复命,回来再和你一道前往。”

绘娘一想,也觉得自己这般行容不宜去至华园,便和卢阳并同来的丫鬟仆妇一起去了绘园。

绘园就在薛府的中轴线上,是薛府最大的一处园子,园子依然挂着绘园的牌匾。

卢阳早就听薛东源说过,薛东海的命虽然保住了,却伤得很重,但有多严重,她没有亲眼见过,心里没有底。

她写字问绘娘:“娘亲可知二叔伤势如何,爹可有提过?”

绘娘神情很不好看,她迟疑着告诉卢阳:“你二叔那日虽然被救了起来,身上却有多处烫伤,两个小腿尤为严重。”

“本来在大同将养着还能治得好些,可是你爹又放不下我们,把人手都拿来寻了我们,却把你二叔一家千里迢迢的送到京都来,这一路路途遥远,你二叔的伤更加严重,到了京都两个小腿都坏死了,他这辈子怕是都不能行走了。”

绘娘痛心疾首,满脸愧疚。

她看卢阳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怜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宝花别怕,你爹这回是站到明面上了,那些人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到京都来寻我们的麻烦,只是京都到底不是大同,我们行事得更加小心谨慎,不能给你爹惹麻烦。”

卢阳自然是听母亲的话,绘娘很欣慰的夸了句宝花真乖,便叫来灵芝侍候卢阳,先去东厢房漱洗一番休息一会,等薛东源回来了再开饭。

卢阳从善如流,和灵芝随着从大同薛府来的徐方氏去了东厢房,张管家早就命绘园的丫鬟婆子备好了热水,有几个婆子抬了热水和浴桶进来,卢阳只留下灵芝,其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

当今天子承兴帝慕连臻是先帝的第三子,登基之时才二十七岁,已经在位十三年。

承兴帝有些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常年都得用药吊着,体力不济,后宫难免有些空虚,除了正宫娘娘之外,妃嫔只有两位。

一位丽贵妃,一位杨嫔。

至今也只有两位皇子,皇长子乃丽贵妃所出。

皇后所出嫡皇子排在第二,杨嫔膝下仅有一位小公主,另有两位公主的生母位份较低。

较于先皇之时,承兴帝的子嗣实在太过单薄了些。

尤其承兴帝还宠庶轻嫡,格外的偏疼皇长子慕连桀。

在承兴帝还是皇子时,他就没有多大的野心,是姜献和骆明杰等人硬把他推到了龙椅上。

刚登基那几年,他妥妥的就是一个傀儡。

文有姜献,武有骆明杰,还有内阁六部五寺等众多人才,需要他操心的地方实在太少,他只需要照着先皇在世时的规章制度按部就班的处理就行。

但随着皇长子慕连桀越来越大,又有慕连桀的生母丽贵妃时常吹枕边风,承兴帝便渐渐的开始有自己的小算盘。

几年前承兴帝曾经下旨要册立皇长子慕连桀为太子,却被内阁和六科以皇长子还年幼,品性未定给驳了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承兴帝仍然不改初衷,一心要将自己最宠爱的皇长子立为太子,在前朝和内阁首辅时有交锋,却屡次败北,早就和首辅姜献面和心不和,这些年便暗中大力网罗人才,巩固自己的皇权。

锦衣卫便是承兴帝最依仗的亲卫之一,有左右两位指挥使,本来这锦衣卫只有高建一位指挥使,是承兴帝听信了百里靖的馋言,以为高建是姜献的人,便想让自己的心腹张廉夺了高建的权,这才会将张廉提为右指挥使,与高建分庭抗礼。

可惜张廉没有高建的根基深厚,人脉宽广,也没有高建那般心狠手辣,最后还反被高建构陷入了诏狱,全家都被牵连。

第236章 变鬼抓你

如今的锦衣卫仍然是高建说了算,他铲除异己,将张廉的人马统统拉下马来,自然要有自己信得过的人来顶替,而薛东源正好赶上了这个时机,才刚送了密信提出想回京的想法,高建便立即答应下来。

薛东源到锦衣卫衙门找了高建,二人聊了聊目前的局势,高建特意问了薛东源:“听说,你的两个侄子都被红莲教的余孽杀了?那红莲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实情说一说,不得瞒我。”

薛东源恭谨道:“两年前,红莲教虽被大力清剿过,却还是有一些余孽逃脱,也不知是何人泄露了我的身份,让那些余孽寻到了我的府邸,还使计将我诱出,潜入我的府中,不仅杀了我的两个侄儿,还伤了我唯一的弟弟,连我的妻女也被抓走,虽然我侥幸将她们救了回来,但次女却至今渺无音讯。”他说着面上带出几分悲恸。

这件事情,高建心里一直存着疑心,他知道薛东源不是个善茬,单凭红莲教的余孽,怎么可能潜入他府中,还杀人掳人?

只怕内情不会那么简单。

他又和薛东源聊了几句,想打探出几分虚实,却是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此时他正是用人之际,便没有抓着这件事情不放,而是让薛东源先去办过交接手续,办好了再来找他,他还有差事要交给薛东源去处理。

等薛东源回到薛府时,已是夕阳西下。

他把在锦衣卫衙门发生的大概经过告诉了绘娘,绘娘心有戚戚,知道在大同府安逸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翌日,卢阳便搬去了秀中园,薛东源亲自为她指的住处。

秀中园里有一处两进的院子,还有一栋阁楼,一处水榭,风景唯美如画。

绘娘看过以后也说好,只是离绘园有些远,又是在西北方向,感觉有些偏,绘娘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最后还是卢阳自己先同意下来,绘娘便依了卢阳,又让薛东源多安排些丫鬟婆子到秀中园里给卢阳使唤。

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李氏被提为秀中园的管事婆子,管着秀中园的一干事务,又另外提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清河和清渠做二等丫鬟,跟在李氏和灵芝身边学规矩,等什么时候合格了便可以升做大丫鬟了。

另有四个三等丫头,还有好几个粗使婆子。

就在当天晚上,卢阳又进入了那个久违的千里耳状态之中。

“…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我也恨,我恨不得拿刀砍了他们,让他们为我的孩儿陪葬!”

至华园中的孟氏哽咽道:“可我们能怎么做?他是你亲大哥!长兄如父,又养了我们一房人这么多年,这份恩情要怎么算?要怪就怪铭儿和陶儿投错了胎,不该到我的肚子里来,那日若不带陶儿和铭儿回我娘家,也不会……”

“和你有什么关系?”薛东海愤懑不已:“你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人家会领你的情吗?我的两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我还成了废人!这么多年,我也不是白吃白喝的,我也有帮他打理铺子,可他呢,就为了一个贱妇和一个野种……”

啪!

一声手掌拍在皮肉上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薛东海的咒骂。

“我的天爷,你快消停些吧,让你大哥听见,可不得了了!”

“哼,听见就听见,我还会怕他?反正我都是个废人了,他有本事就把我也杀了,省得我受这零碎之苦!”

“你……你死了倒是解脱了痛快了,我和敏儿贞儿怎么办?”

一连串孟氏的哭声。

“月娥,你别哭了,是我实在想不开,我这心里恨得抓心挠肺,我……我……”

月娥是孟氏的闺名。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有什么办法啊?为了敏儿和贞儿,你也得振作起来,想开一些吧,你若是实在难受,我们就回小渔村去,我有一把子力气,我又会织网会捕鱼,我一定能活养你和敏儿贞儿的。”

“不行,他把我害成这样,我为什么要便宜他?我就一辈子赖着他,还要他给敏儿贞儿找个好婆家,不然我的孩子就白死了,我的腿就白废了!他为了那个女人,宁愿让我们薛家绝后,这种人就活该没有孩子!活该他的亲生女儿被人掳走!”

“你怎么还是想不开啊!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母女几个……”

至华园里,孟氏的哭声,薛东海怨恨的诅咒声还在持续,住在同一个园子的端淑阁中,薛敏和薛贞两姐妹也听了几耳朵,薛敏耳提面命的告诫薛贞。

“你以后少往那哑巴身边凑,听见没有?”

“可是大姐姐她……”

“你还叫她大姐姐?!她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姐姐只有我薛敏一个!你要再让我听见你叫她大姐姐,我就告诉爹去,让爹收拾你!”

“哇……呜……你是坏人!你是坏人!你不是我的敏姐姐。”

“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忘了你的哥哥和弟弟了?他们都是被那个野种的娘害死的,你要再和她好,你哥哥和弟弟就变了鬼来抓你!”

“呜呜……贞儿错了,贞儿再也不和她好了,别抓贞儿!别抓贞儿!”

“……”

卢阳的眼角有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滴在了枕巾上。

绘园的小佛堂里,绘娘一遍遍的念着往生咒。

外院的一间厅堂里,薛东源正和张管家徐安等人商议着,高建交给他办的那件事情应该从何处着手。

渐渐的,卢阳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隔天,灵芝在外面弄出了很大的动静,都没看见卢阳有反应,她开始还以为卢阳是因为连着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太累了没有歇过来,可是左等右等,直到绘娘让丫鬟将早膳送过来,卢阳还是没有要起床的样子,灵芝才有些着急了。

她敲了敲门,唤了几声,屋里都没有一点声音。

灵芝想到曾经在府里听来的传言,卢阳一年里总有几次会突然失聪,便将内室的门推了开来。

果然看见卢阳好好的睡在床榻上。

灵芝特意在床榻外喊了卢阳几遍,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便又退了出去。

第237章 挑丫鬟

人家两夫妻你浓我浓的,还有你这个小哑巴什么事,反正你也不是大爷的亲生女儿,那我就更没有必要伺候你了。

也不知是不是二房的人怨恨太深,府里的丫鬟有不少在传,说卢阳压根不是薛东源的女儿,是绘娘不知和谁生出来的野种。

灵芝不过是在府里逛了逛,熟悉府里的地形,就听见了好几个下人在私下里议论卢阳的身世。

她这时也才明白,为什么徐方氏会暗中隐讳的提点她,让她不要总往卢阳身边凑,还说卢阳喜欢凡事亲力亲为,不喜欢有人侍候。

却原来有这么个缘故。

她也不傻,知道卢阳不得薛东源的喜欢,自然不会把卢阳当正经主子来对待了。

卢阳这边才收拾妥当,刚刚踏出秀中园,灵芝便从她身边越过,独自先走一步,她只管到绘园门口等着卢阳,再同卢阳一起进绘园就好,根本没有想过要搀扶着卢阳一起走。

卢阳见状,什么也没表示,一个人一路慢慢往绘园走去。

从秀中园出来以后,往前走上一条随着沿途景色而修建的曲折长廊,再往前走就可以看见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一条通向湖中假山的九曲石桥从长廊一侧延伸出去。

假山之上有一座视线极好的观景亭,可以将碧波荡漾的湖水尽收眼底,如果是来年春上,岸边翠绿的杨柳便如绿色的丝绦随风飘扬,倒映在湖中,定然令人心旷神怡。

假山并不在湖水中央,观景亭离长廊也不远,卢阳便信步走了过去,看着桥下清澈的湖水出了会神。

不知怎么的,卢阳觉得眼睛很酸涩,竟然有一滴一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像下着小雨,滴在了湖面上,荡漾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涟漪。

却并没有惊动湖中游得正欢的鱼儿。

那鱼儿仿佛还在嘲笑卢阳——看,那个无用的人在哭泣。

真是傻,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卢阳自嘲的将眼泪拭去,轻呼了几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扬起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从石桥上走了下来,沿着湖边的太湖石,走了一会,觉得应该看不出异样了,便走回了长廊,沿着一条花石子甬道,途经一处阁楼一直走到了绘园。

挺远的。

到绘园的时候,薛东源正和绘娘说着话,不知说了什么,绘娘脸色不太好看,薛东源又说了几句,绘娘才释怀,恰好看到卢阳姗姗来迟,她连忙招了卢阳过去,说了句话。

卢阳掏出小本子和炭笔写道:“耳朵又听不见了。”

绘娘水雾一般的眸子迅速凝聚起了泪花,卢阳又写道:“几天就会好了,不用担心的。”

绘娘心疼的把卢阳搂在怀里,偷偷抹去了眼泪。

薛东源好不容易劝得绘娘心情好转过来,卢阳一来就全白费了,他心中恼怒不已。

这个丫头越来越容易分走绘娘的心了。

陪着绘娘用过了午膳,绘娘让卢阳留在东厢房里住几天,卢阳正想点头,抬眼便看见薛东源暗示的眼神,只好违心的摇了摇头,写道:“

现在住的地方我很喜欢,又大又幽静,东厢房太闷热了,我总是睡不着。娘亲还是让女儿回去吧,有灵芝和丫鬟婆子照顾,女儿肯定会好好的。”

卢阳摆出一幅你放一万个心的表情。

绘娘哑然失笑,只能作罢,又写字问她:“怎么只带了一个灵芝?你走路不方便,身边怎么能只有一个丫鬟,这样让娘亲如何放心?”

她这一提,倒让卢阳想起一件事来,便低头写道:“女儿想着,秀中园里只有灵芝一个大丫鬟,恐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所以想自己挑一个丫鬟到身边使唤。”

卢阳的话,让绘娘惊觉长女已经这么大了,再过两年都及笄了。

可她身边却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要真找了婆家,这陪嫁丫鬟可到哪里去找?

如果不是卢阳的身体不好,绘娘一味的惯着她,由着她的心意,加上她自己失了记忆,也不会疏忽到现在这个地步。

绘娘当大事一样看待,薛东源就是有些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他和徐方氏说道:“去领几个丫鬟过来,让宝花自己掌掌眼。”

他又把自己话中的意思,写了字给卢阳看。

若是这样,到秀中园的丫鬟肯定和灵芝是一样的了,卢阳飞快的写道:“不用这么麻烦,我正好想在府里逛一逛,看着谁顺眼便挑谁好了,余下的便由父亲作主吧。”

绘娘看她还是这样孩子气,有些好笑的揉了揉卢阳的脑袋,对薛东源说道:

“我们宝花都十三岁了,连一个手帕交都没有,如今她有心要自己挑一个丫鬟,想来也是太过孤单的缘故,既是如此,何不如了宝花的意。”

她哪会孤单啊?这才刚住进秀中园,常青就摸过去看她了,还在里面待了半宿呢!

以为他不知道吗?她不过是觉得秀中园的丫鬟不听她的话,想找个人供她使唤侍候她罢了。

这个又懒又贱的死丫头!

薛东源心中很不耻卢阳的小算盘,但他在绘娘面前一向表现得像个慈父,自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破坏自己长久以来竖立起的美好形象。

等后来从徐方氏的口中得知,卢阳竟然挑了大厨房的一个烧火丫头时,薛东源哈哈大笑道:

“还以为她终于要反抗了,会挑一个对她有用的丫鬟,怎么到头来却挑了一个烧火丫头?那丫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府里丫鬟众多,基本上都是先进京来的张管家安排进来的,徐方氏才到京都,她也不知那烧火丫头的底细,因此她如实回了。

薛东源便吩咐道:“去查一查,且盯着些,不要让她们使出什么幺蛾子。”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一边,卢阳却由一个长得粗粗壮壮的小姑娘扶着往秀中园走。

小姑娘叫小桃,比卢阳高出大半个头,胳膊都能赶上卢阳的腿粗,她看着有些傻气,眼睛小小的透着一股木讷,扶着卢阳的手却是稳稳的。

卢阳又看了眼小桃的脸,发现她的脸上还有些浮肿,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显得更小了。

她是被薛敏的丫鬟扇了十几个耳光才变成这样的。

第238章 你飞啊

卢阳昨晚不止听见薛家的人说话,还听见了几个丫鬟间的闲聊,所以她才会对小桃有了些印象,想把她放在身边。

一路上,小桃也不止一次的打量卢阳,不明白这个穿得很漂亮却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把自己从厨房里拉出来,全程也不说话,和她说话她也像听不见一样,小桃很纠结。

在两人经过湖泊的时候,卢阳看见薛敏带着两个丫鬟在观景亭里坐着,心里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过去打声招呼。

薛敏却眼尖的看见了卢阳,也不知她对两个丫鬟说了什么,那俩丫鬟均从亭子上下来,过了九曲石桥,站在卢阳面前。

其中一个一脸不客气的说道:“大小姐请吧,我们三小姐有话和你说。”

卢阳指着自己的耳朵,比划着听不见了。

“哟,这耳朵又听不见了呀。”这丫鬟面带讥诮,看着卢阳的眼里全是幸灾乐祸。

卢阳见过这个丫鬟,她叫秋兰。

一旁的小桃此时方知,为什么和卢阳说话,她没有回应,原来是个聋子,真可怜。

另一个丫鬟面生,想来是到了京都才添上来的,她倒还记得薛敏的吩咐,指了指亭子,示意卢阳过去,又指着小桃,往秀中园的方向指了指,也不管卢阳同不同意,和秋兰一起架着小桃就走。

小桃力气大,凭她们俩个丫鬟还拉不住她,是卢阳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抚她,示意她跟她们走,她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卢阳则独自上了观景亭。

直到看不见了她们的身影,薛敏才站在卢阳身前,她虽然比卢阳小了两岁,却随了孟氏高挑的身材,比卢阳还高出了半个头,往卢阳身前一站便挡住了一小片阳光。

卢阳抬头去看薛敏,薛敏嘴里开开合合不知说了什么,卢阳又一次比划着:“敏儿,我的耳朵真的听不见了。”

薛敏笑了起来,笑得像只狡猾又阴险的狐狸。

她摸了摸卢阳的脸,从牙齿缝里蹦出来几个字:“你和你娘一样的贱,你这个野种!”

说完便‘啪’的一声,一耳光重重的甩在卢阳脸上。

卢阳猝不及防,脸被打得一偏。

疼倒不是太疼,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股浓浓的酸涩之感。

她看清了薛敏吐出来的最后两个字——野种。

薛敏是第一次打人,打完才发现手颤抖的不像话,看着卢阳脸上的手指印,她虽然害怕,却觉得兴奋不已,满腔的恨意似乎有了渲泄的出口。

她又抬起手想再给卢阳一个耳光,却看见卢阳静静的满脸疼惜的看着她,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薛敏顿时就怒了,她将卢阳拉扯起来,拽着卢阳的领襟朝她喊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一家人都对不起我们,我打你怎么了?我为我爹和弟弟们打你我还错了吗?”

卢阳比划着意图安抚暴怒的薛敏。

薛敏这两个月来听多了薛东海满腹的怨恨,对卢阳和薛东源夫妻可谓是恨之入骨。

只可惜她现在还小,还没有能力找薛东源夫妻报复,但卢阳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就不一样了。

亏她们姐弟对她这样好,她有那样厉害的妖术,却和薛东源一样只肯救那个贱妇,不肯救她们!

那一日别人没有看清,她薛敏却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卢阳突然间睁大了眼睛,嘴里还无声的吐了个字出来,然后就飞走了的。

她后来反复的想才想到那个字就是‘飞’,这个哑巴肯定有妖术,听说有妖术的人,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老天爷给了她一样能力,就会剥夺她另一样能力,所以她才会时不时的聋上几天。

她曾经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父亲母亲,可是他们都不相信她,只以为是薛东源早就暗中安排好的。

枉她还一直把她当成姐姐真心相待,她却在紧要关头,只想着自己和那个贱妇!

薛敏越想越生气,“你这个妖女,不是会妖术吗?不是会飞吗?那你倒是飞飞看啊!”

越说越激动的薛敏,完全无法压抑自己的怒气,她说着说着,一把就将卢阳从亭子上推了下去。

卢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推下亭子,掉入了湖泊。

‘扑嗵’一个水花溅起,无数的水流便涌入卢阳的口耳鼻之中。

“你飞啊,你倒是飞啊,让我看看你当日是怎么飞走的,你这个野种!”

薛敏站在亭子里拍手大笑,看着在水里连扑腾都不会的卢阳,像一只呆头鹅一般被湖水淹没,她别提多解气了。

正笑得畅快,后脑勺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薛敏眼前一黑,软软的要倒下去,又被人从后腰处一踢,整个人如风中落叶一般被踢进了湖泊里。

砸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花。

被湖水淹没的卢阳,没有看见这一幕,她现在已经完全惊呆了。

她活得如此艰难,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都想要她死……

下沉的身子突然被一股大力拉了上去,将卢阳从无边的绝望中拉了回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了怀里,那怀抱还很温暖。

她得救了。

救她的人,长着一张丑陋不堪的脸,那张脸的鼻子右侧还长了个痦子,正是常青。

常青提着一口丹田之气,双足一点一蹬,竟然从水面直接跃上了观景亭。

他将卢阳打横抱在怀里,匆匆往秀中园奔去,一路避人耳目的抱着卢阳,从卧室半开的窗户翻了进去,那熟门熟路的样子,让人十分怀疑他根本就不是第一次来了。

常青将她放在湘妃竹围屏式美人榻上,自己坐在榻边,随手扯过榻上的薄毯,擦着她脸上的水珠和湿漉漉的长发。

卢阳浑身发抖,又冷又怕,一双极大的眸子透着茫然和无助,怔怔的看着常青,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她这般可怜的模样,令常青十分的不舒服,只觉得一股郁积之气堵在了胸口,又涨又痛,手里的动作便粗鲁了些,扯到卢阳的发丝,疼得她眉头都蹙了起来。

薛东源对她的态度就已经够他忧心了,怎么她的堂妹也对她充满恶意?

如果不是他临时起意,想来看看她换了一个住处过得好不好,她是不是就这样沉入水里,再也不会醒来了?

第239章 没感觉

常青一想到再也看不见卢阳,不能让她在他手心里写字,不能看到她脸上令他着迷的表情,顿时连喘气都不顺畅。

好在卢阳缓了半天总算回过神来,又有常青的手没个轻重,把她的头皮都扯痛了。

卢阳抹去眼泪,去拿常青手里的薄毯,常青却不肯给她,她只好坐起身来,就着湿淋淋的手,在榻上写字,可还没写完一个字,手就被常青一把握住。

他握的有些紧,卢阳抽都抽不出来,抬眼去看他,只能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的,脸上唯一出彩的眼睛,正怒气腾腾地看着她。

卢阳听不到他说什么,他又不松手,她只好用左手指着耳朵连比划外加摆口型:“耳朵听不见!我要写字。”

常青的嘴巴闭上了。

他看着卢阳好一会,心里堵得愈发厉害。

他把卢阳的手握在手里,在她手心里写道:“为什么会听不见?你的耳朵怎么了?”他细细的观察着卢阳。

可卢阳的反应却让常青很失望。

她并没有流露出一点,如他一般的感受。

她对他没感觉!

难道只有他自己觉得,她的手像有妖法以一般,每一笔划过,都很心悸很舒适吗?

他极为复杂的看着卢阳,看她一点异样也没有的在榻上写道:“一年里总有几次会失聪,过几天就自己好了。”

她真的对自己没感觉!

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她到现在都没把自己当成她未来的夫婿。

一点觉悟都没有。

常青被这个发现气到了,又发作不得,只好压下心头的百般不是滋味,也在榻上写道:“天生的?”

卢阳回道:“应该不是,六岁之后才这样的。”

“可看过大夫?”

“看过,但是大夫都说,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无从下手,反正过几天自己便好了,不甚要紧。倒是你,又救了我一命,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了。”卢阳是真的很感激。

她这些年断断续续的进入千里耳的状态,早就知道自己会哑会瘸都是薛东源害的。

由此可见,薛东源和自己的生父卢嵇一定有极大的恩怨,所以薛东源憎恶她,百般折磨她,她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能陪在绘娘身边,偶尔看见绘娘,所有的都可以不在乎。

连二叔一家恨她,也理所应当,她在上观景亭的时候就做好了被薛敏责骂的准备。

可她真的没想到,薛敏竟然把她推下湖。

她不会水,薛敏是知道的,她是真的想要自己死。

卢阳的心很冷。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常青写完,抬眼看了看卢阳,见她目中凄冷,知她还在为方才,被薛敏推下湖一事感到难过,便又写道:“她仇视你,日后远着她些,反正她也不是你的亲人,没必要为她伤心。”

怎么会没必要,薛敏从前待自己多好,每每有什么高兴的事情,都会拿来与自己分享,有什么好吃的,也不会忘了她这一份。

想当初,薛敏还为了自己和妹妹,和她的小伙伴们干了一架,只因为人家说了她们姐妹的几句坏话,她便能对小伙伴拳脚相加。

可见她是个很护短的人。

如今倒好,反目成仇了。

实在可惜。

常青还想再写几个字,可他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顺手便将毛毯盖在卢阳身上,翻窗便走。

他前脚才离开,内室的门猛然间被推开。

秀中园的管事婆子李氏和灵芝冲了进来,在她们身后还跟着懵懵懂懂的小桃。

原来常青是为了躲开她们才离开的。卢阳恍然大悟。

李氏等人看卢阳一副刚从水中打捞出来的模样,都大为吃惊。

这是什么情况?

李氏和灵芝两人面面相觑,一脸诧异。

她们本是因为小桃的事情来找卢阳要个说法的,卢阳也猜到了她们的来意,指了指灵芝,又指了指放着小本子和炭笔的抽匣,做出要写字的手势,等灵芝把东西放到她手里,她便写字问李氏:“可看见三小姐了?”

李氏其实是个目不识丁的婆子,她不想在小丫鬟面前露了怯,佯装不愿在小本子上写字,还说拿不惯卢阳的炭笔,便让灵芝代她写道:“不曾看见,这个小桃,大小姐要怎么安排?”

卢阳写道:“当然是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大丫鬟了。”

灵芝将她写的字念了出来,李氏听后,脸上一阵的阴晴不定。

她知道卢阳做不了秀中园的主,便往绘园跑了一趟,打算找徐方氏问一问,小桃的事情。

把一个烧火丫头提为大丫鬟,她还没这权利。

可她到了绘园,对守门的婆子道明了来意,却被那婆子告知,徐方氏和薛东源夫妇都不在绘园。

李氏便腆着脸多问了一句:“是不是府里头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看她大小也是个管事,她问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问题,便好心告诉她:“是三小姐落水了,夫人听说之后便和大爷一起去了端淑阁。”

落水了?

方才大小姐也一身湿淋淋的,莫非……

李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她想着左右自己都要找徐方氏,干脆趁这个机会去端淑阁露露脸。

三小姐可比大小姐受宠多了,又是个身体健康的,日后一定比大小姐要有前途的多,若能得了她的青眼,于自己在薛府站稳脚根肯定有好处。

这么一想,李氏便脚底生风的也赶去了端淑阁。

在大同薛府供养的鲁大夫鲁长鹤那一天因外出寻觅药材,躲过了蒙面人的袭击,后来也随同薛东源一起入京,仍旧留在薛府,替几位主子看病。

李氏到的时候正好看见端淑阁的管事婆子领着鲁长鹤也要进端淑阁,便一同跟了进去。

彼时薛敏正披头散发的,靠坐在花梨木灵芝如意月洞门罩架子床上,后背垫着一个绣花软垫,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了,有丫鬟正用软巾给她擦拭头发,不知道孟氏在问她什么,她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正烦躁得很,抬头便看见李氏跟在鲁大夫的身后,探头探脑的打量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李氏喝问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的看什么呢?”

第240章 她要杀了我

被薛敏这么一指,李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由得老脸一红,又不敢越过鲁大夫往前走,只能站在原地,躬着身子大声回道:“回三小姐的话,奴婢是秀中园的管事。”

薛敏一听秀中园三个字,瞳孔猛的一缩,露出一抹深深的厌恶之色,“你给我过来!”

薛敏不善的态度让李氏心中七上八下的,感觉自己好象来得不是时候。

她本身并没有什么真本事,但她有几分小聪明,贯会溜须拍马,早先在听说徐方氏要给秀中园挑管事婆子的时候,便暗地里给徐方氏塞了一笔银子,又说了许多阿谀奉承的话。

徐方氏看她知趣,能听得懂自己的暗示,不必把卢阳当一个真正的主子,便将她从一个普通的仆妇提为秀中园的管事。

因她才来薛府不久,并不知道薛家两房人早已有了嫌隙,更不知道薛敏恨卢阳入骨,连带着对秀中园的丫鬟婆子也没有一点好感。

她还奇怪,为什么薛敏一看见她就这般讨厌,心中已经有些后悔起来,暗道自己不该来端淑阁,莫名其妙得罪了薛敏。

不管李氏有多提心吊胆,她还是在徐方氏略带警告和暗示的眼里,先给薛东源和绘娘行了礼,又给孟氏行了礼,才规规矩矩的要向薛敏也行礼,薛敏却不耐烦的问道:“你们大小姐是不是回秀中园了?”

怎么这个口气这个称呼?这下连绘娘都有些侧目了。

随着薛敏的质问声,屋中众人几乎都将视线盯在了李氏脸上。

被这么多人盯着,李氏便有些慌,面上带出了几分怯意,声音也带着些许颤抖:“大,大小姐是在秀中园。”

她的话音一落,薛敏的脸色蓦然一变,脸上本就因落了湖才回了几分的血色又褪了下去,惨白惨白的,明显是被李氏的话给吓到了。

一直站在床前,关切的注意着薛敏的孟氏立时惊呼道:“敏儿,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

薛敏的反应让绘娘很不安,离她最近的薛东源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袖子底下的手将绘娘的手轻轻的握在掌中,给她无言安慰。

孟氏这一嗓子喊出来,倒没人去关注李氏的失态,只有徐方氏暗暗瞪了她一眼,把李氏瞪得缩了缩脖子。

说起来,薛敏也是命大,正赶上薛东源安排的护院暗中来监视卢阳,这人一来便看到了薛敏被常青给踢下了湖。

常青抱着卢阳回秀中园的时候,他也及时的将薛敏从湖泊里捞了出来,并交给一个路过的婆子送回了端淑阁。

婆子把这件事情回禀了徐方氏,徐方氏知道以后,觉得是件大事,便悄悄把同绘娘一起午睡的薛东源给喊了出去,说了薛敏落湖一事。

绘娘刚换了地方,睡得很浅,自然也听见了外间徐方氏和薛东源的对话声。

她自觉自己对不起二房一家,得知薛敏落湖,第一时间便和薛东源一起来端淑阁看望薛敏。

当时薛敏还昏迷不醒,薛东源看过以后,把她肚子里的水压了出来,没过多久她自己就醒了。

大家伙这才放了心。

孟氏问她怎么会落入湖里,她死活不说,现在又问起卢阳,莫非是两姐妹闹起来,不小心掉到湖里去的?

绘娘把李氏招过去,问她:“大小姐可好?”

还不等李氏说话呢,薛敏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叽一声叫起来:“妖女!薛阳果然是妖女!她要杀了我!”

听她这般称呼卢阳,绘娘娇躯一颤,险些要站不住脚。

薛东源见绘娘如遭雷击,心中疼惜,转过头就斥责薛敏:“胡言乱语,你姐姐怎么可能会是妖女?”又冷冷的扫视了屋中的下人一眼,眼神不善道:“还不退下去?”

事涉主子的家事,丫鬟仆妇很有眼色的一一退了个干净,鲁长鹤见薛敏没有大碍,摸了摸鼻子也离开了薛敏的闺房。

李氏快步走到端淑阁门口的时候,隐约还听见薛敏在屋里大骂,说薛阳恶毒,竟把她踢进了湖泊里,又骂薛阳是白眼狼野种云云。

敢情这是姐妹不和啊?

李氏想起方才在秀中园时看见卢阳那落汤鸡的样子,暗暗猜想着,恐怕卢阳也是落了湖。

李氏对这种八卦最好奇了,心里如猫爪在挠一般,特别想知道两姐妹是因为什么,闹到了互相推下湖要弄死对方的地步。

但她也是在大户人家里待过的,知道这里头必有什么不可说的事情,不是她这种奴婢可以探听的,便敛了好奇心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正好看见徐方氏也一同出来,于是她壮着胆子将小桃的事提了提。

“既然大小姐喜欢,就留下来吧,我会去安排,让小桃领一等丫鬟的月例。”徐方氏满脸看不上的对李氏说道。

她没想到李氏这么上不得台面,不过是问她几句话,她也能说得磕磕巴巴的,若不是绘娘的注意力都放在薛敏身上,定会对李氏的能力起疑。

李氏是她提上来的,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换人,否则绘娘会以为她识人不明,办事不力,说不定还会因此怀疑她没有善待卢阳。

“好好当你的差,没事别往外头瞎跑,尤其不要在大夫人面前晃悠。”徐方氏一脸嫌弃的叮嘱李氏。

李氏也知道自己这回没表现好,不仅没有捞到一点好处,还招了薛敏的眼,心中后悔不迭,又很担心徐方氏会把自己这小小的管事给撸了,听了徐方氏的话,明白徐方氏这是放了自己一马,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是是,奴婢理会的,大夫人不叫奴婢去问话,奴婢绝不会让大夫人看见奴婢。”

李氏满口答应着,又小意讨好的恭维了徐方氏几句,见徐方氏面上的不快少了许多,这才带着满脸的笑容回了秀中园。

她一回秀中园,便把小桃的事情和秀中园里的一干丫鬟仆妇说了,让她们敬着些小桃,别拿人家再当烧火丫头。

而卢阳此时正舒服的泡在偌大的榆木描金浴桶里,由小桃站在一旁递个香胰子,澡巾什么的,一边揉搓泡沫,一边想着心事。

第241章 没一个好人

听说小桃是为了安葬父亲,才找了牙婆自愿卖身为奴的。

估计是人太木讷了,长得又壮实有力气,肯干活,张管家当初买丫鬟的时候就是相中了她这一点,才把她安排在后灶房劈柴烧火。

她平日里很勤快,一有空就劈柴,满后院的柴火都是她一个人劈的。

前天卢阳和薛东源夫妇刚到府里,厨房的人为了做出桌精致的席面来,一个个忙得像只陀螺似的,她便主动去帮忙洗菜洗盘子。

也不知道她摘菜的时候听了薛敏身边的丫鬟青枝说了什么,和人家吵了起来,还推了人家一把,结果就被扣了半年的月钱,还被人家带了粗使丫头来摁着打了一顿,扇了十几个耳光才罢休。

小桃皮糙肉厚,隔天又接着去劈柴,跟没事人一样。

卢阳还知道,小桃是因为那个青枝和相熟的婢女在议论她,说她不知是薛东源从哪里拣来的野丫头,既不像绘娘又不像薛东源,还说她是妖精,将她在大同府曾经被关进庵堂的事情,也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小桃把薛家的主子当成恩人一样看待,因为薛府收留她,还给她饭吃给她地方住,她不喜欢听别人说主子的坏话,性子又耿直得很,便和青枝呛了起来。

说她吃着主人家的饭,就不该在背后说主人家的坏话,有那个闲功夫,还不如去多劈点柴。

青枝气不过,占着自己比小桃的身份高,不止打了小桃一顿,害小桃被管事的扣了半年月钱,还逢人便说小桃的坏话,这才被卢阳的千里耳捕捉到,间接的知道了有小桃这么一个人。

小桃看着一副木讷呆愣的样子,连递东西也要卢阳以目示意,她才能看懂,但卢阳还是很高兴,她不需要多么聪明的丫鬟,只要别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就可以了。

她的要求很低的。

洗完澡之后,卢阳坐在湘妃竹黑漆描金菊蝶纹灯挂椅上,自己拿了块巾帕擦试头发。

她完全不知道薛敏在她被推入湖中之后,也被常青一脚踢下了湖,更不知道端淑阁里,薛敏已经没有躺在床上。

她此时正握着小拳头,站在床前,半干的头发披散着,满脸气愤的对着薛东源和绘娘咆哮道:

“薛阳就是妖女,我亲眼看见的!那天就是她带着大伯母飞走的,她明明有妖术,为什么不救我弟弟?她现在还要淹死我!她要淹死我!”

绘娘身子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

她不相信薛敏说的话,她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是妖女。

她只是对薛敏这般中伤卢阳而感到伤心。

爱妻痛苦,薛东源岂能忍,一声暴喝道:“胡扯!你姐姐怎么会是妖女?铭儿和陶儿都是那些歹人害死的,和你姐姐有什么关系?你再胡言乱语,污你姐姐的名声,我便把你送回大同府去!”

“敏儿,你还不快闭嘴,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胡话!”孟氏拉扯着薛敏,要捂上她的嘴巴,免得她再乱说话,激怒了薛东源。

薛敏跳起脚来,躲着孟氏,“送回去就送回去,我薛敏才不怕你!”

她丝毫不憷薛东源的威胁,梗着脖子怒声喊道:“我弟弟都死了,我爹也残了!我还有什么依仗?你有本事把我也杀了!反正在你心里,什么侄子,弟弟的,都没有大伯母一个人重要,就连薛阳这个野种,都比你的亲侄子亲弟弟还要重要百倍!”

啪!

孟氏一耳光扇在薛敏的脸上。

就在方才,薛敏口无遮拦的冲薛东源大喊大叫的时候,薛东源眼中那抹杀机孟氏可看的清清的。

她一阵心惊肉跳,实在太担心薛东源会忍不住对薛敏动手,干脆自己先打了薛敏,也好过被薛东源打。

薛敏不知道孟氏的苦心,不可置信的瞪直了眼睛。

母亲竟然打她!

母亲从未打过她的!

房里一时落针可闻。

薛敏恨恨的瞪着孟氏好一会,突然嗷的一声,大哭着往院子外面跑去,边跑边哭道:“你们都骂我,都打我,要害死我,我要去找爹,除了爹爹,你们没一个好人!”

“敏儿!”孟氏心疼的大声呼唤着薛敏,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她们一走,端淑阁里只剩下了薛东源和绘娘,还有躲在外间吓得不敢动弹的薛贞。

“绘娘。”

薛东源看着失魂落魄的爱妻,握住她的纤纤素手,安慰她道:“别难过,为夫不会让她败坏宝花的名声,她要不知收敛,为夫就把她送回大同府去,左右那处宅子还是我们薛家的产业。”

绘娘心神恍惚的摇了摇头,“万万不可。我已经害了铭儿和陶儿,不能再害了敏儿,绝不能把敏儿送回去,万一那些人狗急跳墙,再把敏儿给害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那可如何是好?难道要任由敏儿这样胡言乱语说疯话?”薛东源一脸为难。

“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好,只能先委屈宝花了。”绘娘心如刀割。

这明明是她自己造的孽,却要女儿来承受薛敏的牵怒。

绘娘看着薛东源,眼圈顿时红了。

薛东源心疼得不行,可是为了日后能长长久久恩爱的厮守在一起,他不得不让绘娘误以为是她害了两个侄儿。

事实的真相,他断然不会告诉绘娘。

至于卢阳,她委不委屈从来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宝花一向乖巧懂事,她一定会理解我们的。”

“正因为她懂事,我才更加痛心。”绘娘不欲再说这个话题,她拉着薛东源往外走,“我们去看看二弟,回来两天了,我也没见过他,正好去劝劝敏儿,她被弟妹打了一耳光,还不知道多难受呢。”

薛东海的伤势薛东源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不想绘娘去受弟弟的白眼,所以这两天都有意拦着不让她去,可如今却是拦不住了。

绘娘很固执,执意要去至华园。

薛东源只好陪着她一起去。

至华园的上房中,薛敏正扑在上房卧室的床边,同躺在床上的薛东海哭诉着心里的万般委屈。

孟氏在一旁劝阻。

第242章 揭短

薛东海有一句没一句的也没听太明白,只是看着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女哭成了泪人儿,心里是又急又担心,另有一股对薛东源的愤怒蹭蹭的往上涨。

等婆子禀报说大爷和夫人来了的时候,薛东海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对从白锻地广绣三羊开泰图插屏右侧,绕进来的薛东海和绘娘阴阳怪气的道:

“大哥大嫂,贵脚临贱地,真是稀客啊,你们也不怕降了身份。”

薛东源对弟弟有愧,没把他的酸言酸语放在心上,只和孟氏说话:“弟妹,东海的情况如何?”

“如何?你还好意思问!”薛东海见薛东源无视自己,气得涨红了脸,也不管绘娘在一旁,猛然间便把盖在身上的浅紫色团花锦被掀开。

在绘娘难堪的要转过头去时,他迅速撩起空荡荡的裘裤,露出了两个堪堪痊愈,却仍然骇人的切口。

他的两只小腿竟从膝盖以下都不见了!

还有他的右手手指也几乎都被滚沸的油给烫没了,没有用裘衣挡住的地方,诸如脖子,手腕等处,都有明显的烫伤痕迹。

配着薛东海无比愤怒怨恨的眼神,绘娘吓得面无人色。

她啊的一声,用手捂住了嘴,把惊呼声堵在了喉咙里,眼泪夺眶而出。

“这就怕了?我从油锅里被捞出来的时候,我都能闻到自己的肉被烧焦的味道!”

薛东海的嘴边浮起怨毒的笑容,他一脸怨恨的瞪着薛东源,“还是嫡亲的兄弟,小的时候我就救了你一命,你才能有今日这样的成就,你当时找到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会让我一辈子衣食无忧,可现在呢?”

薛东海气红了眼睛,双手用力的拍打着床板,以显示他有多么愤怒,“你为了这个女人,置兄弟情份于不顾,置当日的承诺不顾,置自己的嫡亲侄儿不顾,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当我大哥?”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要骂就尽管骂,只要你能消气,别牵怒你大嫂就行。”薛东源被揭了短处,又是当着爱妻的面被这般痛骂,说不恼怒是假的。

可薛东海是他唯一的弟弟,他也确实亏欠良多,只好硬将不快强压了下去。

“消气?我都残废了,就是消了气又有什么用?”薛东海怒不可遏。

“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解气?只要你说出来,但凡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薛东海虽然一向老实厚道,可他不是傻子。

他也担心自己逼得太狠了,薛东源会破罐子破摔,翻脸无情,便见好就收,气哼哼的说道:

“本来我只想我的孩儿如我一般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好,可是现在,我的两个儿子都死了,我这个做爹的没用,不能为他们报仇,你又是个大忙人,我可不敢指望你。”

“你就把敏儿收作弟子,把你的衣钵传给敏儿,让敏儿学成以后,给她的两个弟弟报仇血恨!”

“你还要把薛府一半的家产给我的两个女儿当嫁妆,要为她们找一个有官身的夫婿,让她们一世荣华,无忧无虑!”

薛东源皱了皱眉,家产什么的,他倒不是很在乎,反正薛东海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私产,找夫婿一事也不难办,只是他没想到薛东海会动了让薛敏习武的心思。

“你可是认真的?真要让敏儿走这条路?”

他之前只有薛妍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却因为绘娘不喜欢的缘故,连带着他也不甚在意起来,又觉得薛妍的性子太善良,根本不适合习武,便有将大侄儿薛立铭收做弟子的想法。

奈何薛东海不答应,不想让长子吃苦,而薛立铭本人也没有习武的天份,便作罢了。

薛敏脸上尤挂着泪痕,她抿着嘴倔强的看着薛东源,眼中却分明带着一抹希冀。

薛东源知道这个大侄女素来急躁冲动,从小到大对什么事情都是几天的热度,就没看她热忠过什么物事。

都十岁了,针黹女红,诗词歌赋,没一样拿得出手,也就性格活泼讨喜了些,如今这个忧点也因为两个弟弟的死而即将泯灭。

他皱着眉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敏儿的性格,我担心她学不了几天自己就放弃了。”

薛东海追问道:“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我能不答应吗?”薛东源无奈的看着他,“我教敏儿便是,只一样,若是她自己吃不得苦,坚持不下来,你可别怪我。”

薛东海一听,脸上的神情顿时缓和了许多,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你用心教,别藏私,敏儿一定能坚持下去的。”

薛东源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薛东海的要求,“我一会便使人去看看哪天是黄道吉日,自家摆桌酒,算是正式收了敏儿做弟子,敏儿以后便要称我为师傅,不得再叫我大伯了。”

两兄弟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两个女儿都有了着落,薛东海放下了心头大石,也不再疾言厉色,而是尽量心平气和的目送着薛东源夫妻离去。

“爹爹!”

薛敏喜不自胜的扑在薛东海身上,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自那日目睹薛东源深受重伤还能大发神威,连杀了好几个恶人,薛敏小小的心里便对武学一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什么强都不如自己强!

只要自己有高强的武艺,看谁还能伤了自己!

她把这份心思藏在心底,从来不曾表露出来,没想到父亲早就看出来了,还帮她促成了这件事情,让她顺理成章的成为大伯的亲传弟子。

“敏儿乖。”薛东海宠溺的抚摸着薛敏的秀发,“你可要好好的和你师傅学,日后好为你两个弟弟报仇。”

薛敏坚定的点头:“爹爹放心,女儿不怕吃苦,女儿一定会成为像大伯一样厉害的人。”

“像他一样厉害,却不能像他一样,为了个女人,就把家人弃之不顾。”

“女儿知道,在女儿心里,只有爹爹和娘亲,还有贞儿最重要,其他的人,好比薛阳,我却不会管的。”

薛东海欣慰的放下心来,一旁的孟氏,忧心忡忡的看着父女俩人,眉头紧锁,不知道让女儿去学武,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243章 生个孩子

从至华园通往绘园的路上,经过一株株盛开的芙蓉,薛东源摘下一朵,插在绘娘的鬓角,粉粉嫩嫩的芙蓉花,衬得绘娘的脸比芙蓉花还要娇艳。

然而美人却沉着个脸,不言不语。

薛东源小心讨好的问她:“绘娘,你是不是不赞同我收敏儿为徒?”

打从回了京都,得了薛东源的首肯,绘娘虽然还不能随意出门,却不用再遮掩容貌了。

那个一直盯着他的百里靖,前一段时间被高建设了个局弄死了,眼下没有人再来窥视薛府。

而且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只要绘娘足不出户,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薛东源心疼绘娘戴了面纱十多年,在百里靖死后,便允了绘娘,不必戴那劳什子的面纱。

如此一来,不仅绘娘高兴,薛东源也越发难以自持,只觉得怎么看绘娘都觉得不够。

绘娘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倒不是不赞同。”

她蹙眉想了一会儿,越过芙蓉花,走在花石子铺成的甬道上,担忧的对紧跟在她身边的薛东源说道:

“敏儿现在就这般仇视宝花,若是她有了武艺伴身,要找宝花的麻烦,那宝花岂不是危险了?”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薛东源牵起绘娘的手,和她十指交缠,一起慢慢的走在甬道上。

若有人突然瞧见,一定会觉得这两人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

“我若收了敏儿做徒弟,便要她发誓不得伤害宝花,否则,我便将她逐出师门,这样你放心了吧?”薛东源柔声说道。

绘娘一听,心头一松,脸色果然好看了几分。

只要薛东源对卢阳好,绘娘对薛东源便会越发感激。

她望向薛东源的眼里也带出了些许柔媚的笑意,将她眉梢眼角浑然天成的妩媚风情衬得更加妖娆勾人。

薛东源心中一热,忍不住把美人拉入怀中,就在离绘园不远处的丹桂下,吻上了绘娘的朱唇。

绘娘羞得满脸通红,挣扎着,却敌不过薛东源的力气……

“别……别在这里,夫君……”绘娘软软的央求着。

薛东源将绘娘打横抱在怀里,疾步往绘园里面走去。

绘园的丫鬟婆子,上了年纪的,一看绘娘衣襟都歪了,薛东源又一脸猴急的样儿,哪还不知是什么事情。

薛东源冷冷的眼神一扫,本来还暧昧的互相挤眉弄眼的婆子,连忙端肃着表情,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都给我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绘园!”

丫鬟婆子步履匆匆的往外走,转眼间,偌大的绘园便只剩了薛东源和绘娘俩人。

薛东源本就生得好,又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加上他还曾经为绘娘自残,又对卢阳‘这样好’,绘娘心中爱极了他,即使知道这清天白日的,于礼不合,也不忍心拂了他的意,任薛东源将她抱去了内室的雕花大床上。

……

“绘娘,为我生个孩子吧。”

一听到孩子两个字,绘娘心口一痛,“我们的芙蓉……”

薛东源一时有些后悔,不该在此紧要关头提起女儿的名字,他又耐着性子哄了许久才哄得绘娘不再锁着眉头,与他行云水之欢。

当内室的动静终于平复下来,绘娘已经软成了一滩水,她肌肤红润,丰臀细腰,更难得的是她身材纤细却有一对傲人的**,令薛东源爱不释手。

绘娘有气无力的瞪了薛东源一眼,薛东源只觉得身心无比畅快,所有的等待和付出终于有了令他满意的结果。

俩人又躺了一会,才去后间的净室里沐了浴,薛东源将绘娘按在池子里又发作了一回才罢休,等他们穿戴好衣裳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因卢阳太能睡了,身体也不好,她不需要按着时辰来绘园请安,晚膳一般都是在自己院子里用的。

彼时她一觉醒来夜幕早已降临,屋子里竟然罕见的点起了烛火,却是小桃守在卧室里,还给她留了饭菜。

好多年了,还是头一次有人给她留吃的,卢阳很高兴。

可惜小桃目不识丁,卢阳原本想问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见问不出来便去找了李氏,看她把小桃安排在小耳房里,卢阳才放下了心。

虽然已经到了辰时末,卢阳却没有一点睡意,她趴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一从美人蕉,发了会呆,又在卧室里翻找了一会,找出了些丝线和一块上好的素锻、花绷子、绣筐,放在湘妃竹美人榻上,坐在上面绣起花来。

*

入睡之前,薛东源又去了趟外院书房,听人禀报了白天薛敏将卢阳推入湖里,后者又被常青救起的事情。

那人将看见的细节都一一详细告诉了薛东源,薛东源把人打发下去之后自己默默的想了一会,脸上慢慢地浮起一抹冷笑,“都那幅鬼样子了,常青这小子到底看上她哪点?”

“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把敏儿踢下湖,看来我这段时间不闻不问的,把他的胆子都养肥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得给他一点教训,不然他还真以为我这薛府没人了,连内院都是他一个外男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

他又觉得薛敏做得好,虽然她没什么长处,但却胆大果敢,毕竟是他薛家的人,收做弟子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

薛东源暗自思量了一会,对卢阳落水一事丝毫不关心,更加不会告诉绘娘让她添堵,他现在守要的任务就是和绘娘造小人,一切会让绘娘分心的事情他都要阻止。

*

夜深人静之时,常青屏息静气,翻过了一个又一个院墙,悄无声息却又故意露出行藏的潜到了秀中园里。

这一路来的暗桩一个手都数不过来,薛东源此人的谨慎程度可见一斑。

常青熟门熟路的摸到下午从秀中园内室翻出来的那扇窗户,看房里点着灯,也不知道那没心没肺的丫头睡了没有。

他轻轻一推,发现窗户没有关上,便将窗子推开,从窗口跳了进去。

屋里灯火通明,南墙边的美人榻上,卢阳穿着蜜合色家常小袄,月牙白细褶长裙,正低着头在绣花,神情十分专注,一点也没有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第244章 纠结的帕子

仅仅是看着她的侧颜,竟莫名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常青慢慢的走了过去,想看看她在绣些什么,却见卢阳突然伸了个懒腰,打个呵欠,惊得他连忙一个闪身躲到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有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有脚步声传来,过了一会又响起了开柜门的声音。

常青探头去看,穿着白色单衣和亵裤的卢阳,正靠着比她高了两个头的鸡翅木素面圆脚柜,看着手中的一方帕子出神。

她好像很纠结,蹙眉想了许久,把帕子拧成了一团,又平摊开来,再拧成一团,反反复复的看得常青烦躁不已,都想冲出去将那方帕子给扔了。

好在卢阳终于下定了决心,最后一次将帕子摊开来看了看,随即一把塞进了柜子里,关拢了柜门往床榻走去。

看样子她是要歇下了。

常青默默的等了一会,听动静,卢阳在躺下之后连个身都没翻便睡着了,心中正为她的没心没肺感叹,以为睡着的人却又突然从床上坐起身来,急匆匆的下了床。

她又怎么了?

常青有些好奇。

看着她下床之后便急急忙忙的去把柜子打开,将那方帕子找了出来,看到帕子还在,她夸张的拍了拍胸口,一脸还好没丢的庆幸的表情。

这丫头可真有意思。

常青哑然失笑,视线一直追随着卢阳。

卢阳此时已经走向了烛台,将帕子放在烛火上,似乎是想烧了,却又立马缩回了手,露出一副很不舍的样子。

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把帕子仔细的叠好放在枕头底下,才上了床。

这回是真的消停了。

常青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很想看看那方帕子到底绣了什么,竟然让她为难成这个样子。

等常青真的把帕子拿在手里时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

他就着烛火,看见帕子上绣着一颗枝繁叶茂的常青树,树底下靠着树干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绿衣小人。

人影太小,面容又被树叶和垂落的发丝遮住,不知男女。

在绿衣人的腿上,还有一个小猫还是什么的小东西盘着身子,枕着自己的大尾巴抱着一个碧色的小葫芦睡得正香。

银发小人一手抚着那小东西,一手枕在脑后,看起来十分慵懒,惬意。

不过是一方帕子,却透出一股安逸闲适的意境。

这是否就是她的内心写照呢?她向往的应该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可是自己……

常青立即止住了跑远的思绪,不去想那些烦人的事情。

常青树一定是指他了。

小丫头心里总算有了一点自己的位置。

不错。

还有得救。

可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银发?

难道这是她想象中自己老了的样子吗?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这方帕子,我就带走好了,万一哪天真被你烧了,多可惜。”

常青把帕子珍而重之的叠好,仔细的放在怀里,学卢阳的样子,拍了拍胸口,悄无声息的翻窗离去。

*

卢阳早上醒来的时候,怎么翻枕头,衣柜,都找不到那方帕子,急得团团转,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让薛东源派来盯着的人给拿走就糟了,那可是她心中最大的秘密。

卢阳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先别自己吓自己,薛东源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她绣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她带着小桃去绘园的时候,特意看了看薛东源的反应,见他如往常一般,并没有露出什么不一样的表情来,心中便有些不确定了。

她脑中灵光一现,回想起昨天常青把自己抱回来的时候,明显是对秀中园熟悉得不得了的样子。

难道是常青给拿走的?

他拿走她的帕子做什么?

卢阳心中疑窦丛生。

再回到秀中园的时候,薛敏已经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等在秀中园的门口。

那丫鬟也眼生,卢阳没有见过。

因着昨天的事情,卢阳其实很不想再和薛敏打交道,她顿住了脚步,正犹豫着是无视她进秀中园去,还是转身到别处逛逛,薛敏却已经笑吟吟的向她走来。

可惜她不能说话,否则一定会告诉薛敏,她这般假假的笑,真的好难看。

“大姐姐,可不可以请我进去坐坐?”

卢阳仔细的看她的口型,还有薛敏做出的指示性动作,不难猜出她的意图,也知道她肯定要找自己的麻烦,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拒绝的话倒显得她怕了她。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

如此一想,她便点了点头,和小桃一起踏进了秀中园。

薛敏讥笑一声,手中把玩着一柄描画着山水的折扇,做出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跟在卢阳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那丫头不是厨房里的烧火丫头吗!她怎么到秀中园来了?”薛敏身边的丫鬟青枝,一脸震惊的看着走在前方的小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烧火丫头?”薛敏没听明白。

“前几天大爷回府的时候,婢子不过是说了大小姐两句闲话,这丫头便没头没脑的推了婢子一把,害得婢子在众人面前摔了一跤,出了好大的丑。”

“婢子不想丢了小姐的颜面,便让人教训了她一顿,原以为她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没成想,她竟然活蹦乱跳的,还跑到秀中园来侍候大小姐了!”

“您瞧她这样子,八成已经是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了!”青枝恼恨的瞪着小桃的后脑勺,恨不得一脚踢死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烧火丫头,竟有这等造化。”

她语气中泛着浓浓的酸意,显然很嫉妒小桃的好运气。

她自己到现在,也不过是二等丫鬟,还是她走了后门花了一笔银钱抢来的位置。

薛敏看她满脸的不甘心,笑着与她耳语道:“且看你家小姐我,如何为你出气。”

既然敢挑一个与她的丫鬟作对的下贱丫头,那就让这满府的下人看看,是谁的主子厉害,谁能护住自己的丫头,看看还有谁会站到那个妖女身边去。

她正愁要如何折辱卢阳,这便送上来一个现成的由头,可叫她好生欢喜。

第245章 毁容

几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屋到了东次间,卢阳坐在软屉万字围板罗汉床上,示意薛敏也坐下来。

二等丫鬟清河和清渠很有眼色的上了茶点。

卢阳听不见声音,也没有想和薛敏写字交流的意思,默默的端了茶盏来喝,大有薛敏若无事便赶紧走的意思。

薛敏才不管卢阳欢不欢迎她,学着风流公子把折扇‘哗’的一下打开,在卢阳面前扇了扇,还极其轻佻的用扇面挑起了卢阳的下巴。

她这是话本子看多了,把自己当成勾搭良家女子的采花贼了吧?

卢阳啼笑皆非,还未及反应,一旁的小桃见状,急忙走了过来,“三小姐,大小姐是您的长姐,您不能这样对待大小姐。”

她说着话便要来夺薛敏手里的扇子,被青枝拦住,喝道:“瞎了眼的贱婢!你好大的胆子!敢抢主子手里的东西,是又想被打板子了吧?”

小桃是个忘性大的人,还有轻微的脸盲症,几天前的事情早就忘在了脑后。

如果不是青枝说了个又字,且声音还有些耳熟,小桃还真想不起来,这是那天被她推了一把跌个狗吃shi的丫鬟。

“是你啊!”小桃很惊讶。

青枝大概觉得小桃是故意装成才认出她的,很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趾高气扬的瞪着小桃道:“别以为你现在是大丫鬟了,就可以不把我们三小姐放在眼里。”

小桃一脸迷茫,“我什么时候不把三小姐放在眼里了?”

“你还想抵赖?方才你分明是想抢三小姐的东西!”青枝觉得自己占了理,愈发的理直气壮。

小桃一听她这话里的意思,以为她是误会自己要抢主子的东西,顿时急了,本就很高的嗓门又提高了好几个层次:“我没有!我是看三小姐这般对大小姐,不像一个妹妹对待姐姐的态度,才想着阻止一下三小姐的!”

青枝差点没被她震聋了,下意识的捂着耳朵,等小桃吼完了闭了嘴,才气愤的与她对喊道:“粗鲁不堪的贱丫头!你要死啦喊这么大声?以为都跟你的主子一样是聋子吗?”

小桃最不喜欢听下人说主子的是非,青枝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今次却因为薛敏在场的缘故,竟是忘了个干净。

“你没良心!”小桃很生气,双手用力往青枝身上一推,青枝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哪经得起小桃的全力一推,登时便被推得摔倒在地。

啊!

青枝惨叫出声。

她倒下的时候,后背磕在了罗汉床前的老榆木束腰澎牙鼓腿脚踏上,疼得那叫一个钻心。

卢阳和薛敏都惊呆了。

眼看着自己的丫鬟被打,还是被卢阳这个妖女兼野种的丫鬟打的,薛敏哪里能忍,“好个护主的丫头!”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猛然间大力将折扇甩在了小桃的脸上。

小桃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本还在地上呼痛的青枝已经又一次‘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她这次大叫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她看见小桃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的血痕浮现而出。

好生骇人!

卢阳一看,哪还不知,薛敏是在扇骨里藏了什么利器。

这个妹妹的心思越来越歹毒了!

只怕这利器,原是用来对付她的,只是小桃的行为激怒了薛敏,才会让薛敏一怒之下对小桃先动了手。

卢阳将手里的茶水一下泼在薛敏的脸上,茶盏则往青枝脸上扔去,打断了她的尖叫声,又急忙下了榻,去看小桃的脸。

薛敏恨恨的用帕子抹去脸上的茶水和茶叶,再也不装笑脸了。

她冷笑道:“毁了你的这个丫鬟,看还有谁能这么听你的话,一个嫡出的大小姐,身边哪能带着个脸上有疤的丫鬟?”

如此一想,薛敏转眼就高兴起来,也不计较卢阳用茶水泼她了,拣起带血的折扇,得意的摇着扇子出了秀中园。

吓得脸色发白的青枝连滚带爬的追了出去。

小桃傻傻的站在那里,也不哭也不喊,由着卢阳用帕子捂着她的脸。

卢阳看不是事,便让小桃自己捂着,她跑去找李氏,让她使人去找徐方氏,务必要把鲁大夫找来,还写了三个字折好了让李氏带给徐方氏:“红肚兜。”

经过这些年的观察,卢阳早就看出鲁大夫是个完全没有医德的人,他只医治薛府的主子,根本不会给下人治病,哪怕这个人快死了他都不会管的。

每次卢阳头疼脑热的宁愿挺着,都不愿让鲁大夫诊治,实在是鲁大夫和薛东源沆瀣一气,总会趁机给她苦头吃,如果让李氏去找鲁大夫,他百分之百是不会来的。

可徐方氏就不一样了。

卢阳知道徐方氏的男人徐安是薛东源放在外头办差的心腹,和徐方氏一向聚少离多,膝下只有一个孩子,还不是徐安的。

她是什么时候和鲁大夫勾搭上的卢阳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徐方氏把自己的红肚兜送给了鲁大夫,两个人时常背着人偷偷幽会。

卢阳也不怕得罪徐方氏,反正这么些年,徐方氏对她也只有面子情,谁又真的把谁放在眼里过了?

许是卢阳的纸条起了作用,鲁大夫来的很快,那张脸却格外的阴沉,看向卢阳的眼神充满了杀气。

卢阳怎么会怕他。

只要薛东源不想弄死她,鲁大夫就是再恨她,也不敢害她性命。

他必须听薛东源的。

鲁大夫给小桃治脸的时候卢阳全程观看,连他给小桃脸上抹的药膏也被卢阳抠了一点过去,用布包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外出了找别的大夫问问,是否藏了毒在里头。

卢阳的举动,让鲁大夫气得额头的青筋都突了起来,但他一句话也没吭,上完药缠好白棉巾便走,片刻不留。

李氏啧啧两声,摇头叹道:“伤口这么深,哪怕治好了,也肯定会留疤的。”

小桃苦着脸,她倒不是担心毁容,是担心这一段时间不能好好吃饭了。

自从来到秀中园,她的伙食比以前好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卢阳又暗地里给了她一些首饰,又是比划又是摆口型的让她去厨房点她爱吃的菜。

中午送餐来的婆子还告诉她,晚上有狮子头吃,那可是她惦记了好久好久都没吃上的!

第246章 硬闯

卢阳如果知道小桃还在担心吃,估计会一口气上不来。

她现在在想的,是当初常青给自己留的那盒药,不止让她把背后的鞭伤治好了,还能祛疤,可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告诉她!

早知道那盒药那么好,她就不会当成普通的药来用,还把整盒都用完了,等她发现鞭痕完全消失的时候,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如果早一点知道能祛疤,她就省一点用,把右腿上和胸口还有后心的疤痕去了多好,这真是暴殄天物啊。

其实她后来也有想过找常青再要一瓶药,可一来她不想再欠常青的人情,二来又觉得有疤也无所谓,反正她又瘸又哑,总归是个嫁不出去的,便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经了小桃这一事,卢阳却起了心要去找常青拿药。

看小桃满脸苦色,卢阳便让她回屋去躺着,自己带着清河去绘园找绘娘,却被徐方氏告知,绘娘已经歇下了,薛东源不让任何人打扰。

卢阳无视徐方氏那冰冷的眼神,转身离开了绘园。

刚到二门,守门的李婆子便拦住了她。

李婆子没有见过卢阳,但她看清河穿着府里二等丫鬟的服饰,又看卢阳穿着粉紫色牡丹纹妆花纱对襟褙子,粉蓝绸挑线襦裙,单螺髻上插了支金镶玉的万宝钗,一张白皙如玉的悄脸不足巴掌大,两只乌黑清澈的眼睛,极为灵动漂亮,尤其她的唇角微微上挑,面上始终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便亲切可人。

这般穿着打扮可一点都不像个丫鬟。

而薛府又有一位据说瘸了腿又不能说话的大小姐,李婆子一看便猜出了卢阳的身份,遂把态度摆得很恭敬。

卢阳用炭笔写了字,让清河告诉王婆子,把常青叫来。

李婆子却不知常青是何许人也。

卢阳让清河告诉李婆子,她有急事找常青,只问几句话就行,这可是性命悠关的事情,若再横加阻拦,休怪她禀了母亲,把李婆子调去桨洗房。

李婆子吓了一跳,她能在二门上守着,必然是个恪守内宅规矩的人。

哪有闺阁小姐亲自跑到二门上来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的。

李婆子不由在心里轻视起卢阳来。

一个瘸了的哑巴小姐,够让人笑话的,偏又是个不守规矩的人。

卢阳才不在乎这些,名声好不好的于她来说,还算个事吗?

小桃是她自己挑来的贴身丫鬟,如果不是她硬把人家拉来秀中园,也不会被薛敏牵怒。

她已经连累了很多人,不想让小桃再因自己而毁容。

一个女子,容貌何其重要,真的毁了容,小桃肯定会被薛府赶出去,到时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要怎么生存?

清河到了此时方知卢阳来二门的目的,不由脸色发白。

她也才十二岁的年纪,之前在鸿胪少卿家做丫鬟,只因主人家犯了事,她和她的家人都被发卖,薛府看她识字,安份守礼,才被薛府买了来。

她再也不想被卖来卖去了。

清河用炭笔写道:“大小姐啊,我们还是回去吧,您若实在想找常青,等大夫人醒了,让大爷去找常青来问话,可好啊?”

卢阳想了想,清河说的也对,看这婆子的样子,是不会松口的,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便和清河回转。

卢阳匆匆的走后,二门上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便趁着李婆子没注意,蹦蹦跳跳的找她相熟的小姐妹说话去了。

顺带着把二门上刚发生的事情当笑话提了提。

不多时,便一个传一个的,将卢阳找小厮的事给传开了。

卢阳和清河转回了绘园,徐方氏让小丫鬟拦着她不让她进屋,她只好到檐廊下等着。

等了有两刻多钟的功夫,卢阳热出了一身汗,又渴得厉害,幸亏她看见有丫鬟进入卧室,猜到绘娘必是醒了,趁着小丫鬟往里看的功夫,抬脚便硬闯了进去。

她再不受宠,也是绘娘的女儿,现在绘娘已醒,徐方氏又进去侍候了,小丫鬟哪里还敢拦她。

彼时绘娘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红酸枝雕花梳妆台前。

她穿着茶白绣海棠花纹妆花绸对襟大袖褙子,下穿檀色洒花如意裙,脂粉未施,却肤色红润,眉眼含春,就连一旁花几上,插在琉璃花瓶内的几支月季都黯然失色。

穿着银红暗花绢大襟右衽宽袖衫,腰间束着一条绣有竹叶纹浅黄锦带,头戴琥珀束髻小冠的薛东源,正站在绘娘的身后。

他手里拿着碧玉梳,为绘娘梳着瀑布般的青丝,一张温和无害的脸上,正笑意吟吟的望着铜镜内的绘娘,眼角眉梢无限的柔情,满心满眼,只看得见绘娘一个人。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隔着丁香色海棠花开的薄纱帘子,徐方氏惊讶的声音传了进来,打破了满室的缱绻,薛东源心里对卢阳的不满又增添了一层。

绘娘一听,连忙说道:“快让宝花进来。”

她话音才落,卢阳已经撩帘而入,徐方氏急匆匆的跟在她后面,一迭声的说道:“大小姐啊,您慢点,仔细脚下。”

卢阳不管她的装模作样,一拐一拐的冲到绘娘身边,把小本子递给绘娘。

绘娘示意薛东源先别给她梳头了,她把两侧的乌发拢在耳后,看卢阳如此着急,便把小本子接过来。

“娘亲,您还记得柳浮山庄的常青吗?”

绘娘还以为女儿出了什么大事,一看卢阳写的竟然是问她常青的事情,先就松了口气,疑惑的点了点头,接了卢阳的炭笔来,写道:

“当然记得了,如果不是他说了那些不着调的话,我和你爹也不会让他只当一个小厮了,宝花怎么会突然想起他来?”

一旁的薛东源,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阴狠的神情。

卢阳写道:“女儿有事找他,娘亲啊,您就让他进来一下嘛,女儿只问几句话就行,绝对不会逾矩的,女儿保证!”

卢阳把小本子递到绘娘的面前,眼巴巴的看着绘娘,把绘娘的心都给看软了。

绘娘把卢阳拉过来搂在怀里稀罕了好一会,又是捏脸又是摸头的,直到卢阳撅了嘴,小脸上满是无奈的神情,她才笑呵呵的放过了卢阳。

转头去问薛东源:“夫君,你把常青安排在了何处?”

第247章 美不美

“他现在和府里的小厮住在一起,我看他是第一次来京都,还没给他安排事情,先让他和小厮熟悉几天情况再说。”薛东源脸色不太好看。

绘娘不知何故,便问道:“可是他有什么不妥?”

薛东源叹了口气,一脸懊悔,“也是我疏忽了,这几天没有管他,他竟然从我的护院眼皮底下跑到了内院来,还把敏儿给踢进了湖里!”

“什…什么?”绘娘惊得从红酸枝梳背椅上坐了起来,惊道:“难道说,敏儿昨日落水是常青做的?”

卢阳听不到一点声音,她不知道绘娘是什么了,咬着食指,一脸着急的看着绘娘。

绘娘见状,忙又坐了回去,心疼的把卢阳搂在怀里,摸了摸卢阳的头发以示安抚,急切的去问薛东源:“到底出了何事?常青如何会把敏儿给踢进了湖里?和我们宝花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你别急,我慢慢告诉你。”

薛东源将昨日的事情告诉绘娘,却把薛敏推卢阳落水一事说成了是薛敏和卢阳不知起了什么争执,常青突然跑出来,一脚从背后把薛敏给踢下了观景亭。

“他也太冲动了!”绘娘十分的不快,对常青的印象愈发不好了,“他怎么能把敏儿踢进湖泊里,这不是累得宝花白白的遭了敏儿的记恨?”

“还不是为了我们宝花。”薛东源又叹了口气,万般无奈的模样。

“他怎么还不死心,难道我们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绘娘对于常青在桃林说的话,一直耿耿于怀,只要一想起常青曾经看过卢阳的身子,还要娶了卢阳,她一口气就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

薛东源微微颔首,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

绘娘更加生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我们宝花如今才十三岁,她还是个孩子呢。”

薛东源轻声说道:“再是个孩子,翻了年也十四岁,马上就是个大姑娘了,宝花又长得如此可爱,他一个丑成那样的毛头小子,能不动心?”

“可这也太荒唐了。”绘娘气得心口疼,在她的眼里,卢阳压根就是个孩子气的小娃娃。

卢阳扯了扯绘娘的衣襟,把字给绘娘看,“娘亲,您就把常青唤来吧,女儿问几句话就行。”

绘娘愁眉不展的写了字问她:“你找常青问什么?娘亲让你爹爹去问他可好?你已经十三岁了,男女有别,须知人言可畏。”

卢阳哪里敢说实话,常青给她上药的事情她又不能说,薛敏伤了小桃的事情,估计徐方氏一会就会告诉母亲了,自己就算说了,小桃一个丫鬟,如何能与薛敏相比。

薛敏已经失去了两个弟弟,母亲现在对薛敏补偿还来不及,怎么会为了小桃,去苛责薛敏呢。

难道小桃真的要被自己害得毁容吗?

她是无辜的。

卢阳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眼里的光华似乎都在一一的褪尽。

绘娘心疼极了,连忙唰唰唰的写道:“宝花不难过,娘亲答应你就是。”

卢阳的眼神一亮,如光华璀璨,令满室生辉。

薛东源看不得卢阳那么高兴的样子,突然泼了卢阳一头冷水:“只怕今日是不行了,常青犯了错,我今天已经让人打了他十板子,他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

绘娘便将原委告诉了卢阳。

卢阳这回还真就笑不出来了。

她想了一想,央着绘娘,等常青能下床了便把他召进内院来。

绘娘点头说好,卢阳又和绘娘聊了一会,便带着清河回了秀中园。

她先去了小耳房,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小桃,轻手轻脚的把门关好,回到内室发了一会呆。

常青被打了。

他把薛敏推下水,被薛东源知道了,打了他板子。

薛东源既然知道常青推了薛敏,应该也知道薛敏先推了自己吧?

可是薛东源并没有告诉母亲,母亲完全不知情,还让自己别与薛敏起争执,多让着薛敏。

薛东源这个贱人,他怎么不去死!

*

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大小姐急不可耐的要私会小厮常青的事便在薛府的下人圈子里不胫而走。

和常青住在一个屋子的小厮常平,有个干娘在内院的厨房里当粗使婆子。

他今天正好有事找他干娘,想让他干娘给他做双鞋,在二门等着的时候,他看到几个小丫头趁着守门的婆子在屋里吃饭,聚在一起聊闲天。

他这才知道与自己同住一屋的常青,竟然认识大小姐。

常平推了推趴在床上的常青。

常青转过头来,看是常平在和他挤眉弄眼,理都没理他,回过头呼呼大睡。

常平讨了个没趣,也不恼,嘻皮笑脸的问道:“我说你这个小子,长得跟癞蛤蟆似的,你是怎么入了大小姐的眼的?哎,你见过大小姐吗?我听说大夫人美若天仙,大小姐一定也很美吧?不过我听说,大小姐是个哑巴,还是个瘸子,这瘸子再美她也……啊!”

一只手突然扼住了常平的脖子,将他腾空提了起来。

常平双脚连蹬,吓得面如土色,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便被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常平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快要断气了,常青才松开了手。

‘砰’的一声,常平像只濒死的鱼儿一般摔倒在地。

他眼珠子爆红,又是咳嗽又是大喘气,许久才缓过来。

“一个小厮,也敢在背后议论主子。”

常青冷冷的睥睨着常平,他就那样静静的笔直的站在那里,却让常平吓破了胆,缩到墙角抖成一团。

常平眼看着常青一步一步缓缓的向自己走过来,如地狱来的鬼刹,急忙声嘶力竭的喊道:

“别过来!不是我议论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才和你开了一句玩笑,我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啊。”

“听谁说的?还说了什么?”

明明是个和自己一样低贱的小厮,为什么常青这么吓人?长得还没自己高,一只手就把自己提了起来!

常平憋屈的要哭出来,“她们说大小姐满府找你,有个小丫头还说,亲眼看见大小姐亲自到二门来,要守门的李婆子让她去外院找你。”

第248章 绝配

“李婆子没有看见对牌,不肯放行,大小姐还威胁李婆子,不肯放行,便把她调去桨洗房。我也只听了几耳朵,我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啊!”

常平哭丧着脸,一再强调自己什么也没有说。

常青却不再理会常平,趴回床上眯着眼睛继续睡觉。

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常平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小屋,去找相熟的小厮挤床睡,死也不肯再和常青住一个屋子了。

*

绘园的内室里,桃粉绣芙蓉花的帐幔一阵抖动,紫檀木雕花大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直过了许久,一切才归于平静。

绘娘躺在薛东源的怀里,一脸愁容道:“我们宝花这么懂事,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就这样随随便便配一个凡夫俗子,万一我们先去了,宝花又没有兄弟撑腰,以后要怎么办呢?”

“不会的。”薛东源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绘娘如丝绸般又柔又滑的肌肤,划过她肩膀上的一处疤痕,心疼得在疤痕上细细的吻了吻。

一边心不在焉的说道:“这京都多的是好儿郎,总有一个人会看中宝花的忧点,不在乎宝花是不是哑巴,我就不信凭我们宝花的相貌品格,会嫁不出去。”

“我担心的是宝花碰不到一个好夫君。你也知道,宝花性子恬淡,又粗枝大叶,谁欺负了她,她也不当一回事,笑一笑就过去了。倘若宝花嫁给了一个伪君子,以她的眼力如何能看得出来,还不是被欺瞒得死死的,我们纵是有一百个心,也护不住她呀。”

‘伪君子’三个字让薛东源一个激灵,仿佛被揭了什么痛处。

绘娘沉浸在对卢阳的担忧里,没有察觉出薛东源的异常。

她又想到了什么,长长的叹了口气,对薛东源说道:“敏儿的性格怎么变得这般狠毒,竟然伤了小桃的脸,这要是留了疤,还怎么留在宝花身边侍候?他日若是敏儿习得你的武艺,你还能管得住她伤不伤宝花吗?”

薛东源的变化也不过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语重心长的说道:“绘娘啊,你把习武之事也想得太简单了,敏儿学不学得下来还两说,便是坚持下来了,想要超过为夫,凭她啊,一辈子都不可能。”

“真的吗?”

“那还有假,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薛东源怜爱的吻了吻绘娘的额头。

绘娘心中欢喜,果真松了口气,心思又转到了卢阳身上,“不若,我们为宝花招个夫婿回来?”

薛东源苦笑道:“谁家的好儿郎会愿意做倒插门。愿意做上门女婿的,哪有什么好儿郎啊,万一找了个中山狼回来,我们宝花岂不是连一条退路都没有了?”

绘娘也是一时奇思妙想,被薛东源这么一说,自己先哑然失笑了:

“夫君说的极是。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常青,今日宝花的神情,你也看见了,她听说常青被打了,发了好一会呆呢。若是常青长的再好看一些,配我们宝花也不至于这么寒酸,可惜啊。”

“你呀,想一出是一出,之前还坚决反对常青求娶宝花,怎么又把主意打到常青头上了?莫不是改变了心意?”

绘娘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我就是把宝花留在薛府一辈子,也决不可能把宝花许配给常青那样不懂礼数的莽夫!我只是担心宝花会被他哄骗,若是他们私底下来往,那……”

她说着说着又担忧起来,“不行,我明天得把李氏叫过来叮嘱一番,不能让常青坏了宝花的名声。”

只怕名声早已经坏了。薛东源暗暗想着,还是有必要将绘园的丫鬟婆子再敲打一遍,不能有一丝风声传到绘娘的耳朵里,就让绘娘以为她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儿好了。

绘娘哪里知道,那个小哑巴,早在柳浮山庄出来以后,便和常青暧昧不清。

回京都以后,常青那小子可是每晚都要溜进卢阳的房里看一看的,孤男寡女的,什么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谁说得清呢。

他乐得看戏,反正小哑巴这辈子是逃不出他的手心的,想过好日子啊,门都没有!

*

薛府里,常青的大名,一下子就火了。

特别是端淑阁,薛敏听到小丫头的闲聊之后哈哈哈的大笑了好一会,让大丫鬟秋兰去打探打探,那个叫常青的小厮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让她的好大姐不顾脸面的亲自去找。

秋兰回来之后绘声绘色的把常青的尊容告诉了薛敏。

薛敏拍着桌子笑得快岔了气。

“哈哈……哈……野种配丑八怪,真是绝配啊,哈哈……”

“姐姐。”

薛贞怯怯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薛敏畅快的笑声。

薛敏一看薛贞那胆怯的小眼神,气不打一处来,一阵好骂:“你呀,胆子小得跟针眼一样大,这副鬼样子越来越像那个野种了!”

薛贞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野种是很恶毒的话,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不是我姐姐,你是坏人!”

薛敏脸一黑,又赶紧放柔了脸色,软言好语地安抚薛贞。

她一向疼爱弟弟妹妹,如今弟弟都没了,就这一个妹妹,就算她再如何凶巴巴的,那也是真心疼爱薛贞的,弄哭了她,肯定也要哄回来,倒没有时间再去嘲笑卢阳。

*

到了夜里,傍晚睡了一觉的卢阳反而睡不着了。

她看着手腕上鲜红的翅膀印迹,无声的叹了口气。

自从在大同府出了被绑走一事之后,卢阳就不想在随便召唤翅膀了,她要把翅膀留在最关键的时候用,免得真出了事情,又像那一次一样一点办法都没有。

忽然光线暗了暗,有人撩起了罩住床围的湖蓝薄纱帐幔,站在了床前。

这人突然出现,吓了卢阳一跳,待看清是常青时,她连忙坐起身来,要拿了放在枕边的小本子来写字,谁知常青却突然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道:“就在手里写,安全。”

真是奇了,她和常青的对话写完她肯定会烧掉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何来安全不安全一说啊?

第249章 一桩悬案

常青也不多说,只是固执的把左手伸向她,就要她在他手心里写字。

这是个特别不尊重别人意见的家伙。

卢阳深有体会。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在手里写出来的字看着很费劲啊,哪有在本子上写得又快又清晰。

真不知他是什么毛病。

幸亏自己不用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不然可有得罪受了。

“听说你今天去找我了,有何事?”常青在卢阳手中写字,一笔一划极为缓慢轻柔,他一边写还一边观察着卢阳。

上一次卢阳没有反应,让他很受伤的,他回去之后想来想去,总觉得是自己的手指太粗糙,写字的时候太用力,所以卢阳才不会像他一般,会有心悸而舒爽的感觉。

他不信邪,这回便有心试上一试。

哪里知道,卢阳仍旧没有一点异常。

听说手心不怕痒的人,都是没良心的,这丫头八成也缺心少肺!

常青非常的不爽,脸上便阴沉沉的,坑坑洼洼的脸都似乎气得抖了一抖,显得愈发的丑陋狰狞。

卢阳都不知道他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变了脸色,她如今可还有事求他,万万不能惹他生气。

卢阳摆出一幅看起来很担心的神情,在常青的手心里写道:“你不要紧吗?我听我娘说,你被打了十板子,还躺在床上养伤。”

她也确实记挂着他的伤,倒也不是全然的作伪。

常青看得出来,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心底的怨念好歹下去了一些,“些许小伤,不足挂齿,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卢阳见他一脸的糟心,好似十分不耐烦的样子,便加快了一些速度,写道:“我的丫鬟受伤了,伤在了脸上,你身上可还有药,就是之前给我用的那种药,能祛疤的。”

“你是要为你的丫鬟求药?”常青好象在看一个傻子,随即便摇了摇头,写道:“我身上只有一盒回颜膏,之前已经给你了。”

她满身的疤,也从未向自己求过回颜膏,一个丫鬟,却值得她来求?

常青不解。

卢阳心疼得恨不能捶胸顿足一番才好,如果早知道那盒回颜膏那么神奇,当初就应该省一点用的。

这个败家子啊,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

害得她平白浪费了那么一盒神药。

“这丫鬟对你这么重要?”

卢阳点头,脸上布满了失望,“她是个好丫鬟,是我自己挑来的,才待在我身边几天就被我连累,我真的不想害得她因我而被毁容。”

“怎么会毁容?”常青问她。

卢阳将薛敏用折扇划破了小桃的脸一事,一一写给常青看。

既然常青有回颜膏,那他一定知道哪里能寻到回颜膏,自己得想办法去寻了来给小桃用。

常青似是料到了卢阳的小心思,在卢阳写完之后,回写道:“这薛府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把你的丫鬟安排出去,日后我再拿了回颜膏给你,不会耽误你的丫鬟治脸。”

卢阳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太感谢你了,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放下了小桃这一桩心头大事,忽而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便抓紧了机会问常青:“对了,你有没有见过我绣的一方帕子?帕子上有树有人有小狐狸,很特别的。”

其实卢阳很想直接问,是不是你拿走的。

可她又觉得,万一不是,自己岂不是冤枉了他?

人家可才答应帮自己一个忙,自己总不好马上就过河拆桥吧。

“帕子?”常青一脸的问号,果断的摇头,写道:“我没见过什么帕子,我又不是女的,要帕子做什么?”

他的表情无懈可击。

卢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根本没有绣什么帕子,而是自己做梦绣的了。

怎么就会不翼而飞了呢?

真是一桩悬案。

看她凝眉沉思,常青多多少少有一点心虚,面上却分毫不露。

他从外院倒座房出来也有一会了,时间太长容易被发现,而他又不想让薛东源知道,他中了剧毒被打了十板子竟还活蹦乱跳的,所以他很快便和卢阳告辞,翻窗离去。

常青的身法极其诡异,又善于利用景物和阴影来隐藏自己,从一个又一个暗卫无法兼顾的死角潜回到外院的小厮房里,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一路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翌日,便是这个月唯一的黄道吉日,薛东源命人在绘园的院子里摆了一桌席面。

他端坐着受了薛敏的三个响头。

又命人将薛府西北方向的霜华园和积雪轩打通了充作演武场,重新用泥土铺了地面,一遍遍的浇桨,一遍遍夯,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把院子的地面铺好。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却说卢阳被绘娘告知,薛东源要收薛敏为徒以后,心里便有些打起鼓来。

她坐在黄花梨素面圆桌旁,看着兴奋得满脸通红的薛敏,还有些转不过弯。

这还是回薛府以后第一次这么多人坐在一起用膳,连薛东海都被小厮抬着坐在薛东源的左手边。

穿着豆青色比甲的丫鬟们脚步平稳的端上一道又一道佳肴。

绘娘亲自举箸给卢阳夹了满满一碗的菜。

卢阳静静的吃着,无视薛敏时不时撇过来的得意小眼神。

满府都知道薛敏现在比薛大小姐还要受宠,京都最大的首饰铺子万宝楼里的首饰,她一做就是一匣子,最受大家闺秀青睐的红绣坊,连掌柜娘子都亲自上门,给薛敏量身裁衣,做了一柜子时下最流行的衣裙。

相比于薛敏的高调张扬,卢阳显得平淡又不起眼。

薛敏很想在卢阳面前炫耀,可惜她再也不得闲了,被薛东源勒令待在绘园的红枫堂里,趁着演武场还没有建好,先摸索一下入门功夫,也是变相的拘住了薛敏,让她没有时间再去寻卢阳的晦气,这也是绘娘的意思。

时间一长,姐妹俩的隔阂也该慢慢消散了。

过几日就是七月半亡人节,绘娘和薛东源商量着,七月半那天到城外的栖云山灵泉寺为薛立铭和薛立陶做一场法事,薛东源没有不应的,早早的让张管家去灵泉寺打点好。

第250章 猫腻

绘娘和卢阳在厢房里折金元宝,绘娘的大丫鬟莲蓬和莲裳并卢阳的丫鬟清河也在一旁帮忙。

没多久薛贞便在薛东海的再三催促下,被她的大丫鬟领着,来给绘娘请安。

孟氏留在至华园里照顾薛东海,等闲不出园子。

薛贞是早产儿,她出生的那一日正是卢阳失踪的那一天,孟氏听说卢阳不见了,一着急,又遇上下雪天,滑了一跤,动了胎气,还好她身体一向强健,拼着一口气把薛贞生了下来。

薛贞小的时候身体非常虚弱,用各种好药吊着,艰难的度过了前面最危险的那几年,一直到近两年身子才好了些,却胆小如鼠,一点动静都能把她吓个半死。

卢阳本来想拉薛贞过来坐,又想起听来的薛敏的话,担心薛贞和自己亲近被薛敏知道了,薛敏又会责骂薛贞,便默默的用黄纸折了一个又一个金元宝,没去理会薛贞。

薛贞虽然胆怯懦弱,但她非常乖巧听话,偶尔一愣神,很有一些卢阳的影子,绘娘看得心软成一团,拿着点心和九连环逗她,让她在一边玩耍。

薛敏不知从谁嘴里得知了七月半绘娘要去灵泉寺的事情,和薛东源闹着要去,她被拘在红枫堂里好几天,不停的记口诀,练着手腕的力气,快把她弄疯了。

薛东源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又见她这几天,果然坚持下来,一点也没有叫苦,便答应她只此一次,等演武场建好以后,她就要收心,好好跟他习武。

薛敏高兴的连声答应。

*

到了七月半那天,卢阳还是什么也听不见,绘娘只好让她待在薛府,自己带了薛敏薛贞随薛东源一早就出发去了灵泉寺。

卢阳领着清河在内院四处走了走,不一时便走到了后花园,这后花园的格局和在大同府时几乎一模一样,园子里也同样有一处牡丹花圃,种了一大片的牡丹。

她无意给别人添麻烦,只在园子里看了看别处的花卉,随后便打道回秀中园。

一路上,有丫鬟婆子遇见,面上都恭敬的向卢阳行礼,待卢阳走后,却又嘀嘀咕咕的看着卢阳离去的背影,议论起来。

脸上的神情暧昧又轻视。

可怜卢阳又聋又哑,丝毫不知道自己成了薛府下人的笑谈。

这也有薛东源故意听之任之的原因,才会使风言风语越发肆无忌惮。

有一次,有人在背地里嘲笑绘娘,这么美艳的妇人偏偏生了个哑巴,还没有儿子,却能令当家的捧在手心里,不管白天黑夜的一有空闲便流连在内院,连个侍妾都不纳,这狐媚手段真是了得。

后来被人捅到了薛东源那里。

薛东源大怒,当着所有仆妇丫鬟小厮的面,命人狠狠的打了那两个乱嚼舌根的婆子一顿,丢了出去。

可没几天那俩人都不见了。

俩人的家人却缄口不言,就好像那俩人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这件事令人细思极恐,毛骨悚然,将一府的下人都给震慑住了,再也不敢拿绘娘的事情说笑。

可卢阳不过是去二门找了常青,便被下人传得不成样子,薛东源却毫不理会,任府里的下人肆意传播。

再笨的人也知道这其中的猫腻了。

观看卢阳住的秀中园,离绘园如此之远,便能窥见一二。

卢阳回秀中园之后,去后罩房看了看小桃,见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琢磨着等小桃的伤好了,自己便给她一些银子,让她出府去谋生。

等常青寻了回颜膏来,再让人把药给小桃捎去,就在外面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成亲生子,别再跟着自己,被薛敏弄伤了自己都没有办法为她讨回公道。

卢阳怏怏不乐的回了内室,自去画了花样子不提。

却说绘娘一行人,在灵泉寺看完僧人做完法事,便和薛东源领着薛敏薛贞去各殿宇拜了佛点了香,薛东源其人从不信佛,只在旁边护着绘娘,免得宵小之辈打绘娘的主意。

因是在殿中焚香祷告,绘娘便摘下了幕蓠,竟因此而被一个妇人给认了出来。

“小姐!”

那妇人激动的向绘娘冲过来,被薛东源警惕的挡住。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放低了声音冲绘娘说道:“是小姐吗?我是宜岚啊,同你一起长大的宜岚啊!”

薛东源眼中闪过一抹杀气。

绘娘却已经一脸吃惊的问道:“宜岚?你认识我?”

那自称宜岚的妇人约三十许岁,相貌温婉,肤色有些暗沉,身材偏瘦,中等个子,穿着一身质地粗糙的素服,绾着结椎式的发髻,脂粉未施,发上也只簪着支成色并不太好的银钗,看起来很朴素。

陈宜岚见绘娘一幅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模样,脸上的神情显得极为悲恸,眼中竟流下一行行泪来,“宜岚自小和你一起长大,伺候了你十多年,绝不会认错的,你就是小姐,我……”

她还待继续陈情,薛东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你是何人?”。

陈宜岚初时一心扑在绘娘身上,压根没注意到薛东源,只以为他是无意中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听他出声才看了他一眼,两眼带泪,面露疑惑道:“这位是?”

“娘,你遇见故人了?”宜岚身后走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她长得很白净,和陈宜岚有几分相似,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

绘娘和众人都在打量她们母女。

失忆的绘娘,对陈宜岚一点印象都没有。

薛东源只告诉绘娘,她母亲很早就过逝了,她爹十多年前被人陷害至死,是薛东源早早的将她救了出来,她身边并没有一个亲人。

突然间有一个疑似故人的人出现,绘娘怎么可能不在意。

“你真的认得我?”她问陈宜岚:“那你可知我姓甚名谁?我父亲的名讳,你可还记得?”

大殿内香客还是不少的,为防止绘娘再被别人认出来,薛东源便示意她们两人到殿中一角无人处说话。

他退开两步守着,不让别人靠近。

只听陈宜岚含泪悄声道:“老爷是百姓称道的清官好官,可惜他得罪了权贵,最后竟冤死狱中,连尸身都被丢到了乱葬岗!”

“还是我和我娘悄悄的把老爷的尸身收殓了,又寄放在寺院里,本是想着来日将老爷的棺椁运回杜鹃山,和夫人葬在一起。”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是我家中有些难处,一直也未能如愿,只好每年都来拜祭一番,却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小姐!这莫不是老爷的在天之灵保佑,让我和小姐在此重逢?”

“小姐?”陈宜岚看绘娘虽眼中有些动容,却还是带着几分迷茫之色,眼中的泪流得更凶了。

第251章 相见恨晚

若不是薛东源一直盯着她,她说不定会上前抓住绘娘的肩膀摇晃几下,让她赶快清醒清醒。

“宜岚自问从未对不起你,你为何不愿与宜岚相认?你是非要我说出你的闺名才肯承认吗?”

“那好,我便斗胆说上一说。你姓巫,名且闲,老爷曾任延平府同知,后因政绩出色官至大理寺少卿,名为巫正清。”

绘娘一脸惊容,她立即看向薛东源,激动的拉着他的胳膊说道:“夫君,真的,她说的是真的!”

薛东源并不喜欢绘娘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故人,但世事无常,人家都认到跟前来了,又岂容他做什么手脚。

他抚了抚绘娘的手以示安慰,“莫急,来日方长。”

陈宜岚听绘娘称薛东源为夫君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极为震惊,不由得多看了薛东源几眼,讷讷道:“原来这位是姑爷。”

确定是故人,绘娘对陈宜岚的态度便亲切了许多。

她对陈宜岚说道:“真是对不住,我以前生过一场病,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陈宜岚恍然大悟,随即又担心道:“那病可彻底治好了?你的身子如今可好?”

“好,都好。”绘娘很感动,“你方才说我父亲停灵在此寺中,可否带我前去祭拜。我生了那场病之后,也只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却连我父亲葬在哪里都不知晓,实在愧对父亲。”

陈宜岚抹了抹泪,哽咽道:“你吃了那么多苦,又怎么能怪得了你,老爷生前就万般疼爱你,定然不会怪罪于你的。”

她和绘娘又缅怀了一会,把绘娘说得眼泪涟涟,然后又带着几个小的,一起去停灵的地方。

薛敏两姐妹和陈宜岚的女儿江婉晴留在外头,只有几个大人入内。

这里摆着很多骨灰坛子。

绘娘一看就受不了了,哭成了个泪人。

“都是我不孝,不能让父亲入土为安,孤零零的待在这里十多年……”

陈宜岚也哭道:“都怨我没本事,夫家又家道中落,迟迟也不能将老爷和夫人安葬在一起。”

薛东源心疼绘娘,好一阵哄慰。

“莫哭,为夫一会就去找张管家,让他把岳父大人的身后事办好,绝不让你操心。你再这般哭下去,为夫的心都要碎了。”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薛东源怀里。

夫妻俩不顾旁人的亲昵举动,令陈宜岚十分侧目。

她睁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尽管她心中有很多疑团,但她硬是咬牙忍住了没问。

好不容易哄得绘娘不再哭泣,薛东源才揽住绘娘圆润的肩头,和陈宜岚一起走了出去。

外头本来站着薛敏等人和薛府带来的几个丫鬟,此时却多出了一个少年。

他和江婉晴站得较近,比江婉晴要高了大半个头,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了件半旧不新的蓝色圆领襕衫,头戴儒巾,长身玉立,仪表堂堂,满脸书卷之气。

在众多女子之间,他一脸沉稳,从容不迫,大有鹤立鸡群之感,让刚出来的绘娘一见之下就有了几分好印象。

也就是这么一会功夫,薛敏已经自来熟的和江婉晴姐妹相称了。

她的热情让江婉晴受宠若惊。

江婉晴虽然出身不高,可她从小在京都长大,对穿戴也有几分见识,一看薛敏身上穿的衣料都是上好的,连薛敏头上戴的小小一朵珠花都要十多两银子,心中并不敢有一点轻视。

薛敏的性格大大咧咧,幼时便活泼开朗,爱恨分明,因了两个弟弟的死和父亲的残疾,近来整个人看着好象成熟了不少,却也难掩她人来疯的本质。

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是我那不成器的长子江离舟,今年十四。”陈宜岚让那少年过来,让他和绘娘见礼。

方才在停灵的地方,绘娘已经和陈宜岚说了,她现在的名字叫林绘音。

“快见过你绘姨。”陈宜岚又拉过江婉晴,“她叫婉晴,和离舟是双生子,也就比离舟晚了片刻出生。”

江离舟兄妹一一和绘娘行了个礼,除了江离舟刚见绘娘时露出了一抹惊艳之色外,两兄妹一直就规规矩矩的,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竟是双生兄妹,怪不得如此相似。宜岚,你可真有福气。”绘娘看着这一对兄妹就很喜欢,将手腕上戴的羊脂玉手镯褪了下来,硬塞给江婉晴,“今日匆忙,也没有什么见面礼给你们兄妹,等下次来我家坐客,我再好好招待你们。”

江婉晴原本不想收,这手镯的成色那么好,又温润如脂,肯定很值钱。

“你若不收,就是嫌弃这礼太轻,看不上。”绘娘脸色一板,一句话堵得江婉晴不收也不是。

她看了看母亲,见母亲点了点头,便双手接过,怯怯的道了谢。

陈宜岚的视线从薛敏和薛贞脸上划过,面上有些拘谨,问绘娘:“这两位可是你的女儿?我这身上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要让你见笑了。”

绘娘道:“不妨事的,谁也不会挑你的理。”她指了指薛敏,“这是我小叔子家中的长女,年方十一,名唤薛敏。”

又指了指薛贞,“这是敏儿的嫡亲妹妹贞儿,今年才七岁。我倒是有两个女儿,长女如今已有十三,只是她身体不太好,我便没有让她同来,次女要小了一岁,还在祖宅。”

她提起次女时,脸上有些痛色,这么回答陈宜岚,也是不想让薛妍被人掳走的事情宣扬开来,若有一日薛妍回府,不至于坏了名声嫁不出去。

薛敏姐妹也过来和陈宜岚见礼,应绘娘所言,称她为‘岚姨’。

陈宜岚夸了她们几句,又问了问卢阳和薛妍。

薛东源见不远处有人过来,便给绘娘戴上了幕蓠。

绘娘也怕被人瞧见了自己的脸,想让陈宜岚随自己一道回府,住上几天再回去,两人好好说说话。

陈宜岚露出一抹难色,她拉着绘娘走到一旁,悄悄说道:

“老爷出事之前,把我和我娘的奴籍都消了,我娘便给我找了户商人嫁过去,我夫家规矩多,上头还有婆婆,掌家的又是大嫂,想到你府上去住,怕是不合规矩。”

第252章 串门

绘娘自己过惯了舒心日子,上面又没有恶婆婆,也没有坏妯娌,一时没有想到,陈宜岚已为人妇为人母,哪能这般说上别人家住就上别人家住。

也是这个时候,陈宜岚才有机会问绘娘,“姑爷是做什么的?老家在何处?他对你可好?”

幕蓠下的绘娘,脸上有一丝羞涩,看起来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她这还是头一次在旁人面前说起薛东源,很有些难为情,却难掩语气中的依恋和欣赏。

“他在锦衣卫衙门当差,刚被调回京,任指挥佥事,老家在大同府。”绘娘接着又强调道:“他待我极好。”

听说是锦衣卫,陈宜岚眼皮一跳,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她们在一旁悄声交谈,薛敏也拉着薛贞和江婉晴说起话来。

薛敏的外祖家世代都是渔民,她和她母亲孟氏一样,对读书人天生有一股崇敬之情。

她一看见江离舟谦谦君子的模样,便想起了弟弟薛立铭,心中顿时一痛。

教弟弟读书的夫子还曾夸过弟弟,说他聪颖好学,难得的是他自律性强,有恒心,也很刻苦,凭他的资质中举人可能有些困难,但想要中个秀才却很有希望的。

如此一想,便越发的恨起大房来,尤其是卢阳那个根本不姓薛的野种。

对江婉晴,反而更多了份亲近之意。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薛东源便提出要回府去。

陈宜岚也担心回去太晚会让人说嘴,于是和绘娘互相留了住址,约好他日一定要登门拜访,好好续续旧,才作了别。

薛敏想起自己马上就要去演武场习武,以后出来的机会肯定少之又少,便拉着江婉晴,一个劲的央她给自己写信。

江婉晴微笑着点头答应,薛敏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

回府的途中,绘娘的情绪仍然十分激动,她把和陈宜岚悄悄说的话转告给薛东源听。

“真没想到,宜岚竟是我的乳姐姐,她从小便和我一起长大,连她娘也对我爹娘忠心耿耿,那时候风声那么紧,她们娘俩还不顾危险将我爹的尸身收殓了,停放在灵泉寺中,单这一份恩情,我都不知道要拿什么去回报。”

“绘娘不必忧心,有为夫在,你只管放宽心,为夫知道该怎么做。”薛东源搂着绘娘,低声哄道。

当天薛东源便让张管家去将绘娘父亲巫正清的骨灰给请进了薛府,打算挑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将骨灰运回绘娘母亲的墓地。

又连夜派人去打探陈宜岚夫家的底细。

第二天就有一封信送到了薛府,薛东源看过信的内容之后,觉得没什么异常便转交给了绘娘。

看完了信,绘娘感叹道:“宜岚真是命苦,没想到她才嫁给她夫君没两年,她夫君就在一次外出进货途中死在了山匪的手里,可怜她生的一对龙凤胎还没满月,她就守了寡,这么多年,她一个未亡人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该有多难熬。”

绘娘又对薛东源说道:“宜岚不方便到我们府上走动,不若我今日就递了拜贴去,问她哪一日方便,我好上门去看望她。”

绘娘征寻薛东源的意见。

薛东源耳目众多,要调查一个平民百姓,容易得很。

他已经知道江府现在是陈宜岚亡夫的大哥江诚业当家理事,她在江府还要仰仗大哥大嫂的鼻息生活。

而江诚业此人极为好色,小妾通房外室不知凡几,已经将江府败得剩了一个空壳子,不得已连内城的府邸都变卖了,只能住去了外城。

这样的人家,令薛东源十分不放心。

他对绘娘说道:“还是让张管家将我的名帖递过去,由我亲自陪你走上一趟。”

绘娘无可无不可,薛东源便拿了名帖交给了张管家,让他跑了一趟,一同回来的还有江府的一个管事。

那管事态度十分恭谨谄媚,言道江府上下随时恭候他们大驾光临。

薛东源便道明日便去,命人赏了那管事一个上等封红,那管事眉开眼笑的退了出去。

陈宜岚眼下便住在外城西大街的双狮巷里。

得知绘娘要外出作客,薛东海早早的便让丫鬟将薛贞领到了绘园,要绘娘带薛贞一起去。

正好卢阳这一日耳朵已经恢复如常,绘娘正愁她口不能言,担心她和江婉晴相处起来会不方便,如果多了个薛贞,那就再好不过了,便笑容满面的带着卢阳和薛贞出了门。

京城的繁华自不必说,可坐在马车里的卢阳却没有多大的兴致。

她又哑又瘸,对串门走亲一事并不热衷。

而且她出门之前,薛东源还特意将她叫过去,如此如此的警告了她一番,让她老老实实的,不要作什么妖,还要保护绘娘,不能让绘娘有什么危险。

同车的薛贞又一幅怕她怕得要死的神情,恨不得躲到马车外头去,让卢阳觉得心好累。

到了江府以后,一行人下了马车,等候多时的江诚业连忙要向薛东源行礼,薛东源虚扶了一把,淡淡道:“我今日是陪我夫人前来会友,江老爷不必如此多礼。”

江诚业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他瘦高个子,面色有些青白,穿着身茶白暗花云缎圆领夹袍,看着没有多大的精气神。

薛东源知道,他这是被酒色给掏空了身子。

江诚业连道不敢,“草民一介布衣哪里敢当大人如此称呼,草民贱名诚业,大人若不嫌弃,直呼草民贱名即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绘娘等人身上扫去,美艳如少女般的绘娘立时就将他的目光吸引住,再也移不开了。

薛东源见状,面色一沉,冷哼一声,江诚业只觉得脑袋猛然如被针扎了一般,疼得他抱头惨叫。

薛东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疼痛感竟奇迹般的消退了。

江诚业受了这一番惊吓,又看到薛东源冰冷的眼神,哪还不明白是薛东源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锦衣卫的大名,他可是早有耳闻的,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把眼神往绘娘那里看上半分。

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他急急忙忙将薛东源一行人请了进去。

第253章 可惜

江诚业的正室许氏是一个一脸尖酸刻薄相的妇人,脸上的法令纹较同龄人要深了许多,她亲眼目睹自己的男人当众出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暗暗的啐了江诚业一口。

薛东源被江诚业领去了外院宴息处,他临走之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绘娘柔声说道:“你们慢慢说话,有事就使人来找我。”

绘娘闹了个大红脸。

许氏面不改色的把绘娘等人领去内院,一路明里暗里的奉承绘娘。

一个女子能得夫君如此体贴疼爱,她说的话肯定比旁人说的十句话还要管用。

到了内院会客厅,许氏很有眼色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罪说要去置办席面,让绘娘她们就在江府用午膳,走的时候还带走了自己的丫环婆子,将会客厅留给了陈宜岚和绘娘等人说私房话。

陈宜岚起身送走许氏之后,把在灵泉寺没见过的卢阳招了过去,细细的打量起来,这一看之下,脸色顿时一变,眼睛也骤然睁大。

屋里的人包括卢阳对她的反应都感到很奇怪。

绘娘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天,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陈宜岚死死的攥着自己的手,才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硬生生的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赞叹道:“这孩子长得太好了,我还从未见过这般精致漂亮的小姑娘,这就是你的女儿吧?果然乖巧懂事,长大了也定是一个了不得的美人。”

她的视线凝在卢阳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又想到卢阳进屋时那腿脚与常人有异,便极其隐讳的在卢阳的右腿上扫了一眼,眼里闪过一抹可惜。

“她五岁以后便不会说话了,找了许多大夫都不知道什么原因,要治都无从下手。”绘娘满脸心疼。

陈宜岚的面色又是一变,十分怜惜的摸了摸卢阳的脑袋。

卢阳却若无其事的,甜甜的笑了起来,陈宜岚也对她笑道:“是个心宽的好孩子。”

江婉晴站在陈宜岚身边,一脸善意的看着卢阳,卢阳一样回以微笑。

陈宜岚想和绘娘说一些体己话,便征寻了绘娘的意见,让江婉晴带着卢阳和薛贞去她自己的闺房里玩,叮嘱她好好照顾两个妹妹,自己则拉着绘娘说起了悄悄话。

因卢阳的腿瘸,江婉晴格外的关照她,走得很慢,这一慢,卢阳走路的姿势倒看不太出瘸来。

三人在经过一条穿山游廊的时候,突然从前面的房子里走出了一个少年。

他穿了件簇新的石蓝色杭绸交领直裰,头戴网巾,一派斯文。

双方突勿的打了个照面,那个少年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一让。

却听江婉晴惊喜的喊道:“哥哥!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同窗家作客去了吗?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回梨山书院呢。”

原来是陈宜岚的龙凤胎儿子江离舟。

卢阳和薛贞曲膝向他行了福礼,江离舟一脸尴尬的回了礼,“本来是打算直接回书院的,不过我有些事情要找母亲商量,便先回来了一趟。”声音有些尖细,还处于变声期。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卢阳,眼里闪过一抹审视之色,又看向了薛贞,“这不是薛家的妹妹吗?”

“是啊。”江婉晴接口,引着卢阳道:“绘姨今日来府中作客,这是绘姨的长女,比咱们小了一岁。”

江离舟忙向卢阳拱手作揖,“见过妹妹。”

卢阳又行了个福礼,江离舟见卢阳不言不语的,不由心中纳罕,以为自己唐突了卢阳,便歉意道:“我不知两位妹妹会在此时经过这里,惊吓了妹妹,我在这厢赔礼了。”又做了个揖。

江婉晴连忙和江离舟打了个眼色,让他先走。

江离舟不明就里,见卢阳就是不与他说话,心里更加纳闷,却也不好在此时问江婉晴,便对江婉晴说道:“那你好好招待两位妹妹,我去给娘和绘姨问个好。”

江离舟说完冲卢阳又做了个揖,转身从那房子前绕着走了。

卢阳不能说话,薛贞也是个安静的性子,江婉晴颇有些不好意思,没话找话道:

“今日怎么没有看见敏妹妹?”她对薛敏印象深刻,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她去讨好别人,还从来没有人像薛敏一样,那么热情的对她示好。

薛贞怯生生的回道:“敏姐姐很忙的,大伯不让她出门。”

“哦?这是为何?”江婉晴问她。

薛贞皱着稀疏的小眉毛,一脸懵懂的摇了摇头。

她来之前被薛东海叮嘱过,让她尽量少说话,要跟紧了卢阳。

江婉晴看着娇怯温柔,却很健谈,三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虽然只有两个会说话的,一个还安静胆怯,但她愣是找了许多话题出来。

说着说着就转移到卢阳和薛贞的穿戴上,眼里时不时的闪过艳羡的神情。

江婉晴的闺房干净整洁,却很简陋,用的穿的都是半旧不新的。她头上只插了支鎏金簪子,式样也旧,小丫鬟上的茶水也是很普通的陈年老茶。

卢阳暗暗想着,陈宜岚母女在江府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

相处了一个上午,卢阳发现江婉晴其实是个八面玲珑的小姑娘,她逗着薛贞说话,也不会忘记照顾卢阳的情绪,令卢阳没有一点被轻慢的感觉。

在江府用过了午膳,卢阳一行人便告辞离开,小姑娘之间已经约好要互相通信,走的时候江婉晴还依依不舍的将她们送到了二门,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转。

*

晚上在绘园用完膳之后,卢阳回了秀中园,绘娘和薛东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绘娘对薛东源说道:“宜岚的长子江离舟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才十三岁便过了院试,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还入了名满天下的梨山书院,师从齐漾!听说今年八月便要下场,如果能登上桂榜就更好了,宜岚还说,齐夫子十分看重他呢。”

绘娘为乳姐姐能有一个忧秀的儿子而高兴不已,“那孩子你也见过了吧?”

薛东源点头道:“瞧着倒是个知礼的,就是太过呆板拘谨了些,日后的前途也有限。”

第254章 死心眼

绘娘横了他一眼,一脸不赞同之色,“我倒觉得不错,而且他的年岁又和宝花相差不大,若是太过机灵了,反而会把咱们宝花吃得死死的,还是老实些好,老实些心眼也少。”

薛东源这才知道绘娘是打的这个主意,他笑起来:“你这才出门一趟就为宝花相好婆家了?”

“你也知道宝花的身体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我们又才初入京城,哪里能认识什么好人家,能遇见宜岚我都觉得是老天的恩赐,恰好她还有一个和宝花年纪相当的儿子,还是个有功名的翩翩少年郎,我岂有不动心思的道理。”

绘娘又细细的和薛东源分说,“宜岚一看就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她性情温婉,和咱们宝花肯定能处得来,她又是我的乳姐姐,若是宝花真的能给她做儿媳妇,以她的性子必定会好好的待我们宝花。”

薛东源佯装认真思量起来,心里却想着此事若让常青知道了,怕是要闹上一场。

他夜夜溜进秀中园,谁知道是不是已经把那小哑巴给办了。

薛东源心中虽然这般想,面上却是顺着绘娘的意思,还和绘娘提议,先把这个想法和陈宜岚私下里提一提,看看她的态度再图后话。

绘娘一听,也觉得有理。

过了几天,绘娘便独自带着几个会功夫的婢女去了江府。

她和陈宜岚隐讳的提了提,陈宜岚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绘娘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心都凉凉的。

陈宜岚见状连忙描补道:“绘娘,你别恼啊,我只是一时惊讶,万万没有不同意的意思!”

“我们家只是一介商人,而你的夫君却是能在御前行走的能人,我们哪里高攀得起呢。我也是实在太惊讶了这才会失了礼,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能和你结为亲家,我求还求不来呢。”

绘娘自觉自己早已经不是什么官家小姐,陈宜岚又已嫁人生子,便不让陈宜岚再如从前一样喊她小姐了,只互称闺名。

陈宜岚又连说了几句好话,才将绘娘哄得相信了她。

她委婉的说道:“离舟这孩子年纪尚轻,今年便要下场,我的意思是如今当以学业为重,不若等他考过两榜之时,我再亲自去登门提亲,为他们定下这门亲事,来个双喜临门,你觉得可好?”

绘娘今日前来也只是看看宜岚的反应,得了她这句准话,她立时便高兴起来,连忙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们宝花也才十三岁,离及羿还早,我们两家慢慢商议着来。”

俩人又聊了一会才作别。

绘娘走后,陈宜岚扭着手里的帕子,脸色黑得好似锅底。

江婉晴瞅着绘娘离开了,便来寻找陈宜岚,她一进屋,看母亲这般模样,连忙过去给她捏着肩膀,问道:“娘,绘姨说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

陈宜岚脸色难看,说话却仍是温温婉婉的,“我若早知道她的女儿是个哑巴又是个瘸子,我才不会把你哥哥叫回来。”

她一脸后悔,恨不得捶胸顿足,“真是孽缘。”

“原来哥哥那一日是娘叫回来的,我还以为哥哥真的有事情和娘商量呢。”江婉晴恍然大悟。

陈宜岚叹道:“本来我还想着,绘娘的夫君得锦衣卫指挥使看重,又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权柄极大,将来必能提携你哥哥。知道她有女儿,我特意将你哥哥叫来,就是有意给绘娘相看一番,让她知道我儿有多优秀,谁知道她的女儿却是个双残,更没想到,你哥哥一眼就相中了她,死活要为娘帮他周全。”

江婉晴惊讶的张着小嘴,半天才回过神来,“哥哥不知道她是个双残么?”

“怎会不知?”陈宜岚扼腕叹息,后悔不迭,“我苦口婆心的劝他,他就是不听,犯了左性,你也知道你哥哥,认定的事情,就是为娘也没有办法。”

“哥哥也太死心眼了。”

“可不是,那小姑娘虽说没有你绘姨漂亮,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又正是你哥哥喜欢的类型。这个年纪的少年郎,一旦入了眼,想要拆散何其艰难?哎哟,可愁死为娘了,为娘辛苦把他拉扯大,可不是让他娶一个残疾回来。偏偏你绘姨今天来找我,竟然也是打的这个主意,若她的女儿不是残疾,为娘哪里还用如此发愁。”

“绘姨也想把女儿嫁给哥哥?”

陈宜岚点头,双手不安的绞着帕子,“你绘姨从小就心眼儿小,爱记仇,我刚才太惊讶了,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的心思,被她看见,误以为我看不起她的女儿,我哄了半天,她才高兴起来,若她因此记恨我,以她夫君对她的宠爱,随便一个手指头,都能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江婉晴安慰她,“外祖母可帮了她的大忙,她哪里好意思记恨咱们,娘不是也说,她可是罪人之后,难道她就不怕身份泄露了?”

陈宜岚恨铁不成钢的嗔了她一眼,“那都是先皇在世时的事情了,如今的天子哪里会管那许多,而且听绘娘说,天子很看重她夫君的义父,谁还会管她一个后宅女子是不是罪人之后。”

而且有一件事情,陈宜岚并没有告诉江婉晴。

如果那件事情抖露出来,虽然绘娘不会有好果子吃,但泄密的她,薛东源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看着她时却目光冰冷的锦衣卫,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到时候只怕她的一双儿女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那你还不如答应绘姨呢,左右哥哥自己也喜欢。”最重要的是,薛家有钱啊,看她们的穿戴就知道了,这才回京多久,那穿的戴的无一不是时下最新颖的样式,让她看了都眼红。

“也只能如此了,我已经和你绘姨说了,等你哥哥金榜提名之时便去她家提亲。”

江婉晴想起一事,又问陈宜岚:“女儿都差点忘了,当日薛阳到我们府上时,娘为何那般看她?”

“因为她长得太像一个故人了。”

江婉晴问道:“故人?什么故人?”

“等日后有机会了再告诉你。”陈宜岚明显不想和女儿谈论这个话题。

第255章 配不上他

她很疼爱江婉晴,不希望江婉晴长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很多事情都不会避着女儿。

*

绘娘回到薛府时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忍了又忍,在薛东源再三追问下,才满脸不高兴的说道:

“虽然宜岚表面上是同意了,可是我总觉得不痛快,感觉她看不起我们宝花。”一边把宜岚当时的表情细细的告诉薛东源,她本就是个敏感至极的性子,卢阳又是她现在唯一的女儿,听不得别人说卢阳一点不好。

“夫君。”绘娘拉长着尾音,薛东源顿时酥了半边身子,“你再找一些大夫来给宝花看看吧,若有幸治好了宝花的哑疾,我们宝花也不会让人如此轻视了。”

薛东源忙答应不迭。

演武场建好之后,薛敏便搬了过去,吃住都在演武场。

自那日灵泉寺相识,薛敏和江婉晴一见如故,俩人时常有书信往来,只是薛敏白天要习武,一直到别人都睡着了她才有空看信回信。

江婉晴是个非常会察言观色的小姑娘,她知道薛敏对自家哥哥很有好感,言语中总会有意无意的提上自家哥哥一两句。

而薛敏的回信也对自家哥哥十分上心,江婉晴便顺带着把绘娘相中江离舟的事情隐讳的透露了出来,薛敏的脾气冲动又急躁,当下就气得大骂:“贱人好无耻耳!”

她拿着信怒气冲冲的去秀中园,要找卢阳问个明白。

薛敏不顾秀中园已经关了门,落了锁,把门拍得震天响。

守夜的婆子知道薛府里最受宠爱的就是薛敏,哪里敢拦她,慌忙开了门,把薛敏放了进去。

薛敏一路横冲直撞,不顾李氏和清河等人的阻拦,硬是闯入了卢阳的内室。

她的拍门声那么响,早把秀中园的丫鬟婆子们都惊动了,一个个探头探脑的直往内室瞅。

李氏和清河赶都赶不走,心中也很好奇薛敏这么晚了还来秀中园做什么,便同那些丫鬟婆子们一起摆好了看热闹的架势。

彼时卢阳还没有睡下,而是坐在榻上,拿着一本杂记看得津津有味,薛敏的到来,只是让她惊讶了一下,并未多做理会。

她不想理薛敏,薛敏却不肯放过她,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贱人,好不要脸!还没及羿呢,就一边勾搭着府里的小厮,一边又唆使你娘去给岚姨施压,要江家哥哥娶你,你就这么缺男人?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嫁人?”

被薛敏指着鼻子骂,饶是卢阳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沉了脸。

薛敏不等卢阳写字,一把将江婉晴写给她的信,甩在了卢阳脸上,横眉竖眼道:“你自己看!还跟我装无辜。”

卢阳拿了信来看,看完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拿了炭笔和纸写道:“我什么时候勾搭小厮了?什么时候要别人娶我了?我完全不知情好不好?信不信随你。”

薛敏满脸的不相信和愤怒,“你自己勾搭了一个丑八怪,倒还来问我?你娘都去给你找岚姨商量你们的亲事去了,你还装什么糊涂?就你这样一个不知检点又水性杨花的臭丫头,你哪里配得上江家哥哥?”

丑八怪?难道薛敏说的是常青?我什么时候勾搭常青了?

简直莫名其妙。

卢阳不知道薛敏今天又是抽的什么风,还是没事找事。

她满不在乎的写道:“是,我配不上他,我不会嫁给他的,你放心吧。”

薛敏没想到卢阳会是这样随意的态度,但她仍旧狐疑的看着卢阳:“你少唬我,江家哥哥一表人材,又满腹诗书,你舍得放过这样优秀的好儿郎?”

卢阳抚额,直想翻白眼,“我们只见过一面而已,何谈什么舍不舍得的,我根本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好不好。”

以往有薛妍在的时候,薛敏还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看过卢阳。

没办法,薛妍总是那个最吸引眼球的人,无论薛妍是坐着也好,沉默着也好,哪怕她什么也不做,就像一幅最美的画,总能让别人的视线围着她转,实在是薛妍太美了,总舍不得将视线移开,哪还有心情去关注卢阳的脸啊。

这冷不丁的多看几眼,薛敏发现卢阳竟也长得这么漂亮。

不同于薛妍的艳丽妖媚,卢阳的眉眼很精致温润,不足巴掌大的小脸上,那一对又圆又大的杏眼,黑白分明,格外的天真无邪,乌溜溜的眼珠子又黑又亮,像会说话一样忽闪忽闪的,一管挺翘的鼻子又小巧又秀气,尤其那带笑的唇形,让整张脸都柔和生动起来,让人看了一眼还想看一眼。

这野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美了?

想起自己这张顶多算清秀的脸,薛敏一时嫉恨异常,直想毁了卢阳这张俏脸,又忌惮着拜师那天,薛东源让她发的毒誓,不敢付诸行动,便俯身拍了拍卢阳的脸颊,故意挖苦卢阳道:

“你能舍得江家哥哥,难道你真的喜欢那个小厮?我想想……,那个小厮叫什么来着?”

她自说自话道:“他叫常青对不对?”

“你的眼光也真够奇特的,那么丑的丑八怪,你都能看上眼?”

“还是个最低等的小厮!就连说话都大舌头,让人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哈哈……笑死人了,他识字么?有房子么?有银子么?恐怕他连自己都养不活吧?”

“真不明白,那样的废物,你是怎么看对眼的,难道你们已经……”她啧啧两声,面上浮起一抹恶意的笑容。

卢阳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二房,对薛敏多有忍让,可她今天这番话,却真是气到卢阳了。

她一把拍开薛敏的手,运笔如飞的写道:“我和常青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多嘴!我喜不喜欢常青与你何干?退一万步来说,我便是喜欢常青又如何?需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又怎知他日他不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她愤怒的把小本子甩到薛敏脸上。

薛敏灵活的躲开,狠狠的瞪了卢阳一眼,到底是好奇心作祟,不得不弯腰把小本子拣了起来。

翻到卢阳写了字的那一页来看。

第256章 好丫头

看完之后薛敏指着卢阳哈哈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好象听见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

“还飞黄腾达?……哈……一个低贱的小厮……哈哈……”

突然间乌光一闪,不知什么东西飞进了薛敏笑得大张的嘴里。

她一下噎住,小本子掉在地上,笑声也卡在了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怪声。

薛敏双眼暴睁,双手抚在脖颈上,想摸一摸是什么东西。

卢阳看她这样也吓了一跳,连忙下了湘妃榻,猛拍着她的后背。

拍了半天,薛敏的眼泪都糊了满脸,又抠着干呕着,才‘呃’的一声吐出个枣核。

那枣核上还带着淡淡的血丝。

薛敏四下里看了看,有些惊恐的看了眼卢阳,口齿不清的喊道:“妖……妖女!你果然是个妖女!”说完便嗷的一声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薛敏一跑,众丫鬟婆子见没了热闹可看,也一个一个的走了。

一边走一边还窃窃私语,拿卢阳和薛敏来说嘴,偷偷的笑个不停。

卢阳摇了摇头,要去把炭笔和纸收起来。

横刺里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小本子抢了过去。

卢阳抬眼一看见是常青,猛然间想起上面写的字,担心常青误会,急忙冲上去和他抢。

这厮怎么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这么随随便便的进姑娘家的闺房真的好吗?

常青个子不高,却也比瘦小的卢阳高出一个头去,手也比卢阳的长,总能避开卢阳的手,卢阳就是跳起脚来也够不着。

好几次都差点倒在常青怀里,倒好像是她急着要投怀送抱一样,把卢阳气得脸都黑了,索性不与他抢,坐回湘妃榻上重新看那本杂记。

看就看吧,反正也是情急之下写出来堵薛敏的,她心虚什么。

其实在薛敏气势汹汹闯到秀中园的时候,常青便已经尾随其后躲在暗处,把薛敏的话都听了去,又看她笑得太嚣张了,这才拿枣核当暗器打进薛敏的嘴里。

他也猜到卢阳写的肯定是他的好话,就是没猜到卢阳会这么写。

她竟是这般高看自己的吗?

常青心中十分欢喜。

多年前,他和她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接触,那时的她虽然身有残疾,却心态乐观,脸上永远带着明媚的笑意,仿佛再难的事情也打不倒她。

别说又聋又哑了,就连死亡的威胁她也不放在眼里,让他印象十分深刻,所以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对她念念不忘,因为这正是他所欠缺的。

在他的世界里,除了阴暗狠绝,再也不剩什么了。

他喜欢她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也喜欢她的坚强和隐忍。

于他而言,卢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常青自己也分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要对她负责,要娶了她,且他已经认定了她。

他认定的人,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改变。

且他似乎对她极有好感,会经常想来看她,喜欢她在他手心里写字,还总是担心自己不在,她会受人欺凌。

原本以为,这没良心的丫头,没把自己当成她未来的夫婿,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许是她比较含蓄,不好意思承认。

她定然做好了当自己妻子的准备和觉悟。

如此甚好。

常青自以为看穿了卢阳的内心,所以卢阳才会怕他看见她写的字。

她一定是难为情了。

常青心情大好,将卢阳的小本子顺手塞到怀里,也不与卢阳说话,免得她害羞,翻窗便走。

他来去匆匆,让卢阳非常的恼火,感觉自己的闺房像个菜市场一般,随便什么人都敢往这里闯。

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

清河去针线房领丝线,回来的时候经过一处假山,听见有人在假山后面的一株柳树底下低声说话。

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清河本不欲理会,却听到其中一人提到了大小姐,她有些好奇她们在说什么,便蹑手蹑脚的走近了些。

“…再也没有比这家大小姐更有趣的人了。”

“可不是,秀儿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呢。还是张婆子说,确有其事,我这才信了的。”

“大小姐我也远远的见过,是个精致得不行的小姑娘,听说才十三岁呢,怎么就这么想男人,她估计连葵水都没来吧?”

一阵你推我挤的嘻笑声,让清河气直哆嗦。

她正要出去看看是哪个贱蹄子说这样污糟的话,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愣是把她的脚步止住了。

“你们很闲啊?”

两道倒吸了口冷气的声音传来,只听到扑嗵两声,似是有人下跪,原先说着闲话的两个丫鬟胆战心惊的哭着直磕头求饶。

后面那道声音却是绘园的大管事徐方氏的声音。

满府谁不认识徐方氏?

那可是薛府最有体面的管事娘子了。

等两个丫鬟吓得快哭晕过去,徐方氏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们,你们至于吓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怜见的,还不快起来,把眼泪擦了,该干嘛干嘛去。”

两个丫鬟痛哭流涕的不敢动弹。

徐方氏叹了口气,又说道:“我们大小姐,虽然是个哑巴,可我们大爷一向心疼她,在大同府的时候便请了女师傅教导她闺阁礼仪,奈何大小姐不爱被拘束着,从小就野惯了,现在都快及笄了,还是这样随心所欲,可把我们大爷愁死了。”

其中有一个丫鬟反应极快,连忙抹了眼泪,一脸谄媚道:

“谁说不是呢,奴婢就没见过像大爷这样疼爱女儿的父亲,可惜大小姐不知道大爷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非要可着性子来,就连我们这些做丫鬟的,都替她臊得慌。”

徐方氏夸道:“你倒是个懂事的。”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院子当差?”

“回您的话,奴婢叫小绵,今年十五岁了,在针线房做事。”

“好丫头,你去针线房交接交接,明天来绘园找我,我把你安排到秀中园去当差,秀中园只有两个大丫鬟,一个又毁了容貌,过几天便要离府,你就去补她的位置吧。”

小棉高兴的话都说不连惯,一个劲儿的感谢徐方氏的提携。

第257章 人多热闹

直到人都走远了,清河才脸色发白的从假山后出来。

自家大小姐到底是怎么得罪这个徐方氏了?

竟然这样由着丫鬟败坏大小姐的名声,还把嘴里不干不净的丫鬟调去秀中园。

那还有大小姐的活路吗?还有我的活路吗?

清河心里七上八下,第一次有了要找个门路,从秀中园调去别处的想法。

这个秀中园,不能待了。

一个管事娘子,若没有上头的吩咐,怎么敢这样污贱大小姐?

不可能是大夫人,难道是大爷?都说大小姐不是大爷的亲生女儿,看来是没错了。

绘娘是个什么事都不管的淡泊心宽的性子,在大同府的时候,后宅的事情便都是薛东源在打理,到了京都还是一样,她万事不操心。

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

她很相信薛东源,薛东源也习惯什么事都自己暗中做好,只把好的一面展现给绘娘看,让她幸福美满。

卢阳去绘园请安的时候,看到绘娘身边多了个面生的丫鬟,不由多看了一眼。

绘娘笑着和卢阳柔声说道:“自从小桃受伤以后,秀中园便只有灵芝一个大丫鬟,你身边又只有清河清渠两个小丫鬟,太不像样了。娘亲听徐方氏说,针线房有一个稳妥的丫鬟,便想到了你,你一会就带回去吧。”

卢阳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灵芝有她和没她一样,小桃的脸伤还没好不能当差,现在谁在她身边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她不会违了母亲的好意。

绘娘把那个丫鬟招过来,“她叫小棉,刺绣手艺还是很不错的,你要不要给她改个名字?”

卢阳摇头,写道:“就叫这个名字吧,她应该习惯了。”

绘娘颔首,叮嘱了小棉几句,小棉恭顺的应了。

*

演武场内。

薛敏一边奔跑着锻炼体力,一边还要练习着手腕的灵活度,身上早已汗如雨下,呼吸也很是粗重。

往日她一直都很认真,今日却明显有些走神,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控制好。

薛东源一鞭子抽在薛敏腿弯处,薛敏一个狗啃泥摔倒在地,却一点泥土也没有沾到,仍旧干干净净的。

可见这个演武场是薛东源费了些心思的。

薛敏连忙站直身子,痛得呲牙咧嘴,一声也不敢吭。

“想放弃就趁早,别耽误我的时间。”

薛敏大声喊道:“我不会放弃的!”

“那就好好练,再犯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薛敏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训练,再也不敢去想那个不知从哪里飞进自己嘴里的枣核事件。

她要好好练武,总有一天,她会强大到让卢阳侧目。

会飞又怎样,我一样把你射下来!

卢阳无声的打了个喷嚏。

谁啊,这么恨我。

卢阳让李氏给小棉安排住处,告诉小棉,不要急着来当差,先歇一天,明天再过来侍候。

小棉欢天喜地的跟着李氏走了。

知道内情的清河面白如纸,瑟瑟发抖。

徐方氏果然把小棉调来了!

卢阳偶然间看见,觉得很奇怪,便写了字问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清河顺势点头,“婢子肚子疼得紧。”

卢阳写道:“那你下去休息吧,要不要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清河又摇头又摆手,“不用了,婢子没什么大事。”

“那你去吧。”

清河退了出去。

她紧紧的攥着手,下了决心,一定要离开秀中园,即使大小姐脾性再好,没有前途,也只能是被欺辱的命。

有这个爱嚼舌根的大丫鬟在,大小姐的名声迟早会被她败坏得一干二净的。

一个哑巴加瘸子,本来就难找婆家,名声再坏了,谁还敢娶啊。

她再也不想被打发去牙行,被人买来卖去了。

过了几天,卢阳去绘园请安的时候,徐方氏拦住了她,一脸深意的告诉卢阳,绘娘有孕了,薛东源让她这几日不必过来请安。

卢阳自动忽略徐方氏那张带着得意的笑脸,心里却有些沉重。

这个时空交通不便,信息传递得也慢,想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薛妍她到底会在哪里呢?

都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却仍旧没有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薛东源有没有尽力在找她,而现在,绘娘又有了他的孩子,那他会不会就此放弃寻找薛妍呢?

虽说薛妍才十二岁,可保不准有那些变态看她美艳就糟蹋她。

卢阳心里沉甸甸的。

*

又过得几日,陈宜岚也知道了绘娘有喜的事情,恰好江离舟在大比之前回府探望母亲,得知了此事,便怂恿着母亲带他上门来给绘娘道喜。

陈宜岚拗不过儿子,遂领着一对儿女带着几样补品,来了薛府。

薛东源破天荒的放了薛敏半天假,让她帮着绘娘陪客。

因都是熟人,绘娘又有心将卢阳嫁予江离舟,便没有避嫌。

大家一起在花厅里坐了。

绘娘和陈宜岚聊着童年的趣事,薛东源宠溺的眼神直往绘娘身上打转,根本没有顾忌。

薛敏则拉着江婉晴坐在一处咬耳朵,有说有笑,像是阔别了多年的老友。

江离舟坐在黑漆圈椅上,暗暗的打量着卢阳,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太精致耐看了。

卢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绘娘偶然间一瞥,看卢阳和江离舟都安静的坐着,便对卢阳说道:“宝花,你带着你江家哥哥去园子里逛一逛,免得枯坐着烦闷。”

江离舟的眼神顿时一亮,双眼像是粘在了卢阳的脸上。

卢阳写道:“我不闷,让敏妹妹带着他去吧。”

薛敏和江婉晴聊得火热,其实还分了心留意卢阳和江离舟,此时一听到绘娘说的话,立时便接口道:“不如我们一起去玩吧,听大人说话,多没意思啊。”

绘娘从善如流,笑着说道:“去吧去吧,人多热闹,只别怠慢了客人。”

“大伯母啊,您就放心吧,我保证把江家哥哥和江家姐姐给照顾好。”薛敏就差拍着胸脯打保票了。

绘娘笑盈盈的命人跟着去侍候,叮嘱了几句就让几个晚辈出去逛园子。

卢阳知道绘娘的打算,心里虽有些抗拒,却敌不过江婉晴的热情,还有薛东源暗中瞥过来的警告眼神,被硬拉了出去。

铺满碎花石子的小道上,两侧种了一溜的菊花,黄的粉的开得正好,一朵朵一团团的让人赏心悦目。

穿着簇新的湖水蓝山水楼台纹交领夹袍的江离舟,落在几个小姑娘的身后。

走在他前方的是离他有一丈开外的卢阳。

卢阳今日穿着桃红的提花褙子,下面是同色绣着芙蓉花的马面裙,单螺髻上只插了一支桃形珠钗。

第258章 阳妹妹

因她走的十分缓慢,若不细看,和常人并无太大不同,但江离舟的眼神一直盯在她身上,便能看出她走路有些瘸,虽然不是那么明显,却终究是瘸的。

江离舟早就有心理准备,也没觉得不妥,娇滴滴的小姑娘,就是走路慢上一些又有何不可?

他反而觉得卢阳这样更显得步履沉稳,别有一番吸引力,真晃若桃花绽放,娇嫩鲜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江离舟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这句诗来。

这样精致温润的人儿,若是他的妻该有多好。

不会说话又如何,安安静静的他最喜欢,看她的眼睛那般清澈,便知道她绝不是个不安于室的女子。

江离舟在年幼的时候,曾经目睹过伯父江诚业和一个女子在一处假山上欢好,露天席地的他们裸露着身子纠缠在一起,那女子的叫声舒服得像是随时都会死过去一般,那副淫秽的画面让他至今想起来都要作呕。

他江离舟的妻子,不用太美,只要安静沉稳,乖巧懂事,知道分寸就行。

眼见着卢阳走上了一条桂花夹道,江离舟连忙跟上,故意挨近了卢阳,手才想从卢阳头上抚过,将她头上不小心沾着的一片落叶取下来,却突然觉得手上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惨叫一声,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只觉得骨头似乎都要断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背上赫然已经青紫起来。

听到声音的江婉晴和薛敏,提着裙子飞一样的跑过来,围在江离舟身边问他怎么了。

薛敏眼尖,毕竟学了一段时间的武功,眼力比常人要好一些,她一看江离舟的手,便知道是有人拿了硬物当暗器打成这样的,她连忙四下扫视,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薛敏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一头雾水的卢阳,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狠狠推了卢阳一把,怒声喝问道:“是不是你打的江哥哥?”

卢阳的腿不好,经不起薛敏的大力推搡,一下跌坐在了石子路上,两只手心被石子硌到,疼得钻心。

薛敏还要再把卢阳揪起来,质问一番,眼前一道影子闪过,快得像闪电一般,她看都没看清,便被人一脚踢倒,顺着石子路滑出去好几丈远。

江婉晴吓得尖叫起来。

薛敏的后背蹭着石子一路划过去,火烧火燎的像整个后背的皮都被蹭掉了一层,疼得她惨叫连连,眼泪滚滚而下,却听江离舟大叫道:“你是何人?快把阳妹妹放下来!”

是啊,到底是哪个该死的混蛋敢踢她?!

薛敏怒极,奈何身子像散了架一样的疼,哼哼叽叽地爬都爬不起来,离得又远,她骂骂咧咧地也没人管她,只能看见一个穿着外院小厮服饰的人将卢阳打横抱在了怀里。

“阳妹妹?”那人的声音冷彻入骨。

好重的杀气!薛敏生生的打了个寒颤,越发想看清楚那人的脸,却发现那人低头看了卢阳一眼,也不知卢阳做了什么,那人竟然抱着卢阳就走,视她们如无物一般。

“贱人!贱人!”薛敏破口大骂。

同样愤怒又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有江离舟,他眼睁睁的看着卢阳就这般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气得握紧了拳头,却又疼得他惨叫了一声。

江婉晴何曾见过这样暴力的人,那人刚才看自家哥哥的眼神,像是要杀了自家哥哥似的,把她吓得腿都软了,到现在都没有恢复一点力气。

身后离着很远的丫鬟婆子此时总算察觉到了不对,立时有人跑去报信,有人连忙冲过来,小心翼翼的扶起薛敏,又惹来薛敏一顿惨叫。

“那人是谁呀?他到底是谁?敢踢我,我要他好看!”

有眼力好的殷勤的回道:“看着像是外院的小厮常青,他那个模样,在薛府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薛敏咬牙切齿,气得七窍生烟,“原来是那个丑八怪!”

她想起枣核事件,马上就想明白过来,肯定是那个丑八怪一直在暗处跟着卢阳,说不定连她之前落水都是那个丑八怪干的!

