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爱穿「破鞋」! - xp1024.com
《夫君爱穿「破鞋」!》


钱包事件簿

话说上上礼拜三,妹妹带著便当、书包、钱包后,便开开心心的上学去了,路上顺便买了个饭团当早餐,然后上公车去学校~~

嗯,重点来了,就在快到站时,妹妹掏了掏口袋,嗯……没有:袋子,嗯……也没有:书包……都没有?!

雪特!我的钱包呢?!

妹妹马上到处翻呀找的,可是找不到就是找不到,眼看就快到站了,只好先拿出买早餐找的钱来投(这时妹妹才庆幸没吃早餐,不然我也不会想买早餐),然后下车后继续找。

路上明明还拿出小钱包买早餐的,怎会不见了呢?

不可能是放在早餐店啊,因为那是流动摊贩:也不是掉在公车上啊,因为我有看过公车。

该死的是,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拿在手上,还是放在包包或书包里!

左找右翻就是找不到可爱的小钱包,最后,妹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我“又”掉钱包了!

可是想一想,反正上次也掉过一次,懒得再换卡了(学校合作社买东西不是用现金,而是用消费卡买,若不见了再办就可以了),而且说不定过几天又有好心人送来了呢!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有自信了,还是上天看我太幸运了,想给我一点刺激,以后才不会东掉西掉的。所以两个礼拜过去了,就是不见有人送到学校给我,亏我还特地去警察局询问呢!

然而,就在这个礼拜,奇迹降临了!

话说我虽然不想办卡,可是我有时没带便当时,还是要吃饭的!反正都那么久了,应该是回不来了……所以我几天前便硬著头皮去补卡,当时阿姨还念出我的学号,吓了我好一大跳呢!原来是外套上有绣学号咧~~==

就在今天,礼拜五,结业式前。我本来和老师、同学们拍照,才要拍最后一张,就突地听到广播叫我的名字,我便跑过去问是什么事,只见教官递给我一包包裹,我纳闷的打开一看——

god!我那可爱的小钱包就乖乖的躺在里面!

我当场像个中了几百亿大奖的人一样,在几乎是全校的面前又叫又跳又笑的(反正结业式还没开始,没差啦,大家都很乱~~)

因为钱包里有五百多块,而且还有悠游卡,本来还以为这次一定回不来的说!可是现在我的小宝贝就躺在手中,我实在是有够开心的!

事后想想,我那样做还满丢脸的,因为那时有几班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而且还有些别班认识我的人还说:“哦!对!我刚刚还看到有一个人像疯子一样叫来叫去的!原来是你啊?!”

……你伤了我的心……==

呃……回正题吧……

而且呀!在包裹里还有一张纸条,写著找到钱包的地点以及一些“里面的东西应该都是原本的样子,希望你没遗漏……”之类的话。

看著那个地点,我记得我应该是没有经过那里啊……

嗯……说不定是被人踢呀踢的,就踢到那里去了……

有可能吗?==

回到家后,跟爸、妈讲这件事,爸爸便跟我要了包裹看看,看了邮戳后才知道原来这包裹早该在上礼拜给我的,那个人在捡到一两天以后便寄到学校来了。

也不知道学校是否是因为要段考了,事情变多了,才没时间给我;还是因为忘记了,所以一直扣著,直到今天才给。

总之,我的钱包回来了,这才是重点!

ps+感言:

天下的好心人士还真是多啊~~

以后看到钱包,记得要还回去喔,因为说不定啊~你捡到的可是我的钱包呢!

而且好心会有好报的哟~~老天会保佑你(你)的!

楔子

这是新房。

大红喜字光鲜簇新,和合二仙笑歪了嘴,芙蓉帐内是一团火似的新娘,新郎持著红秤杆立于喜床前。

这是新房。

龙凤花烛喜气洋洋,房内气氛却跟灵堂没两样,凝重又沉肃,新郎修长伟岸的身躯比铁板更僵硬,表情更是犹豫不决,额头上还不断冒出一颗颗的冷汗,简直就像是死刑犯临上刑场的前一刻。

这是新房。

主角都到齐了,虽然没有半个配角,也没有跑龙套的,但新房里本来就只容纳得下男女各一人,不需要第三者来闹场,但双方“对峙”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动静,新娘是不能动,新郎是不敢动,连新房外都没有半点热闹喧哗的欢欣气氛。

现在到底是在娶新娘,还是祭奠死人?

大半天过去后,新郎好不容易终于下定了决心,牙根一咬,秤杆轻挑掀起新娘的盖头巾,旋即后退一步,两脚一前一后,随时准备拉腿跑人,两眼则小心谨慎的注视著新娘缓缓抬起明丽的俏脸儿,迟疑的眸子踌躇片刻后才举起来对上他忐忑的眼,瞬间,眸子错愕的怔了一下,随即不可思议的瞪圆了。

“你?!”她狂怒的大吼,两粒瞳孔两朵熊熊怒火。“竟然是你!”

“紫姑娘,请听我解释……”先落跑再大叫。

“狗屁,没什么好解释的!”新娘飞快地左右张望一下,旋即飘身而起,一手粗鲁的推掉凤冠,一手掠向挂在墙上的宝剑,唰一声抽出亮晃晃的剑,毫不犹豫地横剑劈向新郎。“纳命来吧!”

才两句话,新房就变成了战场,看来,他们还是不要动比较好。

“紫姑娘,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解释吧!”新郎一面绕著桌子左闪右避,一面低声下气的请求。

但新娘什么也不想听,眼下她只对要人命有兴趣──特别是她新任夫婿的老命,兀自埋头又砍又劈,右手剑有招有式,左手掌乱七八糟,根本是杀昏了头,一个不留神还会先杀到自己。

而新郎不但不敢还手,连回挡也不敢,只敢像被猫追的耗子一样在新房里到处乱窜,于是,八仙桌被砍成了半仙桌,高脚柜被劈成矮脚架,和合二仙分了家,窗纸也被捅穿了,凉风呼呼地吹……

果然是祭奠死人,虽然还没有死人,但就快有了。

令人纳闷的是,新房里打得惊天动地、昏天黑地,几几乎就要把整栋房子给拆了,却没有半个人过来探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大家都变成了聋子,不然就是全死光了。

“紫姑娘,请听我解释……”

“先把命交出来,我再听你解释!”

“紫姑娘……”

“把命交出来,否则我什么也不听!”

新郎无奈轻叹,而叹息声才刚传入新娘耳际,一只掌刃已如九天飞来的魅影般无声无息来至她身前,下一刻,她就像地桩一样定住了,全身上下除了一双愤怒的眸子之外,连根寒毛也动不了了。

迟疑一下,新郎才小心翼翼的拿走新娘手上的剑,再将她抱到床上坐好,自己则端了张凳子坐在床前,又犹豫片刻后,方始开口。

“紫姑娘,我知道,你已订亲,却被对方退婚,名节被毁,又被迫嫁给不想嫁的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我,虽然你我素不相识,往日无怨,近日亦无仇,但我却破坏了你一生的幸福,光是解释是不够的,不过你有权利知道为何会遭遇这种事,所以我想……”

新郎勇敢地面对新娘那双愤怒又鄙夷的目光。

“先向你解释清楚……”

别浪费口水了!

如果新娘能动的话,肯定会张嘴咬死他,示范一下嘴巴除了解释之外还有什么更适切的功用,可惜她仅有眼珠子能团团转,只能轻蔑地把眼睛白色的地方翻给他看,聊胜于无。

新郎不禁苦笑著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听我解释,也是,再是冠冕堂皇的理由,错的终究是错的,对你而言,任何理由都不是理由,解释再多,事实也不会改变……”

知道就好!

新娘的眼神这么说。

“但我还是必须向你解释……”

免了吧!

新娘又翻白眼。

“事情,得从我妹妹开始说起,四个月前,就在她成亲前十天,她突然哭哭啼啼的跑来告诉我……”

卑鄙,竟想把责任推到他妹妹身上去!

新娘紧紧闭上眼,下定决心一个字也不给他听进去,岂料新郎下一句话就掳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怀孕了……”

怀孕?

新娘一怔,猛然睁眼。婚前苟合?这不太好吧?

“但孩子不是她的未婚夫的……”

不是?

新娘眼珠子惊讶地瞠大了。背夫偷情?这更不妥吧?

“而是她被贼人强行奸污所怀下的孽种……”

请……请等一下,被……被强奸?

新娘更为震惊,不由自主地,她开始仔细聆听新郎的解释,因为好奇。

“你可以想见得出我有多么愤怒,虽然任性刁蛮又讨人厌,但她毕竟是我唯一的妹妹……”

第一章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古以来,男女的婚事都是由媒人往来传言,再由父母决定,当事人根本没有选择的自由。

不过,在某些特殊状况下,未婚男女也是有机会自己决定对象的。

比方说,豪富之家里备受宠爱的子女,长辈舍不得让她或他受到丁点委屈,也不必要什么手段,只要使出一点撒赖的真功夫,长辈就投降了。

又或者父母太忙碌,工作最重要,没多少精神去操心子女的婚事,一旦有人来提亲,全依子女自个儿的意思,父母很干脆的回绝或答应,不用伤脑筋,更不必浪费时间,瞧,多省事。

总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传统,但还是有例外,譬如就在此时此刻里,北方与南方恰恰好各有一位大姑娘同样闹著不肯嫁人,要换了别人家,哪有闺女说话的份,再不满意、再不甘心,也只有自个儿拧手绢儿掉眼泪。

但她们两位可凶悍了,不嫁就是不嫁,因为……

北方——

“我不嫁!”

“你都二十岁了,为何还不嫁?”

“人家不喜欢温孝骏了嘛!”

“你……”

斜挑入鬓的剑眉揪成一团死结,唇办因怒意而抿成一条直线,厉千魂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秦娟娟却好像没瞧见似的自顾自吃她的零嘴。

“大哥不希望我嫁过去后过得不快乐吧?”

厉千魂闭闭眼,压下怒气,“娟娟,别忘了,打从你及笄开始,五次订亲,包括温少堡主在内,全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每一回外婆催你成亲,你又说不喜欢对方了,坚持非解除婚约不可,好,我都依你了,毕竟那有关你一辈子的幸福,我也不能不依你,可是……”

他咬著牙根,努力不拉高嗓门。“上回我已警告过你是最后一回,你也承诺绝不会再改变主意,现在却又来跟我说你不要温少堡主了,这是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就是不喜欢他了嘛,还要什么道理,我可不想嫁过去之后懊悔!再说……”秦娟娟挥挥手上的枣子。“我想嫁到南方去,要嫁给温孝骏的话,反而更往北方,都跑到关外了,我才不要!”

厉千魂深深吸一口气,而后决然道:“不许,我不许你再改变主意了,这回你非嫁不可!”

秦娟娟满不在乎的哼了哼。“到时候我不拜堂,你又能拿我如何?”

厉千魂眯了眯眼。“那么我就把你关起来,关到你愿意拜堂为止!”

一听,秦娟娟不在乎的表情终于消失了。“你敢!”

厉千魂垂下半眸,表情竞很奇异的平静下来。“尽管看我敢不敢!”

他当然敢!

当他是这种表情时,不敢也敢!

“你……你姓厉,我姓秦,你凭什么关我?”

“既是如此,你就自己去退婚,何必找我来?”

秦娟娟顿时哑口,再也辩不出半个字来,不过这也只是一时而已,才转个眼,她已想到最佳应付策略。

只见她身子溜溜一转,呜呜咽咽地扑向秦老夫人怀里。

“奶奶,你看哥哥欺负人家啦!”

“这……这……”秦老夫人偷瞥一眼厉千魂那张直冒青烟的阎王脸,心知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恐怕不好讲话,就算硬用辈分压他,搞不好还会反弹回来弹得她灰头上脸。

因为,秦娟娟根本就是被她给宠坏的。

但这怎能怪她,谁让老天只给她生下两子一女,儿子又连生七个萝卜头,就是不给她生出半个可爱的女娃儿来;只有早早便出嫁的女儿生了一个外孙女,而外孙女刚满三岁不久,女儿便过世了,于是她便借口女婿一个大男人把小女娃带在身边养不好,硬把外孙女抢来占为己有。

这也不能怪她,男孩子看太多看得都厌了、烦了,她喜欢的是丫头片子嘛!

后来,女婿病重,她索性要求女婿让外孙女过继到秦家,成为她名正言顺的孙女,理由是——

“往后千魂得一个人负责所有工作,他哪有空照顾娟娟?”

“但她是我妹妹!”厉千魂抗议。

“那又如何,你一个大男人又知道该如何教养一个姑娘家吗?”

“……”该死的他怎会知道!

在以往,厉千魂相信他爹应该不会同意那种事,但当时,也不晓得他爹是真的认为岳母的话有道理,还是病糊涂了,竟然一口就同意让女儿过继到秦家,就这样,厉娟娟变成了秦娟娟,而厉千魂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那是他亲爹的决定,他不能,也不愿违逆。

尔后,秦老夫人更是理直气壮的宠腻孙女,把秦娟娟宠得愈加无法无天,厉千魂几次想要插手管教,秦老夫人便说娟娟是秦家的人,轮不到姓厉的来管教,然而一旦惹出麻烦来,还不是第一个就把厉千魂召来伤脑筋。

譬如秦娟娟三番两次退婚,全都是丢给厉千魂去处理的——她负责替孙女订亲,厉千魂负责替妹妹退婚。

就算已过继到秦家,娟娟还是他亲妹妹,他不能不顾。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宠孙女宠得有点过火了,但这实在不能怪她,万绿丛中就那么一朵美丽的花儿,谁不爱,谁不会去宠?

她也承认,孙女确实是自私任性了点儿,野蛮霸道了点儿,那也没办法,她就是舍不得对娟娟说半句重话嘛,明明知道娟娟需要一点教训,但她就是狠不下那个心嘛!

不过这回娟娟真的是太过分了,一次又一次订亲、一次又一次退婚,再多来两次,恐怕就再也没有人愿意上门来提亲了。

“娟娟,不是我爱说你,这回还真是你不好,想想人家闺女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和你哥哥疼你才任由你自个儿挑选,你却反反覆覆的让你哥哥为难,老实说,连我都有点不耐烦了呢!”

“既然让人家自个儿选,总得挑一个人家中意的嘛!”秦娟娟嘟著嘴反驳。

“是啊,每次订亲都是你中意的呀!”

“可是后来人家又不喜欢了嘛!”

秦老夫人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总不能没完没了吧?”

秦娟娟偷瞄一下厉千魂——还在冒青烟,“好嘛,”为免被斩立决,她只好不情不愿的退让一步。“这回是最后一次,可以了吧?”

“若是你又反悔了呢?”不待秦老夫人回应,厉千魂便沉声问。

秦娟娟没说话,眼睛却溜向秦老夫人那边,后者不禁叹了口气。

“我保证她不会再反悔了,否则就由我来逼她成亲拜堂!”

“好,外婆,我相信你,这是最后一回了!”

南方——

“我不要!”

“你都快十九了,这个不要、那个不要,你是想拖到嫁不出去是不是?”

“人家想嫁给读书人嘛!”

“你……你……”

紫夫人气得眼睛歪一边,认真考虑要拿刀剑或棍棒来敲醒女儿那颗霹雳无敌顽固的死脑袋,或者干脆拿斧头来剖开,挖出脑子来重整一下好了。

“既然让人家自个儿选,干嘛还挑剔人家的选择嘛!”

“但你明明是江湖人出身,为何要挑读书人嫁?”

“这样人家就可以多沾点书香气息,多培养点文静气质,才不会被人说是粗鲁的男人婆嘛!”

“你你你……真是没脑筋的丫头!”

话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紫月马场的紫家五姊妹相偕进城里去玩,无意中听到几个臭男人在评论她们——

“紫家大小姐真不错,端庄秀丽又不失英气,难怪早早就被人娶走了。”

“紫家二小姐更不赖,温柔贤淑又聪慧,她也早就被人订下亲事了。”

“紫家四小姐甜美活泼,已经有人打算要去提亲了。”

“紫家五小姐天真可爱,再过两年肯定也有人抢著要。”

“咦?那紫家三小姐呢?怎地跳过去不说了?”

“呃……紫家三小姐也长得不错啦,明媚俏皮、爽快直率,虽非最美,却是最亮眼醒目的一位。”

“然后?”

“然后……”

“对,然后呢?”

“……恰北北的男人婆一个,凶悍又粗鲁,我看到死也没人要!”

“耶?”

“马场出身的江湖儿女,也难怪啦!”

“但其他四位小姐就不会呀!”

“说得也是,那八成是她从小就跟双胞弟弟一块儿到处去疯、去野、去闹,所谓近墨者黑,她不黑也黑啦!”

“有多黑?”

“除了不能撒尿上墙之外,她彻头彻尾就是个男孩子。”

“哇,可真够黑了!”

“我看她最好是嫁个读书人相公潜移默化一下,看能不能多少培养点大闺女的气质来,不然没得救啦!”

“可是,倘若她真是那般悍野,又有哪个读书人敢娶她?”

“……半个也不会有!”

可恶,竟敢说她是没人敢要的男人婆!

紫家三小姐紫萝衣气得打雷又闪电,差点冲出去把那些男人的长舌头割下来烤串烧。

虽然他们并没有说错,她确实很粗鲁,但那也不能全怪她,既然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从同一个娘亲肚子里钻出来的双胞胎,感情自然特别亲匿,她从小就跟弟弟混在一起,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混太久混成了男人婆,那也只能怪弟弟不是个爱捻花捻针的娘娘腔,不然她就可以近赤者红,混成一个温柔的大家闺秀了。

再说,管教儿女是爹娘的责任,明明是爹娘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根本没空理会女儿到底变成河东泼辣狮或头牌母老虎,现在却来嫌她太粗鲁,没人敢要,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好好好,既然他们那么说,她就偏要嫁个读书人给他们看!

于是,就从这日开始,紫萝衣下定决心要嫁个读书人好培养点大家闺秀的气质,这么一来,就没有人敢说她是“无药可救的男人婆”了吧?

然而,就如同人家所评论的,悍野的男人婆,哪个读书人敢要?

结果,一年过去,她依然坚持要嫁读书人;两年过去,她仍旧坚持要嫁读书人;直到今天,她还是坚持要嫁读书人,虽然并不是真的都没人来提亲,但就是没有半个读书人。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嘲笑你吗?”

“啃不了我半根毛!”

天,这丫头还真粗鲁!

紫夫人呻吟著摇摇头。“算了,还是我来帮你决定吧!”

“不是读书人我不要喔!”

“没有读书人敢要你的!”

“那我就不嫁!”

“如果非要你嫁不可呢?”

“那我就逃得你找不到人嫁!”

紫夫人窒了一下,继而深深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吧!”

这丫头可是比男人更豪气,说会逃就真的会逃,搞不好一辈子不回来,混在外头给她丢脸,那她还宁愿女儿躲在家里丢脸。

就养女儿一辈子吧!

秦娟娟又订亲了,这回她挑上南方绍兴府的邱家少爷。

为免拖太久秦娟娟又反悔,秦老夫人决定这回要把一年订婚期缩短为三个月,订婚后就开始准备嫁妆,时间恰恰好足够。

可是就在成亲前十天,秦娟娟没有反悔,却出了可怕的意外状况……

“怀孕?!”厉千魂惊骇地望定秦娟娟悲惨无助的脸,除了红肿的双眼之外,他只看得见模糊糊的一片泪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订亲后,奶……奶奶带我到苏州办嫁妆,可是奶奶挑的人家都不……不喜欢嘛,所以我就趁奶奶睡午觉时一个人溜出去,”秦娟娟抽抽咽咽地述说。“想…… 想挑点人家自己喜欢的嘛……”

“然后?”厉千魂表情僵硬,下颚绷紧,青筋像一条条蚯蚓似的跑出来。

“听说城外观音庙有市集,所以我就自己出城想去看看,没想到……”秦娟娟重重噎了一声。“没想到半途上却被几个贼人掳去……掳去……”

掳去强行奸污了!

愤慨激怒到了极点,厉千魂反而冷静下来了。“你的武功不差,奈何不了几个贼人吗?”

“他们是有预谋的,武功都很高,又是好几个人一起上来,人家拚不过嘛!”

“预谋?”厉千魂双眸爆睁又眯。“说清楚!”

“他们说另外也有位小姐喜欢邱少爷,偏偏邱少爷挑我不挑她,她不甘心,便找人来奸污我,想说这么一来邱少爷一定会跟我退婚,再跟她订亲……”

好卑劣的女人!

“回来后你为何不说?”

“人家不敢说嘛,谁知道竟会……会有孩子,人家还喝了好几次药想打掉他,偏偏……偏偏就是打不下来嘛!”

打不下来就只好留著了,总不能连大人的命一起打掉吧?

然而依厉千魂的为人,这件婚事务必要退掉,否则无异诈欺;但秦夫人担心秦娟娟以后会嫁不出去,坚持要隐瞒下这件事,婚礼暂延,待孩子生下来后再成亲。

“娟娟是秦家的人,理该由我秦家的人来决定。”秦老夫人强硬的如此表示。

“你以为成亲后,对方会默默吞下那种闷亏吗?”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张扬开来双方都不好看,我保证他们不会闹的。”

“那是不可能的事,邱家……”

结果,当两人还在争执不下之际,邱家不知由何得知这件事,竟主动来退婚,这下子不用再吵了,婚事“自动”彻底解决了。

“肯定是那位小姐去告诉他的!”秦老夫人愤怒地说。“真卑鄙!”

厉千魂反倒松了一口气,此刻,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那女人究竟是谁?”

“我哪知道!”

“他们告诉你那么多,却没有透露半点那女人的事?我不相信!”

“好嘛、好嘛,人家再仔细回想一下嘛!”秦娟娟揽著柳眉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对了,他们提过宣城,还有……还有什么冈的,啊,他们还说,那女的比我年轻,也比我更凶悍,我根本及不上她万一呢!”

比秦娟娟更凶悍?

难怪会使那种下流手段!

胆敢主导这种龌龊的诡计,就该有受惩戒的觉悟,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到罪魁祸首,线索虽不多,耐心点总还是找得著的。

然而料想不到的是,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去找,答案已经在那里了。

“老大,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了!”

“……你才去半个月。”

“我知道,但,根本不必找呀!”

“不必找?”厉千魂面无表情地盯著刚回来的庄绍飞好一会儿,蓦而回身到太师椅上落坐。“说!”

“我才刚到宁国府两天就听说邱家少爷又订亲了,对象是……”庄绍飞嘿嘿一笑。“老大,猜猜看他和谁订亲?”厉千魂耸了一下眉头,骤而眼色一冷,好像随时都可能劈出几千几百掌来“慰劳”他辛苦跑这一趟,庄绍飞心头一惊,忙举双手投降。“好好好,我说,邱家少爷和宣城八里冈的紫月马场三小姐订亲了!”

宣城?

八里……冈?

厉千魂双眸徐徐眯了起来。“还有?”

庄绍飞挤了挤眼。“还有,听说那位紫三小姐可凶悍了,不过才十八岁,个头也没多大,却比男人更粗鲁又野蛮,听上去还真是比娟娟小姐更霸道呢!”

果然是她!

厉千魂没吭声,缓缓阖上双眸,两眉深锁。

一直以为需要花点时间去找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找著了,他都尚未决定该如何处置对方,倒有些措手不及。

对方若是个大男人,事情就好处理,但对方是个女人,他究竟该如何对付呢?

没错,紫萝衣终于订亲了,而且她很满意这桩婚事,因为对方正是那种一天到晚之乎也者的读书人。

“不过,对方是向哪里借来的胆子竟敢娶三妹这个男人婆呢?”

男人婆?

两道比山猫更凶恶的目光恶狠狠地刷一下杀向端庄秀丽的紫家大小姐紫晨衣。

“听说邱少爷虽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平常时候也十分温文和气,是个标准的好好先生,可是一旦执拗起来就特别可恶,好几回邱老爷都差点被他气到吐血,所以邱老爷才决定要替他娶个凶悍一点的老婆压制他。”

凶悍?

凶恶的目光再劈向甜美活泼的紫家四小姐紫秀衣。

“压制?最好三姊不要一个不小心把他给阉了!”

她又不是白痴!

凶恶的目光刺刺刺……刺向天真可爱的紫家五小姐紫采衣。

“所以啦,为免邱家反悔,爹娘决定尽快把萝衣嫁过去。”

反悔?

凶恶的目光喷出两团怒火把温柔贤淑的紫家二小姐紫醒衣从头顶烧到脚底。

“多快?”

“两个月之内。”

“可真快!”

“这么一来,爹娘就可以安心啦!”

“说得也是。”

“总算不必养她一辈子了!”

一阵静默,然后是一片惊人的尖叫,夹杂著夸张的大笑,还有几百个人一起逃跑的混乱脚步声。

“救命啊,三姊要杀人啦!”

大半天过后,五个女孩子气喘吁吁的躺在草场中央,横七竖八、东倒西歪,没有一个人动得了。

紫晨衣与紫醒衣虽然都已出嫁,但婆家并不远,她们没事就跑回娘家来探望爹娘和兄弟姊妹,特别是紫萝衣要出嫁了,她们更不能不回来,因为紫萝衣将会嫁得稍远一些,要回娘家比较不方便。

“三姊,你真的要嫁给邱少爷吗?”

“废话!”

“就为了那种可笑的理由?”

“可笑?”一把杂草外加一只扭来扭去的蚯蚓蓦然飞过去淹没紫采衣甜美的小脸蛋,紫萝衣忿忿地挥舞著拳头,咬牙切齿。“你敢再说我可笑,小心我把你扁成猪头,亲姊妹也不留情!”

“可是,三姊,你又不喜欢那种瘦伶伶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紫秀衣也不赞成。

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她自个儿喜欢或不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们会知道?

“你又知道了!”紫萝衣咕哝。

“当然知道,”紫采衣脱口道。“三姊喜欢的是那种高大有力量的男人!”

“还要有气魄!”紫秀衣再加一项。

“最好能粗犷一点。”紫醒衣柔柔地说。

“总之,就是那种很男人的男人!”紫晨衣做最后结论。

是喔,她们全都是她肚子里的虫,每天都在她肚子里作怪,难怪她们能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请问她早上吃的牛肉馅饼消化了没有?

紫萝衣不以为然的哼了哼。“那我怎么不去喜欢唐振?”

“他够高大,但没有气魄!”紫秀衣马上否决了。

“周尚伦?”紫萝衣再推出另一号人选。

“不够力量!”紫采衣也否决了。

“齐云恩?”第三号人选。

“不够粗犷!”紫醒衣再否决。

“……侯兢天?”

“他?”紫晨衣失笑。“他未免太超过了吧?高大得像只猩猩,又全身都是黑毛,那种粗犷谁敢领教?更何况,他的蛮力连小弟都可以轻易打发掉,要说他有气魄,倒不如说他是傻呼呼的不怕死,这个人选太离谱了!”

紫萝衣低咒了一句男人才会说的脏话。

“话都是你们在说,你们自己去嫁那种男人吧,我就是要嫁我的读书人!”

“可是,三妹,当有一天你碰上那种你喜欢的男人,你一定会后悔的!”紫醒衣叹道。

“放心,我绝不会喜欢上任何男人!”紫萝衣傲慢地说,自信一百分。

在她看来,男人不就那个样,高一点、壮一点,上面少两块肉、下面多一块肉,就那样,也没什么了不起,要让她喜欢?

下辈子吧!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紫醒衣还在说。

“我他妈的绝不后悔,”紫萝衣不耐烦了。“行了吧?”

闻言,其他四姊妹不禁啼笑皆非的面面相觑。

这么粗鲁的女孩子,一个读书人丈夫,真能改变她多少吗?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虽然秦老夫人格外小心的意图掩瞒住整桩事件,并计画把秦娟娟送到远处去待产,至生产后再回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很不幸的,秦娟娟尚未出发,秘密已经悄悄泄漏了出去,迫使秦老夫人不得不半途变更计画……

“娟娟又……订亲了?”

厉千魂不可思议的瞪住秦老夫人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正在发噩梦?

“对,而且要尽快成亲!”秦老夫人说得快又流利,像是早已练习了许久,又像是担心他反对,故意说快点好让他没机会插嘴、反对。“否则一旦整件事都暴露出去,你应该了解,谣言总是比事实夸张、严重,娟娟很可能会被人们误以为是毫无羞耻心的荡妇,如此一来,将来谁还敢上门来求亲?”

