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明1659 - xp1024.com
《复明1659》


第1章 穿越

“噫…”

躺在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叫声。听到声音,周围一群穿着粗布衣服的人连忙围了过来。

“皇上醒啦…”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和脚步声在柳菁的耳边回荡着。“我,还活着吗?”

柳菁的脑子里正不断的播放着他失去意识之前的画面:原本在江中航行着的游船突然倾覆,自己在房间里充满痛苦的等候死亡…他想用力的推开门,可却怎么也推不开,最后,滚滚涌入的江水夺去了他的生命………

“啊!”想到这里,柳菁被吓的大叫一声,整个人突然坐了起来,犹如传说中在棺材里突然坐起来的尸体一样。

一名衣服上打着补丁的瘦小女人拿着一条洗脸布走了上来,“皇上,奴婢给皇上抹抹脸。”这一下可吓了柳菁一跳:他的回忆还沉浸在前世呢。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皇上,心里除了惊惧还是惊惧。

“剧组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皇上!”柳菁发狂似的朝着四周大吼,显然还没明白情况。吼声吓得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后退几步,可柳菁脑海中又再次被那夺命之水充满,他仿佛身临其境,又吓晕了自己。

柳菁再次沉沉睡去。可宫女和太监们却一点儿也不敢休息---不仅仅是因为害怕皇帝出事让他们遭受处罚,跟着这位逃跑天子从肇庆跑到桂林,从桂林跑到贵阳,从贵州跑到昆明,这次干脆要转进到缅甸:能跟着他一路转进下来的人,对这位软弱的皇帝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

奔逃数千里,永历宫廷早就失去了完整的宦官和宫女体系,现在只有一个永历称帝前的老太监李国泰掌管内宫。李国泰得到消息,急急奔往不远处的一进院落去了。能够从永历登基一直活到现在的他,早已把内外隔绝的祖训丢到了脑后。李国泰很清楚,自己服侍的主子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全靠那些为了他舍生忘死的外臣。

“国公爷,皇上那儿出事了!”李国泰一路小跑着冲进院内一间还算完好的厢房。作为出逃队伍中的重要人物,黔国公沐天波可以独享一间房间。

“带我去。”沐天波明白话里的意思,也懒得再问,直接跟着李国泰走进了永历所在的院子。

不一会儿,永历小朝廷的重臣都围在了永历的床边。众人看着昏睡的永历,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不时的有人唉声叹气----与其说是哀叹这位逃亡天子,不如说是在哀叹大明的国运。

是啊,自从太祖皇帝“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以来,大明已经走过了二百九十一年。

在场的人都是这个时代的高级知识分子,自然对朝代的寿命有着清晰的认识:除了孔夫子称赞的“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的周朝,也不过有不到八百年的国祚,这其中还有大半时间是名存实亡,周天子受尽屈辱,被楚人送进水里淹死,被商人逼的债台高筑,连战国七雄最弱小的韩国都能随意欺辱的东周。

可能够清楚的认识到每个王朝都是有寿命的,和能够从情感上接受,看着大明一点点走向败亡,终究是两件事情。

无论在场的众人曾经如何努力过,都无法彻底挽救大明的国运…现在的大明,已经是海中的一叶扁舟,他们则是这艘小舟上的乘客。

云南多雨,门槛外面传来了密集的雨点声,仿佛老天爷也在为屋内的众人哭泣着。

房内传来了低低的抽噎声。

仿佛是心灵感应到了臣下们的情绪一样,柳菁又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坐了起来。

“臣等叩见皇上。”刚刚还在为大明国运哀叹的众人齐齐下拜道。

这次的柳菁总算没有发疯,勉强明白了自己处在什么情况。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床边跪了一地的臣子们深深作揖。

“朕能在大明风雨飘摇之时拖残躯苟活至今,全赖诸卿庇护!”永历一个个把他们扶了起来。

“臣等不敢居功!全赖陛下洪福齐天,窃据神州的东虏只是一时得势而已!”礼部侍郎杨在抖了个机灵,想要活跃气氛。

“我大明必将重回神京!”既然有人拍马屁,其他人也不介意在这时候互灌心灵鸡汤。

“诸位爱卿辛苦了,不过朕大病一场,头脑略有遗忘,哪位爱卿来替朕讲解一下局势?”柳菁渐渐习惯了永历的身份,逼着自己咬文嚼字的说。

“臣义不容辞。”沐天波出列一拜,直接抢白。“此处还有一日路程就到了缅甸境内,那缅人甚是无理,竟要王师放下武器才能进入缅甸。”

“咚”的一声,朱由榔的脑袋垂了下去,砸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大臣宫女纷纷围了过来,早有机灵的小太监去叫了太医----说是太医,可哪怕真的是北京宫廷的御医,在这缺乏药材的时候,又能治疗什么病呢?

“朕无事。”朱由榔抬起了头,用手抹了抹头上的血迹。头皮上的痛楚使他更加感到了这个时代的真实。“黔国公,你去差人告诉缅人,若不让开大路,放行车驾入缅,朕必将发十万大军复缅甸宣慰司!另外,拟旨传晋王,巩昌王,如在云南不利,可入缅护驾。”

一番话让众人惊呆了: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皇帝吗?天子一直是优柔寡断的人----最典型的一件事就是在昆明因为百姓请求,没有烧掉粮食,导致这些粮食成了逆贼吴三桂的军粮,要是烧掉了那些粮食,哪会如今日一样急急赶路?

善于溜须拍马的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最先反应过来:“陛下不可啊,大明以仁孝立国,若不放下武器,怎能显示大明对缅甸的信任,若是失去了缅甸的信任,其背我而投东虏,后果不堪设想啊!陛下,为了大明社稷…”

柳菁前世虽然算半个明粉,但对历史的了解只能用粗略来形容。在他的印象里,马吉翔是咒水之难客观上的帮凶----当初,就是在国境线上,马吉翔命令明军放下武器,从此,永历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不,不对,我现在就是永历啊!一个声音在他浑浊的脑海中响起。“如果现在不阻止这件事情,那么,我马上就要死了!不可以,我不能刚刚穿越就要死啊!”

柳菁虚弱的身体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他一把推倒马吉翔,抬起脚一顿猛踹:“你这个狗奴才,我大明明明是以驱逐蛮夷立国,现在却要听从蛮夷的号令,你还知道什么天朝威仪吗?”

第2章 斩马吉翔

“呸!汝身为天子亲军,锦衣卫指挥使,不知如何为朕鹰犬,做朕耳目,反倒妄言让君上被蛮夷侮辱,主辱臣死,你给我去死把!”暴怒的朱由榔胡乱的殴打着抱着脑袋的马吉翔,犹如失去理智的狮子一样。

看着原本优柔寡断,“宅心仁厚”的皇帝如此不成体统,打骂大臣。众人先是惊呆,又互相对了对眼神,先后下拜道:“皇上息怒…”众人心里盘算着,虽然天子现在突然和失心疯一样,但只是大病初愈而已,过段时间马吉翔仍然会得到宠幸,不如卖个人情给他。

“来人!”朱由榔很给面子的停下了手脚,死死盯着在地上狼狈不堪喘息着的马吉翔。

“在!”

“取朕的御剑来!”

“啊?”应声而来的老太监一脸惊讶。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朱由榔对那个太监怒目而视,要不是由于现代人的意识不习惯随意打骂下人,怕是早就抓起来什么砸过去了。

老太监急忙逃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李国泰揪着那个老太监小步跑了进来,两人一齐跪在朱由榔面前:“奴婢等不慎遗失天家器物,死罪!”

“御剑弄丢了?”令李国泰没有想到的是,朱由榔仿佛又恢复到了之前宅心仁厚的状态,他温柔的扶起来两个太监,对他们说:“从滇都至此千里之远,汝等无罪,有罪的是朕啊…朕在肇庆继承大宝之时,天下三分有一在明。现如今,怕是十分都没有一分!国土沦丧,丢失御剑有何罪过?”

“也罢,”朱由榔长叹一声,看来自己想亲手斩杀马吉翔的想法被打消了,屁股无奈的坐在床沿上:“传旨,立斩马吉翔!”

马吉翔哭嚎着被拖了出去。这回再没有人劝阻:很简单,在这个流亡小朝廷里,谁没受过马吉翔的气呢?

马吉翔的人头很快就被送了上来。再次冲击了众人的神经。看着仍然处于呆滞状态的群臣,朱由榔只好挥挥手让众人退下,打算独处一会儿。

外面的宫女带上了大门,房间仿佛被尘封了一样。柳菁压制着自己死前的回忆,让前世所了解的历史知识不断的冲刷着脑海,又让这具身体的记忆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融合起来。两个人格,两种身份的冲突让柳菁抱着脑袋,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再过半年左右,郑成功就要进行第三次北伐,这场功败垂成的北伐失败的偶然性因素其实非常非常大,如果能够传递消息,提前提醒他,说不定北伐能够取得阶段性甚至更久的胜利。”

“郑成功的后人是如何对待明朝在台湾的宗室的?”突然,脑海中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历史上,明郑政权一直在沿用永历年号,郑成功的后人执掌了最高权力---而宁靖王等宗室连监国都没有捞到。

“我怎么能这么想?难道自己的命运还能比在篦子坡被弓弦勒死更差吗?还能比咒水之难更差吗?南明之所以越打越小,就是因为一群鼠目寸光的小人只会内斗。福王斗潞王,绍武斗永历,鲁王斗永历,东林党斗顺军逼着顺军转进湖广,就连西营孙可望也要斗李定国。我比永历多了几百年的见识,无论如何也不能重蹈覆辙!”

“哪怕,最终是郑家登位,也比神州陆沉,遍地胡虏腥膻要好!”柳菁整理了一下思绪,压下了那点残存于身体原主人的狭隘想法。

“不过…现在云南,川东十三家和福建已经被清军隔开,通信是很难的。可我仍然可以利用知道历史来寻找机会。”

“比如说,我知道今年六月份郑成功北伐,我就可以在此时北上主动同吴三桂决战,分担压力…说不定可以让郑家减少一些损失。”

“又比如说,今年二月二十一日,李定国和清军在磨盘山展开血战,由于太仆寺少卿卢桂生叛变投敌,导致埋伏被清军发现。这件事可以直接解决掉。”

“解决掉之后,清军最少几个月没法对我们构成威胁,这几个月可以试着改良武器,说不定可以点点科技树什么的……”

“如果能够…”柳菁正想的入迷,却听见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进来。”

“皇上几日没有进食,奴婢找人杀了只鸡熬汤来给皇上补一补。”跟随着李国泰进来的四个小太监各提着一个红漆的木头食盒,把里面的饭菜抽了出来。一个小太监当着朱由榔的面把每道菜各自夹了一口吃下去,随后又用银牌验毒。

“怎么这么多菜?”朱由榔不悦的说。

“皇上,奴婢有罪,无力为陛下置办宫中膳食。”李国泰以为是皇帝嫌少了,又习惯性的跪了下来。

“朕是说,怎么弄了这么多?千里转进,士卒本就缺衣少食,朕在这间房里享受十几道菜的时候,外面的士兵可能连干粮都吃不饱,朕怎么忍心吃这些?”

“朕就留下两个菜,其他几个菜,让外面站岗的士兵都进来分了吧,快点,免得菜凉了。”想了想,朱由榔决定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奴婢遵旨!”有了白天的经验,李国泰可不敢再拖延了,作为天子家奴,自己的主子摸不清脾气,还是不要惹怒为好。

尽管他对旧社会并不是毫无认识,但真切的看到这些士兵的时候,朱由榔再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李国泰不是傻子,自然会知道挑看起来状态最好的士兵进来,所以身高目测没有低于一米六的。但是,按照现代人标准偏小的体型,粗糙的皮肤,崩裂的牙齿,叫花子一样的衣着,却极其写实的告诉他,这些士兵在保卫他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朱由榔本想同后世那些视察的领导一样,问他们几个问题,了解一下士兵们的情况。可看着他们站着发抖的双腿,畏畏缩缩的表情,甚至连吃饭都不敢发出声音,就打消了再去问问题的念头,拿起了饭盒机械的往嘴里扒饭。

屋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一双双筷子扒饭的声音。

朱由榔已经不记得,那些士兵是怎么离开的了。但这顿饭,他永远不会忘记。

第3章 不走了

在巍峨的群山中,一条红色的长龙朝着北方缓缓的蠕动着。如果无视掉那些指挥用的旗帜,和士兵们手中的武器,谁也无法将这些人同一支军队联系起来----反而更容易被认为,这是一群叫花子。

在这条长龙的后方,一位外裹棉衣,内穿丝绸披风的中年男子骑在一匹一人高的马上,周围一圈最少也有一米七的武士簇拥着他,一把黄色的斧钺被高高举起,宣示着马上男子尊贵的地位-----在大明,能够持有“假黄钺”的人只有一人,那就是后世的民族英雄,晋王李定国。

李定国拈着胡须,在颠簸的马上凝视远方,不知是在哀叹军队的士气,还是在哀叹大明的国运。或许,这两个问题,本来就是一个问题。要不然,为什么原先在大明不堪一战的官军,投了鞑子就战斗力爆棚?现在正在追击自己的逆贼吴三桂,明明在烈皇时期只能缩在辽西堡垒里面,可是投了鞑子,却从山海关一路打穿了整个地图?

即使李定国不是后世的历史学家,并不知道辽西将门同东虏那些肮脏交易,但这也并不影响李定国的事实判断:投靠鞑子的军队,战斗力好像都会上升一样。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李定国不知飞到哪儿去的思路,一匹瘦马沿着大路飞奔而来,骑手背上的黄旗宣示着他的身份:携带圣旨的中官。

“圣旨到!晋王接旨!”马上之人远远地张大嘴巴喊道,洪亮的声音简直就不像一个应该有着公鸭嗓子的太监,而像是水浒传中那个花和尚。听到声音的士兵纷纷往路旁避开,为天使让开一条道路。

听到是一名太监,李定国周围的人都流露出鄙夷的神情。倒不是因为和士大夫们一样歧视阉人,而是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永历乱做决定,给他们拖后腿都是因为永历周围的人瞎bb----毕竟,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皇帝永远是对的,如果皇帝做错了,那就是奸臣作祟。”

李定国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不悦的神情,谨守着一名忠臣的本分:“臣李定国恭迎圣旨!”