“常青!你给我等着,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江离舟忍着手里的剧痛问薛敏:“他是你们府里的小厮?他和你姐姐是怎么回事?”

薛敏疼得走不动道,让婆子去抬了藤椅来,她靠在丫鬟的身上,一脸气愤的告诉江离舟:“我才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姐姐,她跟府里的小厮勾勾搭搭,满府里谁不知道?她把我们薛府的名声都丢尽了!”

江离舟闻言,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亲眼所见,常青抱着卢阳,而卢阳却一点都不反抗,显然是极其熟稔亲昵的,他万万没想到卢阳看着冰清玉洁的,竟然如此放荡,一时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得不行。

一旁的江婉晴终于有了劲,连忙凑过来说道:“可阳妹妹才十三岁啊。”

“天生不知检点的人!”薛敏恨毒了卢阳,干脆把她的事情,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添油加醋的,吧啦吧啦的说出来:

“因她不能说话,我大伯和大伯母对她一向宽容,规矩礼仪她不想学便不学,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连饭都是在自己屋里吃的,她想做什么谁也不舍得拦她,竟然就养成了如此放纵的性子。”

“原先在大同府的时候,她便和府里的小厮不清不楚的,来到了京都,还是这个模样!”

“就因她是个哑巴,一年里总有十来次会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发作就得五六天才能好,我们都心疼她,对她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却越来越得寸进尺,当着你们的面,就做出这等丢人的事来。我非得告诉大伯母不可,再不管教管教她,她都要上天了!”

江离舟和江婉晴都变了脸色,江婉晴张着樱桃小嘴,一脸吃惊道:“怎会如此?她她她……那她岂不是经常又聋又哑?”说完之后江婉晴发现话不妥当,连忙捂了嘴不再多言。

薛敏重重的点头,“所以大家才惯着她,惯得她随心所欲、不知检点!”

第259章 动心

薛敏还要再说,抬眼看见陈宜岚和薛东源夫妻,远远的从甬道那边匆匆走过来,便住了嘴。

双方一碰面,薛敏便哭着将方才的事情说了,着重的把常青打了江离舟和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宜岚瞥见绘娘脸色难看,又心疼儿子的手,只好带着满腹疑问,先告辞回府。

却说常青抱着卢阳回到了秀中园,刚升为大丫鬟没多久的小棉,踩着小碎步迎了出来,装模作样的问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常青根本没有理会她,直奔内室,用脚把门一带,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小棉在门外哎哎叫了几声,甩着帕子出去找了个小丫头,去打听打听外面出了何事。

屋里的常青将卢阳放在湘妃榻上之后,便开始揉捏着她的手心,也不知道常青是怎么做的,只是揉了几下,按了一会,手心的痛楚便减轻了许多。

竟不怎么觉得疼了。

卢阳看着一声不吭,面沉似水的常青,心里有个念头渐渐浮出,让她不正视都不行了。

可她才要起身去找小本子就被常青摁了回去,要拉他的手写字也被他拒绝,在自己手里写字他也不看。

卢阳郁闷地看着他,眼里是明晃晃的疑问。

为什么要突然出现,还打了江离舟踢了薛敏?

薛东源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要比郁闷,卢阳怎么会有常青郁闷,他本来还想着在薛府多待上一阵,将医治卢阳的解药偷出来之后,再取了薛东源的狗命,可他眼下却实在忍不了了。

那个该死的白面书生,不过是离她近了一些,他就受不了,如果真有一天,她要嫁给旁人,他焉能无动于衷?

她可是他未来的妻!

既然如此,先把她带走,再回来取解药。

不能让她再受人欺负。

“跟我走。”

走?去哪呀?卢阳吓了一跳,这人半天不说话就罢了,一开口便语出惊人,他是要她跟他私奔吗?

“又聋了?没听见?”

真的要私奔啊?这人什么时候看上自己了?卢阳一脸蒙。

她始终不给回应,常青的神色便越来越冷,“你的母亲有了身孕哪有时间管你,你那个便宜父亲毒哑了你,还给你下了剧毒,任这满府的下人在背地里给你泼脏水,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常青的话让卢阳十分震惊,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他怎么会知道的?

她这样呆头呆脑的,只会增长常青的怒气,他只觉得心里燃着一团熊熊的火焰,且越烧越旺。

她的家人不管她,薛敏一而再的伤害她,旁的男子又想要染指她,她竟然还傻傻呆呆的,不肯跟自己走。

常青从来没有这样愤怒纠结过,也不知道这愤怒是气卢阳,还是气他自己到了现在才看清楚对卢阳的心意。

自己分明是心悦她的!

盛怒之中常青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你能不能聪明一点?果断一点?像你这么笨这么没用,除了拖累别人你还会什么?”

是啊,我又笨又没用,总是拖累别人,还把自己陷入这样的绝境,所以你不要管我了,快走吧,不要留在薛府,留在这里是没有好下场的。

卢阳推开常青,和他摆了个口型:“你快走吧,离开薛府。”

他踢了薛敏,薛东源能放过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内院,但薛东源是不会让他这样如入无人之境的。

离开这里才是上上之策。

以他的身手,到哪里不能谋生呢?

常青已经后悔了,他不该口不择言,尽管卢阳没有表露出来,但他知道,他还是伤了她。

“跟我走。”

卢阳坚定地摇头。

“你不要堵气,方才是我态度不好。”常青当卢阳是生气了,所以不愿跟自己走。

看他如此坚持,卢阳不得不写了字与他解释道:“我不是堵气,你既已知晓我身中剧毒,应该明白,没有薛东源的解药,我只有死路一条。”

“你的意思是,没有解药,你便不会离开薛府?不是因为和我堵气?”

卢阳点了点头。

“解药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认识一个神医,只要你跟我走,我便让他为你医治,一定能解了你身上的毒。”其实常青心里也没有底,他这么说只是想让卢阳同意和他一起走。

解药的事情,他还是要着落在薛东源身上。

到时,他独自前来,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惜卢阳并不相信他,还反问道:“你且回答我,你是否对我动了什么心思?”

常青倒也坦荡,“我将你看成我未来的妻,你说我对你动了什么心思?”

“你的眼睛没瞎吧?”卢阳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你看清楚,我,又哑又瘸,时常还耳聋,一天里睡觉的时辰要占了三分之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要娶我?”

会有人将自己贬得这般一文不值吗?常青的眼角抽了抽,大为不悦,“你的身子都让我看过了,我不娶你还能娶谁?”你那些毛病,我又不是不知道,用得着这般拎出来强调吗?

“敢情你是要对我负责?”卢阳觉得很好笑,“那可真不用,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就当没看见过好了,日后你该娶谁便娶谁,我绝对不会跳出来干涉你,非要你对我负责的。”

卢阳给了常青一个‘你大可放心’的眼神,却不知道常青要被她给气得吐血而亡了。

她竟不要自己负责,还让自己当没有看见过,这是什么意思?

合着他之前便一直在自作多情?

她根本从未对自己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心?

这太让常青难以接受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受挫至此。

自己难得的动了心,对方却压根没有任何的想法。

这他娘的也太嘲讽了!

“行,你愿意继续待在薛府,随你的便,告辞!”常青不想再和卢阳共处一室,他觉得自己必须好好冷静冷静,否则他一定会发疯的。

他甚至没有再看卢阳一眼,翻窗而去。

背影透着一股子决绝。

卢阳无奈的笑了笑,眼中带着几分羡慕。

第260章 饶命

这薛府本来就不是个好地方,他根本就不应该进来的,走了反倒海阔天空。

而自己又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这样的自由呢?

常青前脚一走,绘娘和薛东源就来了。

绘娘见她没有大碍,便拐着弯的问她,常青和她是怎么回事,并隐讳的提点她,要和常青保持距离,还说了一大堆江离舟的好话。

卢阳头大如斗,却也乖巧的一一应了。

隔天,薛东源接到上头的密令,前往宁州拿人,薛府便开始闭门谢客。

薛东源一走,薛敏便如出笼猛兽,昨天才受的伤仿佛一夜之间就全好了,迫不及待的带了几个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闯入了秀中园。

彼时,卢阳还在廊下绣着炕屏。

她也是闲着无聊,随便绣着玩,纯粹打发时间用。

薛敏一来,见卢阳如此悠闲,而自己却整日里习武,吃尽了苦头,心中便很是不平衡,抬起一脚踹在绣了一丛翠竹的炕屏上,炕屏连带着绣架子一起‘哗啦’一下被踢翻在地。

卢阳皱了皱眉,还没怎么样呢,薛敏却得意的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两个婆子便冲上前来,将卢阳的两只胳膊死死的攥住。

卢阳挣扎了一番,动弹不得,便没有再白费力气。

哪知薛敏上来便甩了卢阳好几个耳光。

她一边打一边叫嚣:“你的情郎呢?那个丑八怪呢?你把他叫出来啊!怎么?他把你玩腻了?不要你了?你倒是把他叫出来给你报仇啊,让他出来啊,让他看看,我是怎么打的你!”

她这段时间练手劲也不是白练的,看看,才几个耳光而已,小贱人那漂亮的小脸蛋就肿得像猪头了!

敢和她做对,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薛敏这一回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在薛东源面前发过的誓了,左右是卢阳和常青欺她辱她在先,那她为什么还要遵守誓言呢?总不能叫她一直挨打,却不还手吧?

“三小姐,您怎么忘了,那个叫常青的小厮,怕被大爷责罚,昨日就连夜跑了,满府都找不到呢。”青枝笑嘻嘻的接过了话茬,脸上布满了幸灾乐祸。

有婆子谄媚的起哄道:“那个常青,长得丑就算了,也忒无情了些,说走就走,一点也没把大小姐放在眼里。”

青枝掩唇娇笑:“也不能怪人家呀,谁叫我们大小姐是个哑巴,人家要走,她一个哑巴怎么留得住?”

三两句话就把薛敏说得心花怒放,她笑得弯腰捧腹,几乎要直不起腰来。

抓着卢阳胳膊的两个婆子却突然发现有点制不住卢阳了。

她挣扎得太剧烈,拿头撞,拿脚踢,跟不要命了一样,其中一个婆子有些慌了,再怎么说卢阳都是主子,万一被夫人发现,薛敏是主子当然没事,可她一个粗使婆子,肯定要被拿去顶缸的。

这么一想手里的力道便卸去了几分,被卢阳抓到机会,将胳膊从她手中抽了出来,狠狠地一拳捣在另一个婆子的腋下肋骨处。

那婆子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的放开了卢阳。

没了桎梏,卢阳当即便召出翅膀,于众目睽睽之下轻盈的飞上了屋顶。

众人呆了一呆,脑中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关于卢阳是个妖女的那些传言,纷纷脸色大变。

这还没完。

薛敏打她,她可以忍,毕竟她的两个弟弟会死,说破天她也有责任。

可这些丫鬟婆子的是她什么人?背后说她她听不见也就罢了,竟然敢当面羞辱她,看她能不能饶了她们!

卢阳火了,双手一抬,在她的掌下凭空聚起两团小小的风柱,呼呼有声的直往婆子和青枝的方向袭去。

那风柱初时不过拳头大小,越接近目标涨得越大,到最后已经有近四尺宽,丈许高,速度又快的惊人,直接卷向愣在当场的青枝和婆子,将她们卷在风柱的漩涡中,原地转起了陀螺。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身上的衣裳便被绞成了碎片,再无东西蔽体。

那风势却越来越大,越转越快,衣裳碎片便像石头一样击打在她们身上,疼得她们惨叫连连。

这番变故太快,快得让薛敏和其余人等完全反应不过来。

还是青枝和那婆子的叫声太过惨烈,众人这才惊醒,全都恐惧的看着屋顶的卢阳,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

“妖怪,妖怪……”

“杀人了,杀人了……”

“饶命啊……”

青枝和那婆子被风柱卷得很快就失去意识,连惨叫声也停住了。

卢阳见状,把手一收,没了她的手臂指挥,风柱便缓缓地散了,里面的人砰的一声摔倒在地,露出两具满是淤青和血迹的躯体。

两人也不知是死是活,谁也没有那个胆子上去探一探鼻息,就连薛敏都一脸惊恐的看着卢阳,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你……是人……还是鬼?”薛敏鼓足勇气,声音却颤颤的带上了哭腔。

卢阳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踏空而来。

她走得不疾不徐,双手还背在身后,就这么踩在空中,却有如闲庭信步,姿态又沉稳又镇定,不仅没有瘸相,还好像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一般,又一次叫众人看直了眼睛。

薛敏已经看呆了,张着嘴巴,傻了一样看着越走越近的卢阳,在这等诡异的手段面前,她还有什么底气?

卢阳露这一手却是为了震住这一干丫鬟仆妇,让她们最好别惹自己,她也不和薛敏多说,飘到和院门对着的位置,手中又聚起一团风柱来,一手却指着院门。

这是要她们赶紧滚蛋的意思,不然她就拿风柱赶人了。

这么简单的意思谁会不懂,哪还敢再迟疑,生怕步了青枝和那婆子的后尘,一个个手脚并用的拼了命往院子外面跑,恨不得脚底板抹了一层油。

薛敏刚才还打了卢阳,更加不敢久待,跑得比谁都快。

秀中园内的丫鬟婆子却动也不敢动,这里跪一个那里跪一个,比任何时候都要听话。

卢阳在虚空中走来走去,距离地面的位置足足有一丈来高。

她走了一会有些累了,于是她盘腿坐在空中,双手托腮,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恨不得就此消失的丫鬟们。

但凡她的视线停留在谁身上,那人便会不由自主的抖上一抖。

卢阳默默地凝聚出一团巨大的风柱,往李氏那个方向温和的卷去。

李氏此时已完全被卢阳震住,甚至生不出一丝一毫反抗的心思,眼睁睁的看着风柱袭来,嘴唇子都是哆嗦的,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风柱很顺利的将她和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全卷在里面,这里面有灵芝和小棉,还有平日里总爱说风凉话,最是懒散又眼高手低、阳奉阴违的两个丫鬟。

相较于几年前在静月庵时放出的恐怖风力,卢阳通过这些年的摸索,早已经学会控制风势的大小了。

她现在放出的风柱,旋转的速度是很慢的,没有什么杀伤力,只是让她们在里面转上一转,让她们吃点苦头,但她们想要跑出来,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第261章 震慑

这是风柱的另一样神通,能锁人锁物,只要被卷入其中,哪怕一粒沙子也出不来。

但卢阳使出的风柱有一个巨大的缺陷,从凝聚出来到卷向目标可不是瞬发的,需要一定的时间。

风柱越小时间越短,对付普通人还行,能起到个出其不意的效果,但若是对上有武功或者反应快的人,那可就有些难度了。

最重要的,是这翅膀印迹持续的时间太短,下一次再用又得十天之后,所以她现在只能当个纸老虎。

卢阳单手托腮,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控制着风柱,让它时而大时而小,把李氏等人弄得晕头转向,东倒西歪,嘴里不住求饶。

有些人承受不住,甚至开始呕吐起来,这一吐那秽物便被旋风卷得整个风柱里都是,几乎人人身上都沾上了,把里面的人臭得几欲晕厥。

真是太恶心了。

“大小……姐……饶命……啊,奴……奴婢……再也不……不敢……偷懒了。”旋风把声音都卷得破碎不堪。

看她的手掌漫不经心的左划一个圈右划一个圈,跪在廊下的丫鬟却吓得缩成一团,簌簌发抖,不敢相信平日里看着既亲切随和又天真无邪的卢阳怎么这么可怕。

这是妖怪!

绝对是妖怪!

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妖法!

有那胆小的丫头已经被吓得晕了过去。

却也有那心明眼亮的,知道卢阳为什么单单拿李氏和灵芝小棉等人开刀,便在心里更加坚信,万万不能得罪卢阳。

如果不是薛敏带着丫鬟婆子来找卢阳的麻烦,卢阳也不愿意这样吓人的。

可她忍得已经够久了,她今天若不吓一吓她们,在薛东源不在的期间,薛敏必定会天天来秀中园找事,这些受了薛东源命令的丫鬟婆子也肯定会站在薛敏那一边,帮她一起来对付她。

她再窝囊也不想被这些丫鬟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卢阳看李氏和灵芝她们被整得差不多了,手一收,将风柱散去。

她站起身来,一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唯一还算清醒的李氏面前。

她的脚仍然是悬空的,根本没有踩在地上,把李氏吓得直打哆嗦,本就青青紫紫的脸色更加灰败了,“大……大……大小姐。”

李氏的脑袋又晕又疼又涨,躺在地上都像躺在悬崖边上,晃得厉害,总感觉自己要掉到悬崖下去,耳朵嗡嗡嗡的直叫唤,浑身都疼,连力气都似乎被抽光了,怎么样都站不起来。

这一刻,她是一点别的心思都不敢有了,直后悔当初为什么非要去走徐方氏的路子,调到这秀中园来当管事,她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当她的桨洗婆子。

李氏的眼泪哗哗流淌,悔得肠子都青了。

卢阳把小本子掏出来,写了几行字,扔给一个识字的丫鬟,让她念给李氏听。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念道:“你别怕,只要你好好的做你的份内事,我不会为难你,如果你敢背着我做一些对我不利的事情,那我就不能保证,下一次会不会还这么轻易的放过你。”

这还轻易啊?

李氏头晕脑涨,完全没有方向感的点着头,把一句奴婢再也不敢了说得嗑嗑巴巴。

卢阳看她实在起不来,便飞到方才念字的丫鬟面前。

她此时还在廊下跪着,正是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清渠。

卢阳让她去把青枝和那婆子摇醒,她们并没有死,只是晕过去了。

那两人醒来之后,看卢阳就像看见了鬼一般,连衣服都没穿就连滚带爬的跑了,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

卢阳又让清渠把灵芝等人叫醒,把自己写的字给清渠,让她当着秀中园所有丫鬟婆子的面,把字念一遍。

无非是和告诫李氏的大同小异,要她们各司其职就好,如果想离开秀中园,也随便她们,留下来的就好好的当差,大家自然能相安无事云云。

尽管卢阳仍旧是一幅亲切随和的神情,而且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的天真无邪,但她掌下若隐若现的风柱却让人不敢小瞧,谁也没有胆子在这当口违抗她,一个个唯唯诺诺的把身子伏得低低的,唯恐惹怒了卢阳。

等清渠念完,卢阳将墙边的两株成人高的盆栽,连花带盆的用风柱绞得粉碎,那乒里乓啷的响声和高速旋转的风柱,又狠狠地震慑了她们一把。

第二天卢阳便发现,秀中园的丫鬟婆子少了好多,也有可能是不敢到卢阳跟前凑,反正卢阳觉得秀中园突然变得很清静,不像以前总有丫鬟聚在一起磕瓜子聊闲天,完全把她当成了透明人。

能主动来找卢阳的也就只有小桃了。

小桃这些天一直在秀中园的后罩房养伤,她脸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天又热,她早不缠白纱了,也不怕别人笑话,顶着一张起码有四道伤疤的脸跟个没事人一样。

昨天卢阳大发神威的时候小桃还在房里睡觉,因此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嚣张跋扈的小棉会变得胆小如鼠。

连李氏都一脸菜色,说话都不敢大声,灵芝也满脸的惊魂未定,更不要说别的小丫头粗使婆子什么的,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小桃虽然有些傻气,可她不是真的傻,只是脑子转得比常人慢上一拍。

这几天来可没少人到她房里来笑话她,尤其是闲得没事干的小棉,总在她耳边说,是卢阳硬要把她拉来才会害得她毁容,如果不是卢阳,她还好好的当她的烧火丫头,哪会有这等无妄之灾。

她也知道她迟早都会被薛府赶走的,不过她根本没当回事,也没有听小棉的挑唆记恨卢阳,她只知道卢阳给她首饰,她才能吃好喝好。

卢阳对她很温柔,总是一脸笑眯眯的,从来不会嫌她笨。

她还知道卢阳很可怜,这满院子的下人没有一个把她当主子看,还因卢阳总是睡觉过了饭点,从大厨房取来的饭菜都被几个丫鬟分着吃了。

自从她知道以后,每一顿饭她都会去大厨房亲自看着,然后自己提回来,留出一大半来给卢阳。

大厨房的人太黑了,说她要的份量多,一天的饭菜竟然收她一两银子!

第262 恶毒咒骂

卢阳是个不受宠的大小姐,她手里的首饰肯定不多,会被她吃穷的。

小桃很自责,这两天已经开始吃大丫鬟吃的饭菜了,连带着卢阳吃不上饭的时候只能把自己留出来的端给卢阳。

可是今天很奇怪,小桃端着留出来的饭菜来给卢阳的时候,卢阳竟然已经吃上了,摆在桌上的还是热乎乎的两荤两素两汤,和端淑阁的那两位小姐竟然是一样的份例。

小桃惊讶了。

卢阳笑眯眯的把目瞪口呆的小桃招过来,让她坐下来一起吃。

小桃虽然大大咧咧,可也知道下人不能和主子同席,她找了个小杌子坐着,高高兴兴的把自己的饭菜吃了,连卢阳剩的也被她一扫而空,一点也没有浪费,可见她这些天其实根本就没有吃饱。

这个小桃啊……卢阳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不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因为她已经和绘娘说过了,小桃会毁容都是被自己连累的,不能就这般将她赶出去。

绘娘也答应她了。

自从卢阳露了那么一手后,薛敏倒真的再也没有来过秀中园,让卢阳着实过了一阵消停的日子,每天由婆子抬着她去绘园给绘娘请安,虽然三天里总有那么两天会被徐方氏拦在外头,卢阳也不以为意。

闲了绣绣花画画丹青看看杂记,竟是从未有过的悠闲。

也许是卢阳又变回了那个亲切随和的大小姐,秀中园的丫鬟婆子便不再像开始时那么惧怕她了,院子里也偶尔有了说话声,却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的聊闲天说八卦。

也没有人敢再克扣她的伙食。

但卢阳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已经有人在暗地里打量她,应该是在怀疑,为什么她能飞却甘心瘸着走路。

不过卢阳不怕,她的翅膀印迹已经存够了能量,随时都可以召出来。

她倒要看看谁敢做那个出头鸟,她绝对要让她后悔。

卢阳过了半个月前所未有的安宁日子,薛东源回来了。

他回来这天,正是中秋佳节的前一天。

桂花飘香,秋菊盛开。

是个好日子。

薛东源一回来便迫不及待的奔向绘园,看着面色红润、滋滋润润的绘娘,一颗始终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连带着对卢阳也罕见的和颜悦色起来。

卢阳此番前来也是听说他回来了,象征性的来请个安,见薛东源露出一抹“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下去别耽误我和绘娘亲热”的神情,卢阳便知道,自己这大大的电灯泡是时候该退场了。

于是她露出十分乖巧的微笑,推说自己困了要回秀中园睡觉,绘娘知道她这磕睡虫是说来就来的也不拦她,还让她回去好好歇着。

卢阳这回还真的是困了,一回秀中园便直奔卧室,把门窗都栓得紧紧的,防止有人再闯进来。

也就是她才躺下的功夫,耳朵里便传来了各种各样纷杂的声音。

千里耳的状态又来了!

绘园里薛东源和绘娘诉说着离别的思念,你侬我侬的,被卢阳自动忽略掉,不听。

江婉晴熟悉的声音跃进耳中:“…娘啊,哥哥还在生您的气吗?”

她应该是坐在马车上,马车还在往前行驶,离薛府有三十里左右的距离,在东南方向。

卢阳不熟悉京都的街道,知道在哪个位置,却不知是在哪条街,那附近人声鼎沸,想来是在一条极为热闹的大街上。

陈宜岚气苦的声音响了起来:“都怪为娘,也不知道你哥哥的学业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如果连累他不能好好考试,为娘哪还有颜面去见你们的父亲。”

“这如何能怪娘啊,谁能知道那个小哑巴会如此放荡,我初次看她的时候,也和娘亲一样,以为她是个贞静安份的女子呢。”

陈宜岚咬牙说道:“哼,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就说她怎么这么积极的想让我儿娶她的女儿。巫且闲那个贱妇!伺候完了小的,又伺候大的,被父子俩玩了个遍,竟然还有脸面活着!”

她恶毒的咒骂道:“她自己下贱,不守妇道,害死了自己亲爹,又害死了自己的未婚夫!这样无耻浪荡之人又能教出什么样有礼数的女儿来?还想将一个又聋又哑又瘸的小贱妇塞给我的宝贝儿子!想让我吃这样一个哑巴亏,我呸,她休想如意!”

江婉晴无比震惊,“巫且闲,她原来这么下贱啊?”

“那你以为她会是什么贞洁烈妇?”陈宜岚的声音压得极低,“巫且闲刚来京都的时候才十四岁,那一年她随她母亲参加京都名媛的花宴,就那一次露面便轰动了整个京都,被冠为京都第一美人。”

“可是当天夜里,她却被人掳了去,那人还是个亲王,巫且闲的父亲为了救她,跑到皇帝面前参了那个亲王一本,结果那个亲王一生气,反而把巫且闲的父亲弄到了大牢里,告他藐视皇权,构陷皇室,最后还惨死狱中。”

“后来娘亲不在她身边,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到了先帝的手里,还封了她一个闲贵妃。”

江婉晴似是捂着嘴发出一声极轻的惊呼。

“再后来,先帝驾崩,闲贵妃也不知所踪,为娘还以为她死了,谁知道她竟然还嫁人了,这么大把年纪了,老蚌生珠,别人掩都掩不及,偏她夫君像是拣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恨不得嚷嚷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语气酸溜溜的。

“她现在这个夫君,长得也一表人材,怎么会对她这般宠爱?”江婉晴有些羡慕。

陈宜岚哼道:“谁说不是呢,她也是命好,长得又漂亮,都不知道被人转了几道手了,她夫君还把她当成眼珠子似的疼!真是可惜了那个风光霁月的卢家少爷。”

“卢家少爷?”江婉儿十分好奇。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初见那小丫头时会露出那般神情吗?因为她长得像极了卢家少爷!”

“娘的意思是……那小丫头是巫且闲和卢家少爷生的女儿?!那卢家少爷是何许人也?”

“他啊,曾经是延平府轰动一时的青年才俊,才15岁就中了头名状元,如果不是因他父亲病故,他要留在家中守孝,他和绘娘的婚事也不会拖了三年。”陈宜岚的语气中充满了追忆。

23

第263章 人心善变

“他真是我见过最俊俏最儒雅也最聪颖的男子了,又博古通今,满腹经纶,出身又好,不知有多少未出阁的姑娘都盼着嫁给他。”

江婉晴打趣道:“那娘呢?莫非也有过这样的念头?”

陈宜岚丝毫没有责怪江婉晴,还认真的回道:“娘也不怕你笑话,娘还真为他动过心。”

“那时候巫且闲的父亲巫正清还在延平府任同知一职,和卢少爷的父亲相交甚好,两家便时有往来,这一来二去的,巫且闲和卢少爷也见了面,竟是一见钟情。”

“卢少爷便向巫正清求娶巫且闲,巫正清本就很看好他,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两家长辈又引为知己,很快便为两人定下了婚事,只等巫且闲及笄便将她嫁进卢家。”

“我在巫且闲身边伺候,每一次她和卢少爷私下往来,我都一清二楚,那时我正是青春年少,对这般优秀的翩翩少年郎,焉有不动心之理?”

江婉晴显然很了解自己的母亲,她追问道:“那娘就没有做过什么努力吗?”

“当然有。”陈宜岚的声音变得有些冷:“因巫且闲美貌,巫正清一边宠着她一边又担心她会占着美色做出不守规矩的事情,平日里便对她很是严格,对男女大防尤为看重,哪怕是私下里和卢少爷会面,巫且闲也从不会单独前往,每次都得拉着我作陪衬,我当然不甘心,所以我诱惑了卢少爷。”

她不等江婉晴问话便很快就接着说道:“可我还不曾付诸行动,你那个不疼亲生女儿只疼绘娘的好外祖母就发现了,还把我狠狠的数落了一通,最后竟不顾我的反对硬将我许给了江家!”

陈宜岚提起自己的亲生母亲,竟是一幅恨之入骨的语气:

“她以为我不知道她那点心思?我父亲死得早,她守寡守了多年,巫正清也同样是个死了妻子的鳏夫,她早就看上了巫正清,想给巫正清当填房!”

“所以才会巴巴的对巫且闲好,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及不上巫且闲半分!人家的娘哪个不是为了子女呕心沥血机关算尽?”

“她倒好,疼着别人的女儿,还非说是巫且闲死去的母亲,临死前将巫且闲托付给了她,才会把巫且闲当成亲生女儿来疼!”

陈宜岚冷哼一声:“她这一辈子都在为巫家付出,连巫正清被丢到了乱葬岗,她也要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去将一个死人拉回来,还想求我将巫正清的尸骨运回杜鹃山,我怎么可能答应她?不过是说了她两句,她竟然想不开跳了河,这是为人母该做的事吗?”

江婉晴许是太震惊了,半天没有出声。

陈宜岚又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心狠?”

“怎,怎么会。”江婉晴有些哆嗦,她极力的镇定下来,“难怪你从不提起外祖母,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

“你都不知道她对我有多狠心。”陈宜岚像是憋在心里太久了,大有不吐不快的意思,“我是个丫头命,我认了,可我喜欢上一个如此出色的公子,我又有什么错?”

“我也没有想过要抢了绘娘的姻缘,我只想着陪在卢少爷身边,哪怕是当一个通房丫头也愿意,可她竟然骂我没有良心,不知羞耻,还将我捆了手堵了嘴嫁进江家,害我守了十多年的寡,还要伺候婆婆,看大嫂的脸色过活!”

江婉晴心疼道:“娘,咱不想了,都过去了,你还有我和哥哥呢,我们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娘知道你孝顺,娘没有白疼你。”陈宜岚的声音稍见缓和。

“那哥哥那里,娘亲可有什么好办法?”江婉晴问道。

陈宜岚叹道:“你哥哥本来是很中意那小哑巴的,为娘听小童说,你哥哥前一段时间,连夜里睡觉都唤着那小哑巴的名字,神思不蜀的想了好几天,还被齐夫子罚了一顿!可突然间被他看清了小哑巴的真面目,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心里肯定不痛快,下不来台。”

“过一段时间哥哥的气消了,就不会怪娘亲了。”

“也只能等他自己想通了。”

……

卢阳真恨自己为什么要听到这样的话,真相是如此残酷,让她想捂住耳朵都做不到。

她的娘亲生怕她找不到婆家,以为从前的乳姐姐是个温婉娴淑的人,却哪里知道,人心最善变,从一开始陈宜岚便没有以真心待她。

对陈宜岚说的话,卢阳并不全信。

那个被她逼死的绘娘的乳娘,绝不会像她说的那般,对自己的外祖父动了别的心思,否则怎么会求她将尸骨运回外祖母的墓地去呢?

乳娘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忠仆。

只可惜她命苦,竟被自己的女儿气得跳了河,尸骨无存。

还有可怜的绘娘,原来她的身世竟如此悲惨,不仅连累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连心中所爱也无缘相守,还要委身于自己的仇人,那个什么亲王。

也难怪从前的绘娘总是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伤,始终不得欢颜。

幸亏绘娘失忆了,否则她该有多难过。

每每看着自己这张酷似卢嵇的脸,她心中一定疼极了,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疼爱自己,一边还要承受着椎心之痛。

太可怜。

卢阳心中百感交集。

突然间,千万道声音中有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传了过来:“阿瑾,阿瑾……”

是谁?怎么听着有一点耳熟呢?

卢阳一向对声音最为敏感,还从来没有这样似是而非不确定的时候。

而且这个声音明显还在薛府的范围内。

难道薛府中还有另一个叫阿瑾的人吗?

卢阳立即锁定了那个方位。

离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子阴郁的说道:“都半个月了,这小子嘴可够严的,什么也没撬出来,再这么关下去,他的小命不出两天就要交待在这了。”

另一个尖细的有些刺耳的声音说道:“咱们听大人的吩咐就是,他死不死的与我们何干。”

“那倒是,大人今天才回来,和夫人一解相思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来管这小子的死活。”

“你知道还这么多废话。”

第264章 别死

“我是替大人可惜,这小子的缩骨功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若是能为大人所用,咱们武馆的精锐堂不是又多了一个可用之人。”

尖细嗓音的人冷笑一声,“你以为精锐堂是个会一点缩骨功的人就能进的吗?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受过千锤百炼,层层考验才进入精锐堂的?没有个五年十年的功夫,大人会相信你是忠心的?敢用你?”

浑厚嗓音的人干笑道:“我当然知道大人的规矩,这不是闲得蛋疼,瞎聊聊嘛。”

“哼,多做事,少说话,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阵脚步声传来,走到了原先那人身边,尖细嗓音的人说道:“看样子,今日不必审了,明日再来吧,有百炼千结丝绑着他,任他缩成几寸也不可能挣脱出去。”

“不用守着吗?”

“不用,这间地牢密室机关重重,用不着浪费人手守在这里。大人已经传了话来,要我们日夜盯着夫人的院子,现在除了夫人那儿,大人不会有心思管别的地方。”

他们说完话便从走出了密室。

卢阳仔细的听着他们走动的路线,在何处转动机关,在什么方位开门。

他们出来以后经过一片竹林,卢阳在脑海中记下了那幅密室机关地图和竹林的路线图,又想了几遍,加深印象。

“阿瑾……阿瑾……”

肯定是常青没错了。

声音这么含糊,又轻得像呓语一般,奄奄一息的,听着就让人感觉他危在旦夕。

卢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她自己是没有办法从中途醒过来的。

她完全就没有想过,常青其实没有离开薛府,而是被薛东源给抓了起来。

听那俩人所说,他已经被关了半个月,正是他让她跟他走的那天,隔天薛东源便封锁了薛府,外出办事去了,薛敏还带着丫鬟婆子跑来嘲笑她来着。

可那天她不是让他走了么?他也气冲冲的说告辞了,后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卢阳十分着急,一从神秘的状态中恢复自主权,便计划着入夜之后把常青救出来。

她现在可没有底气找薛东源摊牌让他放人,她自己还自身难保呢。

等薛东源腾出手来知道自己在他离府后,过了半个月的逍遥日子,一定会趁机给她苦头吃。

在薛东源面前,她还要夹着尾巴做人。

卢阳等到天黑以后便关了卧室的门,换上夜行衣,根据听来的没有护院蹲点的地方,迂回着飞到厨房,偷了只煮熟的鸡用布包着塞到怀里。

顺便拿了个水袋装满已经冷却的竹笋老鸭汤,拿了把看起来较细长锋利的切肉刀,便往关着常青的地方悄悄飞去。

她知道关押常青的地方就在薛府西南方向的一个小偏院里,那处院子离绘园至华园等几个重要的园子很远,偏院四周种了一片翠竹。

卢阳曾经好奇走进去过,却发现那片竹林就像个迷宫一样,进去了怎么走也走不出来,只觉得到处都是翠绿的竹子,若不是一个黑衣人看她在竹林里转悠了许久把她拎出来,她还不定在竹林待多久呢。

以她的速度,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了竹林深处的小偏院前。

这偏僻的小院子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并两个耳房,关押常青的地方就在其中一间耳房的地下密室里。

卢阳找到了密室入口,从黑乎乎的洞口飘了下去,沿着脑海中的记忆,卢阳没有碰到一处机关,安安全全的飞到关押常青的密室里。

密室里漆黑一片,不知从哪里灌进来的冷风,刮在卢阳身上,让她生生的打了个寒噤,手里的红烛也被吹灭。

这里阴冷无比,四处都是一股腐烂的味道,加上烛火也灭了,卢阳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她赶紧摸了个火折子出来,点亮了红烛,以手圈着烛火免得再一次被风吹灭。

她举着红烛,从一个个牢房中走过去。

密室里共有五间牢房,其中四间放着各种刑具,却没有人,只有最深处的一间牢房被锁住。

一个人影面朝下的趴在地上,脸冲着墙内,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手腕和脚脖子都被一根在黑暗里还散发着幽幽冷光的绳子紧紧的绑住。

这种绳子卢阳是见过的,和原先兜着玉瓶的络子一模一样,很是耐用结实。

卢阳用切肉刀猛撬锁头,弄出了极为刺耳的动静,里面躺着的人都毫无反应。

死了吗?

不会死了吧?

可千万别死啊!

卢阳急得要命,然而她人小体弱,力气太小,撬了许久,都快把切肉刀给撬断了,才终于把锁给撬开。

她打开牢门冲了进去,俯着身子将红烛往他脸上照了照。

尽管此人一脸的血污,卢阳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正是常青。

他的身上全是被鞭打过的痕迹,新的旧的伤口叠加在一起,被血浸透的衣服早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

卢阳以为自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却还是被眼前像破布娃娃一般的常青给震惊到了。

不止是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还有他的体形,竟然和她以前见过的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这张脸一样,她绝对不会相信这人是常青。

和原来的常青相比,他显得太高大了。

目测就有六尺左右。

整个身子骨架变长变宽,因为衣服十分破碎,可以看清他身上的伤痕有多么的触目惊心,更可以看见他身上那一块块突起的肌肉是怎样的强健。

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五尺不到,瘦弱矮小的样子的?

联想到千里耳状态中听到的信息,卢阳暗暗猜测道:这难道就是那人所说的缩骨功?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卢阳愕然了好一会才将心中的震撼慢慢平复下来。

她伸手推了推常青,见他没有反应,便加大力气又推了好一会,常青的眼皮才动了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睁开了眼睛。

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卢阳却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这个过程对他来说有多么艰难。

而他好不容易睁开的眼里,瞳孔也是涣散,没有聚焦的。

第265章 不要管我

他仿佛根本看不到卢阳。

许是白费了这番功夫,什么也看不到,他便泄气一般的闭上了眼睛,任卢阳怎么推也推不醒了。

卢阳想把他背在背上飞出去的计划是泡汤了,他太沉了,卢阳压根搬不动他。

她只好走到常青的身侧,用切肉刀割断绑着他手脚的绳子。

本来以为这把刀锋利,应该很容易就将绳子给割开,却没想到割了半天只擦出了一根头发丝那么大的口子,而绳子却有两个大拇指粗细!

卢阳暗道难怪能捆住会缩骨功的常青,这百炼千结丝果然非比寻常。

卢阳埋头不停的割了三刻钟的时间,虎口处被磨破了皮,也只割开了六分之一的口子,由于运用不当,把常青的手腕都给蹭破了好大一块皮,流出来的血还将绳子染红了一小块。

所幸的是卢阳这番不停的动作,常青终于醒了过来。

他扭头看到是卢阳,还和她说了句话,可惜卢阳耳朵听不见,又在奋力的和绳子作斗争,也没看到常青醒了。

常青虚弱的连叫了她好几遍,看她仍然埋头苦割,便知道卢阳的耳朵又出毛病了,于是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提醒卢阳自己醒了。

卢阳果然停了下来,她高兴的跳到常青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布包,布包里是一只煮熟的整鸡。

她麻利的撕了个鸡腿递到常青的嘴边。

常青这半个月来,只被灌了几碗汤吊命,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当下也顾不得问卢阳怎么会找到这里的,张嘴就咬了口鸡腿肉进去。

卢阳又从怀里掏出个水袋,常青吃几口鸡肉,她就喂他喝一口竹笋老鸭汤,不一会竟把整只鸡和汤都吃完了。

我的个乖乖,他的胃是有多大,这么久没好好吃饭,如此胡吃海塞的,不怕撑破了肠胃吗?

卢阳不由很为常青的肚子担心。

吃了东西常青也有了些力气,便示意卢阳把刀给他,他自己来割。

卢阳花了三刻钟时间才割开了六分之一的绳子,常青只用了半刻钟不到的时间便全部割开了。

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卢阳有些心塞。

等常青把脚脖子上的绳子也割开的时候,卢阳连忙站了起来,要在前面带路,冷不防的被常青一把拉住了胳膊,就那么一拉,她顺着那股力道便跌进了常青的怀里。

啊,硌人!

怎么长了一身这么**的肌肉啊……

卢阳这一跌,手里的烛火都掉了,地牢中又漆黑一片,吓得她赶紧要推开他,手却碰到了常青身上狰狞的伤口。

那种带着粘稠和仿佛摸到了翻卷的皮肉触感,让她都不知道要往哪里下手了。

他伤得很重。

而且他好高。

方才烛火落地熄灭的那一瞬间,她正好被他拉进怀里,脸也贴在了他身上……胸肌下方的位置。

根本连胸都没碰到……

自己果然没发育好,都十三岁了,个子还这么矮。

卢阳的思绪乱飞。

正胡思乱想着,常青似乎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还特意俯着身子去抱卢阳,把卢阳结结实实的抱了个满怀。

用不着这么激动吧?

不就是救了你一命吗?你还救了我和我娘两条命呢。

卢阳跑远了的思绪被硬拉了回来,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只能略微动了动,提醒他现在可不是磨蹭的时候,赶紧逃命要紧。

还好常青知道轻重,情绪失控也就那么一小会的功夫,知道卢阳耳朵听不见了也不再吭声,默默的跟在卢阳身后,照她比划的一步一步小心谨慎的往外走。

等卢阳带着常青从密室中出来时,已经快二更天了。

俩人才穿过竹林,常青却突然警惕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伸出胳膊拦住卢阳,偏头让她站到他身后去。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一个人影缓缓的从甬道的尽头处走了出来,不是薛东源又是谁?

卢阳心中一沉,视线紧盯在薛东源身上。

这家伙出身武当,在武当学艺十年,身上的功夫肯定不弱,她的风柱在他面前,肯定像小孩子的玩意一样,根本不够看。

卢阳的目光四下一扫,出现在眼里的还有十多个黑衣人,正像一个口袋一般渐渐的包围住了她和常青,而薛东源只是在外围站着,脸上的表情无比阴冷。

“你的本事不小啊,其貌不扬的还能惹得我的女儿倾心于你,冒着得罪我这个义父的风险也要将你救出来。”

薛东源冷冷的扫了卢阳一眼,望向了常青。

常青一言不发,一手却紧握成拳,骨节都被他握得咯咯作响,脸上也浮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

他被关在地牢中半个月,一肚子的闷气正无处发泄,这些人偏要送上门来。

当日卢阳不肯跟他走,他一怒之下便潜入了绘园,原本是打算将绘娘掳走,逼迫薛东源交出解药,断了卢阳的顾忌,再强行带走卢阳,却着了绘娘的道。

自从绘娘被慕连起劫过一次之后,薛东源便十分担心绘娘的安危,特意给绘娘做了个内有乾坤的戒指,里头藏着见血封喉的毒针,只要轻轻一扭,戒指便会冒出一根尖细的长针。

此针刺入人的皮肤,毒素便会顺着血液游走,顷刻之间取人性命。

常青根本没有想过,绘娘手上的戒指这般厉害,若非他发现的及时,只刺破了一层表皮,又用内力强行压制住,哪里能支撑到现在。

偏偏他还不忍心伤了绘娘。

这个世间,也只有绘娘真心待卢阳,尽管绘娘愚蠢得让人想哭。

常青也是因此才会被薛东源抓进地牢。

他刚要冲上去找薛东源报仇,他身后的卢阳却在此时走了出来,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做好准备,风一散就赶快逃,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管我。”

什么意思?这丫头到现在了还不肯跟他走?留在这里薛东源岂会放过她?

常青的眼角余光着那几个黑衣人和薛东源,防止他们会暴起伤人,又实在生气卢阳一而再的不肯跟自己走,便趁着黑衣人还没有攻上来想写两个字。

23

第266章 进进出出

卢阳却根本不看他,反而腾空飞了起来。

常青的瞳孔猛然一缩,十分愕然。

薛东源和黑衣人等却没有他这样震惊。

当初卢阳在秀中园使出风柱吓走薛敏的时候,被盯着她的护院看见了,等薛东源和绘娘温存够了之后,便第一时间向薛东源做了汇报。

薛东源一听,立即命人将卢阳带过去,想好好整治整治卢阳,竟敢趁他不在耀武扬威如此高调,万一被外人发现,趁机在承兴帝面前告他一状,那他可就满嘴都说不清了。

但凡沾上个妖字,哪怕高建是他义父,也会先在心里掂量掂量要不要帮他。

薛东源怒火中烧,去找卢阳的人却说她压根不在秀中园。

如此一来,可算是踩到了薛东源的底限。

敢情他这几年对她还是太好了,让她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把薛府当成菜园子一样随意进出?

她到底去了哪里?

薛东源转念间便想起了关在地牢的常青,这便有了以上这一幕。

卢阳此时已经悬浮在空中,她的掌下凭空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龙卷风,风柱一形成,立即往常青的方向飞速袭卷而去,将刚反应过来想躲开的常青笼罩在内,一路摧枯拉朽的呈直线往院墙处冲去。

“还傻看什么?动手!”薛东源又惊又怒,指挥着手下去将常青抓回来。

风柱的速度很快,呼啦啦的往前猛冲,声势浩大,势如破竹,让黑衣人根本挨都挨不到边,似这等诡异的风柱,黑衣人想躲开倒是容易得很,想要阻拦却是痴心妄想。

黑衣人也不去管风柱里的常青了,只管跟在风柱后面追。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切是卢阳搞出来的,只要制住卢阳,那风柱肯定就散了。

可知道是一回事,卢阳毕竟是薛东源名义上的女儿,薛东源不开口,谁敢动她。

薛东源也有些犹豫,绘娘刚刚有了他的骨肉,而且还是这么大的年纪,本来这一胎就极为凶险,如果动了胎气,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说不定绘娘这一胎就怀着他薛东源此生唯一的儿子。

万一出了岔子,他便要绝后了,若绘娘再有什么差池,那他还要不要活了?

薛东源顾忌着绘娘,略微一想便明白过来,眼下根本不是除去卢阳的时机,可那个该死的常青都要被卢阳送出薛府去了,再不出手,让常青跑了,必定后患无穷。

一个不惜用缩骨功隐藏在他身边的人,绝对不简单。

之前下在他体内的剧毒,竟然被他扛了半个月都没有毒发。

薛东源冷哼一声,抽出腰间盘着的皮鞭,往空中的卢阳身上一甩。

啪!

卢阳的身子抖了抖,硬生生的受了这一鞭,那风柱愣是又往前冲去了好几丈。

薛东源这回是忍无可忍了,又狠狠的一鞭抽打在卢阳身上。

这一鞭他用了大力,卢阳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震得移了位,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再也维持不住风柱的运行了。

风柱在离院墙还有两丈来远的地方便就此散去。

里面的常青被转得七晕八素,好在他也非同常人,短短时间便已经想通了卢阳的用意。

他远远地看到卢阳吐出口血来,知道再不可耽误,害她白挨薛东源这两下,是以,他一落地便摇摇晃晃地往院墙外奔。

他体内还有余毒未清,不找个地方驱毒,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毒发身亡。

而此时,已经有两个轻功好的黑衣人追了上来。

其中一个黑衣人手速极快,剑花一抖便往常青后心刺去。

常青此刻仍像个醉汉一般东倒西歪,可就在那剑尖要刺中他时,他突然一个侧身,对那黑衣人露出一抹看死人的冷笑。

黑衣人心中蓦然一沉,却也并没有停手,而是和另一个黑衣人左右夹击,欲图将常青一举拿下。

常青不躲不闪,双手往前一探,如探囊取物一般徒手将黑衣人手中的剑握在手中。

一声断剑的声音响起,常青竟像掰筷子似的把剑给掰断了。

黑衣人暗道不好,这小子太诡异,好象不知道疼似的,立马双双后退,要拉开和常青的距离,好和赶过来的其他黑衣人一起围攻常青。

他们打算得好,甚至两人都是往院墙处退,想拦住常青的路,可就那么几步的距离,他们这辈子都退不过去了。

常青那双血淋淋的手里可是一手握着一把折断的剑尖的。

黑衣人只看见他双手一动,眼前有寒光一闪,也就那么一个呼吸间的功夫,两人都察觉到了不好,明明可以避开,却在那断剑扎进胸口了都没能躲掉,这说明了什么?

速度太快,快得在他们做出反应有所行动之前已经被击中要害。

黑衣人不甘心地倒下了,还有更多的黑衣人在后面追过来,眼见同伴生死不知,一把暗器便劈头盖脸扔了过来,其间还夹杂着细小的钢针,还是淬了毒的。

常青半个月前就被薛东源下了毒,他不出手还好,刚才那一下却是含着内力的,此时毒性已经开始发作起来,他必须尽快找一处地方运功逼毒,没有时间留在这里和黑衣人周旋。

这么一想,常青脚下的动作更快了,他飞身跃上墙头,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卢阳从空中跌落下来,被薛东源接住。

“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

声线低沉,咬字清晰,再不复之前的含湖不清和大舌头。

*

卢阳竟然被薛东源两鞭子抽得晕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呈十字型被绑在一根铁架子上,可能是担心她还会有什么别的妖法,捆她的人将她像个粽子一样捆起来,简直要勒死她。

她一睁眼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这是曾经关押着常青的那间地牢,常青被她救出去了,关着的人却成了她。

在她面前还站着一个面色阴翳的人——薛东源。

他知道常青功夫好,却没想到他不只功夫好,还会缩骨功,连轻功都非比寻常,他的人竟然没有一个能追得上,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跑了。

第267章 风中之精

这和放虎归山有什么两样?

想必一到京都,他每晚都到秀中园逛上一逛全是幌子,故意让人以为他是在和卢阳幽会,其实他是四处查看薛府的秘密去了。

薛府有什么秘密?地牢倒是比较多,不止这一处,还有演武场下面,风波堂内都有地牢和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薛东源要养这么一帮手下,区区一个皮货行顶什么用?少不得就要做一些暗地里的买卖,那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的勾当可没少干,就连矿山他都占了两座,每一样拿出去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而且,他还有一批从远洋购来的极厉害的武器,一旦曝光,同样杀无赦!

以常青神出鬼没的身手,薛东源并不能确定,他有没有查到什么。

如果常青解了毒,等他回过头来,薛府还不是任他如入无人之境?

可惜这里不是大同府,他也不能把武馆的人全都调进薛府来,那样可就招了别人的眼了。

眼下只能加强戒备,防止被常青钻了空子。

薛东源甚至希望,常青能被自己的药毒死才好,死了就没有后患了。

这个卢嵇,死了死了的还要给自己添了十多年的堵,连他的女儿也要来坑自己,太可恨!

他薛东源的女儿还不知道流落在哪呢!

薛东源越想越生气,伸出手便去掐卢阳那纤细的颈项,将她掐得直翻白眼才松开了一些,手却不曾从卢阳颈子上拿开。

“你到底是什么精怪?你这妖法是怎么得来的?”

卢阳丝毫不怀疑薛东源只要一用力就能拧断自己的脖子。

为了小命,卢阳也很想回答他的问题,但她现在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又被绑成木乃伊一般,根本没有办法表达。

手腕上的印迹也早已消失了,她救不了自己。

卢阳的嗓子是薛东源弄哑的,他原先也怀疑卢阳是不是个冒牌货,便在她昏迷期间特地查看了一番,发现她的嗓子眼里有几个非常细小的紫色斑点。

这些斑点十分细微,细到肉眼都几乎看不见的地步,除非他这样深知底细的人,旁人是看不出什么异常的。

也就是有这些斑点,薛东源很确定此卢阳就是彼薛阳,可卢阳五岁之前还是个很正常的孩子,她的怪异是她从谷雨村回来之后才出现的。

她在谷雨村的那一年是否有了什么非同寻常的奇遇?

对于这个问题,薛东源这些年比谁都要好奇,可卢阳的回答却始终不能让他满意,他总觉得卢阳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真话。

果不其然,这死丫头竟然还会从掌下凝聚出龙卷风来,这不是欺骗他是什么?

薛东源怒极。

既然知道卢阳还是那个哑巴,薛东源当然不指望卢阳能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他把手缩了回去,从卢阳袖袋中搜出来一根炭笔和小本子,将炭笔塞到卢阳的手里,自己则拿着小本子放在卢阳的手掌下,好让她在上面写字。

被绑着的手,写出来的字也是歪七扭八的,卢阳写的第一句话便是:“耳朵听不见。”

她背上的鞭伤显然被薛东源处理过,虽然还是疼得火辣辣的,却在她的承受范围内,料想这薛东源还是顾忌着绘娘,不敢对自己下死手。

薛东源阴沉着脸,不能确定卢阳是不是又在骗他,却也不想浪费口舌,他把炭笔拿了过去,唰唰唰把之前的问话写了一遍,又把炭笔塞到卢阳手中。

卢阳要想说谎,那可是信手拈来的,“你看不出来么?我是风中之精,以后是要上天宫,位列仙班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精怪,我的神通也是仙人赐予我的,别人便是想拿也拿不走。”

她使出的龙卷风,薛东源确实亲眼目睹,但她这瞎话也编得太离谱了,他满脸怀疑的写道:“少在那里胡吣,你要有当神仙的命,至于变成如今这副又瘸又哑的鬼样子?说实话,免得受皮肉之苦!”

“我说的是实话呀,你不信的话,找一个道士来收妖好了,而且神仙哪是那么好当的,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先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么?我这些年受的罪,其实是在凡间历劫,生活越艰难,越能砥砺我的神魂,坚定我的心志,让我能早日飞升成仙。”

这是孟子的话,卢阳在崇宁郡王府的时候,曾经和慕连起一起进过学堂,知道这个时空也是有孟子的,很多的历史文化,名家大儒和前世都惊人的相似。

如此,卢阳越发肯定,她所处的时空,和前世的古代时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很有可能是在发展的道路上,衍生出了别的平行空间。

薛东源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只余下一个冷笑,“三年前你是怎么骗我的?如今还想再骗一次?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

卢阳让自己的表情尽量显得真诚一些,“是真的。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也不是假话,只是近一段时间,时机到了,风柱的神通自然而然便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担心你会杀了我的救命恩人,于我日后的修行不利,所以我才会冒险出手,救下常青的。”

薛东源高深莫测的盯着卢阳看了好一会,似乎想找出她脸上的破绽,以确定她这番话的真假。

过了片刻,薛东源什么也没发现。

许是卢阳的表情太过无懈可击,又或许是他也知道从卢阳这里得不到实话,他并没有再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顺着她的话写字问她:“你可知常青是什么人?”

卢阳摇了摇头。

她对常青的身份不感兴趣,常青也从未向她提起过。

薛东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没有追问卢阳,反而换了个问题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被关在这间地牢里?”

卢阳的回话没把薛东源气死:“我是风中之精啊,能顺风听到一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薛东源一看,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讥笑,“那你告诉我,当今天子在何处,在说什么。”

分身

第268章 人间净土

卢阳很奇怪的看了薛东源一眼,“我现在又不是真正的仙人,我只能偶尔听见不算太远的动静,承兴帝是真命天子,有威严的神佛护佑,哪是我这等还未成仙的风中之精可以窥探的。”

薛东源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卢阳满嘴胡言乱语。

他真的很想一巴掌将卢阳拍死。

她写的字,他一个字也不信!

可他不敢拿绘娘的身子开玩笑,在没有找到可以一绝后患的办法之前,只能先留卢阳一命。

万一常青要来报复,有卢阳在,常青总会有些顾忌,怎么说卢阳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且他还是为了替卢阳拿取解药才会被关进地牢,想来心中确实很重视卢阳。

薛东源想了想,实在不想和卢阳在这里浪费时间,这死丫头满嘴谎话,偏偏她确实有一些诡异的神通,让他想反驳都无从开口。

毕竟他也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已,有关于妖魔鬼怪的事情他又向来敬而远之,这不知道的事情自然就无从考究,又如何去拆穿卢阳。

他正打算走了,冷不丁想起了一事,便耐着性子又写了一句:“常青的真面目,你可见过?”

卢阳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激怒薛东源,需得回答得认真一些,这样她活命的机会也大上一分,“未曾,我顺着风声听到他被关在这里,便想来救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的体形有异的。”

“那你还敢救他?你就不担心他是包藏祸心的亡命之徒?”薛东源一想起这件事就气得七窍生烟,“你今日放跑了他,保不准他明日就杀回府来,如果他伤害到了你娘,你要如何挽回?”

卢阳写字反问道:“你为何要将他关在这里?”

出息了啊,还敢来反问他?“他都改变体形混进薛府了,我不把他关起来,还等他先发制人么?”他当然不会说实话。

“你不是把他抓起来才知道他改变了体形的么?你不抓他,他就不会改变体形的呀。”卢阳一脸问号。

薛东源已经不想搭理卢阳了。

他阴沉着脸离开地牢,连一盏灯都不留,只留给卢阳满室的黑暗。

没有光,听不见声音,死一般的寂静,独自一个人,一般人真的会疯掉。

卢阳也只是个普通人,也会害怕,所以她选择了闭眼睡觉,逃避这扑天盖地的恐惧和孤独。

由群山环绕着的一条绵延数百里的山谷中,这里风景如画,飞泉瀑布于其间,涧涧溪流,碧蓝的湖泊清澈见底,数以万株不知名的花树遍布谷中,与各种植物,药材,看似杂乱又极有章法的组合在一起。

一个个穿着短褐或荆钗布裙的男女穿梭其间,或侍弄植被或照管药材。

好似一番远离尘嚣的人间净土。

有一间间朴实无华的房屋点缀在溪水边,花树旁。

群山层层叠叠,绿树成荫,林海莽莽,峰峦叠嶂。

有一处云雾笼罩着的巍然屹立的巨峰,从山腰到山顶依着起伏的山势,错落有致的搭建着一幢幢气势磅礴的宫殿,红墙青瓦,檐牙高啄,远远的望去,但见云雾缭绕,宛如玉宇琼楼,天阙林立。

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从山谷中一直通向了建有宫殿的山脚下。

离山脚下约两里左右的露天演武场里,有策马飞奔练骑射的,有武枪弄棒对阵厮杀的,甚至有三三俩俩的女子在舞刀弄剑。

好一片热闹却平和的场所。

演武场外面的青石板路上,此时有马蹄声得得得的经过。

一个穿着劲装的白发男子,正在喝斥着练着梅花桩的七八个孩童。

小孩们各个聚精会神,不敢有一丝马虎。

马蹄声经过的时候,这个白发男子的耳朵不经意地动了动。

他似乎听出了什么,命孩童自己练习,他则看似不疾不徐,实则身法奇快的从演武场内走了出来。

有两匹白马并驾齐驱,越过演武场,直往山脚下驶去。

其中一匹马上坐着个穿着月白色竹鸟纹滚银边箭衣,头上绾着竹节簪的男子。

另一匹马驮着个趴伏的人,不知相貌。

白发男子一看,拔足狂奔,在马后喊道:“月白,可是阁主受伤了?”他的声音爽朗却很年轻,听着也就十**岁,虽然他满头白发,却面色红润,没有一丝皱纹,反而长得极为清朗俊逸。

此人名为白头翁。

而被唤作月白的人却连头也没回,白头翁知他向来话少也不指望他,便提着一口丹田之气,健步如飞的缀在马后。

路上有穿着布衣的仆人经过,无不惊异的停下来弯腰行礼,看得出这个谷中的人也分个三六九等。

就在月白拼命策马赶往山脚下,而白头翁在后面狂追的时候,另有几个穿着劲装的年青人,刚从一个写着洞天福地的洞府中出来,一眼看见他们这般没命的往前冲,都十分诧异。

月白爱穿月白色的衣服,在这谷中是谁都知道的,白头翁就更有特点了,一头标志性的雪白长发像个女人似的松松散散的用绸带束在脑后,谁会认不出来?

几人面露惊容。

又看见月白一到山脚下便立马跃下了马背,将另一匹马上驮着的人背起来便往山腰上跑,而后面的白头翁也同样飞速追了上去。

如此火烧眉毛般的样子,让几个年青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其中一个年青人惊讶道:“月白背上背着的难道是阁主,莫不是阁主受伤了?”

有人起哄道:“走,我们去看看!”

几人也往山脚下跑。

“这还是阁主进入甲门之后第一次出谷,可他却没有带着月白,听说月白不放心,几个月前便已经独自出谷找阁主去了,月白都回来了,他背着的人肯定是阁主。”

“不会错了,没看白头翁心急火燎的在后面追!除了阁主,谁还能让白头翁这般紧张。”

“我就说,阁主还太年轻,不应该不带月白,连白头翁和秦通大夫也一个没带,若是阁主出了什么事,我们长生阁的传承可就断了。”

23

第269章 还剩几颗

“呸呸呸,乌鸦嘴,阁主哪能这么容易出事,有白岐长老在,便是咽气了,也能给救回来!”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跑到山脚下的山门处,马上便噤了声。

这里搭建着一个古朴而恢宏的挑檐式砖雕红琉璃瓦门楼,两侧各带着一间小屋供值守的人居住,此刻正有四人分立两边,这四人俱都长得十分强壮威武,着装统一,武器均为长枪,尤如雕像一般伫立着,面色冷肃,审视着来往之人。

几个年青人到了这里都不敢造次,纷纷敛声肃容,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走。

月白却没有这个讲究,他背着个人一路将轻功运用到了极致,像飞一般的冲进长生殿。

白头翁中途已经听了月白的话,也是片刻不敢耽误的往岐黄宫跑。

岐黄宫顾名思义,正是长生阁研究岐黄之道的地方,容纳了长生阁所有学医问道之人,历来医术最高的那一个便会被冠上白岐之名,统管着岐黄宫内的所有人等,也被尊称为白岐长老。

等白头翁和白岐长老等人一起赶来的时候,那几个年青人正焦急的守在长生殿外,看着他们匆匆而来,都松了口气,随他们一起进了长生殿,绕过一块巨大的照壁,直奔前殿东梢间的休息室。

长生殿是长生阁的主殿,居住着历代长生阁的阁主。

这一代阁主十分年轻,今年堪堪十七岁,还未及冠,仍然是个少年。

少年不在洞天福地的时候,一般都住在这里。

这里有寝床,一水的紫檀木家俱,罗列其中。

寑床靠着北墙,小叶紫檀睡床上此刻正躺着一个少年。

他脸色灰白,嘴唇泛紫,紧闭着双目,连气息都似有若无,俨然一副中毒很深的样子。

“小阁主,小阁主……”

白岐人还未至,担忧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守在床前的月白,听见白岐中气十足的声音,一直紧绷着的神情才略微缓和了一些,连忙把位置让了出来,好方便疾步而来的白岐为少年诊脉。

白岐是个年逾花甲的老者,穿着一身苍青色灵芝纹交领右衽袍子,精神矍铄,更难得的是他竟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不见一点老态。

他探身看了看少年,不敢耽误,伸出手搭在少年的手腕上,细细的把起脉来。

“快!”白岐头也不回的催促道:“将我的银针拿来。”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青男子闻言,急忙从药箱里取出一套银针,恭敬的双手奉上。

他中等个子,圆脸,身材略胖,名为秦通,是白岐的弟子,也是少年的随行大夫。

“师傅,阁主中的是什么毒?”秦通看白岐的脸色凝重,心中大为着急。

“天下的毒药千奇百怪,为师又不是神仙,如何一把脉就能知道?还不赶紧将为师的解毒丸取一颗出来,喂小阁主吃下去。”白岐吹胡子瞪眼,手上却稳稳的下了几针。

秦通被白岐训斥,也不觉得脸红,他又从药箱里珍而重之的取出一个古朴的雕花匣子。

月白忍不住插嘴道:“我已经喂过阁主解毒丸了,没有效果。”

秦通将解毒丸拍进少年嘴里,这药丸入口即化,只要少年的吞咽能力无碍,自然能顺喉而下。

他接过话来:“这是第一任白岐长老留下的解毒丸,只此一颗了。”

“不是已经用完了吗?”白头翁挠头,难道他记错了?他分明记得白岐长老在许多年前便说过这话。

白岐老脸一红,差点偏了穴位,怒道:“出去!出去!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影响我医治小阁主,你们谁担得起?”

白头翁等人都被不客气的赶了出来。

他和白白胖胖的秦通对视一眼,脸上透出明晃晃的疑问:白岐老头是不是被揭穿了谎言,恼羞成怒了?

秦通对他露出一个‘就是如此’的表情。

白头翁晒然。

这白岐老头,总喜欢藏私,生怕别人问他讨要第一任白岐长老留下的解毒丸。

凭的抠门。

过了许久,白岐才开口唤他们进去。

少年的脸色果然好了些许,众人皆放下心来,暗道第一任白岐长老的解毒丸果然是仙丹灵药,又纷纷猜测,这种仙丸到底还剩几颗?

却在这时,有个穿着黛绿色卷草纹滚边长裙,戴着黑色幕蓠的妇人,匆匆的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个身材高挑,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体态妖娆,姿容艳丽,一双好看的卧蚕眼中满是清冷的味道,明明有一张桃羞李让的俏脸,却硬是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穿着一身青莲色劲装,一头青丝用丝带紧紧的绑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同妇人一样,身上没有一件饰物,显得十分干练。

众人连忙侧身让路,向妇人恭敬的行礼。

“琼华宫主。”

妇人正是少年的母亲,名为白露,居住在琼华宫,离长生殿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她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你们先出去吧,本宫想单独看看阁主。”

众人应是,又依次退了出去。

待众人走后,白露脱去幕蓠,露出左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

明明长生阁有祛疤的良药,她却从来不用,为的就是提醒自己,别忘记仇恨。

白露站在床前,面无表情的看了少年好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越皱越紧,冷哼道:“真是个孽障,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她冷眼看着少年,重新戴上幕蓠,对与她同来的少女说道:“良玉,你且留在这里照顾阁主,不用跟本宫回琼华宫,往后阁主在哪,你便在哪,若阁主再有个差池,本宫唯你是问。”

良玉垂首一个是字,干脆利落。

白露走后,白头翁和月白留在了东次间,白岐秦通并良玉留在东梢间,随时注意少年的情况,余下的人看自己待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都一一散了。

夜里,睡在小叶紫檀睡床上的少年发起了高热,白岐秦通又是一番诊治,折腾了好一会,少年的体温才渐渐恢复正常。

也在这时,少年终于睁开了眼睛。

“阁主,你醒了!”

第270章 替身

随着良玉惊喜的叫声,白岐师徒挤了过来,守在东次间的白头翁和月白也一下闯了进来。

少年将脸转到他们的方向,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了月白的脸上,“我昏迷多久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急促。

月白回道:“有七天了。”

七天?!

少年一惊,猛的坐起身来,掀了流云百福锦被就要下床。

秦通急忙要拦,少年怒道:“走开。”

白岐一手将秦通推开,挡在了少年面前,好言好语的哄道:“小阁主,你中的毒还没有解,不能冲动啊,有什么事情,你吩咐白头翁去做。当务之急,还是以解毒为重,切莫动怒,伤了身体。”

少年昏迷了许久,滴米未尽,又才发了高热,根本没有多少体力,他起得又急,眼前不由一阵阵发黑,很快又浑身无力的倒回了床上。

他闭着眼睛,尤在呢喃低语,神色间满是焦急和不安。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猜测他出谷这一趟,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不仅身中剧毒,还似乎心有牵绊,让他极为不放心,拖着病体还惦记着出去,这委实不像他平日里冷静的处事风格。

良玉温了巾帕,给少年擦试额头沁出的汗珠,隐约听见少年嘴里反反复复的念着‘阿瑾’两个字。

她心中便暗自嘀咕道:阿瑾是谁?这明显是女子的闺名,如此亲密的称呼,足见与阁主关系匪浅,难道是阁主心系之人?

她暗暗想着,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白露,又有些担心自己捕风捉影,反而让母子之间的嫌隙更深,很有几分纠结。

*

少年醒来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两天。

良玉扶着他,靠在床头,拿了一个石青金钱蟒靠枕垫在他背后,喂他喝了汤药。

少年的精神好了一些,也没有两天前刚醒来时的那样焦躁不安了。

“你很面熟,是谁让你留下来的?”他问良玉。

果然啊,他是不会记得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婢女的。

良玉连忙站直了,垂首掩下眼中的失落,恭敬的行礼答道:“是琼华宫主让良玉留下来照顾阁主的,阁主去哪,良玉便去哪。”

少年没有出声,似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方才说道:“难怪觉得你面熟,原来是母亲的人。”

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你下去,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良玉应是,倒退着出去,刚退到金漆雕云龙纹屏风那儿,少年忽然唤住了她:“你回来。”

良玉只好又垂着头往前走。

只听少年说道:“走近一些。”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冷漠,还夹杂着一丝少年郎特有的朝气。

他总是一幅老成持重的样子,是想让别人忽略他的年纪吗?

明明才十七岁啊,却要活得如此艰辛,这都是为什么呢?

琼华宫主又为什么不待见这个儿子?

良玉心中刹时间便闪过了好几个念头,却也不敢不听少年的话,一直走到床前方才停下。

眼前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手心朝上。

这是做什么?

良玉有些疑惑,耳边又响起了少年命令式的口吻:“写字。”

写字?!

良玉完全呆住,她抬起头,瞠目结舌的看着少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少年却不耐烦起来,又把手往她面前伸了伸,示意她赶紧写。

良玉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打量少年。

之前有旁人在场,她一直端着身子,并不敢把视线往他脸上放。

他的五官十分硬朗,脸庞的线条就像用刀削出来的一般,又直又硬,透着剑一般的锐气,一对英气十足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如墨般深遂的眸子中时常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嘴唇呈直线抿着,带出十足的刚毅,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那万年的寒潭,又像那凌厉的刀剑,锋芒毕露,让人生不起亲近之心。

尤其此人现在还有些不悦。

良玉心中一震,惊觉自己看得有点太久了,急忙垂下头去,飞快的在少年宽厚的手心里写了一句:“阁主回来了就好,宫主非常担心阁主。”

良玉写完之后便退后了两步,垂着头,半天都没有听见少年有什么动静。

她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少年,只见少年一脸沉吟之色,看也没看她一眼,反而对她挥了挥手。

阁主这是要赶人了。

良玉陡然松了口气,只觉得和少年同待在一间屋子里,有说不出的压抑和畏惧。

她如蒙大赦般匆匆退出了东梢间,由长生殿的管事喜姑安排去了西边围房的一间屋子里休息。

她走后不久,寝房中的少年,紧抿的唇线意外的扯出了一抹弧度。

可能因为他极少笑的缘故,表情看着很有几分僵硬和不自然,这是他怎么都没有办法修饰的,也是他易容成别人时最大的破绽。

他不会笑。

但他很机智,每次面对这样的状况,他总有办法用别的表情或者动作掩饰过去。

“果然不一样。那种美妙的感觉,也只有她能给予。”少年为他的发现深感愉悦。

这少年正是当日被卢阳救出地牢的常青。

他从薛府出来以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逼毒,却发现以他的功力,只能让毒性不渗入到五脏六腑,完全没有办法将毒性全部逼出来,他便一路运功压着毒性赶回长生阁,在半道上便碰到了来寻他的月白,这才有了月白将他带回长生阁的一幕。

“白头翁!”常青高声喊道。

“我在,阁主有何事吩咐?”听到喊声的白头翁一边回话,一边冲了进来。

“你去安排好,天一亮便随我出谷去。把秦通和五影叫上。”

“可是阁主身上的毒……”白头翁不放心。

“无妨!”常青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赶紧去办。”

*

薛敏这几天的心情简直美翻了,她连做梦都要笑出声来,最让她忌惮并恨之入骨的卢阳终于要死了。

因为她在演武场看见了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无论身形还是相貌都像极了卢阳,而且她还能说话会武功,在薛东源面前执下属之礼,端的是十分恭敬,薛敏一看就知道她是薛东源找来的替身。

第271章 地牢

薛东源这是终于找出一劳永逸的法子了,只要有这个假的卢阳,真的就可以不用存在了,绘娘也不会起疑,这可真是个让人畅快的好消息。

这一天,恰逢薛敏十一岁生辰日,孟氏已经提前一天知会过薛东源,薛东源便放了薛敏半天假,让她回至华园去,好好享受享受父母亲的疼爱,孟氏可是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不能让孟氏白忙活一场。

薛敏更加高兴了,又难得碰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她迫不及待的要和她最亲近的家人分享她的喜悦之情。

“那个妖女,可算要死了!”薛敏眉飞色舞。

薛东海接口道:“这是说的哪一出?”

“师傅找了一个和那妖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师傅肯定是想拿她来应付大伯母的,由此可见,师傅是终于容不下那妖女啦。”薛敏笑嘻嘻的说道。

孟氏左右看了看,还好丫鬟都离得远,可她仍旧不放心地低声嘱咐道:“这话可不能瞎说,她是不是妖女,自有你师傅说了算,你可不许去参和,免得惹火烧身。”

薛敏点头不迭,薛东源也警告过她的,她当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更何况,她心里也挺怵卢阳,那天去秀中园大闹过后,她心惊胆战了许久,连父母都被青枝的样子吓到了,严厉的告诫她,不要再去招惹卢阳。

她这段时间一直缠着薛东源教她用毒,目的就是要毒死卢阳,谁知道薛东源已经先她一步,那她倒省事了。

薛敏一想到府里再也没有卢阳这个妖女了,走路都轻快了不少,突然又有一种想要教训卢阳的冲动,于是她带了四五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浩浩荡荡地往秀中园闯。

秀中园的婆子不敢拦她,她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闯了进去。

她这回学聪明了,给了婆子一包辣椒粉,让婆子看见卢阳就往她脸上撒,自己躲在后面看好戏。

可真的卢阳还在地牢里关着呢,这个卢阳是冒牌货,不愿白挨了打也不敢去伤人,只好告诉婆子身后的薛敏,她不是卢阳。

她这一出声,薛敏哪有不信的,她十分自来熟的凑上去和人聊天,一边细细的打量她,越看越有几分失望:果然只是远远的看着像,这么近的多看几眼,反倒是越看越不像了。

薛敏的表情怎么瞒得过假的卢阳,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要有这几分像,再经过化妆修饰,想要瞒天过海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们这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丝毫没发现屋顶上趴着一个蒙面人,将她们的对话全听了去。

地牢里看不见白天黑夜,卢阳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反正她还活着,虽然活得跟死了没什么俩样。

爬来爬去的老鼠还是蟑螂就不说了,饿得胃绞着疼也不说了,可她的右腿疼啊。

地牢里潮气太重,她不只腿疼,连肚腹都跟着一块疼,更要命的是她的第一次葵水也在此时来了。

又脏又腥也不提了,主要是疼,整个小腹疼得都不像自己的了,那种疼已经超出了卢阳的承受范围,她一次次疼得晕过去,又一次次疼醒。

在她觉得快要死掉的时候,薛东源终于出现了。

可他不是来救自己的,端看他一脸阴霾就知道他来意不善。

事实也果真如卢阳料想的那般,薛东源进了牢房,上来便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啪!

这一巴掌他用了十成的力道,卢阳的脸瞬间就麻了,脑袋重重磕在身后的铁架子上,连牙齿都似乎松动了几分。

伴随着一股血腥味,竟有血从嘴角溢了出来,耳朵也嗡嗡嗡的直叫唤,像炸雷一般,让她除了轰鸣声外什么也听不见。

薛东源甚至不给她缓冲的机会,又一掌反掴过来,同样的感觉这么再来一次,本就瘦弱不堪的卢阳哪还坚持得住,脑袋软软的垂了下去,没了知觉。

薛东源捏着卢阳的下巴,看她是真的昏死了,便让身后的人取了碗水来,照着卢阳的脸就泼了过去。

卢阳悠悠醒来,她的耳朵疼得要炸开,除了嗡嗡嗡的轰鸣声外,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呵,把她毒哑不算还要把她打聋,这是什么样的恨?

“抬起头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薛东源等了一会,卢阳的无动于衷让他十分恼火,他伸出一只手揪住了卢阳粘在一起的头发,将她的头发用力往后扯,迫使卢阳不得不抬起脸来与薛东源对视。

“怎么,现在是一心求死了?”

薛东源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根绣花针,就那么轻飘飘地对准了卢阳的眼睛,那种近距离,要将眼球刺破的恐惧,让卢阳下意识的挣扎起来,拼命的把头往后仰。

“胆子这么小,还敢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胡话骗我?”

薛东源将绣花针又往前送了一点,距离卢阳的眼珠不过纤毫的位置才停下来,他满意地看着卢阳吓得眼泪直流,微微的笑了起来:“再敢说谎,我便刺瞎你的眼睛。说吧,那常青到底是什么人?你的那些妖法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别拿那些仙啊佛啊的来胡弄我,把你的秘密都说出来,也许我会放你一马。”

卢阳的耳朵嗡鸣作响,她根本不知道薛东源在说什么,落在薛东源的眼里,却以为卢阳还在敷衍他,他忍了卢阳这么久,好不容易找了个替身回来,自是不想再忍她了。

“还给我装聋子?那我就让你变成真的聋子!”

薛东源话音未落,对准卢阳眼睛的绣花针方向一改,一针刺进了卢阳的耳朵眼里。

顿时,一股剧烈得难以形容的痛楚从左耳传来,卢阳痉挛的抽搐着,浑身冒着冷汗,若不是被吊着,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薛东源冷冷的看着卢阳,他心里知道卢阳的耳朵确实出毛病了,可那又怎样呢,他根本没有打算让她活下去,让她在死之前受点罪,有何不可。

卢阳疼得死去活来,受不住最后晕厥过去,被薛东源一个耳光又给打醒。

整个脑袋都疼得要炸开。

23

第272章 回想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都能死过去。

这是薛东源不愿看见的,她的父亲卢嵇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他还没有回报其之万一,凭什么让他的女儿这么快就解脱。

他留了卢阳一条命。

他要慢慢折磨她。

卢阳不知道自己又被关了多久,她的两个耳朵都被薛东源刺坏了,整日整夜的耳鸣伴随着一阵阵剧痛,没有片刻消停,右腿也已经僵硬麻木得不像自己的了。

耳朵眼里流出来的血结成了硬硬的痂,一歪头,便有硬块掉出来。

卢阳突然间想起了前世那可悲的一生。

她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长得过于美艳,身边难免会聚集了垂涎她美色的各色人等,那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她小的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同学都笑话她,说她有很多爸爸,也不明白为什么总有同学在放学路上拦住她,朝她扔石头吐口水,还说她妈妈是狐狸精,说她长大了也肯定是个骚/货。

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

妈妈也越来越讨厌她,骂她小小年纪就心肠歹毒,连自己的妈妈也利用,当初就不应该把她生下来。

妈妈就这样带着对她的失望和恨意抛弃了她,完全不顾她的哭闹和哀求。

她拼命为自己解释,妈妈都不肯相信她。

那个时候她才七岁,据说出生之后还生过一场大病,所以身体一直很弱,没有人照顾她,她一个小孩子根本活不下去的。

她非常害怕,甚至怀疑妈妈是故意找了个借口要丢下她这个累赘。

租的房子很快就到期了,她因为名声不好,又没有钱,哪怕她才七岁,房东也非常不客气地把她扫地出门。

她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无家可归又身无分文,只好去学校找老师帮忙,却连学校都进不去。

她哭着问为什么,校卫处的一个保安大叔见她哭得可怜就告诉她,以后别再干坏事了,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小小年纪竟然偷别人家的相机去拍自己妈妈的裸照,你拍了就拍了吧,还敢拿到学校门口兜售换钱花。

边上还有人呸她,说她真是个恶毒到令人发指的不孝女。

路过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

那一刻她真的惊呆了,连哭都忘了。

看着所有的人都在指责她,她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要离开她了。

原来她是一个为了有钱买好吃的好穿的,能偷相机拍妈妈裸照和别人换钱的恶毒女儿。

可她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过啊,什么偷相机,什么拍果照,她连相机怎么用都不知道。

她不断的解释,换来的是更多的不齿和谩骂。

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因为所有的人都说自己亲眼见过,就是她在兜售母亲的裸照!

还是在学校这种教育机构门前,高调地扬言是自己拍的。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一直哭一直哭。

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出现了,他说他相信她是无辜的,还对她特别特别的好,把她带到了别的城市去生活,还供她继续读书。

但他们不住在一起,她也没有见过他的家人,因为他说他家里的条件不好,他要打工挣钱,让她以后能专攻美术,不用为生计发愁,只画自己喜欢的画就好。

那时的她以为,这就是最幸福的人生。

可在她十三岁那年,这个给予她六年温暖的大哥哥,竟然把她强,暴了,还拍了视频。

她所有美好的愿望都被打碎了,但她没有选择自杀,因为她还有一桩心事没有了却。她要找到妈妈,向她解释,她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情,只要妈妈原谅她,她就没有遗憾了。

所以她逃了。

她不敢再去学校上学,远远地逃离了那个城市,找了份工资极低的工作,却又被那个从天使化身为恶魔的人找到,还拿着视频威胁她。她不肯就范,用暖壶砸破了他的头,又逃走了。

十年的时间,她逃到了一个又一个城市,那个人却阴魂不散的总能找到她,然后囚禁她、虐待她。

她要去报警,他也有的是手段治她。他知道她唯一的亲人只剩下母亲,也知道她心心念念要找到母亲解开误会,便拿着她的那些恶心的视频威胁她,若是敢去报警,就把她的视频寄给她妈妈,然后放到网上,让所有的人都看到她没穿衣服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尽管她多数时间都用来逃亡,也还是通过一些平台得知了妈妈的消息,知道她已经有了一个疼她的先生,还有了一个阳光开朗的儿子,她现在的生活很幸福。

她已经毁了妈妈一次,虽然她认定自己没有做过,但她绝不能再一次破坏妈妈的幸福。

卢阳又跑了,一次次的逃跑,又一次次的被抓到,那个人享受着猫抓老鼠的游戏,每次在她濒临绝境的时候又给她一点希望,让她卑微的求生。

她多想能像正常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不管她在哪里,那个恶魔总能把她找出来,用各种方式害她被辞退,害她被同事邻居鄙夷嘲笑。

她背着一个又一个骂名,诸如专勾搭有妇之夫的小三,手脚不干净的小偷,抛夫弃子的恶妇,到处找一夜情的贱人等等不胜枚举。

他仿佛把自己当成了主宰卢阳人生的神明,总是给她制造着无数的麻烦,看着她如蝼蚁般的挣扎,就是他最大的乐趣。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会被这样一个恶魔给缠上了。

卢阳不止一次的盼望着离开那个世界,逃到那个恶魔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连老天爷似乎都看不过眼了,真的把她带到了这里,远远的离开了那个恶魔。

可在这里的七年,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快死了,所以出现了幻觉,她竟然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密道中冲了进来。

那影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很高大的一团,可她太累了,她没有力气,也没看清眼前这团影子是人是鬼,就已经陷入了黑暗。

卢阳昏迷过去的时间里,薛府已经乱成了一团。

一路披星戴月赶来救她的常青等人,知道秀中园那个是假的卢阳,便悄悄的寻到了这间地牢。

才刚救出卢阳,又在那片竹林外头和薛东源的人碰了面。

一场激战一触即发。

常青使着一把仿若精钢打造的大刀,谁挡杀谁,端的是刀刀致命,气势如虹,竟无人敢与其一较锋芒。

离他不远的白头翁赤手空拳,身法奇诡,腿脚格外的犀利,专踢人身上的软肋,但凡被他踢中,无一不是软倒在地哀嚎连连。

双方对垒之中,一根九节鞭被月白挥舞得如蛟龙出海,让人无法近身。

就连良玉都很是厉害,剑法凌厉至极,招招见血,比男子也不惶多让。

常青这回带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弱者,各有各的强项,便是那五影也绝,自成一阵,真的像五个影子一般,让人完全猜不出他们的下一招会是什么,又是什么阵形,相互之间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

薛东源的人完全无法抵挡,眼看着就要被常青等人杀入内院。

此番前来,常青不仅要救出卢阳,还要除去薛东源,让他交出解药。

闻讯而来的薛东源,又岂能如了常青的意。早在常青上一回逃离薛府时,薛东源就已经为今天做好了安排。

第273章 好极了

人手不足,那就用新式武器对阵,看一看是谁的点子硬。

那一排十多把连珠铳,黑漆漆的洞口对准了常青等人,另有人在一旁放着炮竹,以掩盖火铳发出的声响。

有了这些兵器的加入,常青一方果然遭到重创,五影之中有两人猝不及防,被火铳打中,身子都炸开了花,眼见得是死得透透的。

常青目眦欲裂,他更担心的,是这里的动静,万一将五城兵马司和禁卫军引来,那他们想走都走不了了。

危急关头,常青果断下令撤退,迅速离开了薛府。

薛东源也不敢过份使用火铳,惹人注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常青等人撤走。

留下这样一个心腹大患,薛东源从此只怕是睡也睡不好了。

*

也就是卢阳刚离开薛府的第二天夜里,有一个头戴玉冠,穿着玄色大襟宽袖袍服的年轻男子,诡异的出现在薛府内。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白得近乎透明,凑近了看,还能看见肌肤底下的青色血管。

而他紧抿的薄唇却鲜红如血,搭配着他那白得吓人的脸庞,妖异似鬼。

就连他的眼珠子,都时而呈现出黑色,时而又呈现出血红色,一幅极不稳定的样子,着实恐怖。

他一到薛府便抓了个倒霉的巡夜婆子,掐着她的脖子不让她尖叫,并逼问她:“薛大小姐住在哪里?”

性命悠关之际,婆子立时就将秀中园的方位吐露了出来。

年轻男子得到了答案,掐着婆子的手略微用力,婆子的颈骨就被他轻轻松松给掐断了。

那婆子的尸体还未倒地,年轻男子的身形就已经消失不见。

过了片刻,年轻男子赫然出现在秀中园上方。

在他的背后竟有一对和卢阳相差无几的洁白羽翼。

一落在院中,他背后的翅膀便收了回去。

望着近在咫尺的上房,他眼中露出一抹极为疯狂的情绪,似乎太过于激动,忍不住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唇角,身子都微微有些颤抖。

“小阿貍……”

年轻男子低喃,仿若情人之间的深情呼唤。

可他眼里分明涌动着嗜血的光芒,就好象饿了许久的狼猛然间看见了美味的猎物。

上房的卧室中,躺着一个假的卢阳,名唤小萝。

这小萝身怀武艺,自然比寻常人要耳聪目明,年轻男子又没有故意隐藏行踪,他刚踏上上房的台阶,便被卧室里的小萝听见了异常。

她这两日警醒得很,昨天薛府又才经历了常青掳人事件,不用薛东源提醒,她也担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会被人暗杀。

等那年轻男子踏入上房之后,小萝已经悄悄起身,将贴身藏着的匕首也握在了手中,小臂上绑着的袖箭也已蓄势待发。

在年轻男子有如闲庭信步般走进卧房时,一枚一枚锋利的短箭便挟带着穿金裂石之声向他的周身要害处袭去。

可想象中的箭簇插入肉里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只听得噗噗几声轻响,就像打在了坚硬的石头上。

躲在暗处的小萝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影已经期身上前,随即也不知对方动了什么手脚,小萝竟是一点也动弹不得。

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却对上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珠子。

“鬼……!”

她不过才说了一个字,血红瞳仁的主人,也即是那个年轻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突然动了杀机,探手便掐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小萝惊骇欲绝,想要挣扎,哪里使得上一点力气。

她不想死!

眼看着对方的手越收越紧,自己马上就要魂归黄泉,生的渴望让小萝福临心至,拼尽全力嘶声喊道:“我,不是,她!”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只能寄希望于对方是来找卢阳的,或许知道了卢阳的消息能因此放她一马。

她确实有几分急智,年轻男子听了她的话后,果然松了手。

小萝好不容易拣回一条命,都不用年轻男子多嘴一问,也不等多喘几口气,急忙说道:“阁下是来找薛家大小姐薛阳的吧?我并不是您要找的人,真正的薛阳是个哑巴,还瘸了条腿,根本不是我!”

她补充道:“我只是薛家家主薛东源找来顶替薛阳的,而薛阳昨日已经离开了薛府,带她走的人名为常青,武功十分了得,所以我并不知道薛阳如今身在何处,还请阁下看在我实话实说的份上,饶我一命!”

“饶了你?”年轻男子伸出尾指,从小萝的脸颊上轻轻柔柔的划过,引起了她一身的白毛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惜她仍旧无法动弹,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是被他点了穴道,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怎么那么快速的靠近她的。

而且他的眼睛也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

他到底是人是鬼啊?!

小萝吓得控制不住的打起了哆嗦。

“想活命,便将薛阳的事情全部道来。”年轻男子的声音听着漫不经心,方才周身散发的杀气倾刻间便消弥于无形。

小萝心中略松,不敢有任何隐瞒。

但她才入薛府不久,很多隐秘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一些薛东源让她知道的皮毛,和她自己私下里听来的消息。

“薛阳并不是薛东源的亲生女儿,她只是这薛家人认下的义女,只因薛大夫人偏疼她,她才会成了薛府的大小姐,但她身怀异象,是个可怕的妖女,所以薛东源才想着要除去她,又担心他夫人会因为此事伤心难过,便找了我来顶替薛阳,哪知道……”

“什么异象?”年轻男子打断了小萝,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急切。

小萝迅速答道:“她会飞!而且她还会妖法,能卷出巨大的龙卷风!”

年轻男子听罢,顿时哈哈大笑。

“好极了,果然是她!”

小萝胆战心惊的等年轻男子笑完,才又听得他问了一句:“你方才说,薛东源让你顶替薛阳,如此说来,你和薛阳长得很像?”

“有七八分像。”

“只有七八分?”年轻男子挑眉,“你与她有何处不同?”

“我并没有见过她,是听薛东源说的,他说只要上了妆,想要骗过他夫人的眼睛,还是很有把握的。”

第274章 好生上路去吧

小萝小心翼翼的答话,心中暗暗发苦,生怕这个回答不能让年轻男子满意。

“那你即刻开始上妆,我要看看薛阳到底长什么模样。”

年轻男子这一句话刹那间便将小萝的一颗心打入谷底。

她还没有机会上妆去见绘娘,又没有见过卢阳,哪里能妆扮成卢阳的样子。

死亡的恐惧让小萝的额头都沁出了冷汗。

“我,我……”

“怎么,你办不到?”年轻男子的声音陡然变冷。

“阁下息怒啊,不是我办不到,实在是我还没有上过妆,我也没有亲眼见过薛大小姐,所以我……”小萝察觉出年轻男子对她又动了杀念,吓得冷汗直流,急急惶惶的说道:“不过薛府有一个人会上妆,我可以带阁下去将她找来。”

“不必了。”年轻男子漠然道:“留你无用,好生上路去吧。”

话音未落,只听‘咔’的一声响,小萝的脖子便被扭断,脑袋一歪,生机尽断。

年轻男子手一松,小萝便像瘫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又哑又瘸,还能飞能使用风柱,有这么明显的特征,还怕找不到她?”

“只可惜我的伤势未愈,还不能使用任何神通,否则,哪有这般麻烦。”

“小阿貍,且等着,我看你还能躲多久。”

年轻男子说完,脸色猛地一变,再也维持不住人形,痛苦的委顿在地,竟慢慢化身为一只巨大的白色大鹏鸟。

又过了一会,大鹏鸟振翅高飞,很快便消失在了远处。

……

而此时的卢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让一个妖怪给惦记上了。

她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脑袋十分的疼痛,感觉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思维也有些跟不上,她甚至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一睁开眼睛便怔怔的看着床顶的帐幔出神。

那上面绣着一朵朵开得艳艳的芍药,又大又华美,很是好看,让她想多看几眼。她有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颜色了。

这是哪儿?

还活着么?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她身上的痛楚一直在提醒她,她并没有死。

可薛东源怎会放了自己,还好心的将自己安置在床上?看他这段时间的举动,应是恨不得自己受尽折磨而死才对的呀。

卢阳胡思乱想着,冷不丁有一只宽厚的手掌在眼前晃了晃,将卢阳的思绪打断。她顺着那只手缓缓的扭过头,对上了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双眸的主人很年轻,此时正坐在床边的红木梳背椅上,一脸紧张的看着她,嘴唇开开合合,显然在和她说话。

他是谁?她怎么好象从他眼中看出了对自己的关切和担忧呢。

他在担心自己?难道他认识她?

卢阳的脑袋很疼,脑子转动得也慢了许多,这几个疑问冒出来,其实已经过去了好一会。

她一直盯着他,也是在打量他,发现他长得还不错,就是脸庞的线条太过刚硬了些,像刀削斧凿雕就,又紧绷着脸,倒显得过于严厉冷酷,是个容易震慑别人,却让人忽略他长相的人。

也是个不好亲近的人。

按理来说,她突然醒来,又是在陌生的环境,看见一个陌生的人,必定会疑惑会警惕会心生彷徨,可对着这个人的眼睛,她竟然生不起这样的心思。

因为此人的眼睛,给她的感觉太熟悉了。

是常青。

眼下也只有他还会记得来救自己。看来自己这是得救了。

真好。

可是她又有些疑惑。当日在柳浮山庄后头的桃树林里,她明明揉搓过他的脸,没有看出一点破绽的,难道常青的易容术已经到了真假难辨的地步了?

这人真的会是常青吗?他的真容竟是这般好看……

卢阳有些拿不准了。

她看此人嘴唇翕动,便从被中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比划着告诉他自己听不见声音。

他抿着唇,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表情极为凝重。

卢阳的脸色变了变,伸出的手,衣袖不是她原来在地牢中穿的那件。

她飞快的往被子里看了一眼。

衣服换掉了,带着葵水的脏衣服被换掉了!

真的又是常青给自己换的衣服?卢阳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变得难看无比。

她这一番动作加表情,常青略微一想便明白她是在担心什么,他冲外间喊了一声:“良玉,你过来。”

一个穿着青莲色箭袖,打扮得十分干练,长相艳丽的少女,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常青指着她示意卢阳,是她给卢阳换的衣裳,卢阳这才长松了口气,脸上却有几分涩然,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良玉无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那么恶心的事情要假手于人,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卢阳光想一想都觉得很过意不去。

可惜她还是听不见少女的声音,只能通过她的嘴型,依稀分辨出她说了一句“无妨”。

少女出去之后,卢阳刚想向眼前的人寻问一下,他到底是不是常青,这人却又开口了,然后就有一个身材微胖,一脸婴儿肥,看着很可爱亲切的年轻男子,端了个汤碗从红木雕花六扇围屏边出现,一步步稳稳地向床榻这里走来。

卢阳闻到了一股药香。

可是她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就算她被救出薛府,她中的毒没有薛东源的解药,她还是很快就会死的。

她在地牢的时候已经毒发过一次,薛东源可能不想她那么容易就死,在最后关头给了她一粒解药,但她不知道距今为止过去了几天,她的生命又还剩下多久。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担忧,新一波的剧痛在此时骤然发动。

从耳朵开始,整个脑袋要炸开来一般,疼得她抱头打滚,一下一下往床柱上死磕,似乎这样能减轻一点疼痛。

她异常的举动把常青和端着药的秦通都吓了一跳。

常青离得近一些,迅速扑到床上,把卢阳箍在怀中,防止她再去撞床柱子。

秦通一看,急忙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上,打开本就放在桌上的药箱,取了银针三步并做两步的赶过来,先就扎了几针,让卢阳不再癫狂的自虐。

23

第275章 信我一次

一番施针之后,卢阳总算平静下来,秦通却已经是满头的大汗。

因卢阳疼得翻来覆去的滚动,为了让秦通能更准确的下针,常青不得不将她禁锢在怀里。

秦通的针下完了,他却没有放开卢阳,仍然坐在床头,以方便卢阳躺在自己怀中,双臂环绕,整个儿圈住她,却又不敢太用力,似乎怕伤着她。

卢阳此时可没有心情去羞赧或者什么的,她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

和常青过于强壮的体格相比,瘦成皮包骨头的卢阳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

哪怕是秦通,也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妥来,实在是两人的体形相差太大,很难想到别的方面去。

“她这是怎么回事?”常青压低了声音问一旁的秦通。

秦通一脸沉重,“这小姑娘的身体……不太妙啊。”

常青道:“不要吞吞吐吐的,她现在听不见,你但说无妨。”

秦通道:“身体亏空还能慢慢调养回来,可她体内分明有两种毒性,一种慢性的十分阴毒,这毒在她体内至少盘桓了三年,且越积越多,已经严重伤了她的任冲二脉,这是下毒之人要断了她的孕机啊!”

“而另一种毒,却要剧烈得多,照脉相来看,也就二十来天,她必然会毒发,如此推断的话,她原是种了一种毒,只是这毒需得解药压制,那慢性毒药想必是掺在了解药之中,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随着秦通的分析,常青的脸色已然铁青,他咬着牙问题:“能不能解?”

“这……没有十足的把握啊。”秦通很无奈,建议道:“时间不多了,还是回谷中去,让师傅他老人家出手。”

也只有这样了,秦通的医术虽高,却还是太过年轻,经验也不足,不用他提醒,常青也知道该回长生阁去,只有二十天,还真是十万火急。

常青当即便让白头翁去退了这家客栈,准备赶回去。

他这里才吩咐完,却感觉怀中的人动了动,似是用手指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胳膊。

他低头去看,怀中的小人儿正睁着一双点漆似的眸子望着他,费力的要拉了他的手去写字。

常青此时也才想起来,卢阳并不知道他是何人,便松开了她,将她好生放在床上躺好,并向卢阳伸出了手,示意她在他手心里写字就好。

这么熟悉的动作,加上他满身虬结的肌肉和他的身高,卢阳几乎立时就确定了,此人必是常青无疑。

她撇开了这个问题没问,写道:“这里离薛府有多远?

怎么会瘦成这样,那手像鸡爪子似的。常青的视线停留在卢阳手上,一颗心直往下坠。

从卢阳把他救走到他回来救她,中间隔了将近一个月。

如此长的时间,她都待在地牢中不见天日,那薛东源虽然没有鞭打她,却必定是将她狠狠的饿了近一个月,像对待他一样只用汤水吊命。

常青愈想心中便愈是疼惜。

“有三天的路程,你放心,这里很安全,他还找不到这里。”常青同样写字回她。

卢阳担心的不是薛东源追上来,她想要的是薛东源手里的解药,她并不想死,这一次,哪怕是拿绘娘威胁薛东源,她也得去试一试了,“我得回去。”

“你还要回去送死?”常青十分惊讶,不能理解。

薛东源都这样对她了,她回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我要解药,没有薛东源的解药,我会死的。”卢阳坚持。

常青怔住,继而大怒,“他把你害成这样,你以为凭你能拿到解药?”

他又气又急,在他心中,再也没有比卢阳更笨的人了。

他又恨自己粗心大意,竟会着了绘娘的道,若非薛东源那半个月正好有事外出,他这条小命早就交待在地牢了,哪还能等到卢阳来救她。

一股深深的自责浮在心间,常青都不敢去看卢阳的眼睛。

让他更加内疚的,是他害卢阳的还不止这一次,七年前在灵丘的那个晚上,也是他连累了卢阳,结果他还疑心她,以为她是别有目的接近他的,把她一个又聋又哑的女孩子独自撇下,害她吃尽了苦头,连腿也瘸了。

常青这一走神的功夫,卢阳已经在他手里写了几个字:“我要回去拿解药。”

“不行。”常青断然拒绝,“我认识一个神医,他一定能化解你身上的毒,相信我。”

“神医?”卢阳眼中一亮。

常青看她来了精神,便很有耐心的写道:“你从地牢中救我出来之时,我已经身中剧毒,本来是必死无疑的,就是那位神医救了我,他既然能救我,肯定也能救你,信我一次。”

“原来薛东源也给你下毒了?”这却是卢阳不知道的,她那天只想着把常青救出去,又是晚上,倒没注意他的脸色。

常青点了点头。

卢阳叹了口气,“那他会治耳朵么?我的耳朵也被薛东源用针刺坏了,现在只听得见嗡嗡声,别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她把耳朵给常青看。

常青凑过来,两个人真是挨得近极了。

不止秦通觉得刺眼睛,连打点好了守在门口探头看进来的白头翁,和坐在房梁上当隐形人的月白也被这一幕给震惊到了。

这……也太亲密了些吧?

原先卢阳昏迷着,常青抱着她赶路,那也是情有可缘,可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两个人当众咬起了耳朵?

他们从小和常青一起长大,对常青的性子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因此他们都知道,常青最不喜欢有人如此靠近他,怎么他却对这个瘦弱不堪的小丫头例外了?

这几个人还在那互相望来望去,不明所以,常青已经愤怒的吼道:“该死的薛东源!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不是卢阳自己写出来,谁能想到她的耳朵受了伤。

那耳朵眼里还粘了一层血痂,有些没有脱落的仍然附在表皮上。

该死的薛东源!便是将他剁成肉泥烧成灰也不能解恨!

秦通见他气得两眼赤红,脑门上的青筋直跳,连忙出声寻问。

第276章 十多年前

常青又哪会和他说这些,只恐自己的模样吓到卢阳,愣是收起了满面的怒容,和卢阳写道:“不会治我也要让他治,你且宽心,有我。”

常青都这样信誓旦旦了,卢阳还能说什么,回薛府拿不拿得到解药还两说,她又只会风柱这一样攻击的神通,且限制多多,她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那干脆就将希望压在常青身上好了。

治不好也是她的命。

得了卢阳的同意,常青当即下令,马上出发,一行人又开始日夜兼程赶往长生阁。

*

名曰长生阁,其实并不是一处阁楼,长生阁的所在是在一处宁静的山谷。

谷中气候宜人,多可见参天古木,不仅值被茂盛,还有许多见都没有见过的奇花异草。

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东西走向,从谷中蜿蜒而过,隐约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鼻端似乎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

演武场内仍旧有人在比试武艺,小小的孩童一声声大喝,中气十足。

而这一切,卢阳都是不知情的。

她到长生阁的时候仍然躺在常青怀里,睡得迷迷糊糊。

这一路来她总是清醒的时间少,因此她根本没有看见常青等人是怎么进的山谷,也不知道长生阁离外面最近的州府有多远。

常青一行人一回长生阁,便直奔长生殿,白头翁则火急火燎的把白岐从岐黄宫请了过来。

他经秦通提醒,很细心的为卢阳把了脉,还特意看了她的耳朵,倒没有露出什么凝重或为难之色,让常青多少放了些心,又和白岐说了卢阳的哑疾。

白岐打开卢阳的嘴巴,仔细观察过她的嗓子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卢阳的下颌微微那么一抬,一看到那颗鲜艳的月牙状红痣,白岐便变了脸色。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可能啊……难道世间竟有这种巧合?”

白岐语无伦次的说着,盯着卢阳下颌靠近咽喉处的红痣,满脸的不可置信。

常青被他弄得也有些紧张,“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岐瞪了一眼常青,显然是在怪他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但他也没有避而不谈,而是将他觉得吃惊的事情娓娓道来。

“我一生醉心于医术,除了自己有些天赋,喜欢研究岐黄之术外,也喜欢搜罗各种冷僻偏方,所以我每年都会抽出三四个月的时间外出游历。”

“十多年前,先阁主故去,琼华宫主外出过一趟,回来时不但被伤了脸,还身中剧毒,若不是第一任白岐长老留有仙丸,解了琼华宫主的毒,凭我当时的医术,恐怕也只能束手无策。”

“我很不服气,问了琼华宫主,知道她是被一个叫薛衡的人下了毒,我便改头换面出谷去找薛衡,潜伏在他身边大半年。”

“也是那个时候,我见过薛衡给一个女娃娃下过哑药,那个女娃娃当时才五岁,她的下颌就有这样一个月牙状的红痣。”

“我记得当年薛衡是改了名的,还做起了商人来,改了个什么名我也没记住。那女娃娃长得粉雕玉琢非常可爱,又聪慧怜俐,尤其一把嗓子,唱起歌来比百灵鸟还要动听。”

“他的夫人十分疼爱她,将她看得眼珠子似的,让薛衡很生气,他为了让他夫人有更多的时间陪着他,他便使计将那女娃娃劫走,还给她下了药,送到了很远的地方。”

“当时我还很纳闷,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后来有一次被我偷听到他们夫妻的谈话,我才知道,原来那女娃娃根本不是薛衡的女儿,而是他夫人与别人生的女儿。”

卢阳不是薛东源的女儿,常青是知道的,他倒不知白岐竟然在那么多年前,曾经在薛东源身边待过。

但这些现在说来都没有意义,最要紧的是:“这种哑毒你能不能解?”

白岐就等着常青这句话,他自傲的摸了摸下颌长须,一脸自得的说道:“我恰恰能配出这种解药。我看那女娃娃长得玉雪可爱,十分不忍,便从薛衡的秘库里抄了这张解毒方子。”

“我本来准备偷偷的把解药配好,再去找那女娃娃,给她解毒,谁知道琼华宫主突然发了急信给我,说小莹莹得了急病,让我迅速回长生阁,我着急回来,便把这事给忘了。”

原来如此。

那一年,他的妹妹白莹,确实是得了急病,把他的母亲白露急得团团转,他当时还很羡慕白莹,能得母亲这样疼爱,所以记得很清楚。

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罢了。

却让这个可怜的丫头平白哑了八年。

常青心里很不是滋味,在白岐兴冲冲的去配药的时候,他能做的也只是陪在卢阳身边,盼着白岐能早一日解了她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毒,再同时治好她的耳朵,让她能说话能听声,如果能顺便治好她的腿就更好了。

*

琼华宫是离长生殿最远的一处宫殿,宫殿外种了一株株一丛丛的天目琼花,此时不是花期,叶子稀稀疏疏,快落尽了。

琼华宫内有一块禁地,里面种了一片片的湘妃竹,少有人知道,竹林深处还有几间鸽房,只有一对年迈的老夫妻照料培育着鸽房里的鸽子。

也就是常青回到长生阁的第十天,有一只洁白的信鸽,穿越崇山峻岭飞越而来,停在了此处。

老者从信鸽的脚上取下一支蜡管,恭敬的递给刚刚闭关出来看看可有消息的白露。

蜡管里封着一张羊皮纸,羊皮纸上扬扬洒洒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白露费了许久的功夫,才终于把字看完,隐藏在幕蓠下的脸,又惊又怒。

她气得手脚发抖,狠狠的揉搓着手里的羊皮纸,如一阵风般的离开了。

到了起居之所,白露让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去打听打听,阁主是不是回来了,若是回来了,便把良玉叫来一趟。

小丫头很高兴的出了琼华宫,一路蹦蹦跳跳的往长生殿跑去。

她在通往后殿的穿堂里看到了良玉,把白露的话一说,良玉先和守在廊下的白头翁交待了去向,这才和小丫头一起回了琼华宫。

白头翁沉默的看着良玉的背影,眼里有些担忧。

阁主这算不算不务正业啊?

如果宫主知道阁主此次出谷,只是为了救回一个小丫头,应该会很失望吧。

宫主一心要报仇,把洞天福地培养出来的死士,一批又一批的送了出去,可见她的复仇心之坚定。

自从十三年前,先阁主出谷,才四岁正调皮捣蛋的阁主非要跟去,回来时却带着先阁主的尸体之后,琼华宫主便怨上了阁主,母子情淡如水,多年来,没有一丝缓和。

第277章 值

他透过叔父知道了当年出事的真相。

原来先阁主的死,和阁主也有些撇不开的关系,琼华宫主冷待阁主,也是事出有因。

可阁主当年才四岁啊,还是不懂事的年纪,先阁主死后,阁主也十分后悔,夜夜噩梦缠身,不得解脱。

然而错已铸成,任阁主如何讨好琼华宫主,让琼华宫主原谅他,宫主也无动于衷。

十多年下来,阁主的心也冷了,母子之间越发离心离德。

这一次,还不知道宫主要如何责骂阁主。

白头翁暗暗叹了口气。

他这里为常青忧心忡忡,那一头,良玉也不好过。

她跪在屋子中间,一只茶盏贴着她的额头便砸了过来,她不偏不躲,硬生生的受着,额头很快便有血迹流了出来。

良玉双掌叠加,置于额头,上半身伏在地上,不敢让白露瞧见她脸上的血。

“好!好得很!”白露怒极反笑,“这个孽障!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他!”

良玉自两年前跟在白露身边,眼中所见,这一对母子,竟连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且每一次都是几句话便不欢而散。

她深知白露和阁主之间必有极强的心结,从不敢多言。

她只是把阁主这段时间的行踪,告诉于白露,就将白露气成这个样子。

白露应该也不喜欢阁主把心思放在那个瘦弱的小姑娘身上吧?

“你回去吧,照顾好那个孽障,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回来向我禀报。”

好半晌之后,白露冷清的声音响起,良玉应诺,利索的站了起来,倒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白露一人。

白露轻锤着自己的胸口,气得心肝肺都疼,幕蓠下的脸,眼里有泪光涌动。

“师兄,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我前世的仇人,今生来找我报仇的?他怎么尽干一些气我的事情,明知道薛衡是我们的仇人,他不思为父报仇便也罢了,如何还能将仇人的女儿给带回长生阁来?”

“这样大的事情,他都瞒着我,若不是范宏密报与我,我还被蒙在股里,还以为他这段时间,是去办正事去了。这个逆子,他这是要活活把我气死啊!”

白露越说越伤心,好一会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白露望着长生殿的方向,发出一阵冷笑,“既然你要将她带上门来,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你毁了我的幸福,你也休想好过。左右范宏也想要那个小丫头,成人之美,又有何不可?”

……

长生阁有一处低矮的山峰,长满了一丈来高的花树,红的粉的,黄的紫的,五颜六色,一大朵一大朵的缀在枝头,开得漫山遍野都是,最为稀奇的是它常年不败,四季开花,花粉花瓣果实皆可入药,一旦离了此地,便不会开花结果。

花香笼罩了整个山谷,传说这种花闻久了不但有强身健体之效,还能益寿延年,所以长生阁的人,都比较强健长寿。

有传言说第一任长生阁的阁主,就是看见这里风景忧美,又有这些美丽的花朵相伴,便决定在此开山建府。

这些花也被他命为长生花。

长生花的香味浓郁,却不刺鼻,闻一闻还能提神醒脑。

卢阳觉得味道很熟悉,她下意识地想掏出脖子上戴着的玉瓶,却发现玉瓶已经不见了,她这才恍惚忆起,在地牢的时候,已经被薛东源搜去,还曾经追问她玉瓶的出处,因她没有回答,薛东源还狠狠的扇了她一记耳光。

玉瓶里的那几瓣曾经救过她一命的异香会是长生花瓣发出来的味道吗?

卢阳看了眼常青,眼中闪过一抹怀疑。

距离来到长生阁已经有半个月,经白岐的妙手回春,卢阳的耳朵有了非常显著的改善,脑袋不再刺刺的疼,耳鸣的症状也好了许多,尽管还是听不见说话声。

最让卢阳开心的,是让她一直忌惮着的薛东源下的毒药,竟也被白岐压住了,把毒发的时间大大的延长,这期间白岐说他一定会找出解药,还有一样让卢阳也深感高兴的便是她的嗓子,估计再过一两个月她就能开口说话了。

这一趟出来简直是太值了。

那么可怕的毒药,折磨了卢阳三年的毒药,还有卢阳心心念念想得到的治哑毒的解药,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要被白岐化解了,这对卢阳来说,惊喜委实太大,真有些像在做梦一样。

她充满了感激。

只要她这些毛病都能好了,她便不再和常青计较七年前的那件事情。

不管他是不是那个倒霉鬼,她都打算不追究了。

来了长生阁这么久,卢阳一直被白岐拘在屋中养病,这还是第一次被允许出来看风景,她瞬间就被这片绚丽的花海给吸引了,加上心情格外的美,身边又只有一个常青,卢阳便召出隐形的翅膀,围着常青转了一圈,在他略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了然的眼里,徐徐飞到枝头,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浅粉花朵。

那花朵比拳头略大,类似皇冠型,花蕾扁圆,花瓣繁复、褶叠紧密,质地有些硬。她凑近了闻一闻,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连耳朵的不适感似乎都减轻了。

她高兴的飞到常青面前,把花送给常青。

常青接过去却顺手插到卢阳的单螺髻上,让卢阳有一点点吃惊,摇头晃脑盯着常青好一会,看他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她也笑了。

这些天,卢阳醒的时候,常青都会和她写一写长生阁的事情。

常青复姓慕连,单名一个逸字,他的父亲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天阳。

他的母亲叫白露,他还有一个妹妹,在洞天福地习武,名唤白莹,今年十四岁,比他小了三岁。

卢阳很奇怪,为什么他姓慕连,妹妹却随了母姓,慕连逸告诉她,只有历代的阁主才能被冠以慕连的姓氏,其它的子女都会随着母姓。

长生阁有十个姓氏的世仆,世代都追随守护着长生阁的阁主。

其它姓氏的人,都是几百年来,从外面慢慢吸收进来的。

几百年下来,长生阁的底蕴,堪比一个超级世家。

卢阳虽有些疑惑,慕连逸明明可以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却为什么要扮成丑九出现在柳浮山庄呢?又为什么非要进薛府去呢?

但她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也许这牵涉到了某些机密,她还是不要瞎打听的好。

就像他也不追问她的怪异,这样心照不宣,卢阳觉得挺好的。

两个人就这般在长生花丛中逛了许久,慕连逸看她速度极快,精神也很好,便运起轻功,带她去看别处的风景,半道还带上了他那威武的金雕,两人一雕去看了壮观的三连瀑,欣赏了唯美的红枫谷,又爬上最高的山峰,看到了什么是最美夕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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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母子

可惜游玩的时间太久,要下山的时候卢阳的翅膀印迹已经消失了,那么高而陡峭的山峰,卢阳的腿又瘸,很明显是下不去的,她只好写字告诉慕连逸:“我不会飞了,那能力时灵时不灵的,得过一段时间才能飞,你能带我下去么?”

她说的带其实是背,慕连逸不知道啊,他最乐意的就是把卢阳打横抱在怀里,这样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感觉她完完全全都是属于他的,哪还等卢阳再多写什么,一弯腰便将卢阳打横抱起,完全不顾她的挣扎和不乐意,纵身往下跃去。

金雕如影随行。

卢阳不喜欢这般暧昧的姿势,反抗了几次未果之后,慕连逸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越发的将她贴在自己怀里,惊得卢阳顿时一动不敢动。

心里却是有些不满的。

慕连逸看得出来,但他为人专制霸道,且认定了卢阳心中是有他的,否则她也不会在薛府不顾生死的救他离开了,如此一来,即便卢阳对他的举动不悦,他也会让卢阳习惯并且接受他。

他不会因为卢阳不喜欢而改变他对待卢阳的方式。

刚踏入长生殿,迎面却碰上了良玉。

“阁主,宫主有急事寻阁主往琼华宫走一趟。”

慕连逸微微颔首,将卢阳抱回长生殿后殿的寝宫宜人堂,让她好好睡一觉,一直等她真的睡着了,他才放心的和月白去琼华宫。

已经半个月了,母亲终于忍不住了么?

她是否已经知道,阿瑾是薛东源的女儿?

我要不要解释,其实阿瑾也是受害者,她的父亲根本不是薛东源?

可是我不想让阿瑾背负任何的仇恨,我只想让她无忧无虑的活着,用我的余生护她平安喜乐。

慕连逸一路心事重重,刚走到琼华宫的宫门前,戴着黑色幕蓠的白露也正从里面走出来。

“随我去祖庙。”

白露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慕连逸略皱了皱眉,跟在白露的身后。

到了祖庙,白露屏退守庙人,她的丫鬟和月白都守在门外,供奉着历代长生阁阁主的祖祠,只余白露母子二人。

慕连逸和白露上了香,跪拜了一番,白露上了二楼,慕连逸也跟了上去。

二楼的墙上悬挂着历代长生阁阁主的画像。

一踏入此处,便让人肃然起敬。

慕连逸的心情很沉重,他的眼睛从左到右的扫过。

第一幅画像中的人,脸上有一块极大的红色胎记,后面十几幅画像中的人却没有这样的胎记出现。

白露走到了最后一幅画像前站定,那画中的人和慕连逸有八九分相似,正是慕连逸的亡父慕连云。

慕连逸也走了过去,磕了三个响头。

母子俩人在画像前驻足凝望,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俩人谁也没有开口。

看着白露纤细单薄的身影,慕连逸心中浮起些许不忍,到底还是先让了步:“母亲有何事急着寻我?”

白露也无意再晾着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难得的有了一丝温度,“说起来,我们母子之间还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过话,这些年,是母亲冷待了你,母亲也知道你心里不比母亲好过多少,你别怨母亲。”

慕连逸冷不防白露这样和气的和他说话,有些受宠若惊,“母亲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怨母亲,我只盼母亲,别再生我的气就好。”

“其实你父亲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你。”白露长长的叹了口气,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想当年,你也不过才四岁,本就是贪玩好动的年纪,你父亲又一向最疼你,你想随你父亲出谷,你父亲怎么忍心拒绝,只是他没想到京都的局势会那么乱。”

“那个时候你父亲才二十三岁,他不仅年轻,更是这天下间最最纯善的人,从来不会去防备别人,更加没有经历过什么宫变,不过是接到皇室动荡的消息,你父亲二话不说便出了谷,还怕我担心背着我不告而别,只带了那么几个人手,怎么应付得了外面那些阴谋诡计啊?”

“你父亲至诚至孝,恪守着祖训,只想着维护大明正统是他的份内之事,竟然不顾安危,在那样的乱局之中还想着要救出晋王的血脉,却被早就向狗皇帝投诚的阴险小人薛衡暗算,等他逃回别庄的时候,你却……”

白露哽咽起来,慕连逸这时已经愧疚难当,猛然跪了下去,“儿子不孝。”

“快快起来。”白露极力的压住悲伤,将慕连逸扶起,语重心长道:“我儿不必如此,这也是你父亲的命数,这些年来,母亲牵怒于你,其实母亲心里也不好过,在母亲的心里,你和莹莹是一样的,母亲如此,也有激励你的意思,你懂么?天阳,我的孩子。”

天阳两个字,一下就击中了慕连逸的软肋。

“母亲……”

有多久了?

从父亲走后,母亲便再也不肯叫自己的名字,她终于肯原谅自己了吗?

慕连逸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许久,母子俩的情绪方才稳定,只听白露说道:“七年前我就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晋王的后人慕连起。这几年,我送了几批死士过去,被范宏安排在了几处十分重要的地方,只等着时机一到,便可动手。母亲现在有一事要你去办,你可愿意?”

慕连逸一心沉浸在母亲终于原谅自己的喜悦当中,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下来:“孩儿愿意,母亲请说。”

“母亲要你带上三十个乙门死士,去成都府帮助慕连起,慕连起有先皇留下的遗诏,还有晋王交给范宏的大量金银,不愁大事难成,而狗皇帝慕连臻,听说身体极差,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和他一样的药罐子,一个又烂泥扶不上墙,只有跟着慕连起,助他复位,你才能杀了狗皇帝和姜献等人,才能为你父亲报仇血恨。”

“现在就要出动乙门死士?是不是为时过早了?”长生阁的乙门死士是精锐中的精锐,要培养一个出来都极为难得,母亲却要他一次带出三十个去,等于是将长生阁乙门死士中的一半都给带走了。

“不早,母亲已经等了十三年了,难道你还要母亲再等个十三年吗?”

白露的悲痛感染了慕连逸,他连忙单膝跪下,“孩儿听母亲的,母亲别难过。”

白露点了点头,忽又随口说道:“只是,你带回来的小姑娘,你要如何安置?”

慕连逸没有丝毫犹豫,理所当然的回道:“她身体有恙,我会将她带在身边,让白岐将诊治之法交给秦通,由秦通为她诊治。”

白露嗯了一声,“如此也好,白岐年纪渐大,也不宜再出谷奔波。听良玉说,你很珍视她?”

第279章 轻薄

慕连逸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但他仍坚定的说道:“孩儿心悦她。”

“傻孩子。”白露将慕连逸扶了起来,弯着腰将他的膝盖处,因为跪着而有些褶皱的衫子抚平,声音充满了慈爱:

“你已经到了思慕少艾的年纪,喜欢上一个姑娘,有什么可害羞的,不过我听良玉说,她的年纪还小,等她及笄了,母亲就作主,让你们完婚。”

慕连逸的眼底浮上一抹喜色。

到底是十七岁的少年,平日里再稳重再淡漠,到了母亲面前,难免露出几分真性情来。

长生阁的第一任阁主慕连城,是大明朝开国皇帝的长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却因为脸上有一块极大的红色胎记,与皇位绝缘。

他生性豁达仁善,自知留在大明,只会让下一任皇帝忌惮,便带了十户奴仆避世隐居。

太祖皇帝极为难过,他一向疼爱这个长子,便留下祖训,慕连氏子孙,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得伤害慕连城的后人,若有违祖训,山河不在,国破家亡。

太祖皇帝死后,慕连城才知道这样一条祖训,他痛哭流涕,也留下训诫,凡是他慕连城的后人,还有长生阁的人,都绝不能对大明皇室刀戈相向,大明朝若遇到危难之际,长生阁的阁主必须出谷,倾尽长生阁之力也要维护大明正统。

慕连逸的父亲也因此才会卷入十三年前的夺宫漩涡,不幸身亡。

慕连逸和白露商议好,就这两日便动身前往成都府。

他完全不知道白露已经从范宏传来的羊皮纸上知道了卢阳是巫且闲和卢嵇的女儿,更知道慕连逸带来的小姑娘是卢阳。

范宏和慕连起被迫离开大同府,慕连起虽然没有说什么,范宏却是秘密命人盯着薛府,尤其是卢阳的踪迹。

在卢阳随薛东源夫妻一道进京的时候,范宏派去盯梢的人也一同进了京。

慕连逸救走卢阳,那人全都看在眼里,立刻给范宏回了信,还将慕连逸的画像奉上。

范宏见过慕连逸,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私下里和白露有联系,知道卢阳被慕连逸带回长生阁以后,立即飞鸽传书于白露,让她把卢阳送到成都府去。

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白露虽然不知道范宏为什么也要这个卢阳,但猜也猜得出来,必是拿卢阳去对付巫且闲,可依慕连逸的脾气,一旦看中的东西,那是绝不会相让的。

就让范宏看看,慕连逸固执起来有多可怕好了,这样范宏才能知道,和谁合作,才最明智。

白露冷笑。

慕连逸从祖庙出来以后,便和白露作了别,和月白一起离开。

在他身后的白露,看着他脚步匆匆的赶回长生殿,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幕蓠下的一张脸,已然铁青,她握着的拳头,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里,连刺破了皮肉流出鲜血也毫不在乎。

如果仔细去听,还能听见她从牙缝里轻轻挤出的几个字:“你今日越重视她,他日我会让你越痛苦,这都是你逼我的!”

她这边阴森森的磨着后槽牙,慕连逸那边却十分惦记卢阳,只不过分开了一会,就忧心如焚,一会担心她醒来看不见他会不会不安,一会又担心她的耳朵是不是又疼了,又担心她的腿,没有他用真气疏通经脉,会不会疼。

他急匆匆的走进宜人堂的卧房里,刚绕过屏风,便和卢阳撞了个满怀。

却是卢阳已经醒了,看见屋里点着灯却空荡荡的,她便打算出来看看。

慕连逸以为她是思念自己,心中一喜,顺势将卢阳拦腰给抱在了怀里,坐在南窗下的紫檀木玫瑰椅上,随手从一旁的几案上取了炭笔和纸来写道:“什么时候醒的?”

慕连逸的专制和固执十分可怕,他是不会因为卢阳拒绝而妥协的。

既然卢阳的腿脚不好,那就抱着好了,反正也轻得像片羽毛一般。

卢阳的挣扎对他没有一点用处,他会一遍遍的执着的用他的方式来和她相处。

就像现在,卢阳要接纸笔来写字,慕连逸却不给她,他手长,卢阳要去抢的话非但抢不到,还会因为抢夺和慕连逸进行更多的亲密接触,卢阳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已经打定主意,一等身上的毛病治好了便飞离长生阁,远远的离开这个让她觉得越来越危险的慕连逸。

她抢不过慕连逸,只好在他伸过来的手心里写道:“刚醒没有多久,你去哪了?”

“去了琼华宫一趟。”

“有什么事么?”

“我们过两天要离开长生阁,你怕不怕?”

怕不怕的卢阳没感觉,她只是有些疑惑,“去哪啊?”

“成都府。”慕连逸写了三个字便转移了话题,“腿疼不疼?”

卢阳摆口型:“不疼。”

她的唇形很美,透着粉粉嫩嫩的光泽,咬字的时候微微嘟起来,落在慕连逸眼中,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不可言说的诱惑,于是他下意识的取过几案上的水果,亲自喂给卢阳,为的就是看她吃东西时那咀嚼的样子。

不管是酸甜可口的长生果,还是清脆爽口的凤尾珠,或是甘甜无比的金竹马,卢阳都吃得很欢快,那小嘴撑得腮帮子鼓鼓的。

慕连逸不知道有没有别人发现,反正他是看出来了,这丫头吃东西都能吃出一种别样的美来。

看看,一口凤尾珠咬到一半就睡着了,还留了半口在嘴边,滴下一串晶莹的果汁。

吃东西都能睡着。

慕连逸的眼里布满了笑意,带着几分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纵容。

他低头含住了凤尾珠,本来打算把卢阳没有吃掉的凤尾从她嘴里咬出来,让她好好睡一觉,谁知一碰到卢阳柔软的唇瓣,慕连逸便有些难以克制。

吻吻又吻吻,顺着凤尾贴了上去,将卢阳嘴里的果汁一扫而空,似乎十分不满足,手上也使了力,把卢阳娇软的身体紧紧的贴在自己身上,一手扣住卢阳的后脑,深深浅浅的吻了起来。

因为呼吸不畅,卢阳被慕连逸越来越激烈的吻给折腾醒了。

彼时慕连逸的唇舌还在她嘴里与她的纠缠在一起,她整个嘴唇都麻掉了,可见慕连逸吻了有多久,她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像浆糊一般,惊愕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慕连逸。

他似乎不太高兴,好象在责怪卢阳睡的时间太久了。

可这个是重点吗?!

平时抱就抱了,卢阳挣不过他就由他去,反正她还要在长生阁治伤,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她因为今天玩的时间久了些,这一段时间又总是做着恶梦,傍晚这一觉也没有怎么睡好,方才倒是睡得太死了些,竟然被他如此轻薄……

第280章 魔咒

卢阳怒了,拼命的去推慕连逸。

慕连逸的眸色一沉,反而将卢阳抱得更紧,让她无法动弹分毫,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不可以!

卢阳疯狂的在慕连逸怀里挣扎起来,慕连逸却好象失去了理智,越箍越紧,唇齿厮磨间,呢喃的溢出几个霸道的字眼:“不许走!”

他不再温柔,狠狠的吸吮着卢阳的丁香小舌,带着惩罚的意味,仿佛在控诉卢阳,竟敢拒绝他逃离他。

力道有些大了,强健的肌肉硌得卢阳很疼,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慕连逸身体的温度,滚烫得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就像一头陷在情,欲里的猛兽,两眼暗沉幽深,不停的索吻,尤不能解,气息越来越粗重,胸腔也因此而起伏不定,灼热的呼吸带着浓浓的情yu包围住了卢阳,把卢阳吓得直发抖。

卢阳十分惶恐,剧烈的挣扎起来,换来的只是慕连逸更加激烈的回应,用力得在她唇上啃咬厮磨,没一会就将卢阳的唇都给咬破了,淡淡的血腥味刺激得慕连逸狂性大放,手中的力道加大,让卢阳又疼又慌,感觉要被慕连逸给勒死了。

肺部被挤压,呼吸越来越艰难,卢阳的力气一点点小下去,没一会她就晕在了慕连逸怀里。

“咳!”躲在横柱阴影中的月白,重重的咳了一声。

沉浸在**之中的慕连逸,立时就被惊醒了,一双充斥着欲,望的眸子,看着晕迷过去的卢阳,过了好几息才恢复清明。

他眼里闪过懊恼的神色,低低的咒骂了一声,又提高了声音,怒道:“出去!以后别出现在宜人堂里!”

自己这是被牵怒了?月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寝宫内,另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呆着,想起慕连逸把卢阳吻得晕过去的事情,眼中带了几分揶揄的笑意。

他一点都想象不到,慕连逸情动的时候会是这个样子,完全把持不住,真的与他平日里清冷淡漠的处事风格,截然不同,估计他就是告诉了同样被慕连逸严令不许出现在卢阳面前的白头翁,他也不会相信,慕连逸会有这般失控的一面。

可是阳姑娘真的太小了,那么瘦瘦弱弱的一个小人儿,怎么承受得住阁主如此强烈而又狂乱的触碰。

不提月白的偷笑,殿内的慕连逸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失常,连一点理智都没有了,竟然把怀中柔弱的娇小女子吻得晕过去,还把她的嘴唇咬出血来,如果不是月白的提醒,他是不是就要把她勒死了?

“他娘的,真该死!”慕连逸咒骂着,小心翼翼的把卢阳抱到小叶紫檀雕花阔床上,转身大步离去。

没一会,良玉和秦通匆匆走了进来,一个给卢阳盖好被褥,一个给卢阳诊脉。

等卢阳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多久了。

整个卧房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也看不到。

如果不是嘴唇还麻麻的带了一丝极细微的刺痛,卢阳真的很想把晕迷之前的事情忘记掉。

她把手放在肿了的唇上轻轻的碰了碰,又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忐忑不安的掀开绣着流云百福的锦被,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之前的那一身,并没有被换下来过的样子,又长长的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十三岁难道是她的魔咒么?为什么之前看着好好的人,突然就变得这般可怕,难道所有的人都是不可信的?

卢阳心中一片悲凉。

可是她很饿。

还好宜人堂里的五个房间内,四处都放着点心攒盒,这原是慕连逸给卢阳准备的,因为她的作息和别人不一样,她睡得多醒得少,还不固定,这些点心便是防着她醒了会饿。

一个人怎么就能做到如此的表里不一呢?

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就化身为魔鬼。

卢阳摇了摇头,下了床,趿了鞋,披了件石榴红的披风,在宜人堂里找出一大堆零嘴。

有造型精美味道香甜或酥软或香脆可口的糕点,诸如枣泥荷花酥、红枣核桃桂圆糕、山药枣泥糕、洋芋马蹄糕、茯苓糕等等。

有对身体有益的各种干果,诸如核桃杏仁腰果榛子等等,还有甜而不腻的各种糖点,掐丝糖、松子糖、窝丝糖等等等等,几乎摆满了宜人堂内用来装零嘴的八宝攒盒和各色匣子。

卢阳盘腿坐在卧房里的紫檀木嵌云石五屏式直腿罗汉床上,床上铺着檀色坐褥,她一边吃一边盯着十二隔栅的紫檀木底座八仙过海琉璃屏风,眼神像刀子一样咻咻咻的飞过去,时刻准备着,一旦慕连逸出现就用这些攒盒扔他用点心砸他。

可是卢阳都快吃完一个攒盒里的点心了,慕连逸还是没有现身,非但如此,连一向往宜人堂里走得很勤的良玉都没有出现,这就很奇怪了吧。

人都去哪了?

卢阳满脸疑惑的小心谨慎的摸了出去。

天色已经全黑了,长生殿各处点起了琉璃灯笼,将整个大殿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宜人堂外种了一溜的茶花,叶色油绿光泽,花朵十分美观,花色还格外的丰富,一株上竟同时有粉红、红色、白色、白底红条、红底白条等不同颜色,缀满了枝头,很是艳丽漂亮。

卢阳闭了眼,陶醉的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又清新又好闻,心里那些阴影似乎都被驱散了些。

她左右一打量,穿着暗红缂丝直裰的慕连逸,正双臂环胸倚坐在庑廊下的美人靠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一双如墨般深邃的黑眸正专注的看着她。

他的眼神太炙热太专注,脸上却没有一点愧疚!卢阳又害怕又愤怒,到底是不甘心的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一步一拐的冲回了屋,砰的一声把门大力一关。

衣服都换了,难道是去沐浴了?

竟然一点认错的姿态都没有,欺负一个又哑又瘸又聋的残疾,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还堂堂一阁阁主呢!

我呸!

果然是来克自己的,从前便害得自己瘸了腿,如今又这般欺负自己。

卢阳现在是恨死慕连逸了,如果不是白天把翅膀的能力用掉,她早就飞走了。

她只顾着跑到屋里,没有看到慕连逸眼底暗藏的自责和无奈。

除去易容,他脸上基本都是没有表情的。

他确实是去沐浴了,严格来说,他是从卢阳这儿落荒而逃的。沐浴的时候,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一直挺立着,怎么都软不下去,即使他一遍遍的运转清心决,仍旧没有一点效果,直到水冷却了半天才好一些。

可他一到寝宫前,想起卢阳被他咬破的嘴唇,便又有些怯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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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想不通

他担心控制不住自己,会伤了卢阳,只好在外面的美人靠上枯坐着,吹着冷凛的寒风,思量着日后要怎么避免再出现这样失控的局面。

好象一沾上她的唇瓣,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一点理智都没有,这不正常!

她那么小那么柔弱,他怎么像个畜生一样,竟然想对她……

“该死!”慕连逸恼怒的咒骂一声,一拳砸在美人靠上。

‘喀嚓’一声,坐下的美人靠顿时碎裂开来,一道裂缝随之出现,整条美人靠竟轰然倒塌。

“主子!”

几道人影飞身而来,担忧的看着站在廊下面无表情的慕连逸。

“无事。”慕连逸若无其事的拍了拍直裰上沾上的一些碎屑,眼角瞥见一抹白发,脸上便露出几分不快来,“不是让你别现身?”

白头翁摸了摸鼻子,心里有几分委屈,他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确实没有月白,便立刻知趣的说道:“属下知错,这便离开。”

话音未落,人已经疾步远去,很快便消失在慕连逸的视线中。

慕连逸仍然沉着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宜人堂。

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默默的收拾着慕连逸弄塌的美人靠,还要让人重新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才行。

进了屋的慕连逸,直接往卧房走去。

卢阳听不见声音,不知道慕连逸进来了,正气鼓鼓的吃着一块杏仁桂花酥,把两个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慕连逸一看,急忙端了紫檀木雕花翘头案上的一盏桂圆红枣茶递给卢阳。

吃这么急,也不怕噎着。

卢阳本来没什么事,被突然跌入视线的慕连逸吓了一跳,反而噎住了,一口酥呛在气管里,当即就将她咳得快死过去。

一粒饭呛到都能难受半天,更别说是一口酥饼了,她满嘴的酥饼都被喷了出来,翘头案上还有地面的缠枝莲纹织锦地毯上,甚至慕连逸身上那件奢华的暗红缂丝直裰上,都沾上了碎碎的酥饼末子,仔细看,还能看见她的口水。

好恶心……

卢阳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等良玉来打扫屋子,换过一块崭新的地毯,她早已经躺在床上装起了死人。

良玉一边擦试着翘头案上的秽物,一边暗暗的用眼角去观察慕连逸,发现他对自身的污迹竟然完全不在意,反而眼中含笑,凝望着床上闭目装睡的卢阳,一副想过去安抚她又不知道合不合适,会不会再吓到她的模样。

那样谨慎的,小心翼翼的,仿佛在对待一件容易碎裂的瓷器一般,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唐突了她,弄碎了她。

良玉始终想不通,一个如此年轻就进入甲门的少年阁主,为什么就看中了不会说话又听不见声音的卢阳呢?还将她保护得那么好,连喜姑都不被允许出现在卢阳面前。

就连去一趟长生花谷,还要清场,把所有在里面的药童和药仆都赶了出来。

还有白头翁和月白,明明是少年的贴身侍卫,就是担心被卢阳认出来,会因此而讨厌他,竟然就让那两个同样在长生阁拥有崇高地位的人,不许出现在卢阳面前。

竟是一丝丝都不想让卢阳记恨他。

如果不是她无意中听见,少年严厉的告诫白头翁和月白,她还不知道,原来少年对卢阳早就情根深种。

良玉心中有些羡慕,如果她也能找到一位这样深情的男子,哪怕他只是个普通人,她也愿意与他执剑走天涯,为他洗手做羹汤。

似是看出了良玉的暗中打量,慕连逸微微蹙眉,“收拾好了就下去,让喜姑备膳。”

良玉应是,端着铜盆退出了宜人堂。

卧房里只剩下卢阳和慕连逸。

卢阳装死装得很难受,身体发僵,又不知道慕连逸还在不在屋里,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就在她暗中把慕连逸骂了个八百遍的时候,脸颊忽然被人捏了捏,捏捏又捏捏,让卢阳想接着装死都不行了。

她恨恨的睁开眼,却发现慕连逸正俯身看着她,离她不近不远,眼里的神情高深莫测,叫人看不懂。

慕连逸看她睁眼了,随手拿过枕边的炭笔和纸来写道:“用膳去。”

其实他长的真的很好看,双眉直线上扬,眉毛顺势而上,不杂乱卷曲,好似利剑出鞘,目若星辰,朗朗生辉,挺直的鼻梁透出几分坚毅刚强的味道,薄唇轻抿着,唇线分明,明明是个英气勃发的少年朗,卢阳却是越看越恐惧。

所有的好在卢阳眼中,都与前世那个恶魔无异,卢阳下意识的就要逃跑,反被慕连逸按住了肩膀。

卢阳吓得半死,生怕慕连逸会兽性大发,还好慕连逸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将刚才写的字又给她看了一遍。

卢阳死命摇头,“不饿。”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一脸警惕的看着慕连逸。

慕连逸眼神一沉,松开了卢阳,用纸笔写道:“零嘴能当饭吃?”