“可是……”

“对方虽是个鳏夫,还有三个孩子,年纪也稍微大了一点,但人老实又安分,家境也相当富裕,”秦老夫人果然不打算让厉千魂说话,厉千魂才说两个字,她已经自顾自又说了落落长一大串。“娟娟嫁给他还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讲完了吗?轮到他说话了吗?

厉千魂等了一会儿,见秦老夫人不再出声,他才开口。“我只有一个疑问。”

秦老夫人迟疑一下,才问:“什么疑问?”仿彿猜得出他要问什么。

“对方为何肯娶娟娟?”

既然对方家境富裕,自然不会在乎娟娟的嫁妆,老实的人也不会想要娶一个任性的娇娇女做老婆,尤其是一个已经不清白,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的女人。

那么,对方究竟为何愿意娶娟娟?

秦老夫人的视线飞快的瞥他一下,很快又转到别的地方去。“他弟弟惹了一点麻烦,我承诺你会替他解决。”

承诺?她替他承诺?

“什么麻烦?”

“他弟弟在跟人家抢一座铜矿。”

“跟谁抢?”

“阴阳笔。”

闻言,厉千魂的眉头不由得紧紧锁了起来。

阴阳笔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性情乖僻,素来少有人愿意去招惹他,但这并不是厉千魂之所以叹息的原因,阴阳笔根本放不进他眼里,他顾虑的是在阴阳笔背后的人:南枪楚无极,那才是真正扎手的人物。

要他去对上南枪,一个是北六省的武林霸主,一个是南七省之武林霸主,要真战起来,恐怕会是惊天动地,神哭鬼嚎的一战。

“不用皱眉头,我知道南枪才是问题,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大麻烦,”秦老夫人早已算计好了。“听说他一直想把女儿嫁给你,你就跟他说,只要他叫阴阳笔把铜矿让出来,你就同意娶他女儿,这不结了!”

为了这种原因娶南枪的女儿?

太荒唐了!

厉千魂颇不以为然地暗暗摇头。

更何况,南枪的真正用意是想以岳父的身分硬把他压下一头,如此一来,南枪就可以轻而易举、顺理成章的成为整个武林的霸主了,否则双方都是白道中人,南枪总不能无缘无故找他干架,就为了要分出高下,生性好虚名的南枪绝不会干那种会让人说闲话的事,再说,南枪也没有把握一定会赢,要输了怎么办?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战而胜”,南枪打的就是这种如意算盘。

不过,他可没有兴趣为了南枪的虚荣而去娶南枪的女儿,他也不想争什么虚名,南枪最好也别来惹他。

更何况,南枪的女儿就跟秦娟娟一样,是个爱惹麻烦,骄纵又任性的娇娇女,要娶那种老婆回家,就得先有一辈子麻烦缠身的觉悟,他也没有那么多精神去伺候那种女人。

不过,真正令人伤脑筋的问题还在后面。

“还有……”秦老夫人瞄一下秦娟娟。“娟娟说,要等你替她报复过那个女人之后,她才肯成亲,所以,你最好先去替她动手,再回来处理阴阳笔的问题。”

会这么说,原因只有一个,秦娟娟有她坚持的报复方式。

缓缓地,厉千魂的目光移向秦娟娟。“你要我如何替你报复?”

秦娟娟下巴抬起,坚定地说:“我要她跟我一样,在成亲前十天被强奸!”

厉千魂嘴角抽了一下。“还有吗?”

“事后,要让大家都知道她是只用过的破鞋了!”

“……”

“最后,”秦娟娟指指厉千魂。“我要大哥你亲自动手!”

眼神倏转冷硬,“为什么?”厉千魂慢吞吞地问。

“听说那女人的武功不弱,大哥你的手下里能够制得住她的可能不多,而那些能够制得住她的人多半不会愿意做这种事,就算大哥你下了命令,他们大有可能只是去绕一圈就回来跟你说他们下不了手,那不如一开始就由大哥你亲自去,才不会错过下手的时间,告诉你,要是等她成亲后再动手,我可不认。”

厉千魂的下颚又绷紧了,目光更森冷,这就是他一直难以决定该如何对付对方的原因。

对方卑鄙,难道他们也要跟著卑鄙吗?

以牙还牙,这本是最好的报复方式,偏偏对方是个女人,那颗牙又是那样龌龊卑鄙的烂牙,人家用烂牙咬过来,他也要用烂牙咬回去吗?

即使他真愿意用烂牙咬回去,问题是,他也没有满嘴烂牙啊!

“我被强奸,她也得被强奸,这才公平!”毫无转寰余地的语气,秦娟娟的态度十分强硬。“否则我绝不嫁,就算你把我关到死,我也不屈服!”语毕,她便转身回房去了。

秦娟娟离开了,但秦老夫人还在。

“千魂,别忘了你在武林中的声望,要是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你的妹妹被欺侮,对方又没有得到相对的惩罚,你的声名将会毁于一旦,你不在意吗?”

厉千魂冷哼。谁会在意那种无谓的声望,重要的是怎么做才是对的!

见风势不对头,秦老夫人马上改口,“好,就算你不在意声名被毁,但你娘呢?你娘在临终前对你的嘱咐,你忘了吗?”

是的,这才是他在意的事,母亲在临终前的嘱咐。

虽然父亲糊里糊涂的把妹妹过继给秦家,但她依然是他妹妹,而母亲在临终前一再嘱咐他,要他好生照拂妹妹,这点他始终牢记在心里,无论如何不敢忘。

他不在意自己在武林中的虚名,但母亲临终前的交代不能不顾。

妹妹被人欺侮,他能不理会吗?妹妹还是有得到幸福的机会,他又怎能不帮她抓住机会。

想到这里,厉千魂猛一咬牙。

好吧,为了过世的母亲,为了唯一的妹妹,他就烂一次牙吧,毕竟,这也是那女人自己招来的惩罚。

最多,咬过之后再把烂牙拔掉!

“老大,你真的要去……”庄绍飞好像刚吞下一颗枣核似的咽了口唾沫。“干那种事?”

厉千魂脸上没有半丝表情,横横的瞪他一眼,继续打理包袱。

“但,老大,咱们的规矩……”

“这是以牙还牙的报复,可以不理规矩。”

“也是啦,不过……”

“没什么过不过的,”厉千魂拎起包袱,走人。“家里交给你。”

“好。可是……”庄绍飞紧跟在后。“老大,你真的要干?”

“……”

“但老大你不是会干那种事的人呀!”

“……”

“到时候老大你的小弟弟不肯合作怎么办?很丢脸耶,想干那种事却掏不出武器来……呜!”

当厉千魂策马上路时,庄绍飞还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呻吟,爬不起来。

“看首饰?”紫萝衣呻吟。“我才不去!”

“但那是要买给你呀!”

那就不必了,虽然她有穿耳洞——被紫夫人掐著脖子硬逼的,但打从她懂事开始,她身上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首饰的影子,买首饰给她干嘛?

“不用!”

“娘交代的,非买不可!”

“那你们去吧,我到饭馆等你们。”话落,拔腿就跑,免得被捉去受刑。

也许她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打从第一次来潮之后,娘就禁止她和弟弟再混在一块儿玩,即使如此,她也没多大进步,粗鲁依旧,对姑娘家该懂的事都不感兴趣,女红中馈一窍不通,梳妆打扮更嫌麻烦,甚至不小心看到裸体的男人,她连脸红一下都不会。

总之,她一点女孩子家的味儿都没有。

相反的,除了站著撒尿之外,男孩子会的她都会,平时还好,一火起来就出口成脏,连串三字经骂得连最粗鄙的男人都自叹不如,酒量奇佳,无聊时就赌两把,喜欢练武,喜欢干架,她还会驯马。

幸好她对看女人没兴趣,不然问题就大条了。

不过她虽然没兴趣看女人,对看男人同样一点兴趣都没有,连自己的未婚夫她都懒得先去看看到底是玉蜀黍或冬笋,更何况是看别的男人,真是浪费时间!

可是,当那个风尘仆仆的家伙一踏进饭馆里,顿时就像是丢进来一颗超强力的磁石,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包括掌柜的、胞堂的、客人的,还有,紫萝衣的目光。

好个男人!

古铜色的肌肤,强健的体魄,高大俊朗中透著豪迈的粗犷,一看就知道是个北方汉子,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那对冷锐又倔强的黑眸,更让人感受到一股强悍犀利的勇猛,深沉浩瀚的男性魄力。

然后,她听见邻桌传来小小声的讨论,纳闷那人大老远跑到南方来干什么,于是,她的视线更拉不开了。

南枪北索,长久以来,这两人便分别为南七省与北六省之武林霸王,同样声名显赫,同样威望远播,是力量的象征,也是霸权的展现,唯一不同的是,南枪喜欢在江湖上跑动以炫耀他的威名,而北索除非必要,否则鲜少出现在江湖上。

而眼前这人,正是北方之霸主:阎王索。

厉阎王,江湖上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只知道他姓厉,名号阎王索,于是便称他为厉阎王,他的武器即是缠绕在他腰际的那条黑索,听说他那条索是活的,无论盯上了谁,就好像被阎王盯上似的再也逃不脱,所以被称为阎王索。

她对看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她对看这个男人十分感兴趣。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姊妹们说得没错,她果然喜欢这种有力量又有气魄的男人,以前是她没碰见过,所以不知道,一旦碰上了,她才发现这种男人真是对极了她的味口。

老实说,倘若不是她早已决定非读书人不嫁,她肯定会觉得这个男人比较适合她,他那种浑然天成的男性气魄实在教人折服,倔强好胜的她,头一回有情愿臣服的感受,不是因为他是男人,而是因为他是那种有力量、有气魄的男人。

可恶,为什么他不是读书人呢?

“该死,紫萝衣,娘一再警告说不准你喝酒,你又喝了!”

紫萝衣一惊,刚喝下的半口酒霎时喷射出来,尴尬地望著气势汹汹走向她的姊妹们,她呛咳得快没气了,没注意到那个厉阎王飞快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阴惊、冷森,令人不寒而栗。

找到她了!

紫萝衣,一点都不像他想像中那种阴险狡诈的女人,不过他不会被她的外表蒙骗过去,他相信紫萝衣就如同他妹妹,只要不说话,怎么看都是个端庄规矩的大家闺秀:然而只要她一开口,表相就破功了——百分之两百的表里不一。

厉千魂收回视线,默默斟酒慢饮,寻思该如何完成妹妹的要求?

两天后,就在紫萝衣成亲前十天,夜半时分,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侵入紫月马场,不消片刻,黑影又出,腋下挟了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逸去。

黎明前一刻,宣城西门外一家十分简陋,只有苦哈哈的贩夫走卒才会进住的小客栈里,厉千魂慢条斯理地挪腿下床,先用一旁脸盆架上的毛巾拭去办完事后的血迹和残余,再套上长裤、穿上靴袜,然后默默坐在桌旁等待,背后是一双燃烧著熊熊怒火的目光,某人不能动、不能言,只能用目光凌迟他。

半晌后,日光透过破窗悄悄映射进房里来,房外开始传来人声来回走动,他才起身,转而面对床上的人。

“以牙还牙,这是你自找的!”

冷冷地说完后,他便出手点了她两指,再拎起内衫外衣搭在肩上,就这样赤裸著上身出房离去,任何男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经历过多么享受的一夜。

“客倌您要走了?”

“是。”

“客倌请慢走。”

客人离去,店小二自然要来整理房间,以待下一位客人使用,偏偏店小二进房来时,某人也才刚刚能动而已,结果可想而知。

“紫紫紫……紫三小姐,你你你……你怎会在这里,还还……还这副样子?”

新娘子一双眸子拚命眨了又眨,眨得新郎开始担心她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个不小心被眨掉了。

迟疑一下后,他不得不点开她的哑穴,然后等待她的破口大骂。

谁知新娘子只是重重吐出一口气,再深呼吸几下后,方才喃喃道:“总算知道为什么我会被干那种事了!”旋即,目光定在新郎脸上。“那你后来又主动要娶我,一定是发现找错人了吧?”

“不是找错人。”

新娘于怔了一下。“喂喂喂,请等一下,明明不是我……”

不等她完成抗议步骤,“但你也没有任何错。”新郎又追加一句。

不是找错人,但她也没有错?

新娘子歪著眼睛想了大半天想不通,干脆直接问:“很抱歉,我不是猜谜语的料,到底是什么意思请解释清楚!”

新郎喟叹。“很简单,是……”

第二章

一回到北方的家,厉千魂才刚下马,庄绍飞便急毛窜火的扑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神态还不是普通的慌张。

“老老老……老大,你……你下手了吗?下手了吗?”

厉千魂皱眉,抓开他的手。“不关你的事!”

“哪里不关我的事,老大,你……”庄绍飞气急败坏地直跳脚,就像刚被斩掉脑袋的大公鸡。“你最好没有下手,不然就闯大祸啦!”

厉千魂神色一懔。“什么意思?”

庄绍飞直叹气。“小姐并没有被贼人奸污也没有怀孕,根本没那一回事呀!”

双眸爆睁、煞气狂涌,“你。说。什。么?”厉千魂咬著牙根,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硬挤出来。

庄绍飞继续叹气。“老大你临出门前不是吩咐我叫人跟著小姐,免得又生枝节吗?不过你也知道,小姐生性狡猾,手下人要跟住她恐怕不容易,所以我就亲自出马,两天后,我就偷听到她和周家堡的二小姐还有何家庄的四小姐,你知道,那两位是小姐的闺中腻友,她们在谈这件事,谈得好不热络、好不开心……”

他犹豫地瞅厉千魂一眼。“其实这一切都是她们在打赌……”

“打·赌?”

“是,打从小姐第一次订亲起,她们就开始打赌了……”

赌什么?

赌秦娟娟有没有办法摆脱那件婚事,结果秦娟娟轻而易举的赢得了赌约,接下来每一次订亲,她也都和周二小姐和何四小姐定下赌约,而她每一次也都赢了。

直到这一回订亲……

“她没有被贼人奸污?”

“没有。”

“也没有怀孕?”

“没有。”

“那她为何要搞出这么多事来?”

“这……”庄绍飞犹豫著瞥一下某人那张乌漆嘛黑还冒烟的脸,“我想老大最好亲自去问小姐比较好,因为……”话说一半蓦然噤声,因为听他说话的人已经不见了。“完了,看老大那模样,肯定是已经下手了,这回漏子可捅大了!”

唉,早劝他不要干,他不听,这下子看他怎么收拾!

当厉千魂赶到秦府时,秦老夫人正在破口大骂秦娟娟,可是一见到表情好像要杀人的厉千魂,她马上把秦娟娟推到身后去。

“不准你欺负你妹妹!”

他?欺负他妹妹?

没理会秦老夫人,厉千魂笔直地走到秦娟娟面前,“为什么?”他的语气是痛心的、是愤怒的,是难以相信的。

“那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奶奶!”秦娟娟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辩解。“谁教她老是催我订亲!”

厉千魂深吸一口气按下怒意。“这回,又为何要诓说你被贼人奸污?”

秦娟娟耸耸肩。“这就得怪大哥你了,谁让你说不准我再退婚,那我只好想办法让对方退婚,不然我会输嘛!”

她会输?

厉千魂嘴角抽搐了一下。“那又为何要把无辜者扯进来?”

“那是香萍提议的啦,”秦娟娟说得好像有点不耐烦了。“她说如果大哥你逼问我,我就掰个不存在的女人出来,我们要打赌看看大哥能不能无中生有,真的找到那么个女人。没想到……”

她哭笑不得地翻个白眼。“竟然真有那么一个女人,那也不能怪我,那是我们三个人一人提一项条件掰出来的,谁教那女人恰恰好符合我们掰出来的条件,如果真有什么事,那也是她自找的!”

“她……自找的?”很奇异的,厉千魂的表情愈来愈冷淡。

“废话,不然是我害她的不成?”秦娟娟始终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真是可恶,她还害我输了那场赌呢!”

厉千魂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好,最后一个问题,为何要逼我去做那种事?”

秦娟娟瞥一下秦老夫人。“谁让奶奶又硬给人家订下那门亲事,我又不想输,只好开出那种条件,想说以大哥你的性子,九成九不会去干,我才摆脱得了那门婚事,赢得这场赌约嘛!”

她不想输?

只是为了打赌不想输?

厉千魂深深凝住秦娟娟良久、良久后,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他回身面对秦老夫人。“从此时此刻开始,外婆,请你记住一件事,娟娟姓秦,我姓厉,从今以后,姓厉的绝不再插手姓秦的麻烦,再出问题,请你们秦家自理,我绝不会再回应外婆的召唤而来了!”语毕,他毅然转身离去。

“等等,千魂,那阴阳笔的事呢?”秦老夫人大叫。

那是姓秦的麻烦,不关他的事!

没有半句回应,厉千魂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下定决心再也不理会秦娟娟的任何问题了。

他曾允诺母亲会好好照顾妹妹,但秦娟娟,她已经不是他妹妹了!

这世上流传最快的是什么?

没错,正是八卦谣言,它们通常都是以最快捷的速度流传开来,再以最夸张的方式渲染出去,不用多久就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甜美的点心了。

不过两天而已,紫萝衣的事就传遍了整座宣城;再过两天,谣言已蔓延至百里外,邱家立刻派人来退婚,紫萝衣的名节被扫到粪坑里去养蛆蛆;又过几天,紫萝衣已成为自武则天以来最淫荡的女人,睡过的男人可以组成一支军队,要扫荡瓦刺鞑靼人绝不是问题。

因为紫萝衣打死不肯说出究竟是谁坏了她的清白,人们便猜说不只一个人,然后变成不只几个人,再变成不只十来个人,又变成不只几十个人……

“到底是谁?萝衣,快说呀!”

“……”

“三妹,为什么不肯说呢?你究竟在袒护谁?”

“……”

“难不成是我们认识的人?”

“……”

包括紫家老爷和夫人,还有九个兄弟姊妹,十一张嘴巴一起逼问她,但她不说就是不说。

她粗鲁、她野蛮,但她并不鲁莽。

虽说紫家老爷和夫人平时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儿女,但她知道,爹娘并不是不关心他们,一旦出事,爹娘必定会扔下一切来为她出头,不论对象是谁,也不顾后果如何,一意为她讨回公道,不计任何代价。

还有她的兄弟姊妹们,特别是她的双胞胎弟弟,他们成天吵吵闹闹,其实感情比谁都深,他们更不会放过欺负她的人。

但对方是厉阎王呀,谁惹得起,她可不想害死全家人!

“快说呀,萝衣,究竟是谁?”

“三姊,你放心,不管是谁,我们都不会放过他的!”

这就不用她们操心了,总有一天,她会亲自去找他算帐,本金加上利息,算到他死!

眼见厉千魂拎著包袱又要出远门了,庄绍飞慌忙一把捉住他。

“请等一下,老大,你想干什么?”

厉千魂面无表情,慢吞吞地扯开庄绍飞揪住他的手。

“去找紫萝衣,告诉她玷污了她的清白的人是我。”

“你疯了不成?”庄绍飞失声惊喘。“她会亲手把你剁成肉酱的!”

“那我也无话可说。”他已有把性命交出去的心理准备了。

“你无话可说,我可有话要说!”庄绍飞硬将厉千魂再扯回屋里去。“你听我说,老大,就算你乖乖让她杀了你,那又如何?她的清白仍是找不回来,往后也不会有人娶她,她这辈子就毁定了,我实在看不出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厉千魂拧眉思索片刻。

“所以?”

“既然是老大你毁了她的清白,倒不如你就干脆娶了她,这么一来,她也不算是被玷污了,只不过是老大你先一步尝尝老婆的滋味而已,这也罪不致死吧?”

厉千魂又认真考虑半晌。

“但她肯嫁给我吗?”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她是个十分刚强的姑娘,从头到尾没有掉过半滴泪水,不伤心也不恐惧,只用一双恨不得活生生咬死我的目光瞪住我,难怪人家说她像男孩子,她的确像男孩子一样剽悍,对她来讲,可能同归于尽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死我也亡,一了百了,多干脆!

“所以啦,成亲前绝不能让她知道是你向她求亲,耐心一点等娶过门之后再跟她好好解释一下,相信那时候她应该会比较好说话,”希望是。“毕竟她已经嫁过门,而你也尽全力在弥补了。”

厉千魂咬咬牙。“好吧,那么由谁去提亲?”

“孟羽!”庄绍飞不假思索的推出最佳媒婆人选。“我的口才不够好,很容易穿帮,交给孟羽最合适了,他那张嘴啊,可以拿耗子去换头猪,也可以用公鸡去换来母牛,人家还自以为占了他的便宜,这种小事交给他保证没问题。”

厉千魂点点头。“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今儿一大早赶回来了!现在应该在他房里补觉吧!”

“我去找他。”

厉千魂转身要走,却又被庄绍飞拉住。

“老大。”

“还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啦,只是想请问一下,我们未来的大嫂滋味如何呀?”

“……”

厉千魂去找孟羽了,而庄绍飞又平铺在地上呻吟,满头亮晶晶的星星,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自找的。

一个月过去,宣城的谣言愈传愈烈,紫萝衣已晋升为宣城的公妓,每个男人都说跟她有过一腿,紫萝衣的大名已经比宣城花魁更红牌了,就在这当儿,居然有人上紫家去提亲,众人不禁愕然。

是哪只绿头乌龟竟想要那种烂到只套得上脚趾头的破鞋?

“擎北马场?”

紫老爷与紫夫人惊讶又错愕的面面相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那是……那是关内最大的马场,专为朝廷的武官培育战马……”

“关内最上乘的良驹都在那里……”

“听说还有好几匹汗血马,真想看看……”

夫妻俩又对看半天,想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一直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提亲,紫萝衣的下半辈子就这么毁了,养她一辈子是无所谓,问题是,她的幸福呢?

女人家就是要嫁个好丈夫,这才是她们的幸福呀!

他们想替女儿报仇,但什么都没有让女儿得到幸福更重要,只要有人愿意娶紫萝衣,又是个好对象,那么,其他任何事都可以扔一边,先替女儿求得下半辈子的聿福最紧要。

“呃,你们场主是要跟我们家萝衣提亲?没搞错人?”

紫老爷问话的对象是坐在一侧的客人——孟羽,一个不笑的时候就显得相当平凡的男人,然而一旦他绽开笑容来,可就是天下无敌的了。

不是因为他的笑容有多迷人,而是因为他的笑容有一种会令人在不知不觉中卸下防卫心,不知不觉中落入他的陷阱,最后死了还以为死的是对方的神奇力量,这种奇特的笑脸魔力使他得以打遍天下无敌手,无往不利、无求不得。

倘若不是老大下了禁令,不准他用那种笑脸对马场里的人使诈,马场里所有人的所有财产早就落入他的口袋里去了。

“是紫萝衣姑娘,没搞错。”此刻,孟羽就噙著史上最无敌的和煦笑容,十分认真的演出“媒婆”的角色,使出浑身解数要让紫老爷上他的当,不,同意这桩婚事。“我们老大叫厉千魂,今年二十八岁,只要不惹火他,脾气还算不错,虽然不是斯文型的读书人,但用我们北方人的眼光来看,也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

“可是……”紫老爷瞟一下妻子。“你们场主不知道我们家萝衣已经不是……呃,已经不是……不是……”他也算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童叟无欺,这种事非得先讲清楚不可。

“知道,他全都知道。”顿一顿。“有孩子吗?”

“没有,没有。”紫老爷忙道。

“那就行了,”孟羽暗暗松了口气,这种状况比较好解决。“只要没有孩子,老大不会介意的。”

“为什么?”紫夫人冲口而出问。

“我们老大只在意未来的大嫂懂不懂马、怕不怕吃苦,能不能帮上他的忙,其他都无所谓。”孟羽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所以啦,我们专找马场出身的姑娘,谁知她们不是根本不懂马,就是不想再嫁到马场去,找来找去只有三姑娘最合适,她懂马,也喜欢在马场工作,更不怕吃苦,所以,就是三姑娘啦!”

“嗯嗯,我懂、我懂,”紫老爷直点头表示他了解,他自己的五个女儿里,就有四个不喜欢成天和马匹混在一起。“的确,我们家萝衣十分爱马,让她照顾马,她是求之不得,而且听说你们擎北马场有好几匹汗血龙驹,她肯定会欣喜若狂!”

“爱马的姑娘最适合了,”孟羽笑呵呵的直点头。“对、对,再没有更合宜的了!”

“不过,如果我们家萝衣真嫁过去的话,你们场主不会拿这做借口亏待我们萝衣吗?”紫夫人谨慎地问,女人家考虑的总是比较多。“我想你也很清楚,很少男人不在意这种事的。”

“请夫人放心,绝不会有那种事,我们老大是个直爽的人,他说不在意就不在意,婚后也不会再提那事。”

“那也是你说的。”

“确实。”孟羽笑了。“那么,如果我告诉夫人您,我们老大的妹妹和紫三姑娘的情况差不多,她还是怀著孩子嫁人的呢,倘若我们老大希望妹夫能好好疼爱他的妹妹,他自个儿自然也不敢亏待人家嫁过来的女儿,您说对吧,夫人?”

说差不多也差不多——跟秦娟娟掰得差不多;说差很多也是差很多——跟事实相差很多,就看听的人怎么想了。

“原来如此!”紫夫人有点吃惊,没想到他们场主的妹妹也被强奸,还怀了孩子,难怪他不在意。“但我们萝衣对马场的工作虽然十分熟悉,女红中馈可是一窍不通的。”

“不要紧,我们有负责家务的人。”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们还是得先问问萝衣的意思。”

“那当然、那当然,不过容我再补一句,倘若三姑娘愿意允下这桩婚事,我们老大愿意送上两匹纯种汗血马作为聘礼,”孟羽笑嘻嘻的在鱼钩上挂上香甜美味的诱饵。“一牝一牡,你们可以自己繁殖喔!”

紫老爷差点昏倒。“两……两匹?!”

孟羽笑咪咪的点头。“我们马场可不只几匹纯种汗血马,而是有好几十匹,两匹不算什么。当然,其他品种的良驹也不少,倘若紫老爷喜欢的话,也可以把母马送到我们那儿配种。”

紫老爷怔了会儿,忽地迫不及待的猛推紫夫人,那只手还在微微发抖呢!

“去,快去问问萝衣的意思如何!”

紫月马场的马向来是作为驿马,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的好马,倘若能拥有两匹汗血马,他们就可以孕育出真正的好马,紫月马场就不再是普通马场了!

“萝衣要是不肯呢?”

“想办法说服她呀!”

令人意外的是,不需要花费半点功夫去说服,紫萝衣一口就答应了。

老实说,她并不想嫁,才刚被人强行睡去处子身,又急著请第二个男人“品尝”她的滋味,这股子怒气、火气、窝囊气,就别提有多旺盛了!

可是只要她一天不嫁出去,大家就会不断追问她,到底是谁玷污了她?

她自然会保持沉默到底,但倘若哪一天她不小心说溜了嘴怎么办?甚至说梦话时透露了出去,这也不是不可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可不想连累一家人到地狱里去相亲相爱,听说那里并不怎么好玩。

再说,能嫁到北方去,她要找那个厉阎王算帐也比较方便,更不必担心会被爹娘和兄弟姊妹们知道,不然他们一定会直愣愣的找上门去讨公道。

他们的武功是不弱,但要对上厉阎王,随便打个呵欠就够打发他们了。

“好,我答应,就嫁吧!”因此,她很干脆的同意了。

于是紫家又开始筹办婚事了,由于双方都担心拖久了会出差错,因此决议一个月之内就成亲,虽然紧迫了点,幸好嫁妆都是早先准备好的,只要再整理一下就行了,还是赶得及的。

“奇怪,都订亲了,对方为何还不来拜见未来的岳父呢?”

紫晨衣和紫醒衣又回娘家来帮紫萝衣整理嫁妆,忙碌中,反正嘴巴闲著也是闲著,便随口闲聊起来。

“听说他上京里去谈一笔大生意,一时赶不回来,说好成亲后会找时间专程来一趟向爹赔罪。”说著,紫晨衣将整个上半身探进大衣柜里。“那不重要,只要赶得及迎亲就行了,想看他,那时候就可以瞧见啦!”

“没错,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紫醒衣朝紫萝衣斜睨过去。“三妹,为什么你总是不肯说出到底是谁对你做那种事呢?”

又来了!

紫萝衣呻吟著装作没听见,始终保持最高档的静悄悄,不吭声就是不吭声。

紫醒衣淡淡一哂。“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猜想得到,有那份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从马场挟持到客栈去,身手定然相当高,你是担心我们去找他讨公道时会吃亏吧?”