周围的人跟着李定国齐刷刷的低头跪在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决定不入缅甸,同晋王一道抗击东虏。命晋王原地扎营等候车驾,钦此。”

“臣领旨。”李定国晕晕乎乎的接下了丝绸做的圣旨,心中满腹狐疑。正要让人拿个荷包打赏天使,却见那中官走过来说:“陛下有一密旨,只给晋王一人知道。”说完便掏出背后一个竹筒,打开火漆封印取出一卷丝绸塞到了李定国手里:“皇上让咱家嘱咐晋王,此事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说完,也没要那个荷包就急匆匆的沿着来路回去了。

李定国让掌旗官挥动旗帜,万人左右的军队逐渐停了下来。士兵们从牲口拖着的大车上卸下帐篷和大锅,支起帐篷,埋锅做饭。

李定国则钻进了帐篷,让亲兵守着四周,取出那团丝绸仔细阅读。

“闻太仆寺少卿卢桂生行为异常,有图谋不轨之举,请晋王速速抓来搜查其书信等物,若有证据,公之于众,斩之,若无证据,制造证据,斩之,此人必须死。阅后即焚。”短短的几列字左侧,则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红色篆体字。

李定国把那团丝绸揉成一团,丢进帐内熊熊燃烧的火盆中,丝绸瞬间就被火苗吞噬了。把抓人的事情分付下去,其他的事情自有下面的人去做,李定国便独自坐在帐篷里望着火苗出神。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不符合常理。以往的圣旨都由大臣润色,写的花团锦簇,四六对应,以至于自己需要幕僚才能完全看懂。可今天的圣旨却用的全是白话,如果说是假的吧,可这位传旨中官可不止来过一次…”

想着想着,李定国有点不放心,让幕僚拿来了以前接到的圣旨,对比了一下发现印迹完全一致-----这并不是伪造圣旨。

既然圣旨是真的,那么这或许意味着一件好事----原本那个优柔寡断的天子,终于被残酷的现实打击的务实起来。虽然在这种时候才转变有些晚,但也比一直给自己拖后腿好。想到这儿,李定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帐外冒出了食物的香气,好久没有吃过热饭的士兵们围坐在土灶旁,拿着木碗吃着大锅乱炖的糙米和加了盐的各种蔬菜。虽然味道很差,但总比吃干粮强。和水差不多的热汤也在一月的寒冷中温暖了他们的身体,刚刚吃完,很多人就想着钻进帐篷睡个好觉了。

李定国端着一碗糊糊一样的食物走出帐篷边走边吃,简单的巡视了一圈附近的营地。士兵们看到李定国都放下饭碗,高喊着“晋王万胜”欢呼起来。

李定国对着他们咧开嘴大笑,对他们嘘寒问暖,拉拢人心。士兵们对他的拥戴是真的,可身上的疲惫,补给的缺乏同样是真的。不知为什么,李定国实在是不忍看下去他们缺衣少食的样子,挥了挥手走进了大帐。

“传令下去,午饭过后,全军开始休息。”说完,李定国自己就钻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有马骑的他当然不至于和士兵们一样疲惫,只是躺下想着心事罢了。“粮食本就一省再省,支持不了多久,等天子来了以后,手下的这些兵该吃什么啊。”

他忍不住想要爬起来召开军议,可理智告诉他,粮食没有就是没有,在这望山跑死马的鬼地方,征集粮食可要比中原和江南困难多了,何况云南的土司还算有点忠诚度,如果逼着他们拿出粮食,可能会让他们投了鞑子。

“晋王,这是我们查到的卢桂生的书信,请晋王过目。”一名小校走了进来。

李定国一骨碌爬起来,接过一沓写满字的黄纸,没看几眼就气的丢到一边。“卢桂生那个无耻小人现在在何处?”

“已经被关在附近的帐篷里了。”

“好,把他腿打断,别让他跑了。等陛下车驾一到,就斩了这个叛徒!无耻小人真以为大明要亡了吗?”李定国气的七窍生烟。

“遵命!”

远处隐约传来“呜呜”的叫声,李定国就在这种悦耳的声音中沉沉睡去。

第4章 粮食

莽达的宠臣伊瓦苦恼极了。

原本以为安排明国皇帝入缅是个美差,明国人本就喜好面子,即使不主动勒索他也能弄到不少财物,虽说他们是逃难来的,但至少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只要按照莽达的吩咐让他们放下武器,那些武器他自己的私人武装也可以拿走一些,加强自己的实力----缅甸这种落后国家连炼铁都炼不好,一个领主手上多出来几百把铁制兵器,哪怕政局有变谁又能无视他?

为了“两全其美”,伊瓦还专门派人给据说是那个逃难皇帝的宠臣马吉翔送了不少东西,马吉翔也答应了自己。可就当他美滋滋的等着雁过拔毛的时候,在这座边境的小城下明军竟然……开始列阵了?

不是说好的全部放下武器的吗?不是说好让那个逃难皇帝给“赏赐”的嘛?

不是说那个皇帝懦弱无能,对马吉翔言听计从的吗?

伊瓦被身边的亲随叫上了城看了看城下,顿时吓的差点晕过去---数千人的大军摆开阵型,长矛和鸟铳在雨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这倒也就算了,缅甸还没有穷到造不出长矛,同葡萄牙人的贸易也得到了不少鸟铳----明军同样装备的是葡萄牙式鸟铳居多。可底下那几门正对着城门的大炮就是另一回事了。

“嗖”的一声,一只绑着书信的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射入城内。

伊瓦的亲随连忙命人捡来。

“拿去找通事。”

不一会儿,亲随慌张的跑了回来,差点在墙上摔了个狗啃泥:“外面的明人说,今天天黑之前交出来两百石粮食,要不然就炸开城门自取。”

“什么?落毛的凤凰还不如鸡呢?这帮丧家之犬还能从我们嘴里抢吃的?”伊瓦大怒,“把那个狗皇帝给我抓来,我要把他送到陛下面前让他屈膝投降!”

仿佛是听懂了上面的人叽里呱啦的缅语一样,下面的火炮可不高兴了,三门佛郎机几乎同时发射,飞出来的铁球把城门扎了个透心凉。

伊瓦吓得直接倒在了地上,连裤子都湿了一片。

这时,伊瓦的亲随识趣的凑了上来:“大人,还是暂避锋芒,等明人被鞑靼人打败了,我们还有机会报仇。”

“哼,就依你所言,先让人在城内征收两百石粮食送出去。将来我一定要报这个仇!”伊瓦完全是一副口嫌体直的态度。

城门吱呀着被打开。或许是为了安抚明军,伊瓦的亲随命令把能搜集到的都先送出去。一袋又一袋的粮食被独轮车给推出来,堆在城下的空地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陛下不可啊!以身犯险,万一龙体出了什么闪失,臣万死难辞其罪!”沐天波紧紧的拽着朱由榔的手,不让他再往城下走去。

“有何不可?朕的江山都已经不知出了多少次闪失,朕还爱惜身体干什么?朕若是为了爱惜身体,还不如直接投鞑呢?”

听到“投鞑”二字,沐天波不敢接话了。可他仍然死死的拽着朱由榔,“若没有了陛下,天下人心谁还向我大明?”

李国泰使劲的朝沐天波使眼色:你这不是作死么,谁都知道逃难队伍里有个吉王,要是陛下说传位给吉王,吉王如何自处,咱家又如何自处?

“朕能够得登大宝,全赖瞿式耜瞿卿等拥立之功,大明皇室到崇祯年间,何止数十万人?”朱由榔说的沐天波哑口无言。

不过,朱由榔一个人还是拗不过一群人,最后,他只得坐在军阵后方,支起皇帝的黄色伞盖。士兵们看到皇帝亲临,纷纷欢呼起来。

“这明国皇帝不是说懦弱不堪吗,怎么敢亲临战场?”伊瓦甚至有种把下面那个黄伞盖里的人抓来的,大声问问“你怎么不怂了”的冲动,不过想了想被打的呼呼漏风的城门,还是忍住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城外一片肃杀,城内则是一片鬼哭狼嚎。

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不随便杀人就是军纪严明,缅人当然不可能和后世社区居委会大妈一样和气的挨家挨户借粮食,对穷者则破门而入,对富者则踹门放箭,逼迫其敞开大门。虽说征集粮食的军队都是伊瓦带来的人,但伊瓦也不想太过于得罪城内的缅人大户---谁知道他们的亲族在阿瓦城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明人就不一样了,众所周知,明人是最好欺负的。

“里面的明狗开门,再不开,就把房子点了!明”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的缅人士兵说着鸟语一样的话,高举着火把威胁。

“明狗要的粮食,就让明狗来出,原汤化原食!”

“快,快开门!”这家的主人催促道。

看门的老仆刚一开门,几个拿着长矛的缅军就冲了进来,一脚把还想阻拦一下的老仆直接踹飞:“给我搜,这家人是不是通了明国?”

缅甸没有和明国交战,甚至名义上是明国的属国,而伊瓦也没有和明国为敌的意思。主人当然知道那是缅军瞎编的,可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商人遇到了兵又怎么说得清呢?

当下,几个青面獠牙,满身臭气的缅人就到处翻箱倒柜,搜走了这家人的每一粒粮食。顺带还顺走了不少铜钱----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主人一家畏畏缩缩的躲在床底下发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头儿,你看,这有个姑娘好白呀。”一个瘦小的缅兵冲进了女眷所在的厢房,发现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废话,明国人哪有不白的?”头儿一面斥骂手下没见识,一面狞笑着扑了上去。

听到自己妹妹的哭声,床下的少年忍不住要出去,却被父亲死死按住:“你傻了啊,你现在出去不就是个死字嘛?何况你妹妹死了,咱家还少一个赔钱货呢!”

少年终究不敢大声,只是在床底紧紧地握着拳头。“明人就在外面,为何还要在城内遭受缅人屈辱?”

“唉…”父亲无奈叹道:“大明一向对蛮夷仁厚,怕不是城外的明军是被人假扮的。就算是真的,明国也不会管我们这些海外弃民。我听得人说,万历皇爷的时候,佛郎机人的吕宋杀了数万华人,结果万历皇爷还赏了他们银子。”

少年眼神中的怒火逐渐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悲愤。

第5章 破城

“王通事,你去和你的母国人交接粮食把。”伊瓦没好气的对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通事说。

“不可,不可啊。倘若那永历优柔寡断,我去了也还能回来,可这永历却和那万历皇爷一样,万历皇爷对我等海外弃民,那可是谁杀了就有赏的啊。”

“谁要听你这些废话!城里总得有人去吧?”

“那好办,大人不是看着城内的明人不顺眼吗,抓一个去当通事就行了。”

于是很不幸地,刚刚被洗劫的那户人家又“迎来”了那几个裤子还没提起来的缅兵,“你们家里,有谁会读书认字的?”那头儿用缅语问。

少年的脑子转的飞快:既然是来要读书人,自然不会是用来杀或者做苦力,而要的又是明人,自然是和外面的明军…既然这样,说不定自己妹妹的屈辱还有机会复仇。少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一个敢于炮轰这个土围子的末路君主,会真的残害自己这些“天朝弃民”。

踌躇片刻,少年假装若无其事,一脸傻白甜的答道:“我会!”

“你这个逆子,你要出去送死吗?”沉浸在悲痛中的父亲哭嚎着说,“咱家,就你一个独苗!”

“好了,跟我走!”头儿理都不理他的父亲,伸手一招呼,两个缅兵就把他架了出去。

“我自己走!”少年试图挺直了腰杆,表现出平日读书时看到的“浩然之气”,可那几个缅兵哪由得他慢慢走,连滚带爬的把他拖了出来。

少年被拖到了一栋大宅子门口等着。宅子的侧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衣服华贵的缅人。只见那缅人对少年说道:“等会我说什么,你就用汉话说什么,明白没?”

“知道了。”少年低着头,两腿瑟瑟发抖,假装出一副未见过世面的恐惧样子。

“哼,果然是胆小如鼠的明狗,赚来的钱还不是都归了咱。”那缅人翻身上马。

一路上,少年都在盘算着如何“调动”外面的明军给自己报仇。脸上浮现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幸好押送他的缅兵都是粗人,而那马上的缅人根本就懒得看他,这才没有露出破绽来。

到了城门口,马上的缅人翻身下马,领着少年走向明军。

“在下乃伊瓦大人的亲随,特来同王师查验粮食。”那缅人面对明军的刀枪倒是不敢再说出什么轻蔑的话语,即使知道自己口出恶言对方也多半听不懂,却反而有点忌惮边上这个刚刚还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少年---毕竟,这个少年和对面的明军同属一族一国。

“翻!”

“我…我。”少年假装结结巴巴的。

“干什么,快翻。”那缅人一脸不悦。

“是。”少年回过头看了缅人一眼,总算组织好了语言,张嘴大吼:“这两百石粮食就当我大缅甸帝国赏给你猪头明国,若再乞讨粮食,大缅甸帝国就屠尽城中明狗!”

少年的声音在空旷的城外如同长了飞毛腿一样,迅速传到了在军队后方休息朱由榔耳中。

“什么?”虽然那少年说的是西南官话,但朱由榔前世和今世的记忆足够他听懂大多数词语。他有点难以置信,城内的缅人是疯了吗?一边给粮食一边出言不逊?

朱由榔抓起面前的木杯子就往地上摔,杯子里的水洒了一地,发出沉闷的声音---从滇都逃跑的时候很多人家小都跑丢了,哪儿来的瓷杯子呢?

想到自己的身体曾经在历史上受到过多少屈辱,闹出多少笑话,可这些却要自己来承受,朱由榔更加恼怒了,他一个箭步走出帐篷,随手抓来最近的一个小太监:“给朕传旨,现在,立刻,马上,炸平这个不知死活的土围子,朕要让这个地方从地图上永远消失!永远!”