卢阳坐起身来,怎么想都觉得生气憋屈,又敌不过这个大块头,一点招都没有。

慕连逸还得寸进尺的把手伸过来,让卢阳写出不吃饭的理由,卢阳一笔一画写得很重,像要抠出慕连逸一块肉下来一般:“不饿,不吃。”

慕连逸静静的凝视着卢阳,看也不看就在纸上唰唰唰的写下一行字,双眸却一直锁在卢阳的脸上,本就过份严厉的脸此刻更加肃穆,看得卢阳胆战心惊,还以为他要把自己吃了,结果慕连逸写完之后把纸笔交给卢阳,转身就走了。

短短的一行字,卢阳一转眼的功夫就看完了,她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怪怪的感觉,愤怒有之,踌躇有之,还有一丝疑云。

慕连逸应该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吧?

她在宜人堂里,有那么多东西吃,怎么可能会饿到自己,可是慕连逸不一样啊,这么多天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吃点心干果什么的,连水果都是硬塞到他嘴里他才会勉勉强强吃上那么一点。

他不是个爱吃零嘴的人。

那么高大强壮的一个人,一顿不吃不得饿得慌啊?

第282章 为什么

卢阳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字,炭笔写出来的一行字,没有多好看,只能称得上清晰有力,可是什么叫我会克制,但我不能保证再也不碰你?还说如果她仍然不肯吃饭,那就陪她一起,这是在威胁她吗?

明明做坏事的人是他,怎么反而要她来妥协,没天理!

那就饿死好了,反正她不饿!

卢阳各种心塞,默默地坐在床上发起呆来,琢磨着让慕连逸自己去成都府,她就留在长生阁,等白岐把自己身上的毒都解了,然后她就跑路,反正再过两天他就要出发了。

可是……万一这两天他又轻薄自己怎么办?

过了一会卢阳就嗤笑起来:真是杞人忧天,说不定慕连逸刚才只是一时冲动罢了,他又不是丑九又丑又大舌头,他是一阁阁主,长得还英气逼人,难道会缺女人?

她是不是太多心了?

她如今可才十三岁,还未及笄呢!

卢阳又安慰自己,慕连逸和那个恶魔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人家只是亲了亲她而已,并没有进一步侵犯她,想来应该是不同的吧?

犹豫了再犹豫,卢阳最后还是决定和慕连逸和解,她在长生阁只认识他,不讨好他,万一他一生气,也像失去记忆的慕连起一样把她赶走了怎么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卢阳叹了口气,起了床,披了披风,走了出去。

一直到正堂,卢阳才看见慕连逸的身影。

他慵懒的倚坐在正堂北墙居中的紫檀木雕牡丹独座上,双手放在扶手的位置,两只宽厚有力的手掌垂在扶手前,看似随意的坐在那里。身上的直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掉了,穿着一件看起来十分单薄的象牙白衫子,松松的在腰间系了条碧玉带,绶带很长,有一截因为主人的疏忽而不小心滑落在地上。

可他一站起来,那碧玉带却不觉得有多长了,整个人尤如一株挺拔的松柏,傲然的挺立着,连那件纯色的长衫,都仿佛泛着珠玉般的光泽,被他衬得一团英气。

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卢阳像走在浅滩上,试探水的深浅似的,一步步小心再小心地探过去,才走了几步,慕连逸已经大步而来。

一股清新好闻的体香飘入卢阳的鼻端,让她又有几分慌张,立刻抬起头,刚好看见慕连逸眼中即将沉寂下去的一抹笑意。

应该是不一样的。

卢阳松了口气,指着檀屋的位置,摆口型:“用膳去。”

她这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那本就被慕连逸蹂躏过的小嘴微嘟,慕连逸就再也忍不住了,长臂一伸,不顾卢阳惊恐的眼神将她拦腰抱在了怀里。

卢阳眼前的光线转暗,慕连逸低下头,却在距离卢阳的嘴唇不过纤毫的地方硬生生的停住,就那么深深的凝视着卢阳,眼底一片挣扎之色,似乎在与他自己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一股暧昧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

卢阳真是要疯掉了,整个人被慕连逸这样死死的禁锢住,竟是一点也动弹不得。

她万分后悔自己错误的决定,这个人明明和那个恶魔没有什么两样!

慕连逸眼中的清明一点点的被灼热的情,欲取代,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突然就吻了过来。

一如之前的凶猛,没有丝毫的柔情可言。

本就破了道口子的嘴唇,又因慕连逸激烈的吻而重新破裂,伴着丝丝缕缕的刺痛,卢阳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呼吸也越来越不顺畅。

一滴一滴的眼泪自卢阳眼角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要去讨好别人。

……

远在琼华宫中的白露,半倚在放了沉香色素缎子迎枕和同色坐褥的紫檀直棂三围屏罗汉床上,默默的把玩着手中的一颗长生果,许久之后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轻声低喃:“竟然害死自己的父亲,又把传世玉瓶都弄丢了,那就不能怪我没有把长生阁的秘密告诉你了,这个世间,除了我,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没有人听见她在说什么。

白露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盘领对襟素面小袄,酱色挑线裙子,圆髻梳得一丝不乱的中年妇人。

她是白露的亲信紫姑,和白露亦仆亦友,对白露和慕连逸母子之间的事情,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紫姑看白露面露不悦,以为她还是在生闷气,便劝道:“也许是那个小丫头引诱的小阁主,都这么多年了,小阁主一直对你尊敬有加,怎么可能会违背你的意思,你应该问清楚再决定的,万一小阁主有自己的意图,你这么一插手,岂不是坏了小阁主的计划。”

白露冷冷的哼了一声,“他一心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还会有什么计划?我已经问过良玉了,是那个孽障巴巴的从长生阁跑去京都,把小哑巴带回来的!护得不知道有多严实,连喜姑都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子!他这是防着我呢!”

“不可能吧?”紫姑不相信慕连逸会为了一个小丫头和白露起二心。

“可不可能,你自己看。”白露将被她揉搓得满是褶皱的羊皮纸递给紫姑。

紫姑看过之后,满脸的震惊之色,“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是巫且闲的女儿?还是在薛衡身边养大的?”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了吧?”白露的脸上犹如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如果他没有带那个小贱人回来,我和他之间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他竟敢罔顾他父亲的大仇,爱上一个杀父仇人的女儿,还胆敢将她带到长生阁来!”

“可见是一点也没有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那我还和他讲什么情面?”白露的眼里露出一抹深深的憎恨,又蓦然间浮起个近乎癫狂的笑容。

“这都是他的报应!害我失去丈夫,他自己也注定要失去那个小哑巴!说不定现在,那小哑巴就已经被他折腾死了,哈哈哈……”

白露笑得十分畅快得意,笑声刺耳如夜叉。

紫姑看她都要魔怔了,心中疼惜,也怨怪起慕连逸的不懂事来。

第283章 隐疾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白露的执念太深了。

当年先阁主,将白露从谷外拣来,又赐她白姓,将她宠得任性刁蛮,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先阁主一死,对她的打击太大,让她一度精神失常,好不容易被白岐救回来,却将一腔的恨意洒在了小阁主身上,无论小阁主如何讨好她,她都半点不念母子之情,现在更是,和小阁主耍起了心机。

本来紫姑以为,白露这些年的脾气渐渐变得冷静正常了许多,应该可以和小阁主慢慢的修复关系,谁知道一向沉稳果断的小阁主会做出这等糊涂事,实在太不应该了!

紫姑对慕连逸也有些怨恨,她从小跟在慕连逸父亲的身边,伺候他的起居,时常受到他的照拂,连一向脾气骄纵的白露也对她和颜悦色,她感念慕连逸的恩情,对白露忠心耿耿,见不得别人伤害白露。

慕连逸无意中害了自己的父亲,紫姑还可以劝自己说,他当年年纪尚幼,可是如今,他竟然把仇人的女儿带到长生阁来,害得白露又有了癫狂的苗头,紫姑也不能为慕连逸开脱了。

仇人近在眼前,他怎么能放过手刃仇人的机会,还爱上了人家的女儿?

简直可恨!不能原谅!

但紫姑对白露的话也很疑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既然是薛衡的养女,如何会被薛衡伤成那个样子?”

“薛衡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白露都不用多想,随口说道:“他早就贪恋巫且闲的美貌,这才会临阵倒戈,背叛晋王,只有帮巫且闲报了仇,他才有机会得到巫且闲,可谁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巫且闲竟然会有卢嵇的遗腹子。”

白露又说:“他能将那小贱人养到现在,已经是他的底限了,也可由此看出,那小贱人必是巫且闲的心头肉,他当然要除之而后快了,否则,他哪有机会得到巫且闲的心,哪有机会再有自己的子嗣?”

“我可不管那小贱人是不是薛衡的亲生女儿,这一切本就是巫且闲那个贱妇惹出来的,她才是罪魁祸首!她的女儿,自然要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

这一点紫姑也完全认同,只是她还有些不明白,“你是不是有了什么计划?怎么那么笃定小阁主会失去她?”

白露愉悦的笑了起来,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一脸的意味深长,“这个嘛,都不用我出手,他自己就能把她折腾死。”

紫姑还是不太明白。

白露看她一头雾水,也没有解释的打算,而是转移了话题,说了些旁的事情。

过了一会,白露脸上便浮起了些许倦容。

紫姑很有眼色的拿了床锦被,盖在白露身上,细心的掖好,看她闭上了眼睛,呼吸慢慢变得均匀,似是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待屋中没有了别人,原本该睡着的白露猛的睁开眼来,幸灾乐祸的低语道:“是他自找的,连传世玉瓶都能丢,我看他怎么压得住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欲火之毒。这可是长生阁慕连氏一族,所有男子的隐疾——无药可解!”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非常痛快的事情,嘴里发出一阵阵桀桀的怪笑声……

长生殿的前殿,几乎快坍塌殆尽,残垣断壁,琉璃瓦砾,房梁横柱,家俱物什,倒了一地,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白头翁和月白遥遥站在东围房的房顶上,双目紧紧的盯着前殿那个尤在用拳头发泄怒火的少年。

他一拳一拳的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声野兽般的怒吼,将最后一堵墙也砸得倒塌下来。

少年的双拳已经鲜血淋漓,一滴一滴的血液落在残败不堪的断檐上。

秦通和东西围房的仆人全都从屋里跑了出来,脸色又惊恐又担忧。

几个穿着藏青色劲装的护卫,默默的守护在少年的身边。

连守门的两个大汉也被前殿巨大的动静惊出一声冷汗,从照壁那儿跑了进来。

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少年是怎么了,像发了疯一般,拿殿宇出气,好好的面阔七间的屋子就这么毁了。

据说少年的祖父任阁主之时,曾经翻修过一次长生殿,这才多少年,又要翻修了,有钱也不是这么败啊!

提起少年的祖父,在场所有的人几乎都知道,那是一个怎样宠妻入骨的人。

可惜情深不寿,老阁主夫人的身体先天不足,在生下先阁主之后,硬撑了几年就仙去了,老阁主也殉了情。

那次翻修,就是老阁主夫人故去的那天,老阁主悲痛欲绝,把前殿全毁了。

这一次,少年毁殿又是为了什么呢?

……

宜人堂内的良玉,颤抖的给卢阳抹药,那些遍布全身的青紫瘀痕,还有一地碎成一片片的衣裳,一直提醒她,慕连逸真的做过这等禽兽的事情。

卢阳还那么小,裸露的身体纤弱得像个孩子,都没有及笄,他怎么下得了手?

良玉无法想象,感觉心中的某些信仰像风中残烛一样熄灭了。

她一直以为慕连逸是心悦着卢阳的,明明那么看重她,眼里也只看得见她,为什么又要这样伤害她?

难道自己想错了?慕连逸根本不喜欢卢阳?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慕连逸仰天怒吼,一股悲痛到极致的情绪萦绕着他,让他想要摧毁一切。

一次可以说是他冲动,可第二次仍是如此,还变本加厉,差点就强辱了她,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为什么他会如此失控,怎么会忍心那样对待她?

慕连逸双目赤红,额头的青筋随着他剧烈的喘息突突的跳动,他悲愤的一拳砸在断檐上,断檐瞬间四分五裂。

“阁主!”

秦通担忧的叫了一声,唯恐他把自己的手给弄残了。

慕连逸浑身充满了暴戾阴郁的气息,他侧过头,一双充血的眸子扫视过去,登时把秦通吓得后退了一大步,但他仍旧鼓足了勇气喊道:“阁主息怒啊!”

话音落下,慕连逸突然从坍塌的废墟中闪身过来,一把抓住秦通的手腕,命令他给他诊脉,“看看我是不是中毒了!”

他的表情太狰狞了,又满是戾气,吓得秦通手指都在哆嗦,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中的俱意,把手搭在慕连逸的手腕脉息处。

慕连逸紧抿着唇,一丝不错的看看秦通。

看得秦通更加紧张了,结结巴巴的说道:“阁主的身体强健,除了有些许……亢奋外,一点毛病都没有。”

“些许是多少?”秦通的异样没有躲过慕连逸的眼睛,慕连逸的眼神蓦然变得凌厉起来,“照实说!”

第284章 妻奴

别看秦通二十五岁了,可他还是个童男子,他的未婚妻要明年才及笄,说起这样的话题,他还是很害羞的,“阁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些许亢奋也属于正常范畴,于身体无碍。”

秦通的回答让慕连逸非常不满,“怎么会无碍?我都已经把她……”他猛然间打住了话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护卫,又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仆人,拽着秦通就往后殿的东耳房走去。

他一走,喜姑就把大家赶去休息,天色这么晚了,要整理倒塌的屋子,也要等到明天才行。

慕连逸到了东耳房,把自己一吻上卢阳就会失控的事情细细的和秦通分说,问他是不是他的身体有什么隐疾。

慕连逸把这件事当成头等大事一样来看,并不觉得难为情。

反倒是秦通听得面红耳赤,他又仔细的诊了慕连逸的脉相,确实是什么也诊不出来。

慕连逸冷冷的看了秦通,那眼中含着的一抹怀疑和失望让秦通无比羞惭,好象自己是个什么也不懂,滥竽充数的裹脚大夫。

直到慕连逸大步离开,秦通才长长的吁了口气,“阁主竟然是因为伤了阳姑娘才毁殿的,可这才多大点事啊?”

他摇头叹息,“少年郎就是精力旺盛,我看阁主肯定是遗传了老阁主的作风,将来也必定是个妻奴,啊……罪过罪过,怎么可以在背后妄议阁主?真是该死!”

秦通啪啪啪的在自己嘴上打了几下,做贼心虚的左右瞄了瞄,看到没有人,才把一口提着的气慢慢的放了下去。

离开东耳房的慕连逸,走到宜人堂的门口,却连一步也不敢再往里迈了。

良玉从屋里走出来,看慕连逸像个门神般的伫立在那里,轻咳了一声,慕连逸才猛然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眼底带上了一抹急,问良玉:“她怎么样?”

良玉的眼神很冷,她平时就寡言少语,没有什么存在感,慕连逸也从来没有去注意过她,这一看却发现,良玉看他的眼神竟暗藏着几分隐讳的谴责。

慕连逸心中愈发愧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禽兽。

只听良玉硬梆梆的说道:“她浑身青紫,额角肿了好大一块,嘴唇也红肿破裂了,满嘴都是血……想必是咬破了舌头。”

“舌头都咬破了?!那她现在……“

慕连逸说不下去了,他根本不敢去想,卢阳被他伤成了什么样。

良玉自动无视了他自责痛苦的模样,故意接着刺激他:“卢姑娘一直流眼泪,我给她擦药,穿衣,她都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除了无声的哭一点反应都没有,看着就可怜,感觉她都不想活了……”

她话还没说完,慕连逸的脸色已经白了,急忙冲进了屋。

看他那么着急的样子,良玉微微叹了口气,觉得心里十分矛盾。

到底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呢?

……

慕连逸很确定自己的心意,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吻上卢阳,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没有丝毫的理智可言。

这一点都不像他!

当他吻着卢阳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象着了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了她,要了她……

自己是到底是怎么了?

差一点点就酿成大错。

如果不是最后关头,他把卢阳放在桌上要占有她,卢阳拼命的用额头去撞桌子,发出了巨大的动静,才把他那一点点薄弱的理智拉回来,他都无法想象,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

慕连逸站在卧房中间,远远的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卢阳。

她的额角肿起那么大一个包,嘴唇破损不堪,眼角还有泪痕,那么纤弱单薄的一个小人儿,躺在睡床上,瘦瘦小小的一团,柔弱得让他的心口发痛。

她一定伤心极了。

他一次次伤她,她总是原谅他,担心他会饿,即使心里不高兴,也要与他一起用膳,可他怎么就能这么无耻下流的想要强占她。

真是禽兽!

该死!该死!

慕连逸甚至不敢多看卢阳一眼,哪怕一眼呢,心里那股邪念就如潮水般涌上来,让他又有要失控的感觉。

慕连逸转身就逃,一刻也不敢多留。

守在正堂的良玉,惊疑不定的看着慕连逸落荒而逃的背影,以为他又欺负了卢阳,便急忙回卧房看了看,见卢阳还好好的躺在床上,才晓得自己是多心了。

她叹了口气,合衣靠在屏风后的罗汉床上,好就近照顾卢阳。

而慕连逸则是健步如飞的离开了长生殿,趁夜去了岐黄宫。

彼时白岐正在岐黄宫苦苦研读一本古老的医书。

他已是花甲之年,却还十分有精神,看医书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发出一声惊叹,甚至余看到令他茅塞顿开的地方,还要手舞足蹈一番。

慕连逸的出现,让白岐不高兴的嘟嚷了几声,似乎是在怨怪他打断了他的思路,可他仔细一看,发现慕连逸的情况不太对。

这脸色也太难看了。

平日总是干净整洁的一个人,一身天青色苏杭湖绸直裰上落满灰尘,还有一块块的暗红色血迹遍布其上,连他的手掌,仍然还在往下滴血,哒哒哒的声音之后,必是一滴滴的血滴到铺满大理石的地面上。

白岐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眶,带着慕连逸到药房里给他清洗手上的伤痕,吹胡子瞪眼的瞥了眼慕连逸,“你一向冷静,长生阁里也没有人能伤得了你,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他又道:“秦通那臭小子,还是医术不精,把他换回来吧,让他多学两年。正好靳武回来了,就换他去你身边,怎么样?”

慕连逸默然,神色黯淡,“那些先别管了,看看我是否身体有疾。”

如果可以,慕连逸一点都不想再提起他禽兽一般的行为,那只会让他更痛苦,可事关他和卢阳的终生幸福,他必须面对,找出原因,才能避免类似的情况发生。

逃避一向不是他的风格。

白岐听完之后非常惊讶。

他看得出来,慕连逸是动了真心,而他动心的对象却是那个浑身都不好,不仅病怏怏还极有可能不能生养的小丫头。

第285章 要说多少遍

他对慕连逸祖父的事情印象深刻。

慕连逸的祖母,还是他一个好友的妹妹,从出生起就先天不足,但她是个非常古灵精怪的女子,于奇门遁甲术上有惊人的天赋,十五岁时就曾经把慕连逸的祖父困在阵中整整七天,差点没把他饿死,却也因此成就了一段姻缘。

可太短暂了,他们夫妻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几个年头,就如昙花一现般终止了。

慕连逸的祖母,慕连逸的母亲,都是他一直在调理,想尽办法为她们续命,救治她们,他很劳心劳力的!

他已经六十七岁的高龄,高龄,高龄!

早知道就不要去护理这一头的黑发了,让它自然的白去多好,慕连逸也就知道,自己真的是个老头了,是个一脚已经踏入黄土的老头,那他一定会体谅他这个老人家的心情。

喜欢什么人不好,怎么又喜欢上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啊!

其实他一直觉得慕连逸的师妹大雁,那个长得像铁塔一般,五大三粗的小姑娘,才是慕连逸的良配。

可惜谁也不知道他的苦心!

白岐一想到又要像照顾慕连逸的祖母一样去照顾卢阳,他心里就老泪纵横。

可能是白岐的怨念太重了,慕连逸的脸色越发凝重,“我到底是什么毛病?”

白岐瞪着不太大的眼睛,哀怨的看了慕连逸一眼,拿了他亲自熬制的上好的药膏涂抹在慕连逸的手背上,“你的身体健康得很,没有什么毛病。”

清清凉凉的感觉从手上传来,那一点细微的疼痛对慕连逸来说,不过是毛毛细雨。

他想起卢阳身上被自己弄出来的痕迹,顿时烦躁郁卒得不行,语气也差到了极点:“我说了那么多,都是白说的?没有毛病,我为什么会像个中了春/药的毛头小子?”

本来就是毛头小子!

白岐幽幽的瞥过去一眼,接触到慕连逸充满阴郁的眼神,又赶紧收回目光,把药膏抹匀,没好气的说道:“你不知道吗?你的祖先可都是这样的,碰到自己心悦的人,恨不得把人家吞到肚子里吃干抹净。”

慕连逸道:“那也不会连理智都没有吧?”

白岐呵呵一笑:“你的父亲还好一点,除了看不得你母亲受一点委屈外,也没有看出哪里有异常。可是你的祖父,也和你眼下的情况一般,多看你祖母一眼,他便冲动得像中了邪似的。”

白岐眼中有几分追忆,“你的祖父很粘你祖母,可是你祖母喜欢研究五行八卦,不喜欢他日夜缠着她,你祖父十分伤心,还因此自残,就是要你祖母陪他,片刻看不见你祖母,你祖父都会发疯的,听说你的曾祖父,曾曾祖父,曾曾曾祖父……咳,长生阁所有的慕连氏男子,全都如此。”白岐有一点惆怅,他好象过于啰嗦了。

慕连逸没有见过他祖父和祖母,连父亲都在他四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为了让白露高兴,他一心沉浸在洞天福地里学习各种技艺,少有闲暇之时,偶尔看一看慕连氏的家族史记,那里头也只记载着一些重大的事情,并没有提到这些。

他又不是个爱八卦的人。

慕连逸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祖先会这样的……丢人,这还有一点夫纲吗?

他狐疑的看着给他包扎手掌的白岐,“他们可会似我这般,伤害自己心悦的人?”

白岐一震,这才听出了关键,他猛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哎呀,我怎么把最重要的这一茬给忘了,你的父亲和祖父曾祖父他们,哪一个不是宁愿把自己的手砍下来,也不舍得伤害她们一丁点的,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啊?”

合着说了半天,你老这才听出了重点来?

慕连逸的声音如万年寒潭,冷得彻骨,“我说了,我当时完全没有理智。”

他顿了顿,声音越发冷了下去:“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记住?”

呵呵……白岐干巴巴的咽了咽差点把自己呛住的口水,“不应该的啊,你的身体很正常,并没有什么毛病。”

他看慕连逸一脸想要掐死他的表情,硬生生的打了个寒噤,吞吞吐吐的说道:“许是那小丫头太吸引你了,你才会如此的把持不住。”

眼看着慕连逸的脸色黑如锅底,显见得是要暴走了,白岐连忙果断的提议道:“不如这样吧,我随你一道回长生殿,等你再有这样的症状,我再给你好好把把脉,看看是不是有别的我看不出来的隐疾。”

慕连逸的怒气这才消下去一点,他起身看着白岐,下巴指了指那瓶药膏,“多带几瓶。”

“几…几…几瓶!”白岐跳脚,“就这一小瓶都是我让人从万里远的深海里打捞了十来年才凑出来的,还几瓶!你是想要我的老命啊!”

慕连逸可不管白岐有多肉痛,只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他手上的伤口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端的是十分神奇。

此等良药当然要留给卢阳。

他和白岐一前一后的走回长生殿。

看着一地的狼藉,白岐摇了摇头。

真有其祖父的作风,这长生殿的殿名,看来是应该换过了,一个两个都喜欢拿大殿出气,这是招谁惹谁了?

白岐满腹怨念,被慕连逸安排在离宜人堂很近的和顺堂,这才有空接着看那本古朴的医书。

慕连逸则敲开了宜人堂的大门。

良玉很快就把门打开,一看是慕连逸去而复返,都不用慕连逸开口问,她已经说道:“阳姑娘还没醒。”

慕连逸微微颔首,越过良玉往卧房走去。

良玉在正堂里略站了站,总觉得不太放心,便大着胆子跟了进去。

万一慕连逸又兽性大发,她也可以阻挡一会。

阳姑娘可经不起他再一次摧残了。

走到卧房门口,透过屏风可以朦胧的看见,慕连逸正坐在床沿,俯着身子不知道在对卢阳做什么。

良玉大急,从屏风一侧绕了过来,刚要高喊一声,防止慕连逸伤害卢阳,却见慕连逸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药瓶,一副要给卢阳抹药的样子。

第286章 别让她哭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沿,整个人显得十分僵硬。

这是怎么了?

“阁主?”良玉心中有些疑惑,张口试探的叫了一声。

她这一声喊,慕连逸如遭雷击,猛然间回过头来,眼中的神色显得无比狂躁,如一头刚出了牢笼的凶兽,没有一点清明。

良玉吓了好大一跳,“阁主!”

慕连逸浑身一震,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使身体从床沿上站起来。

他把手中的药交给良玉,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一边大吼:“白岐!”

留下良玉,怔怔的站在卧房里,一头雾水。

白岐万万没想到,慕连逸的情况竟然这么严重,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症状,明明身体强健,一点问题都找不到,怎么会这样如疯如魔?

秦通也搬到了和顺堂,和白岐分住两个屋子,俩人俱都束手无策,默默的看着慕连逸面无表情的坐在紫檀木罗汉椅上,心里同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许是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吓人,白岐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小阁主啊,你先别灰心,我这就回岐黄宫去找找医书,说不定能找出一些缓解的办法。实在不行,我也一定能研制出压住你失常的丹药,你就放宽心,先暂时别和小姑娘见面了。”

慕连逸没有说话,把头往后仰,垂下一缕缕浓墨一般的青丝,闭着眼睛,掩去所有的情绪。

白岐又叹了口气。

他让秦通看着点慕连逸,自己则愁眉苦脸的又趁夜回了岐黄宫。

堂堂一阁之主,竟患上了他白岐都治不好的病。

这可是长生阁的大事,白岐虽然医术高明,但因为第一代长生阁阁主有言,岐黄宫所有人等不许掺和任何江湖恩怨,只负责治病救人,所以白岐也并不知道慕连逸的祖先会有什么隐疾。

慕连诚这一支,一直是一代单传,从来没有出现有俩兄弟的情况。

长生阁的人都以为这是他们子嗣艰难,谁让他们一个个那么痴情,一生都只有一个伴侣,偶有一妻一妾,却是因为正妻实在生不出儿子了才会纳妾,这样的情况也只有一次,却差点毁了长生阁。

听说是当时的阁主,一等妾室生了个儿子,便和阁主夫人远走高飞,狠心的把那个妾室和儿子撇在了长生阁。

那妾室含辛茹苦将儿子抚养长大,便让他带着众多死士,满天下找阁主报仇,还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那是一次巨大的灾难,是长生阁所有的人都不想再经历一次的恐怖变故。

从卢阳被慕连逸带回长生阁开始,尽管他一直将卢阳安置在宜人堂内,鲜少出门,可还是被一些眼尖的人看见了他带回卢阳的一幕。

几乎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看卢阳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然如此幸运,能得到少年阁主的心。

谁也想不到,现在的慕连逸,连见卢阳一面都不可以。

他大概是长生阁有史以来最倒霉的一任阁主。

心悦的女子近在眼前,却连面都不能见,如果他也和他的先祖一样深情,那将是多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卢阳并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隐情,她恨不得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可浑身上下,似乎哪哪都疼,连耳朵也开始疼起来,半夜的时候,卢阳生生被疼醒了。

她一醒,良玉便冲了过来,拿着纸笔写字问她:“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给你上药,或者我把秦大夫找来。”

自己这般难堪的样子,卢阳可不好意思去麻烦一个年轻的男大夫,就是被良玉看去,她都觉得丢尽了脸面,一点面对良玉的勇气也没有。

若非当时她连手指头都动弹不了,她是绝对不会让良玉给她抹药,给她穿衣的。

卢阳非常的难过。

良玉看她不理自己,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睁着大大的杏眼,眼神空空洞洞,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之前被慕连逸欺负的一幕,她眼中又流出了一行行晶莹剔透的眼泪。

她一定很伤心。

良玉默默的想着,还是写下了一行字:“阁主不是有心要伤害你的,他也十分难过,连夜就去找了白岐长老,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良玉刚要把纸递过去给卢阳看,卢阳却侧过头,不想面对良玉,留给了她一个后脑勺。

她生阁主的气了!

良玉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向来不擅长哄人,也不可能强硬的让卢阳看她写的字。

她在原地默默的站了一会,见卢阳完全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又担心卢阳会一直哭下去,便去找了慕连逸。

慕连逸还坐在和顺堂里的那张罗汉椅上,眸色沉沉,一动不动。

良玉人还未至,听到脚步声的慕连逸,已经把视线对准了隔扇门的方向。

正在这时,慕连逸的耳朵动了动,突然听到宜人堂里有一声‘砰’的闷响。

“阿瑾!”

慕连逸的神情一变,迅速起身就要跑过去,可一想到自己会控制不住伤害卢阳,便立即停住身形,脚步再也迈不动了。

他艰难的对刚走到隔扇门前的良玉说道:“快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务必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良玉的耳力没有慕连逸的好,她没有听见那声响动。

她来是要告诉慕连逸,卢阳一直在哭。

慕连逸闭了闭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大声吼道:“去看着她,别让她哭!快去!”

良玉被吼懵了,幸亏潜意识里就反应过来,冲冲的跑回了宜人堂。

一进入卧房,良玉就明白了,为什么慕连逸会那样着急的赶她。

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卢阳竟然从床上滚了下来,还在地上打滚。

“阳姑娘!”良玉失声惊呼。

卢阳脸上又青又白,泪珠儿还挂在浓密的睫毛上,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

她方才其实是想下床找水喝的,也就是在那时,她看见了枕边良玉写的那一行字。

虽然她内心里恨不得将慕连逸杀了,可她没有忘记,最后关头,是她用额头去撞桌子发出了响动,慕连逸才放过了她。

卢阳忍着满心的惧怕,还有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努力的回忆着慕连逸这两次对她施暴时的神情。

第一次吻她,她发不出声音,力气又小,完全挣脱不开,被慕连逸吻得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停下来的,可他确实有些不对劲,眼神没有一丝清明。

第二次吻她之前,他是有停下一会的,当时她还在心里祈祷,他能停下来,可他没有,而且他又刷新了他失控的程度,竟然想强……

噫,恶心。

他当时的神情,就像一只只知道求欢的动物,眼神暴戾狂躁,充斥着强烈得无与伦比的情,欲,没有半点清明。

第287章 瞎眼了

这里头莫不是真的有什么隐情吧?

难道是慕连逸患上了某种难以启齿的隐疾?

不不不,她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她绝对不会原谅慕连逸!

绝对不会!

卢阳把小本子一撇,想下床去找水喝,谁知道腿会突然疼起来,她没防备,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去。

卢阳撑着双手要坐起来,良玉知道她浑身都是伤,急忙上来搭了把手,又把卢阳扶回了床上。

卢阳指着茶盏要喝水,良玉便倒了杯茶给她,等她喝完了才把茶盏放回原位。

过了一会,窗外响起了两下叩击声。

“谁?”

“是我。”慕连逸的声音隔窗响起:“她……摔下来了是不是?”

良玉有些诧异,阁主怎么会知道阳姑娘摔下来了?

是了,阁主的功夫好,耳力自然也好。

良玉回道:“从床上摔下来的,她的右腿有疾。”

“你运功为她传渡真气,别让她疼。”慕连逸隔着窗子轻声吩咐良玉:“她很笨,疼了不爱说,又不喜欢麻烦别人……你今晚就别睡了,仔细看顾她。明天我会让喜姑安排人手过来。”

良玉问道:“阁主不看看阳姑娘吗?”

慕连逸的声音很轻很轻:“暂时……就不看了。你告诉她,我无意伤她,让她好好养伤。等我找出了症结所在,再去看她。”

既然这么关心她,为什么不来看她,是怕伤害她吗?

忍着一腔疑问,良玉又尽职尽责的回去写字告诉正望向窗户的卢阳,把慕连逸的意思转达了一遍。

果然是他在那里说话!

以为自己还会再信了他的鬼话吗?做梦!

卢阳一个字都不写,直接背过身去,闭目睡觉。

慕连逸等了半晌也没有得到卢阳的回应,默默的叹了口气,黯然离开。

隔天,卢阳辰时不到就醒了,她是被噩梦给吓醒的,慌慌张张的掀了锦被就要下床。

良玉眼都没眯的守了她一个晚上,她一动良玉便察觉到了,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

卢阳一看是良玉,很明显的放松了许多。

她方才梦到慕连逸在敲门,她堵着门不给开,慕连逸便要硬闯进来,吓得她马上就醒了。

卢阳急匆匆的写字问道:“慕连逸在哪啊?门关好了没有?”一脸的恐慌之色,眼神紧紧的盯在良玉脸上。

她真是被吓得狠了……

良玉心中涌起一阵阵的怜悯,同样写了字回她:“阁主在和顺堂。小宫主刚刚出关,他和小宫主在说话。阳姑娘放心,阁主说了,没有阳姑娘同意,他不会出现在阳姑娘面前。”

卢阳看完良玉写的字,眼底闪过一丝冷笑——那个禽兽还有脸在自己面前装好人?

她悄悄压下了心中的不齿,问良玉:“小宫主是谁?”

良玉写道:“小宫主是阁主的妹妹。”

妹妹?卢阳想起来了,慕连逸说过他有个妹妹叫白莹。

卢阳无声的说了个哦字,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来了长生阁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慕连逸的亲人,连他的母亲都没有见过。

慕连逸那个该死的好象不爱提起他的家人,只说他有个母亲和妹妹,别的一句没有多说,她当时看他提起白露和白莹,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古怪,便没有多问。

很快,她便看见了白莹。

白宝被良玉领进来的时候,卢阳正看着床上的粉紫团花帷帐出神。

良玉走近了些,伸手在卢阳眼前摇了摇手,把卢阳的注意力引到白莹身上。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蜜粉色镶银丝璎珞苏缎长裙,外面披了件青玉镶狸毛披风,单螺髻梳得高高的,髻上用琥珀璎珞一圈圈松松的缠住,只插着两朵红梅金丝镂空珠花,戴了金镶红宝石耳坠,她的身材极为高挑,肤白如玉,容貌清新脱俗,和慕连逸有五六分相似。

卢阳打量着她,她也好奇的打量着卢阳,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优雅得体的微笑。

不知道她和良玉说了什么,白莹的眼里露出几分同情,她接过良玉递给她的纸笔写道:“我可以称呼你为阳妹妹吗?”

卢阳觉得自己这么躺着不太礼貌,便想坐起来,刚刚有所动作,白莹便抬手止住了她,把纸笔轻轻的放在卢阳的手里,示意她看字。

卢阳看完过之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以后会有很多的时间,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白莹的示好,卢阳作为一个有求于人的客人,没有拒绝的底气,只能含笑点头同意。

白莹似乎也很高兴,笑容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分亲切,“那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再来找你玩。”

卢阳点头,目送着她消失在视线之内。

白莹走后,慕连逸的字也被良玉送了进来,“你若不喜欢她,不用敷衍。”

其实卢阳很不想看的,如果不是看在良玉为难的份上,她是一个字都不会去看的,但也仅止于此,要她回话却是不可能。

良玉本来还要当信使,被慕连逸打发下去休息,让她休息够了再来伺候,另派了两个叫香琴和蓝芊的小姑娘来照顾卢阳。

香琴略大,约有十六七岁,看着一副含蓄内敛的模样,蓝芊则小一些,约十四五岁,却也是个低眉顺眼话不多的小姑娘。

估计是慕连逸让喜姑特意找来的话不多的人。

良玉看慕连逸都已经安排好了,便带着香琴和蓝芊,见过了卢阳,把她们的名字告诉卢阳,又告诉俩人,哪里有纸笔,要勤快一些照顾卢阳,给她换药,不要大意之类,看她们点头了,她才回西围房去梳洗补觉。

其实良玉是不太会伺候人的,她没有香琴细心,没有蓝芊随和,总是寡言少语,没有什么笑脸,但慕连逸却打算让良玉一直照顾卢阳,因为他看得出来,良玉是一心为卢阳好的。

这个世间,对卢阳好的人太少太少了。

慕连逸在和顺堂左等右等,始终等不来卢阳的只言片语,他知道他这一回是彻底伤了卢阳的心,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慕连逸心中委实难过,没有留意握了一下拳头,手上的伤口便被撑开,又裂了。

“阿瑾,对不起……”

……

宜人堂内,眼观鼻,鼻观心的蓝芊,从第一眼看见卢阳开始,便在心里如此想道:阁主真是瞎了眼了,竟然会对一个又聋又哑又瘸的小姑娘动心。

如果说这小姑娘是个了不得的美人还行。

可她这长相……虽说此时的她额头肿了一个包,嘴唇也破了,还闭着眼睛,是美是丑也瞧得并不真切,但她也太小了点吧?

第288章 没一个好东西

长相如何且不说,她的年纪,只怕还未及笄呢。

阁主这是什么眼光?!

比自家姐姐蓝艳差得也太多了,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且姐姐不止人美,身体也很健康,还武功高强,连琼华宫主都很属意姐姐,原打算在阁主及冠之时,将姐姐指给阁主的。

可是阁主已经自己把未来的阁主夫人给找好了!

那她的姐姐该怎么办?

蓝芊的心里瞬间转了几道弯,却仍旧低眉垂目,没有露出一点异样。

临走的前一天,慕连逸一大早就被他的半个师傅程乾给叫了出去,说是有事情找他。

慕连逸知道,程乾是想看看他的武艺这段时间是否有了进益,便让良玉留在宜人堂里照顾卢阳,自己和月白一起去了洞天福地。

长生阁的洞天福地是一处巨大无比的洞穴,没有人知道这处洞穴是怎么来的,也没人知道这处洞穴有多宽广,慕连氏家族史记中,并没有任何的记载。

然而洞天福地里,却遍布五行八卦阵,罗列着二十一门,每一门又分高中低三个级别,互不干扰。

其中最厉害的当属甲门。

月白没有进入甲门的资格,只在洞天福地外等候慕连逸。

也就是慕连逸和程乾过招的功夫,宜人堂外迎来了一个戴着黑色幕蓠的不速之客。

她一来便将良玉等人赶了出去,开门见山的写字告诉卢阳,她是慕连逸的母亲,把卢阳弄得很紧张,连忙从床上爬下来,站直了身子。

“天阳可有告诉你,他父亲的事情?”

卢阳摇了摇头,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妇人非常不喜欢自己。

白露也没有丝毫要和卢阳拐弯抹角打感情牌的想法,她将写满了字的两页纸递给卢阳。

上面写着慕连逸的父亲是怎么死的,着重点出他的父亲是因薛衡贪图绘娘的美貌背叛了晋王,才会害死慕连逸的父亲,又把慕连逸年幼时的一件无心之举也写了出来。

卢阳看完白露写的洋洋洒洒的字迹,脸上的血色渐渐的褪了个干净。

她颤抖着扶住了床围,才没有让自己摔倒。

白露又飞快的写道:“天阳是真心喜欢你,还是有意接近你,我相信你自己比谁都清楚,我也不想深究。”

“天阳十分敬爱他的父亲,他为了报仇,从小就吃尽苦头,一天里甚至只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休息!当别人玩耍嬉戏的时候,他在练武,当别人酣然入梦的时候,他还在用功,只为了替父亲报仇。”

“他辛苦多年,就因为你的出现,他竟然沉迷于儿女情长之中,把报仇的大事都当成了儿戏!如果你真的为他好,你就不要再拖累他,就当我这个做母亲的拜托你了,只要你别耽误他报仇,你和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管,还会举双手赞成。”

这样沉重的罪名,卢阳承担不起,一个慕连起同她有杀父之仇就已经够了,怎么连慕连逸也是这样?

真是可笑,原来慕连逸死活要进薛府,也是为了复仇?

还有比这更狗血的吗?

卢阳心中冷笑不已,强行压住了想要冷嘲的表情,逼着自己摆出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俨然一个脆弱的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

她脸色发白的写道:“你要我怎么做?”

白露写了这么多,等的就是卢阳的这句话,因此她立刻就写道:“明日天阳会离开长生阁,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去分他的心。报仇这样的大事,你一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只会捆住他的手脚,让他无法专心。你应该也不希望他因你而处处掣肘,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吧?”

“只是这样吗?”卢阳有些不敢相信,她以为白露要赶她走,让她离开慕连逸,却只是要她别和慕连逸一起离开?

卢阳的诧异,令白露莫名的有些自得。

她自以为自己唬住了卢阳,仗着有幕蓠遮挡,脸上便浮起了一抹轻蔑的冷笑,随即又低头写道:“天阳是我的孩子,只要他的心里有你的位置,我是不会棒打鸳鸯的。”

虽然白露提的要求比卢阳想象中低了许多,但她总觉得不太真实。

按白露所说,慕连逸这一次出谷,是冲着报仇去的,那么绘娘也必定在慕连逸的复仇名单上,这一点卢阳事先可是毫不知情的。

之前慕连逸便同她说过,要带她一起去成都府,如果真的要复仇,带着她岂非连累赘?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母子俩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都不可信!

卢阳心中对白露母子全无好感,也早就做好准备,只等慕连逸一走,由白岐将她身上的毒解去,她就远走高飞,再不管这对母子之间的各种官司,但她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反而做出一幅犹豫不决的样子。

白露又写道:“你的母亲当年也是受害者,我可以不追究,但你非要和天阳一起走,我的死士就不能保证会不会放过巫且闲了。”

卢阳佯装害怕,“我要怎么相信你?”

白露想也没想就写字回道:“我是天阳的母亲,我会害他吗?你信不信都随你,决定权也在你手里,你自己惦量,我的话言尽于此。我们之间的交谈,我希望你能烂在肚子里,如果我们母子因你而起了冲突,巫且闲和你,都将性命难保!”

等卢阳看完,白露当着卢阳的面,把写过字的纸张用烛火烧成了灰烬,这才转身离开了长生殿。

有薛东源在,谁想杀绘娘,都不是易事,卢阳倒不担心白露的威胁,她现在只觉得荒诞、可笑、无语。

但态度还是要表明的,卢阳把写了字的小本子交给香琴,让她拿去给慕连逸看。

等慕连逸从洞天福地回来的时候,见到了小本子,初时还十分惊喜,以为卢阳终于愿意理他了,可一看上面的字,他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我现在十分怕你,你也说你有隐疾,那么,你自己去成都府,让我留在长生阁可好?我没有地方可去。如果你不同意我留在这里,我马上就离开,绝不会让你为难的。”

第289章 等她发难

这丫头是真的被他吓到了。

慕连逸满心苦涩,握着小本子的手,又有血迹从一圈圈缠好的白纱中渗了出来。

他这两天也有想过,是把卢阳带到成都府,还是留在长生阁。

前者的话,成都府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他又不能看见卢阳,就算带到成都府,也不能把她放在眼皮底下,而后者,他将面临着许久看不见卢阳的痛苦,可卢阳却能安全。

长生阁里,没有人会伤害她。

他私心里宁愿离卢阳近一点,也好过隔着千山万水,连写字聊天的机会都没有,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一次去成都府要多久才能回转。

不过这个想法一出,立时就被他否决了。

相比他那一丝可耻的想和卢阳离得近一些的自私想法,他更想看见卢阳的平安,他已经害了她好几次,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害她了。

慕连逸转眼间便做好了决定,他在小本子上写道:“我明天便离开长生阁,你且留在这里,好好的等我回来。还有,别怕我。”

一直到他要离开长生阁,也没有等来卢阳的任何回信,慕连逸心中很是失落,他想了想,还是把师妹大雁叫了来,让她守在宜人堂里,保护卢阳的安全。

大雁是个体形像铁塔一般的女子,她五大三粗,皮肤黝黑,比良玉要大了整整一圈,但眉眼间很稚嫩,今年不过才十六岁。

慕连逸走后,卢阳长长的松了口气。

良玉抱剑站在南窗下,默默的看着一脸轻松的卢阳,心里不免有些同情起慕连逸。

他走的时候对卢阳千般不舍万般无奈,还在宜人堂外站了许久,最终也只是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出现在卢阳面前。

那一眼中包含的情意和酸涩,良玉多少也看出了一点。她之前一直不确定慕连逸是否心悦卢阳,眼下却似乎有了答案,可惜这种纠结的感情她还是不懂。

良玉看了卢阳一眼,心道也许是阳姑娘的年纪还太小了,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阁主的行为又把人家小姑娘吓到了,如今这么一走,两人之间的问题更加没法化解,阁主想要得到她的原谅,前景实在不容乐观啊。

良玉有心要为慕连逸解释,却一直也找不到机会,那香琴和蓝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防备着她,每当她要和卢阳写字的时候,不是上来打断就是央着她去干点别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从昨天白露来过之后,良玉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可惜她当时被赶了出去,并不知道白露和卢阳说了什么。

但她看见白露从卧房中出来以后,和香琴还有蓝芊在一旁悄悄说了几句话,之后她们的态度就有些变了,让她再也没有机会和卢阳单独相处。

她再看不出些什么来的话,也未免太过迟钝。

对于卢阳,她始终有几分怜惜,觉得卢阳太可怜了,在卢阳身上她仿佛看见了年幼的自己。

当年她被白露带回长生阁时已有六岁,早就开始记事。

她的父亲是个酒鬼,还是个一喝醉就打人的酒鬼,经常把她和她母亲打得遍体鳞伤,最后实在没有买酒钱,便想把她母亲租凭给别的男人,母亲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当天便投了井。

父亲非但没有一点悲伤,还要把她卖了换酒喝,她从那一刻开始,就恨上了她的父亲。

她到酒坊用自己的可怜遭遇博取老板的同情,老板赊了她两斤酒。看她带了酒回来,父亲果然十分高兴,喝得酩酊大醉,她便趁他醉得一塌糊涂之际,用母亲绣篓中的剪子把他捅死,然后逃了出来。

后来她为了活下去和乞丐抢一口吃食时,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是白露救了她,还给她机会,把她送进洞天福地去学武,让她有了自保之力,所以她很感激白露。

白露把她当眼线一样留在慕连逸身边,问她慕连逸的事情她都事无巨细的说了,又叮嘱她不得将她来过长生殿一事告诉慕连逸,她也答应了,只要白露交待下来的,她必当尽心尽力的完成。

可为什么,她越来越觉得白露在做伤害慕连逸的事情呢?

她在长生阁已经待了十一年,于洞天福地学剑术便学了九年,两年前才出关。

一出关便被白露调到了琼华宫,而除了剑术之外,她最喜欢的其实是洗手做羹汤,也喜欢听厨房的婆子们聊天,知道很多趣事和秘闻,可听得越多,越发觉得很多都不是空穴来风。

可能因为她自己的遭遇,所以她更加无法容忍父母去坑害自己的孩子,但这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琼华宫的宫主,她不能去反驳,也没有资格去劝慰和指责,她只能把日渐加深的为难埋藏在心底。

可现在呢,不是她多心,是白露真的要对卢阳不利了,白露不会不知道历代阁主都是情痴,如果卢阳出事,她就不怕阁主也出事么?

良玉细思极恐。

接下来的几天里,总算被她找到一个和卢阳独处的机会,她把怀中贴身藏着的一把短剑,交到卢阳的手里,飞快的写道:

“这把短剑是我师傅送我的,虽然不是什么宝剑,却也锋利无比,给你留作伴身用吧。”

这姑娘倒是面冷心热。卢阳笑眯眯的接受了良玉的好意,摆口型道:“谢谢。”

其实她早就想明白了,白露的目的就是要让她留下来,才好趁机除去她,她现在只希望白露能再晚一些出手,能给她多一点时间,最好等白岐治好了她的病,再对她发难。

卢阳默默的等着。

她在宜人堂里平静的过了几天,睡了一觉醒来,耳朵竟然能听见声音了。

白岐比卢阳还要高兴,蓝芊和香琴也过来道喜,连良玉和大雁也面带喜色。

晌午的时候,大雁在正堂里用午膳,刚吃了几口,突然眼前有一道白影闪过,大雁警觉的喝了一声:“谁!”铁塔一般的身子立时一站而起。

眼前又有一道青莲色的影子飞快闪过,大雁再也坐不住了。

正在这时,香琴从卧房里焦急的跑了出来,一脸担忧的对大雁说道:“怎么办怎么办?阳姑娘跑了,她说要去找阁主,良玉已经追出去了!万一追不到阳姑娘怎么办啊?她身体虚弱,会出大事的!我们要怎么向阁主交代啊?”

大雁一听,这还了得,她得慕连逸的命令,要确保卢阳的安全,连吃饭都不敢离开宜人堂,怎么能让卢阳在她眼皮底下出事?

大雁想也没想,飞一般的冲了出去。那么庞大的身体,速度竟然快得惊人。

然而最前面那道纤细的白影,明显比她还要快得多,愣是让前面穿着青莲色劲装的女子追出了长生殿,追到了山脚下也没有追到。

第290章 见机行事

大雁在后面急追。

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门心思只想追到卢阳,方不负慕连逸的嘱托,压根没有想过卢阳这么一个瘸子哪来那么快的脚力。

眼看着前面的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跑进了长生花谷,一个错眼的功夫,两人都不见了,大雁已是急出满头大汗。

她焦急的四处张望,一眼瞧见不远处的一株长生花树旁,有个穿着青衣的药童站在梯子上似是在采摘花瓣,立时便跑了过去,仰头一声大喝:“树上那个童子!方才跑进来的两个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

药童脚踩木梯,正专心致志的采花,冷不防大雁的声音如惊雷一样在耳边炸响,吓得他腿一软,啊啊叫着,从本就没有搭稳的梯子上摔了下来。

大雁一看这个高度,以药童瘦弱的身体,真要摔下来了,怕是要摔出个好歹,连忙伸出长臂,于药童即将落地之时,将他接了个满怀,又迅速一步错开,躲过了砸下来的梯子。

抱到了怀里,大雁才看出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还斯斯文文的,此时小脸发白,眼睛发直的看着她,显然一幅受惊了的样子。

大雁自己长得膀大腰圆,对这种秀气瘦弱的人总是抱着几分小心,生怕自己粗手粗脚的将人给弄坏了,见他吓成这样,便放缓了声音问他:“你看没看见方才跑进来的两个姑娘?知道她们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药童被她这一问,总算回过魂来,又看大雁仍旧抱着自己不放,脸色悄悄的涨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先放……放我下来!”

大雁也是急糊涂了,没想到这一茬,闻言赶紧将药童放好,避嫌一般的退开了两步,把之前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眼神也在四下里巡睃,希望能找到卢阳。

“两个姑娘?”药童摇了摇头,脸上有几分涩然,“对不住啊姑娘,我一直在树上采药,没有注意旁的事情,帮不到你了。”

倒是个很有礼貌的药童。

大雁见他果真不知,心中愈发急了,随口道了一声‘你继续采药吧,记得把梯子搭稳了再上去。’人便已经跑出去好几丈外。

庞大而矫健的身姿掩映在长生花树之间,片刻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药童望着大雁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自己若是有她一般的功夫,该有多好啊。

也不会总受人欺负了。

……

大雁从宜人堂内跑出去没有多久,位于卧房中的卢阳和良玉便隐约听到了香琴的喊声。

卢阳疑惑的看了看良玉,自己分明好好的待在屋子里,香琴怎么说自己跑了?

良玉也是一头雾水,特意到外头问了香琴,“你刚才喊的什么?怎么说阳姑娘跑了呢?”

香琴若无其事的推说是良玉听错了。

良玉一脸的不信,连卢阳这个没有武功的人都听到了,更何况她呢。

这里头莫不是有什么事吧?

良玉眼底涌上一抹疑色,不动声色的四下里扫了一眼,这才发现蓝芊和大雁都不见了。

她想起之前好象听到了大雁的一声‘谁’是带着疑问的语气,而蓝芊也同时不在宜人堂,难道是……

良玉悄然掩下心头升起的疑云,故作不快的问道:“怎么就你自己在这里?她们人呢?阁主才走了几天啊,便一个两个愉起懒来了?”

香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她们一个是蓝家的,一个是阁主的师妹,而我只是一个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的小丫头,哪有资格过问她们的行踪。”

她这是暗讽良玉拿着鸡毛当令箭,明明都是一样的出身,凭什么一幅质问的语气,也是让良玉不要多管的意思。

良玉当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心中便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定是蓝芊和香琴使坏,将大雁骗离了宜人堂,否则以大雁的性子,不可能会轻易离开宜人堂的。

这是有人终于要忍不住对阳姑娘动手了吗?

香琴也知道良玉起了疑心,但她根本不在意,只要大雁不在,一个良玉已经不足为俱了。

良玉看她有侍无恐,眼中还有些许不屑,便晓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她很担心卢阳的安危,想要转回卧房提醒一下卢阳,让她小心一点,香琴却是一直跟住了她,不给她和卢阳单独相处的机会。

过了一会,让良玉无比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白莹来了。

她穿着一身极为柔软飘逸的白裙,只在襟边绣了几朵粉色的花瓣做点缀,整个人看起来很有几分出尘绝世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

良玉和香琴见她出现,双双行了个礼。

“听说阳妹妹的耳朵能听见声音了?”白莹一来便看向卢阳,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

她的笑只存于脸上,分毫不达眼底。

卢阳暗道一声可惜。

虽然她的耳朵好了,能说话也是迟早的事,可最让她担心的是薛东源下的毒。

看来她是等不到白岐研究出解药的那一天了——白露母女已经等不及了。

卢阳点了点头,也回白莹一个自己都觉得很虚伪的笑容。

白莹仿佛没看见似的,仍然一幅轻快的语气,话中有话的说道:“能听见就好,我等这一天可等得够久了。我母亲也想见一见你,你随我走一趟吧。”

她吩咐香琴和良玉为卢阳穿衣,自己则寻了个紫檀木素面圈椅坐下,悠闲的看着卢阳,眼中时不时的闪过一抹杀机。

就是她透露出来的杀气,令良玉动了一个念头。

有两人帮着穿衣,卢阳很快就收拾妥当,由良玉扶着,跟在白莹身后出了屋。

香琴没有功夫,白莹根本没有带上她,而是让她离开了长生殿,回她原来的地方。

良玉一边扶着卢阳走路,一边悄无声息的寻了个机会,趁着白莹不备,往卢阳手中塞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

卢阳装作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看见她无声轻启红唇:“迷香。”

她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给自己迷香,想必这迷香有些妙用。

卢阳很感激她。

刚刚踏出穿堂到了前殿,看着眼前的一幕,卢阳猛的倒吸了口凉气,很有些震惊。

这是怎么了?被雷劈了吗?还是走火了?可她怎么看着不太像啊……

似是看出了她的惊讶,良玉轻声说道:“那天阁主伤了你,他很难过,徒手将前殿都给打塌了。听秦通说,阁主的双手血肉模糊,一直到走的那天,阁主的手还在流血,阁主……”

“良玉!”白莹不耐的打断了良玉,“你的话有点太多了!”

良玉立时噤了声,不再多言。

第291章 禁地

卢阳还记得上一次慕连逸带她去长生花谷赏花的时候,前殿明明还好好的,她当时还深深的震撼了一把,为长生阁中有这般大气巍峨的建筑物而大感折服,怎么才几天不见,前殿就毁得面目全非了?

看那些残檐断壁的损毁程度,倒真像是被人用巨力给砸出来的。

难道真如良玉所说,前殿是慕连逸徒手弄塌的?!

他的力气竟然大得如此离谱?

太不可思议了。

能把自家宫殿毁成这样,莫非他真的是有隐疾才会对自己做出那些不可原谅的事情?

自己是不是误会他了……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浮出,让卢阳都理不清头绪。

不管慕连逸是不是真的有隐疾,卢阳都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了。

她只想看看白露母女想做什么,如果真要对她不利,她会立刻飞走,如果还有转机,她也不愿在自身还中着毒未解的情况下离开。

眼下只能见机行事。

一行三人慢慢走到了琼华宫,方一进入宫门,便在琉璃照壁前看见了一个相貌姣好的少女。

她约有十六七岁,穿着一身蓝色衣裙,一头青丝像良玉一般仅用丝带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好看的美人尖,巴掌大的瓜子脸,柳眉琼鼻,唇若含樱,脸上带着明媚而张扬的笑意,看着竟比良玉还要美艳。

其实良玉也很美的。

身材妖娆,杏目含春。但她惯于把自己扮成个不显眼的女子,总是垂着眉眼,寡言少语,不喜欢别人注意到她,所以很多人会忽视她的美丽。

而这蓝衣女子却不同,眼神明亮,面上含着几抹傲气,生怕别人无视了她。

“见过小宫主!”蓝衣女子拱手向白莹行了个礼,看起来十分随意的样子。

白莹也丝毫不以为忤,反而亲热的上前,让她不必多礼。

蓝衣女子又甜甜的叫了良玉一声:“良玉师姐,师妹这厢有礼了。”

良玉淡淡的回了一礼,“蓝艳师妹。”

原来这女子叫蓝艳。卢阳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在意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多么的嫉妒愤恨。

一个娇娇艳艳的小姑娘,脸上笑得那么甜,眼里却是与之违和的轻蔑和嫉恨,也不知是何缘故。

卢阳不认得她,才不管她为什么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

讨厌她的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多她一个。

她如此漠视的态度,无疑令蓝艳十分恼怒,冷哼了一声不再去打量卢阳,而是示威一般的挽着白莹的胳膊,和她说着谁也听得见的‘悄悄话’。

“小宫主,那个姑娘是谁呀?她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

白莹也作张作致的掩唇说道:“她啊,是我兄长领回来的。我兄长说她小的时候腿受了伤,所以腿就瘸了。”

蓝艳夸张的叫起来:“啊,原来她是个瘸子啊!”说完她似是才反应过来,稍微压低了一些声音道:“阁主为什么要领一个瘸子回来啊?”

白莹招了招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

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蓝艳咯咯咯的捂着嘴笑,还格外有深意的回头看了卢阳一眼,回过头又继续笑,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傻子都知道她们是在笑话卢阳了。

卢阳心中呵呵一声,只当前面两个人也是傻子。

良玉不擅口舌之争,她的身份也比不过白莹和世仆出身的蓝艳,没有资格出声制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人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嘲笑声,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难看。

琼华宫的范围很广,宫中仆人却似乎很少,显得十分冷清。

一路走着,卢阳只看见了四个行色匆匆的仆人,走了有一段路,经过了好几处小楼和庭院,便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墙垣上开着一扇独立柱担梁式垂花门。

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上书禁地两个鲜红的大字。

良玉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

小宫主是要将阳姑娘带到禁地里去吗?入了禁地,还能有活路?

卢阳还有翅膀为依仗,倒不怎么担心。

到了这里,白莹和蓝艳也没有在故意拿卢阳来调笑,两人在门前停了下来。

蓝艳朝良玉悄皮的眨了下眼睛,执剑说道:“良玉师姐,不如我们来比比剑法吧,你也帮师妹看一看,这两年,师妹的剑法可有长进。”

都带到禁地来了,还比什么剑法,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良玉知道蓝艳是想拦住她,以免她阻碍白莹带走卢阳,又怎么可能答应。

蓝衣女子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俏生生的说道:“良玉师姐,你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师妹吧?师妹可是一直以你为榜样的哦!正好趁今日得闲,我们来比试一二,看一看到底是良玉师姐的剑术高超,还是师妹的技高一筹!”

她说着话,手里已经握住剑柄,从剑鞘中缓缓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直指良玉,挑衅的意味不言而明。

良玉淡淡的看向蓝艳,声音清冷如常,目中却分明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良玉自知不敌,甘愿认输。”

就是这样子,总是一幅谁也不看在眼里的样子,真让人想一剑刺死她!蓝艳心头泛起一阵阵的酸意和恨意,脸上所有的伪装都保持不下去了,冷笑着说道:“还没有比试你就认输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两年前考核的时候,你对我可是一点都不留情的!害我在剑门又多待了两年,才通过高级一关的考核,成为剑门高手。这整整两年时间,你就想拿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发我?”

良玉面无表情道:“阁主临走之时,让我务必要保护好阳姑娘,我自然要听从阁主的吩咐。你若真想与我比试,大可等阁主回来之后再来找我,我一定奉陪到底。”

她原本还想拿慕连逸来压一压白莹,好让她行事能多思量一些,哪里晓得,她不提阁主两个字还好,一提反而让白莹和蓝艳对卢阳的恨意更深了。

蓝艳自小便爱慕着慕连逸,也是最得白露心意的未来阁主夫人,但卢阳的出现却打破了她最美好的憧憬,光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恨卢阳入骨了。

第292章 你逼我的

而白莹和卢阳的恩怨,除了上一代留下来的仇恨之外,同样也有慕连逸的因素,这个兄长和她从来就不亲近,她也从未得到过来自兄长的关心,可兄长却对一个又瘸又哑的残废比对她还好了百倍千倍,要说心里没有泛酸,也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这二人如何还能放过卢阳。

蓝艳柳眉倒竖,索性不再多言,执剑就向卢阳刺了过去。

她这一剑饱含杀意,良玉眉头一皱,立时挡在卢阳身前,手从随身佩带的剑鞘上一过,锵的一声抽出了佩剑,将蓝艳气势汹汹的一剑给挡了下来。

蓝艳正愁她不出手,哪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眨眼间的功夫便又连接使出了好几招,将良玉死死的缠住。

良玉与她交手之时,耳中似听得‘嘎吱’一声开门的动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剑逼退蓝艳,往后一看,哪还有卢阳的影子,连白莹也已消失不见。

而墙垣上开出的垂花门,此时门户大开,分明是白莹趁她不注意,将卢阳带到禁地里去了!

“良玉师姐,你往哪看呢。”蓝衣女子一身娇斥,手中宝剑仿佛响起了一阵龙吟之声,招招直指良玉要害,就是要拦住良玉的脚步,不让她坏了白莹的好事。

良玉见状,不由大急,一边奋力反击一边怒声说道:“蓝艳!你今日敢害了阳姑娘,他日阁主回来,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还不速速让开!”

“等阁主回来,那个小哑巴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蓝艳冷笑,和良玉打得难分难解,一时空旷的院子里,只余两人的娇斥声和打斗声。

蓝艳的剑术比良玉略逊一筹,但她手中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乃是她们蓝家的家传之宝,是第一任阁主慕连诚感念蓝家的忠诚赏给蓝家的。

良玉的佩剑却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女子剑,不过几个回合便折在了蓝艳手里,断成了两截。

她本不该如此轻易就被蓝艳毁了武器,实在是她担心白露母女会杀了卢阳,心中着急,难免破绽百出。

蓝艳趁胜追击,一剑划开了良玉的右手腕,直接将她的手筋给挑断了。

断剑落地,鲜血洒下,良玉痛得惨叫一声,连忙捂住了血流如注的右手腕。

“良玉师姐,听说你这两年十分喜欢下厨,没事就和厨房里的婆子混在一处,是不是把剑法都给忘光了?竟然这么不堪一击!真是让师妹大失所望。”蓝艳咯咯大笑,得意至极,剑下亦毫不留情,分明是要取了良玉的性命。

良玉也是坚韧异常,不躲不避,直至蓝艳近身她才突然发难,身子一动,左手一探,竟将蓝艳手中的宝剑给硬生生抢了过去。

蓝艳甚至没有看到良玉是怎么出的手,手里就已经空了,一时被震惊得忘了反应。

良玉此时已经完全被蓝艳给激怒了。

宝剑一到手,脚尖一点,便如大鹏展翅一般往后退了近两丈的距离才停下来,左手执剑,冷声喝道:“这是你逼我的!”

她的声音无比冰冷,透着一股子令蓝艳心惊肉跳的杀气。

只见良玉手中的宝剑,突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从手中脱出,仿佛在途中由一柄变成了无数柄宝剑,有数不清的剑影铺天盖地的向蓝艳周身袭去。

“无影剑法!你竟然练成了无影剑法!”蓝艳尖叫着,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这怎么可能?!无影剑法可是剑门的三大绝学之一,良玉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学会的?而且她还是用的左手!

蓝艳吓傻了,眼睁睁的看着密密麻麻的剑影向她笼罩而来,竟是不知道作何反应了,眼睛都几乎要被刺眼的剑光给晃瞎了。

无影剑法一出,不留活口!

她不可能躲得掉的,她要死了……

“姐姐!”

院子里突然冲进来一个穿着青莲色劲装的小姑娘,如果大雁看见,一定会大叫一声,这不是香琴说的,去追阳姑娘的那个良玉吗?

大雁看见的良玉自然不是真的良玉,而是穿着良玉衣服的蓝芊,而第一道白影,也根本不是真的卢阳,而是白莹。以白莹的身手,想要让大雁追不到她,那简直是太简单了。

只不过是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大雁便被骗走了,如果大雁在,白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就连洞天福地中的师傅们,能打得过大雁的也是屈指可数。

大雁可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芊芊,不要!”

蓝艳惊恐的尖叫,事发突然,她虽然是剑门高手,但她被蓝家保护得太好,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厮杀,猛然间被良玉的无影剑法所慑,自认绝无幸理,连躲都没有想过要躲,吓得浑身僵硬,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妹妹蓝芊挡在她身前,被无数的剑影淹没,刺得全身都是窟窿。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让人措手不及。

良玉也不知道蓝芊会跑出来,她还是第一次在人前使用无影剑法,因她只练成了第一层,以为凭蓝艳的身手,怎么也能抵挡一二,不至于送了性命,谁知道无影剑法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

而蓝芊,听说她只有轻功可以拿得出手,别的方面都差强人意,连初级都通不过,才会被洞天福地的师傅们拒之门外,只能去做一些侍女的活计。

慕连逸当初就是看她有轻功,跑得快,能节省他和卢阳书信传情的时间,才会挑她到卢阳身边伺候的,只是卢阳从头到尾只给了他一句话,是他始料不及的。

“良玉!你敢杀我妹妹,我今日必将你碎尸万段!”蓝艳抱着血人一般的蓝芊,哭得满脸都是泪,她疯了一样要去找良玉报仇,却哪里还有良玉的影子?

原来良玉已经趁机跑到禁地里去了,她还要去救卢阳,哪怕是死,她也要完成慕连逸交给她的任务。

……

卢阳被白莹带到了禁地深处,这里种着一大片的湘妃竹,竹林中还有一排竹屋。

第293章 七幅画

白莹的轻功十分高明,想来功夫也不弱。

不过几个呼息间,白莹便出现在了竹屋前,拽着卢阳疾步走进了其中一间房门大开的竹屋里。

撕去了那层伪装,白莹对卢阳又怎么会客气,拽着她就像在拽一只麻袋。

卢阳腿脚不好,被她一推险些就要摔到青石地上去,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抬眼一看,只见一个脸上有疤的妇人端坐在上首的湘妃竹靠背椅上,正冷冷的看着她,眸中全是欲杀之而后快的神情。

“这里果然冷清,就是把她杀了,就地一埋,谁也不会知道。”白莹笑盈盈的说着,将缚于腰间的软剑抽了出来,放在手上把玩。

她果然是要杀了自己的!

卢阳佯装惊恐的看向白莹,脸上适时的作出一副吓傻了的样子。

“听兄长说,你叫卢阳?莫非你的父亲就是当年名动京都的卢嵇,字星玉的卢大才子?”白莹用剑柄挑起卢阳的下颌,她虽然才十四岁,却长得很高挑,足足比卢阳高出了一个头。

卢阳这个名字是卢阳刚来长生阁的时候告诉慕连逸的,想必是白莹向慕连逸打听了,知道也不足为奇。

可这星玉两字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

见卢阳怔怔的不给回应,白莹也不以为意,甜甜的笑道:“莫非你也不知卢嵇是谁?或者,你那个美丽却蠢笨如猪的母亲没有告诉你,卢嵇的事情?”

“那我便好心的告诉你吧,你父亲卢嵇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出生于延平卢家,才十五岁便中了头名状元,不仅才华横溢,满腹经纶,还貌比嫡仙,可偏偏他命不好,遇见了你母亲,放着好好的翰林院修撰不做,竟然自请辞官,甘心当起晋王的幕僚。”

“你道他为何要进晋王府?那是因为他想救你的母亲,但你母亲太过美艳,晋王又野心勃勃,为了讨好先帝,也是抓住先帝的把柄,竟然把你母亲推到先帝的床上。你父亲呢,从入晋王府开始,他其实就是当今狗皇帝的人。”

“世人都说,狗皇帝命好,有姜献死心踏地为他出谋划策,哪里知道真正的大功臣是你的父亲。”

“你父亲确实聪明,最后他如愿借狗皇帝的手除掉了晋王,也除掉了先帝,本来是要带你母亲远走高飞的,哪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父亲做的一切不过是给薛衡做了嫁衣。”

“薛衡其人有多狠辣,不用我说你也心中有数吧?落到薛衡的手里,你父亲的下场有多凄惨你知道么?”

“他被薛衡砍去了头颅,尸首两分,连尸身都被薛衡收去挫骨扬灰了,你说惨不惨?”

白莹看了上首的妇人一眼,见母亲没有露出不满的神情,继续笑看着卢阳,嘴里的话却没有丝毫善意:“更惨的是,你母亲还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薛衡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与他同床共枕十多年,还为他生儿育女,而你呢?和你的母亲一样愚不可及!”

“如果不是我母亲大发善心,把我哥哥接近你的目的告诉你,你大概到死都不会知道,我哥哥的真正意图吧?他受尽艰辛,拼命习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而你又是巫且闲的女儿,你以为我哥哥会为了你放弃多年的复仇心愿?”

白莹用剑柄拍了拍卢阳的脸,以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卢阳,“你别傻了!我哥哥接近你,就是要让你爱上他,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你尝尽心碎的滋味,再把你甩了,用你这条贱命去折磨巫且闲,让她也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然后将你们母女统统除去!”

“这样才能让我哥哥出一口恶气,才算真的报了仇!你以为我哥哥真的是有什么隐疾吗?那都是骗你的!他就是要让你哭,让你疼,你果然哭了,疼了,因为你已经爱上我哥了,对不对?可见我哥哥是成功了。”

这姑娘莫不是哪里来的说书先生吧?!

卢阳目瞪口呆的看着自说自话的白莹,真的很想露出一幅看傻子的神情,但她拼命的压住了,还不断的摇头,眼里流露出莫可名状的恐惧,似乎是白莹所说的话戳中了她的内心,让她非常害怕,她不敢相信。

白莹笑容可掬的收回了剑柄,抖了个剑花笑道:“怎么,你不相信?其实我哥哥一点都不喜欢你,他一直在戏弄你,他有一个心爱的女子在成都府,那女子的家族在成都府的势力大到你无法想象,只有她能帮助我哥哥早日复仇。”

“而你呢,你能帮到我哥哥什么?你不仅孱弱,还又哑又瘸,处处都需要我哥哥操心,试问,有哪个男子,会喜欢你这样的累赘?”

像是空口白话还不足以打击到卢阳,白莹又笑盈盈的说道:“哦!你是不是不相信?那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真还是假了!”

白莹说着话,从湘妃竹几案上拿过一卷画轴,手一抖,一整幅画便在卢阳面前徐徐展开。

那是一幅起码有两丈来长的画作,如一条绸带一般,滚落到卢阳的视线里。

长长的画纸上,由一幅幅的画面组成,第一幅上是一个男孩子在偷偷瞧着一个女孩子的脸,那个男孩子长得十分漂亮,脸上的神情很淡漠,似乎什么也不能让他动容,可他看着女孩子的眼神,却透出几分向往来。

而那女孩子浑然不觉,她撅着嘴,小小的身子踩在矮几上,满脸不高兴的趴在桌案上写字,脸上的神情十分生动,尤其是两只眼睛,盈盈生辉,似乎透着无限的活力,灵动而又俏皮,像会说话一般,让人一见难忘。

从第二幅画开始,男孩子慢慢的长大,女孩子的脸却变得模糊,不是侧着脸,就是站在花树旁,露出眼睛的部份却总有那样一双让人见之忘俗的眸子。

总共有七幅画,看落款的时间,应该是一年画了一幅。

白莹看卢阳果然被这幅画卷震慑住,笑得更加甜了,“这画中的人才是我哥哥心心念念的女子,而她就在成都府,只等我哥哥一到成都府,便和我哥哥完婚。”

卢阳好象被白莹的话吓傻了,她呆呆的没有反应。

白莹笑嘻嘻的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吧?”

第294章 深受打击

白莹卖了会关子才说出了后半截话:“其实很简单,我和我哥不同,我哥想将你留着,让你多尝一尝被人耍弄的滋味,以消他的心头之恨!我却不同,我这人一向嫉恶如仇,能杀死仇人的机会,我绝对不会让她活着,多喘一口气!”

“而我这人又一向不喜欢别人做个枉死鬼,所以才会一直等着你的耳朵能听见声音了,才对你动手。在你临死之前,我便让你知道,你是因何死在我白莹的手里,别等到了阴曹地府,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那我岂不是白白的伤了一条性命?”

那个脸上带疤的妇人从竹椅上站了起来,走到白莹身边,脸上带了丝纵容的意味,“你呀,还是和以前一样调皮,若是母亲,才懒得与她分说,让她做个糊涂鬼,有何不可?”

“母亲别急,女儿这便送她上路。”

路字一落,白莹的软剑瞬间便向卢阳的颈间动脉削来。

母女两人都以为凭白莹出神入化的武功,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必定是手到擒来之事,却不料卢阳突然间一把粉尘撒了过来。

毫无防备的母女俩下意识偏过头,眯了眼睛,屏住呼息,却还是吸入了少许,一时只觉得脑袋晕迷沉重,就想倒地一睡不起。

但白露母女不愧是身怀武艺之人,一运功就发现只是长生阁的迷香,并没有毒,便不放在心上,却气得脸色铁青,要去抓了卢阳来剥皮拆骨。

卢阳却已经张开双臂,贴着地面向门口急速退去,白莹一步踏出,紧随其后,卢阳却已经退到门口,向高空飞去。

跟着追出来的白露反应极快,手中寒芒一闪,一把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卢阳破空袭去,速度快的惊人。

卢阳只觉得左小腿处一阵剧痛,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要坠落下去,连忙咬了咬舌尖,恢复了一丝清明,往远处飞速掠去。

不一会,便越过崇山峻岭,消失在白露母女的视线之中。

卢阳如大雁一般远去的身影,惊呆了白露母女,母女俩人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难怪范宏要这个小哑巴!这个范宏也真是的,她有这般妖法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还跟我藏着揶着的?”

白露震惊的说完又不悦的看向了白莹,“都是你唠唠叨叨的,我连范宏那边都不管了,只为了成全你,你要是早一点杀了她,不那么多废话,怎么会让她跑了?”

白莹委屈的瘪着嘴。

她也深受打击好不好,她吃了那么多苦,才练成了这一身绝世武功,可又有什么用啊,人家都能上天,她在地上跑得再快又怎么追得上。

“这下可如何是好,若是让她找到了你兄长,依他对那小哑巴重视的程度,还不和我反目成仇才怪。”白露越想越生气,恨铁不成钢的连剜了白莹好几眼。

白莹连忙低头认错,“都怪女儿大意了,女儿问过白岐长老,她确实是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便想着拿话恶心她,为母亲出出气。谁曾想她竟然会有迷香,想是兄长留给她防身用的,兄长也真是的,竟然这样防着我们。”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赶紧想想,要如何善后吧!”

白莹的心思转得飞快,转眼间想起随慕连逸一起离开的白头翁,便对白露说道:“母亲不必太过担忧,兄长去的是成都府,成都府那么大,我就不信那小哑巴能一到成都府就找到兄长。母亲大可传秘信给白头翁表兄,让他暗中注意一番,如有异常及时告知我们,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至于兄长这边,还是按照原计划推到良玉身上去,反正她也是母亲拣来的,没有人会为她出头。”

白露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事已至此,只有将良玉除去,对外就说那小贱人是被她杀了,把一切都推到良玉身上去。左右还有那个草包大雁作证,就是那小贱人真的找到了那个孽障,我也没什么好怕的。若是她找不到,正好,时间一长,那孽障能死心最好,若是不能死心,那他就一辈子活在痛苦里去吧!”

她看向白莹,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反正母亲还有你,最不济,还能给你招个夫婿回来传宗接代,一样可以让慕连家后继有人。”

“母亲!你的意思是……让我取代兄长?”白莹双眼亮睛睛的看着白露,见白露饱含深意的点了点头,立时便欣喜若狂的靠在白露怀里。

太好了,兄长反正不喜欢她,她和兄长也一向不亲厚,她就勉为其难替兄长当一当这长生阁的阁主好了。

只要她成了阁主,长生阁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她想出谷就出谷,想教训谁就教训谁,谁敢惹她不快,她便要那人死无葬生之地。

也不用再面对兄长那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了。

母女二人同时做着美梦,可等她们从竹林深处出来的时候,迎接她们的却是哭得要断气的蓝艳和死状奇惨无比的蓝芊。

当得知良玉并没有死,而是不见了,白露母女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只觉得今日什么事情都不顺,卢阳没有除去不说,良玉还不知所踪。

母女俩将蓝艳好一顿安抚,保证一定会替她将良玉找出来,将她大卸八块,为蓝芊报仇血恨,蓝艳这才慢慢止住哭泣。

白露心中恼怒非常,暗恨蓝艳也是个草包,连家传宝剑也能被良玉夺去,还让自己妹妹死在面前,甚至连良玉去哪了也不知道,就知道哭。

又听说良玉已经偷偷练成了剑门三大绝技之一的无影剑法,不由大为震惊。

良玉为人一向低调,竟然有这么高的剑术,伤了右手,左手竟也会使剑,却从来没有骄傲自满,也从未在人前显露分毫,连白露都不知道,良玉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厉害的剑法。

白露此时已经开始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应该将良玉当成弃子牺牲掉,如果不是看在蓝艳是蓝家的后人,良玉又是个拣来的,毫无根基对她没有什么实质性帮助的份上,她一定会选择将良玉做为慕连逸的伴侣来培养。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良玉不见了!

白露很快就命人敲响了洞天福地外,大钟楼内的巨钟,将良玉的画像悬挂在钟楼东侧的高墙上。

二十一门的师傅听到钟声后一一走出了洞天福地,看着光滑如镜面的高墙上那一副画像,默默的看完之后,便又回到了洞天福地。

没有多久,演武场的人也陆续赶了过来。

长生阁所有的人,只要愿意习武的都可以去演武场学习,天赋较高或者有别的什么贡献的,才会被挑去洞天福地修习更高的武功。

第295章 拣了个人

许多人站在高墙下,震惊的对着画像指指点点。

“天啦!未来的阁主夫人竟然被良玉杀了!”

“这良玉是谁啊?她怎么这么狠毒的心肠?”

“上面不是写了吗,良玉是剑门的高手,不过她已经被剑门除名了,以后看见她都要小心,务必要把她的下落告诉师傅们,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有一个蓝家的后人,细心的看完了画像底部的字迹,脸色大变,怒声喊道:“她把蓝芊姐姐杀了!”

提起蓝芊,洞天福地的人可能没有印象,但蓝芊在演武场的存在感还是很高的,她为人亲切随和,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没有一点架子,就算不是十大世仆的后人,她也一样礼貌有加,从来不因为自己是蓝家的后人而轻视别人。

她几乎天天都会在演武场内修习轻功,想把轻功提升到可以进入洞天福地的层次。

听说她被阁主选中去照顾未来的阁主夫人,阁主已经答应她,只要未来的阁主夫人身体一好,就将她送去洞天福地的唐门修习各种暗器手法。

蓝芊高兴坏了,还将好消息告诉了演武场内的众人,大家都很为她高兴,怎么这才几天功夫,就被良玉杀了?

“她这是因爱生恨!”蓝艳在众人身后,咬牙切齿的说道:“她一直爱幕着阁主,一心想要成为未来的阁主夫人,这才会痛下杀手,我妹妹就是为了保护未来的阁主夫人,才会被良玉那个蛇蝎女子杀了的!”

众人纷纷往后看,却见一蓝衣女子满脸泪痕的站在那里,她浑身沾满了血迹,手里还抱着个血淋淋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就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头颅软软的垂在蓝衣女子的胸前,一点生机也没有。

“是蓝芊姐姐!”

“这个该死的良玉,好狠辣的手段!”

“我们长生阁绝不能有如此恶毒的女子,一定要群起而攻之,将她绳之以法,以正纲纪,为未来的阁主夫人报仇!为蓝芊姐姐报仇!”

“杀了良玉!杀了良玉!”

“……”

大家都愤怒了,一致扬言,要将良玉击杀在长生阁内,众人自发的组成一个个小队,和白露派出的巡逻护卫队一起四处搜捕良玉的踪影。

找了一圈都找不到卢阳的大雁,终于听说了此事,大步流星的赶到了洞天福地外的高墙下,一看见画像底部的字,她就‘咚’的一声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地上,大地都似乎跟着颤了颤,溅起一层薄薄的灰尘。

完了完了,阳姑娘死了,她要怎么向师兄交待?

与她有同样担心的良玉,早在卢阳从禁地中飞走的时候,也正好赶到了竹林外,所以她没有错过卢阳腾空飞走的那一幕。

一看见卢阳脱了险,她都没有来得及感叹卢阳的诡异,便一眼瞧见了后头追出来的白露母女,她担心她们会杀了她灭口,立即施展轻功逃离了禁地,又一路逃出了琼华宫,往谷外跑去。

刚刚跑到出谷的小道上,便被一队巡逻护卫给追上了。

良玉右手腕受了伤,又跑了这许久,体力难免要差上许多,哪怕她有宝剑在手,也还是被其中一名护卫刺中了一剑,一掌打下了悬崖。

崖底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

良玉的身影很快就被奔腾起伏的河水吞没,连一丝痕迹也找不到了……

众护卫见状,知道她绝无幸理,便高兴的回去复命。

糟糕了,小腿太疼了。

撒迷香的时候,没有经验,自己也吸入了一点,现在看东西都是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只觉得满目都是苍松翠柏,根本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卢阳费力的睁着眼睛,看了看左手腕上的翅膀印迹,颜色越来越浅了,不能再飞下去了,不然非得摔死不可。

她赶紧降低身形,还没落地便坚持不住晕了过去,直直掉在了地上。

过了约一刻钟左右的功夫,有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卢阳潜意识里很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逾千斤,一点也抬不起来,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一辆简陋的牛车缓缓的驶过,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又停了下来。

牛车的板车头上坐着一个身穿粗布夹棉短褐的男子,他似乎是发现了卢阳,急忙跳下车,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卢阳身边,探了探卢阳的鼻息,见她还有气便把她扛了起来放到板车上。

他坐回原位,缰绳一抖,老牛便慢慢的拉着板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

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便看见一个石头界碑,上面写着河北村。

男子赶着牛车从河北村穿过,往深山里驶去,路上遇见一些孩童,他便从板车上的一个布包里掏出一把糖来,分给孩子们。

孩子们腼腆的接过,看到板车上躺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有胆大的,便好奇的问他:“雷子叔,这姐姐是谁呀,她的衣服好漂亮,比李家大小姐身上的还要好看呢。”

被称为雷子叔的男子憨厚的笑道:“路上拣的,看她还有一口气便救回来了。”

孩子们哦了一声,说雷子叔真是个好人。

“呸!什么好人,就是个灾星!”一个妇人从草跺后头绕了过来,一脸厌恶的瞪了雷子一眼,大声招呼着自家孩子,等孩子到了身边,看他手中握着几颗糖,立马便一巴掌拍过去,糖全掉在了地上。

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妇人拎着他的耳朵转身就走,一路骂骂咧咧:“小兔崽子,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叫你少跟那灾星说话,你就是不听,哪天他把你害死,你哭都来不及!以为施点小恩小惠,就是个大好人了?我呸……”

雷子眼神黯了黯,孩子们见状,四下散去,雷子叹了口气,把地上的糖拣了起来,重新驾着牛车往深山里走。

沿途又遇见几个妇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

“快看,还拉着个小姑娘呢。”

“别是从哪里拐来的吧?”

“八成就是拐来的,就凭他那个模样,谁家小姑娘敢嫁他哦,你们看看那小姑娘身上穿的衣裳,颜色多好看,不像一般人呢。”

“长得也漂亮,你瞧那白白嫩嫩的小脸蛋……”

“赶紧去告诉里正一声,别让他又带累了我们河北村,若是让别的村子听见了,还以为我们河北村民风不正呢。”

“李大娘子说的是,快去找里正。”

“……”

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身后的议论充耳不闻。

过了河北村,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崎岖的山路,雷子在一处用木头搭成的院子前停了下来,院子前面种了两棵枣树,叶子已经落尽,只剩了光秃秃的树干,显得有几分萧条。

第296章 能吃

他推开门,两只大黑狗便兴奋的往他身上扑,一个抱住大腿,一个直立着用前爪去扒他的胳膊。

雷子笑呵呵的轰它们,“去去去,一边玩去。”

他把老牛牵进院子,关了院门,将板车上的卢阳扛到堂屋里的小木床上,那简陋的小木床原也是他夏天的时候铺草席睡的。

他又到院子里,把从小镇购买的东西都搬到南屋的杂物房里,搬完以后他赶着老牛到屋子后面的牛圈,这才有时间看看卢阳。

经过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卢阳中的迷香药效已经慢慢散去,雷子来看她的时候她刚刚睁开眼睛。

雷子吓了一跳,卢阳的眼睛睁开时,清澈动人,恍若有一抹莹光划过,让他晃了眼,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迷人的眼睛,一时呆住。

两只大黑狗却在这时汪汪汪的叫了起来,把刚醒的卢阳也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床上跳下来,这一动,牵扯到小腿上的伤,疼得卢阳脸都皱成了一团。

“大黑二黑,还不快出去,你们吓到她了。”雷子看卢阳脸色苍白,连忙把大黑狗赶了出去,堵在堂屋口不让它们闯进来。

他习惯性的拂了拂左额边的一撮头发,尽可能的把左边脸盖住,又不太好意思看卢阳,把头埋得低低的,“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去。”

他的声音很柔很软,有一些中性化,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左边脸从眼皮中间开始一直到发际线有块红色胎记,占了左边脸的三分之一大小。

右边脸上的卧蚕眉,眉尾向上高扬,眉身有两段微弯,眉毛的颜色乌亮如蚕,十分好看,眉下是一双属于男子的桃花眼,就刚才卢阳睁眼的时候,还猛然间惊艳了一把,将他的五官也看了个清清楚楚。

可惜了,这样的好相貌却被一块胎记给毁了。

卢阳看他一脸正气,不像什么坏人,猜想着一定是这个人救了自己,只是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便点了点头当回答他的话。

雷子低着头没有看见,等了一会没听见卢阳的声音,他抬头去看,却见卢阳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打量着他。

她眼里有迷茫,有好奇,也有疑惑,唯独没有憎恶,这令他心里一松,柔声解释道:“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叫雷子。我在小道边看你倒在地上,便把你救了回来,等你好一些了,我便送你回家去。”

卢阳点了点头,指着嘴比划,表示自己不能说话。

雷子的眼中顿时浮起一抹怜悯之情,他对卢阳说道:“我去给你做吃的。”

卢阳点了点头,雷子便飞快的走了,把大黑狗一起喊去边上的厨屋。

雷子走后,卢阳把袄裙撩起一角,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小腿,有血从棉裤里渗出来,她把棉裤捋到伤口上面,就这么一小功夫,就已经疼出了一身冷汗。

那伤口约一寸长,不深,应该没有伤到筋骨。

“你的腿受伤了?”

卢阳听到雷子的声音,连忙将袄裙放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唐突了,他一迭声的道歉,连忙背过身去,脸上已是一片紫涨。

卢阳的命都是他救的,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怪他,便拍了拍坐着的木板。

雷子听到声音,下意识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只见卢阳含笑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放在心上。

雷子脸一红,匆匆忙忙的走了,因步伐不稳还险些摔上一跤。

看着他逃难似的背影,卢阳面上的笑意也愈发的浓厚。

等雷子再次回转时,脸上仍然带着几分羞赧,卢阳见状,连忙敛容不敢再笑话他。

雷子垂着眼不看卢阳,只将手里拿着的一把干药草和一块干净的布递给她,说道:“你把这些药草嚼碎了,敷在伤口上,用不了多久便能好了。”

卢阳接过,还没来得及感谢他,他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想是去做饭了。

卢阳暗暗笑了笑,依着雷子所言,嚼碎了草药,为自己包扎好。

堂屋很冷,卢阳紧了紧身上的斗蓬,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右小腿。

过了约两刻多钟,雷子便做好了一道冬笋炒腊野猪肉,一道酸笋汤,还焖了一碗半的白米饭,这本是他留到过年的时候吃的,自己平时也只吃些野菜贴饼子而已。

打来的野味基本上都让他拿到小镇卖了,卖来的银子除了换些日常的生活用品,他全部都攒着,预备攒够了钱,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去生活,置办个宅子,娶上一房不会嫌弃他的媳妇,和他生儿育女,过着你织布我耕田的日子。

许是卢阳看着就像哪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他不好意思让卢阳吃贴饼子,就把他最好的菜都拿了出来做给卢阳吃。

雷子做菜的手艺很好,菜香味飘出老远都能闻到,把大黑二黑馋得直在他身边打转。

他笑呵呵的轰着它们,丢了两块野猪肉给它们吃,它们叼着便跑了。

这个院子只有堂屋和东西两间房。

西边的放杂物,东边的住人,院子里左边用竹篱笆围出了一小块地出来,用稻草盖住,不知道里面种了什么东西。

杂物房过去是一间较矮的房子,那便是厨屋,雷子一个人住惯了,他自己在家的时候都是在厨屋里吃饭。

因卢阳伤了小腿,行动不便,他把饭菜都端到了堂屋。

卢阳是真的饿狠了,雷子才吃了半碗饭,卢阳已经把一半的份量都吃了,这还是顾忌着雷子吃不饱,才不得不停了嘴。

雷子目瞪口呆,卢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试着在木桌上写字给雷子看,雷子不识字,两人交流很困难。

到了晚上,雷子把住的地方和唯一的一床被子让给了卢阳,他自己把堂屋里的小木床搬到西屋的杂物间,用稻草和旧衣服铺着盖着睡了一宿。

晚上雷子就在想明天该做什么吃的,卢阳的饭量大,他不早一点备好,肯定会饿到她的。

明天去山里看看陷井里有没有捕到什么猎物吧。

这大冬天的,打猎也困难。

隔天,雷子让卢阳待在家里,千万别出屋,说这里经常会有野兽出没,待在屋里安全,他要出去转转。

雷子做了土豆饼,野菜炒腊肉,给卢阳热在锅里,让卢阳饿了就吃别等他。

卢阳坐在堂屋里的小板凳上,双手托腮,呆呆的想着心事。

到了下午雷子才带着大黑二黑回来,他手里还拎着只野兔子。

不知道是雷子的陷井做的好还是他运气好,他隔两天进山,总能带一些野味回来,有一次还逮到一只野山羊。

但他一次比一次回来的晚,抓到野山羊的那次,他的右腿似乎受了伤,走路不太利索。

第297章 寻找

卢阳问他,他只说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才十来天的功夫,卢阳就感觉自己长胖了一些,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她非常高兴,决定晚上就告诉雷子,明天离开这里。

她要回京都去找解药。

可是卢阳左等右等,雷子都没回来,天都快黑了,往常这个时辰雷子早就回来把饭都做好了。

卢阳看着天色,面色凝重的去杂物间里抱了一捆稻草,给后面牛圈里的老牛吃。

一直到入夜时分,雷子还是没回来,卢阳越来越不安。

院子外面除了呜呜咽咽的风声,就没有别的声音了,往外看去,整个天地间尤如撒了浓墨一般,漆黑一片,让人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她等了一夜,天色刚刚亮起来,便心急如焚的往山里面走去。

这十多天,雷子出去了四次,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雷子是怎么捕到的猎物,她真的以为是他的陷井做的好,从未想过他会不会遇到危险,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雷子的照顾,吃着雷子捕来的做好的野味。

卢阳还穿着在长生阁跑出来时穿的软底蜀锦绣鞋,山里的路上到处都坑坑洼洼的,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四处都透着湿气,一不小心就能滑倒,绣鞋和里面的冬袜不一会就湿透了。

深山里的路难走,卢阳顺着雷子和大黑二黑的脚印一路往里面走了近两个时辰。越往里,寒气越重,到最后根本连路都没有了,都是从杂草、荆棘、藤萝和树木之间硬用柴刀劈砍出来的通行的地方。

卢阳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深山里独自走过,不由有些心惊胆颤起来,又走了约一刻钟的时间,出现了一个分叉口,卢阳往一条一看就是新劈出来的地方走去。

弯弯绕绕的,走了许久,前方的密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水珠夹杂着树叶沙沙沙的落下来,卢阳停住脚步,这才发现四周的密林里很多个方向,都有东西在向她缓缓的围拢靠近。

卢阳一惊,立马就原地飞了起来,直飞到大树的树枝上落了脚,离地面有三四丈的距离,她才略微放下心来。

卢阳往下看去,只见一只只凶猛的野狼从密林中窜了出来,冲她的方向呲牙咧嘴。

她仗着有翅膀,倒并不十分害怕,只是紧紧的贴着树干。

野狼虎视眈眈的在树下盘距了好一会,见卢阳始终不下来,似乎放弃了,调转头钻进密林里,不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卢阳站在树上等了一会,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藏着的野狼,便认准了一个方向飞去。

她在巨树之间穿梭,低低的飞行着,绕来绕去的飞了快一个时辰才看到一处明显有过打斗痕迹的地方,东一片西一片的杂草被压倒,一滩一滩的血迹,溅得到处都是。

空气中已经没有多少的血腥味,然而那番景象还是给了卢阳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也同时提醒着她,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惨状。

卢阳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心中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她顺着血迹的方向缓缓飞去,远远的就看见一团黑影倒在血泊里,卢阳心口发紧,不由加快了速度。

飞到了近前,卢阳才看出那是一只被咬的残破不堪的大黑狗,显然已经死去多时,隔了十来丈远的地方,有黑狗皮和骨头散在地上,卢阳认出这是大黑二黑,顿时手脚发软,寒气从心底一股股的冒出来。

雷子……是不是遇到了不测?

卢阳被不安和恐惧笼罩着,在附近又仔细的找了找,看到一处杂草丛里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便连忙追了过去。

印迹消失的时候,卢阳不得已落了下来,扒开杂草和荆棘,顺着似有若无的血迹一点点往前走去,两只小手也被划得鲜血淋漓。

又走了许久,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山坳,山坳中有一间破旧的小木屋,血迹直通向木屋的方向。

卢阳连忙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过去。

木屋的小门被卢阳拍的咯吱作响,似乎随时都能倒下来,卢阳又拉又拽又推的,却怎么也打不开,她从缝隙往里面打量,光线不好,漆黑漆黑的,看不出里面的情况。

卢阳从怀里掏出一把古朴的剑鞘,这还是良玉给她防身用的,她一直都贴身带着。

她右手握着剑柄,抽出剑刃,两指宽的剑刃薄如纸片,泛着森森的寒意。

卢阳用剑刃在门栓的位置挑了挑,门后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许是雷子被野兽弄伤了,一路逃到了这里,又担心野兽会寻着血腥味追来,便拿了东西把门堵住?

那雷子现在伤得到底有多重啊?大黑二黑都死了,是什么野兽伤了他啊?

卢阳担心得要命,拼命的拍门。

木屋里面的确实是雷子,他昨天和大黑狗在山里看见一只小鹿,雷子一箭就射在小鹿的后腿上,小鹿拼命的跑,他和大黑狗一路追,却碰到了一只黑瞎子。

他射瞎了黑瞎子的一只眼睛,夺路而逃,黑瞎子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虽然他在紧急关头用柴刀挡了一下,却也被挠去一块皮肉,大黑二黑为了救他,给他争取逃跑的时间,都被黑瞎子给咬死了。

他知道这里离家里的距离太远,回家是不可能了,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山坳,每年的夏天他都会到那附近打猎,还搭建了一间木屋,便跑到了这里,打算躲一躲再说。

山里的晚上,冷得能冻死一个大活人,更别说他还有伤在身,如果不是他身体强健,早就撑不到现在了。

晕迷中雷子隐约听到了敲门声,他开始以为是黑瞎子,可听动静又不像,又以为是别的野兽想闯进来,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卢阳一路过来,手心手背都被划破,深深浅浅的伤口,鲜血都沾在了杂草上,把一路随着血腥味而来的野狼给吸引了过来。

粗粗一看,足有十五六只!

翅膀印迹浅得都看不到了,卢阳惊悚的看着野狼群向她慢慢包围过来,冲她龇牙咧嘴,露出锋利的尖牙。

完了,要死了!

卢阳疯了般拍着木屋的门,门上出现了一个个血手印,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她,让她浑身抖如筛糠,冷汗如瀑布一样流下来。

救命!救命啊!

……

成都府东门状元街的一处府邸里,一颗老榕树下,站着个面白如玉,身姿挺拔,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

正是从长生阁离开的慕连逸。

也不知他是怎么了,脸色骤然一变,一对英挺的剑眉紧紧的蹙了起来。

第298章 过过嘴瘾

慕连逸一手扶着榕树,另一手按在胸口处揉着,似乎十分难受。

月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边,“主子,出什么事了?可要把秦通找来?”

慕连逸轻轻颔首。

月白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他一走,慕连逸的脸色更加苍白,连额头处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心悸得快喘不过气来,揉着胸口好一会,才感觉好了一些。

等秦通赶来的时候,慕连逸已经恢复如常。

他皱着眉头,心中充满了疑惑,自己这没病没灾的,怎么会突然心悸起来?

这样的症状,他只在那天从薛府的密道中冲进去的时候出现过一次。

那天他一冲进密道,看见的便是被绑着的卢阳,那么瘦瘦小小的人儿,脑袋无力的垂着,身下是一块块的血渍,整个人都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他以为卢阳死了,心悸得从密道里滚了下去。

那种痛苦,他永远都不想再经历一次,可如今怎么会莫名的心悸?

想了想到底有些不放心,便让月白去把白头翁找来。

而此时的白头翁,正一脸为难的站在穿堂里拦着一个人,死活不让他进去找慕连逸。

来人约十四五岁,比慕连逸还要年轻,他虽然没有慕连逸那般高大的身材,却也是玉树临风,长身玉立,尤其他的相貌,令人十分惊艳。

就是女子也远远不及。

他穿着浅紫暗花云缎盘领袍,腰间系着深蓝缎带,垂坠着一枚普普通通的平安扣,头上戴着一顶网巾,打扮得很不起眼,他若低着头,看着也就是个稍微有点家底的公子哥而已。

可他的脸却委实太过于艳丽了一些,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微微的睨上你一眼,便要叫人软了半边身子。

这般的相貌若长在女子的脸上,当可用倾城绝色来形容,却偏偏长在一个男子的脸上,还是一个身份经不起推敲的人,这就有些麻烦了。

如果卢阳在这里,一定会认出他来。

此人正是从大同府平安转移到崇宁县的慕连起。

他因幼时被慕连逸奚落过,又被慕连逸下了面子,对慕连逸便有一种天生的攀比心理。

慕连逸才来到成都府的那天,慕连起听闻了消息,立马就带着魏子恒登门拜访,想要和慕连逸比试武艺。

结果可想而知。

他又不像慕连逸,从小便在洞天福地里修习各种杀人技艺,他除了练习骑射外还要同范宏和众位师傅学习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哪怕他这些年不曾荒废武艺,想要和慕连逸一较高下,却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惨败收场。

慕连起自知武艺上这辈子是比不过慕连逸了,便三番五次的来寻衅滋事,没事就给慕连逸添堵。

慕连逸因着祖训,还不能对慕连起如何,每每都被慕连起的毒舌气得火冒三丈。

“好狗不挡道,给本公子让开!”慕连起一脸怒容。

长得好看的人,连生起气来也别有一番美感,白头翁却被他那个狗字气得脑门上的青筋直跳,不知多想将慕连起一脚踹飞。

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忍了又忍才没有让自己的语气泄露出心中的真实想法,仍旧微微低着头,好脾气的说道:

“付公子,你就别为难我了,我家主子说了,有事用信鸽相传便是,公子身份尊贵,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为好,眼下正是关键时期,公子可不要因小失大,让跟着公子的人寒心。”

“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我?”慕连起横看竖看,始终看慕连逸的人不顺眼,见白头翁一点要让道的意思都没有,脸上的神情便带上了几分讥诮:

“怎么,慕连逸那个残废,连见我一面都不敢了?如此胆小如鼠,还当什么长生阁阁主,干脆退位让贤,进宫当太监算了。”

“你!”白头翁怒目圆睁,恨不得一拳怼过去,“嘴巴放干净一点,别以为你姓慕连,我们就真的不敢拿你如何,惹急了我,我打死你再给你填命!”

“哎哟,我好怕怕。”慕连起拍着胸口,做出一幅吓到了的模样,真有些美人受惊急需安慰的风情。

看得白头翁眼角直抽。

不可否认,慕连起确实有一幅好颜色。

偏慕连起自己毫无所觉,他还背负双手,故意凑近了白头翁,“本公子就站在这里,你想杀就杀,保证不躲。”

连慕连逸都不敢拿他如何,白头翁又哪里敢真的对他动手,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他现在十分理解慕连逸,难怪慕连逸不肯再见慕连起,这个人实在太贱了,跟他多待一会,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弄死他。

白头翁的思绪不由飘到了前天。

慕连起领了个漂亮的小姑娘来找慕连逸。

那小姑娘虽然没有慕连起那般出众的容色,却也是个含羞带怯,温柔妩媚的小美人。

慕连逸本不想与慕连起多言,慕连起却不由分说的将那小美人推给慕连逸,还笑容可掬的道:“本公子看你身边连个暖榻的女子都没有,特地从郡王府给你找了个美人来伺候你,你可要好好享用啊,别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

那小美人别看才十六七岁,却是早就被开了苞的,她来之前便被告知,要将她送去伺候一个人,她原也没有抱什么幻想,可一见慕连逸长得如此高大,五官又冷冽如刀锋雕就,比那话本子上的剑客侠士还要英气逼人,心中便十二分的欢喜和满意。

这般伟岸的男子,在床/第之间该是怎样的生猛。

如此一想,小美人的脸便羞答答的红了,脚也不受控制的往慕连逸走去。

慕连逸脸色一沉,不待那小美人靠近,一脚就将人踢飞,直接踢得撞在院墙上,吐了一大口鲜血之后便断了气,死得不能再死。

慕连起没想到慕连逸会这么不解风情,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这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啊。

“慕连逸,你这么急不可耐的将她踢死,不会是你有什么隐疾吧?”慕连起脸上浮起一抹嘲弄,视线悠悠的往慕连逸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扫去。

第299章 开口

“本公子好心好意找了个美人照顾你的起居,你竟然二话不说将人踢死,究竟是因为这美人是本公子送的,你故意下本公子的面子,还是因为你那玩意儿不行?”

这可是踩在了慕连逸的痛处上。

他想起自己对卢阳做的那些事,想起自己连走的时候卢阳都不肯与他留下一句话,心中便一阵阵的发痛。

如果连白岐也治不好他的隐疾,那他此生还如何寻得卢阳的原谅,要如何同卢阳厮守?

慕连起的眼力极好,一看出慕连逸脸色不对,便挖苦道:“看来本公子猜的没错,你这些年是光长个子了,男人的命根子却忘了长吧?”

他哈哈大笑。

慕连逸脸色铁青。

从此便不想再看见慕连起那幅讨厌到了极点的嘴脸,让他有事便用信鸽传达,免得相看两厌。

慕连起却不肯答应,这不,趁着今天有事来了成都府,又来给慕连逸找不痛快了。

白头翁心知慕连起是个根本不顾别人感受的主,连慕连逸都拿他没办法,他又能如何。

不过他想到了打听来的一件事,脸上带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付公子,听说郡王府的岳大小姐,和你定了亲?”

慕连起本来还想看白头翁奈何不了自己的憋屈模样,谁想白头翁却突然提起了岳凝雪,心情顿时变得不太美妙。

“本公子的亲事,你还有什么想法不成?”慕连起凉凉的问道。

“我哪敢啊。我只是听人说起过,那岳大小姐性格骄横,又刁蛮任性,还听说,她会变得这般跋扈,全是你付大公子给宠出来的,这不会是真的吧?”白头翁笑眯眯的,那笑容却怎么看怎么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他知道的可不止这些,他还知道,慕连起之所以会总往成都府跑,是在躲岳凝雪。

说来也怪,慕连起此人任性妄为,谁的话他都不爱听,一发起脾气来那是什么也不管的,却唯独对岳凝雪例外,只要岳凝雪一哭,慕连起就是有天大的火气也会软下去,对她百依百顺。

但他却又十分不愿意同岳凝雪待在一起,老想着往外跑,也不知是何缘故。

“本公子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慕连起一脸微笑,看不出丝毫的不快,“既然你家主子非要龟缩在壳里,本公子也不好强人,啊,强龟所难,你就转告你家龟主子,明日到崇宁来找本公子,本公子有要事与他相商。”

慕连起说完便大摇大摆的走了。

留下一脸阴霾的白头翁,半晌才啐了一口:“呸,什么狗屁的晋王血脉,简直就是个口无遮拦的无赖!”

“付延松又来了?”月白正好出来找白头翁,看他脸色难看的对着大门的方向咬牙切齿的咒骂,便问了一句。

白头翁听见月白的声音,顿时大吐苦水,把慕连起刚才说的话对月白复述了一遍,末了气冲冲的道:“你看看他说的是什么话,有一点像皇室子弟的样子吗?真是丢了慕连皇族的脸!”

月白也很气愤,安慰了白头翁几句,便和他一起回屋找慕连逸去了。

彼时慕连逸已经坐在正堂中的一张大漆南官帽椅上,显然是等了一会,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白头翁紧走几步上前回话:“付延松又来了。”

“他倒是闲得很。”慕连逸冷哼,明显不想再谈论慕连起。“你速速传信回长生阁,问一问阁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白头翁心头一跳,连忙低头应下,退出了屋,转去了鸽房。

在去鸽房的路上,白头翁一路心神不宁。

长生阁确实是出了件事,而且还是关于卢阳的。

就在昨天,白露用飞鸽传来了一个消息,说卢阳自己跑了,还让他为了大局考虑,先不要告诉慕连逸,以免影响他复仇,可白头翁还是敏锐的嗅到了其中的猫腻。

如果真像白露说的那样,那她为什么要让自己暗中注意着点,有什么异常先回禀她再说?

难道卢阳的‘跑了’一事,其实是白**的?

白头翁不敢想象,若此事被慕连逸知晓,慕连逸会有什么反应。

唉,真是头痛,他夹在当中很为难啊。

听白露的,万一日后让慕连逸知道了,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可不听白露的,这母子俩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缓和,若因为他多嘴,又闹翻了,那他就成了罪人了。

白家的人绝不会愿意出现这样的局面。

就是他自己,也不愿意。

他不希望未来的阁主夫人是一个身有残疾,且不能孕育子嗣的女子。

白头翁略一琢磨,便决定听从白露的吩咐,将此事压下,说不定时间一长,慕连逸对卢阳的心思就淡了。

且不提白头翁的衡量,却说被野狼逼近的卢阳。

她此时并没有葬身狼腹,也不在木屋前,而是悬浮于半空中。本应消失无踪的翅膀竟出现在她的背后,缓缓的如会呼吸一般的扇动着。

木屋四周的野狼冲她嗷呜直叫,见她始终不下来,终究是不甘心的转了几圈,慢慢退去。

“没事了,狼群已经退出去很远了。我这便把你放下来,你可要当心了,准备好了么?”

一道年轻的少年嗓音从卢阳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此人声线空灵,有如高山远水般的清幽,又虚无缥缈般的抓不住,听在耳中竟有种恍惚之感,是那么的不真实。

好听的像仙乐。

卢阳怔怔的说道:“准备好了。”

她这一开口,尽管方才已经听过自己的声音,却还是觉得很不适应。

这声音委实太过于幼稚了,简直像个五六岁的孩童,清清脆脆,软软萌萌的。

这具身体已经快十四岁,顶着这般稚嫩的声音,不是很恐怖很违和吗?

之前野狼出现的时候,卢阳吓得魂飞天外,真的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她内心狂喊着救命,喊着喊着竟然从嘴里给喊了出来。

她一能出声,脑海中便响起了少年一声惊呼“阿貍快躲!”

阿貍……

卢阳傻了,别说她召唤不出翅膀飞不了,就是能飞她也被这一声阿貍给叫蒙了,完全反应不过来。

最后还是少年看她没有反应,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脚,竟让她又拥有了翅膀的神通,还将她托得原地飞了起来,这才躲过了野狼的扑咬。

狼群退走后,卢阳被轻轻的放下来。当她踩在平地上,还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少年的声音她一点都不陌生,尽管已经隔了好几年,她还是在他开口说话时马上就听了出来——他就是那个银发绿瞳的大妖——

寂荒。

第300章 终于找到了你

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啊……

但他不是要同北疆那只阴凤大妖成亲了吗?怎么会跑到自己的脑子里去了?

卢阳的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可她的嘴却比她的大脑还要快了一步,她听到了自己不确定的声音:“你……是阿寂?”

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卢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前世死后她的额间飘了颗珠子出来,她还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莫非他现在待的地方就是那颗珠子?

可她记得,她待在里面的时候,外界的声音是一点也听不见的,他怎么会听见自己的声音?

又是怎么知道有野狼围着她?连狼群走远了都知道?

他是用神识查看的吗?还是另有什么神通?

卢阳的心中浮起一个又一个疑问,但她并没有等来少年的回答,她只觉得疲软,好想睡觉。

这困倦来得突如其然,没有一丝征兆。

卢阳的意识在瞬间就被少年施法陷入了沉睡中。

本来要倒在地上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倒下去的过程变得极为缓慢,似乎是担心她会磕了碰了似的。

“阿貍……”

独属于少年的声音在卢阳脑海中盘旋,只两个字而已,却道尽了多少的缠绵和眷恋。

阿貍,你还记得太苍界时,你总喜欢躲起来哭泣的九黎山吗?

我在那里等了你数千年,原以为再也等不到你了。

谁知道,本体会突然将我放出九黎山,让我带着破界珠和感应珠来寻你。

整整九个位面。

阿貍,我已寻遍九个位面,终于还是寻到你了。

位于珠子中的虚影,和数年前相比,形体已经凝固了许多,隐约可见其外表酷似龙形,足有成年男人头颅大小,约一丈来长,此时正盘在珠子内部空间的一块巨石上,一动不动,犹如死物。

这正是少年的元神。

经过卢阳多年的供养,和他被动夺取翅膀印迹的能量,他的元神内也留存了一些灵力,可以让他使出些微神通。

少年急着想知道卢阳这些年的经历,只默默的感怀了刹那,便以神通查看了卢阳的记忆。

他如今只剩下元神,根本没有境界,看不了卢阳前世和往世的记忆,只能看出卢阳来到这个位面后,这七年间的过往。

点点滴滴,全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让他异常的愤怒。

他还在太苍界之时,起初并不知道那个时常跑到九黎山哭泣的小妖是褫貍,他从来不敢惊动她,就怕她从此再也不来了。

他在九黎山独自修炼了数千年,一直被本体用阵法困在山中,日夜躺在灵泉中温养,除了修炼和研究阵法,他再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褫貍的出现,让他意外,也让他惊喜。

他当时就想,一旦让他破阵而出,他一定要杀了那个让褫貍哭泣的人。

但他没想到,她每次边哭边骂的阿寂会是本体。

而他,只是本体众多分身中的一个。本体种在他体内的禁制之力,让他根本不能对抗本体,哪怕有一丝二心,禁制之力也会立时生效,将他的元神反复炽烤鞭挞,让他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数千年没有再出现的褫貍,早已经不在太苍界,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本体在这数千年间,不断的剥离自己的元神,凝聚出一具具分身,又耗费心神炼制出一颗颗破界珠,让分身到别的位面寻找褫貍,将褫貍带回太苍界。

然而却一无所获。

本体已经没有能力再凝聚出更多的分身了。

他还要对抗即将到来的大天劫,只有渡过大天劫,他才能拥有神位,真正的脱离天道,成为与天地同寿的神祇。

但他却在这之前做了如此多有误修行的事情,只为了寻找褫貍。

这让身为分身的他,对本体的怨念不知不觉的淡了许多。

也是因此,本体才会想起被困在九黎山中的他。

他是本体最后的希望,也是本体所有分身中实力最强横的一个,在本体还不曾进阶为大妖皇时,所凝聚出的第一个分身便是他。

他早年曾为本体挡过一次生死大劫,此后因为伤势太重,一直被本体困在九黎山中的灵泉养伤。

许是时间太长久了,也或者是褫貍的出现刺激了他,他竟然慢慢的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甘心当本体没有思想的一具傀儡,一具只知道听话没有自主意识的杀人机器。

本体每隔几年时间便会来九黎山加固封印,顺便检查他有没有异常。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下意识的收起所有的异样,连本体都不知道,他一直在悄悄的研究九黎山的阵法,欲图破阵而出,再不受本体的约束。

哪晓得,不待他破阵,本体竟会舍得将他放出来。

本体告诉他,只要找回了感应珠感应到的气息,不管是妖还是人,只要将她带回太苍界,便取消种在他体内的禁制之力,给他自由。

当本体将感应珠打入他的元神中时,他就知道自己要寻找的人是他苦等数千年的褫貍了。

那一刻,他的情绪有了些微的波动。

这一丝变化并没有逃过本体的法眼。

他以为本体会抹去他的意识,令他再无自己的思想,一心当好本体的傀儡,岂料,本体只是淡淡的看着他道:“什么时候有的意识?”

本体怎么会这般平静?

他没有回答本体,也不知道本体后来对他做了什么,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意识还在,元神之中却又多了一层极为强横的禁制之力。

既然本体已经知晓他有了意识,他便不再隐瞒,问出了自己心中盘桓已久的疑惑:“她为什么会离开太苍界?”

本体说:“……是本皇冤枉了她,她一时想不开冲进绝地自断生机。但她没有料到,她有天道馈赠的还魂造化珠,只要有了此珠,她便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消亡。你此番下界去找她,若有幸将她寻回,不得与她言明你的身份,也不得违背她的命令,更不得伤害于她。”

本体提出的这些命令,全都被本体以莫大神通用元神之力的束缚,烙印在他的元神之内。

只要本体不解除这些禁制,他永生永世都不可能违背,只能遵守。

“还魂造化珠乃是天道馈赠给那些积有大功德之生灵的赏赐,但阿貍并不知晓此事,本皇担心她不会使用,或被居心叵测之人使计夺走,那阿貍的安危将会受到极大的威胁。事不宜迟,你即刻便下界去吧。”

本体说完他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太苍界。

那时他已明白,本体之所以不抹去他的意识,是因为本体看过他的记忆,很清楚他对阿貍的心意,只有保留这份意识,他才会比别的分身更为用心的寻找阿貍。

第301章 问题太多

而且,本体为了防止他对阿动一些旁的心思,竟煞费苦心的在他的元神内种下了诸多禁制,其中有一样格外霸道,若他胆敢违背,他的元神便会在倾刻间自爆,让他形神俱灭。

既然那般在乎阿,为何总让她哭,还冤枉她让她连太苍界都待不下去?

他虽心有困惑却没有多问,他没有时间浪费在打探本体和阿的往事上,他只要找到阿就够了。

只要阿平安,旁的事情并不重要。

少年查看了卢阳的记忆,知道卢阳体内有薛东源骗她吃下的剧毒,眼下他还尚有些灵力可用,如何还能放任这些毒素危害到卢阳的安全。

他在还魂造化珠中,运转神通,一股绿莹莹的幽光自珠中传出,顺着卢阳的经脉游走,途经那些乱七八糟的毒素,就像猫遇见了老鼠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其吞进幽光中,一路行进,没有放跑一丝一毫。

包裹着这些毒素的幽光最后统统被少年收回。

他又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把毒素炼化掉,再想治愈卢阳的腿疾和手上的伤口却没有余力了。

这样的成果,无疑让少年十分挫败。

“太弱了。”

“不过是驱个毒而已,就将我这么多年从阿身上吸取的灵力给消耗了大半,还这般力不从心。看来,还是要尽快找一具可以修炼的宿体才行。”

少年很快便想到了木屋中的雷子。

只是很可惜,他用神识查探了雷子一番之后,发现他只是一个凡人,并没有灵根,只能收回心神,并唤醒了卢阳。

卢阳醒来之后脑子里还迷迷糊糊的,“怎么突然就睡着了。”

“你太累了。”少年平静道。

他的声音让卢阳霎时间就回过神来。

是了,她脑袋里还藏着个故人呢,这下她的疑问可算有人能解答了,当初在谷雨村做的那个梦,被王氏打断之后,便再也没有续上。她对那只褫的结局,充满了好奇,不知是不是像自己猜测的那般。

她顿时来了精神,满是八卦意味的问道:“你是阿寂对吧?你后来有没有同那只阴凤成亲?啊,不对。”

卢阳突然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

“你怎么会在我的脑子里?你不是大妖皇吗?你的本体寂荒呢?你是什么时候跑到我的脑子里去的?”

“我为什么会跑到这个界面,是你做的手脚吗?还有啊,我身体里是不是有一颗珠子?那珠子是什么东西?”

她的问题太多了,还有好些没理出头绪,少年又不是本体,很多事情他并不知情。

“你也不记得了?”少年反问道。

“什么叫我也不记得了?”卢阳差点跳起来,“莫非你也失忆了?”

“看起来是这样。”少年没有一点撒谎的心虚,语气仍旧平平静静无波无澜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我要找到你,将你带回太苍界。”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的柔和下来:“上一个位面,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寄宿的肉身已经咽了气,而你的元神又被还魂造化珠给吸了进去,我只好将珠子带走。却正赶上一处空间不稳,裂开了一道口子,我便带着珠子穿过了空间裂缝,来到了这个位面。”

“但我的肉身在经过裂缝时被空间风暴给绞碎了。当时情况危急,幸亏还魂造化珠将我的一缕元神吸进了珠子里,我这才躲过一劫。”

他的声线一直很平稳,声音又空灵飘渺得如同仙乐一般,听在耳中格外的动听,让卢阳情不自禁的静下心来听他说话,一点也升不起插话的心思。

只听少年又道:“我失去了肉身,元神也受到了极大的震荡,所以我的元神一进入还魂造化珠中,便已经失去了意识。这些年也只能被动的吸取你的灵力和元气来修复元神,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否总觉得疲倦嗜睡,还有你的翅膀法宝,应该也有所局限吧?”

卢阳对自己这么容易就被他蛊惑,觉得很没出息,她暗暗的呼出一口气,让自己也平静一些,不要一听他的声音就找不着北了。

“你猜的没错,我这几年每天睡觉的时间就占了三分之二。而且翅膀要十天才能召出一次,一次只有一个半时辰,一点都不像在太苍界的时候,那时我的翅膀可是随时随地都能召出来的。只是……”

卢阳顿了顿,心中有些难以接受,“你的肉身毁了,是不是内丹也碎了?”

少年‘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才问道::“阿是不是在为我担心?”

“谁担心你了,你都已经是别人的夫婿,与我何干。”噫,这口气怎么不太对劲。卢阳赶紧换了幅语气,听起来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少年默然。

他并没有告诉卢阳实情。

他从太苍界离开以后,一个位面一个位面的寻找卢阳,因为各个位面间的时间不同,而位面间的疆域也有大有小,他其实已经找了卢阳整整十万年。

花费十万年时间找一个人,终于找到的时候心中的激动和喜悦自然是难以言喻的,什么警惕心戒备心全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并不知道卢阳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变异大鹏鸟炎烈潜伏在暗处,因此中了炎烈的暗算,被他毁了肉身。

而他的内丹,则是在他抱着还魂造化珠通过空间裂缝的时候,为了阻止炎烈追上来,在裂缝中自爆了。

若非还魂造化珠将他一缕破碎的元神给吸了进去,他早已在这世间烟消云散。

他和卢阳都不知道,炎烈最后还是不要命的追到了这个位面。

正因少年那一下自爆内丹,给了炎烈重重一击,炎烈又带着沉重的伤势,强行撕开了界面壁垒,这才会到了如今连个人形都维持不了多久的地步。

见少年久久不出声,卢阳只好开口说道:“阿寂,你说的那个还魂造化珠是什么东西呀?”

少年道:“你可还记得你没有化形之前的事情?”

“没有化形?”卢阳对那个梦可记得清清楚楚的,少年一问她就想起来了。

第302章 发烧

“记得呀,我被一个人类修士给抓走了。他还把我关在洞府里,不停的抽走我的魂灵。时间太长,我也不知道是数千年还是数万年,然后他就不见了。”

卢阳问道:“你提起这件事,可是与珠子有什么关联?”

少年道:“正因为你的魂灵救了无数的生灵,天道才会赠予你还魂造化珠。只要有了此珠,哪怕你仅剩下一缕破碎的元神,此珠也能用法则之力将你的元神修复完整,还会还原出你生前最厉害的法宝。”

卢阳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换了个肉身,翅膀灵宝也如影随行,原来也是这珠子的功劳呀。”

“正是。”

“这么说来,当初将我从珠子内拉扯到这具肉身的,也是珠子强行为之了?”卢阳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

她总觉得好多问题,知道了这个答案又会有新的问题冒出来,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少年又沉默了,他心中也有几个疑问。

在太苍界时,本体曾经给了他一份还魂造化珠的玉简,玉简内记载着还魂造化珠的详细资料,所以他能确定,卢阳已经在凡间经历了好几世,否则不会和还魂造化珠的心神联系淡薄至此。

而这几世,究竟是有几世?是否炎烈一直阴魂不散的跟着她,一直在折磨她?

炎烈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缠着她不放?

这些疑问眼下却是一个也得不到答案。

归根结底,还是他的神通太低,看不出卢阳的记忆是否被人为的封印了。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这珠子已经认他为主。

若非卢阳太久没有和珠子建立起心神联系,这珠子不可能会认错主人,将她从珠子内拉扯出去。

还魂造化珠在没有能量之后,是不允许同时拥有两个或以上的元神存在的。

一旦没有了能量,珠子会自动为那些多余的元神寻找一个合适的宿体,将之全都拉扯出去,如果长时间找不到能供之寄附的宿体,珠子为了不被多余的元神吸收走它的本元精粹损伤它的根本,会自动吞噬掉多余的元神。

它为了存储能量,还会不断的吸取它的主人炼化的灵力来强化壮大自己。

当然,少年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些,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宿体,只有他离开了珠子,才能用神通将珠子重新认卢阳为主。

否则,卢阳是无法修炼的。

只有还魂造化珠,可以改变卢阳的体质,让她能以凡人之躯修道成仙。

“阿寂,你有在听我说话么?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卢阳等了好一会,见少年始终不说话,便又开口打破了沉默。

少年回道:“有在听,你猜得没错。”

“阿貍,等我离开了还魂造化珠,你能召出翅膀的时间会极大的延长,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必因为腿疾走不了远路。”

“真的?”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卢阳忍不住高兴的笑了出来,可很快,她脸上的笑容又沉寂了下去,“阿寂,你曾经有醒过来的,对不对?”

少年又不说话了。

卢阳无奈极了,她对寂荒其实还有一些埋怨,但寂荒同她一样遗失了大部份的记忆,如今又连个肉身都没有,只能窝在自己的脑子里,她就是有再多的气,也无可奈何。

以她那少得可怜的记忆,连寂荒是不是将她当成亲人都不能确定,实在没有立场去责怪寂荒另娶她人。

连寂荒自己都忘了,她要再揪着他问为什么老将她气哭,好象也没什么意义,还显得自己很在乎他似的。

那就先不要追究了吧。卢阳如此开解着自己。

可寂荒的沉默还是让卢阳有些难受,她会那么问他,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情。

当年她从慕连起身边飞走的时候,被魏子峰射了一箭,隐约听见有人喊了一句:“阿貍,快闪开。”

那声音分明是寂荒发出来的呀。

是不是他用了什么神通救了自己一命,不然她怎么可能中了当胸一箭还活下来呢?

“阿寂,你说话呀,老是不吭声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事情瞒我?你真的失忆了吗?”

卢阳的问题一个一个丢出来,少年,估且称他为寂荒吧,他长长久久的被困在九黎山,从来都是一个人,在他漫长的记忆中,除了本体外,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卢阳的前身褫貍。哪怕他后来寻了一个又一个的位面,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人或事,他也并不擅言词。

很多事情,他不想让卢阳知道,不愿意给卢阳增加任何心理负担。

在卢阳又一次逼问时,寂荒只好推说道:“我有些不舒服。”

他的声音和之前相比,确实有些虚弱,卢阳又有些担心起来,“那,你先不要说话了,先休息吧。”

因为寂荒的出现,卢阳都要把此行出来的目的给忘了。

也不知道雷子是不是在木屋里面。

她把木屋的门拍得震天响。

“雷子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我是你救的那个姑娘,我能说话了!你快开门,让我看看你现在伤得如何了,雷子哥……”

卢阳的手受了伤的,如今天寒地冻,手都僵硬僵硬的了,一拍门,被划破的伤口又严重了些,有血迹渗了出来。

一直舍不得收回神识的寂荒,眼见着卢阳受伤,硬撑着虚弱的元神,施了个法,将一股柔和的灵力笼罩在木屋中雷子的身上。

有了这一股灵力加持,雷子竟醒了过来,不仅开口回应了卢阳,还起身将挡着木门的几块大石头给搬开,让卢阳能打开门来。

也就是在卢阳开门之前,寂荒收回了灵力,雷子便软软的靠在了石头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他的后背有一处大得吓人的伤口,身体滚烫滚烫,显然是发起了高烧。

卢阳推了推雷子,他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卢阳慌了神,这深山野林的,她怎么救雷子啊?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打算将雷子扶回去再说。

可这一扶,卢阳又碰到难题了——她扶不起雷子。

“阿貍。”寂荒的声音在卢阳脑海中回响。

第303章 难吃

“怎么办啊阿寂?”卢阳快急哭了,都没给寂荒再接着说话的机会,“天色越来越晚了,山里头这么冷,再待在这里,雷子哥会死的。”

“你带他飞回去。”寂荒接上了方才要说的话。

他这么一说,卢阳下意识的往手腕上一扫,果然看见翅膀印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红。

卢阳吃了一惊,也顾不上着急了,她问寂荒:“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做了什么?”

“我把珠子中的灵力传了一部份给你。”寂荒的声音不再平稳,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萎靡,让卢阳听了心都揪了起来,总感觉他这么做会伤害到他。

他现在可连肉身都没有,很脆弱的。

卢阳急忙说道:“你不要做傻事啊,够了,不要再给我了,有这些足够我飞回去了。”

寂荒听了卢阳的话,立时就收回了手,这是本体种下的禁制之力在影响他。

他虽是还魂造化珠的主人,却因为没有肉身的缘故,和还魂造化珠还远达不到完全契合的程度,眼下他挪用了魂珠本身的灵力,必然要受到珠子的惩罚,而这惩罚,显然来得很快。

寂荒只来得及施了个屏蔽的法术,遮住卢阳的翅膀印迹吸收灵力时所产生的波动。

他这是防止还会有像印芝那样的修道之人,察觉到卢阳的异常,对卢阳不利。

“等我。”寂荒留下这两个字,便再也没了声息。

“阿寂,阿寂……”卢阳担心的唤了好几声,听不到寂荒的回应,她极为担忧,又看着翅膀印迹的颜色在变淡,生怕寂荒传给她的灵力会很快消散,白费了寂荒的付出,便强自收敛心中的焦虑,把雷子背在背上。

这一背,她才发现,自己的力气突然变大了。

这是阿寂给自己加持了巨力术么?

没想到他这般细心。

卢阳不敢多想,背着雷子风驰电掣般的飞回了雷子家中。

她这一收翅膀,那图案的颜色便突然消失了,浅得看不到一丝痕迹,让卢阳又担心了一回。

果然啊,平白得来的也不像之前的印迹是一点点消褪的,这是直接就没了。

寂荒到底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有事?

卢阳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雷子身上,他现在发着高烧,再不想办法救他,他真的会死的。

卢阳想了想,先去厨房里翻找了一番,找出个酒坛子来,给雷子的伤口消毒,又从杂物房里找了那天雷子嚼碎的那种干草药,放在嘴里嚼碎了敷在雷子背上的伤口上,一直守在雷子身边,给他擦着上身,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雷子的身体强健,隔天晌午的时候竟然醒了。

他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了卢阳一会,嘴唇一开一合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卢阳一个字也没听清。

卢阳和他说话他好象也听不见,迷迷瞪瞪的一会又眯着眼睛睡着了。

“这是在做梦么?”卢阳嘀咕。

“雷子哥的身上不那么烫了,应该是退烧了吧。”她给雷子擦了一下额头,摸了摸,温度降了下去,不似昨天那样滚烫得吓人了。

肚子里叽哩咕噜的唱起了空城计,卢阳便从东屋出来,去厨房里找吃的,找到了一块雷子腌好的羊腿,还有一个坛子里的酸菜,把羊腿肉切了一块下来,洗吧洗吧切成了一片片,有厚有薄十分不均匀。

卢阳前世总换地方,在一个城市待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三个月,所以她租房子从来不会去买锅碗瓢盆,自己一个人随便吃一点泡面,点一点外卖,随便就对付过去了,来到这个时空以后,也从来没有机会下厨,因此她的厨艺实在差强人意。

她生了火,把羊腿肉和洗好的酸菜一起丢在锅里,放水炖了。

估摸着差不多熟了,卢阳把酸菜羊肉盛在一个大木碗里,给自己匀出一小碗来,夹了一块羊肉就往嘴里放。

“啊呸,这什么味儿啊,这么难吃!”

卢阳皱着鼻子想将嘴里的羊肉吐出来,又实在饿得厉害,且这羊肉还是雷子辛辛苦苦捕回来的,吐了多可惜,这么一想,她便闭着眼睛咽了回去。

然后赶紧用丝瓜瓢里剩的一点水漱了口,回来看着碗里的酸菜羊肉,眉毛都快打结了,哪还吃得下去。

“等雷子哥好了,一定要让他教我做菜。”卢阳自言自语道。

雷子夜里就醒了过来,彼时,卢阳坐在小板凳上,脑袋靠在炕沿上睡着了。

雷子伤了背,是趴在炕上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卢阳的小脸正对着他的方向,双眼眯着睡得很沉,打起了浅浅的呼噜,有一条细细的白线从嘴角流出来,晶莹剔透的,滴到了炕沿上。

在别人看来,睡觉流口水,应该是很不雅的,可落在雷子眼中,却仿佛是一副看不腻的风景,他看了一眼又一眼,舍不得移开目光。

卢阳的背上披着他的旧衣服,一只手放在腿上,一只手垂在了腿边。

雷子回想着之前的事情,他只隐约记得在木屋的时候,有个女童的声音唤他雷子哥,让他把门开开,要看他的伤势,他晕晕沉沉的,以为是碰到了山中的精怪,也以为是在做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搬开的堵着木屋的大石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里来的。

他动了动,背上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提醒着他确实回到了家中,也许真的就是眼前这个自己走路都不利索的小姑娘把他救回来的。

这一路该多艰难啊。

她那么小小的,怎么能背得动自己呢?

小姑娘大概是累极了,睡得很沉很香,白皙无瑕的肌肤透出淡淡红粉,唇若含樱,红红润润,鼻子小巧秀美,睫毛浓密纤长,在眼睑下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如蝶羽一般轻轻的颤动。

好可爱善良的小姑娘。

雷子恋恋不舍的看了卢阳好几眼,像是要把她的容颜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去。

他想撑着下地,把炕让给卢阳,夜里这么寒冷,小姑娘不像自己这大老粗,怕是要冻坏的。

这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竟然光着上身,难怪醒来以后就感觉怪怪的,原来他上半身什么也没有穿!

雷子的脸顿时如着火一般烧了起来,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如白驹过隙一般在脑子里闪过。

第304章 眼花

真的有人一直在给自己擦拭身体,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虽然已经十九岁,翻年就二十了,可因为他脸上的胎记,还有他母亲的原因,村里的人避他如蛇蝎。

他又是外来户,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他的母亲又是个脑子不清明的,是之前的里正看他们可怜,把河北村村尾一处破茅屋拨给他们母子居住。

村里的人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们,九年前母亲又犯疯病,自己没有看住,她就这么掉到河里淹死了。

那几年,河北村一带总发生蝗灾,收成很差,便有些村民四下议论,说是因为他来了河北村,村里才一年不如一年,要把他赶走。

之前的里正又在那一年去逝了,现任的里正,便让他自己离开河北村。

他当时才十岁,无亲无故,又担心去外面生活,自己的脸会让别人看不起,便一个人跑到了深山里来居住,靠打猎为生。

他从来没有这样近的看过一个女孩子,还和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天。

雷子看了卢阳一眼又一眼,脸上的红潮久久不散,冷不防卢阳突然醒了过来,他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住,就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

卢阳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雷子却趁她揉眼的功夫,飞快地把脸埋在枕头里,佯装从来没醒过的样子。

卢阳喃喃自语道:“真是眼花啦?都睡迷糊了,还以为雷子哥醒了呢。”她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伸了个懒腰,打个呵欠,伸手去摸了摸雷子的额头,“怎么这么烫啊,又发烧啦?”

她把手从被子里伸进去,在雷子的右胸上放了片刻,疑惑道:“心跳得这么快呢,身上也这么烫,这可如何是好呀?”

卢阳把手抽了回去,急匆匆的出了东屋。

快把自己憋死的雷子,慢慢的抬起头来,满脸通红,额头青筋突起,急促的喘了好几口大气。

怕卢阳看出异样,他刚才连气都不敢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等卢阳端着一木盆温水进来的时候,雷子已经调整好位置,不至于把自己憋死了。

卢阳用过了温水的布巾在他身上擦了好几遍,细细的轻轻柔柔的触感,让他一阵阵颤栗,又痒又麻,还要强忍着做出一副没醒的模样,任卢阳为他擦拭身体,忍得都快内伤了,卢阳才终于停下了手,靠着炕沿打起了盹。

雷子一动不动的等了许久,直到卢阳浅浅的呼吸声均匀的响起来,他才缓缓的抬起头去看她。

卢阳的两只手做环状放在炕沿上,脑袋就枕在手臂上,被水泡得发皱发涨的两只小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细长伤口骇人的盘距在上面,还有血珠子从较深的伤口处冒出来。

雷子的心一下就抽疼了,后悔自己不应该装睡,让卢阳忍痛给自己擦身体。

“怎么这么傻呀,自己一个弱女子跑那么远去救我,万一碰到了熊瞎子怎么办?我这样一个灾星,你犯不上的。”雷子喃喃低语,心里却升起一股暖流,让他的身心都无比熨帖。

翌日,卢阳醒来的时候,雷子作出一副也刚清醒的样子,卢阳高兴的站了起来,“雷子哥,你醒啦。”说着就去摸雷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随即松了口气。

“不烧了,雷子哥,你饿不饿?”

刚问完,卢阳自己的肚子反而叫了起来,不由脸一红。

雷子似想到了什么,双手撑着要下炕,卢阳连忙拦住了他:“雷子哥,你不要乱动啊,你背上的伤口很大,乱动会更严重的。”

“不妨事的,以前比这更严重的时候也有过。”雷子下了炕,扶着墙走出去,卢阳见拦不住他,便跟过去把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走。

雷子却不是往自己以为的茅房的方向,而是去了厨房。

卢阳想到那碗自己做的难吃的酸菜羊肉,问他:“雷子哥,你是饿了吗?我昨天把你腌好的羊腿拿出来切了一块,和坛子里的酸菜一起炖了,可是我做的太难吃了,照你做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清清脆脆的童音,软软甜甜,比那出谷黄莺还要好听,雷子心中软软的,面上不由带出了几分笑容,又怕卢阳误以为他在嘲笑她,连忙收了笑,正色道:“我是用新鲜的羊肉做的,地窖里还有新鲜的,你想吃我去拿来做。”

“不用不用。”卢阳连忙摇头,“我是怕我做的难吃,浪费了羊肉,糟蹋了。”

卢阳扶着雷子进了厨房,雷子打开自己做的简易橱柜,一眼就看到大木碗里的坨成一坨坨的菜,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牵动了背后的伤,又疼的他倒抽了口凉气。

卢阳尴尬的说道:“我不会做菜。”

“没事没事,以后我做给你吃。”

卢阳惭愧的看着雷子带伤做吃的,对自己的厨艺狠狠的鄙视了一番。

吃饭的时候雷子问卢阳:“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吗?”

乡村里吃饭没有那么多讲究,卢阳也习惯了雷子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她把嘴里的菜咽了下去,回道:“是的呀,前天晚上你一直没有回来,我担心死了,昨天天一亮,我就去找你啦,还好我力气大,换了别人可背不动你呢。”

呀,啦,呢,雷子发现卢阳说话爱带着语气词,孩子气很重,她的声音又像个五六岁的女娃娃,雷子有一种和河北村的孩童说话的感觉,这让他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对一个这么小的姑娘动了那样的心思,是很龌龊的事情,便按捺下满腹心事,不敢在卢阳面前露出分毫。

“以后你别进山了。这一次是运气好,万一碰到野狼或者熊瞎子,就危险了。”雷子一边吃饭一边说道。

卢阳想起命悬一线的那一刻,那些野狼围着自己要扑过来时,那种我命休已的惊悚感,也觉得心惊胆战,脊椎骨发凉,“你也不能进山,太危险了,我若知道野物这么难打,才不会让你进山呢。”

俩人很有默契的没有提死去的大黑二黑,默默的吃起饭来。

第305章 过一个好年

吃完饭后,卢阳要扶着雷子去炕上躺着,雷子死活不肯同意,说自己体格好,睡在杂物间就行,非要把热乎乎的炕给卢阳睡。

卢阳拗不过他,只好把他扶去杂物间,把东屋的被子抱来给他盖,要回东屋的时候,躺在小木床上的雷子忽然叫住了卢阳,“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家是哪里的?这么久没有回家,要不要送个信回去,或者…”

“雷子哥,你是要赶我走吗?”卢阳的眼睛亮晶晶的,透过堂屋照进来的光线,雷子却发现卢阳的眼里浮起了泪光。

她哭了?