何止相当高,根本是吓人的厉害!

紫萝衣差点脱口而出,幸好舌头绕一圈及时打住,暗叹侥幸之余,更觉得自己决定嫁到北方去是最正确的抉择,不然她早晚会说溜嘴,然后老爹、老娘就会意气风发地吆喝一家人上北方去干架。

开什么玩笑,对方是厉阎王耶!

还记得当她被挟持飞向客栈时,虽然被点了穴道不能动,但她可以感觉得出来,那已经不能算是轻功,而是腾云驾雾、驭风飞翔,又似流星飞逝、疾雷电闪,就在那一刻,她才明白厉阎王到底有多厉害,他又凭什么雄霸北六省。

想要找他讨公道,可以,先把后事交代好再说!

“不过最教人纳闷的是,那人为何要对三妹做这种事呢?”紫醒衣疑惑地喃喃道。

没错,就这话,他为什么要对她做这种事?

紫萝衣最感困惑的就是这个问题,如果可以的话,当时她一定会问个清楚,可惜那时她被点住哑穴,别说问话,她连打喷嚏都打不出声音来。

“就算三妹哪里得罪了他,也不该用这种方法来报复呀!”紫醒衣又说。

她也是这么想,多半是她在无意中得罪了他,即使如此,用这种方法来报复她也实在太卑鄙、太下流了!

紫萝衣暗暗咬牙切齿,不敢光明正大的骂出来,只好在心里干倒那家伙。

总之,等她嫁到擎北马场后,第一个就要先探听厉阎王住在哪里,再想办法去找到他,然后,她要问个一清二楚,他为何要对她做那种事,又说以牙还牙,又说她自作自受,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强奸了谁?

盛大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来到紫家,紫家老爷和夫人都对未来女婿感到很满意,特别是紫家兄弟姊妹,他们都知道紫萝衣会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男人,而擎北马场的场主,恰恰好正是她会中意的型。

一个高大英伟,拥有十足男性气魄的男人。

唯独紫萝衣自己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嫁给大猩猩或大黄牛,因为她的盖头巾已蒙上,谁也瞧不见了,想从花轿里偷看,偏偏新郎总是走在队伍最前方,她只好忍下一肚子好奇,继续躲在花轿里数头发。

是什么样的男人竟不在乎老婆已是破鞋?

直至迎亲队伍回到擎北马场,新人拜过天地后,新娘被送入洞房内,新郎掀起她的盖头巾……

“你?!”她狂怒的大吼,两粒瞳孔两朵熊熊怒火。“竟然是你!”

“紫姑娘,请听我解释……”

“狗屁,没什么好解释的!”

“紫姑娘……”

“纳命来吧!”

第三章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紫萝衣喃喃道。“我还以为北方姓厉的特别多呢,原来你们是同一个人!”

“我们?”厉千魂有点困惑。

“厉阎王啊!”

“原来你早知道我是谁了!”厉千魂更意外了。“那你为何没来找我算帐?”

“是想啊,可是……”紫萝衣叹气。“我可不想拖累家人,厉阎王耶,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将我们一家人全干翻了,谁敢惹你呀!”

厉千魂默然无语,她没来干翻他已是邀天之幸了,他哪敢去干翻他们全家!

紫萝衣斜眼瞥向他。“喂,是不是该解开我的穴道了?”

厉千魂迟疑一下。“你不会再动剑了?”

紫萝衣咧咧嘴。“暂时。”

暂时?

厉千魂眉头皱了皱,但还是解开了她的穴道,紫萝衣松了口气,先挺身活动一下筋骨,再环起双臂抱胸,跷起二郎腿晃呀晃的,继续用斜眼看他,那模样,活脱脱就是男人的姿态。

“我还真是没想到,厉阎王竟是擎北马场场主呢!”

“我们原是游走于关外的马帮,由于战祸频仍,我祖父才带著手下迁回关内来安家立业。明天你到处去看看就可以发现我们马场的人特别多,已自成为一个市镇,有自己的店铺、自己的营生,因为我们原就是马帮,帮众本就不少,三十余年下来,人数更增……”

大概是因为她是他老婆,他才会解释得如此详尽吧。

“是马场,也是马帮?”

“可以这么说,事实上,我们到现在依然援用当初马帮的规矩行事,虽然严厉了点,但人数愈多,就更需要严厉的规矩,否则难以控制……”

所以他才会如此严酷吗?

因为他不只是马场场主,也是马帮帮主。

“难怪他们叫你老大。”

“那也是沿用马帮时代的称呼,习惯了也就没想到要改了。”

“那就别改啦!”反正他也很有老大的派头。

“不过我们马场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厉千魂继续又说。“单靠马场的进帐养不活所有人,因此不得不另辟财源……”

“什么财源?”

“我们还有一座金矿、一座玉石旷、一座铜矿和两座煤矿,以及北地各城镇的铺子。”

“哇,富豪!”紫萝衣惊叹。

“但拥有矿产也容易招致眼红,所以我必须在江湖上立下足以吓阻人的万儿,再把那些矿产挂在厉阎王的保护之下,如此一来,就没有人胆敢觊觎了,这纯粹是为了自保。”

“所以你才不像南枪那样喜欢在江湖上走动吗?”

“在江湖上走动并不有趣,再说我的工作已经够忙了,哪有时间到处去晃。”

“是喔,”紫萝衣嘲讽地低低道。“你就有时间去对我干那种事!”

厉千魂窒了一下,垂眸无语,有生以来就做错了那么一件事,却已足够他懊悔一辈子了。

他不说话,紫萝衣也不吭半声,默默端详他那豪迈俊朗的五官,魁梧奇伟的体格,以及坚毅强悍的男性魄力,他依然是那个十分对她味口的北方汉子,十足十的男人,只可惜……

“你跟你妹妹的岁数好像相差不少?”

“先母身体不好,生下我八年后才又生下我妹妹,之后就再也无法生育了。”

“原来如此,不过……”紫萝衣慢条斯理地说。“你妹妹还真不是普通的恶劣耶!”

厉千魂又没声音了,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既然她是你的妹妹,你应该早就知道她的狡猾,为何还会相信她的话?”紫萝衣又问。

厉千魂沉默片刻。“因为她哭了,从小到大,她从不哭的,就算哭也是见不到半滴眼泪的假哭。但这回,她是真哭了,哭得双眼红肿、满脸泪水,所以我一点也不怀疑的相信了她。”

“白痴!”紫萝衣低骂。“那她现在呢?”

“又订亲了。”

紫萝衣挑高双眉。“一点惩罚都没有?”

厉千魂摇摇头。“外婆不会允许我惩罚她的。”

可恶,至少也该罚那个该死的秦娟娟去洗尿盆嘛!

“难怪会被宠坏!”紫萝衣咕哝。“你以后真不管她了?”

“她已经不是我妹妹了。”

最好是,不然她有预感,那个奸诈的秦娟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厉千魂,一定还会再带来麻烦,如果不好好处理,恐怕是没完没了的。

紫萝衣点点头。“好吧,我的好奇心满足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厉千魂狐疑地又皱起眉头。“下一步?”

“对,下一步。”紫萝衣笑咪咪的说完,冷不防唬一下拉下脸,咻一下飞身去拿回宝剑,再唰一下劈向厉千魂,动作一气呵成,绝无冷场。“我他妈砍了你这驴蛋龟孙子,婊子养的野生杂种,竟敢对我干那种鸟事,他娘的你这狗操的下三滥,知道我被人家说成怎样吗?荡妇、淫娃、娼妓、人尽可夫、水性杨花,什么最难听的全戴到我头上来了,我他奶奶的今天非把你这王八羔于剁成肉酱不可!”

事出突然,没想到她说砍人就砍人,厉千魂还真的差点被砍去半颗脑袋瓜子。

“对不起,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请给我机会……”

生平头一回摆出如此谦卑的低姿态,他一边绕著桌子躲避不长眼的宝剑,一边低声下气的请求,可怜堂堂北六省的霸主、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如今却沦为被追杀的耗子,顶不了天也立不了地,窝窝囊囊的屈服在一个小女人的威迫之下,只因为他做错了一件事。

愈是刚正方直的人做错事,他的罪恶感就愈强烈,自责也愈深切,于是,一面对无辜的“被害者”,江湖上谈虎色变的阎王索就变成卑微的小草绳了。

“鸟毛的补偿,我干你这狗娘养的,操你的二舅子……”

紫萝衣继续挥剑追杀,怒骂得更凶狠,连厉千魂这种经历不少江湖风风雨雨的老油条也听得头皮阵阵发麻。

她真的是女人吗?

从成亲后第二天开始,紫萝衣就再也见不到厉千魂了,因为她随身携带宝剑,一见到厉千魂就拔剑追杀上去,厉千魂只好躲著她,远远一见到她就拉腿落跑。

因为做错事的人是他。

于是马场里的人发现,他们伟大的场主常常话说一半突然不见人影,或者野马被驯一半突然失去驯马人,又或者矿产的负责人专程来回报收益,却遍寻不著他们的老大——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

由于知道厉千魂曾干过一件亏心事的并不多,仅有寥寥几人而已,因此大家都不解他们雄壮威武的场主为何那么怕老婆,简直不可思议,也很丢脸,不过也没人敢当面对他说,因为他们怕场主,而场主怕老婆……

好吧,场主夫人最伟大!

“大嫂,我就知道你又跑到这里来了!”

汗血马的专用马厩里,紫萝衣又在那里巡视“她的”汗血宝马了。

打从第一眼见到它们,她的心就被那些神骏无比的四脚畜生掳去了,没事就往那边跑,一整天下来,她几乎有大半时间都混在那里,喂马吃牧草,检查马蹄铁,替马洗澡刷毛,耐心地一匹匹带去遛马。

她爱死那些汗血马了!

“找我干嘛?”

“没什么,只是……”庄绍飞小心翼翼地瞅著她。“大嫂喜欢这些马?”

“何止喜欢,我爱死它们了!”紫萝衣爱极了的把粉颊贴在马颈上磨蹭。“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轻快灵活,从没见过如此优美匀称的体态,还有,它们的步伐也特别优雅,每次骑乘它们,我就觉得好像在风中飞翔,那滋味,真是美极了、妙极了!”

“那如果老大把这些马全送给大嫂,大嫂是否能原谅他了?”

“爱说笑,它们已经是我的了,哪里用得著他送!”

耶,已经是她的了?他怎么不知道?

“咦?”

“第一天来到这马厩时,我就大喊,要是他再不出现让我砍成肉酱,这些马就全归我了。”紫萝衣得意地说。“他没出现,所以这些马就全归我啦!”

又不是活腻了,谁会自动自发让她砍,尤其是砍成肉酱,那连救都没得救了!

“这……这……”庄绍飞啼笑皆非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紫萝衣淡淡瞥他一眼,旋又转回去替马刷毛。“又想来替那家伙说好话?每天来,你不烦吗?”

“但,老大真的很冤枉呀!”

“他冤枉,那我呢?活该?”

庄绍飞窒了一下。“可是老大已经尽力在补偿了,他不是娶了你吗?”

紫萝衣不屑地哼了哼。“了不起啊,我原想嫁给读书人的,是他破坏了我的大好姻缘耶!”

读书人?!

哪个读书人敢娶她?

庄绍飞险些冲口而出,幸好及时咬住自己的舌头,不然他一定会被紫萝衣列为第二号追杀目标。

“为什么?”这个问题应该比较安全。

但紫萝衣并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刷马毛,庄绍飞正想再问一次,匆地瞥见孟羽不知何时跑来倚在马厩出口处,嘴里咬著一根麦草杆,直对他勾手指头,他迟疑一下,慢吞吞地走过去。

“干嘛?”

“别问了,那种事得老大自个儿解决,别人帮不了的。”

“可是,老大自己有办法解决吗?”

“当然有,只是……”孟羽的眼神十分诡异,似笑非笑地望定紫萝衣忙碌的身影,似乎已觉察出某种别人觉察不出的症结。“需要某种契机而已。”

“什么契机?”

“不知道,总要碰上了才知道。”

庄绍飞犹豫了会儿。

“好吧,听你的。”

虽然孟羽有诈欺的嗜好,但老大已下过令,不准孟羽诈欺到自己人身上,而且孟羽的脑筋又比他灵活,所以孟羽的话应该是可靠又可信的。

“咦?孟羽,你也来啦!”紫萝衣也发现孟羽了。

“来请你用午膳啊,大嫂。还有……”孟羽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是咱们马场里的规矩,请大嫂尽快背起来,三个月内还可以容许大嫂犯错,但三个月后,倘若大嫂再犯了咱们马场的规矩,照样要被处罚喔!”

紫萝衣回头看看,刚刚刷的那匹马已经刷得差不多了,于是把马刷放回原位,再走向马厩出口,“好吧,吃饭去!”经过孟羽时顺手拿来小册子,随便瞄一下便塞在腰带上。“有没有关于强奸妇女的刑罚啊?”

“自然有,由女方决定,要杀、要剐、要阉、要赔,或者……”孟羽笑咪咪的回道。“要嫁,全都由女方决定。”

女方吃定男方?

这可威风了!

“是吗?”紫萝衣听得眉飞色舞,也跟著笑吟吟起来了。“要把他剁成肉酱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

“也就是说……”紫萝衣笑得更心旷神恰了。“我可以命令他自动滚到我面前来,好让我亲自下手剁成肉酱做成肉包子啰?”

庄绍飞一惊,要说话,却被孟羽阻止了。

“大嫂已经嫁给老大了。”孟羽镇定如恒地继续笑嘻嘻的。

“我改变主意了行不行?”

“当然行,不过……”孟羽暧昧地挤挤眼。“大嫂不会,对吧?”

不会?

笑容倏失,紫萝衣不善地眯了一下眼,旋又不知何意地撇一撇嘴,耸耸肩,没说话,迳自离开马厩了。

“咦咦咦?大嫂怎地没再坚持下去?”庄绍飞讶异地喃喃道。

“因为……”孟羽凑到庄绍飞耳旁,低语。“大嫂喜欢咱们老大呀!”

“耶?!”

一走出马厩,紫萝衣的脚步就愈来愈慢,然后,一如过去数天般,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多么浩瀚绮丽的景致啊!

背倚巍巍群山,屏峰黛立,森林葱郁,前方是辽阔的草原,苍翠碧绿,马群昂扬,右临一湖湛蓝水色,平滑如镜,清澈灵秀,左面则是一大片壮观的建筑群,横街曲巷,人来人往,俨然一座熙攘热闹的市镇。

虽已入秋,蓝天白云下,绿茵依然青葱,衬著逐旋翻红的枫林,益发显得这片景色的如诗如画,有大汉草原的浩瀚,也有江南山水的绮丽。

与擎北马场相比,她出身的紫月马场简直就像是小马圈,根本没得比。

除此之外,擎北马场的人也充分流露出北方汉子的豪情与粗犷,与南方人的端庄斯文大不相同,凭良心说,她比较喜欢这里,也觉得这里比较适合她。

即使她坚持要嫁读书人,终究还是北方汉子比较适合她,特别是她嫁的那个北方汉子,直至此时此刻,她依然觉得那家伙的豪迈俊朗与男性魄力实在令她心折,犹记得初见面的那两天里,她还念念不忘地想说还会不会再碰上他呢!

正因为如此,她更无法原谅他。

换了是其他任何人,一旦解释过后,她可能就不会这么生气了,人嘛,谁不自私,谁又不会犯错?

更何况,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也可以算是受害者,反正她也没什么爱得要死要活,非嫁不可的心上人,而他也娶了她,这个结果也不算差,她向来跟男孩子一样豁达,大事化小,小事也就化无了。

然而就因为是他,厉千魂,唯一令她心折的人,下意识里,她对他的要求也比较高,自动将他的水准提升到绝不会犯错的最高境界,以为他“应该”拥有最完美的标准,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卑鄙下流,实在太让她失望了。

因此,无论如何她就是不能原谅他,就这点来看,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家,在某些方面,她也是很小家子气的。

想著想著,她不觉又恼起来了,忿忿转身,大步走回场主的大屋。

边陲地带的百姓通常日子都不会太好过,但擎北马场的人却都过得十分富足,吃得好、穿得好,家具器皿也都是上等货,绝不输给一般城镇里的富有人家,连房子都特别舒适、特别宽敞。

不过最宽大的还是那栋位于建筑群右方的屋宅,全由青石和大理石砌建而成,十分宏伟,足够十几二十人住,却只住了她和厉千魂两个人,老实说,有点浪费。

“大嫂,你回来了!”

一踏进餐室,头一眼见到的就是兰嫂那张惊慌的脸,紫萝衣立刻瞥向餐桌,上头早已布满丰盛的菜肴,还有半碗刀削面,外加一块咬半口的酱肉,筷子一支躺在桌上,一支跌在地上,椅子也翻倒了。

“逃得可真慌张啊!”她硬憋住笑意,喃喃道。

“大嫂,要用膳了?”

“又是面?”

南方人习惯米食,不吃饭就好像没吃到正餐似的;北方人则对面食情有独钟,几乎三餐都吃面食,刀削面、拉面、扯面、焖面,拨鱼儿、猫耳朵、揪片、圪头,不然就是烙饼、煎饼、窝窝头、圪油油或油饼、油糕,连小米饭里都要加面食。

幸好紫萝衣不挑食,要不又面又饼又糕的非吃到倒胃口不可,不过偶尔她还是很想念南方的大米饭。

“老大吩咐我三两天就煮顿大米饭,今儿有,大嫂要吃吗?”

“真的?要要要!当然要!你忙你的,我自个儿去添饭就行了!”

紫萝衣兴奋地跑去添饭,兰嫂乘机将厉千魂吃一半的碗筷收到厨房里去,她是庄绍飞的大嫂,负责整理大屋和洗衣煮饭,因此只有她知道紫萝衣睡主寝室,厉千魂却睡在书房里,所以她比谁都困惑。

夫妻不睡在一起算什么夫妻?

“啊,对了,兰嫂,你们老大最喜欢吃什么?”

“酱肘子。”

“好,卤好的酱肘子全给我端来,我要吃光它!”

“……”

两个月过去,厉千魂还在跟紫萝衣玩捉迷藏,辛苦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他那些喽啰们,有事找他,老是得天涯海角逛一圈。

“老大呢?又躲哪儿去了?”庄绍飞不耐烦地问。

“找他干嘛?”无论何时何地见到孟羽,他总是咬著根麦草杆。

“不是我找他行不行,他不给牌子,人家运不了煤呀!”庄绍飞一边说一边转身要走人。“你要知道就快说,不然你负责!”

孟羽大拇指往后一比。“喏!”

庄绍飞脑袋一歪朝孟羽后头看去,“不敢相信,他竟然躲那儿!”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随即笔直地撞进牛舍里去。“老大,快给牌子呀,人家要运煤啦!”

除了马匹以外,马场里也畜养了一些猪牛丰,但并不是买卖用的,而是养来自个儿吃的,在靠山那边,还种了好几畦菜园子,只要不浪费,想要的人随时可以去采摘,方便得很。

“哪儿来的?”厉千魂果然躲在牛舍里,右边公牛哞哞,左边母牛也哞哞,一张椅子,一张桌子,人就趴在那上头算帐,闻声抬起头来问。

“南充。”

“南充?”厉千魂双眉揽起来,翻开另一本帐簿看了一下。“他们两年没付过半文钱了,要他们付清前帐再来。”

“好烂的债!”庄绍飞咕哝,不假思索,马上转回头,迎面正好孟羽也进牛舍里来。“我说孟羽,你也帮帮忙嘛,帮老大想个法子,别老这样躲人啊,今天躲牛舍,明儿是不是要躲猪圈里去了?真是,他不烦,我们都烦啦!”

瞥一下庄绍飞唠唠叨叨离去的背影,孟羽耸耸肩,吐掉咬烂的麦草杆,换另一根继续咬。

“老大,难不成你打算躲一辈子?”

厉千魂瞟他一眼,低头继续算帐。

“老大,你不加把劲努力一下,大嫂的火哪会消?”孟羽慢条斯理地提醒他。

他们这位老大什么都行,武功好,养马技术一流,做生意够精明,干活儿也没问题,管理属下恩威并施,也没话讲,就是对女人一点都不行,彻头彻尾的笨蛋一个,道道地地的蠢猪一只,死死板板的木头一块。

难怪被女人耍,又被女人追杀。

厉千魂依然埋头拨算盘,不过他出声了。“如何努力?”

孟羽笑吟吟的坐上桌角。“女人嘛,不就喜欢男人讨好她!”

终于又抬起脸来了,“讨好她?”厉千魂喃喃道,这辈子没干过那种事,他有点疑惑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讨大嫂的欢心嘛!”

“如何讨好?”

“这就得请教兰嫂了。”

“兰嫂?”

“当然,女人家才知道女人家喜欢男人如何讨好她们嘛!”

“……原来如此。”迟钝的笨蛋总算明白了。

“还有,别躲大嫂躲太紧。”

不躲,难道真要让她杀?

“什么意思?”孟羽不高兴他下令不准诈欺自己人,想乘机整死他吗?

孟羽差点失声笑出来,光看老大的脸色,他就可以猜出老大在想什么了。“我的意思是,当老大你在工作的时候,你可以装作不知道大嫂来了,继续工作你的,我保证大嫂不会杀你。”

厉千魂两道眉毛扬起半天高。“你敢保证?”

孟羽努力忍住笑。“是,我敢保证。”

厉千魂半信半疑地又看了他好半晌。

“好吧,听你的,不过你负全责。”

“如何负责?”

“她杀我,我就杀你!”

于是,打从这日开始,紫萝衣就不定时会收到某人送给她的礼物,譬如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珍贵的毛皮衣物,或者胭脂水粉香精香油等等。

现在是什么状况,某人想要拍马屁吗?

那也拍错方式了吧,送那种东西给她,如果不是某人轻功太高,害她老追不上,她还想当面扔回他脸上去呢!

原本她是打算一古脑全丢进箱子里去发霉养虫的,可是兰嫂告诉她,晋北的冬天十分寒冷又干燥,如果不好好保养,生了冻疮可就活该受罪了。因此她留下了香油和毛皮帽、毛皮麾、毛皮靴,其他全扔进箱底去做压箱宝。

然后,继续追杀厉千魂。

不过,当他在工作的时候,如果他不知道她来了,她也不会直愣愣的杀过去,反而会躲起来看他。

真是好个男人!

看他在初冬的冷天里裸著上身和马场其他男人一起搬石块、修屋舍,看他鼓起臂膀的肌肉捉马、捉牛、捉羊,在它们身上烙下马场的印记。

这时她眼里的他并不是什么阎王索,而只是一个气魄非凡、豪放不羁的男人。

又看他在炽热的火炉旁,挥汗如雨地亲自为汗血马打马蹄铁;看他神乎其技的甩绳索套朴马,以惊人的耐性驯服剽悍狂野的骏马。

可以好好欣赏的时候不欣赏,用来追杀他实在太可惜了!

“她在看我。”厉千魂假作一无所觉,耳语,一边圈绳索准备套另一匹野马。

“对,她在看你,不是追杀你,”孟羽也装作不知道,低语。“所以好好拿出老大你最男人的一面给她看吧!”

“我本来就是男人,还要拿什么男人给她看?”

“……”他是不是应该考虑换个老板了?

可是,厉千魂的努力似乎一点成效也没有,除了工作时间之外,紫萝衣照样天南地北的追杀他,有一回还被她追到茅房里,闻了半天粪臭味不敢出来。

然而,能够平平安安的把工作做完,厉千魂已经很满足了。

“老大,下次试试亲自把礼物送给大嫂。”

“她会直接把我的手砍断!”

“笨蛋,不会把东西丢给大嫂后就跑人!”

“这又有何意义?”

“表示你为了亲自送她礼物,不怕死呀!”

“所以?”

他还是换个老板吧!

第四章

晋北的冬天来得早,还不到十一月,初雪就降临了,这时,擎北马场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大哥,你怎么来了?”紫萝衣又惊讶又喜悦地迎接紫家大哥紫承尧。

“来看你呀,每个人都叫我带东西给你,我还以为会被压死!”说著,紫承尧把两个大包袱递给她。“喏,全都是给你的。”

“这里什么都有,还用得著带什么给我呀!”紫萝衣随手把包袱放一边,兴匆匆地拉著大哥坐下,她有好多事想问呢。“快,告诉我,大家都好吗?四妹也要嫁了吧?还有五妹,她订亲了吗?我记得二哥也要成亲了……”

她问了一马车的问题,紫承尧也很有耐心的一一回答她,直到她满足了,他才开始回问她。

“你呢?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妹夫对你如何?”

“好,怎么不好,”紫萝衣哈哈笑,意气风发得意得不得了。“在这里除了场主之外我最大,而那家伙怕我怕得要死,我可威风了!”

“怕你?”想到那个高大威武又魄力十足的男人,紫承尧实在想像不出来那男人怕妹妹的样子,妹妹的个子还不到那男人的肩膀呢!“他怎会怕你?”难道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但,草包又如何管理如此庞大的马场?

不,多半是妹夫让她,她就以为是妹夫怕她了。

“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他怕我,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就行了。”紫萝衣瞄一下窗外,细雪正绵绵的飘著。“我说大哥,挑这种时候来看我,一定还有其他事吧?”

“谁知道这里会下雪,江南还温暖得很呢!”紫承尧咕哝,“不过,确实还有另一件事……”他顿住,左右看看。“对了,妹夫呢?”

“出关看马去了。”紫萝衣回道。“干嘛,找他有事?”

“出关啦?”紫承尧皱眉。“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连他出关这件事都是庄绍飞告诉她的,她怎会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到底有什么事啦?”

“这……”紫承尧犹豫一下。“是这样的,妹夫给了我们两匹汗血马做聘礼,但你也知道,想繁殖,最好有两匹牝马,所以爹是想说妹夫能不能再卖给我们一匹牝马……”

就这样?

啧,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不用卖,再送给你们一匹吧!”紫萝衣很慷慨地送出大礼,她是场主夫人,送一匹马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得由我挑,最好的不能给你们,我们马场要自己留著繁殖。”

“那当然,不过……”紫承尧很高兴,但又有点担心。“你可以决定吗?”

“废话,我是场主夫人耶!”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两天后,紫承尧高高兴兴的带著一匹汗血马回江南,紫萝衣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是场主夫人,只要向场主交代,横竖这也只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等厉千魂回来再告诉他就好了——前提是她要碰得上他的人。

事情大条了!

不过才当天下午而已,紫萝衣正打算到汗血马的马厩去报到,庄绍飞却先一步逮到她。

“大嫂,汗马厩的管理人说少了一匹马,是你骑到哪里去了吗?”

“送给我大哥啦!”

紫萝衣话一说完,庄绍飞的脸就刷一下变成灰白色的,连向来泰山崩垮在面前也不眨一下眼的孟羽也惊喘著摇晃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

“送给我大哥啦!”紫萝衣奇怪的来回看他们。“有什么不对吗?”

孟羽仿彿不能呼吸似的用力咽下一口唾沫,那模样却好像他吞下的是一颗烧得炽红冒烟的火炭。

“老大……不知道?”

“废话,他又不在!”

孟羽与庄绍飞异口同声发出凄惨的呻吟。

“大嫂,那本小册子,你……到底看了没有?”

“看啦!”紫萝衣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也没怎么仔细看就是了。”

两人神情更是惨澹。

“绍飞,多久了?”

“超过三个月了。”

“完了,老大这回真的死定了!”

两人看看紫萝衣,再相觑一眼,不约而同摇头深深叹息,然后转身离去。

“喂喂,到底是怎样嘛?”紫萝衣愈来愈疑惑了,只不过送一匹马而已,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厉千魂送两匹,她才送一匹而已呀!

但他俩都没有理会她,自顾自走远,脚步踉跄,好像病入膏肓快死了。

紫萝衣恼火的瞪住他们的背影半晌,忽地转身回屋,冲入主寝室,开始翻箱倒柜的到处找。

那本小册子扔到哪里去了?

好半天后,终于被她找著了,她立刻坐下来翻看。“啊,在这里……马场所有一切财产,唯有场主能决定处置方式,其他人概不能私下买卖授送……呿,我这场主夫人当假的呀!”咕哝著再翻一页。

“好吧,犯规就犯规,我也不会不承认,嗯,刑罚是什么呢?”她两眼专注地仔细搜索。“违者……违者……啊,这里,违者……咦?就这样?也不怎样嘛,他们干嘛那么紧张,真是!”