小太监被吓的够呛,急急忙忙的跑去传旨了。

紧接着,明军携带的六门佛郎机反复轰炸着这个写作城池读作土围子的堡垒。一轮射击过后,不到六米高的土墙就被轰开了一个大口子,四周则出现了几道长长的裂缝。数百名明军就举着长矛冲了进去,直扑这座土围子的中心。

战斗的过程自然是一边倒。毫无防备的缅人根本就没想到明军会突然来这一出,面对如林的长矛和一排排攒射过来的铅子,试图螳臂当车抵抗明军的缅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到两刻钟,上午还在城墙上骂着明狗的伊瓦自己和一条死狗一样被拖到了朱由榔面前。

对这条死狗朱由榔毫无兴趣,只是看了看就挥挥手让人斩了。因为再过两年,缅甸现在的国王莽达就会被他的弟弟莽白杀死,所以朱由榔根本不怕惹怒那个“阿瓦城的主人”。

不过,朱由榔却对那个嗓门自带扩音器的挑衅者挺感兴趣,便命人将其带来。

于是,那位倒了血霉的缅人就和少年一起被拖了过来。

“大胆逆贼,见到天子还不下跪!”两人一齐被按着跪了下来。

朱由榔没有开口,而是仔细观察着两人的面部表情,缅人的脸上还有血迹,两边脸都红肿了---显然是被士兵们认为嘴贱打肿的,而少年或许是因为说了什么,身上并没有明显伤痕。

不等朱由榔明白两人中的异样之处到底是什么,少年却先开口了:“草民叩见皇上!草民死罪!”

“噢?朕倒是想听听,你说你死罪,是为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你只是个通事,论罪也论不到你头上。”

“其实,那缅人开始并没有说那些,那些没有冒犯大明天威的话。是草民自己为了复仇,瞎编的。”少年虽然读过书,见识超过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同龄人,但面对一位哪怕是落难的皇帝,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你不必紧张,既然你能冒着被朕怪罪和被缅人杀掉的双重风险做这件事,那就一定有你的理由。你应该也听说过城内缅人说朕软弱无能之内的话把?”

“草民不敢!”少年吓的脸色苍白,连连叩头。

“无事,朕不杀你,你继续说。”

“缅人在城内征收粮食,本来我明人就素来受缅人欺负,自然这次受欺负的又是我们…”说到这里,少年又停了下来,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朱由榔。

“然后呢?为何不说了?”朱由榔用威严的声音问。

“草民,草民听说,大明对出,出外之人视为弃民…”

唉…朱由榔在心中长叹道:都说西方大航海时代后开始对外殖民,可难道中国人就没有自发对外殖民过吗?东南亚几乎每个国家都有规模不小的华人族群,东南亚华人甚至还在清朝成立了自己的国家---兰芳共和国,可由于明清两代朝廷的反对,没有国家力量支持的华人在各国受尽屈辱,被那些土人巧取豪夺,任意欺辱。

在后世,每当看到关于“马尼拉大屠杀”之类关于海外华人的历史资料,柳菁都忍不住为自己无法改变这段悲惨的历史而叹息不已。想到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从历史变成了现实,朱由榔又一次的发怒了。

“就连烈皇都说过贼亦朕赤子,难道那些迫于生计出洋的华夏儿女,在朕眼里,还比不上那些杀官造反的贼人吗?朕连以前的西贼和顺贼都既往不咎,到底是什么人居心叵测,散布谣言?汝且放心,只有率兽食人的东虏才能对华夏儿女不闻不问!”

发泄了一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情绪后,朱由榔感到自己全身充满了力气:“你且继续讲。”

第6章 大明天下无敌(上)

少年穿梭在成堆的缅人之间---这些都是明军抓到的战俘,现在被集中在城内一处就地看管。朱由榔让城内遭受过缅军掠夺的明人都出来指认抢掠他们的人,于是少年如愿以偿,有了报仇的机会。

三个缅兵是一齐被俘的,看到曾被他们押到城外的少年,脸上都流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其中那个小个子的缅兵还试图用缅语说些什么。少年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可想到自己的妹妹,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朝着他们拳打脚踢,看着拄枪挎刀的明军,缅兵又哪里敢还手?只是不住的叫着饶命。

边上的明军则站在一旁当起了吃瓜群众,任凭少年在自己的仇人身上发泄那点儿力气。

“打累了吗?”

“谢各位军爷,打够了。”少年朝着他身旁的士兵深深一揖。

“那就拖走吧。”

这些战俘立刻被跟随他们的明军拽出来拖到城外,押到一处早就被清理好的空地上。天黑之前,城内仅有的三户明人家庭找出来十几个曾经抢掠过他们的缅军战俘。

城内的缅人此时也都被明军驱赶了出来,乱哄哄站在空地靠城墙的那一侧。一些机灵的人已经猜到,这些明人要杀人了。人群中不禁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这时,明军又从城内往城外带人,几个衣着华贵的领主被一路拖行到空地上,同那些臭烘烘的缅兵扔在一起。

看到时候差不多了,远处的朱由榔挥了挥手。沐天波带着一名通事走到了人群面前,开始

用大白话宣读这些人的罪状:“这里绑着的缅兵,都是残害过我大明子民的。而这个所谓的城主,不仅叛离了我大明,而且还随意残害你们。”

“现在,本官想问问,尔等有没有能站出来,揭发此贼残害百姓之事的,说出来有人证或者物证的,最少奖励半石粮食!”这自然是朱由榔的想法,既然没有后世那种用于土改的干部队伍,不如直接上物质刺激,哪怕其中有部分假话也无伤大雅。

通事迅速的把这些话翻成叽里呱啦的缅语。这些话如同一块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湖水中,泛起了巨大的波涛。在短暂的沉默后,一旁的围观群众哭天抢地的大声怒骂起来。

沐天波让通事一个个点人出来诉苦,自己则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幅前所未有的景象担心起来:“这是在缅甸,按照陛下所说的分田聚心之法倒是可行,隋唐之时的均田制和此也有共通之处,可此法若用于内地,怕不是聚心,而是散心了!”

面前那些衣衫不整,皮肤黝黑的农人的怒吼声一浪高过一浪,随着一个个苦命人的大声诉苦,大家发现,原来这位领主老爷和他的家人干了这么多坏事。愤怒的人群中飞出了一些石块之类的东西,若他们不是穷的连草鞋也不敢扔,老爷们恐怕是要被熏死了。

沐天波心中的担心转化成了畏惧:“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唉,陛下这样难道是先王之道吗?若是处处如此,那些士绅怕不是都要投了鞑子?若是士绅纷纷投鞑,大明在神州哪有立足之地?”他不仅仅是畏惧这些粗鄙之人蕴含的力量,更畏惧朱由榔“一意孤行”,在神州大陆上丧失民心。

沐天波只顾自己想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天黑了。通事不得不强行结束了这场诉苦大会,以免夜间出些什么事情。

“国公爷,”通事转过头来问他。

“行了,让他们开炮吧。”沐天波的思维被打断了,不悦的挥挥手。

一门佛郎机标配五个子铳,也就是说可以在短时间内连续射击五次。虽然这个时代的火炮精度机器感人,但精度在距离面前没有意义----这门黑洞洞的改进版佛郎机的炮口,就在这堆人的十米之内。

“放!”炮手用火绳点了火门上的引线。

随着一声沉闷的炮声,一颗六斤重的铁球被火药气体推出炮口。

炮手迅速填入新的子铳。

“放!”

“放!”



一颗又一颗铁球砸在了这群人的肉体上,随后分别在松软的土地上弹跳到了两侧。浓厚的血腥味随风飘散,让不少没见过血的缅人不禁干呕起来。

黑火药的硝烟散去,明军在原地挖了个坑,直接把这些人活埋了起来。而围观的缅人则扶老携幼,带着明人发给他们的粮食回家了。

除了在城内维持治安的士兵,明军没有进城夜宿。一方面是城内太小,房屋不够,另一方面则除于朱由榔的现代人思维:后世的PLA进了上海都睡在大街上,朱由榔觉得明军既然做不到,那就不要进城了吧。

因为暂时解决了粮食问题,所以朱由榔下令全军加餐。听到今天有晚饭的消息,明军立刻忘记了对进城劫掠的憧憬。从城主家里赶出来的猪也被斯养(炊事员)杀了两头,让好久没见闻到油腥味的士兵难得的开了回荤。

而在帐内,朱由榔则让人请来了逃亡朝廷中所有的高级官员:黔国公沐天波。礼部侍郎杨在,还有几个总兵。加在一起不到十个人。

“今日我军大胜缅逆,故朕决定请诸君来此一同畅饮!”朱由榔的脸上充满笑容,待到众人行礼就座后,率先举起了酒杯。

大胜?以近千之兵攻一腐朽之城,能不胜吗?能够从明清战争中活下来的士兵,哪个是吃素的?明军打不过鞑子是一回事,碾压缅军还是小菜一碟。不过谁也不愿扫了皇帝的兴致,个个言不由衷举起酒杯祝酒:“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中兴贺!”

礼部侍郎杨在更是顺坡上:“陛下指挥有方,假以时日,大明必能复万里河山!”

“噗…”朱由榔被刺激的差点把酒喷了一地:杨在啊杨在,你怎么心态比我这个穿越者还好啊,大明都被推到泉水了,你竟然还能如此自欺欺人?想到历史上,杨在在咒水之难时弹劾沐天波去朝贺缅王“有辱国格”的滑稽事情,朱由榔也变得滑稽起来。

“杨爱卿说的是!”朱由榔用略带讽刺的语调说道。“大明,天下无敌呀!”

在一旁的李国泰立刻站起来拱手:“皇上天恩浩荡…”

还没等李国泰说完,其他人也识趣的站了起来:“皇上光照四海,鼎定日月河山呐!”

帐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7章 大明天下无敌(下)

可朱由榔的表情一点也不快活。

“真是令朕失望至极!诸位卿家,知道我们脚下这儿是哪儿吗?如果是嘉靖以前,这里是缅甸宣慰司,朝中诸公眼里的烟瘴之地。万历以后,缅甸宣慰司被东吁王朝取代。朕已经流落到这个地方了,诸卿竟然还能厚着脸皮说出来这种混账话?”

“臣等有罪。”这群老油条一齐拜了下来。

朱由榔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油条们,只得无奈的挥挥手让他们起来,毕竟这些人再怎么迂腐也是忠诚于他的。“好了好了,起来吧,朕只是抱怨一下胸中郁闷而已。朕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朕也知道诸卿是为了不扫朕的兴致而已,内心其实都是忧虑江山社稷的。”

看着油条们重新就座,朱由榔才又缓缓说道:“朕让诸卿来此,其实是想和大家讨论一下,咱们下一步要到哪里去。”

朱由榔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个问题,油条们又纷纷拱手:“请陛下乾纲独断!”开玩笑,有了马吉翔的例子,谁还敢直接忤逆这个突然性情大变的皇帝?自从这位逃难天子苏醒以来,有哪一件事是在他们意料之内的?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鸟儿都懂,这些老油条,更懂。

朱由榔也不管他们,继续往下说:“之前,朕本来是慌不择路,打算逃亡缅甸。可缅甸国主甚是无礼,竟然要朕的禁卫军放下武器。甚是可笑,朕的军队就是碰到东虏也会死战到底,面对那些呜哩哇啦,叽里呱啦的野人一样的家伙,还想以下犯上,让朕束手就擒?”

“在云贵,四川,湖广,还有福建,还有数十万忠于大明的贞良死节之士,在为大明,为朕同东虏殊死搏斗。朕又怎么能被他们指着鼻子说天子弃国呢?”

“陛下,晋王的军队就在前方百里左右,若是晋王战败,陛下就危在旦夕啊!”听到皇帝想掉头回去,沐天波作为帐内群臣地位最高的,义不容辞的站了出来。“何况,若是陛下回返掉头,晋王还要分兵保卫朝廷,更是难以指挥作战。”

“黔国公公忠体国,朕非常清楚。”朱由榔打了个哈哈。“所以,朝廷不能掉头折返。”

这下子,油条们就感到晕乎乎的了:陛下您又不打算回去,又不打算入缅,难道打算一齐上天成仙吗?

“朕刚刚说这里是东吁王朝的地盘。对,没错,但是还要加两个字:窃据。万历三十三年,木邦宣慰司、孟养宣慰司、孟密宣抚司、蛮莫安抚司改属缅甸国。所谓的改属,说白了就是缅甸利用军事力量威胁那些土司倒向缅甸而已,是对大明领土的无理霸占,而神庙出于不和属国计较的缘故,干脆承认现实。若是东吁王朝安分守己也就罢了,恩将仇报如此对我大明,不夺回这些领土,天下谁还知大明天威?”

“杨侍郎,拟旨。”

“臣在。”杨在应道。

“因缅人见利忘义,恩将仇报,特收回原属大明的木邦,孟养,孟密,蛮莫等土司,重归于云南承宣布政使司治下。另遣天兵十万,顺流而下,直取阿瓦!”