雷子连忙挣扎着坐起来,解释道:“不是的,你想在这住多久都行,我是怕你家里人担心你。”

“我家里啊……没有什么人会担心我的。”除了绘娘,薛府的人大概就只有小桃会担心自己吧,她这一走也不知道小桃会不会被牵连,而绘娘,她现在应该很幸福,很快她就会有薛东源的骨肉,有薛东源在身旁安慰她,想必她不会再像七年前那般,心心念念的想着自己吧。

自己又一次无家可归了。

阿寂的肉身已毁,眼下也不知道是否安好,她连他是死是活都无从得知。

好担心他。

他是自己在太苍界唯一的亲人。

而她却要顶着他有可能再也不会醒来,或许又要好几年才会醒来的煎熬,守着他再一次出现,到了那时,便可去为他寻找合适的宿体,让他可以重新开始修炼。

可他究竟还会不会再醒来呢?

她又要到哪里去?

没有翅膀的她就是个残疾人,连路也走不得多远。

卢阳触动了伤心事,压抑了多时的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她很快就用袖子抹去眼泪,睁着被泪水洗得发亮的杏眼望着雷子道:

“我的养父要杀我,所以我逃了出来,你让我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好不好?我保证不会太久的,我还有一把短剑,很锋利的,可以拿去当了换银两,我以后会少吃饭,不会吃白食的。”

雷子顿时慌了,急忙从小木床上下来,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卢阳,摸着后脖子,急得不行:

“你不要哭啊,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怎么可能把你赶走。你不要怕,不回家去,你就住在我这里,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绝对不会说一个字的,你相信我。”

雷子语无伦次的说着,拍着胸脯保证道:“以后有你雷子哥一碗饭,就有你一碗饭,你别害怕,也别再说什么拿东西换银两的话了,我能养得起你。”

一番话说得卢阳都不好意思起来,她对雷子躬身行了个礼,被雷子一下就扶住了肩膀,“别,你别和我这么客气。都是我不会说话,害你难过,你再和我这么客气,我更加无地自容了。”

卢阳看雷子疼得脸色都白了,还一个劲的安慰自己,脸上不由浮起几分涩然,忙把雷子扶去床上躺下来。

“雷子哥,你是个好人。”

卢阳给他把被子掖好,想了想,还是告诉雷子:“你以后就叫我宝花吧。”

雷子点头道:“好。”

*

成都府,位于东门状元街的一处宅邸。

就在这天,有一个长得像铁塔一般壮实的姑娘来到了白府,她甚至没有耐心等人通报,直接就闯了进去。

白府的人都是慕连逸从长生阁带出来的,基本上都认得这糙汉子般的姑娘。

很快就有人将她领进了后宅。

慕连逸一看这姑娘,脸色立马就变了,“大雁?她出事了?”

这姑娘正是他派去保护卢阳的大雁,自从大雁在洞天福地外的钟楼那儿,看到良玉的画像,知道卢阳被良玉杀了之后,大雁并没有像别人一样四处搜索良玉,而是直接出谷来找慕连逸了。

谁也没告诉。

在成都府的这个地址也是慕连逸离开前就私下里告诉她的,连良玉也知道,慕连逸的原意是卢阳若问起,就让她们告诉她,若卢阳不想在长生阁待着了,她们就将卢阳送过来。

大雁一直记着,出了谷就直奔成都府。

所以慕连逸一看见大雁,心里就狠狠的咯噔了一下,马上想到了卢阳。

大雁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她三言两语的很快就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慕连逸。

慕连逸还没听完,心就凉了个透,等大雁的话音落下,他的一颗心已经像绞在了一起,痛不可抑,那痛来得十分猛烈,又急促尖锐,他压不住上涌的气血,脸色青青白白的,咳出了一口血来。

大雁和月白都吓坏了,追过来的白头翁秦通等人也大惊失色。

慕连逸却已经运功压下翻滚的气血,要决定回长生阁去了。

他一走,月白和大雁自然也是要走的,秦通也要跟上,被慕连逸留下来,让他和白头翁等人都留在成都府,帮助慕连起,也不和慕连起告别,三人转身就走。

他走得那么急切,白头翁隐隐察觉到了不妙,大雁说的良玉因爱生嫉杀了卢阳,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白露上回用信鸽传来的消息,不是说卢阳跑了吗,怎么现在又死了?

可惜慕连逸走得实在太快,他追也追不上。

……

雷子的身体复原得很快,半个月的功夫就完全好了,他一好,便迫不及待的想去青溪镇买东西。

已经腊月二十了,马上就要到过年的时候了,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有人陪着过年,他想多置办一些年货,过一个好年。

他问卢阳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镇上逛逛,卢阳很想去扯块布来做内里的衣服和鞋子,做换洗用,可她又担心固执的雷子不会要自己的短剑,不想让雷子花钱,便没有提,自己留在了家里。

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很温暖很舒服,也很适合晒东西。

卢阳把被子拆了,把里面已经很旧的棉絮抱出来放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晒,拿了根圆木头,端着个木盆带了皂角,想去外面的小河里把被面洗一洗。

第306章 闯祸

那条小河离院子有一些距离。这还是卢阳上回去找雷子的时候看见的,得走个一刻钟左右。

出了院子,下了坡,从小路拐过去,又拐了几道弯,一条约丈许来宽的河流便横在眼前。

卢阳寻了个好落脚的地方,把木盆放了下来。

冬天的河水冰凉冰凉的,入手刺骨。

卢阳又搓又打的,把本就破旧的被面打出了一个大窟窿。

“天啦天啦,这可是雷子唯一的一床被面呀,这下完了,又闯祸了……”

她哀声叹气的端着木盆往家里走,刚刚要上坡,突然听见有隐约的人声从通向河北村的小道上传过来。

卢阳心中警铃声大作,急忙转回身,寻了株大树躲后面藏着。

声音越来越近,她悄悄的探头去看,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打头,身后跟着三个身着短褐的庄稼汉,有一个汉子腰间还挂着一个麻袋。

四个人前进的方向正是雷子家。

卢阳不明就里,一看就缩回了头。

雷子和她说过,他没有一个亲人,这些人来做什么?

有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汉子,发出一声感叹:“还别说,雷子也真会找地方,独自一人住在深山里,还能搭个屋子出来,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有人接口道:“正经不错了,他也才十八九岁吧?如果不是他脸上有疤,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妇人笑骂:“瞧你们这些没眼色的,我们今天来可是有正事要办。”

另一个男的嘿嘿笑道:“听李大娘子说了,那小姑娘长得可俊了,雷子这样的灾星哪里配得上。”

妇人冷哼,“你就配得上了?”

那男的赔笑道:“我一个粗人,当然配不上了,这不是正赶上李大爷快过寿了,小的为了赚点赏钱混口饭吃,才打起了那小姑娘的主意,要不,谁来干这缺德事。”

“你也知道是缺德事了?”最早说话的那个汉子嘲讽他,“我看你比谁都积极,若不是你怂恿着,我才懒得跑这一趟,这件事情如果被雷子知道了,捅到了里正那里,我们可就不好解释了。”

“你怕个屁啊,他一个外来户,又没有根基,还想跟我斗?我就是把那小姑娘绑走了,送给李大爷,他敢放一个屁?”

“……”

他们再说什么,卢阳懒得再听了,她不出门,麻烦也会自己找上来。

卢阳索性藏到后头的林子里,等那些人到屋里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又气急败坏的互相咒骂着无功而返后,她才小心翼翼的回了院子。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半个月来,翅膀图案一点颜色都没有,她该怎么办。

要不要告诉雷子,有人要抓走她,会不会连累雷子……

这么久了她体内的毒丝毫没有发作的迹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

偏偏寂荒自上次说了‘等她’两个字后,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令卢阳很是担心。她不由猜测着,翅膀始终不变色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寂荒的沉睡所造成的。

万一她毒发了,没有翅膀,她要怎么赶回京都找薛东源要解药啊。

卢阳心神不宁的守在院子门后,时不时的透过门缝往外瞧,做好准备一有陌生人来便从后门逃走。

她等到日暮低垂,才终于看见坡下有个熟悉的人影正蹒跚的往坡上走来。

是雷子回来了!

卢阳连忙打开院门,往坡下冲去。

“雷子哥!”

清脆的童音,如天籁一般飘进了雷子的耳朵,他拖着疲备的身体,震惊的抬头往上看。

一个小小的人影越来越清晰,红扑扑的脸蛋,眼里迸出的喜悦光芒,是那样的耀眼。

雷子怔怔的看着卢阳一边喊他一边一瘸一拐的向他跑来,直到她因速度太快,刹不住脚而一下扑进他的怀里,他才回过神来,紧紧的抱住卢阳。

“宝花,宝花…。”

雷子哽咽的唤着卢阳,让想挣开的卢阳悠然间不敢再挣了,她闻到雷子身上有血腥味,忽然很不安,“雷子哥,你受伤了?你的牛车呢?发生什么事了?”

雷子走的时候套了车,说是去镇上买些东西,有牛车方便,他回来了,牛车却不见了。

这血腥味是打哪来的?

雷子没有回答卢阳,仍旧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情绪十分激动。

卢阳愈发着急起来,“雷子哥,你说话呀,出什么事了?”

“没事……”雷子悄悄抹了把泪,不欲令卢阳忧心,赶紧松开了她,眼圈红红的,打量了她好几眼才问她:“你今天有看见什么人来过吗?”

“没有呀,我晌午的时候去林子里洗了被面,许久才回来。”卢阳装傻,紧张兮兮的说道:“家里进贼了!还翻得乱七八糟的,可把我吓坏了。”

她不想告诉雷子真相,仰头看见雷子胸前的衣裳都破了,她便踮起脚来,一下把雷子胸前的衣襟扒开,果然看见他身上青青紫紫的,锁骨下方还有一道约三四寸长的伤口,深深浅浅的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现在还有血珠子往外涌。

“宝花啊,你不可以这样把别人的衣裳扒开来看的。”陡然间露出一大片胸膛,雷子顿时手足无措,急忙将衣襟往上提了提,掩住了伤口。

卢阳黑着脸道:“这是重点吗?你受伤了!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是谁打的你,为什么要打你啊?”

“先回去再说,我们得赶紧收拾收拾,离开这里。”雷子说完便拉着卢阳往坡上走。

卢阳看他着急忙慌的,心里也猜到了几分,便没有再问,一回了院子便帮着雷子一块收拾东西。

雷子一边打包袱,一边将今天出门的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遍。

雷子从青溪镇回来经过河北村的时候,像往常一样拿糖给孩子们吃,有个小孩悄悄的告诉他,村头的李三带了人要去将他拣回来的姐姐绑来,送给李大老爷贺寿,让他快些去瞧瞧,不然那个姐姐就要成李大老爷的第九个小妾了。

雷子当时一听就急了。

他先去找了李三,李三没有找到卢阳,正晦气着呢,怎么可能承认,他便把李三揍了一顿。

他这一揍便出了大事。

李三在河北村有好几门亲戚,一听说他被打了,拎着扁担烧火棍便赶了过来,围着雷子一顿拳打脚踢,最后还惊动了里正。

里正不想闹出人命,便让雷子把牛车和车上的东西全部赔给李三,雷子才得以脱身。

雷子以为卢阳肯定是落入虎口了,他到李大爷家门口闹着要找卢阳,又被人狠揍一顿,连门都进不去。

雷子心都凉了,可恨他没能耐,救不出卢阳。她还那么小,那么柔弱,怎么经得起别人的蹂躏。

第307章 我能养活你

他一路心灰意冷的回来,觉得活着真没意思,这么卑微的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雷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都十年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深山里过了十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伴,这一段时间,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多幸福,连做梦都要笑出声来,怎么就不能让他继续幸福下去,非要把宝花夺走。

他什么都没有了,连宝花都守不住,他还活着干嘛?

谁知道他一回来,就看到宝花像只喜鹊一样扑进他怀里,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激动的流出了眼泪。

还好,宝花还在。

只要宝花还在他身边,去哪里生活都好,离这个地方远远的,反正这里也没有一点愉快的记忆。

雷子和卢阳趁夜离开了河北村,走走停停的,直到第二天的晌午,才走到涉县。

卢阳拉着雷子去医馆包扎了伤口,俩人在涉县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了下来。

住的是大通铺,一个房间里挤了十来个人,卢阳把自己打扮成了个小子,跟在雷子的身后。

雷子身上有伤,又连夜走了许久的路,体力不支,倒在通铺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只手却紧紧的抓住了卢阳的手。

“先睡一觉,好不好?”

卢阳也累得很,闻言便合衣躺在雷子的身边,雷子下意识的将卢阳护在怀里,不想让别人挨着她。

“宝花,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尽管雷子的声音很低很低,卢阳还是听见了,她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酸涩,也回以低语,“雷子哥,明明是我连累了你,你怎么还要向我道歉呢,我害得你背井离乡,你都不怪我,这一点点委屈又算什么。”

……

雷子休息了一天,又生龙活虎起来,他常年在山里打猎,体格强健,一点伤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知道卢阳以前是富裕人家养在深闺的小姐,因她从前是个哑巴,从来没有出过门,便有心要领卢阳去逛逛开阳县,又担心她因腿疾不想出去,很有几分犹豫。

结果还是卢阳自己提出来要去逛逛街。

雷子很为卢阳的心宽高兴,两人走在青石板的小道上,两排一溜的摊位,摆满了各色物品,琳琅满目的,许多都是卢阳见都不曾见过的,她从这个摊位看到那个摊位,都只是看看,并不摸,也不买。

雷子的银两都是他十年来辛辛苦苦打猎换来的,身上布满了伤疤,说是用命换来的都不为过,她不忍心花用。

逛到一处绣坊,卢阳想起自己的刺绣水平应该是可以的,也不知道自己绣的东西能不能卖点钱,她有心进去看看,便让雷子在外头等她,自己跨进了门槛。

绣坊的门面不大,两间房的格局,柜上摆了一溜绣好的荷包,绢帕,枕巾,香囊,等小件的物品,大厅一侧摆了炕屏,窗屏,挂件,屏风之类的大件些的物件。

有些绣的极为精致,有些却绣的略微粗糙。

绣坊里除了掌柜,还有两个绣娘,一个绣娘在向几个明显是一块来的妇人推销绣品,另一个绣娘看卢阳穿得土里土气,一张小脸却格外白皙精致,耳垂还有小孔,便知道这是个小姑娘。

有很多人家的小姑娘,为了生计,都会做如此打扮,来绣坊接一些活计。

绣娘和和气气的走过来,开门见山的问卢阳,“你是来接活的吗?”

卢阳一听有门,冲绣娘扬起个笑脸,两只眼睛明亮清澈,扑闪间好似会说话一般,一张小脸散发着莹莹光辉,十分可爱俏丽。

绣娘看的一呆,脱口赞道:“好一个相貌,怪不得要女扮男装。”

卢阳吐了吐舌头,从怀里掏出个荷包,这还是在长生阁无聊的时候做出来的。

她把荷包给绣娘看,“劳烦您看看,我的水平能接一些什么样的活计。”

明明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声音却如此稚嫩,把绣娘吓了一跳,绣娘又打量了卢阳好几眼,压下心中升起的违和之感,接过荷包看了看,点了点头,嘴里说着:“这真是你绣的?你年纪这么小,能绣成这样,连我都要自叹弗如了。”

卢阳笑笑不说话,绣娘看她这么托大,便到柜子后面拿了个绣花棚子出来,上面的绢帕上还绣着半只蝴蝶。

绣娘让卢阳绣几针给她看看,卢阳飞针走线,速度极快,不一会便将半只蝴蝶绣成了一只灵动的蝴蝶,那翅膀翩翩起舞,好像随时都能从帕子上飞出来。

绣娘大为赞叹,问卢阳能不能在除夕之前绣好一副座屏,她把花样子给卢阳看,是一副麒麟送子的图案。

卢阳默默计算着,问绣娘:“这样一副座屏,若是绣好了能有多少银子?”

“你若真能在除夕之前绣好,便给你二两银子如何?这还是我们绣坊急着要,才会有这样的高价,若是平时,能得一两银子都不错了。”

卢阳心里暗暗想着,二两银子能换什么东西。

若是这几天她不眠不休的绣着,应该能绣完的。

卢阳刚想点头答应,一个人影便冲了进来,拉了她就走,“不好意思,我们不绣了。”

绣娘在身后哎哎了几声,恼道:“怎么说走就走了,是逗着我玩呢?你不绣你早说啊,什么东西!”

……

雷子拉着卢阳的手,走的飞快,卢阳气喘吁吁的,快要跟不上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这还是卢阳头一次看见他露出这般生气的表情,他一向很温和,从来都是很好说话的,卢阳不由有些慌,“雷子哥,你别生气啊,雷子哥……”

雷子闷头直走,不理会卢阳的挣扎,一直走到一座拱桥上,方才停下来。

转眼去看卢阳的时候,却见卢阳脸色发白,顿时就有些愧疚,语气却还是的:“我能养活你,你不要去接活,那么大一副座屏,才九天的时间怎么绣得完?你不要眼睛了?”

卢阳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我知道了,雷子哥,你别生气。”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雷子闷闷不乐,他放开卢阳的手,这才看见卢阳的手腕处竟然青青紫紫好不吓人,一看就是他方才太用力造成的。

意识到自己无意中伤了卢阳,他立马自责的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308章 说还是不说

卢阳吓了一跳,“怎么打起自己来了?”

“对不起。”雷子看着卢阳的手腕,脸上一片悔色,“我不该冲你发火的,我竟然伤了你……我真该死。”

他说着话又甩了自己一记耳光,卢阳急忙拉着雷子的手,好言好语道:“别打自己了,这不是你的错,我又不疼。我的皮肤就是这样,随便一捏都会青的,你不信我捏给你看。”

卢阳捏了下自己的手,果真一下就青了,雷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卢阳甩了甩手腕,笑道:“看吧,一点事都没有,你可千万别自责了。”

雷子松了口气,旋即又有些尴尬,“把你吓到了吧?”

卢阳满不在乎的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眯眯的打趣他,“我刚才还真有些害怕呢,我怕雷子哥一生气,甩手走了,我可怎么办呀。”

“不会的。”雷子拍着胸脯保证,“我绝对不会把你自己抛下的。”

卢阳很感动。

俩人沿着湖边逛了一圈,溜达回客栈,一路都在商量着要去哪里定居。

卢阳想着寂荒,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到时候她肯定要离开雷子,去别的地方为寂荒寻找宿体的。

在此之前,如果能看着雷子安定下来,她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来找雷子呢。

要不要告诉雷子,她的打算?

如果雷子问她去哪里,她怎么说呢,寂荒的秘密她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卢阳有些纠结,她真的很喜欢善良的雷子,如果有一个这样的哥哥该有多好啊。

*

夜黑风高杀人夜。

一处荒郊野外,一群匪徒正隐匿在小道两旁。

等了许久,一个人也没有,一个刀疤脸呸了一声,“老子就说不该来,这条小道平时就连个鬼都没有,真正有钱的货色哪会经过这荒郊野岭?”

旁边伏在大石头后的一个瘦小个子瞪他一眼,刀疤脸便噤了声,到底是不服气,小声嘟囔了好几句。

突然,瘦小个子一声低斥:“别吵了,有货来了。”

刀疤脸立时收敛声息,显然是很信任瘦小个子,和众匪徒一起往瘦小个子盯着的方向看去。

漆黑的夜色中,一匹白马正哒哒哒的疾驰而来,马上的人穿着墨色锦袍,整个人融在夜色里,看不分明。

到了近前,刀疤脸穷极目力,突然骇得倒吸了口冷气,就是他这一吸气的功夫,瘦小个子打了个动手的手势,有人一拉拌马索,那白马却似早就知道一般,突然一声嘶鸣,四蹄腾空,一跃而起,跨过了拌马索。

与此同时,马上的人影拍马而起,足尖一点马鞍,抽出背上一把漆黑的大刀便向瘦小个子的颈间劈去。

瘦小个子听得刀风凛冽,知道厉害,连忙矮身一躲,避过了这当空一刀。

他的眼力没有刀疤脸好,直到此时,方知刀疤脸为何会吓了一跳,暴露行踪坏了好事。

那人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浓墨一样的星眸,不含半分情绪,冰冷至极,他的嘴唇下颌,满是殷红的血迹,在雪白的脸庞上格外渗人,就连胸前的衣襟也被染成了暗红色。

他的嘴角仍旧溢出一口口的鲜血,那血液顺着嘴角,滴在衣襟上,宛若一条长长的血舌头,简直堪比黑白无常。

偏他好似根本不以为意,一刀劈过来,就将瘦小个子用来挡他攻势的戒刀砍成两截,瘦小个子惨叫一声,虎口剧痛,急退几步,大呼:“点子太硬,撤!”

众匪徒一听,自家老大不过一个照面就让人打成这样,哪还敢多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

那人却一个呼哨,白马跃来,他飞身上马,提着大刀就追了过去。

一刀一个,割韭菜一般收着人头,匪徒们哭爹喊娘,把瘦小个子咒了个贼死,直恨他怎么就非要在今天来劫道,惹上这么一尊鬼刹。

片刻的功夫,在这一带为非作歹大半年的三十一个劫匪便被尽数除去。

漆黑的夜色,荒郊野岭,一个身穿墨色锦袍的少年骑着白马踩着一地尸首,很快便消失在了此处。

寒风凛冽,渐渐将浓浓的血腥味吹散。

嗬!少年冷笑一声,“阿瑾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这少年正是从成都府赶往长生阁的慕连逸,月白和大雁的坐骑不如他快,他嫌他们慢,自己跑在了前面。

他这一路都在后悔。

蚀心噬骨的悔恨笼罩着他,让他的心一阵一阵的痉挛绞痛。

太傻了。

自以为长生阁安全,就把她一个人留在长生阁。

他又一次把她丢下了。

他怎么可以丢下她一个人。

怎么可以!

喉头一甜,伴随着一股铁锈的味道,又有鲜血从嘴里咳了出来。

这是他该受的。

哪怕放在身边远远的,不能相见也比这样突然阴阳相隔的好。

他觉得自己的心,好象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

慕连逸心如刀锉,吐出一大口鲜血,鲜红的血液喷洒在白马的颈上,将白马的鬃毛染出一块块的血迹,凭添了几分惊悚。

这一人一马,恍如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鬼魅。

慕连逸的心思却只在卢阳身上,他只觉得自己太过愚笨,太过自以为是。

什么良玉因爱生恨,所以杀了阿瑾,统统都是骗人的鬼话!

这一切,都是自己那个好母亲早就计划好的吧?偏偏他这个笨蛋,还给她递刀子,把阿瑾留在长生阁,让她无辜陨命。

他怎么就这么笨,竟然会相信那个女人,真的以为她原谅了自己,满心想要弥补自己年幼时犯下的错,却把那样一个柔弱的,不能说话又听不见声音还瘸着腿的小姑娘留在长生阁。

就是因为他的愚蠢,才会害死阿瑾。

他从来就没有保护好她,一次次丢下她,让她受尽了折磨,不是差点废了腿,就是聋了耳朵,还差一点把她……

这回却连命都没了。

无法原谅!

慕连逸一路如行尸走肉,半点不顾忌,没日没夜的往长生阁赶去。

白马驼着他,累了就停,歇过来了就跑,如此这般,一直到腊月二十三,他才到了长生阁。

第309章 恩断义绝

慕连逸满脸血污的样子吓坏了长生阁的人。

他谁也没理,直奔琼华宫而去,将毫无准备的白露和白莹吓了一跳。

“兄,兄长。”

“你……你不是在成都府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白露没有戴着幕蓠,脸上震惊中带着一抹慌乱的表情毫无遮掩的印入慕连逸的眼里。

“阿瑾到底是谁杀的?”

白露很快便调整好翻滚的心绪,她端坐着,待要反过来质问慕连逸,慕连逸却已经从她的表情中知道了答案。

他抽出那把大刀,指着白露和白莹冷笑起来,“杀一个又聋又哑又瘸的弱女子,你们是不是很痛快?”

白莹反应过来,急着解释道:“兄长,你错怪我们了,阳妹妹不是我们杀的,是良玉……”

“够了!”白露忍无可忍,慕连逸为了卢阳把正事放在一边就算了,这一回来便一副要和她算帐的模样,深深激怒了她。

这本来就是慕连逸欠她的!

一脸怒容的白露冲到慕连逸的面前,握着他手里的刀尖对着自己的胸口,厉声喊道:“就是我杀的,你前脚一走,我就把她杀了!还把她的尸体丢进了夜河!怎么?你还想为了个仇人的女儿要杀了你的亲生母亲?”

“真的是你!”慕连逸怒吼,满嘴的血污,如厉鬼化身,连暴睁的眼睛似乎都被血给染红了,他愤怒的将刀尖往前一送,划破了白露的手掌心,刺破了她胸口的衣裳。

“住手,不许伤害母亲!”白莹惊叫起来,一抽软剑,就要削在慕连逸的手腕上,慕连逸一拳挥过去,拳头还未至,带起的劲风却直奔面门,白莹深知慕连逸神力惊人,不敢硬接,一个咫尺天涯,人便出现在了院子里。

慕连逸气的发狂,却并没有真的将刀刺进白露的身体,他的手在发抖,瞪着白露的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痛和失望,“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白露冷冷的看着慕连逸,自嘲道:“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清楚吗?”

“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原谅我,你一直在恨我,恨我害死了父亲,所以你也要毁了我的幸福对不对?”

“不错!”一提到她的夫君,白露的怒火更加高炽,连面容都似乎扭曲了,“孽障,如果不是因为你,你的父亲会伤重至死吗?我会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丈夫,会弄得如今母子相残?反正你也害死了你的父亲,你干脆把我也一刀杀了,我还可以去阴曹地府陪你父亲,省得被你这不孝子活活气死!”

“你!”慕连逸双目赤红,手抖得更加厉害。

“你杀啊!你害父又弑母,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不孝子会有什么好下场!”

母子两人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白莹看情况不对偷偷的跑了,又着急忙慌的将程乾找了来,才打破了僵局。

程乾是慕连逸的半个师傅,已到了不惑之年,是洞天福地甲门的大师傅。

只有他敢下了慕连逸的刀。

程乾和起了稀泥,“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摊开了说,母子之间何必弄得这么剑拔弩张。”

白露冷哼,“我可没有这个要弑母的儿子!”

程乾看慕连逸一副心神俱碎的模样,心头一跳,假意责备白露:“你这个要强的性子怎么和年轻时还一个样,再怎么生气,你也不能赌气说那个小姑娘是你杀的啊!”

程乾和慕连逸解释道:“你母亲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你越激怒她,她越口不择言,那个小姑娘真的不是她杀的,这一切都是那个叫良玉的做出来的,她还把蓝家一个小丫头杀了,不信的话,你把蓝家的人叫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那个良玉也被巡逻队打下了夜河,这个事情,是整个长生阁的人都知道的。”

“程伯。”慕连逸心灰意冷的看了一眼白露便转开了脸,“你应该知道楚云泽的本事吧?你觉得还有必要把更多的人扯进来,让我看穿这长生阁里到底有多少白露的爪牙吗?”

慕连逸说的楚云泽,程乾并不陌生。

那人有一个了不起的本事,他擅于观察人的表情,揣摩人的内心,哪怕你再如何遮掩,他也能从你的脸部极细微之处看出破绽。还从来没有人能骗过他,慕连逸早年跟楚云泽学过这一本事,已经得了楚云泽的真传。

一听楚云泽的大名,程乾便惊在了当场,白露和白莹也心虚起来,白露嘴硬的说道:“都敢对我直呼其名了,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个外人,和我刀兵相见,你迟早会有报应的!”

慕连逸笑了。

十多年了,他早就应该寒心了,这个女人,根本就不配做他的母亲,她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只会从他身上索取一切她想要的,抓着他小时候的错,冷眼待他十多年,跟他耍心眼,到了现在,不只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还要诅咒他。

他的声音冰冷彻骨:“即日起,我和你再无母子之情,你和你生的好女儿,就永远待在琼华宫里,永世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你敢软禁我?”白露这回是真的慌了。

白莹也不知所措起来,“兄长,你凭什么软禁我?”

程乾也觉得慕连逸这话太重,他不相信白露会是杀了卢阳的人,待要再劝,慕连逸却嘲讽的看了白莹一眼,“杀死阿瑾,你也有份的,不是吗?”

“阁主啊,你是不是再想想,这样的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

程乾的话并没有让慕连逸动摇,他夺过程乾手中的大刀,刀尖点地,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外走去。

那刀尖磨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人听着十分难受。

白莹吓得直摇白露的胳膊,白露在他身后喊道:“你以为你能关得住我?我想出这个宫门,我看谁敢拦我!”

慕连逸停了下来,仍旧背对着白露,整个人都融在夕阳下,让他的周身都泛着桔红的光辉,好象随时都能羽化而去,他就那么笔直的站着,头也没有回。

“你想出来就出来,我会通告整个长生阁,收回你所有的权力,从今以后,你只是白露,就让你的好女儿,还有紫姑,好好的伺候你,至于其他的,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程乾摇头叹息,知道再劝也没有意义,慕连逸这是铁了心要和白露恩断义绝了。

白莹看着慕连逸绝决的背影,想到自己的未来将要在琼华宫中度过,且一点地位也没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便让她想也没想就脱口喊道:“兄长,你不能软禁我们,她根本就没有死啊!”

“莹莹!”白露气急败坏的要捂住白莹的嘴。

第310章 石破天惊

慕连逸猛然间回过头来,一个闪身就冲到白莹身边,“你说什么?”他的眼里有惊喜涌动,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般的神色,生怕听错了。

白莹的嘴被白露捂住,一双和白露如出一辙的卧蚕眼,却透露出“我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没有死”的信息。

慕连逸是何许人也,他马上就从白莹的眼中看出了事情的真实与否,他一把拉过白莹,将她从白露的手中拖了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从实招来,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可以考虑收回我刚才的决定。”

白露见状,气得咬牙切齿,想也没想的一抽盘在腰上的软鞭,向慕连逸挥去。

软鞭挟带着雷霆之力,毫不留情的挥向慕连逸面门,慕连逸却看也不看,听着风声,出手如电,将白露的软鞭捏在手指间,轻轻一弹,一股劲气顺着绷直的软鞭弹了回去。

白露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被程乾冲过来扶住她,才没有跌倒在地。她恼怒的推开程乾,恶狠狠的看着慕连逸,却发现慕连逸根本都没有看她,而是不错眼的盯着白莹的脸。

“是真的,她根本就没死,她是妖女,像只鸟一样飞得又快又高,我们根本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白莹的话让程乾也很震惊,直以为她是为了不被慕连逸软禁才瞎扯的,谁知道慕连逸却好象信了一般,又仔细的盘问了白莹当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白莹在慕连逸洞若观火的眼里,本来还想说谎,把自己和母亲摘出来。

可是她一说谎,慕连逸就抬起拳头,冲她的脸比划,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让她十分胆寒。

这个兄长,这回是彻底的把他得罪了。

慕连逸听完想听的信息,眼神沉得好似乌云压顶:“所以,你们其实早就计划好了,要杀了阿瑾的对不对?连蓝芊和香琴都被你们收买,就是要置她于死地是不是?”

慕连逸非但没有要放过白莹的意思,反而伸出手掐住白莹纤细如天鹅般的颈项,眼中闪过疯狂而凶狠的神色。

阿瑾一定恨死自己了!

那幅画中画的正是他和阿瑾年幼时相遇的画面,后来的六幅,全是他想象中阿瑾的样子。

阿瑾什么都知道了,不但知道他是七年前把她丢下的那个倒霉鬼,还知道他和她的父母有深仇大恨,那她是不是相信了白莹的话,以为自己接近她是别有用心的?

不是这样的,阿瑾,不是这样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从来就没有!

慕连逸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慌之中。

他只要想一想,卢阳会因此而恨他入骨,再也不肯原谅他,甚至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无法冷静,一颗心就像被利箭穿过,连呼吸都似乎要停止了。

她都还没有原谅他,他对她做出那样畜生的事情之后,她连一个字都不愿和他写,如今,怕是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阿瑾,阿瑾……

眼看着白莹就要被他活活掐死,白露和程乾都急了,两人都冲了过去,要把白莹从慕连逸手里解救出来。

刚一碰到慕连逸的胳膊,就被慕连逸反手一刀了砍过去。

程乾大惊失色,拉着白露急速退开,躲过慕连逸杀气腾腾的一刀。

“阁主息怒啊!那可是你的亲妹妹!”

慕连逸已经如疯如魔,听不见去一点声音,就想掐死白莹,不让她再有机会伤害到卢阳,哪怕卢阳再也不会回来,他终其一生,也一定要找到她。

白露看白莹被慕连逸掐得直翻白眼,连舌头都吐出来了,她两腿发软,咽在喉咙口一直被她压住不溢出来的字还是蹦了出来,她极度不甘心的喊道:“你不想知道你身体有何隐疾了?你不想和那个小哑巴厮守了?如果你还想像正常人一样,你就放了你妹妹!”

白露的话如石破天惊,慕连逸果然被唤回了一点理智,手中的力道便松了些许,却仍旧不肯放手。

他盯着白露,飞扬的剑眉皱得极紧,“说下去!”

白露再也不想掩藏自己对慕连逸的恨意,她两眼如刀,恨不得再慕连逸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如果不是为了救出白莹,她就是到死,也不会将慕连逸父亲私下里告诉她的秘密宣之于口,让慕连逸有机会享受到常人应有的幸福。

她咬着牙,几乎是把字从牙缝里给咬出来的:“你父亲留给你的玉**,是长生阁慕连氏的传世之宝,只有玉**和长生花一起,时刻佩带不离身,才能压住你体内的欲火之毒,而你,早早就将玉**丢了,这么多年没有玉**压制,你体内的欲火之毒,已经强烈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一旦你有了心仪之人,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你会一次比一次失控,除非你们永不相见,否则,后果如何,你应该已经亲自品尝过了!”

慕连逸的手慢慢从白莹的颈项上松开,他心灰意冷的看着白露,简直无法相信这个女人,会是自己的生母,“你早就知道了,却一直瞒着我,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女儿,你是绝不会好心告诉我的对吧?”

白莹倒在了地上,不停的咳嗽,脸上布满了劫后余生的心悸。

白露连忙冲了过去,把白莹抱在怀里,给她顺气,等白莹好转一些,她才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慕连逸,“事到如今,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我怀胎十月生你一场,你想和我了断母子之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慕连逸面色惨白,他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大,即使他再坚强,也有些难以承受,“你还想要得到什么?你从我这里,还想得到什么?长生阁吗?那就送给你好了,反正我早就待够了,没有仇恨的羁绊,我还乐得轻松。”

“阁主三思啊!”程乾急得满头大汗,“你是慕连家唯一的传人,可不能说不要长生阁就不要长生阁了,即使你同意,我们这些洞天福地的师傅,也绝不会同意的!”

他有些怨怪的瞪着白露,“把阁主逼到这个份上,你这样的母亲也是够了!”

第311章 简直儿戏

“先阁主宠着你,纵得你无法无天,连阁主都不放在眼里,还敢拿阁主的身体来开玩笑,你这样的妇人,不配得到我甲门的尊重!”

程乾掷地有声道:“如果阁主要离开长生阁,我程乾必定带着所有甲门之人追随左右,绝不会听信一个妇人的差遣!”

“你……你……好大的胆子!”白露气极,不敢相信一向对她尊敬有加的程乾竟然敢这么和她说话,“我可是先阁主夫人,你敢对我不敬?”

程乾是真的生气了,他原本还以为这一对母子不过是起了些口角,还有心劝和一番,谁曾想,越听到后面越心惊,对白露的行为也失望透顶。

她是压根不明白长生阁存在的意义!

他们这些人,世代追随在阁主身边,其忠诚度岂是一介妇人动动嘴皮子就可以撼动的?

简直儿戏!

他从前只知道白露娇纵,却不知道她已经任性成这个样子,已经完全不能用刁蛮来形容了,说她恶毒都不过份!自己的儿子,从来不关心不说,还想要毁掉他的幸福,她难道不知道,长生阁慕连氏家族的男子,个个都是情痴,爱上一个人,那可是一辈子就认定她的,毁了那个小姑娘,阁主也会死的啊!

“你也知道你是先阁主夫人了,现在是阁主当家作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划脚?还想得到长生阁,简直是痴人说梦!”程乾气得吹胡子瞪眼。

白露完全懵掉了,气得浑身发抖,却再也不敢说出,要慕连逸把长生阁让给白莹的话,一个程乾就这样难缠,其他各门的师傅也一个个武功高强,想来更加不会听信她一个先阁主夫人的话。

她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的想法有多么幼稚,还想让白莹上位,自己好在后面为所欲为,却原来这些年她能活得这么恣意,不过是慕连逸敬着她,别人才会尊称她为一声宫主,听她的吩咐罢了。

如果慕连逸不再敬着她,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白露转眼间便想得明明白白,她非常的不甘心,却无计可施,只好先退一步,口不对心的说道:“谁要他的长生阁了?我一个未亡人,最大的心愿不过是为了替夫君报仇,只要他能手刃仇人,我就在琼华宫颐养天年又有何不可!”

程乾看她还算知趣,没有提出过份的要求,对白露的怨念也消除了些许,脸上的神情缓和了几分。

慕连逸却是将白露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对白露已经不抱一点希望了,看也不看她,对程乾说道:“程伯,你去安排人手,把琼华宫看管起来。”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吩咐了一句:“听说琼华宫内还有一处禁地,把它拔除了,我不想再看到白露背着我做什么小动作。”

白露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你还是要软禁我?”她做出这么大的让步,这个不孝子怎么还不肯放过她?

慕连逸脸上面无表情,他极为淡漠的瞥了一眼白露,转身离去,他还要去找白岐,让他准备好足够的长生花,他要先把玉**找到,再以一个健康的身体去寻找卢阳。

“恭送阁主!”程乾很高兴慕连逸不再说要离开长生阁的话,他故意喊得很大声,给慕连逸作足了面子,“程乾一定不负所托!管保教阁主放一百个心!有我程乾在,谁敢对阁主有二心,我程乾第一个不答应!”

白露和白莹面面相觑,俱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惊恐之色。

卢阳和雷子在涉县待了两天,找了个商队,从官道往南走。

花了两天时间,卢阳和雷子便到了磁州。

雷子以前卖野物的时候,认识一个商贩,他老家就在磁州南面五六十里远的乐平。雷子很早就想过离开河北村,到外地去谋生,他每次到镇上的时候,都会刻意打听附近的去处。

乐平就是他理想的去处之一。

那里有许多都是外来户,只要有钱,在那里搭建房屋,买田种地,总比在河北村深山老林里打猎强。

雷子死活拉着卢阳在摊位前点了两碗阳春面,加了鸡蛋。

几天下来,天天吃干粮,卢阳的脸又瘦了下去。

雷子想着,不管乐平好不好,都先在乐平安定下来再说,再这么下去,卢阳肯定吃不消了。

雷子急着想安家落户,一吃完便又领着卢阳问了乐平的路怎么走,便直奔乐平。

乐平有百来户人家,在大明朝,也算一个挺大的村庄了。

正好有一户人家急着要卖房子,那房子一半是砖房,一半是茅草房,主人家虽急着卖房,却又不肯压价,便一直没卖出去。

雷子一听说,便去找了那户人家商谈,花了十七两银子,把那处房子买了下来,当天就住了进去。

卢阳特别高兴,她没想到雷子竟然这样雷厉风行,一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定了。

她只在家里等着,雷子跟着卖房的那人去里正那里办了手续,又去村子里的铺子买了些米面回来。

这间院子里,有三间砖房,三间茅草房,还有厨房,屋子后面还有块翻好的地可以种菜蔬,再后面便是猪圈鸡圈,连牛圈都有。

院子里种了两颗桃树,此时不是季节,枯黄的树枝自然是什么也没有。

雷子在厨房里忙活晚饭。

卢阳看了几眼便也转去了厨房,厨房里还留着前任主人没有搬走的锅碗瓢盆,卢阳烧了热水,滚滚的烫了好几遍。

到了晚上,卢阳垫着稻草,盖着从长生阁逃出来时穿的那件茧绸白狐斗蓬,美美的睡了一觉。

住在隔壁的雷子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之前跟着商队,和卢阳挤在装着货物的马车上,都是头挨着头睡的,那个时候虽然寒冷,却从心里感到暖和,冷不丁又要自己一个人睡了,竟然这么不习惯。

等宝花长大了就好了。雷子想着,他一定要娶宝花为妻。

第二天一大早,卢阳就被厨房的动静给惊醒了,吃过早饭,雷子便说要去镇上买东西,重新置办年货。

卢阳跟着一块去了,搭了村子里的牛车,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

第312章 你这个骗子

有被褥枕头,吃的用的,雷子问卢阳想买什么,卢阳只管摇头。

雷子心里其实挺难过的,自己到底是有多穷,连让她为自己买点东西,都死活不肯。

那天不过吃了碗阳春面,她就像掉了一块肉一般心疼。

怎么就抠成了这样。

雷子佯装生气,卢阳果然怕了,到底是扯了块布,买了两斤棉絮,针线之类缝衣裳的物件回来。

到家之后,把东西一归置,俩人就开始忙碌起来。

雷子负责做菜,卢阳去把买来的一块红纸,用良玉赠给她的短剑裁成一条条长条形状的红纸,沾了米汤贴在窗子、门、桌椅板凳等家俱上,贴完一看,果然有了些喜庆的味道。

她跑去厨房看雷子做菜,笑嘻嘻的帮雷子打下手。

雷子从来没有守岁的习惯,往年都是自己过除夕,炒两个菜就对付过去了,他看见卢阳坐在大厅里说要守岁,也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卢阳身边,陪她守岁。

薛东源一个月之前便得了密令离京,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将手头上的案子办好,紧赶慢赶,终于赶到过年这一天回来了。

他心中无比记挂怀着身孕的绘娘,算算时间,也就四个多月,绘娘就该到了分娩的时辰了,他归心似箭,一路披星戴月赶回京都,回锦衣卫衙门里复命以后,又片刻不耽误的赶回了薛府绘园。

还没进正房,薛东源的脸上就已经挂起了笑容。

他想象着,绘娘的肚子该有多大了,再过几个月他又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和绘娘的孩子,光想一想心里就美得不行。

等他跨进门槛,大步流星的进了内室,首先入眼的却是五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婆子,薛东源心头狂跳,“绘娘!”他一个箭步冲到床榻前,刚撩起帐幔,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对着他的胸膛就刺了过来。

他的眼里却只看得见骨瘦如柴的绘娘。

这才多久不见,他费尽心机才将她养得丰腴红润,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他心疼极了,回头就痛斥几个婆子:“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

婆子们伏在地上,半点不敢吭声,她们并没有看见床榻上的情形。

薛东源这一趟办差极为机密,他并没有时间和府里联系,他原本想着,明处有这五个婆子,暗处有徐安等人护着,还有那一批极厉害的武器,绘娘必然是妥妥的,就是常青再来,也不必惧他。

谁知道一回来,绘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马上想到,是不是卢阳的事情被绘娘知道了?还是绘娘已经恢复了记忆?

薛东源脑中急转,思量着如何解释,又暗恨这些没用的婆子,连绘娘都照顾不好,便怒喝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跪在院子里,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起来!”

婆子们如蒙大赦,一个个倒退了出去。

绘娘的双手握着匕首,却发现薛东源的衣裳里好似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挡住,怎么也捅不进去,她又气又急,娇躯摇摇欲坠。

薛东源连忙扶住了她,叹道:“绘娘,你是不是误会为夫了?你先松手好不好?如果真是为夫的错,为夫一定会自行了断,绝不叫你为难。”

“别碰我!”绘娘奋力推开了他,眼神中饱含着怨恨和不理解,“你这个骗子,原来你一直都在哄骗我!你口口声声说会像疼爱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宝花,却生生将宝花害死了,连和我在一起,你还要穿着内甲!你早就在防着我是不是?”

薛东源大呼冤枉,这内甲还是他从常青身上扒下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端的是刀枪不入,水火难浸。

这一趟能平安回来,这件内甲可是居功至伟的。

他当然不会如实告诉绘娘,“你冤枉我了绘娘。内甲是临行前我义父赐予我的,我一回来便迫不及待的来见你,连衣裳都没换。你看看,我这脸上的胡渣,都没有时间去刮,你相信我,我从来就没有防你之心,至于欺骗你的事情,我也是有苦衷的,你先听我解释好不好?”

只要不是绘娘恢复记忆,薛东源这心就放下了一大半。

打从卢阳走后,第二天薛府便莫名其妙死了一个巡夜的婆子和那个假的卢阳红莲,没了红莲应付绘娘,刚开始薛东源还能用卢阳生了病会过人为借口拦着绘娘,可等薛东源外出,下人又有谁能拦住绘娘,自然发现了卢阳不在薛府。

就在绘娘担心不已的时候,竟有一个纸团不知怎么跑到她的梳妆台上,上面只有一句话:“你和卢嵇的女儿,已被薛东源除去,他一直都在哄骗你。”

从此绘娘便过上了忧心如焚胆战心惊的日子,半点不得放松,生怕卢阳果真被薛东源杀了。

薛东源又不在薛府,让她想要证实纸团上的话是真是假都无人可问。

心中的焦灼可想而知。

“那你告诉我,宝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谁告诉你宝花死了?她活得好好的,你别自己吓自己。”薛东源见绘娘不信,指天发誓道:“我薛东源若害了宝花,便五雷轰顶,死无葬生之地。”

这般毒誓还真让单纯的绘娘信了几分。

她呜呜咽咽哭得梨花带雨,“真的,你没有骗我?那宝花去哪了?”

薛东源看绘娘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连忙解释道:“其实宝花……早就和常青私奔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四处打探常青的下落,可是常青那小子就好象从人间蒸发了,一点行踪也寻找不到。我也是担心你会接受不了,这才一直瞒着你,就怕你听了这个消息,会动了胎气。”

“那常青不是早就自己跑了吗?”

薛东源叹道:“他是跑了,却是找帮手去了,也不知他到底是何人,找了几个身手极好的帮手来,把我们宝花带走了,还杀了我好几个人,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这件事情压下去的。你不信的话,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薛东源说着话就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又回转头来,脸上满是哀求,“绘娘,你把匕首放下来好不好?”

第313章 赏花灯

到了这时,绘娘哪还有什么疑心,握着匕首的手一松,便被薛东源眼疾手快的抢了过去。

“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薛东源安抚住了绘娘,走出内室,把负责护院调配的徐安召了过来,随他一起往外书房走。

一边走徐安一边把这段时间,府中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见没有什么大事,薛东源便放了心。

他到外书房的楠木书桌中间的抽屉夹层里,取了一方帕子出来,又匆匆回了绘园上房的内室之中,将帕子递给了绘娘。

这方帕子和那件内甲都是薛东源从常青身上搜出来的,被常青当宝贝一样贴身藏着,还是常青当日从卢阳的枕头底下顺走的那方帕子,卢阳把屋子里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却最终还是落入了薛东源的手中。

绘娘这一看,有薛东源的话先入为主的便把常青树当成了常青,只是她仍有些狐疑:“这个银发绿衣的人是谁?”

“肯定是宝花,据针线房的人说,宝花有一段时间没要过黑色的丝线了。”

就算不是他编也得编成是卢阳,什么不领黑线那更是鬼话,反正他已经交待下去了,绘娘就是问也只能问出薛东源想让她听到的答案。

绘娘一听,她那单纯的脑子里却觉得薛东源说的话很有几分道理,自己女儿的针线活绘娘还是认得出来的,帕子中透出来的那份闲适惬意,让她看着就十分向往,难道女儿想要的也是这种生活?

绘娘神色间一松,只要女儿还活着,比什么都强,可她还是觉得不对,“宝花一向懂事,怎么会与常青私奔?是不是你对宝花做了什么?才逼得她在薛府待不下去?”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去,想要拨除,绝非一夕之功,薛东源却不担心,他对哄好如今的绘娘,可是很有把握的。

“是常青临走的那一天来找过我,求我将宝花嫁给他,我没有答应,他便一气而走,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谁知道常青竟然贼心不死,邀了帮手偷偷潜入府中把宝花带走。”

“我本来可以留下宝花,是宝花怕我伤了常青,以性命相威胁,我才不得不放了她和常青离去。那一段时间,我不是告诉你,宝花得了风寒吗?其实那个时候宝花就已经和常青私奔了,因为事出突然,宝花临走的时候把这方帕子留了下来,要我交给你,说她心悦常青,自愿和常青一起走,让你别记挂她。”

“这个傻孩子,她,她怎么能这般草率,万一常青是个别有用心的人,她一个口不能言的小姑娘,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宝花……我的宝花……”

绘娘伤心欲绝,薛东源趁机走过去,揽住绘娘的肩膀,软言温语道:“绘娘莫哭,为夫一定会倾尽全力,找到宝花,再不让宝花离开你身边,你要相信为夫,为夫这么多年是如何对你的,你难道感觉不到吗?为夫在外行走,得罪了不少人,不知多少人想除去为夫,看为夫倒霉,你千万要相信为夫,不要中了别人的离间之计啊。”

绘娘放声大哭,“你一定要把宝花找回来,别让常青欺负了她,就是真要嫁与常青,也要回来让常青三媒六聘娶她过门才是,否则岂不是要我的宝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薛东源忙答应不迭,怜惜之情溢于言表,他连连保证,一定会将卢阳找回来,终于哄得绘娘情绪平稳,愿意进补。

……

这一日,小厮常平托已经荣升副掌厨的干娘的福,终于等到了机会在内院的香儿姐姐面前露了脸。

香儿可是端淑阁三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入了她的眼,以后跑腿什么的活计,总能轮到他,赏钱什么的不说了,最重要的,是他总算找到了一条高升有望的捷径,不用再做这最末等的小厮了。

常平喜滋滋的揣着金叶子,第一次坐上了府里的马车,趾高气扬的支使着车把式,直奔福记楼。

香儿姐姐让他去福记楼买一些零嘴儿。福记楼可是京都有名的最大的点心铺子,卖的点心又美味又好看,可惜价格不菲,寻常人家哪里舍得花那个高价去买不抗饿的点心。

常平一路哼着小曲,得意的坐在马车里,翘着二郎腿抖啊抖,感觉自己离管事的美梦越来越近了。

多亏他找了个好干娘。

他这干娘姓罗,人称罗大娘,罗大娘的厨艺很好,只因薛东源还不放心她,便让她从厨房的粗使婆子开始做起。

前几日,薛东源办差回来,让厨房的人做几个孕妇爱吃又能进补的菜品出来,只有罗大娘的菜得了绘娘的意,吃得一点不剩,薛东源非常高兴,当天就升了罗大娘为副掌厨。

常平还在做着美梦,突然觉得后脖子好似被针扎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伸手往后脖子一抹,手还没放下来,视线就开始模糊,不一会,他就整个人浑浑愕愕起来。

在他身边,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极为英气逼人的少年,那少年的脸庞如刀削斧凿般坚毅,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人恨不得退避三舍。

少年往常平的脸上抹了一层水一样的液体,略等了片刻,那液体以极快的速度在常平脸上形成了一张人皮,少年将那层人皮揭了下来,贴在自己的脸上,一一抹匀,又动了动身体,开始收缩关节。

不多时,一个和常平一模一样的人便出现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元宵节这一日。

雷子几天前就说要带卢阳去磁州看花灯,把卢阳美得不行,她来这里已经七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这样光明正大出去看花灯的机会,天天盼啊盼,总算盼到了这一天。

雷子穿着卢阳做的青色细布夹棉长袄,和穿着同样服饰却小了一圈的卢阳,一起坐了驴车去磁州。

卢阳爱穿着小子的衣服,说是行走轻便,雷子也由她去,反正都是她做的,随她折腾。

灯市早几天前就布置起来了,会连放七天的花灯,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第314章 又一个哑巴

到了夜里,灯市里人山人海,行人如织,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在这一天结伴来观灯游玩。

街道两边张灯结彩,灯火辉煌的好不热闹。

争奇斗艳的各式花灯,杂技演出,看得人目不暇接。

卢阳兴奋的满脸红扑扑的,一张逐渐长开的小脸,虽没有倾城倾国之姿,却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精致柔美,即使是在人潮汹涌的地方,也难掩其俏丽的姿容。

雷子护在卢阳身边,看她笑得一脸欢快,哪里还看得见什么花灯。

两人随着人潮往前走,雷子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的,他下意识的偏了头去看,边上除了游玩的行人,并没有谁像认识他的样子,他只当是谁拍错了,并未多想。

但当他回过头要和卢阳说话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卢阳不见了踪影。

人呢?!

“宝花!宝花……”

雷子这一霎那间便想起了各种拐子偷小姑娘的事情,不由手脚冰凉,随即疯了一般在人群中嘶喊着卢阳。

他的声音刚刚出口便被街道两旁的呦喝声给淹没。

怎么会这样呢?宝花虽然腿脚不好,可她长得好看,万一真的被拐子偷走了,流落到那些肮脏的地方去……

雷子越想越慌,不顾路人的谩骂从拥挤的人群中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还真被他瞧见了前方不远处,有个不起眼的男人肩上扛着个身穿青衣的小姑娘,正往旁边一条阴暗的巷子里窜去。

“站住,放开那姑娘!”他急的大喊,立马就横冲直撞的追了过去。

“宝花……”

雷子一口气跑到巷尾,便被一堵丈许高的灰墙拦住了去路,巷子两边连个门都没有,只堆积着一些杂物,根本不能藏人。

难道他方才是眼花了么?

他一拳砸在墙上,急得汗如雨下,一遍遍声嘶力竭的喊着卢阳的名字……

薛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哑了,她扶着颈项,张大着嘴喊了半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以为是太渴了,急忙从床榻上跳下来,不管茶壶里的水是不是冷的,倒了半茶盏就拿起来一口喝了。

还是说不出话来,和那个妖女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薛敏吓呆了,惊慌失措的一路冲出了演武场,守在外面的丫鬟见她出来,还想上前行礼,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她看也没看一眼,直奔绘园而去。

如今绘娘怀着身孕,就是二房的人想见绘娘,没有薛东源的同意,也是进不去的。

薛敏毫无例外的被拦在了外面。

她也是被吓得没了主意,这些守门的婆子又没有眼色的敢阻拦她,一怒之下,竟然往其中一个婆子的咽喉处撒了一大把的绣花针。

婆子吓得杀猪一般嚎叫起来,倒在地上连蹬着双腿,不一会就气息全无了。

另外两个守门的婆子,一看薛敏出手如此狠辣,小腿肚子都开始转筋,有些个站不稳的样子,但她们又十分惧怕薛东源会责怪她们办事不力,尽管一个个脸色发白,也不敢放薛敏进去。

直到薛东源从镇抚司衙门里回来,婆子们的脸色才好看了那么一点点。

薛敏如见到了救星,抓着薛东源的胳膊,指着自己的嗓子,眼泪滚滚而下。

薛东源看她哭成这样,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沉,捏着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巴,看她的嗓子里果然呈现出肉眼难以分辩的点点紫色,便松了口气,将薛敏带去了演武场。

一没了外人,薛东源便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偷偷跑到我的药房里去了?”

薛敏眼神闪烁,支支唔唔。

薛东源更加生气,“我早就警告过你,少弄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你刚才使的针是不是淬了毒?小小年纪便心思歹毒,当心终有一日,反被旁门左道所累!”

薛东源的话很快就应验了,他原以为薛敏是误中了哑药,便给她调配了解药让她服下,然而过了好些天,却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薛敏怀疑薛东源是故意不治好她,跑到至华园找父亲薛东海大哭了一顿,薛东海一听,一边安慰薛敏不要多想,一边使人将薛东源请了过去。

他开门见山的问薛东源:“那个薛阳真的是大嫂和别人生的?”打从他掉入油锅开始,他对卢阳和绘娘那是一点点善意都没了。

饶是亲兄弟问这样的问题,薛东源也不悦的黑了脸,“注意你的措词——我的事情你最好少管。”

“你愿意把谁放在心坎上,是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管过?”薛东海心里还是有些憷他的,并不敢把话说得太生硬,“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薛阳的哑疾是不是你弄的,如今敏儿和她一样失声了,你就没有办法治好敏儿吗?”

薛东源皱眉道:“我已经将解药给敏儿服下了,可敏儿还是说不了话。我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等我查一查,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才好对症下药。”

薛东源这是承认,是他将卢阳毒哑的了。薛东海又一次见识了这个嫡亲大哥的狠毒,知道他有这份心,便不再多言,唯恐惹怒了他,不肯救治自己的长女。

同一时间,薛府内书房突然有一个小厮闪身而出,在他身后追出来杀气腾腾的十来个护院。

那小厮脚底生风,身形如灵猴一般轻盈,不一时便将身后穷追不舍的护院们给甩在了身后。

薛府进了贼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薛东源的耳朵里,薛东源又急又怒,命人将整个薛府都翻了个底朝天,又将所有的可疑之人细细的查了一遍,什么有用的也没查出来。

但他在内书房的一个暗格里发现少了一样东西。

他从卢阳身上拿走的那个圣血玉瓶子不见了!

难道是卢阳又回来了?还是常青又混进了府里?

薛东源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他这里草木皆兵,位于外院的某处阴影中,却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冷笑声。

小厮‘常平’看着到手的玉瓶,面无表情道:“这贪生怕死的薛东源,把薛府守得好似铁桶一般,竟然让我找不到一点机会。幸亏你查出了玉瓶的下落,不然我一个外院的小厮,想要拿回这传世宝瓶,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看了看身侧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做护院打扮的无须大汉。

大汉躬身说道:“只可惜属下在薛府待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将薛衡除去,实在愧对阁主。”

“无妨,他蹦跶不了几天了。你且不急着杀他,得到他的信任要紧。”

小厮‘常平’赫然是慕连逸假扮的。

这大汉原是慕连逸首次来到薛府之后,秘密联系上又打入薛府的死士,当日慕连逸被薛东源关在地牢里,因事情太过突然机密,他又不是核心人员,只是个外院的护院而已,因此他并不知情。

之前给绘娘扔了个纸团的人就是他。

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将纸团扔给绘娘,原本是要让绘娘和薛东源反目,借绘娘的手除去薛东源,奈何薛东源舌灿莲花,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便将她又哄了回去。

第315章 阴魂不散

大汉抱拳应下,慕连逸也知他不能出来太久,说了这两句话就让他走了。

大汉走后,慕连逸不知想到了什么,沉思了许久,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宝花还会不会回薛府?她一个弱女子,能到哪里去……”

他在薛府这些天,不仅拿回了玉**,还将薛敏给毒哑了,那哑药是白岐照着薛东源的秘方换了几味其它的药做成,薛东源自然是解不了的。

小桃也已被他安排妥当,还给了她祛疤的药膏,日后若能找到卢阳,她兴许就能少恨他一点。

想起卢阳现在不知所踪,全因自己太过大意,一时又自责又担心,百般滋味在心中萦绕,令他五内惧焚。

……

倒霉的卢阳又一次被拐了。

她在灯会上的时候,正看着一个精美绝伦的五彩羊皮灯惊叹,刚想让雷子一起欣赏呢,突然就被人捂住了口鼻,闻到了一股异香,然后她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软倒在地毯上,浑身无力得紧,连抬个眼皮都万分困难,且屋中没有火盆,整个人都似乎要被冻僵了。

卢阳想起之前的事情,知道自己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她是碰到人贩子了么?可她都是个瘸子了,怎么还有人要拐她啊?

而且她逛灯会的时候明明是晚上,现在却是白天。

“阿寂,阿寂……”

卢阳的声音比蚊子声也大不了多少,她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更不知道雷子在哪里,看不见自己,他肯定要担心死了。

自从寂荒陷入沉睡以后,翅膀图案便不再有颜色了,很有可能是因为灵力都被寂荒吸收了的缘故。

他可还会醒来呀,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卢阳,让她又担心又着急,身体却是十分疲软,什么事也做不了。

又过去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卢阳的手脚恢复了些许力气。她左右一打量,这才发现,在她身后还躺着两个小姑娘,靠近她的那一个,眉目清秀,面黄肌瘦,穿着寒酸,很像自己当初在谷雨村吃不饱饭的样子。

卢阳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才刚刚睁开眼睛,许是同卢阳醒来时一样浑身无力,那眼皮只打开了一条缝,且眼中神情很是茫然。

另一个小姑娘躺着的方向是背对着卢阳的,卢阳看不出她长什么模样,但她身上的衣裳明显比靠近自己的这个小姑娘要好得多,发髻虽然散乱了,却能依稀看出原本是梳着高螺髻的,髻上的钗环许是被掳她们的人摘走了,只留下一两朵不太值钱的珠花,看着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在卢阳惊疑不定的时候,有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不一会,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面相凶悍,五短身材,约四十来岁的妇人。她穿着很简练,像大户人家有些地位的婆子。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大漆竹制双层小提盒的年轻婢女。

那妇人看卢阳等人醒了,也并没有露出一点好脸色,而是面无表情的威胁几个小姑娘:“到了我这里,你们就别想着逃跑,好好的安份的待着,吃喝自不会短了你们。若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动什么小心思,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将你们丢到河里去喂鱼。”

卢阳不敢让自己显得特殊,装得和另两个小姑娘一样,吓得簌簌发抖。

“你们也不必太过害怕,老老实实的,等到了时辰,我自会将你们放回家去。”

小姑娘们眼中都露出了一抹不可置信的喜色,连连点头,那个穿着很寒酸的小姑娘此时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她忍不住追问妇人:“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会将我们放回去?”

那妇人听她开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不是哑巴?”

小姑娘看她一脸凶相,吓得嗑嗑巴巴道:“什,什么哑巴?我,我不是哑巴呀。”

妇人长得本就凶悍,这一变了脸色,更显得不好惹。

她也不管那小姑娘是不是快被她一句话给吓哭了,而是去问卢阳和另一个小姑娘:“你们也不是哑巴?”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

妇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没好气的对身后的婢女说道:“留一半,给她们一半吃的就行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看都不再多看卢阳等人一眼。

卢阳听见她似乎在和谁说话:“这一次抓来的又不是主子要找的人。”

“就这三个,还是找了大半个月才好不容易遇上的。”接她话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但愿主子能从别的地方先找到他要找的人吧,不然,这没完没了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妇人没有再说话,想必是离开了。

那年轻婢女果真将提盒中的饭菜,只留下了一半,那一半又被她用提盒装了出去。

想来是她们能开口的事让妇人大失所望,所以才会将原本够她们吃个半饱的食物给扣了一半。

望着放在地上的三个小小木碗,里头只有半碗不到的菜汤泡饭,几个小姑娘一点食欲都没有。

她们都在为自己的处境而感到惊惶不安,哪有心思吃东西。

自从知道卢阳等人都不是哑巴之后,妇人便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出现过,每天只有那个年轻的婢女会给她们送食物和水,顺便拿走上一顿的空碗。

这半个月,卢阳几个小姑娘从未离开过这间关着她们的屋子。

短短半个月时间,屋子里又多出了三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全都瘸了右腿,有一个还是同卢阳曾经一般又瘸又哑。

这让卢阳心中越来越恐惧。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那个妇人要找的正主是自己,就算她多心也好,她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这世间让她最恨最怕的除了前世那个怪物,没有旁人,连薛东源与他相比,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既然寂荒能随她一起来到这个位面,谁又能保证,那个怪物没有一同跟来呢?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的,前世她不管藏在什么地方,总会被他挖出来,这种阴魂不散的怪物,保不齐真的也来了这里。

她又想起一件事情。

第316章 有福气

在大同府薛家的时候,那个叫红姑的妇人,她是奉了谁的命令掳走自己?

当初自己是从仙乐楼飞走的,说不定有人看见了她飞上高空,所以红姑也知道了,然后不知怎么那人也知道了。

如此说来,那人莫非成了红姑的主子?

卢阳有一点太苍界的记忆,知道有一种修炼有成的大妖,天生有撕裂虚空的本事,但撕裂虚空会受到极大的反噬,需要休养许久才可恢复,而自己前世时,被他收养之后的几年,他几乎都不怎么出现,是否是躲起来疗伤了?

如果真的是他来了,她能过这么多年消停的日子,也定是他受到反噬,无力来追查她的缘故。

所以他才会让红姑来追查自己的下落?

这一切,真的会是她猜测的那般吗?卢阳又惊又怕,一个个的问题油然而生。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怀疑,在之后的时间里,她一直在逼迫自己,万一那人真的来了,自己要如何面对他才能不露出马脚。

她这一世和前世的相貌完全不同,是否能躲过那人的追查,她一点底都没有。

就这般忐忑不安的又过了两天,卢阳几个小姑娘终于被放出了屋子。

然而她们仍旧没有自由,而是被婢女们伺候着好好洗了个澡,又换了干净的衣服,随后便跟着婢女到了前厅。

她们在前厅站着等了一会,便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香味飘了过来。

就是这股香风,让卢阳的神经一瞬间就绷得紧紧的。

是他来了!

果真是他来了!

这天下间,除了他,没有哪个男子身上会有这般繁复的香气。

他不仅喜欢金银玉石,还喜欢各种香水,怨不得她时常咒骂她娘娘腔。

卢阳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她攥着的拳头,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慌,你已经换了个肉身,他不会发现的,千万不要慌,不要害怕。”

如此反复的鼓励自己,竟真的有了些效果,等那抹艳色印入眼中时,卢阳早已掩去了眼中的惧怕和深深的忌惮。

她同另外五个小姑娘一样,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露出了惊艳,惊叹,还有少许爱慕,没有一点仇恨,完全表现得有如初见他一般的神情。

这段时间的演练,到底是起了些作用。

卢阳很满意,心中也镇定了许多。

“主子,这几人都是属下从彰德府辖下搜罗来的。”那一脸凶相的妇人,对着来人时,一幅恨不得给他跪下舔鞋的谄媚样,一边指着几个小姑娘,告诉他都是从哪州哪县找到的。

那人长得很年轻。

他穿着大红羽缎猞猁狲大裘,头戴羊指白玉雕鹏束髻发冠,脚踏乌底软靴,约二十五六岁,身姿修长,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白得像从未见过阳光的人。

然而他微微上挑的薄唇却又如抹了口脂一般红艳而性感,打眼一看,颇有种极端的美艳,能紧紧的锁住别人的视线,是个长相不俗的美男子。

在妇人向他汇报小姑娘们的出处时,他也在一一打量着她们。

尤其是卢阳。

卢阳看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适时的流露出一抹羞涩,羞答答的低下头去。

就在她垂下眼睑的一刹那,她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这具身体因为营养不良的关系,并没有长好,相貌也不如前世好看,想必他是看不上眼的。

如此最好。

只要他发现不了她,她就有机会逃离,再也不能过前世那样凄惨的日子了。

那人却并没有那么简单就放过卢阳,他伸出尾指,轻轻一挑,将卢阳的脸抬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尾指轻柔如羽毛般流连在卢阳的脸颊上,轻轻划动。

让卢阳一阵阵颤栗。

他的手指修长匀称,拇指上戴着一个绯色的素面玉扳指,连手腕上都缠着金刚石红珊瑚打磨穿插成的缨络圈,闪闪发光,耀眼得很。

几乎要亮瞎了卢阳的眼睛。

“小阿,你让我好找。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离开我。”他的声音低柔轻慢,有一种慢条斯理的忧雅,听在卢阳耳中,却尤如五雷轰顶。

一样的!连声音都是一样的!

从他撕去他的伪装开始,他就告诉她,他从一开始就是有意接近她,连名字什么的全是假的,就连她小时候那段痛苦的记忆都是他一手导演的。

“记住,我是炎烈,你的未来从此由我掌控,你是逃不掉的。”

“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将你揪出来。”

“知道为什么我要选择你?因为这是你欠我的,你得还。”

“说啊,你是我的,说你永远都是我的,说!你不说是不是?还不说是不是?”

“知道厉害了?知道怕了?”

“我看你是不知道怕的,那这样呢,怕不怕?还是这个姿势?你喜欢这个姿势是不是?那我就满足你。”

“这就受不了了?还不够,远远不够。”

“……”

前世那些噩梦一般的片断如走马观光般不停的在卢阳脑中涌现,她用尽了全力才保持住自己面色不变,还能一脸迷茫又害羞的看着炎烈,小声问道:“小阿是谁呀?是您的家人吗?”

她一脸羡慕道:“她可真有福气。”

“福气?”炎烈本来听见卢阳能说话,脸上还有一些失望,听见这两个字,倒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扯了扯艳红如血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既然你觉得是福气,那便不要走了,留在我身边可好?”他的尾指轻轻慢慢的从卢阳的唇间划过。

满意的看着卢阳被他得羞红了脸。

卢阳看他眼神清明,一脸微笑,知他是在诈自己。

他是从来不会这样对她笑的,他会斜斜的挑起一边嘴角,笑得又邪气又残忍,永远都是苍白着一张脸,目光阴冷而诡异,就像蛰伏在暗处的蝙蝠,又像喜欢黑夜的冷血吸血鬼,在你不曾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冷冷的盯着你许久许久。

总是让前世的她毛骨悚然,无所遁形。

卢阳稳住心神,惊喜的问道:“真的吗?真的可以留在您身边吗?”

炎烈不置可否。

第317章 像什么样子

卢阳激动的抱住炎烈的胳膊,欢喜的忘了形,“太好了,只要能留在您身边,哪怕让我当一辈子小丫鬟,我也知足了。”

她一脸迷恋的看着炎烈。

炎烈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卢阳的脸,在卢阳刻意伪装的神情下,他竟然有些不确定了。

这还要多亏了慕连逸。

卢阳被慕连逸带回长生阁的时候,还曾经因为无聊问过慕连逸,是不是专门研究过别人的表情,否则他怎么能一眼就断定别人是不是在说谎呢。

慕连逸没有瞒她,还指点了卢阳一些小窍门,所以卢阳才能瞒过炎烈。

炎烈见过薛东源找来的卢阳替身小萝,知道卢阳这一世的相貌和小萝有七八分像,第一眼看见卢阳的时候,他便格外的关注她。

谁知道她又不哑了,莫非是她这段时间修炼出了什么神通,或是提升了境界,自己化解了哑疾?

也是因为有这个可能,炎烈让谭飞派红莲教的教徒四处寻找又哑又瘸的小姑娘时,只要是瘸了右腿的一律抓来,特别是哑巴,更不可放过。

卢阳和雷子在看花灯的时候,被红莲教的教徒发现,便用迷药迷晕了卢阳,并将她带到了彰德府,只等炎烈到来时,和其余的小姑娘一起供炎烈挑选。

红莲教的教主谭飞有黄老卜算出来的天机,只以为炎烈是要先找到那个能得天下的小姑娘,再帮助他起事,便不遗余力的襄助炎烈,让所有的教徒务必要将炎烈当成教主般尊敬。

哪里知道,炎烈一直就在利用他而已。

只可惜炎烈的伤势过重,需得时时压制不被反噬,能动用的法力也只够他短暂的化为人形,再想做些什么却是完全不能够了,卢阳的翅膀灵宝又被寂荒施法屏蔽了波动,炎烈竟感应不到任何异常。

这让他越发不确定卢阳到底是不是那只小阿了。

如果不是,他还要去别的地方寻找,没有时间多浪费在彰德府。

左右他每到一个地方,总要停留两天缓一缓,便趁这两天好好观察一下这几个小姑娘,特别是和小萝有几分相似的卢阳,还有那个又哑又瘸的小姑娘。

“你有这个心,我很满意。”炎烈扫了小姑娘们一眼,对卢阳和颜悦色道:“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便带你回我的府邸。”

“好。”卢阳乖巧的点头,“眉儿会一直等着您。”

“你叫眉儿?”炎烈问。

“是呀,我姓付,单名一个眉字,您可莫忘了与眉儿的约定呀。”

卢阳的声音如孩童一般清脆,却偏要捏着嗓子娇滴滴的说话,生生让人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放心。”炎烈反感的抽出被卢阳一直搂着的胳膊,大步离去。

卢阳和几个小姑娘住的屋子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她们就住在西厢房里。

半个月以来,几人一直相处得平安无事,毕竟都是身有残缺的小姑娘,彼此都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在,又没有利益可以计较争夺,倒没有发生过什么争吵。

可今天,自打从前厅回来之后,小姑娘们间的气氛就有些不对。

她们这半个月受尽了煎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又是否真如妇人所说可以回家去。

突然间来了个被妇人如此恭敬对待的炎烈,且还长得这般好看,而他偏偏只对卢阳青睐有加,心中便有些不平衡起来。

凭什么卢阳可以跟他走,她们却连什么时候能回家都不知道。

这不公平!

卢阳不动声色的将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还挂着一幅‘我的命就是比你们好’的得意的表情。

她那欠揍的样子无疑让几个小姑娘更加讨厌她,对她的厌恶节节攀升。

到了下午,这种暗暗流动的茅盾被一个珍珠耳坠给彻底激化了。

小姑娘中一个自称是美月的,忍无可忍的将卢阳从西厢房里推了出来,不让她待在屋里。

卢阳的腿不好,被美月从台阶上一推就踉跄着摔了下来,整个人仰面倒地,后脑勺磕到地上,疼得她惨叫一声,干脆不起来了。

“杀人呐,救命啊……”卢阳大哭。

小姑娘们纷纷走出来看好戏。

美月一瘸一拐的下了西厢房的台阶,往卢阳身上啐了一口,“呸,不要脸。”

她显然非常生气,一脸怒容,还用左脚往卢阳后腰上踢了一脚,骂道:“哭什么哭,还不快滚!这里不欢迎你,你自个找地方住去。”

美月穿的是厚底棉鞋,卢阳身上穿的只是件夹袄,连外衣都没披就被连拖带拽的赶出来,被她这么一踢,卢阳只觉得钻心的疼,假哭都要变成真哭了。

她满地打滚撒泼,一边躲避美月,一边又哭又骂:“下作的小娼妇,我与你们有何仇怨啊,你们要抢我住的地方?你们不得好死啊……”

卢阳越骂,美月越生气,另一个和她交好的小姑娘见状也下来帮忙,追着往卢阳身上拳打脚踢。

另外三个小姑娘都觉得卢阳该打,一个个的幸灾乐祸,没有一个人想着要帮卢阳的忙。

院子里一直有一个年轻的婢女在监视她们,看卢阳和美月她们闹得不像话,便让两个粗使婆子将她们拉开。

在炎烈没有发话,要怎么处理这几个小姑娘之前,她不能让她们出事。

“好了,一个个都不是小孩子了,这样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以为这里是菜市场呢?”婢女沉着脸斥道。

卢阳抢先告状:“是这两个小贱人联合欺负我,还把我赶出来,让我自己找地方住,她们还推我打我,我现在浑身都疼。”

美月一听,连忙辩解道:“呸,我们什么时候赶你了,是你手脚不干净,偷我们东西,让你交出来你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不过是问你句话,你自己瘸了腿走路不稳当摔了一跤,还怪到我们头上来?”

“就是。”和美月交好的那个小姑娘帮着指控卢阳:“她恶人先告状,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太坏了。”

卢阳怒道:“我何时偷了你们东西?就你们俩这穷酸样,能有什么东西值得人偷啊?”

美月气得柳眉倒竖。

第318章 羞于为伍

如果不是被婆子拉着,她一定要冲过来揪下卢阳一把头发才解气,“你有钱!那你就别当小偷啊,偷了我的珍珠耳坠,还想抵赖?”

她又对那婢女说道:“劳烦姐姐搜搜她的身,我的耳坠子肯定就在她身上。”

“我没偷!”卢阳的声音稚嫩,清清脆脆的穿透力极强,把美月她们的声音都盖下去了,倒显得她很占理似的。

她大声喊道:“是这俩小贱人看我不顺眼,想栽赃陷害于我,就算从我身上搜出了耳坠子又怎样?她们可是两个人,我才一个人,两只眼睛哪里防得过她们四只眼睛?定是她们早就偷偷塞到我身上了!为的就是让公子讨厌我,好把我赶出去。这是她们的诡计,她们爱慕公子,想取代我在公子心中的位置,姐姐可千万不要上了她们的当呀!”

“无耻!”美月气得气窍生烟,眼睛瞪得滚圆,显然没料到卢阳会这么的不要脸,倒是另一个小姑娘比美月稍微冷静一些,她对那婢女说道:“姐姐看见了吧,这付眉儿的心眼那是坏得透透的,我们不过是想取回自己的耳坠子,她就说出这么多话来,依她所言,我们倒成了栽赃陷害她的恶人,可明明我们才是受害者呀,这可让我们到哪里说理去?”

“放你娘的臭屁!”卢阳大怒,那小胳膊虽被人拉住,却是很轻易就能挣脱的,但她只装模作样的挣两下,就站在那里和美月她们对骂。

拉住美月的婆子却不敢像拉着卢阳的那一位那么托大,那是攥得死紧,就怕美月冲上去把卢阳撕了,实在是美月反抗得太激烈了。

她们一个公说公有理,一个婆说婆有理,婢女脑袋都大了,又看卢阳满嘴脏话,态度恶劣,心中就很不喜。

但她知道炎烈对卢阳比旁人更重视,便没有将这种厌烦的情绪表现出来,反而一脸平和的对卢阳说道:“你也别骂了,若真的拿了她的东西,还给她便是,等你跟了我家主子,还怕没有一个耳坠子吗?”

她靠近卢阳,在卢阳耳边悄声说道:“那珍珠耳坠是假的,几十文钱就能买到,不值钱。”若是值钱的东西,早让五娘搜走了。

五娘便是最早出现的那位妇人,这一院子的事情都归她管。

卢阳听完却没有一点要听婢女话的意思,根本就不配合她,仍旧梗着脖子大声狡辩道:“几十文钱也是钱!我说了没偷就是没偷,她们要塞在我身上那就是我的东西,凭什么我被陷害了还要如她们的意啊?”

美月气得火冒三丈,“呸!你以为你是谁啊,谁稀罕陷害你?”

“……”

又开始新一轮的对骂。

婢子这回也生气了,觉得卢阳太不懂事,给她台阶她还不肯下,非要弄得大家都难做,便让人把卢阳按住,强搜她的身,还真的从她怀里搜出一对珍珠耳坠。

卢阳看她把耳坠还给美月,顿时哭得惊天动地,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样,撕心裂肺的叫道:“那是我的东西,我的!我的!是我的东西,还给我,你们这些强盗……”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开始撒泼打滚,一幅不还给她就哭死的架势。

婢女的脑门青筋直跳,她还真没见过这样贪财又无脑的小姑娘,连几十文钱都不放过,不由得摇了摇头,让人将卢阳硬拖回东厢房,又象征性的训了美月等人几句就散了。

美月这下占了理,更加不把卢阳当回事,和那个与她交好的小姑娘在院子里大声嚷嚷卢阳的恶行。

“偷就偷吧还倒打一靶,这都什么人呐。”

“还以为她是个心好的,却是个品行不端的小偷,偷了人家的东西,还反过来咬人家一口,这种卑劣无耻的小人,我们羞于为伍!”

“听听,还哭着呢,她怎么好意思哭!”

“管她呢,哭能有用的话,那就哭死好了,看看有谁会同情她。”

“……”

那耳坠子还真不是美月塞在卢阳身上的,但也不是卢阳偷的,而是卢阳吃过午饭后在院子里拣来的。

从前厅回来以后,几个小姑娘可以在院子里自由活动。

至于那耳坠子是不是美月不小心掉在那里的,还是另有隐情,卢阳也不知道,反正她在炎烈面前演了一个春心荡漾,一心想跟他走,连家都不愿回的无知女孩,那就一定要好好的演。

看到一对珍珠耳坠,卢阳怎么能不顺手牵羊啊,这才符合她这种一直住在乡下,身上没有一件饰物的贪婪人设。

她这般借题发挥,想必炎烈也会收到消息,应该对自己再无怀疑了吧。

从前的自己,是最不屑于和旁人对骂的,对首饰也从无兴趣,特别是在看见他每天都戴着不同的珠宝之后,更加无感。

她还讽刺过他,说他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地摊货,把自己整成一暴发户的样子,真难看。

如今想来,他既为妖,且能撕裂虚空,怎么可能会去戴假货。

卢阳不敢放松,一整天都不出屋,把门从里面栓住,就在屋里对着西厢房骂。

美月开始还气不过,和卢阳对骂了一会,后来也觉得和卢阳这样的无耻小人骂来骂去实在跌份,又有那小姑娘劝她,她便不再理会卢阳,让卢阳自己唱独角戏。

卢阳似乎也知道自己惹了众怒,晚饭都不敢出来吃,还是婢女怕担责任,让人把饭菜送到东厢房,卢阳接过饭菜便赶紧把门关上,生怕美月她们会冲进来打她。

胆子这么小,就别这么贪财啊!

真是没救了。

众人无语。

那边厢,炎烈斜倚在铺了坐褥的花梨满雕罗汉床上,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把玩着两个通透浑圆的玉玲珑,清脆的摩擦撞击之声一声声响起,竟有那么几分悦耳。

他听了婢女详细的禀报,锁着的眉头渐渐舒展,语气还是那样懒洋洋的,仿佛没有睡醒一般,“唔,我知道了。”

婢女识趣的退下。

炎烈索性闭上眼睛,低不可闻的轻喃了一句:“付眉儿,小阿,看来是我多心了。”

第319章 人头落地

承兴帝有点不好了,近来总觉得胸闷气短,时不时的还伴随着一阵绞痛,让他内心极度不安。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可他还没有册立太子。他的两个皇子,一个占了长,一个占了嫡,长皇子身后只有兵部尚书谢坤元这一系的人扶持,嫡皇子身后却有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姜献和手握重兵的镇国公骆明杰两尊大佛护持着。

可他最疼爱的还是皇长子慕连桀。

他自觉对不起他最爱的丽贵妃,便想将最好的补偿给她的儿子。

丽贵妃宠冠后宫多年,深得帝心,她的儿子受母熏陶,最拿手的便是哄承兴帝欢心。哪怕他想要天上的星星,承兴帝也会想方设法的为他摘来。

许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承兴帝担心自己死后,单纯美貌的丽贵妃和仁善孝顺的慕连桀会被嚣张跋扈的骆皇后欺凌,竟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冲动和决心。

他将锦衣卫指挥使高建召进了宫,如此如此的命令一番。

没过多久,内阁首辅姜献的母亲在前往灵泉寺上香的途中,意外翻了马车,当场便气绝身亡。

姜献奏请丁忧,扶灵回乡安葬亡母。

承兴帝大笔一挥,准了。马上就将自己暗中为慕连桀培植的阁臣冯庸提为了内阁首辅。

承兴帝又一鼓作气,将薛东源这两次外出找出的证据交给了三法司,将吏部尚书,刑部尚书这两位姜献的亲家,分别以收受巨额贿赂,私建盐场为由关进了诏狱。

承兴帝的雷霆手段总算引起了嫡皇子慕连恪一党的察觉。

但为时已晚,刑部尚书和吏部尚书沾染的罪名太大了,薛东源交给承兴帝的证据又是板上钉钉的,根本不给慕连恪转圜的余地,便把慕连桀一系的人马提了上来。

谁也想不到一向温温吞吞,走三步看四步的承兴帝,竟然会有这般雷厉风行的时候,等慕连恪一党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承兴帝已经不声不响的联合了内阁众阁老和六部,将慕连桀推上了太子之位,入主东宫。

承兴帝又连下两道圣旨,将二皇子慕连恪的外家,手握兵权、威名赫赫的镇国公骆明杰调至西境镇守边陲,无诏不得回京,又将慕连恪封为凉王,赶去封地凉州,无事不得还朝。

三道圣旨一下,朝野震惊,满朝哗然。

在众人都坐等镇国公举兵造反之时,却直到镇国公前往西境边陲,也没有等来他一丝半点的行动。

可怜了凉王啊,从此再无问鼎大宝之机了。

承兴帝从此便退居内宫保养龙体,让太子慕连桀监国,由内阁和司礼监协同处理朝政。

承兴帝这一手牌打得太快了,可他以为这就安全了么?他错了,他连身边宠信的大太监福明是慕连起的人都不知道,注定是要输的。

他的两个皇子,没有一个能担大任,慕连桀小的时候还很聪慧,可架不住身边有人迷惑他,把他一路往歪里带,养成了个只重享乐,没有半分真材实学的人。

而凉王慕连恪,他有智慧,有才能,有仁心,但他有一个先天的缺陷他身体太差。

且他小时被人所害,不慎摔伤了男/根,不能行男女之事。

这个消息被捂得很严实,连姜献都被蒙在鼓里,还一心一意的想将慕连恪扶持为太子,若非有人暗中将这个秘密告诉姜献,姜献急忙派人察实,他至今还不知道这个令他丧失斗志的真相。

在回灵扶乡的途中,姜献听闻了这三道圣旨,知道属于他的辉煌已经就此一去不复返了,心中不免生起了荒凉无力之感。

他从卢嵇手里夺了从龙之功,到头来还是为慕连桀做了嫁衣。

还不等他从往事中回过神来,便倒霉的遭遇了匪徒的袭击,一路护送他的护卫和众多姜家培养出来的死士,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好不容易才把姜献给救出来,才堪堪跑出百里地,又在一片树林里遇到了一波等候多时的黑衣刺客。

领头的一个用黑巾遮面的人骑在一匹白马上,一看到姜献出现,抬了抬手,他身后的一群黑衣人便冲了过去,他自己则提着一把漆黑的大刀,策马迎向了姜献。

才刚过而立之年的姜献,是大明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别看他年轻斯文,浑身透着文人的书香之气,但他却能文能武,在他十七岁的时候还扮成一个山野武夫,一举夺得了武状元,只是这些年他身居高位,没有闲暇练武,退步了许多。

他身边护着他的人,被白马上的蒙面人一一击杀,姜献自知此次难以善了,反被激起了一股狠劲,他夺过一个随从的狼牙锤,和蒙面人激战起来。

姜献虽身居要职,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得罪的人也多,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因此他身边的护卫都是个顶个的高手,更别说那些忠于姜家的死士了。

他这次扶灵回乡,也担心会在回乡途中遇袭,跟随的人没有一个是绣花枕头。

之前遇到的匪徒明显就是别人派出来刺杀他的,各个身手非凡,若不是他的人拼了命的杀出一条血路,还不一定能逃得出来,谁知道这才逃出虎口,又遇到了更为厉害的硬茬子。

姜献一方损失惨重。

他和蒙面人才过了几招,虎口就已经裂开,连狼牙锤几乎都握不住要脱手出去。

此人臂力非凡,他根本不是对手。

眼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倒下,姜献的脸色越来越沉,蒙面人雷霆一刀直砍过来,铛的一声,狼牙锤终于还是脱出了手。

姜献的一只胳膊几乎被震断,软软的垂了下来。

“你是何人?就是要杀了我,也该让我知道我姜献到底是死在何人手里。”

蒙面人的眼睛冰冷淡漠,姜献以为他应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壮汉,不料他一开口,声音却年轻得过份,“你想知道我是谁?我却偏不如你的意,你就到黄泉底下做个糊涂鬼吧!”

话音一落,蒙面人大刀一抡,一个横切,姜献便人头落地。

第320章 阿寂救我

从他的无头躯体上喷出一股冲天的血雾,一代年轻的首辅,带着各种传奇色彩的姜献就这样惨死在了无名的树林里。

姜献一死,那些护卫便疯了一般反扑起来,但他们早已是强弩之末,在黑衣人的联手功击下,纷纷倒地身亡。

“阁主。”一个摘下面巾,露出一张国字脸,声如洪钟,壮硕如牛的大汉问蒙面人:“姜献的家眷从水路走了,我们要不要追过去?”

蒙面人淡声道:“不用,自有人替我们动手。”

姜献屡次阻挠承兴帝册立慕连桀为太子,慕连桀岂能放过他?

就让他们狗咬狗好了。

他点着一个黑衣人吩咐道:“你将姜献的首级带回长生阁,祭奠我的父亲,再回来找我。”

那人恭敬应下。

蒙面人抬头看了看夕阳的方向,有朦胧的落日光晕从树木之间的缝隙透进来,映着满地的尸体和血泊,将这里映衬得如同修罗场。

他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怅然。

才刚刚杀了一个仇人,蒙面人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神情,反而似乎很是惆怅。

他问了问那个长着国字脸的大汉,“这么久都没有什么新消息?”

大汉是长生阁隐门之主刑关,隐门的门下众人遍布各地,他手中掌管着各路消息,这一路又一直跟着蒙面人,一听就知道蒙面人在问什么,他遗憾的摇了摇头。

蒙面人难掩失望的叹了口气,一抬手,众人很快便离开了此处。

……

卢阳觉得自己还不算太倒霉,她把一切的功劳都归功于慕连逸教她的细微表情处理,还有她连着好几天的心理调整,所以她才会在面对炎烈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她根本不知道,她能打消炎烈的怀疑,还有很大一个原因,是他没有在卢阳身上感受到任何的灵力波动。

翅膀灵宝吸收天地灵气之时,会有不同寻常的异像,这异像凡人是看不出来的,却不可能避过炎烈的感应。

炎烈和卢阳都不知道,是寂荒施法遮住了灵力波动。

在前一个位面,炎烈追着寂荒进空间裂缝之时,被寂荒自爆内丹波及,阻了一阻,他以为没了肉身又没有内丹的寂荒,肯定死在了空间风暴之中,根本没有想过,寂荒还能活着。

正是因为以上这些因素,卢阳才能躲过一劫。

炎烈在此停留一天之后便离开了。

但接下来,她的处境便有些不妙。

炎烈走的时候没有带上她,美月很是冷嘲热讽了一番,说她美梦落空,一定是炎烈知道了她偷珍珠耳坠的事情,觉得她不仅品行不端,还见钱眼开,连珍珠和鱼目都分不清,所以才厌弃了她,这是她咎由自取,是她活该。

小姑娘的厌恶和挖苦,卢阳并不放在心上,她只是在为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而着急。

炎烈没有在这里找到她,那她们这几个小姑娘,还能有活路吗?

答案是没有。

就在炎烈走后没多久,五娘奉了炎烈的命令,带着两个打手举着屠刀,欲将卢阳几人杀了再丢进河里喂鱼。

小姑娘们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刀剑,吓得不停尖叫求饶。

卢阳也在喊,但她喊的不是饶命,而是寂荒。

“阿寂,阿寂,救我……”

还能不能醒过来了?都整整两个月了,再不醒来,她真的要死了!

也是卢阳命不该绝,于还魂造化珠中沉睡了两个月的寂荒,将翅膀灵宝吸收的所有灵力据为己有,此刻正是清醒的时机。

“阿。”

寂荒的声音才一响起,本该砍在卢阳身上的刀竟然怎么也动不了了。

那个要杀卢阳的打手只觉得周身像被人束缚住了一般,使不出一点力气,心中不由大为骇然,想要呼救,却连嘴都张不开。

这是怎么了?!

他惊恐的看着一脸喜色的卢阳,不明白方才还吓得半死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那么高兴,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死人

他要死了吗?

这个恐怖的念头才刚升起,他握刀的手不听使唤的一转,那把不知杀过多少人的刀便调了个头,一刀捅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整刀没入,只剩了刀柄,将他贯穿。

一大滩血从他胸前和后背涌出来,很快便染红了衣裳,往他身下流去,令他看起来很是恐怖。

他就那么瞪着几欲脱眶的眼睛,脸孔扭曲着,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一只手还紧握着刀柄,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取了他的性命。

只有卢阳知道,这个人是寂荒。

是寂荒用灵力封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又控制着他的手,让他丧命在自己的刀下。

陡然发生的变故,不仅震惊了五娘和活着的那个打手,除卢阳外的几个小姑娘,也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五娘!老三,老三他……”打手的嘴唇哆嗦着,直觉告诉他,卢阳有古怪,不然老三怎么会那么一幅表情。他和老三是相处了多年的老熟人,知道老三断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自杀的。

“闭嘴!”五娘斥了打手一句,她何尝不知有异,恐怕之前卢阳所做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从炎烈手里躲过去。

她谨慎的做好防守姿态,一脸戒备的看着卢阳,慢慢往门口挪去。

“不能放过她!”卢阳担心五娘会向炎烈报信,不由一急,左右五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干脆让寂荒也杀了她好了。

卢阳还没有让寂荒动手,寂荒已经先一步制住了五娘,连同样想逃走的那个打手,也被寂荒制住,如法炮制的将这二人悉数除去。

连死了三个人,而且都是死在自己的武器之下,这般诡异的画面,把小姑娘们都吓住了,有人尖叫,有人晕倒,和卢阳吵过架的美月生怕卢阳会打击报复她,竟吓得失禁了。

“别喊了,你们是想让更多的人听到声音,再让他们把我们都杀了吗?”卢阳怕她们不听她的,特意冷着脸威胁道:“想活命的就老实跟我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她又不是杀人狂魔,这几个小姑娘也是受自己牵连,才会被炎烈抓来,她有什么理由杀了她们。

小姑娘们不敢相信卢阳真的会放过她们,一个个恐惧的看着她,却也老实的不再尖叫了。

第321章 好消息

“方才发生的事情,你们最好都烂在肚子里,若有人敢说出半个字去,便等着见阎王吧!”卢阳索性装个恶人,凶巴巴的说道。

“还不快起来?”她看她们还坐在地上不动,又催促了一句,并格外的‘关照’了一下美月,“你,将那个晕倒的人背着,她活你活,她死你死!”

美月含泪点头,哆哆嗦嗦的站起身,艰难的将晕倒的小姑娘背在背上。

另外几个小姑娘见状,哪还敢再犹豫,急忙爬了起来。

卢阳领先,一路靠着寂荒超强的五感,避开了所有的耳目,顺顺利利的逃出了这座庄子,出现在庄子后面的小林子里。

这庄子是建在彰德府郊外的一座山脚下,这一片都是有钱人家的别庄,十分幽静。

等几个小姑娘一瘸一拐的远离了庄子,卢阳便与她们分道扬镳。

寂荒这才有机会问卢阳:“阿,发生了何事?”

“我遇见上个位面的仇人了。”卢阳见小道边有一块大石头,便坐在上面打算歇一小会,这脚实在没用,急走这么一小会就难受得不行。

“也是妖?”寂荒问道,声音已不复冷静。

卢阳以为他是太过于震惊了,没有多想,“应该是,否则怎么能追到这里来。他不像我,他是整个肉身跟着一起来的。而且那幅容貌同前一个位面一模一样,连一分都不曾老去,可见他是撕破了位面之间的障壁来到这里的。除了天生就有撕裂虚空的大妖,我不知道什么人能有如此通天的手段。”

“你把我沉睡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一遍给我听。”寂荒说道。

卢阳应寂荒的要求,三言两语的将自己和雷子从河北村离开,又被炎烈掳来,侥幸的让炎烈没有认出自己一事说了。

末了说道:“你可能让我再飞上片刻?我担心炎烈会再度回转,如果他回过味来,我们就跑不了了。”

“可以。”

随着寂荒的话音落下,卢阳左手腕的翅膀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卢阳等翅膀一能召唤出来,立即腾空而起,往磁州乐平的方向飞速掠去。

“阿寂,你会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又要沉睡两个月啊?”

“不会,阿放心。”上一次,是他先翻看了卢阳的记忆,又为卢阳驱毒,再控制雷子自己搬开了堵门的大石头,灵力透支之下用了还魂造化珠中储存的能量,这才会被珠子强行陷入沉睡中。

这一切,寂荒是不会让卢阳知道的。

卢阳听了寂荒的话,长长的松了口气,一边在高空中急速飞行,一边说道:“阿寂,我先去找雷子哥,免得他挂心。等我和雷子哥告别,下一步是不是该为你寻个宿体了?”

“是。只有我离开了还魂造化珠,你才可以修炼,也才有能力对抗炎烈。”寂荒的声音动听得像仙乐一般。

卢阳光听着他的声音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切感,她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归功于太苍界的记忆。

也许是那份记忆在影响着她。

卢阳一向是个心宽的人。她想着,寂荒和自己一样失去了记忆,那就没必要揪着以前的恩怨不放,左右寂荒真的救了她两次。

不,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三次了。

想起这救命之恩,卢阳倒想起另一事来。

“阿寂,上回你醒的时候,我也来不及问你,还魂造化珠可还有旁的用处?”卢阳担心寂荒不好回答,补充道:“我这具身体不能修炼,可我真的很不想再当个凡人了。你都不晓得,在你没醒之前,我一直不能说话,是个又哑又瘸的残疾人,偶尔还会失聪,所以我总被人欺负,过得可惨了。”

如果能修炼,她便拥有了自保的能力,哪怕暂时对付不了炎烈,要收拾薛东源那个贱人,却是绰绰有余。

寂荒看过卢阳的记忆,对她这一世的经历了如指常,但他受禁制之力约束,不能说一些好听的话安慰卢阳,只能佯装听不懂卢阳撒娇般的话语,平平稳稳的说道:

“还魂造化珠需要不停汲取主人的能量方可维持灵珠内部的灵性,哪怕你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有灵珠在你体内,你便可将灵珠当成媒介修行,也即是人类修士储存法力的金丹,而且没有**颈,算是灵珠为你打开了一扇后门。只有你的修为越高,灵珠可与你共享的灵力便越深厚,它才会有机会进阶。”

“它也能进阶?”卢阳很惊讶。

寂荒不确定道:“它本身就是件玄天之宝,是可以进阶的,但进阶的机会十分渺茫,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至于它能进阶到什么程度,恐怕就是太苍界的大能,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这样啊。”卢阳笑道:“不清楚的事我们暂且不去管它,只要它能让我修炼,我就很开心了。”

她笑起来时,一脸灿烂,眉眼间像个孩子一般,是那么容易满足。

寂荒一直开着神识,即使在灵珠内,他也能看见卢阳脸上的任何表情。

可惜他现在的形体太小,心中有什么想法也看不出来。

卢阳看不见他,自然不知他从醒来便将神识锁住了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都呈现在他的眼里,比当面看着她还要清晰。

“只是……”能修炼固然是件高兴的事情,可这之前必须让寂荒离开灵珠,要离开灵珠,只有找到一具可以修炼的宿体才行,这个可难办了。

见她面露沉吟,寂荒便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要去哪里为你寻个宿体。”卢阳一脸苦恼道:“我来到这里七年多,只认得一个修仙者,但她施展了一半终,此生大道无望,不适合给你做宿体。”

寂荒一头黑线。

他知道卢阳说的是印芝,那分明是个人类女子,难道要他做一个女人?

而且印芝会施展一半终,全是因为他不想让印芝取了卢阳的心头血之故,顺便给她一点教训,让她为动了伤害卢阳的念头而付出代价。

“阿。”寂荒的声音有一丝浅浅的无奈,“我觉得我们还是到灵气充足的地方,寻一具可以修炼的妖躯比较好。”

第322章 你是不是傻

“你还要当妖啊?”卢阳很诧异,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凡人的躯体过于脆弱,且我已习惯为妖。”寂荒没有告诉卢阳,他还有另外一个深层次的顾虑,那才是他不想为人的重要原因。

卢阳无所谓,只要他能离开灵珠就行,“那好吧,到时候我就专往深山老林里钻,总要给你寻一个能修炼的宿体才是。”

寂荒不置可否,卢阳又飞行了一阵,直到乐平的雷子家中才落下来。

她这一路飞得极快,也不知道能不能避过别人的视线。

但愿没人看见吧。

卢阳管不了那许多。

她一出现在雷子买来的这处小院子里,便发现整个院子十分安静。

所有摆放的东西,竟然和她去逛灯会那天离开时一模一样。

“雷子哥……”卢阳心中有些担心,难道他一直没有回来过?

她一边小声喊着雷子,一边在院子里四处寻找,却半点踪迹也无。

贴着福字的门框,落了一层薄灰,雷子到底去哪了?

“阿。”寂荒的声音在卢阳脑中响起,带着几分安定人心的力量。

“那日我观雷子面相,似忠厚良善之人,他能带你一起离开河北村,到乐平定居,显然将你当成了亲人。当日你被人掳走,依他的性情,只怕不寻到你不会归家。”

“那怎么办?”卢阳急得团团转,“他买了这处房子,身上并没有多少余钱,他当初带我到乐平的时候,还是托相识的猎户,花了一笔不菲的银钱找镇上的人办了假路引,他就是想去别的地方找我,没钱没路引也是寸步难行的,怎么会过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回来呢?”

“他不会出事了吧?”卢阳越想越慌,“阿寂,我该怎么办呀?”

“阿可是想去寻他?”寂荒问道。

卢阳看了看翅膀上的印迹,又变得浅淡无色了,不由气馁道:“没有翅膀,我根本走不得远路。”

寂荒道:“你且在此处歇上一天,等明日夜间,我便可让你飞上三个时辰,再助你寻他,如果他还在磁州的范围,有这三个时辰,也足够寻到他了。”

“真的?”卢阳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

寂荒耐心说道:“我会控制灵珠汲取翅膀的灵力,日后便每日让你能飞上一段时间。”免得你走路辛苦。

“太好了。”卢阳欢呼:“如此我就放心多了。”

心一宽,才察觉腹中空空,很想吃东西。

她到厨房里找了找看有什么食物能稍微填点肚子。

过去了二十来天,厨房里能吃的东西都发霉变质了,还有一些土豆倒是没坏,可卢阳不想生火被邻居发现,到时候把炎烈引来,连累了雷子就不好了。

“阿可是饿了?”寂荒看她在厨房里翻来翻去的找东西,便开口问道。

“是呀,我之前就没有吃饱,肚子都瘪了,好饿。”不知道是不是寂荒一直表现得很宽容很善解人意,卢阳竟在不知不觉间对他这般亲近起来,说话的口吻也莫名的带了一分撒娇的味道。

寂荒问她:“这里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卢阳拿着一个大土豆左看右看,“吃的倒是有,但要生火烤熟了才能吃,可我一生火,邻居便会看见了,还以为雷子哥回来了呢。”

“雷子哥平日待人又极好,从不拒人于外,到时候肯定会有人上门寻问雷子哥最近一段时间去哪了,那我就暴露了,指不定别人会觉得是我把雷子哥害了呢,平白惹来麻烦,没必要的。”

“这倒无妨。”寂荒道:“施展一个屏蔽烟火的结界,不费什么灵力,你大可放心。”

“对呀,我怎么忘了,你还有神通可用。”卢阳喜出望外。

她将土豆埋在灶眼里,生起了火,又想着左右都生火了,干脆再烧一锅水,好好的泡个澡,便到盛水的大木桶里看了看,发现里面的水有些浑。

“时间太久了,水都不干净了。”

卢阳叹了口气,提着打水用的小桶,走到外头的水井旁想打些水,刚把井盖打开,小桶才扔进井里,顿时感觉手中一轻,小桶竟自己装满了一桶水,轻飘飘的浮了起来,一滴水都没有往外洒。

“阿寂。”卢阳眼皮子一跳,有些不高兴了,“你的灵力很多吗?”

“够打水了。”寂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

卢阳却头疼了起来,她和寂荒两只都要指着翅膀吸收的那一点灵力来支撑,用一点岂不是少一点吗?

说不定这一点灵力,就够她飞上片刻呢?

有时候,这片刻功夫,也能保住一条小命。

“不要你打水,就这一小桶水,我也不是提不动。”卢阳心疼他耗费的灵力。

寂荒有禁制之力的作用,哪怕他不同意,禁制之力也会硬逼着他听从卢阳的话。

灵力一散,小桶重新落回井里,卢阳只觉得手中一沉,急忙使了力,将小桶提上来,一边没好气的说道:“你看着点呀,都提上来了,好歹放到水井旁吧?这不是白白浪费了灵力吗?你是不是傻呀?”

寂荒一言不发。

卢阳无语极了。

默默的打了几桶水,全倒进洗干净的锅里。

土豆熟的时候,水的温度也差不多了。

也实在是太饿了,只是一个烤土豆而已,卢阳竟觉得分外好吃。

吃完了土豆,卢阳预备泡个澡。

“阿寂。”

寂荒闷闷的应了一声。

卢阳听他的声音不太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之前说他傻的事来,“你是在生气吗?”

“没有。”

寂荒说着没有,可卢阳还是感觉到他的语气有几分低落。

“我方才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呀。”她是不是太过份了,寂荒怎么说也曾经是太苍界的一方大妖,不知有多少妖族想要得到他的庇护,那占据着南部二分之一大小的琉璃山脉,是太苍界最大的宝地,全在他的掌控之下,山脉之中所有妖族无不对他俯首称臣,自愿成为他的从属。

而今他却连肉身都没了,个中苦楚,只怕不为外人道也。

自己可不能再随意欺负他了。

万一他日后得了大机缘,又修炼到曾经的境界,那自己岂不是早早的就把他给得罪了?

第323章 错过

“我没有生气。”寂荒强调。

“阿,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他这般说话,让卢阳好生奇怪,寂荒一向霸道,什么时候会如此客气的同她说话了?

如此一想,卢阳才发现,这一世的寂荒对她一直就很温柔,态度竟出奇的好,真是古怪得很。

卢阳略带困惑的表情,寂荒似心有所感,问道:“阿,你是否觉得我与从前不同?”

“……”卢阳好想说,难道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仿佛听到了卢阳的腹诽,寂荒说道:“我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性情上难免有些差异,所以我要先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另有一事,日后你若不愿我做什么事情,可否不要那么绝对。”

卢阳更不解了。

寂荒解释道:“拿方才的事来说,若你不想让我用灵力帮你打水,你可以委婉一点的提出来。”太绝对了便成了命令,有禁制之力牵制,很多简单的事情会变得复杂。

“所以呢,你是在怪我喽?”卢阳不怎么开心了,她最讨厌男的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了。

“阿。”寂荒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在和你商量你若不喜欢,便随你的意就好。”

噫,这么好说话?这改变得也太彻底了吧。

不过卢阳喜欢。

她这一世总是在讨好别人,能有人来讨好她,感觉还真不赖。

“知道了,我会注意着点的。”卢阳大度的点头,“我要泡澡了,你收了神识,不许偷看。”

她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还答应了会注意的,结果又这么说话,顿时换了幅委婉的语气说道:“你收了神识可以吗?”

“已经收了。”

卢阳这才放了心,安心的泡了个澡,睡了一觉。

到了第二天晚上,卢阳便飞离了乐平,在磁州找起雷子来。

有寂荒的神识地毯似的搜索,卢阳很快就将磁州找了个遍,却没有找到雷子。

“他会去哪呢?”卢阳很担心。

她也不能长时间停留在磁州,她还有一个宿敌炎烈,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回转,她不能冒这个险。

卢阳又花了两天时间,将磁州辖下的县城找了个遍,最后只能无功离去。

“但愿雷子吉人自有天相。”卢阳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寂荒多数时候都会回答她,偶尔答不上来便以沉默应对。

“我观他面相,不似早夭之人,反而有人类大富大贵之相。”寂荒回道。

“你还会相面啊?”卢阳一脸惊讶。

“略知一二。”在卢阳面前,寂荒总是很谦虚。

“既如此,我且信你一回。”卢阳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免得被炎烈找到。”

“好。”

她刚离开,离得不算太远的彰德府郊外,炎烈突然现身在那处关了卢阳半个多月的庄子里。

他是接了庄子里的下人报的信,知道五娘和另外两个打手莫名死了,那些本该被除去的小姑娘们也统统不见了踪影。

他从看过信的那一刻起,便知道自己终究是错过了卢阳。

但他不甘心,这才会飞转回来,意图找回卢阳。

庄子里有个婆子,平日是伺候五娘的,五娘此人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对身边人倒还算宽容,五娘一死,那婆子担心自己会被赶出庄子,以她的年纪,想要找到这么一份清闲的差事,可不容易,于是她便动了邀功的心思,将五娘从卢阳身上搜刮去的一把短剑献给炎烈。

那把短剑还是良玉赠给卢阳防身用的。

卢阳当日被掳,身上只有一把短剑比较值钱,五娘自己有些功夫,看得出武器的好坏,便起了贪恋,还隐瞒不报,所以炎烈不知这一细节,还以为卢阳果真如五娘所说,是穷人家的孩子。

看着婆子递上来的短剑,炎烈顿时大怒。

这柄短剑看着不太起眼,却能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宝物?

“该死的东西!竟敢阳奉阴违!”炎烈怒极,一张苍白如雪的脸庞满是怒气,眼珠子也不受控制的一会变黑一会变红。

婆子抬眼瞧见,顿时吓得一声惊呼,“眼,眼睛……”

炎烈眸子微眯,一抬手,婆子只觉得胸口剧痛,一声惨叫还没发出来,脑袋便被生生拧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歪在肩头。

他只凭一只肉掌就插进了婆子的胸膛,将她的一颗心给掏了出来。

还在跳动的温热心脏,被炎烈塞进口中,咀嚼了两下又一口吐掉。

他抬手抹了抹嘴边溢出的鲜血,一脸嫌弃:“凡人的心可真难吃。”

他很生气,为了减轻内心无法排解的暴怒,他竟徒手将婆子的身体给撕成了碎片,一时间血肉横飞,满地血迹,浓厚的血腥味飘散着,充斥着整个院子,但这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愤怒,无比的愤怒。

不远处站着的几个打手,一见此景,一个个吓得两腿发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深深的匍匐在地挥身发抖,一声也不敢吭。

他们多希望炎烈能看在他们乖觉的份上饶他们一命。

炎烈的瞳仁已变成了血色,那是他要大开杀戒的征兆,几个凡人而已,生死又如何能放在他的心上。

“敢瞒着我,害我错过了小阿,那便去黄泉路上陪五娘作个伴吧。”炎烈鲜红的嘴角边浮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这处庄子,很快便没了一个活口。

卢阳此时正呼呼大睡,因为知道身体里被薛东源下的毒已经由寂荒解去,而炎烈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她,便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寂荒却不敢放松,神识外放将方圆数里都监视在眼皮子底下。

这种神通需要耗费的灵力不多,寂荒像本体一样,并没有睡觉的习惯,似这等修炼有成的大妖,基本上都可以做到一心二用,不需要睡眠也能在不知不觉中修炼。

而寂荒虽没有肉身,却有一样能汲取天地灵气的还魂造化珠,同样能在里头默默恢复元气。

由于白天不利于飞行,容易暴露行迹,卢阳便开始昼伏夜出。

第324章 两个皇帝

她倒也不是每天都住客栈里,只有赶巧碰上了,才会住进客栈,平时都是歇在野外,一张毛毯一裹便足矣。

连赶了七八天的路程,可惜的是,一直没有找到寂荒认为可以停下的地方。

这一天,卢阳又飞了近三个时辰,到了晨曦微露,刚好飞到了梁州地界,她想着这几天风餐露宿,没有洗过澡,也没有吃过热饭,便和寂荒说道:“阿寂,我进城去住一天好不好?”

“好。”

卢阳这些天和寂荒相处久了,还真没发现他有拒绝过自己的要求,她此时已经发现了这个现象,不由很是开心,这种被人纵容着的感觉,真的好久好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往常一直是她去讨好别人,把自己的喜好放在一旁不予理会,为的只是活着而已。

可现在,她好象不用再去应和别人了。

多好啊。

她真的很喜欢眼下的寂荒。

卢阳一路都笑眯眯的。

她飞到梁州,找了家客栈投宿,有寂荒用法术施展的障眼法,客栈的伙计只当卢阳拿出来的一张空白纸,是卢阳的身份铭牌,很轻易便给她开了间上房。

“阿寂。”卢阳让伙计的给她送些吃食和热水来,便关了房门,随口叫了寂荒一声。

寂荒轻轻的应了个‘嗯’字,他知道卢阳有时候叫他,纯粹是叫他而已,并不是有事要说。

卢阳在一张花梨席面梳背椅上坐了下来,一边等着客栈伙计送的热水,一边小声感叹道:“如果你早一些醒过来多好啊。”

她也不用受薛东源控制,不用四处颠簸。

很多难以解决的事情,寂荒随便一个小法术便能办好,差距是如此之大。

越发显得她好没用。

像她住客栈的银钱,也是寂荒帮她,到一家富商那里顺手牵羊偷出来的。

她现在很有钱。

若非她要给寂荒寻个宿体,她都有劫富济贫当侠女的想法。

“阿。”许是看出了卢阳面上的失落,寂荒有些忧心的唤了她一声。

“你现在和从前真的完全不一样了。”卢阳很快又开心起来,笑着说道:“不过,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寂荒没有回她。

卢阳只当他被自己窘到了,便又说道:“你算不算我的金手指?”

寂荒还是没有回应。

“怎么不说话?累了吗?”

卢阳见他始终不出声,以为他是一直开着神识累得睡着了,便不再说话,等伙计送来热水和食物,她漱洗了一番,吃了碗细肉粥和几个包子便也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此刻,在魂珠内部,一只龙形却又分明长着两只龙尾的元神体,一直不停翻滚着,嘴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惨叫声,将魂珠内的能量搅得动荡不休,仿佛魂珠内的世界要坍塌了一般。

整个内部空间,一阵阵风起云涌,地裂山崩,完全一幅末日来临般的景象。

卢阳曾经见过的淡绿色的海水,其实只是里面一个小小的湖泊罢了。

那只元神体,正是寂荒的元神,是他在承受着元神穿刺之苦。

哪怕是万箭穿身,他也在第一时间切断了魂珠和卢阳的联系,所以他在这里哪怕喊得声嘶力竭,卢阳也是半分听不见的。

只因卢阳说了一句‘我更喜欢现在的你’,寂荒便要受到本体种在他元神之内的禁制之力惩治。

本体的霸道强横至此。

纵然隔了不知多少位面,一样能让寂荒生不如死。

卢阳不知寂荒此时正在受着惨无人道的酷刑,仍旧睡得十分香甜,一觉醒来,已到了午时。

她戴好黑色的幕蓠,到外头喊了店小二,炒几个小菜送上来。

她有许久没有吃过热菜,一时吃得有些撑了,便想上街去逛逛消消食,她到一楼去准备找个店小二,想问问他哪里热闹,哪里有美食之类,哪知才下到一楼,便听其中一桌,在吃着午饭的客人,聊到了一个了不得的话题。

“我们大明,竟然出现了两个皇帝,这事你们听说了没?”

“我知道,我刚从北边回来,听说在北边登基的皇帝也是大明皇室,叫慕连起,一登基便立国号定乾,而且他有先帝的遗诏和传国玉玺,还说南边应天府这个是窃国贼,把皇位偷去十四年,是时候该归还他了。哎哟,那个乱的,幸亏我跑得快,不然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这大明,不会因此一分为二吧?”

“我看悬,南边这个……”那人左右看了看,见好些人都竖起耳朵,盯着他们这一桌,便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连忙散了,生怕惹火烧身。

承兴帝慕连臻的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万一被抓下诏狱,那可是有去无回,人头落地啊。

卢阳倒不关心大明会不会变成一个北明一个南明,她唯一担心的也就是绘娘了。

但眼下来看,慕连起如果真是她认识的那个慕连起,想把承兴帝拿下,估计不是一年半载能完成的,说不定还反而会被承兴帝给灭了,倒不必担心慕连起会找绘娘报仇。

她这么一想,又想到了薛妍,还有良玉不知道会不会被她连累……

雷子也不知道现在在哪,是否平安,那个因她而毁容的小桃,又是否还留在薛府。

可惜她现在分身乏术,只能选择先帮助寂荒,等他找到了可以修炼的宿体,她便专心修炼,一旦略有小成,便即刻动身去找她们。

慕连起那里,有太多想要杀她的人,以她现在的能力,她没有一点把握能从慕连起嘴里得到薛妍的下落,只有等来日再设法寻她了。

卢阳转眼间便分好了轻重缓急,哪还有再去逛街的兴致。

回房去躺了半天都没有睡意。

“阿寂。”卢阳唤了寂荒好几声,始终没有回应。

她自言自语道:“方才那些人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良久没有听到寂荒的回话,卢阳默默的叹了口气,有些幽怨道:“我之前经历过什么,你从来都没有问过,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的腿会瘸,为什么我以前是个哑巴,还有我体内那些毒是怎么回事,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吗?”

第325章 气数将尽

“阿寂,你怎么可以如此冷漠……”

卢阳也不晓得自己怎么突然变矫情了。

她只是觉得,她和寂荒之间好象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他身边去。

从前的寂荒,虽然霸道得紧,她还是能感觉到寂荒有在乎过她,可是现在的寂荒,总是冷冷清清的,尽管他比从前待她更宽容更有耐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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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荣辱不惊

“阿寂,我们若是找到了可以修炼的妖躯,是不是不管它是什么,你都不挑啊?”卢阳问道。

“你觉得,我们有得挑吗?”

“那倒是。”卢阳苦笑着说:“我们找了这么久,一个妖也没找到,我都担心这个位面会不会根本没妖啊?”

“若果真如此,也是天意了。”

“如果找不到,要怎么办才好?”卢阳最担心这个问题。

她现在还是个凡人,只有寂荒把魂珠还给她,她才可以修炼,可这个前提,是寂荒找到了宿体。否则,没了魂珠的寂荒元神,会在这世间慢慢烟消云散的。

卢阳不愿意寂荒出事。

“那便做一个人类好了。”寂荒终于松了口。

但卢阳还是细心的听到,他说这一句话时,语气中是带着一些不情愿的。

他不喜欢人吗?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才对自己的过去毫不在意?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卢阳心里有点失落。

自从寂荒这次醒来,她越发看不懂他了,好象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似的。

明明他还是那么有耐心,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他在故意疏远她呢?

除非引路的事情,寂荒从不主动与她说话,每次都是她像话唠一般,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个人自言自语久了,她都怕自己有一天,会习惯没人回应她。

那得多可怕啊。

“阿寂,如果你从魂珠内离开了,会不会和我分道扬镳,独自修行去?”

“不会。”

寂荒的回答让卢阳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刚要开口再说,寂荒却比她先一步说道:“我很累,不要说话了。”

卢阳刚浮起的一丝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我……”

“你可是嫌我话多?”卢阳很快反应过来,心中莫名发紧,脑海内出现了一幅画面,那里头,有个好看得一塌糊涂的少年,正和一个美艳的女子对饮,几乎要吻做一处。

啊,是寂荒和那只阴凤。

是啊,他有自己心爱的人,哪怕失去了部分记忆,肯定还记得她吧,自己总是表现得很依赖他,是不是让他更加厌烦了。

只是因为还需要她带他飞行,寻找宿体,所以才会忍着不耐听自己说话吧?

寂荒的沉默让卢阳更加确定,他就是这般想的。

“我知道了,不会再说话烦你了。”说完卢阳有些奇怪,怎么她竟有些哽咽,心头似乎堵了什么东西,让她不太舒服。

自己莫不是傻了吧。

……

慕连起手下能人辈出,又有众多官员支持,更兼他深得民心,很快便在百官的拥护下稳定了北方的局势。

他如今也才15岁的年纪,面相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然而他却要在明日,迎娶新上任的蜀王,慕连樘的养女岳凝雪为正宫皇后了。

岳凝雪比慕连起痴长了整整三岁,已经及笄三年,再等下去,怕要成了老姑娘。

正好趁着眼下慕连起声名大震的好时机,用一场盛世的婚礼庆祝定乾帝皇宫初建,以定民心所向。

慕连起便将大婚一事全权交给礼部尚书安排。

许是婚期接近,慕连起有些话不吐不快,便将心腹孔吉和曹助留在宫中陪他小酌解闷。

说是小酌,却让小太监端了几坛子好酒来。

这分明是要不醉不归的节奏啊。

曹助是个武夫,向来豪爽,一看有酒喝,顿时笑呵呵的坐在了慕连起的对面。

慕连起今日穿着一件绣着团龙纹的银红织金妆花缎交领大袖袍,腰间系着明黄色盘龙帛带,一枚金翡透雕龙形玉佩垂坠在腰侧,头上戴着一顶华丽的玉冠,同样以龙为饰,以龙为耳,以龙为簪。

随意的坐在一张黑漆髹金云龙纹交椅上,面若艳阳桃李,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是越长越好看了,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被他的相貌折服,连女子也要自惭形秽。

独属于天皇贵胄的气质,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整个顺天府,不知有多少女子暗中思慕于他,盼他看上一眼。

对于能嫁给他的岳凝雪,无不羡慕嫉妒,不知她怎就有这般好命,能与他结为夫妻,还是最尊贵的夫妻。

且不说慕连起在顺天府的名头和影响力之广,且说被慕连起叫来喝酒聊天的孔吉。

他不像曹助粗心大意,他早已细心的发现,慕连起这段时间有些变了。

人还是从前那个人,却不知什么原因,总是心不在焉,连上朝时,也会偶尔走神。

范宏是从小看着慕连起长大的,对他的脾气性情了如指掌,他很担心慕连起是不是因为突然登基的原因,内心抵触。

旁的人骤然间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成了一国之君,还不知道要多激动多膨胀,说不定会因此性格大变,慕连起却怪得很,全程十分平静,没有过于高兴,也没有一点畏首畏尾。

这反而让拥护他的人称赞不已,觉得他小小年纪便如此镇定,光这份泰然自若,荣辱不惊的本事,也不敢小瞧了他。

范宏却不这么想,他最怕的,莫过于慕连起会厌烦宫中的生活。

这孩子向来心野,让他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他绝对不会乐意的,更别说让他像个笼中鸟一般整日待在皇宫中,听一帮朝臣奏报各种新政。

他反而更愿意领兵作战,四处游玩。

范宏如今越发年迈,且他已是世袭罔替的宣国公,领着两千五百石的岁禄,为免遭人非议,说他妄图左右定乾帝的圣意,便不好像从前那般时时守在慕连起身边。

他知道慕连起看重孔吉,私下里叮嘱过他,让他有机会就劝解慕连起,切莫再随性而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孔吉正酝酿着说词,那曹助却已经和年轻的定乾帝慕连起喝了好几大碗酒。

“痛快啊,自从来了顺天府,我还未如此痛快的喝过酒。”曹助打了个酒嗝,一边挟了块下酒菜,喝得满面红光。

他如今有了官职,又受慕连起重用,自然不能像以前那般为所欲为,想要喝酒,也只能偶尔啜上一口解解馋。

确实是有许久没有这样大碗喝酒了。

第327章 普天同庆

孔吉见他又忘了君臣之礼,不由斥道:“曹大人,与你说了多少回了,皇上面前,需得自称卑职,你怎么还我啊我的,当心被御史言官听见,参你个大不敬之罪。”

曹助舌头一短,“又,又没有外人,谁敢参我?”

“你怎知没人偷听墙角?”孔吉一脸看阿斗的表情,幸亏是慕连起不介意,不然曹助这般君前失仪,严格说起来也是个罪过。

“好了好了。”慕连起不耐烦道:“朕今日让你们来喝酒,可不是看你们吵架的,都少说一句。”

孔吉连忙起身告罪,“皇上说的是,卑职知错了。”

募连起见他如此作态,心中实在腻歪,可他心中藏着一件事,不好对旁人言明,只有这两人,原是他八岁时在大同府结识的小伙伴,后来他到了成都府崇宁县,一待便是好几年,再来大同府时,当年的小伙伴们已经长成个半大的小伙子了,但彼此旧时的情谊还在,很快便成了知己好友。

一直到了如今。

慕连起登基之后,大加封赏,曹助一介武夫竟成了禁卫军统帅,统领着整个皇宫的安全和防护工作,孔吉比较机灵,慕连起自己建了一个只听他调遣的天机卫,将天机卫的管辖权和收罗人才训练暗卫等诸事,悉数交给了他。

还有一个叫杨贤的,别看名字挺文雅,其实能征善战,颇有将才,如今还在为慕连起和承兴帝慕连臻的将士对战,誓要为慕连起打下整个大明的江山。

有儿时的情谊,君臣间相处起来,难免有些放肆,慕连起倒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反而喜欢曹助直来直去,没有弯弯绕绕,而且曹助并非就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他还有一样难能可贵的好处,便是嘴严。

只要是慕连起不让他说出去的,就是打死了他,他也不会吐露出一个字来。

“你们可曾听说过一个叫蚕蚕的姑娘?”慕连起突然问道。

“蚕蚕!”曹助怪叫一声。

“蚕蚕是什么人?”孔吉离曹助近,暗中飞速踢了曹助一脚。

曹助酒量极好,才几碗酒而忆,根本不能醉倒他,此时被孔吉一踢,又接触到他隐讳的眼神,顿时一个激灵,立马改口道:“皇上这段时间总是郁郁寡欢的,是不是和这个蚕蚕有关?”

“你们真的不知道蚕蚕?”慕连起眉头一皱,一张好看得近乎妖孽的脸宠,露出的全是狐疑的神情,“那你方才鬼叫什么?”

一个男子长得这般好看,让曹助这个糙汉子看一次就糟心一次,日日见着这么个美男子,他现在看见姿色一般的女子都没有任何感觉了。

以后都不知该找个什么天仙美女来做媳妇。

曹助内心怨念重重。

偏偏这个美男子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随便一怒都是天子之威,他一个禁卫军统帅可承受不住,可不敢有什么怨言。

“卑,卑职是太过惊讶了,皇上从不曾在卑职面前言及什么姑娘,所以卑职才会觉得奇怪。”

“果真如此?”慕连起的视线从曹助脸上转到孔吉脸上。

孔吉连忙道:“是啊,皇上您想想,您可曾与卑职等人谈论哪位姑娘?以皇上的天人之姿,什么姑娘能入皇上的眼啊?”

曹助附合道:“孔吉说的没错,卑职也十分好奇,这位蚕蚕是何许人也,皇上为何会提起她来?”

被他们这一问,慕连起哪有什么心思再说。

蚕蚕是他心中不可说的秘密,他始终也忘不了那日落崖时将他救起来的蒙面女子,且他近来梦魇频繁,几乎每一次入睡都会做一个模模糊糊的梦。

梦里,他还年幼,有一个面容不清的小姑娘,总是跟在自己身边,同他形影不离,他与她说话,她却像个哑巴一般从不回应,不知是何缘故。

他醒来之后,不管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同一个小姑娘这般亲密无间。

为什么他会反反复复做着这样一个梦呢?

梦里的感觉实在太好,他能体会到,和小姑娘在一起时,心中很满足愉悦,这是他在梦境以外从未感受过的,所以他才会越来越烦闷。

他创建天机卫,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自己能想起她的脸,然后将她找到,永远不让她再离开自己。

他坚信,他一定会想起她来,一定会的。

翌日,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也是定乾帝和蜀王养女岳凝雪的大婚之日。

顺天府本是前朝的京师重地,被大明推翻之后,大明的开国皇帝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未将京城定在顺天府,而是应天,这里的皇宫却也没有被摧毁,而是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经过数百年的变迁,虽不如应天府的威严大气,但经过能工巧匠的一番修葺,又添了许多奢华的装饰之后,也不遑多让。

新帝为了与百姓同贺,特意坐着豪华尊贵且至高无上的龙辇,由三十六位面貌周正,身材魁梧,一身红衣的大汉将军抬着,与皇后岳凝雪绕着内城走了一圈。

早就听闻喜讯的外城百姓,天不亮便排起了长队,等着查验过身份铭牌,确认没有携带武器之后,方可进入内城,就是这般麻烦,也多的是老百姓前来瞻仰围观。

那汹涌的人潮,攒动的人头,黑压压一片,可见有多少人来凑这个热闹。

新帝的龙辇所过之处,百姓们口中欢呼着新帝万岁,皇后千岁,那兴奋激动的呼喊声如山崩海啸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经久不歇。

龙辇中的岳凝雪不由大为得意。

她身穿繁复的皇后喜服,头上还盖着红色的薄纱喜帕,上头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将她的脸庞遮掩得若隐若现。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成为了他的妻,成为了尊贵的皇后,一国之母。

再也没有人可以动摇她的地位,再也没有人有资格同她争抢慕连起的宠爱了。

“皇上……”

岳凝雪红唇微启,刚说出两个字,突然间,一股劲风不知从何处袭来,快如闪电一般,眼看着就要射入龙辇之中,而那劲风的方向,赫然对准了岳凝雪。

满心喜悦的岳凝雪毫无察觉。

电光石火间,发现异常的慕连起一把将她推开,让她躲过了一劫。

那射空的一箭便‘咻’的一声钉在了她长长的喜服下摆上,深深的插进了龙辇下方的御板上。

却不料,这一箭只是为了吸引慕连起的注意力,又有一箭从另一方位紧跟而至,速度比方才那一箭还要快上几分,且位置十分刁钻。

慕连起若避开,势必会扑出车辇,那将是天大的笑话。

第328章 这是一个谜

他避无可避,情急之下顺手抓过一块坐褥来挡,那飞来利箭便刺进了软绵绵的坐褥之中。

射箭之人显然臂力极大,贯穿了坐褥之后直刺进他的胳膊,若非慕连起反应惊人的快,另一只手死死握住了箭羽,只怕要扎进他的心窝里去。

“皇上!”岳凝雪吓得不敢动弹。

“别喊。”慕连起脸色发白,“不要引起百姓恐慌,否则局面难以收拾。”

幸亏御道宽阔,百姓离得尚远,龙辇四屏又有珠帘相隔,四周还有锦衣卫随行,如若不然,慕连起遇刺这一幕便会被外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到时候,百姓们必定会受到惊吓,这么多人一乱起来,哪怕能镇压住,于范宏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天命所归之形象,也大大的不利。

他现在需要的正是民心所向。

北有赫疆虎视眈眈,南有承兴帝尚需剿灭,他若再失去民心,后果不堪设想。

“可,可是,你受伤了,我们必须马上回宫!”岳凝雪死命的攥着双手,才没让自己吓晕过去。

她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以为当上皇后便高枕无忧了,哪里知道,还会遇上这般要命的危险。

“这里离皇宫没有多远,朕还撑得住。”慕连起咬着牙坚持。

一心沉浸在欢喜之中的老百姓,没有看见那两只迅捷如厮的暗箭,御林军和暗处守着的禁卫军却不可能看不到,早有人悄悄将刺客拿住,得到的却只是两具服了毒自尽的尸体而已。

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只要撑到皇宫便可再行计较,却听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有刺客!有刺客!皇上被刺客杀了!”

他的声音高昂尖利,竟盖过了百姓的欢呼声,听到声音的人们,顿时不安起来。

那人又不停的喊着,欲图引起骚乱,好破坏慕连起真命天子的传言。

只要慕连起出事,自有后续的安排跟上,让慕连起再无翻身之地。

不得不说,此人阴险之极。

这些妄图置慕连起于死地的人,都是承兴帝派来的,他听了心腹献计,一心想要除去慕连起,只有慕连起死了,承兴帝才能稍微喘一口气。

其他投靠慕连起的人,便也没了由头,再反抗承兴帝的统治。

随行在侧的御前侍卫统领魏子恒,不是不知道此人的意图,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不能动手,他只要一动,便趁了对方的意,对方一样有手段再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当此危急关头,龙辇中珠帘一动,穿着皇帝喜服的慕连起竟撩帘而出,站在了环着龙辇的朱栏前,轻轻一抬手。

他曾经领着顺天府的将士与赫疆的铁骑大战过,许多百姓都见过他的容貌,美成他这个样子,想要冒充他也不是件易事。

他方一出现,百姓们呼声雷动,所有的不安和怀疑倾刻间便烟消云散。

慕连起也是干脆,一听到外头有人在妖言惑众,蛊惑民心,一怒之下竟掰断了箭羽,将受伤的胳膊掩在袖袍之内,硬挺着钻心的疼痛和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一脸微笑的走出了龙辇,拿活生生的证据,打那些想看他死的人的脸。

“都说咱们这位新帝,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真是太美了,只可惜脸色有些不好。”

“你瞧新帝爷穿的喜服,那么沉重的华裳,不定好几十斤沉呢,指不定就是给压得喘不了气,才会脸色发白。”此人是孔吉特意安排在今日藏于百姓间的一员天机卫,为的正是以防万一,方才那个妖言惑众之人,已经让他的另一位同伴给悄无声息带走了。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有他们帮腔,百姓们哪还会有一丝怀疑,一个个群情激昂,为能一睹天颜而激动不已。

有了遇刺一事,禁卫军更加严防死守,再也没有人有机会刺杀慕连起。

一回宫门,慕连起便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慌得众人急忙将慕连起抬回了寝宫。

那箭上淬了毒,慕连起早已昏迷不醒,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被召来为慕连起治伤。

岳凝雪连个洞房也没捞着,哭得死去活来。

慕连起这一伤,可把范宏等人吓坏了,日夜不敢合眼的守在他的寝宫内。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慕连起已经毒入五脏六腑,却能活下来。

这是一个谜。

连付鸣广也解释不清,到底是哪幅药用对了。

就好象方才,慕连起突然醒来,将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却独独留下了他,是什么原因,他想破了脑袋也不能确定慕连起的用意。

距离慕连起中箭那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可他却非要拖着虚弱的身体盘问付鸣广。

为了防止付鸣广跑掉,慕连起特意让他靠近一些,随后便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衣襟,满脸阴霾的问道:“四年前,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忘记蚕蚕?”

蚕蚕!

付鸣广的眼皮一跳,心中顿时大呼不好。

皇上这是想起来了?不然怎么会知道蚕蚕?

坏了坏了……

要出大事了!

“不说?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脑袋?”慕连起咬着牙,一脸恨意。

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八岁时曾经拣回来一个小姑娘,他给她起名为蚕蚕,和她同进同出三年,护了她三年,可他却忘了她,还为了岳凝雪踢她骂她。

三年之后,他不幸落崖,却是她不计前嫌将他救起,而他却害死了她的两个堂弟,又将她的嫡亲妹妹卖入青楼,还要活活烹了她。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这一桩桩一件件,实非他所愿,他从不舍得伤害蚕蚕,怎么到头来,他会伤她至此?

可还有被原谅的可能。

蚕蚕,蚕蚕……

慕连起心如刀割,对待付鸣广,哪还有半分留情。

“你还以为范宏能保住你?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范宏他老了,朕念在他一心辅佐于朕的份上,朕会让他好好在家颐养天年,此生不得出府门半步。”

第329章 哪里小了

慕连起的声音渐冷,吐出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压迫得付鸣广快要窒息。

慕连起说的没错,范宏是老了,而慕连起却很年轻。

付鸣广也知道范宏算是完了,慕连起从前便很重视蚕蚕,为了蚕蚕还割过腕,在崇宁郡王府也敢大开杀戒,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

如此一想,付鸣广也不再硬撑了,索性将当年范宏和慕连樘夫妻并岳凝雪合谋让印芝施法一事合盘脱出。

知道真相的慕连起,气得浑身发冷。

“朕估且饶你一回,但此事你不得向任何人提起,若敢阳奉阴违,叫旁人知晓了一丁点,朕便取了你的狗命,连你新娶的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儿,也一并诛连!”

付鸣广正是新婚之际,与他夫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前几天才刚诊出他夫人有了喜脉,可把他高兴坏了。

他的夫人和她腹中的骨肉,是付鸣广的软肋。

哪怕没有这个软肋,他也不敢得罪已经是皇帝的慕连起,自然是连番保证,不会泄露出去一个字。

……

卢阳都记不清,自己离开大明境内有多少天了。

她再也没了当初知道寂荒在自己体内的惊喜,只是闷头照着寂荒所说的路线飞行。

既然寂荒嫌她话多,那她也不会再自讨没趣,只要一帮他找到宿体,她得了还魂造化珠,便要与他分道扬镳。

有了可以飞行的翅膀,还有可以修炼的魂珠,她一样哪里都能去得,不需要再依靠寂荒。

作好了打算,卢阳心里便轻松了许多。

也不再和寂荒计较。

这一日,卢阳照往常一般,闷头疾飞,下面连绵起伏的山脉,已经丝毫提不起卢阳的兴趣。

实在是看久了,又觉得这个位面指定是没有妖的,没得半点期待,也就无所谓这山脉是如何的广袤了。

左右要让寂荒死了心,甘心当一个人类去,她才能解脱。

可寂荒却突然开了口:“看见那只蜜蜂没有?”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卢阳发现自己竟然拥有了夜视的能力,且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白线缠住了下面的一个小东西,那小东西尤在振翅飞行。

她知道,这一定是寂荒用神通指引着她。

卢阳心头一跳,很有些不可思议,却也疾追了过去。

“莫不是这只蜜蜂能修炼?”这,这也太小了吧?以蜜蜂做本体,真的好吗?

寂荒道:“跟着它,它身上有异。”

卢阳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为终于寻到宿体而松了口气,也有些遗憾,相较于寂荒在太苍界的本体,这蜜蜂委实差距太大,一时接受无能。

卢阳紧盯着前头的小蜜蜂,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不在大明境内,所以这只蜜蜂,卢阳压根认不出它是什么品种的,只是外型上有一些酷似虎头蜂,却比虎头蜂的个头还要大上一圈,而且也没有虎斑纹,而是通体漆黑,打眼一看,还以为是钢铁打造的。

它一只蜜蜂半夜跑出来做什么?