颇觉无聊地丢开小册子,紫萝衣决定不需要太在意这件事,照常去伺候“她的”汗血马。

可是,就从这个下午开始,马场里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包括跟她最熟的兰嫂、孟羽和庄绍飞,每个人都是用“谋杀亲夫的女人”的目光来看她,看得她肚子里猛放鞭炮。

谋杀亲夫是吧?

好,她就谋杀给他们看,厉千魂一回来,她就砍得他鸡飞狗跳,就算他躲到毛坑里去,她也要追杀到底。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谋杀亲夫!

再过两天,厉千魂回来了。

当时紫萝衣正在清扫马厩,庄绍飞和孟羽一同来找她,说是厉千魂要见她,她马上就明白是为了送马的事,当即毫不迟疑的和他们去,想说尽快把事情解决,她好回来继续工作。

片刻后,他们来到一栋比谷仓更大上两、三倍的大屋子,刚踏进去,她就觉得他们实在太小题大作了,因为不但厉千魂在那里,马场里各工作负责人也都聚集在那里,还有两位严阵以待的大夫。

“好,我来了。”

这时候,她依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厉千魂的表情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十分冷峻、十分严酷,严酷得她“不敢”在这种时候拔剑追杀他。

厉阎王就该是这副样子的吧!

“那匹马是你送出去的?”

“是。”

“你认罪?”

认罪?

现在是怎样,官大人审案?

她想翻白眼。“是。”

厉千魂下颚绷了一下。“你知道该接受什么刑罚?”

紫萝衣的视线朝一旁飞去,屋子正中间有一座跟一般平房一样大的铁笼子,笼子里有两头犊牛般大小的豹子正在那里龇牙咧嘴的嘶吼,饥肠辘辘地已经准备好要 “进食”了。

她不在意的耸耸肩。“知道。”

厉千魂点点头,“好。”话落,冷不防一指点住她的穴道,使她只能出声但不能动,再转身面对马场各工作负责人。“我是她的丈夫,有权利代替她受刑,你们同意吗?”

“……同意。”不同意也不行,这是规矩。

“我就知道!”庄绍飞呻吟著朝铁笼子对面挥挥手,顿时又是另两头豹子被放入笼子内。

“喂喂喂,”紫萝衣不敢置信的大叫。“厉千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没有要你代我受刑,我自己就应付得了了,少看不起我好不好,我……耶耶耶,孟羽,你……你干嘛封住他的功力?”

孟羽面无表情的注视著她。“为了公平起见,所有受刑者都必须被封住功力,除了一把匕首以外,不许使用其他任何武器,大家以同等的条件去面对刑罚。”

紫萝衣顿时傻住了,这下子她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而且是大大的不对!

原以为要面对两头豹子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用不著什么武器,空手就行了,顶多两招,她就可以轻轻松松的解决它们了。

可没想到竟要被封住功力,那她不如自己把脑袋塞到豹子嘴巴里还干脆一点,一把匕首又有什么用,人家可是有两副比匕首更厉害的凶器,一口咬住你的手臂,随便扭一下颈子,那条手臂就不是你的了。

更别提要代替她受刑的话,面对的将是四头而不是两头豹子,厉千魂的武功再高强也派不上用场,他也只能用一把匕首和最原始的条件——蛮力去对战。

唯有战胜者才能生存。

“孟羽,请……请老实告诉我,有没有人通过这项刑罚?”紫萝衣胆战心惊地问。

“有,一半,另一半在即将被咬死的情况下,只好选择求饶。”

“可以求饶?”紫萝衣惊喜地松了口气。

“可以,求饶者我们会救他出来,但求饶者也会失去留在擎北马场的权利,他会被赶出马场,连同他的家眷,全都不允许再回来了。”孟羽瞥她一眼。“老大绝不会求饶!”

不会吗?

紫萝衣的目光朝厉千魂望去,后者甫脱下外衣内衫,露出刚劲的上半身,很明显的,他是马场里最高挑的人,虽然不像蒙古摔角选手那样魁梧壮硕,但肌肉强健又结实,全身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劲道,那坚毅无惧的勇者气魄,更让人觉得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不会求饶也无所谓,既然有一半的人通得过刑罚,以厉千魂的条件,她相信他也应该有办法通过,虽然看上去实在不太可能。

一个普通人仅靠一把匕首要战胜四头豹子,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那是在面对两头豹子的情况。”孟羽又多加了一句。

两头?!

紫萝衣的心扑一下又跳到喉咙口。“那……四头呢?”

“从没有人敢于单独面对四头豹子,”孟羽语气平板地说。“他们都在一开始就求饶了。”换了是他,恐怕也不一定有那种勇气,除非豹子也会上他笑脸的当。

紫萝衣的心咚一下又掉到脚底下。“那如果他……拚不过呢?”

“……死!”

“死?!”紫萝衣失声尖叫。“我操,他是你们老大,你们怎能眼睁睁看著他被豹子咬死?”

“就因为他是我们老大,更不能违反规矩,否则以后他如何带领属下?”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好不好!

“去你娘的那条大腿,人都死了,还能带领什么?”紫萝衣叫得更尖锐。

“……大嫂,你没有想过,罪魁祸首是你自己吗?”

紫萝衣窒住了,孟羽说得没错,罪魁祸首是她,她有什么权利在这里大呼小叫责怪别人?

猛吸一口气,她毅然大叫,“厉千魂,我不需要你替我受刑,我自个儿来!”

正朝铁笼门走去的厉千魂只稍稍顿了一下下脚步。“孟羽,点她的哑穴!”

“你敢……!”紫萝衣暴怒地瞪大两眼,不敢相信她又被人制住,动不得也出声不得,只能眼睁睁看著厉千魂踏入铁笼内。

“抱歉,大嫂,是老大的命令,我不能不从。”孟羽低低道。

紫萝衣没空理会他,她只想大声尖叫,因为厉千魂甫一进入笼子里,那四头吃人的野兽便怒吼著沉重而猛厉的嗥叫,凶戾无匹地朝他扑过去,可是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圆了眼拚命喘息,愈喘愈急促、愈喘愈粗重……

虽然功力被封住,但厉千魂的身手依然十分矫健,别看他人高马大,行动起来却有如风一般轻灵迅捷,只是,他再轻盈快捷也没用,如果说他是风,豹子就是闪电,风怎么可能快得过闪电呢?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人,而对手可是四头凶残的掠食动物,天生的杀手,为了在那四头畜生的联击下出手反击,并一一解决掉它们,他必须冒险。

于是,他的匕首戮进了其中一只豹的心脏,但相对的,其他三只豹的利牙也分别在他的肩部和大腿撕扯下一大块肉,他的手臂也差一点点就被咬成两段,人与兽的鲜血同时喷溅到铁笼子上,但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必须立刻再冒险进击……

匕首神准的再刺入第二只豹的脑门子上,而其他两只豹又在他的腰际和背部造成血淋淋的可怖伤口,接下来,他的动作开始有点迟钝了,因为豹牙咬断了他的血管,使他失血太快,这是他无法控制的,好几次他都险些被豹牙咬住喉咙,他的匕首再也无法准确的刺中目标,人兽双方都在彼此身上留下愈来愈多的伤口……

紫萝衣瞪大了眼看著,不知何时,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映著那鲜艳的血光,她眼前也渲染成一片惨烈的红,鼻端飘入的血腥味,愈来愈刺鼻,也愈来愈浓烈……

打从懂事以来,这是她头一回掉泪水,而她自己甚至没察觉到。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但不能不看,也无法不看,那闪著森森白光的尖牙利齿仿彿铁耙似的咬合在他手臂上、在他腿上、在他肩上、在他背上、在他腰上、在他身上所有地方,撕扯出一个个可怖的、恶心的伤口,她真的不想再看下去了,但不能不看,也无法不看……

够了、够了!再咬下去他会死,他真的会死呀,他们可以眼睁睁看著他被活活咬死,她不能,她不能啊!

她想放声大吼,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如同其他人一样,没有人发得出声音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息盯住铁笼内惊心动魄的血战,除了笼内发出的野兽嗥叫声,现场没有半点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众人惊慌的叫声传入她耳际。

“快,快开门,他的血管一定断了,快先点穴封住他的血管!”

“还有这边,天哪,这边的血跟瀑布一样狂飙出来!”

“老大,睁开你的眼,不能睡著,听见没有,绝不能睡著,你一睡著就醒不过来了!”

“老大,千万要撑住,好不容易解决了那四头畜生,可不能现在认输啊!”

混乱中,有人点开了她的穴道,她不知道是谁,她的眼里只有那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双脚不假思索地狂奔过去,跪在他身边怒吼。

“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敢给我死看看!”

她这一吼,原本即将阖上的眼眸瞬间又睁大了,厉千魂吃力的蠕动著嘴唇,想说什么。

紫萝衣硬把视线定在他颈部上方,不去看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还有他那几乎被咬成两截的手臂,然后,她俯唇覆在他耳畔低语,“只要你不死,我就原谅你,不过你要发誓,不管任伺理由,你都不能再干那种事了,我可不许你哪天又带个女人回来,你那张床恰恰好够睡两个人,可挤不下第三个人了!”

厉千魂张了好几次嘴,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来。“我……发誓……”

“还有,你妹妹要再来找你处理什么鸟毛问题,全交给我处理,我也不许你又被她利用去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可以,就……交给你……”

紫萝衣满意的绽开笑容,那笑,竟有几分若隐若现的柔媚。

“最后一件……”她的声音更轻、更细,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其实早在宣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所以,你正是我想嫁的人!”

“……”

她喜欢他?!

她喜欢他,所以天南地北的追杀他,那么,如果她讨厌他的话,他是不是比较安全?

除了马场的工作之外,紫萝衣不管做什么都十分没耐性,光是坐著用餐她都坐不了多久,所以她用餐都特别快,夹菜扒饭很快,咀嚼吞咽更快,人家还吃不到一半,她早已吃饱走人了。

但这回,她拿出有史以来最惊人的耐心待在厉千魂床边,照顾他、伺候他,甚至没想到要去关心一下她的宝贝汗血马。

在他还不能下床之前,她都不会离开他床边。

因此,厉千魂每次一醒转过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坐在床边的小妻子,而她也总是十分专注在手中的小册子上——那本她早该背起来,却拖到现在才开始艰苦奋战的小册子。

她很快就察觉到他醒了,立刻倾身上前。“你醒了,渴了吗?”

厉千魂点头,她马上转身去倒温热的参茶,又按住他的身子,“不要动!”再喝一口茶,俯向他,贴住他的唇将嘴里的茶水渡进他的嘴,就这样,她耐心地,一口一口的将一整杯茶喂完。

“还要吗?”

厉千魂摇头,她便掀被飞快的检查一下扎满他全身的绷带,确定没有再渗出血来,方才放心的盖回被子,掖紧。

“那再睡一会儿吧!”

厉千魂没有再睡,视线移到那本小册子上,她会意地叹了口气,很无奈地。

“好啦、好啦,对不起嘛,我早就该背起来的,就不会害你伤得这么重,差点连命都没了,真的真的很对不起!”端著严肃的表情,她认真的低头道歉。“如果这样你还不满意,等你痊愈之后,你要怎样都行,要我磕头道歉也没问题。不过我得先声明……”

她有点不情愿地瞪那小册子一眼。

“我可不是故意不背它的喔,我啊,原本应该是不识字的,倘若不是我老爹威胁我说不识字就不许再碰马,我根本就不想学什么字。唉,学这种东西干什么呢?真是考验我的耐性……”

她开始碎碎念、碎碎念,念学写字带给她多大的烦恼、懊恼,然后又碎碎念、碎碎念,念识字后又带给她多大的困扰、烦扰。

“可恶,我就知道识字不是什么好事,开什么玩笑,居然要我背那种东西,让我死了吧!看一行字,我头就开始昏了;看两行字,头就痛了;底线是三行字,再看下去就要死人啦!可恨我老娘竟不顾我的死活,非要我背起来不可,不过两页书,整整背了我一年……”

她哀声又叹气,又翻白眼又摇头。

“所以啊,我一看到这本小册子头就大了,虽然小小的一本,也不过三十几页而已,可是每一页都密密麻麻的,光是翻开,我眼就花了;看不到两行宇,瞌睡虫就来造访我,这怎能怪我呢?我已经很努力了呀,你说……咦咦咦?睡著了?”

静默片刻,她耸耸肩。

“啧,没想到我的声音还有催人入眠的神效呢!”

于是,她又继续专注在她那本小册子上,没注意到床上的厉千魂似笑非笑的撩了一下嘴角。

看来她并没有完全失去女人的特性,就跟天底下所有女人一样,她也很长舌。

“矿场那边都停工了?”

“停了,除了守卫,全部回家准备过年了。”

“好,让大家休息到元宵后再开工。”大略检视一下帐簿后,厉千魂就把帐簿交还给孟羽。“没问题,今年的总帐可以结了。”

孟羽不禁松了口气,挥去一头冷汗。

“太好了,算这些帐真不是人干的,要我再重算一次,我先死给你看!”

厉千魂瞟他一眼。“我可算了十几年,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人?”

孟羽咧咧嘴。“是神!”

庄绍飞失声爆笑。“你那张嘴才真的有资格列入神的等级!”

孟羽没理会他,两眼可怜兮兮的瞅住厉千魂。“老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下床?”

“我已经可以下床了。”

“下床方便后再爬回床上去,那不算下床,那叫活动筋骨,看看你的身子有没有因为躺太久而报废了!”孟羽一本正经的解释。“我说的是下床工作。”

厉千魂往后靠在好几支松软的枕头上。“怎么,急著要把帐簿还给我?”

“对,”孟羽很老实的承认,“要我去谈生意、谈条件、谈判,谈什么都好,我可以拍胸脯保证用最快的速度搞定。可要我算帐……”他呻吟。“简直是要我的老命,帐簿才交给我一个月,我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啦!”

厉千魂阖上眼。“大夫说至少得再半个多月,即便我想提早工作,萝衣也不许,你就再忍忍吧!”

“再忍半个多月?”孟羽惊呼,想哭了。“到时候我的头发就全白啦!”

“把总帐结完了就行了!”声落,厉千魂匆地睁眼往门外瞟了一下。“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快回去喝粥吧!”

庄缙飞和孟羽恰好与兴高采烈的紫萝衣错身而过。

“来了、来了,好甜的腊八粥,来喝啰!”她捧著一支拖盘进房,上头两碗腊八粥,一碗给厉千魂,一碗自己端著,然后一屁股坐上床沿。“我最喜欢喝腊八粥了,兰嫂在煮的时候我偷喝了好几口,其实跟我们江南的腊八粥差不多嘛!”

“除非是咸的,否则腊八粥吃起来都差不了多少。”

“说得也是,材料都差不多嘛!”见厉千魂喝了一口就停下来望著碗里的腊八粥不动了,紫萝衣不禁奇怪地再多喝两口。“干嘛,不好喝吗?不会啊,我觉得很好喝呀!还是你的左手仍然无法使力,捧不住碗?要不要我喂你?”

“不,都不是,是……”厉千魂徐徐抬眸。“过去十年来,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喝腊八粥的……”现在多了一个人,老实说,他有点不习惯。

“真巧!”紫萝衣哈哈大笑。“我也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喝的!”

眉毛讶异地挑起半边。“为何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喝?”

“因为我很喜欢喝腊八粥嘛,所以我就想,既然喜欢喝就要学起来,以后想喝就可以自己煮来喝,这不是很方便吗?”紫萝衣一边喝一边解释。“所以啦,我就叫我娘教我,然后就很骄傲的煮给大家喝,结果煮出来的粥却没人敢喝,包括我自己在内……”

“焦了?”

“不是。”

“错放了盐巴?”

“也不是。”

“不够烂?”

“更不是。”

“……究竟是为何?”

紫萝衣嘻开牙齿,表情很滑稽。“我不小心把巴豆也给加进去了!”

厉千魂怔了一下。“怎会?”

紫萝衣噘了噘嘴。“那时候我才八岁嘛,想说加多一点料会比较好吃,凡是长豆子样的都被我拿来加料,连毛豆、豇豆都加进去了,谁知道巴豆吃了会拉肚子,又没人告诉我,那怎能怪我!”

该怪让她进厨房里去胡搞瞎搅的人吧!

“我想是不能怪你。”

“自那而后,别说煮腊八粥,我连厨房都不进了,可是每年腊八时,大家还是一再提起那件事来嘲笑我,真够可恶的!”紫萝衣忿忿道。“所以我只好躲起来喝粥啰!”

或许他们是担心她又进去厨房瞎搞,下回说不定会不小心加进砒霜!

“真难为你了。”厉千魂喃喃道,低头喝粥。

“所以说,陈年老帐就不要老是去翻他嘛,多无聊啊!”紫萝衣又说,似有所指。“像我,别人要是惹翻了我,我会很生气,不过一旦事情过去了,我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再也不会重提旧事来要胁对方。”

万千魄瞄她一眼,没吭声。

他知道,虽然她说已原谅他,但他在面对她时依然小心翼翼的,所以她才特意暗示他那件事已经过去,她也原谅他了,要他不用再放在心上。

即使如此,对自己生平唯一做错的一件事,他也不可能轻易忘怀,是警惕自己别再犯同样的错,也是提醒自己,他以为对的事也有可能是错的,往后做任何事都必须更加谨慎。

不过,也许他应该试著用平常心去面对她,毕竟,她是他的妻子,两人是要相处一辈子的,总不能老是这样战战兢兢的吧?

“萝衣。”

“干嘛?”

“过年时我可能没办法带你回娘家省亲。”

“我知道、我知道,大夫说的嘛,你想出远门,得再过两个月,我老早写信回去通知娘家了。”紫萝衣挥挥汤匙,要他不用挂念这件事。“不过,大哥说明年端午前后,二哥要娶老婆,秀衣也要嫁人,那时候你得陪我回去喔!”

“那是当然。”喝完了粥,厉千魂把空碗递出去。“再帮我盛一碗。”

“哇,你吃好快!”紫萝衣赶紧囫图吞下剩余的粥,再接来他的空碗。“我也要,我至少能来上四、五碗!”

“以往我都只喝一碗,不过现在……”厉千魂若有所思地道。“或许我也能多来上两碗吧!”

“腊八粥好喝嘛!”话落,紫萝衣轻快的跑出房去。

是腊八粥好喝吗?

望著她窈窕的背影,厉千魂问自己,再回答自己。

不,是因为有她。

在以往总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此时此刻,多了一个她陪他喝腊八粥,起初他有点不习惯,然而说著聊著,一碗腊八粥很快就喝光了,他有点惊讶,往常这种甜食他总是吃不上半碗的,现在他却还想再多吃一点,为什么?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或许他以为自己还不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了,但其实他早已融入这种感觉之中了,因为从新婚第一夜起,他就不只一个人了。

虽然她天天都在追杀他,但她始终是他的妻子;虽然他独自睡在书房里的卧榻上,但他知道他的妻子就睡在他的寝室里;虽然他们根本见不到面,但他时时刻刻都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他不能不时刻提高警觉以避开她的追杀,一察觉到她的靠近,他就得立刻避走,他从未这样须臾片刻不曾忘怀过一个人。

还有兰嫂、庄绍飞、孟羽和马场里其他人,他们也时不时的提到她,说她进餐像在决斗,说她吃面食吃厌了,说她原想嫁个读书人,说她每日都在汗马厩工作大半天,说她也会驯马,说她……

从新婚第一日开始,他的生命中就多了一个她——他的妻子,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第五章

自新婚第一夜起,厉千魂就睡在书房里,直到他受伤,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寝室去养伤,待他痊愈之后,由于紫萝衣并没有驱赶他,他也就继续睡在寝室里,毕竟他们是夫妻,夫妻本就该睡在一起。

然而他们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盖著同一条被子,他却连根头发都不敢碰她,甚至不敢太靠近她,唯恐勾起她“那一夜”的丑陋回忆,总是他睡在床的最里面,而她睡在床的外沿,好让她随时可以落跑。

可没想到他这样小心翼翼的避开她,她却反而主动爬上他的身,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说她也要“玷污”他的“清白”,因为……

“你一次,我一次,这才公平,对吧?可是我不懂该怎么做,你得教我喔!”

“……”他应不应该告诉她,他的清白早八百年前就送给桃红院的女人了?

无论如何,从那一夜开始,他们总算开始正常的夫妻关系——睡在同一张床铺上,而且每天晚上不是他来玷污她的清白,就是她去玷污他的清白。

反正大家的清白都被玷污了,就一起来玷污个彻底吧!

“可恶,又下雪了!”紫萝衣咕哝著关上窗,回到床上。

正月里,三晋人每天都在过大年,从初一开始,吃过了面条和饺子一起煮的银线缠元宝后,大家就成群结伴出门去看社火武高跷,还有抬棍背棍、跑早船抬花轿等,天天热闹得不得了,直到元宵时再掀起另一场高潮。

三晋人特别喜欢闹元宵。

“起来了,老大,起来了啦!”爬在厉千魂身上,紫萝衣卯起来又推又拉又扯又揣,“你说要带人家上太原去看热闹的,快起来了啦!”突然,她寒寒地打了个哆嗦,连忙再钻回被窝缩进厉千魂怀里。“该死的可真冷啊!”

厉千魂拉开一条眼缝瞥她一下,环臂抱紧她,阖眸又睡了。

“喂喂喂,醒了啦!”紫萝衣用手指头硬撑开他的眼皮。“去太原啦,都跟孟羽他们约好了说!”

厉千魂轻叹,睁眼,往下凝住怀里的小妻子,天气愈冷,她躲在他怀里的机会就愈多,因为她是南方人,还不习惯晋北的冬天,朔风呼号,大雪纷飞,下过了雪又结冰,一个不小心就会冻掉她的鼻子。

“这么冷的天,你真要出门?”

“早说好了不是?大不了穿厚一点嘛!”

“好吧!”

于是,两人先后下床穿上厚厚的衣物,然后厉千魂到厨房去。

“我做早膳,你去烧旺火。”

过年期间他们的膳食得自理,但紫萝衣对厨房里的活儿一窍不通,只好由厉千魂负责煮食,而紫萝衣则到屋前去“烧旺火”,象征新的一年愈过愈旺。

“又是割汤面!”

“我只会煮这,还有刀削面。”

紫萝衣差点脱口抱怨丈夫太差劲,不过转眼一想,她哪有资格抱怨,该下厨的不是她吗?

当下,她决心要学会厨房里的活儿。

过去是跟嘲笑她的人赌气,她才不肯学,其实她也希望随时都能够自己爱吃什么就煮什么来吃,所以八岁那时候才会想学腊八粥,就算厨房里的活儿不简单,那更好,她生性好强,愈困难的东西愈有挑战性,征服起来才有成就感。

但前提是,必须是动态的活儿,干厨房里的工作得动来动去,她可以卷起袖子来挑战;可若是静态的活儿,再有挑战性的东西她也不会去尝试。

譬如女红或写字,得坐在那边坐到屁股发麻,她才不干!

总之,只要是动态的工作,再苦再累她也不会抱怨半个字,相反的,还会做很愉快;但若是静态的工作,谢了,她让贤,让别人去称王道霸吧!

“大嫂,不是要去太原吗,你们还在那里混什么?”

“谁跟你混,没看到我在吃面吗?”紫萝衣大口大口塞完面,也不等厉千魂把汤喝完,拖著人就走。“孟羽,你妹妹也要去呀?”

“我两个妹妹都要去,还有绍飞他表弟、表妹。”

“好极了,这才够热闹,走吧!”

“老百姓,要快活,唱大戏,闹红火”,这是太原人过元宵的习俗,锣鼓、秧歌、架子火、要狮子、舞龙灯、高跷、早船、背棍、铁棍、哑老背妻等,把过节的气氛推到最高潮。

不过其中最有趣的莫过于“九曲黄河阵”,三百六十五根杆子布成九个弯曲的小阵,游阵者必须不走重路,一根杆子也不剩地转完全阵,如果误入迷途陷入阵中,就必须从头再来过。

“快,我们去过阵!”

紫萝衣从没玩过这种阵,兴奋得不得了,拉著孟羽的妹妹和庄绍飞的表弟妹就一头钻进阵里头去了,男人们只好在阵外等候她们。

“其实大嫂还相当孩子气嘛!”庄绍飞咕哝。

“她才十九岁。”小他十岁,在他看来,还是个孩子。

“我表姊十八岁就做娘啦!”

“说到这,老大,”孟羽挤眉弄眼的岔进来。“你不会还不敢碰大嫂吧?”

厉千魂望住那一根根的竿子,目不斜视。“不关你的事。”

孟羽唉了一声。“是不关我的事,但我是要帮你呀,老大!”

“帮我什么?”

“老大先回答我到底碰过大嫂没有,待会儿就知道了。”

“……有。”

“大嫂没有拒绝?”

“……第一回是她先找我的。”

孟羽双眸一亮,“真的?”一把推开庄绍飞凑过来偷听的脑袋。“太好了,想必是大嫂知道老大你不敢碰她,因此才用那种方式让老大你明白她已经不介意当初那件事,所以老大你随时可以上,不,要她了。”

厉千魂不太友善地横他一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孟羽摆了一个“等等”的手势。“我还没问完呢!”

厉千魂下颚紧了一下。“你还想问什么?”

“想问老大你……”孟羽压低声音。“在大嫂找过你之后,老大你常主动去碰大嫂吗?”

厉千魂眼一眯,脸拉长了,像他养的四脚畜生。

孟羽连忙一手做投降状,一手又推开庄绍飞的脑袋。“别生气、别生气,老大,我不是要调侃你,虽然听起来好像是,但我真是有我的用意的!”

厉千魂眯著眼注视孟羽好半晌后,方才又转回眸子去瞪柱子。

“常。”

“那么老大你并不讨厌大嫂啰?”

“为何要讨厌她?她只是个性强悍又急躁了点儿,并不算是任性,也不会不讲理,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要讲理,倘若她是对的,她就理直气壮得无论如何不肯退让半步,但只要她发现原来自己是错的,即便要她跪下来磕头道歉,她也毫不犹豫,我欣赏她这种性子……”

这是他自己的亲妹妹给他的教训,他真是厌恶极了那种以为自己是女人就可以任性的使诈、使坏使性子,耍奸耍滑耍赖皮,不讲理又想占尽所有便宜的女人。

而紫萝衣恰好相反,无论是个性、脾气、想法或行为,她都偏向率直爽朗的男孩子,直来直往不喜欢使计耍诈,只要受得了她的强悍和急躁,她会是一个最“安全”的女人。

不用担心她在背地里搞什么鬼,也不用担心她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出卖你,更不用担心她为了自身利益而陷害你,相反的,只要是“自己人”,她就会竭尽所能保护你,因为在她心目中,自己人就是自己人,而不是“自己以外的人”。

“只不过……”匆见紫萝衣骂著脏话跑出阵来,转头又钻回去,厉千魂不禁大皱其眉。“当她脾气一上来,或者急了,她那张嘴委实粗鄙!”

男人讲脏话,天经地义;女人骂脏话,不敢领教!

“哈!”孟羽弹了一下手指。“我正是要说这件事!”

厉千魂瞥过眼来。“哪件事?”

使力拍开庄绍飞的脑袋,“老大可知大嫂为何说要嫁给读书人吗?”孟羽又压低了声音。

“为何?”

“我猜大嫂自己也知道自己十分粗鲁,才会想说嫁给读书人能不能有所改进,所以……”一拳飞出去,眨个眼,庄绍飞已躺在三尺外的雪地上呻吟。“这就是老大你的责任啦!”

“什么责任?”

“设法改掉大嫂骂粗口的习惯呀!”

厉千魂的眉毛又怀疑地挑高了。“她改得了吗?”

孟羽信心十足的拍拍厉千魂的肩。“按照我的方法,一定改得了!”

厉千魂继续怀疑地挑著眉,不出声,孟羽笑笑,凑过去耳语,只见孟羽每多说一句,厉千魂的眼睛就多瞪大一分,瞳孔内塞满了不可思议。

“……这帖子猛药用下去,保证药到病除!”最后,孟羽说。

“你在开玩笑!”厉千魂断然一句话就把孟羽的良计妙策踢到八百里外。

“我知道、我知道,听起来好像是在恶整,但以大嫂的性子,就是得用这种刺激的方法才有效,我以人格保证,绝不是故意整人的。”孟羽挖心剖腹地表示他的存心是最善良的,连老天都会为他的伟大善行掬下一捧感动的泪水。“其实原来我也不甚确定这种方法行不行,不过听老大刚刚的回答,没问题,一定行!”