十万兵力当然是扯淡,永历现在能够直接控制的兵力,包括自己的禁卫军,晋王和巩昌王的军队,加在一起最多三万人。不过,既然曾经的交趾叛逆能够吹嘘自己有七百万大军,那自己派出个一万人吹嘘有十万大军,也没什么不妥。

“臣遵旨。”杨在磨了墨就开始拟诏书。

“虽不知这座小城汉名为何,但此地属于孟养宣慰司,自是我大明领土。故朕以为,当在此地驱逐叛逆,收纳义民,以图中心。进可以此图谋恢复云南内地,退可让晋巩二王有休憩之所,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人心道总算不用跑了,在这安顿下来也不错,当下纷纷拱手称天子圣明。

只有沐天波不识趣的跳了出来:“陛下,若在此地安顿,则诉苦分田之事万不可行!若是此法传扬出去,怕是原本那些还忠于大明的土司都要对大明失望了。”

“噢?黔国公说说,为何那些土司会失望?”朱由榔意味深长的问。

“分田诉苦,岂不是挖了这些土司的根?”沐天波激动的说。“若是土司们知道了,大明竟然这样对待土司,要分他们的土地,杀他们的人,毁掉他们的名誉。土司们必然会…”

“朕何时说过要杀掉所有的土司了?今日之事,只是因为当地土司官纵容缅兵残害大明子民而已。若非如此,朕为何不直接下旨攻城?分田诉苦也是如此。”朱由榔喝了口黄酒润润喉咙:“自贼酋多尔衮入山海关以来,我大明之士,英勇献身者有之,变卖家财助饷者有之,崇祯一朝的贼寇归义者有之,甚至连投鞑子的在千里之外反正归明的也有。若只是损失一些财务就要投了鞑子,这种人,怎么能说是忠于大明呢?黔国公此言置史阁部于何地?置晋王于何地?又置榆林王(金声桓),建国公(王得仁)于何地?”一番诘问,问的沐天波哑口无言。

“不过,朕也不是刻薄寡恩之人,只要土司们忠于大明,朕自然不会灭其家,夺其官。但对于敢于反抗王师之人,非如此,不得以震慑四方。非诉苦分田,不得以收服人心!”

“陛下明见万里。”油条们又起来拍马屁。

“但是,分田,怎么个分法,分给谁,还真是个问题。朝廷中人都操一口汉话,而这里的土人说的是缅语,语言不通,若是选不好人,很可能改了和没改一样。所以,朕决定,让各位将军都找出部队里通晓两种语言的人,由朕亲自挑选。”

若是在顺天,应天,甚至昆明的朝堂上,天子如此选官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可在此处选的与其说是官,不如说是小吏,而且还是那种在士大夫们看来要“遗臭万年”的小吏,自然没人肯再说什么。

“诸卿都没什么异议了?那就吃菜吧。看,这菜都凉了。”

听着朱由榔唾沫横飞说了一大通,众人哪有心思在皇帝面前喝酒吃菜,纷纷借故起身告辞。

“来人,把没动过的菜,热一热赏下去吧。”即使作为皇帝,他现在能改变的历史,其实也不太多。但至少,他能给自己的亲卫,补充一点营养。

第8章 中兴

无论东亚大陆上局势如何风起云涌,太阳每天依然照常升起。

朱由榔直到太阳晒了屁股才懒洋洋的爬起来,简单的洗漱用过早饭后,就走出帐篷去见那些被挑出来打算做基层官员的人。

“小人见过陛下。”十来个穿着破鸳鸯战袄的军人一齐跪下行礼。

“免礼,赐座。”朱由榔挥挥手,太监们搬来了十几个板凳或者是小凳子。

“谢陛下。”

“咱们是来办正事的,不用客套那么多。”朱由榔还是惯性的现代人思维。“大家都认字吗?”

一问,情况还算乐观,绝大多数人都认识几百个字。

“很好。”听到没有出现全员文盲的情况,朱由榔表示开心:“这个土围子统治着周围大概一万人,分为22个村子。据斥候回报,这些村子都没有城墙,所以我们拿下了这个土围子就等于实际上获得了这22个村子的统治权。可是,语言不通。朕现在叫你们来,就是为了让你们,代表朕管这些村子。”

见众人低头不语,朱由榔继续说道:“管这些村子要做什么?第一,把土地基本平均的分给每家每户。第二,每年夏收和秋收的时候,从每个村子征收粮食。第三,保证地面安宁。”

“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了。”

“那好,既然要分田,那就要会算数。朕问你们,一块田,长八十步,宽五十步,这块地有多大?”

众人一下子就懵了,没人说话。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声音怯生生的说:“陛下,长和宽小人知道,大也知道,可长宽和大……”

“噗……”朱由榔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我是不是异想天开了,以为随便抓一群人就能够土改?哪怕是后世的小学高年级学生也比他们好用啊!没有基础教育,干什么都难!”

无奈,朱由榔不得不客串了一番小学数学老师,给他们讲了讲加减乘除,什么是面积,什么是体积之类的基础数学知识,听的众人一番云里雾里,大呼神奇。

看着他们似懂非懂的样子,朱由榔觉得他们不到两个时辰就会遗忘。于是先让他们散去,打算自己回去写一个简单的小册子让他们学:如果让其他人来写,按照中国古代数学书的那种文风,怕是这些大老粗一个字也看不懂。

“陛下,该入城了。”李国泰跑过来说。

“走吧。”朱由榔这才想起,今天的日程中还有入城这一项。既然已经确定在此处停留,那么住在房子里总比住在帐篷里要好。

本来朱由榔还想弄个入城式之类的,可他看了看禁卫军的军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连踢正步都踢不好,这个入城也太尴尬了吧?

不过,讲话还是要有的,作为一个穿越者,朱由榔一直认为自己能够更好的比古人收买人心。于是,城墙下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木台子。

除了朱由榔身边的亲卫,绝大多数士兵是第一次看到皇帝,这让他们如同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着台上那个穿龙袍的男人。不过朱由榔自己却没发现,只是自顾自的拿出一张横排稿子念了起来。

“英勇的大明官兵们!你们跟随着朕,从桂林转进贵阳,从贵阳转进滇都,从滇都跑到这里。为了护卫朕的安危,你们有的人失去了家庭,有的人失去了战友,有的人数次掉队但仍然坚持跟上,只是为了保卫大明的火种。朕在此感谢大家!”

朱由榔并不是不知道古人同现代人的思维差距,而恰恰相反,他就是要利用这一思维差距。这个时代的上位者可不是后世那种“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样子,而更多的是“坏话说尽,坏事做绝。”在这个连人人名义上平等都做不到的时代,对下面的人说些好话,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果不其然,台下的士兵们懵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然会出面感谢他们。作为禁卫军,他们并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战斗,只不过是一路跑路罢了,只是单纯的陪着跑路,也能被皇帝所感谢吗?

人群中的几名士兵立刻下拜道:“皇上天恩浩荡,小人愿为皇上赴汤蹈火!”

没错,这是托。不过这些托都是这几天被朱由榔分食的士兵,他们的感恩戴德是真心的,其他人也被带动起来,有的叩头有的喊口号表忠心,好不热闹。

朱由榔转过头望了下台下的李国泰,李国泰心领神会,连忙让小太监们去分发赏赐。每个士兵都拿到了一匹布,几条肉干。“穷困潦倒”的朱由榔实在是给不出来更多东西了。

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发东西可比发钱有用多了,一匹布能给士兵们做一件衣服,多出来的边角料可以糊在鞋底,而干肉省着吃可以吃上快一个月。士兵们都是苦哈哈,得到实惠的苦哈哈们脸上露出了纯朴的笑容。

“大家陪朕跑了这么久,都累了吧。所以,朕决定,就停在这里,不逃跑了!大家伙儿也能好好歇息歇息,如果说以后还要跑路,那就一定是向北光复河山!”两个好消息叠加在一起,让台下的士兵着实的开心了起来,他们不禁跳起来欢呼个不停。如果朱由榔在他们中间,很可能被他们抛上天空。当然,光复河山这种话,绝大多数人还是不怎么信的。

又调动了一番人心,朱由榔这才结束讲话走进城内,迈入了原本属于城主的那间宅子---现在自然是他的行宫了。

“行宫”虽然促狭,但也比前几日落脚的那个地方好多了。宅子里的房间足够,皇后,太子和几个嫔妃都能各自有一间房间。一家人重新“相聚”,想到曾经在桂林,滇都的那些日子,又是一番感慨落泪。

“陛下,黔国公说,既然要在这里安定下来,那能否请陛下为此城取个汉名?”李国泰把他从悲凉的气氛中拉了出来。

“拿纸笔来。”

雪白的宣纸铺开,朱由榔挥毫泼墨,从右往左写了两个大字:中兴。不过想想又觉得别扭,于是又加了一个“城”字。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因为有了朱由榔这条大龙,从此,这个在原本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的小城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大名:中兴城。

……

两天后。

朱由榔带着六百人离开了中兴城“御驾亲征”,当然,随同他的还有一名总兵:王自金。

在后世,朱由榔没有看到任何关于他的资料,只知道他死在了咒水之难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王自金的指挥才能肯定完爆自己。

现在是农历的一月,距离历史上的磨盘山血战还有一点时间。只要能保持正常的行军速度,就能够和李定国一起参战。

只要这一仗能够打赢,朱由榔就有足够的时间去进行武器革新---比如说把火绳枪换成燧发枪,研制更大的火炮之类的。虽然有可能被满清学去,但能够占一点时间上的优势也总比没有要好。

“如果能知道一些重要材料的配比,比如说某本穿越小说里的球墨铸铁,朕就可以制造更好的武器…唉,朕要是个理科生就好了!”

不过,在车上的事情都是空想罢了,若是磨盘山一战失败,朱由榔几乎必然被俘,反而会比历史上提前死掉。

蝴蝶翅膀已经扇动了不少,朱由榔无法保证,杀了卢桂生,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去告密,也无法保证李定国能否发挥出不低于历史上的指挥水平。

但朱由榔别无选择。

第9章 分田

少年第一次离开这座新更名为中兴城的地方,前往十几里外的一个小村庄。这个小村庄在逃亡朝廷绘制的地图上,被简单粗暴的命名为“第十二村”。

原本,自己这样的书呆子是不会得到和这些“粗人”一起下乡当官的机会的,但朱由榔觉得,整日读儒教书籍还敢如此胆大的人,多半是个可造之材。于是,少年就被塞进了下乡的队伍。

少年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虽然出门时母亲给了他一双全新的布鞋,但他很不幸的磨破了鞋底,于是,脚上很快就磨出了泡。

“拿着!”同行的代理村长郑大世从包袱里拿出一双全新的草鞋。“穿这个吧。”

少年接过草鞋,笨拙的穿在脚上。“谢谢。”

在这个没有橡胶的时代,韧性更强的草鞋在这种烂地中更加适合行走。少年忍住疼痛,总算没有掉队。

远处冒起了一缕缕炊烟,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护送他们的士兵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提高了警戒程度。

现在正是农闲时节,村庄旁的田地里见不到一个人,只有被收割后的作物残茬留在田里。偶而在村口活动的人看到远处走来的数十名军人,也吓得赶紧跑回家里去了。

果然,村里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怎么办?”众人面面相觑。

“刘秀才,”郑大世笑道。“和我一起走一遍,喊话让老人出来。说不出来就全部杀了。”

“我叫刘看山,不叫刘秀才。”少年认真的给他“纠错”,“等等,你说全杀了?”

郑大世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的用还算熟练的缅语喊道:“村里的老头子出来说话,不出来就杀人了!”

“村里的老头出来说话,不出来就杀人了!”

只喊了两次,刘看山就听到村口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拄着拐杖,牙齿掉光的老人走了出来:“小老儿是这村子年龄最大的人了,今年五十三。各位军爷要村里招待什么都好说。”

“城里已经归了大明,从此以后,这地方就是大明的地盘了。我是大明皇帝派下来的村官,管你们这个村子。”

老头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小老儿见过村长老爷。”虽然这个老人既不知道大明是什么,也不知道皇帝是什么,但是人家手上有这么多兵倒是确确实实看得见的。要是是强盗,很快就会被打跑,如果打不跑,那不就是官府了吗?

“好。你把村里的男人都叫出来吧,我有事要说。”郑大世让两个士兵“护送”老人去挨家挨户喊人。自己则站到了村口,安排士兵们分散到“交通要道”上去。

看着人都到齐了,郑大世对刘看山说:“刘秀才,下面的话该你说了,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太利索。”

刘看山应了一声,把在中兴城里记下来的事情尽可能的通俗的说了一遍。可看着这些人木然的眼神,刘看山怀疑他们一个字也没听懂,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咋,咋办。这些人好像,根本听不懂咱们说什么。”

“真是百无一用的书生!”郑大世一脸无奈。“行行行,那咱们就不说了,等工作队来!”

所谓工作队,类似于后世的土改工作队。不过在这个时代工作自然被大大简化--中兴城下属的农村类似于农奴制,农奴主已经被明军给宰了,剩下的自然村里都是农奴,既然如此,只要算出总的上田,中田,下田的数量,然后进行一次人口普查,给每家每户分差不多的地就可以了。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个时代不说卫星地图了,连一张普通地图都和山水画一样。要确保统计土地面积的准确性,实在是太麻烦了。即使朱由榔让人抄写了几十本数学手册发下去,也只是让他们能够勉强上手而已----能在春耕之前统计完土地面积,就可以去给土地庙烧烧香啦。

不止是郑大世和刘看山所在的村子遇到了这种问题,其他的村子也是大同小异。失去了打地主这个大快人心的环节,村民们看他们的眼神和看外星人差不多。在这种情况下,打乱田地重新分配是唯一的方法。

“刘秀才,别把黄册弄掉了!”郑大世对着驴子上的刘看山招呼了一声,驴子自然是从老乡家“借”来的。

“不会的!”在村里呆了快十天,刘看山也学会了和村里人一样大声说话。之前他一直觉得大声说话是没教养的表现,可来了农村才知道,若是在乡村不“大声喧哗”,其他人隔着几十步远根本就听不见你说什么,为了方便沟通,很快他就被农村给同化了。

“驾!”刘看山轻轻用鞭子抽了一下驴背,整日劳作的瘦驴顺从的小跑起来。刘看山紧紧的用手臂夹着统计了全村人口户籍数据的黄册,要是不小心丢失,这段时间可就白忙啦。

骑着毛驴自然比走路快,上午出发,没到正午就回了城里。刘看山把驴子骑到了家门口,自己先去了县衙交接黄册。说是县衙,其实也就是行宫的门房罢了,而县衙的官员也只有县令一人----就连县令也不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而是从部队里挑了个文化水平高一点的军官。朱由榔一样给他写了个手册,让他先“照章办事”。

刘看山叩响了门房的小门走了进去,只见这位友情客串的县太爷面前正摊开着朱由榔给他的手册,显然是刚刚就在看着。

“下官刘看山,第十二村副村长。是来交黄册的。”刘看山从包袱里拿出黄册。

县太爷接过黄册翻了翻,夸赞道:“你办事还真是利索,这么多天了,你们第十二村是第一个上交黄册的。”

“哪说得上是利索,这群愚民,连我们说话都听不懂,弄了好久才总算做成一件事。”

“这就是你没见识了,从我打小开始,我就没见过村子里,会有官在的,来村子里的只有收税的衙役。你能在村子里当官,还能做事,这就算是个不错的官。”

“下官谢大人夸奖!”听到县太爷听上去很有道理的夸赞,刘看山不禁有点儿小激动。

“能者多劳,听说刘副村长是个秀才,那就帮本官讲解一下,陛下的这本手册把。”领导如果在工作场合夸你,往往马上就要给你“加担子”。

看着县太爷一脸褶子的笑容,刘看山只好压制下对亲人的思念,给领导当不要钱的师爷。

第10章 磨盘山(1)

二月中旬,经过一个月左右的行军,明军抵达了磨盘山区。历史上,李定国就是在这里连续设下三道埋伏,沉重的打击了入滇清军。

在磨盘山的中间,有一条西北-东南方向的羊肠小道穿过整个山体,这条小道只容一人行走,是一个天然的伏击地点。

自然,在被蝴蝶翅膀煽动后的这个时空,李定国“又一次”选择了这里。或许,这就是历史的必然性吧。

“据说,巩昌王被那吴逆打到了大理去了,一路胜利,其兵必骄。所以,我军在此设下一,二,三,三道埋伏。每道埋伏两千人,待吴逆进入第三道埋伏,号炮一响,三道埋伏一齐杀出,将吴逆拦腰截为数段,速战速决!”李定国指着一张简陋的磨盘山地图,为帐内众人讲解作战计划。而永历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坚决推辞了李定国让出主位的想法。

“泰安伯。”

“在!”