不能确定的卢阳,也没有开口问寂荒,被嫌弃了一次,她觉得再被嫌弃一次好象不太好。

跟着小蜜蜂飞了有近半个时辰,它竟悠忽一下飞进了一个狭长形的山洞里。

卢阳现在的视物能力跟白天也差不离,她进了山洞之后,才知道山洞里别有洞天,且十分深远弯曲。

还没有到洞窟底部,卢阳便随着小蜜蜂的降落,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蜂窝巢,里头挂着数不清的蜜蜂和蜂蛹,看得卢阳头皮一炸,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阿寂!”卢阳不得不叫了寂荒一声,其实是她不想靠得太近,怕被蜜蜂蛰。

“往里去,洞底有只小东西,比这些蜜蜂要强得多。”

卢阳一听,心中立时一松,嗖的一声越过了蜂窝往洞底飞去。

大概飞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卢阳便到了一个足有蓝球场般大小的洞穴底部。

她悬浮在半空中,看着趴在地上睡觉的那只大得吓人的东西,顿时恶心得浑身发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它,它哪里小了?”卢阳感觉自己被骗了。

寂荒道:“我也没想到,它会是一只蜈蚣,而且个头……确实有点大。”

对啊,蜈蚣,卢阳最毛这种多足虫了。

光看一眼都觉得好惊悚。

“你真的要拿这只蜈蚣当本体吗?”卢阳好想远遁,她环抱住自己,搓着胳膊,仿佛这样便能给自己一点勇气。

蜈蚣什么的真的好恶心,尤其是大成这么离谱的蜈蚣。

寂荒看得出来卢阳惧怕蜈蚣,他自己也不喜欢这种外观很差的品种,如果不是还有得选择,他说不定真要拿这只蜈蚣当宿体用了。

如此,他和她之间,便可越来越远,自己不会再受禁制之力的反噬,可以永远在暗中守护着她。

如果他被禁制之力毁灭,这大千世界,还有谁能保护阿貍。

比起阿貍的平安,他宁愿自己永远孤独。

只要阿貍没事,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这里是一座上古时期的聚灵大阵,本不应该被我发现,只是这座阵法存在的时间太过长久,有些阵眼已经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才会有灵力外泄。方才一入此山脉之中,我便感觉这里有些古怪,果然,这座聚灵大阵竟是围绕着整条山脉布置而成,且这般隐蔽,范围如此之广,显然是上古时期的某位大能在掩藏什么秘密。”

卢阳奇道:“这个位面还有大能来过?那他藏的是什么宝贝吗?”

寂荒道:“倒不是什么宝贝,而是法阵之中的主阵眼内,有一条沉眠的应龙,想必它沉眠之前受了极重的伤,所以才会布下此聚灵大阵为它疗伤之用,却不知什么原因,它至今也沉睡不醒,连阵法偏移也不修复。”

“应龙?”卢阳震惊,“这山脉之下有应龙?”

“不错。”寂荒道:“我方才用神识查探过,那条应龙虽还有一丝生机,却危弱之极,若非有阵法将山脉之中所有的灵力凝聚在主阵眼内,勉强维持住它的那一丝元气,只怕它早已没了生机。”

卢阳懂了,“你是想夺了应龙的躯体?”

“只能如此了。”寂荒好象还不太满意。

第330章 不亦乐乎

卢阳知道寂荒肯定会下意识的拿应龙和他在太苍界的本体相比。

他的本体上半身虽有些龙的影子,却有两只极厉害的龙尾,一只天生带着隐匿的神通,可伤敌于无形。

而应龙,除了可呼风唤雨之外,好象就一对翅膀可用,连躯体的强横程度也不能和寂荒本体相提并论。

也难怪他没多大欣喜。

卢阳不知现在的寂荒只是本体凝聚出来的分身,本体给他寻的乃是一具天狐妖躯,所以他才会对与他外形相似的褫貍一见钟情。

他不满意是因为他一看见和龙有关的东西便会想起太苍界的寂荒,若非有‘他’种下诸多禁制,他又何必如此束手束脚,还要故意疏远卢阳。

让她难过。

卢阳之前见过的蜜蜂和蜈蚣,都是因为长时间处于灵力充足的地方,身上难免沾了些微灵气。

而那只蜈蚣最为幸运,正好是在主阵眼上方,因为阵法松动之故,它吸纳的灵气最多,资质也尚可,如今已快成精了。

寂荒本想让卢阳收服它,卢阳觉得蜈蚣恶心,说什么也不肯。

寂荒只好用神通将蜈蚣收服,让它为卢阳开道,挖了个洞直通向应龙所在之处。

和应龙的体积相比,有阁楼般大小的蜈蚣确实是有点小。

卢阳总算理解寂荒为什么会说蜈蚣是小东西了。

应龙藏身的地方,正是聚灵大阵的主阵眼,所以这里的灵气十分浓稠充郁,若非阵法松动,这些灵气是一分一毫也跑不出去的。

卢阳一看见这里,便动了据为己有的心思。如果能在这样的宝地修炼,一定会事半功倍的。

前提便是寂荒能夺下应龙的躯体,那这宝便也是寂荒的了,她也能沾一点光。

至于原先分道扬镳的打算,卢阳当然要抛在脑后,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没必要拘泥于什么面子。只有她自己强大了,才有底气回大明去。

也合该是寂荒的机缘到了,应龙的躯体内,虽有一个衰落的元神,却哪里是有魂珠的寂荒对手,很轻易的被寂荒吞噬掉,应龙的躯体便全盘由寂荒接收。

卢阳只看见一个淡绿色的珠子从自己的额间飘了出去,一头扎进应龙的体内,也就过了片刻功夫,那庞大如巍峨巨山般的应龙,竟微微的动了动。

只这么微微一动,卢阳便感觉地动山摇,好象这个山洞都要坍塌了一般,吓得她喊了寂荒好几声,生怕他抢夺宿体失败了。

她的还魂造化珠还在寂荒手里呢……

卢阳忧心如焚,又不敢离应龙太近,急得六神无主。

眼前应龙庞大的躯体又动了一下,突然以一个极快的速度缩小着,一直缩到只有一丈来长,它才停止下来,挥着翅膀飞到了卢阳面前。

一道熟悉的嗓音也同时响在卢阳的耳畔:“阿貍,是我。”

“成功了?”卢阳喜出望外,围着应龙飞了好几圈,将它前后左右打量了个遍。

它缩小之后,这山腹之中的洞穴便显得十分空旷,一人一龙飘在空中,仿佛两只蚂蚁般大小。

足可见此洞穴的范围有多么宽阔。

“它伤得太重,元神本就快消散了。”应龙的嘴巴未动,是寂荒用神通传音同卢阳说话。

“如此便好。”卢阳很高兴,在洞**飞来飞去,如今寂荒有了宿体,她也不必在担心浪费灵力了,可以痛痛快快的玩上一把。

“那我们日后便在此处修炼吧,你看这里灵气充沛,多好啊。”卢阳横着飞竖着飞,仰面飞侧着飞,偶尔来一个滑翔,玩得不亦乐乎。

寂荒不置可否,见她玩得开心,便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将阵法修复好,免得暴露。”

“你还会修复阵法啊?”卢阳伸直双手,摆着僵尸的造型‘咻’的一声从他面前飞过,一脸佩服。

寂荒在九黎山被禁锢了数千年,一直在研究阵法,后来被本体放出寻找卢阳,他便搜罗了很多相关的古籍,于阵法之道,颇有些心得。

“略知一二。”

“那你去吧。”卢阳没有玩过瘾,这处洞穴虽然位于山腹之中,却并不显得十分黑暗,因为这里堆着好几堆小山高的珠宝灵石,尤其是夜明珠,到处都是。

这只应龙是有多喜欢夜明珠?

卢阳喜滋滋的捧着足有人头般大小的夜明珠,飞到山墙上,将夜明珠嵌在山墙的凹陷处,当照明用。

寂荒修复阵法归来时,卢阳已经将偌大的椭圆形山洞点缀得如梦似幻一般。

原先散落在地的夜明珠都被卢阳有规划的嵌在墙体上。

“怎么样?亮多了吧?”卢阳得意的看着寂荒,“我看这里灵气充沛,珠宝极多,不如把这里称为灵宝洞好了。”

寂荒点了点头。

他终于可以用行为举止来回应卢阳了。

卢阳笑眯眯的说道:“我还想出去一趟,买一些生活用品,还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什么的,不然我们住在这里,都不知道吃什么。”

寂荒道:“这里能吃的东西应该不少,我方才看了一眼,凡人食用的山鸡野兔什么的,满山遍野都是。日后我们要专心修炼,食物上的事情便交给蜈蚣精和蜜蜂去弄吧。”

“你连蜜蜂也没放过啊?”卢阳咂舌。

“……”寂荒无言。

他是看蜜蜂有些用处,才顺手收了几只有些灵气的。

修炼之外的锁事,如果能由这些东西办成,那又何必占用他和卢阳修炼的时间。

决定以后,卢阳带着缩小得只有一掌长的寂荒飞离了此处,下山到有集市的地方,用灵宝洞中的珠宝兑换了一些生活用品,装满了整整四个大包袱,这才回转。

寂荒还命蜈蚣在灵宝洞内堆砌了几个相隔甚远的石屋,他和卢阳一南一北,各自住进了石屋中。

寂荒要开始解除和还魂造化珠的心神联系,好将它还给卢阳,而卢阳则耐心等待着,只等寂荒把还魂造化珠交还给她,她便可以走上修炼之途了。

……

美貌可以误人,也可以救人。

如果不是薛妍有一幅美艳妖娆的好相貌,青楼的老鸨也不会花大力气培养她,还留着她的处子之身,只等着先营造出薛妍的价值,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薛妍是她们楼里未来的花魁,再天价拍卖薛妍的初夜,薛妍的清白之身哪还能保住。

正因为老鸨造势造的好,江南一带几乎无人不知,红芳楼出了个第一美人。

也正因此,想起过往的慕连起,派来寻找卢阳和薛家人的天机卫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薛妍,并用雷霆手段将薛妍带回了顺天府。

第331章 不服

慕连起本来是将她安排在宫外的一处房舍中,让两个小丫头照顾她的起居,奈何薛妍数度寻死,小丫头有一回没有看住,竟让薛妍跳了井,若非发现的及时,井又不是太深的话,薛妍说不定就死了。

慕连起是要拿薛妍来换得卢阳原谅的,哪能让薛妍再有机会寻死,旁的人他又不放心,实在是薛妍太过艳丽,很难保证旁人不会对她动别的心思。

他只好将薛妍安置在内宫中,一座位置有些偏僻的紫辰宫内。并派了十多个宫女日夜看着她,防止她再寻死觅活。

连洞房都没捞着的岳凝雪,知道此事之后,以为慕连起这段时间的转变,全是因为薛妍这个狐狸精的缘故,顿时打翻了醋坛子,带着一众宫女内侍气势汹汹的直奔紫辰宫而去。

紫辰宫的宫女却拦在宫门前,不让岳凝雪入内。

这些宫女都是有功夫的,又是奉了慕连起的命令,根本不惧岳凝雪的各种威胁,只道没有慕连起的同意,谁也不能踏入紫辰宫。

岳凝雪气白了脸,无计可施,只能铩羽而归。

受了这般闲气,岳凝雪哪里能忍,她怒气冲冲的去前朝找慕连起,却又被慕连起最宠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福明拦在了门外。

岳凝雪软硬兼施,福明也不买她的帐,脸上挂着几分笑,客客气气的劝岳凝雪回后宫去。

岳凝雪知道福明是个老滑头,油盐不浸,且他还是个忠臣,十多年来,一直潜伏在承兴帝慕连臻身边,给慕连起秘密送了很多情报,慕连起登基之后,福明也偷偷来到顺天府,一直很受慕连起的尊敬,向来只听慕连起的吩咐,便是范宏,也休想让他听话。

近来,慕连起性情大变,大婚之后一次也不曾踏足她的凤仪宫。

她数次求见慕连起,均被这个该死的福明阻拦。

“福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多次阻挠本宫,他日且别落在本宫手里!”岳凝雪气不过,放了句狠话之后灰溜溜的回了后宫。

没过两天,天机卫的探子又给慕连起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薛东海一家四口都被带了回来,全部软禁在宫外,原先薛妍住过的那处房舍中。

只可惜薛东源仍旧不知所踪,孔吉亲自审问,也只从薛东海口中得知,薛东源从应天府逃走之后,嫌他没了腿耽误行程,半道便趁着天黑自己带着刚生完儿子一个月的绘娘跑路了。

孔吉问他卢阳的下落,薛东海哪里知道这些,还是哑了的薛敏眼神闪烁被细心的孔吉察觉,这才从薛敏那里找到了突破口,知道了不少有关卢阳的事情。

孔吉连忙回来向慕连起禀报。

他在慕连起大婚前日,故意踢了曹助一脚,隐瞒了认识蚕蚕一事,被慕连起赏了二十板子,到现在屁股还疼。

不过比起被贬到外城去守城门的魏子恒来说,他和曹助的处罚还是轻的。

想起那天魏子恒充满不甘的表情,孔吉还记忆犹新。

“……为什么?卑职到底做错了什么,您为什么要这般折辱卑职?卑职不服!”魏子恒双眼冒火,瞪得如铜玲一般大小。

他自认对慕连起忠心耿耿,哪怕弟弟被慕连起废了,他也没有怨怪过慕连起一分一毫,慕连起怎么能这般待他,竟将他从负责执掌侍卫、展列仪仗和随同皇帝出巡的锦衣卫统领贬去守外城门?

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

“你对蚕蚕做了什么,你当真不知?”慕连起好看的眉眼全是冷意,“朕忘了蚕蚕,你便可以当着朕的面踢蚕蚕一脚?若非你这些年尽忠职守,你以为只是区区守城门这么简单?”

魏子恒这才知道,慕连起是想起了蚕蚕,也想起了在大同府郊外时,他踢了蚕蚕的那一脚。

这个该死的蚕蚕,她怎么就是不死!

他们两兄弟全是栽在了那个贱婢手里!

魏子恒最后是含羞忍恨去守外城门的。

还有蜀王慕连樘,孔吉也知道,慕连起已经对他动了杀心,否则也不会借故将慕连笙留在京城,目的正是要蜀王投鼠忌器,他才好暗中布局,逼蜀王露出马脚,他便有了收拾蜀王的理由。

范宏也不能幸免。

连道教也不知怎么得罪了慕连起,被慕连起一力打压,地位大不如前,反而推崇佛教,时常请德道高僧进宫开坛讲经,还出资兴建佛寺,一时佛教兴盛,信徒不远千里来朝。

不知底细的百姓们对慕连起的向佛之心交口称赞,都称他是一位仁善之君。

孔吉一想起民间对慕连起的赞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能说慕连起其实一点都不信佛吗?

打压道教还不是因为印芝曾经施法让慕连起忘了蚕蚕,慕连起找不到印芝算帐,只能找道教的麻烦了。

孔吉从那时开始,就知道了一件事万万不能得罪了蚕蚕。

他来御书房找慕连起的时候,慕连起刚刚批完了御案上的一摞奏折。

一看见孔吉,慕连起顿时来了精神,“可是有消息了?”

他将寻找蚕蚕一事全权交给了孔吉负责的天机卫,孔吉这个时辰来,必是有了什么进展,因此他才这般喜形于色。

孔吉知他急着要找到蚕蚕,施了一礼便直截了当道:“回皇上,卑职是有些关于蚕蚕姑娘的事情前来禀报。”

“坐下说。”慕连起让孔吉坐下说话。

孔吉谢过慕连起,方才说道:“卑职只找到了薛东源的弟弟薛东海一房人,薛东源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嫌薛东海会拖累他,竟半道就带着巫且闲跑了,卑职本想问出蚕蚕姑娘的下落,奈何他们也不知情,但是卑职却从薛东海的长女那儿得知了一件事。”

“蚕蚕姑娘确实不是薛东源的女儿。”孔吉道:“而且薛东源这几年,一直在虐待蚕蚕姑娘,还给蚕蚕姑娘下了毒,需得每月服食一次解药方可暂时压住毒性,连蚕蚕姑娘会哑会瘸也全是拜薛东源所赐。”

他又说了一些薛敏知道的几件事,连卢阳被常青带走的事也一并说了,听得慕连起火冒三丈。

第332章 接纳

越发对当年害他忘记卢阳的那些人恨之入骨。

若非他们,慕连起怎么可能会将卢阳丢下,让她无处可去,只能回薛府,受尽了欺凌。

“那个叫常青的一定要好好查!务必要将蚕蚕给朕找出来!”慕连起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以前便一个人霸着卢阳三年,在他心里,卢阳就是他的人,自然应该永远留在他身边才是,怎么能叫旁人抢走。

他实在很怀念卢阳背着他疾速飞行的感觉。

这么多年了,依着落崖时那模模糊糊的印象,她好象很瘦,背着自己时比几年前还要吃力得多。

如此可见,她一定吃了许多苦,也不知她长高了多少,当日在大同府郊外,他不记得她,也没有细看她,只记得她十分瘦弱,没有她妹妹一半好看。

竟是连她的身高都没有记住。

还记得几年前,他长得慢,她总是写字安慰他,说男孩子长得慢很正常,等再过几年,肯定长得很快,还说他的身材是什么黄金比例,绝对不会是个矮子。

他这几年倒真的窜得很快,一年一年疯长,已经比从前高了许多,只怕再见到她,她也背不动自己了。

慕连起想得远了些,精神有些恍惚,竟开始痛恨自己长得太快了,万一她背不动自己可怎么办。

他决定减肥。

孔吉走后没多久,有紫辰宫的宫女来求见,说薛妍已经绝食好几天了,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寻死,宫女们用尽了方法也不能让薛妍咽下一口汤,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找慕连起拿主意。

慕连起本来就一肚子火,一听说薛妍又要寻死,顿时怒发冲冠,第一次随宫女到了紫辰宫,出现在薛妍面前。

首次看见定乾帝慕连起,薛妍很震撼。

她在青楼待的那大半年时间,被逼着学习伺候男人,她不从,责打是家常便饭,但她不惧,她死也不要当一个千人枕万人骑的风尘女子。

所以她总是被打,老鸨怕破了她的皮相,折磨她的法子都是十分阴毒的,叫人疼得死去活来也看不出来伤口。

她便是想要轻生也寻不到机会。

后来她被天机卫的探子带走,她不明就里,一有机会便寻短见。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了清白。

等她被带进皇宫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这幅皮相,被定乾帝的爪牙相中好献给慕连起的。

哪知道她来了一个多月,连定乾帝的面都没有见到。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母亲和姐姐,二叔和二婶,堂弟堂妹,也许早就遇难了,父亲肯定不会知道自己落入青楼,哪怕知道恐怕也不会来救她。

父亲一向不喜欢她。

薛妍了无生趣,只想早点解脱。

她从没有想过,定乾帝竟这般好看,这般……年少。

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了。

薛妍有些怔忡。

可这少年却态度恶劣,一来就冲她怒吼道:“不过是在青楼里待了一段时间罢了,又没少块皮肉,有什么可矫情的?你可知道你姐姐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又哑又瘸又聋也努力的活着,从未有过轻生的念头,也从未有过半分怨怪,亏你还是她嫡亲的妹妹,怎么差别竟这般大?”

“看什么看?”慕连起见薛妍猛然间睁大了眼睛,一双妩媚妖娆的凤眸中充满了震惊,立时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不幸?和你姐姐一比,你这一点经历算得什么?”

“若非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你以为朕能放过你?单凭你有一个作恶多端的父亲,朕便是砍了你的脑袋,也是你罪有应得!”

“你姐姐才五岁的年纪,你那位好父亲便将她丢弃,还怕她不够惨,毒哑了她,连她回府也多方阻挠,耽误她治腿伤,害她小小年纪便瘸了腿,又看不得她过好日子,将她当成妖女关进了庵堂!”

“她流落在外三年,无处可去只好又回了薛府,你父亲便哄骗她吃了穿肠毒药!”

“她舍不得母亲,一直留在薛府,被你父亲整整折磨了三年多,连饭也吃不饱,瘦成了那般模样,难道你是瞎子看不出来?”

“你可曾帮过你姐姐一丁点儿?”

“朕也不怕告诉你,朕会留着你,是因为朕知道,你姐姐总有一天会出现,只要你在这里,她一定会寻了来,你若不想见你姐姐,大可再去寻死,朕绝不拦你。”

慕连起说完便拂袖而去。

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薛妍。

她被慕连起连珠炮弹似的斥责给惊呆了,等她想起来要问一问慕连起,他怎么会认识自己的姐姐,怎么会知道她们家那么多事时,慕连起早已经走远了,还把紫辰宫的宫女带走了一大半。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不会再管她要不要寻死了。

薛妍心中又高兴又难过,又觉得有些悲凉。

她高兴的莫过于卢阳还活着,难过的是薛东源竟然这般狠毒,而自己却毫不知情,还总是顾影自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难怪姐姐明明对自己很好,却从不与自己亲近,原来竟是这样。

知道真相以后,薛妍终于大彻大悟,不再寻死,但她请了宫女代她找慕连起,请求出家为父亲赎罪。

宫女带回话来,说如果薛妍真的一心要出家,便先带发修行,等找到她姐姐再决定她是不是可以出家,还把她安排在冷宫中的思过庵里。

薛妍欣然前往。

……

卢阳和寂荒在灵宝洞中待了有半个月,寂荒才成功将还魂造化珠还给了卢阳。

卢阳这半个月都快疯掉了。

她以为寂荒一找到了宿体,便能将魂珠给她,她便可以开始修炼出法力来。

哪知寂荒前前后后施法有百余次,今日才侥幸成功。

这珠子莫不是成精了?卢阳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她依着寂荒所言,沉下心来,试着和魂珠沟通,还真的感觉到一丝很亲密的心神联系。

仿佛它很快乐,甚至主动打开了一条通道,将卢阳的元神接纳了进去。

卢阳也终于看清了魂珠内部的样子,一时十分震惊和欢喜。

第334章 被封印的记忆

在此之前,她竟然已经五世为人,加上这一世,她已经是第六世为人了。

算上太苍界为妖之时的那一世,她整整经历了七世。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要从太苍界说起。

她刚来到这个位面时,曾经在谷雨村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被一银发绿瞳的少年所救,救她之人正是少年寂荒。

彼时寂荒正四处搜寻灵药,还机缘巧合的得到了一处秘镜的地图,于是他便只身前往秘镜寻宝,却在里面发现了沉眠之中的褫。

之所以被称为秘镜,是因为秘镜大都是上古时期的大能,用来藏宝贝而开僻出来的空间。

秘镜之中的所有生灵药材无一不是外面早就绝迹了的,因此寂荒对活着的褫很有兴趣,想将褫带回去,看一看她是否有什么妙用。

但褫不想再被当成采之不尽的灵药关起来,拼着自爆内丹也不肯就范,最后她却因为一个碧玉葫芦而放松了警惕,被寂荒收服带走。

那个碧玉葫芦只是一个空间法宝,本身并不如何稀奇,真正吸引褫的,是躺在碧玉葫芦里养伤的一只小银狐。

它的毛色几乎和褫一模一样,长得也和褫有几分相似,但比褫还要漂亮得多,褫一眼就看中了它。

寂荒看她总想抢碧玉葫芦,为了让她能安心留在身边,便把碧玉葫芦给她把玩。

褫很喜欢葫芦里的小狐狸,一直以为它是自己的同类,整日里抱着葫芦不撒手。

因世事变迁,太苍界在褫沉睡期间已经过去了数十万年,好几次爆发百族大战,界面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也不再有什么魂灵的修炼,褫修补魂灵的作用已经没有了。

寂荒为了早日看出褫还有什么别的特殊之处,便不停的逼着她修炼。

他越是逼着褫,褫越发不听,他便拿小银狐威胁她,不听话就不给她玩。

褫为了小银狐,只能委委屈屈的听话。

但她的资质实在是太差了,不管寂荒让她学什么,她都要花费比别人数十倍的功夫才能勉强学会,她又惫懒得要命,还非常不知好歹,一逼急了就呲牙咧嘴的冲上去撕咬寂荒,不知被寂荒吊起来打了多少回。

她后来也学乖了,知道打不过寂荒,便不和寂荒打,只专门搞破坏。

开始的时候,她毁掉的东西都不是很重要的,寂荒也就象征性的责罚她一下,可是他的容忍并没有换来褫的感激,而是变本加厉。

终于有一次,褫看寂荒十分宝贝一株看起来都快枯萎的小树,于是她又忍不住使坏了,趁寂荒走开的时机,将寂荒千辛万苦得来的宝树给扔到丹炉里烧成了灰烬。

此举可算是真的惹怒了寂荒。

他骂她是废物,什么了不得的神通都没有,还说白费了他一株化形草,都多少年了也没见她化形,妥妥的一个小废物。

寂荒那一次生了大气,不仅痛骂了她一顿,还要将她打死,说什么也不想再留着褫让自己糟心了。

可是碧玉葫芦里的小银狐不干了。

他从葫芦里跑了出来,死死的护在褫身前,不许寂荒杀她。

寂荒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偏偏对小银狐很是偏爱,不管他如何愤怒,他都没有对小银狐动手。

有小银狐的保护,寂荒到底还是放了褫一条生路,但却坚决要把她赶走,再也不想看见她,小银狐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褫一步三回头,哭着走了。

她舍不得小银狐。

小银狐也舍不得她。

褫走后,小银狐每日都郁郁寡欢,神思恍惚,极为难挨,特别的思念她,也一直在找机会离开寂荒。

终于等到寂荒闭关,小银狐便趁机逃了出去,四处寻找褫。

找了好几年才找到她。

当时褫因为修为太低,被欺负得很惨,小命都险些没了,是小银狐及时救了她一命,一直形影不离的保护她,并想方设法的教她修炼,助她提升修为。

两小只在一起开心得不得了。

数十年后,寂荒出关,发现小银狐不见了,立即施法想将他召回去,他都不予理会,始终不肯离开褫。

再后来,寂荒见小银狐不听话便发了狠,让小银狐隔一会便承受一次元神穿刺之苦,想以此逼迫他回去,但他低估了小银狐想和褫在一起的决心。

小银狐宁肯痛死也不要和褫分开,就是不回。

最后逼得寂荒不得不亲自出马来寻找小银狐。

等他找到小银狐的时候,褫已经修炼到了化形期化为了人形,且小银狐和她已经是夫妻了。

寂荒十分震惊。他显然不想让小银狐超出自己的掌控,便抓住小银狐要抹去他的意识,却在那之前因为好奇而查看了小银狐的记忆。

从此,寂荒就变得古古怪怪的了。

他没有杀褫,只是封印了褫和小银狐之间的记忆。

褫再也不记得小银狐。

她跟在寂荒身边数百年,把寂荒当成了至亲,忍受着他喜怒无常的坏脾气,时常被他气得离家出走,好几次都遇到了性命攸关的危险。

寂荒每一次发完火都会后悔,巴巴的跑出来寻找褫,找到的时候总是说不会再惹她生气了,转眼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常常因为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冲褫发火。

他担心还会出现把褫气走的事情,于是他准备了诸多手段来保护褫,还从炎烈的哥哥身上夺了一对翅膀,炼化成法宝给褫逃命用。

也是因为这一对翅膀,才有了炎烈后来无休无止的报复。

卢阳回想着太苍界的往事,心潮翻滚,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

难怪她后来的记忆里都没有出现过碧玉葫芦,原来是寂荒封印了她的记忆。

那她的夫君会在哪里呢?

寂荒从前便对他十分重视,应该不会下手杀他,那他是被寂荒藏在了什么地方吗?

她记得夫君告诉过她,他是寂荒最早凝炼出来的一具分身,因为替他挡过一劫,寂荒感激他,才会对他多有纵容,还为他寻来良药养伤。

如此看来,她的夫君一定还活着。

有了这些完整的记忆,卢阳隐隐能猜到寂荒为什么会对自己时好时坏了。

他和她的夫君本就是同出一源,他既然看了她夫君的记忆,那么她夫君对她的情意多多少少还是会影响到他。

他一定会拿他自己和她夫君作比较,一旦发现她对他没有对她夫君那般好,他便会大发脾气。

真是活该!

非要拆散她和她夫君,自己也遭报应了吧!

该死的寂荒。

如果后来炎烈虐杀她时,她向他求救,他不是冷漠的视而不见,她也不会如此恨他了。

第335章 寂荒的过往

不过她也害得他失去了众多得力的下属和徒子徒孙,真要论起来,自己也是罪有应得。

只要寂荒能把她夫君还给她,孰是孰非她都不想再理会了。

那个她直到现在想起来都很温暖的夫君,从来都是她最信赖的港湾,是她最好的归宿。

卢阳抬手从眼角抚过,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流了泪。

真好,还魂造化珠真的很好,还给了她最珍贵的记忆。

“阿!”

石屋外的喊声,顿时将卢阳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她这一回神,石屋外的那股无形之力便悄然间化为了虚无,守在外面七天七夜的寂荒也得以进入石屋。

他一进屋便看见了泪流满面的卢阳,“阿?”

他很担心。卢阳心想,你也有今日。

她恢复记忆,对寂荒所说失忆一事便存起了疑。按理来说,似他那等境界的大妖皇,不可能会失忆的,除非记忆被封印了。

那是何人能封印一个大妖皇的记忆,还毁了他的肉身?

而且现在这个寂荒的性格,也和从前判若两人,难道此寂荒非彼寂荒?

那他到底是谁?

一样的元神,一样的声音,会是寂荒的某一个分身吗?

那家伙可是最为小心谨慎的了,早年又得到一部祭炼分身的上古功法,足足炼出七具分身,且每一具都有他本人三分之一的神通,加上了隐匿修为的法宝,一般人很难分辨出他的真身到底是哪一具。

也只有他现出本体之时,方能以本体是何种大妖为依据,看出哪一具是他的真身。

寂荒的本体为双尾龙,七具分身的躯体却各有不同,有飞禽走兽亦有陆地海中大妖,每一具都花费了他许多心血,堪比一方大能。

便是卢阳为褫之时,也只见过其中五具分身,另有两具分身常年被寂荒安排在极重要之所中坐镇,卢阳无缘得见。

寂荒很不喜欢她和分身接触,平日里根本不会让分身出现在她眼前,卢阳之前没有后面这些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被寂荒一怒之下给丢出疆界之外的,还以为来找自己的会是一向很注重她安危的寂荒本尊。

所以她一直以为这个寂荒便是本体。

但有了完整的记忆之后,卢阳便能确定了,来寻自己的一定不是寂荒本人。

当年她被炎烈蒙蔽,做了对不起寂荒的事情,寂荒对自己可谓是恨之入骨,便是要来寻她也绝不可能亲自出马。

他为人又疑心重,除了分身之外几乎谁也不信,他派来寻自己的,除了他的分身不做他想。

“我这几日想起了一些事情。”卢阳没有让闯进来的寂荒久等。

如果此人真是寂荒所派,那么寂荒一定是原谅自己了,看此人这段时间的表现,也分明对自己十分顺从,应当不会有害自己之心。

卢阳问道:“你曾经和我说过,你的肉身是在通过空间裂缝之时不幸被空间风暴给绞碎的,那你的本体是何种大妖?”

“我的本体是……”寂荒嘴一张,本想说出‘天狐’二字,猛然想起本体说过,不能说出他的身份,便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的话断得很生硬,卢阳心知有异,却并没有追问。

她如今和还魂造化珠已经契合为一体,还魂造化珠中的能量,她也能借用一二,而且魂珠还另有增幅法术之妙用。

因此,卢阳打算对寂荒使用搜魂之术。

所谓搜魂,是从寂荒的元神之中,查看他的所有记忆,哪怕是被封印的记忆,她也能通过魂珠的特殊能力一览无遗。

魂珠天生便有破障壁,无视任何阻挡的无上法则。

否则它也不能将卢阳带往一个又一个位面了。

寂荒的元神足够强大,以她低得可怜的修为,也只有借助魂珠之力方可施为,且因她的修为不如寂荒,她施展搜魂并不会伤到他的元神,否则她还真不敢有这个念头。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将寂荒的过往看得清清楚楚。

卢阳想到就做,趁着寂荒失神之际,离自己又近得很,便调动魂珠之力,一指点在寂荒额头,一团灵气便从她指尖迅速弹了进去,直击他的识海。

脆弱的识海因这突如其来的异物闯进,顿时一阵激荡不休。

“阿?”寂荒不解的语气还未落下,整个身躯便轰然倒地。

他对卢阳全无防备,卢阳一团灵气便将他的识海搅乱,轻易便弄晕了他。

卢阳知道寂荒很快便会醒转,不敢有一丝耽搁,连忙施展搜魂之术。

……

她看见了寂荒从浑沌初始,由天地之灵孕育而生,看见了他从无形的灵体经过无数岁月的磨砺和洗涤,转变成有形体的小小双尾龙。

看见了他开启灵智之后,一心修成神的艰难之路。

因他得了一件玄天之宝十方金莲祭,被诸多大能围追堵截受了极重的伤,连双尾龙真身也差一点被毁,但他有十方金莲祭在手,力斩多人之后仍旧被他逃之夭夭。

经此一战,寂荒的元神遭受重创,而在他体内,被他凝炼出来准备做成分身的一缕元神则趁此时机,抢了他的真身,并抹去他的意识,成为了‘寂荒’。

这个‘寂荒’乃分身元神所占,也是后来封印褫记忆的‘寂荒’。

真正的寂荒凝炼出分身时,便在分身的元神之中种下了只有他可以解除的生死禁制,为的正是防止这一天。只要他的元神消亡,分身哪怕进阶神位,也同样会随他一起灰飞烟灭。

这也是分身占了寂荒的真身之后,始终没有对寂荒痛下杀手的真正原因。

他只能抹去寂荒的意识,却不能抹杀寂荒的存在。

分身除他不得,又不想浪费寂荒的好资质,便为他寻了一具很有潜力的天狐妖躯,将寂荒的元神融入天狐体内,成为分身一具强有力的傀儡,为他挡下了无数次的危机,除了无数的敌人,也受了数不清的伤。

后来,出现了一只褫。

褫很喜欢他,总是抱着碧玉葫芦,连睡觉也要抱在怀里才能安心,被分身逼着她修炼的时候,她也一定要在看得见他的地方才有心思用功。

第336章 一切都会好的

久而久之,褫已经习惯了碧玉葫芦的陪伴,每日里与他隔着葫芦相望,躺在葫芦里养伤的寂荒竟也慢慢的有了自主意识。

再后来,褫闯了祸,被分身赶走,他看不到褫,便不肯再好好养伤了,趁着分身闭关跑了出去。

他四处寻找褫,与她厮守在一起,度过了最幸福的数十年时光,还与她拜了天地,结成夫妻。

可惜好景不长,分身闭关之后亲自来将他和褫抓了回去,并封印了两人的记忆。

他被分身关在九黎山的灵泉之中养伤,并设下诸多阵法困住他,不让他出山。

他在九黎山待了数百年,期间,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只形似小狐的小妖褫,跑到幽静的九黎山来哭泣。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悄悄的观察她,她一出现,他便会不由自主的放下一切,默默的看着她,眼中的神情也越来越复杂。

似乎很期待褫的到来,又似乎很怕看见她的眼泪。

他在九黎山等啊等啊,等了不知道几千年,褫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也越来越急躁,却始终破不了最后一道阵法,出不了九黎山。

终于有一天,分身将他放了出来,并让他下界寻找消失了数千年的褫。

他下界之前,分身发现他又有了自主意识,便在他的元神之内种下了许多禁制。

他用破界珠打开虚空通道,寻找了褫一个又一个位面。

每一个位面,他都会仔仔细细的将所有的地方寻找上好几遍,整整九个位面,花费的时间足有十万年,才被他找到前世的卢阳,其中的辛酸孤独不足外人道也。

也怪他当时太过激动,根本不知道卢阳身边一直有炎烈这个大魔头的存在,这才会中了炎烈的暗算,被他毁了肉身。

他使计引开炎烈,想将卢阳带走,卢阳却刚好断了气,他只能抱着离体的还魂造化珠,冒着被绞碎的风险闯进了一道极不稳定的空间裂缝之中。

为了阻止炎烈追上,他还将内丹给自爆了。

是还魂造化珠给了他一线生机。

他在魂珠里养了七年,不顾灰飞烟灭的危险救了卢阳好几次。

一次是卢阳六岁那年,从浑源州飞回大同府,被好心的罗谦背回家中,伤了腿又染了风寒差点死去;一次是卢阳被魏子峰射了一箭;一次是印芝要取她的心头血,一次是狼群环伺,还有一次便是之前炎烈的手下五娘和另外两个打手要杀她之际。

一直到他夺了应龙躯体,还她造化珠,所有的一切,卢阳全都看到了。

“阿寂……”卢阳从搜魂的状态中回神,心神仍旧沉浸在寂荒自爆内丹那震撼一幕上。

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似乎随着他的内丹自爆而碎成了无数片,疼得入骨入肺。

她浑身颤抖着,想要摸一摸应龙,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

“原来你就是天狐阿寂,是早就同我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君……”卢阳心疼如绞,很想叫醒他,和他相认,告诉他,她之前错怪他了,以为他是太苍界那个阴晴不定的分身寂荒,不知道他是因为禁制之力才让自己不要说话,还因此好些天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连话都不与他说。

他心中一定很难过。

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受这么多苦,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

他被困在九黎山数千年,该有多么孤独清冷,自己却把害他之人当成了至亲,一点也不记得他了。

“阿寂,是阿对不起你。”卢阳含泪看着应龙,心中说不出的疼惜。

分身真是该死,把他剁成肉泥都不能解恨,好在她现在已经知晓,分身在她夫君的元神之中种下的种种禁制,日后便要多多注意言行,免得触动了禁制,受苦的还是她的夫君。

禁制之力未除,她便不能和夫君相认,也不能对夫君说出任何属于关心暧昧范畴的话语,只要两人之间有一方说了,她夫君都得受到元神穿刺之苦。

这个无耻的分身,分明是不想让她和她夫君在一起。

她一定要好好修炼,等她的修为提升上去,她便可以用还魂造化珠解除禁制,如此,夫君便再也不用受分身摆布了。

日后若还有机缘造化,她还要返回太苍界,杀了分身这个冒牌货,夺回寂荒真身,毕竟那才是她夫君的本体。

不过,眼下却只能是想想而已,也算给自己先定下一个目标。

有了压力,才有动力,也会更加用心。

寂荒醒的时候,卢阳已经将所有的思绪都收了起来,可说到底此寂荒是与她相伴了数十近百年的夫君,藏得再好,眼中的柔情和眷恋多多少少还是流露出了几分。

联想到之前是卢阳弄晕了他,寂荒心中便有了答案,“你……看到了?”

她一定是看了自己的记忆,只是她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

卢阳没有瞒他,点了点头,神情愈发柔软,“我都知道了。”她伸出手去,缓缓的贴在寂荒错愕的脸上,“我会好好修炼的,总有一日……一切都会好的。”

寂荒很惊讶,一对琉璃般的眸子露出极为拟人化的吃惊之色。

阿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听不太懂,还有她突然之间变得如此亲昵,是因为什么?

之前她以为自己是太苍界那一位分身时,对他远没有这般亲近,还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怨气,而今,这些怨气统统都不见了。

莫非阿看见了自己被分身封印的记忆?

只有这一点能说得通,十有**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自己和阿之间……恐怕早就相识吧,否则自己怎会因为褫在九黎山哭泣就对她情根深种呢?

他对阿的感情,是早就刻在了骨子里的。

“阿……”寂荒心有所感,依恋的在卢阳掌心蹭了蹭。

他有很多话想问卢阳,却迫于禁制之力一个字也说不得。

“阿寂,我要开始修炼了,你也要努力呀。”卢阳也不敢多说,实在不晓得哪一个词是不能说的。

她想起以前有一次,她对寂荒说过,她更喜欢现在的他,后来他便突然没了声息,连着好几天都没有一点动静。

第337章 突飞猛进

过后寂荒告诉她,他是累了才睡了几天,她竟信以为真。

而其实,他是因为自己随口说的那句话,才会牵动了禁制,在还魂造化珠中承受着惨绝人寰的元神穿刺之苦。

这么一想,卢阳都快要窒息了。

她好自责。

她的愧疚那么明显,寂荒心疼极了,伸出一只龙爪摸了摸卢阳的脑袋,声音柔得像一片羽毛刮过掌心,“阿。”

只是一声呼唤而已,却包含了多少的关切和怜爱。

卢阳的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涌上来。

她急忙抬手拭去,扬起一抹坚强的笑容,“阿不会再动不动就哭了。”

他没了从前的记忆,只知道她总是跑到九黎山哭泣,她再这般流泪,他怕是要把她当成个爱哭鬼了。

寂荒也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话,又蹭了蹭她的长发,坚硬无比的爪子,动作却轻得不能再轻。

凡人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他眸中的小心翼翼,让卢阳心酸得一塌糊涂。

她硬生生的忍住了扑向他怀里的冲动,将他推出石屋,“你回去吧,我们不能浪费时间,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卢阳发了话,寂荒纵有再多不舍,也只能回他自己的石屋中修炼去了。

他一走,卢阳便伏在石床上无声的大哭了一场。

夫君近在眼前,却不能说破,明明想像从前那般黏在一起,却要逼着他离开,连心中的思念和委屈都不能宣之于口,她真的好难过。

便是连哭也要压抑着,不能被他听见。

卢阳哭得肝肠寸断,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哭了这么一场,好歹是将心里堆积的郁气冲淡了几分。她也想明白了,只要夫君还在她身边,哪怕前路再难,她也不怕了。

这一世,她定要守护好夫君,不让他再有危险。

……

又是数月过去,卢阳已经能使用一个初级下阶的小法术了。

她第一个学会的正是印芝曾经用过的隐身诀。

如今已修炼至小成,只要她的境界提高,隐身诀的级别自然也会随之提高的。

这让卢阳很有成就感,时常在寂荒面前上演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

相比于卢阳的开心,寂荒却迎来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他这几个月的修炼,可谓是一日千里,说明这具应龙的资质非常好,可他修炼了几个月的灵力,竟在今日突然散得一干二净,竟是一点灵气也没有的样子。

他终于知道,这具应龙躯体之前为什么会一直沉睡,原来它的内丹根本存不住多少法力,一旦超过了它能存储的极限,便会像一个吹满气的气球被扎破了一个洞一般,迅速干瘪下去,直到再也没有一点气为止。

这是什么破内丹?寂荒瞬间感觉自己上当了。

他太着急夺取宿体,竟没有发现,应龙的内丹是有缺陷的。

此时正好快到饭点了,卢阳来找他吃饭。卢阳的修为还很低,远不到可以辟谷不吃东西的境界,所以蜈蚣每天都会送吃的进来。

也许是应龙的表情太过呆萌悲恸,卢阳一眼便看出了寂荒的异常。

“阿寂,你怎么了?可是觉得修炼太过无聊枯燥了?”

“不是,是应龙的内丹出了问题。”寂荒回过神来,“我打算闭关修炼,用十方金莲祭的法则之力,看看可有补救的办法。”

十方金莲祭可是连太苍界的那个冒牌货都十分宝贝的东西,卢阳看过寂荒的记忆,早就知道它被还魂造化珠还原给了寂荒。

有了这件宝贝,只要寂荒的修为提升上去,便是对上炎烈,卢阳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她有魂珠开后门,寂荒又有玄天之宝,收拾炎烈简直不要太简单。但前提是,她和寂荒要先有相应的修为,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寂荒的话,顿时让卢阳紧张起来。

内丹,那可是存储法力至关重要的东西,没有内丹,连一个小法术也施展不了,更别说将十方金莲祭的威力发挥出来。

玄天之宝虽然威不可挡,需要的法力却也是极其庞大的,以寂荒现在的境界,连一击也施展不出,那便和废品没什么不同。

灵宝洞内搭建的几间石屋,相互之间离得很远,眼下也没有东西可以炼制阵盘阵旗,不能用阵法将石屋彻底的分隔开来,寂荒所说的闭关,也只是让卢阳不要去打搅他而已。

卢阳知道轻重,连忙点头。暗暗祈祷寂荒能解决内丹的难题。

可卢阳没想到,寂荒这一闭关竟是两年之久。

整整两年都没有出来过。

卢阳惊悚的想道:“阿寂两年没有洗过澡了。”

应龙本身寿命就长,吃一次东西可以好久不用进食,所以他两年没有吃饭,卢阳一点都不担心他会饿死。

可是两年没洗澡,卢阳觉得她是做不来的。

等她能呼风唤雨,自己躲在屋子里召来雨水洗漱,还得修炼个几年。

卢阳如今已经学会五个小法术了,有隐身诀、巨力术、冰雪术、土墙术和火球术。

最让她高兴的,是她的风柱已经能转弯了,这还是两年多前,寂荒教会她的,只是三两句诀窍,她便能心领神会,和在太苍界怎么学也学不会的抓狂完全不同。

由此可见,那个冒牌货根本就不安好心,完全没有想过要真的教会她,还是她的夫君最好了。

卢阳现在的境界,已经到了筑基中期的水准,算是突飞猛进,修炼的速度令人咂舌。

才两年多时间便有如此成就,卢阳心中十分得意,这也多亏了她有太苍界修炼的经验,她又勤奋得很,还有魂珠的增幅作用,否则也达不到这般境界。

耐着性子修炼了近三年时间,卢阳实在忍不住了。

她想念绘娘,担心慕连起还会找绘娘报仇,还有薛妍,如今该及笄了,若不再她及笄前找到她,说不定她的清白就不保了。

卢阳觉得,她是时候回大明去了。

她飞到寂荒的石屋前,默默的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打扰他,万一他正在关键时刻,岂不是害了他。

就让蜈蚣在他出关的时候告诉他好了。

卢阳正要转身往洞口的方向飞去,耳中突然听到寂荒喊了一声:“阿。”

第338章 本能

“阿寂!”卢阳心中一喜,立刻贴近了石屋,将手放在石门上,一脸欣喜的问道:“你成功了吗?”

两年没有听见寂荒的声音,卢阳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

抓心挠肺的想啊。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没有成功啊。”卢阳怕他会消沉,赶紧给他打气,“慢慢来,说不定过个几年就成功了呢!”

寂荒嗯了一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他不会告诉卢阳,即使他在闭关,也在洞**安排了一只小蜜蜂,日夜注意着卢阳,担心她会太过冒进而被心魔趁虚而入。

若非小蜜蜂传来卢阳要离开的消息,寂荒大概还在石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闭关。

“我想回大明去找我娘和妹妹,我很担心她们。”卢阳没有瞒他。

“再等我一段时间可好?我和你同去。”寂荒有些着急,说着话的功夫,已经打开石门飞了出来。

两年没见,卢阳长高了,可能因为粹炼过肉身的缘故,卢阳的皮肤变得十分莹白细嫩,光滑得像刚剥了壳的鸡蛋,水水润润的。她吃的也好,全是纯天然的食品,再也不像以前瘦得没一两肉的样子。

原来阿变成人类女子,也是可以很好看的。

为什么从前不觉得人类女子好看呢?

他找了她九个位面,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类女子,从不会在她们身上多停留一眼。

只有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总会想着锁住她,追随她。

这似乎已经成了本能。

寂荒看着卢阳,眼中神情愈发高深莫测。

卢阳也回望着他,片刻不肯移眼,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她的夫君。

“我等不及了,我妹妹很可能被卖进了青楼。如果我再不去救她,她这辈子就毁了。而且我早就已经打算好了,要在我妹妹及笄前回大明的。”

寂荒很快就接口道:“那我现在便和你一同前往。”

卢阳知道他是不放心她,心中很是温暖,可她对自己发过誓的,不能再让他涉险,更何况他现在连内丹问题都没解决,她更加不会同意他跟她一起回大明了。

她硬起心肠如此说道:“不行的,你的内丹问题没有解决好,我不许你出山。”

她一句不许,便像给寂荒判了死刑,他不能再要求跟她一起去了。

寂荒受太苍界那个占了他躯体的冒牌货约束,不许违背卢阳,因此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点了点头,眸中的神采却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卢阳顿时心疼得不行。

她不想让寂荒伤心,便当着寂荒的面,将自己的头发全部往上盘,堆在头顶,用法术盘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单椎髻。

“阿寂,你知道这个时空,女子盘髻是什么意思吗?”

寂荒当然知道。他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他一点也不想和卢阳分开,又不得不听她的话,心中的煎熬难以言喻。

“看来你是懂的。”卢阳见他眼中的伤情一扫而空,也松了口气,脸上带出了几分明媚的笑意,“我日后便是有夫之妇了,定当从一而终,恪守妇道。”

她本就是他的妻,也不怕被他笑话,只要他能明白她的心意,就比什么都强。

“阿。”寂荒被她一句话触动,立时贴近了卢阳,将她轻轻的揽在怀里。

应龙的躯体庞大,覆盖着坚硬的鳞片,卢阳却只是一个才修炼了两年多的凡人,寂荒很担心自己会伤到她,冲动的抱住她以后又后悔了,浑身僵硬紧绷的不敢动弹一下。

卢阳不厚道的笑出声来,“阿寂,我没有那么脆弱的。”

她这一笑,倒解了寂荒的尴尬,只虚虚的抱着她,感受着她究竟有多么娇小玲珑。

他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大明。

“救了她们,尽快回来。”

卢阳柔柔的嗯了一声,恶作剧的伸手拔了拔他的龙须,脸上却是一本正经,“我会的,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寂荒无奈的看着她,由着她又是拔须,又是摸脸,连龙眼和耳朵都没放过。

“好了,现在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是什么样子了。”卢阳眼中含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

她也很舍不得他啊,她和他分开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能重聚。

可她不再是曾经那个什么也没有的褫了,她有她必须要做的事情,不然于心难安。日后若是因此存下心魔,哪怕她不会有进阶的瓶颈,也有极大的可能在受伤或者虚弱的时候被心魔侵入,坠入魔道,从此没有自己的意识。

那便和死了也没什么不同。

寂荒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深深的看着她,没有多言。

有些话,彼此知道就好,便是不能说,也明白其中的情意。

卢阳宽了他的心,自己也轻松许多,她不想带着遗憾离开寂荒,也不想让寂荒一直担心她,总要让他安安心心的留在这里闭关才是。

她走了以后,寂荒默默的发了好一会呆。

内丹的问题,他一定要解决,他还要修炼得比那个冒牌货的境界要高,才能夺回他的寂荒本体,抹去冒牌货种在他元神之内的各种禁制。

他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记忆是被他以为是本体的冒牌货分身给封印了,分身给他的记忆,想必是分身他自己的记忆罢了。

那一战,并不是他替本体挡了一劫,而是他确实受了众多大能的合力一击,而且他还有余力逃了,逃到一处秘境之中,却因为伤势过重,被他自己凝聚出来的分身趁机抢夺了躯体。

分身封印了他的记忆,把自己的记忆灌输给他,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分身,而分身是本体。

分身一直留着他,只有一个原因。

他还是本体的时候,必然给分身种下了无方可解的生死契约,只要他死,分身便会随之消亡,再不复存在。

所以分身才不敢杀他。

原来自己一直受他蒙蔽,那阿呢,是否也有记忆被封印过?

阿的转变是在她说想起了一些事情之后,那么他的猜测,便有了很大的把握。

第339章 我才是行家

寂荒很聪明,不需要卢阳多说,他便想得很明白,很多事情,他不用向卢阳求证,自己都能找出答案。

如此一想,寂荒更不愿浪费一点时间,重新飞回石屋中,日以继夜的研究着修复内丹的办法。

……

三年之后再回大明,和三年前离开大明的心态完全不同。

卢阳不是漫无目的,不是对未来充满彷徨。

她有夫君了,夫君就在灵宝洞。

等她将薛妍救出来,安顿好她和绘娘,她便回灵宝洞同夫君一起修炼,再也不要和夫君分开。

想想都很满足。

且她现在和三年前相比,还有一个很大的变化。

那便是她如今可以每日不停歇的飞上十个时辰。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差,她睡一觉便补回来了。

所以她可以随时随地飞行,不再像从前一般有时间的限制,连白天她也可以从高空疾飞而过。

如此迅速,不过半月便飞到了大明境内。

卢阳是没有什么方向感的,所以飞到大明时,并不是原先飞出大明的方向,而是出现在宁夏卫。

早先在大明为寂荒寻找宿体时,卢阳便发现,此大明虽然和上个位面的大明不是同一个朝代,却有很多相似之处,尤其是这地形地貌,除了有些微差别之处,好些地方都是一样的。

卢阳上一世为了躲避炎烈,跑过许多地方,知道宁夏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便看准了方向,飞往应天府。

她打算先去薛府看一看,薛东源可有将薛妍找回来,绘娘是否安好,若薛妍仍流落在外,她便杀了薛东源,带走绘娘,再到顺天府找慕连起要人。

薛东源带给她的苦难最深,不杀了他,难消她心头之恨。

在飞往应天府的途中,恰好经过彰德府,卢阳心中一动,往磁州乐平又飞了一趟。

已经三年了,雷子找不到自己会不会回家了呢。

当她落在雷子买来的院子里时,她还是失望了。

此处荒草丛生,蛛网遍布,灰尘积了厚厚一层,明显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雷子竟一直没有回来。

卢阳叹了口气,遗憾的离开了乐平。

等找到薛妍,她无论如何也要将雷子找到才是。

不了却这些心事,她便是修炼也不会安宁。

她一边往应天府疾飞而去,一边想着心事,却不防身后跟上来一只白色的巨鹏。

那巨鹏鸟身形庞大,一对羽翼足有两丈来宽,速度比起卢阳来还要快上几分。

“小阿。”

一道突勿的声音响在卢阳耳畔,顿时将卢阳吓得后背发凉,浑身紧绷,随即便飞得更快了,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都不为过。

该死,炎烈怎么会在这里?

卢阳心头大骇,对炎烈的惧意,那是上一世被炎烈折磨时,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的。

“小阿。”炎烈的语气总是慢慢悠悠的,显得极为慵懒,却叫卢阳听得寒毛直竖。

“别浪费灵力了,你跑不过我的。”

跑不过也得跑啊。卢阳得了完整的记忆,知道炎烈的真身是一只白色巨鹏,他生性好淫,幻术高明,且浑身羽毛都是利器,又坚硬无比,寻常法器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卢阳拼了老命的往前飞,连回头看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生怕一回头的功夫,耽误了那么一瞬间便会被炎烈给抓住。

但她很快就恐惧的发现,有一只白色巨鸟正悠悠哉哉的与自己并肩飞行,速度始终与自己保持一致,她快它便快,她慢它也慢。

自己难道又要落入他的手中,被他反复折磨吗?

真是不甘心啊。

自己前世也是傻,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是一只修炼有成的飞禽巨妖,只以为他是什么嗅觉异常灵敏的吸血鬼,所以才总能找到自己。

“如何啊,还要接着跑吗?”炎烈好整以暇的开口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有多兴奋。

卢阳消失的这三年,他满世界找她和常青,叫常青的人倒是找出了许多,却没有一个是认识卢阳的。

他转了一圈回来,在半道便看见了闷头飞行的卢阳,怎不叫他激动如狂。

“小阿,我们有十一年没见了吧,这些年,你可有想我?”炎烈显然对抓住卢阳成竹在胸,一路并肩飞行的同时还有闲暇恶心卢阳,“我可是一直在想你,想把你的衣服剥光,想尝尝你的滋味是不是同十一年前一样销/魂。”

“闭嘴!”卢阳气得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杀了这个畜生。

她看自己是没有希望飞过炎烈了,索性停了下来,手一扬,捏了个火球术的法诀,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便扔了过去。

如此近的距离,炎烈又一点都没有躲避的意思,越涨越大的火球便准确的砸在了炎烈身上。

却只在炎烈的羽毛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星,随即便被高空的风吹散,一点也伤害不了炎烈。

“你果然修炼出法力了。”炎烈的语气并无一丝惊讶,“你不是有一颗古怪的珠子吗,怎么都十年了才修炼到筑基期?你这修炼速度未免也太慢了点吧?”

他并不知道,寂荒没醒之前,卢阳十天才能飞上一次,很多细节他根本不清楚,还当卢阳像在太苍界那般,资质太差,所以才会到了如今,不过筑基中期的修为。

如此一想,炎烈更加放松,已经下意识的把卢阳当成了掌中物,顿时起了猫捉耗子的念头。

卢阳对炎烈的挖苦充耳不闻,抬手一个龙卷风便向炎烈卷了过去。

炎烈微微一动,往旁边轻松一躲,风柱便卷了个空。

“凭你现在的境界,伤得了我?你难道不知,这风柱的本事,我才是行家?”炎烈似讥似讽。

卢阳怎会不知,她的翅膀便是分身寂荒从炎烈的哥哥身上夺来的,炎烈也是因此,对她和分身寂荒恨之入骨。

他原是大鹏一族中的异类,和他同时出生的同胞哥哥一样,两兄弟都不能修炼,从小便被族人排斥奚落,不得已之下遁入了无人敢踏足的蛮荒之地中。

也不晓得他们后来得了什么机缘,竟可以炼化出妖力,还天赋异禀能撕裂虚空。

第340章 差得太远

可惜他们运气不好,还未炼至大成,便遇见了已经进阶为大妖皇的分身寂荒。

分身寂荒看中了他们的翅膀,他哥哥为了救炎烈,拼死拦住了寂荒,让炎烈侥幸逃得一命,但他自己却死在了分身寂荒手中。

从此以后,炎烈便以杀了分身寂荒为夙愿,修炼速度一日千里,竟也进阶为大妖皇。

可惜分身寂荒的实力太过强大,依附其的大妖又不知凡几,凭他自己的势力,想要杀了分身寂荒,谈何容易。

他便将主意打在褫的身上,幻化成寂荒的样子接近褫,并利用褫将他带往寂荒的老巢北域之中的不舟山脉,平安的度过了山脉的禁断大阵和众多巡逻护卫。

炎烈有一样极为厉害的空间宝物,可以在里面短暂的安置数百个活物,他便将他手底下的精锐悉数装了进去,一进入不舟山脉,便将他们放了出来。

炎烈也恢复了巨鹏真身,在此大开杀戒。

听闻山脉之中闯入了强敌,本来还在闭关的分身寂荒立即破关而出,和炎烈展开了一场毁天灭地的恶战。

分身寂荒的修为比炎烈要深厚得多,炎烈渐渐处在下风,他故意刺激分身寂荒,说褫的心在他身上,他能进入此地,也全都是褫的功劳。

引得分身寂荒十分震怒。

那一战很是惨烈,炎烈的人手全部战死,他也逃之夭夭,而寂荒一方也死了好几个大妖,都是山脉中即将晋升为大妖王的主力,还有数目众多的小妖也死在了这场战斗中,连寂荒也被炎烈以褫为质重伤。

但炎烈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用了一样宝物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又折返回去,在暗中悄悄的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炎烈是褫带进来的,尽管她也是被人利用,起因却到底还是出在她身上。

她犯了众怒,分身寂荒也对她非常失望,当着众多手下的面让她滚出山脉,永远不许出现在他面前,还说她是千万年难得一遇的废物,竟连幻化之术都识别不出,将别人错认成了他。

山脉中的许多大小妖们,一个个对她怒目而视,纷纷骂她是白眼狼,说她引狼入室,害死了他们那么多族人,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才好。

从前大家都很喜欢她,一夕之间便将她当成了十恶不赦的仇人,连分身寂荒也很是嫌弃憎恶她,让她非常难过。

褫当时孤立无援,哭成了小小的一团,又害怕又委屈。

死去的那些妖,平日里对她多有照拂,她害死了他们,心中自责万分,却已无力回天。

她哭着求大家原谅她,她愿意承受任何的惩罚,只求分身寂荒不要赶她走。

分身寂荒正在气头上,哪会听她的话,直接用莫大神通将她一裹,丢麻袋一般的丢到了山脉的禁制之外。

褫的修为太低,凭她的境界,没有分身寂荒的许可,她是进不了山脉的。

她知道分身寂荒这回是动了真怒,他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她一路哭着离开不舟山,隐在暗处一路尾随着她的炎烈便将她抓了去。

等她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用可以万里传音的万里符宝向分身寂荒求救时,分身寂荒却以为她在说谎想骗取他的同情,并没有搭理她,直接掐断了万里符宝之间的联系。

当时她有多么恐惧和绝望啊。

最信任的人不再相信她,没有人会来搭救她了。

她很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再努力一点,为什么不好好修炼,连哪个是分身寂荒都认不出来,上了炎烈的当。

但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她的资质太差她也没有办法啊,她也不想这样的。

她不想害别人的。

为什么他就不能相信她,任由她被炎烈欺负……

炎烈那么恨抢了他哥哥翅膀的她,又在分身寂荒手里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所有的人手都折了进去,还是没有报得了仇,岂能轻易放过她。

炎烈不仅掐碎了她的内丹,还生生掰断了她的手腕,将她的翅膀灵宝夺走,又强//奸/了她。

最后还将奄奄一息的她丢进了绝地之中,任凭空间风暴将她的肉身绞成了肉泥,元神都不可幸免。

若非有还魂造化珠吸走了她一缕破碎的元神,她早已经死了。

也是因为炎烈看出褫没死,才会撕裂虚空,跨越位面追寻她的踪迹,生生世世盯着她不放。

卢阳知道,炎烈虽然能撕裂虚空,但他受到的反噬肯定也是极大的,所以他才会屡次阻拦她自尽。

他当然不希望一找到自己,结果还没有折磨过瘾,自己就死了。

而且他每一次撕开虚空,穿过位面的阻力,都要再花上数年时间才能恢复。

这也是他前世为什么会以一个善良的大哥哥出现,供养着她让她学画画,却很久不出现一次的原因。

她和他之间的恩怨是结了好几世的,炎烈对她的恨意只怕早已成了他的心魔,除非他死,否则便是永不可解的。

卢阳也没想要和他废话,更没想过束手就擒,手中一个接一个的风柱,直线往炎烈身上袭去,每一个风柱都被炎烈轻易避开。

两人间的距离也因此拉开了两丈来远。

炎烈现在不能使用妖力,自然不想被卢阳的风柱卷住,倒不是怕风柱会伤到他,而是担心卢阳会趁机逃跑。

明知道卷不住炎烈,卢阳却仍旧不知疲倦的使出一个个风柱来,到底还是惹恼了炎烈。

他挥翅一扇,正欲贴近卢阳将她抓在掌中,却没想到,本来一直呈直线袭来的风柱,突然有一股拐了个弯,将毫无防备的他给迅速笼罩了进去。

“槽…!”炎烈气得冒了句粗口。

卢阳可是恢复了记忆的,知道炎烈对她的神通和底细了如指掌,所以他也肯定知道,她使出来的风柱,永远都是直线不会拐弯的,这才故意一直用直线风柱误导炎烈,让他以为自己还是只会直线,避让风柱的时候便会形成往一旁移上几个坐标的惯性,炎烈果然上当。

既然卷住了他,卢阳便调动全部法力和魂珠的丝丝法则之力,将风柱卷得密不透风,且旋转速度快到了极点。

有了灵力和魂珠加成,此风茧的威力和当初在崇宁郡王府时自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一个凡人,恐怕早就成了肉沫子了。

但炎烈是妖,妖的躯体都是很强横的,卢阳没有一点把握能转死他。

不过没有关系,她有视一切遮挡如无物的魂珠在手,任他有多强横的妖躯,魂珠都可以无视他的防护,将她所施展的法术直接作用在他身上,即便她的法力不足,转不死他,也能转晕了他。

只要他没了行动能力,她便可以逃之夭夭,来日再图杀他一事。

第341章 没用的东西

卢阳一直到法力都用光了才停下来。

她方才一直用神识查看,知道风茧里头的炎烈已经被她转晕了,但只是晕了而已,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哪怕她用尽了法力,也不能伤到他。

这便是境界高低的差距。

她和他实在相差得太远了。

卢阳很不甘心,见拿炎烈没办法,只好散了风茧,看着昏迷不醒的炎烈从高空往下坠去。

可惜她没有趁手的利器,估计有也没用,高速旋转的风茧内,有无数道由风刃形成的利器,都无法切断炎烈的一片羽毛,一般的武器又有什么作用。

算了,先离开要紧。

卢阳不敢耽搁,迅速飞离了此处。

远在灵宝洞之中的寂荒,越想越不放心,又碍于卢阳的那一句没有解决内丹问题不许出山,只能在灵宝洞中干着急,不过他取了个巧,硬生生的剥离了自己的一丝元神,用附灵之法附在那只蜈蚣颅内,让它去顺天府寻找卢阳,暗中保护好她。

有了这一丝元神,蜈蚣便相当于寂荒的一只手臂,哪怕隔得千万里远,他也能控制住蜈蚣。

他知道以薛东源的性情,是绝不会用心去寻找薛妍的,卢阳最终的目的地一定是顺天府,那就直接到顺天府等着卢阳。

免得走上许多弯路。

……

卢阳一路昼夜兼程,每天只睡上短短的两三个时辰,没用多久便飞到了应天府。

她这一路小心谨慎,倒没有再碰到炎烈了。

这大概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这高兴也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薛府已经人去楼空,连一个下人都没有,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她这一段时间,只顾着赶路,夜里也只是在野外歇上一小觉,都不知道这大明朝,已经天翻地覆了。

承兴帝慕连臻早在两年前已经病逝,由太子慕连桀继位,但他连皇位都没坐热乎,便因为杨贤要带兵攻打应天,吓得带着一应美人弃应天府而逃。

两年下来,慕连桀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如今都躲到海外去了,还扬言要卷土重来。

卢阳从酒楼里打听来这个消息之后,立即决定前往顺天府。

她要去找慕连起,只有他才知道薛妍的下落。

……

如今已是定乾三年的五月初,蜀王世子慕连笙已经快到及冠之年,蜀王屡次上表,要为独子完婚,恳求定乾帝准许慕连笙回到蜀地,待他完婚再回京谢恩,到时候,定乾帝若还想将慕连笙留在京城,便随定乾帝安排。

定乾帝每每都以蜀王世子是他最信任的皇兄,他又自小和皇兄一起长大,实在舍不得和皇兄分隔那般远,还是等皇后岳凝雪为他诞下麟子,再放皇兄回蜀地为借口,拒绝蜀王的请求。

远在蜀地为王的蜀王慕连樘,气得都恨不得带兵杀进顺天府来,等岳凝雪为定乾帝产下皇子,那岂不是要等到下辈子去?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清楚楚,定乾帝慕连起到现在都没有和岳凝雪圆过房。

这分明是打算将他的爱子一直扣压在京城,逼他造反。

所幸他有一个冷静聪慧的王妃岳氏,总能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中了慕连起的下怀。

所以慕连起到现在,也没有抓到慕连樘的任何把柄,又不能无缘无故处置堂堂一个亲王,还是有从龙之功的亲王。

若他依着性子拿慕连樘开刀,只会让那些拥护他登基的臣子心寒,生出狡兔死走狗烹的唇亡齿寒之感。

这无疑让慕连起十分恼火。

可惜他当年忆起往事之时,慕连樘已经在蜀地为王,还全盘接手了前任蜀王的势力,只有慕连笙还留在京城等着慕连起也封他个亲王当当。

慕连起本想用慕连笙将慕连樘诱回京来,但慕连樘显然在他身边安排了耳目,听到了风声,便找了各种光明正大的理由推搪,不肯奉诏进京。

慕连樘此人虽然偶尔有些冲动,可他手底下颇有些能人,在京城也有他的心腹为他运作,慕连起想要办他,如果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罪名,绝非易事。

如此一来,慕连起想要废后的念头也不得不一次次搁浅。

岳凝雪自己也知道,养父慕连樘手握重兵,在朝中又有不少官员站在她养父这边,慕连起对她养父有顾忌,他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让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的百姓,再度陷入战火之中。

如今的大明朝,百废待兴,急需休养生息。

正是有了这个认知,岳凝雪行事越发嚣张跋扈,动辄杖打宫女内侍,很是威风。

可今日,岳凝雪的愤怒堆积得显然太多了。

为了举办这个生辰礼,她几个月前便已经高调的开始布置起来,什么名贵的难得一见的美酒佳肴,她早早的便命人准备着,连碗箸杯盏都是重新命人按着她喜欢的花样子打造出来的,还有案几席面,花卉,当日的歌舞曲乐,该请哪些命妇等等,她统统都安排好了。

费了好一番心神。

可是,她的生辰礼,直到宴席进入尾声,命妇们都借故散场了,定乾帝都没有出现。

他又故意下自己的面子!

等命妇们都走光了之后,岳凝雪再也按耐不住,将面前的黄花梨蝙蝠凤首纹案几掀翻在地,大发脾气。

除了贴身大宫女如萱和如意外,其余的宫女内侍全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大气也不敢出。

“没用的东西!”岳凝雪大袖一甩,顺手抄起一样坚硬的物事扔了出去,恰恰砸在内侍黄公公的脸上,黄公公疼得直抽气,却根本不敢发出声音,为了掩去眼中的怨毒,他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缠枝莲纹织锦地毯上。

“皇后娘娘息怒啊,皇上国事繁忙,忘了此事也未可知,还是等皇上处理完国事,再使人去请皇上,想来依皇上对娘娘的疼爱,一定会赶来凤仪宫看望娘娘的。”如萱低声劝慰着,实在是为岳凝雪捏了一把冷汗。

都两年多了,还看不清形势,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岳凝雪却根本听不进如萱的话,她这两年多也实在听多了这等苍白无力的劝说,早就听腻歪了。她抓着如萱的胳膊,很有些气急败坏的追问道:“他是不是又去思过庵找那个贱人去了?”

她的手劲大得出奇,两只细长的眼睛露出几分狰狞之色,在如萱这里得不到答案之后,竟然要自己跑去思过庵。

“本宫就不信了,那个贱人有什么好,他竟然左一次放本宫鸽子,右一次无视本宫的要求。”

岳凝雪被冷落了那么久,她却始终不愿相信,往日最是看不得她难过的慕连起,会这般待她。

深宫之中的孤寂,非常人可以想象,慕连起又没有旁的妃子,可以供她整治消遣。

第342章 刺客

岳凝雪便只有自己臆想出一个假想敌来,仿佛这样就能说明,慕连起不是为了那个叫蚕蚕的贱人,才如此轻贱她的。

范宏都说了,那个贱婢,一脸短命相,她早就死了!

岳凝雪不肯接受现实,气冲冲的要冲出凤仪宫,好歹被如萱死命的拉住。

如萱鼓起勇气劝道:“娘娘啊,您消消气吧,思过庵那位连位份都没有,皇上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娘娘又何必屈尊降贵去找她,实在有份啊娘娘。”

她看向如意,希望她能帮着劝一劝,如意却看都不看她,还在那里火上浇油:“娘娘,您可是这六宫之主,思过庵那个狐猸子,仗着有几分姿色,连娘娘您都不放在眼里,实在可恶,不给她一点教训,她还以为自己是主子呢。”

如萱叹了口气,知道如意这是在记仇。

两年多前,薛妍刚被带进皇宫的时候,岳凝雪领着她们去找薛妍的晦气,却被拒之门外。

如意气不过便上前敲门,门一开,有个会功夫的宫女直接将她的手臂给弄脱臼了。她觉得自己丢了大脸,从此越发恨着薛妍,三番两次的挑唆岳凝雪找薛妍麻烦。

可惜那时慕连起派了许多宫女保护薛妍,岳凝雪根本动不了她,后来薛妍去了思过庵,宫门又被慕连起命人封住,等闲从不开启,岳凝雪想教训薛妍也无从下手。

但如意显然不死心,想尽办法的要整治薛妍,还曾经火烧思过庵,不过因为发现得及时,没有出什么事故,却有一个倒霉的小宫女被如意推出去顶了缸,受了杖刑死了。

如萱不像如意,自岳凝雪成了皇后,便只知道一味的讨好从不加以劝阻,她看得清清的,假以时日,若蜀王失势,定乾帝又岂能留着她们。

还不趁此时机,拢络回定乾帝的心,竟还在做一些让定乾帝厌恶的事情,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岳凝雪正是气头上,那是不管不顾的,偏她力气没有如萱的大,挣不开如萱,只能拿她撒气,一脚一脚的踢在她身上,要她放手。

如萱咬牙挺着,只盼岳凝雪能聪明一点,不要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蒙蔽了心智。

凤仪宫的闹剧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宫里的人早已经司空见惯。

慕连起也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去过凤仪宫,反正这个皇宫大得很,他多的是地方去,今儿下了朝逛逛御花园,明儿下了朝批批折子,心情好了留几个心腹臣子下下棋,品品茶,看看戏,听听小曲,心情不好了,练练剑,打打马球,再不就找找哪个臣子的晦气。

虽然过得忙忙碌碌,却不知怎么总感觉心里缺失了一角,什么稀世珍宝也无法填补无法满足。

处理完了朝中的几件要事,慕连起和几位阁老商量了一番该如何处置之后,一些重要的折子也批完了,他抬头一看,夜幕已经低垂,御书房内,不知何时已点起了琉璃宫灯。

见他忙完,司礼监掌印太监福明连忙过来伺候。

慕连起的脸上有一丝疲惫,但他还极为年轻,这一点点疲态很快就淡去,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经一更天了。”

“才一更天啊。”慕连起言语中颇有些烦闷。

福明估摸着年轻的皇帝怕是无聊了,嫌时间过得太慢,便接口道:“皇上可有想去的地儿?”

慕连起还真就认真的想了想,“曹助又没回去吧?去把他叫来,朕要和他小酌几杯。”

曹助是禁卫军统帅,下面管着十二个亲卫军,担任护卫帝王和卫戍皇城的安全工作,可见是十分得慕连起信任的。

而曹助此人并不仗着慕连起的宠信,骄奢自满,仍旧天天值勤,尽职尽责的保护慕连起和整个皇城的安危。

当初和慕连起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除了曹助之外,只剩下孔吉、闵少杰和杨贤了,其余的人都在两军对垒中一一死去。

因孔吉心细如发又忠心耿耿,很得慕连起赏识,在登基后便将他提为天机卫指挥使,只听从他一人吩付,而闵少杰,虽然不太机灵还有些执拗,却刚正不阿,于断案上很有些见解,加上他本人从小就被范宏刻意培养得熟读律法,慕连起便将他任命为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跟在大理寺卿身后掌刑狱案件审理。

这里头,名声最大,战功最为彪炳的便是杨贤,他熟读兵法又能征善战,是慕连起的得力战将,眼下还在南边攻打慕连桀残部,估计不日便要凯旋而归,已被慕连起封为卫国公。

慕连起才派人去找曹助,曹助却先一步带着数十个禁卫军急冲冲地赶来御书房,和去找他的小黄门碰了个正着,便一起大步走了进来。

坐在御案后的慕连起,见此情形,微有些诧异:“出了何事?”

曹助和一众禁卫军行礼完毕,面带一丝急色道:“卑职等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又有刺客要杀朕?可逮住了?”慕连起神色如常,仿佛家常便饭。

“有侍卫在长乐宫看见疑似刺客的人影晃过,可等侍卫前去查看时,又找不到任何踪迹,卑职担心刺客会来御书房行刺皇上,特来护驾。”

慕连起不以为意,从御案后走了下来,拍了拍曹助的肩膀,笑道:“你也太过于小心了,朕这里还有众多武艺高强的大汉将军,还会怕区区一个刺客?走,随朕去紫云轩小酌两杯,朕刚得了件宝贝,正好与你鉴赏鉴赏。”

曹助似乎很喜欢慕连起对他熟稔的态度,刚毅的脸上顿时扬起一抹飞扬的笑意,紧随在慕连起身后,一起往紫云轩走去。

还未至紫云轩,曹助和锦衣卫统领秋年便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两人均下意识的贴近了慕连起,暗中打了个手势。

有刺客!

也就是曹助和秋年打手势的功夫,本应护卫慕连起的其中一个禁卫军,竟突然出手,闪电般将手中的长剑往慕连起身上刺去。

同一时间,暗中猛然跃出两个穿着黑衣的杀手。

第343章 满腹疑问

这一次来刺杀慕连起的刺客,远比以往任何一次的都要犀利,不过几个回合间,便将禁卫军和大汉将军杀了十之七八。

原先要刺杀慕连起的那个禁卫军,手中剑还未刺到慕连起身上,便被慕连起身边的其中一个年轻太监一剑挑开,年轻太监反应极快,一剑顺势而上,往刺客身上的要害处攻去,两人瞬间便交上了手。

刺客显然报着速战速决的必死之心,每一次出手必然是勇往无前的杀招,且根本不惧刀剑,一心要杀了被曹助和秋年等人护在中间的慕连起。

远处看到信号的禁卫军和锦衣卫,离此处尚有些距离,等他们赶来支援,只怕刺客已经得手。

曹助和秋年拼死抵抗,身上也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幸亏有另一个极厉害的太监,挡下了大部份攻势,否则情况更加不妙。

眼看着己方人数越来越少,而对方只有三人而已,却一个都没除去,慕连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登基三年,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不顾生死的要行刺他,不论他如何加强皇城的守卫,如何层层筛选可信任的禁卫军和贴身侍卫,这些刺客依然能找到空子钻进来。

实在防不胜防!

此番又是何人要置他于死地?

他可还有值得信任的人了?

曹助的功夫大开大合,适合作战之用,并不擅长对付这种身手诡异迅捷的刺客,每每都被刺客压制,只能抵挡,毫无还手之力,也只有秋年和那两个太监,能将刺客的攻击接下来,却也是疲于应付,又要护着慕连起,便有几分左支右绌。

这位锦衣卫统领秋年,今年二十有六,是个威风凛凛的黑脸大汉,早年在慕连起和赫疆一战中曾经为慕连起挡过一箭,后来也屡立奇功,慕连起见他沉稳冷静,可堪大用,便在贬了魏子恒之后,一步步将他升至锦衣卫统领,顶替了魏子恒的位置。

为报慕连起知遇之恩,秋年对慕连起一向忠心耿耿,舍生忘死。

到了此时,秋年也已拼了全力,全无保留。

慕连起心知,眼下的形势极为不妙。

禁卫军的支援怎会这般久?定是有内应拖住了禁卫军的脚步,这个内应,会是谁呢?

“皇上!”曹助堪堪挡下刺客刁钻的一击,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和慕连起说上一句话:“卑职有愧,竟让禁卫军中藏了奸细!”他辜负了慕连起的信任。

慕连起知道,他快撑不住了,“朕要你戴罪立功!”

抵挡间,曹助左肩又中了一剑,那一剑深可见骨,几乎要将他的肩膀劈开,一大片的血雨喷薄而出,疼得曹助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白得似纸一般。

但他却愣是没有倒下,死死的护在慕连起的身前,不让刺客往前一步。

刺客何等眼力,见曹助受了重伤,攻势越见凌厉,招招欲取曹助性命,只要曹助一死,慕连起身边便只剩了三人,离杀了慕连起又进了一步。

刺客满心以为,这最后一击,曹助断无幸理,可不知怎的,他突然动弹不了了!

似有千斤压身,连个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这是什么情况?!

他艰难的转动眼珠,看了看另外两个同伴,却骇然的发现,他们也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了原地。

难道来了什么高手,点了他们的穴道?

本来招招狠辣的刺客,猛然间住了手,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眸中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这般诡异的场景,令慕连起等人惊异莫明。

既然有人暗中帮着他们,他们若不抓住时机,那可真成了傻子了。

秋年大喝一声,当头一刀便砍翻了一个刺客,剩下的两个,也由那两个年轻的太监,一人一剑送了命。

这种不要命的刺客,哪怕留着他一条命,也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的。

杀了这三个刺客,慕连起等人的脸色仍然很严峻。

谁知道这皇宫中还藏着多少叛徒,还会有多少人从暗处跳出来,刺杀慕连起。

看着一地的尸首,慕连起的脸色十分难看,此时却不是他发怒的时机,他要尽快将禁卫军中的叛徒揪出来,不能让对方渗透进他的禁卫军,借此控制皇城的安危。

隐匿了身形的卢阳,一路尾随在慕连起身后,看他智取叛徒,严惩被叛徒利用的帮凶,恩威并施的安抚住了众将士,才回到内廷东路的永华殿中。

直到所有的人都被慕连起挥退,他才露出了些许疲态。

躺在奢华大气的龙床上,慕连起却似乎了无睡意,反而睁着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呆呆的看着明黄的帷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如今也才17岁的年纪,却活得这么艰辛,他的皇帝生涯,一定很不好过吧?

卢阳隐在暗处观察了慕连起好一会,见他一直睁着眼睛不睡,便忍不住现出身形来。

“公子。”卢阳的声音很轻,很稚嫩,听在耳中,宛如岁的孩童。

慕连起长期面临着刺杀,早已养成了时刻不能懈怠的习惯,卢阳的这一声公子,立时将他惊得从床上一跃而起,手中的幻灭剑也直直的指向了声音所处的方位。

但当他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时,那手里的剑,却无论如何也刺不过去了。

“蚕蚕?”双眸骤然增大,不可置信的神情那么明显。

“你真的想起来了。”卢阳的嘴边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来见慕连起之前,先找到了在思过庵的薛妍,并将薛妍带出了皇宫,安置在宫外的一家客栈里,听薛妍说了慕连起曾经吼她的那些话,知道慕连起是想起了过往,因此她很疑惑。

按理来说,中了一半终的术法,断不可能想起来的,那慕连起怎么能记起她来呢?

带着满腹的疑问,卢阳又来了皇宫一趟,正好瞧见慕连起遇险,便顺手搭救了他。

“你,不哑了?”慕连起一脸惊容,随即反应过来,“之前可是你出的手?”

卢阳点了点头,眼中有些隐讳的怜悯。她以为,慕连起终于当上了皇帝,一定是春风得意,不可一世的,倒没想到,他这个皇帝也当得这般辛苦。

第344章 几时成的亲

“我见了我妹妹,猜想着你定是想起我了,所以我来看看你。”卢阳含笑说道。

慕连起收了剑,看了一眼卢阳的下半身,见她悬着脚,并未真的踩在地上,便指了一旁的小叶紫檀圈椅,示意卢阳坐下来说话。

他自己也坐在相邻的小叶紫檀圈椅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卢阳一番,待看见她盘起的发髻时,脸色顿时变了,“你……你嫁人了?几时成的亲?”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颤抖。

怎么……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么早就嫁人了?

他不信!

卢阳大大方方的笑起来,“我两年多前便成亲了,应该就比你晚了一点点。”她恢复记忆,知道自己是有夫君的人,便把那一日当成她自己的喜嫁日。

慕连起一脸僵硬的都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才更合适,口中讷讷道:“这么说,你真的已经嫁人了?是那个叫常青的吗?”

“常青?”卢阳失笑,摇了摇头道:“不是的,他不是我夫君。你怎么知道有常青这么个人?我妹妹不认识常青呀,莫非你后来有调查过我?”

慕连起不答反问:“你不是被常青带走了吗?你没有嫁给他,那你嫁的是谁?为什么要嫁人?不能再多等几年吗?”他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此刻是在做梦,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卢阳已经嫁人了。

他想过很多种和卢阳重逢的场面,唯独没有想过,再相见,她竟已为人妇。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我喜欢我夫君,所以我就嫁给他了呀。”卢阳笑眯眯的,提起她夫君时,眼中全是柔情蜜意,没有半点的羞怯。

“喜欢,有多喜欢?你是一见到他便嫁给他了?”不然怎么会在两年多前便成了亲,按时间来推断,分明是离开薛府不足一年便嫁了人。

到底是什么人,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自己把终身大事给办了?

“是呀,我夫君很好的,我不抓紧把他定下来,我怕他会被别人抢走。”卢阳故意打趣,待发现慕连起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无比,便担心的问道:

“你怎么了?对了,我还没问你,你这些年可好?我听说你和岳凝……啊,应该叫她岳皇后了,你和她从小青梅竹马,感情一定很好吧?我还听说你成亲三年,后宫之中却只有岳皇后一人,想必你们夫妻感情甚笃,我便在这里恭喜你了,祝你早日喜得龙子……”

卢阳絮絮叨叨的说着,慕连起却是听得脑门上的青筋都突突的跳个不停。

终于还是在卢阳说到龙子两个字时,满脸不快的打断了她:“朕根本没有碰她,哪里来的龙子。”

“啊?”卢阳很是惊讶,小嘴微张,好半天都合不拢。

没有碰她是什么意思?都成亲了,还只有她一个女人却没有碰他,难道慕连起那方面不行?卢阳隐讳的往慕连起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扫了一眼。

“当年的事情,你不是很清楚吗?你莫不是来看朕笑话的?”慕连起一肚子的郁闷,如果他看见卢阳眼中几不可察的那一抹同情,怕是要气得咳出几口血来。

卢阳干咳了两下,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讪讪的说道:“你都知道啦?其实岳皇后也是太在意你了,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总是缠在你身边,也难怪她会看不下去,如今她已是你的妻,你……”

“能不能不要说她了,朕不耐烦听。”慕连起都快被卢阳给气死了。

以前那个乖巧听话一心讨好他的蚕蚕,怎么就看不见一点影子了呢。

他板着个脸没好气的问道:“你这些年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朕派人四处找你都找不到,你的那个什么夫君,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江洋大盗吧?”不然他的人怎么可能找不到她?

他都快把大明给翻过来了。

“才不是呢!”卢阳大声反驳,因为太激动还站了起来,直视着慕连起一脸正色道:“我夫君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他只是身体不太好,我和我夫君两年多前已经离开了大明,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很远的地方定居,你当然找不到我了。你可不能因为你是皇帝就乱说话,坏我夫君的名声。”

“你夫君,你夫君!”慕连起的声音也拔高了,“朕不过是说了一句,你便有一大堆话等着朕,他就有那么好,让你如此维护他?”

到底是气难平,酸溜溜的说道:“哪有女子会似你这般,夫君夫君的挂在嘴上,好不知羞。”

“我,我……”卢阳本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转念一想,她来见慕连起可是有正事要办的,没必要为了自己知不知羞的问题惹恼他,便又敛容笑道:“皇上说的是,是民妇太孟浪了,还请皇上不要和民妇一般见识。”

这还有一点蚕蚕的样子。慕连起也是被卢阳给气糊涂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卢阳会那么早就嫁了人,他以为她又哑又瘸,除了他,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好,所以他一直耐心的等着孔吉将卢阳给找回来。

哪知一见面,就被她气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此时卢阳的态度一软和,他也渐渐冷静下来,可一看见卢阳盘起来的发髻,和她左一个我夫君,右一个我夫君,不由又气得一阵心口疼,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你夫君的?他知道你的异常吗?”

“知道的。”卢阳很好脾气的说道:“其实我夫君一直就在我身边,只是我不知道,一直到两年多前我才知道的。我夫君不是凡人,他和我一样的。”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

那么幸福的模样,慕连起只觉得好生刺眼,对卢阳的话也十分震惊,“你的意思是,你夫君也同你一般有异于常人之处?”

卢阳嗯了一声,还点了点头。她看慕连起对她夫君这么好奇,顿时警惕道:“你一直问我夫君做什么?我夫君身体不好,你可不能打我夫君的主意。”

慕连起现在可是一国之君,她不能再把他当成以前那个小屁孩来看了。

她夫君现在连内丹问题都没解决,慕连起不会想让她夫君为他效命吧?听说皇帝总有许多不想被人知晓的阴私之事要处理,所以才会建立属于他自己的亲兵队的。

第345章 原来是个病秧子

“你想多了!谁耐烦打他主意。”慕连起已经被她气得麻木了。

卢阳才不信他,她想起之前慕连起被刺杀一幕,便小心的问道:“你这皇宫里,总有刺客跑进来吗?如今天下太平,怎么还会有刺客要来杀你呢?”

“有些迂腐的人,总觉得朕该死。”慕连起有些堵气的说道:“大概觉得朕死了,才会真的天下太平吧。”

“……”卢阳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她转移了话题道:“皇上啊……”

“唤朕阿起。”

卢阳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慕连起强硬的打断了。

卢阳看他不似玩笑,便也从善如流道:“阿起,你怎会想起我来的?”

“亏你还记得这个问题。”慕连起凉凉的斜了卢阳一眼,“枉朕一直在等你,你却是早早的就嫁给了别人,你对得起朕吗?”

这个罪名卢阳可不认的,“我哪里对不起你了?当年你为了岳皇后踢了我好几脚,我都没有记恨你,还在你落崖的时候救了你一命呢,连你害死我的两个堂弟,我都没有找你报仇,你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如果不是薛妍还好好的,没有失了清白,卢阳真保不准自己会不会对慕连起出手。

慕连起被卢阳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阴阳怪气的说道:“不哑了就是不一样了,朕倒不知,你竟也有如此怜牙俐齿的一面。”

哦呵呵呵。卢阳瞬间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有事求他,连忙缓了神色道:“阿起,我不是有意要顶撞你的。实在是我也很委屈,一时没忍住就多说了几句。”

慕连起能说什么。他想了卢阳这么多年,心里对她总是有几分宽容,若换了旁人,敢这般和他叫板,早被他丢到午门斩首示众了。

更何况,卢阳说的话也确实是事实。

他原还想着,一旦找到卢阳,便要想尽办法弥补她,对她好,让她原谅自己所做的所有伤害她的事情。

可怎么一看见她成了亲,便气成了这个样子,一点君王的气度都没有了。

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卢阳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你夫君身体不好,那你这回来寻朕,是你自己来的?你夫君就这么放心你?”

怎么转来转去,又问起她夫君来了?卢阳眸中又升起了一丝警惕,“我现在比从前厉害多了,我夫君自然是放心的,他本来要跟我一起回大明,是我不许他来,让他在家里好好养伤。”

“原来是个病秧子。”

卢阳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忍住了没有和慕连起争论。

这个慕连起最是毒舌,小的时候便一肚子坏水,但只要摸对了他的脾气,他还是很好哄的。

只是他为什么老要贬低自己的夫君呢,两个人素未谋面,没道理无缘无故就遭了他记恨吧?

卢阳想不明白,忍着气道:“阿起,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想起我来的。”

见她终于不再维护他夫君,慕连起心里总算好过了那么一点点,好象这样便能找回一点面子似的,也有心情回答卢阳的问题了。

“朕也不清楚,朕与岳凝雪大婚当日,中了刺客射来的毒箭,醒来之后便忆起了一切。”

卢阳小小的惊讶了一下,随即又有些同情的看了慕连起一眼,“所以你就恨上岳皇后了?”真是可怜,洞房都没捞着。

“不然呢?你以为朕像你啊,她那么对你,害得你不得不随印芝那个疯道士离开,也才有你后来回薛府过的凄惨日子,难道你就不恨她?”慕连起老大不痛快的斜睨了卢阳一眼。

卢阳不为所动,平静的说道:“恨倒也不是太恨,如果没有她,说不定我现在还留在你身边呢,也就不会遇到常青,被他带走还治好了嗓子,没有治好嗓子,我夫君也没有那么快醒来了。”

她和慕连起说了说自己离开崇宁郡王府后,发生的一些事情,慕连起默默的听着,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卢阳才说完。

他表现出了很大的耐心。等卢阳停下来喝茶润嗓子的功夫,便问道:“你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关外修炼,那你现在是不是又多了一些神通?朕看你之前可并没有使用风柱的。”

从前卢阳只有风柱这一样攻击的神通,慕连起有此疑问也属正常。

卢阳说道:“是啊,我会好几样神通了,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保护朕?”慕连起面露疑惑。

卢阳面不改色:“你看啊……总是有刺客要杀你,你多不安全啊,不如这样吧,让我来保护你,你只要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就行了。”

慕连起的眼神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一变,竟有了几分威严,“何事?”

卢阳被他盯得有点毛毛的,但还是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你若是担心我会对你不利,你也可以换一个条件,只要你能帮我找我娘,什么都好说的。”

慕连起还当她要提什么过份的要求,一听只是帮她找母亲,神情便不由自主的柔和下来,“其实朕这些年一直有派人寻找你娘,你便是不提,朕也会继续找下去的。但眼下你既然提了出来,便留在朕身边保护朕吧,正好让朕瞧一瞧,你修炼出了什么神通。”

噫,她没听错吧,慕连起竟然已经在帮着自己找绘娘了?

“你不是说过,我娘是你的仇人吗?你已经放下这段仇恨了?”卢阳有些错愕。

“那能怎么办,她是你的亲娘,朕还能杀了她不成?”慕连起一脸糟心。

提起这个就生气。

自己放下身段,放下仇恨,找了三年,等了三年,换来的却是她已为人妇。

“阿起。”卢阳感激得看着慕连起,“你放心,找到我娘之前,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绝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了你的。”

许是卢阳的话听了十分顺耳,慕连起难得的有了丝好脸色。

只要人在他身边,便是嫁给了别人,也好过自己独自忍受着相思之苦,连面也见不着。

慕连起很是烦躁的又看了一眼卢阳盘在头顶的发髻,不知有多想打散它。

第346章 上辈子欠了你

若卢阳嫁的是一个普通人,他有的是办法解决,偏偏她嫁的是一个同她一样的怪人,且她还喜欢她夫君得很。

自己已经伤了她好几次,再强行破坏她和她夫君的姻缘,只怕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他了,以她的神通,她要走,自己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她。

如此一想,慕连起也只能暂时收回他的那些小心思。

做不成夫妻,总不好连朋友也不做了,且看看再说吧。

慕连起终于是调整好了心态,状似平和的说道:“朕忆起往事之后,便派了人四处寻你,你妹妹便是不久之后寻到的。至于你娘,则是被薛东源那个狗贼给带走了,想是跑到了海外或是什么深山老林里也未可知。”

“朕虽然没有找到你娘,但薛东海一家,朕却找了回来,眼下还在宫外。还有你的亲生父亲卢嵇,他的家人,朕也替你找到了,如今也全都在顺天府。与你同岁的你的堂兄弟卢君生,很有学问,去年朕开了恩科,他以15岁的年纪,便中了头名状元。”

卢阳啊了一声,“你连卢家的人都找出来了?”这个消息让卢阳太惊讶了。

她前世便没有见过父亲,从来不知道有父亲是什么滋味,到了这里以后,她有绘娘和薛妍这两个有血亲的亲人,一直也没有想过要去找卢家人。

她总觉得,她天生没有父亲缘,有母亲也就够了。

但慕连起却说,他将卢家人给找了出来,那她是不是又多了一些亲人了?

好象做梦一样,“为什么?阿起,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他帮她找回薛妍,又帮她找绘娘,她只当他是为了还她的救命之恩,可他怎么会做到这一步,连她想都没想过要找的卢家人给找回来呢?

慕连起闲闲的回了她一句:“朕上辈子欠了你。”

“……”

卢阳也没想到,此次回大明,会有这么大的收获,不仅找回了妹妹,找回了卢家亲人,还和皇帝处好了关系。

有慕连起的帮忙,可比她自己漫无目的找人要容易得多。

难得的是慕连起信任她,不惧怕她的异常,她也不必担心他会对自己不利。

她和慕连起说了好一会话,眼看着天都快亮了,早朝的时辰也快到了。

外头一个年纪不轻的太监已经唤了慕连起两次。

“你且在朕这里歇一歇,等朕下了早朝,再与你说话。”

卢阳乖巧的点了点头。

看她一如从前般听话,慕连起心中还是很快慰的。他走之前又看了眼她的发髻,到底是没忍住,泄愤般的揪了两下,如愿以偿的揉散了,愉悦的说道:“蚕蚕乖,等着朕。”

卢阳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我已经成亲了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随便弄我的头发。”

“知道你成亲了,不用一直强调。”慕连起哼了一声,好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一张脸上布满了阴霾。

他出去之后,卢阳听见他在外头,吩咐了什么人,他没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踏入他的寝宫。

她从灵宝洞出来以后,为了尽快找到薛妍,根本没有时间好好休息,这会儿倒可以睡个好觉了。

卢阳躺在一张透雕带围屏的紫檀木独座上,窝成一团进入了梦乡。

她这一觉一直睡到慕连起下了早朝才醒。

用了早膳,等慕连起得了空闲,才听他说道:“朕今日得闲,正好带你出宫去卢家认亲。”

他看了看卢阳身上的穿着,眼中有几分挑剔之色,显得很不满意。

他吩咐福明:“将尚服局的女官叫来,为卢姑娘裁衣,朕午时之前便要看到成衣。”

福明是慕连起身边的大太监,为慕连起登基立过大功的。若非他早年便潜伏在慕连臻身边,源源不断的为慕连起送来第一手消息,慕连起要想那么容易坐稳皇位,只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慕连起很信任他。

他只忠于慕连起,什么人的面子都不给的。

慕连起看他越渐年迈,还在宫外为他置了宅邸,并一干奴仆,想让他颐养天年。福明却说他的身体还硬朗,也不放心新进宫的宫人,说好歹也要教导出几个得用的太监再出宫享福。

他一片忠心,慕连起不好佛了他的意,便留他在宫中,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权柄极大。

慕连起登基以来的所有行踪,福明可谓是了如指掌,因此格外的疑惑,不知道卢阳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慕连起的寝宫的。

但他眼睛毒辣,看得出卢阳和慕连起的关系非比寻常,他并不担心卢阳会对慕连起不利,便没有贸然开口寻问,反而对卢阳和颜悦色。

这可是定乾帝第一次和一个女子如此亲近,还将她留在寝宫,便是岳皇后也没有这个殊荣。

只是这女子怎么盘了个妇人发髻?

福明心中疑虑重重,正要吩咐徒弟小安子命尚服局的女官前来裁衣,耳中便听卢阳脆生生的说道:“别叫我卢姑娘,叫我寂夫人吧。”

福明一惊,下意识的看向慕连起,后者皱着眉头,简直要拧在了一起,不由大感诧异。

还真是成了亲的妇人啊。

那定乾帝为何要对一个有夫之妇另眼相看,这里头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却听慕连起沉声说道:“什么寂夫人,在朕眼里,你就是蚕蚕,是卢家大房的嫡女卢阳!”

当着一屋子的众宫女内侍,慕连起这一句话,可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奸情!

这两人一定有奸情!

“那也是寂夫人,我夫君姓寂。”卢阳一再强调,不能再这个问题上让步。

她知道她出现在这里,一定会让别人误会她和慕连起的关系,她自己倒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但她不想让她夫君日后有一点隔阂。

已经有了炎烈和慕连逸两个污点,千万别再惹出什么事了。

卢阳始终相信,她夫君一定会解决好内丹问题的,到时候,她要带着夫君回卢家,告诉所有人,她夫君是阿寂。

“你们可有在官府登记,婚书上可有钤上官府印章?”慕连起也来气了。

卢阳分明是在打他的脸,让他下不来台。

他堂堂一国之君,却被一个女子如此当面顶撞抗拒,让他颜面何存。

第347章 遗憾

“有没有婚书,我都是寂夫人。”卢阳看他气得都不行了,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阿起,你在别扭什么,我嫁人了你怎么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难道你……”

卢阳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一脸探究的看着慕连起。

这家伙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不然他为什么总是各种看不上自己夫君啊。

宫人们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个个变了脸色,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不存在。

“你瞎想什么,朕怎么可能不高兴,朕高兴得很!”慕连起被揭穿了心事,又不好意思承认了,便干笑两声,转移了话题,让福明赶紧下去吩咐,也不再纠结于卢阳是卢姑娘还是寂夫人了。

卢阳自己也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看上她就好。

宫人们最会察言观色,通过慕连起的言行举止,便知道他对卢阳很有几分不同,不敢有丝毫怠慢。

小安子不多时便将人带了进来。

尚服局的尚服亲自领着司衣司中绣艺出众的女官,随小安子一道踏入永华殿的后殿之中,为卢阳量体裁衣。

如此多的女官,有量身量的,有选花色,布料,丝线的,有设计样式的,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之中,一套华丽新颖的大袖衫和凤尾裙便已新鲜出炉。

女官们手脚麻利的为卢阳穿戴好,将她自己胡乱盘起来的发髻打散了重新梳了个高高的灵蛇髻,并簪着与身上服饰极为相配的头面首饰。

卢阳从头到尾都安静的任女官们施为,好容易挨到梳装打扮完毕,她都快睡着了。

要带她去认亲,用得着这般隆重吗?

不过,这条凤尾裙确实很美,格外的精致富丽,裙摆五彩缤纷的,走动间,倒真像一只凤尾般光华流转。

还有她头上顶着的发髻,也很好看,她在镜中左看右看,只觉得真如一只灵蛇一般,灵活生动又饶有风韵。

卢阳对这身行头很满意。

慕连起也点了点头,道了声赏,女官们均松了口气,跪谢圣恩,很快便又退了出去。

“走吧,正好到卢家蹭顿午饭。”慕连起看了一眼卢阳的脚,有凤尾裙挡着,看不见绣鞋。但他夜里已经听卢阳说过,她现在一天可以飞上十个时辰,几乎不用再走路了,心中便有些遗憾。

他很怀念从前背着她的感觉。

但他再也没有借口能背着她了,真令他遗憾。

“你这么说,难道早就蹭过?”卢阳打趣他。

“你二叔的夫人煲得一手好汤,味道十分鲜美。”

还真蹭过?看来慕连起对卢家人的印象还不错。卢阳不禁为即将要见面的二叔一家感到高兴。

有了皇帝的照拂,日后他们的日子定然会好过许多。

出宫的时候,慕连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卢阳同他一起坐上只有皇帝才能乘坐的銮驾,还美其名焉是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卢阳本想拒绝,可她又不好当着别人的面飞行,吓到别人。让她走路吧,她的腿疾还没有治好,萎缩的经络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凭她的修为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治好的。

瘸着腿走路,腿疼不说还难看。

如此一想,卢阳很干脆的坐了上去。

后宫从来都是个是非之地,定乾帝登基三年,也只有岳凝雪这么一个正宫娘娘,连个妃子美人都没有,突然间冒出来一个面生的姑娘,还与定乾帝同乘銮驾,明显亲昵熟稔得很,不禁令沿途的宫女内侍女官等人侧目不已。

外人都道定乾帝专情,不好女色,可宫里的人有谁不知,定乾帝已经有两年多不曾踏足凤仪宫了。

时间一长,宫里的人都在私下里谣传,说定乾帝的颜色太好,一般的人又岂能入了他的眼,哪怕是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岳皇后,也只是挂着个尊位,根本不得定乾帝的喜爱。

曾经有一个宫女不信邪,自诩容色倾城,比岳皇后还要美上几分,特意在定乾帝经过的地方,意图用美色征服定乾帝,却被定乾帝下令处死。

听说死得还很凄惨,连她的家人也受了她的牵连,被贬到了苦寒之地服役,终身不得离开。

又有人据此推测,定乾帝好男风。

有了那个宫女为前车之鉴,宫中又选进了一批年龄在30到40之间,通晓书数,知礼仪精女工晓大义的无夫妇人为六宫女官,严格监督着宫中诸人的言行举止,便再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冒着杀头和被女官处罚的风险,去勾/引定乾帝。

宫中的风气一时大为清明。

可今日,定乾帝怎么会和一个年轻的姑娘如此亲密?

且看定乾帝一脸温柔的与那姑娘说话,眼睛都似乎长在了她身上,这般黏糊的神态,一定有奸情!

‘有奸情’这一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凤仪宫的岳凝雪自然也听说了。

这还了得!思过庵的那个狐媚子,还没怎么的呢,就已经让她寝食难安了,如今竟又出现了一个与慕连起同乘銮驾的女人,这让岳凝雪顿时有了巨大的危机感。

“快去查一查,看看是哪个狐狸精,胆敢勾/引皇上!”

有宫女领命而去。

岳凝雪在房中走来走去,怎么也无法排解心中的焦虑和不安,如意和如萱好一阵安抚。

那宫女回来的也快,不一时便将打听来的消息飞快的说了,又说慕连起和那位姑娘已经往外廷去了,看样子是要出宫。

“出宫?他出宫去做什么?”岳凝雪一头雾水。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去,接着打探,一有消息速来回报!”

“本宫一定要亲自会一会那个贱人!”

……

慕连起此番出宫,是微服出行,只带了几个穿着便衣的锦衣卫和昨夜卢阳见过的两个年轻太监。

这两人名为不言和不语,从小便被阉了的,对慕连起忠心耿耿,夜里才与刺客恶战过,身上都还带着伤,却还是尽职尽责的跟随在慕连起身边。

卢阳和慕连起出宫之后,便换了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前往卢府。

第348章 原来如此

下了马车,卢阳看着眼前硕大的武灵侯府四个烫金字,很有些懵。

慕连起是不是带错地方了?怎么走到侯府门前来了?

这侯府的人也奇怪,竟一幅等候已久的模样,大门外头还站着一群人,一看见慕连起出现,便齐齐跪了下去。

卢阳糊里糊涂的,想从慕连起脸上找出答案,却见慕连起上前虚扶了一把,让跪成一片的人平身,不必多礼。

然后她又糊里糊涂的被慕连起拉着手,拉进了武灵侯府。

直到坐在了人家主院正堂的红酸枝南官帽椅上,卢阳才回过了两分味来。

再看正堂里或坐或站的那些人,全都将视线盯在她的脸上,其中一个五旬左右,穿着酱紫色宝相花纹妆花绢对襟褙子,蓝色百褶裙的妇人,看着自己的眼中竟满是泪水,还有一个三旬左右,相貌儒雅,穿着一袭绯红底海屋添筹织金绢圆领衫的男子,也是一脸的激动,且他的容貌很面善,心中顿时明了。

只怕这位妇人便是自己嫡嫡亲的祖母童氏,男子便是自己的亲叔叔卢湛。

卢嵇只有一个弟弟,便是这位卢湛,卢湛娶妻谈氏,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卢君生与卢阳同岁,去年已高中状元,如今在翰林院任从六品的修撰一职。

次子卢长生,今年15,仅比兄长小了一岁,最小的女儿年方十岁,名唤卢馨。

家中只余祖母童氏一位长辈。

童氏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好在她夫君亡故时,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本不会吃太多苦,可惜长子卢嵇命不好,进京赶考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卢家人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他当年为了绘娘,放弃了前程,弹尽竭虑机关算尽却还是落了个身死的下场,连个孩儿都没留下。

童氏为此哭尽了眼泪,眼睛都要哭瞎了,至今看东西还是不清不楚的。

卢湛为了有人给卢嵇承继香火,已经把卢长生过继到了卢嵇的名下,也算是卢嵇有后了。

卢阳的出现,给童氏带去了无以言表的喜悦,卢家人也对卢阳表现出了他们最大的善意和热情,让卢阳很感动,也跟着掉了回眼泪。

这些,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她寻寻觅觅这般多年,最后竟是慕连起帮她答成了心愿,她对慕连起的感激,比卢家人对慕连起的感激还要深刻。

“祖母,孙女会一点医术,让孙女为您看一下眼睛可好?”卢阳被童氏拉到身边坐着,两只手一直被童氏攥在手里,像怕她跑了似的,始终不肯松开。

童氏的眼神不好,但她很努力的想要看清楚卢阳,越努力,眼睛便越花得厉害,眼泪也越流越凶。

二婶谈氏等人都劝着童氏,莫要再哭了,再哭眼睛更看不清了。

童氏哪里听得进去,只想着看一看,卢阳是不是像大家说的那样,酷似死去的长子。

卢馨的长相随了她娘谈氏,端庄秀丽,美得很有气质,身上有一股子天然娴静的味道,性子也爽朗大方,是个很好相处,十分知礼的小姑娘。

她听了卢阳的话,惊讶的问道:“阳姐姐,你还会医术呀?”她机灵的朝母亲眨眼睛。

谈氏接收到了女儿的意思,把话题往卢阳会医术上引,果然将童氏的注意力分散了些。

卢阳哪里会医术,只是她有灵力,寻常的病症,她施法得当,是很容易根治的。

但她不能表现得很简单,那样会让卢家人起疑。卢阳再也不想被自己的亲人当成妖女看待了。

故而,她很是装模作样了一番,又是备好案台请神仙,又是画了符纸融在水里,要童氏喝下去,嘴里念念有词,做出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最后才伸出手从童氏眼前缓缓划过。

在场诸人,除了卢阳自己,没人看见,她的掌下,有一股温和的灵力传进童氏的脑海之中,将她眼中的顽疾一一驱散。

童氏只觉得眼中似有一道柔光在滑动,一点不适都没有。

再睁眼时,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清晰明朗了许多,从前那种看东西容易眼花的感觉,竟是不复存在了!

她非常惊讶,但这和能看清楚长子唯一的女儿相比,显然还是孙女儿重要,她顾不得多问,摸着卢阳的脸,高兴得又掉了回眼泪。

过后,卢家人问她怎么治好的童氏,卢阳扯了个谎道:“我懂一些祝由术,曾经拜过一位精通祝由术的师傅。”

原来如此。卢家人恍然大悟,对她越发的和气了。

只有慕连起,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卢阳,也不拆破她的谎言。

慕连起来之前已经命人早早的通知了卢湛,午间会带卢阳来卢家,武灵侯夫人谈氏一得了信,便备下了一桌精美的菜肴为卢阳接风。

都是自家人,慕连起又没有要避讳的意思,卢家众人便和慕连起同桌用膳。

慕连起说的没错,谈氏确实很会煲汤,尤其是海鲜汤,格外的鲜美嫩滑,让卢阳喝了一碗又忍不住喝一碗。

谈氏原就出身沿海,离延平府不远,自幼便被家中长辈教导得极善女红厨艺,性子又端庄稳重,孝顺贤惠,与卢湛的感情甚笃。

见卢阳这么给面子,谈氏笑容满面,连说着日后卢阳想吃了,她随时给做。

祖母童氏也不停的给卢阳夹菜,又不知她爱吃什么,每样都夹了些给她,把她面前的碗堆得满满的,都堆不下了还不肯罢休,命丫鬟又取了个大碗来,继续往里夹,让卢阳多吃些。

一顿午饭,卢阳吃得肚皮滚圆,完完全全吃撑了。

但她显然很开心,笑眯眯的同卢家人用过了饭,又陪着童氏说了好些话,直到童氏露出了倦容,卢阳哄着她睡了,才从童氏的卧房中出来。

慕连起此时正在大堂里和卢湛并卢君生兄弟闲聊。

他此番专程陪着卢阳前来认亲,卢湛和卢家兄弟都隐约猜到,慕连起当初会给卢嵇一个死了多年的人侯爷的爵位,让卢家从延平府举家搬至京城,成了京中的新贵,一直荣宠不衰,十有**是为了卢阳。

第349章 锲而不舍

卢湛是过来人,看得出慕连起对卢阳藏着男女之情。

尽管慕连起藏得很深,又怎么瞒得过卢湛那一双火眼金睛。

定乾帝这是要纳了自家侄女的意思吗?

卢湛一想起蜀王慕连樘的为人,还有他听来的,关于岳凝雪这位皇后的传言,心中不免为卢阳的处境感到十分忧心。

他们卢家只是新晋的侯爷,当初慕连起为了给卢家弄来这个爵位,受了许多阻力,不晓得被多少御史言官劝谏,又有多少当初有从龙之功的大臣不服,也是因此,慕连起冒着大不违册封了卢家一个武灵侯,却不能再给卢湛安排什么有实权的职位。

否则,百官不服。

卢湛虽是武灵侯,也只是空有一个好看好听的爵位而已,领着食禄,手中并没有实权。

卢家与岳凝雪的娘家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后宫的女人,没有一个得力的娘家做靠山,地位又如何稳固?单靠帝王的宠爱,是长久不了的。

不管卢湛有多替卢阳担忧,卢阳也必须随同慕连起离开了。

他离宫的时间太久,保不齐就有人要出妖娥子。

谈氏很想让卢阳留在卢家,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般没名没份的待在定乾帝身边,算怎么回事?

流言蜚语能淹死她的!

卢阳不是看不出卢家人对她的担心,可她有许多事情不能和卢家人细说分明,只好一再的保证会小心保护自己,不再宫里惹是生非,让他们不必太过忧虑。

慕连起始终站在卢阳身边,不置可否,但看他那样子,是一点也没有要让卢阳留下来的意思。

卢湛没有办法,只能给谈氏打眼色,让她别再多言,一家人又将卢阳和慕连起送到了大门口。

谈氏悄悄的叮嘱卢阳:“回了宫,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争强好胜,能忍则忍,也不可侍宠而娇,惹人生厌。有什么委屈,且忍着,出了宫时,再找婶娘好好说一说,婶娘旁的本事没有,让你发泄一下委屈开导开导你,却还是能做到的。”

卢阳本还对离开卢家没有多大感觉,毕竟离得近,她想卢家人了,可以央求慕连起带她一起来,但听了谈氏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之后,卢阳心头竟悠然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自己今日还真是爱哭啊。

卢阳点着头,强忍着没流眼泪,依依不舍的和卢家人道别。

直到见不到了丝毫影子,卢家人才愁眉不展的转回了身。

他们怕卢阳进宫了会过得不好,会被岳凝雪欺负,坐在马车里的卢阳,其实也开着神识,将卢家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看他们为自己如此挂念,卢阳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是感动哭的,并非是伤心。

对她好的人向来很少,卢家人却个个都很关心她,疼爱她,她觉得自己太幸福了,竟然可以拥有卢家人的亲情。

慕连起不知道她竟然是被感动哭的,以为她舍不得卢家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十足的温柔:“莫哭,朕一得了闲,便带你出宫。”

卢阳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慕连起的话。

此时的马车,已然行驶在一条宽阔的主街上。

街上行人如织,车马缓缓而行。

慕连起见卢阳哭得稀里哗啦的,大有停不下来的势头,真真觉得头都大了,越发放缓了语气,柔得简直不像他的声音,“蚕蚕乖,不哭了。”

这般柔情似水的腔调,把慕连起吓了一跳。

这是他说出来的话吗?

简直不敢相信。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仔细一想,有四五年了吧,打从岳凝雪想要与他同榻而眠,并趁他睡着了不知羞耻的对他动手动脚时,他便下意识的远着岳凝雪,也不会再为了哄她不哭而低声下气了,为了躲开她的黏缠,他甚至独自一人从崇宁县躲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大同府。

之后,他慢慢的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心中起了疑,更加不会再对岳凝雪用心,但他没有记起往事,脑子里还留着印芝为岳凝雪制造的梦境,觉得岳凝雪为了他付出太多,连名声也没了,便是没有男女之间的情爱,也必定要娶她为妻的。

哪里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慕连起的柔情,早已被他收起尘封,这么多年也没有为谁打开过。

卢阳听着他别扭的哄劝声,心中很想发笑,但她没有笑出来,而是从袖袋中抽出一方绢帕,将眼泪拭去,待要同慕连起说自己没事,耳中却听得马车外传来不言和不语的一声惊呼:“小心,有刺客!”

伴随着不言不语骤然响起的呼声,数道穿金裂石的破空之声疾速向马车内射来。

卢阳明眸一睁,露出几分凌厉,双手急点,但见她手中凭空开出数朵晶莹剔透的冰花,一朵一朵往马车外飞去,速度快如闪电,悉数将射来的暗箭一一打落,未曾漏下一支。

这些人可真是锲而不舍,才一天不到的功夫,竟安排了两次刺杀行动,让卢阳大为恼火。

她将神识打开至极限,将附近的一切全部纳进她的神识之内,只要处于这个范围,没有人可以逃脱她的搜查。

如此一来,果真叫她揪出了藏在街边房屋夹角和人群中的六个刺客,全被卢阳用一支支冰棱打中了穴道,封了他们的行动能力。

不言不语和十来个锦衣卫,都没有来得及出手,刺客便已经被卢阳一个人全部制服。

他们还在诧异,今日这一波刺杀,怎的才开始便突然没了下文?

一个个满腹疑云,却丝毫不敢放松,仍旧全神戒备的护在马车外。

卢阳方才的动作,也只有慕连起一人得见,但他并不知道卢阳把刺客都制住了,还在为卢阳用冰花打落疾飞而来的暗箭而大感侧目,觉得自己之前还真是小瞧了卢阳,以为她说的比以前厉害了是她在显摆。

他为自己的无知脸红,望向卢阳的眼中也带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思。

卢阳哪里知道他的弯弯绕绕,紧着与他说道:“外头有六个刺客,让你的人将他们抓起来,不能让他们跑了!”

第350章 背锅

她将刺客的藏身之所告诉慕连起,慕连起愈加侧目,倒也没在此时多问什么,而是依言吩咐马车外的锦衣卫,将刺客统统关进诏狱,好生盘问一番,即便问不出什么来,也定要叫他们死之前好好吃一点苦头。

有了此番波折,卢阳干脆一直开着神识,防止再有人刺杀慕连起。

她心中很感激慕连起为她找到了卢家人,还这样提携卢家,给了卢家可以世袭罔替的爵位,便越发的同情慕连起,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着实危险。

“阿起,他们为什么总想杀你?”

这是卢阳无法理解的,天下太平不好吗?慕连起好歹不像慕连桀那般胡作非为,贪图享乐,也不是什么暴虐嗜杀的人物,由他当皇帝不也挺好的吗。

“朕没有子嗣,杀了朕,这大明的天子便可以易主了。”慕连起云淡风轻,对这样的场面,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他这般无所谓,倒让卢阳更加怜悯他。

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呀。

卢阳昨晚已经和慕连起说过,薛妍被她带到宫外的一家客栈里,但她这个妹妹生得实在太好,让她独自待在客栈,只怕会引起宵小注意,卢阳很不放心。

但她也不能让薛妍住到卢家去,薛妍虽是她的妹妹,身体里却流着薛东源的血,如果让薛妍进卢家,总觉得对亡父卢嵇是大不敬。

慕连起当时便告诉卢阳,他会将薛妍安置妥当,让她安心待在宫里。

可不看过薛妍待的地方,不和薛妍解释清楚,卢阳怎么能放心得下,是以,慕连起此时前往的地方,正是给薛妍安排的住处,一所幽静的五进宅子。

这宅子的地段闹中取静,附近住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家,街面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溜达,还没有到宅子,一直开着神识的卢阳,便暗暗点了点头。

看来慕连起并没有诓她。

……

薛妍今年已经15岁了,还有两个月便及笄,她的样貌身材神韵和绘娘几乎一模一样,丰姿冶丽,消魂蚀骨,妩媚动人到了极点,哪怕穿着一身朴素的素色衣裳,发无余饰,面不施粉,也难掩她天生的艳冶柔媚,丽质风流。

这是一个一举手一投足,都叫人难以移开视线的人间尤物。

哪怕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也是一道世间难寻的绝美风景,连她身边的景物,再艳丽多姿千娇百媚的紫袍金带、红云映日,也沦为了陪衬和背景板。

“芙蓉。”

一道温柔的声音打破了薛妍神游天外的思绪,她飞快的转过头来,看见是卢阳来了,脸上便浮起了甜甜的微笑。踩着丈量过一般的步子,向卢阳快速走来。

“姐姐!”她握着卢阳的手,眼中全是喜悦。

卢阳昨天将她从皇宫中带走以后,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话,两人分开之后的大小事情,姐妹俩也简单的互相了解过了。

卢阳已非昔日那个只能受制于薛东源的哑女,自然要好好的和薛妍再续姐妹之情。

这个妹妹从来就很懂事,性子又内敛含蓄,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头不说出来,卢阳对她总是有几分怜惜之情。

她也担心薛妍此番被慕连起的人带到这里,心中会有疑虑,这才想着要来看她一眼,告诉她这里头的事情,让她安心。

薛妍听完之后还反过来安慰她:“姐姐放心,芙蓉已经长大了,姐姐不用时时挂念着我,我会好好的待在这里,等你和娘一起回来。倒是姐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若是……若是他欺负你,我们就远远的离开京城,自己去找娘,你说好不好?”

卢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我答应你,但凡过得有一点不舒心,我便出宫来寻你,咱们自己去找娘。”

姐妹俩说了好一会话,卢阳惦记着外头等着的慕连起,万一离开太久,又有刺客来杀他,怕是要出事,于是她便起身告辞,临走之时又叮嘱了一遍:

“你安心待在这里,等我将娘找回来,你便不会孤单了。你若觉得无聊,平日里也可以出去逛街,买你喜欢的东西,但要记得不能独自出门,要带着那几个会功夫的丫鬟。等姐姐得了空闲再来看你。”

薛妍点了点头,一直将卢阳送到二门,才在卢阳的强烈要求下回内院去了。

从薛妍这里离开之后,慕连起又带着卢阳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软禁着薛东海一家四口。

慕连起打从心底里厌恶着薛家人,因此他并没有随卢阳一起进去,和之前卢阳看望薛妍一样,慕连起仍旧独自等在马车里。

三年的软禁生涯,初时只有孔吉来找薛东海一家问过话,后来便有几个老大夫隔一段时间会来看看薛敏的嗓子,还让她吃了很长时间的药,却又不说是治什么用的,只让她喝下去,她不喝便会逼着她喝,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薛东海等人怎么也猜不出来,是谁把她们带到顺天府的,也不知道带她们来的人有什么企图。

被剥夺了自由三年,其他人还好,薛敏这般跳脱的性子,却着实快要疯掉了。

她将薛东源恨到了骨头里。

她们一家向来老实本份,从来也没有得罪什么人,更不会有什么仇家,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十有**便是那个该死的薛东源作的孽,害她们为他背锅。

薛敏恨不得咬死薛东源。

但恨归恨,她们连这间宅子都出不去,又能如何?

本以为此生便要老死在这里了,她们都已经对未来的生活失去了希望,整日里过得昏昏沉沉的,不过是在绝望的熬日子罢了。

谁又能想到,卢阳会出现在这里。

还穿得那般华美,打扮得那般富丽,肤色晶莹柔美得如极品的羊脂玉一般,比从前那幅面黄肌瘦,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知强了多少倍去。

这还是那个被薛东源整治得凄凄惨惨连饭也吃不饱的妖女吗?

一定是她们看错了!

然而现实很残酷,比这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头。

哑了多少年的妖女能开口说话了!

第351章 吞了只苍蝇

卢阳从荷包里抽出几张面额五百两的银票,塞到一脸吃惊的孟氏手里,“二婶,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了,从前你待我很好,可我们都受薛东源所累,这一生的缘份也到此为止了。这些银票你拿着,回小渔村好好生活吧。”

卢阳从灵宝洞中离开的时候,带了不少珠宝,好些都换成了银票,她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将放着银票的荷包也带在了身上。

“你的嗓子好了?”薛东海最先反应过来。

薛敏精神一振,是啊,这个妖女竟然能说话了,那她的嗓子是不是也有救了?

卢阳来此,最重要的便是为薛敏治她的嗓子,而且,她还有一件事情不明。

“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会哑是被薛东源下了毒吧?”卢阳反问了一句。

自从薛敏哑了以后,二房自然也猜出了,卢阳会哑八成是薛东源害的。

卢阳今日当着她们的面问出来,二房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她们自己也知道,能不能回小渔村,可全靠卢阳了。

薛敏的哑疾,说不定也要指望卢阳大发善心,万一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得罪了卢阳,再想回小渔村,恐怕没有机会了。

“你们不用慌,我来这里不是找你们麻烦来的。”卢阳也不和她们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敏儿的哑疾,是谁下的毒?”

二房的人都摇头,说不知道。

以她们恨薛东源的程度,断没有替他隐瞒遮掩的道理,那给薛敏下了哑毒的,必定是那个人了……

卢阳心中顿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她急着去找慕连起商谈,索性将薛东海等人的意识全部击溃,让他和薛敏等人都失去意识。

她又施法用灵力渡进薛敏体内,将她体内的毒素清除,尤其是她的咽喉处,分布着的那些余毒,全都清理干净,便一刻也不耽误的飞了出去。

一钻进马车,卢阳便急切的问慕连起:“阿起,你可认得一个叫慕连逸的人?”都姓慕连,应该会有些渊源吧?

她还记得刚被慕连起带回付府的时候,范宏曾经追问她,关于通缉文书一事。她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画过慕连逸的画像,当时慕连起和范宏的表情都十分奇怪,显然是认得慕连逸的。

这天底下,能调配出完全失声的哑毒,又把薛敏给毒哑的,便只有长生阁的人了。

而卢阳的哑疾也正是由白岐所解,白岐医术高明,既然能解,肯定也能配制出来。慕连逸又是长生阁的阁主,且精通易容和缩骨之术,连口技也出神入化,学谁像谁,他想要再混入薛府,找薛东源和绘娘报仇,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的母亲不是也说,他和薛东源夫妻是有深仇大恨的吗?

一定是他又易容进薛府了。

薛东源带着绘娘从应天府逃跑的时候,他是否就在一旁伺机复仇呢?

这么一想,卢阳的心霎时间便提了起来。

绘娘会不会已经遭了慕连逸的毒手,所以慕连起才会一直找不到她?

“慕连逸?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慕连起神色一变,显得非常惊讶。

自他恢复记忆以来,从前的些微小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自然也想起了他八岁时将卢阳带进付府的事情。

那会儿他会留下卢阳,本就打着日后看慕连逸笑话的主意,所以他很早便知道卢阳认识慕连逸,只是不知道慕连逸的名字和底细而已。

那如今突然提起他是何原因?

“你果然知道他!”卢阳眼中有一丝惊喜。

不过,慕连起这反应,怎么好象和慕连逸不对付似的?

“你先告诉朕,你为何要问他,你怎会知道他的名字?”

怎么就有这么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呢?卢阳很是头痛,她急着想知道答案,便匆匆说道:“他就是常青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常青就是慕连逸的。”

慕连起一脸吞了只苍蝇的神情,“朕昨夜问过你常青的事情,你好象没有说这一点吧?”

一再的提起不好的记忆,卢阳瞬间觉得自己好象也吃进了一只苍蝇,恶心得不行,又还要指望慕连起吐露实情,便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昨晚我没说,实在是因为他曾经对我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这个人,又怎么会随便说出来丢人现眼。”

她又急忙说道:“我也是方才问了薛敏才突然想起来的。薛敏说将她毒哑的不是薛东源,那便很有可能是慕连逸了!慕连逸能潜进薛府一次,再潜进一次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菜一碟。而且薛敏曾经还骂过他,说不定他是随手将她给毒哑的。”

卢阳面色发白,说出了心中最为担心的一件事:“薛东源带着我娘逃跑的时候,慕连逸会不会趁机杀了我娘?”她抓着慕连起的胳膊,惶恐不安的问道:“阿起,你是认识他的对不对?你可知道他的长生阁在哪里?”

慕连起看她急得都快哭了,顿时什么也不顾了,反握住她细白柔嫩的双手,安慰道:“蚕蚕别急,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慕连逸杀了你娘,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待朕回宫便马上传信给他,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你能找到他?”卢阳一听,心里总算不那么慌了,“那你知道长生阁在什么地方吗?我想亲自去一趟,还有些恩怨需得我自己去解决。”

白露和白莹当初可是一心要置她于死地的,若非她有翅膀和良玉给她的迷香,她哪能活到现在。

她和白露母女之间有帐要算,欠良玉的人情也得还。

“长生阁一向神神秘秘的。”慕连起眼神一闪。其实他也不知道长生阁的山门所在。

他要找慕连逸只能将密信送到皇家寺庙的一处机关匣里,那个匣子会经由地下通道一路流向暗河,谁也不知道长生阁的人是怎么接收到那个匣子的,慕连逸曾经也动过查到长生阁老巢的念头,却一直不得其法,还反而险些将这一条通道给毁坏了,他便歇了心思。

第352章 睁眼瞎

长生阁中能人众多,机关巧匠也是浸淫多年的大宗师,一般人还真破解不了其中的奥秘。

卢阳很是失望,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慕连起传信回长生阁,盼望着慕连逸能早日给个回信。

回宫的路上,卢阳心事重重,压根也没有看见慕连起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她的脸上。

算下来,他和她分开了有六年时间。

这六年,她的生活里都没有他的存在,真是遗憾呐。

该死的岳凝雪,若非她出的主意,他又怎会与蚕蚕错失如此多年,也不至于让蚕蚕有机会同别人成亲……

慕连起越想越不是滋味。

一路沉默着回到皇宫,所幸的是,这一路上没有刺客再来行刺慕连起。

虽然没了刺客,等卢阳随慕连起回到内廷时,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领先一人,脸上画着繁复端庄的宫妆,头戴重达十数斤的龙凤珠翠冠,穿红色大袖衣,绣着织金龙凤纹的合领大袖红褙子,衣上加着霞帔,下方垂坠着一颗金玉坠子,下着红罗长裙,通身的贵气。

卢阳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是岳凝雪。

岳凝雪一心要给宫中谣传的狐媚子一个下马威,领着凤仪宫中的大半宫女内侍,浩浩荡荡的堵在永华殿门口,想要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勾引慕连起的贱人,但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卢阳。

岳凝雪和她身后的如意如萱都像见了鬼一样。

岳凝雪立时便叫开了:“你,你不是死了吗?”

这个妖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不可能,不可能!

她不是被印芝带走了吗?付鸣广不是说她活不过及笄吗?那她怎么还好好的活着,还回到慕连起身边来了?

任谁被人天天的盼着死,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卢阳本就很不痛快了,岳凝雪的话让她更加堵心。

才想着是不是该给她一点颜色瞧瞧,顺便报一报当年被她暗算不得不离开慕连起的仇,却听见与她一同坐在銮驾上的慕连起,突然开口道:“还不拖走!一回来就看见这么个恶心的东西,是想让朕将隔夜饭都吐出来吗?”

卢阳猛的侧头看他,简直不能更惊吓了。

有人会这般对待自己的妻子吗?他还真是同从前一般毒舌啊。

“慕连起!”岳凝雪羞愤交加,竟当众直呼定乾帝的名讳。

跪于她身后和两侧的宫女内侍们见状,吓得簌簌发抖,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了地上,软得像没有长骨头似的。

不言和不语上前,不顾岳凝雪的怒骂和挣扎,一人抓着她的一只胳膊,将她架得远远的,一丢。

卢阳的眼力好,还看见岳凝雪滚了几滚才止住身形。

她的凤冠歪到了一边,如果不是有钗环固定住,早就掉在了地上,身上的华裳也皱了,沾了些灰,脸上的妆容因她愤怒到扭曲的脸,已经变得不再端庄得体。

“慕连起!我跟你没完……!一对狗男女……你们统统都去死,去死……不要落在我手里……”岳凝雪的咒骂声一直在持续。

如意和如萱一看銮驾上的慕连起那黑如锅底的脸色,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却一个字也不敢吭,急急忙忙向岳凝雪被架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主子都不在了,宫女和内侍等人也呼啦啦的跟了上去。

永华殿前很快便恢复了清静。

慕连起下了銮驾,大步进入前殿。

卢阳亦步亦趋的跟着,见他果然一回来便写了密信,盖上他的密印交给了福明,她便松了口气。

等慕连起回后殿沐浴更衣之时,卢阳则盘腿坐在正堂一张巨大的紫檀独座上,闭目打坐,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安静得俨然不问俗事的世外高人。

经过的内侍们,几乎每一个都偷偷的看过她,却很谨慎的没有人上前搭话打扰她。

卢阳不是不知道别人对她的好奇,但她并没有当回事。她不会在皇宫久待,只要找到绘娘,她会带着绘娘和薛妍远离京城,再给薛妍找个好婆家,绘娘若愿意跟着她,她便将绘娘带回灵宝洞,给她养老送终。

她实在很着急。

不晓得寂荒那里会不会出什么事,也不确定绘娘是不是还活着。

“卢姑娘,卢姑娘……”福明轻声唤着卢阳,见她睁开了眼睛,便笑着说道:“皇上让您进去呢。”

他态度恭敬拿捏得恰到好处。

对于他的称呼,卢阳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

慕连起这个让人看不懂的家伙,不知道是不是他在背后让福明这么叫的,一个个跟睁眼瞎一样,看不到她盘得高高的发髻,让卢阳无语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越在意这件事,反倒显得她太过刻意了。

久而久之,卢阳也就不加理会,随他们如何称呼她,左右她自己打定了主意,自己是有夫之妇。

她冲福明含笑点头,进内殿里去找慕连起。

寝房里,慕连起站在南窗下,望着远处一株上了年头的古松出神。

此时已是五月初,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他才沐浴过,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红地奔虎五毒纹妆花罗大襟右衽宽袖衫,腰间也没有束带,很是飘逸轻俊,却也将他瘦削的身材显露无遗。

如一支细长笔直的竹竿。

怎的会瘦成了这样?

昨晚与他说了一夜的话,自己还真没怎么往他身上瞅,今天醒来之后,他也已经穿着外袍常服,当时只觉得他偏瘦,远没有现在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

卢阳飞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一股柔和的灵力自指间探了进去。

慕连起此时正在打着将慕连逸诱至京城再除之而后快的念头。

实在是慕连逸给他的感觉太不好了。那是个冷漠无情,几乎没有软肋的人,不管他怎么激怒他,慕连逸碍着祖训都不会拿他如何,他身边的人却因此而遭了殃,连伺候他多年的思琴都被慕连逸‘失手’打死了。

从那时候开始,慕连起便对慕连逸动了杀心。

但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并没有付诸行动,倒不是像慕连逸一样忌惮着那一条祖训,而是他根本没有把握能杀了慕连逸。

慕连逸的功夫之高,乃慕连起生平仅见。

第353章 顾不得了

他还没登基之前,身边总有死士保护,那些死士正是出自长生阁。他一登上皇位,便不再要长生阁死士保护了。

这种无法掌控的人,用着到底是不放心。

就因为不再需要长生阁,慕连起当时还和慕连逸放了话,日后各不相干,他要死要活,长生阁都不必理会,若他果真短命,死了都没有留下子嗣,这皇位便给他坐。

慕连逸冷笑着带着所有的长生阁死士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两个出自同一祖先的人此生注定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但卢阳今日的一句话,却又将慕连起对慕连逸的杀心给钩了起来。

他惦记了那么多年的人,自己都没有机会得到,慕连逸竟敢轻薄她。若不将他除去,怎消心头之恨。

冷不防卢阳会突然贴近他,还抓着他的手,一脸担心的样子,本来无比烦闷的心情顿时好象投下了一束暖阳,让他脸上的表情都不由自主的变得柔和起来,“蚕蚕,你来了。”

卢阳一边用灵力探查他的身体可有中毒,一边抬眼去看他,恰好看见他眼中来不及收回去的一抹深情,心里只觉得讶异极了,“阿起,你这些年是不是被人下过毒?”

她方才是眼花了吧?嗯,一定是眼花了。

慕连起脸上有一丝类似于被撞破奸情的尴尬转瞬即逝,随即便做出一幅很吃惊的模样,顺着卢阳的话问道:“怎么,朕中毒了?”

卢阳用灵力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缓缓的摇着头,一脸的疑惑不解,“我查看过你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毒素,也没有什么隐疾弱症,而且你的身体很健康,什么毛病都没有,那你怎么会瘦成这样?”

慕连起这下是真的感觉很尴尬了,他推开卢阳的手,以手圈唇,干咳了两下,“……大概,是朕的胃口不太好吧。”

竟是这样吗?卢阳松了口气,却还是觉得很费解,“你从前不挑食的,怎么会胃口不好?是宫里的厨子,做的菜不合你胃口吗?”

“可能,是吧。”慕连起摸了摸鼻子,明显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卢阳只好说道:“不管合不合胃口,多少也要吃一点啊。你瘦成这样,我都担心一阵风会把你刮跑了。”

许是她的话过于夸张,逗乐了慕连起,他嘴角一勾,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

这般一笑,还真有一种令万物失色的绝代风华。

卢阳忍不住赞叹道:“阿起,你真好看。”她随后又加了一句:“就是太瘦了,如果再胖一些,肯定更好看。”

她从来不会吝啬于赞美他,从前哑的时候便日日写了字给他戴高帽,会说话了这个习惯也没改。

慕连起的心情也随着卢阳的这一句‘你真好看’而变得格外的愉悦,似乎连呼息都是甜的。

如透明人一般一直默默保护慕连起的不言和不语,几乎同时发现,年轻的皇帝,此时此刻,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心情之中。

他脸上的笑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卢阳趁着他高兴,画了幅雷子的画像,让他帮忙找人,他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此人脸上有一块如此之大的胎记,倒是个很明显的特征。”慕连起拿着画像上下打量,脸上有那么一丝掩不住的得意。果然,还是朕最好看。

只是……这画中之人脸上的胎记,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卢阳点头道:“是啊,很好认的。”她很狗腿的说道:“阿起,太谢谢你了,又给你添麻烦,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一句奉承瞬间将慕连起刚刚浮起的一丝疑惑给丢到了一旁,他愉悦的说道:“无妨。左右也要寻你母亲,正好一并寻了。”

卢阳自己也很高兴,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多年前,两人还年幼的时候。

她又找回了和慕连起之间的相处模式,知道怎么摸对他的脾气,他便不会动不动与她撂脸子。

如此,她便可以安心的待在慕连起身边保护他,等他将慕连逸和雷子找来,再从慕连逸口中,得知绘娘的下落。

慕连起还趁卢阳睡觉的功夫,背着她悄悄的命人准备了几样大杀器,只等慕连逸一出现,便要将这个令他忌惮已久的心腹大患除去。

敢轻薄他看上的人,岂能留他!