“……”某人还是不相信。

孟羽叹气。“老大要不信,待会儿有机会就可以试试看嘛!”

厉千魂错愕的环顾左右,千军万马、人山人海。“在这里?”

“人愈多愈有效啊!”

“……”

“好吧,那我这么说,老大就今儿试她一天,倘若无效,就罚我三年不准回马场,行了吧?”

“……”敢下这种“豪语”,他倒真想试试看了。

于是,当紫萝衣又一路咒骂著跑出阵来,厉千魂就决定先来试验一次。

“他妈的狗屎,我到底是哪里转错弯了?操他二舅子的,我……唔!”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厉千魂一把捉来爱骂脏话的小妻子,攫住她的后脑勺,毫不犹豫地俯首对准红唇重重的吻下去;紫萝衣顿时惊骇得脑袋里雪花茫茫空白一片,全然不知道要如何反应才好。

什么状况?

好半晌后,厉千魂才放开她,“不许骂粗口!”再把她转回九曲阵入口处,推推她催促她继续玩她自己的,好像他刚刚只不过是舔了一口糖葫芦,然后决定再把糖葫芦放回原位好让其他人光临惠顾。

现在又是怎样?

紫萝衣捂著嘴,一脸不知所措的扭回头来看看厉千魂,再朝四周望去,瞬间,她原已冻得红扑扑的粉颊唰一下加温到最高点,艳红得像火焰在熊熊燃烧,在一片窃笑声与揶揄的目光中,慌慌张张的逃进九曲阵里去了。

观众未免太多了吧!

“要换了别人,大嫂肯定会先甩出一巴掌,再来场黎明决斗。可是……”孟羽轻轻道。“对象是老大,这就不同了,大嫂只会不好意思,绝不会生气,因为老大是她的丈夫,更是她喜欢的男人,她火不起来。”

不管紫萝衣的个性有多么像男孩子,即便已嫁为人妇,终究,她还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第一次试验效果显著、成绩辉煌,厉千魂十分满意,决定再接再厉,于是,一次、两次、三次,到了第四次,紫萝衣终于明白厉千魂到底要“传达”给她什么讯息,因此,她开始小心了。

可是,从小到大的习惯哪有办法说改就改,刚开始的时候再是小心也会凸锤,一整天下来,紫萝衣不晓得被厉千魂捉著当众表演亲亲多少回,直至他们要回马场时,她总算有了十分明显的进步。

“龟孙王八蛋,竟敢……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了,说……唔!”

片刻后。

“不许骂粗口!”

“……好嘛!”

这种事在闺房里偷偷的做是很好,但要表演给大家看,二十年后再说吧!

元宵过后,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包括紫萝衣在内,她也忙得晕头转向,要到汗马厩去伺候那些汗血马,又要跟兰嫂学习厨房里的活儿,还要努力戒掉骂脏话的习惯,要比较起来,她可能是马场里最忙碌的人。

三个月后,在马场里所有人都欣赏过他们的场主和夫人亲热的美景之后,紫萝衣终于戒掉脾气一上来就骂脏话的毛病,虽然有几回还是不小心说溜了嘴,但那种机会已经很少了,偶尔几次刚说一个字就警觉的噤声,再硬生生转到别的辞去,厉千魂也只是挑著眉毛瞥她一下。

一个字还听不出来是不是脏话。

此外,她学习厨房里的活儿也很顺利,因为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只问肯不肯学而已。

“老大,用早膳啦!”

紫萝衣把脑袋探进寝室里大吼一声,再回到厨房里来回把早膳端到餐桌上,小米加煮红薯、山药蛋、黄豆、糊面的和子饭,贴饼和窝窝头,还有咸菜、腌蒜和辣疙瘩。

“现在早膳换你负责了?”厉千魂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看不出他对早膳改由紫萝衣负责有什么感想。

紫萝衣吐吐舌头。“没兰嫂做得好吃,你可别嫌!”

厉千魂没说什么,不过他在用过早膳要出门巡视马场前,特地把紫萝衣捉来温柔的亲吻许久,之后才出门。

“我想他认为我的手艺还不错吧!”紫萝衣喃喃自语,得意又开心。

整理好厨房后,她也出门到汗马厩工作,待午前回到家,兰嫂刚开始准备要做午膳,她正好担任下手,继续学习更复杂的手艺。

“大嫂。”

“干嘛?”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老大?”

“告诉他什么?”

“大嫂你……”兰嫂小心翼翼地瞅著她。“有身孕了。”

“啧,居然被你知道了!”紫萝衣很夸张的叹了口气,再继续使力捍面条。“不说。”

“为什么?”

“我可不想他再也不许我干活儿!”紫萝衣滑稽的咧咧嘴。“就像我大嫂,她一怀孕,我大哥就紧张得什么似的,不准她这个、不准她那个,差点连房门都不许她出了,那我可受不了!”

“但老大早晚会看出来的。”兰嫂看著紫萝衣的肚子说。

“那就等他看出来了再说。”如果她小心一点,说不定可以隐瞒很久。“兰嫂你也不能说哟!”

“……”兰嫂没有答应,因为她不能不说。

当夜,上床后,厉千魂的大手就抚上紫萝衣的小腹。

“以后不许你再到汗马厩干活儿了!”

紫萝衣呆了呆。“可恶,兰嫂明明答应我不说……啊!”不对,兰嫂根本没有答应,好诈喔!“就知道会这样!”她懊恼的噘起了嘴儿。

“其他粗重活儿也不许插手……”

“……”男人!

“不许骑马……”

“……”喂喂,怎么愈来愈过分了!

“不许……”

“……”什么都不许,她去躺棺材好了!

次日,厉千魂出门后,紫萝衣正在绞尽脑汁思索要拿什么借口正大光明的到马厩去,就在这时,秦府派人来请厉千魂去一趟,紫萝衣马上就想到是为了秦娟娟,那个狡猾又自私的娇娇女。

“是为了你们小姐吗?”

“小的不知。”

“好吧,我跟你去。”

“但老夫人是要请表少爷去。”

“你们表少爷已经把你们小姐的事交给我了,我去就行啦!”

于是,她立刻跳上马跟著秦府来人上路到榆次秦府去,压根儿忘了厉千魂不许她骑马的“命令”。

这回,厉千魂又会如何“修理”她呢?

榆次秦府并不养马,但在当地可是数一数二的殷商,秦老夫人的长子在京城也是知名的晋商富户,虽谈不上是财势雄厚足以影响当地政商决策的豪门巨贾,至少秦府主子说的话在榆次也是有几分力量的。

“你是谁?”

秦老夫人诧异地上下打量紫萝衣,紫萝衣则好奇地左右打量秦老夫人身边的年轻男女,女的十分美丽,男的也相当英俊,但紫萝衣就是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也许是因为她不确定隐伏在那男人眼里的究竟是什么?

温顺?

或奸滑?

“我叫紫萝衣,厉千魂的老婆。”她用下巴指指年轻女人。“我想你就是秦娟娟吧?”

秦老夫人不悦地蹙起眉头。“真无礼!”

紫萝衣耸耸肩。“无礼总比无赖好吧!”

秦娟娟面色骤变。“你是什么意思?”

紫萝衣一点笑意也没有的拉开嘴角。“没什么特别意思,说出事实而已。”

美目中燃烧著愤怒的火花,“我要我大哥来,你来干什么?我大哥又为什么没来?”秦娟娟语气尖锐的质问。

“你大哥说不想管你的事了,”紫萝衣淡淡道。“他把你的事全交给我了!”

“胡说,我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他怎么可能不管我?”

所以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欺骗她哥哥、利用她哥哥吗?

“你已经不是他妹妹了,他这么说的。”

“胡说胡说胡说,我大哥才不会那么说!”秦娟娟尖叫。“叫我大哥来,听见没有,叫我大哥来!”

“他不会来的,有什么事还是跟我说吧!”

“我一个字也不会对你说!”

“那就算了!”紫萝衣回身向秦老夫人福了一下,“我走啦,老夫人!”语毕即转身离开秦府,上马直接回家,懒得再跟秦娟娟浪费时间多啰唆。

一回到马场,恰好在马厩前碰上牵马要去找她的厉千魂,他的脸色不太对劲,黑黑的,还有点冒烟,孟羽、庄绍飞和几位在马厩工作的人一起用怜悯的目光赋予她无限同情。

“喂喂喂,是你说你妹妹的事全交给我的不是吗?”紫萝衣自卫的辩驳。“既然如此,我自己去找她又有什么不对,干嘛摆这种脸色给我看?”

厉千魂没吭声,迳自把马缰丢给孟羽,捉住她的手,拉到一旁,自己在凳子上坐下,再用力一扯使她趴在他大腿上,在她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大大的手掌已啪一声落在她的小屁屁上。

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她错愕的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直到他在她小屁屁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三下,又把她扶起来站好,她还是一脸茫然。

“不许骑马!”

骑马?!

总算知道为何被惩罚了,紫萝衣不禁又气又好笑又尴尬,在好几双揶揄的目光下,她似真还假的跺了一下脚。

“可恶,那也不必在大家面前打人家屁屁嘛,很丢脸耶!”她娇嗔地对厉千魂又吐舌头又装鬼脸,旋即转身跑走。“哼,我要在你的揪片汤里加一大把辣疙瘩,辣死你!”

她跑远了,厉千魂却还望著她离去的方向怔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豪迈俊朗的面容上飘忽著奇异的表情,眼神更是奇特。

孟羽对庄绍飞暧昧的挤挤眼,庄绍飞还搞不懂他在挤什么眼,孟羽说话了。

“老大,很感动是不?以大嫂好强的性子,她应该受不了这种在众人面前出糗的事,我想老大你在‘惩罚’大嫂的当儿,应该也在担心大嫂说不定会拿去年那件事来反击——女人最喜欢翻旧帐了,尤其是老羞成怒的时候……”

他装模作样的摇摇头,好像被女人整过不知多少次,再也受不了了。

“可没想到大嫂不仅没有提起那件事,也没有生气,甚至还露出那种娇羞的女儿态,啧,真是难得,粗鲁的大嫂竟也有那种模样,明天的太阳不知会从南边或北边出来呢?”

配合著语气,孟羽的表情又换了,这次是十足夸张的惊叹样。

“难怪人家说女人会为心爱的男人改变,大嫂可不就是如此了!我说老大,很感动,也,咳咳,心动了,嗯?”

“……”

“爱上她了?”

厉千魂突然横横瞪过来一眼,随即大步走开。

孟羽不由哈哈大笑。“他爱上她了!”

这日的晚膳,紫萝衣真的在厉千魂的揪片汤里加了一大把辣疙瘩,看上去实在有点可怕,但厉千魂仍默默地把一大碗揪片吃得一干二净,连汤也喝光了。

是夜,当他们在互相玷污对方的清白时,他也格外温柔,害她差点怀疑覆在她身上的丈夫真是白天那个冒浓烟,黑著一张脸打她小屁屁的男人吗?

“不想生孩子吗?”亲热过后,他问,声音是一种慵懒的低沉。

“才不是,人家只是……”她叹气。“受不了什么事也不能做,闲闲没事在那边晃不是我的格调嘛!”

因为她静不下来也坐不住。

这半年多来,他早已深深了解她好动的个性了,别的女人最好是什么事也不必做,只要有奴仆伺候她们,还有得吃喝、有得玩乐,那就是她们最大的幸福。

偏偏他的小妻子不是,他的小妻子只想在过年过节时好好玩个过瘾就够了,平常时候她不想玩,只要工作,多么辛苦的工作都行,就是别叫她静下来坐在那边发霉,她会抓狂!

“那么……”他沉吟著。“嗯,倘若我把巡视马场的责任交给你呢?”

“咦咦咦?”紫萝衣惊喜地翻过身来趴上他的胸。“你要把巡视马场的责任交给我,真的?”

“如果你想要的话。”厉千魂的大手温柔地抚在她优美的背部曲线上。

“要要要,当然要!”紫萝衣狂喜的在他脸上亲个不停。“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是真的很开心,因为这不仅表示他相信她,更表示他信任她的能力。

“好,那么,等我们从江南回来,我就开始教你……”

“请等一下,江南?”紫萝衣错愕的呆了一下。“我们干嘛去江南?”

“岳父来函,你二哥和四妹的婚期已定。”厉千魂慢条斯理地说。

“真的?太好了,那我们何时出发?”

“等我把马场的事交代给孟羽和绍飞之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好好好,等你交代妥之后我们就出……出……慢著,我们要……”咽了口唾沫。“如何去?”

“坐马车。”

马车?!

紫萝衣忍不住大声呻吟给他听。就知道!唉,女人真是可怜,只不过怀个孕就得被当作病人对待。

算了,起码他不是不许她去。

但翌日一大早,他们才刚用过早膳,秦府又派人来请厉千魂过去一趟,而且还郑重转达,“我们老夫人交代,务必请表少爷亲自过去一趟!”

厉千魂略一思索。“好,我跟你去。”

紫萝衣怔了怔,“等等,你不是说……”她想抗议,但随即又听见厉千魂吩咐人备马车,当即明白他只是要陪她去,不然只有她去的话,秦娟娟永远不会说出到底又想要什么了,然后就会不停来骚扰他们。

不过,他说再也不管秦娟娟的事了,最好不要一面对秦娟娟就反悔,不然,哼哼哼……

该换她来打他屁屁了!

“大哥,你还是来了!”

秦娟娟横著胜利的眼神向紫萝衣示威,仍然以为只要她是厉千魂的亲妹妹,厉千魂就得永远受她摆布。

幼稚!

紫萝衣耸耸肩,不予理会,厉千魂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悄悄握住她的柔荑捏了一下。

“说吧,叫我来又想干什么了?”

“我要成亲了,我要我的嫁妆!”秦娟娟也不多啰唆,很干脆的提出要求。

这个……她就不了了,厉千魂没有给妹妹准备嫁妆吗?

紫萝衣询问地朝厉千魂望去,后者微微揽起了眉宇。

“我给了,在你第一回订亲时我就准备好了,整整十马车,包括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家私器物等等,所有女人家该有的,全都在我为你准备的嫁妆里,也在当时就送到秦府来了。”

“不够,那些根本不够!”

“不够?”厉千魂深深吸了口气。“那么,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海南岛那座宝石矿。”

双眉陡然扬起半天高,好半晌后才徐徐放下来,厉千魂什么也没说,仅是将目光移至紫萝衣那边,意谓:交给你了,信守诺言把秦娟娟的问题移交给妻子处理。

没问题,交给她就搞定了!

紫萝衣拉嘴对秦娟娟笑了一笑。“凭什么?”

秦娟娟原想装作没听见紫萝衣的问题,但眼见厉千魂垂下眸子不吭声,摆明了他不想管这件事,她只好不情不愿的回答紫萝衣。

“就凭我是大哥的亲妹妹。”

“不够!”紫萝衣马上把秦娟娟的话还给她了。“要知道,马场与马场所拥有的矿产虽说都是挂在老大名下,马场里的人也都认定一切都是属于厉家的,但厉家历代的老大都不认为那是厉家私有的,包括我们住的屋子,那全都是属于马场所有人的……”

所以才会有那条书她不得不接受惩罚的规矩,既然不是私有的财产,她这个老婆自然没有权利随意处置。

“因为那是他们辛辛苦苦工作来的,是他们辛辛苦苦的养马、是他们辛辛苦苦的开矿,也是他们竭尽全力保护所有的资产,你只是坐享其成,凭什么一句话就要他们让给你?”

秦娟娟窒了窒。“可是……可是大哥工作得比谁都辛苦啊!”

“支配马场所有财产的权力握在他手中,马场所有人也都彻底的信任他,他怎能不工作得比任何人都辛苦?”

“但那一切明明都是属于我们厉家的……”

“错!”紫萝衣依然笑吟吟的。“你姓秦,不能说‘我们厉家’,得说‘我们秦家’,记住了?”

“你你你……”秦娟娟开始冒火花了。“你无理取闹!”

是谁无理取闹呀?

“请教,我哪里无理了?”

“这……这……”这了半天想不出该如何反击,秦娟娟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秦老夫人以寻求帮助。

“难道娟娟过继给秦家,他就不认这个亲妹妹了吗?”秦老夫人愠怒地反问。

紫萝衣很夸张地叹了口气。“怎么认?从娟娟过继到秦家那一刻开始,她就以她并不姓厉为理由,半个字也不肯听从哥哥的话,而老夫人你也以娟娟姓秦为藉口,不许外孙以哥哥的立场来管教妹妹,请问,他要怎么认?”

秦老夫人一时哑口,因为紫萝衣说的是事实。

“无论如何,娟娟总是你妹妹呀!”她只好转对厉千魂进行哀兵政策。“而且这回是她自己想要嫁的,错过这回,天知道她这辈子还嫁不嫁得出去!”

厉千魂垂眸无语。

“好吧,”秦老夫人瞄一下秦娟娟身边的男人,咬咬牙根。“我老实告诉你,娟娟这回是真的怀孕了,如果不让她尽快成亲……不必我多说,会有什么结果,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回厉千魂掀了一下眼皮,飞快地瞥一眼秦娟娟身边的男人,旋又落下,依然不吭半声,紫萝衣很满意的笑得更开心了。

“那就让她尽快成亲啊!”

“但没有那座宝石矿,她不肯成亲啊!”见厉千魂不理不睬,秦老夫人只好再回过头来跟紫萝衣“沟通”。

“那就不要成亲,”紫萝衣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难看的是她自己。”

“你怎能这么说!”秦老夫人愤怒的咆哮。“她是你的小姑呀!”

“她不是!”紫萝衣淡然道。“她姓秦,与厉家无关。”

“你……你……”秦老夫人气得说不下去了,再怎么说都是她们无理,她们根本辩不赢。

好,既然讲理讲不过,那就不要讲理!

“我就是要那座宝石矿,你又能怎样?”双手叉腰,下巴高高在上,秦娟娟摆出最蛮横的姿态撒赖。

啊哈,女人竟想对女人使这一招?

“不怎么样,不给就是了!”紫萝衣始终笑咪咪的。

秦娟娟蓦而瞪大眼,紫萝衣以为她要爆火山了,没想到她却转身扑进秦老夫人怀里,鸣呜咽呕哭诉。

“奶奶,你看那女人欺负我啦!”

紫萝衣翻了个白眼,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但秦老夫人一见心爱的孙女伤心,她就心疼得不得了,再也顾不得其他,索性直接对厉千魂下令。

“千魂,我命令你尽快把海南岛的宝石矿转给娟娟做嫁妆!”

但厉千魂无动于衷,仿彿石雕像似的,紫萝衣则笑得像朵最灿烂的花儿。

“我说,老夫人,您姓秦,老大姓厉,请问您凭什么命令他呀?”

“凭我是他的长辈!”这就不需要讲什么理了吧?

“那也是,长辈的话也不好违逆,不过呢……”紫萝衣嘿嘿笑著。“马场的规矩里有这么一条:除非朝廷征收,否则马场任何土地资产都不得买卖馈赠或转为他姓拥有,而那规矩是厉家的长辈定下来的,老夫人您难道要老大违背厉家长辈的规矩,来顺从您这个异姓长辈的话吗?”

秦老夫人张著嘴,无言以对,她再怎么不想讲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要求厉千魂做个不义子孙吧?

要真是,厉千魄头一个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听她的话。

尽管秦娟娟仍在她怀里呜咽,但秦老夫人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说辞能够让厉千魂顺从她的意思;而那位从头到尾没出过半声的男人表情一派平静,好像她们所说的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连听都懒得听,然而自他垂放在身侧的拳头上,握得那样紧,青筋都爆出来了,可以看出他的愤怒与不甘。

看来真正想要那座宝石矿的是他。

“没事了吧?”紫萝衣来回看他们。“没事我们要走啰,我们马场的事儿可多著呢!”

片刻后,厉千魂驾著马车离开秦府。

“萝衣。”

“干嘛?”

“或许当我不在马场时,可以把马场交给你负责。”

“嘿嘿嘿,终于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

“……”

何止厉害,这位“姑娘”简直可怕,那张嘴跟孟羽确实有得拚,一抓住理就穷追猛打不饶人,幸好她是喜欢上他而不是恨上他,不然他的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多半在新婚夜就变成白骨一堆了!

话说回来,他一直想不透,她又怎会在第一回见面就喜欢上他的?他们连半个字都没说过不是吗?

第六章

端午前半个月,厉千魂带著小妻子启程回娘家,一路上拖拖拉拉走得可慢了,早上晚晚出发,夜来早早打尖,还不时停下来看看马市、看看玉市。

前者,紫萝衣不相信厉千魂独自旅行时也那么懒,不过后者她就能理解了。

身为马场、矿场主人,厉千魂必须了解市场上的行情,既然她是他的妻子,她也有了解的义务,因此,她毫无怨言的跟在他身边,也尽全力去学习过去从未接触过的层面。

“哇哇哇,开封好热闹喔!”

马车上,紫萝衣忙著左看右看,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看,恨不得再多长出第三、第四只眼来,厉千魂悄俏捉住她的手臂,怕她一个太兴奋三不管就跳下马车去了。

“你以前没来过开封吗?”

“以前我根本没出过远门。”

“那我们多留两天吧!”

“可以吗?可以吗?”紫萝衣欣喜的大叫。

“嗯,我也要顺便巡视一下铺子。”厉千魂泰然自若地说。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厉千魂先跳下马车,再回头把乖乖等在马车上的紫萝衣抱下来,因为他不许她“蹦蹦跳跳”的。

起初她不知道跳下马车也是“蹦蹦跳跳”,结果厉千魂竟然当街给她好看。

就在他们离开马场后的头一回打尖,她才刚跳下马车,一见他脸色开始发黑,她就惊觉不对想落跑,却只来得及转身就被捉住,再眨个眼,人已经趴在他踩在车辕的大腿上,不顾四周像山一样多的旁观者,啪啪啪连打了她的小屁屁三下,爆笑声顿时从四面八方轰过来,害她羞窘得差点就地打洞钻进去。

此后,她终于了解他的“不许”是没得商量的,绝不打折扣的“不许”,不听话,现世报即刻临头。

“那可以先到大相国寺看看吗?可以吗?可以吗?”

“……好吧!”

“喔耶!”

没到过大相国寺就不算到过开封,甫放下行囊,紫萝衣就拉著厉千魂奔出客栈跔向大相国寺,一头钻入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然后,她就忘了厉千魂,自个儿钻来绕去,兴奋得像头一次出门的小鬼头。

“不许乱跑!”

厉阎王毕竟是厉阎王,长臂随随便便一伸就把逃妻给抓回来了,紧紧环住她的肩护在身边,不容许她再自己跑掉。

逛过了大相国寺之后再逛御街,因为他们的铺子就在御街。

“啧,无聊的铺子!”

才一眼,紫萝衣就溜到隔壁的铺子去了,因为他们的铺子是珠宝首饰的铺子,而她对珠宝首饰一点兴趣也没有,在她看来,女人的首饰都是无意义的累赘。

不过当她回来时却发现厉千魂并没有在查帐簿或什么的,反而在看首饰。

“你不是要看帐簿吗?”

“看过了。”

“那该走了吧?”

厉千魂没动,片刻后,他才转过身来,手里拿著一对耳环,小小的一对珍珠耳坠子,十分别致,“别动!”他说,然后亲手为她戴上那对耳环。

她原想抗议说她不戴首饰的,但眼见他那样认真、那样专注得眉宇间都蹙起了好几条折痕,连呼吸都屏住了,因为他的手很大,而她的耳垂很小,耳环更小,耳洞几乎看不见了,他又没有替女人戴耳饰的经验,又怕一个不小心弄痛了她,对他来讲,这可能比对战千军万马更困难,但他依然想要亲自为她戴上。

她实在说不出任何一个有关于拒绝的宇来。

大半天后,“好了!”他吁出一口气,挥去满头汗,再退后一步看看,然后点点头,看得出他十分满意小妻子戴上耳饰的样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戴首饰,但这对耳环很适合你,戴著,嗯?”

瞧他那模样,仿佛刚完成比建筑长城更艰困伟大的工程,好不辛苦,她哪里说得出“不”字。

“好。”

谁知她的“好”字甫出口,他马上又转回去再拿一条雅致的珍珠链子。

“这条项炼也很适合你。”

“……”可恶,上当了!

“这支镯子也不错。”

“……”这个陷阱好残忍!

“好,走吧!”

她还走得动吗?

耳朵好重,脖子更重,手上简直就像套著千金枷锁,她根本一步也走不动了好不好!

承诺戴著首饰不拿下来的后果是惨不忍睹的。

马车一到达紫月马场,大家就闻讯赶来了,包括紫萝衣的家人和在紫月马场工作的人,而后,一见到紫萝衣竟然是搭马车而不是骑马,众人就大惊小怪的叫起来了;再见紫萝衣居然乖乖的让厉千魂抱下马车,众人更是夸张的直揉眼睛,说他们一定是眼睛花了。

但片刻后,大家又很突然的同时安静了下来,各个呆若木鸡,不可思议的瞪住紫萝衣。

“天哪,这可不是开玩笑,我真的眼花了,而且眼花得很严重!”

“我……是在作梦吧?”

然后啪的一声,某人打了自己一巴掌,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三妹竟然戴耳环……那是耳环吧?还是耳屎?”

“还有镯子……还是护腕?”

“三姊生病了吗?”

“不,是天降异变,大祸即将来临了!”

“不会吧,朝廷又想打仗了吗?”

“这回又要跟谁打?”

“瓦剌?”

“鞑靼?”

“搞不好两边一起打!”

“不得了,那我们得……”

愈讲愈离谱、愈说愈荒唐,紫萝衣听得俏脸又红又紫,又气又尴尬。

“你们够了没有?不过戴了两样首饰而已,干嘛这样大惊小怪的,欠扁是不是你们?我他……”猝然断音,惊恐的捂住嘴,战战兢兢的抬眸偷看一眼,厉千魂果然挑高了剑眉往下瞥著她,一对上他的眼,她的心跳顿时停了一拍。“呃,我是说,‘我’在马场工作得很辛苦,‘他’才送我两样首饰慰劳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是喔,姊夫送的,三姊不得不戴吗?”

“我……我给他面子嘛!”紫萝衣逞强的硬著声音说。

“喔~~”异口同声。“你给他面子啊!”

紫萝衣脸更红了,再偷瞄一下厉千魂,后者并没有生气,于是她胆子更大了。

“男人最爱面子了嘛!”

“是是是,你给他面子,你给他面子!”紫夫人笑道。“好了,你怀著身孕,长途跋涉一定很辛苦,先进去休息吧!”玩笑要适可而止,这个女婿他们还陌生得很,看他样子很稳健,但也很严肃,还有点冷峻,可不知道开不开得起玩笑呢!

于是,紫老爷与紫家兄弟招呼厉千魂走在前面,紫夫人与紫家姊妹们则簇拥著紫萝衣跟在后头。

“萝衣,你的夫婿他……”紫夫人迟疑一下。“对你好吗?”

听娘亲那样忐忑的口气,紫萝衣不禁笑了,她知道娘亲真正想问的是,厉千魂有没有因为她是“破鞋”而亏待她?

他哪敢,她这只破鞋可是他穿烂的!

不过,宁愿让所有人误解她,她也不打算说出事实真相,因为不想让人家责怪他、轻视他,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很好,他对我很好!”她神情自若地说。

“真的?”紫夫人还是不太放心。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看……”紫萝衣无奈的指指自己的耳朵。“他怎会亲自替我挑首饰,又亲自为我戴上,看他帮我戴得满头大汗,真的好可怜,我才不好意思拿下来的。”

不过,其实她老早就知道了,那种硬逼她改掉骂脏话的习惯,以及打她小屁屁的方法,两者都是孟羽“传授”的馊王意,想必这种迫使她不得不戴上首饰的奸诈手段也是孟羽的杰作。

厉千魂的武功虽然高绝,处事精明,待人接物也很老练,但在女人这方面,他的脑筋可没有那么灵光,床上的事他会干,一下了床,他就什么都不懂了。

即使如此,明明知道是陷阱,她却不得不自己蒙著眼睛跳下去,因为设计陷阱的人虽是孟羽,卖命挖坑的人却是厉千魂,这个坑,她不能不跳,再说老实一点,她很高兴厉千魂挖坑给她跳,这表示他在意她。

“他亲自挑的?”紫醒衣惊叹。“品味真不错呢!”