“你带领两千人,在小道的东南方向埋伏。”

“遵令!”

“广昌侯。”

“在!”

“你带领两千人在中间埋伏。”

“王玺。”

“在!”

“你带领两千人在最后埋伏。”

看着李定国在一旁下令,朱由榔内心不禁感叹起来:烈皇那时候,一个侯爵,一个伯爵,地位得有多高啊,如今却沦落到只能带一个游击的兵力…

“陛下,为了江山社稷,请陛下先行下山,静候佳音。”李定国单膝下跪道。说是御驾亲征,但历史上缩在后面的亲征也不是没有---比如说宋真宗。虽然李定国忠心耿耿,但在他心里,当今天子能不能比上宋真宗,还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晋王忠君爱国之心,朕非常清楚。但,今日若败,吴三桂必追逐朕入缅甸,晋王也知道,那缅甸王是如何对待朕的。前有缅甸,后有吴三桂,朕,又能跑到哪里去?”朱由榔坚决的说。虽然或许是穿越的原因,朱由榔的入缅路线和时间都和历史上有所不同,但是,他毫不怀疑,要是李定国“又”战败了,那护卫他的将军同样会自行逃散,顺带对他的辎重顺手牵羊。

“所以,朕与晋王等同在!若败,朕亦殉国,绝不让贼人侮辱,若胜,朕要吴逆,在此授首,昭告天下,大明必然中兴!”

“陛下,臣等安敢使陛下以身犯险?还是请陛下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吧。”李定国听到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心道或许天子是真的变了吧。

“晋王,朕在肇庆登基。现在这是哪儿?这天下对朕来说,有安全的地方吗?”朱由榔站了起来,挥动着双臂激动的说。

“臣等有罪……”听到这话,众人齐齐跪了下去。永历只好把他们扶起来,口道:“诸位将军何出此言,能随朕血战到此的,都是护驾的大功臣!若是没有你们,朕早就被吴逆用弓弦勒死在滇都了!”

“不过,朕意已决。”朱由榔一脸浩然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现在殉国。“明日一早,朕就巡视全军。”

李定国见事已至此,也不再劝,带着众将齐齐拜道:“臣等为陛下赴汤蹈火!”

次日,朱由榔命人打出了天子仪仗,黄色的伞盖十分引人注目。士兵们远远的看到皇帝来了,都指指点点,高声欢呼起来。士兵们没钱学四书五经,不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在充满迷信思想的他们眼里,皇帝就是活着的神。

不过,朱由榔并没有学宋真宗远远的披上盔甲挥挥手就跑的想法。既然来作秀了,那就要作全。朱由榔巡视全军,找了几个看上去瘦小,衣着破旧的士兵嘘寒问暖一番,让身旁的太监给他们送上新的战袄。看着士兵们激动不已,赌咒发誓的样子,朱由榔不禁在心中暗暗的笑了起来。

巡视结束后,朱由榔“借花献佛”,下令全军加餐(反正军粮也是李定国的),让人热乎的鸡汤和让人心热乎的心灵鸡汤一齐提升了原本有些低沉的士气。可朱由榔自己的情绪却低落了下来:穿越前的自己最讨厌的就是封建迷信,结果穿越了,自己还要靠封建迷信做事,利用现代人看来弱智一样的手段收买人心,真是滑稽可笑。

……

二月二十一日,吴三桂率军渡过水量较小的怒江,到了磨盘山下。

斥候早早的就被派出去了,这时刚好折回。纷纷回报道:伪晋王李定国早已远遁,前方只有草木,无一兵一卒。

“好!”已经近五十岁的吴三桂在马上笑眯眯的拈着胡须。他从昆明出师,追击数百里几乎无一人抗拒,他以多年的作战经验感觉到,只要他能追上李定国,他就能拿下灭国之功。

什么?你说满清不承认南明是“国”?嘴上不承认,可三年后吴三桂勒死朱由榔的时候,满清可是老老实实的封他为平西亲王,没错,就是一副口嫌体直的样子。

一声令下,队形散乱的清军走进了磨盘山的小道。队伍中不断的传来说笑声,无外乎是土地钱财和女人而已,吴三桂也不去管他,只当战争快要结束了放松点也没什么不好。

大队行军本就难以掩盖踪迹,何况是在清军大声谈笑的情况下?密林中传令兵不断跑来跑去,传达着清军快要入伏的消息。

正午时分,清军先头部队已经开始登山。或许是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清军干脆连斥候也没有派。起初走进来的人还有些紧张,可一直往里走都没有一点儿动静,后面的人看着前面的长龙,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种虚幻的安全感,再没有人去担心埋伏了。

此时,朱由榔则趴在一处土坡后面,看着仿佛和磨盘山融为一体的明军,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对李定国的敬佩之情:能将一支封建军队训练成这样,李定国的名声真是不如他的才能啊。

而李定国则安坐于帐,体现出一副气定神闲,处变不惊的大将风度,可只要有人进来就能发现:帐内没有炭火,可李定国仍然满头大汗。为免扰乱军心,李定国下令开战前禁止除了斥候以外的任何人进入大帐。

帐内不断的接收着斥候传递过来的消息,每个斥候进来的时候,都在地图上点出清军先头部队的最新位置。自收到清军开始登山的消息后,已经过了快三个时辰,地图上的黑点已经离第三道伏击圈越来越近,可是,清军怎么停下来了?

连续三波斥候,带回来的都是几乎同一个点位,斥候又不敢冒着被发现埋伏的危险到近处去看。被战场迷雾遮盖了视野,李定国感到心脏上爬满了红蚂蚁,差点要一口气上不来了。

“报!鞑子动了!”斥候走进大帐,在地图上用毛笔点出点位,恰好点在了第三道伏击圈的正中央。

“好!今天就让这吴逆,在此授首!传令,让第一道埋伏的炮手开炮!吴逆,你自崇祯十七年投了鞑子开始,到今年,已经祸害神州十五年了!”

第11章 磨盘山(2)

“吴三桂,本王今日,定要取你首级!”

炮声在三道埋伏圈中先后响起,圆滚滚的铁球和飞洒的霰弹如倾盆暴雨般从两边的山岭中泄下。在两边都是岩石的地形里,铁球的弹跳能力得到了巨大的加强,一枚铁球如同玻璃弹珠一样在羊肠小道上跳个不停,如同雪崩一样收割着留着金钱鼠尾的肉体。一时间,残肢与断臂齐飞,鲜血共春日一色。

面对从天而降的攻击,清军的羽箭飞不上去,鸟铳铅子也打不上去,如果是人爬上去,那就是明军石头的人形移动靶。不要说回击了,清军就连躲都没地方可躲,一个个儿只想着逃出这吞噬着自己同袍生命的血肉磨盘。可这一字长蛇阵堵的和后世帝都的二环路一样,肉眼凡胎的清军既不能闪现也没有金身,自是只能被迫“舍生取义,为我大清尽忠”纷纷被从天而降的石头和铁球砸成肉饼。

或许是吴三桂的盔甲太过于鲜明,在伏击开始时,就有一组炮手将佛郎机对准了他的方向。炮声隆隆,几颗炮弹呼啸着穿透空气,砸向了吴三桂的家丁。被银子和女人喂饱了的家丁们一齐扑了上去把吴三桂压倒在地。用肉体硬扛住了汹涌而来的炮弹。被家丁的尸体压着,吴三桂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却是被几百斤肉骨头压着,站都站不起来。

南侧的山岭中突然伸出一排鸟铳,“砰砰”的迅速打放出去。远距离的射击杀伤不了几个人,但却足以把惊慌失措的绿营兵吓的和没头苍蝇一样乱跑。

紧接着,这些鸟铳手又拿起了一排已经装填好的鸟铳,再打放了一次。趁着浓重的黑火药气体还没有被山风吹散,明军大声呼喊着冲了上去。“吴三桂死啦!”

这是战争中常用的扰乱敌方军心的方法,没有无线电,没有电话,指挥全靠旗帜,锣鼓和扯着嗓子吼。这种感人的通讯条件,也不由得文盲士兵们在战局不好的时候不吃这一套。

朱由榔站在一处高地远眺着整个战场。在长长的战线上,数千明军如猛虎下山一般猛扑下来,“都是汉人,降者免死”的口号响彻山谷。在这种特殊的地形下,传统的结大阵而战已经失去了作用,只有依靠一腔血勇才能取胜吧!

可让朱由榔惊讶的是,明军士兵竟然是结成三三五五的阵型冲下去的,远远看上去,就如同后世PLA的散兵线!

一个个小小的阵型如同一枚枚飞镖,不断的扎向处处薄弱的清军,有的飞镖不慎折断了,有的飞镖插进去了一半,而更多的飞镖则牢牢的扎在了清军的队形中间,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扎进去的明军迅速得到了山上明军的增援,结成一个个十余人的小阵。他们肩并着肩,背靠着背,让清军像面对刺猬一样无从下手。

冲下山的士兵都穿着鲜红的战袄,这为山上的明军进行敌我识别提供了方便。可毕竟清军有三万人,而埋伏的明军只有六千。看到敌人的做法,一些清军也在军官的招呼下结成了简单的阵型,恶战此时才真正开始。

李二狗握着一把血淋淋的长矛,跟着战友一起朝着前方的清军逼去。对面的清军同样结成了阵型,但明显走起来笨拙很多。

“刺!”李二狗的上官喊道。

三把一丈多长的长矛齐齐刺了出去,依靠矛杆的长度优势在敌人刺过来之前就攻击到了敌人,分别刺中了对面三人的胸,腹部,脖子。

用力拔出长矛,李二狗看也不看。大踏步的走过敌人即将变成尸体的肉体,脚上的草鞋沾满了鲜血,在土地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脚印。

背后的刀盾兵俯下身子,“划拉”一下给李二狗踩过的那人一个痛快。李二狗对此毫无感觉,只是麻木的握着带血的矛杆----矛上的红缨早就不知道飞到哪个角落去了。

“刺!”听到喊声,李二狗条件反射一样的直刺出去,可手上和矛杆上沾满了鲜血,矛杆滑溜溜的没有刺进去。幸好,面对的敌人也被戳到了地上,李二狗这才没有战死沙场。

“噗噗”两声矛尖入肉的声音传来----李二狗左右的两人帮他解决掉了这个敌人。

“划拉”一下,刀盾兵又很人道的补上一刀。

“王爷!”一名侥幸未死的家丁忍住恶心,把吴三桂身上的尸体扒开,吴三桂艰难的站了起来。

“走,先把兵收拢。”吴三桂起来喘了口气,强作镇定。

这时,又有几个家丁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找到了落在一旁的帅旗,用力挥舞起来。吴三桂知道自己在冒险,但是,如果把自己的兵都丢了,那清廷可就指不定怎么对待他了。就连满人内部的权力斗争说出来都能吓死人,清廷又怎么能对动不动跳反的汉人将领放心?

附近的清军看到帅旗被重新立起,个个好像打了兴奋剂,冲散了面前的明军如同水上的蚂蚁那样团成一团。

可帅旗不仅招来了清军,也等于直接告诉了明军:逆贼吴三桂在此,快来抢人头!前后两拨明军立刻调整阵型,朝着吴三桂的帅旗压将过来。而在这两拨明军的身后,已经初步恢复指挥的清军则不要命的冲击着这两拨明军,前赴后继,死而后己。双方互相包围,让战线打成了夹心饼干。

“传令下去,那吴逆三桂就在眼前!抓到吴三桂赏银百两。官升一级!死活不论!”负责第二道埋伏的广昌侯高文贵注意到了那面帅旗,求功心切,带着第二道伏击圈的整个预备队扑了上去!