哪怕为此与整个长生阁为敌,他也顾不得了。

……

卢阳这段时间过得很惬意,她虽然不敢离开慕连起,时时要与他待在一处,连他上朝时她也需隐身随行,每每无聊至极,但慕连起对她还是很照顾的。

总会找时间带她出宫,让她能回卢家与祖母和叔叔一家团聚,还能去看一看薛妍,除了时常挂念远在灵宝洞的寂荒之外,她的小日子过得还是无比的充实和欢快的。

便是偶尔有刺客要刺杀慕连起,也被她轻轻松松化解,不费吹灰之力。

但今天,卢阳却在外城门看见了一位故人。

也是巧,因慕连起今日没什么要事,便早早的陪卢阳出了宫,正好赶上祖母童氏和婶娘谈氏要去城外的寺里还愿,卢阳便也一起去了。

她来了京城好些天,还从没去过城外,慕连起又很忙,偶尔偷个闲带她出宫一趟,时间也都是紧巴巴的,旁的地方根本没有机会去。

所以她这还是第一次经过外城门。

她本不会注意守城的将士,是她在马车里听见了外头有好几个人在同时奚落一个人,且那些人极尽戏弄之能事,各种嘲讽辱骂,全然没了守城士兵的威严,甚至于耽误了她们出城的时间。

与她同车的慕连起,显然也对天子脚下有这样嚣张粗俗的士兵,而感到颜面大失,半张脸都是黑的。

卢阳见状,掀起了马车窗帷的一角,往外头瞧去。

入目的,是几个身强体壮的士兵,将一个委蘼的汉子给推到墙角拳脚相交,口中还不停谩骂着污言秽语。

其中有一句话,被卢阳听到了心里去。

“还当自己是锦衣卫统领呢?让你替个班你还敢喝得烂醉,想让上头找我的麻烦是吧?我看你就是找死!”

第354章 泪流满面

锦衣卫?卢阳有些惊讶,神识往那人面上一扫,这才看清了,原来是曾经在慕连起身边当过贴身护卫的魏子恒。

他怎么沦落到来守外城门了?

“自作自受!”慕连起似是看出了卢阳眼底的疑惑,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愈发难看。

卢阳见他压根不想理会魏子恒的样子,便张口问道:“他可是犯了什么错?”

她记得魏子恒对慕连起一向很忠心。

原先和慕连起有些情谊的,如今都有了很好的前程,就连曾经伺候过慕连起的一个小厮思弦,也有了官身,还是个正五品的礼部郎中。

以魏子恒的身手和功劳,不应该被派到这里来守城门才对。

听那些守城士兵所说,魏子恒还曾任职锦衣卫统领,而现任的锦衣卫统领则是秋年,和负责侦缉刑事逮捕罪犯的锦衣卫不是一个部门,却是最接近慕连起,专司负责执掌侍卫、展列仪仗和随同皇帝出巡的亲卫。

如果不是极得慕连起信任,也坐不到这个位置。

看来,魏子恒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惹怒了慕连起,才会被慕连起贬到这里来受此羞辱。

是做了什么事呢?卢阳很好奇。

魏子恒当初对她有一些敌意,后来在大同府郊外时还踢了自己一脚,自己也不是那等爱记仇小心眼的人,早就将他忘了。

倒没想到,他如今会这般落魄凄惨,竟颓废到了任人殴打也不还手的地步。

“他瞎了眼。”慕连起留下这四个字便不肯多说了。

卢阳最会看他脸色,见他不欲多言,正要放下窗帷,魏子恒却好像听到了慕连起的声音,抱着脑袋艰难的从众多拳脚之间往马车这里看了一眼。

卢阳与他视线相对的那一刻,看见了他眼中的震惊,这份震惊很快便转为了骇然,似乎对卢阳的出现很是不可思议,片刻之间又统统化为了刻骨的怨毒之色。

他恨自己。

那是一种恨到了骨头里,巴不得马上就冲上来将她撕成碎片的仇恨。

为什么?卢阳自认没有对不起他,当初他弟弟魏子峰被慕连起废了,也是魏子峰先射伤了自己,自己从来没有找过他的麻烦,反而是他趁慕连起失去记忆,踢了自己一脚,险些没把她踢死。

罢了,左右不会再有交集,她一个修仙之人,何必和一个凡人一般见识。

嗯,自己真是越来越大度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便被卢阳给忘在了脑后,她高高兴兴的陪着童氏等人进了寺院,好好的欣赏了一把寺院周边的景色,还在童氏等人听一位得道高僧讲解佛经之时,想背慕连起飞上空中去玩,以此报答他这些天的照顾。

他那么忙,还要抽空陪自己出宫,一定很累。

她原以为慕连起会很高兴,然后欣然接受自己的好意。却没想到,慕连起竟然用他那一双漂亮正宗的丹凤眼,上上下下的扫了她纤细又不够高挑的身材一眼,眼中充满了‘你能背得动我?’的质疑不说,还很不给面子的拒绝趴到她的背上来。

连日来有卢阳的陪伴,慕连起每一餐都被卢阳又是哄又是劝的说了许多好听的话,不知不觉的吃下了比往日多了数倍的膳食,身材竟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小胖了一圈。

这让慕连起很忧伤,他缩食了近三年,为的就是有一天,卢阳回来了还能背得动他。可他的决心竟被卢阳的区区几句甜言蜜语给打破了,短短几天就长出了这么些肉!

太让人上火了。

慕连起对自己如此容易便被卢阳左右,大感郁闷。

“阿起,你别看我体格小,我的力气可是很大的。”卢阳见他一脸的不相信,便走到一尊重达数百斤的炉鼎面前,仅靠一只手的力量,将炉鼎给举过了头顶。

还围着瞠目结舌的慕连起走了一圈才放回原位,面上的神情十足的轻松,一点也不见有何难色。

卢阳可不敢拿言语显摆,很低调的说道:“其实也不是我的力气大得这么离谱,是我有法术可以为自己加持巨力,只要我的法力不枯竭,便是一两千斤的东西我也可以一直举着。”

“所以呀,我背你一点问题都没有,快上来吧,一会我祖母和婶娘她们该找我了。”卢阳降低身形,脚几乎踩在地面上,站到了慕连起的前面。

他刚刚见识了卢阳的厉害,所有的担心统统都化为了乌有,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将两只胳膊搭在了卢阳的肩膀上,双手环在她的颈边,却很正人君子的抬高了手臂,避免碰到一些不该碰的地方。

早知道卢阳的力气这么大,他就不用忍了近三年的食欲,一餐只吃小猫吃的那么一点儿了。

慕连起心中已经泪流满面。

好在卢阳贴心,飞到一定的高度之后,担心慕连起会吃不消,给他加了个法术形成的护盾,这样的话,卢阳便可以带他飞到比从前要高出许多的地方。

越高,风景越是不同。

而且这是慕连起第一次在白天飞上高空。

心中的震撼和畅快自然也更加不同。

他觉得自己,完全将京城给踩在了脚下,激动得像个孩子一般,难得的露出了一番真性情。

这些年,他已经学会了如何面不改色,如何让别人无法看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的伪装成一个成熟稳重,不让人看轻的帝王,却不再记得,自己也才17岁的年纪。

也只有在卢阳面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因为他知道,哪怕他再失态,卢阳也不会生他的气,不会在心里嘲笑他,反而会主动来哄他。

他就是这么自信。

自信到他都快忘了,卢阳已经成了亲。

……

从顺天府回小渔村,少说也得一个半月,薛东海又是个不能行走的,要回小渔村,自然得雇车,还得找个信誉好的货行,跟着货行的人一道上路,才更安全。

卢阳给了孟氏二千两的银票,足够她们舒舒服服的回小渔村,再安安稳稳的度过下半辈子了。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平日从没有出过劫匪的一条山道上,在他们经过时,突然冲出了一大群持刀扛棍的蒙面匪徒。

第355章 真是太巧了

货行的人里头有十多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又怎敌得过这帮刀头舐血的亡命之徒,不一会便被杀了个干净,只余了那些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病残妇孺。

这其中就有薛东海一家四口。

货行本来不接他这一单生意,是孟氏多给了一倍的银钱,货行掌柜的看在银子的份上才勉强同意,带上他这一家人。

薛东海没了半截腿,薛贞又病歪歪的,就是掳了去也完全没有用处,匪徒们便一刀一个要了父女二人的命。

痛失丈夫,女儿又惨死在匪徒刀下,孟氏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扭头就尖叫着和匪徒们拼命,他们嫌她闹得厉害,索性也不留她,一刀扎进了她的心窝,眼看着是没有活路了。

只有薛敏,好歹学过几天功夫,躲闪起来比普通人要灵活一些,而那些匪徒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她留在了最后。

眼看着她马上要成了匪徒的刀下亡魂,却有一个白衣女子骑着一匹白马飘然而至,从匪徒手中将她救了下来。

一直到甩脱了匪徒的追杀,薛敏还吓得魂不附体,好半天才回过魂来。

最疼爱她的父亲,还有温柔敦厚的母亲,胆小怯懦的妹妹,真的就这样死了?!

不!

薛敏大哭,悲愤欲绝。

“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白衣女子在一旁安慰她。

薛敏哭了许久,等她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白衣女子便柔声问道:“你是要去哪里?可还有什么亲人?如果不是太远,我可以送你回去。”

薛敏的眼睛都哭肿了,她满眼悲痛的望着白衣女子,显然还沉浸在失去家人的巨大痛苦中。

白衣女子毕竟才救了她一命,怎么说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再难过,也下意识的回了白衣女子一句:“我爹娘和妹妹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大哭。

白衣女子叹道:“那你更应该好好活着才是,哪怕不能为他们报仇,也该为了他们活下去,延续你们家的血脉。不然,你爹娘岂不是连个后都没了?”

“报仇?”薛敏听了这两个字,顿时如着了魔一般,嘴中喃喃念叨了数十遍,眼睛也越来越亮。

“对,我不能死,我要报仇,我要为我爹娘报仇,不能让他们枉死!”

但她很快又气馁道:“想要报仇谈何容易,我根本打不过他们!”

她原先和薛东源习武的时候,虽然她已经很用心的在学,无奈时间太短,薛东源便弃府而逃,半路又撇下了二房的人,没过多久,她便被慕连起的人给抓到顺天府软禁了两年多,根本没有机会再学,后来看守得倒不是那么严了,她却已经没有了生活的热情,又哪还有心思再拣起来学。

到了如今,她也不过比普通人的反应快一些罢了,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和妹妹死在匪徒的手里。

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好好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竟全都死了,只剩了她一个人!

这一切,都是大房的人害的!

薛敏痛哭流涕,满心满眼都是刻骨的仇恨。

“你要真想报仇,我倒是可以教你些功夫。”白衣女子恍如天人般,给了薛敏无限的勇气。

薛敏立时便跪倒在地,满怀希望的看着白衣女子,恨不得给她磕上几个响头,“您的大恩大德,我薛敏没齿难忘,日后恩人有何差遣,薛敏万死不辞。”

“原来你叫薛敏。”白衣女子扶起她来,温声道:“快别这么说了,我也是碰巧路过,可惜我来得晚,没能救了你的家人。我家中长辈又不允许我随意伤人,我也不能为你报仇。正好我有事要去京城一趟,你便与我同去,我再教你几招厉害的功夫,不愁报不了仇。”

薛敏感激涕零,对白衣女子十分信服,果真随她一道回了京城。

还未至京师,薛敏便将自己的过往悉数说出,白衣女子听完之后,十分惊讶。

“你说你大伯母有一个和别人生的女儿,名为卢阳?”

薛敏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有瞒着,“我听害死我弟弟的人说起过,那个野种的爹姓卢,好象是叫什么卢嵇的,她也不是我薛家的人,自然该叫卢阳才对。”

“那可真是太巧了。”白衣女子一脸惊讶,眼中带着两分不可置信,两分意味深长。

薛敏问道:“怎么,白姐姐也认识她?”

“卢阳的大名,京中谁人不知?”白衣女子目露冷嘲,“当今天子封了卢家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整日与她同进同出,便是一个市井小儿,也知道卢阳将来是要常伴君侧的,说不定还有当皇后的命呢。”

薛敏瞠目结舌,“怎么可能?”

“她一个又哑又瘸,不,那个野种现在能说话了,可她到底也是个腿脚不便的瘸子,一国之君怎么可能看上她?”

“这不可能!”薛敏不信。

卢阳这个妖女,就该没人要才是,堂堂一国之君,难道是眼瞎了吗?

这简直比让她的父母活过来还要假好不好。

白衣女子也不和她争辩,带她入了京。

她一边教薛敏功夫,一边引她听了市井间的趣闻,等到时机成熟,又和薛敏到武灵侯府外徘徊了几天,果真在今日看见卢阳出现在侯府外。

与她同时下了马车的,还有一位俊美得如天人一般的少年郎。

传闻定乾帝有一幅好颜色,相貌英俊,无人能及,还有传闻说他容色太好,所以连倾世佳人他也瞧不上眼,登基以来又从不曾宠幸过谁,一个子嗣也没有,八成有龙阳之好。

如此人物,那个野种是如何与之攀上关系的?

难道真如白姐姐所说,卢阳早就认识定乾帝?自己的弟弟身死,也是定乾帝所为?

薛敏丝毫没有被慕连起的相貌吸引,反而恨之入骨,若非白衣女子拉着她,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找他报仇。

也是她的恨意太强,卢阳在踏进武灵侯府之时,似有所感,往两人的藏身之处看了过去。

白衣女子戴着一顶垂长至腰的黑色蓠,她一看见卢阳望来的动作,立时便低下头去,暗暗推了薛敏一把,随即转身离去,远离了薛敏。

第356章 不要脸的东西

薛敏这段时间受白衣女子教导,早已做好了面对卢阳的各种准备。

眼看着卢阳偏头和定乾帝说话,好象发现了自己,却又摇了摇头,看样子是要进入侯府,薛敏心中立时便升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愤怒。

竟对自己视而不见?

该死的野种,若非是你们这一对狗男女,我的家人如何会死?

我过得这般悲惨,你们凭什么逍遥自在,安享荣华?

薛敏压着刻骨之恨,下死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眼中聚着泪花,向卢阳跑了过去。

边跑边哭着喊:“大姐姐,大姐姐,敏儿好苦啊……”

她声泪俱下的拉着卢阳说了一遍薛东海等人被劫匪杀了的事情。

卢阳越听,眉头便皱得越紧。

她方才一眼便认出了薛敏,连她身边的白衣女子卢阳也瞧见了,只是她对薛敏没有什么好奇心,便没有多加理会,左右她和薛敏早无关联,她回不回小渔村是她自己的自由。

自己也不能逼着她回小渔村不是。

卢阳只是对她会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

她怎会找到武灵侯府来?

等她想看一看那个白衣女子往何处去时,却发现已经找不到她了,也不知道她是换了装,还是已经离开了她的神识范围。

她本不欲多事,都已经打算不理会薛敏了,可她万万没想到,薛敏会告诉她,薛东海等人全都死了。

她只是想让他们回老家过平静的日子,如此也算了了以前的情份,怎么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呢,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卢阳有些自责。

“大姐姐,以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把两个弟弟的死牵怒在你头上,还总是给你找麻烦,我给你跪下道歉,你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薛敏说着说着还真的跪在了地上,哭得十分伤心:“我爹娘和妹妹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无亲无故,我真的不敢再回小渔村了,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卢阳还没说话,站在她身后的慕连起便不耐烦道:“蚕蚕,你和她非亲非故,不必理她。”

好个冷血狠毒的慕连起!

薛敏暗恨,脸上的表情却不敢露出半点破绽,仍旧哭着拉住卢阳的裙摆,求她留下自己。

卢阳不是察觉不到她对自己和慕连起和恨意,她也知道,薛敏多半是又将薛东海等人的死怪在自己头上,认为是自己逼她们离开,才会让她们惨遭噩运,所以才想着潜伏在自己身边,好伺机杀了自己,为她们报仇。

这倒是令她有些头痛。

卢阳对薛敏是有了一些怜悯之情,也不怕薛敏会对她不利,以她那点三脚猫都算不上的粗浅功夫,便是想要暗杀或者毒死自己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但卢阳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她方才看到的那个白衣女子到底是谁?是她告诉薛敏,自己和武灵侯府的关系吗?

薛东源夫妇和薛贞的死真的是山匪所为?

是否有人要对付卢家?

卢家是新贵,且并未有什么大功劳,却凭白得来一个爵位,还是世袭罔替的爵位,难免让很多人心生不满,明里暗里的挤兑卢家,若非有慕连起宠信,卢家只怕早就被有心之人给谋害了。

便是这样,也没有什么世家大族清贵之家愿意和卢家往来,京城的权贵圈子里,卢家向来都被排除在外。

只有少数几家,慕连起的心腹,与卢家的关系更近一些。

如此,还不如将薛敏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好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意图,又是受何人指使。若她不再对付自己,自己便给她一个锦绣人生也未尝不可。

卢阳转念间已想得明白,便对慕连起似真似假的说道:“阿起,她怎么说也与我有数年之缘,且她爹娘从前对我很好,就这般没了,我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我想我还是将她留在身边,等日后再做打算。”

她冲慕连起眨了眨眼。

慕连起心知有异,便没有给卢阳添乱,随卢阳去了。

薛敏大喜,忙擦了泪,一脸感激的随卢阳和慕连起进了侯府。

过后,卢阳有问过薛敏,那个白衣女子是何人,薛敏只说是她的救命恩人,旁的却不知晓,还说那位恩人性情冷清,不喜多言。

卢阳知道,她这是在哄骗自己。

为了防止她会暗中对付卢家人,卢阳将她也带进了宫,放在自己的寝房里,让她没事别乱走,免得冲撞了什么人。

她观察了薛敏好几天,发现她一直安份守己,并没有结交什么人,等闲也不出屋门,心中又不禁疑惑起来。

难道她误会了薛敏?薛敏是真的不再怨恨自己了?

卢阳决定再看看。

……

尹淳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夫君竟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伪君子,她最信任的贴身丫鬟望月竟会背叛她,和她的夫君共覆**,裸裎相见!

如果不是她从娘家突然回转,这两个人打算瞒她多久?

不要脸的东西!

尹淳气得两眼发黑,抄起一旁的琉璃花瓶,便朝床上惊慌失措的两人扔了过去。

“无耻!”

被撞破了好事的两人慌作一团,一边躲避着飞来的花瓶,一边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娘子,你,你听我解释……”男的跳下床,随手拣了地上一件外衫披在身上,便着急忙慌的向尹淳冲过来。

他大约十七八岁,面皮很白,长得有几分俊朗。

在床上不敢下来的望月,约莫十六七,悄生生的脸蛋上,此时一点血色也没有。

尹淳双目喷火的瞪着望月,本以为男子是真的要解释,可她哪里想到,那个与她同床共枕了一年多的夫君,根本就不是想向她解释,而是趁着贴近她的功夫,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去死吧!我早就受够了你的小姐脾气,今日既被你瞧见,索性便让你没有机会再开口。”

尹淳又惊又怒,不断的挣扎踢打,欲图从男子手中逃脱。

但她忘记了,此时屋子内,除了独自进来想给她夫君一个惊喜的她和她夫君外,还有一个对她了如指掌的丫鬟望月。

她带着满腹的不甘和怨恨,被她夫君伙同望月联手掐死在了书房的内室里。

第357章 家破人亡

她是堂堂户部尚书的女儿,虽然只是个庶出,却是她父亲最最疼爱的掌上明珠。

父亲本以为她夫君是个好的,又年纪轻轻便在定乾年间的第一场科举中,中了二甲头名,赐同进士出身,便将她下嫁给了他,还为他谋了个吏部考功司的六品主事一职,助他平步青云。

如此,她夫君一定会念着她的好,对她百般疼爱。

可谁曾想,她那出身商户,没有丝毫根基的夫君,会是个这般心狠手辣的白眼狼。

还有望月,从小便在她身边伺候,是她最得力的贴身大丫鬟,平时她待她多有宽宥,她却爬了她夫君的床,还和她夫君谋害了她!

尹淳恨红了一双眼,即便死了也睁着大大的瞳孔瞪着他们,任她夫君和望月如何想法子也闭不上她的眼睛。

掐死了尹淳,她夫君才开始后怕起来。

望月了解尹淳,她从小受尽宠爱,就连她的嫡母也不敢给她一点脸色瞧。

那可是个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人,事情败露,依她的性子,一定会打死自己的。

连她夫君,她也一定不会放过。

也正因为了解她,她夫君和望月才会第一时间想着,要怎么让她永远的闭上嘴巴,不能回她父亲家报信。

接下来便要想个法子,瞒过她父亲,再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公布她‘正常’的死讯。

只是他的仕途,多少也要受到一些影响了。

不过他不怕,他最近已经搭上了一个大人物,有那个大人物当靠山,他将来的前程,一定会青云直上。

……

卢阳隐身在慕连起身旁,随他一起下了早朝,却意外听见户部尚书那个精打细算的尹老头和他同行的某位官员,提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江离舟。

卢阳凝神细听,发现户部尚书言语中十分悲伤悔恨,好象是死了个心爱的女儿,他怀疑是他那个好女婿干的。

他女婿的名字便是江离舟。

但他好象有什么顾忌,又苦于没有证据,不能拿江离舟如何,气得头发都白了一半。

这个江离舟,会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人吗?

她曾经无意中听见了陈宜岚和江婉晴母女的对话,知道陈宜岚一直在怨恨嫉妒绘娘,且还气得自己的生母没了活路,最后只能跳了河,又玷污自己外公的名节,如此恶毒的女人,真的能把自己的儿子教好?

卢阳不太相信。

当年她便想过要整治陈宜岚,为她死去的母亲和自己的外公出一口气,却因为救了慕连逸,被薛东源一直关在暗无天日的密牢里,根本没有机会动手。

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快将此事给忘了。

既然有了他们的消息,怎可错过。

卢阳将陈宜岚的事情告诉慕连起,又提了提江离舟,让慕连起帮着查一查他的底细。

这一查,可查出个不得了的事情。

此江离舟确实是她在前朝京城时,有过两面之缘的江离舟。

且陈宜岚的次女江婉晴竟然死了,还死得十分不光彩。

慕连起的天机卫,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将江离舟极欲掩埋的过往全都挖了出来。

据说江婉晴当年还凭借着薛东源的关系,一及笄便嫁给了内阁首辅冯庸的次子,有玉面郎君之称的冯伯扬当继室。

冯伯扬曾有两任妻室,全都是生产的时候难产死的,可即便如此,江婉晴一个落魄商人之女的身份,能嫁进这样的高门大户,也算是高嫁了。

她和她娘都十分满意这门婚事。

这也是绘娘想交好陈宜岚,好让她心甘情愿的将卢阳娶进门当儿媳妇。

她们当时都不知道,长相俊美的冯伯扬,其实是个好男风的。一直到江婉晴嫁过去,相处了一段时日,才慢慢看出了端倪。

冯伯扬的两任妻子,其实都是被他逼着和小厮通/奸才有的身孕。为的正是掩盖,他有断袖这一癖好,让别人以为他是个正常人。

也是因此,被逼着吃了太多补药,胎儿太大生不出来才会一个个难产。

他的三个妻子,江婉晴的身份是最低的,更加不能幸免。她同样被逼着和小厮**,还不让她出冯家大门,断了她和家里人通风报信的机会。

更惨的是,慕连起这个时候在北方登基了。

薛东源听到消息逃离了应天府,冯庸怕被薛东源牵连,立即让儿子休了江婉晴。

可怜江婉晴就这般被扫地出了门。

她投奔娘家时,江离舟嫌弃她丢尽了脸面,对她没有一个好脸色。

后来,江离舟为了得到科举保荐的名额,将江婉晴送给了当时管事的那人当玩物。那人有不可说的嗜好,没多久便把江婉晴给玩死了。

江离舟便对外宣称,她染了病不治身亡。

还有他前一阵子杀了尹淳的事情,也被天机卫给翻了出来。

而且,他还和慕连起一心想要扳倒的慕连樘有些说不清的关系。

如此一来,慕连起岂能留他。

恐怕他到死都没明白,他是得罪了什么人,竟会落得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他家也被查抄,陈宜岚痛失爱女,又失去了仅剩的儿子,在江离舟出事后,她也一根绳子上了吊。

一家子真是家破人亡了。

卢阳嘘唏不已。

她近来也有一件烦心事。

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满京城的人似乎都在传,且传得越来越不像样子。

她自己倒无所谓,可这会影响到卢家的声誉,带累卢家子弟的前程。

卢家在京城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了,都说是靠着送侄女进宫才得来的富贵,根本没有什么清贵之家愿意和卢家往来。

卢阳之前也不知道卢家已经有了爵位,还曾在宫人面前与慕连起争执,自己是有夫之妇,这下可好了,桃色流言传得都没有边了。

甚至有人猜测慕连起八成有些怪癖,喜欢人妻,不喜欢黄花大闺女。

什么版本都有。

趁着今天慕连起心情好,还带着她游园,卢阳一边不远不近的在他身旁飞着,一边说道:“阿起,你知不知道百姓们是怎么说你的。”

慕连起侧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蚕蚕终于听见那些流言了?”

他眼中藏着几分笑意。

第358章 得之无望

卢阳狐疑道:“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吧?你都不介意吗?”

“有什么好介意的,嘴长在人家身上,朕虽是天子,也没道理让所有人闭嘴不言吧。”慕连起好整以暇。

卢阳才不信他的话,他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会让人随意取笑他?

天子的威严不要啦?

慕连起见她对自己的态度,始终没有半点旖旎,只觉得十分头痛。

他本还存着近水楼台的意图,想让卢阳发现他的好,说不定会舍了她夫君选择他。

但卢阳这两个月来,分明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需要随时保护的人,连一个爱慕的眼神都没有。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纯洁得像一朵白玉棠花。

难道此生真的得之无望了?

慕连起很郁闷。

翌日他上朝时,文武百官,众志成城的一致请求慕连起,要慕连起将卢阳放出皇宫。

说她好歹是武灵侯的侄女,还是个有夫之妇,就这般不明不白的留在宫中,实在不妥,易引人非议。到最后,俨然一幅,不将卢阳放出宫,便会祸及大明江山的地步。

隐在暗处的卢阳,笑得打跌。

她离慕连起很近,即使捂着嘴偷笑,也还是有些许动静传进了慕连起的耳中。

一张脸愈发的黑了。

本还将臣工们如何的唾沫横飞,给他施压的场面当成笑话看,这回却是真的有了些火气。

“朕没有子嗣的时候,你们比朕还急,怎么,如今朕有了宠幸之人,你们却要跳出来阻拦朕?莫非你们都要朕绝嗣不成?”

一句绝嗣便压得许多人不敢再开口,可有些人却是不惧的。

尤其是御史言官们。

那一个个口诛笔伐,说得卢阳都有些怀疑起来,难道自己真的是个祸国妖女?

啊,自己可是有夫君的,皇帝的妃子宠妃什么的,她可没兴趣。

会留在慕连起身边,也只是保护他的安危,借此换取他帮忙寻找绘娘和雷子罢了。

慕连起自己肯定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卢阳一点都不在乎。

大不了就一直隐身好了。

许是言官们的言词太激烈了,慕连起终于没有忍住,拍案而起道:“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说,朕不能留一个无名无份的女子在宫中?那好,朕今日便下旨,废了岳氏,封卢氏为后!”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随即便爆发了新一轮的口舌之战。

……

定乾帝要废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师。

紧接着,便有谣言称,卢阳是妖女,不仅会飞,还有许多妖法,所以她才能蛊惑君心。

这个消息越传越远,连远在龙虎山的印芝都听到了。

她立即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赶来。

有一个人比她还要更早到达京城。

此人正是数月前被卢阳转晕坠下高空的炎烈。

他如今伤势未复,每天只有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能维持住人形,其余时间都只能以大鹏之身行走。他担心自己冒然出现,以卢阳的境界会事先感应到自己的存在先一步逃走,便没有立时飞进皇宫。

恰好他超强的听觉,听见了一个人,也同他一般想要对付卢阳,他便找到了那人。

那是个一袭白衣,相貌清尘脱俗的美人。

……

卢阳面无表情的看着薛敏。

才半个月不到,她到底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不是她沉不住气,只能说卢阳的识感太强。

薛敏不过是同卢阳一起出宫,去卢家走了一趟,期间无意中和一个路人撞了一下,便被卢阳察觉出了异常。

那个路人也确实只是一个路人,拿了人家的银子将一样东西交给了薛敏,便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卢阳手中捏着一张纸条,不紧不慢的念道:“找皇后表忠心,接仙师进宫,除妖女。”

这纸条便是那个路人塞到薛敏手中的。

卢阳一直等到进宫了才发作,此时屋中只有她和薛敏两人,同她形影不离的慕连起,还在前殿处理政务。

“你果然还是想着要除掉我。”卢阳的神情很平静,“我一直念着从前的情份,想着要留你一条活路,你竟还是对我怀有恶念。”

薛敏被卢阳拆穿,索性不再对卢阳笑脸相迎,伏低做小。

她的表情很狰狞,眼中全是入骨的仇恨,“你和慕连起那个狗皇帝害死了我的弟弟和家人,我找你报仇有什么不对?”

她这般一说,倒让卢阳生了些疑心。

连薛东源都不知道当日要烹了她们的人是慕连起,薛敏又是从何处得知,薛立铭两兄弟是慕连起害死的?

难道是薛东源从应天府出逃的时候,在路上告诉二房的?

卢阳不是很关心这个答案,她只要知道薛敏和她身后的人,要对付的只是自己而不是卢家,便足够了。

她不能连累卢家人。

“你又把你家人的死算到我头上了。”卢阳早有心理准备,一点都不惊讶,她想知道的一直就不是薛敏为什么这么恨她,而是与她联系的人。

“你给人当枪使了你知道吗?”卢阳叹了口气,“只要你告诉我,是何人指使你,这张纸条又是什么人交给你的,我便放你一马,你一样可以回小渔村好好的生活。……不要让你爹娘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心。”

“我呸!谁要你假惺惺的当好人!”薛敏如何听得进卢阳的劝说,袖子一抬,一抹乌光便向卢阳的面门飞速袭去,“都是你这个野种和你那下贱的娘害的!你们大房没有一个好东西!”

卢阳站在原地,手都没动,那枚淬了毒的暗器便像被人定住了一般,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不要逼我。”卢阳目光如炬,“便是你不说,我也有法子知道。但我这法子很危险,有可能会让你变成白痴,你真的要咬死了不说吗?”

她轻轻抬手,一点火光往前一推,那枚悬在空中的暗器便烧了起来,顷刻之间便化为了灰烬,被卢阳一个小小的龙卷风一卷,丢到了窗外,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曾经说我是妖女。”卢阳凝神望着薛敏渐渐变得苍白的脸,还有她额头和鼻尖处渗出的冷汗,缓缓说道:“确实,要说我是个妖女也未尝不可。如此,你还是要一心保住利用你的人吗?为了那个人,甚至连变成傻子都不怕?”

第359章 就是个废物

薛敏倒也有几分骨气,不管她心中有多害怕,愣是不肯吐露出她那个救命恩人的任何事情,反而对卢阳破口大骂。

“……”

卢阳见她顽固不化,根本不接受她的好意,便一指遥遥点在薛敏额头,一团灵气击中了她的穴道,将她给击晕了过去。

卢阳决定对她施展搜魂术。

薛敏不像寂荒有强大的元神,她只是个凡人,一个弄不好人就残了,卢阳本不想这么做的。

可她除了搜魂,并没有别的好用的法子,很多法术她还来不及学,她这个境界也实在学不了什么高明的法术。

她对薛敏说的话也不是吓唬她,是真的有很大的可能,在施术过后,薛敏会变成个傻子。

但眼下,却是不得不为之。

……

“竟是白莹!”卢阳拧了拧眉,有些吃惊,“她怎么会出了长生阁,还和薛敏扯在一起,还想要杀了我?”

卢阳冷哼:“我不去找她,她倒是找上了门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出卢阳所料,薛敏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万幸的是,她没有神经错乱,只是心智变得如同初生婴儿一般,眼睛里纯净得像一汪清泉。

卢阳对此感到很满意。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与其让薛敏整日活在仇恨之中,还不如像现在这般,单纯快乐的活着。

卢阳要保护慕连起,没有闲暇照顾薛敏,便将薛敏交给卢家,由卢湛夫妻教养。

卢家人见过薛敏,又是卢阳所托,自然不会推辞。

卢阳放下了薛敏这一桩心事,便想将白莹揪出来,但慕连起的人还没有找到白莹,她却在武灵侯府外被慕连逸一伙人拦住了去路。

慕连起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突然,心中也很是吃惊。

长生阁的消息一向灵通。三年来,隐门从未间断对卢阳的寻访,若非慕连逸得知消息时正在关外,也不会到了此时才出现。

三年未见,卢阳的变化很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似玉人一般。

倒是慕连逸,仍旧同从前一般冷峻,仿若一柄巨大的寒冰利剑,凛冽的立在那里,随时可以出鞘伤人。

“阿瑾!”慕连逸大步走来,双眼灼得烫人,紧紧的盯在卢阳脸上,仿佛要将卢阳给熔化了。

这不免让慕连起十分不快,下意识的想要挡住慕连逸灼人的视线,卢阳却已经先一步向慕连逸冲了过去。

“我娘呢,你将我娘如何了?”卢阳眼中满是急切。

慕连起数月前已经传信给了长生阁,让慕连逸进京一趟,可他一直不肯前来,卢阳都有些灰心了,没想到他竟会在此时现身。

她怎能不急。

“阿瑾,你的声音真好听……”慕连逸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一步步靠近卢阳,似乎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成了背景。

慕连起大怒,慕连逸身后的月白和白头翁立时迎上来拦住了他,不言和不语见状,同时护在慕连起身前,防止月白两人会对慕连起不利。

慕连逸一方的隐门之主刑关和五影等人也冷冷的往前一步,和慕连起一方的十多个锦衣卫对上了。

双方一时剑拔弩张。

卢阳很不喜欢慕连逸满是侵略性的目光,语气极为冰冷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慕连逸只顾着盯着她看,嘴里一声声的念着:“阿瑾,我终于找到你了,真好,真好……”

“主子,主子。”白头翁咳了两声,将慕连逸从他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他幻想中的卢阳满目柔情的画面陡然溃散,印入眼中的是卢阳充满了憎恶的神情,心中霎时一片冰凉,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历历在目,痛得他几乎站不住脚。

“阿瑾,你还在恨我吗?当年我……”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吧。”卢阳忍着万分的恶心打断了慕连逸的解释,“你来了正好,我倒想问问你,你将我娘如何了?”

慕连逸是很擅长观察细微表情的,他看得出来,卢阳十分厌恶他,甚至于眼神都不屑于给他一个。

她果然恨自己恨得再也不想看见自己。

……如此,便只有先拿话哄住她,再徐徐图之。

至于慕连起,他并不认为他身边区区十几个人手,能拦得住他,他一点都没把瘦削秀气得比女子还要好看的慕连起放在眼里。

这就是个废物。

“想见你娘便跟我走。否则,你此生都休想知道你娘的下落。”慕连逸做好了决定,脸上也同时摆出一幅威胁的神态。

卢阳面色一沉。

慕连逸最懂人心,又如何看不出,卢阳对他是愈发的恨了,可他必须带走卢阳,只有将她困在身边,才有机会解开当年的误会。

“阿瑾,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只要你肯跟我走,我一定会让你们母女团聚。”慕连逸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慕连起不由大急。

他和卢阳相伴数月,很清楚卢阳有多迫切的想要寻到绘娘,连她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也不过是因为他可以帮她寻找绘娘。

难怪他的天机卫四处找不到绘娘的线索,原来是被慕连逸给藏了起来!

慕连起生怕卢阳会因此而离开他,很是紧张的看着卢阳。

卢阳以神通传音成线,直接响在慕连起的耳畔:“阿起,我先随他离开,等找到我娘,我再回来寻你。这段时间,你要加强防卫,注意自身安全。”

她还是要离开自己?

慕连起急得额间见汗,又听卢阳说道:“你信我,我不可以让我娘落在他手里。而且,他如今也奈何不了我。”

慕连起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瞥向慕连逸的眼神,杀机涌动,毫不掩饰。

数次交锋,他从来没在慕连逸手里讨过什么便宜。

慕连逸听不到卢阳说的话,以为她是在沉思,也没有打扰她。

卢阳安抚好慕连起,便说道:“好,我跟你走。”

慕连逸紧绷的神情一松,似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白头翁等人一个个面色复杂,一幅想不通的模样,看向卢阳的眼中,好象卢阳就是个祸水。

他们好象都忘了,卢阳差点死在白露母女手中。

第360章 心虚了

慕连逸此次前来,本就打着将卢阳带走的意图,因此他还特意买了一辆舒适的马车,和卢阳一起钻进马车里,离开了京城。

慕连起虽然听进了卢阳的话,却还是很不放心,派了天机卫的人手暗中跟随慕连逸,将卢阳的动向及时传达给他。

……

一出了京城,马车便放缓了速度,由月白和白头翁驾车,其余人等则护在马车两侧。

他们以为马车内的两人,终于可以好好沟通了,顺便把以前的误会给解释清楚,以他们阁主的魅力,卢阳肯定会放弃慕连起那个弱鸡而选择高大强壮魁梧安全感十足的慕连逸的。

可他们凝神细听了许久,马车里竟是一点交谈声都没有,不由很是疑惑的互相看了看,又摇了摇头,到底还是迫于慕连逸的威势,不敢停下马车寻问一二。

而马车里的两人,慕连逸整个人都罩在了一层似有若无的薄冰里,一丝一毫也动弹不行,脸色青青白白的难看到了极点。

卢阳则好整以暇的坐在固定好的软榻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慕连逸,你当我还是那个又哑又瘸,毫无还手之力的傻瓜吗?”卢阳不想和他撕破脸皮的,是他一上马车便紧紧的挨着卢阳,还想将她抱在怀里,卢阳忍无可忍才会施了法冻住他,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她从前就不喜欢慕连逸的**霸道和自以为是。

那时她寄人篱下,又要指望白岐长老治好她的病,所以她才对他多有忍让,却让他愈发放肆,不是搂搂抱抱,便是亲她,甚至差一点污辱了她。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慕连逸的牙关都在打颤,显然冻得不轻,“我当年会那般对你,实非我所愿,而是我……”

“我不想听!”卢阳迅速打断他,“只要你将我娘还给我,以前的事情,我可以当成没发生过。若你要说一些有的没的,那便不要说了。”

慕连逸的一颗心随着卢阳的话,一点点的往下沉去,从里到外都冷得彻骨。

过了好半晌,慕连逸才开了口,缓缓说道:“阿瑾,你可知,我的先祖为何要定居在长生阁?”

卢阳没有接他的话。

“我的先祖曾经中过一种情毒,只有将长生花与传世玉瓶一起佩戴,时时不离身边,戴足二十年方可解毒。否则,一旦遇见心爱的女子,便会渴之如狂,毫无理智可言。”

“当初我会对你……”慕连逸顿了一顿,到底是没能将‘用强’两个字说出口,话风一转道:“是因为我的玉瓶,在我十岁那年,便给一个又哑又聋的女孩子抢了去。”

他提起那个女孩子时,语气十分温柔。

卢阳对他的解释置若罔闻。

慕连逸见她无动于衷,眸中便暗了几分,似是极为痛苦,“我幼时甚是贪玩,第一次随我父亲出谷时,趁父亲不在,将父亲留在别院的护院全都支了出去,为我四处搜寻玩具,等父亲中了歹人的暗算逃回别院时,却因为无人救治,伤重不治而亡。”

“我那时才堪堪四岁稚龄,又对外头的事情知之甚少,跑了许多地方也寻不来一个大夫。”

“母亲因为这件事,恨我入骨,便故意隐瞒了玉瓶和情毒一事,希望我如她一般,永远与挚爱无缘。”

慕连逸感觉自己快要被冻死了。他渴切的望着卢阳,多希望她能看自己一眼,哪怕一眼也好,他便是被她活活冻死,也毫无怨言。

“阿瑾,你可能原谅我?”

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吧,一眼就好。

卢阳终是没有回头,视线始终放在旁处。她虽然没有看他,手中却掐了个诀出来,将覆盖着慕连逸的那一层薄冰给收了回去。

慕连逸只觉得寒冷之意霎时离了体,本能的运转深厚的内功,几个周天便恢复如常。

他看向卢阳,眼中有一抹希翼。

“原谅与否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卢阳像是猜到了他会说什么,抢先说道:“过去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再提了,若你心中还有一点愧意,便将我母亲还给我,不要借故拖延。”

他的解释是真还是假,卢阳不甚在意。

她越是无所谓,慕连逸便越发绝望,绝望得好象在他和卢阳之间看到了一条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三年不见,卢阳抬手间便可以将他制住,令他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光这一点,便足以打击得他心灰意冷了。

可是他不甘心啊。

他从十岁开始,便将她放在了心上,闲下来时便总会在脑海中浮现出她笑靥如花的样子,那么坚强,那么的明媚。如果他能在十岁那年,将带她回长生阁,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卢阳开着全方位的神识,锁定住慕连逸,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

他好象真的很伤心……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又掺杂了那么多狗血的恩恩怨怨,更是远得不能再远了。

“慕连逸,你不要难过了,我原谅你就是。”卢阳抬眼去看他,正视他这份感情。

她不会因为对方喜欢她,就因此而将他踩在脚底下或是玩弄或是利用。

“我可以试着看,能不能为你解了情毒。你也答应我,将我娘的藏身之处告诉我,我自己去找。如此,我们恩怨两清,你看可好?”

卢阳本以为拿解毒为筹码,慕连逸必定会动心,哪里知道,慕连逸听完她的话后,眼中却有一抹愧疚飞快的划过。

他的心跳在这一刹那间,也变得急促了些许。

他心虚了!

“你果真是在骗我!”卢阳又惊又怒,手中腾的一下凭空升起了一团火焰,怒气冲冲的瞪着慕连逸道:“你是不是杀了我娘?”

她进入马车之前已经在马车内随手施展了一个类似于结界的法术,将马车里的动静都挡在了里面,外面一点动静也听不到的。

事到如今,慕连逸哪还不知,自己是大错特错,已经逼得卢阳恨不得杀了他了。

可他只是想解开她对自己的误会,所以才耍了一点心机,怎么就演变成如今这样一幅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第361章 成就好事

慕连逸苦笑一声,“她是你亲娘,我便是再恨她,也不可能伤她一根毫毛。”

他又道:“我得知你被我母亲逼走,又得知了宝瓶的秘密,便又进了薛府,毒哑了你那位恶毒的堂妹,将宝瓶也拿了回来。”

“后来我一直寻找机会要除了薛东源,却在不久之后,发现薛东源带着你娘和他弟弟一家要逃离薛府,我便一路尾随,趁机废了薛东源的武功,本想留他一命,留给你出气。哪知,他身上还藏着一包极厉害的毒粉,竟趁我不备迷了我的眼睛,从我手中逃脱。”

“等我的眼睛恢复,薛东源已经不见了踪影,任我如何寻找,竟也寻不到他,连你娘亲,也没有半点踪迹,想必是躲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或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如若不然,我不可能找不到他们。”

卢阳一直在全方位的观察慕连逸,知道他这番话应该是真实的,并没有骗她。

这样看来,绘娘一定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

卢阳收了火焰,本欲直接飞走,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和慕连逸说清楚:

“十年前你便害过我一回,虽然三年前你曾经救过我,我却也救了你一命还了你的恩情。过后你又将我救出薛府,还命白岐长老治好了我的耳朵和哑疾,但你终究伤害过我,你的母亲也逼得我寒冬腊月的逃离长生阁。如此,你亏欠我的,便同你这些年寻我娘亲一事,两相抵消。”

“慕连逸,我与你缘份已尽,不要再来纠缠。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卢阳说完,不顾慕连逸的呼唤和白头翁等人的侧目,远远的飞离了此处。

看她疾飞而去的方向,赫然是京城。她是回去找慕连起那个废物了吧?那个废物有什么好,为什么他能拥有阿瑾的陪伴?为什么?!

难道因为他是皇帝?还是因为他有一幅好皮囊?

不,阿瑾不是这般肤浅的人。

慕连逸从来看不上慕连起,认为他就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绣花枕头,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他心爱之人的青睐?

他十分的不甘,又带着长生阁众人转回京城。

他就不信了,难道他会比不过慕连起?

便是皇宫,他想闯进去,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在他回到京城的当天夜里,有一个穿着银红刻丝罗交领宽袖长衫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的找上了他。

此人身材颀长,看着也就二十五六岁,面庞苍白无比,薄唇却烈焰如火,五官很是不俗,十分妖艳。

若非他张口说的第一句话,戳中了慕连逸的内心,慕连逸早让月白等人将他丢出去了。

“你想不想得到你的女人?如果想,我可以帮你。”

乌沉沉的夜色中,那人苍白的脸愈发的人,两只幽暗的眸子也叫人完全捉摸不透。

也是慕连逸眼神好,黑暗中也可视物,不然还真发现不了那人眼中露出的,那一抹似洞悉一切的幽光。

慕连逸心生警惕,并没有被他的话动摇了心智:“你是何人?”

那人的声音很是慵懒,透着几分慢条斯理的意味,“我是谁,与你得到你想要的人,并无什么关联。我帮你,也只是在帮我自己罢了。”

他的手掌一翻,露出一根碧绿莹莹的长针。

此针约手指长短,有筷子那般粗细,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看似实物,却又隐现透明的流光,仿佛轻轻一握便会化为齑粉。

“此为封灵针,只要打入她的后心,便可封住她周身灵力,让她使不出任何神通,且不会伤害到她。”那人徐徐说道:“只要她用不了法力,她便如同凡人一般,你想让她如何,她都不会有反抗之力。”

有这样的好事?慕连逸满腹狐疑:“你为什么要帮我?”莫非此人想利用自己对付阿瑾?

那人无奈道:“你可真是多疑,既如此,我便告诉你吧。其实我是蜀王请来收服她的人,只是我没有法子接近她,而我日前曾推算过,知道你能帮我达成所愿,所以我才会深夜前来。”

那人见慕连逸脸上还有疑色,又道:“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只要她能离开皇宫,我便算完成了蜀王的吩咐,而你,正好可以拥有她,岂不是皆大欢喜?”

“你若犹犹豫豫不肯答应,我只能另想法子对付她,但可不能保证,会不会像你一般不伤害她了。”

慕连逸目中寒光一闪,正要发作,那人似看穿了他的心思,紧接着说道:“你别急着动手啊,我既然敢只身前来,你以为我没有后手吗?你若杀了我,你心心念念的小美人,这一辈子都甩不脱我门中弟子的追杀。”

“我也不妨告诉你,我门中多的是奇珍异宝,专门对付像她那般有法力的人物,只要让他们找到机会,她便再无翻身的可能,还会神魂俱灭、烟消云散,让你们连下一辈子相遇的机会都没有。”

“你可别忘了,她和定乾帝的关系!”那人又说了一句慕连逸无法忍受的话:“谁都知道,定乾帝十分宠爱她,而她身负法力却自甘陪在他身边,定然是两情相悦的缘故,你再想用软和的方法得到她,怕是她已经和定乾帝成就好事了!”

那人的话总算是踩到了慕连逸的痛处。

他的面色猛的一变,眼中再无迟疑。

慕连逸摸不准此人的真实意图,但他心里,不可否认的,对此人的话动了几分心。

若封灵针真的能束缚住阿瑾的法力,让她不能再飞离自己身边,那他便可以永远的将她留下来,再好好的补偿她。

只要自己用心待她,假以时日,阿瑾一定会原谅自己。

他绝不能让慕连起占了他心爱的女人。

如此一想,慕连逸当即便接过了那人的封灵针,等那人走后,便带上几样易容的物事,交待了月白等人一番,独自一人连夜翻进了皇宫。

饶是慕连逸武功高强,却压根没有发现,给他封灵针的那人,一直尾随着他,连呼吸都没有露出分毫。

第362章 假宫女

直到慕连逸进了宫,那人才止住脚步,悠闲的坐在宫外一株足有上百年的老槐树上。

“凡夫俗子,真是好骗!”

他轻蔑的笑起来,“若非我无法使出神通,遮不住外放的妖力,就连幻形之术都用不出来,又岂会如此麻烦,还要借助一个凡人之手,将小阿带出来?”

他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懒洋洋的注视着皇宫的方向,“那该死的寂荒为了阻我,连内丹都自爆了,可又如何呢?小阿还不是要落在我的手里。”

他又哼了一声,发出一声冷笑,不多时便恢复了真身一只巨大的白色鹏鸟。

……

卢阳的去而复返,令慕连起大为高兴,险些要冲上抱住卢阳,好在他还记得,此举可能会惹卢阳反感,便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可有你娘的消息?”慕连起看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她。

卢阳飞到紫檀束腰八仙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小半杯才对紧跟而来的慕连起说道:“他骗了我,我娘根本不在他手里!不过可以确定,我娘还活着。”

“那薛东源阴险狡诈,也不晓得他将我娘藏在了什么地方。慕连逸说,他废了薛东源的武功,想必是混迹于市井之中或是深山老林里。……我娘一定吃了很多苦!”

慕连起道:“朕会让天机卫加大力度寻找你娘。”

“阿起,我想离开一段时间。”卢阳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没有找到绘娘,她寝食难安。

慕连起的安危,只能暂时交由秋年统领的锦衣卫和曹助掌管的禁卫军负责了。

有他们在,慕连起只要小心一些,应该能坚持到她回转。

慕连起心中很是不愿,可谁让他的天机卫,一直找不到绘娘,他没有正当的理由可以说服卢阳留下来。

和卢阳相处的这几个月,他很清楚,他在卢阳心中,恐怕亲人的成份居多。

她并不爱慕自己。

慕连起为这个认知感到非常挫败。

如果他也能修炼,那该多好,他便可以不当这劳什子的皇帝,和蚕蚕修仙问道,永不分离。

“今日天晚,朕为你备些东西,待明日再走吧。”慕连起不情不愿的说道。

卢阳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

是夜,卢阳睡得正香,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

她没有察觉出来人的恶意,而且听脚步声,很像那个伺候她的小宫女,便以为她是要唤自己起床。

又到慕连起上早朝的时间了?这也太快了吧?她还没睡醒呢。

卢阳迷迷糊糊的正想侧过身来瞧一瞧,身上盖着的一床薄便被人快速一掀,还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后心处骤然一痛,整个人便僵在那里,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什么人?”方才暗算她的是谁,难道那个宫女是假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上的法力怎么运转不了了?!

她自出灵宝洞以来,还没有这么恐惧的时候,哪怕是碰到炎烈,也总还有神通在手。如今却连最为依仗的神通都使不出来了,心中的不安便悉数涌了出来。

卢阳冒出一身冷汗,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疼的。

见她果然使不出神通,那个身材高挑,长得如花似玉的宫女,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喜色。

似乎还是不太放心,她又连封了卢阳身上的几个穴位,让卢阳眨眼间便失去了意识。

宫女的速度很快,卢阳的眼睛一闭上,她便将卢阳打横抱在怀里,匆匆走了出去。

方一出门,迎面却碰上了来寻卢阳的慕连起。

慕连起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在卢阳走之前的这一晚上,好好陪着卢阳,万一卢阳从此一去不复返,他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谁知道一来就看见一个宫女抱着卢阳从屋里走了出来,且行色匆匆形迹可疑。

“蚕蚕怎么了?”慕连起第一时间便以为卢阳哪里不舒服。

可他转念一想,就算蚕蚕身体不适,大可让宫女来通知他,何须宫女抱着她出来?

慕连起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宫女,却见那宫女眼中突然露出一抹嘲弄,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宫女就已经脚尖一点,当着他的面,抱着卢阳纵身跃上了屋顶。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慕连起见状,哪还不知道这个宫女是想掳走卢阳,立时便追了上去,如影随行的不言不语也迅速跟上,还在追逐途中放了好几个信号,以便禁卫军和锦衣卫能尽快赶来。

“放开蚕蚕!”

“该死的,你到底是何人?”

眼看着前方的宫女和自己的距离越拉越远,再这般下去,铁定要让这宫女跑了,慕连起便愈发的着急。

所幸曹助和秋年来得快,从侧方绕过去堵住了宫女的去路。

宫女的身手也着实了得,哪怕被包围住也能三拳两脚轻轻松松的打开缺口,冲出重围。

一次次将追兵甩在了身后。

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夫,加上昨天才发生的事情,慕连起的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了长生阁的慕连逸。

此人武功高强,会缩骨易容,还曾经扮作小厮潜伏在卢阳身边,那么这个宫女,很有可能就是慕连逸假扮的!

想起他看着卢阳时充满了占有欲的眼神,慕连起心中便浮起一阵阵的不安和愤怒。

竟敢跑到他的宫里来掳人,是把他当成死人了吗?

慕连起惊怒交加,丝毫不敢放松,甚至一度冲在了最前面,死追着宫女不放。

一直追到了皇宫外,却看见宫女抱着卢阳,在茫茫夜色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蚕蚕……”慕连起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这该死的慕连逸,他到底对蚕蚕做了什么,为什么蚕蚕全无反应?蚕蚕不是有神通的吗?

“皇上!”秋年等人一个个面色发白,生怕慕连起出了什么差错。

慕连起还待再追,斜刺里突然冲出了七八个功夫高强的蒙面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显然等候多时。

有了他们的阻拦,再想要追上已经不见踪影的宫女,更加困难了。

第363章 悔之晚矣

这宫女远离了皇宫之后,脚下的步伐仍旧没有减缓半分,她还空出了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瓷瓶中如水一般的液体倒在脸上。

手一抹,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只听喀喀几声响,宫女的体型暴涨,竟也变得完全不同。

正是慕连逸。

能一人只身独闯皇宫,还从里头带了一个人出来,足可见慕连逸的功夫之高。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的功夫再好,也终究是个凡人,等他发现身后飞来一只巨大的白色怪鸟时,心中不由得一阵骇然。

这是什么东西?

看它那样子,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目标。

慕连逸哪能想到,它前不久,还化成人形,给他封灵针,诱他入宫将卢阳掳出来。

但他知道,以自己的速度,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它相比。

既如此,他索性顿住脚步,欲等白色大鹏接近之时,再寻应对之法。

与此同时,他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愉悦的笑声,“不错,没让我失望。”声音的主人显然非常满意。

慕连逸心中一惊。这声音不是……

“出来!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本事?”他一向对自己的身手极为自负,还从未有此时这般的诧异和不安。

他早已听出,和他说话之人,正是之前说可以帮他得到卢阳的人。

他心中如明镜一般,自己是上了那人的当,可他眼下却没有时间发作。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人到底藏在哪里,自己竟是完全察觉不到有他人的气息。

直到白色大鹏俯冲而至,一翅膀将他从屋顶拍落,又利爪一钩将他护在怀中的卢阳夺了过去,他才猛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然而悔之晚矣。

大鹏一翅之力便让他筋骨尽断,浑身如被巨物碾过一般,痛不可当。

此鸟与那人,定有极深的渊源!

它是来抓走阿瑾的!

自己竟成了它的帮凶!

阿瑾,阿瑾……

慕连逸悔不当初。

可惜他自身难保,骨头都不知道断成了什么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卢阳被它带走。

他的忍耐力极强,即使痛得痉挛,连一动之力都没有,他也咬牙挺着。一直等到慕连起和秋年并几个锦衣卫前来,他才松了口气。

他留在宫门外拦着追兵的月白等人,想必是被其余的禁卫军和锦衣卫缠住了。

还好慕连起来得够快,否则他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到了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太过自私,从来都只考虑自己,根本不管卢阳是否愿意跟他走,一次次强迫她,伤害她,最后还因为私心,害了她。

如果不是他上了那人的当,用封灵针封住了卢阳的灵力,卢阳也不会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了。

都是他的错,慕连逸后悔莫及。

慕连起担心卢阳的清白,自然是一能抽身便急忙来追。

谁曾想,会看见慕连逸倒在血泊中,四肢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形状。

慕连起对慕连逸的身手之好,可是有深切体会的,这般厉害的人物,是什么人能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竟好似将他的骨头给一寸寸掰折了一般。

“快……救……阿瑾!”慕连逸撑着一口气,告诉慕连起,卢阳被一只白色大鹏给带走了,让他速速救人。

慕连起看他动也不能动,说话声也气若游丝,怕是伤得极重,都性命难保了还一心记挂着卢阳,绝不可能是欺骗他的。

也只有他说的如此诡异的事情,才有可能是最真实的。

否则,寻常人怎么可能有那个能力,能把慕连逸打成重伤,还从他手中抢走了卢阳。

既是如此,他便不能胡来,还是先行回宫,广派人手,将那只白色巨鹏的行踪寻到了再说。

慕连起一打定主意,看原本总是看不上自己的慕连逸,像条死狗一般躺在地上,便让锦衣卫想办法将他悄悄弄回皇宫,不要让他的手下发现。

被打成了这样,哪怕还能留得一命,也是废人一个了。

到了那时,慕连逸的生死还不是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让他还怎么跟自己斗。

若蚕蚕有什么好歹,他会让他死得比现在还要惨上百倍!

……

一睁眼便看见了自己极力想要躲避的恶魔,是什么样的反应?

卢阳恨不得自己是在做梦,做一个可怕的恶梦。

但眼前的恶魔,分明不想让她自欺欺人。

“我该叫你阳儿,还是叫你小阿呢?”炎烈慢条斯理的问着,闲闲的伸出尾指,从卢阳的唇上轻轻的划过。

他满意的看着卢阳惊恐的眼神。

她怕极了,整个人都隐隐的在发抖。

“别怕。”炎烈低着头,高挺的鼻梁贴在卢阳的鼻尖,距离近得令卢阳愈发恐惧,抖得更厉害了。

好在炎烈只是闻一闻她的味道,并没有别的举动。

他好象十分嫌弃卢阳的体味,还夸张的捏着鼻子扇了扇,远离了卢阳。

“我不过是离开了你几年,你身上怎么沾染了如此多男人的气息?”炎烈满脸不快。

没有他的接近,卢阳方能正常的呼吸,却根本不愿意回答炎烈。

相处了这么多世,她太了解他了。

炎烈此人凶残狠辣,且阴晴不定,她不管怎么做,都不可能让他放过自己的。

卢阳没有功夫细想,自己怎么会落到炎烈的手里,她周身灵力被封,等待她的,还不知会是什么可怕的下场,哪有闲暇想那些没用的已发生过的事情。

“不过没关系。”炎烈的声音总是不疾不徐,甚至有些缓慢,可他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的。

只见他嘴一张,从口中飞出一件细小的墨色圆环。

那圆环一出口,便被炎烈收在了手中,另一手轻轻一拂,往卢阳身旁一点,竟从圆环中带出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女性躯体,紧贴在卢阳的右手边。

身边猛然间多出了一个冰冷的死人,吓得卢阳一个激灵,急忙坐起身来,下意识的退到了墙角。

炎烈这个变态!

他又想出什么阴招来折磨自己了?

把一个死人弄出来,是想干嘛?

卢阳胆战心惊,心中一片绝望。

第364章 不选

“躲什么?”炎烈倾身,手一探,便将卢阳从墙角提了出来。

“给我仔细的瞧好了!”他捏着卢阳的下巴,强迫她看向床上的死人。

那女的身上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旗袍,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貌姣好,哪怕眼睛闭着,也可看出明艳的五官,竟比绘娘也不遑多让。

而且她的肤色也并非惨白惨白的,而是如上好的羊脂玉般莹润白腻。

若非她连呼吸都没有,说她还活着,卢阳都会信的。

“是不是很美?”炎烈缓缓问道。

当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卢阳的心里就狠狠的抖了一下。

炎烈见她不回答,手上的力道便加大了几分,几乎要将卢阳的下颌给捏碎了。

卢阳实在怕疼,只能点了点头,权当回应。

炎烈这才放开了手,“还有更美的,想不想看?”他的声音充满了深意。

卢阳隐隐猜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不由更加恐惧。

炎烈也没有再等她给出回应,又抬了抬手,往床上一指,一具一具的尸体便像码好了一般,一一摆在了那张巨大的平床上。

一,二,三……加上之前那一具,有整整五具。

这五个女尸当中,除了一个相貌普通一点,其余四个,每一个都美艳非常。

但普通的那个,年纪明显要比另外四个要大上一些,最起码得有三十五六,穿的也很怪异,竟是用兽皮制成的衣服。

她散着一头微卷似海藻一般般的黑色长发,头上戴着一顶由贝壳羽毛等物,穿插交织而成的发冠,颜色鲜亮造型别致,还在她的额头处,垂下来一枚不知名动物的镣牙。

此镣牙弯如残月,色如象牙,正正垂挂在她的额间,倒将她并不怎么出彩的眉眼,衬托得多了两分英气。

这五具女尸,卢阳其实一点都不陌生。

她实在太过于震撼了,以至于她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很眼熟对吧?”炎烈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卢阳脸上惊悚的表情。

他还不知道卢阳已经恢复记忆了,以为她是看见了前世的自己,所以才会这般震惊。

他一字一字慢悠悠的说道:“这几个人,全是你啊,你看一看,喜欢哪一个,我将你的元神抽出来,融进她体内,你便可以舍弃现在这个又瘸又丑的肉身了。”

“呵呵……”这个死变态,事到如今,卢阳反而平静了。

左右也逃不过被他折腾,恐惧又有什么用。

“这是第七世了,就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该偿还了吧?你的执念到底是有多深?”卢阳的目光从那五具尸体上扫过。

她们之中除了相貌普通的那个活得久一点,其余四人都是二十多岁的花样年华便死去了,每一世的死亡都是因为受不了炎烈的折磨或自尽或甘愿被人陷害至死。

便是前世,她会摔死在那个公园里,多多少少也有炎烈的原因,可以说她前面几世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

“你想起来了。”炎烈眸子微眯,脸上的神情一收,变得阴沉沉的。

卢阳不置可否,反正他自己心中有数。

炎烈盯着卢阳半晌,盯得卢阳都开始发毛了,才缓缓说道:“正好,如今你有了记忆,不妨告诉我,你对哪一世,印象最为深刻。”

他又提起了原先的话题,大有不依不饶的意思。

卢阳惨然笑道:“别浪费口舌了,我不会选的,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这五具尸体每一具都被炎烈百般折辱过,身子早就成了残花败柳,卢阳一看见她们就恶心得不行。

而她现在这具身体,虽然是个瘸子,可好歹还保有清白之身,她也用习惯了,根本没有换过一具的念头。

哪怕是死,也不要如了炎烈的意。

她的不服从,无疑让炎烈大为恼火。

可惜他体内旧伤未愈,根本不能动用任何神通,否则他还真有将卢阳的记忆再次封印起来的想法。

他每到一个位面,第一件事便是将卢阳的记忆封存,免得她记得往事,对他有了防备。

卢阳有还魂造化珠,一旦换了肉身,便会在合适的契机中,忆起一些片断,她在谷雨村做的那个梦,正是如此。

“这可由不得你。”炎烈将卢阳提起来,推到那具容貌普通的女尸前,“不如选这个吧。”

“不!”卢阳反射性的拒绝。

“怎么,你不喜欢她?”炎烈脸色一沉。

随着他的情绪变化,连他附近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稀薄起来,令卢阳呼吸困难。

尽管心中惧怕得要命,可她还是摇头。

她以这具女尸活在世间时,是她从太苍界离开的第一世,名字同样是卢阳。

那个位面有些类似于太苍界,只是疆域要小得多,好比一个自成的小世界。

那里人妖魔等众生灵共存,战火纷飞,四处都是杀戮,毫无人性可言,有的只是弱肉强食,你争我夺。

她的父亲是人族大能,母亲却是个修为低下的半妖灵蝶。

灵蝶生得实在太美了,哪怕她的父亲是人族大能,也无法避免的被她吸引,与她春风一度。

然后就有了她的出生。

可惜父亲已经有了双修道侣,且那人还是人族另一位大能的掌上明珠,自身的修为也不低。

父亲贪恋着她母亲的好颜色,又因她酷似父亲,虽是半妖都不算的异类,却也能修炼人族功法,便偷偷的将她们母女养在外头,还亲自传授她上等的修炼功法。

就在卢阳六岁的时候,不知怎么被父亲的道侣发现了,趁她父亲不在杀上门来,一剑将她母亲钉死在墙上,还要来杀她。

她本来都要死了,是一只突然出现的白色巨鹏救了她一命。

为了救她,巨鹏也受了重伤。她感激它的救命之恩,在后来逃亡的日子里,与它相依为命,并不顾生死的为它搜寻良药,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

卢阳九岁那年,巨鹏的伤势才终于稳定下来,并幻出人形。

那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他一点都不嫌弃她长相普通,还对她十分体贴温柔,比她父亲对她还要好,她便也日渐依赖他。

第365章 你竟然没死

但她还是没有躲过她父亲道侣的毒手,被抓了回去。

她以为她终于有机会见到父亲,告诉他杀了母亲的人是谁,但她却看见她父亲和她的杀母仇人恩爱有加,夫妻俩还有一个美丽活泼聪明可爱的女儿卢言。

一家三口温馨甜蜜,父亲早就不记得自己还有个惨死的女人和孤苦伶仃的女儿了。

卢阳崩溃了。

她恨她父亲的道侣,更恨她父亲的薄情。

她想要报仇,所以她极力的隐忍,就是被她父亲的道侣用阵法和冰雷火咒日日施以极刑,也咬着牙关全盘接了下来。

到最后,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更可怕的是,她以为对她很好的巨鹏,竟然娶了她最恨的仇人之女卢言。

她被关在寂静无声的芥子空间里,目睹了他们一家四口所有的恩爱日常。

他们都忘了她,没有人知道她在看得见他们的地方日夜受苦。

卢阳的意志被彻底的磨灭了,她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个时候,巨鹏又出现了,并将她从芥子空间里救了出来,还告诉她,他是为了救她才故意接近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卢言。

他根本不爱她。

他重新燃起了卢阳活下去的希望,带着她远远的逃离了这里,到妖族的地方生活。

好日子没过几天,卢言历尽艰辛不远万里的找了过来,说有了他的孩子。

一段狗血剧情就此展开。

巨鹏说,他这一族子嗣艰难,他想要那个孩子,只要孩子生下来,他一定把卢言赶走,再也不会和她有任何牵扯。

卢阳信以为真,一直等到卢言生下了一个半妖的儿子,她要赶她的时候,卢言竟然对她说了一件事。

她说,他一直就把她当成可提升修为的炉鼎,她的母亲有灵蝶的血脉,本身就是最好的炉鼎,所以她父亲才会留着她母亲,而她的血脉中同样有灵蝶的传承,虽然比不上她母亲的浓厚,在这一界中也是极为罕见的存在。

有了她,巨鹏的修炼之途会变得顺畅许多。

卢阳不相信,卢言便施法让她亲耳听到了巨鹏说的话,证实了卢言所说的一切。

卢阳的世界又一次崩溃了。

巨鹏开始还解释过,并哄慰过她,让她不要相信卢言。卢阳再也不信他了,她收回了所有对巨鹏的感情,想要自请离去,与他再无瓜葛,巨鹏见她执意要走,索性破罐子破摔,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没有耐心再开解卢阳。

他囚禁着卢阳,百般凌辱她,卢阳都没有再给予他一点回应,他忍无可忍,一怒之下便告诉她,她这一生的痛苦,其实是他一手操纵而成。

她娘亲的死,她所有的苦难,都是他早就计划好了的。

卢阳痛不欲生,疯了一样要杀了他,反而被他活活做死在床上。

那个死法也真是……

后面的一世又一世,每一世她都活得无比凄惨,且一世比一世死的早,炎烈的耐心好象在第一世就用尽了,再也不会像第一世一样,还有闲情逸致同她演了那么多年的戏。

想起自己从前竟这般愚蠢,被炎烈玩弄于股掌之间,尤其是第一世,竟然死在他的身/下,卢阳便无法接受,她才不要附在那具身体内。

实在太恶心了。

炎烈见她拒绝,脸上便浮起了沉沉的怒意。

手也移至卢阳的襟领,似是要扯开卢阳的衣裳。

曾经被他凌辱的画面便不期然的浮现在脑中,令卢阳极度恐慌。

她现在根本没有灵力可用,炎烈的力气又岂是一个凡人可以撼动,她没有能力逃离。

难道她又要重复前面六世的悲惨经历吗?

不,她不甘心!

卢阳不顾一切的调动魂珠之力,欲图冲破封灵针的禁锢。

就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了进来,飞速往炎烈身上一卷,死死的缠住了他。

此番变故太过突然,连炎烈都没反应过来。

卢阳却在看清黑影是何物时,立时便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屋,不顾右腿的不适,拼命的往前跑。

她中了封灵针,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此针只是炎烈曾经在太苍界时,存放于圆环中的低阶法器,时间一到,封灵针便会自行消散,再也不能禁锢住卢阳的法力。

方才那道黑影,是寂荒收服的那只蜈蚣。

卢阳不知道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没有功夫细想,她不能浪费逃命的机会。

区区一只蜈蚣,炎烈还不放在眼里,他恢复大鹏真身,生生用坚硬的利爪将蜈蚣撕成两半。

里头藏着的一缕寂荒的元神也在同一时间自爆了。

这一缕元神太过弱小,便是自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微力,只不过是震晕了炎烈一小会功夫而已。

寂荒会这么做,一是不想被炎烈发现元神中藏着的属于他的记忆,二是可以稍微阻一阻炎烈,给卢阳多争取一点逃命的时间。

炎烈虽然毫无所获,但这一缕元神对他来说,却太过于熟悉了。

“寂荒,你竟然没死!”炎烈十分震惊,继而又欣喜若狂起来,甚至忘了要去追卢阳。

他能感应到,寂荒的元神之力非常虚弱,根本连巅峰之期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弱成这样,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付你们这两个废物,我便是没有神通,光我这具强横的大鹏之躯,也足以碾压你们了!”

“既然如此,我还如此迂回什么?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们自投罗网!”

炎烈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往北方疾飞而去。

……

卢阳对炎烈的恐惧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因此她一步也不敢停,一脚深一脚浅的没命的逃。

逃进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林子里。

整日以野果度日。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等她可以运转法力时,已经到了十月份。

她急着离开大明回灵宝洞去找寂荒,她担心寂荒会出事,此时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她要回灵宝洞好好修炼,不修至大成,绝不出来。

到了那时,她再来找炎烈算帐。

定要将他剥皮拆骨,抽魂炼魄,方能一泄心头之恨。

至于她放不下的那些亲人,有慕连起在,应该会帮她妥善安排好,只是绘娘那里……

第366章 死了都没人埋

卢阳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低空飞行,掠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却意外的在某座深山里,看见了一个人。

方一发现此人,卢阳立时便飞了下去,心中好生激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难怪慕连起和慕连逸都找不到薛东源,原来他真的是躲到深山里来了。

那绘娘呢?是否被他藏在这里?

他倒是命大,被废了武功还能躲起来活得好好的,听说绘娘还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真是让卢阳各种不爽。

正好她在炎烈那里受了一堆惊吓无处发泄,而薛东源以前还那般害过自己,不从他身上找补回来,如何对得起自己。

“薛东源!”

卢阳停在薛东源的正前方不远处,一脸狰狞的看着他。

“是你!”薛东源的反应也快,一认出了卢阳,不是害怕,而是一扬手,朝卢阳洒来一把绣花针。

他虽然被废了武功,一点内力也没有,但他的手法不是白练的,速度上很占忧势。

可惜他没有料到,卢阳会修炼出了法力。

她不过是将灵力外放,在体外形成了一层全方位的护盾,粹了毒的绣花针,便被护盾一一弹落,没有落下一根。

见此情形,薛东源的脸色陡然间变得很是难看。

“你真是没救了!”卢阳像看着死人一般的看着他,手一抬,捏了个法诀,一支细长锋利的冰棱便凭空浮现,挟带着凌厉的气势直直扎进薛东源的右膝中。

啊!

薛东源本想躲开,才刚有所动作,身体便像被人束缚住了一般,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支冰棱刺穿了他的膝盖骨。

那般钻心的巨痛,令薛东源惨叫出声,当即便摔倒在地,抱腿痛呼,疼得面无人色。

听着他凄历的哀嚎声,卢阳心中堆积的郁气,总算消散了那么两分。

“你从前是怎么待我的,我今天便怎么还你!”

卢阳沉着小脸,手指一迸,一道灵力便从指尖迅速飞出,直扑向薛东源张大的嘴里。

他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这是卢阳用灵力破坏了他的声带,让他再也无法出声。

她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快,她会留他一命,让他好好享受以后的人生。

卢阳冷笑一声,又留了一道施了法诀的灵团在他体内。

这东西没有她的控制会十分紊乱,日夜游走于薛东源的五脏六腑,让他时不时的感受一下脏腑被刀剐一般的痛苦。

还能活多久,便看他的承受能力了。

卢阳此时神识大开,已经察觉到绘娘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便不再理会痛出一身冷汗,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的薛东源。

这都是他自作自受,是他应得的惩罚,怨不得她。

绘娘藏身的山洞,里头黑乎乎的,气味也不太好闻。

也不知绘娘有多久没有好好梳洗过了,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穿的衣裳也皱巴巴,满是污垢。

卢阳一找到绘娘,便感觉绘娘有些不对劲。

她傻了!

一点也不认得自己了,眼睛里毫无神采。

该死的,薛东源对绘娘做了什么?

卢阳大怒,又转回身飞到了薛东源身边,逼迫他写出绘娘会傻的原因。

有全方位的神识锁定,薛东源根本撒不了谎,他一说假话,卢阳便会用锋利的冰棱往他身上一通乱刺。

薛东源身上鲜血淋漓,痛不可当,又口不能言,简直要憋屈死了。

他便是想咬舌自尽,卢阳也有法子拦他。

管他曾经再如何的强势恶毒,如今落到了卢阳手里,生死便全由卢阳掌控。

两人的地位转换,叫薛东源如何能受得了。

他瞪着卢阳的一双眼睛,恨得冒火,但他也不是铁打的,卢阳又很有分寸,只是让他疼让他流血,并不会让他死。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扛了一会便扛不住了。

只能老实交待。

当日薛东源带着两房人逃命,因嫌二房碍事便撇下他们,带着绘娘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开始了逃亡之路。

他本想逃到海外去,无奈他竖敌太多,尤其是慕连逸,早就想除去他为父亲报仇,便一路尾随,伺机废了他的武功。

若非他身上还有一包药粉,毒倒了慕连逸,他也不可能从慕连逸手中逃脱。

但他当时武功尽失,根本护不了两个年幼的孩子,又恐孩子的哭声会引来仇家,便将孩子舍弃了,拉着绘娘逃命。

过后,绘娘实在太想念两个儿子,哭着求着让他去寻一寻,寻到的却是两个儿子冰冷的尸体。

也不知是什么人下的毒手,小孩子身上遍布着剑伤,血糊了满身。

看着这般凄惨的一幕,绘娘立时就疯了。

卢阳一脸煞气的盯着薛东源看了半晌,真有种杀了他的冲动。

如此狠毒的人物,还算得上是个人吗?

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倒好,为了活命,连一对双生子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卢阳恨极了他,在他身上又刺了数十下,流出来的血将他染得像个血人一般,方才稍微解气了那么一点。

就让他尝尽苦果之后,再痛苦的死去吧!

最好是死了都没人埋!

卢阳阴着小脸看着他的惨状好一会,直到他痛得昏死过去,她才背着绘娘飞离了此地。

途经一处城池,卢阳想着要让绘娘好好梳洗一番,再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便在天黑之后飞进了城内。

绘娘眼下神智不清,卢阳又不想治好了绘娘,让绘娘再一次承受丧子之痛,便没有医治她。

也不敢抹去她的记忆,怕一个施术不当,会伤了绘娘的脑子,把绘娘变成个植物人,反倒还不如现在这样懵懵懂懂的好。

有神通可用,卢阳轻易便找了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给绘娘洗了个澡,哄着她睡了,便开始默默打坐。

翌日,她便乔装打扮了一番,寻了家成衣铺子,打算为绘娘添置几套衣裳。

天气已经渐渐转寒,可不能把绘娘冻病了。

卢阳走在街上没多久,便看见路旁贴了一张醒目的告示,还有一些行人站在告示前驻足交头接耳。

“……武灵侯通敌卖国,上头已经下旨,要诛连九族,听说还漏了一个重要的逃犯,这不,官府这些天正四处搜查逃犯的下落呢!”

第367章 情网

“诛九族啊?”

有惊呼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本朝自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诛九族的先例。

“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也有人义愤填膺。

“就是,都通敌卖国了还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活该!”

“……”

听着路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武灵侯,卢阳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二叔只是一介文人,从来都是安份守己,根本没有一点野心,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

慕连起又怎么会下这样一道圣旨?

莫非慕连起出事了?

卢阳十分惶恐,也顾不得再买衣裳,匆匆回转。

她得安排好绘娘,不能带着绘娘回京,免得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会护不上她。

卢阳买了一处宅子,又买了一个忠厚老实的婆子伺候绘娘,并给那婆子种下禁制,不得伤害绘娘,要将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安置好了绘娘之后,卢阳便一路疾飞回京。

……

岳凝雪有一段时间没见过慕连起了,听说他连日来龙体抱恙不能上朝,便要闯慕连起的寝宫,想看一看慕连起,是不是真的病得起不来床了。

还有,他之前那么宠信卢家,怎么会突然之间要将他们处斩,还诛连九族。

同往常一样,慕连起并没有见她,还让小太监把她轰走。

岳凝雪前几日才得了慕连樘秘密送来的信,这一趟是非要见到慕连起不可的。

她对慕连起的那一点心思,早就因为卢阳的出现而所剩无几。

若慕连起真的一病不起,那她便要同慕连樘说的一样,尽快掌握住宫中的局势,扳倒慕连起。

因此她不顾小太监的阻拦,硬闯了进去。

等她踏入慕连起的寝宫,看见的却不是慕连起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垂死挣扎的画面。

那个空有一幅好皮囊,却始终瞧不上自己的慕连起,正悠闲的倚在宽阔的龙床上,怀中还搂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姑娘,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十分缠绵。

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面容姣好,白玉无暇,且身姿窈窕,玲珑有致,连笑声也婉转动听。

慕连起什么时候又找了一个新欢?

岳凝雪的脸色悠然间沉了下去。

却见慕连起朝她望了过来,脸上带着一抹难得的笑意。

他不横眉怒目的时候,还真是好看。

“皇上……”岳凝雪呆了一瞬,被他的容色所慑,一时竟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慕连起抬了抬眼皮,视线在岳凝雪脸上停留了片刻,突然挑起一边嘴角,笑得有几分邪气:“朕的皇后来了,走近些,站那么远做什么?”

岳凝雪都不知道慕连起有多久没给自己一个好脸色了。

每次看见她,他都像吃了一只苍蝇般,不是让人将她架走,便是远远的避开。

从来不会给自己半点颜面。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岳凝雪有些疑惑,心中却是止不住的狂喜,像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的朝慕连起走了过去。

她走得越近,心跳便愈发的快,十分的紧张,又激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离慕连起这般近了。

这个冤家,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好么。

岳凝雪眼波流转,望向慕连起的眼神,柔媚得好似能溢出水来。

她方一靠近慕连起,便被慕连起拉进了怀中。

岳凝雪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跌进了一个朝思暮想多年的怀抱,脸上已是羞红一片。

帝后难得亲近,左右伺候的一干人等,很有眼色的倒退了出去。

只有那个白衣女子,很是不甘的想要将岳凝雪推开,但她一接触慕连起投过来的眼神,便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竟真的乖乖的离开了此处。

留下慕连起和岳凝雪两人,滚到了龙床上,上演一场不可描述的男欢女爱。

尽管岳凝雪全程都很痛苦,心中却像喝下了一罐蜜糖般甜腻。

她从未想过,此生还会有这样一天。她以为自己要一直保留着处子之身,直到慕连起死去。

一个晚上,岳凝雪都在咬牙坚持着婉转承欢,越到后面,反而越发的欢愉。

好似被慕连起带上了天。

一股无法言说的快/感,一袭来,让岳凝雪沉醉其中,巴不得永远这样同慕连起欢好,再也不要清醒。

“舒服吗?”

陡然响起的男声,慢条斯理中夹杂着一丝揶揄,猛然间便惊醒了闭目享受的岳凝雪。

这不是慕连起的声音!

岳凝雪双眸骤睁,眼神变得极为惊恐,“你,你,你……是何人?”

天啦,这是怎么回事?!

和她欢好了一个晚上的人,难道是眼前之人?

她分明记得,是慕连起引诱了自己,怎么一睁眼,竟换了一个人?

岳凝雪浑身发抖,不知所措。

“别怕,我比你那个不尽职的男人可强多了。”他的尾指从岳凝雪脸颊划过,停在她饱满的朱唇上,轻柔的摩挲着。

一张苍白却难掩俊秀的脸庞,离岳凝雪极近,近得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岳凝雪还是第一次离一个男子如此之近,而这个男子还夺了自己的清白,与自己一夜风流。

她完全不知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可否认,此人的容貌,虽与慕连起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却同样俊美无匹,且比慕连起还要令她心动。

因为慕连起,从不会与她这般亲近,更不会对她如此温柔。

“你叫岳凝雪对吧?”他柔声问她。

岳凝雪点了点头,眸中透着撩人的媚意。

很奇怪,她对他一点都不反感。

“那我便唤你雪儿。”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炎烈的女人,你想要这天下,我便将这天下捧给你,让你主宰他们的生死。”

“谁敢反抗你,我便杀了谁。”

岳凝雪初经人事,哪里受得住他的和如此浅白又霸气的宣誓,不一会便深陷在他编织的情网之中,不可自拔。

什么慕连起啊卢阳的,全被她抛在了脑后。

……

“炎郎。”岳凝雪痴痴的唤他,声音柔媚入骨。

“实在可惜啊,没想到你竟然有灵根,还是天赋极高的天灵根。”炎烈摸着她的脸庞,脸上不无遗憾。

“什么是天灵根?”

“拥有灵根的凡人万里挑一,天灵根更是难得,你若投生在太苍界,当真是前途无量。”

第368章 你也有今天

炎烈与她缓缓说道:“你道我为何能变成你那皇帝夫君的样子?因为……我并非凡人。”

他又说了一些修仙的事情,给岳凝雪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之门。

许多从前不懂的也有了解释。

对于自己能修炼出法力,以后也可以像卢阳那个妖女一般御器飞行,且拥有各种厉害的神通,岳凝雪便心潮澎湃,怎么看炎烈都觉得比慕连起好了千倍万倍。

想起慕连起,岳凝雪便问道:“炎郎,那个狗皇帝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炎烈看她一幅愤恨无比的模样,戏谑道:“怎么,你跟他有仇?”

“可不就是有仇嘛。”岳凝雪躺在炎烈怀中,半是撒娇半是倾诉的将慕连起这些年是怎么冷落她,为了卢阳怎么羞辱她无视她,拣着慕连起的累累恶行说了。

她在崇宁县时,曾经扬言要慕连起后悔,倒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

这令她无比兴奋。

“他竟敢如此伤你,我定要他好看。”炎烈森然的语气一转,轻声慢语道:“他眼下被我关在昭阳宫的后殿里,你若想拿他出气,尽管施为。但切记,不可伤他性命。”

“为何?”岳凝雪不解,“他待我好生恶毒,不杀了他如何消我心头之恨!”

“而且。”她又道:“留着他,万一有一天被人发现,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怕什么,这些凡夫俗子,还想伤我?”炎烈手掌一翻,掌中便出现了一把式样小巧精美的短剑。

岳凝雪认得这把短剑。

慕连起从前便用它吓得她尿裤子,让她在郡王府一干下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你拿着它,用尽全力往我身上刺。”炎烈把剑柄递给岳凝雪,示意她不要留手。

岳凝雪一开始还不敢用力,轻轻的抵了一下,发现炎烈的躯体似乎坚硬如铁,便加了几分力道,还是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哪怕一丝痕迹,便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力向他的胸膛刺了过去。

锵的一声响,震得岳凝雪虎口一痛,幻灭剑便脱了手,被炎烈一把接住。

“炎郎,你莫不是石头变的?”岳凝雪大感惊奇,旋即便一脸惊喜的看着炎烈,为他的强悍深深折服。

炎烈哈哈大笑,虽然没有告诉岳凝雪,他的真身是什么,但他却解释了他留下慕连起的原因。

“我本不是这个位面的人,是被我的仇家暗算,不得已之下流落到了这里。我之前一直待在别处养伤,但苦于没有灵药,这些年便一直没有入世。”

“直到前一段时间,我遇见了我的一位宿敌,我才知道她在尘世间还有一门血亲,便想着利用他们,将她引出来,再抓住她。”

“于是我便来了京城,入了皇宫,幻成慕连起的样子,并下了一道圣旨,将她的血亲统统打入大牢。也是到了皇宫,我才发现,慕连起竟是罕见的乙木灵体!”

“只要有他的鲜血温养我的丹田,我体内的伤势不日便可痊愈,且他的血液对你也极有益处。”

“我会教你一门功法,你只需安心修炼,再每日饮上他一口血,不出一年半载,功法必然大成,到时候成了陆地神仙呼风唤雨,岂不美哉快哉?”

他向岳凝雪说了乙木灵体的各种妙用,听得岳凝雪双眼放光,不住的点头,根本没有发现炎烈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一抹深意和鄙夷。

随后她和炎烈交谈,方知让她恨之入骨的卢阳,竟然也是炎烈的宿敌,而慕连起之所以能记起卢阳,包括他的手腕能恢复如初,正是因为他有这样一种特殊体质。

若非如此,炎烈的伤势也不会在短短几日功夫便好转了一两成,还能施展幻形之术,光明正大的成了大明朝的天子。

虽说慕连起留有大用,可岳凝雪却不甘心就这般放过他。

左右炎烈也说了,只要留着他一条命,怎么折腾他都行。

岳凝雪便等着炎烈离开了寝殿,只身前往昭阳宫。

昭阳宫内十分冷清,一个宫女太监也没有。

岳凝雪一路疾行,果真在后殿的一间厢房里找到了慕连起。

眼前的一幕,令岳凝雪大笑出声:“慕连起啊慕连起,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往日一向不可一世,从来不拿正眼瞧她的慕连起,竟像个死囚般,被绳索缠住了手脚,紧紧的锁在一根巨大的梁柱前,两只手腕处都裹着一圈圈的白布,隐约可以看见内里有些殷红的血迹渗出来。

慕连起的头颅软软的往一侧垂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显然已经昏迷过去。

怕是失血过多才会如此。

岳凝雪心知肚明。

眼看着慕连起如今的惨状,她初时虽然很是痛快解气,可到底这个人是她喜欢了多年的执念,心中竟升起了一丝不舍。

但她一想起这些年,慕连起是如何待她,如何因为卢阳那个贱人而羞辱于她,害她成为全京城的笑柄,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背地里不晓得怎么编排她,她便气得浑身发抖,无论如何也忍不了这口气。

“从前你就用你这张脸迷惑了我,那我便毁了它!”

岳凝雪一脸怒气,说着话的功夫便从发髻中拔下一枚珍珠白玉簪,往慕连起毫无血色的脸庞划了过去。

“毁了你的脸,便再也没人知道炎郎是假冒的了。”

岳凝雪恶狠狠的看着慕连起,下手毫不留情。

可怜慕连起被炎烈施了法,发不出声,又没有行动能力,只能被动的承受着岳凝雪的怒火,将他一张俊美的脸庞,划出一道道伤口,血流如注。

哪还看得出他是何人。

岳凝雪大出了一口气,有一个人却被她气得心口疼。

此人正是先前和炎烈亲热的白衣女子:白莹。

当日炎烈看白莹一心要对付卢阳,又有几分姿色,便故意接近她,不过是说了几句好听的话,白莹的一颗芳心便被他轻松俘获。

炎烈进了皇宫之后,想起她忠于自己,且功夫不错,便将她也带进了皇宫,让她随侍在侧。

第369章 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几日,白莹一直陪着炎烈,并没有旁的女子跟她争宠,陡然间来了个岳凝雪,还被炎烈这般重视,她心中焉能好过。

她知道炎烈有些神通,她畏惧炎烈,却也迷恋他。

炎烈和岳凝雪欢好的时候,白莹被炎烈的神通所慑,离开了寝宫,不多时便清醒过来。

这一清醒,便嫉妒愤怒得无以复加。

但她没有勇气闯进去打断他们,一直等到岳凝雪离开,她才忍着满心的妒火进了寝宫。

炎烈一看她脸上委屈的表情,便知道她是因何如此。

他也不费心哄她,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善妒多事的女人。”

白莹越发委屈,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

炎烈一勾手指,白莹便向他扑了过去,在他怀中小声的啜泣起来,却一个字也没说。

她有一种感觉,炎烈不是她可以随意撒娇卖痴的男子。

“她有灵根,日后能助我恢复功力,你莫要小心眼。”

就这一句类似于解释的话,已经让白莹心花怒放了,她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许是她的知进退让炎烈很满意,他又慢悠悠的添了一句:“你不是恨你的兄长吗?我日前听闻,他眼下还被关在冷宫之中,你大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白莹的眼神一亮,面上终于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

朝中近来发生了好几件大事,不仅武灵侯一门下了大狱,许多新贵也因为些许小罪而被贬被杀,连拼死博来的爵位都被收了回去。

尤其是内廷的二十四衙门,彻底被清洗了一番,全换上了忠于蜀王的人。

原本对慕连起忠心耿耿的官员,除了孔吉躲过一劫外,其余诸人,无一幸免。

朝中一时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

远在蜀地的蜀王慕连樘也秘密往京师赶来。

卢阳飞到京城的时候,也听了一耳朵,心中不免十分诧异,本欲先去找慕连起问话,中途便拐了个弯,到大理寺和刑部飞了一趟,却没有发现卢家人的踪迹。

卢家人会被关到什么地方?

这里头一定有阴谋!

莫非慕连起被蜀王一党给控制住了?

否则慕连起怎会如此行事,不但将她的亲人定了罪,还将他自己的心腹给除去?

卢阳想了一想,觉得这个猜测十有**是真的了。

蜀王早就有反意,定然是想用卢家人威胁她,好束住她的手脚,再杀她而后快。

卢阳冷哼一声,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便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上一闯。

卢阳打定主意,立时便往皇宫疾飞而去。

她方一接近皇宫,位于内廷中的炎烈便察觉到了她的气息。

他邪邪的挑起一边嘴角,轻声低喃:“小阿,你可算来了。”

……

看见炎烈的那一刻,卢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震惊的神情无疑给了炎烈很大的快感,他面上浮起一抹令卢阳胆寒的笑意,右手遥遥一指,一道黑色的光点便以极快的速度向卢阳飞速射去。

还未及近身,卢阳便从中感应到了一股可怖的威压,仿佛那黑色光点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杀器,吓得她急忙一个平移,往一旁飞速避让便欲转身逃跑。

也就是卢阳转身的功夫,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往炎烈的方向倒退而去。

不好,炎烈这厮的妖力太强大了,她现在根本不是对手!

她若早知道炎烈会在皇宫中等着她落网,她绝对不会这般冒失的闯进来的。

可惜悔之晚矣。

她原以为,似炎烈这等大妖,不会对世俗间的权力感兴趣,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倒没想过,炎烈才是这一切的慕后黑手。

此番又落入炎烈手中,她心中当真绝望至极。

“小阿。”炎烈将一脸惨白的卢阳拉到近前,愉悦的笑了,“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事到如今,卢阳真不知该如何才能自救了,炎烈的境界比她不知高了多少个层次,在他面前,她的任何神通都如小孩子的把戏一般,轻易就能被他戳破。

“你要报复的是我,与旁人无关,放了他们!”卢阳索性不再挣扎,心底死灰一片,却仍然想为卢家人和慕连起求得一线生机。

“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炎烈一边轻描淡写的说着话,一边在卢阳体内种下一层禁制,封住了她的法力,让她使不出一点神通。

卢阳闷哼一声,显然很是痛苦。

炎烈冷嘲:“竟然为了几个凡人,将自己送上门来,你是不是傻?”

“放了他们吧。”卢阳垂着头,心如死灰,“你一个大妖,何必和几个凡人过不去。”

炎烈嗤笑一声,手轻轻一抬,卢阳的脸便被一股巨力抬了起来,迫使她不得不面对着炎烈。

“放不放他们,我说了算!”他眼中充斥着蚀骨的寒意。

他究竟有多恨自己,恨到要这般一个位面一个位面的追着自己不放?

都已经七世了,还不够吗?

再深的仇恨,难道七世还还不完?

自己可还有脱险的可能……

卢阳心中浮起一股深深的无力和恐惧。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的,我还要用你引出寂荒,将他抽魂炼魄,永无翻身之日!”

他果然知道了阿寂还活着的事情!

不行,不可以害了阿寂,她自己死了就死了,绝不能再害了自己的夫君。

……

卢阳自那日被炎烈带进皇宫,便被禁锢在他的寝宫里。

除了他以外,岳凝雪和白莹也时常来羞辱她,但不知什么原因,她们明明很想将卢阳吊起来打一顿,却始终没有对她动手,而是言语奚落嘲讽,除此之外,她们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不免让卢阳很是疑惑。

从前她便与这二人有过节,尤其是岳凝雪,对她可谓是恨之入骨,竟也能忍住不折磨她,端的是好生奇怪。

岳凝雪每日都要来上一两趟,有时单独前来,有时和白莹结伴一起来恶心卢阳。

可惜卢阳总是摆出一幅了无生趣的模样,即便她们将她骂得比一个妓子都不如,她也从不吭上一声,让岳凝雪和白莹十分挫败,完全找不到什么乐趣。

第370章 只能说一声抱歉

“看你这般作态,不会是想死吧?”岳凝雪不阴不阳的刺了卢阳一句,见卢阳始终不出声,便捏住卢阳的下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道:

“你难道不想知道慕连起如今身在何处?他往日最是疼你,为了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却对他不闻不问?这样真的好吗?”

卢阳的眼皮动了动,往上抬了抬,目光对上了岳凝雪的脸。

她惊讶的发现,不过一天而已,岳凝雪好象老了好几岁似的,连刚进来的白莹也一幅衰老之像。

这是什么情况,她们怎么像被吸了阴气一般,身上的精气神都开始一点点衰弱下去了?

看这样子,她们怕是早就成了炎烈的交合对象,炎烈是把她们当成炉鼎来用了。

卢阳转念一想,关她什么事,她们死不死的与她何干,便没有再想。

“呵,想知道啊?”岳凝雪拍了拍卢阳的脸颊,满脸的轻蔑。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也是可以修炼的,用不了多久,我便能使用法力,到了那时,我要将你的元神抽出来,炼化壮大我的元神,看看你这个死人,还拿什么和我争!”

岳凝雪得意的睥睨着卢阳,一点都没发现一旁的白莹,看着她的眼神有多么的嫉恨,“还有件事你怕是不知道吧,心心念念要护着你的慕连起,其实是极为罕见的乙木灵体哦!”

不会吧?!

卢阳的瞳孔一缩,眼中流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后便转化为果然如此的神情,又慢慢归于平静。

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原本就对慕连起中了一半终还能想起往事一事感到不解,却原来是这个原因。

便是在太苍界,乙木灵体也是非常难得的,有这般灵体的人,一旦现世,无一不是被各大宗门大派夺走,加以炼药采血供他们提高修为或制成疗伤圣药。

倒是和她曾经身为褫时有些许相同之处。

如此说来,慕连起眼下倒是性命无忧,只是免不了要受些罪了。

“果然是情深意切啊,一提起慕连起那个薄情郎,你便有了反应。”岳凝雪终于有了些报复的快感,故意拣着话刺激卢阳。

她的冷言酸语,卢阳并不放在心上。

说起来,她还要谢谢她们,如果不是有她们的存在,生性好淫的炎烈,大概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看她们连脚都并不拢的样子,便知道她们和炎烈在床/第之间是如何的生猛。

啧啧,恶心的炎烈……

卢阳的灵力被炎烈下了禁制禁锢住,使不了神通,只能趁着炎烈不在时,偷偷的调用还魂造化珠之力一点点化解炎烈种下的禁制。

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能放弃希望。

知道慕连起还活着,卢阳多少放了些心,脸上的表情复又沉寂下去,任岳凝雪如何折辱于她,她也没有再给她一点回应。

岳凝雪又一次阴着张脸悻悻的离开。

她们二人的嘲讽于卢阳来说,都不过是小菜一碟,能刺激她的,大概也只有炎烈了。

炎烈知道卢阳的过往,很清楚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击中卢阳的软肋。

只是可惜,他并不知道卢阳连被寂荒封印的记忆都想了起来,那些事情,可是连炎烈都不知道的。

不管他如何用分身寂荒的无情来打击她,她的情绪也没有半点变化。

那个不管她的死活,在她向他求救的时候,冷漠以对,害她被炎烈折磨至死的寂荒,又不是她的夫君,当然刺激不了她。

她的夫君从未伤害过她,还为她付出了一切,她就是死也不可能告诉炎烈,寂荒的下落。

卢阳始终不肯吐露寂荒的行踪,炎烈到底还是恼怒了,竟把卢湛夫妻拎了过来,逼迫卢阳。

“你可要想好了,真的要为了心如铁石的寂荒,弃这两人的性命于不顾?”炎烈面无表情的把玩着一柄玉如意。

卢湛夫妻被捆住了手脚,连嘴巴都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慕连起好好的怎么会将他们一家关起来,还不是关在大牢里,而是一处重兵把守的别院。

之前慕连起待卢阳的好,他们可是看得清清的,突然之间变了脸,卢家人便猜测着,很有可能是卢阳在宫里出了事。

因为没有被打入大牢,卢家人开始还想着,定乾帝是留有余地的。

如今眼见定乾帝一脸狠戾,卢阳也对他怒目而视,哪还不知道,这两人是反目成仇了。

一定是因为那个叫寂荒的人!

听定乾帝的口气,莫非自家侄女真的成过亲?

早就听坊间传言,自家侄女是有夫之妇,但他们都以为是有人故意败坏卢阳的名声,从来也没有当真过,没想到这一切竟是真的。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这里头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还是卢阳故意瞒着定乾帝,而今是因为东窗事发,所以定乾帝震怒了?

试问,天下间有哪个男子受得了心爱之人的背叛,更惶论定乾帝还是一国之君。

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卢湛夫妻对视了一眼,均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绝望。

他们没有去逼卢阳做选择,他们的富贵本就因卢阳而起,卢阳失了恩宠,这富贵和一家子的性命,自然也要随之交出去,谁让他们是一家人。

卢阳很痛苦。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要因她而死了。

“对不起,欠你们的,希望来生还有机会来还……”卢阳脸上滑下两行清泪。

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心中,还是夫君的安危更加重要。

叔叔和婶娘,她只能说一声抱歉。

“炎烈,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卢阳冷冷的看着他,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里,全是恨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身体已经一世不如一世了,只要我再死几次,我就可以完全摆脱你。”

“这一世所有痛苦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从我脑中消失,我才是最后的赢家!而你,永远都要活在仇恨之中,就是死了也不会有解脱的一日,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第371章 妖孽

卢阳的话把卢湛夫妻都听迷糊了,还没想明白卢阳话中的意思,炎烈手一探,卢阳就被一股巨力拉扯着,直接送到了炎烈的手里,被他一把掐住了脖子。

他的脸因愤怒染上了一层红晕,不再苍白,眸子的颜色也悄然间变成了红色。

这是他要暴怒的征兆。

卢阳一点都不能呼吸了,脖子都似乎要被他掐断了。

卢湛夫妻急红了眼睛,挣扎着要向卢阳爬过去,面前却好象有一股无形的墙,将他们给拦住了,怎么爬也爬不过去。

夫妻俩惊呆了,又急又怕。

炎烈附在卢阳的耳畔,声音冰冷得像毒舌吐信,卢阳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你觉得我会让你有机会摆脱我吗?别妄想了!你永远都只属于我,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离开。”

“做……梦……”卢阳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她就是要激怒他,最好是一怒之下把她掐死,她就可以用魂珠金蝉脱壳,换过一具合适的肉身。

她现在已经不比从前,寂荒教过她怎么使用魂珠,她不用再被魂珠漫无目的带到别的位面去了。

炎烈是不会舍得杀死卢阳的。

他身上的伤都没好,根本没有能力在此时再撕开位面的障壁,如果他不能跟着卢阳到同一个位面,那么,大千世界,无数个位面之中,他绝不可能再找到卢阳。

没了卢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他早就习惯跟着卢阳,早就习惯了啊……

卢阳宁愿赴死也不愿意说出寂荒的下落,炎烈大概也知道,拿卢湛夫妻的性命威胁不了卢阳,反而会逼死她,如此一想,他满腔的愤怒竟奇迹般的消褪下去,还放了卢湛夫妻一马,没有要他们的命。

重新被押回别院时,卢湛夫妻都很惶恐,一点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怀疑,这个定乾帝,不论是神态还是举止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而且他们也听见了,卢阳称慕连起为‘炎烈’而非‘阿起’,这里头肯定有内情。

还有卢阳说的话,每一句都很匪夷所思,什么叫‘再死几次,就可以摆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卢湛夫妻非常不安,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暗暗祈祷着,卢阳能度过这一劫。

……

朝廷中的风云变幻,并没有影响到市井百姓间的生活,闹市中仍然是行人如织,商铺林立,这其中便有一个穿着素色袄裙,头戴黑色蓠的女子,从热闹的街道上走过。

似她这般掩去容貌的女子,在京城并不如何稀奇,因此,也并未有人去注意她。

她走得很匆忙,似乎着急要去办什么事情,沿途还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路人。

那路人本欲开口斥责,却不知什么原因,眼中的神情突然变得有几分呆滞,仿佛睡着了一般。

直到那女子消失在视线之内,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再去看时,哪还能看见丝毫踪影。

路人疑惑的举目四望,有些不明所以,随即便摇了摇头,没当回事的继续逛起街来。

而那女子,走出街道没有多久,便被一个头戴斗蓬,身穿绛红缎袍的人拦住了去路。

此人身材伟岸,足足比她高出了有两个头,她一抬眼便瞧见了一个形状完美的下颌,还有掩在斗蓬内,显得有些半明半暗的那张脸。

女子显然不认识眼前的人。

此人的五官十分的难以描述,她竟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比较贴切。

她只能看出他的年纪应该不大,可他脸上毫无表情,眼中的神情也淡然得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让她心中不住的打鼓。

她不敢多加打量,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令她极为震惊的事情这个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少年,竟长着一双墨绿色的眸子!

且他的头发也是银白色的。

天,难道是妖怪?!

哼,这个妖孽,难怪长得这般古怪。还敢拦我印芝的去路,真是嫌命太长了!

女子刚要有所动作,耳畔却蓦然响起了一道近乎于飘渺的声音:“你让我很失望。”

这,这声音……

“师傅?!”印芝大惊失色,蓠下的一双眼睛,满是惊骇和恐惧。

她一听说卢阳可能出现在京城,便立时从龙虎山出发,一路赶往京城,因慕连起这些年不遗余力的打压道教,她的道士度牒已经不那么好用了,这才会到了现在,才赶到这里。

拦着她去路的,正是寂荒。

当日他附在蜈蚣头颅内的一缕元神自爆之后,他便已经感应到了。

许是因为他太过着急,竟在当天便机缘巧合的修复了内丹蓄不住妖力的问题。

这个心头大患一解决,他便从山脉中一路赶了过来。

他先去了应天府,到薛府看过之后,见没有人,知道卢阳找不到绘娘一定会去问慕连起要人,便又披星戴月的赶来京城。

到了京城他便发现这里的风云变幻,还有皇宫上方始终笼罩着的那一层妖气。

他知道是炎烈,因为那股妖气太熟悉了。

寂荒虽然还没有修炼到化形期,但他会的秘术不知凡几,像炎烈那般用秘术幻出人形一时半刻,他也同样能施展出来。

只是功力不足,那一对眸子的颜色,是无论如何也幻不成黑色。

“事情没有办成,这一声师傅便免了吧。”寂荒的声音里含着几分冷意。

印芝陡然间便觉得浑身似有针扎一般疼痛难忍,以为寂荒这是要找她算帐,顿时吓得直冒冷汗,急忙解释道:

“弟子很想完成师傅……完成您嘱咐的事情,可您又不让我据实相告,蚕蚕姑娘不信任我,竟独自飞走了。这六七年间,我从未停止过对她的寻找,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对您有个交待。”

“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有苦衷的!”印芝生怕寂荒会像从前一样,二话不说就捅她一剑。

“若非如此,你以为我能放过你?”寂荒没有和印芝绕圈子,说的话也很直接,“眼下她被困在皇宫,我需要你办一件事,只要这件事办成了,之前的事情便过往不咎,我还可以收你为徒。”

第372章 调虎离山

印芝大喜,心头止不住的狂跳起来,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猛然间抬眼去瞧寂荒,接触后者那诡异的眸子,又连忙垂下头去,情真意切道:“您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成的,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话音落下,印芝便听寂荒如此说道:“此事需得你有一定修为才可,我观你体内的法力太过微薄,如此,我便用秘术暂时提升你的修为,以便你潜入皇宫将她救出来,带她速速远离京城。”

印芝点头应允。

没有卢阳在她身边,她这六七年间修炼出来的法力,才堪堪有原本巅峰时期的一半。

虽然她可以使用隐身诀悄无声息的潜进皇宫,但想要从皇宫中带出一个人来,却没有多大的把握。

这也是寂荒宁愿舍弃一些法力,也要强行提升印芝修为的原因。

他在京城已经待了两天,这两天他并没有闲着。

他很清楚,以他目前的实力,想要对抗已经修至大成数万年的炎烈,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所以他在这两天时间里,秘密搜罗了一些炼制阵法的材料,炼出了一套简单却实用的阵盘。

早在太苍界之时,他为了从九黎山脱困,数千年的时间都用在钻研阵法之道上,于阵法之道上的造诣,寂荒不可谓不高。

只可惜时间太过紧迫,这个位面又没有趁手的法器,只能勉强炼制出这么一套简化的金刚困魔阵。

寂荒的计划是,由他将炎烈从皇宫引走,印芝便趁此时机,将卢阳从皇宫中带出来。

以炎烈的性情,一看见他出现,必然会追上来将他除之而后快。

他根本不用如何布局。

炎烈自以为寂荒眼下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绝无可能从他手中将卢阳救走,对卢阳的看管便很是松懈,除了禁锢住她的法力外,也只用一根普通的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足。

对于寂荒,他更是轻蔑无比。

他甚至觉得,寂荒不可能为了卢阳自投罗网。

至于上一世,寂荒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位面,炎烈懒得去深想,这头该死的双尾龙,八成是渡劫失败了。

以他对寂荒的了解,后者一定是在渡劫前留了一道后手,将他的一缕神魂剥离出来,炼了一具化身弄到下界,以期重新踏上修炼之途。

可惜啊,碰到了自己。

“手下败将,还敢出现?”炎烈遥遥望着悬浮于空中的寂荒,对他能出现在此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惊讶。

“果然是你,你竟然没死?”寂荒面上也有些吃惊,俨然一幅才发现炎烈也在这个位面的样子,随即面露一丝惧色,转身就逃,于空中便恢复了应龙的形态,遁速瞬间便提高了数倍。

几乎在眨眼之间,便已经掠过了内城,出现在数十里之外。

炎烈冷笑一声:“区区应龙还想逃跑?”他拔地而起,也恢复了大鹏真身,如白驹过隙一般迅速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远离了京城,距离也越拉越近,仿佛下一刻,炎烈便能一爪子撕碎寂荒的应龙之躯。

可偏偏寂荒总会在紧要关头,施展秘术以自身精血为代价,瞬移至百里之外。这区区百里,也不能拉开和炎烈之间的距离,只能稍微延缓片刻不被他抓到罢了。

失去了这么多精血,寂荒的元气大伤,身上的法力波动也减弱了许多,但他仍然没有丝毫耽搁的往前飞去。只要他多争取一些时间,印芝那里便多一分希望。

如此这般追逐了一阵,炎烈显然不耐烦了,翅膀一抬,数不清的风刃便向前方的寂荒笼罩而去。

这些风刃乃炎烈自身的羽毛所化,端的是十分厉害。

寂荒不敢硬接,俯身而下,一头往下方栽去。

炎烈本来也有不少大威力的法宝,但他历经一个又一个的位面,很多都折损在了空间裂缝中,替他抵挡了位面之力的压迫。

还有一些则在上个位面和寂荒的打斗中被寂荒给毁了,他如今并没有什么趁手的宝物。

饶是如此,那一大片风刃仍然有些刺中了寂荒,在他身上扎出了几十道口子,鲜血顿时蜂拥而出这一具应龙之躯,其强横程度,与炎烈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寂荒对此心知肚明,也知道自己就是开了护体神光,也抵挡不住炎烈的攻击,所以全程连护体神光都没开,就怕浪费了一丝法力。

他没有丝毫停顿,闷头往下方疾飞,仿佛那些伤口,一点也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炎烈见状,不屑的冷哼一声,又是一大片风刃轰然射出。

这一次,风刃笼罩的范围又扩大了几分,寂荒全速飞行之下也只躲过了一小部份的风刃,其余的全都扎进了他的体内,在他的躯体中一阵切割搅动,划出无数道血口,连脏腑都不可幸免的被划了几道。

一时之间应龙浑身都是纵横交错的伤口,且不断的有殷红的血液往外涌,一大股一股的,看着十分狼狈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见他的气息又萎靡了不少,炎烈愈发紧追不放,瞬息之间,便已飞至一片山脉中。

眼看寂荒慌不择路的还在往下方飞去,炎烈不由发出一声冷笑:“还想跑?你跑得了吗?”

宿敌近在眼前,炎烈如何能放过他,立时便毫不犹豫的追了下去,不出两息功夫,他便追到了下方的密林之中,却猛然发现附近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这是……”

炎烈刚刚反应过来,自己是闯入了一处阵法之中,便看见前方不远处,被鲜血染红了身躯的应龙,大口一张,从嘴中飞出了一朵金色的莲花。

那莲花被一层金色的火焰包裹着,缓缓的旋转,一出口便化作了一杆长矛。

寂荒双手疾点,掐出一道道催动的法诀,长矛便越涨越大,并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法则气息,飞速向炎烈射去。

“玄天之宝!你怎么会有玄天之宝?!”

炎烈面上终于浮起了一抹惊骇,还有一丝难以置信:“这不可能!如果你有玄天之宝,上一个位面为什么不用?还被我毁了肉身?”

他哪里知道,寂荒在进入空间裂缝时,无意中被还魂造化珠给吸了进去,还被还魂造化珠误认做主人,将他最厉害的这件玄天之宝原样重塑给了他。

寂荒在此地设下阵法,是他早就预算好的。只要能困住炎烈片刻,他便有机会用玄天之宝重伤炎烈。

只可惜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发挥不出玄天之宝的全部威能,顶天能有十之一二的威力就不错了。且他境界不够,他的法力最多只能让他发出一击便会枯竭。

他必须有万全的把握才能施展这全力一击。

第373章 会死吗?

炎烈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血红瞳仁中,最初的那一丝惊异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嘲弄。

他早已在数千年前便已踏入大妖皇的阶段,远不是寂荒还不到化形期的境界可以比拟的,想要杀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炎烈还是十分恼怒。

如果真让寂荒得逞,伤到了他,那也是一种耻辱。

炎烈怎么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但他显然小看了寂荒临时炼制出来的金刚困魔阵,此阵没有攻击没有幻象,唯一的功能便是困住阵中的生灵。

炎烈想以蛮力脱困,也得花个几息的功夫。

就这短短几息,金莲所化长矛业已到了近前。

炎烈双翅一振,一股巨大的风柱往长矛席卷而去,欲图将长矛困在风柱中绞碎。

长矛却猛然一个拐弯,绕过了风柱,疾驰而来,去势丝毫不减。

炎烈想要躲避,奈何身在阵中,可供他避开的位置实在太小,长矛又在寂荒的控制下锁定了他,他只能催动内丹中的妖力,在体外浮出一层厚厚的护盾,硬抗下长矛的攻击。

也是寂荒的境界太低的缘故,长矛穿透炎烈的妖力所化护盾之后,已然小了一圈,真正刺中炎烈身体时,只在他的肩膀上贯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一击得手,寂荒立刻调头飞走。

他体内连一丝妖力都没有,若被炎烈追上,绝无活着的可能。

炎烈看他走得那般干脆,心中大怒,双翅一扇,便想追上去将寂荒抓住,将他撕成碎片,肩膀处却传来一波比一波更强烈的剧痛。

他低头一看,被长矛刺穿的伤口,竟然有越扩越大的趋势。

“该死!法则之力!”炎烈眸色一沉,愈发的浓稠如血。

他怎么忘了,玄天之宝的厉害之处,便是附带法则之力的伤害,被法则之力所伤,寻常的丹药或救治之法根本没用,他必须时刻用妖力压制住,再一点点的治愈方可。

眼看着宿敌要从自己面前逃走,炎烈哪有时间理会自身的伤势,当下便不管不顾的使出一股股风柱,强行破坏金刚困魔阵。

可等他脱困而出之时,哪里还有寂荒的影子。

倒是寂荒的气息,哪个方向都有,让他都分辨不出,寂荒是往哪里逃走的。

寂荒心思缜密,布下阵法的同时,也在各个方位留下了自己的气息,目的就是要混淆炎烈,让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将自己找出来。

他也早就料到会有法力枯竭的时候,从灵宝洞脉赶往大明时,便将途中看见的上千年的药材顺手摘了下来,此时正一株株的往嘴里塞,勉强恢复了那么一两层的法力。

这些法力都被他用来施展秘术敛去身上散发的法力波动,并强行提升飞行的速度,躯体上那些密密麻麻层层叠加的伤口却没功夫去管,以至于他看起来便像一条被鲜血覆盖的血龙一般,还有一股股的鲜血从伤口处涌出来,往下方坠落。

所幸他的速度够快,不等血液滴落至地上,他已经远远的飞出去好几十里远了。

……

经过卢阳近半个月来的努力,终于感觉丹田之中的法力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这令她十分激动。

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她一定能将炎烈种下的禁制全部化解。到了那时,她便可以逃离此地,救卢家人一事,只能另行设法搭救了。

她打定了主意,心中便愈发坚定起来。

但有件事令她有一些奇怪。

按理来说,往日这个时辰,岳凝雪应该已经过来找自己麻烦了,怎的今日却迟迟不见人影?

连炎烈和白莹也不知所踪。

莫不是这三人一起玩双飞去了?

卢阳一阵恶寒。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屋里竟凭空冒出了一个人。

此人穿着一身素色罗裙,大约二十来岁,自带仙气,美得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娥。

“印芝?你怎么会在这里?”卢阳吃了一惊,当日朔州一别,她和这疯道士少说也有快七年没有见过面了。

也是她的长相太有辩识度了,卢阳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联想到印芝是会隐身诀的,卢阳心中刚升起的那一丝惊讶便很快消失无踪。

“有人让我来救你。”印芝没有多说,一现身便开始给卢阳解绑。

卢阳配合着印芝,手一得了自由,便自己解开了脚上的绳索,一边问印芝:“谁?是谁让你来救我?”

“先走吧,路上再说。”

印芝扶着卢阳,快步出了寝宫。

卢阳早就想逃了,当然不会耽搁。

她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被关在昭阳宫的慕连起,“随我去救一个人,将他一起带走。”

既然炎烈要留着慕连起,那就说明他体内的伤势还未痊愈,而且慕连起留下来,只会便宜了炎烈和岳凝雪。

这种对敌人有好处的事情,能阻止就一定要阻止。

印芝体内被寂荒忽悠着种下的主仆契约还在,也不能勉强卢阳,只好听从卢阳的话,和她一起去了昭阳宫一趟。

有寂荒为她强行提升的境界,她此时的修为,比她没中一半终前还要深厚了倍许,沿途遇见的宫女或内侍,无一不被她以灵压震摄至神思恍惚,竟一路无惊无险的直达昭阳宫。

慕连起此时的情况很糟糕。

他不仅被毁了容,还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不管卢阳怎么摇他,他也不醒。

最后还是印芝用神通迷惑了几个宫女太监,将慕连起和卢阳用一顶小轿带出了宫。

入宫之前,印芝已经在宫墙外备下了一辆马车,此时正好得用。

那几个宫女太监被印芝施了法,浑浑噩噩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宫外,等他们回过神来,卢阳等人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一直到出了皇城,又出了内城,离外城也不远了,卢阳才松了口气,问印芝:“让你来救我的是什么人?”

印芝蹙了蹙眉,有些为难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名讳,但是……”她顿了顿才说道:“他的眼睛是绿色的,连头发都是银白色,可他的容貌分明很年轻……”

卢阳一听她的描述,脑海中便浮现出寂荒的影子。

印芝后面说了什么,她并没有听清。她紧张的攥住了双手,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炎烈一定是被寂荒引走的,不然印芝也不会有机会将自己带出皇宫。

这个傻子……

以他现在的修为,怎么斗得过炎烈,会不会被炎烈杀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夫君有可能已经丧命,卢阳心中便痛得绞成了一团,好似有一把小刀子在不停的扎她着的心。

好痛……

阿寂,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

第374章 怪物

“蚕蚕,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上有伤啊?要不要我先给你治伤?”印芝看她眼中有泪光闪动着,双手死死的绞在一起,很是担心她。

卢阳拼命的想要压下心中的恐慌,可是没有用啊,她就是害怕,比自己要死了还要害怕。

阿寂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有这个人,而自己不同的,自己是死不掉的啊。

阿寂为什么要这么傻,他明明失去了记忆,只要他不回大明,分身寂荒种在他元神内的禁制,便影响不了他的,他为什么还要回大明。

他明明可以不用管自己的……

“蚕蚕,你说话啊,你不是已经能说话了吗?你到底是怎么了?”眼看着卢阳的身子抖个不停,印芝脸都白了,“你别吓我啊,你要再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了。”

印芝的话终于让卢阳有了点反应,她抓住印芝的手,急切的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早就知道他了?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他怎么会让你来救我?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印芝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她看得出来,卢阳现在分明是六神无主了。

但有些事情,她根本不能说啊。

寂荒在很多年前,可是严厉警告过她的,不能对卢阳说出他的任何事情。

这可叫她好生为难,“你先别急,他那么神通广大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等他回来,你再亲自问他吧。我只能告诉你,是他让我进宫去救你并将你带出京城的。他还说只要我救了你,他就会收我为徒,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神通广大……”卢阳惨笑起来,知道从印芝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便没有再问印芝。

印芝一脸关切的看着卢阳,见她还是一幅惊惶不安的样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了。

驾车的是两个道姑,这两人都是印芝的徒弟,很得印芝信任。

她们无儿无女,一心向道,最是信服印芝,对印芝从来都是尊敬有加,没有任何的违背。

不管印芝要她们做什么,她们都不会有一丝二心,几乎可以说是盲目的听从印芝的吩咐。

这两人,一个叫若水,一个叫善信,都是三旬左右的年纪。她们本就不太会驾车,这回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硬着头皮当一回车夫。

驾车的技术简直没眼看。

在城里倒还好,马儿温顺,道路平坦,没出什么差子。

一出了城,驶上官道,两个临时车夫心里就有些打鼓了。

战战兢兢的赶了一段路,两人都在为一路顺畅而松了口气时,眼尖的善信突然发现空中飞来一只血淋淋的怪鸟。

那怪鸟长得怪模怪样,身子长长的像条蛇,却长着一对能飞的翅膀,大约有一只雄鹰般大小,飞行的速度奇快无比,前一刻还似乎远在天边,下一刻已经快飞到眼前来了。

“若水,快看,那是什么东西?它……它怎么好象是……冲着我们这俩马车来的?”善信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

若水也看见了,失声叫道:“血啊,它身上全是血……”

两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连带着驾车的那两匹俊马,也不知是被若水的尖叫声刺激的,还是被突然出现的‘怪鸟’给吓的,竟发起狂来,蹬着蹄子,口中发出一声声嘶鸣,死活要脱离马车的缰绳。

马车也因此左右摇晃,将里头的卢阳三人给摇得七晕八素。

若水一个没坐稳,差点从车驾上摔下去,还是善信反应快,及时的拉了她一把才没有坠下马车酿成惨剧。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印芝好容易施法稳住了自己和卢阳的身形,稳稳的坐在车厢右侧供人坐卧休息的矮榻,便扬声冲外头喊了一句。

连昏迷不醒的慕连起都被颠醒了,他一睁眼就看见了哭得满脸是泪的卢阳,嘴巴张了张,想说话,嗓子却是沙哑得发不出声来。

卢阳没有看到他醒了,她此时的全幅心神都在方才耳畔响起的一句虚弱无比的呼唤上。

“阿,快走,离开大明。”

是阿寂的声音!

卢阳心神俱震,不顾一切的爬出马车,撩起车帘,眼中所见,除了那只向她俯冲而来的应龙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他受伤了,连生机都似乎感应不到了……

“阿寂!”卢阳哽咽着,眼中早就凝聚起的泪珠,扑簌而下,化为了两行清泪。

应龙直飞入马车,快到了近前,身躯急剧缩小,变得只有巴掌那么大,往卢阳手腕上一缠便动静全无。

他能坚持着找到卢阳才失去意识,已经殊为不易。

卢阳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应龙,见它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哭得愈发伤心。

说来也怪,应龙没到之前,马儿还像受了刺激一般十分狂躁,应龙下来了,马儿却又变得无比老实起来,好象得到了什么命令,都不用若水和善信指挥方向,拉着马车就自己跑了起来。

若水和善信一脸古怪的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在卢阳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怪物啊?

刚才不是还有老鹰一般大小的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这么小了呢,还这么服帖的缠在卢阳的手上,实在诡异得紧。

还有这两匹会自己拉车的俊马也怪,联想到自己师傅的神通,若水和善信反而释然了。

马车平稳向前,印芝直直的盯着卢阳手腕上的迷你应龙,脸上还挂着一抹震撼,显然是寂荒的出现,给了她巨大的冲击力。

她不像她的两个徒弟,对修炼一事都怀着一颗无比敬畏的心,她自己是修炼出了法力的,她从来没有见过别的修仙者,更不要说什么妖修魔修体修剑修了,她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除了人,还有别的生灵同样可以修炼。

那这只能变化体形的东西是什么呢,为什么卢阳一看见它就激动得泪流满面?

“蚕蚕……”印芝刚张口要问卢阳,卢阳却转身就扑向了慕连起。

第375章 不要浪费

“阿起,你救救他,只有你的血可以救他一命了,你救救他好不好?”卢阳跪坐在慕连起身边,将手腕放在他眼前让他看。

她刚刚想到,慕连起是乙木灵体,对治疗法术造成的伤口有惊人的治俞力,所以才会把主意打到慕连起身上,好在慕连起也已经醒了,此时正躺在马车左侧靠近车窗的地方,怔怔的看着她,似乎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卢阳又急急强调了一遍:“不会要你很多血的,真的,只有你可以救他了!”

慕连起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要我救它?它是……”

“他是我夫君啊!”卢阳怕他不肯救,将印芝也拉了过来给她作证:“是我夫君引开了冒充你的那个恶魔,印芝才能潜进皇宫,将你我救出来的。”

“你说什么?!他,他,他就是你夫君?”慕连起震惊得睁大了眼睛,若非他这段时间失血过多,精力不济,他真的有可能被卢阳的话吓得跳起来。

印芝也是一脸懵逼。

这个小东西就是自己心心念念要拜的师傅?

不是说他也算是蚕蚕的仆人吗?怎么就变成夫君了?

慕连起太惊讶了,以至于他都没有功夫去理会印芝怎么也会来救他和卢阳。

“是,他就是我夫君。”卢阳再三强调,又哭得那么可怜,慕连起实在不忍心见她一直哭下去,便解开了缠着手腕的白纱。

卢阳连忙找准位置,接住了慕连起挤出来的血。

一大滴一大滴,全都准确的滴在了应龙身上。这些血珠子也奇怪得很,一落入应龙躯体中,便如泥牛入海一般,全被它吸收走,一点也没浪费。

慕连起都不知道自己挤出了多少滴血珠子,这小小的应龙,仿佛是一个看不见底的大口袋,怎么也装不满似的。

他眸中的神采也因为失血过多,愈发的黯淡无光。

卢阳估摸着再这样下去,慕连起要凶多吉少了,便说道:“好了,阿起,可以了。这一次真的多亏有你在,不然我夫君就危险了,谢谢你。”

她空不出手来,便让印芝帮忙为慕连起包扎。

慕连起一看见印芝,眉头都打成了结,毫不犹豫的将她推开,“滚!”

就是这个疯道士,毁了他一生的幸福,他要有力气一定掐死她……

被推开的印芝,莫名其妙的看着毁了容貌的慕连起,她还不知道他就是崇宁郡王府时见过的那个付延松。

卢阳却是知道这个中缘由的,也很理解慕连起为什么会仇视印芝,她开始对印芝也没有好感,还骗过她,可印芝到底还是救了她和慕连起一命。以前的恩怨,她便不想再追究了。

“阿起,印芝她是好意,她还救……”

卢阳想为印芝说几句好话,慕连起却阴阳怪气的打断了她:“我没有你大度,害过你的人都可以原谅。你管好你夫君就好了,我的事情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他一定是因为自己方才不管他的死活,为阿寂求血的举动生气了……

她确实做得自私了一点,慕连起本来就受了伤,她非但没有半点关心,还不顾他的生死,要他的血。

“对不起。”卢阳很抱歉。

印芝看不下去了,“蚕蚕,他既然不要你管,你就别管他了,不过是流了几滴血而已,又死不了。”

慕连起视线一转,对上了印芝的眼睛,那眸中透出的冰冷和杀意,让印芝愣了一下,随即不屑的嘲讽道:“看什么看,有能耐你起来打我啊?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慕连起被她气得拳头都握起来了,这个小小的动作,又牵动了他手腕上的伤口,立时就有鲜血流出来。

印芝看到了,故意夸张的叫道:“流血了!蚕蚕快接,不要浪费了!”

卢阳:“……”

……

炎烈没有追上寂荒,心中已经猜测到,寂荒又用了调虎离山之计,他一边暗恨自己沉不住气,总是被寂荒牵着鼻子走,一边迅速赶回皇宫。

等他踏入寝宫,发现岳凝雪和白莹双双倒在地上时,便知道坏事了。

寂荒还有同伙!

他来到这个位面以后,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妖修,人类修士更是一个未见,便以为这个位面是凡人的世界,根本没有想过,这里会有寂荒的帮手。

从岳白二女身上极淡的木灵力波动,炎烈一看便知,不是寂荒的手笔。是有一个人类修士,用灵力困住了她们二人的神智,让她们陷在睡梦中沉睡不醒。

这只是一个低级的法术,说明寂荒的这个帮手,修为还很低。

如此,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他养好了伤,管他有几个寂荒,也要他有来无回。

炎烈不想再像从前一般四处无头苍蝇似的找人,浪费宝贵的时间休养生息。他决定先养好伤再说,但是眼下他还有凡人可用,虽然不见得能抓回卢阳等人,但给卢阳造成困扰,在她的禁制之力未除前,将她留在大明境内,却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他对自己种下的各种禁制很有信心,只要再给他几个月的时间,他便能将身体内所有的伤势治愈好,到了那时,使不出法术的卢阳,修为低下的寂荒和他的帮手,统统都是他的掌中物。

想通了这一点,炎烈变得更加平静了,即便知道慕连起和卢阳都失踪了,他也没有多少着急的样子,还十分淡定的吩咐新上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让他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全力缉拿卢阳。

这位都指挥使并不认识卢阳,也没有见过她,对炎烈下的命令,心中很是忐忑。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自动请缨,说他很了解卢阳,他自请前去捉拿卢阳回京。

此人正是被慕连起贬去守外城门的魏子恒。

他前一段时间听闻岳凝雪近来荣宠颇深,且慕连起性情大变,便走了岳凝雪宫中太监的门路,想要求见岳凝雪。

岳凝雪对魏子恒有些印象。

她因为卢阳被慕连起厌恶,而魏子恒被贬也是因为卢阳的缘故,二人都是深受其苦之人,难免有几分同仇敌恺之心。

第376章 不是东西

于是岳凝雪便召见了魏子恒。

魏子恒很是乖觉,想方设法的讨得了岳凝雪的欢心,竟将原本曹助的官职都许给了他,让他当上了禁卫军统帅,统领着皇宫的安全和防护工作。

炎烈对这些凡人间的官职从来不屑一顾,也没有见过魏子恒,还是岳凝雪告诉他,他才知道魏子恒和卢阳之间的恩怨。

“既如此,你便带着所有的锦衣卫,倾巢而出,追捕卢阳。哪怕抓不回来,也定要将她和她身边一个毁了容的男子找出来,给朕盯住了他们,不要让他们逃出大明。只要尔等能完成这一任务,朕便封你们一个爵位!”

魏子恒和锦衣卫都指挥使听得热血沸腾,瞬间充满了斗志,并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不辜负皇上的期望云云。

……

慕连起觉得自己特憋屈,他当了好几年皇帝,还真没有人敢像印芝一样不把他放在眼里的。

这个该死的疯道士,一定是上辈子跟他有仇,这辈子专找他的麻烦来了。

印芝看凡人,眼神里总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忧越感,格外的让慕连起讨厌。

卢阳见她老是呛慕连起,快把慕连起气死了,不禁在心里想着,如果让印芝知道,慕连起是可以修炼的,而她自己却因为中了一半终的关系,此生的修炼之途将终止于此界,永远不可能飞升上界,不知道会不会被活活气死。

唉,还是不要说了,免得打击印芝的积极性。

其实看她和慕连起斗嘴也挺有趣的。

寂荒因了慕连起每天用鲜血滋养,气息已经一日强过一日,醒来是迟早的事情。

卢阳放下了心头大石,自是有闲情逸致,将印芝和慕连起互相贬低对方的日常当作趣事来看。

慕连起和卢阳闹了好几天别扭,除了主动献血以外,他一个字都不跟卢阳说,反而整日和印芝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把卢阳晾在一旁。

卢阳乐得清静,抱着小小的应龙,满足极了。

这辆马车也实在是省事,马儿自己认得路,累了会找地方停下来,若水和善信只要解下缰绳,它们会自己找地方进食,吃饱喝足恢复了体力又会自己找回来,继续拉着马车前行,都不用若水和善信操什么心。

马儿的异常,卢阳归功于寂荒,如果不是他让马儿如此,她绝对把头砍下来当球踢。

卢阳脸上幸福的表情,让印芝有些羡慕,她看慕连起呼吸平稳,应该是睡着了,便凑到卢阳身边,悄声问道:“蚕蚕,让我去救你的,也是你夫君吗?”

她的眼神往应龙身上扫了一下。

卢阳笑眯眯的说道:“是啊,你应该早就见过他吧?”

印芝觉得,既然是夫妻,那应该不用再瞒着了吧,而且她体内还有主仆契约没解开呢,这件事说不定还要指望卢阳,于是她便和颜悦色的说道:“其实当初在崇宁郡王府的时候,我就见过他了……也不算是见过,是他和我说话了。”

印芝徐徐说道:“那天我本来是要取你的心头血,好做成忘情丹给付延松服下,让付延松忘了你的。但就在我要取血的时候,你夫君突然就出了声,不许我伤害你,还骗我主动与你结下了主仆契约,又让我别透露他的事情,连后来我让付延松忘了你的那个法术也是他教的。”

不会吧……

那个一半终的禁术,竟是阿寂教给印芝的?还有主仆契约……

呃,突然很愧疚怎么办。

卢阳一脸吃惊,眼底有几分同情。

她和寂荒都骗过印芝,印芝什么也不知道,还救了她一命,等她知道自己是被寂荒给算计了,不知道会不会恨死她和寂荒。

她和印芝都有心事,谁也没有注意到,慕连起的呼吸已经不再平稳。

她们俩人的谈话,慕连起分明是听到了。

原来那个时候,她夫君就已经出现过,自己会忘了蚕蚕,她夫君也有份。

真是可恶!

慕连起再也忍不住,睁开眼睛瞪着卢阳,“你夫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闹别扭了?卢阳也不计较他语气中流露出的愤恨,仍旧笑盈盈的说道:“我夫君不是东西,他原本就是妖修。只是受了仇家暗算,不得不换了一个躯体罢了。”

印芝一脸好奇的看了过来。

慕连起听出卢阳话中的深意,问道:“你和你夫君也是早就认识的?”

卢阳有心要收慕连起为徒,领他走上修炼的道路,便把她和寂荒的事情,拣了些能说的说了,也解释了在皇宫冒充他的炎烈的身份,和与他之间的仇怨,免得慕连起云里雾里的,明明想问得要命,还使性子拉不下脸来问。

知道卢阳和寂荒是前世的夫妻,寂荒又为卢阳付出了一切,慕连起顿时觉得自己是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

他也并非死脑筋的人,转过了弯来,便不会再死缠烂打。

其实他早就发现,长大之后的卢阳已经不是幼时只属于他的蚕蚕了。

他可是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的,既然罗敷有夫,他又何必再自作多情。倒不如就此放手,还能和她保持良好的友谊。

至于他的蚕蚕,便留在记忆深处,当成自己最美好的回忆就好。

想通了之后,慕连起看应龙都顺眼了许多。

马车内的气氛也变得明快起来。

众人安安全全的赶了几天路,两匹马儿总是往人少的路上走,并不走官道,马车便开始出故障了。

这辆马车还是印芝从车马行里现买的,当初也没有想过会走远路,质量并不怎么好,连续赶了几天路,终于还是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这下可麻烦了。

五个人,两匹马,没法走啊。

几人一合计,谁也不想离开,而且外头肯定会有炎烈派来的追兵,还不如往深山里一躲,过了风头再说。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左右了,十分寒冷,他们估计也想不到,这么冷的天气,卢阳几个还会藏在山里头。

卢阳想着,她还要一点时间来解除炎烈留在她体内的禁制,寂荒也需要时间恢复伤势,倒不如先找个隐蔽的地方,等寂荒醒了,再和他商量应该怎么救出卢家人。

第377章 老妖婆

寂荒这一次能从灵宝洞出来,那他的内丹问题一定是修复好了。

她终于可以不用一个人去冒险了,多好。

如此一来,卢阳干脆弃马步行,让两匹马拉着快报废的马车走得远远的,这样便不用担心会被人寻迹找到。

经过这些天印芝的治疗,慕连起的伤势好了大半,走起路来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一行五人足足往山里走了三天才找到满意的落脚地,从此扎根在人迹罕至的大山里。

这处山头离外面的村落怕是有个两百里,安全得很。

一看就是鲜少有人踏足过的,即使是寒冬季节,里头也有好些外头见都见不到的小动物,连凶猛的吊睛白额大虫都看见过,也是有了这只猛虎,旁的猛兽根本不敢在此驻留,倒是给卢阳等人解决了很多麻烦。

有印芝这个半吊子修仙者在,猛虎也要乖乖的听话,不仅没有伤她们,还让出了自己的地盘,温顺的守在一块巨石上,震慑着林中所有的飞禽走兽。

卢阳等人更放心了。

几人找了个背风又向阳的好地方,合力搭出了两间茅屋,分男女住了进去。

若水和善信负责做饭,她们都是正一派的出家道士,不能杀生,平日里只有采些蘑菇冬笋野菜之类的素食回来充饥。

卢阳指点了印芝一些修炼法门,还私下里找了慕连起,把他可以修炼的事情一说,直接问他:“你想修仙吗?”

慕连起的眼神亮睛睛的。

卢阳抢先在他回答之前说道:“其实严格来说,你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入门时期,如果要修炼的话,我也不知道你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境界。而且修仙一事乃是逆天而行,本身就凶险万分,此界还好修仙者少得可怜,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修炼之时,总会遇上一个又一个瓶颈,很有可能终此一生卡在其中一个瓶颈上,永远也过不了。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和修炼之时的枯燥孤寂,就全部都没有意义了,还不如就做一个凡人,随心所欲的过上一生。”

“你可要想好了,不要以后再来后悔。”卢阳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和炎烈是宿世的仇人,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如果我死了,你会很危险,炎烈不会放过你,你一定要远离大明。如果我侥幸赢了,你便可以继续做你的皇帝,一生尊荣,那可就比累死累活的修炼要幸福多了。”

总的来说,是要放弃世间的荣华富贵,还是踏上未知的修仙之途,就要看慕连起自己的选择了,卢阳尊重他的意见。

慕连起是个聪明人,他有自己的想法。

看看印芝平日里嚣张的态度,好象他这个凡人就是蝼蚁,总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由此可见,能修炼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他略微想了想,“其实我早就不耐烦坐在那个龙椅上了,我不想一辈子住在皇宫里,整日处理国事,还要时刻担心被人冠上一顶昏庸无能的帽子,做什么事情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但凡出一点什么差错,言官们便口诛笔伐,仿佛犯了天大的错误。不过三年时间而已,我已经觉得很累很厌倦了。”

“我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也同时要拥有令人胆寒的实力。小的时候我便很羡慕你可以飞行,如今我也有机会可以得到这样的能力,那我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哪怕最后我不能有多大的成就,我也不会有遗憾。”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所以,我要修仙!”

好象从京城出来以后,慕连起就已经不再自称‘朕’了。

卢阳笑着说:“那好,我让印芝先教你入门的基础功法。”她现在没有时间教他,她有事情要做。

“我不要。”慕连起很不乐意,“我不喜欢她,看了她那幅嘴脸就讨厌。”

“是吗?可我看你们平时相处得挺好的呀。”卢阳打趣他:“你一向眼高于顶,嘴不饶人,难得碰到一个跟你一样的人,你就没有什么惺惺相惜之意?”