“看来妹夫还是个相当体贴的男人呢!”紫晨衣安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紫夫人也宽慰的松了口气。

“就是有一点不好。”紫萝衣不甘心的咕哝。

闻言,紫夫人的心顿时又揪紧了。“哪一点?”

双眸恨恨地朝前方某人的背影瞪去一眼,“他喜欢打我屁屁!”紫萝衣咬牙切齿地说。

“打你……屁屁?”女婿会打老婆?

“对!”紫萝衣重重点头。“打从知道我怀孕开始,他就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人家不过骑个马,他就打我屁屁;搬一下粮草,他也要打我屁屁;从马车上跳下去,他又打我屁屁……”

“……”

“最可恨的是,虽然他只不过打了三下,不轻不重,一点都不痛,可是,他竟然当著所有人的面打我,在马场里还无所谓,但出门在外他也打,还当街大马路就打,超丢脸的,当时如果有地洞,我一定会马上钻下去,他……”

说不下去了,因为走在她身边的人全都笑瘫了。

前面的人诧异地回过头来,不晓得后面的女人为何笑得跟疯子一样,除了紫萝衣,她一个人绷著张俏脸儿,说有多不开心就有多不开心。

“够了没有?”

笑声不断。

“喂喂喂,你们不要太过分喔!”

笑声继续。

“可恶,你们他妈的全给我住嘴,我……靠,惨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只是一时说溜……唔唔!”

少顷。

“不许骂粗口!”

“……”

好了,她这一生所有的面子就在这一瞬间全丢光了!

紫萝衣回到娘家不到十天,紫家就热热闹闹地嫁出了一个女儿;相隔不到半个月,再热热闹闹地娶回一个媳妇儿、接下来,紫采衣也要订亲了,于是厉千魂决定继续留下来,等紫采衣订过亲后再回晋北,因为紫萝衣要回娘家一趟并不像她的姊妹们那样容易。

“快、快,多教一点、多教一点!”

厨房里,紫萝衣又在催促厨娘多教她一点厨房绝活儿了,其他姊妹们也跟著来凑热闹,嘻嘻哈哈的一边玩一边学习。

“你们都不知道,他们晋北人啊,每餐不是面就是馍,不是烙饼就是糕点,连小米饭里都要加面食,我吃到快抓狂了!还有啊,他们特爱吃醋,煮菜要用醋,食面要淋醋,拌菜要调醋,吃饺子要蘸醋,他们干嘛不干脆喝醋算了!另外,不是大葱就是大蒜,又是生姜生辣椒,餐餐都少不了它们,饶了我吧……”

叽哩咕噜、抱怨抱怨。

“如果我不多学点咱们江南的饭食去那边解馋,告诉你们,我不会想念你们任何一个人,只会想念香喷喷的大米饭!”

听她说的,大家不禁又笑开了。

“难怪你回来后一有空就泡在厨房里,我还想说你这个打死不肯进厨房的人怎会转性了?”

“谁转性了,我只是不想在那边饿死!”

忽地,紫晨衣朝紫采衣使了一下眼色,后者会意,眼珠子诡谲地转了一圈。

“要不,三姊,找个时间,你也煮顿面食给我们尝尝吧!”

“没问题,就煮揪片吧,那最简单了,要不,猫耳朵也行!”

果然,她不只为了自己的肚皮要学江南饭食,北方面食也早会了,那又是为了谁呀?

三姊妹不由相视一笑,心里都有数了。

才多久时间,紫萝衣变得可真不少啊,未嫁前,她是个男孩子;如今,她总算像个女孩子家了!

“三姊。”

“干嘛?”

“又戴首饰又不敢骂粗口了,往常打死不进厨房的人这会儿也进了,三姊喜欢三姊夫吧?”

不然三姊为何要乖乖顺从区区一个马场场主?

高大的北方汉子又如何,魄力十足又如何,不会武功就拿三姊没辙,因为三姊会武功,十个北方汉子一起来也不怕!

紫萝衣装个鬼脸。“喜欢又怎样?大姊、二姊不也喜欢她们的夫婿?”

三姊妹齐声失笑。

“你可真叫落落大方啊!”

“不然要怎样,装模作样说不是?那可不是我的作风,我啊,要……”

“我说几位小姐们,你们到底是来学做菜的,还是来闲磕牙的呀?”该轮到厨娘抱怨了,厨房里可从没这么“吵”过,害她要剖鱼,却砍了猪肉一刀。“也不帮点忙!”

“谁说的?”紫萝衣忙举高菜刀。“我不是在切葱了!”

“我在捡菜!”紫晨衣举举菜叶。

“我在打蛋!”紫醒衣举举筷子。

“我……我……”紫采衣左看右看,尴尬的咧咧嘴儿。“我洗碗?”

“还没吃饭,哪儿来的碗给你洗呀,五小姐?”

“我马上吃?”

“……”

在这同时,马厩里,厉千魂也在跟紫萝衣的双胞胎弟弟紫承风一边检视三匹汗血马,一边牛头不对马嘴,鸡同鸭讲的闲聊。

“姊夫,三姊很喜欢你呢!”紫承风不用问,他只要看看紫萝衣就知道了。

“牧草不够好。”厉千魂咬著牧草说。

“我们只有这种牧草。”紫承风回道,再问:“那你喜欢她吗,姊夫?”

“还有,这些马也得多跑跑。”一看就知道缺少运动。

“有让它们跑啦!”再问:“应该是喜欢吧?”

“不够,还得再多跑跑。”肌肉都不扎实了。

“喔,知道了。”再问:“不然姊夫你也不会亲自替三姊挑首饰,对吧?”

“另外,萝衣挑给你们的这匹牝马未满三岁,还不适宜繁殖。”谁让她要自个儿挑。

“咦?真的?三姊没说呀!”再说:“还亲自替三姊戴上呢!”

“最好等它们满五岁再让它们繁殖。”至少得再等个两年吧。

“好,我会跟爹说。”再问:“姊夫也很喜欢三姊吧?”

“我挑的那匹牝马就毋需再等了,岳父让它们交配了吗?”

“不知道。”再问:“如何,姊夫到底喜不喜欢三姊?”

“……”

果然是双胞胎,这个胎毛尚未褪尽的家伙也很长舌。

就寝时间,紫萝衣爬呀爬过厉千魂身上睡到里头去,一脚踢开被子,再贴到厉千魄身旁。

江南的五月已经相当温热了,雨季也开始了,有时候还真是闷得可以。

“老大,今儿是谁来信?”

“孟羽。”

“急事?”

“嗯,明天我得上京去一趟。”

“上京?”紫萝衣撑起半身。“小妹订亲时赶得回来吗?”

“我会赶回来。”

“那就好。”又躺回去了。

厉千魂侧过眸子来往下看她。“我不在的时候,记住,不许骑马,不许……”

紫萝衣埋头呻吟。“好好好,别念了、别念了,我早记住了!要是不放心,跟我娘说一声不就得了,保证等你一回来,她就会一五一十的向你‘报告’我是否又 ‘为非作歹’了,绝不会‘藏私’,她们乐得让你来惩罚我好看戏!”

厉千魂沉默一晌。

“你不高兴?”

“老是丢脸,谁会高兴!不过……”紫萝衣嘿嘿笑著翻上他的身,眼神可暧昧了。“今晚换我来‘玷污’你的清白,我就开心啦!”

“……”

为了让小妻子开心,厉千魂也只好任由她蹂躏啦!

一过六月,雨下得更紧了,紫采衣的订聘日就订在这种湿淋淋的天候里,没办法,重要的是吉日,谁管它下不下雨。

“侯家到了吗?”

“预计明儿会到。”

又下雨了,大家只好一块儿窝在屋子里发霉,特别是紫萝衣,怀著五个多月身孕,胆敢出去淋雨干嘛干嘛的,要让厉千魂知道,她实在不敢想像他又要用什么方法处罚她了。

那个北方汉子,有时候可真是耿直,孟羽说什么他都照做,他够豪迈,不怕出丑,也不想想真正丢脸的是她耶!

“喔。”望著窗外浙沥沥下个不停的雨丝,紫萝衣漫不经心地咬一口香甜柔软的玉带糕。“我说,大姊,这回订亲有什么特别吗?”她早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了,趁这机会正好问个清楚。

“为何这么说?”紫晨衣诧异地反问。

“不然怎会来了那么多人,大姊夫和他爹来了,二姊夫和他爹也来了,还有爹的拜把子兄弟赵伯伯和邱叔叔都来了,甚至刚成亲的四妹、妹夫和他爹也来了,是怎样,要跟谁干架吗?”

紫晨衣和紫醒衣相觑一眼。

“好吧,告诉你,横竖早晚你也会知道。”紫晨衣低低道。“萝衣,告诉我,咱们五姊妹,谁最美?”

“采衣!”紫萝衣不假思索地回道。“就算排不上江南第一美女,起码也排得上第二或第三,才十二岁就有人来提亲,倘若不是要让她自个儿挑中意的对象,她可能比秀衣,甚至比我更早成亲呢!”

“麻烦就出在这里,太多人看上她了。”

“那又如何?人家看上采衣,可采衣看不上人家,他们又能如何?”

“有的人可不这么想。”

“不然他们又怎么想?”

“只要他们中意就是,哪管采衣中不中意。”

“原来如此。”紫萝衣明白了,再咬一口玉带糕。“谁?”

“血虎会潘寿长。”紫晨衣轻轻道。

一口糕顿时噎在喉咙口,“南……南七省绿林盟主的瓢把子?!”紫萝衣猛拍胸口,一边呛咳、一边惊呼。“有没有……搞错,他都一大把年纪了耶!”

见她都噎著了还硬要说话,紫晨衣不禁摇摇头,把茶递给她。

“但他孙子才二十刚出头而已。”

紫萝衣立刻仰脖子一杯茶全喝光了,这才吁了口气,再粗鲁地横手背抹去唇边的水渍。

“让咱们采衣嫁到绿林帮派里可不成,更何况,采衣也不中意对方呀!”

难怪采衣表面上看似如同往日般快活,眉眼间却隐约一丝忧虑,注意端详时又瞧不见了,她还以为看错了呢!

“还有……”

“还有?!”紫萝衣错愕地大叫。

“南枪楚无极的儿子楚向白。”

紫晨衣再报出另一个同等分量的名字,以为紫萝衣不知会叫出什么样的怪声,岂料紫萝衣反倒沉默了。

南枪?

哈哈,恰好对上北索!

“没有了吧?”

“没有了。可是……”紫晨衣忧心忡忡地蹙起黛眉。“虽然爹一再婉拒,但楚无极仍自顾自订下订亲日,就在采衣订亲的同一天,他也会带他儿子来下聘,半个月后,潘寿长也要带孙子来下聘……”

“这下子可热闹了!”紫萝衣喃喃道。

“楚无极还表示,一旦采衣和他儿子订亲之后,潘寿长就交由他来应付;相对的,潘寿长也说,采衣和他孙子订亲后,楚无极就交给他来打发……”

“干脆叫他们先打出个输赢,再来跟我们讨论亲事的问题吧!”紫萝衣异想天开地咕哝。“那侯家又是什么表示?”

“侯公子父母双亡,他的亲事是由他自己决定的,因此没有太多顾忌,而采衣和他相识两年,感情已相当深厚,即使情况不乐观,他依然坚持要把采衣娶回家,就算赔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好气魄!”紫萝衣眉飞色舞的喝了一声采。“那爹娘的意思又是如何?”

“还用问,”紫晨衣横她一眼。“咱们都和侯家谈好了不是!”

“也是,爹娘只在意儿女们的幸福,才不管会有多大麻烦呢!”

“只是……”紫晨衣和紫醒衣相对苦笑。“爹娘可辛苦了!”

“所以爹才会到处找帮手吗?不过……”紫萝衣沉吟道。“爹找来的这些帮手在江湖上是多少有点名气啦,但无论是要对付南枪或血虎会,他们根本派不上用场,保证三两下就挂了,别忘了南枪和血虎会可是南七省黑白两道的霸主喔!”

紫醒衣轻轻叹气。“一得知要面对的是他们,敢来的也没几个呀!”

“的确,想跟他们卯上,那无异是拿鸡蛋丢石头,自寻死路!”一个是南方白道霸主,一个是南方黑道霸主,一般武林人物根本拿他们没辙。除非是……

北六省的霸主。

“所以赵伯伯和邱叔叔又出去找人帮忙了!”

“他们又能找到什么了不起的人来助阵呢?”紫萝衣不以为然的嘟囔。

“这点我们大家也心里有数,所以采衣说,真到万不得已,她愿意牺牲她自己。”紫晨衣无奈道。

牺牲?

是说采衣要嫁给楚无极的儿子,或潘寿长的孙子吗?

那倒也未必会到那种绝境,只要北索出面,南枪就有人对付了,至于血虎会,能者多劳,也让厉阎王去跟他谈判吧!

“放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麻烦总会解决的!”紫萝衣乐观地预言。

说到这,那家伙到底赶不赶得及回来呀?

第七章

连绵不断的雨日里突然冒出一个大晴天,艳阳高照、和风徐徐,任何人都会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吧?

因此,紫采衣订亲这日一大早,大家就格外振奋的忙碌起来了。

“说不定楚无极放弃了。”

“对对对,再怎么说,他也是白道中人,总不成做这种蛮横霸道的事让人说闲话吧?”

“没错,他最爱面子了,怎么好做这种事下自己的脸子!”

对,楚无极最爱面子了,哪有可能容许人家拒绝他!

就在侯公子到达紫月马场的同时,楚无极也带著儿子赶到了,刹那间,阳光消失了,大家的脸全黑成一团焦炭,各个不知所措的呆在那边。

“怎么,不请我们进去?你们还没准备好吗?没关系,我们进去等。”

仿彿没瞧见侯公子和他带来的一箱箱聘礼似的,楚无极旁若无人地自行指挥手下把聘礼送进去。

“请等一下!”紫老爷硬起头皮喊停。

“怎么了?”

紫老爷勉强拉起歉然的笑。“楚大侠,我们并没有同意令公子的求亲呀!”

楚无极耸了一下眉。“担心潘寿长找麻烦吗?不用,那家伙我会应付。”

“不,我是说……”紫老爷瞟一下侯公子。“小女已有情投意合的对象了。”

楚无极也瞟一下侯公子。“婚姻大事理该由父母决定,容不得儿女们自个儿作主,亲家可别太宠孩子呀!”

说别人宠孩子,其实他自己不也是,紫采衣不也是他儿子自己看上的,而且坚持非她不娶,他不得已才会来提亲,不然他并不怎么同意儿子娶马场的姑娘,门不当、户不对,紫采衣根本配不上他儿子。

紫老爷咬咬牙。“好,那么就由我来决定,小女要和侯公子订亲。”

瞬间,楚无极脸上的表情全数褪去了,两眼冷漠地盯著紫老爷看了好一会儿,后者被盯得满头冷汗就像瀑布一样泻落,一颗心七上八下得快跳出胸口了。

“楚某倒不曾想到,”楚无极慢条斯理地说。“原来紫场主看不起楚某呀!”

紫老爷一惊,忙道:“不不不,我怎么敢看不起楚大侠,江湖上谁不知雄霸南七省,威震黑白两道的南枪大名,楚无极三个字就代表著神圣与崇高的力量,谁敢轻视,谁敢瞧不起!”

果然爱面子,送他几顶免费的高帽子,他老兄的脸色马上就软下去了。

“嗯嗯,你明白就好。”楚无极当仁不让的把高帽子全都顶了下来,也不怕脖子被压断。“既是如此,为何要拒绝我儿的求亲?”

“这……”紫老爷吃力的吞了口口水。“我以为侯公子比较适合小女。”

“我倒认为我儿比较适合令嫒。”

“可是……”

“没什么可不可是的,”楚无极毅然摆摆手。“看得起我,就让我们进屋去把亲事订下来;倘若回绝我,那便是看不起我,既是看不起我,我就不得不向紫场主你讨教一下,不知紫场主究竟有何能耐,竟然不将楚某看在眼里?”

“但我并没有看不起楚大侠!”

“那我们就马上进屋去把亲事订下来,顺便谈妥迎亲的日子!”

“这……这……”

眼见爹亲左右为难进退不得,那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实在可怜得很,紫采衣再也看不下去了,正待往前去,一旁的紫萝衣立刻捉住她。

“你想干什么?”

“三姊,”紫采衣黯然苦笑。“我们斗不过他,绝不能和他开打,否则只有全军覆没的份,既然如此,除了妥协之外,我们还能如何?”

除了妥协之外,什么都能!

“你给我待在这里不要动,交给我,我来处理!”话落,不待紫采衣阻止,紫萝衣已大步向前站到紫老爷身边,劈头便责诘过去。“楚无极,请搞清楚,求亲的意思是什么呢?告诉你,求亲是好言好语请求对方同意婚事,而不是像你这样用威吓的手段逼迫对方同意,难不成楚无极三个字所代表的就是胁迫吗?”

万万想不到居然有人胆敢公然对他出言不逊,楚无极先是十分意外的怔了一下,旋即愠怒地拉下了脸,起码也有三尺长。

“你又是谁?”

“萝衣,少多嘴!”紫老爷气急败坏的想把紫萝衣赶到后面去。“对不起,她是……”

但紫萝衣两脚打死不肯动,半步也不愿退。“我是采衣的三姊。”

楚无极轻蔑的哼了哼。“大人在说话,轮不到你们小辈开口!”

紫萝衣哼得比他更大声。“谁管你大人还是小人,有理说话就大声,无理最好少开口为妙,不然会被笑话的,楚大侠!”

楚无极脸上慢慢飞来一朵乌云。“你敢说我无理!”

“人家不答允你儿子的求亲,你就要跟人家开打,”紫萝衣一边回答,一边跟自己的爹娘“战斗”,因为他们拚命要阻止她开口,要把她推到后面去,可是又不敢太粗鲁,唯恐一个不小心害她小产了。“请问这理又何在?”

“你们拒绝我儿的求亲就是看不起我!”

“你是说,我爹也婉拒了知县大人他儿子的求亲,所以我们就是看不起知县大人,那知县大人也可以办我爹一个不敬之罪啰?”

楚无极窒了一下。“那……那不同……”

“哪里不同?”老毛病又犯了,一占著理,紫萝衣就开始咄咄逼人。“知县是大人,必须爱民如子;你是大侠,可以为所欲为?”

“自然不是,我……”

“那是什么?知县大人头上还有知府管他,行事不得不谨慎:而你楚大侠是南七省霸主,上头没人管你,净可以横行霸道、随心所欲?”

“住口!”愈讲愈难堪,居然连半句都讲不过一个小丫头,楚无极终于老羞成怒翻了脸。“闲话少说,一句话,亲事允不允?允了,立刻进屋去谈亲事;不允,我就要好好讨教讨教了!”

讲理讲不过就说是闲话,真方便!

“不允!”

“很好!”楚无极大怒。“那楚某就要讨教一下了!”

没想到才几句话就要开打了,紫老爷不由面色大变,当下只想设法挽回不可收拾的局面,不料他才刚打开嘴,紫萝衣竞已不知死活地拔剑杀过去了。

“还什么讨教,不就是打一场嘛!”

宝剑跟长枪都狂风暴雨似的对上了,其他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因为紫萝衣根本拚不过人家,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著她被楚无极的长枪戮出几个洞洞来吧!

于是,一场不能打,却又不能不打的仗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开打了。

然而虽说紫月马场这边的人数比较多,足有二十多人,而楚无极父子加上手下也不过七人,但甫一交锋,紫月马场这边的人就节节败退,根本是一面倒。

不过片刻功夫,紫月马场这边就有人受伤了;再过一晌,那银枪尖已然有如恶鬼的狞笑般直刺向紫老爷,见状,紫家九兄弟姊妹当即奋不顾身的扑过去抢救,但他们再快也快不过那枪尖,只不过刹那间,那枪尖已飞至紫老爷面前,眼看就要将紫老爷伤于枪下,猝尔冷芒一闪,叮的一声枪尖骤然弹开,紫老爷险险逃过一劫,差点吓出一裤子尿。

楚无极并没有再行追击,反而退后一步,其他人也跟著停了下来,随著他的视线一起望过去……

“原来是赵伯伯和邱叔叔,但……”紫萝衣喃喃道。“中间那人又是谁?”

“东湖秀士。”紫晨衣的夫婿轻轻道。

“中原武林道上,威名仅次于南枪的东湖秀士?”紫萝衣低呼。

“就是他,他一直很不服气南枪的威名在他之上,老想找机会和南枪一较高下,但他们同为白道中人,总不能毫无缘由的找碴,不过这一回,他总算有机会名正言顺的和南枪比一场了。”

果然,紫晨衣的夫婿话刚讲完,东湖秀士就和南枪打起来了。

老实说,那两人还真是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双方一开战便打了个昏天黑地、难分难舍;观战的人更是看得心惊肉跳、头晕眼花,看来要分出胜负的话,恐怕也要好一段时间,而且差距也不会太大。

没想到,才不过缠战一百多回合,也许是不耐烦了,也或许是觉得打太久有损他的威名,楚无极忽地飞身退开,再以更快的速度扑向前,同时,长枪哗啦啦啦的分成了五节,红雾宛如浓烟般扩散开来。

原来他的长枪其实是链子枪,由铁环扣连著六节枪身,可以做六节棍挥洒,也可以套成一柄七尺长枪,而最特别的是,虽然那闪闪发亮的银枪头只有半尺长,但系在上头的红樱穗却有一尺长,一挥舞起来,那红樱穗就仿彿红雾般弥漫开来蒙蔽了敌人的视线,当敌人看到那要人命的枪尖时,再想躲避已来不及了。

就如此刻,东湖秀士只见得到漫天盖地的红雾,却不见长枪的影子,心头一凛,当即立定单足旋地,长臂暴起,指天钩狂转疾回,悍然无畏的迎向那蓬红雾,刹那间,双方同时陷入红雾的包围之中,没有任何一双眼看得清楚里头那两人到底是在喝茶还是下棋,但闻嗤一声后,红雾骤消,两条人影分射左右落地。

然后,是好一阵子沉寂,东湖秀士与楚无极相对而视,默然无语。

半晌后,楚无极才使力抽动右手,唰一下收回洞穿东湖秀士右肩的银枪头,东湖秀士踉跄退了好几步,脸色就像破败的棉絮一样灰白,但他紧抿著嘴一声不吭,深深注视楚无极一眼后便毅然飞身离去。

南七省的霸王依然是南枪楚无极。

慢条斯理地,楚无极陡手一振,那五节枪身匆又头尾相接连成原来的长枪,再转身面对紫月马场的人。

“还要继续吗?”翻成白话是:你们还敢再跟我打吗?

紫月马场这边的人不由面面相觑,张张脸都跟脚下踩的泥土一样颜色,说不出话来。

要打吗?

但分明打不赢啊!

不打?

难道真要让紫采衣嫁给楚无极的儿子?

大半天后,紫采衣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朝侯公子投去凄楚无奈的一眼,继而深吸一口气,毅然举步向前。

“好,我同……”

“不好!”紫萝衣蓦而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冲过去挡在紫采衣前面,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思索,纯粹是反射性动作。“不同意!绝不同意!”她怎能任由妹妹牺牲嫁给不想嫁的人!

眼看目的即将达成,楚无极正暗自心喜,冷不防又冒出一个不怕死的程咬金,这下子他可真是火大了。

“你这臭丫头!”手臂倏扬,长枪宛如脱弦怒矢般激射向紫萝衣。

双方的距离并不算远,又是毫无预警的猝袭,紫萝衣根本来不及闪躲,就算能躲,她也不敢躲,她一躲,后面的紫采衣就正当其冲闪避不及,因此,她只能奋力挥剑,企图格去那隐藏在红雾中的银枪头。

然而一击不中之后,她即刻明白以自己的能力是挡不去楚无极的攻击的,只好眼睁睁看著银枪头在红雾中现身,闪烁著刺眼的光芒袭向她胸前。

“萝衣!”

在众人惊恐的尖叫声中,紫萝衣不觉咧嘴苦笑,这回可真的完蛋了!

那银枪头的速度快得连瞳孔都来不及收映,刹那间已碰触到她的衣衫,她正待闭上眼睛乖乖上西天报到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长枪忽地一顿,然后就定在那里不动了。

好半天,没有人出声。

楚无极盯著长枪看了片刻,再徐缓的拉开视线移向一侧,那儿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满身泥泞,风尘仆仆,还有一条黑乌乌的,不知由何种质料编织而成的长索,一头揪在那人手中,一头牢牢地卷住了他的银枪头。

长枪不是不动,而是动不了了。

“厉阎王,好久不见了。”

“也不太久,一年多而已。”

他们一出声,一身冷汗的紫萝衣即刻回过神来,马上拖著紫采衣退退退,退到安全地带。

哼哼哼,待会儿再跟他算帐,居然拖到现在才回来。

“可巧,我正想这边事了之后去找你,没想到先在这儿碰上你了。”

“我也没料到会碰上楚大侠你。”

“那么……”楚无极瞄一下卷住枪头的黑索。“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吗?”

“这就要看楚大侠你是为什么目的到这里来的了。”也不见那人动上半根手指头,那条黑索已咻一下飞回他手上卷成好几圈,就好像套马的绳索似的,然后,他缓步行向紫萝衣那边。

“可恶,老大,”紫萝衣先恨恨的捶他一拳,再接过来他的行囊,免得碍他手脚。“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嘛!”

“你闯什么祸,居然惹上南枪了?”双眸依然紧盯著楚无极,厉千魂低声问。

耶,恶人先告状?

“喂,少冤枉人了,不是我好不好!”紫萝衣冒火的横他一眼。

“那是……”厉千魂往后瞥,紫月马场各个人都张著一双双不可思议的目光瞪住他。“谁?”

“是采衣啦,她都要跟侯公子订亲了,那支破枪却硬要采衣跟他儿子订亲!”

破枪?

厉千魂瞟她一下,轻轻颔首,表示他了解了,再望向楚无极。“楚大侠,我以为求亲这种事不该强人所难吧?”

楚无极的表情很阴沉。“你要插手这件事?”

厉千魂摇头。“不是插手,是这件事原就跟我有关。”

“什么关?”

“紫采衣是我的小姨子。”

楚无极静了一下,蓦而嗔目怒吼,状极骇人。“你你你……你成亲了?!”

厉千魂沉稳地点了点头。“我已成亲快一年了。”

“混蛋!”楚无极气得直跳脚。“那我女儿怎么办?”

“我不解楚大侠此言何意?”厉千魂状似不解地反问。“令嫒与我何干?”

“两年前我就跟你提过这事了,我要把女儿嫁给你呀!”

“但我并没有同意。”

“为何不同意?难道我南枪的女儿会辱没你北索吗?”

楚无极愈说愈大声,到最后变成吹胡子瞪眼嘶吼了,而厉千魂却反倒愈来愈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威猛的气势强悍得骇人。

“不,是我不适合楚姑娘,楚姑娘也不适合我。”

“我说合适!”

“我以为不合适。”

“你……”楚无极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骤而怒目如焰,暴烈地狂吼。“你非娶我女儿不可,否则便是看不起我,既是看不起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划下道来吧!”

女儿嫁不嫁得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不成北索的岳父,就没办法硬压下北索一头,也就做不成他日思夜想的武林霸主了!

“我并不想与楚大侠你动武。”

“那就娶了我女儿!”

“我有妻子了。”

“无所谓,两头大不就行了。”

不敢相信,竟又来这套,还想抢她的丈夫!

紫萝衣也喷火了,唬一下跳出来。“他娘的鸟毛,你究竟是怎样啊?儿子娶不到老婆,女儿嫁不出去也别硬抢、硬塞嘛,真是他奶奶个熊……唔!”

全场一片静寂,然后……

“不许骂粗口。”

“我靠,有没有搞错,这种时候你也……唔唔!”

再静寂,然后……

“不许骂粗口。”

“我操,你究竟……唔唔唔!”

又静寂,然后……

“不许骂粗口。”

“我干……唔唔唔唔!”

继续静寂,然后……

“不许骂粗口。”

“……放心,这辈子我再也不敢说半个字粗口了!”满脸通红的小媳妇羞愧地躲到夫婿身后,再也不敢露脸了。

这下子,紫萝衣爱骂脏话的习惯总算彻彻底底的戒掉了!

而厉千魂则若无其事的继续面对楚无极的挑衅,后者却目瞪口呆的看傻了眼,几乎忘了他们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楚大侠,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

“……好吧!”

看来北索也不想跟他开打,毕竟双方都没有把握能够占上风,所以说,如果他能够“不战而胜”是最好的了。

无论如何,南枪非压过北索不可!