连续的几阵排枪过后,四百名高文贵的家丁提着钢刀和盾牌从一侧迅速下山,就连高文贵自己也亲冒矢石冲了下去,明军用人命硬是撞开了清军斜着支起来的长矛,发挥刀盾的近战优势,冲到近前一顿乱砍乱杀。重新隔开了快要突破围堵的两侧清军。得到了这支生力军的补充,吴三桂被围的铁桶一样。

“前面就是大汉奸吴三桂,跟我杀!”李二狗鼓动着战友们。他的上官已经战死了,现在是李二狗这个资格最老的老兵油子在指挥作战。

两排长矛撞在了一起,双方各自都有人倒下。

“刺!”又是一次对撞,很不幸,李二狗的左右都倒下了。面对几根锋利的矛头,李二狗无处可退,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对刺,还没刺到对方,自己就被长矛串起来整个儿往后一推,手上的矛也滑落在地。

两根矛尖被抽离身体的一瞬间,李二狗感到全身失去了力气,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他仰面微微张开嘴唇,好像要说什么。

“自己当兵吃粮,吃粮卖命了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在大脑还有意识的最后一刻,李二狗的脑海里隐约浮现出昨日皇帝对他嘘寒问暖的画面。

可很不幸的是,一只裹着草鞋的脚不偏不倚的踩在了他的脸上。李二狗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吴三桂的家丁们毫不留情的踏过李二狗,用他们精湛的武艺和天衣无缝的配合,打的李二狗的刀盾兵节节败退。在丢下了几具尸体后,被吓得崩溃的明军慌不择路逃向两旁高处,一条还算通畅的路呈现在吴三桂的面前。

第12章 磨盘山(3)

“走!”吴三桂大喝一声,家丁们放平长矛,紧握腰刀,护卫着吴三桂徐徐往东南退去。

吴家的家丁在满清入关前就很有名。传说吴家三千家丁,每个人都享受和吴三桂自己一样的伙食,生活标准。视之如兄弟,待之如手足,某种程度上而言,有点类似于明末的特种兵。

当然,这样巨大的花费,是依靠吃空饷,克扣其他部队的军费来支撑的。

拐角处,一支全身赤红的明军堵截了吴三桂逃亡的道路,高文贵的高字大旗正在山谷中迎风飘扬。“吴三桂,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若是束手就擒,本侯可以替你说情,让皇上饶你一命!”

吴三桂大声冷笑,扒出了南明的黑历史:“这里是哪?是云南临安府。尔等逆贼败党不迎接王师,接受大清皇帝二王三恪之恩养。拥立桂王,扰乱天下,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福王即位于应天,唐王即位于福州,绍武即位于广州,桂王即位于肇庆,尔等自大清入关以来,便是日暮西山,气息奄奄!就是本王战死于此,尔等又能多活几日?”

不待高文贵出言反驳,最前方的一排吴军家丁突然从腰间拔出了一排燧发手铳,朝着高文贵的家丁齐齐射击!

白烟还未消散,前排立刻把打空了的手铳传给后排,又从腰间换上了装填好了的手铳。

“砰砰砰…”高文贵的家丁身上的盔甲挡不住近距离喷出的铅子,猝不及防倒了一地。

吴军家丁冲过硝烟,如同山洪一样冲击着已经被排枪打乱的明军。吴军家丁各个身披三层重甲,就连长矛有时都不能刺穿。半兽人一样的吴军凭着血厚防高,竟然硬是打的高文贵节节后退。

这时,高文贵后方也出现了一股清军----高文贵被合围了!

前排的吴军家丁接过后排重新装填好的手铳,射击一轮后立即丢在地下,重新端矛冲击。每一次射击,明军的阵型就散乱一分,渐渐的开始有明军朝山坡上逃去,吴军家丁也不追击,只是埋着头向前冲去。

李定国紧张着注视着山下的战况,表情越发的凝重。为了将清军细细的切碎,李定国安排了数十处冲击地点。可战斗一开始,明军兵力不足的弱点就显示出来,有些冲击点的明军刚刚冲下去,就被两边的清军“压没了”。为了去解救这些明军,高,王,窦三名将军已经派出了自己的全部预备队,高文贵甚至还自己撸起袖子下了场。现在,距离战斗打响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明军手里唯一能迅速投入的预备队,只有李定国自己的两千人了,而这两千人里“不是十四就是四十”,老弱居多,战斗力有限。

李定国正想着把预备队派出去,却惊讶的看见,一面天子的旌旗正缓缓的往山下移动,黄衣黄甲的禁卫军正呐喊着冲下山,犹如一把尖刀狠狠的插向吴三桂的斜后方!

“轰轰轰…!”吴军家丁阵旁忽然响起了连续不断的爆炸声,横飞的碎瓷片虽然难以击穿吴军的盔甲,但巨大的冲击波还是炸的人晕乎乎的。

这是朱由榔在离开中兴城前,命工匠赶制的手榴弹。由于时间仓促,只带走了五十个成品。一轮投弹后就消耗殆尽。趁着吴军反应的间隙,数十名刀盾手一跃而下,挥动腰刀杀的吴军哭爹喊娘。

见着战局越来越坏,吴三桂身边统带家丁的游击将军急了起来:“王爷,事不宜迟,我在此假扮王爷,请王爷换了盔甲快走吧!”说罢,几个家丁一拥而上,急急忙忙扒下来两个人的盔甲对换。

吴三桂朝着那游击躬身一拜:“若本王能逃出去,汝妻子,吾养之!”

游击目送着吴三桂走远,突然一脚踹倒了大旗,领着家丁们朝反方向冲去。明军先是一愣,随即认为是吴三桂要往反方向跑,纷纷围拢过来。此时,家丁们的手铳已经打光,战斗力迅速下降,游击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王爷,外面的禁军让俺过来告诉王爷,皇上已经带着禁军去擒那吴三桂了。”李定国身旁的亲卫显然意识到了事情重大,几乎是飞着跑了过来。

李定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发呆是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禁卫军几乎就没打过仗,战斗力大概率不咋地,要是皇帝出了什么事情,自己要如何自处?要是皇帝没事,自己不去救驾,皇帝又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又导致新一轮的内斗?

“传令下去,就说陛下已经亲自出战,全军出击随本王护驾!”

那亲卫又飞着一样跑出去了。

此时的朱由榔正紧握着一把装饰精美的鸟铳,裹着三层金灿灿的御用盔甲,几乎是颤抖着站在天子旌旗的正下方。隔着把他紧紧护住的士兵,望着就在身边发生的殊死搏斗,他甚至冒出了想逃回山上的念头。

“我一定要冷静下来,要是这一仗打输了,逃到哪里都是死了,我站在这里哪怕不动,也能增加一点明军胜利的概率。”朱由榔口中念念有词,紧紧的攥着枪管。

远处又是一阵呐喊声,李定国的帅旗也从山上冒了出来。两千人在旗帜的指挥下分进合击,随着一阵剧烈的兵器撞击声,吴字大旗附近的几股清军或死或降,上千人又一次围住了“吴三桂”。

不远处,李定国满头大汗的领着亲卫,自己也举着长矛小跑过来:“臣李定国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是朕一时兴起,才没有提前告知晋王,晋王辛苦。”看到李定国,刚刚还在颤抖的朱由榔立马不抖了,把粘上汗水的鸟铳放在一旁:“晋王是我大明的消防员,你一来,朕就感到这心里啊有了主心骨。”

“定国不敢当陛下谬赞,不过,这消防员三字是什么意思?”

“噢,就是救火的人的意思,现在的大明就像一栋四处起火的房子,若不是晋王到处救火,怕是早就已经烧的灰都不剩了。”对于这位可以说忠诚度和能力都是五星的臣子,朱由榔一逮到机会就狠狠的夸他,反正好话不要钱。

“吴三桂,放下武器。本侯饶你不死!”最后,高文贵的亲兵团团围住了那名穿着吴三桂盔甲的游击。

“做梦!本王绝不投降叛逆!”那游击想要去摸腰间的手铳,却发现空空如也。原来是和吴三桂换盔甲的时候连着一起换过去了。

“活捉他!”高文贵见他意图自杀,连忙喊道。

第13章 磨盘山(4)

朱由榔脚下跪着两个人。

一个是高文贵送来的吴三桂,一个是窦名望送来的吴三桂。

两拨押送的明军刚好碰到了一起,还差点因为到底谁的吴三桂是真的打了起来,于是,两个吴三桂一起被押到了朱由榔面前。

两个人被绳捆索绑,动弹不得。无论朱由榔说什么,骂什么,他们都一言不发。就连眼神也是一模一样的茫然和恐惧。

“皇上,要不要臣让人去打他们一顿?臣手下有从滇都的大牢里带出来专门用刑的狱卒。”

“朕自己来就好了。”朱由榔喝了口水,不停的调动着脑海中关于吴三桂的历史资料,以及后世各种有关读心术的小技巧。

“把他们的手掌打开。”

亲兵立刻抓住二人的手臂,各自强行掰开一只手。也不管二人如何叫疼闷哼,朱由榔凑到近前仔细观察起来。两个人的手掌都有长时间佩戴扳指的痕迹,这是使用弓箭的表现。粗糙部位也大致相同,都是长期握着兵器导致的。光从双手来看,并不能看出什么。

“平西伯。”朱由榔突然用普通话说。

两个人几乎同时抬起了头。朱由榔又失败了:两个人看样子都能听懂普通话,这说明两个人的出身都是辽东或者北直隶,而朱由榔也不会普通话和西南官话之外的其他方言,无法通过口音判读。

看着脚下两个样貌,体型,肤色,肤质都相似的男人。朱由榔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颓然的坐了下来。“要是早知道自己会穿越,朕非得弄一本顾诚的南明史来看看不可!”

想到吴三桂,朱由榔很容易就想到了三藩之乱。1673年,吴三桂自封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扯旗造反。八年后,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璠被迫自杀。而之所以是吴三桂的孙子即位,则是因为康熙不按常理出牌,处死了吴世璠的父亲吴应熊。吴应熊的妻子是建宁公主…

假设二人中有一人是吴三桂,一人是他的亲兵之类。那么亲兵可能知道吴三桂的儿子叫什么,但吴三桂的儿子作为人质留在北京,吴三桂自己又到处征战,那么吴三桂的亲兵很难知道吴三桂儿子的老婆是谁…就算吴三桂能够预料到自己不慎被俘,提前培训替身,他也想不到审讯他的人是如何能知道万里之外北京的事情。

“就这么办。”朱由榔心道。他缓缓蹲了下去,用手轻蔑的撩了撩二人长满胡茬的下巴。“不知建宁公主近日可好?”

一瞬间,窦名望抓来的吴三桂的面部肌肉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而高文贵送来的则是一成不变的茫然。

“把这个人,给我带下去。”

亲兵把吴三桂手下的游击拖走,帐内只剩下朱由榔和吴三桂。

“原大明辽东总兵,平西伯;现东虏伪平西大将军,平西王吴三桂。你以为让部将扮演你就能从这血肉磨盘里,金蝉脱壳么?”看着历史上这个在三年后要杀死自己的人被自己识破,朱由榔的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成就感。

吴三桂面上一副“我大清”忠臣的表情,一言不发,心里却是打颤的紧:若是在几年前他被俘,可能就直接投降了,清廷出于统战大概率不会杀他全家。可现在的南明是个什么样子,吴三桂一路追过来,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他就是全心全意的为南明出力,也最多能拖个两三年,两三年以后,自己又要被满清俘虏,拖到顺天砍脑壳。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朕不说。”朱由榔轻蔑的踹了他一脚,“来人,把吴逆三桂拖下去,好好看管!要是跑了,朕拿你们是问!”

夕阳西下之时,残余的数千清军丢下了同袍的尸体和他们一路大胜而来的骄傲,狼狈不堪的逃离了这座血肉磨盘。明军兵力不足,也只好任他们去。现在,最重要的是看看,这一仗爆了多少装备!

战场上不仅有着随处可见的血迹和垒在一起的两军尸体,更有着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好东西,就如同游戏里打怪会爆出装备一样:清军在跑路的时候根本就带不走辎重,也没时间放火烧毁,于是:吴三桂所带的几万石粮食都便宜了明军。逃跑的时候如果跑得掉就不需要盔甲,跑不掉有盔甲也是死,所以明军清理出来的盔甲几乎能把全军换装一遍!清军火器化程度高于明军,完好的鸟铳更是丢的漫山遍野!这一仗下来,清军损失的物资至少得筹集好几个月,而明军则恰恰相反。漫步在令人呕吐的战场中,朱由榔忍住恶心,感到身体在阳光下迸发出巨大的力量。

而对于小兵们来说,打扫战场则同样是一件美差。后世各种书籍经常提到“XX全身都是宝”,那么对于明军来说,死人全身也“都是宝”:身上的衣服鞋袜都可以扒下来自己穿,携带的水壶,干粮和钱财也都可以拿走,至于武器装备什么的,虽说要上交上去,但是自己留一点也没人会说什么。无论是明军还是清军,战场上的尸体都被扒了个精光。

看到明军没心没肺,兴致勃勃的扒着尸体,朱由榔实在是难以接受,但他又不能制止以免坏了军心。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回到了山上的御帐之中。

傍晚,营内炊烟缕缕,香气腾腾,近万明军正享受着属于他们的胜利果实。打了一整天,明军个个身心疲惫,营内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陛下,晋王率诸将前来,说自己不敢专擅于前,要请陛下为诸将论功。”

“朕说过,晋王要见朕不用通传。让他们都进来吧。”朱由榔挥了挥手。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江山贺!”众将一起下拜,“陛下,军中有好胜之心,故臣请陛下为众军定下功劳。”

“朕不通兵事,不晓兵法,术业有专攻,还是请晋王来吧。”

“有陛下在此,臣岂敢妄为此事?”李定国这话倒是确实,这次参战的有朱由榔的禁卫军,这些人可不听他指挥,分少了得罪皇帝身边的人,分多了众将寒心。与其说是不敢,不如说是甩锅。

“那朕就简单的分几个人吧,剩下的晋王来。”

众将纷纷表示“听候圣裁”。

“泰安伯窦名望擒吴逆三桂有功,封窦名望为临安公。”磨盘山在现在的行政区划上属于云南临安府,所以朱由榔把爵位名定在了这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窦名望激动的跪了下来:“谢陛下!臣万死不能报陛下皇恩之万一!”