“她?可算了吧。”慕连起脸上有一丝不忿,他走到简陋的窗子前,打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在他住的茅屋斜对面,正是卢阳几个女的住的屋子。

此时已接近日落时分,山里的光线转暗,夜幕很快就会降临。

对面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若水和善信外出找食物到现在也没回来,印芝应该是在打坐,一点动静都没有。

听说她已经快四十岁了,一个老妖婆偏偏长得像个小姑娘,真是恶心。

也亏得她能耐得住寂寞,这一点自己还是挺佩服她的。

慕连起心中一动,想起卢阳眼下也没有时间教他,而印芝那个老妖婆整日里看不上自己,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也可以像她一样修炼出法力,不晓得她会有什么反应。

这么一想,慕连起的脸上便扬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出来逃命跑得急,一路又拣着没有人烟的地方走,卢阳和慕连起都没有换洗的衣服,卢阳倒还好一些,可以借用若水和善信为印芝准备的换洗道袍,慕连起却是没有合适的了。

他长得高,印芝卢阳几个都是体格偏娇小的,没有人的衣服他能穿下,因此他还是穿着出来时的那件明黄团龙圆领宽袖织金锦袍,衣服已经沾了不少污渍。

天气太冷了,住在山里头又多有不便,幸亏若水和善信找食物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温泉,洗澡的问题便解决了,只是那个地方没有合适的位置搭屋子,只能继续住在这里。

慕连起是五人当中唯一的一个男的,他的衣服要自己洗,他又从来没有洗过衣服,总是洗不干净,就这么对付的穿了好些天。

就因为这件事,印芝也嘲笑过他的,说他邋里邋遢,百无一用。

可把慕连起气坏了。

“仔细想一想,让她教我也没什么不好。”慕连起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卢阳不疑有它,“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你起步晚,日后要更加勤勉才是。印芝虽说不通俗务,但她道心坚固,有她做你的榜样,便是遇上了什么难关,想一想她的坚持和努力,多少也能让你增加几分信心。”

第379章 拜师

哎呀,忘了不能这么说话,阿寂受禁制之力影响,可是必须听她的话的,“你,你想笑就笑吧。”

这么突然就收了笑,不会把他噎住了吧?卢阳低下头,紧张的盯着应龙。

这么迷你型的应龙,真是太可爱了,一点都不觉凶悍。

寂荒果真又笑了起来,很是开怀的样子。

卢阳嘟了嘟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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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绮念

她夫君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却还是一心以她的安危为重。虽然这里头有寂荒受了禁制之力影响的缘故,但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早就已经超越了一个分身应该做的事情。

卢阳才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她满足极了。

无法言说的幸福感充盈着心田,一点点扩散着,整个人都像浸在了甜腻腻的幸福之中,连空气都似乎在散发着甜味。

这里的四个人当中,最晚反应过来的就是寂荒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卢阳是有些故事的,只是不确定故事的深浅。印芝一句师娘,卢阳又明显一幅默认的神态,这说明了什么,寂荒转眼间就明白了。

一定是卢阳在他醒过来之前,已经给了印芝这样一个认知,印芝才会自然而然的把师娘给叫出口。

他看过卢阳这一世的记忆,很清楚她和慕连起发生的点点滴滴,他方才也从慕连起眼中看出了他对卢阳的那一丝非常隐讳的情意,所以他才会不顾两人间的差距震慑慕连起,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再打卢阳的主意。

如果卢阳不是对自己有情,是完全没有必要在别人面前表明态度的,特别是这个人对她很有好感。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猜测,他和卢阳之间,也许早就两情相悦,甚至有可能早就结为了夫妻?

寂荒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视线停留在卢阳脸上,眸中情意缱绻,浓得要将卢阳溺死在里面。

“阿寂……”卢阳喜滋滋的向寂荒扑了过去,紧紧依偎在他身旁,浑然忘了屋中还有印芝和慕连起两人。

好不知羞!慕连起忿忿不平的甩了甩袖子,转身大步出了屋,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印芝还津津有味的站在那里看戏,顿时黑了脸,一把将她拽了出来。

印芝啊呀两声,要挣脱慕连起的手掌,慕连起附耳阴森森的说道:“人家两夫妻亲热,你看什么看?你要觉得好玩,不如我们回屋也玩一玩?”

“玩?跟你?”印芝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一脸深思道:“师娘是说过,只要道心坚固,双修并不影响修炼,还有助于提升修为。”

什,什么意思?

慕连起毛都要炸了,立时放开了印芝,“你想跟我双修?”

印芝贴了上去,“怎么,本仙如花似玉,道法高深,还配不上你一个连灵气都感应不到的凡人?”

“啊呸!”慕连起一点形象都不顾了,几步错开,和印芝拉开了距离,“我迟早会感应到灵气的!连你师傅都说我根骨不错,我要超过你还不是小菜一碟?还不知道谁配不上谁呢!”

可不是嘛,他还是罕见的乙木灵体呢,如此说来,若是能跟他双修,那好处可是多多的。印芝抿唇一笑,露出猎人见到了猎物的欣喜之情,看得慕连起心里发毛,直接奔进茅屋关上了门。

印芝站在屋外,盯着慕连起关拢的大门看了半晌,笑得愈发开怀。

好象慕连起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她的笑声太猖狂了,卢阳和寂荒都听到了。

“她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卢阳好奇的侧耳听了听,身子还是紧挨着应龙,片刻不想和他分开。

寂荒为了配合卢阳,早就飞回床上盘着了,卢阳此时正躺在他的身侧。

寂荒打开神识往外头看了一眼,“她动凡心了。”

啊?

卢阳更加好奇了,一只手指头无意识的在寂荒前颈处的鳞片上划来划去,“我之前就觉得她和阿起之间很有意思,没想到还是欢喜冤家。如果这两人真的能成,倒也是美事一桩。”

她的心思又收了回来,“阿寂,我好想就这样一直待着,好想……”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只要有你的地方,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都是那么美好呢。

寂荒侧首,微微低头,能看见卢阳毫不遮掩的,对他充满了依恋的眼神,心底顿时泛起一片柔软,情不自禁的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轻轻舔舐着。

湿湿滑滑带着几分粗砺的质感,挑动着卢阳的神经,她愈发挨紧了应龙,恨不得就此熔在它的身体里,和它合为一体。

“阿寂……”卢阳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软软的了,她靠在应龙的躯体上,眸子里全是情意和顺从,任它亲吻着她,将她红得似要滴血的脸庞舔舐得湿濡濡的。

怎么办,阿寂都不能化形,不过是舔了舔她,她竟然就已经心动得无可救药了,难道她骨子里就是个色女?

卢阳可是很清楚的,分身寂荒给他种下了一个不得以人类形态和她有任何肢体接触的禁制,所以她只能和寂荒的应龙之躯亲近,一旦寂荒化为人形,便不能像现在这样和她挨在一起了。

这也是当初寂荒始终抗拒夺舍人族之体的原因。

于他当时来说,既然不能以人类形态亲近卢阳,还不如找一个别的生灵附体,这样便可以离卢阳近一些了。

在太苍界的时候,褫的体型就格外的娇小柔软,而寂荒的天狐之躯十分强横庞大,他和褫亲近的时候,都是化做人形才可以继续的,否则娇小的褫根本承受不住。

分身寂荒正是担心寂荒会在找到褫之后和她再续前缘,才会特意种下这么一个禁制。

真是太坏了。

卢阳浑身发烫,双眼却亮得惊人。

寂荒也只能亲亲她稍解慰藉,别的却是做不了的。

这便也够了,卢阳急时的掐断了自己的绮念,不让自己再想入非非。

她不可以太贪心,能这样和夫君伴在一处,已经是天道的眷顾了。

卢阳心满意足的挨着寂荒,寂荒见她被自己舔得一脸水渍,一个小小的御水诀打下来,再一个简单的清洁术一过,卢阳的脸就干干净净的了。

同卢阳厮磨了一个下午,寂荒便要开始闭关修炼秘术了。

这一个下午,卢阳一直和寂荒待在屋子里,谁也没让进,印芝想进也进不来。

寂荒施展的结界,可不是印芝现在的修为能破开的。

印芝好奇死了,这一人一龙,到底躲在屋里做什么呢,不会是在做不可描述的事情吧?

第381章 造屋

人的那个东西她多少有些谱,可是龙的……

哎呀呀,想一想都血脉贲张的,好刺激呀。

印芝的好奇心全被钩起来了。

她这四十年生涯,除了修道之外,可以说是一张白纸,对这些男女之事向来敬而远之,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思凡的那一天,因为她觉得一旦沾染上情情爱爱的,人就会变得很蠢,还会一心扑在男人孩子身上,肯定不会再有心思好好修行,所以她始终守着本心,只要是修道以外的事情,她从不关心过问,浪费一点时间。

但和卢阳接触以后,她发现自己好象错了。

她甚至开始自我反思,是不是因为她没有享受过鱼水之欢,不懂男女之情,不通俗务,所以才会一直卡在瓶颈上没有寸进。

她想了半个多月,在今日看过卢阳和寂荒的缠绵之后,她便深深的觉得,一定是这样,因此她对慕连起便有了些想法。

她也不是非慕连起不可,谁叫慕连起是她认识的唯一的男性修士呢。

只要是对修行有益的,她一向很积极,才不管慕连起是不是毁了容。

可惜卢阳不知道她脑补出了这么多念头,不然恐怕要苦笑起来。

卢阳告诉她双修不影响修行,其实是因为她知道印芝这辈子的修行之路已经断了。她中了一半终,不可能有飞升上界的机会,那何必还要像个苦行僧一样,整日苦修苦了自己呢。

还不如再能享受的时候多享受一点,万一死了还是黄花闺女,连男女之间的趣事、家庭间的温暖都没尝过,岂不可惜。

印芝哪里晓得她的用意。

她在屋外偷听了半天墙角,什么异样的声音也没听到,若水和善信回来的时候,还以为她在找东西。

“师尊,您是丢了什么东西吗?让弟子来找吧。”

印芝连忙笔划着示意她们噤声。

这两天风大,以至于她们回来了印芝都没听见。

这个时候,寂荒正在屋里和卢阳说要去闭关的事情。

说是闭关,那就得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谁也不能去打扰他。

卢阳眼中顿时涌起了不舍。

她静静的看着寂荒的眼睛,寂荒突然就心软了,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的灵力用不了,我还是过两天再走吧。你不是说,我这回能这么快痊愈,多亏了慕连起的血吗。正好趁这两日功夫,我看一看能不能找到药材,配出治愈他脸上伤疤的药膏,多少也算还了一些恩情……我不想欠他太多。”

能和寂荒多相处两天,卢阳当然很开心,他说什么她都说好。

寂荒撤去结界,放了印芝她们进来。

印芝一脸八卦的冲进屋,身后还跟着找了一下午空手而回的若水和善信。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应龙,若水和善信的震撼自不必说,寂荒也没有理会她们,而是到附近又搭了一间木屋。

他有神通可用,搭屋子省力很多,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已经搭建起了一间坚固结实又一点风都漏不进来的木屋。

卢阳等人全都挤在茅屋里的窗子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应龙造屋。

“太神奇了呀!”

“我们当初可是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弄出两间茅屋的,可是师公只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已经快建好了!”

“而且师公的手艺也好啊,看看这房子多宽大多严谨啊,严丝合缝的,住在里面肯定不会冷!”

若水和善信眼中冒着崇敬的光,嘴里发出一声声惊叹,仿佛看见了神人。

慕连起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万支利箭的伤害,他既折服于寂荒的强大,又有些嫉妒他举手投足间,便干了数十个人都干不过来的活计。

如果他也有这样一天,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慕连起被激起了雄心壮志,愈发决定要好好修行,以期有朝一日,能赶上寂荒的脚步。

印芝听着两个徒弟对寂荒的各种赞叹,一脸的与有荣焉,她问卢阳:“师娘,师傅他修炼到什么境界了?”

卢阳含笑说道:“大概和修士所说的元婴初期差不多吧。你是炼气期,我比你高一阶,是筑基,筑基往上是结丹,再往上便是元婴了。你师傅的应龙之躯本身就到了上界才有的境界,只是它因为内丹有些缺陷,所以修炼起来难度要大得多,但它没有瓶颈,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你师傅飞升上界还是很容易的。”

“上界也是灵界,灵界之上还有仙界,这两界的相关知识我就先不多说了,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

卢阳又说了一些常识问题,印芝和慕连起都听得很认真。

若水和善信则是一脸平静,她们已经习惯了卢阳这几人之间说的听不懂的言论,反正她们也不需要知道,每当这个时候都很安静的当背景板。

那边寂荒也很快就完工了。

新建好的木屋离两间茅屋有个三四十丈远,卢阳等人一看见寂荒停工了,便一起走了过去。

这间屋子是北方民居硬山顶的样式,没有琉璃瓦,只能以木材替代。

一进屋,卢阳等人就被屋子里放置着的十来颗足有脸盆大小的夜明珠给吸引住了视线。

屋子确实很大,足足有茅屋的五倍大小,里头空空旷旷的,只有一张很大的床,五张四四方方的小木凳和一张圆形的木桌。

这个时辰天色已经悄悄黑了下来,如果没有那些夜明珠当照明用,还真是看不清了。

踩在平平整整的木地板上,几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卢阳惊讶的问道:“阿寂,你还带了夜明珠出来啊?你藏在哪里的?”她上下打量着寂荒,也没看见他身上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那他是将夜明珠藏在哪里了?怎么她以前都没有看到。

难道是……“应龙有腹中乾坤?”

寂荒点了点头。

难怪啊,寂荒是把夜明珠放到应龙的腹中乾坤里了。

所谓腹中乾坤,其实是妖兽一类用来存放物品的空间,因为是在自己腹中,很是安全。

炎烈的墨玉圆环便是放在他的腹中乾坤里的。

第383章 忍不下去了

如果他有了万一,自己在他身边的话,还可以用魂珠将他的元神收进去,只要元神还在,她就能再一次给他找个宿体。

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可她找不到他,她不知道他在哪里。

印芝几人有巨大的夜明珠照亮身边的景物,不消多时便找到了狼狈不堪的卢阳。

“师娘!”

“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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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面目全非

两人又急急忙忙往回赶,若水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来夜明珠丢了,又跑回去拣了回来。

他们一前一后的回到茅屋不久,印芝和善信也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一宿没睡觉,还走了那么远的路,饶是印芝身体好,此时也疲倦得一脸的菜色。

她们同样出门出得急,只披了一件道袍,内里就穿了件单衣,冻得两人身体都麻木了。

“怎么了,我师娘怎么了?”印芝一看见躺在床上的卢阳,脑袋上缠了一圈圈的布,整个人更加不好了。

她几步冲到床前,见卢阳闭着眼睛,呼吸都弱得很,扭头就质问吞吞吐吐说不出话的若水:“说啊,我师娘怎么了?你们路上出事了?”

慕连起靠着墙,整个人都陷在了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印芝进来都没有注意屋里还有他。

若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是慕连起看不下去了,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跟她无关,蚕蚕会受伤,是我造成的。”

“慕连起?你为什么弄伤蚕蚕?”印芝诧异的看着他,才一晚上不见,他怎么好象老了好几岁了。

“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你不是连快死的慕连笙都能救,那就赶紧救她啊,还在磨蹭什么?不怕你师傅回来找你算账?”

慕连起的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印芝却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现在的他有那么一点……可怕,他好象把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反而不如以前那个嬉笑怒骂都摆在脸上的人让她放松。

印芝没有多想,也没有再问,慕连起说的对,当务之急是保全卢阳的性命,其他的都可以容后再说。

她施展自己的木属性灵力,渡进卢阳体内。

万幸那只异变的树根只有筷子粗细,也没有扎到重要的部位,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印芝暗道一声好险,将所有的灵力都用来治疗卢阳后脑勺的伤势,别的地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卢阳这一回失血过多,又受了一晚上的寒气,身体多处都有擦伤,摔倒时更不知道磕到了多少地方,昏迷了很久都没有醒。

可急坏了印芝等人。

她们一行人当初找到这里足足走了三天,有两百多里的路程,寂荒此时停留的地方远离木屋一百多里,其实卢阳只要再走上一天的功夫,就能听到寂荒满地打滚弄出来的动静了。

位于两山之间的一处巨大的山坳被寂荒给毁得面目全非,所有的树木几乎都成了碎渣,地上一个坑一个坑的。

应龙的体形已经恢复了原来大小,此时正做着抱头状,在山坳里翻滚不休,许是脑袋太疼了,经常不受控制的撞到两侧的山体上,不仅摧毁了山腰上的参天古树,连山体的形状也跟着变了。

剧烈的摇晃着,一道道的裂缝随之出现,仿佛地龙翻身。

裂缝越来越大,山石崩塌,断木碎石满天,一声声沉重的闷响不绝于耳,天地间都似乎变了颜色。

山坳间的裂缝一路蔓延到了十多里外,冬眠中的蛇虫鼠蚁纷纷掉入缝隙中,嘶声叫着往上爬。

场景令人头皮发麻。

山林中的飞禽走兽早已被这番变故吓得远远的窜离了此地,几乎要躲到了外头有人烟的村落里去。

距离此山脉最近的一个村落,猎户最多,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狩猎的本事。

虽然已是寒冬季节,村民们也隔三差五的会进山一趟,打些野物换钱花添些嚼用。

这一天,村里有两个壮年男子背着弓箭,腰跨囊袋,手拿削尖了的圆棍,一起进了山。

这两人是亲兄弟,从小一起长大,配合最是默契,也是村里最会打猎的汉子,人称牛大,牛二。

刚进山没多久,牛大就觉得不太对劲。

原本他们兄弟打猎,都得走上一两天的功夫才能遇到真正值钱的猎物,今天却不过是刚进山,便看见了很多深山里才会出现的稀有物种。

而且数量还很多,满山遍野的乱跑。

牛二没有他心思多,一看见不远处的一颗树上有一只皮毛纯得发亮的紫貂要跑,想都没想的一箭射了过去。

“大哥,有貂!”牛二两眼发光的喊了一声,拔腿狂追。

牛大还想拉住他让他别往里跑,牛二已经跑出去好几丈远了。

“老二,别追,快回来!”

牛大大喊着,牛二平日最听他的,可这回的是紫貂啊,毛色还那么好,卖给皮货商,少说也能值个好几百两银子呢!

有了这么一大笔钱的诱惑,牛二什么也不管了,就是前头有只黑瞎子,他也跟看不见似的只盯着那只紫貂跑。

牛大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没办法,只好一箭射在了牛二正前方的一颗树干上。

他箭法精准,远比一般猎户要厉害得多。

眼前突然射来一支利箭,牛二眼睛都直了,吓出一身冷汗。

满脑子的银子也被这一吓跑到了九霄云外,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那只足有三百斤体重的黑瞎子。

我勒个去,吓死人也。

牛二心惊胆颤的跑回牛大身边,那只黑瞎子竟也没有追过来。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牛二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牛大一脸严峻的问他:“你还记得前年我们见过的那只吊睛白额虎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牛二忙道:“难道是它跑出来了?你不是说它不会出山的吗?还让我不要告诉别人,免得泄露了消息,被城里的有钱人抓去吗?”

“按理来说,它不会离开它占的山头这么远。”牛大拉着牛二往山外走,严肃的告诫他:“山里指不定是来了更厉害的东西,所以这些大大小小的野物才会一口气跑到这里来。咱们这几天先别进山,万一招惹到了什么惹不起的东西,我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牛二回头看了看满山跑的飞禽走兽,心都在滴血,很是不甘心的说道:“大哥,那可都是钱啊,咱们不往里去,就在外头捕一些猎物不行吗?你看看啊,狍子、野兔、狼獾,啊呀,还有猞猁,看看那猞猁毛多好,值老多钱了……”

第385章 迷惑

牛大也眼红,这个机会多难得啊,平时想要捕捉它们,都得走上很久的路,还要闻着气味,看着它们的脚印,琢磨着要在它们时常走的那条道上设好陷阱,并且不能惊动它们,便是陷阱做好了也不一定就能捕捉到,费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多。

牛大被说动了,决定按牛二说的来办,果然打下了许多野物。

他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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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谁有资格

他试了很多方法,全部徒劳无功。

到底是什么样的幻镜,能让卢阳无法自拔?

寂荒没有办法,只能试着沟通魂珠,将自己的元神也容纳进去。他要看一看,卢阳是被什么样的幻镜迷惑了,能否从幻镜中找出破绽,将她的元神拉回来。

他毕竟是魂珠曾经的主人,魂珠还记得他的气息,所以他很容易就钻了进去。

进去以后他才知道,卢阳不是被幻镜迷住了元神,而是陷在她最美好的回忆里了。

她这几世生生死死,历经无数的岁月和坎坷,留在她记忆里最美好的回忆,便是她身为褫之时,和天狐阿寂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寂荒看见了褫和天狐的所有过往,包括两人间日常的点点滴滴,还有他们是怎么被分身寂荒分开,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阿早就已经是他的妻了……

他的阿在灵宝洞时便记起了一切,却因为担心他会受禁制之力反噬,只能独自承受着和他的那份深情,默默的向他传达着她对他的心意,她该有多么难过和委屈。

寂荒痛不可挡,怜爱疼惜之情一发不可收拾。

回忆太过美好,卢阳沉浸其中,连寂荒都叫不醒她。

寂荒转而一想,一定是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卢阳才会变得如此,于是他离开了卢阳的识海,撤了结界。

印芝是他第一个发难的目标,“阿是怎么受的伤?拜师那日我便说过,要你保护好阿,为什么她会伤成这样?”

印芝脸一白,赶紧将五天前发生的事情交待了一遍,又下意识的替慕连起说道:“他背着师娘找了您一个晚上,一时没有背住,师娘从他背上滑了下去,落地之时脑袋着地,被一截树根扎了个洞,然后就一直睡到现在,怎么也不醒。”

慕连起没想到印芝会为他说话,向印芝看了过去,一道令他心惊的目光也在此时投了过来。他知道是应龙的,没有躲避迎了上去,直视着应龙的眼睛:“是我伤了蚕蚕,只要蚕蚕能醒,随便你怎么处置。”

印芝拉了拉他宽大的袖子,给他打眼色。

这个呆子,没看到师傅在生气吗?这个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委婉一点呢?

“很好。”寂荒的声音一落,慕连起便觉得脑海中像有一把大锤敲了下去,顿时两眼一黑软倒在地。

印芝慌忙要去扶他,反被寂荒一道法术推出了屋,连带着若水和善信也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给推了出去。

“念在你体内还有未解的契约,不得不听阿的话,加之阿出事之后,你尽心救治阿,这一次便小惩大戒,罚你跪上两个时辰。等阿醒来,我会助她与你解除主仆契约。日后阿若再涉险,你需得及时规劝,不得让她再有任何事端。否则,阿有什么差错,我定十倍百倍回报于你。”

印芝苦笑一声,乖乖跪好。

早知道寂荒会迁怒她的,她也确实没有做好,当日就不该听慕连起的,若由她和卢阳一路,定然不会像他一样使性子,把卢阳摔得伤上加伤。

若水和善信见师傅跪着,也要和她一块跪下,被印芝推开了,“师傅没有让你们跟着跪,你们不要自作主张,免得惹师傅不快。”

二人只好挡在风口,为印芝挡去刺骨的寒风。

屋内寂荒已经在查看慕连起的记忆了。

他比卢阳懂的秘术多,而且不伤人,可以轻易看到他想看的东西。

当他瞧见慕连起将卢阳摔下的那一幕,他便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怒火了。

寂荒一脸阴鸷的盯着慕连起,爪子一抬,就要拍碎他的脑袋,但他在爪子拍过去的那一刻,猛然间想起了慕连起曾经也屡次护着卢阳,便十分不甘的将爪子收了回去。

但就这样放过慕连起,寂荒心中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他爪子一点,一道灵力便击中了慕连起的脑海,硬生生将他又给弄醒了。

不等慕连起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一会昏过去一会醒的,寂荒已经口吐人言道:“你便是这样对待你喜欢的人吗?一生气便对她动手?如此,你有什么资格再喜欢她?”语气无比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慕连起还迷迷糊糊的躺在地上,闻言先是站了起来,继而一脸倔强道:“说我没有资格,那么你呢?你明知道她重视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说清楚了再走?要让她疯了一样四处寻你?你知不知道你不见了,她有多着急?”

“我和阿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寂荒目露寒光,语气森然:“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没有错,错的全是别人?”

慕连起一向死鸭子嘴硬,但这件事到底是他不对,眼下卢阳还躺在床上昏睡不醒,说不后悔不自责是不可能的。

可要他向寂荒承认错误,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紧紧的抿着唇,不回答寂荒。

寂荒冷哼一声,“也罢,你既不知悔改,便好好感受一番,阿所承受的痛苦。”

说完,应龙的嘴一张,从腹中乾坤中吐出了一根银箸,那银箸一出口,便悠忽一下消失了踪影,再出现时,已经在慕连起的后脑勺。

慕连起猜到了寂荒的意图,心中虽有些错愕,却也不躲不避,死抗着受了应龙的银箸一击。

脑后突然被扎进了一根银箸,痛得他一个踉跄,浑身都打了个激灵,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惨叫了一声,跌倒在地。

好痛……

原来蚕蚕当时是这么痛晕的……

蚕蚕,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该冲你发火,不该因为你把曾经对我的好全都给了寂荒而忿忿不平,不该一边想着放下你,一边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会嫉妒寂荒。

以后都不会了,只要你能醒过来,我绝对不会再有这样阴暗的心思。

寂荒观他神情,便知他是终于想明白了。

他好歹在年幼时护了卢阳三年,之前又用自己的血滋养过寂荒,寂荒一向恩怨分明,若他不管不顾一怒之下杀了慕连起泄愤,只怕卢阳醒来会难过。

卢阳对慕连起很是纵容,就像对一个孩子一般,有着强大的包容心。

寂荒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愿意再给慕连起一次机会,慕连起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你先回去养伤,等你养好伤之后,若想继续修炼,可以考虑拜入我门下。如若不想,便离开此地,安安稳稳的度过凡人的一生。”

慕连起的脑袋整个都疼了,后脑勺的那个血洞不停的有鲜血流出来,将地面染红了一大块。

第387章 永远不会

寂荒说的这两句话,他全都听到了。他明白,寂荒这是要斩断他的念想,一旦他拜寂荒为师,便要把卢阳当成师娘来尊敬。

慕连起晕过去之前,忍着剧痛说道:“我,要……修炼。”

寂荒下手很有分寸,也没想要了慕连起的命,他这一晕过去,寂荒已经开始施法救他,并用灵力托着他回了他自己的小茅屋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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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也不是那么可怕

她如此主动,寂荒如何能忍。

两个元神体又是好一番缠绵,都恨不得将自己揉进对方体内。

魂珠中充斥着一片旖旎。

直到……

“师公……”

这不是若水的声音吗?若水一向敬畏寂荒,等闲从不敢与他说话,这会儿喊他是有什么事吗?

魂珠中两具缠得紧紧的元神,终于停止了彼此之间似乎永无止镜的爱抚和亲吻。

“阿寂,你看一看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卢阳依依不舍的看着寂荒,她还想和寂荒在魂珠里待上一会,再回味回味。如果若水没有重要的事,那就等一会再出去好了。

寂荒打开神识往外头扫了一眼,“我差点忘了,我那大徒弟还跪在外面。大概是她徒弟心疼她,所以来提醒我了。”

卢阳疑惑道:“印芝跪在外面做什么?若水来提醒你,难道是你让印芝跪的?”

寂荒不置可否。

卢阳估摸着,八成是因为自己,如此倒不好继续待在魂珠里和寂荒缠缠绵绵的了。

“阿寂,我们出去吧。”

她的话寂荒不能不听,即便同她一样难分难舍的,也硬逼着自己出了魂珠,将卢阳的元神也带了出来回归原位,自己也回到了应龙的躯体内。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卢阳觉得自己好疲惫啊,肚子完全是瘪的,头也晕眼也花,她下意识的往后脑勺摸过去,伤口还在,但是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想必是谁治好了她。

当初从慕连起背上摔下来的时候,卢阳就知道自己是磕到了什么坚硬无比的东西,疼得她立时就晕了过去。

连伤口都长好了,只剩下了一道疤,那得过了多少天了?

“师公。”若水的声音打断了卢阳的思绪,她听见若水颤巍巍的说道:“应……应该有……有两个时辰了。”

声音抖成这样,她是有多怕寂荒啊?卢阳想起身,奈何身子没有力气。寂荒也不让她动,尾巴轻轻压住了她的肩膀不许她起来。

卢阳只好妥协,转而对若水说道:“跪了两个时辰?若水啊,快去把你家师傅给扶进屋来。”

若水又偷偷的看了寂荒一眼,见他点了点头,顿时大喜过望,急忙跑到外头要去扶起印芝,却见印芝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拉了起来。

若水此时正好跑到了印芝身边,立时便感觉到身边的温度渐渐变得温暖起来,身上所有的寒气一扫而空,竟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大晚上的,山里的夜更冷,印芝跪了两个时辰,地上的寒气直往她的膝盖里钻,冷得都受不了了,若非她身体的底子好,早就倒下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这一跪,就算过后用灵力驱走了寒气,只怕以后也会落下病根,谁知道若水一出来,她就莫名其妙的起了身,连带着体内所有的不适都不见了踪影,就像她根本没有跪这两个时辰似的。

一定是师傅出的手!

师傅的神通果然了得啊,而且他也并非铁石心肠。

印芝高兴的想着,紧走几步迈进了屋。

她方才在屋外的时候就听到了卢阳的声音,知道卢阳是醒了,一进屋都不先向寂荒问好,反而关切的跟卢阳说道:“师娘,你可算醒了,这五天可担心死我们了!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印芝现在已经能确定了,卢阳就是寂荒的心尖肉,只要讨好了卢阳,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寂荒才不会在意。

果然,寂荒非但没有怪罪她对他不敬,还因为她关心卢阳对她高看了两分。

卢阳含笑说道:“挺好的。真是不好意思,连累你被阿寂罚跪。这么冷的天跪了两个时辰,身体都冻坏了吧?”

“没事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印芝大言不惭的说着瞎话:“只要你能醒,我就是再跪上一个晚上都没问题。”

“你呀,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甜了。”卢阳笑眯眯的打趣她,见她有些窘迫的笑了笑,便转了视线,看向寂荒道:“阿寂,我们回去吧。印芝她们提心吊胆了好几天,也该让她们好好睡上一觉了。”

寂荒道:“也好,但木屋被我撞坏了,我先回去修补好,一会再来接你。”他又吩咐印芝和若水善信:“你们好好照顾阿。”

印芝等人应了声是。

寂荒张了张嘴,从腹中乾坤中飞出了一片霞光,霞光中包裹了一大堆东西,稳稳的落在地板上。

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各种生活用品,还有一筐筐新鲜的菜,一床床厚厚的被褥和柔软温暖的皮毛,连针线都有,摆了大半个茅屋。

这么多东西啊。

连卢阳都惊呆了,“阿寂,这些东西都是你那天出去置办的吗?”难怪他去了足有半个时辰。

寂荒点了点头,又交待若水和善信:“你们两个,得闲时便将那些皮毛制成大氅,也好给大家御寒。”

若水和善信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唯唯诺诺的应了,看着那一筐筐的菜,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太好了,终于不用每天都顶着寒风出去找吃的了,两人想起之前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还有大家越来越瘦的身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师公真是体贴啊。

她们眼泪汪汪的看着寂荒,觉得寂荒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寂荒交待完便飞出了茅屋,回到木屋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在屋子外面足有十来丈远的地方架起了一口锅。

他的腹中乾坤中还藏了不少东西,连锅碗瓢盆都还有一整套。

放在印芝那里的菜都是素食,而肉食则没有拿出来,他知道印芝她们是不吃荤的。

寂荒架好锅之后,拿出了一只乌骨鸡,收拾干净放入锅中,又加了当归党参黄芪,开始炖汤。

一边炖着汤,寂荒又跑去修补房子,将木屋修补得和原来一模一样,还从腹中乾坤中取出一套簇新的被褥和枕头铺在床上,并将屋中的寒气驱散,控制在一个令人十分舒适的温度。

做完了这一切,寂荒便关上了门,回茅屋把卢阳抱了回来。

远远的便闻到了一股肉香,馋得卢阳牙都快掉了。

“阿寂,我好饿啊。”卢阳发现自己越来越会撒娇了。

第389章 就让着他好了

“我刚炖了一锅鸡汤,很快就好了。”寂荒抱着卢阳进屋,将她放在厚厚的被褥上侧身躺好,又拉了被子盖在她身上,这才从腹中乾坤中拿出了一盒糕点来喂她,“来,先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龙爪太坚硬,寂荒一时没有想到,糕点是这么脆弱易碎的东西,一爪下去便抓了个粉碎,落了一盒子的碎糕点。

看着龙爪上残留的点点碎屑,寂荒僵了一僵,“……”

哎哟,怎么这么萌。

卢阳不厚道的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好了好了,我自己来就好。我的手也没伤着,你这样会惯坏我的。”

她从被子底下伸出了手,捻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笑得一脸的开怀,还要拿一块往寂荒嘴里塞,被寂荒躲开了。

“我去看看鸡汤好了没有。”寂荒落荒而逃。

卢阳嘻嘻笑着,很是开心。

这样的日子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啊。

过了一会,寂荒用灵力裹着一大碗的乌骨鸡汤进了屋,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把卢阳肚子里的馋虫也全钩了起来。

“好香啊,一定很好喝。”卢阳眼巴巴的看着,小小声的说了一句:“阿寂,你罚了印芝,是不是也罚了阿起啊?这鸡汤还有多么?能不能给他也留一碗?”

唔,之前寂荒来修房子的时候,她问了印芝有关慕连起的近况,她想着,印芝并没有犯错,寂荒却罚了她,那慕连起不小心害得自己受伤,寂荒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听印芝说慕连起昏迷不醒的被送回了他的茅屋,那寂荒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呢。

卢阳不舍得埋怨寂荒,他那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她只是觉得,慕连起孩子心性,伤了自己也不是他的本意,万一因为这样他被寂荒一怒之下弄残了,岂不是挺可怜。

再怎么说,慕连起也是乙木灵体啊,用处很大的。

寂荒看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好象很怕自己会不高兴,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好,我一会就给他送去。”

卢阳展颜一笑,欢欢喜喜的说道:“我要……”你喂我,卢阳张着嘴,眼神示意他喂她喝汤。

寂荒的心情莫名就好了。

一口一口的喂着卢阳,寂荒仿佛看见了卢阳回忆中的某个场景。

那时候他还是天狐,却已经能化形了。有一次褫淘气,趁他外出买菜时,自己跑出门,非要抓一只黑熊精回来看门,结果被那只黑熊精的爹打成重伤,险些被人家吃了。

幸亏他回来得早,发现她不在家便寻着气息追了过去,才救了她一命。

他那时气极了,可就是气得快内伤了也舍不得凶她,她仗着他喜欢她,各种撒娇扮痴,他便一点脾气都没了。

那时她也是这样,一脸笑眯眯的,娇娇软软的说着‘我要你喂我嘛’,从来不愿意吃药的人,只要是他喂的,她全都吞进去,再苦都不皱一下眉头,对他全心全意的信赖。

“阿。”寂荒眼中充满柔情,目不转睛的看着卢阳,“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不要再四处找我了好吗?我不会有事的。”

卢阳眨了眨眼睛,将嘴里的汤咽了下去,才道:“我怕啊。其实我也想对你说,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你可以不用飞走的。你忘了吗,我有还魂造化珠啊。”

“不行,会伤到你。”寂荒不同意,他痛起来连一座山都可以摧毁,卢阳这小身子骨怎么抵挡得了。

万一卢阳被他不小心砸死了,等他清醒过来,又要到哪里去找她?

谁也不知道魂珠会将她的元神带到哪里去。

好在寂荒的元神足够稳固足够强大,一次两次也疼不死他,如此,寂荒说什么也不可能在这一点上让步的。

“我有把握,只是疼上几天,不会有性命之忧。”寂荒保证道,又喂她喝了一口汤。

卢阳见他信誓旦旦的不像是诳她,便点了点头:“那好吧。”只要她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让寂荒再受到禁制之力的影响,寂荒便不会有事了,那她还同他争什么呢。

就让着他好了。

嗯,卢阳觉得自己还是很贤惠懂事的。

夜里,两人便同床而眠,卢阳很喜欢缠着寂荒,寂荒担心自己坚硬的鳞片会伤到卢阳,便在自己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让卢阳可以枕着他入睡。

到了第二天早上,寂荒早早的起来给她煮了一锅浓香四溢的养生粥,同昨晚一样喂她吃了。

“阿,我要出去找一味药,大约一两个时辰就回来。”

有正事,卢阳当然不会再痴缠着他,她耽误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该好好用功了,早点解除了炎烈种下的禁锢灵力的禁制,她便能早一日拥有法力,好继续修炼,寂荒也可以放心的去闭关。

卢家人可还在京城里等着她去救呢。

“嗯,你去吧。”卢阳说道。

寂荒这便出了门。

他上回出去找吃的,也顺便搜刮了一些珍贵的药材和熬制药膏的器具。要配制出祛疤的良药,只差了一味百年以上的回颜草,所以他才想着出去再找一找,如果找到了,便可以动手配制,早日还了慕连起这一份人情。

寂荒有神识辅助,想找出回颜草还是很容易的。

深山大泽里罕有人至,藏着许许多多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稀草药和上了年份的稀世药材,全都被寂荒一一收进了腹中乾坤。

他在两天内赶制出了一盒祛疤药膏,还用大神通治好了卢阳的右腿,所有萎缩的经脉都奇迹般的被治愈了。只要再过上一两个月,她的右腿便可以恢复如常。

寂荒又助她解除了禁锢法力的禁制,神通尽复,并解除了和印芝的主仆契约。

时间已经拖得够久了,卢阳又吃了上回的教训,再也不敢表现出一点不舍,还很坚强的微笑着送寂荒飞离木屋。

他还有事要交待印芝,从此后便要潜心闭关,最少两个月两人都不能见面了。

修炼本就清苦,要想成为强者,付出的代价又岂是眼前区区的分离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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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双修

从前她总是不肯用功,也不给天狐阿寂闭关的机会,时时刻刻的缠着他,让他陪着自己逍遥快活,好似人间夫妻一般过了数十年。

所以二人的修为都不太高,尤其是她,总要他时刻护着,一离了他,她便能捅出天大的篓子来,偏又无力自保,一次次将自己陷入危机,还不长记性。

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这般备懒了。

就是懒,也得除去了炎烈,真正的解除了危机再懒……

对,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只是,以后谁给她做好吃的呢,卢阳苦恼了一小会就丢开了,到时候饿了再去印芝那里蹭饭好了。

时光悠悠而过,两月的时间对卢阳来说,其实是相当漫长的了,好在她也没有浪费时间,而是通过魂珠琢磨出了一个能禁锢所有生灵的法术。

此术不论对方有多么高深的修为,卢阳都能借用魂珠无视任何阻挡的无上法则直接禁锢住对方的神魂,只是她修为太低,施展一次便会耗费掉她所有的法力,而且能禁锢的时间也很短,只有五息的功夫。

但这已经很逆天了。

这可是卢阳特意为了对付炎烈才研究出来的。

有这五息功夫,万一不敌,她也有了逃命的机会。

除了禁锢之外,卢阳还从魂珠中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东西。

这还要多亏了寂荒的提醒。

他第一次触动禁制的时候,还是以元神形态存活在魂珠中,那一次他足足疼了四天,将魂珠中的小世界搅得动荡不安,几乎都到了快要毁灭的地步。当时他疼得已经快要消散毁灭了,还是后来无意中掉进小世界尽头,那个拥有褫形状的湖泊里,才稍微缓解了一二,他也才能熬过最后的阶段活下来。

那时他也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己的元神足够稳固的缘故,还道自己命大躲过一劫。因为他最后停留的地方是在湖泊,又才经历了一场大劫累得不能动弹,他便泡在湖泊里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便感觉元神已经彻底恢复如初,似乎还比从前要凝实了一些。

他又以为是他的元神确实很稳固,所以才会恢复这么快,因此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当他第二次触动禁制还能活下来的时候,他便觉得很奇怪了。

按理来说,他是不可能在承受了两次元神被反复穿刺过后还能活下来的,他左思右想,便想起了那个湖泊,临闭关前便提醒过卢阳,闲下来时可以研究一二,看一看湖泊中的湖水是不是有什么妙用。

卢阳很听寂荒的话,一边将禁锢之术加以熟练掌握,一边以元神形态进入魂珠中,仔细观察摸索那一方湖水,还真让卢阳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她以前有试过把魂珠当成空间来用,就像应龙有腹中乾坤一样,她也可以藏东西到魂珠里,那样的话出门就很方便了。但试过之后她才知道,她只能用元神进入魂珠,除了元神之外什么东西也进不去的。

她又想着能不能将魂珠内的东西带到外面去,比如她可以在和别人斗法的时候,搬出魂珠中的一座大山直接压死对方,那将是多么神勇的事情啊。

想一想都热血沸腾的。

然而她又失望了,魂珠中的东西也同样是拿不出去的。

后来卢阳就有了一个认知,觉得魂珠中的东西肯定都是她的意念所化,不是现实中存在的东西,所以才会带不出去,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小世界的尽头处,那一方湖泊中的湖水会是例外。

还魂造化珠其实每一颗都是世间独有,有许多地方都是不尽相同的。寂荒所了解的有关于还魂造化珠的资料,也是分身寂荒从别人那里看来的,其中并没有提到这样一个湖泊,是以寂荒也一直不知道这个湖泊有什么作用。

卢阳也是有了这样的误区,才会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这方湖泊中的湖水是可以取出来的。

只要卢阳一念之间,魂珠便会打开一条通道,将卢阳想要的湖水从湖泊中提出,顺着打开的通道,途经识海,出现在卢阳的手中。

是取出一碗还是一杯,多少都随卢阳心意,很是简单。

这些淡绿色的湖水没有任何的味道,因为卢阳自己曾经在里头跳来跳去的玩耍过,她也没有要尝一尝滋味的冲动。

那它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卢阳研究了半天也没有个所以然,都有些心浮气躁了。

她这段时间十分用功,等闲不出屋,一日三餐都有若水做好了送过来,身外之事她不需要操心。

因此她并不知道,印芝和慕连起之间发生了一件怪事。

寂荒闭关之前,给印芝留下了一盒药膏,让她给慕连起上药,治他脸上的伤疤。

印芝也是个很听师傅话的乖徒弟,每天都会给慕连起擦药,并教他修炼。

半个月之后,慕连起脸上的疤痕便完全消失了,又恢复了他的绝世美颜。

印芝一看见他的真容,立时就想起了当年在崇宁郡王府见过的,那个俊美的小书童付延松。

她没想到慕连起就是付延松。

那个她最初想要抓回去当徒弟,又因为看见了自己的红鸾线牵在他手腕上,吓得她落荒而逃的付延松,也是她施了法让他忘记蚕蚕的付延松。

她一直以为蚕蚕是卢阳的闺名,阿则是寂荒对她的爱称,根本不晓得蚕蚕这个名字是付延松取的。

既然他想起了蚕蚕,那就说明她的术法失效了。

印芝当时就回过了味来。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慕连起一看见她便对她充满了敌意,还三番两次的和她拌嘴。

原来是有这么个原因。

真是造化弄人啊,兜兜转转的,她还是要和慕连起纠缠在一起。

既然是天定的缘份,她又早有了要和慕连起双修的意图,那还矜持什么呢?

印芝顿时化身为狼外婆,开启了勾搭引诱慕连起之路。

那幅霸王要硬上弓的样子,连若水和善信都不忍直视。

慕连起开始还道印芝是吃错了药,又记着她在寂荒面前为他开脱的情份,还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印芝的种种诱惑之举。

第391章 吃得死死的

但当印芝觉得进展太慢,要直接来硬的时候,慕连起便不淡定了。

敢情印芝想睡他?

印芝才不管他愿不愿意,她在本质上和慕连起还是有一定的相似的,就是不太考虑别人的感受,因此她便仗着自己有法力,强行将慕连起压在床上,脱他的衣裳。

慕连起是什么人,最是好面子的,顿时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衅,便将他的毒舌发挥得淋漓尽致。

“滚!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年纪了,都可以当我的祖母了吧?”

“竟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简直不知羞耻为何物!”

“似你这般不堪之人,真是让我恶心!”

“赶紧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像不像窑子里卖身的姐儿!不对,你年纪一大把了,就是卖身,也是一个没人要的老妖婆!”吧啦吧啦……

印芝也是要脸的,她两个徒弟还在外面呢。

也是慕连起这段时间的放任,才会让印芝有了他也对自己有意的错觉,她这才会动了直接生米煮成熟饭的念头。

哪里晓得慕连起会这么抗拒,还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她自己其实也很忌讳她和慕连起的年纪差距。

她已经四十岁,哪怕她天生童颜加上她修炼的功法有维持美貌的效果,她也确实是有四十了,而慕连起却只有十七岁。

被慕连起这般嘲讽,又是又是恶心又是卖身的老妖婆,印芝突然觉得心狠狠的疼了一下。

她长这么大,从来不知心疼为何物。

怎么心会疼呢。

印芝失魂落魄,灵压也悄悄收了回去,慕连起得了自由,一把将她推到了地上,又是一通恶毒的嘲弄。

床搭得那么高,猛然间被推下地,多少还是会痛的。

印芝失神的看着相貌俊美得无法形容的少年,用一双嫌弃的眼神睥睨着她,仿佛她是多么令人恶心的东西。

这让她好难过。

若水和善信听到屋里头的动静,也觉得不妙,两个人把门拍得山响,印芝才回过神来。

她没有和慕连起争吵,也没有报复他,默默的起身开了门,安静的回了自己的茅屋。

然后她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总是爱发呆,变得不再敢和慕连起直视,眼神也会下意识的躲避着慕连起。

她变得这么奇怪,却也没有忘了每天要教慕连起修习基础功法。

慕连起根骨好,领悟力也很强,已经在丹田处修炼出了一枚绿豆大小的灵力团,他的识感也提升了数倍,变得十分敏锐,连木屋那边的卢阳的呼吸声,他要想听的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因此开心了好几天,并选择性的无视了印芝的异样。

他是想着,印芝都四十岁的人了,当然不会像小姑娘似的要人哄,所以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卢阳苦苦修炼了两个月,炼出了一个禁锢的神通,又可以从魂珠中取出湖水来,便很想和寂荒显摆,可惜寂荒没有回来,卢阳也没处炫耀去。

她觉得自己不用再苦修了,寂荒既然说了两个月应该会回来,那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她再修炼也炼不出别的神通了,便打算劳逸结合一下,出门去外头逛一圈,放松放松心情。

嘿,她看到了什么。

卢阳悄无声息的飞到茅屋上空,打开神识往茅屋中一看,竟然看到一向最是认真打坐的印芝,盘腿坐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看着虚空,明显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

印芝也会发呆了?

她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卢阳心里有点好奇,但她又担心会不会是寂荒临走时给印芝留下了什么功课,比方说修习某样秘术什么的,贸然打扰她的话,怕是不好。

卢阳想了一想,并没有下去找她,而是又用神识看了看慕连起,见他心无旁骛的在修炼,便收了神识,往当初寂荒离开的方向飞了过去。

啊,好想阿寂啊,偷偷的去看看他好了,远远的的看他一眼就回来。

卢阳喜滋滋的想着,顺便掐了个诀,敛了身上的灵力波动,免得被寂荒查觉,影响了他闭关。

她正满山遍野的寻找寂荒,突然发现天边一个黑点向她快速靠近。

那黑点眨眼间变大,再一眨眼,已经能看见是个什么形状了,可见黑点的速度有多么快。

是应龙!

“阿寂……”卢阳高兴得都飘起来了,那黑点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寂荒,她立时就向寂荒飞去。

迎面而来的寂荒同样很是愉悦,一声嘹亮的龙吟响彻天地间,令万物都匍匐在地,簌簌发抖。

他的修为好象又精进了!

卢阳欣喜的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应龙,眼中全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阿,你怎么出来了?”寂荒的声音透着愉悦。

两人很快就飞到了一起,于空中就缠绵了起来。

卢阳没想到,她只是出来了一趟就赶上寂荒出关,心中很是惊喜,“我刚修炼出了一样神通,所以打算出来透透气,顺便看一下你在哪里闭关。”

寂荒轻轻舔砥着她的脸庞,把她弄得痒痒的,“什么神通?”

卢阳嘻嘻笑着,实在痒得厉害,只好把脑袋埋在它的颈下,不让它再舔她,“禁锢,有五息的功夫呢。”

她等了一会儿见寂荒没有说话,便抬眼去瞧他,发现应龙的脸近在咫尺,立时知道自己上当了,想再躲却是晚了,被应龙好一阵舔弄。

卢阳忍不住咯咯笑着,直接瘫软在应龙的前爪上。

好痒啊。

完了完了,她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卢阳气喘吁吁的连连讨饶,脸色潮红一片,明媚得不可方物,眼中更是带上了丝丝媚意,明明什么都没做,已经撩拔得寂荒情难自禁。

寂荒真想将她办了,只是一想到两人的体形,多少的情动也硬生生压了下去。

“阿……”他也欲求不满了怎么办。

卢阳不敢动了,她是知道寂荒的,那方面的需求十分强大,从前她若敢撩他,不把她弄得起不来床他是不会罢休的。

卢阳又想到自己已经有了法力,连忙飞离了应龙。

第392章 有背景的美人

故作洒脱的说道:“阿寂,如今你也出关了,想必你的秘术也练成了吧?那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入京救人的事了?”

寂荒怨念深深的靠近卢阳,将她抱了起来横卧于前爪上,往木屋的方向飞去。

卢阳倒也听话,乖乖的躺着,脸上笑眯眯的。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阿寂了。

温柔,听话,从来不会生她的气,也不会伤害她。

卢阳高高兴兴的和寂荒回了家。

“你的禁锢很好,和我这两个月学的秘术相得益彰,只要配合得当,应该能取到不错的效果。”

寂荒同卢阳分析,并商量好明天就离开,赶往京城。

卢阳满口答应,又去和印芝她们道了别。寂荒顺带着指点了两个徒弟一番,令他们受益匪浅,慕连起的一声‘师娘’也叫得越发顺口了。

许是为了奖赏慕连起,寂荒将那只吊睛白额巨虎也收服了,并施了法,由慕连起收它做了宠物,随便慕连起差遣。

他们这些人,只有慕连起的修为最低,他也是变相的在保护慕连起,以免他出了什么意外。

慕连起兴奋得像个孩子一般,再看寂荒,已经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还给白虎起了个名字,叫过江。

这一次回京,卢阳没让寂荒飞行,而是让他缩小了形态,趴在她的肩膀上,如此,便不会太过惹人注意了。

……

锦衣卫这段时间可谓是倾巢尽出,整个大明俨然全是锦衣卫的耳目,但就是这样地毯式的搜索,三个月了也没有找到卢阳和慕连起的下落。

这里头最积极的当属魏子恒。

只要一听到哪里有可能出现了卢阳的踪迹,立时便亲自带着一伙锦衣卫前往查看。

然而,始终找不到卢阳。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他找到了一个人。

此人正是卢阳安置在小镇中的绘娘。

绘娘的容貌妩媚多姿,见过一次的人便不会忘记,魏子恒一看见她便认了出来,当即便将绘娘带走,打算先回京一趟,将绘娘交给炎烈,多少也是个功劳。

也算不虚此行了。

他押送绘娘回京的时候,刚踏入内城,便有一个锦衣卫百户神秘兮兮的凑上前来,“大人,您可回来了,让属下好等啊。”他说话时有些漏风,细看好象是缺了两颗门牙。

魏子恒曾经是看守外城门的守城兵,受过无数的白眼和奚落,只有一个人对他表示过善意,这个人便是眼前的锦衣卫百户涂林。

魏子恒得势以后,将他塞进了锦衣卫,还为他谋了个锦衣卫百户的职位。

涂林对他很感激。

他前一段时间生了场大病,没有赶上寻找卢阳的热潮,只能留守在京城,但也时刻为魏子恒留意京中的动静。

他生性好渔色,也长得眉清目秀,就是没有背景没有家底,才会一直干着守城门的差事。

自从进了锦衣卫,他仗着魏子恒的势,锦衣卫里没有人敢命令他,他便有很多的时间游走在大街小巷之中,但凡他觉得美的,都被他想方设法的弄到了手。

就在半个月之前,他偶然间发现了一个惊为天人的小美人。

这小美人面如桃花,妩媚妖娆至极,且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处子,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嫩得能掐出水来,一眼就让他动了占为己有的心思。

他跟踪着这小美人一路跟回了她的住所,又在她府外候了好几天,除了采买的两个丫鬟外,竟是没有一个人出入。

他原以为这小美人出身一定不凡,否则也不会生得这般娇艳动人,所以他想看看她的长辈是谁,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再决定应该怎么出手。

但以眼下这个情况来看,她保不准就是哪个大人物养在外头的小妾,但小妾怎么还会是处子之身呢?难道包养她的是宫里的哪位公公?

涂林有些拿不准了。

不管她背后有什么人撑腰,涂林都不会放弃的。

如此尤物,不得到手他饭也吃不下去了。

于是涂林夜探了美人家,却差点有去无回,被美人身边的几个丫鬟打得半死,牙都掉了好几颗。

我的个乖乖,这美人果然有背景。

涂林也是个有功夫的,一察觉不对,立马使出了平生所学,侥幸逃出府来。

这还是他进入锦衣卫以来吃的最大的一次亏,这口气如何能忍。

涂林不敢再贸然行动,好好的将美人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这一查,可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美人竟然是曾经轰动京城的卢阳,同母异父的嫡亲妹妹薛妍!

薛妍正是定乾帝安置在这里的,连她身边几个功夫高强的丫鬟也全是定乾帝安排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定乾帝好象彻底把薛妍忘了,卢家人都被抓了起来,薛妍却一点事都没有。

涂林还知道,薛妍曾经进过皇宫,还在宫里待了快三年时间,定乾帝始终将她放在冷宫深处,宫门长年封闭,可见定乾帝并不是对薛妍动了什么心思。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涂林肖想了薛妍好几天,越想越是抓心挠肺的想立刻得到这个娇滴滴的小美人。

但那几个丫鬟太厉害了,涂林虽然背靠着魏子恒这颗大树,锦衣卫中的高层低层多少会给他一点脸面,但真正忠于他的人并没有几个,手段高明的也瞧不上他,他底下的番子们功夫也不够,所以他对那个几丫鬟特别的忌惮。

要怎么样才能从她们手中抢走薛妍,成了涂林近来最关心的事情。

这不,他把主意打在了魏子恒头上。

他和魏子恒一直有飞鸽来往,知道魏子恒今日会进京,早早的就等在了内城门。

他的目的就是要借魏子恒的手,将薛妍带出来,到时候是交给定乾帝处置还是魏子恒自己要留着,他都有了接近薛妍的机会。

涂林不怕薛妍清白不保,这样倾城国色的美人,就是人尽可夫,他也一点都不在意,只要能尝一尝她的滋味就足够了。

至于那几个打落他好几颗牙齿的丫鬟,他也定要将她们全都杀了泄愤。

第393章 不起眼的石头

果然,魏子恒一听说卢阳的妹妹还在京城,立刻便让涂林带路,要将她和绘娘一并押进皇宫,听候定乾帝处置。

有了这两个人,魏子恒进宫就更有底气了。

毕竟一个是卢阳的亲生母亲,一个是卢阳的嫡亲妹妹,自然比卢家人更有利用价值。

还没有到薛妍的住所,涂林便一脸欲言又止的说道:“大人,有件事情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魏子恒心情很好的看了他一眼,“说吧。”

涂林小跑着紧跟着魏子恒的座骑,压低了声音,推心置腹道:“大人,宫里那位喜怒无常,您可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有了什么变故,您还有个退路不是。”

魏子恒道:“什么意思?说清楚,别拐弯抹角的。”

涂林知道他是听进去了,忙又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您手里已经有了一个最有价值的人,没必要再添一个,依属下看,还不如留下一个放在自己手里,不管日后出了什么事,手中有牌,就是对上了那个妖女,您也有了几分胜算,您说呢?”

他对魏子恒的事情知道得很多,也晓得他最恨的就是卢阳了。

说话就得说在点子上,才能打动人心。

魏子恒想了想,觉得涂林说得也很有道理。

慕连起此人骄傲自满,又反复无常,一会宠着捧着卢阳,一会又将她踩在泥里,还要将她卢氏一门满门抄斩,真是让他看不懂。

既然他手中有绘娘,那薛妍就没必要也交上去了。

卢阳那妖女有些妖法,如果真的碰上了,他可不能保证自己就能对付得了卢阳,还是握着一个能威胁卢阳的把柄更为稳妥。

魏子恒赞赏的拍了拍涂林的肩膀,粗大的手掌直接将涂林拍得背脊都弯了下去,“不错,你还是有些小聪明,等我坐稳了禁卫军统帅的位置,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涂林被他一掌拍得嗤牙咧嘴,显然是很痛的,但他很快就讨好的笑道:“大人前程似锦,属下能为大人办事,那是属下的荣幸,可不敢再要好处了。大人已经对属下够好了,属下就是万死也难报其一。”

他拣着好听话奉承魏子恒,说得魏子恒心情大好,也不计较涂林是不是在利用自己了。他也早就看开了,人和人之间哪有什么真情实意,只要涂林知道好歹,他是不介意提携一下这个在他落难时伸过援手的人的。

魏子恒骑着马,带着二三十个锦衣卫中的高手,来到了薛妍住的府邸前,一声令下:“里面的人,除了一个十四五岁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外,全部就地格杀。”

这些锦衣卫从出宫便一直跟着魏子恒,十分清楚魏子恒的身手,而且魏子恒还是岳皇后的亲信,因此对他很是信服,他话音一落,一众锦衣卫除了看守绘娘的那两个人外,全部迅速翻墙入内。

涂林担心这帮锦衣卫会不小心伤了薛妍,自告奋勇的也跟着闯了进去。

魏子恒吩咐那两个驾着囚车和站在囚车旁的锦衣卫:“看好她,不要让她被人劫了,否则我唯你们是问!”

两人抱拳应是,魏子恒便也纵身翻入墙内。

保护薛妍的共有五个丫鬟,另有两个粗使婆子专门干些扫扫洗洗的活计,除了五个丫鬟外,都是没有功夫的人。

婆子们很快便葬身在锦衣卫的绣春刀下,就是那五个丫鬟,也寡不敌众,又有魏子恒的加入,坚持了不足一刻钟便一一丧命。

薛妍已然吓呆了,傻坐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美人簌簌发抖的样子是多么的令人怜惜啊。涂林赶紧的守在薛妍身边,不住的拿话安慰她,还想趁机占她便宜,对她动手动脚。

薛妍反应过来,猛的推开涂林,发出一声声惊恐的尖叫。

啊啊啊……

姐姐救我,姐姐救我……芙蓉好害怕……

她没有等来卢阳的救援,却有一个蒙面人突然冒了出来。

蒙面人体格适中,不胖不瘦,不会太高也绝不矮,一时倒分不清是男是女。

此人一出现,手中寒芒一闪,一枚枣核状的暗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向了涂林的心口。

可怜涂林一心沉浸在能和美人如此接近的狂喜之中,压根就没有防备。

以他的功夫,等他发现有危险的时候,暗器已经打入了他胸前的要害处,并深深的嵌了进去。

他下意识的低头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枣核,明明是一块石头。

他被一块石头给打死了,他涂林死在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

这一番变故来得太快了,魏子恒和一众锦衣卫反应过来的时候,蒙面人已经冲到了薛妍身边,将她一把背在了背上,嗖的一下跑了。

“快拦住他,别让他把人带走了!”

魏子恒一看他逃跑的身法如此诡异,就知道这个蒙面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看他的轻功路数,倒像是什么江湖中人,因此并没有下令杀他。

薛妍对他来说其实可有可无,能抢回来那当然最好,抢不回来也不至于就让他暴跳如雷了。

一众锦衣卫追上前去,却没有一个人能追得上蒙面人的脚步,没多久就被蒙面人一路冲出了府邸大门,翻墙而出。

薛妍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拼命的挣扎着,推打着蒙面人,欲图让他将她放下来。

蒙面人也不管她怎么打他踢他掐他,始终不曾松开手。

只要离了这里,便如泥牛入海,没有人可以再找到他。

薛妍本还白着脸一门心思的要挣脱蒙面人的桎梏,眼角余光却意外瞥到了一个人。

她猛然间扭头看过去,眸子睁得大大的,似要将那人看得更清楚些,“娘?!”

那个囚车里的人不是她娘吗?难道是定乾帝将她娘抓了回来?

到底定乾帝和她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绝情到这个地步?

抓了卢家人还不够吗,连她娘也不放过?

薛妍挣扎得愈发厉害了,嘴里呜呜咽咽叫着“娘”,可是她娘怎么好象不认得她了一样?眼神呆滞毫无神彩,整个人看起来木然呆板极了,没有一点生气。

第394章 你又咬我

是不是有人虐待她,所以她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薛妍急得直哭,奈何蒙面人根本不肯放开她,还将她背着跑了,离那辆囚车也越来越远,不一会便完全看不到了。

“哎呀,你快别哭了。”蒙面人终于出了声,却是个年轻的男子嗓音,很是醇厚好听,又带着几分格外吸引人的磁性。光这一把嗓子,就胜过绝大多数人了。

“我一次只能带走你一个啊,你娘我却是没办法了。”

薛妍听他语气,似乎是来救自己的,不由很是讶异,挣扎的幅度也小了许多,“你是我姐姐派来的吗?”

她这一段时间一直有在注意官府的动向,也见过卢阳的通缉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知道卢阳没有落网,便以为此人是卢阳派来救她的。

除了卢阳,她真想不到还有谁会管她的死活。

薛东源,她压根就没有指望过。

“你姐姐?”蒙面人迟疑了一下,果断摇头:“不是啊,我不认识你姐姐,你姐姐的名气很大吗?”

薛妍又慌了,开始新一轮的捶打他的脑袋和后背:“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蒙面人哎哟叫了两声,“姑娘手下留情呀,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你的辣残呀。”

薛妍才不管他是真的疼,还是做戏,他既然不认识她姐姐,那肯定也是坏人!

蒙面人此时正游走在无人经过的小巷,脚程非常的快,眼看着前头有一个巡街御史领着一队五城兵马司的人经过,似乎还往小巷里看了一眼,他赶紧纵身跃上旁边的一颗常青树,将薛妍抵在树干和枝桠的交汇处,回身捂住她的嘴巴防止她再说话把人给引来,然后一把扯下了面巾。

“是我呀,姑娘。”他把脸凑过来,方便薛妍看得更清楚,“你好好看看,还记得我吗?”

薛妍被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她又要哭了。

这个登徒子,从开始背着她就一直离她这么近,现在更是得寸进尺,呼吸都要洒在她的脸上了!

薛妍气得满脸通红,又听他一幅好象认识她的语气,强忍着泪意粗粗的看了他一眼。

她根本没有见过他,这个骗子!

别以为你笑得好看长得可爱,就可以占我便宜。

薛妍羞怒交加,张嘴一口咬住了他的掌心,却只咬到了掌心中的一小块皮,还咸咸涩涩的。

“你又咬我!”该男子委屈的瞪了她一眼,“这一路你又是打我踢我还掐我的,我这后背还一直疼呢。”

薛妍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想说话又被捂住了嘴,露出了比他还委屈的眼神。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但你得答应我,我放开了你,你不能再大声喊叫了,万一将抓你的人引来,我可不能保证能再一次救你出来了。”

薛妍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男子倒也说话算话,松开了捂住薛妍嘴唇的手。

“你离我远点!”薛妍知道轻重,方才那些人杀人不眨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眼前之人也不能让她放心,是以她一能说话,便压低了声音让他别靠她那么近。

男子还真就听话的拉开了一些距离,蹲在一枝有胳膊粗细的树枝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他提醒道:“四年前的五月初,有两个人抓着你,当时我旧疾复发躺在路边,是你央求那两人给我一口水喝,但他们非但没有听你的,还将你给打了,差点就……”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又看薛妍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连忙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想起来了?”

其实他一说薛妍就知道他是谁了。

但那个时候他浑身泥土,脸上也蹭了很多灰,脏兮兮的,她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一直在找你啊,找了你三年多了。”男子见她终于想了起来,顿时眉开眼笑道:“我跑过很多地方,前几天才来的京城。我原本是四处溜达来着,方才正好逛到你们家附近,听到有人在打架,所以我好奇的溜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你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薛妍更惊讶了,同时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你说你一直在找我?”

“嗯嗯。”男子笑得眉眼弯弯,“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薛妍被他的笑脸晃得失了神,这个人怎么能笑得这么好看呢,明明长得很普通,顶多比别人稍微耐看一点……可爱一点,怎么一笑起来就好象万物都失了颜色呢。

她自己长得那么美,很难有人再超越她了,没有什么人的容貌能引起她的注意,就是那个美得天怒人怨的定乾帝,也只是让她多看了两眼,再也没有放进心里过。

可这个长得普普通通的人,却令她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

薛妍想起那一场邂逅,问他:“你怎么不问问我,当初怎么会不告而别。”

薛妍从小就心地善良。

那天她看他躺在路边一幅快死了的样子,嘴唇也干得起了皮,动了恻隐之心,便央求押着她的那两个壮汉,给他一口水喝。

壮汉是慕连起吩付将她卖到窑子里去的人,本身就不是什么有同情心的善类,见薛妍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想救别人,便将她打了一顿,还兽性大发的想奸/污她。

她那时才十二岁,还是个小花骨朵儿。

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结果却是她好心想救的人反过来救了她一命。

原来他还是个有功夫的人,只是不知他为什么会躺在路边,还这般落魄。

薛妍当时吓傻了,没有功夫问他,便被他一路踉踉跄跄的带着逃到了一个破庙里,然后他就昏过去了。

昏过去之前他只说了一句话,让薛妍不要乱走,一定要等他醒来。

“你那么害怕,先行离开了也很正常啊。”他笑眯眯的看着薛妍。

薛妍突然就有些委屈,“不是这样的!那天你晕倒之后,来了一对夫妻,骗我说是你的家人。我感激你救了我,所以对他们全无防备,结果他们就把我迷晕了,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青楼里了。”

第395章 也是个可怜人

“啊?!”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话也说不清楚了,“怎,怎么会这样啊!那你,那你……”

薛妍看他又着急又震惊的样子,不知怎么心情又变好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没有在青楼里待多久。我有个好姐姐,多亏了她,我才能离开青楼,过了好几年安安稳稳的日子。”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不知所踪的卢阳,脸色便低落下去,“只是我姐姐出了事,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消息了,就连我娘也被抓了起来……”

他听说薛妍并没有一直留在青楼,明显的松了口气,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了,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薛妍感激的看着他,“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你要找我呢。”

“我要报答你啊。”他的脸上重新浮起了笑意,眼睛弯弯的,像一弯明月,声音也格外的好听,扣人心弦。

薛妍不解道:“可是我并没有救你啊,反而是你救了我一命,你报答我什么?”

“那就你报答我好了。”他一点都不在意这个问题,笑得很是开心,“我复姓慕容,单名一个赞字,你以后就叫我阿赞。要记住啦,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报答我。”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薛妍觉得自己好象被他坑了。

“我的朋友过几天会来京城看我,到时候我让他们帮忙,商量一下怎么救出你娘。”慕容赞说道:“这几天你就先跟我回家吧。”

似乎是怕薛妍会误会,他又连忙说:“你不跟我待在一起,怎么报答我呢?”

好吧,说得好象是挺有道理的。

最主要的,是她眼下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薛妍就这么跟着慕容赞走了。

慕容赞所说的家,是在远离京城三四十里外的城郊。这里一向是高门权贵的别庄,庄子之间相隔甚远,有很好的隐蔽性和活动空间。

此地风景优美,山山水水尽显清幽迷人,最是游玩的好去处。

而慕容赞的庄子就夹杂在这里,范围还不小。这种地方的庄子,有钱也买不来,可见慕容赞家中有些背景。

偌大的庄子里,只有几个下人,这些下人也怪得很,看见慕容赞就跟没看见一样,连带着也把薛妍给无视了。

薛妍一度还以为慕容赞是借助在这里的,根本不是这个庄子的主人。

但她看慕容赞熟门熟路的,带着她左转右转,哪里都去得,也没有下人会拦他,不由又有些不确定了。

“你家人不住在这里吗?”薛妍张口问他,转眼看见前方池塘里养着一群生机勃勃的麻鸭,边上还有几只大小不一的芦花鸡在咕咕咕的找吃的,立马来了兴趣。

这里很有农家气息,刚才走过的地方,连菜园子都有好几个。

“这是我家,没有我的允许,谁也来不了。”慕容赞笑着看向薛妍,小姑娘已经坐在池塘边的长椅上,饶有兴趣的观赏鸡鸭去了。

“为什么呀?你家不也是你父母的家吗?”薛妍不由有些好奇。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这样看过家禽,哪怕只是一个戏水的动作,她都觉得有趣极了。

小鸭子在水中嬉戏,一点都不会觉得冷,一会儿钻到水里,一会儿又浮上来,浑身抖上几下,水珠子就从羽毛上甩了开去。

真有意思……

慕容赞没有回答薛妍,他知道薛妍此时完全被池中的麻鸭吸引住了视线,不会在意他有没有回答的。

关于他的家事,他并不是很想说。

如此过了几天,薛妍对这个庄子已经很熟悉了,她很是快乐,对庄子里的鸡鸭鹅牛羊狗都喜欢得不得了,每天只要看着它们的日常她就非常开心,一点都不嫌弃它们拉出来的臭臭。

这样容易满足的薛妍,连被慕容赞叮嘱不要靠近薛妍的几个下人,远远的都被她感染了,整日里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许多。

下人们愈发勤快的收拾着粪便,不想让这些污秽的东西被这个美丽又善良的小姑娘瞧见。

薛妍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整日里忙着逗弄它们喂它们吃食,开心得不得了。

慕容赞坐在阁楼二层的窗前,手里捧着一本医书,偶尔一抬眼,便能看见远处那一抹忙忙碌碌的倩影。

“主子,您的眼光真不错。”一旁站在阴影里的庞九,忍不住说道。

慕容赞的嘴角微扬,目光仍旧放在医书上,不多时便翻了一页,看得很认真。

“主子,您是怎么打算的?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把薛姑娘养在庄子里吧?”庞九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忍住,又开了口。

慕容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面对薛妍时那幅爱笑毫无城府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冷漠寡淡,“收起你垂涎的眼神。她是我看中的女人,也是你未来要效忠的女主子。”

庞九‘吓’了一声,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更不敢再看薛妍一眼。

主子为了她,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连刺杀定乾帝的事情都干过……

以前虐待薛妍的那个青楼,被他夷为平地,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就连薛东源的两个儿子,也是他主子亲手杀的。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了薛妍的两个嫡亲弟弟。

庞九只能猜测着,是因为他主子知道了薛东源夫妻对薛妍不够好,所以杀了他们的儿子泄愤,让他们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这一点可以从他主子对待薛妍母亲的态度上看出来,那个妇人他主子想救的话易如反掌,但他却一直袖手旁观。

可惜他主子从娘胎里带了个毛病出来,活不了多久了。他主子也是因此才不想打扰薛妍的生活,如果不是薛妍此番遇险,他主子还会隐在暗处,不肯现身与她相见。

也是个可怜人……

“查出来没有,巫且闲被带到哪里去了?”

慕容赞突然出声,打断了庞九的思绪,庞九下意识的说道:“今早刚查到了。巫且闲如今和卢家人关在一起,就在房山,有好几百个锦衣卫看着,还有……定乾帝也在其中。”

第396章 一腔深情

“哦?”慕容赞眸中有一丝异样,“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跑到房山亲自坐镇,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属下也觉得不可思议。”庞九道:“据下面传回来的消息,定乾帝已经待在房山两个月了,朝中国事全部交给了蜀王,似乎对房山一事势在必得,对国事反而毫不关心。”

“这倒有些意思了。”慕容赞起身,“走,带上你的人,随我前去瞧一瞧,我倒想再会一会这个定乾帝,看看他还有没有那个运气,能屡次躲过我的刺杀。”

“是!”庞九躬身应下。

就在此时,一道有些惊讶的女声响了起来:“噫,原来刺杀阿起,你也有份啊。”

“什么人?!”庞九一惊,立刻严阵以待,护在慕容赞身旁。

方才说话的是什么人,怎么他一点都没察觉,声音也好象是……从房顶上方传过来的!

难道有人躲在房顶上偷听他们的谈话?

庞九脸色骤变,反倒是慕容赞不慌不忙道:“来者可是薛妍的姐姐卢阳?”

那女声嘻嘻笑道:“你还挺聪明。”

慕容赞道:“早就听说卢姑娘身怀异象,不知今日在下可有缘一见?”

“你救了我妹妹,还让她那么开心,我当然要来会会你了。”

话音落下,一白衣女子便出现在阁楼前,遥遥望向二层的慕容赞和庞九。

这女子身穿月白色暗花云缎对襟小袄,珍珠白绣花长裙,外披一件纯色狐裘大氅,十五六岁,相貌精致,并不如何惊艳,却是越看越好看的类型。

她的左肩上还趴着一个小鸟般的小东西。

正是和寂荒一路赶来京城的卢阳。

她本没有注意这个庄子,是寂荒告诉她,庄子里有个姑娘很像她妹妹,她这才打开神识往下方扫了一眼,不仅看到了自家妹妹那欢快的身影,也听到了慕容赞和庞九的对话。

她也是猜的,既然绘娘都被抓了,薛妍人在京城,更不可能躲过一劫,那她如今好好的待在这里,十有是慕容赞将她救了下来。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慕容赞竟然刺杀过慕连起。

慕容赞和庞九很快便从阁楼中走了出来,也更加清楚的看见了卢阳,至于她肩膀上的小东西,这两人从未见过,不由好奇的多看了两眼,却很识趣的没有多问。

慕容赞先介绍了自己和庞九,又客套了几句将卢阳引进阁楼内,坐在一楼大堂的明间里。

他等卢阳坐好以后,又命庞九上了茶水,这才客气的问道:“卢姑娘今日来此,可是要带走令妹?”

卢阳不答反问:“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和舍妹之间的渊源?”

这个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慕容赞本身对卢阳也有些说不出的忌惮,似这种看不透的人物才是最让人不安的。

而且他很了解卢阳的过往,和薛妍有关的所有事情,他早就调查过,也知道卢阳是个怪人,但从来没有伤害过薛妍,薛妍对这个姐姐也十分信赖。

慕容赞三言两语的带过,又给出了和对薛妍一样的说词,说救下薛妍只是巧合。

卢阳却是不信的。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赞,“巧得很,慕容公子之前和庞九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冒昧问一句,不知慕容公子和定乾帝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屡次刺杀于他?”

慕容赞起先还道卢阳和定乾帝早已反目成仇,所以卢阳就是听到了他和庞九说的话,他也怡然不惧,气定神闲得很。

但他听卢阳的口气,怎么好象是想为定乾帝出头的意思?

这位卢姑娘莫不是傻了吧?

定乾帝都已经那样对她了,她还想着定乾帝?

听说定乾帝最是好颜色,美得人神共愤,天怒人怨的,难道说,她是放不下定乾帝的好皮囊,所以就是定乾帝要斩杀卢家人,她也一腔深情不改?

这是什么奇葩……

慕容赞瞬间脑补出了很多信息,他的随从兼护卫庞九跟随他多年,想事情的方式有些相似,他也想到了慕容赞所想的事情,对卢阳就有些不耻,面上也带了那么两分出来。

慕容赞比他有城府,没有那么明显。

但卢阳是什么人,神识一锁定,管你脸上露出什么一闪而逝、几不可察、难以捕捉、快如闪电般消逝的表情,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一主一仆眉眼间的那一丝隐晦的鄙夷,她可是瞧得清清的。

卢阳还有事情要交待这两人去办,便不紧不慢的说道:“此定乾帝乃妖人假冒,并非真的定乾帝。慕容公子不必担心,眼下定乾帝还好好的,以前你刺杀他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但慕容公子最好还是将你和定乾帝的恩怨告知于我,若能化解最好不过,如若不能,你数次刺杀我夫君的爱徒,我可要为他讨个公道了。”

什,什么?!

定乾帝是假冒的?

不是,她不是和定乾帝有一腿吗?怎么成了她夫君的徒弟了?她真的成了亲?

这个信息量真是太巨大了,砸得慕容赞和庞九都有些找不着北了。

饶是慕容赞自负手段滔天,智计无双,此时也有些迷糊,一向反应灵敏的脑袋都慢了半拍。

过得半晌,慕容赞才回过神来,再看卢阳,已经是一脸凝重了。

这个女子能悄无声息的接近阁楼,又轻盈的落在阁楼前方的院子里,而他布置在阁楼四周的数十个暗卫,却没有一个对她出手,那就说明,不是他的暗卫已经被她悄悄制服了,就是她有别的通天手段同时震慑住他们,令他们无法出手。

不管是哪一个,无疑都让慕容赞感觉到了一股极大的威胁,好象自己所有的底细和阴暗的一面,都一一暴露在了此女的面前。

慕容赞知道自己不能再欺骗卢阳了,他有一种预感,只要他再说谎,卢阳一定有的是办法从他这里知道真相,那势必就要和卢阳撕破脸面,和她成为对手。

他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局面,不管是因为薛妍,还是为他自己,他都不想得罪卢阳这个令他看不透的女子。

第397章 条件

“其实在下和定乾帝并无仇怨,只是一个误会。”慕容赞娓娓道来:“当初我在破庙醒来没有看见令妹之后,我便四处寻找她。后来我打听到令妹已经被人掳进了青楼,但我赶到青楼的时候,令妹已经被定乾帝的人带进了皇宫。我以为定乾帝是贪恋令妹的美色,所以屡次派杀手想刺杀他。”

“皇宫中高手如云,我的人始终无法建功。一直到卢姑娘出现,将令妹带出皇宫,我才知道这里头的误会,心中也甚感羞愧。卢姑娘若要为定乾帝报仇,我无话可说,自愿受罚。”慕容赞一脸诚恳。

倒也还算坦荡。

卢阳也隐隐猜到是这个原因。

实在是薛妍太过美艳,又心地善良,多的是男子甘愿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

慕连起这是背了两年多的黑锅啊。

这倒霉的孩子。

“既然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但眼下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只要你肯答应,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的好,你说是不是啊慕容公子?”卢阳意味深长的说道。

慕容赞一幅受教了的神情,“卢姑娘说的极是。但不知卢姑娘要我做些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卢阳道:“此事事关重大,我看你这庄子里有八十三个高手,不知对上房山的锦衣卫能有几分胜算?可否从他们手中将卢家人和我娘全部救出来?”

慕容赞沉吟片刻,对卢阳愈发忌惮了。

连他庄子里有几个得用的人手都知道,真是不简单哪,幸亏他明智,没有想过要开罪她。

慕容赞苦笑一声道:“卢姑娘想必也听到了,我方才正准备前往房山营救你母亲。我自问我这帮手下还有几分功夫,想要从房山救出你母亲一人应该不是难事,只是这卢家人……只怕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样啊。”卢阳想了想,还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和寂荒都要留着法力对付炎烈,不能浪费一丝一毫的法力去杀一些凡人。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慕容赞看卢阳面露沉思,似是有些纠结,便张口说道:“我还另有人手不在京城,如果卢姑娘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立刻修书一封,让他们进京帮忙。有他们加入,救出卢家人自不在话下。”

他这是什么意思?要和自己提条件?难道是……

卢阳脸色一沉,“莫非慕容公子想以此让我答应,将舍妹留在此地?”

本来她就不太喜欢这个慕容赞,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否则也不会在一个庄子里放了八十多个杀手。

杀手啊,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护卫,是专门取人性命的杀人机器,一个就顶人家十几个,数十个的。

慕容赞说不定就是个杀手头子,和这样刀头舔血的人待在一起,薛妍的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而且她一看见慕容赞,就闻到了他身上浓厚不散的杀气和煞气,由此可见,死在他手里的人最起码也有成千上万条,否则绝不会达到这样厚重的程度。

如此残暴之人,卢阳怎么放心将薛妍交给他。

她唯一的妹妹那么善良美丽,不应该跟着一个杀手头子,过着四处被人追杀的日子。

“卢姑娘误会了。”慕容赞一看卢阳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想偏了,但他也很满意,如果卢阳问都不问就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他就要重新衡量一下薛妍在卢阳心中所占的份量了。

“不瞒卢姑娘,我还在我生母腹中时就已经遭人暗算,生来带着胎毒,大夫断定我活不过及冠。”慕容赞面上含着清浅的笑意,仿佛毫不在意自己即将命归黄泉,他身后的庞九却悄悄的红了眼眶。

只听慕容赞接着说道:“而今,我已经年满十九,至多再有一个月时间便要离开人世。所以我有一个请求,希望卢姑娘能在我救出卢家人之后,将令妹带在身边,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要放开她。日后再为她择一佳婿,护她一生顺遂。”

卢阳都还没说什么,庞九已经哽咽道:“主子……真的就只有一个月了吗?”难怪主子会在庄子里安排那么多人手,原来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为薛妍做最后的打算。

之前还说什么薛妍以后就是他的女主子,他还道主子终于想通了,不再自苦,舍得拿下薛妍度过最后的时光。

可没想到,主子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自私的占有薛妍。

他这是在安排身后事了!

主子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往生阁,看样子是要全部留下来,只为保护薛妍了。

只是一个长得漂亮些的姑娘,怎么就能让主子做到这个地步。

庞九的眼睛更红了,难受得简直快哭出来。

慕容赞没有理他,定定的看着卢阳,等着她的回复。

卢阳心中还是很惊讶的,也有一点触动,“你真的要我为她找个好夫婿?”

慕容赞道:“令妹心善,值得更好的人家。”

“也好,既然这是你的临终所托,我答应你就是。”卢阳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你的人手都到京城了,我们再来商量一下具体的细节。这段时间就只能叨扰了。”

“卢姑娘太客气了。”慕容赞说着也起了身,亲自领路,将卢阳带到了薛妍那里。

小姑娘还在跟一只土黄色毫不起眼的小狗赛跑,一点都没发现有人来了。

卢阳也没有打断她,和慕容赞一起含笑看着薛妍玩耍。

她是真的很开心啊,如此发自内心的笑容,卢阳还是第一次看见。

想必是以前拘得太狠了,在大同府的时候,她每日里便有学不完的功课,连过年那一天,都被绘娘赶去学习。

绘娘一直就不待见她。

卢阳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有多么委屈和可怜。

她长到十二岁,从来没有出过门,后来被慕连起抓走,阴差阳错的还是进了青楼,又被慕连起带回皇宫,过了两年多尼姑一般的清苦生活。

第398章 好好聊一聊人生

再后来,卢阳将她带出皇宫,因她美貌,不想给姐姐平白招惹什么麻烦,便很少出门,跟从前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她一直向往自由,却到了此时才真的体会到了自由的快乐。

卢阳深深的自责起来。

她不是一个好姐姐。

“阿,你是不是想在观察观察慕容赞。”寂荒的声音响在卢阳的耳畔。

卢阳也同样传音给寂荒,嘴不动,话却传到了寂荒的耳朵里:“是啊,虽说他城府深,又是个杀手头子,背景太过复杂,可我看他对芙蓉倒是一片深情。世上很难有人能做到他这一步了,明知自己快死了,却能忍住所有的爱意,一心为她打算,我多少有些感触,所以想再看一看。”

“如果他值得托付,芙蓉又对他有意,那我无论如何也要解了他的胎毒,成全他和芙蓉。”卢阳又道:

“你看芙蓉这么高兴,说明这里让她很放松,那她对慕容赞一定也是不同的,不然她也不会露出她的真性情。而我们不日就要有一场生死的较量,如果我们……没能赢了炎烈,芙蓉的未来怎么办呢?总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寂荒沉默了。

等到薛妍看见卢阳的时候,卢阳已经将所有的担忧收了起来,高高兴兴的和薛妍抱在了一起,互相诉说着离别之后发生的事情。

“姐姐,阿赞说会帮我们救娘出来。”薛妍拉着卢阳,亲昵的看了看慕容赞。

她的心跳也在这一瞬间加快了许多。

卢阳心中颇不是滋味,薛妍怎么就喜欢上一个杀手头子呢。

愁人。

“娘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慕容公子既然说了会帮忙,那一定会有办法救娘的。”卢阳摸了摸薛妍的手,“还行,比以前圆润了一点,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是呀,这里很美,所有的人都很好,不会太注意我,也不会讨厌我。”薛妍笑靥如花,看得出来确实是发自真心的欢喜。

卢阳注意到,慕容赞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晦暗。

他其实也是很遗憾的吧,不能亲自照顾自己心爱的人,还要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免得走得太近了,自己死后,留她独自伤情。

卢阳看到慕容赞的那个眼神,转而联想到自己的现状,自己又何尝好过呢。如果杀不了炎烈,她和阿寂的未来又在哪里。

“姐姐,你怎么了?是在担心娘和卢家人吗?”薛妍担心的看着她。

卢阳露出一抹若无其事的笑容,“是有一点担心,芙蓉别怕,不会有事的。”

“这里风大,两位姑娘有什么话不妨回屋里再说。”慕容赞很有礼貌的等卢阳话音落下才提醒了一句。

薛妍感激的看了慕容赞一眼,方才她一直在跑动玩耍倒不觉得冷,这会儿金乌西沉,她又一直站着没动,确实是有些冷了。

慕容赞笑眯眯的看着薛妍,眉眼弯弯,煞是喜人。

卢阳还真不知道慕容赞有这样的一面,仿佛所有的笑容只有在面对薛妍时才会绽放。

“阿寂,你看他们二人,是不是真的有情。”卢阳传音给寂荒。

寂荒道:“阿若不放心,我可以查看一下慕容赞的记忆,如此便能一清二楚了。”

卢阳想了想,并没有同意,事关人家的,万一知道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反而徒增烦恼,“算了,再看几天,我找个机会试探一下芙蓉的口风,如果她对慕容赞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只是将他当做救命恩人,那我们岂不是庸人自扰。”

“如此也好。”

过了两天,卢阳和薛妍结伴游湖的时候,佯装不经意间问她:“芙蓉,慕容公子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啊,我观他面有死气,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哐当,薛妍手中的描金椭圆形小暖炉掉在了地上。

她脸色惨白的看着卢阳,“怎,怎么,怎么会……不可能的,阿赞不会死的……他昨天还教我骑马射箭了呢……”

卢阳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却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可能他不想让你担心,所以强撑着没告诉你,他……”

“不会的不会的!”薛妍激动的打断了卢阳,说着就往回跑,“我要去找阿赞。”

卢阳叹道:“芙蓉,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她扬手一指一划,一层薄薄的结界便出现在薛妍面前,拦住了薛妍的去路。

“姐姐,让我去找阿赞,我要去问个清楚!姐姐……”她都快急哭了,一边不顾一切的要冲破结界。

卢阳狠着心肠问道:“问清楚了又怎样呢?我这两天也有给你看过我的神通,难道你以为我会故意欺骗你吗?”

“我当然相信姐姐,可我想听他亲口说。”

卢阳问她:“然后呢?陪他度过最后的时光吗?”

她原本只想看一看薛妍得知慕容赞快死了会有什么反应,然后再决定应该怎么做,毕竟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卢阳也有想过,薛妍可能会接受不了,但没想过薛妍会急成这样,好象天都要塌了一般。

她想,她是时候跟薛妍开诚布公的好好聊一聊人生了。

“你这么紧张他,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也许是慕容赞要死了的消息刺激了薛妍,这个一向含蓄内敛的小姑娘想也没想就说道:“是,我喜欢他,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关心我在乎我,就是姐姐你也不能像他一样日日在我身边,我知道我这么说会让你不高兴,可我还是要说!从小到大,爹娘都不喜欢我,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只有阿赞会听,他会听得很认真,还会鼓励我对我笑,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骂我不会凶我。在他身边虽然只有短短几日,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最开心的日子,他……”

薛妍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见慕容赞向她走了过来。

“阿赞……”她猛然间想起自己方才喊出来的话,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心中却又隐隐升起一丝期待,期待着慕容赞会回应她的感情。

慕容赞没有看她,而是冷冷的望着卢阳,眼中尽是杀意,“为什么要这样逼她?!”

第399章 女大不中留

寂荒忍不住要动手了。

卢阳先一步摸了摸肩上的迷你应龙,安抚它的同时制止了寂荒要施法的动作,毫不畏惧的望向了慕容赞杀机四溢的眸子,“不如此,我怎么知道你值不值得我救。”

慕容赞很明显的呆滞了片刻,薛妍惊喜交加的问道:“姐姐,你是说你能救阿赞吗?”

“那要看你了。”卢阳抬手撤去结界,“只要你想救他,我便救他,你若不想……”

“我想救的我想救的,我要阿赞活着!”薛妍立刻说道。

慕容赞身后的庞九也是一脸狂喜的神情,鼓起勇气暗暗捅了捅慕容赞,让他赶紧表态。

这可是折磨了慕容赞二十年的胎毒啊。

慕容赞找遍了神医也没有人可以医治好他,他甚至还拜了隐世的神医为师,自己学起了医术,却始终不能治愈。

他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也安排好了一应身后事,将往生阁的阁主令牌也交给了薛妍,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都被他威逼利诱的表示一生忠于薛妍,她活他们活,她死他们死。

怎么卢阳却轻描淡写的说能救他?!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但人家都说要救他了,薛妍又那么高兴,他不可能不顾及薛妍的感受,所有的杀念便如潮水一般褪去,眨眼间恢复如常。

“卢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胎毒早已经溶入我的骨血之中,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治好。”

“能不能治也要治过了以后再说。”卢阳领先回屋,让慕容赞跟上,“走吧,现在开始治。”

薛妍和庞九也跟了上去,就守在屋外。

胎毒确实不好治,卢阳自己也没有把握,可她有寂荒啊,若非有炎烈这个妖怪,寂荒在这一界就已经是最厉害的存在了。

寂荒出手,胎毒又算什么。

这也是卢阳底气很足的原因。

一道凝实的隔音结界罩住了整个屋子,里头慕容赞惨叫得再大声外头的薛妍和庞九也听不到。

慕容赞也是个有骨气的,开始还咬紧了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还是卢阳看他都快把嘴唇给咬破了,提醒他不用憋着,薛妍听不见,他才不再压抑自己痛苦的叫声。

薛妍和庞九都很疑惑,怎么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两人怀着忐忑不安又期盼不已的心情,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屋门才打开。

这一个多时辰,薛妍向庞九追问了慕容赞的病情,庞九方才也听到了薛妍的那番表白,很为自家主子高兴,这一高兴,嘴巴就有点把不住门了,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告诉了薛妍。

比如他家主子为了找她,这些年是怎么四处打听消息的,又是怎么为了他进宫刺杀定乾帝的,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默默的在暗中守护她,是多么多么的可怜,还有慕容赞都快死了也要为她安排好一切,把他所有的家当和产业全都登记在了她的名下。

还说她不相信的话,可以去官府查一查。

慕容赞已经把手续全都办好了。

她现在可是妥妥的大富婆,他家主子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薛妍听得眼泪汪汪,只觉得此生除了慕容赞,谁也不想要了。

庞九也觉得自己干对了一件大事,等慕容赞病好了,他一定要向慕容赞邀功,讨个大大的赏赐才行。

屋门一开,薛妍已经忍耐不住先跑了进去,什么礼仪规矩也不顾了,直接扑到床边,抓住了慕容赞的胳膊,“阿赞,阿赞,你感觉怎么样……”

慕容赞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看着简直和没事人一样了,好象之前那个痛得快死掉的人根本不是他,还一如往常般笑得眉眼弯弯,“我挺好的呀,薛姑娘不用担心。”

“你怎么还叫我姑娘。”薛妍嗔怪的看着他,态度比以前还要亲昵得多,“你同我姐姐一样唤我芙蓉可好?”

慕容赞很好说话的笑道:“好呀,那我以后就叫你芙蓉了。”

卢阳看这两人一幅旁若无人的样子都有些吃味了,故意啧啧有声道:“瞧瞧,瞧瞧,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我们在这里累死累活的出力,也没见问上一句辛不辛苦,只顾着看自己的情郎。唉,伤心啊。”

跟进来的庞九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听卢阳语气松快,猜想着八成是治好了,心中顿时一宽,赶紧的为未来的女主人说话:“卢姑娘莫恼,薛姑娘也是太着急了,一时忘了您这位大恩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生薛姑娘的气啊。”

慕容赞比他沉得住气,也知道卢阳是在打趣薛妍,并没有说什么。

薛妍却有些脸红了,可她又放心不下慕容赞,便强忍着羞臊叫了两声姐姐,眼都不敢往别处看,“阿赞的胎毒治好了么?”

慕容赞抬手摸了摸薛妍的脸,想让她不必这么害羞。

这还是他头一次这般亲近薛妍,薛妍的脸更红了。

卢阳见她羞得抬不起头来,也不忍心再逗她,笑着说道:“放心吧,已经彻彻底底的治好了。只要他以后没有遇上什么天灾,保他活到一百岁,连病都不会生!”

“真的吗?姐姐说的是真的吗?阿赞以后不会再生病了?”薛妍猛的看向卢阳,都顾不上害羞了,两只灿若桃花的眸子迸发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庞九同样激动得看着卢阳,很感谢她救了自家主子一命。

连主子的师父都束手无策的胎毒,卢阳却轻轻松松就化解了,不佩服都不行,庞九眼中对卢阳充满了发自肺腑的钦佩。

便是寡淡惯了的慕容赞,也难掩对卢阳的感激之情。

卢阳于他可是有再造之恩的。

“是真的,以后你再也不用为你的阿赞担心了。”卢阳又调侃了她一句,紧接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慕容赞一眼:“除了天灾,只要不主动惹是生非,不枉造杀孽,活上一百岁都不成问题。”

薛妍一直就以为慕容赞只是个有些银钱的普通人,根本没有听懂卢阳的弦外之音。

第400章 心跳如擂鼓

一听说真的可以活到一百岁,薛妍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一个劲的道谢:“姐姐……谢谢你,谢谢你……”

如果不是这个姐姐,定乾帝也不会早早的把她从青楼里救出来,虽然因此而推迟了她和阿赞的相遇,但如果不是有定乾帝横插这一脚,她也等不来姐姐今日对阿赞的活命之恩。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多亏了她有一个最最厉害的好姐姐。

若是没有这个姐姐,阿赞就要在一个月内离开她了。

薛妍心中对卢阳愈发的感激。

“可莫要这般看我,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卢阳晓得薛妍此刻更愿意陪着慕容赞,慕容赞也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不然不会一脸深思的表情,但有些话还是趁此时机说个清楚得好。

如此,她也可以放心了。

“慕容公子,你要记得,若非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出手相救的。日后你若敢伤了我妹妹一根毫毛,你就是跑到天边去,我也照杀不误。”卢阳伸出右手摸了摸左肩上的迷你应龙,侧头看向慕容赞,明明表情柔中带笑,却生生发出了一股莫可名状的骇人威压。

仿佛她在一刹那间便从温婉可人的姐姐变成了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神明。

薛妍呐呐道:“姐姐……阿赞对我很好的。”

她的信任和依赖,让慕容赞动容,但他向来信奉说得好不如做得好,并没有当着卢阳的面表态,而是闲话家常般的说了一句:“卢姑娘,你且往后看就是了。”

卢阳不置可否,过了一会方道:“你尽快安排好人手,好了通知我一声。这几天就不要来打扰我了,我要好好闭关清修,好对付那个假冒定乾帝的妖人。还有,记得将一日三餐送到我房门口来。”

慕容赞此时躺着的正是卢阳和薛妍睡觉的地方,闻听此言便要坐起身来,卢阳道:“不必麻烦了,你刚刚也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受了一场大罪,好好在此休息吧,我再寻一个安静的住处便是,左右你这庄子也大得很。”

“姐姐,我陪你一起去。”薛妍面皮薄,方才的勇气这会儿全都不见了,一时便觉得不好意思再和慕容赞独处一室。

卢阳笑着推辞:“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薛妍只好目送着她离去。

慕容赞吩咐庞九:“交待下去,谁也不许去卢姑娘的住处附近走动,卢姑娘的饮食也要用心安排,不得马虎。”

庞九应是,也退了下去,屋中便只剩下了慕容赞和薛妍两人。

薛妍一手绞着马面裙的边,紧张得不敢看他,心跳也如擂鼓一般。

“芙蓉,你之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慕容赞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和对着旁人时判若两人,实在是太违合了,他自己却好象很乐在其中的样子。

他的眉眼虽然普通,难得的是他有一把醇厚又富有磁性的好嗓子,薛妍听他又提起之前被卢阳一激说出来的真心话,仿佛两个耳朵都要烧起来了,羞得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脑袋也垂得低低的,直到她的视线里除了自己的胸以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为止。

慕容赞笑得十分开怀,身体的不适似乎全都感觉不到了,他伸手一拉,便将身姿高挑丰盈的薛妍给拉上了床。

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瞪着一双泛着桃粉的眸子,心都要跳出来了,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人已跌进慕容赞的怀里,红艳艳的小嘴儿也同时被封住。

他亲她了,亲她了……

薛妍的心扑嗵扑嗵一阵乱跳,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庞,脑子里一片空白。

……

“唉,小白菜要被猪拱了。”卢阳收回放在薛妍身上的神识,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该为薛妍感到高兴。

寂荒道:“她觉得好就好,日子都是人过的。”

“是啊,各人有个人的活法,我也不能替她做什么决定,只希望慕容赞能好好待她。”

寂荒看她似有些伤怀,便将之前为慕容赞清除胎毒时,分心听到的庞九的话告诉了卢阳。

卢阳听他说完,对慕容赞又有了些许好感,“不错啊,芙蓉只是想为他讨口水喝,他却能将全部身家都赠给芙蓉,想来确实是真爱了。”

她又感叹道:“芙蓉心地纯善,慕容赞却满身杀气,怕是从小就活在无尽的阴暗杀戮之中,没有得到过别人的丝毫善意,所以才会对芙蓉如此深情。这两人一善一恶,极端的组合,倒也说不出是好还是坏了。”

卢阳感慨了一会,便找了个相对比较幽静的院子住下。

不久便有一场恶战,卢阳和寂荒都要保持最佳的状态和充盈的法力,闭关是势在必行的。

但卢阳更多的,其实是想和寂荒过二人世界。

谁也不知道日后的结局会如何,所以眼下的每时每刻,卢阳和寂荒都无比珍惜。

她整日和寂荒腻在一起,极尽缠绵,只是可惜一人一龙身体构造不同,再怎么亲热也只是隔靴搔痒而已……

腻歪了四天,卢阳欲求不满的症状是越来越严重了。

好在今日慕容赞前来求见,说已经安排好可以动手了,卢阳才没有在继续沉沦下去。

她站在院子里和慕容赞说道:“你将关押我娘的位置详细告诉我,我先去房山引开假冒的定乾帝,你要趁此时机带着人将绘娘和卢家人都救出来。如果我一直没有出现,你们便远远的离开京城,日后行事要小心谨慎。我娘和妹妹……就拜托给你了。”

慕容赞见卢阳说得郑重其事,心中也感念她的救命之恩,答应得很是慎重:“卢姑娘请放心,我慕容赞定不负所托。”

卢阳点了点头,本不欲再去见薛妍一面徒惹伤感,薛妍却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她要去房山的事情,从屋里跑了出来,拉着她说了好几句话。

卢阳见她虽满面含春,却还是处子之身,不由对慕容赞更高看了一眼,但又有些担心是否慕容赞患有不举之疾。

第401章 打不过就逃

要不怎么能放过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呢。

当日寂荒为他解毒时,顺便将他体内的所有隐患都驱除了,身体各项功能都远超常人,但不举一事毕竟不是寻常时候能看出来的,因此卢阳就有些不确定了。

她悄悄的问薛妍:“你们这几天是不是天天都待在一起?”

薛妍脸红红的说了声是。

卢阳更担心了,“那他怎么没有碰你,是他不举吗?”寂荒为他耗费了不少法力的,不会临了临了的,他却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吧。

薛妍的脸红得要滴血了,显然明白卢阳说的不举是什么意思,很是女儿家的跺了跺,“哎呀,姐姐,你,你说什么呢……”

哪有人将话说得这么直白的。

羞死人了……

卢阳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在说他是不是不举的问题,你赶紧实话实说,万一他不举,你趁早离开他为妙。什么都能忍,没有夫妻生活就不能忍!”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越拔越高。

这可是很严肃的问题。

噗……

后头不远处的庞九和一众已经准备好要出发的杀手们耳力极好,自然将卢阳的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完全忍不住笑场了。

竟然怀疑他们家主子那方面的能力……

啊哈哈,怎么那么好笑,停不下来了。

被众人笑话的慕容赞已经黑了脸,往后一看,所有人都噤了声,一时落针可闻,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

薛妍简直要羞死了,干脆躲到慕容赞身边去,把脑袋埋在他的臂弯里,又不想慕容赞被人误会,闷闷的说道:“阿赞才没有不举呢,方才他那里还硬了。”

她声音虽小,但在场的众人,哪个不是耳力极好的,自然将她的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哗,众人不由齐唰唰的向慕容赞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看了过去。

卢阳也下意识的要看的,可不知怎么的,她的脑袋突然转不动了,耳中还同时响起了寂荒很是不虞的声音:“不许看。”

本来就很欲求不满了,万一她没忍住,随便找了个凡人降火怎么办,他现在有禁制之力牵制,可是不能拒绝她的。

难道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和别人欢好吗?

想想都要疯了……

“芙蓉。”慕容赞眼皮子都跳了好几下,这单纯的丫头,被人一激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但他一想起薛妍娇软的身子,柔滑到极致的触感,还有她的小嘴儿一声声青涩的唤着‘阿赞’,心中便又有些火热,到底是打小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怕再想将薛妍拥进怀中好好怜爱一番,也能及时刹住车,并没有在此时表现出什么异样。

一会可是有正事要办的。

薛妍也知道轻重,依依不舍的目送着卢阳等人离开了庄子。

出了庄,卢阳便和慕容赞道别,也不再遮掩她会飞行的能力,直接召唤出翅膀,往房山的方向疾飞而去。

众人又狠狠的震惊了一把,却都很谨慎的没有发出任何惊叹的声音。

房山很近,卢阳和寂荒并没有收敛气息,直接飞向关押绘娘等人的地方。

炎烈的境界要高出她二人许多,就是敛了气息也会被他察觉的,又何必浪费法力呢,是以卢阳并没有多此一举。

她连飞行都纯粹是靠翅膀灵宝中的灵力,根本没有动用丝毫自己本身的法力。

她有逆天的禁锢,寂荒闭关那两个月又正好修炼的是加速启动十方金莲祭的秘术,有这两样神通,加上她和寂荒赶回京城的途中,恰好琢磨出了魂珠中那方湖水的妙用,即便直面炎烈,多少也有了几分底气。

炎烈也是怪得很,打从上一回被寂荒用玄天之宝刺伤以后,伤都没有痊愈便离开皇宫,亲自守在关押绘娘等人的院子里,欲图抓住卢阳的决心由此可见一斑。

对于他这种生性好淫的大妖来说,一天没有雌合都是不行的,他又似乎格外的钟情于人类,房山的女子就倒霉了。

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已经有十多个姿色尚可的女子死在与他的欢好之下,被他直接用风柱给绞成了肉泥,还拿去喂养他前一段时间从某个臣子那里得来的一只白腹隼雕。

若非卢家一众人等之中,卢馨太小没长开,谈氏和绘娘又是生过孩子的妇人,薛敏体格偏大肤色又黑,没有一个他瞧得上眼的,她们也说不得要步那些可怜女子的后尘。

饶是如此,炎烈最近看向卢家人和绘娘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善,明显是没了耐心,骨子里的残暴因子要开始作祟了。

“小阿,你再不出现,我可要大开杀戒了。”

炎烈刚刚浮起这一念头,便感应到了卢阳和寂荒的气息,正往房山飞速而来。

他眸中闪过一抹喜色,身子骤然腾空,悬浮在半空中现出了自己的容貌,一股庞大到令人颤栗心悸的威压如水波般一圈圈扩散开,压得下方所有的锦衣卫都抬不起头来,一个个惊疑不定的跪倒在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好好看守此地,跑了一个人,你们统统都去死。”

一道冰冷带着余威的声音响在众多锦衣卫的耳畔,吓得他们心神俱震,更不敢有一丝异动和反心。

卢阳也不敢离炎烈太近,还有十多里地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她的神识远不如寂荒,看不到十多里之外的地方,便让寂荒看一看卢家人和绘娘是否安好。

“他们都没事。”寂荒提醒她:“走,炎烈追上来了。”

话落,寂荒便飞离了卢阳的肩膀,身形在空中眨眼间暴涨至山岳般大小,约数十丈长,粗大的龙尾一卷,与之相比显得十分娇小的卢阳便被卷进了龙尾中,卢阳还未回神已经被龙尾圈住,稳稳的放在了应龙宽阔的后背上。

翅膀一动,庞大的应龙便如白驹过隙一般飞速往东北方向掠去,刹那间便和炎烈拉开了数十里的距离。

“还想逃?”炎烈恢复巨鹏真身,虽还远在数十里之外,声音却已悄然而至:“真不明白你们还在挣扎什么,乖乖束手就擒还能早死早超生,不是也挺好的?”

第402章 我的内丹

卢阳站在应龙背上,却一点寒风和不适也感受不到,左右手头上没事,立刻回望过去,反唇相讥道:“这句话原样奉送给你!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苦苦纠缠着我们不放,你都已经从大妖皇的境界连跌了数层,还不知道回太苍界好好修炼,反倒在下界厮混,就不怕真的有一天神魂俱灭,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炎烈呵呵冷笑,来势不减,“我便是连跌了数层又如何?对付你们还不是小菜一碟,不然你们为什么一看见我便要逃跑?”

“我们打不过你自然是要逃的,又不是傻子。”卢阳露出一抹嘲讽,她知道炎烈看得见,这大鹏妖可一直用神识锁定着她呢。

卢阳本还以为,怎么样也能将炎烈引到远离京城数百里外的地方,炎烈这回却是再也不想和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他这几个月也没有闲着,伤势又恢复了两成,比之前可厉害得多。

不一时便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炎烈的滔天威压施加下来,卢阳一下子就趴在了应龙的背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就连应龙庞大的身躯也变得凝滞起来,似乎压下了一块巨石,飞都飞不动了。

寂荒周身浮起一道五色霞光,光华流转间,压力骤减,卢阳立刻便发现自己又能动了。

这是寂荒的护体神光,将卢阳也护在了里面,如此她便不会被炎烈的威压所影响。

境界差得太多,炎烈又恢复了他巅峰时期的四成修为,卢阳若是单独对上他是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有寂荒相助,又有魂珠在手,初时错估了炎烈的能力,才会突然中招,这会儿恢复了行动能力,卢阳再不敢大意,徐徐调动周身法力,又取出了位于魂珠内小世界尽头处的湖水,覆盖住自己和寂荒的全身,在一人一龙的皮肤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淡绿色水波状护盾,就好象穿上了一件紧贴着肌肤的淡绿色薄衣。

此湖水乃是魂珠数万年间积攒下来的本命精粹,能隔绝所有的神识音波类的精神功击,也就是说,炎烈对她和寂荒的境界压制不存在了。

什么威压都不会再起作用。

卢阳将它称之为隔音神水。

炎烈见状,眸中迅速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变得平静下来。

她终于还是发现了……

卢阳并未看出他的异常,她刚刚将自己和寂荒护在水幕里面,立时便施展了逆天的禁锢之术。

她要先发制人,绝不能再让炎烈先动手。

禁锢一出,炎烈便感觉周身一紧,仿佛落进了一个狭小无比的空间中,浑身上下都被束缚住了,一丝一毫也动弹不了。

他初时还未在意,淡定的运转深厚的法力,却发现内丹也是一动不动,别说法力了,连内丹都好象不是他的了一样,不由大吃一惊。

与此同时,一股浩瀚无匹的恐怖杀气自前方传来。

炎烈抬眼一看,却是寂荒口吐金莲,化为一柄巨剑,直直向他斩了过来。

十方金莲祭!

该死,以寂荒的境界,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将玄天之宝的威能施展出来?

炎烈这回是真的慌了神,奈何周身无法动弹,连护体神光都开不了,便眼睁睁的看着十方金莲祭所化巨剑自它脑袋中间一斩而下,巨剑去势不减,又一路斩了下去,直接将大鹏一斩两半。

一斩……两半?一斩两半?!

“阿寂!他死了!他死了!”卢阳激动的大喊起来,哪怕她已经没有丝毫的法力,整个身子萎靡得不行,她也没有感觉到一点的不舒服,实在是太兴奋了!

太不可思议了!

折磨了她好几世的恶魔,真的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被寂荒一剑砍死了?!

啊啊啊,不敢相信!

寂荒却没有她那么高兴,他这全力一击虽然耗费了他所有的法力,但他和卢阳一样,还有翅膀可用,不至于就站不住脚了。

他带着卢阳往下方飞去,和一路坠下高空的两半大鹏妖躯保持着同一高度。

大鹏的躯体太庞大了,落地时砸得整个地面都狠狠的颤了颤,压倒了一大片树木和一些倒霉的飞禽走兽,连不远处的山头都似乎摇晃了好一会才静止下来。

卢阳不禁很庆幸此地没有人居住,不然恐怕要压死好多人了。

她和寂荒一降落,立刻去寻找炎烈的内丹和元神,内丹就在大鹏躯体内,很是好找,寂荒不一会就挖了出来,然而炎烈的元神却好象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找也找不到。

看着寂荒手中光华流转,浑圆璀璨的内丹,卢阳长长的松了口气,“他的法力全部凝聚在这颗内丹中,没了内丹又没了躯体,以此界少得可怜的修士来看,炎烈已经不足为惧了。”

寂荒还是不敢大意,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等他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却有些晚了。

炎烈这个大魔头,分明是将元神藏在了内丹之中!

他甚至来不及推开卢阳,便被一团诡异的白色幽光击中了额头,那幽光既不是元神所化,也不是任何精神类的攻击,隔音神水施展而成的护盾竟然拦它不住,被它冲了进去,又飞速隐没进寂荒的额头。

一股庞大的记忆横冲直撞的闯进了他的识海,几乎是刹那间便击倒了他。

他竟然看见了炎烈和卢阳欢好的画面,一幕一幕的不断的在他的脑子里回放,瞬间就刺激得他气血上涌,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

卢阳那一边也是相同的遭遇,唯一不同的,是记忆光团中的内容。

那白色幽光其实是炎烈一早就准备好的记忆光团,本身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

他的内丹此刻还在寂荒手中,寂荒晕倒之后,应龙的爪子就松开了,炎烈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拿回自己内丹的机会,于是他又飘向了应龙,向内丹伸出了它的爪子。

与此同时,他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了一股强大的杀气,和一股令他十分不安的法则之力。

第403章 炎烈受刑

眼看着内丹就在眼前,炎烈急得都要疯了。这可是他数万年的修为啊,是他历尽千辛万苦才修炼出来的顶级大圆满内丹,怎么可以便宜了寂荒这个该死的双尾龙?

终于,爪子终于碰到内丹了,炎烈大喜过望,立刻将内丹抱在了怀里。

就在此时,在他刚刚把内丹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一道淡绿色的光芒突然笼罩住了他,将他轻轻一拉,他便和他的内丹分开了。

该死该死,我的内丹……

炎烈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却敌不过这道突如其来的光芒中所带着的法则之力,被悠忽一下给拉进了一个诡异的空间里。

说是诡异也不太对,因为这里就像一个自成的小世界,风景还挺美,不远处还有飞流而下的瀑布,在瀑布下方形成了一个深潭,几只仙鹤正悠闲的走在潭边,同深潭里的鱼儿嬉戏。

这里是……

炎烈眸子一动,想上前一探究竟,四周却凭空出现了一个带着倒刺的铁笼子,飞速将他关了起来。

他现在还是迷你型的鹏鸟元神,只有胳膊那么粗细,而铁笼子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和他的体形一模一样,十分契合,且越收越紧,笼子里的倒刺便一一扎进了他的元神之中,同时挤压着他的元神,大有要将他压扁的架势。

啊啊啊……

元神受此酷刑,炎烈疼得不断惨叫,那声音简直是惨绝人寰到了极点。

一张愤怒得好比巨山一般大小的脸蓦然间从天而降,那张脸太大了,光是眼睛都比炎烈大上了好几十倍,且怒气冲冲的瞪着他,震惊得他连疼都忘了。

“是你!”炎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脸惊容道:“你将我拉进了……”他猛然间住了嘴。

此脸的主人正是卢阳。

炎烈打进她识海中的记忆光团,是站在炎烈的视角上看的,那一世又一世发生的事情如走马观花一般一闪而过,卢阳都还没有细看,就因为识海中突然多出了太多记忆,受到了极大的震荡,短暂的晕迷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炎烈要抢寂荒手中的内丹,又看见寂荒也晕倒了,便猜到肯定是炎烈对他做了什么手脚,一怒之下便用魂珠将炎烈的元神给收了进去。

这里可是由她主宰的小世界,也并非是一般的幻术,一草一木都是有生命力的,所以炎烈才会有那么真实的痛觉。

因为本来就是亦真亦假,说不清楚的东西。

卢阳想让它真它就真,想让它假的话,那它就是假的。

她是这里的神。

也是卢阳太生气了,根本没有仔细去听炎烈说半句留半句的话,她这一生气,她在魂珠中就不由自主的无限膨胀了起来,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泛着幽光的女巨人。

她气势汹汹的冲炎烈怒吼道:“你对阿寂做了什么?”

女巨人一嗓子就把铁笼子连带着炎烈都给吹飞了……

炎烈这回是彻底的傻眼了。

卢阳一脚踏出,本来是反射性的要去追炎烈的,可一看见自己现在的大小,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山川河流和众多生灵,怕是这一脚下去,就要将它们给踩平了,便又收了回去。

心念一动,飞出去的铁笼子便嗖的一下飞了回来,落在她的手里。

她一手捉住鹏鸟的一只翅膀,另一手照着它的身上没头没脑的打了过去。

啪啪啪……

“我让你害我,让你折磨我,让你掐碎我的内丹,让你盯着我不放……我打死你……打死你!”

啪啪啪……

炎烈又羞又怒,万万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被卢阳拎着吊打的一天。

还不如让他死了来得痛快!

炎烈感觉自己的元神都似乎被打肿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的,而且是那种里里外外一起疼的疼法,简直像是要将他活活疼死。

卢阳每打他一次,铁笼子内扎进他元神中的倒刺便好象又深入了一分,他都有一种自己是串在烤串上的蜡肠的错觉。

但他愣是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之前卢阳不在的时候,他还能肆无忌惮的发泄着自己的痛苦,眼下他却是宁愿痛死也不肯叫出口,免得让卢阳有机会挖苦他。

“嘿呀,挺有骨气嘛。”卢阳打得很爽,可是炎烈不叫,她找不到快感,她阴阴的看着炎烈:“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卢阳手中浮现出一根手指粗细的铁棍,往炎烈身上敲了敲,又将炎烈提到了眼前,半眯着眼睛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瞧了半晌,“你的菊花在哪?”

“你要干嘛?!”炎烈吓得都要跳起来了,他一看卢阳那幅不怀好意的表情,就猜到卢阳的意图了。

士可忍孰不可忍!

竟然想爆他菊花……这是奇耻大辱!

“你说我要干嘛,装什么傻呀?你不是御女无数,自诩床/第功夫无人能及吗,会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卢阳不屑的白了他一眼,一对巨大的眸子这么往上一翻,胆小的人非得吓死不可。

炎烈下意识的夹紧了某处。

卢阳立时便发现了他的异常。

谁让她是这里的神呢,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她无处不在的感应,于是卢阳阴阴一笑,手中铁棍那么一捅。

啊……

炎烈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声音实在是太尖锐了,卢阳都有那么一点不忍心了,但她一想起炎烈曾经对自己用强,还在她身为凡人的第一世把自己活活做死在床上,她就恨得咬牙切齿,手中是再也不留情了。

一下又一下,我捅捅捅捅……

炎烈大叫起来,不断的想要躲避卢阳手中的铁棍:“阿!你……啊!你有没有看过……我给你的记忆?!”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你折磨了我好几世吗?怎么,你还做成了录影带,想让我再重温一遍你的恶行啊?我才不上你的当!”卢阳说着话的功夫,又连捅了好几下。

原来她根本就没看……

炎烈硬生生的忍住了,痛得元神都一直抖啊抖的,如风中的落叶,却也一个字都没有说了。

第404章 抗拒

看他那么痛苦,卢阳顿时觉得畅快极了,直接将炎烈捅得昏死过去,连元神都似乎黯淡了两分。

元神是没有血肉的,只是所有精华的凝聚体,和自己本体毫无二致的迷你光团,感觉最是敏锐无比,也难怪他会痛晕过去。

卢阳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死,反正他都已经修炼了好几万年了,元神肯定很稳固,绝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

她还要留着他继续折磨他,方能回报她这几世他所有加诸在她身上的各种苦楚。

卢阳见他是真的痛晕了,心道今天就先放他一马,左右她也出了一口恶气。她心中还挂念着寂荒,便没有在魂珠中久待,元神很快归位,人亦睁开了眼睛。

她这一睁眼,便对上了寂荒的眸子。

寂荒显然没有想到卢阳会突然睁眼,眸中复杂的神情还来不及收回去,便被卢阳看了个正着。

“阿寂?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也中了炎烈的暗算啊?”卢阳伸出手要去抱他,却被他躲了过去,她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怎么了?”

寂荒没有说话,眼中却分明露出了一分疏离和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

怎么我不过是昏迷了一下,你就好象不认得我了?卢阳呼吸一窒,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既然炎烈能给她他的记忆,那他也很有可能……

“炎烈是不是也给了你一段记忆?”卢阳盯着寂荒的眼睛,想从他眼中找出答案。

寂荒转过头不看卢阳,声音闷闷的:“对不起,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想通的。”

“你要想通什么?”卢阳能确定了,就是炎烈使了坏,不然寂荒不会这个样子,她可不能让炎烈的阴谋得逞。

卢阳飞到寂荒面前去,不让他逃避自己,“炎烈到底给你看了什么,回答我,我不许你避而不谈。”

她这么一命令,受禁制之力影响,寂荒只能作答:“他让我看的,是你和他……六世的欢好。阿,我知道你那时肯定没了记忆,我也知道那并不是你了,可我就是很……很不舒服。他施加了烙印的神通,刻在我的识海中,以我的境界处理不了这段记忆,所以我的脑子里会一直不受控制的反复出现那些画面,我……”

“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卢阳的表情很是难看,很有立刻冲进魂珠中将炎烈再吊起来暴打一顿的冲动。

但她对寂荒也有一点失望,“难道你只看得见他和我欢好,却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折磨我的吗?”

寂荒痛苦的闭上眼睛,复又很快睁开,“看不到,阿,我看不到!我只看得见你和他很是……欢愉……阿,我受不了,不要逼我……”他似是非常难受,一个倒退拉远了和卢阳之间的距离,龙爪一下一下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似乎想将那些刻在他脑海中的画面给敲出去。

卢阳心疼极了,根本不敢过去,就怕刺激到他,“我不逼你了不逼你了,你不要再想了……我已经将炎烈的元神抓进了还魂造化珠,你要是难过就去打他一顿,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啊!”

“你,你抓到他的元神了?”寂荒被卢阳这一句话吸引住了心神,果然不在捶打自己。

卢阳点了点头,指了指地上的内丹说道:“你先把他的内丹吃了吧,之前炎烈还想抢回去,若知道你吞了他的内丹,炼化他一身修为,气也气死他了。”

方才寂荒的情绪太过激动,内丹从他手中掉到了地上他也没有察觉。

此时经卢阳一提醒,再看那颗属于炎烈的内丹,他的脸色便很不好看,望向卢阳的眼中也全是抗拒。

我不要炎烈的东西!死也不要!

他还是第一次违抗卢阳,即便有禁制之力影响他,他也表现出了强烈的拒绝姿态。

卢阳叹了口气,知道寂荒这是存下了心结,否则也不会连大妖皇的内丹,这种可以令修为暴涨的好东西都不要。

寂荒不要,她更不可能要了,她比寂荒还要膈应炎烈。

卢阳舍不得逼他,赶紧换了语气:“好,你不要那就不吃了。你把它收起来放在腹中乾坤里吧,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可以放它。”

寂荒这才不情不愿的将内丹收进了腹中乾坤。

随后卢阳和寂荒都开始打坐,回复法力,谁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寂荒才睁开眼睛。

他这是迫不及待的要去找炎烈算帐了,连法力都只恢复了一成便坐不住了。

卢阳心中又是一声长叹,却也不多说废话,施法为寂荒打开了一条通道,让他的元神得以进入魂珠中的小世界,并赋予他等同于她的权力,让他在小世界里能为所欲为。

她就不跟进去旁观了,好好让寂荒出一口气吧,但愿他心里能好受一些。

卢阳盘腿坐在一块干燥的大石头上,继续吸纳灵力。又过了近三个时辰,天都黑得透透的了,眼见着寂荒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她便飞到大鹏的尸身旁,将炎烈腹中乾坤中的墨色玉环收了过来,神识往玉环中一扫。

此玉环内寒冷彻骨,仿佛是由万年寒冰铸造而成,里面除了五个水晶棺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卢阳一个不察,神识都差点冻成了一条线。

她赶紧将神识抽了回来,缓缓的将里头的五具女尸一一取出,在正前方的虚空中排成了一排。

多么年轻的身体啊,自己这一世一世的,被炎烈缠住受尽了折磨,也是时候该让她们解脱了。

卢阳手中升腾起一团火焰,手掌一动,火焰便向前方飞了过去,停留在五具女尸下方,‘轰’的一声,眨眼间的功夫便将她们都笼罩在了熊熊火光之中。

过了一会,卢阳感觉魂珠中有了些许动静,知道是寂荒的元神出来了,转头便去看应龙。

应龙的眼睛睁开,神情竟变得有些古怪,卢阳这时才惊觉,自己其实很是紧张,生怕寂荒会被炎烈算计了,对她又产生什么新的误会。

第405章 抹杀

万一阿寂从此和她生分了,她该怎么办呢……

她好不容易才能和阿寂相守,真的不希望他从此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卢阳所有的担忧和不安在寂荒猛然间向她飞来,并将她温柔的抱在怀里时,消散无踪,“阿寂,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炎烈还是幻术高手,做出来的记忆竟然跟真的一样。”寂荒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歉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不会牵动禁制,只好愈发的将卢阳往怀中带,又担心用力过猛伤着她,很是小心翼翼。

“幻术?”卢阳小小的吃了一惊,“什么幻术啊?”

“那些画面,全都是炎烈用幻术制造出来的场景。”寂荒的语气透着一丝冷嘲:“他是个不能人道的鹏妖。”

不会吧,明明那么真实啊……

卢阳错愕的睁大了眼睛,“阿寂,这是真的吗?他真的是个太监?不会是你为了哄我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我怎会骗你。”寂荒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若非如此,以你凡人之躯,又怎么可能在他的魔爪下坚持那么多年上一个位面我看到你的时候,便看出来你是处子之身了。”

寂荒这么一说,卢阳顿时想到了一件被她一直忽略的事情。

她前世被炎烈强/暴之后,确实是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最隐秘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红肿不适的症状,当时她才十三岁,又是肉身凡胎,按理来说,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的。

但她实在是被吓傻了,好几天都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一直在哭泣,哪里有心情想这些,再后来,她长大了一些,知道的事情更多了,每次当炎烈施暴过后,虽然过程非常痛苦,但一完事她就跟没事人一样,她心中便有了一些疑惑。

这种事羞于启齿,又非她自愿,就是有些奇怪,她也不会去深想,只道自己身体好,对那方面的事情承受能力强。

如今听了寂荒的话,卢阳倒觉得寂荒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她恶心了好几世的记忆,莫不全是假的?

她真的一直清清白白的?

可是不对呀,卢阳说道:“前一阵子我被炎烈关在宫里的时候,我见过岳凝雪和白莹的,她们俩都一幅纵欲过度之相,身上的精气神也浅薄得很,连走起路来两只腿都并不拢的,一看就是那事做多了才会这样的呀。”

“而且这两人和炎烈十分亲密,也只有炎烈那个怪物能将她们弄成那个样子,普通凡夫俗子哪有那份功力啊。”

卢阳下意识的提出了她心中的疑问,并没有想到别处去,寂荒却好象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体都有一刹那的僵硬,眼底更是一片阴霾。

卢阳顿时反应过来,只当他是又想起了炎烈烙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立时解释道:“阿寂,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多想啊!你说他是太监那他就是太监。”

寂荒见她一脸担心,似是很怕自己会会错了意,便敛了眸中的情绪,神色如常的说道:“那二人被他当成炉鼎了,与她们行房的也并不是他,而是旁的东西。”

什么意思?难道炎烈已经变态到拿畜生来和岳白二女交配了吗?

寂荒看卢阳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是越想越歪了,也不解释,眸中染上了两分笑意。

傻阿狸,既然她想偏了,那就让她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卢阳脑补了一下人蓄交合的画面,猛的甩了甩头,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她还有事情要问寂荒。

“阿寂,你现在还介意吗?”

“都是幻境而已,我介意的话岂非自找麻烦。”

“那就是雨过天晴了?”卢阳不等寂荒再开口,又嘟着嘴委屈的说道:“你之前那么看我,好象不认识我似的,我现在想一想都不舒服。”

寂荒心疼的舔了舔她的脸颊,“对不起。刚看见那些……画面的时候,我确实很介意。因为炎烈给我的记忆中,全是你心甘情愿的,包括你还是褫时……给我的冲击太大,我……”

“我知道我知道。”卢阳担心他又被自己一激,说出不该说出口的话,连忙打断了他,也终于弄清楚,寂荒为什么会对她露出那般疏离的眼神了。

敢情炎烈那家伙还会后期剪辑啊,竟然将她所有的不情愿都弄成了情愿的样子。

实在太可恶了!

卢阳咬牙道:“我就知道是炎烈搞的鬼,看我一会不打得他哭爹喊娘!”

“不用了,我方才一气之下,已经将他的意识抹去了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炎烈。”寂荒的口吻很是平静。

“啊,你将他抹杀了?”卢阳觉得有些可惜,她还想好好折腾一下炎烈的。

寂荒的神识一直开着,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那抹遗憾。

他与她解释道:“他到底是大妖皇,肯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留着迟早是一个祸患,倒不如趁早除去。”

卢阳想了一想,也深觉有理,万一真的被寂荒说中了,魂珠反而有可能会被炎烈夺去,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一层,还好你细心。”

她和寂荒静静的相拥片刻,看着地上被一分为二的炎烈尸身,也没有什么心情留在此地。

寂荒将大鹏的爪子和它胸腹处的三根本命白羽给拔了,又留下了其它可以打造成法宝的部位,便一把真火烧了过去。

这一烧,可烧了足足三天三夜。

有大范围的结界阻隔,这里火焰滔天热浪袭人,满山遍野的焦糊味,也没有凡人看出此地的异常。

卢阳也为那五具女尸找了个风水宝地,将她们的骨灰埋葬好。

不知道是不是卢阳的错觉,她总觉得寂荒看着炎烈尸体在火中锻烧时的眼神,有那么几分耐人寻味。

卢阳默默观察了寂荒三天,暗道莫非是寂荒从炎烈的记忆中看出了什么别的事情,不然他怎么会露出那么复杂难明的神情呢?

寂荒将她的偷偷打量看在了眼里,见她始终不问,便在烧完炎烈的大鹏真身,和卢阳回京途中,主动与她说道:

第406章 炎烈的记忆1

“阿,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能杀了炎烈吗?”

“我们有大杀器呀,我有禁锢和隔音神水,你有十方金莲祭,能杀了他也不足为奇呀。”不过卢阳必须承认,她之前确实没有想过,会这么轻易的就除了炎烈,她以为肯定会有一场恶战要打,还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连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怎么,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卢阳问道。

眼下心腹大患已除,此界她真是可以横着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有炎烈缠着她不放。

而且困扰她的那些不好的记忆,也都是炎烈用幻术欺骗她的,她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心头压着的那些阴影在知道自己没有被炎烈染指过后,统统都一扫而空了。

卢阳的心情说不出的畅快,飞向京城的速度也是慢悠悠的,一点都不着急。

此时还是下午时分,应龙的躯体太过显眼,卢阳便让他缩小体形趴回了她的肩膀上,她带着迷你应龙在高空中飞行,很是惬意。

便是偶尔有人抬头看见她,也会把一身白衣的她当成某种飞禽来看,是以卢阳完全不担心自己会暴露,仍旧悠然自得的缓缓飞行。

寂荒见她如此悠闲,面上也是难得的轻松,实在不忍心道出真相破坏她的好心情,令她伤怀,便将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全咽了回去,若无其事的说道:“也没什么,是他自己自作自受,几世下来身上的伤势越来越严重,到这一世,他的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便是我们不来找他,他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的。”

卢阳哦了一声,不甚在意道:“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我们那么容易就将他杀了。阿寂,我们不要管他了,反正他已经死了,从前的恩恩怨怨便就此烟消云散吧。我们来日方才。”

寂荒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远远的回头望了一眼炎烈真身被焚毁的地方,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怅惘。

之前他进入魂珠之后,其实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的。

他和炎烈本就有深仇大恨,炎烈还阴险的将那些他无法忍受的画面一一烙印在他脑海中,令他痛不欲生,因此他一进魂珠便很是折磨了炎烈一番,继而便要对他施展搜魂术,查看他的记忆。

他必须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不相信卢阳会骗他,只有看到真相,他才能不被那些画面影响,存下难以磨灭的心结。

炎烈看出寂荒的意图,道没有他的允许,谁也搜不了他的魂,若敢强行为之,他有的是法子自爆元神。

寂荒初时并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试了好几种秘术,却真的对炎烈的元神毫无办法。

炎烈便以此和寂荒谈了一个条件,他可以让寂荒搜魂,但寂荒也必须答应他,将看到的事情悉数转告卢阳,还要寂荒以心魔起誓,不然他宁肯形神俱灭也不会让寂荒如愿的。

寂荒只道他提的条件很简单,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哪里知道,炎烈的记忆会是这样的……

这个让他和卢阳都如临大敌的鹏妖,竟然一心爱慕着卢阳,为了卢阳更是连通往大道成神的路都不愿意去。

炎烈第一次见到卢阳时,她还是一只单纯懵懂的褫,修为低得可怜,连他幻成分身寂荒接近她,她也看不出来,以为他是真的分身寂荒,对他很是信任依赖。他久居荒野,一心修炼,和雌性的交往也仅止于的发泄,从未动过真情,褫却让他初尝被需要和幸福的滋味。

青涩的少年不懂得如何表达,眼看褫始终认不出他,连他和分身寂荒的不同之处也分辨不出来,心中便开始堆积了对褫的怨恨,和对分身寂荒的嫉妒。

他要让褫和分身寂荒反目成仇,要让褫一无所有,如此褫才会只属于他一个人。

于是他利用褫光明正大的踏入了分身寂荒的老巢,假借为兄报仇之名,与分身寂荒展开了一场生死较量,也是男人之间的较量。

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被分身寂荒打得溃不成军,只能负伤而逃。

然而他又实在舍不得褫,便又悄悄的潜伏在分身寂荒的老巢外,正好看见褫被丢了出来,他便将褫强行带走,褫此时已经认出了他的真面目,对这个害自己众叛亲离的罪魁祸首,哪里还能有好脸色。

炎烈本就因为败在分身寂荒手中窝了一肚子的气,心爱的褫又恨他入骨,对他又打又骂,再无往日一点温情,他身体内隐藏的残暴因子便开始复苏了。

他是个有严重精神分裂的异变大鹏鸟,一旦他的愤怒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便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想将所有的东西都毁灭。

褫不晓得他如此可怕,还在不停撕打他,便成了他第一个要毁灭的目标。

他强/暴了褫,残忍的抽出了她的内丹,将她的内丹生生给掐碎了,当时又正好在一处布满空间裂缝的绝地之外,失去理智的他见褫已经奄奄一息,便将她随手给丢进了绝地之中。

无数的空间裂缝瞬间就将褫给绞得四分五裂,连元神也不可幸免。

炎烈看见这样一幕,陡然间清醒过来,做了一件连寂荒都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是完全没有想过的事情。

炎烈想也没想的冲了过去,迅速从脑海中召出一颗寂荒无比熟悉的淡绿色珠子,险之又险的收走了褫一缕残存的元神。

随后他便和珠子一起跌进了一道空间裂缝中,若非他妖躯强横,又有众多法宝护体,就不是伤重垂危那么简单了。他借用珠子的力量破开虚空,流落到了下界。

此界四处充满了杀戮,又灵气稀薄,炎烈的伤势始终得不到医治。

他很后悔自己害死了褫,用仅存的法力渡进魂珠中,每日吸收的灵气也全都用来温养修复褫虚弱的元神,直至她元神稳固,他又四处为她寻找合适的宿体,终于找到了半妖灵蝶的女儿卢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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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炎烈的记忆2

他不愿意卢阳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早在她元神稳固之时已经封印了她所有的记忆。

为她找到宿体之后,他担心自己还会控制不住伤害她,便一直在暗中跟随着她保护她,从来不敢出现,直到她那位父亲的嫡妻找上门来。

当时他旧伤未愈,又为了救卢阳,身上的伤势愈加严重,便带着年仅六岁的卢阳四处逃亡。

那个界面战火纷飞,炎烈根本没有时间真正的停留下来恢复亏损的元气和受伤的躯体,在卢阳九岁那年,哪怕他拼尽全力也没有能护住她。她被她父亲的嫡妻抓了回去,百般虐待。

炎烈为了救她出来,竟然用了美男计,诱惑卢阳同父异母的姐姐卢言,成了卢家的乘龙快婿。

他一步步获取卢家人的信任,终于查到卢阳被关的芥子空间在哪里,可等他好不容易找到卢阳时,卢阳已经剩了最后一口气,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就咽了气。

炎烈将珠子打进卢阳体内,护住她的元气,又散尽半生修为才堪堪将她救活。

此珠正是还魂造化珠。

是炎烈前世积修的功德,今生天道馈赠给他的,连魂珠尽头的那方湖水形状,也是他根据褫的形状凿成。

他救活卢阳便逃离了卢家,躲到妖族的聚集地生活。

卢家在人族中的势力极其庞大,卢阳父亲的岳父还是此界唯一的一位大乘修士,怎么可能放任炎烈和别的女子私奔,而且这个女子还是一个卑贱的半妖之女,和卢家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迫于卢家施加的压力,妖族有半数以上的妖修都不同意让炎烈继续留下来,以免他连累妖族。如果连妖族都不能收留他和卢阳,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恰好此时卢言来了,她腹中已有炎烈的骨肉,对炎烈十分痴情,生怕自己的父母和外祖父会一怒之下杀了炎烈,便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炎烈将卢言哄在手心里,让她心甘情愿的出面和她外祖父交涉,说她自愿留在妖族,让她外祖父不要伤了她腹中孩儿的父亲。

卢阳并不知道这里的隐情,还道炎烈又在欺骗她,明明说过不爱卢言,却连孩子都有了,于是她总和他闹别扭,使小性子。

炎烈一边要哄她,一边又要安抚住卢言。

后来卢言终于发现了炎烈真正爱着的是卢阳,她恨得要命,但她当时已经临盆在即,便没有立时发作,而是把所有的心思都用来防范炎烈对她下手。

她平安生产,开始疯狂的报复,并给卢阳种下了恶毒的符咒,她要卢阳生不如死。

炎烈投鼠忌器,为了得到解开卢阳符咒的方法,只能听命于卢言,佯装负心薄情郎,还编了一堆瞎话刺激卢阳,说她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都是他一手策划的,连她娘亲都是他早就计划好要杀死的,他一直就在利用她,从来没有爱过她。

卢阳果然痛不欲生。

炎烈初时还能找到机会偷偷的去哄她,但被卢言发现以后,卢阳反而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卢言发动符咒折磨卢阳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此符咒平时是没有什么威力的,只有当卢阳心中难过的时候,卢言发动符咒才会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令卢阳心痛如绞。

卢阳不知内情,还道是自己太爱炎烈了,所以心才会这么痛,痛到都不想活下去的地步。

她不想再留下来受他折磨,想要离开他,与他决裂。

炎烈怎么可能放她离开,没有他费尽心机的护持着,她出个门都得死上八百回。

卢阳态度坚决,炎烈见卢言始终不肯说出彻底解决符咒的秘术,便再也不想忍下去了。

左右他这些年也通过卢言得了许多灵药,身上的伤好了三四成,可以勉勉强强借用魂珠无视任何障壁的法则之力破开虚空,到别的位面去生活。

于是炎烈杀了卢言,又要去杀卢阳,只要卢阳死了,他便可以用魂珠收走她的元神,和她一起离开这里。

炎烈生性好淫,御女无数,他早就发现,只有同自己心爱的人结合才能真正享受到世间最美妙的鱼水之欢,他舍不得用别的法子杀了卢阳,便想让卢阳在极致的快乐中死去。

炎烈毫无顾忌的放纵着自己的情感,将卢阳活活欢爱到死。

这就有了卢阳第一世的死亡。

后来的那一世,卢阳无意中忆起往事,对炎烈可谓是恨之入骨,为了对付炎烈,她不惜以身犯险,和那个界面的不知名力量联手,想要杀了炎烈。

炎烈被激怒了。

那个力量很是神秘,和炎烈的法术不是一个派系,互相之间谁也弄不死对方。

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发现了炎烈的软肋是卢阳,想将卢阳控制在手心里,逼炎烈向他们臣服,这样他们便可以研究炎烈,得到更厉害的武器。

炎烈猜出了他们的意图,也有要惩罚卢阳的念头,便以幻术制造了他百般折磨卢阳的场景,让他们误以为炎烈和卢阳其实就是仇人的关系。

他们觉得卢阳没有利用价值,便不再过多的关注她,开始盯上了有法力的炎烈。

炎烈一边要防着他们无处不在的偷袭,一边又要在他们接近时制造幻镜折磨卢阳,只有他们不在的那一段时间,炎烈才不用扮演一个恶人,因此卢阳便觉得他时好时坏,阴晴不定。

他担心自己会护不住卢阳,便在卢阳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他的还魂造化珠也给了她。

几乎每一世炎烈都过得水深火热的,时刻都要高度戒备,一世一世的殚精竭虑,疲于奔命。

他很累了。

后面的几世卢阳都只是一个凡人,所处位面的灵气又稀薄得很,卢本不能修炼,他便硬生生的压住了想占有她的念头,一次也没有碰过她。

凡人是承受不住他的欢愉的。

他身上的伤势也一世比一世重,到了这一世,其实已经油尽灯枯了。

即便没有卢阳和寂荒来找他寻仇,他也熬不了多久。

他和卢阳的误会一世比一世积累的深,深到他都已经习惯了,也完全没有要向卢阳解释的念头。

这一次的对决,炎烈已经做好了死在卢阳手里的准备,所以他早就准备好了两个记忆光团。

第408章 男人都是自私的

给卢阳的是他这一生所有的记忆,他要在死之前让卢阳知道真相,让她永远记得他。

而他给寂荒的则是他用幻镜制造出来的记忆,他要在寂荒心中扎上一根刺,让他和卢阳产生隔阂。

只是他没想到,卢本不看他的记忆,直到寂荒的元神进入魂珠,他便将主意打在寂荒的头上。

由寂荒亲口告诉卢阳真相,反而让他更加满意。

但是炎烈显然低估了寂荒对卢阳的情意,他根本不管日后会不会被心魔入侵,一个字都没和卢阳说。还哄骗卢阳,说炎烈是个太监,他从来没有碰过她。

如此,卢阳心中便不会留下一丝阴影。

寂荒看完了炎烈的记忆,虽然觉得他这几世也过得挺惨的,为了守护卢阳可谓是付出了一切,但这又如何呢。

男人都是自私的,尤其炎烈还在太苍界时便对褫犯下了不可饶怒的罪孽,寂荒又岂能饶过他。

只要一想起褫惨死的画面,寂荒便怒不可遏。

那是他的妻,是他心爱的女人。为此,他寻遍了九个位面,花费了十万年时间,连肉身和内丹都毁了也在所不惜。

炎烈竟敢如此伤害他的妻子,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炎烈的所作所为。

寂荒抹去了炎烈的意识,只留下了一个什么记忆也没有的鹏鸟元神。

……

“……没有找到?还是没有找到?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八个人全都不见了,还一点影子都没有?还不赶紧去找,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吗?!”