不管和南枪的讨论结果如何,这天是别想订任何亲了,只好延到下一个吉日,可悲的是,下一个吉日潘寿长也要来下聘,一想到这,紫老爷就开始头痛。

“女婿,南枪你应付得了吗?”

“就交给我吧,岳父。”

“好好好,那就麻烦你了!”紫老爷大大松了口气,走开两步,匆又回头,有点迟疑。“女婿,你……真是阎王索?”

“我是。”厉千魂低沉地道。

“是吗?”紫老爷点点头,然后喃喃嘀咕著走远。“不可思议,真正不可思议,北索竟是我女婿,那个粗鲁丫头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我走了狗屎运?”紫萝衣指著自己的鼻子。“明明是他先来欺负我的说!”

那个欺负她的人搂住她的肩头往房里走。

“进去,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行囊搁上桌,厉千魂从里头掏出一个小布包,“我在京城里无意中看到这副耳饰,觉得它也很适合你,来……”小心翼翼拎起一对小巧精致的翡翠耳饰。“我帮你换上。”

不敢相信,又买首饰给她!

紫萝衣张口结舌,想哭给他看,却又说不出半个反对的字眼来,看他满身风尘不忙著清洗,反而急著先为她换耳饰,就像上回那样,屏气凝神,好不辛苦的用大大的手在她小小的耳垂上做苦工、干细活,她如何说得出口?

“好了,”厉千魂挥去满头汗水。“别拿下来,嗯?”

紫萝衣叹气。“是,不拿下来。”

未几,仆人送来浴盆让厉千魂洗澡,他在盆内洗涤,她在盆外帮他洗头发,一边“审讯”犯人。

“怎会拖到现在才回来?”

“九千岁寿辰,他亲自请我喝寿酒,我婉拒不了,只好晚两日回来。”

“是喔,你喝酒喝得开心,你老婆的小命差点没啦!”她不甘心的咕哝。

“……七千岁送我一件银貂皮,应该可以做成一件很适合你的短马甲。”

“喂,”她哭笑不得地扯扯他的头发。“你是在讨好我吗?”

“是。”简洁又坦诚的回答。

还真老实!

紫萝衣翻翻白眼。“好好好,就给你讨好吧!”

洗好了澡,他起身穿衣,她替他擦干头发,继续“审讯”。

“要真跟南枪打起来,你有把握吗?”

“南枪能在南七省称霸,他的武术造诣不想可知,不过我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符合爹的标准,我也下过一番苦功练武……”

“我知道,所以你才能够在北地称霸呀!”紫萝衣低喃。

“我并不想称什么霸,只求自保。而且……”厉千魂回身面对她,表情格外严肃。“在江湖上跑得愈久,愈能了解为了无意义的原因树敌是最愚蠢的行为,特别是你的家人在南方,我们在北地,要出了什么事,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我尽量不想跟南枪翻脸,你懂吗?”

“懂了,懂了!”紫萝衣颖悟地点头再点头。“你是为我家人著想。”

他豪迈、他粗犷,但在这种事上,他总是十分细心,也十分有耐性。

“既然明白了,那么,午膳后我和南枪谈话时,你可别又冲动了,”厉千魂小心叮咛。“别老是人家讲两句话,你就爆火了。”她就是这点令人头痛,性子太急躁了,或许,他该去问问孟羽,有什么办法可以改改她这脾气?

“知道了啦,我会尽量忍耐的啦!不过……”紫萝衣眯眼瞅著他。“你不会也忍耐到什么都听他的吧?”譬如听话娶了南枪的女儿,或者要采衣嫁给南枪的儿子之类的。

“那是自然,忍耐总有个限度,”厉千魂丝毫不犹豫地断然道。“我有我的底线,超过底线,我就不会再忍耐下去了。”

“那就好,我可不想跟另一个女人抢床铺。那么……”小手悄悄扒开他才刚穿上的内衫,紫萝衣笑得可贼了,嘴角还滴著口水,有点像好色的野狼。“离午膳还有点空闲,该够时间让我玷污你的清白吧?”

倘若不是她怀著五个多月身孕,他真要怀疑她是不是男人!

“还是我来玷污你的清白吧!”

午膳后,马场大屋的主厅里,紫家的人,还有楚无极父子,双方相对而坐,说是要谈话,其实是要谈判,因此双方的态度都很强硬,就连原先步步忍让的紫老爷也不想再让步了,说穿了,是因为有北索做靠山,他不怕了。

唯独厉千魂不愠不火,十分冷静,始终保有他一贯剽悍又沉稳的魄力,就是这份魄力折服了紫萝衣的心,使她心甘情愿臣服。

只有像他那样强势的男人,才降服得了像她这样强悍的女人。

“现在,楚大侠,”右手搭在腰际的黑索上漫不经心地摩挲著,厉千魂缓徐地道。“让我们平心静气来谈一谈。”

“正合我意!”楚无极傲慢的点一下头。

“那么,请教楚大侠究竟打算如何?”

“很简单,紫采衣得和我的儿子订亲,你得娶我的女儿,倘若你们不同意,那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侮辱我,我……”

“据我所知,”厉千魂毫不客气的打断楚无极一厢情愿的如意算盘。“千水门少门主在两年前也曾向令嫒求亲,但被楚大侠婉拒了,难道楚大侠也是看不起千水门吗?”

楚无极张著嘴,讲不出话来了,他的确看不起千水门,但他能说出口吗?

千水门和崆峒派与船帮都有关系,船帮又与天山派是姻亲,一说出来就等于同时得罪四个门派,他可没有那么愚蠢。

“自……自然不是,是……是我女儿认为千水门少门主与她不合适……”

“既是如此,我也认为令嫒与我不合适,为何就不可呢?”

“这……”楚无极怔窒著无言以对,脸色又青又黑,愈来愈难看。“好,我不勉强你一定要娶我女儿,但紫采衣非嫁给我儿子不可!”如此一来,他儿子和北索是连襟,起码在辈分上,他就高上北索一级,往后北素见了他就得低头。

厉千魂剑眉微挑。“为何?”

楚无极哼了哼。“你不肯娶我女儿,若是紫采衣也不嫁我儿子,我南枪的脸面岂不全被你们刷光了!”

“只是为了脸面?”

“没错!”

“倘若采衣不能嫁给令郎呢?”

“就由你来娶我女儿。”

“两者都无法从命呢?”

“那就划下道来吧!”

好,话全说清楚了,他就是为了面子,不答应就是不给面子,不给他面子就是看不起他,大家就来打一场有关于面子问题的糊涂仗吧!

厉千魂不由沉默了,他不曾想过要浪费时间去劝南枪不要计较面子那种无谓的问题,因为南枪是出了名的爱面子,要南枪不要计较面子,不如要猴子开口说话的可能性大一点。

然而追根究柢,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两字“虚名”,光是南七省的霸主不能满足楚无极,他不要雄霸一方,要的是称霸整个武林,要的是武林中所有人都对他俯首称臣,要的是任何人一提起南枪就满心崇仰、敬畏。

他已经被虚荣心控制住了。

沉吟许久后,厉千魂终于又开口了。“我不想跟楚大侠动武,没有那种必要,但我们可以相互切磋一番,楚大侠认为如何?”

要打就非得分出胜负不可,但若仅是切磋,就不需要论输赢了。

一丝错愕飞快地掠过楚无极瞳孔,使他脸皮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很好!”长枪重重的在地上顿了一下。“那就来分个胜负高低吧!”

看得出他原以为厉千魂绝不会跟他打,因为江湖上人人皆知,阎王索虽是北地霸主,但行事向来低调,若非万不得已,阎王索并不喜欢与人争斗,更不喜欢树敌,既是如此,娶他女儿应该是最好的抉择,横竖阎王索不在乎名声,做他南枪的女婿也不会辱没阎王索,屈居在他之下又有何不可?

岂料厉千魂竟选择和他打,那表示阎王索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这使得他在愤怒之余还有点迟疑。

倘若他输了怎么办?

“相互切磋只是求个更进一步,并不需要分出胜负。”厉千魂提醒他。

“如果要打,非得分出输赢来不可!”楚无极坚持道,态度十分强硬。

厉千魂的剑眉又挑高了,他知道,南枪在逼他选择另一条路,因为南枪不知道他只有这一条路,差别只在于如何走而已。

“无论楚大侠如何想,对我而言,这仅是一场武学切磋。”

楚无极眯著眼注视他好半晌。

“老实告诉我,厉阎王,为何你坚持不愿娶我的女儿,只因为你认为你们不合适,或者尚有其他原因?”譬如阎王索并非如他所以为那样不在乎名声,所以阎王索不愿意做他的女婿而被他硬生生压下一头?

眸子稍垂即扬,“那确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厉千魂沉沉地道。“我曾对我妻子发下誓言,我绝不会再带另一个女人回家与她一同分享我的床,男人的誓言不容违背。”

原是乖乖坐一旁,垂首敛眸打定主意半个字也不吭的紫萝衣,闻言猝然抬起头来,惊讶的眸子感动地望定厉千魂。

是,他是对她发过誓,但他俩都很清楚,那个誓言是针对“不管任何理由,他都不能再干那种事”那句话,他却把后面的话全都给包含进去了,她也知道,他既然说出口,就是真有那个心,并非临时拿这做借口来堵楚无极的嘴。

这一生,他只会有她一个妻子,不会再有其他女人,不管是妻或妾。

情不自禁地,她伸手覆住他搁在大腿上的手背,他没有出声,连看她一眼也没有,但他的手轻悄地翻转过来,用他那大大的、粗糙的手掌紧紧地包裹住她的柔荑,仿佛在告诉她,即使当时的誓言并不包括这点,那么他现在说的正是在对她发下另一个誓言,以补足当时的不完整。

顿时,她的心宛如沐浴在晋北雪冬里的暖炉中似的,热呼呼的融化了。

“你瞧!”紫晨衣突然推推身侧的紫醒衣。

“嗯?”紫醒衣疑惑地循著紫晨衣的视线看去。“啊!”

十九年来,她们头一次见到紫萝衣流露出那样柔媚迷人的模样,就像沉浸在深爱中的女人。

紫晨衣与紫醒衣不由相视一笑。

用不著读书人,不,应该说是,读书人也不一定做得到,但眼前这位豪迈粗犷的男人就保证可以让凶悍粗鲁的紫萝衣转变成一个温柔娇媚的女人了。

“所以你宁可和我打?”楚无极脸皮紧绷,咬著牙根说,那怒意,清清楚楚。

“切磋。”厉千魂更正他的说法。

“很好,”楚无极怒极猛然起立,“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声落,身影一闪而逝,不过瞬间,咆哮声已自屋外传来。“阎王索,还不快快滚出来,今天南枪北索非得分出个高下来不可!”

虚名真有那么重要吗?

厉千魂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而后缓缓起身,正待举步走,却被紫萝衣扯住,他回过头来,紫萝衣两眼央求地瞅住他。

“老大,什么狗屁虚名都不重要,答应我,别跟他拚,输了也罢!”

厉千魂双眸睁了睁,似乎有些意外,依紫萝衣好强的个性,就算卯上性命也要打赢的,但现在她却要他不必拿命去拚,输了也无所谓,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她的心目中,他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自她盈盈的眼眸中,厉千魂可以清清楚楚的解读出她的心语,于是,他轻吁一口气,再倾身深深吻住她的唇,好半晌后才离开她。

“不许骂粗口!”

“狗屁才不是粗口呢!”她不服气地提出申诉。

“是粗口,不许再说!”他不容置喙地断然道,然后,宛似牛皮般粗糙的手掌轻轻抚上她柔嫩的粉颊,“放心,”他低喃。“我只是跟他切磋武学,不需要拿命跟他拚,即便他要跟我拚,我会先认输,绝不会让他伤到我,嗯?”

闻言,紫萝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泛现一波宽心的灿烂笑靥,放开揪住他的手,目注他大步走出去,她感喟的轻轻叹息。

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个男人能让她心甘情愿的臣服啊!

第八章

乌云密布,阳光隐没,雨丝又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绵绵细细的,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却真真实实的沁入衣布里,悄悄地、慢慢地浸湿了毫无遮掩地屹立在天空下的人,南枪北索,还有四周观战的人。

南枪楚无极,南七省的霸主,在江湖上闯荡二十年依然看不透俗世的虚名,岁数愈大反倒更汲汲追求短暂的虚荣,不过他也有这种资格去追求就是了,能够叱吒一方纵横二十年,他在那把长枪上的功夫可说已达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而北索厉阎王,老实说,虽然他称霸北六省将近十年,江湖上的人对他的认识却相当浅薄,不然也不会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又因为他不爱动武,见过他的身手的人也不多,就连紫萝衣,成亲近一年,她也没那荣幸见识过,不过败在他手底下的可都是江湖上高手中的高手,成名多年的棘手人物,包括北六省黑道总瓢把子,之后,北六省霸主的名衔便顺理成章的套到他头上了。

这么一比较起来,厉千魂的北六省霸主更为名副其实,因为楚无极尚未有机会打败南七省绿林总瓢把子。

“爹,你说他们谁会赢呢?”紫承风咽著口水问。

“说实话,”紫老爷紧张得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我一点也不敢说!”

“这可是南方和北地头一回正式对上呢!”紫晨衣的夫婿咕哝。

“最好是三姊夫赢。”紫采衣呢喃。

“废话,当然最好是三妹夫赢。可是……”紫承尧忧心地来回看那两个依然对峙不动的人。“毕竟南枪成名得早,事实如何真的很难预测。”

“但……”

“闭嘴,人家在这边紧张得要死,你们在那边聊什么天!”紫萝衣头也不回的斥骂过来。

谁有心情聊天呀!

不过,他们了解紫萝衣的心情,于是大家都闭紧嘴巴不再出声,静静等待著场中那两人不知何时才会开始。

而那两个已对峙一炷香之久的对手,四道目光相互锁定,彼此紧紧地凝视著,气氛沉重而郁闷,这种高手拚斗之前的僵峙情势特别紧张又恐怖,因为他们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以便在动上手后抢占上风,一旦真的发动,定然是惊天地而泣鬼神的龙争虎斗。

蓦地……

看不出是谁先发动的,旁人看来倒像是他们两个事先约好在同一时、同一刻发动的,楚无极的长枪平平扬起,却在扬起的刹那间暴翻猛挑,红云乍现,尖锐的啸声破空裂风,快得不可言喻的指向厉千魂,凶狠无比。

同一瞬间,陡然一阵密集的劈啪爆响,阎王索犹如层云翻滚,又若黑浪汹涌,更似千龙飞舞,扬卷起层层黑色气流,挟著骇人的风雷之势,山撼海涌的卷向楚无极,狂悍无匹。

由于毫无预警,众人猛一下抽了口气,然后就被那澎湃浩瀚的场面骇吓得忘了呼吸,直至快窒息了,才纷纷张嘴急促的猛吸空气。

“好……好惊人,楚无极和东湖秀士的拚斗根本没得比!”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对招啊!”

长枪狂舞飞穿,带起一个个翻腾的漩涡,有如毒蛇出洞、横掠暴旋,亦似飞瀑怒涛、翻江倒海,枪抡势起,横扫八方,罡风四射,天昏地暗。

然而那条宛似活龙般的黑索更是精绝诡异,剽悍勇猛。

如同江湖传言,厉千魂那条阎王索果然是活的,不只是因为那条黑索无论盯上了谁,谁就会像是被阎王盯上似的再也逃不脱,更因为那条黑索在厉千魂手中已不仅仅是一条黑索,它随时可以转化为各种兵器,以任何方式,凭任何招法来施展,是枪、是棍,也是鞭、是钩,似游龙驭风、似虎啸鹰扬,又似惊涛骇浪、似山崩地裂。

那是一条千变万化的怪物,更是一只凌厉凶猛的魔鬼!

“真……真的好厉害!”紫萝衣作梦似的喃喃惊叹。“我仔细看过他那条黑索好几次,也没什么特别的嘛,黑不溜丢的一条,除了格外坚韧,又比一般套马索长一些之外,也只有黑索尾端多了一支似锥又似槊的利器比较特异,我曾试过要它两下却差点被绊个四脚朝天,可没想到那条没啥稀奇的黑索使在他手里竟是如此诡异玄妙,活龙活现,简直是风云变色,日月黯无光!”

“这就是武学功力程度上的差异,所以他是北地霸主,而我们只是区区小角色而已!”紫老爷感叹地道。

“啧,真是,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的男人究竟有多厉害!”紫萝衣嘟囔。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出来的?”紫承风咕哝。

“肯定下了不少功夫!”紫醒衣的夫婿说道。

“那可不,他……”

先前是因为只见过楚无极的精湛功力与超绝的枪术,却没见过厉千魂的身手究竟如何,紫萝衣才会紧张、会担心,但此刻见场中那两人似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她才放下心来,开始有心情讨论起来了。

于是,就在他们说话间,一百招过去了,两百招过去了……

“奇怪,虽然他们看上去平分秋色、不分上下,但为何我会有种错觉,”紫秀衣的公公纳罕的低喃。“似是阎王索早已胜券在握,却又不愿尽早结束这场比斗,这是为何?”

“经你这么一提,嗯,我也看出来了!”紫晨衣的公公点头附和。

“真的?”紫萝衣马上歪过头去问。“从哪里看出来的?”

“从哪里嘛……”紫醒衣的公公双目紧注场中毫不稍瞬。“嗯,从楚无极的枪法招数中,隐隐可以感到一股不耐烦和怒火……”

“而厉阎王的黑索反倒愈来愈冷静、愈沉稳……”紫老爷也看出来了。

“嗯嗯,这只有一种可能……”紫承尧的岳父若有所思的低喃。

“楚无极已使尽浑身解数却还赢不了厉阎王,所以他开始著急了……”

“相反的,厉阎王尚未使出全力……”

“换句话说,真要分胜负也早就可以分出来了……”

“而楚无极除了俯首称臣之外,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是吗?”紫萝衣听得又惊喜又有点怀疑。“如果真是,那老大又为何要让他呢?”

“这个嘛……”

紫老爷和其他四位亲家相对而视,再同时转注场中,楚无极的长枪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六节枪,然后,三百招过去了,四百招也过去了……

“那也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厉阎王心存仁厚,不想让楚无极太难堪,以为拖久一点,楚无极或者会自动收手,大家就算是平手。”

“以楚无极那种妄自尊大的心态,他会接受平手?”紫萝衣不以为然的哈了一声。“我看他早已被自大蒙蔽了眼睛,根本就看不出来自己打不过老大;也或许他比我们更早看出整个状况对他不利,但他不能、不愿,也不可以认输,所以才会急说他还找不到老大的破绽,甚至也可能想说打久了老大会自己认输……”

这才说对了!

虽然楚无极自己也曾担心会落败,然而一旦真的动上手之后,他就不再接受会被打败的想法,一意认定自己一定会赢,也非赢不可,即使情势多么明显的对他不利,他还是不愿意承认,下意识里总存著几分侥幸的心理。

或许时间拖久一点,他就能够找到厉阎王的破绽,一举打败对手;也或许厉阎王会干脆自己认输,反正厉阎王不在意声名,也知道这么一来,他就不会再来“骚扰”了,何“乐”而不为?

总之,他绝不会认输,因为——他不能输!

五百招过去了,楚无极愈来愈焦躁,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样犀利凶狠,简直就像是在对战深仇大恨的仇敌,安心要将对方置之于死地;六百招过去了,厉千魂愈来愈稳健,几乎只是在见招拆招而没有任何反击……

“楚无极到底在干嘛呀?现在连我都看得出来他不太对劲了!”紫萝衣嘟囔。

“真是想不到,原以为南霸与北霸之间的差距应该不会太大,最多只是毫厘之差而已,而且胜者必然是南枪,可是现在看来……”紫老爷感叹地摇摇头。“他们之间确然有一段相当明显的距离,而胜者恰好相反,是北索。”

“亏南枪那样自信、自傲可以胜过北索,才会一再主动挑衅……”紫承尧的岳父喟叹道。

“他是被虚荣心所累……”

“的确,他的虚荣心太盛,如今反要栽跟头在那无意义的虚荣心上……”

而这个跟头一栽下去,恐怕南枪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快看,约莫要分胜负了!”

众人连忙将视线移往场中,但闻一声爆响,缠战中的人影骤然分开,楚无极双目怒火熊熊,死死地盯住厉千魂,散乱的头发似刺猬般根根倒竖,连呼吸也变得粗浊了,活像一头垂死挣扎的老虎。

而厉千魂,始终那样冷静沉著,那样剽悍凛冽,只是,多了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仿彿正待扑杀猎物的豹子。

忽地,哗啦啦啦声响中,楚无极的六节枪又回复原来的长枪,再喀啦一声,两手一分竟又变成一长一短双枪,众人正感讶异间,紫承尧的岳父已然惊悚地倒抽了口寒气。

“老天,南枪要使出他的压箱底绝活儿:天地无双了!”

“你见过?”

“一次,我只见过一次,十五年前,据我所知,南枪也只使用过那么一次,之后,他便成为南七省的霸主,再也没有使出过这一招了!”

“那么,果真要分胜负了。”

语声刚落,蓦闻楚无极断叱一声,旋见红雾霍然暴染,仿佛汹涌的浪潮,囊括了整个天与地,而耀眼的银枪头便隐藏在红雾中,飞戮向厉千魂,快得匪夷所思。

双眼倏眯,厉千魂原地不动,黑索却在刹那间盘旋而起,溜溜寒芒似暴雨般从四面八方泻落,圈舞的索影带著有形与无形的激荡回绕狂飙,空气犹如碎裂般的呻吟,那红雾也被撕碎了,仿彿红雨般飘落四处,而那躲藏在红雾中的银枪头也当的一声歪了准头,就在这一瞬间,厉千魂背后猝然出现另一抹枪尖刀影,有如来自幽冥的诅咒,更似来自地狱的魔手,直刺向他的背心……

“老大!”

在紫萝衣的失声尖叫中,如同开始一样的突兀,眨眼间一切就结束了,而观战者根本没人看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见到的只是最后的结果。

两个对手相距十步,静静地相互对视。

楚无极双目失神、表情落寞,还有几许迷悯与惆怅,以及一丝隐藏不住的懊悔,好半晌后,他伸出手。

“还给我!”

厉千魂一语不发,默默地把那支飞戮向他背心的短枪扔还给楚无极,楚无极怔愣地注视短枪片刻后,毅然转身。

“我们走!”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动上半根寒毛,直至看不见楚无极等人的身影之后,喜极的欢呼声方始轰然爆起,每个人都又惊喜又欣慰的笑成一团。

“赢了!赢了!北索赢了!”

这当中,最夸张的是紫萝衣,她竟然跑到厉千魂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还把额头磕到地上去。

“老大,我诚心诚意拜你为师,请收我为徒吧!”

“……”

“为什么嘛,为什么不能教我嘛?”

“我没说不教你,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教。”

“但那还要好几个月耶!”

“很快就过去了。”

“是喔,你的时间是很快就过去了,但我抱著这个愈来愈大的肚子,时间过得才慢呢,哼,都是你‘害’的!”

“……我先教你一些口诀吧!”

“好好好,先背口诀也可以,走走走,现在就回房背口诀去!”

望著转怒为喜的紫萝衣又拉又扯地硬拖著无奈的厉千魂回房,紫夫人不由得吁了口气,感慨的,也是宽慰的。

“五个女儿里,我最担心的是她,没想到最幸运的也是她。”

紫采衣噗哧一笑。“就像爹说的,她是走了狗屎运!”

紫晨衣也抿唇笑了。“这么一来,娘可以安心了吧?”

“还有采衣呢,”紫醒衣轻声提醒。“别忘了血虎会的潘寿长尚未解决。”

“那有什么问题,有三姊夫在,谁怕他呀!”紫秀衣安慰地拍拍紫采衣。

紫夫人忧心忡忡地摇摇头。“他的问题才大呢,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楚无极一心想称霸武林,却迟迟不去找潘寿长比个高下呢?”

四姊妹狐疑地相视一眼。

“难不成,楚无极知道自己打不过潘寿长?”

“正是,潘寿长是四十年前的武林三霸天之一,当年无论是黑白两道或南七省、北六省,对武林三霸天无不俯首称臣,一听到他们的名号,没有一个不心胆欲裂、魂飞魄散的。如今武林三霸天只剩下他一人,他就像唯我独尊般地高高在上,你们想,又有谁敢捋其虎须?”

“可是……可是楚无极不也说,潘寿长由他来打发吗?”

“不然你要他怎样?还没开打就先认输?不,他丢不起这个脸!”

一听紫夫人说的,四姊妹不禁面面相觑,脸色一张比一张难看,紫采衣更是神情惨澹、黯然情伤。

幸运逃过了这一关,却还是逃不过另一关吗?

又是一个雨季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温暖和煦,紫家的人却心情一个比一个沉重,因为这天是潘寿长带孙子来下聘的日子。

原以为潘寿长要来的话也会一大早就到,于是所有人也在一大早就在马场大门口等待,可是等呀等的却等不到人,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紫家的人不由开始兴起侥幸的想法;也许潘寿长不会来了。

然而正午前,就在紫老爷正打算叫大家回马场之际,马路尽头处出现了一队人马。

可恶,潘寿长还是来了。

“老大。”望著逐渐接近的人马,紫萝衣轻唤。

“嗯?”厉千魂低应,有点漫不经心。

“我爹说,如果打不过就不要勉强。”

“……那你呢?你的想法又是如何?”

“照爹的话做!”紫萝衣毫不迟疑地说。“明明打不过还要拿命去拚,那是笨蛋才会做的事。”

但她自己不就是一个笨蛋吗?

倘若是她,她一定会卯起来先拚个你死我活再说,管他是笨蛋还是傻蛋,然而一旦换上他,她却一再要他认输,不允许他学她一样拿命去拚,只要他好好保住自己的老命。

厉千魂深深凝视著身畔的小妻子。“那你妹妹又该怎么办?”

“订亲不是成亲,在成亲之前还有时间可以另外想办法。所以……”紫萝衣紧紧揪住他的衣袖。“别跟他拚!”

厉千魂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放心,我不会跟他拚的。”

话落,他大步走到紫老爷前面三尺站定,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冲突,片刻后,队伍停下来了,就在他的正前方,当先一骑上的人先看看他后面的紫老爷,又拉回眼来盯著他看了好一会儿,再慢吞吞地偏腿下马。

“你是谁?”

乍见长须漆黑,气韵高雅的潘寿长,根本没有人相信他就是当年的武林三霸天之一,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个归隐山林、澹泊名利的老书生罢了,但他的眼神却又那样倨傲狂妄,表情更是蛮横霸道,让人一眼就可以确定他必然就是当年武林中高高在上的三霸天之一无疑了。

“厉千魂,紫家的女婿。”

“那么,你用这副姿势挡在这里又是为何?”

“想请教前辈到此何事?”

“替老夫孙儿订亲。”

“但紫家并未同意令孙的求亲。”

潘寿长哼了哼。“毋需任何人同意,老夫说了话,谁敢反对?”

厉千魂眼眸半垂。“我。”

潘寿长双眼倏睁,似乎有点惊讶。“小辈,你可知老夫是谁?”

“当年武林三霸天之一的屠手书生潘寿长。”

“而你仍然要与老夫为敌?”潘寿长皮笑肉不笑的颔首。“倒是很有勇气,不过匹夫之勇总是成不了事,反倒会让你悔之不及,甚至要拿你的命来做代价,你可曾考虑过了?”

“即便胜算微乎其微,人总要争一口气,求个心安理得。”厉千魂回道,态度不卑不亢、夷然无惧。“倘若我今天为了求得一时安乐,任凭我小姨子嫁给不想嫁的人而痛苦一生,那才会让我后悔莫及。”

潘寿长睁大著眼,深深注视他片刻。

“老夫在来的路上听见一件事,说是南枪栽跟头栽在北索手上……”

“没有那种事,我们只是相互切磋一番而已。”

潘寿长挑了一下眉。“那么,你就是北霸厉阎王了?”

厉千魂微微颔首。“我是。”

“果然是个人物,难怪有这种胆识敢向老夫挑衅。”

“并非挑衅,只是想请前辈收回强人所难的意图。”

“倘若老夫说不呢?”

“那么我只好尽全力请前辈改变主意。”

潘寿长双目倏寒,脸颊一紧,众人都以为他要生气了,除了厉千魂,各个心腔子不由猛烈收缩了好几下,脚底下也情不自禁的退了好几步,没想到就在大家开始冷汗涔涔的时候,潘寿长却出人意料之外的大笑了起来。

“好,有种,老夫就欣赏你这种有胆识的后生!那么,就让老夫看看北霸厉阎王有几分实力吧!”