而一旁的高文贵却是失望不已---原来自己抓到的吴三桂却是假的啊,可在皇帝面前又不好表现出来,惹怒皇帝倒是其次,晋王说不定也会给自己穿小鞋。

可朱由榔又是何许人也?两世为人,这点儿小心思还看不出?朱由榔紧接着说:“广昌侯高文贵虽未能擒获吴三桂,但也出力不小,特封高文贵为广昌公。”

高文贵脸上那一点点不忿的表情立刻消失,他哭天抢地的跪在地上对着朱由榔赌咒发誓,望着这位在历史上因为救他而死的将军,朱由榔也忍不住痛哭起来,把高文贵抱在了怀里。

不知道内情的李定国一脸囧相:什么时候皇帝有“龙阳之好”了?

想到旁边还有一群人强势围观,朱由榔忍住了泪水放开了高文贵。“至于护卫朕的孙崇雅和靳统武二将,朕今天看到了他们的战斗力,思来想去,现在正是用将之际,让他们待在朕身边不如让他们归于晋王。封孙崇雅和靳统武为平阳公,平阴公。”

两人不明其意,只好先拜谢皇帝。

随后,朱由榔坐在了屏风后面,听由李定国封赏剩下的人。说是只封几个,但是除了王玺,大将都被朱由榔封的差不多了,留给李定国的只是些技术性问题。最后,朱由榔在李定国草拟的名单上用了玉玺。

“晋王请单独留下,朕有要事同晋王商讨。”待到众将离开,朱由榔让帐内中官宫女统统出去,只留下自己和李定国二人。

“朕想让广昌公,临安公入禁军,护卫在朕左右,把平阳,平阴二公归于晋王。晋王可否放人?”

“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可广昌公,临安公手下的兵若是离开臣,臣作战就有些不便了。”

“朕只是要两个人,并没有说其所带之军也要来。”

“陛下有所不知,本朝自万历以来,兵为将有之象愈发严重,若是换了主将,兵就很难指挥的动了。当初在辽东,各支客军就是这么全军覆没的。”

“无妨,将领被调动时,都是带着亲兵的,既然如此朕自有办法。”

李定国不明其意,不过还是选择了服从:皇帝要两个将军并不算特别大的事情,何况,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标志着,一些文官同西营之间的猜疑基本结束。在历史上,就是文官集团中的奸臣马吉翔等,骗走了来救驾的高文贵等人,活活把朱由榔按在缅甸等死。“臣替广昌,临安二公谢陛下厚爱!”

第14章 缅甸攻略(1)

永历十三年四月,缅甸,阿瓦城。

缅甸国王莽达正在召开朝会,讨论如何应对“明国的入侵”。过了三个多月,缅甸边境一座小城被明军攻占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阿瓦。

缅甸相比大明而言,即使经历了他隆王的改革,中央集权程度仍然远远不如大明。所以,领主们的意见显得尤为重要。而在莽达面前的就是一群领主的子弟,他们代表着各个领主的利益。

“朕接到飞马来报,据传,明国那逃亡皇帝竟然发兵拿下了孟养的一座小城,杀了朕派去迎接他们的伊瓦,我国不因为他们落难就看不起他们,他们反而恩将仇报要进犯我缅甸。想那永历被鞑靼人打的和落水狗一样好不狼狈,竟然还想从我国身上找补,真是令朕感到蒙羞!是可忍,孰不可忍!”莽达自己先给这场会议定下了调子,当然,他并不知道伊瓦到底做了什么死才被永历一刀砍了脑壳---哪怕知道,这位昏庸无能的缅王也只会选择护短。

缅甸没有主辱臣死的说法,经过了之前数百年的军阀混战,领主们换一个君主效忠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所以,有钱有兵的领主子弟们纷纷用眼神表示“我就看看,不说话”。

国王一说话,侍候在莽达身旁的几个幸臣就立刻跟进:“臣等听说那明国已经是山穷水尽,清国的平西王已经追到了云南,几个月前永历跑到了我国境内,现在鞑靼人的平西王怕不是也快追上来了!”

“我国若是抓到了那永历送给鞑靼人,中国幅员万里,人傻钱多,那得拿到多少好处?”另一位幸臣则从另一个角度论证了战争的必要性。

莽达微微捻着胡子一言不发,只是一脸微笑的盯着列于两旁的领主子弟们。

“陛下,臣附议。据臣所知,明国人只是趁其不备突然出击,若是堂堂之战,怕不是永历已经成了大王的阶下囚!”来自孟养的土司继承人开始煽动舆论,丢的是孟养的地盘,自然他要站出来说话。

随后,木邦土司的弟弟也站了出来:“陛下,此事宜早不宜迟。现在正是开疆扩土,扬我大缅甸国国威的好时机,若是发兵晚了,平西王拿下了整个云南,恐怕难以和鞑靼人相争啊。”

“陛下,若是现在开始准备,怕是要耽误耕作。”有人耿直的提出来一个问题。

“若是拿下了元江,广南,广西等几个土司,只要他们能归顺我国,收上来的贡税就足以抵消。那明军最多不过万人,师老兵疲,我国又有大象,最多也只需万人即可。”

其他的几个土司想要反对,但在莽达许诺了按照出兵人数分配部分利益之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了,打算传信让家里派个几千农兵敷衍一下----毕竟,莽达国王才是缅甸最大的封建领主。

仰赖于他隆王改革的余荫,缅甸得以比较迅速的调动粮食和征召兵员。从各个领主那派出的士兵和辎重,不断的沿着河流或是道路汇集在阿瓦城的郊区---其中也包括了历史上永历曾经住过的地方。城下的缅军一天比一天多,看着越来越多的战象,莽达的信心几乎要爆棚了。因为,按照他最信任的宠臣的说法,只要战象一出,就能够把明军都踩成肉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此雄兵雄象,我大缅甸,天下无敌呀!”莽达站在阿瓦城头,兴奋的张开双臂,cos着后世某部电视剧里的情景。

……

千里之外的朱由榔打了个喷嚏。

“皇上,这是按照图纸做出来的燧发枪样品,枪长七尺六寸,重十二斤。”将作监的管事黄明恭敬的介绍着放在桌子上的一杆长长的玩意儿。

“朕想看看,燧发枪和鸟铳到底差距在哪儿。”

两名卫士一人拿了燧发枪,另一人则拿了鸟铳。两人都面对着二十步外的稻草靶。

在了解了最基本的操作步骤后,两名卫士一起开始装填。装填鸟铳的卫士明显很麻利的清理引火孔,药锅,倒入引药,倒发射药……而装填燧发枪的卫士则已经略显生疏的装填完了弹药,轻轻扣下悬刀。

“砰!”一颗将近一两重的铅弹扎进了稻草人的身体,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小洞。

装填鸟铳的卫士惊讶了一下,但又继续熟练的吐出弹丸装填,又抽出通条压实弹药。

“砰!”燧发枪再次装填完毕,稻草人的身体上又多了一个孔。

把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拿着火绳枪的卫士终于扣动了悬刀。随后,持燧发枪的卫士打出了第三枪。看样子,如果持燧发枪的卫士也很熟练,那么燧发枪射击三轮以后,鸟铳才能射击一轮,如果明军能全部换装燧发枪,那等于火力输出直接乘以三。

验证了在各种穿越小说里不知道见到了多少次的结论,朱由榔满意的鼓着掌笑了笑,见到周围人惊讶的样子,这才尴尬的想起来这个年代没有拍手叫好的习惯,只得把手收起来背在身后。

在二十四年前,毕懋康也在明朝发明了燧发枪,单单从技术上来说问题不大。所以,朱由榔并未太过惊讶,而是关心起燧发枪的产量来:“将作监每个月能产多少支燧发枪?”对于军队来说,只有成规模的装备武器才能够形成战斗力。

“如果是生产新枪,一个月只能生产六十把。如果是用旧的鸟铳改装,可改装两百左右,但质量不如新枪。”

这个数字比朱由榔的预计低了很多。“有何办法扩大产量?是物料不足,还是人工不足?莫要顾虑。”历史上,大明曾经闹出过十两银子一杆的官造鸟铳,不如广东三两银子的私制鸟铳的神奇情况,以至于明军对火器的使用受到了极大限制。朱由榔可不想自己的金手指被落后的体制给强行抵消。

“回禀皇上,物料都足质足量,成色很好,只是人工不足,没什么熟练的匠人。”

“朕不是把俘虏的工匠都交给你了吗?”

“皇上,这正是小人得到这批人以后的产量。实在是人手不足啊。”黄明诉苦道。

朱由榔懊恼起来:为什么别的穿越者一到明朝,都能够迅速弄出大批的燧发枪或者是米尼步枪,火炮动不动就换成铁的。怎么自己想弄一点点燧发枪就这么难?文科生穿越就这么苦逼的嘛?

看着皇帝忧心忡忡的表情,黄明决定把另一个数字说出来---为了应对来自上面的压力,将作监自报的最大产能从来都是低于实际产能一些的,这样也好在上头提出苛刻的要求时有个缓冲。

“若是夜间也能点灯做一些简单的,每个月可以生产八十把,改装还是只能两百把。”

“为何改装不增加,生产增加?莫不是你为逃避什么,故意报低了产量?”

“小人不敢!”黄明连忙跪了下来,低着头回应道:“陛下,夜间敲敲卷卷枪管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做个枪机就有问题了。燧发枪和鸟铳的区别最大就在于枪机。这枪机需要熟练的匠人一点点的去弄,晚上哪里做得来?”

朱由榔一听也是,但无论如何,这么低的产量都是不能接受的----要是燧发枪数量太少,等满清收拾完郑成功,强行堆个十万二十万大军出来,自己还是一样要被历史打回原形。

“提高生产效率有两种途径,一种是提高技术水平,一种是提高管理水平。朕是文科生,技术水平受限于材料和加工工艺,提高相对缓慢,但是朕可以改变管理水平呀。”得益于后世的信息爆炸,什么都懂一点的朱由榔开了金手指,打算在17世纪搞流水线作业:“若是只是枪机容易,那就让熟练匠人都只做枪机,其他简单的步骤让不熟练的人去做。而且,要把造枪的步骤拆成一道道的,哪怕是个学徒也可以很快学会。”

黄明不由得愣住了:原来造枪还可以这样做的?不过作为内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组织生产起来远远比之前的方式要快得多,除了枪机,任何一个步骤都是傻子也能做的。要是能管教好,怕不是产量能翻一番!

“小人谢陛下传授此法!”

“谢就不必了,朕要你不管用什么方法,一个月内,最少生产两百只燧发枪,改装三百只燧发枪。李伴伴,你回头从内库里支三千两银子来支给将作监。”

“小人必当竭力!”皇帝把话说到这份上,黄明哪怕觉得自己做不到也只好先答应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第15章 缅甸攻略(2)

阿瓦城郊。锣鼓喧天,铳炮齐鸣。

缅王莽达在这喧闹之中辞别了送行的群臣,坐在战象上出了城。

上万名衣着杂乱的缅兵在空地上排成了一个个松散的阵列。他们或拄着长矛,或握着挎刀,又或者背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鸟铳,吊儿郎当的站在太阳底下。这些缅兵绝大多数都是征召的农兵,自然毫无军容可言,能够勉强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一旁的战象也呼哧呼哧的扇着耳朵,或许这样能够让他们凉快一些吧。

同样受到烈日炙烤的,还有在台子上不断旋转起舞的几十名巫师:他们一会儿唱唱跳跳,念念有词,一会儿又把什么符文一样的东西投入火中;若是累了,巫师掏出一点用纸包着的粉末送进嘴里,然后更加疯狂的舞蹈起来。在五月的骄阳下做这种剧烈运动,巫师们的汗水很快就浸湿了台子。缅甸虽然信佛,但这些在缅甸人的眼里与佛并不冲突。

一些缅兵双手合十着朝着台上许愿,而更多的人则只是当成一场文艺表演来观看:对于一辈子也没进过领主的城市的缅人来说,这样的“表演”往往一辈子也见不了几次。

到了正午,一个两鬓略微有些斑白的巫师走下了台,对着缅王莽达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莽达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人给了巫师一个荷包----里面装了沉甸甸的西班牙银元。这种铸币随着西方人的到来而流入了缅甸,不过流通量极少,只有缅王之类的大贵族才能拿他去打赏下人。

那巫师摸了摸荷包,发现是平平的银元,顿时喜笑颜开,朝着缅王千恩万谢。由于方便点数和携带,一枚只有八钱重的银元,在使用中实际上可以充当一两白银。多出四分之一的外快让巫师喜笑颜开,或许是出于激动,巫师又凑到缅王耳边,说出了一些占卜出来的“注意事项”。

缅王莽达表面上微笑的听着,心里却是千万头羊驼奔腾而过:敢情我不多给你点钱,你连占卜的结果都不全说出来?真以为本王是软柿子吗?不过在众军面前,莽达也不愿找这巫师的麻烦,只是在心中暗暗的记上了小黑本:本王要是全胜归来,必要寻个借口杀了你这厮!

挥手赶走这个贪婪的巫师,裹着一层铁甲的缅王缓缓的走上木台,准备发表战前动员讲话。

这种讲话与其说是说给士兵们听的,不如说是说给领兵的大小贵族们听的---演讲稿上通篇都是那些只有贵族才能听懂的华丽辞藻。士兵们被“每个字母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无意义杂音强行洗脑,各个满头大汗昏昏欲睡,甚至不少虚弱的人中暑晕倒了。

在五月的缅甸穿着铁皮出门晒太阳对谁来说都是酷刑。自小锦衣玉食的莽达更是难以忍受。只不过在台上站了一下,就被仿佛要融化成铁水一样的盔甲折腾的够呛,他再也忍不住身上的灼热和不断成股流到台上的汗水,强行从开头跳到了最后一句。

“本王下令,全军开拔,攻灭伪明!”也不管底下回应如何,只想脱掉身上盔甲的莽达飞一样的跳下台子,让左右帮他卸下这身折磨人的废铁。盔甲铛铛的发出落地的声音,莽达气喘吁吁的跑进了放着井水的帐篷,享受着身后侍者扇来的阵阵凉风。

士兵们如蒙大赦纷纷散开,原本还算安静的空地瞬间变成了菜市场。充当低级军官的小领主们斥骂着拿着剑收拢自己的士兵,不时抓回一个个跑错方向的人。阵型就和绕在一起的耳机线一样“剪不断,理还乱”。人群中不时响起粗鄙的叫骂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只有缅王的直属部队还算不错,职业军官们不到一刻钟就让方阵变成了行军队形。也不管那些充作炮灰的农兵是否掉队,莽达带着直属的部队先行开拔走了。

那贪婪的老巫师已经带着他的徒子徒孙回到了城内。老巫师非常大方,把缅王打赏他的银元分了大半下去。“徒儿们,这是赏你们的。”

徒儿们看到发亮的银元,心中大喜,连忙收了起来。“谢师父赏。”

“些许钱财倒是小事,只不过缅王若能回来,必要杀了我们。所以,徒儿们还是同为师一起跑了吧。”

弟子们不明其意,纷纷询问师父干了何事。老巫师本不想说,可架不住弟子们追问个不停,只得让家人屏退左右,关严门窗。“出了这个门,你们就没听过我说的话。否则我们都有性命之忧!”