哗啦……

一摞奏折从上方了扔了下来,没头没脑的砸向了下方跪着的几个人,吓得他们一声也不敢出,赶紧的倒退了出去。

“娘娘……您可要早做打算啊。”宫女如萱上前提醒道。

气得脸都扭曲的岳凝雪,何尝不知道危机近在眼前。

她过了半年的舒心日子,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所有人都得巴结着她讨好她。

炎烈又不管朝政,她要做什么,提拔谁贬了谁,炎烈从来不过问,连皇帝的玺印也在她手里牢牢抓着。

除了侍奉炎烈时越来越力不从心外,她还真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可就在两天前,看守卢家人的几百个锦衣卫竟然死得干干净净,不仅卢家人不见了踪影,连她最大的依仗炎烈也不知所踪!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岳凝雪当即便慌了神,火速将蜀王等人召进宫商议对策,又命心腹提督各营军马守卫京师,全面戒严。

他们都猜测这件事十有是卢阳这个妖女做的,想当年她在崇宁郡王府时,一口气就弄塌了两栋楼,杀几百个人还在话下吗?

会不会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呢?

这下他们可寝食难安了,去哪身边都必须跟着一大堆护院,生怕被卢阳这个妖女给暗杀了。

为了对付卢阳,他们又是请德道高僧,又是请道士进宫做法,连民间的巫师神婆都请了不少。

但心中还是十分惧怕,每日里提心吊胆,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得跳起来。

岳凝雪紧紧的抓着如意和如萱的手,冷不防外头突然闯了个白衣女子进来,可将她吓了好大一跳。

待看清来人是她早就想杀却一直杀不了的白莹时,脸色立时便沉了下去,“你又来做什么?都告诉你皇上没有回宫,你找本宫又有何用!”

一听说炎烈还是没有回来,白莹的脸色同样很不好看,“你当我愿意找你啊?堂堂一国之母,连自己的男人都找不到,是不是太过无能了?”

她曾经向寂荒讨要过一块令牌,可以在宫中自由行走,无需向任何人下跪请安,她又一身武艺,尤其逃跑功夫一流,岳凝雪屡次想要杀她都被她机警的躲了过去。

白莹也因此恨她入骨。

二人又因为争夺炎烈宠爱,一直在暗中较着劲,炎烈在的时候,这二人还能收敛一二,他不在便没有人能镇得住她们,几个月来可没少找对方麻烦。

白莹嫉妒岳凝雪的皇后身份和她能修炼的体质,对她一向是没有好脸色的,若非顾忌着炎烈说的留着岳凝雪还有用,她早就一剑将岳凝雪刺死了。

岳凝雪空有尊贵的身份却没有武功,炎烈也没有耐心教她修炼,是以她同样嫉妒白莹的身手,也一直防着白莹会对付她,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功夫高强的太监和宫女。

正好昨日蜀王特意送了一批功夫高强的宫女进宫,岳凝雪有了底气,哪还能忍得了白莹如此当面嘲讽,立时便命左右宫女和侍卫将她拿下。

“本宫忍你够久了!如今皇上不在宫中,你以为还有人可以护得住你吗?本宫今日就要杀了你,看你还如何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白莹抽出腰间软剑回击,毫无惧色。

她在炎烈身边可不是只顾着陪他睡觉的,一身武艺是她最大的依仗,她又有一些小聪明,知道炎烈当初能找上自己,不仅是因为自己长得好,更因为她有功夫能帮他解决不少麻烦,有什么事情她自己就能处理好,不必寻求炎烈的帮助,她心里很清楚,炎烈绝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因此她格外的刻苦,比在长生阁时还要努力,就怕自己没了用处,炎烈会不要她。

炎烈不在宫里的这几个月,她的武功突飞猛进,竟被她学会了洞天福地中的一门绝技。

若非如此,她还真没有勇气三番四次的前来挑衅。

这可是岳凝雪自己要杀她的,不是她先动的手,便是炎烈回来了,她也有了说辞。白莹冷笑一声,提剑而上。

岳凝雪被她几乎是一剑就杀死一人的狠戾手段给吓住了。

那一柄软剑在白莹手中犹如一条无骨的毒蛇,让人根本捉摸不到它的来势和去势,防不胜防。白莹又一心要杀了他们,下手毫不留情,直接将他们颈间的动脉挑断,连一声尖叫都来不及发出。

大殿中一时鲜血飞溅,宫女侍卫也一个个不甘的倒下。

岳凝雪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同样吓得魂飞魄散的如意和如萱。

第409章 想活命吗

白莹杀了至少有三四十人,身上却是一点血迹也没沾染上,反而一如既往的干净洁白。

她笑得甜甜的,岳凝雪和如意如萱却好象看见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主仆三人抖成一团,上下牙关哆哆嗦嗦的撞击着,根本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一向高高在上的岳凝雪,此时露出一幅惊惶如小兔子一般的恐惧神情,白莹笑得更甜了。

“岳皇后,你我争斗了半年,结果如何?还不是我赢了!你有灵根能修炼又怎么样?你是一国之母又怎么样?再多的人也护不住你的小命,我这就送你上路!”

白莹手一扬,软剑自岳凝雪喉间划过,带出一大片喷薄而出的血雾。

岳凝雪惊恐的发出‘嗬嗬’的声音,下意识的要捂住断喉,白莹又是一剑,生生将她的两只手腕给削了下来。

如意见此一幕,再也忍受不住晕了过去,被白莹一剑杀死的时候反而没有多少痛苦。

如萱闭着眼睛等死,脑中想象着自己惨死的模样,愈发的胆战心惊。但她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意料中的情景出现,便有些惊疑不定的睁开眼来。

“想活命吗?”白莹笑眯眯的问她。

如萱不知她还有何意图,惨然道:“皇后已殁,我岂有苟活之理。”

“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这凤仪宫中所有的人都对我不屑一顾,冷嘲热讽,只有你对我和和气气的,我便不想杀你了。”白莹笑着说:“若你想活,我倒有一个法子帮你,端看你愿不愿去做。”

如萱从来不知道自己待人一向留有余地的作风竟然能让她躲过一劫。

她虽然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但一听说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也下意识的来了精神,一瞬不瞬的望着白莹。

白莹循循善诱道:“我今日是偷偷来的,外头并没有人看见过我,你只需对外说,是卢阳那个妖女来了,这里的人都是她杀的,把一切都推到卢阳身上。等事成定局之时,你再寻个机会拿了体己逃出宫去,到时候寻个良人生儿育女,好好的过日子,岂不比你在宫里看人脸色有盼头得多?”

她一番话显然说到了如萱的心坎里。

如萱的性格较如意要温和绵软一些,不比如意那般咄咄逼人,她没有如意得岳凝雪欢心,也早就看清了岳凝雪的本质,以她的性格便是坐拥了天下也长久不了的。

且不说蜀王能不能答应,就她的手腕和谋略,也完全不足以震慑朝中百官,根本治理不了朝政。

这几个月炎烈不在,她靠的全是蜀王安插在她身边的人手,充其量也就是蜀王手中的傀儡罢了。

偏她不自量力,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还妄想做个女皇帝。

跟着这样的主子,如萱每日里都是提心吊胆的,唯恐哪天就要掉了脑袋蜀王可是一心要取帝位而代之的。

如此一想,如萱便不再犹豫,和白莹达成了共识。

白莹见她识时务,也很是满意。

为了逼真,也是为了让如萱洗脱嫌疑,白莹将她也刺伤了,随后又悄悄的离开,隐在暗处观察着如萱的反应。

只见如萱浑身浴血,捂着伤口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宫门,声嘶力竭的大喊着‘来人啊,妖女杀了皇后,快来人啊……’

她一嗓子将附近的侍卫和宫女内侍都吸引了过来。

眼看着皇后倒在血泊之中,死状凄惨,一个个都放声大哭,干打雷不下雨的哀嚎着皇后殡天了。

一声声传得越来越远,不过一小会功夫,整个皇宫都知道岳凝雪被妖女卢阳给杀了。

白莹则趁乱出了皇宫,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

自那日引开炎烈,已经过去了三日有余,卢阳和寂荒都觉得,以慕容赞一方的实力,要救出卢家人和绘娘不会有什么问题,便没有急着往回赶,而是慢悠悠的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炎烈的事情既然处理好了,那卢阳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只是皇宫中还有两个老仇人她得去会上一会,为自己出一口气。

大明的江山也不能落在岳凝雪和蜀王的手里,这件事情得让慕连起自己回来处理才行,卢阳可不懂国事的。

她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寂荒,寂荒随手召来一只不远处飞过的苍鹰,在它身上施了法,将它当成了信使,带着一个卷成手指粗细的布帛,飞着去找慕连起了。

布帛上写了数行字,让慕连起看到信之后便立刻起程前往京城,接手这个烂摊子。

“阿寂,你说阿起还愿意当皇帝吗?”卢阳一边缓缓飞向京城,一边和肩膀上趴着的寂荒闲聊。

“这得看他自己了。”寂荒轻言慢语:“我观他对修仙一事十分热忱,怕是不会想再当一个困在京城,心力交瘁的凡间皇帝。”

“他要不想也没关系。”卢阳笑着说道:“他又没有孩子,真不想当皇帝了,大不了找一个可靠的人来继承他的皇位,如此他便可以专心修炼,不问世事了。”

“你说的有道理。”

二人一路闲谈,不知不觉间便到了皇宫上方。

卢阳和寂荒隐去形迹,散开神识,将下方的皇宫全部笼罩在内,一寸一寸的搜寻着岳凝雪和白莹的身影。

没有!

两人都不在皇宫中!

等等……皇后嫔天了我杀了皇后?!

卢阳笑了:“阿寂,你听到了吗?竟然说我杀了岳凝雪,真是可笑。”她转念一想,“白莹也不见了,十有是她杀了人顺便栽赃给我。”

寂荒深以为然,“岳凝雪是昨天死的,一天时间,白莹应该早就离开了京城。”

“她躲得倒是快。”卢阳哼了一声,“希望她能好好躲着,躲个一辈子,不然……”话中的冷意不言而喻。

寂荒见她一脸的不快,飞到她脸颊旁蹭了蹭,好似小奶猫一般,“阿,我会找到她的。”

夫君的抚慰,令卢阳心中的阴郁骤减,她将应龙捧在手心里,吧唧一口亲了过去。

“不必啦,犯不着特意去找她。”卢阳欢快道:“走吧,我们去找慕容赞。”

……

第410章 不能答应

卢家人被关了数月,一个个形销骨立,瘦得不成人形,很是遭了一番罪。被慕容赞救出来以后,虽然好吃好喝的供着,心里却是没有多少底气的。

慕容赞和薛妍也安慰过他们,将定乾帝是他人冒充一事也说了,他们还是心有戚戚,不见到卢阳大概是不会放下心来的。

绘娘未出阁时便与卢嵇定了亲,卢阳的祖母童氏和二叔卢湛都与她相熟,虽然不知道卢嵇死后绘娘去了哪里,但看她已经傻了,不由对她很是怜悯,一起被关押的几天,念着以前的情份,众人都很照顾她。

到了慕容赞的庄子以后,又看见了和绘娘长得一模一样的薛妍,而卢阳之前又没有提过薛妍,便猜测着绘娘后来八成是改嫁了,心中多少有些抵触,待绘娘和薛妍都疏远了许多,只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和谢意。

慕容赞也在等着卢阳,没有确认卢阳是否脱离了危险,他是不会将一心要走的卢家人放离庄子的。

双方客气的同住在一个庄子里,倒也相安无事。

卢阳到了庄子以后,神识一开,看见绘娘和薛妍待在一起,母女俩站在一张黄花梨圆腿万子牙板平头案前,案面上摆放着一匹匹精美的凌罗绸缎,薛妍正在为绘娘挑选布料,二人相处得竟是前所未有的温馨,许是长得一般模样,绘娘虽傻了,对薛妍却是格外的亲近。

慕容赞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安静的看书,偶尔一抬眼,望向薛妍的眼中,总是一腔深情,画面说不出的甜蜜。

又看卢家人,他们面带愁容,远没有薛妍这边轻松,卢阳便先去见了卢家人。

一看见她来了,卢家人好生激动,祖母童氏拉着她的手,未语泪先流。

卢阳将事情的原委挑着能说的说了,又劝解了一番,待得他们情绪平稳之后,卢阳便说道:“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定乾帝过一段时间便会回京,到时候我让他恢复卢家的爵位,你们便继续待在京城,不用急着回祖籍了。”

卢湛和妻子谈氏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大劫过后的心有余悸,他们这些天其实早就商量好了,也和童氏分析过,大家都觉得京城不好待,爵位也不是他们自己挣来的,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个爵位,再留在京城过以前尽糟人白眼,让人打心眼里看轻的日子。

卢湛沉吟道:“我们还是想回祖籍去。爵位既然已经收回,便不用再麻烦皇上了。我和你祖母已经商量好了,若真想卢家日后能加官晋爵改换门庭,只有卢家子弟真正的有出息,才更稳妥。凭白得来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反而会让他们不思进取,于卢家日后的发展不利。”

祖母童氏也说:“是啊,正是这个理。阳儿,你也随我们回延平府去吧。皇上虽然身份尊贵,但祖母还是希望你能过得简单一点,不要参和到皇宫里去。”

童氏的意思卢阳明白,她也知道卢家人肯定还以为她是慕连起的女人。

但这里头有很多事情是说不得的,说出来只会平添他们的担心。

卢阳见他们去意已决,便没有再深劝,说道:“那好吧,你们就先留在庄子里,等定乾帝回来之后,为你们恢复清白之身,你们再动身不迟。”

他们现在还是带罪之身,哪里也去不了。

之前不知道卢阳是不是也出了事,卢家人又不想再面对绘娘母女,那是一刻也不想再庄子里多待的,眼下卢阳给了他们极大的安全感,自是无所谓了,左右卢阳自己都不介意绘娘改嫁,还与别人生了个女儿,他们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安抚好了卢家人,卢阳便去见了绘娘母女和慕容赞。

她能回来,薛妍提着好几天的心终于落了地,慕容赞也悄悄松了口气。

有卢阳这样一个大靠山在,哪怕他有一天真出了事,他也有了一条退路。

卢阳和绘娘有半年时间没有见过面,绘娘早就把她忘了,卢阳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紧紧的抓着薛妍的胳膊不撒手,一幅不愿意和卢阳相处的样子。

薛妍怕卢阳难过,还安慰卢阳:“姐姐,娘亲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多心啊。”

“无妨的。”卢阳笑了笑,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如此也好我终归要远离尘世。娘亲能和你亲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日后娘亲便交给你了,有你照顾娘亲,我很放心。”

过了两日,卢阳想了一想,还是觉得要亲自去接应慕连起更加保险,万一慕连起出了事,这大明的江山难道还真要由蜀王来接手不成。

她说什么也不能答应的。

只有慕连起执政,才不会找卢家人的麻烦,日后卢家子弟出仕,也能多看顾一二。

如此,她也算了却了世俗间的恩怨,不必再为他们忧心,可专心修炼,和寂荒过逍遥日子去。

卢阳和众人说了她要去接慕连起的打算,便离开了庄子。

此时,远在不知隔了多少个位面的太苍界,有一身穿绿袍,头戴高冠,银发绿眸的少年正盘腿坐在一个泛着五色琉光的阵法内。

此阵法之外还有数十层各色光幕,将少年所处之地的方圆百里都笼罩在内,护得严严实实。

位于少年上方的高空之中,云层涌动翻滚,隐约可见一团团亩许大小的金色光芒闪现不已,不过几个呼吸间,光芒越涨越大,几乎覆盖了整个苍穹,似乎随时都会降下来,将所有生灵压成齑粉。

这是少年在渡劫。

此少年正是分身寂荒。

不过是第一道天劫,便有如此威能,后面的九十八道,分身寂荒根本没有信心能渡过去。

如果他的十方金莲祭还在,加上他的修为和所有的宝物,说不定还有那么两分希望,但眼下,失去了最厉害的宝物,他更加没有底气了。

许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他不禁回想了自己这一生的经历。

以他一介分身,能有现在的造化,他所付出的努力,其实一点都不比寂荒少。

第411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不该翻看了寂荒的记忆。

那时他只是好奇,寂荒从未对谁动过情,为什么会爱上一只修为低下,什么也不行的小妖褫,他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就会鬼迷心窍的看了寂荒的记忆。

如果不是那一次无心之举,也不会被寂荒影响,存下了心魔,不会因为嫉妒而对卢阳时好时坏。

那一次卢阳受炎烈所骗,确实让他十分震怒,以至于卢阳用万里符宝向他求救的时候,他都以为是卢阳故意在欺骗他博取他的同情,好让他回心转意接她回来,所以他一怒之下看都没看就掐断了符宝之间的联系。

后来他怒气渐消,又舍不得卢阳了,便重新施法,悄悄的将符宝之间断了的联系接上。

那时卢阳却已经死了有半个月了。

符宝传回来许多影像,卢阳被炎烈施暴至死的画面,他全都看到了,卢阳被扔进绝地之中,他也看到了,但因为角度问题,他并没有看见还魂造化珠是怎么出现的,只看见珠子将卢阳的一缕元神收了进去,随后便落进一道黑湛湛的虚空中。

至此符宝便没有出现过珠子和卢阳的任何影子。

他知道卢阳一定是流落到下界去了,便疯了一样凝聚一具具分身,四处寻找卢阳。

十方金莲祭莫名失踪的时候,他便已经确定,是寂荒找到了卢阳,否则,没有什么神通可以将他祭炼了数万年的宝物悄无声息的偷走。

确切的说,是物归原主。

十方金莲祭原本就是属于寂荒的。

分身寂荒果然没有料错,他只扛过了前面七十一道天劫,在第七十二道天劫降下之时,他便感觉自己要灰飞烟灭了。

在天劫降下之前,他突然想起褫,那个总是离家出走,却十分依赖他的褫,她有时像个淘气的孩子,屡屡将他气得半死,有时又乖巧懂事得让他心疼,看见他和别的女妖亲近,她又会使小性子,还故意装成毫不在乎的样子,自己躲起来哭。

阿……

我真怀念你在我身边的日子啊……

既然我守护不了你,那就换一个人来守护你好了。

反正我和他本就同属一体,也实在没什么好嫉妒的。

可笑我竟是到死了才想明白。

分身寂荒惨笑一声,双手急点,一一解开了种在寂荒元神之内的种种禁制,死在了第七十二道天劫之下。

禁制一除,远在下界的寂荒似心有所感,闭目一探,元神之中的层层束缚果然全部消失了。

所有的禁制,全都解除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寂荒都有些不敢相信。

卢阳没有注意到迷你应龙瞬间呆住的神情,仍然在闷头疾飞,只想着赶紧和慕连起会和,免得他有什么危险。

直到耳中传来寂荒一声带着颤音的‘阿’,卢阳才惊觉过来,以为是寂荒出了事,急忙问道:“阿寂,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应龙已经从卢阳的肩膀上飞了起来,微一张口,自腹中乾坤取出一件青袍,于半空中便化做了人形。

青袍飞扬间,一个卢阳无比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眼前。

他身材伟岸,银发绿眸,深邃的五官是卢阳无法形容的俊美。

曾经有无数个日夜,眼前之人与她形同一人,他和她恍如人间夫妻一般,过着平平淡淡却温馨甜蜜的日子。

他宠着她,护着她,将她放在了心尖上。

虽然他和太苍界的分身寂荒长得一个模样,但二人的眼神却是完全不同的。

她的夫君看着她时,眼神总是藏着笑意和温柔,里头有很多很多的情意和纵容。

而分身寂荒看着她时,总是晦涩难懂,她要经常去猜,很是辛苦。

卢阳怔怔的看着他,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从前,眼前的他与记忆中的夫君很快便重合在了一起,她突然鼻子就酸了,眼眶也悄悄的红了起来,眼泪更是一颗颗止不住的滚落。

“阿寂……”卢阳喉头哽咽,几乎要发不出声,眸中露出了想扑进他怀中的渴望。

“阿狸别哭。”寂荒向她飞去,速度快得让她以为他根本没有离开过,便已经被他搂在了怀里。

“别哭,你一哭我心都疼了。乖,别哭……”

寂荒见她哭得愈发厉害,心中疼极,不由自主的捧起她的脸,一一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他离她好近,近得能看清他密密长长的眼睫毛,还有他那双碧绿莹莹的眸子中,透出的眷恋和疼惜。

他的唇柔软湿润,在她脸上一寸寸的吻过,卢阳就好象看见了一片片桃粉的花瓣随着他的吻而落下,美好得让卢阳疑似梦中。

相隔了七世的吻,终于姗姗来迟。

卢阳沉浸在夫君的绵绵情意中,直到两人唇舌相接的那一刻,卢阳才猛的惊醒过来,一把将寂荒给推开。

脸上血色全无:“你不要命了?”

竟敢以人形与她接触,这可不就是不要命了吗?

她可是很清楚的,分身寂荒种在他体内最霸道的一个禁制,便是不许寂荒化做人形与她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否则便会在倾刻间自爆元神,形神俱灭的!

可是不对呀,他方才明明亲了她好久……

卢阳震惊的看着寂荒,激动得嘴唇都跟着颤抖起来:“禁……禁制,解除了?!”

“不然呢?”寂荒含笑点头,将卢阳重新抱在怀里,“傻阿狸。”

真的解除了……

卢阳欣喜的回搂住他,因两人都在半空中,卢阳和他保持着同等的高度,她可以肆意的亲吻他,像他吻她一般,在他的脸上留下属于她的印迹。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深刻的五官,俊美的轮廓,卢阳一处都没有放过。

“阿寂,我好想你。”她动情的说。

寂荒回以她更加热烈的情意,于高空的云层中便好生缠绵了一番。

……

自从卢阳和寂荒离开之后,慕连起反而更加勤奋了,除了每天不停的修炼外,便是和他的吊睛白额虎过江玩耍,连印芝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他都没有注意到。

第413章 有没有兴趣当皇帝

雷子恪守着自己的本心,从未和姑娘有进一步的发展,反而令姑娘一日比一日憔悴。

如今听闻卢阳已经成了亲,雷子不知怎么的,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到底还是两人相遇的时候年岁差的太多了,如果卢阳那时已经及笄,雷子也不会压抑自己的情感,什么都没有告诉卢阳了。

姑娘有一双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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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卢阳感觉到他情难自抑的火热,似乎在咆哮着要冲破束缚,可是这里令她好难为情啊。

虽然有结界阻隔,慕连起等人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听不到的,但她就是觉得有些害羞起来,好像是当着慕连起他们的面与寂荒欢好似的。

最重要的,这里可是在古寺外面啊,不只有慕连起三个人的。

寂荒轻声呢喃:“撩我要付出代价。”

他分明不肯放过她。

卢阳:“……”好想念以前那个听话的寂荒啊。

好吧,自作自受。她怎么就是不长记性,莫非她其实也很想同他做羞羞的事情?

嗯,一定是她憋得太久了……

好在寂荒也并不是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就那么抱着她与她激吻,带着结界飞离了此地,一直到远离古寺上百里的地方才停下来。

……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寂荒才在卢阳的连声讨饶下放了卢阳,卢阳经他这一折腾,整个人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还敢不敢撩我?”寂荒一边施法为卢阳缓解疲乏,一边不忘逗弄她。

卢阳躺在他怀里,脸上是经久不散的潮红,眸子半眯着,含羞带嗔的望着寂荒,一脸的控诉。

“阿寂,你怎么换了个躯体,还是这样容易动情。”她很是无语,目中隐隐露出一抹惧色。

寂荒晓得自己这些天的放纵还是吓到了卢阳,她初初破瓜,身子定然是吃不消的,但他就是忍不住,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也只是让自己将时间缩短一点而已。

如若不然,他可以一整天同她欢好而不知疲倦的。

寂荒亲了亲卢阳的唇,抵着她被他吸吮得红肿诱人的唇瓣不肯离开,唇齿厮磨间逸出几个带着浓浓情愫的字来:“阿狸别怕,我会克制些的。”

好香,她的唇怎么可以这般香甜,忍不住了……

……

卢阳决定再也不要轻易去撩寂荒这只处于发情期的应龙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

等寂荒为她舒缓浑身似被碾压过的不适,看着并没有什么异样了,才飞回开元寺。

此时已经是下午的申时中左右,又是一月中旬,寺外寒风袭人,慕连起等人早已经进寺院等候,并没有在外头枯等。

这是寂荒离去之前传音吩咐慕连起的,慕连起便带着雷子和良玉进了寺院,又解释了两句,让他们不要惊慌。

良玉虽见过卢阳飞行,却仍然对卢阳和寂荒两人能突然从眼前消失而感到大为吃惊。雷子显然比她还要震惊许多,在寺院中的一间客房内从上午等到下午,也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良玉坐在雷子身侧,心疼的看着他,有心要安慰安慰,慕连起那个没有眼力见的又一直在旁边如老僧入定般的打坐,她有多少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这个看着挺俊美的少年,怎么这么坐得住呢。

慕连起一心沉浸在早日修成正果,便能腾云驾雾与天地同寿的巨大诱惑中,那是一刻也不想懈怠的。

他只当寂荒和卢阳是有事要办,才会突然撇下他们,急急忙忙的走了,所以他这一天等的也是毫无怨言。

但当卢阳和寂荒回来之后,他一睁眼看见卢阳红肿的唇和她眸中那一丝丝撩人的媚意,他的脸顿时就黑了。

有这么饥渴吗???

慕连起倒没有再泛酸水,就是觉得有些不忿,自己在这里傻等了一天,结果这无良的师傅却和师娘跑去鬼混了,让自己情何以堪。

他的视线幽怨的往卢阳肩膀上盘着的迷你应龙身上扫了一眼,正好接触到应龙略带警告的眼神,忙收回了目光。

只有卢阳一个人出现,雷子和良玉都有些奇怪,问道:“你夫君呢?”两人那么亲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她夫君了。

只是她夫君怎么没与她一同回来呢?

雷子和良玉不像慕连起,他们的关注点不同,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卢阳的嘴唇上。

卢阳笑着走到良玉身边坐下,睁眼说瞎话:“他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我就先回来了。方才走得太匆忙,也没有来得及问一问你们,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脸上的笑容沉寂下去,“看你们的状况,这些年一定过得很不好吧?良玉,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长生阁那帮人伤的你?”

二人见卢阳问起,便说了说离别后发生的事情。

良玉当日被长生阁的巡逻护卫队打下悬崖时,点了几个关键的穴位,闭气落入河中,顺着河流飘到了下游。

她醒来之后便自己进山寻了草药治伤,又见那附近有一间许久没人住过的茅屋,便住了进去。她身无分文,又担心出去之后会被长生阁追杀,一直也不敢去寻个大夫,在河里浸泡了那么久,她的身体染了很多病,自己随便寻来的草药又哪里治得好。

雷子被河水冲到岸边的时候,正是良玉病痛缠身,想要铤而走险外出就医的那天。

她本来是没打算要救雷子的,只是看他面相忠厚正直,身体也很强壮,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便想将他带回去,等他醒了再用救命之恩绑住他,让他回报她,为她寻医问药,这样她便安全多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雷子会这么善良老实,三年多都在照顾她,为她洗衣做饭,为她打猎换药,一千多个日夜从未有过一丝不耐。

良玉的病其实早在两年多前就好了,她是练武之人,身体的底子好,雷子又不惜买好药为她治病,她怎么可能不好呢。

她欺骗雷子,也是不想雷子离开她,而且她也从雷子口中得知了,他要找的人是卢阳。卢阳可是她主子放在心里的女子,雷子是不可能争得过他的,还反而会因此送命。

长生阁慕连氏一族的男子可都是情痴,为了心爱之人那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良玉贪恋雷子的温柔和体贴,不愿他涉险,便故意装病,不让雷子去找卢阳。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温暖,母亲被父亲逼得只能自尽,父亲又要卖了她换酒钱,她狠起来连亲生父亲都能杀。

第415章 雷子的身世

只有在雷子这里,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才觉得生活还是可以那么美好的,为了得到雷子,她便是耍一些心机又有何不可。

可说到底她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雷子和卢阳。

有时候她也会为自己的隐瞒感到愧疚,她也担心卢阳被人掳走之后会出什么意外,但和雷子的安危比起来,这些许愧疚最后都会被她强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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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等候多时

逃亡的路上,甄氏受尽了艰辛,奶娘为了护住她被活活踢死,她也不幸被人轮,奸,醒来之后便疯疯傻傻的,抱着连路都不会走的儿子,四处流浪,被人拣来抢去,最后竟流落到了河北村。

老村长觊觎甄氏的美貌,力排众议将她留在村子里,还拨了一处荒废的屋子给他们母子居住,时常趁人不备奸,污甄氏,村子里其它的泼皮无赖也上门骚扰,甄氏愈发的痴傻疯癫了,少有清醒的时候。

在她儿子九岁那年,她醒过一次,接受不了自己肮脏的身子,投湖自尽了。

可怜的甄氏便是雷子的母亲。

甄氏一生凄苦,雷子也在旁人的白眼和唾弃中长大,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慕连起的母亲太爱他父亲了,她容不下任何的女子与她分享丈夫,更别提这个女子还和她丈夫有了庶长子。

这原也说不上谁是谁非,毕竟慕连起的母亲也早早就死了,还是阖族被灭,慕连起并不觉得自己欠了雷子,但如果能用一个皇位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慕连起还是觉得很不错的,他也实在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雷子和良玉都不敢相信,慕连起会是雷子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我已经下定决心,此生要追随我师傅和师娘,修仙问道,实在不愿继续留在京城。”慕连起苦苦相求,“我除了你这个兄长以外,再也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了,你就当帮我一个忙,替我接下这个担子吧。”

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雷子都不忍心拒绝了,又下意识的看了良玉一眼。

良玉很尊重他的决定,轻声道:“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只要你需要,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良玉……”雷子感动的回握住良玉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行人在开元寺休息了一晚,隔天便开始赶路。

有卢阳和寂荒在,要过城门和驿站简直太容易了,他们只花费了两天时间便赶到了京城。

此时还是冬季,京城依旧寒冷,天也阴沉沉的,让人无端的有些压抑。

卢阳等人到京城时还是正午时分,街上的行人并不是太多,愈发的有了几分萧瑟之感。

这些于卢阳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妥,左右也是人生常态。她和众人一进京便先到薛妍原先住过的那处五进宅子里,将雷子和良玉安顿好,便

带着寂荒与慕连起一道离开了。

京中范围广,步行走路难免太慢,骑马又容易露了行踪,便到附近的车马行租了辆马车,找了个临时的车夫,将他们带往天机卫都指挥使孔吉的府邸。

“也不知道炎烈将朝堂搅成了什么样子。”坐在马车上,卢阳发出了一声感叹。

炎烈死了,岳凝雪也死了,白莹又不知所踪,蜀王慕连樘将岳凝雪的死都推到了卢阳头上,并枉称慕连起因为痛失皇后一病不起,根本没有心思上朝,为了稳定朝局以安民心,在百官的屡次请求之下,蜀王慕连樘只好‘勉为其难’的接过了这一烂摊子,代慕连起暂管国事。

卢阳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可是狠狠的冷笑了一回。

她的本意是直接控制住蜀王,有她和寂荒的神通,让蜀王下台多的是法子。

但寂荒又传音说:“慕连起想禅位给雷子,须得名正言顺方为上策,若再有一班忠心耿耿的朝臣辅佐,雷子继位之后我们便可以回灵宝洞继续潜修。而眼下朝政都把持在蜀王手中,文武百官之中,慕连起的心腹只怕都被撤换成了蜀王的人,如此,便是控制住蜀王,让他心甘情愿交还大权,谁又能保证他手底下的人不会发难?”

“难道我们连百官也要一一控制住吗?我们不可能一直护着雷子。眼下倒有一个好机会,让百官看清楚,到底是跟着‘病重不起’的慕连起,还是要一意孤行的跟着蜀王当反贼。”

卢阳也觉得是这个理,慕连起便说先去见一见他的心腹,打听清楚如今的局势再行计较。

哪知他们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孔府已经变成了魏府。

拦了行人来问,才晓得这处府邸如今已是禁卫军统领魏子恒的了,而孔吉据说是犯了谋逆的大罪,朝廷正全力缉拿他,现已不知所踪。

最信任的心腹生死不知,其家人也一个不见,慕连起十分愤怒,索性光明正大的带着卢阳和寂荒直奔皇宫而去。

那里,已经撒好了一张网,只等着慕连起和卢阳一出现,便将二人收进网中。

……

自岳凝雪死后,蜀王慕连樘便已暗中布局,把持朝政,如今已有半数以上的朝中重臣被他收服,向他表了忠心,只要再给他几天时间,他便可以稳住各方势力,宣布慕连起已经‘病重身亡’,再下一道圣旨,将皇位传给他,他便可以荣登大宝,成为这大明朝的新帝。

这个时候,慕连樘突然接到了一封密信,请他前往商谈要事,并在信中注明了,是有关于诛杀卢阳和慕连起的事情。

慕连樘眼下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但不可否认,他心中对卢阳还是十分忌惮,且他也知道慕连起还没有死,只是毁了容貌而已,他担心慕连起还会回来争夺皇位,便带着一群武功高强的侍卫,到了信中所说的地方。

那里,消失了几天的白莹已等候多时。

那日白莹杀了岳凝雪之后,便打算回长生阁一趟,刚走了几天就遇见了程乾。

原来程乾是接到了月白的信鸽,知道慕连逸已经失踪了许久,很有可能遭遇了不测,而慕连逸最后见到的人则是会妖法的卢阳,还有慕连起也很可疑,他一得了消息,便派了一批死士入京打探,始终无果。

慕连逸原先也有失踪数月的经历,程乾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但慕连逸鲜少有连着数月都不和长生阁联系的,程乾这才开始慌了。

慕连逸可是长生阁慕连氏一族中唯一的后人,他若是出了什么事,长生阁的传承就要断了。

第417章 弑君

程乾不敢再大意,立即带着所有的甲门死士和洞天福地中的师傅们,并一众长生阁精锐赶来京城,欲图从慕连起这里得到慕连逸的下落。

还未至京城,便碰到了白莹。

白莹是从长生阁逃走的,但此时阁主失踪,程乾等人也没有心思责问她,只派了两个人要护送她回长生阁。

白莹一看程乾这幅阵杖,猜到他们会如此兴师动众,八成是因为慕连逸,便上前哭诉,说慕连逸已经死了,而杀他的人正是妖女卢阳,又说卢阳看上了定乾帝,嫌慕连逸碍了她的好事,所以伙同慕连起,趁慕连逸不备暗害了他,手段极其狠辣歹毒。

她挑起了长生阁众人的怒火,随他们一道又返回了京城。

入了京,白莹又打探了一番炎烈的消息,却是什么也没有打探到,炎烈好象从世间蒸发了,一点形迹都没有。

白莹对炎烈是动了真心的,哪怕这个人并未有真心待她,她也从心底里爱慕着他,为他的强大折服,她暗自忖度,炎烈是不是被卢阳给杀了,对卢阳愈发的恨之入骨,直想除了她好为炎烈报仇。

她在炎烈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知道似炎烈这等有妖术之人,十分诡异,尤其五识过人,那耳朵甚至能听见数里地之人的谈话声。

她也知道,凭她们这些凡夫俗子,想要诛杀卢阳非常困难,必须拥有强有力的武器才有可能成功,于是她找上了慕连樘,向他献计,说她可以帮助他除去卢阳,只有她了解卢阳的弱点,只有听她的才有可能杀了卢阳。

白莹还告诉他,卢阳不止会飞,还会很多大威力的妖法,一定要准备好大威力的武器,还要逼得卢阳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这样才最稳妥。

……

卢阳和慕连起本以为进宫会受到阻力,结果却是一路畅通无阻的从午门过金水桥,进入奉天门,还未走至大殿,身后的宫门突然关闭,东西两侧的偏殿中呼啦啦一下涌出来数不清的禁卫军和锦衣卫,连京军都被调进了宫,拉下了殿前四周用帆布盖着的数十门火炮。

京军中不但有弓箭手,盾牌手,神机营中的火铳队,还有好些将士准备了长长的绳索,将慕连起和卢阳团团包围了起来。

火炮的炮口也齐齐对准了卢阳二人。

随后慕连樘从太和殿中不疾不徐的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众文武百官,这些人都是被他或威逼或利诱来的,为的就是让他们做个见证人,亲眼看一看卢阳到底是不是妖怪,也是为了逼卢阳不能动手。

只要卢阳胆敢出手,她的妖女之名算是坐实了,慕连起纵有千般计策也无济于事。

而太和门前,此时也站着一大群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这群人个个面无表情,却散发着浓浓的杀气,为首之人中白莹也赫然在列。

卢阳一看这架势,面上一点讶色都没有。

她早就用神识查看过,知道这里是一幅什么光景,也知道寂荒所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了。

慕连樘这是准备把她和慕连起统统灭了的节奏,连长生阁都来掺了一脚,一个个杀气腾腾的瞪着她,欲杀她而后快。

慕连樘站在汉白玉台基上,遥看着慕连起和卢阳,高声道:“诸位大人,本王说得如何?本王早就料到此妖女毒杀了皇后,一定还会再次入宫欲图搅乱朝纲,毁我大明基业!本王绝不容许此妖女毁了大明,今日便要让她葬身于此,为皇后报仇!”

许多官员都看到了卢阳身边的慕连起,不由有些投鼠忌器,不敢表态。

慕连樘冷哼一声:“诸位大人莫要被这妖女骗了,那根本就不是皇上,真正的皇上,现下正躺在永华宫中一病不起,你们早先不是都瞧见了吗?”

一众文武官员中还是有些人选择中立的,也有些人不相信慕连樘,更多的却是站在了慕连樘那一方,一个个群情振奋的声援着慕连樘,让他赶紧下令,将卢阳二人一炮轰上天去,免得节外生枝,迟则生变。

慕连起脸色严峻,但他一看到镇定自若的卢阳,便什么也不惧了。

他扬声说道:“慕连樘,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不小啊!朕活生生站在这里,你竟还敢口口声声说朕是假的?你如此急着要杀朕,就不怕担着弑君的罪名,断了你谋朝篡位的好事?”

慕连樘反唇相讥道:“弑君?本王要杀的是你这个胆敢假冒圣上的妖孽,本王是在替天行道,何谈弑君?”

他不动声色间,便将慕连起扣在他头上的弑君篡位的大帽子给摘了出去。

“你既说朕是假的,可敢将你说的真的请出来,朕也好当面与他证实一二,看一看到底谁才是假冒的!”

“笑话,圣上九五之尊,岂是你这个妖孽想见就见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趁机谋害圣上,好来个一箭双雕。”

“……”

在他们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之中,谁也没有发现,原本趴在卢阳肩上的迷你应龙不见了。

慕连樘一方人多势众,慕连起又只有一张嘴,怎么说得过他们,不一会便被慕连樘定性为妖孽,一扬手,便欲下令开炮,轰死卢阳二人。

负责火炮的将士也做好了开炮的准备,其余诸人则远远的退开,免得被炮火波及。

但他们并没有等来慕连樘的一声令下,而是响起了一道与慕连起十分相似的男子嗓音:

“且慢!”

这两个字,同时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似乎这道声音带着什么魔力,令人不由自主的听进了心里,手头的动作也因此停了下来。

这个关键时刻,竟没有人去想,宽阔的殿前明明有数千人,为什么那个看起来有些单薄的年轻男子,能有这么大的声音。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此时已从大殿中走了出来,从百官之中让出来的汉白玉走道上缓步而出。

陡然看见这个和慕连起长得也有几分相似的人,慕连樘脸色顿时一变。

第418章 失心疯

正要对心腹使个眼色,赶紧将人拉回去,那人却加快了脚步,轻轻巧巧的越过了慕连樘,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滚下了高达近三丈的汉白玉台阶。

一下台阶,该男子立即往慕连起的方向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皇上饶命啊!都是蜀王逼草民冒充皇上,草民事先毫不知情!草民但求一死,也要揭露蜀王的阴谋,莫让这天下落入此卑鄙无耻的小人之手!”

他说着话的功夫,手往脸上使劲搓了搓,撕下来一张面皮,露出一张和慕连起完全不同的脸。

此情此景,引众人一片哗然。

“原来他才是假冒的!”

“蜀王包藏祸心,果然是他要谋反!”

“也未见得啊,谁知道那个是不是也是假的,万一也是别人冒充的呢?”

“说得是啊,到底哪个是真的皇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都把本官搞糊涂了……”

“……”

置疑声越来越多,慕连樘的脸色也愈发难看,他刚要有所行动,突然感觉身体动不了了,这种诡异的感觉一刹那之间便又消失不见,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震惊得恨不得死过去。

他听到自己在说话,可是那些话,分明不是他说的,好象有人占据了他的身体,他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只余下满心的恐惧。

他听到自己不甘心的吼道:“就是本王命他假冒你的又怎样?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凭什么登上皇位,都是姓慕连的,你能当皇帝,本王怎么就不能当?本王把唯一的女儿都许给了你,但你是怎么对待她的?成亲三载,你连她的凤仪宫都没有踏足过!还将本王的爱子扣在京城,不论本王如何苦苦哀求,你都不肯放他回蜀地!”

“既然如此,本王便是弑一回君又如何?!”

此言一出,慕连樘想死的心都有了,这种事情放在心里想一想还行,怎么能就这般肆无忌惮的当着百官的面喊出来呢?

他知道一定是卢阳那个妖女对他使了妖法,不然他不会这样言不由己,可恨他却是毫无办法,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连身体哪一个部位他也主宰不了。

这下子,他可是落实了弑君谋逆的罪名了。

而很不幸的,慕连樘的那番大不敬的言论,也很诡异的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没有一个人错过。

这样一来,便是原先忠于他的大臣,此时也不得不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了。

如果慕连樘没有非要安排今天这一出,把朝中的文武百官都拉了进来,还有那么多的京兵,禁卫军,锦衣卫等等,此时也不会逼得他们连露个头都不敢。

只要谁还站在慕连樘那一边,一个谋逆罪就跑不了了,阖族也会被灭。

如此大的代价,除了个别实在想不开的人之外,还真没有谁傻到愿意陪着慕连樘一块作死。

慕连起此时也已察觉出异常来,他的眼角余光扫到卢阳空无一物的肩膀,原先趴在她肩上的迷你应龙已经不见了,他便猜到这一系列的转变,定然是自家师傅所为。

他抓住机会,真真假假的痛斥慕连樘:“朕早就知晓你狼子野心,一直暗中觊觎朕的皇位,私下里没少安排刺客进宫刺杀朕,朕念在你早年收留过朕,并为朕登基出过汗马功劳的份上,始终对你网开一面,谁知道你会糊涂到这个地步,还欲图当着满朝文武百官之面,弑君篡位,如此罪大恶极,朕又岂能留你?”

慕连樘冷笑连连,“生死本王又有何惧,本王就是要弑君,要成就霸业,要这大明的天下!”

他哈哈大笑,状若疯癫。

除了卢阳和慕连起,无一人看出他被寂荒操控住,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寂荒借着他的口说出来的罢了。

慕连起见他神智渐失,知道他已经不足为惧,便命各大团营的指挥使,将各营将士撤出皇宫,不得继续留在宫中,以免心怀叵测之人混水摸鱼,对百官不利。

这种时候慕连起还想着他们,不由令百官心中百感交集,当即便疾步走下台阶,由内阁几位阁老领头,向慕连起行了参拜大礼。

慕连樘还站在台基上,疯言疯语的扬言要弑君,众人都只道他是得了失心疯了。

在他身后,只有一个禁卫军统领魏子恒还孤伶伶的站在那里,一脸不甘的望着慕连起和卢阳,目中全是恨意。

同样不甘的还有太和门前站着的白莹,但她掩饰得很好,并没有表露出来。

慕连起眼下还没有时间理会他们,他向百官说明,岳凝雪的死并非卢阳所为,杀她的另有其人,卢阳也并非是什么妖女,而是道法高深的世外高人,让百官们切勿人云欲云,受人摆布,否则便与那些市井中的无知妇孺一般,不配为官云云。

百官默默的听着,有几个真的听进了心里去就不得而知了。

慕连起说完之后便打发他们回去,让他们写个折子,将今日之事掺合了多少,一一详细禀明。

百官走后,京军也已悉数撤离,那数十门大炮也一一被搬离了皇宫。

大殿前的场地上,除了卢阳和慕连起,只剩下一些禁卫军和一众锦衣卫并长生阁众人,一下子空旷了不少。

程乾领着长生阁众人和白莹一道上前,白莹抢先质问卢阳:“我不管你是妖女还是什么世外高人,我只问你,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兄长?即便你爱慕着定乾帝,也不应该置我兄长于死地啊!他那么钟情于你,你于心何忍?”

台基上的魏子恒也走下来,一边应和着白莹的话:“这位姑娘说的是,你们郎情妾意双宿双栖的,已经够幸福了,何必取了别人的性命来成就你们的好事呢?”

“你给朕闭嘴!”慕连起冷冷的盯着魏子恒,心里已然动了杀念。

魏子恒何尝不知道自己已经难逃一死,但他实在不甘心啊,他很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杀了慕连起,为什么要在弟弟被废之后,还要对慕连起忠心耿耿。

第419章 作死

他保护的人,心中只有那个妖女,根本不管他为了护住他,付出了多少心血。

魏子恒的眸子里充满了滔天的恨意,他挑衅的看着慕连起道:“反正都要死,何不让我说个痛快。”

快字都没有落下去,魏子恒的耳边蓦然间响起了寂荒无波无澜的声音:“你没机会了。”

话音落,魏子恒的身体便开始急速膨胀起来,七窍也开始不住的往外冒血,一股股的鲜血像条小溪一般涌了出来,不过片刻间,他便‘砰’的一声化为了一片血雨,四散飞溅。

如此血腥又诡异的一幕,令人心生寒意。

卢阳叹了口气,传音给寂荒道:“阿寂,你生气了?”

寂荒晓得她心有不忍,本不欲解释,想了一想还是传音与她说道:“不要觉得他可怜便饶过他,想想当初他对你做的事你初入崇宁郡王府,是他故意将你留下来,又引开了慕连起的视线,你才会落入那样的境地,被那帮刁奴鞭打折磨,后来他还踢了你一脚,那一脚分明是想将你活活踢死……这样的人,杀了又何妨?我没有让他魂飞魄散,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迷你应龙重新趴回了卢阳肩膀上,卢阳听他语气,似是郁气满积,很不痛快,便不再多言。

她看向白莹,目光坦然:“慕连逸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也定然与你有关!”白头翁忍不住问道:“那日阁主进宫将你带出来之后,便没有了消息,是不是你和慕连起联手害了我家主子?”

他这一句话,就将卢阳和慕连起架在了火上。

好象卢阳是与奸夫谋杀亲夫的毒妇。

寂荒很是不快,依他的性子,断不会容忍这些凡人冒犯卢阳,抵毁于她,但卢阳十分了解他,早早的就制止了他,不让他再出手伤人。

慕连起也闭着嘴巴不说话,因为卢阳同样传音给了他,让他听着就好,不用为她争辩。

“慕连逸不是我杀的。”卢阳又重复了一遍,补充道:“也不是我和慕连起杀的。”

“还想抵赖?”月白的眼睛都是红的,他从小和慕连逸一起长大,早就已经习惯将他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且慕连逸待他也如手足一般,虽然话不多,也没得什么好听的话,却是真的很信任他,慕连逸不在了,他一定要为他报仇血恨。

他不相信卢阳,“当日你和阁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你不能以真心待阁主,为什么不能和他好好说清楚,却要残忍的杀了他?”

卢阳没有说话,目光投在白莹脸上。

她的眼神清澈,却又带着一抹洞若观火的意味,令白莹有些不安。

莫非卢阳知道了兄长身死的真相?

不会的,兄长是怎么死的,只有自己和炎烈知道,卢阳当时毫无法力,怎么可能知道?

一定是看错了,可千万别自乱阵脚,让这个妖女有机可趁!

白莹定下心神,摆出一幅痛心疾首的表情道:“怎么?你没话说了?就是你杀了我兄长的对不对?”她无比愤恨的抽出腰间的软剑,向卢阳冲了过去,大喊道:“妖女!你杀了我兄长,我要杀了你替兄长报仇!”

她这般一冲,长生阁众人的怒火也全被她挑动了起来,一一拔出武器,先白莹一步杀了上去。

卢阳抬手轻轻一拂,众人便感觉周身都无法动弹,手中的武器也似乎被一股巨力扯了过去,叮咛当啷的全掉在了地上。

这些人中有好几个甲门死士,武功之高足以以一当百,却在卢阳面前,一招都使不出来,更别说近卢阳的身。

众人不由大为骇然。

白莹心头狂跳,隐隐察觉出,自己这回是踢到了铁板了,或者说,她太低估了卢阳的实力。

这些个有法力的人,竟然厉害如斯!

她有了些退意,冲向卢阳的脚步也顿住了,眼神更是闪烁不定。

卢阳真是搞不懂白莹,若非寂荒传音给她,她怎么能想到,慕连逸最后是死在自己亲妹妹的手里。

这件事还是寂荒从炎烈的记忆中看到的,也知道白莹是因为慕连逸曾经想杀她,还下令将她软禁起来,害她连琼华宫都出不了,心有不忿,这才会恨上了自己的兄长。

后来白莹认识了炎烈,便将心中的委屈都告诉了他。

如此亲情,让刚听说的卢阳十分错愕,对白莹更增了几分厌恶。

她就是想看看,白莹会怎么表演。

卢阳见她心生惧意,冷笑着说:“把罪名栽在我的头上,你这个真凶就可以逃之夭夭了?我真要杀了你兄长,便是认了又如何,你们能奈何得了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否认?这其中的原因,还用得着我多说吗?”

她的言外之意再简单不过了。

她的功夫那么好,长生阁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打不过她,她若杀了他们的阁主,完全没必要失口否认。

白莹一看长生阁众人似乎有了些疑惑,立即反驳道:“胡说!分明就是你杀了我哥,还想倒打一耙冤枉我,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我可是我兄长的嫡亲妹妹!”

慕连起惊讶的看了白莹一眼,他不认为卢阳在说谎,只是不敢相信,慕连逸会被自己的妹妹给害了。

他的视线移到白头翁的脸上,当日慕连逸从宫中将卢阳掳走,有一伙蒙面人将他拦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人满头华发,他记得很清楚。

他对白头翁说:“你主子进宫掳人那天,你也在场吧?”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白头翁一脸怒色的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慕连起无视他愤怒的眸子,朗声道:“那日我追上去之后,确实是找到你家主子,但你家主子已经受了重伤,我好心将他带回宫中救治,后来我被奸人暗算不得不离宫,而她……”他指着白莹道:“却是一直待在皇宫之中,最有机会接近你家主子这件事并不是秘密,随便找个宫女打听便知我所言是真是假。”

白莹还待再说,一个人影一晃,不过一眨眼间便到了她身边,点住了她的穴道。

第420章 因果报应

出手之人正是程乾。

他面色阴沉,眼底全是怒火,恨不得生啖了白莹。

其他人不明就里,都不解的看着程乾,程乾怒气难消,还是稍微解释了一二,并将另外一位面貌温和,约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请了过来,道:“楚长老的厉害之处,想必你们都不陌生吧?那日白莹遇见我们时,声泪俱下的一番话,楚长老已经看出她在说谎,私下里提醒过我。当时我们还不清楚她隐瞒了什么,便一直没有说破,为的正是等她自己露出马脚。而方才的对峙,楚长老也已告诉我,定乾帝同那位卢姑娘并未说谎由此可见,白莹才是真凶!”

那位老者,长生阁众人并不陌生,其人姓楚名云泽,最擅于观察细微表情和动作,任你是多么的泰然自若面无表情,多么的有城府不易攻破,他都能从中窥探出虚实。

至今为止,还没有出过一次差错。

他的威信,长生阁众人还是相当信服的。

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白莹会杀了慕连逸,但程乾和楚云泽的话他们却不能不信。

“你怎么敢?!”白头翁双目赤红,气得心底发寒,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

白莹被点了穴道动不了,嘴巴却是能动的,她眼看着大家一幅要撕了她的样子,吓得魂都要飞了,不住的辩解道:“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杀他!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是冤枉的啊,你们不要被他们骗了,他们一定是被那个妖女蛊惑了……”

她拼命的解释,然而在场的人,再也没有谁会相信她了。

长生阁唯一的传人死了,程乾等人了解了真相,哪还有心思留在这里,对卢阳和慕连起草草的道了歉意,便押着白莹寻了慕连逸的尸骨,离开了京城。

慕连起重新拿回了皇帝玺印,接下来便要好好处置那些有异心的官员,为雷子能顺利继位做准备。

一场风波如此轻易的化解,慕连樘的党羽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跟慕连樘弑君谋逆一案扯上关系。

他们急着销毁和慕连樘来往的证据,又怎么躲得过听说了这件事回到慕连起身边的孔吉追查。

天机卫的实力因为孔吉见机得早又安排得当,仍然保存了十之。

卢阳看着慕连起这边已经渐渐稳定了局势,便带着寂荒离开了皇宫,隐身飞上高空,打算先到京郊,去慕容赞的庄子里走一趟。

她一边慢悠悠的飞着,一边笑着对寂荒说道:“阿寂,你也看见印芝了吧?她这几天总是隐在一旁偷瞧阿起,我见她故意躲着,大概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所以一直装作看不见她。”

“她此生大道无望,愿意如何都随她去。”寂荒的语气很是平淡,显然没把印芝的小把戏放在眼里。

卢阳倒有些惆怅起来,印芝的根骨极佳,只是被耽误了,又被寂荒坑了一下,更是没什么希望了。

如果可以,她一定要想办法破了一半终的反噬,让印芝的修道之途能走得更远。

……

被带回长生阁的白莹,可是犯了众怒,众师傅和长老们商议之后都一致决定,在长生阁中找一个相貌相当的男子出来与她圆房,待她生下麟儿之后再处死她。

这个男的不能从十位世仆家中挑选,身份也不用多高,只要长得好看就行。

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年轻的药童。

药童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种马,他没有勇气反抗,很顺从的随来人一起走了。

他被推进关着白莹的房间里,进房之前还喝下了看守之人递给他的**。

药性十分霸道,不一会他便觉得浑身燥热,越来越汹涌的欲念让他很快就明白,自己方才喝的是什么东西。

他又看见了被绑着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的白莹。

女子的衣衫轻薄透明,除了一层薄纱,里面竟是空无一物,将女子美好的身体悉数勾勒了出来。

他看得热血贲张,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向她扑过去,但他硬是咬紧牙关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了打斗声,还有一个女子略显粗狂的大喝声。

一听到这道声音,药童立马来了勇气,他看见一旁的茶几上有一个杯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迸发出一股坚定的决心。

他将杯子摔在地上,拣了一块裂口锋利的碎片就要往手腕上割。

他就是死也不要碰白莹的身子。

碎片划过,手腕处便多了一条伤口,鲜血蜂拥而出。

药童的脸色红红白白,力气都似乎随着鲜血的流出一点点的被抽离,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但他的脑袋却已清明了许多,止不住的情1欲也悄悄褪了一些。

过了一会,门被大力撞开,一个身材比男人还要高大壮实,相貌却很清秀的女子冲了进来。

“大……雁……”药童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费力的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待看清了来人是自己心中一直爱慕着的大雁时,突然就松了口气。

他这几年总是暗中关注着大雁,背着人送了许多医治外伤内伤的药丸给她,从来没有想过,大雁原来早就知道他了。

还在他被逼和白莹欢好的关键时刻赶来救他。

药童很激动。

有了大雁的介入,长生阁最终还是放了药童,允了两个有情人成亲的请求。

另找了人来和白莹圆房,待她的儿子出生,便把她和那人一同处死,拿她的尸身祭奠慕连逸的亡灵,白露知道真相后,彻底疯魔了,没多久便离开了人世。

……

这些事情卢阳是不知道的,她和寂荒住到了慕容赞的庄子里,同卢家人作最后的道别。

她这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卢家人面前了,等慕连起处理完朝事,他们便要开始专心修行,不问俗世。

卢家人很关心卢阳的终身大事,像她这个年纪,在这个朝代都是老姑娘了。

祖母童氏拉着她的手隐晦的问:“定乾帝有没有什么打算?”

言下之意,大概还是觉得慕连起会把她收进宫去。

第421 善终

毕竟卢阳身边除了慕连起之外也没有别的男子对她有意。

屋中在坐的除了童氏和卢阳,也只余卢湛夫妻,卢家兄弟和妹妹此时都被童氏给支了出去,免得有他们在,几个长辈不好开口寻问卢阳,也是怕卢阳面皮薄会不好意思。

童氏这话一出口,屋里的温度突然冷了下去,卢阳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左肩上趴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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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饿得吃土

在卢阳等人离开大明这个位面之前,寂荒曾经做过一件事。

他并没有真的抹去炎烈的意识,而是用特殊的手段将他的记忆给封印了起来,融进了一座古庙旁的大虞树中,与它合为一体。

寂荒给炎烈留了一线生机。

春去秋来,朝代更迭,又是数百个年头过去,古庙早已经破败不堪,唯独这一棵大虞树却是越长越茂盛,远远盖过了附近所有的树木,一枝独秀。

但大虞树长得并不好看,枝桠歪七扭八的生长,树干也不够挺拔,开出的花朵也不够美丽不够芬芳。没有人欣赏它。

经过数百年日月精华的洗涤,它竟然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懵懂中总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被困在树中,而是自由自在的翱翔于天地间。

它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有一天,一伙强盗在大虞树前杀了一队过路的商人,杀了人拿了财物,强盗们扬长而去。

它很少看见人,因为这里其实已经有些偏僻了,只有急着赶路的行人才会选择走这条山路,所以它对人类的了解很有限,只是很羡慕他们能四处行走,不像它一样,只能待在一个地方,哪也去不了。

如果它也能离开这里,那该多好啊。

它也想看看外面的天地是怎样的,会有怎样一番风景。

正好今天就来了个机会它发现了一个活口。

一个被大人紧紧护在怀中的小孩。

也许是那些强盗见小孩还太小了,都不知道有没有满一岁,话都说不清楚,根本不会记得他们的样子,又或者是那个大人将小孩护得太好了,小孩没有受一点伤。

它把主意打在那个小孩身上,不顾一切想要剥离自己的元神,附在小孩体内。

它的元神早就和大虞树融为一体,要剥离开来不知有多么的艰难,就像活生生将一个人给劈成了两半,还是那种一点一点的切割拉扯,简单要把人疼死的方式。

为了能得到自由,它也是拼了。

这也是它的元神足够稳固,否则也经不起他如此折腾摧残。

最后它虽然成功附进了小孩体内,却还是有一半的元神仍旧留在大虞树内,它以为这样就算成功了,高兴的爬来爬去,又学着人类走路的样子,尽管走不稳,走几步就要摔几步,它也非常的开心。

然而这种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它遇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它用小孩的身体四处乱走乱爬,想走得远远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小孩根本走不了太远。

它不信邪,不顾一切的往前走,想再走远一点,立马就会有一股十分强横的力量将它往回拽,不让它离开。

如此反复几次,它终于明白,那股力量是什么了。

是大虞树内的那另外一半元神。

它还是要和大虞树绑在一起。

难道它受了那么大的罪,也一样要被困在这个荒郊野外吗?

它是多么的不甘心啊。

这种不甘心实在太浓厚了,它突然就顿悟出了一道秘术,此秘术领悟得很是蹊跷,仿佛本来就存留于它的元神深处,当它需要的时候它就会自动冒出来。

它当时的神智还处于懵懂的状态,并不知道它是触动了封印,元神感应到它的需求,趁封印的那一丝丝松动之迹,下意识的将元神需要的东西送了出来。

它没有多想,而是激动的立时就开始施展秘术,欲将大虞树缩小到可以带走的大小。

只要它将大虞树带在身边,以后想去哪就去哪里,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捆住它的脚步。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施展秘术的法力它一点都没有。

它只能按耐住满心的不耐,默默的修炼。

没过两天,小孩的家人找了过来,它赶紧藏到了树内大虞树与它心神相联,它可以直接融进大虞树,把大虞树当成它的家一样,不管是大虞树的哪个部位,它都能爬来爬去,别人完全看不出来。

小孩的家人自然找不到它,也正因为那一地的尸首中没有小孩,小孩的家人反而又有了两分希冀,希望小孩命大能躲过一劫。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在附近徘徊了好几天,又想着小孩会不会被别人给救走了,左右这片山林已经被他们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没有找到人说明人根本不可能会留在这里,于是他们便离开了。

山林中又恢复了平静。

它虽然有了一具小孩肉身,可以在大虞树附近一两里地的范围内打转,但却也有了别的麻烦。

它原本只是一棵大虞树时,从来不知道饥饿,也不会困倦,如今却饿得两眼发黑,四肢无力,连爬都爬不动了。

它很想吃东西,又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吃。

在它饿得吃土的时候,山里来了个猎户。

这个猎户长得很是粗壮,皮肤黝黑,粗眉细眼,大概有三十岁的年纪。

它一看见有人,立马就想躲回大虞树里去,但它实在没有力气,根本爬不动。

它附身的这具身体是有钱人家的男婴,就是饿了好几天瘦了一圈,那眉眼也是很好看的,猎户自己没有儿子,一看之下就动了将他带回家当儿子抚养的念头。

他将他抱了起来想带走,没走个两里地,怀里的小孩就突然被一股外力一拉,从他怀中掉了出去。

猎户眼疾手快的将他给捞了起来,他才没有摔到地上。

不管猎户使出了多大的力气,他也带不走这个孩子元神之间的羁绊非凡人可以斩断的。

试了好几次之后,猎户终于有些明白过来,顿时觉得这孩子莫不是个妖怪,吓得将小孩一丢,一溜烟跑了。

小孩掉在了地上,摔得两眼冒金星,又没有力气爬回去,更别说修炼了。

实在太饿了,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

山里的飞禽走兽,慑于强大的元神之威,谁也不敢靠近大虞树,连带着小孩附近都没有任何的蛇虫鼠蚁。

这也造成了小孩寻不到吃食。

他又饿得吃土。

好歹坚持了两天没断气。

两天之后猎户又回来了。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妇人,看着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那是他的媳妇张氏。

第2章 怎么回事

猎户石林二十好几了才娶了个媳妇,这媳妇还是被休回娘家来的,那家人嫌她过门五六年肚子都没动静,一纸休书将她赶回了娘家。

石林自己一穷二白,模样也不俊俏,只想找个媳妇搭伙过日子,便将她娶进了家门,不久之后张氏就有了身孕。

她这一怀孕,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了,不能生孩子的问题是出在她前夫的身上,她前夫一家受了无数的奚落和嘲笑,特别是她那个动辄打骂她的前夫,到哪里都要被人指指点点的笑上一句‘龟公’。

她前夫对张氏是又恨又怒,十分嫉妒张氏离了他,能过上有夫有子的好日子,自己却要承受别人的白眼和讥讽,于是他时不时的来林山村辱骂张氏,刺激石林。

石林是个粗人,脑子也不如别人好使,一激就上当,抄起木头就去打张氏的前夫,把人家打个半死。

她前夫家便找上门来,索要汤药费,不给就天天在石林家闹。

石林自己就不是个有钱人,亲爹好吃懒做,因为贪吃被一根鱼刺给噎死了,亲娘在他三岁的时候也跟过路的行脚商跑了,他是跟着他大伯长大的。

大伯死后,他那几个堂兄弟立马就把他扫地出门,连他亲爹名下的两亩薄田也被占了去,说权当是养他这么多年的费用。

他一没田二没房,只能靠打猎过活,他脑子又不好使,几年下来也只攒了几贯钱,搭了两间茅屋,到了二十好几才终于娶到了一个愿意嫁给他的张氏。

为了娶到张氏,他还付了五贯钱给见钱眼开的张家的。

婚后置办物什,给张氏买新布做衣服,这就花得差不多了。

哪有钱赔。

张氏还怀着身孕,整日里被前夫的家人堵在门口又骂又闹,不足月就早产了。

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叫青青。

张氏伤了身子,后来再也没怀过。

这些年下来,她前夫家也知道她家没钱,又看她这辈子也不会有儿子了,心里总算平衡了些,倒没有再三天两头的上门来找麻烦了,只是偶尔在镇上碰到,难免会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挤兑上两句。

两家人是结下仇了。

石林只要一想到自己的闺女因为早产的关系,从小就体弱多病,媳妇儿又因此不能再生,他就气得想将张氏的前夫一家子一棒子打死。

好歹记得自己还有媳妇和闺女要养活,没有再冲动的打人。

他也因此被张氏好一顿埋怨,多少年了都不敢在媳妇面前大小声。

前天他追一只公鹿追了两个山头,追到了大虞树附近,看到了那个吃土的孩子,当时就想把这小孩带回家,养大了也可以帮着照顾石青青,谁知道他根本带不走,吓得一路飞奔回家,并把这件诡异的事情告诉了张氏。

张氏起先还问他是不是看错了,他一个劲的保证说:“我绝对没有看错,那就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小孩,和一般的孩子没有一点不同,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吃土呢!”

两口子犹豫了两天,还是决定再来看个究竟,万一那孩子不是妖怪,就这么饿死了多可惜啊。

为了以防万一,张氏还到镇上买了一张镇邪的符纸,就怕万一那孩子是个妖怪,也好制住他不让他伤着他们。

两夫妻一路小心翼翼的找了过来,一看那孩子又在吃土,石林顿时指着他对张氏说:“就是他,他还在吃土!我前天走的时候他也是在这个位置的!”

张氏十分惊讶:“难道这两天他都在这里躺着?”这要是正常的孩子,早就冻死了吧?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狼给叼走了。

他怎么能好好的躺在原地呢?

石林没有张氏想的多,他看那孩子饿成那样,同情心就开始不住的泛滥,同时也觉得很自责,“月娘,他太可怜了,我们给他一点吃的吧。”

“你别说话,不要惊动他。”张氏可没有他那么缺心眼,她远远的瞧着不敢过去,也拉着石林不让他靠前。

石林唯媳妇马首是瞻,媳妇说啥是啥。

张氏等了一会,见那孩子始终趴在那里吃土,并没有别的动作,便取出符纸,踮着脚,慢慢的走过去,然后快速的将符纸一把贴在那孩子的头顶上。

那孩子:……

张氏紧张的等待了片刻,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没有像卖符纸的道士所说的那样,化出原形或者一滩黑血什么的,不由又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她哪里知道,那孩子本来就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身体被一个修炼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元神所占,根本算不上妖。

寻常的道法奈何不得他。

石林一看,高兴得扯了扯张氏的衣袖:“月娘,他真的不是妖怪。”

张氏说到底也只是个乡村妇人,自己又是为人父母的,盼一个儿子不知盼了多少年,若非对这孩子动了心思,她也不会跟着石林翻了两个山头走了大半天的路到这里来。

她也想要个儿子,免得她和石林百年之后,体弱多病的女儿没人照顾。

张氏像石林上回那样,也想将孩子带走,但同样遇到了非人力可以撼动的阻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带不走他?”

尽管张氏有了心理准备,真正面对这般诡异的情况时,也不禁起了一身的冷汗,当时就想将孩子撇在地上,又想起孤孤单单的女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抱住了孩子没有撒手。

孩子躺在张氏的臂弯里,饿得两眼无神,全是土的小嘴儿无力的耸动两下,看起来可怜极了。

张氏一时母爱大起,赶紧将孩子嘴里的土都抠了出来,又喂了他一些从家里带来的米汤和鸡蛋羹。

小孩子吃得别提多香了。

张氏这些吃的,可算是救了他一命,不然他就要活活饿死了。

吃了东西有了力气,小孩子伸出了两只小手,巴住张氏的手指头,大有不让她走的意思。

石林在一旁瞧见,心底泛起一片柔软,也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孩子瘦得干瘪的小脸蛋,见他咧着小嘴笑了,不由愈发的开心。

“月娘快看,他笑了!”

第3章 不是树妖

张氏也笑,可笑着笑着她就犯起了愁:“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若能带走该有多好。放他一人在山里,万一碰到了豺狼虎豹怎么办呐?他还那么小,没人照看他,他吃什么喝什么?”

石林不愿张氏发愁,想也没想就说道:“我在这里给他盖一间茅屋,时常给他带些吃的他就饿不着了,他住在屋子里,一般的野兽也伤不着他。”

“那怎么行。”张氏摇头拒绝,“你盖了茅屋,不就是告诉别人,这里头有人住吗?到时候碰到了过路的人想进来歇歇脚避避雨什么的,一看这里头住着个小娃娃,不是很奇怪吗?再或者有人发现了他的秘密,把他当妖怪烧死了,那可就害死他了你这个傻子,尽出傻主意。”

石林憨憨的笑了笑,挠了挠头,“媳妇说的是,咱们不能害了他。”

两夫妻正商量着该怎么办,张氏突然感觉手指头一紧,低头看着小孩,却是小孩在拉扯她的手指头,一边还抬起一只小胳膊,往林子里头指去。

这是什么意思?

夫妻俩一头雾水,小孩又指了指,见张氏不动便要从她怀里挣下去。

张氏这才明白了,敢情这小孩是想让她顺着他指的方向走。

张氏现在对这小孩是一点都不害怕了,抱在手中的时候,她便知道这孩子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孩,就算他真的是妖怪变的,也只是个脆弱的孩子。

没看都饿得吃土了吗。

要真是个厉害的,哪里就到了要吃土的地步,早在她和石林一出现就该将他们吃了。

但这孩子没有。

张氏和石林都是一辈子在村子里打转的人,从来没有念过书,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心底还是保留着一份善良,对这样的孩子最是容易动恻隐之心。

夫妻二人一直走到一棵长得歪歪斜斜的大树前,小孩才没有再指了。

他在张氏怀中挣了两下,示意张氏把他放下来。

张氏也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便将他小心的放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一幕,看得张氏和石林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睁大了,嘴也吃惊的张开,好半天没回过神。

那孩子下地之后,往树上一扑,然后就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

夫妻二人僵硬的扭过头,互相对视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恐惧,正要拔腿跑掉,眼角余光却发现,那孩子又从树里爬出来了!

他看着张氏和石林一脸惊恐,似乎很是不解,又爬了回去,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有些不安的打量着二人。

他这样露出脑袋,就好象树根上长出了一个人头一样,简直能把人吓死。

石林夫妻的背脊发寒,小腿肚子都在打颤,吓得一步都动不了,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小孩疑惑的想了想,好象是明白了什么,整个身子都从大树中爬了出来,坐在大树前,睁着两只大大黑黑的眼睛,萌萌哒的看着眼前的夫妻俩。

他目中纯净,清澈,不带一点的恶意,表情又是如此的天真可爱,石林夫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那么怕了。

石林小声说道:“月娘,他……他是……树,树妖吗?”

张氏呸了他一声,刚要答话,坐在大树前的小孩突然开口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不是树妖。”说的还挺清晰。

呀!会说话的妖怪!

张氏和石林又被吓了一跳,这回小腿能动了,夫妻二人二话不说,手拉着手立时就连滚带爬的跑了。

小孩见他们突然间跑了,张口就喊:“月娘。”

张氏后背一僵,脚下跑得愈发快了。

小孩喊了一声,似乎越喊越顺,一声声‘月娘’不停歇,倒把张氏和石林吓得胆都突了,脚步也更加踉跄起来,好一会才消失在小孩的视线之中。

小孩迷茫的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嘴里无意识的反复说着:“月娘,月娘,树妖,不是树妖……”

他很喜欢这种说话的感觉,还把石林夫妻的对话都原样一丝不差的念了一遍,虽然不甚解其意,却将那些话全记在了脑子里。

他的记性非常好。

他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开始默默修炼。

说来也是件怪事,他什么都不懂,却能修炼,且像是本能一般,自己就知道吸收天地灵气为己所用。

仿佛他天生就会修炼,又仿佛修炼于他只是本能。

他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异常,也没有多想,只当自己天生就是这样的。

修炼的进展缓慢,主要是天地间的灵气已经日渐稀薄,能被他吸收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他默默的修炼了三天,也只感应到丹田中有一丝极为微弱的气流,这么一丝丝气流,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他又快饿死了。

好想吃米汤和鸡蛋羹……

但那些东西他不知道哪里才有,他还趁着有力气的时候到处找了找,什么也没找到。

他能去的地方,连蚂蚁窝都看不见,想找点吃的比登天还难。

“月娘,月娘……”他饿的时候一直念叨着张氏的闺名,双眼也直直的望着三天前张氏和石林离开的方向,盼望着他们还能给他带来吃的。

他现在都有些后悔了,附身在这么一具小身体上,天天都想吃东西,真是太烦了。

以前他都不会饿的,也从来没有被雷劈过,也没有被人砍过,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平平安安的茁壮成长,哪里像现在,动不动就感觉自己要死了。

他不想死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念叨终于起了作用,在他又一次快要饿死的时候,石林夫妻出现了。

他一看到张氏和石林,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爬出大虞树,一声声唤着:“月娘,月娘……”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稚嫩,那么的虚弱无力,张氏听在耳中,只觉得难受极了,眼眶当时就红了起来。

她和石林自打三天前跑回家后,这三天就过得浑浑愕愕的,切菜的时候把手指头都给切出了一道口子,总想着那孩子一个人在山里,会不会饿死,会不会被人发现烧死。

夫妻二人都是善良的人,小孩又没有伤害过他们,他们想来想去,始终不忍心,花了三天时间才说服自己不要害怕,这才敢来看他。

第4章 摊上事了

这一次来,夫妻二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再看小孩,还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从此以后,石林夫妻总是时常来看他,给他带吃的和穿的,还教他说话,教他一些生活常识,一些做人的道理。

他们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秋年,意思是那年秋天拣到他的……

如此过了半年,秋年的丹田之中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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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吃揍你

她又叮嘱石青青,要她听话,好好留在这里,要和秋年好好相处。

石青青很舍不得张氏,哭得抽抽噎噎,两只小手紧紧的搂着张氏的脖子不肯放,一边哭着说:“娘,你不要青青了吗?青青不想离开娘,青青会很听话的,娘不能丢下青青……”

秋年在一旁站着,心中也很不好受。

张氏是铁了心要把石青青留在这里,不管石青青哭得怎么撕心裂肺,都不肯依她。

秋年有预感,张氏这一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他更要好好照顾石青青,方对得起张氏的托付。

他接过了石青青的手,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挣开,眼睁睁的看着张氏狠起心肠,头也不回的走了。

秋年听见了张氏压得很低的啜泣声,晓得她也是很舍不得石青青的。

直到看不见张氏的身影,他手中的力道也没有松开半分。

石青青挣扎得很厉害,哭着让张氏别走,见挣不开秋年,还用另一只手不停的拍打着秋年,将他的手背拍得青青紫紫的。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娘,你放开我!”

“放手啊……你放手!”

秋年不为所动,牢牢的站在那里。

石青青又去咬他,推他,用尽了她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希望秋年能放开她,秋年却好象一块石头,任她使出多大的力气也挣不开。

被咬痛了拍疼了,秋年也不介意。

等石青青没了力气,秋年才拉着她的手,坐在大虞树前。

“青青姐,你别难过,我会照顾你的。”小小的孩童在大虞树前认真的说道。

石青青骤然离开母亲,离开了熟悉的家,又是半夜里待在山里,身边还是一个比自己小了三岁古里古怪的小孩,又怎么可能不害怕不难过。

但她实在太累了,所有的力气方才都用来挣脱秋年的桎梏,哪还有心思搭理秋年,靠着大树不一会竟然睡了过去。

看她睡着了,秋年也松了口气。

他一晚上都不敢闭眼,就怕石青青醒了又要跑去找张氏,也怕石青青会冻着,一晚上都睁着眼守着她,为她掖好被子,不让山里的寒风刮到她身上。

天刚刚蒙蒙亮,石青青就醒了。

她一醒来就闹着要回家。

才五岁的女孩子,日日都和父母待在一起,习惯了家里的温暖,这般突然的让她留在人生地不熟又阴冷潮湿的山里,女孩子一时半会儿的哪能受得了。

秋年头都大了,只能紧紧的拉着石青青的手,防止她乱跑。

“青青姐,你就听听娘的话吧,你一个人怎么走回家啊?回去了你能干什么?还是不要给娘添乱了,等娘回来了自然会来接你回家的。”

“爹出了事,你还这么小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听娘的话,留在这里,也好让娘放心。”

秋年好言好语的哄着。

石青青一句也听不进去,又是跺脚又是哭泣:“我要回家,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爹,我要娘……!”

秋年从来不知道小孩子竟然这么难哄。

他自己都比石青青还小了三岁,却好象成了她的长辈。

秋年头大如斗,又担心石青青会饿,找东西吃的时候也得拉住了石青青,偏石青青身体不好,走一会儿就走不动了,秋年还要停下来陪她歇上一会才行。

他拉着石青青到他设好的陷井里看了看,恰好有只野兔掉在了陷井里,他便问还在哭个不停的石青青:“青青姐,你喜欢吃兔子肉吗?你是爱吃煮的还是烤的?”

石青青哭得眼睛都肿了,声音也哑了,听到秋年问话,也只是抬起眼皮瞄了野兔子一眼,又瘪着嘴哭了起来。

秋年见她不吭声,便自言自语道:“你不说话我就拿去烤了,烤兔子可香了,比煮的好吃。”

他煮菜的水平太差,他怕煮得不好吃了,石青青会不肯吃。

他这里也没有厨房,只有几样简单的厨具,还是张氏和石林从家里捎来的,他平常饿了都是随便对付着吃,只要弄熟了就行。

秋年原以为只要石青青待个几天就习惯了,哪知道她的脾气会这么倔,为了能回家,烤兔肉都不吃。

明明他烤得很香啊,还抹了盐调味,挺好吃的呀。

秋年十分不解。

“青青姐,你吃一点吧,真的很好吃的。”

“不信你尝一口,一口就好。”

“你看这块兔子肉,烤得外焦里嫩的,多美味啊,你就吃一口吧。”

石青青撇过脸:“不吃不吃就不吃,我要回家!”

“……”秋年哄了半天石青青都是这幅模样,他真的有点生气了。

自他有意识以来,他还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气,太不痛快了。

憋屈。

秋年的脸冷了下来,“你真的不吃?”

石青青虽然出身在林山村这么一个小村子里,但她爹石林可是二十好几了才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张氏也因为成亲好几年没有孩子被前夫家休回娘家,好不容易得了石青青这个闺女,两夫妻都将她疼到了骨子里,加上她又体弱多病的,更是当成了眼珠子似的疼。

她从小就没有受过半点委屈。

秋年突然间沉了脸,她也一点没放在心上,说不吃就是不吃。

“我再问你一遍,你吃还是不吃?”秋年的声音渐冷。

石青青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鼓起腮梆子瞪着秋年直摇头,仿佛秋年是个大坏蛋。

秋年看她不知好歹,心中真是气极了,也实在没了耐心,干脆将手里的一块兔子肉,硬往石青青嘴里塞。

“吃了它,不吃我揍你!”

石青青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客客气气的小弟弟,会说翻脸就翻脸,还强迫她吃兔肉!

她被秋年的举动气得哇哇直哭,更不肯吃了,嘴巴闭得紧紧的,泪珠子成串的滚落下来。

“坏人坏人!”

石青青拒绝进食,有一点力气就要反抗,想从秋年手里挣脱。

她甚至拿脚去踢秋年,在秋年的衣服上留下一个个脚印,还拿小拳头捶他,打他。

若非看在石林夫妻的面子上,秋年真想将石青青一把掐死。

他忍了又忍才没有伸出罪恶的爪子,但也没给石青青什么好脸色,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就更硬一点,看谁能服谁。

石青青有脾气,秋年也有脾气。

第6章 太狠心

但秋年有顾忌,他不能真的打石青青,最多就是吓唬吓唬她。

这小姑娘也是倔,胆子也不小,她根本不怕秋年。

秋年越逼她,她越要反着来,兔子肉糊了满脸也没有吃下一口。

秋年都快气死了,怎么逼她吃她就是不松口。

“好,你有骨气。”他阴着脸说道:“我看你能挺多久,有本事就一辈子不吃!”

他也不再理会石青青,自己吃了一大块兔肉,故意发出大声的咀嚼声,吃得满嘴香。

石青青哭得更厉害了,那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间或呜呜咽咽的骂一声秋年是坏人。

秋年无动于衷,吃饱了之后把剩下的兔肉包好,拉着石青青的手坐回大虞树前。

石青青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闹了这么久,一靠在大虞树上,她就昏昏欲睡起来,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她想睡都睡不着。

好饿,想回家,想爹想娘。

“骗子。”她瞪着秋年的侧脸,又气又委屈:“爹娘都被你骗了,你根本不是个好孩子!我要告诉娘,你欺负我!”

秋年懒懒的靠着大虞树,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这个模样,让石青青更加不高兴了,却又拿他没有办法,他力气太大了,石青青完全比不过他。

骂他他也不回应,明明是个比自己还小了三岁的小孩子,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看着怪人的。

昨晚来之前,张氏有叮嘱石青青,让她不要问秋年的身世,还说如果看见秋年钻进了树里,也不要害怕,说这棵树就是秋年的家,说他跟别的孩子不同,但他是个好孩子,绝不会伤害她的,让她不要怕他,和他好好相处。

石青青全都记住了。

她觉得张氏一定是被秋年的表相给欺骗了,秋年哪里有一点好孩子的样啊?

耐心也差,心也硬得很。

自己都哭成这样了,他都不肯让自己回家,真是太狠心了。

石青青七想八想的,到底还是身体底子不好,没一会就睡着了。

看她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渐渐均匀,秋年才转过头去瞧她。

小姑娘估计是委屈得狠了,睡着了都苦着一张脸,两颗小门牙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眼角还挂着泪痕,看起来十分可怜。

秋年叹了口气,拿过被子盖在小姑娘身上。

他趁石青青睡着的功夫,也开始默默修炼。

接下来两天,石青青仍旧不肯吃东西,饿得都快死掉了。

她就一句话:“我要回家,不然我就饿死自己!”

秋年答应了张氏,要好好看着石青青,他又离不开大虞树太远,怎么可能放她自己回林山村。

但石青青的性子真是太倔了,都饿成了那样也不肯屈服。

秋年也发了狠,眼看着石青青快饿死了,强硬的掰开她的嘴巴,硬把煮好的肉汤往她嘴里灌,还真就被他灌下去好几口。

这下秋年找到办法了,专门煮汤给石青青吃。

不吃就灌。

只要饿不死就行,秋年才不管石青青会怎么想。

石青青对秋年是越发的讨厌,讨厌到都有些恨了。

两个小孩互相看不顺眼。

如此竟也磕磕绊绊的过了半年。

秋年的法力精进了一些,他每天都趁石青青睡着了,用法力一点点的改善她的体质,她的身体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和秋年待在一起的这半年,她一点病都没生。

只是还不如正常人那般健康,想来是时间还太短的缘故。

秋年现在也不会时刻拉着石青青了,石青青哪怕要跑也是跑不过秋年的。

她已经试过好多回了,每一回都是没跑几步就被秋年给抓了回去。

到了后面,石青青已经认命了,也不再白费力气。

“总有一天我要一把火烧了这棵树!”石青青怨念深深的瞪着秋年。

秋年毫不在意,她的威胁显然没被他放在眼里。

张氏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石青青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提起要回家的事了,秋年便以为石青青是终于想通了屈服了,心里还为此松了口气。

今日也合该秋年倒霉。

满天风雨,电闪雷鸣,是秋年最讨厌的天气。

数月前,秋年曾为石青青在离大虞树不远的地方,用枯枝树叶搭了一间十分简陋的容身之所,二人平日里都住在这里。

正相对无言,坐等雷雨过去,突然听见咔喀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雷鸣声,秋年毫无征兆的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也滚在了地上。

石青青被他这一番变故吓了好大一跳,跟着跳下了用石头枯草垒成的床,“秋年,秋年,你怎么了?”

她想去拉秋年,透过天际一闪而过的那一抹光亮,她看见秋年的脸色煞白,额头青筋突起,眼珠子都似乎充了血,看着十分恐怖,顿时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青青,我疼……好疼……”

就好象被大火灼烧着,又好象身体被撕裂成了两半,疼得秋年满头大汗,手脚都不住的抽搐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疼痛和惧意,他疼得厉害,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心中充满了惶恐。

他想抓住石青青,让她陪着他,这样他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青青,青青……”

石青青并没有向他走过去,她眼中有一抹犹豫,但这一丝丝犹豫很快就被一股坚决和恨意给占据了。

她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离开秋年。

她甚至没有再看秋年一眼,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外头的风雨陡然间就刮了进来,浇了秋年一头一脸,身子也在倾刻间就湿得透透的。

但这一切都没有秋年的心里冷,他似乎不太相信石青青就这样走了。

他费力的睁大着眼睛,看着她冲进了雨幕,看着她跌跌撞撞却头也不回的背影,看着她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颗心也沉入了谷底。

秋年拖着疼痛难忍的身体往屋外爬,当他看到大虞树的时候,突然就惨笑了起来:“还真被她说对了。”

大虞树被雷劈断了一大截,眼下还有雷火在焚烧着大虞树。

怪不得他会这么疼。

原来真的要被烧了。

他还有一半元神留在大虞树内,大虞树所承受的痛苦会悉数返回给他,他和大虞树仍然是一体的。

如果大虞树被烧没了,那就意味着,他的元神也会消散,这具身体会一起死去。

第7章 两不相欠

雷火不同于一般的火焰,便是大雨倾盆也浇不灭的。

秋年感觉自己就像架在火堆上的柴火,似乎快要被熔化了。

值此危急关头,又一次触发了封印,元神深处竟莫名传了个熄灭雷火的法诀过来,他当即施法,召来一片雷雨,一一浇灭了大虞树上的雷火。

做完这些,秋年也已筋疲力尽,昏倒在大虞树前。

再次醒来,他下意识的喊了两声‘青青’,喊完之后他才猛然间想起,石青青已经跑了。

在他痛得要死的时候,她头也不回的跑了。

没良心的丫头。

罢了,左右也是她自己要走的,他这半年照顾她,为她改善体质,还要受她诸多闲气,也算还清石林夫妻对他的恩情了。

如此便两不相欠,日后再不相干。

秋年想通了便不再纠结。

他对昨晚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法诀很是疑惑,又联想到之前那个将大虞树缩小的秘术,也是自己莫名浮现在脑海中的,不由更加困惑了。

这些秘术法诀的,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秋年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只能放在一旁,专心修炼养伤要紧。

他的元神被雷火焚烧过,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修炼的日子枯燥而无趣,没了石青青的陪伴,秋年开始还真的有些不习惯。哪怕石青青以往总是嫌他煮的汤难吃,怨他狠心不放她走,骂他是个骗子坏蛋,也多少比他一个人待着冷冷清清的强。

但人都走了,他就是舍不得也毫无办法。

他离不开这个山头。

他再也看不到那个倔强的小丫头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种不习惯也慢慢的淡去了,秋年想起石林一家三口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心中无所记挂,反而轻松自在。

秋年都做好了再也见不到石林一家三口的准备,却在两年之后,再一次看到了石青青。

和两年前相比,秋年的五感又增强了,石青青还没有靠近这个山头时,他就看见了她。

他不想再和石青青见面,果断施展这两年悟出来的幻术,将大虞树的痕迹抹去,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七岁的石青青还只是个瘦弱的小萝卜头,她迈着小短腿,走了一天才从林山村走到大虞树这里。

到了地方一看,怎么找也找不到大虞树了,小茅屋倒是还在,但里头破旧不堪,积满了灰尘,一看就是许久没人住过了。

石青青苍白的小脸愈发白得像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颤得可怕:“怎么会这样?大虞树呢?秋年呢?都哪里去了?”

她瘫坐在地上,眼泪立时流了出来。

“秋年……你在哪里?”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跑的,我真的知道错了。”

“……”

石青青呜呜咽咽的哭了许久,一直在自责后悔,她八成觉得秋年已经在两年前被那一场雷火给烧没了。

她却在秋年最虚弱最恐惧的时候逃离。

她根本就不知道,秋年此时此刻还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只是她被幻术迷了眼睛,看不到他。

他也没有解除幻术的打算。

反正都已经两清了,他现在好不容易才习惯一个人,不想再一次被抛弃。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很孤独。

秋年仔细的观察着石青青,见她虽然面色苍白,却并没有什么病症,便放下了心,更不想现身了。

石青青在大虞树前坐了很长时间,也自言自语的说了很多话。

她说,张氏去县衙探望石林的时候,被县里一个地痞流氓看上了,把她强抢了去并奸/污了她,她一头碰死在柱子上,石林也在那年秋后被砍了脑袋。

她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

两年前她回到林山村,知道父母都死了之后,真的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失踪了半年,又突然出现,村子里许多人都觉得她怪异,也问了她这半年去哪了,她并没有说实话,也许她自己也知道,如果说出来会出大事。

所以她始终没说。

正因为她说不明白,村子里没有人敢收留她,也有人说她命硬,还把石林夫妻的死都说成是她克死的。

这下子,更没有人愿意收留她了。

连她的亲外祖家都不肯让她进屋,拿扫把赶她,骂她是扫帚星。

最后还是村长将她带回家的。

村长和自己的大儿子住在一起,这大儿子有一个十岁的女儿,还有一对五岁的双胞胎儿子,平日里她只要帮着照顾这两个孩子就好了,也不用下地干活,村子里的人都说村长心善,也说她命好。

当然,这些事情石青青并没有细说,只是一语带过。

她说的主要还是父母健在时的事情,能看出来她还是十分想念石林夫妻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秋年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直到她说得累了,她才起身离开。

看着曾经熟悉如今却很陌生的小姑娘独自下山,秋年心中划过一抹很淡很淡的涟漪,却又在须臾间归于平静。

看来,他的心境是越来越好了,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他了。

秋年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

如此又过了七年,石青青每年都会进山,有时一年里来个一次两次,有时三四次,每一次来秋年都会用幻术掩去行迹,从不现身。

石青青也慢慢接受了秋年已经不在的事实。

她似乎把这里当成了她自己的私人领地,总是到这里自言自语,说的也都是以前的事情,对她现在的生活却只字不提。

秋年只当她是心情不好所以来散散心,并没有往旁的地方想。

但他看得出来,石青青这些年应当是过得很不好的。

她眼神黯淡无光,面黄肌瘦,头发也枯,整个人看着就很憔悴,小时候那种倔强到令人无奈又讨厌的韧性都似乎快没有了。

是收留她的人家对她不好吗?

对此,秋年心中是有一些不以为然的。

偶尔想起来时还会讥讽一声:“活该。”

他对石青青撇下他逃走的行为其实一直耿耿于怀,并没有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大度和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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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怒极

经过他这些年日以继夜的修炼,他的法力越来越深厚,能行走的范围也已经越来越大,到了今日,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走到林山村去了。

在他还不能将大虞树缩小带走前,他不想和人类过多接触,以免生出什么事端,所以他并没有以秋年的肉身前往林山村,而是幻化成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麻雀,飞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果然直到他飞进林山村,也没有受到什么阻力。

秋年玩心大起,绕着林山村飞了一圈,却意外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很是压抑,充满了挣扎和绝望之意。

秋年心中一动,立时打开神识探了过去,身形也在同一时间骤然加速,往声音发出来的位置疾飞而去。

神识覆盖之下,秋年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就找到了声音的主人石青青。

当他看到石青青眼下的状况时,一股无法言说的愤怒便油然而生。

那个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的小姑娘,此时正以一个极度羞耻的大字型姿势被绑在一张陈旧的小木床上,身上的衣裳也被剥光了,连一件蔽体的衣物都没有,更让秋年怒气丛生的,是她不着寸缕的身上还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那少年衣衫凌乱,下半身死死的抵着她不住碾磨,秋年那么好的眼力都看不到他是不是得逞了。

狭小的屋子里,除了石青青和他外,竟还有另外一个和他长相十分相似的少年,也趴在床沿,一双手十分不老实的在石青青身上摸来摸去,一边摸还一边发出低低的淫笑声。

便是在石青青五岁那年,秋年和她相处的半年,也从来没有这般裸程相见过。

而这两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少年,竟绑着她狎玩,秋年简直要气炸了。

看他们的样子,干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般无耻下流,秋年岂能留他。

若石林夫妻还活着,怕是要疯了。

秋年怒极。

他从破败的窗户中飞了进去,一落地便恢复成了人形,一手一个将两个少年扯了过来,都不给他们发声的机会,摁着两人的脑袋一撞,两人的头颅都被彼此撞得深深的凹了进去。

倾刻间就丧了命,哪还看得出谁是谁。

被绑在床上的石青青,已然吓得呆住了,双眸中眼泪涟涟,显然是怕到了极点。

本来压着她的少年被秋年这么一拉开,她所有的一切都不可避免的落入了秋年眼中,秋年也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幕,呆了一呆,正为男女身体的不同构造而感到奇怪时,石青青已经羞愤得拼命扭动起来,想要将双腿合拢,无奈双腿被绑得太紧,她就是不顾一切的挣扎,也同样徒劳无功。

她的反应如此剧烈,秋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立时扭过头,将少年身上的外衫扯了下来,往床上一丢,盖在她身上。

他也是到了此时,才猛然间想起来,他自己也是光溜溜的。

之前幻化成小麻雀,他身上穿的衣裳自然就脱落了,方才又太着急要救石青青,倒是忘了这一茬。

秋年又剥下了另一个少年的外衫,往自己身上一裹,胡乱的系住,这才去帮石青青解开绑着她四肢的绳子。

石青青还是秋年两岁的时候见过他,她并不认得秋年。

秋年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从一只麻雀变成人的,她的视线被挡住了并没有看到,连秋年徒手将双胞兄弟当成两只鸡蛋一样给撞死了,她都没有瞧见。

秋年出手之前已经施展幻术,掩去了那两人的形迹。

石青青只知道那两个少年突然间就不见了,然后她便看见了同她一样赤果果的秋年。

秋年还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她害怕极了,脑子根本无法思考。

直到秋年为她松了绑,她还在发抖,对秋年也抱着深深的惧意,不敢去看秋年,秋年要去拉她带她走,她也下意识的躲避,跟只鹌鹑一样缩在床脚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太可怜了。

方才的那几眼,秋年不止看见了石青青的私密之处,也看见了她身上层层叠叠的新旧伤疤。

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绝对不是短时间内可以造成的。

一股子邪火在秋年的胸腔里乱窜,让他都想一拳头把这里砸个稀巴烂。

他一张脸都是黑的,明明气得要爆炸,还要放缓了声音对石青青说:“青青,我是秋年。你不随我走,是想留在这里继续被他们虐待吗?”

秋……秋年?!石青青猛的抬眼看他,一幅见到了鬼的样子。

整个林山村,只有她知道秋年,眼前这个少年,虽然早已没了印象中的模样,但那一双黑沉沉永远都看不透又仿佛带着两分讥诮的眸子,她是断然不会忘的。

真的是秋年!秋年没死,秋年来救她了……

石青青震惊的看着他,一时都忘了刚才那些令她羞耻得想要自尽的经历,也忘了那两个少年是怎么不见了。

她颤巍巍的把手放在秋年伸过来的掌心里,被他从床上拉了过去。

这一回,他幻化成了一只巨鹏,将石青青放在他背上,不一会便飞离了林山村,回到了大虞树前不要问他为什么会化身成一只巨鹏,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大鹏鸟无比熟悉,之前若非是担心大鹏太过显眼,他也不会幻成一只小小的麻雀了。

有了这一小会时间的缓冲,石青青多少也冷静了一些,心中便十分难堪,简直没法面对秋年。

那么不堪的事情,全都被秋年看到了,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石青青伏在大虞树上,捂着嘴哭得都不敢出声,额头也贴着大虞树,一点面对秋年的勇气都没有。

秋年看她哭得伤心,有心要宽慰两句,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其实没什么底气去劝她。

万一她反过来问他,为什么这些年明知她过的不好,却从不现身,那他要怎么回答她。

说自己一直冷眼旁观,说她有现在的生活,全都是她自找的吗?

第9章 随你的意

虽然秋年确实有这么想过,但要他说出来,石青青怕是要难过死了。

秋年有些退缩了到底是他辜负了张氏的嘱托。

他默默的站在石青青的身后,心想还是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了,免得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就让她好好的哭一场,也许哭过之后就好了。

左右他也实在不会安慰人。

石青青哭了一阵,心情却是一点都没有好转,她想起这些年她总是会进山来缅怀从前的事情,也以为秋年早就死了,一味的自责愧疚,还把后来的生活过得一团糟全都归结于是她的报应。

谁让她在秋年最需要她的时候跑掉了,说不定秋年可以活的,如果她当时不跑的话,说不定可以帮到秋年的。

这些年她就是这么想的,被村长家明里好暗里虐待时,她也没有多少反抗的心思,总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

哪里想得到,秋年其实根本就没有死,熟悉的大虞树也一直在这里。

方才秋年还当着她的面,从一个人变做了一只雕……秋年他是会法术的。

那就说明,秋年是用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手段把大虞树和他自己藏了起来,不让她瞧见,所以她每次来都看不到。

石青青越想心里越堵得厉害。

从前她性子倔,总和秋年作对,秋年碍着亡母的遗愿,不管她怎么使性子,怎么打他骂他,他都不肯放自己走,他一定也很讨厌自己吧。

后来自己跑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定然更加讨厌自私凉薄的自己,讨厌到再也不见自己。

而今,又被他看见了自己最不堪的一幕……

石青青已经十四岁了,林山村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开始说亲了,她从小失怙,寄人篱下,心智更要比普通人成熟得多,想的也多,所以她并不像秋年想的那样会埋怨他。因为她知道,除了父母,没有人一定要对她好。

秋年能在她差点的时候救下她,怎么说也是她的恩人。

埋怨恩人的事情,她是不能做的,她也没有资格这么做。

石青青是个坚强的姑娘,她是石林唯一的孩子,她必须好好活下去,为老石家延续血脉。

她没有想不开寻死的权利。

这么多年,她一直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石青青压下了心头升起的那一抹委屈,擦去满脸的泪痕,转身看着秋年,“谢谢你。”

一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故作镇静,秋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默然盯着她半晌,盯得她渐渐变得手足无措,才张口说:“没什么好谢的。”

语气平淡而疏离。

石青青心头一颤,神情愈发的不自在起来,所有强撑起来的坚强似乎被他这短短六个字就给击溃了。

她白着脸,两只手死死的攥住两侧的衣摆,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落荒而逃。

秋年不是看不出她的局促,但他一点都没有收回目光的想法,仍旧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石青青从前就觉得他不像个正常的孩子,才两岁的时候就老气横秋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如今秋年都十一岁了,两人又分开了九年,她更加看不懂他了,唯一看得出来的,只有他眼底那两分若有若无的讥诮,仿佛在他眼里,别人都是低一等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以往他这么看她,她就特别的不爽,总要想方设法的让他也不痛快,如今却实在是没有底气跟他闹了。

石青青败下阵来,头也垂了下去,不去与秋年对视,只顾着捏着手里的衣角,半晌不知道要怎么打破这般令她压抑的沉默。

想了好久,石青青还是鼓起了勇气,跟秋年道歉:“对不起,当年我不该就那样跑掉的。”她抬起头迅速看了秋年一眼。

接触到秋年黑漆漆仿佛一团浓墨般的眸子,她又急忙垂下了眼睑。

怎么会有人的眼睛长成这样呢黑得也太人了。

“以前的事情不要提了。”秋年转身往那间比以前要大上许多的茅屋走去,“往后你就住在这里,要走要留随你的意。”他回头淡淡的看了看石青青,眼中似讽似嘲。

秋年自己并不知道,他看人时会露出这样一幅令人生厌的神情。

真不知石林夫妻是怎么顶着这样一双眼睛,将他当成亲生儿子照顾的。

石青青跟上秋年的脚步,回到阔别已久的茅屋,她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间屋子里有不少东西,都是秋年从过路的行人那里顺来的,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全都推在一起,摆放得乱七八糟,也丝毫看不出有人住在这里的痕迹,可见得秋年是把这里当成了仓库来使用。

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呢。

是一直住在大虞树里吗?想必他也过得很是清苦吧。

石青青偷偷的打量了秋年一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袭黑色的箭衣,那衣服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显得很不合身。

衣带系住的腰身简直比她还细,可见他这些年吃的并不好,不然怎么会这般纤瘦。

“你看着理一理吧,应该能空出睡觉的地方。”秋年见她站在门口不进来,便开口提醒她。

她赶紧点头,生怕秋年会误以为她嫌弃这里。

比起村长家,她更愿意待在这里,最起码,秋年不会像村长的两个双胞胎孙子一样以折磨她为乐。

那两人从小的时候就开始欺负她,她初时还会向村长告状,但村长并不当回事,只当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而已,再后来,那两人见没人会帮她欺负了她也没事,便愈发的肆无忌惮,整日里变着法子的虐待她,还不许她出门,有一回还将她的手给打折了,她很害怕,找了个机会逃了出去,向村子里的人求救。

但是没有一个人帮她。

村长在林山村的地位就像一个土皇帝,没人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对她施与援手。

她又被双胞胎抓了回去。

村长也因为这件事,开始对她显露了他异常阴狠的一面,竟由着双胞胎折磨她,还威胁她不听话就把她卖到下贱的窑子里。

第11章 大惊小怪

她觉着自己还是不要太悲伤了,毕竟她又回到了秋年身边,又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动不动就打她,她也不必因为秋年的死而愧疚难当,如此也算是一件好事。

既然秋年不喜欢她,那她就努力一些,让秋年不那么讨厌她,她现在已经不是九年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了,洗衣做饭的活计她还是做得很好的她要好好照顾秋年。

石青青听见脚步声,扭头看了一眼,见秋年手里提着一只已经收拾干净的野鸡,还冲他笑了笑:“是野鸡啊,你想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秋年有些意外,没想到石青青这么快就有了笑脸,随口说道:“烤着吃。”

“总吃烤的也不好的。”石青青向他走去,又看了看四周,没有在老地方看见灶台便问他:“有灶台么?晚饭还是我来做吧。”

以前那个用几块石头随便搭起来的小灶,早就不能用了,秋年对吃的一向不甚在意,石青青走后他基本就是将捕到的猎物剥皮洗好架在火堆上烤熟了将就着吃。

没有那么些讲究,活得简直跟野人一样。

秋年见她自告奋勇的要做饭,便现搭了个简陋的灶台出来,还从山泉里打了两桶水回来。

那口泉眼离这里有个三四里远,秋年腿脚快得很,不出片刻功夫就能走个来回,石青青还以为是从很近的地方打来的泉水,用水的时候也没怎么节省,水用完了还问秋年从哪打来的,她自己去打水就好。

“你去?”秋年眼中的讥诮又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他自己压根也不知道这样的神情有多么令人讨厌,“还是算了吧,天都黑了,等你走到地方怕是锅都烧干了。”

他提着两个空桶又风一样的去打回了两桶满满的泉水。

石青青的嘴角抽了两下,很是勉强的笑了笑。

晚餐是一盘炒鸡肉和一大碗的野鸡汤,味道都十分的美味,比张氏做的菜,口感还要更胜一筹,就是石青青用大锅焖出来的米饭,也十足的清香。

从前张氏带给秋年的吃食,都是在家里做好了装去的,自然比不上新鲜的刚出锅的饭菜香。

秋年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就是石青青,也没有吃得这么饱过。她在村长家,每天从早干到晚,还要被虐待,每餐吃的口粮也都是有数的,村长家的人根本不可能让她吃饱饭。

这一顿饭,两人都吃得很是香甜,饭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浪费。

秋年还难得的夸了石青青:“你做的菜比娘做的还好吃。”

石青青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越发打定主意,要每天给秋年做好吃的。

秋年这些年没少从过路的商人那里顺东西,最早的时候他是想拿一些吃的和穿的,到后来,他是看见什么没见过的,统统都要拿一些,简直成了个强盗。

那些少了东西的客商,总是很奇怪,都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没的,久而久之,便有细心的人发现,东西是在进山之后少的。

客商们觉得这条山路有古怪,从此便不爱走这条道了,这条山道也越来越荒凉起来。

秋年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行人了。

隔天石青青整理屋子的时候,发现最下面的角落里有一匣子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看直了。

这……这么多银子!

天啦,眼睛都要晃瞎了!

石青青立刻喊道:“秋年,秋年,你快来!”

“怎么了?”秋年还以为石青青出了什么事情,神识一扫,发现石青青手里捧着一个匣子,激动得两眼放光,便从大虞树上跃了下来,一晃眼的功夫就站到了石青青面前。

石青青被他神出鬼没的身形吓了一跳,双手一抖,匣子便往一边倾斜,里头的银子哗啦啦的往下掉。

秋年皱了皱眉,石青青见他面露不悦,赶紧蹲下身,将银子一个个往匣子里拣,有些责怪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她一边拣一边难掩尴尬的说道:“我方才看这里有一匣子的银子,又被压在最底下,以为你是忘了,所以想叫你来看一看。”

她料想着秋年肯定要嘲笑她,果不其然,秋年很是不虞的反问道:“不就是银子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石青青暗暗吐了吐舌头,将银子全部拣回匣子里,站起来就把匣子往秋年手里放,“这里头的银子加底下压着的银票,起码有一千两银子呢,难道你已经富裕到连一千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吗?”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秋年八成连银子是用来干什么的都不清楚。

秋年还真就不怎么清楚。

他被困在这里,最远也就去过林山村,有钱也没地方花。

但他是不会承认的,尤其是石青青略带挑衅的看着他,让他莫名就很不爽,“怎么?我就是银子多怎么了?我乐意把银子压在最底下不见天日怎么了?”

石青青能说什么,银子又不是她的。

她小小声的嘀咕道:“银子是你的,你就是想埋在土里也没人管你。”

秋年听得清清楚楚的,却也懒得和她争口舌高低。

他的法力日渐高深,这些世俗的黄白之物,明显是放不进他的眼中的,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只要再给他几年时间,他便可以将大虞树缩小。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可以阻住他向往自由的脚步。

石青青并不知道他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她对秋年一无所知。

秋年是那种你问了他都不一定说,你不问他就绝不会主动说的人,石青青又有些惧怕他,是以她从来也没有问过秋年,他到底是人还是妖。

又过了一天,山里突然来了一群人。

这些人都穿着衙役的服饰,秋年也是见过的,当年他刚附身在这具肉身之中,便有很多穿着这种衣服的人搜山。

一看到这些人,秋年果断的施展幻术,掩去一切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将石青青也抱在怀里跃上了大虞树,并捂住她的嘴巴,防止她出声引起他们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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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惊小怪

她觉着自己还是不要太悲伤了,毕竟她又回到了秋年身边,又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动不动就打她,她也不必因为秋年的死而愧疚难当,如此也算是一件好事。

既然秋年不喜欢她,那她就努力一些,让秋年不那么讨厌她,她现在已经不是九年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了,洗衣做饭的活计她还是做得很好的她要好好照顾秋年。

石青青听见脚步声,扭头看了一眼,见秋年手里提着一只已经收拾干净的野鸡,还冲他笑了笑:“是野鸡啊,你想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秋年有些意外,没想到石青青这么快就有了笑脸,随口说道:“烤着吃。”

“总吃烤的也不好的。”石青青向他走去,又看了看四周,没有在老地方看见灶台便问他:“有灶台么?晚饭还是我来做吧。”

以前那个用几块石头随便搭起来的小灶,早就不能用了,秋年对吃的一向不甚在意,石青青走后他基本就是将捕到的猎物剥皮洗好架在火堆上烤熟了将就着吃。

没有那么些讲究,活得简直跟野人一样。

秋年见她自告奋勇的要做饭,便现搭了个简陋的灶台出来,还从山泉里打了两桶水回来。

那口泉眼离这里有个三四里远,秋年腿脚快得很,不出片刻功夫就能走个来回,石青青还以为是从很近的地方打来的泉水,用水的时候也没怎么节省,水用完了还问秋年从哪打来的,她自己去打水就好。

“你去?”秋年眼中的讥诮又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他自己压根也不知道这样的神情有多么令人讨厌,“还是算了吧,天都黑了,等你走到地方怕是锅都烧干了。”

他提着两个空桶又风一样的去打回了两桶满满的泉水。

石青青的嘴角抽了两下,很是勉强的笑了笑。

晚餐是一盘炒鸡肉和一大碗的野鸡汤,味道都十分的美味,比张氏做的菜,口感还要更胜一筹,就是石青青用大锅焖出来的米饭,也十足的清香。

从前张氏带给秋年的吃食,都是在家里做好了装去的,自然比不上新鲜的刚出锅的饭菜香。

秋年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就是石青青,也没有吃得这么饱过。她在村长家,每天从早干到晚,还要被虐待,每餐吃的口粮也都是有数的,村长家的人根本不可能让她吃饱饭。

这一顿饭,两人都吃得很是香甜,饭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浪费。

秋年还难得的夸了石青青:“你做的菜比娘做的还好吃。”

石青青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越发打定主意,要每天给秋年做好吃的。

秋年这些年没少从过路的商人那里顺东西,最早的时候他是想拿一些吃的和穿的,到后来,他是看见什么没见过的,统统都要拿一些,简直成了个强盗。

那些少了东西的客商,总是很奇怪,都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没的,久而久之,便有细心的人发现,东西是在进山之后少的。

客商们觉得这条山路有古怪,从此便不爱走这条道了,这条山道也越来越荒凉起来。

秋年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行人了。

隔天石青青整理屋子的时候,发现最下面的角落里有一匣子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看直了。

这……这么多银子!

天啦,眼睛都要晃瞎了!

石青青立刻喊道:“秋年,秋年,你快来!”

“怎么了?”秋年还以为石青青出了什么事情,神识一扫,发现石青青手里捧着一个匣子,激动得两眼放光,便从大虞树上跃了下来,一晃眼的功夫就站到了石青青面前。

石青青被他神出鬼没的身形吓了一跳,双手一抖,匣子便往一边倾斜,里头的银子哗啦啦的往下掉。

秋年皱了皱眉,石青青见他面露不悦,赶紧蹲下身,将银子一个个往匣子里拣,有些责怪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她一边拣一边难掩尴尬的说道:“我方才看这里有一匣子的银子,又被压在最底下,以为你是忘了,所以想叫你来看一看。”

她料想着秋年肯定要嘲笑她,果不其然,秋年很是不虞的反问道:“不就是银子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石青青暗暗吐了吐舌头,将银子全部拣回匣子里,站起来就把匣子往秋年手里放,“这里头的银子加底下压着的银票,起码有一千两银子呢,难道你已经富裕到连一千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吗?”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秋年八成连银子是用来干什么的都不清楚。

秋年还真就不怎么清楚。

他被困在这里,最远也就去过林山村,有钱也没地方花。

但他是不会承认的,尤其是石青青略带挑衅的看着他,让他莫名就很不爽,“怎么?我就是银子多怎么了?我乐意把银子压在最底下不见天日怎么了?”

石青青能说什么,银子又不是她的。

她小小声的嘀咕道:“银子是你的,你就是想埋在土里也没人管你。”

秋年听得清清楚楚的,却也懒得和她争口舌高低。

他的法力日渐高深,这些世俗的黄白之物,明显是放不进他的眼中的,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只要再给他几年时间,他便可以将大虞树缩小。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可以阻住他向往自由的脚步。

石青青并不知道他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她对秋年一无所知。

秋年是那种你问了他都不一定说,你不问他就绝不会主动说的人,石青青又有些惧怕他,是以她从来也没有问过秋年,他到底是人还是妖。

又过了一天,山里突然来了一群人。

这些人都穿着衙役的服饰,秋年也是见过的,当年他刚附身在这具肉身之中,便有很多穿着这种衣服的人搜山。

一看到这些人,秋年果断的施展幻术,掩去一切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将石青青也抱在怀里跃上了大虞树,并捂住她的嘴巴,防止她出声引起他们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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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还要逃走?

秋年将石青青抵在大虞树的树干上,一只手圈着她的腰,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两个人挨得紧紧的。

十四岁的小姑娘已经开始发育了,也懂得一些男女之事,被一个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抱在怀中,她立时就生起了反抗的心思,不住的扭动起来。

秋年的元神本是变异的白色巨鹏,性主淫,一旦他成年,他便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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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慌什么

石青青坐在茅屋前的小木凳上,双手托腮,遥遥望向大虞树上静静打坐的少年,脑子里一会想七想八,一会又什么也不想,很有几分百无聊赖的模样。

她现在过得悠闲极了。

除了洗衣做饭也没别的事情。

如果日子能永远这样安逸的过下去该有多好啊。

哪怕无聊得只能玩自己的头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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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银子花光

石青青一直就知道秋年与众不同,也知道他和大虞树之间有些神秘的联系,对今日这一番异变,却还是感到了极大的震撼。

秋年见她傻愣愣的站在茅屋门口,破天荒的冲她笑了一笑。

“青青,我们去闯荡江湖吧。”

石青青莫名就红了脸,连问都没问一声,就晕晕乎乎的收拾了一些细软随他下了山。

他下山的方向和林山村是相反的,石青青走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秋年,你现在哪里都能去了吗?”其实她并不想离开的,她被村长家虐待存了阴影,不大愿意到人多的地方。

秋年嗯了一声,在前面带路,“下山之后,给你找个夫婿,我就要四处游历去了。”

他说的稀松平常,全然不知道他身后的石青青,已然白了一张脸。

她抓着肩上负着的包袱,默默的跟在秋年身后,半晌才闷声说道:“我……我不嫁人。”

秋年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她一眼,目露些许疑惑:“不嫁人?女子不嫁人也是可以的吗?”他记得张氏说过,女孩子十五岁及笄便可以谈婚论嫁了。

但张氏可没有说女子一定要嫁人这样的话。

石青青见他这么问,知他有所动摇,不再一心要为自己找个夫婿,心里陡然一松,语气轻快的说道:“自从咱们天明朝出了个女皇帝,女子的地位便比从前要高了许多,听说外头不仅有女子学堂,可以同男子一样参加科考入仕当官,便是女子不愿嫁人,也只要到官府那里立个女户就可以了,其家人都不许阻拦的,否则便要问罪,被打板子。”

秋年来了些兴趣,“难道以前女子的地位很低下吗?”

“是呀,就是在林山村,都有这么一句女子以夫为天,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话,女子出嫁前若碰上了好的父母便罢,若是父母重男轻女的,把女儿卖给牙婆也是有的,嫁了人更不必说了,事事都要听从夫君的话,若敢顶撞夫君,还要被休下堂呢。”

石青青为了打消秋年为她说亲的念头,特意例举了好几件女子成亲之后过得凄凄惨惨的事情。

秋年听完果然若有所思起来。

以石青青这般柔弱畏缩的性情,自己若是将她随便找个人嫁了,等自己一走,她又被欺负了怎么办。

这么一想,秋年便不再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了。

石青青很怕他会嫌她碍手碍脚半路又生起什么念头撇下她,忙忙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的。”只要能留在你身边,你就是把我当个丫鬟使唤都行。

后面一句石青青可没有勇气说出来,只能自己在心里想一想。

外面的世界精彩纷呈,许许多多秋年从未见过的东西,让他很是开了一番眼界。

他这一次下山,便没有打算再回到那个地方,所以把银子和银票全部都带了出来,让石青青保管着,短时间内两人都不用为银钱发愁,倒是过足了嘴瘾,吃了许多从前没有吃过的美食。

二人在下山的第一个城池里待了足有小半个月,直到秋年摸清了很多事情,不晓得他到哪里弄来了两个身份铭牌和哪里都能去的路引,这才带着石青青往下一个城池而去。

随着见识越来越广,秋年变得愈发沉稳,石青青既欣喜于他的成熟稳重,又为什么也不懂的自己感到羞惭。

人家秋年从小也不识字,但人家就是聪明,请了个教书先生,教了他几天,他就认得很多字了,一路走一路在买来的马车里看书,碰到不懂的就问半路捎上车的一个学子,短短时间内,竟是什么都看得懂了。

而石青青却是到了现在也只会写自己和秋年的名字,认得的字也是那种笔画少的好记的。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笨了,真是给秋年当丫鬟都不够格……

二人走走停停,历时一年多,才从兴化府到了镇江府,路上屡次有宵小强盗想要打劫,都被秋年强大的幻术迷惑,竟是一点危险也没遇到。

沿途遇到名山大川,古迹宝刹,二人总要停下来好好的欣赏一番,顺便尝一尝当地的美食,感受一下不同的民风民俗,小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秋年早就将银子交给了石青青,有什么花用都由石青青来打点,因此他对银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概念,花起钱来也大手大脚,一千多两银子眼看着就要花没了,石青青便有些犯起愁来。

这不,秋年今日闲逛之时,看中了一把象牙柄的折扇,问都没问价钱便让石青青买下来。

他老人家拿着折扇潇潇洒洒的走了,留下石青青苦着脸,把最后的一点家当全给了出去,又好说歹说的店家才勉强放她走。

这下可真是身无分文了。

好在他们一到镇江府,便找了家客栈付了半个月的住宿钱,短时间内还不至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但这半个月吃什么喝什么啊,客栈里可不包三餐的。

石青青追上秋年的脚步,愁眉苦脸的说道:“秋年,我们的银子都花光了,晚上连饭都吃不起了……”

秋年有些错愕的看着她,“没钱了?”随即又反问她:“没钱了你怎么不早说?”

他把玩了一下手中的折扇,递给石青青:“拿去退了吧。”

石青青见他目中有几分不舍,果断的拒绝了,把自己头上簪着的一支镶着珍珠的金钗取了下来,“这个当了省一点用还能挺一段时间,我这几天去找找活,估计一时半会的,我们是离不开镇江府了。”

秋年不同意,“哪里就到了当金钗的地步了。”这只钗子还是秋年看石青青很中意又不肯买,背着她买下来送她的,当时她接到钗子的时候,高兴得都要哭了,每天都要戴着,可见她有多喜欢。

若真当了它,她八成又要偷偷的哭上好久。

秋年自问还是很了解石青青的,自然不会让她当了心爱之物用来裹腹。

最后还是退了那把折扇,晚饭才有了着落。

第二天一早秋年就起来了,他也没让石青青出去找活,而是让她留在客栈里,他要独自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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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冤魂索命

以秋年超强的五感,他能听到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连哪里要招工他都知道。

昨晚他已经规划好了今天要去的地方镇江府的知府大人李崇业的府上。

去之前他什么都没告诉石青青,还问她拿了几两银子,说:“我出去找活,大概半天就回来了。你乖乖的待在客栈不要乱跑,等我回来吃午饭。”

石青青心想,以你那古怪的脾气,怕是找不着什么活的,但她不忍心伤了他的自尊,还是点了点应允了,又跟他说:“找不着也没事,我可以找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听店小二说,就是这客栈里也还缺一个帮厨呢,你不也说我做的饭菜好吃么,我去和店掌柜说一说,说不定能把这个活给我呢。”

秋年的脸色冷了下来,“还好意思说!我不是让你少跟那个店小二说话,他那双眼睛都恨不得长在你身上,你是不是瞎啊看不到?还是你相中他了要跟他搭伙过日子?!”

他突然间变了脸,言语间又这般咄咄逼人,石青青委屈极了,小脸一白,眼眶立时就红了。

秋年一看她马上就要哭起来,很是不耐的说道:“回屋里待着去,动不动就哭,我又怎么欺负你了?”

说完他看都不看她,冷着个脸下了楼,在一楼的柜台前看见了那个正殷勤招待客人的店小二,还故意用力撞了他一下,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离开了客栈。

店小二一脸莫名其妙,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被他撞得差点一头磕在柜台上,连一声道歉都没有。

“这什么人呐!”店小二郁闷的小声嘟嚷了一句,到底是住在上房的客人,就是有什么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

秋年出了一口恶气,出了客栈时心情便好了许多,买了街边一个道士的行头,强忍着不适,换上了他身上好几天没洗的带着异味的道袍,拿着驱鬼除邪的幌子,大模大样的上知府家捉鬼去了。

说起这位知府大人李崇业,镇江府的百姓私下里都恨不得咬下他一口肉来。

在他为官期间,从来没干过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还欺压百性鱼肉乡里,巧立名目增加各种苛捐杂税充盈自己的私库,百姓们苦不堪言,有人联名上书想要揭发他的罪行上达天听,也如石层大海,根本就奈何不得他。

他能这般嚣张跋扈,都是仗着他亲哥哥的势。

他有一个嫡亲的兄长李崇衍,是当今圣上的男宠之一,且颇得圣心,十年来荣宠不衰,他又只有李崇业这一个弟弟,便格外偏疼,不仅将他从一个小小的县令攫升为一府父母官,还赐他金银美人,让他多多的开枝散叶,为李家广续香火。

圣上怜他十年陪伴,又不能有自己的子嗣,平日里对他这个弟弟便多有宽宥,只要没有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便睁一眼闭一只眼,对那些参他的检举他的折子都无视了过去。

正因为圣上如此宽容,李崇业才愈发的胆大妄为,前一段时间因为相中了同为李姓的人家中的一件墨宝,李家不给,便命人毒死了李家满门七口人,连孕妇都没有放过,全部被毒死在家中。

这么大的罪孽,他却找了个人来顶罪,说自己是御下不严,有失察之罪,最后也不过是受了几句训斥,罚了一年的俸禄而已,照样美滋滋的当他的知府。

但是谁也没想到,那可怜的李家,其实还有一个女儿还活着。

那姑娘名叫李烟,出生的时候便有人算出她的命格太硬,不宜留在家中,否则会害了至亲性命,李家便把她送到了庵堂,对外说她早夭。

但李家并没有就此放弃她,时常都会去庵堂偷偷看她,年年也不忘添香火钱,让她在庵堂能过得好一点。

她懂事之后,知道了父母的苦衷,很理解他们,从未生过埋怨。

再后来,庵堂里来了位懂些玄门道法的师傅,一眼就瞧中了她,将她收为弟子,带着她离开了镇江府。

十余年间,她随师傅学本事,一直没有回来过。

她算出父母家人有难,赶回来却还是晚了一步,父母兄嫂侄儿全都遇害,而罪魁祸首却仍旧逍遥法外。

李烟十分愤怒她要报仇。

李崇业有十多个小妾还有不知多少连小妾都算不上的女人,儿子女儿加起来就有二十八个,可谓是妻妾成群儿女众多,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那些儿女的名字。

自从李烟一家被毒死之后,没过几天,李崇业便开始频频做梦,梦里他被拉进了地狱,受尽种种酷刑,不是被砍了手脚,就是拔了舌头,要不就绑在火柱上受刑,场景非常的逼真,宛如身临其境,吓得他魂不附体,连觉都不敢睡了。

只要他一闭眼,便会梦到自己身处十八层地狱,百般酷刑加身。

后来他请了道士也请了高僧,符纸贴了满屋,护身符日夜不离身,屋子里什么镇邪除秽放什么,倒还真的起了些效果。

好不容易能睡一个安稳觉了,他的儿子们又出了事。

一个接一个的莫名中毒,七窍流血,浑身浮肿,死状恐怖。

短短七天时间,已经死了七个儿子了。

连他最疼爱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再这么下去,他非得绝后不可。

更让人绝望的,是明明查出了他们中了何种毒药,解药也找来了,但就是解不了,一经发现中了毒,就是吃了解药也没有半点用处,该死还是死。

而且这种毒,李崇业自己心知肚明,正是被他毒害的李家所中的毒。

难道是李家的冤魂来索命了?

李崇业急火攻心,一边又惧怕得要死,什么办法都想过了,也阻止不了他一天死一个儿子,他只好四处张贴告示,请高人寻求破解之法,只要能保他李家不死人,化解李家的危机,他必定有厚礼相赠。

其实只要秋年想要,他就是堂而皇之的拿了李崇业的银子,别人也发现不了,但他一直记着石青青说过的话,不经人同意就拿走人家的东西,是小偷的行为,是不道德的,是会被人唾弃鄙夷的,所以他便不想这么做了。

第16章 鹤立鸡群

他要凭本事让李崇业心甘情愿的给他银子。

秋年心中的是非观念很低,也没有什么同情心,他才不在乎李崇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李崇业之所以这么倒霉,全是李烟在暗中操纵,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身的戾气,还会画一些符咒,并在李崇业的祖坟上作了手脚,要破解李崇业府上的恶运,只有先将李烟埋在李家祖坟上的东西拿走才行。

李崇业之前请的人之中也有不少来看过祖坟的,但没有人看出那里埋着一个害得李崇业一直死儿子的布偶。

秋年也是侥幸听到了李烟在她父母坟前的低语,才知道了这么一件事。

当他指出方位,命李知府的随从挖出那个贴着符咒的布偶时,李知府对秋年便生出了一些信心。

随后秋年又说出了李烟的身份和藏身之所,李知府将人抓获确认之后,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俨然将秋年当成了得道高人,一出手就是一万两的谢银,还生怕给的低了,又送了一大匣子的珠宝和一箱子的珍品字画。

加起来怕不有个三五万两。

秋年很满意。

就是被李烟恨之入骨的目光狠狠瞪着也毫无波澜,一句:“此间事了,我也要告辞了,家姐还在客栈等着我吃饭。”便要功成身退。

李知府一听说秋年还有个姐姐,还住在客栈里,立刻诚恳的邀请秋年住在他们府上,还说李府宅院大,若不喜欢别人打扰也有幽静的院子可以供秋年姐弟住下。

秋年出来一趟不过半天便挣了如此多的银子,心中正高兴得很,想着石青青看到这么多钱一定很开心,哪有心情再应付李知府,果断的拒绝了李知府的好意。

李知府也不气馁,仍旧将秋年奉若上宾,还十分体贴的命人将谢礼帮秋年抬回去。

而此时的李烟,已经被李知府关在了府中私设的刑房,等待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可怕的下场。

她今年也才十六岁,和秋年一样的年纪。

秋年一点都没将她的生死放在心上,他急着赶回客栈,将银子交给石青青,连午饭去哪里吃好吃的他都想好了。

石青青爱吃鱼,不管把鱼做成什么样她都爱吃,正好他早上出门的时候,经过一家酒楼,闻到了特别鲜美的鱼肉香味,又听人说那家酒楼的厨子烧鱼的手艺特别好,便记住了那家酒楼的位置。

石青青在客栈里等了他一上午,虽然知道他有本事,也还是担心他,二人这一路结伴同行,始终都在一起,还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她生怕秋年不懂收敛性子生出什么事端,万一谁惹急了他,他一生气把人打死了,可就造了孽了。

这一路来,他好几次都动了杀心,回回都是她鼓起勇气拦下来的这一点上她是很欣慰的,说明秋年多少还是会听取她的意见。

石青青正胡思乱想的站在窗前往街上望,一抬眼就瞧见了从行人中匆匆走来的秋年。

他个子高,站在人群中便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哪怕他穿着一身陈旧的道服,石青青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他走路的步伐格外飘逸优美,便是他戴了**将自己的真实容貌藏了起来,在石青青眼中,他也是最为耀眼的那一个。

石青青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他,反正就是怎么都好看。

她一看见秋年,面上便不自觉的浮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早上那一点不快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心中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也放了回去,立马就下楼去迎接秋年。

她只道今日秋年外出肯定是白跑了一趟,以他那不懂得拐弯又很不委婉绝不将就的性子,怕是找不到什么活计有谁会请一个整日里面无表情,说话也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人呢。

石青青满心以为秋年回来必是黑着脸什么也不肯说的,她连怎么安慰他的说词都想好了,却怎么也没想到,秋年不仅没有黑着脸,还带回了那么多银子和珠宝,而且还是知府大人身边最得脸的管家和随从将他送回来的。

客栈的掌柜认得那位管家,一看到他来脸上便堆满了笑迎了上去,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管家也就象征性的给了个不冷不热的微笑,对着秋年却又是另外一幅逢迎讨好的嘴脸。

石青青都不得不感叹,这就是权势的重要性。

秋年连知府都不愿意敷衍,更何况只是一个管家,让他们将东西搬到楼上的上房,便换了身衣服,一句话都不说,拉着石青青就去吃午饭了。

正主儿都走了,管家也不会再自讨没趣,也带着随着打道回府,临走时还交待掌柜的要好好招待秋年,说秋年是知府大人的救命恩人。

掌柜的哪敢不应的。

石青青一直到坐在了酒楼的包间里,等着上菜的功夫,才有机会问秋年,他上午去做了什么,怎么就挣回来那么多银子。

秋年向来不爱和石青青说这些常人很难理解的事情,听她问起也只是随口说道:“知府家里出了点事,我帮着解决了,这些银子是人家主动给的谢礼。”

石青青还想再问,是什么事能值这么多钱,秋年已经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多嘴。

她只好咽下了满腹的疑问,垂着头把玩自己的手指头。

真是小家子气……秋年一幅看不上她的神情,手中却拿了一样东西递到她眼前:“拿着。”

石青青抬起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待发现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块水头特别好的粉紫鸳鸯形镂雕玉佩时,脸悄悄的就红了。

鸳鸯……

秋年见她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红红的,便没好气的将玉佩往她手中一抛,再不管她了。

石青青宝贝的将玉佩放在手里看了又看,眉眼间全是温婉的笑意,“好漂亮,谢谢你。”

秋年懒得接她的话,他只是在看见那匣子珠宝时,想起石青青只有一样金钗首饰,而李知府的女儿们,却是满头珠翠,腰间还垂坠着各种精美的环佩,便随手从匣子里挑了这个看着颜色挺正的玉佩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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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凭空蒸发

不成想,一块玉佩就把她高兴成这样。

他是不是对她太抠门了,看来往后还是要多给她置办些首饰才行。

女孩子到底和男子不同,喜欢的东西也不一样。秋年默不作声的想着。

不多时,做好的菜便一一端了上来,二人吃了个痛快,还去了金山寺游玩,这回多了一大笔钱,石青青就不怕会没钱用了,没了要发愁的事情,心情更加舒畅,一路都笑容满面的。

她和秋年在一起时,一天里其实说不上什么话,却奇异的一点也不觉得闷,反而心中踏实,他开口才叫她难受,他说话从来不懂得婉转,直来直去惯了,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伤了她的心。

好在她懂得自我安慰,不然早就被他气死了。

二人在镇江府又待了几天,吃遍了这里的美食,秋年待腻了便打算继续往北走,去看一看北地的风光。

石青青是随他去的,只要能和他待在一起,去哪里她都很开心。

她觉得自己实在太幸福了,可以这样陪他四处游玩,吃吃喝喝看风景,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她已经比很多人都强过太多了,命运对她还是很眷顾的。

石青青很知足,对秋年的包容心也越来越大,不管秋年怎么说话,她都不会真的往心里去,最多当时生会闷气,很快就会气消了。

这一日,二人从镇江府离开之后,上了官道没多久,马车突然紧急停了下来,马车里的秋年和石青青都随着惯性往前扑去,险些就要冲出马车,好在秋年反应快,抓住了车窗的边沿,又将石青青拉到了怀里,脚还勾住了缩小成巴掌大种在陶瓷盆里的大虞树,借着手中的力道,勉强稳住了两人的身形。

马车也在晃了几晃后渐渐恢复如常,倒是驾车的车夫,经此变故,吓得魂都飞了一半,等他好容易安抚住受惊的马儿,一看罪魁祸首还拦在路中间,气得他破口大骂:“哪儿来的小兔崽子,差点害死老子!还不赶紧给老子滚一边去,再不滚开,老子照着你身上就踩过去了!”

一听车夫在骂人,秋年也是气得不行,等马车稳定下来,便放开了石青青,将大虞树也放置好,撩了帘子就钻了出去。

害他们差点出事的是一个岁大的小姑娘,穿的破破烂烂,脸上也脏兮兮的,看着倒像是个乞儿。

秋年脾气来了哪里管她是不是个孩子,抓着车夫手里的鞭子便要抽在马屁股上,只要他这么一抽,马儿肯定会往前跑的,那么站在马车前的小姑娘,便不可幸免了。

跟着钻出来的石青青惊魂未定,见秋年又动了杀心,哪里还顾得上害怕,急忙拉住了他的手,“不要,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你看她的眼神,分明是恨不得我们死了!”秋年指着那小姑娘的眼睛让石青青看,还是想杀了她。

他讨厌一切会危害到石青青性命的东西,尤其是那个小姑娘的眼神,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又想不出在哪里看见过。

这种感觉无疑让他很不爽。

石青青比他后出来,她并没有看见那个小姑娘眼中有什么仇恨,她看见的,是一个可怜兮兮的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姑娘。

看见她,石青青便想起了自己在林山村村长家的遭遇,不由心生怜悯,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许是这里头有什么误会,怎么说她也只是一个孩子,左右我们也没有什么损伤,不如就放了她吧。”

“就你好心!等哪天你被你的烂好心害死了,我看你后不后悔!”秋年还是很不开心,然而他握着鞭子的手却悄无声息的松开了。

他就是口不对心……石青青松了口气,讨好的摇了摇他的胳膊:“不会的,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会死。”

秋年冷哼了一声,脸色多少还是好看了一点。

那小姑娘似是看出了石青青是个好说话的,突然就跪在地上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大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要点吃的,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真的好饿,求求你给我一口吃的吧……”

石青青看她哭得可怜,心中不忍,便钻进马车拿了几个带肉馅的烧饼出来,递给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见有吃的,连忙爬了起来,靠近了马车,伸出双手去接烧饼,嘴里还不住的感谢石青青,说她真是个大好人。

石青青笑着说一点吃的不用这么客气。

就在她的手指接触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她突然从中感觉到了一股十分强大的吸力,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秋年一声愤怒之极的怒吼声‘青青松手!’,随即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就这样和那个小姑娘一起不见了,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秋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石青青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车夫也是呆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发出了一声声惊恐的大喊声。

“鬼……鬼啊,妖怪啊……!”

“该死的!”秋年一掌敲在车夫的后颈,直接就将他给敲晕了,免得他再鬼叫鬼叫的,可真的要烦死他了。

方才石青青消失的那一刹那,秋年分明感应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波动,可惜他发现的太晚了,石青青到底还是被那个小姑娘给带走了。

秋年放开神识至极限,将方圆近百里的地方笼罩在内一寸寸的搜索,果然被他追踪到了石青青和那个小姑娘的行踪。

他冷笑一声,锁定住二人,立即翻出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裳和一张**,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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