于是,他扬手一挥,身后的人马便各自退到十尺外,然后,他就大刺刺地背负著两手站在那里,那样倨傲的姿势,流露著极度强烈的压迫戚,令人不由自主地窒住了呼吸,连心跳都差点忘了。

唯有厉千魂依然故我,型态间毫无半点变化,他稳若山岳般地与此生最大的强敌相对而立,神色显得异常冷静严穆,是那样高大健硕、伟岸不凡,看在紫萝衣眼里,原已为他深深折服的心顿时彻底沦陷了。

这就是她的男人啊!

无论他是擎北马场场主,或者是北地霸主阎王索,亦或是她紫萝衣的丈夫厉千魂,他都是个魄力十足的男人,无比坚毅又稳健,虽然他并不是毫无缺点,譬如在面对老是惹是生非的妹妹时,他也会失去冷静,特别容易暴怒,因为他妹妹实在太可恶了。

而他那豪迈威势的气魄,在他得知自己犯下大错,还有新婚那一夜面对她时,也曾经消失得荡然无存,因为他理亏、因为他愧疚,因为他无地自容,因为他无颜面对她的愤怒与谴责。

然而,人谁能无过,她自己不也犯过错,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完美呢?

重要的是,要能知错,并努力修正自己的错误,而他,已经完全做到了,对一个人类而言,这已经够完美了。

而今,为了她,向来不爱动武的他义无反顾的担负起原不属于他的责任,毫无怨言、毫无惧意的独自面对一个比一个强势的强敌,就算他不幸输了,她还是会认为他是最厉害、最有气魄的男人,因为他勇于面对男人必须面对的一切困难。

想到这里,她不由深深感到无比庆幸,庆幸她没有嫁给笨蛋读书人,也庆幸秦娟娟耍了她哥哥,更庆幸她能嫁给他,因为……

这个北方汉子,她真是爱死他了!

“萝衣,三妹夫好像不打算使黑索呢!”

“胡说,他的招牌武器就是黑索,他怎么可能不用!”

“那你不会自己看!”

“……咦?”

紫晨衣说对了,厉千魂确实没有动用黑索,但并不是因为潘寿长不用武器,他才不好意思用武器,而是……

潘寿长尔雅的一拂袖。“后生小子,就让你先攻吧!”

厉千魂抱拳拱了一下。“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声一落,周遭立刻陷入一片无比紧张与寒酷的气氛中,每个人的心弦全被扯紧了,每个人的血液也都凝固了……

蓦地,暴叱声有如一记惊雷般突兀又响亮,厉千魂的身形以快得难以言喻的速度扑向潘寿长,根本看不清他的移动过程,几乎像是才刚看他在动,他便已到了潘寿长头顶上方,双掌挟著排山倒海、撼天动地的威势罩定潘寿长全身。

“来得好!”

潘寿长大声赞叹,身形如行云流水般飘然旋开,双掌猝合又分,两股无形罡气汇合成一道浩荡无比的劲力狂卷向厉千魂。

半空中,厉千魂修伟的身躯不慌不忙地以匪夷所思的姿势横移三尺,右掌倏沉猛翻,左掌却划起千百道掌影,有如千万流星交相闪泻,剽悍地迎上潘寿长那两道刚猛无比的罡气。

但闻轰然一声暴响,一道人影落地后踉跄退了三、四步,另一道人影也退了两步,然后,两人对视片刻。

“看来……”潘寿长已收起轻忽的心情,脸色凝重的眯著眼。“如果我不谨慎一点,说不准会阴沟里翻大船呢!”

厉千魂默然无语。

潘寿长皮笑肉不笑地撩了一下嘴角。“那么,接下来该换我先……”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已笔直的射向厉千魂……

“也许,”紫老爷心情沉重地目注对战的双方。“这一战会比上一战更久!”

“不是也许,是一定!”紫承尧的岳父赞同道。

“也更困难!”紫晨衣的公公。

“胜利的希望更渺茫!”紫醒衣的公公。

“他为何不用黑索呢,否则希望会大点呀!”紫秀衣的公公。

他们全都错了!

这一战只用了七招就结束了,而且……

厉千魂嘴角挂著一丝血丝,脸色也有点苍白,毫无疑问受伤了,虽然伤得应该不重;反观潘寿长全身毫发无损,甚至连衣裳也是整整齐齐的,但那张苍老的脸上却是一片宝刀老去的黯然。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吗?”潘寿长喃喃自语,“年轻人,从今后,武林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了!”他转身对随他来的人挥挥手。“我们回去吧!”

“不,爷爷,”他的孙子抗议。“明明是你赢了,他输了,为什么……”

“住口!”潘寿长冷厉的怒斥。“我最多只能伤他到那种程度,但他却在我心口上虚印了三掌,倘若他有心要伤我,我早就爬不起来了,不,恐怕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不仅他的孙子,在场所有人全骇然呆住了。

直到潘寿长和他的人全走光了,众人还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各个木雕泥塑般的傻在原地。

原来阎王索最厉害的不是他的黑索,而是他那双掌。

扑通一声,头一个回过神来的紫萝衣又跪到厉千魂面前去了,还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师祖爷爷在上,无论如何,您一定要收我做徒孙,求求你了!”

第九章

由于厉千魂受了伤,虽然伤不重,但紫老爷还是坚持要他留下来养好伤再回北方,毕竟他是为紫家受伤的。

结果一个月后,厉千魂的伤好了,可是紫萝衣怀著七个月身孕,实在不适宜长途跋涉,硬是被紫夫人又留了下来,厉千魂一个字也没有反对,他能了解紫夫人渴望多留女儿一段时间的私心。

于是,生产,坐月子,到他们终于可以上路时,都已是十一月中旬了。

“师父老大,最好多买两件毛毯,”一手抱女儿,一手掀开车帘,紫萝衣认真地对厉千魂说。“否则还没到马场,你的宝贝女儿就会冻死了!”一想起去年冬天大雪纷飞的马场,她就忍不住打哆嗦。

厉千魂瞥她一眼,叹气。“好。”算了,师父老大总比师祖爷爷好。

“对了,马场那边可有消息来,说你妹妹生男的还是女的?”

“她下个月才会生。”

“喔……最好她是生女的,不然先说好,咱们女儿可是连一根头发也不给你外婆瞧见喔!”紫萝衣慎重的提出警告,未雨先绸缪,免得莫名其妙搞丢女儿。

人家重男轻女,她可是重女轻男的。

“同意。”厉千魂喃喃道,他的女儿就是他的女儿,只会姓厉,绝不会变成秦家的曾孙女。

车帘放下了,但紫萝衣的声音仍透过布帘传出来。

“师父老大,你妹妹成亲了吗?”

“三个月前成亲了,条件是他们要搬回马场住。”

静默了一会儿,布帘又掀开,紫萝衣急吼吼地探出头来。

“他们不是想偷宝石矿的地契吧?”

厉千魂挥了一下马鞭,半声不吭,好像没听见似的,紫萝衣翻翻白眼。

“我就知道,地契你收好了吗?”

“地契并不在马场里。”

“耶?不在马场里?”紫萝衣呆了呆,继而放声大笑。“那可好玩了,他们一定找得快抓狂了!”缩回脑袋,布帘放下。“厉害,师父老大,未卜先知喔!”

“当年马场设立之初,不时有劫匪来抢劫,”厉千魂沉声道,“为保万一,祖父才把所有重要物品收藏到京城里的宅邸内,留在马场里的只有帐簿,除了历任场长,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稍顿了一顿。“娟娟自然也不知道。”

“那你又说给我知道。”

“我相信你。”

“哈哈,谢谢你的信任啦,师父老大!啧,好冷!”

“你要喂奶了吗?”

“对啊!”

“再稍待一会儿吧,很快就到城镇了,待打尖时再喂奶就不会冷了。”

“才不要,打尖的时候你要教我武功的,怎么可以浪费在喂奶上!”

“……”

这个女人,学武功竟然比女儿重要!

带著个小娃儿赶路怎么也赶不快,好不容易在过年前十天,厉千魂和紫萝衣终于回到马场,由于天刚黑,因此知道他们回来的人并不多,孟羽又特意要他们保持安静,到了大屋前,他抿著忍俊不住的笑意指指屋内。

“兰嫂一离开,他们就开始翻箱倒柜,现在应该正热闹吧!”

厉千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多说什么就赶著紫萝衣进屋,因为正在下雪,他怕冻著妻子和女儿。

然后,厉千魂直接走向不断传出嘈杂声响的房间——他的寝室,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再往里进,驻足在内室门口,只见秦娟娟坐在床上大刺刺地指挥过来、指挥过去,而她的夫婿丁瀚则兼职小喽啰忙著搬开化妆台看看后面有没有暗柜。

“想找什么吗?”

“废话,当然是找地……”噤声,猛然回首,一见是厉千魂,秦娟娟张嘴便发出一道惊恐的凄厉尖叫。“大哥?!”

由于尖叫声实在太过于恐怖了,厉千魂不觉皱了皱眉头,旋即慢吞吞地步入内室,环顾四周,刚被打劫过的场景最多也就是这样,再下去应该就是拆屋子了,那可比搜屋子更辛苦。

“你们……”他弯身捡起妻子最爱的发巾,仔细拍干净。“究竟在找什么?”

秦娟娟挺著大肚子吃力地从床上站起身,“我们……”一边对丁瀚使眼色,一边努力找回镇定,“呃,我们在找……找……”忽地瞥见化妆台上的珠宝盒,脑际灵光一闪。“啊,对了,我掉了一枚戒指,丁瀚正在帮我找!”

噗哧失笑声从内室门口传来,她转头望去,原来是紫萝衣在那儿摇著怀里的孩子,表情净是嘲讽。

“你笑什么?”她气势汹汹地问。

紫萝衣耸耸肩。“请问你的戒指又怎会跑到我们房里来掉呢?”

秦娟娟窒了一下。“它……它滚进来的!”

“是喔!”用最夸张的动作转头从寝室门口徐徐看进内室里来,几乎是从天涯到海角的距离,紫萝衣不禁又笑了,“你的戒指是糖葫芦还是荔枝?可真会滚啊!”说著,她走向床边想把孩子放下来,却发现床铺也被掀得一塌糊涂,这才真的不高兴了。

“拜托,这又不是你的房间,麻烦你以后不要随便进来好不好?”

“不好,这是我哥哥的房间,为什么我不能进来?”秦娟娟不服气的抗议。

紫萝衣淡淡瞟一眼厉千魂,后者默默过去把孩子抱过来,好让妻子整理床铺,再转回身来面对秦娟娟。

“以后不许进我的房间。”

“为什么?”秦娟娟怒叫。

“因为这是我的房间,我说不许就不许!”厉千魂冷声道。“倘若你又随便进我的房间,我会让你搬离大屋,住到另外的屋子去!”

他竟要赶她走?!

秦娟娟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看看还在整理床铺的紫萝衣,又看看丁瀚,再看回厉千魂,突然爆火了。

“我偏要,这是我家,我爱进哪个房间就进哪个房间,谁也别想赶我走!”

“不,这不是你家,”厉千魂斩钉截铁地否决她的宣言。“你姓秦,嫁给姓丁的,跟厉家毫无关系!”

“但我明明是你的亲妹妹!”

“已经不是了。”

秦娟娟气得想跳脚,可惜她太重了,跳不动。“我成亲的条件是可以搬回马场来住!”

“我只要你搬离大屋,并没有要你搬离马场,否则你就不要随便进我房里。”

竟敢威胁她!

秦娟娟哪里受过这种气,马上又爆发了,“我偏要!”她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尖叫,就差没坐到地上去踢脚撒赖,“偏要!偏要!偏……”声音再次中断,她愕然往下看。

其他人也纳罕地跟著她的视线往下看,愣住,静默一晌。

“我说,是不是应该请稳婆来了?”

秦娟娟生了一个儿子,紫萝衣开始紧张了;刚过完年初二,秦老夫人就亲自跑到马场来说要替孙女坐月子,紫萝衣更紧张了;一听说紫萝衣生的是女儿,秦老夫人便十万火急地说要看看曾孙女,紫萝衣当下就抓了狂,二话不说,立刻一把揪住厉千魂拖回房。

“我绝不给她看见我们的女儿,”她用力戮著厉千魂的胸口。“听见没有?绝不!”

厉千魂抓住她的手指头。“听见了。”

紫萝衣仰起眸子盯住他,“那你打算如何拒绝?”不太相信他真能做到。“骗她?”

“我不说谎。”

“那你究竟打算如何?”

“明说。”

紫萝衣惊愕地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继而失声大笑,乐不可支。

“你会被外婆判死刑,当场处决!”

厉千魂和紫萝衣一出现,秦老夫人就忙著左看右看,以为他们进去是为了抱孩子给她看,谁知看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得看。

“孩子呢?”

厉千魂慢吞吞地落坐,不答反问:“表哥、表弟也该有孩子了吧?”

“有,总共七个,都是男的。”秦老夫人不耐烦地回道,再问:“孩子呢?”

哇靠,秦家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地专门生产臭男人?

紫萝衣与厉千魂相觑一眼,一个眼神在发布警告:打死也不可以给她看到!另一个眼神在叹气:我知道。

“孩子很好。”

“废话,孩子当然很好,不然你们哪会这么悠哉。”秦老夫人没好气地说,愈来愈没耐性了。“我是说,你们不是进去抱孩子来给我看看的吗?”

“不。”

“什么不?”

“我们不会让外婆看我们的女儿。”

真的说了!

紫萝衣赞叹地斜睨著面无表情的厉千魂,如果不是时间不对,真想为他喝一声采——好气魄,果真是不怕死的男人!

而秦老夫人的反应也果如预料般马上就横眉竖眼起来。“为什么不给我看?”

厉千魂继续面无表情。“我们想保有自己的女儿,不想被外婆霸占去。”

够胆量,这种话也敢这么直愣愣地说出来,不亏是北霸阎王索!

紫萝衣继续在心里惊叹,高呼三声万岁,简直是彻底崇拜,然后再看看秦老夫人是什么反应。

“好吧,那等你们生下第二个女儿之后再分给我一个好了。”

她以为是分家产吗?

紫萝衣啼笑皆非地猛翻白眼,再横著眸子睨向厉千魂:人家要分家产了,现在你又打算如何?

“不,我一个也不给!”

“为什么?”

“外婆想要丫头,可以去跟表哥、表弟他们说。”

“但他们就是生不出来呀!”

“他们还年轻,早晚会生出女儿来的。”

“我等不及了,都六十多岁的老太婆了,你以为我还能够活多久?”

“我相信外婆一定可以抱到秦家的正牌曾孙女的。”

“你……你太不孝了,我老太婆这样求你都不行吗?”

她这样算求人,杀人就是做善事了!

紫萝衣偷偷打了个呵欠,再继续听他们一来一回辩论,“商讨”究竟要如何分家产。

人家说女儿是千金,一人五百两如何?

秦娟娟坐完月子了,秦老夫人该回去了吧?

不,秦老夫人打死不肯走,死皮赖脸的非要“预定”一个曾孙女不可,紫萝衣实在不堪其扰,又不能一拳把老人家揍回榆次去抱曾孙,只好客串一下孬种,正打算抱著女儿趁夜逃到兰嫂她家去避难,没想到包袱还没整理好,秦家就派人来通知说舅老爷病重,秦老夫人只好赶回去见兄弟最后一面。

紫萝衣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不料才转个头,麻烦又来了。

“哇,好臭!”

扭回头用力抽了一下鼻子,一经确认凶手就是女儿,紫萝衣便赶紧离开厨房回寝室,要先换好尿布再继续做饭,不然饭菜里加一道异味可能就没人要吃了。

急快的脚步蓦然煞住,就在内室口,她哭笑不得地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她就在家里耶,他们居然又大剌刺地跑进人家的寝室里来翻箱倒柜,待会儿他们又想如何解释?

打耗子?

“很抱歉,先让我换一下尿布,你们再继续。”

两条忙碌的身影猝而僵住,就像两条柱子,一支杵在化妆台前,一支杵在衣柜旁边。

“我……我有一支耳环掉了,所以进来找找是不是掉这里头了。”

“请慢慢找。”

紫萝衣兀自把背上的女儿解下来放在床上换尿布,背后,秦娟娟和丁瀚拚命使眼色又比手画脚,好半晌。

“喂,你……这种小事,你不会告诉大哥吧?”

“你说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我大哥的房间,为什么我不能进来?”

尿布换好了,紫萝衣先把女儿背到背上去,再回身面对秦娟娟。

“那你又为何要担心我是不是会告诉你大哥?”

“谁说我担心了!”秦娟娟强硬地否认。“我只是觉得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干嘛要告诉大哥?”

紫萝衣咧咧嘴。“无聊的时候可以拿来当磕牙的话题呀!”

秦娟娟倨傲的扬起下巴。“我不许你拿我当闲聊的话题。”

紫萝衣撇了一撇嘴。“那你就别老是制造话题给人家闲聊嘛!”

真是没耐性,才几句话,秦娟娟又怒目瞪起眼来了。“我不许你说!”

紫萝衣哈了一声。“来缝住我的嘴啊!”

“你……总之,我不许你说!”

秦娟娟怒气冲冲的和丁瀚出去了,紫萝衣慢吞吞地扫视内室一圈,可能是刚开始,所以并不太乱。不过,哼哼哼……

不说才怪!

于是,翌日早上用过早膳后,厉千魂叫住正要离开餐室的秦娟娟,冷冷地丢给她一项通知。

“今天我会派人把北边的房子整理好,你们明天就搬过去。”

秦娟娟面色倏变,继而朝紫萝衣狠狠瞪过去一眼,再大声抗议,“不搬,这里才是我家,你凭什么要我搬?”

“我也说了,你姓秦,嫁给姓丁的,这里不是你家。”

“我就是不搬,你又能拿我如何?”

见秦娟娟又摆出撒赖的姿态,厉千魂下颚绷紧了。“那么我就替你们搬,再把你们锁在那间屋子里!”

秦娟娟微微抽了口气。“你敢!”

厉千魂又面无表情了。“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你……你……”秦娟娟气得直跳脚——现在她跳得动了。“好,我搬,我要搬回秦家去,然后我要跟所有人说,堂堂北霸厉阎王也只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无缘无故跑去强奸人家黄花大闺女!哼哼哼,厉阎王的亲妹妹说的事实,我敢保证没人不信!”

话一说完,刹那间,整个屋子骤然静默下来,空气也冻结了。

厉千魂脸黑得像墨汁,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那是事实;秦娟娟得意洋洋,已经开始在品尝胜利的滋味了;丁瀚垂著脸没什么反应,但他的嘴角是翘起来的,一切如同他的计画,目标很快就可以达成了。

良久、良久,终于有人出声,是紫萝衣。

“那么……”她一边逗弄著怀里的女儿,一边说。“我就去跟所有人说,那一切全都是我的设计,因为我看上了厉阎王,但他看不上我,我很生气,就下药逼他睡了我,好强迫他娶我,结果,一切就如我所设计,他真的不得不娶我,嘿嘿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得意……”

然后,她抬起脸来,笑靥比骄阳更璀璨。“你说,人家会相信我这个当事人说的话,还是你说的话呢?”

秦娟娟错愕地,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你……你不会!”

“为什么不会?”紫萝衣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反正我的闺誉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了,再黑一点又有什么差别?”

她真的会!

想到紫萝衣那比男人更豪爽的个性,秦娟娟就可以确定紫萝衣真的会那么做,她不禁有点失措地瞄一下厉千魂,后者的脸不黑了,正用一种十分奇特的眼神凝住紫萝衣,是那样深刻、那样浓烈的感情,如果紫萝衣有注意到的话,一定会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可惜她没有,她正忙著和秦娟娟战斗。

女人的名节、闺誉比生命更重要,当他铸下大错时,已使她失去了名节,如今,她又宁愿抹黑自己的名声,情愿担起坏女人的恶名,只为了替他掩饰他犯的过错,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

他该如何回报她才够呢?

“大哥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嘴在我脸上,他又能怎样?”

秦娟娟张著嘴,全然无措了,好半天后,她才狠狠一跺脚。“好,我们走著瞧,总有一、两个人会相信我的!”

秦娟娟气唬唬地拉著丁瀚就走,但还没走出餐室就被叫住了。

“娟娟,你到底想要什么?”厉千魂的语气十分平静,不气也不怒。

秦娟娟回过身来,有些讶异。“海南岛的宝石矿。”

厉千魂深思地望住丁瀚。“为什么一定要海南岛的宝石矿?”

秦娟娟指指丁瀚。“因为那座宝石矿是丁瀚他爹发现的,本来就应该属于他们丁家。”

厉千魂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我知道,爹提过,那座宝石矿是一位姓丁的猎户发现的,但那块地并不属于他,于是他就去找地主,打算买下那块地,可是地主在那里种田已有数代,根本不愿意卖,那个猎户一气之下就杀了地主全家……”

秦娟娟抽了口气,猛然回眸看丁瀚,丁瀚似乎也很意外。

“幸好地主的女儿恰好到外婆家,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地主的女儿便拿著地契四处逃亡,因为猎户不断追杀她,非要抢到地契不可。很不幸的,两年后,地主的女儿还是被猎户追到了,但她宁死也不愿把地契交给杀死全家的仇人,于是带著地契跳崖,虽然我爹正巧路过救了她,但当时她的伤势委实太重,我爹请了好几位大夫都救不了她,于是她在临死前把地契送给我爹,所以那座宝石矿才会成为厉家的。”

故事说完了,每个人都瞪住丁瀚:那座宝石矿真的是属于丁家的吗?

丁瀚惶然失措的退了一步。“那……那是你们的说词,我爹说……说是那个地主抢了他的地契,我……我相信我爹!”

厉千魂又注视丁瀚片刻,颔首。

“的确,当事人都不在了,任是谁说的话都不能确认。”说到这,他突然探臂环住紫萝衣。“好吧,你要那座宝石矿,我就给你,不过马场有规矩,地契不能送人,但我可以把采矿权让给你,如何?”

秦娟娟和丁瀚尚未来得及反应,紫萝衣就先叫了起来。

“喂,你怎么可以……”但叫一半就没声音了,因为厉千魂的手臂紧紧地搂了她一下,不知怎地,她马上就意会到厉千魂另有用意。

“可以!”秦娟娟和丁瀚异口同声大叫。

“但你们必须立下字据,拿了那座宝石矿的采矿权之后,你们再也不能回到马场来,也不能赖在马场的任何产业上不走。”厉千魂说出条件。

“行!”

“好,那你们去准备吧,等我把采矿权让渡书和字据准备好,一待签好字,你们就可以到海南岛去采矿了。”

秦娟娟和丁瀚顿时欢天喜地的欢呼一声,旋即冲回房里去打理行李了。

“喂,师父老大,你……”

不待紫萝衣质问完全,厉千魂便俯首在她耳际,低低的耳语。

“那座宝石矿已采了十几二十年,差不多快采光了,顶多再采上四、五个月,也可能只剩下两、三个月的量,所以,让给他们又何妨?”

紫萝衣愣住了,好半天后,她才狂声爆笑出来。

一想到最多四、五个月后,秦娟娟和丁瀚那两张绿脸,她实在忍不住笑到翻,险些把女儿都给翻下去了,厉千魂急忙把女儿抢救过来,摇摇头,看著紫萝衣继续狂笑不已。

这就是太贪心的结果,终究是一场空啊!

终终曲

“他娘的狗屎蛋,是谁把我的马鞍偷走了?”

请别误会,这不是紫萝衣在发飙,紫萝衣早八百年前就戒掉说脏话的毛病了。

这是紫萝衣的宝贝女儿厉芊芊在发飙,天知道她是跟谁学的,但她的脏话可是比她娘亲更高档,男人听了都会羞愧汗颜,马上躲进猪窝里去反省。

“姊,要是被爹听见,你又要被罚禁足了!”

“至少三天!”

“不,连续两天骂粗口,这回起码要七天!”

“我猜是十天!”

还在忙著到处寻找马鞍的厉芊芊,耳听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加起来总共四张大嘴巴,兴高采烈地轮流讨论某人将会接受哪一种等级的惩罚,顿时更火得她暴跳如雷。

“你们给我闭嘴!”

哇,母狮级的老虎又在抓狂了!

四个弟弟、妹妹悄悄退后两步,再继续旁若无人地“讨论”,无视两眼喷火、头顶冒烟的大姊。

“待会儿大姊一定会追杀我们!”

“运气好,只会碰上娘……”

“运气不好就会撞上爹,然后……”

“起码一个月!”

不用待会儿,就是现在,此刻,眼下,厉芊芊半声不吭,抓起耙草的铁耙就追杀过去,四只小鸡顿时鸟兽散的逃出马厩,一逃东、一逃西、一逃南、一逃北,一路尖叫、一路怪笑。

很不幸的,今天厉芊芊的运气不太好,刚追出马厩,才转个弯就一头撞上这世上唯一能压制她的人。

“爹!”

厉千魂脸上没有半丝表情,看看女儿手上的铁耙,闭闭眼,忍耐。

“你又在追杀谁了?”

“没……没有啊!”厉芊芊结结巴巴的否认,满头冷汗狂飙。“我……我是在耙草给马吃嘛!”

“在这里耙草?草在哪里?”

“呃……呃……在马厩里!”说完,一溜烟逃走。

厉千魂摇摇头,叹气,举步走向大屋。

他实在不懂,同样的教养,其他四个儿女都很“正常”,为何长女厉芊芊偏偏跟四个弟妹不一样,那样粗鲁、那样野蛮,比男人更像个男人,都十四岁了,女孩子家该会的她没一样会,将来谁敢要她?

“看你那张脸,芊芊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厨房里,紫萝衣回过头来,好笑地打量他那一张臭脸,厉千魂没说话,默默过去环住她的腰,大手正好贴在她微凸的小腹上。

“她十四岁了。”

“所以?”

“她就像个男孩子!”

“然后?”

“她无药可救了!”

“再来?”

厉千魂皱眉,用力转过她的身来,紫萝衣仍是一脸笑意,半点担心的痕迹都没有。

“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芊芊她……呃,哪个男人敢要她?”

“就知道你在担心这个。”紫萝衣回过身去继续切菜。“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担心,她就跟当年的我一样,我几乎像是在看当年的自己。而我,不也有你这个男人敢要我,你又替她担心什么呢?”

厉千魂沉默片刻。

“但那是特别的情况……”

“是缘分,总有一天芊芊也会碰上她的缘分的。再说……”紫萝衣回眸一笑,笑得顽皮。“她那么粗鲁也不是没好处哟!”

厉千魂双眉挑了一下。“外婆又来催曾孙女去探望她了?”

“答对了!”

“……我去叫芊芊准备。”

对,这就是厉芊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用处,每当秦老夫人来催曾孙女去探望她,厉千魂就会把厉芊芊送过去,保证不会超过三天,厉芊芊又被送回来了。

这种曾孙女,不要也罢!

往榆次的官道上,一乘快马急驰,忽地,马上的骑士一把扯住缰绳,马儿嘶啡著人立而起,再落下,厉芊芊仍稳稳的端坐马背上,两只眼则好奇地往左方的草原望去,远远的有两个男人相对而立,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状况。

“打架?这怎能不看!”

她顿时兴奋地跳下马跑过去,直到她接近至三尺处,那两人依然对峙著,连根头发也没动上一动,好像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存在,这正好让她仔细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这种地方“决斗”。

右边看看,啧,那家伙一看就讨人厌,不看也罢;再左边看看,才一眼,她的两只眸子就跟竹竿一样直了。

哇哇哇,好酷的男人!

就在这一刹那,那两人终于动了,而且动得厉芊芊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右边那家伙竟然挥舞著大金刀朝她砍过来!

喂喂喂,她是很想掺一卡啦,但也得先通知她一声吧?这样闷不吭声的杀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好,想杀她是吧?

没问题,看她先怎么杀他个片甲不留!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掺一卡,整个身子已被人护在一副世上最宽阔的胸膛里,猝闻锵的一声,护著她的人退后一步,再低头用一双世上最乌黑、最深邃的眸子看她,并用世上最低沉、最冷酷的声音问她——

“你没事?”

哪里会没事,事情才大条呢!

厉芊芊想回答他,却只能傻傻的仰著眸子和他四目相对,别说出声讲话,她整个脑子都空了。

她的缘分到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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