弟子们急不可耐,连忙称是,只想尽快知道自己的师父到底是作了什么大死,以至于要现在就脚底抹油开溜。

“前几日,王上的宠臣拜访我,请我去为军队做法。我问他王上为何兴兵,他说是要讨伐明国。”

“于是,为师就断定,缅王此战必败!”老巫师摇了摇羽扇,观察着弟子们狐疑的眼神。“是,明国的确已经丧师失地数十年,即使如此,在云南也有数万精锐。这些兵,都是明国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带过来的,哪一个不是百战余生?那莽达要去捋明国的虎须,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即使如此,可师父又为何说自己有杀身之祸呢?”

老巫师笑了笑,将自己在场下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告诉自己的徒弟们。众人神情肃穆,两股战战。“走吧。跟着为师也好,散回各家也好。这阿瓦城,是万万呆不得了!”

老巫师仰头长叹:“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相会,也不知数月之后我们谁死谁活。临别之前,为师有句话要对你们说。”

“弟子等洗耳恭听!”

“你们都是来随我学占卜。施法之术的。可难道那些寻常之物真的能决定千里之外的事情么?不,绝不!为师之所以有占卜灵验之名,一是非大事不占,二是藏有汉书数百,日日研读。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占卜施法这些小把戏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切莫自欺欺人,误了自己!”老巫师说完头也不回,急忙走了。

离别了自己的弟子,老巫师钻进了院内的一辆马车。想着父亲临死前的遗言,已经年过半百的他忍不住潸然泪下。

几十年前的那场刀光剑影,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父亲,儿定不负父亲所望!”

第16章 缅甸攻略(3)

自从到了中兴城,朱由榔就变得“轻松”起来。写作皇帝,读作县令。以这个年代的社会结构,抓大放小的处理一个县的政务对他来说不要太轻松。

虽然名义上,朱由榔的南明还有云南的一堆土司,四川和湖广交界的川东十三家,以及在厦门岛上的郑成功。可郑成功和十三家被满清隔开,只是遥奉永历正朔;至于云南的那些土司,烈皇殉国以后没多久,沙定洲就扯旗造反把沐天波赶出了昆明,最后还是靠西军平定了叛乱。即使李定国打出了磨盘山大捷,也不能完全保证一些土司脚踏两只船。

一个月过去,朱由榔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县令生活。整日在行宫,将作监和禁军之中奔波。就连一个普通的小兵,都对皇帝的脸熟的不能再熟。沐天波,高文贵等人也去劝过他注意安全,但都被朱由榔怼了回来:“能到这来的都是大明赤子,在这样一群赤子之中,朕操心什么安全?”无奈,高文贵只得派了几个亲兵身着便装,不露痕迹的整日跟随朱由榔。

“陛下,出大事了,黔国公请陛下速速回宫商议。”跟在朱由榔身边的中官急匆匆的跑进了将作监。

朱由榔正同工匠们交谈甚欢,一脸不悦:“黔国公可说了是什么事?”

“黔国公只是说有要紧的事情。”

“那就走吧。”想了想,朱由榔觉得还是给沐天波一个面子为好。让小太监发下赏赐,朱由榔急匆匆的走出了将作监。

中兴城和后世的一个乡镇差不多大,穿过两条小巷就是行宫。还没到门口,就见沐天波率领着文武官员满头大汗的着急乱转。

见到皇帝,他们总算是有了主心骨的感觉。“陛下,缅甸国主莽达率军来攻打我国了!”沐天波一脸焦急。

朱由榔心中暗暗骂道沐天波是个弱智,竟然一点保密意识也没有。脸上则努力的控制着想要破口大骂的表情,“朕知道了,这大热天的,都回宫商议把。”

众臣跟着朱由榔回到宫内,分文武两列站立。

“黔国公口风不严啊。此种军国大事,安能于宫廷,衙署之外乱说?被有心人听去了怎么办?”朱由榔先斥责了站在左边的沐天波。

沐天波出列下拜请罪。“臣口风不严,自请罚铜。”

“噗…朝廷已经几年没有发俸禄了,罚什么铜?黔国公也是油滑惯了吧。”

沐天波还要请罪,被朱由榔制止:“此事记在心里就行,还是军国大事要紧。说说缅人的具体情况吧。”

“据臣所知,缅人最近在边境上开始提前征集粮食。现在正是夏收之前民户存粮最少的时候,此时征粮,只可能是为了战争。”

“继续说。”

“又据缅甸国内义商来报,缅甸国内一支大军沿着道路一路向北行进,中途还有军队加入进去……”

听着听着,朱由榔的内心渐渐狐疑起来,感觉此事有些蹊跷。缅甸境内华人众多,分布广泛,有些义商心向大明不足为奇。但是,能够如此详细的知道缅甸军队的信息,就不是一般商人所能做到的了。商旅看到大兵,第一反应都是远远的跑掉免得被抢,哪会一直凑在旁边暗中观察?所以,报信的人定然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而很有可能是缅王派来,扰乱我方视听的细作。

想到这里,朱由榔打断了沐天波的话:“那报信的义商,现在可还在中兴城内?”

“臣让人把他们留了下来,以便陛下查问。”

“都带上来吧。”

沐天波小跑着出去又跑回来,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华夏衣冠的人。“草民等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榔愈发的怀疑起来。穿越一来,他不知道见过多少底层的苦命人:士兵,工匠,农民,这些人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好,甚至只会磕头。而这几个人只是脸上微微有些紧张,如果说是商人见多识广,可缅甸的商人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

“尔等可知,欺君之罪,是要处斩的!”

“皇上明察啊,草民等所述军情,皆为亲眼所见,无一字虚言!”听到朱由榔说要砍脑壳,几个人吓得又是叩头又是大哭,就差效仿纣王,比干挖心了。

“大胆!寻常商旅,若是看到大兵,躲远都来不及。哪还有什么心思伏在路旁观察大军行动,难道尔等是坐着飞机从天上看的吗?尔等是缅甸国主派来的细作吧?坦白从宽,尚有一条生路,抗拒从严,只有死路一条!”

跪在堂下的几个人对视一眼,随后一齐放声大哭。

“草民冤枉啊!草民等虽不是商旅,但也心慕中华,见缅甸以蛮夷之国妄图凌虐中华…”

“尔等还真是会溜须拍马,净捡些好听的说。别废话了,尔等到底是什么人?”

“数十年前,现在的缅王莽达,曾经杀了我等家主全家,只留下家主的一个儿子侥幸没有被发现…家主被吾等救出来后,发誓要穷尽一生报仇。现在见到莽达那厮妄图抗拒天兵,便想借此机会,一雪家仇…”领头的那人讲了个缅甸版本赵氏孤儿的故事,听的群臣唏嘘不已。

“嗯,故事讲的不错,朕就姑且听之把。不过以防万一,战争结束以后,朕才能放你们走。”

“谢陛下不杀之恩。”

“来人,把这三个人关起来,好生对待。”

三个人满面笑容的被拖了出去。

“好了,继续。”朱由榔晃了晃脑袋,把刚刚那脸戏精的表情抖回正常。“既然缅王如此不知死活,那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陛下,若是守城,城内粮食够军队消耗半年多。若是出战,就按照距离远近能够消耗三到四个月。”被临时任命为掌管一切内政的沐天波出列道。

“若是晋王率军回来呢?”

“那最少也能撑一个月。”

“好。拟旨,让晋王立刻率军回朝,惩膺暴缅!另外,写一篇攻打缅甸的檄文。”小太监立刻搬来桌椅,让杨在能够写字。杨在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个礼部尚书事实上变成了草拟诏书的翰林学士,每想到这一点,杨在就美滋滋的---草拟诏书的翰林学士可是通向内阁大学士的必经之路!

想到这一点,杨在福至心灵,泼墨挥毫的写下了一篇骈四体六,花团锦簇的檄文。

朱由榔拿来一看,鼻子差点气歪:“杨在,告诉朕你写的什么玩意,这檄文出了朝堂,还有几个人听得懂?尔常常对朕说要效法太祖,可太祖的诏书是怎样的,你给朕写的诏书又是怎样的?重写!写完以后找个兵给他念,他能听懂你在给朕!真是迂腐不堪!”

杨在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拿起那卷草稿连滚带爬的走了。

第17章 缅甸攻略(4)

“此战,朕希望能达到三个目标。当然,最少要达到第一个。其一,击败缅军使其退走,其二,生擒缅王莽达,其三,攻克阿瓦,灭掉缅甸。”朱由榔站了起来,朗声说道。

堂下并没有如朱由榔预想的那样出来一群腐儒反对他,而是寂静无声。这让朱由榔非常高兴,若是手下人都是崇祯朝的那些家伙,自己怕是什么金手指都打不开。

“在用兵之道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朕以为,在治政之道上,疆土未扩,官吏先行。缅甸虽小,却也有千里之土,所以朕以为可以从各村的村官中,抽调一部分管理新收复的孟养,木邦,孟密。蛮莫四个土司。”

听到皇帝要用这些大老粗当官,朝堂上立刻就炸了锅。改土归流倒是其次,烈皇殉国之前的大明也在干这事,只是现在有些不合时宜罢了。可让那些从军人中选调出来的小吏成为正牌的地方官?大明自土木堡以后便是文贵武贱,就连武将见到文官品级都自动降四级,皇帝竟然要让一群大头兵去做要考几十年的进士才能当上的县令?置朝廷斯文于何地,置天下儒生于何地?置文官集团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优势地位于何地?若是让皇帝真的这么做了,土木堡以后文官打压勋贵,武将的努力,岂不是全部泡汤?自己死后有何面目见历代文臣?

“皇上,万万不可…”

“皇上,此事万不可行…”

“皇上,此乃有辱斯文之举…”

几乎所有的文官都跪下来表示反对,露出大义凛然的神色,仿佛朱由榔接下来就要拖他们下去挨廷杖一样。而武将们则是一脸不忿:你们算是什么玩意儿?现在天下都快没了,尔等腐儒还要与吾等作对?武将们对这群儒生嘴里扯的各种大道理毫无感觉,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看着一文一武两群人的反应,朱由榔顿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反对他。拉一派打一派玩平衡是封建帝王最常用的“帝王之术”之一,看样子,自己也可以用用?

“广昌公,朕看你一直一言不发,不知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文官们简直要暴走了!

皇帝竟然不理他们,直接点了一个武官的名。而且,这个武官还是西贼出身!

自土木堡以来,文官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文官们互相对了一下眼神,目光都汇聚到了礼部行人杨国玺的身上---杨国玺,你品级最低,出去当过河的小卒子把。

杨国玺点了点头,出列拜道:“陛下,国之大事,为何要问一武夫?而且,此武夫还是西贼出身,贼人不通文字,问来何用?”

武将们握紧了拳头,忍住怒火总算没有把这个逗比撕成碎片。“皇上,此人侮辱臣等,请为臣等做主!”

“你叫什么名字?”朱由榔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先问了杨国玺的名字。

“臣礼部行人杨国玺。”

朱由榔想起来了,这个杨国玺,就是在咒水之难前夕还弹劾沐天波有辱国格的两个逗比之一---另一个是被赶出去写诏书的杨在。虽然这个时空应该不会再发生咒水之难了,但是想到这个逗比,他背后就一阵恶寒。

“朕曾听过百无一用是书生,当时还不太信。现在看到你杨国玺,朕才知道,有些书生真的是百无一用!若是没有西营归顺于朕,朕的项上人头怕不是早就要挂到顺天府去了!看看这里,哪一个不是国之干城,哪一个不曾杀伤过数千鞑子?”

朱由榔换了口气,继续喷:“国之大事,国之大事…尔可知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戎事不让武将参政,真是滑稽可笑,荒谬至极!来人,拖出去打三百廷杖!”

文官们辗转流离,几乎个个都营养不良,这挨了三百廷杖,怕不是要直接打死?虽然能跑到这儿的基本上都比较有节操,不怕死。但被鞑子砍了脑壳和被皇帝的廷杖打死,性质可完全不同。于是,害怕被直接打死的文官们脸色苍白,纷纷噤若寒蝉。不少人暗暗想道,今上那次醒来后性情大变,杀伐果断,又重用武人,难道是太祖转世了?

太祖皇帝对于文官们来说,可是个“叶公好龙”的

门外传来了竹棍炒肉的声音,立于右侧的武将们齐齐下拜。“臣等谢皇上恩典!”

“都起来吧,汝等忠心为国,赴汤蹈火,朕怎么忍心有宵小之徒玷污你们的名誉?”朱由榔虚扶了一下,示意高文贵继续发言。

“陛下圣明。臣以为陛下此举既可以解决官吏人手不足,又可以安军中将士之心,使他们更加忠于陛下,此乃一举两得之事!”

“臣等坚决拥护陛下决定,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很明显,武官们串通好了来恶心文官。

文官们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又是一阵眼神交流,一名低级官员被作为棋子站了出来。“臣年老,请乞骸骨。”

乞骸骨,就是致仕,退休。在皇帝同文官集团的斗争中,文官经常用这种“我不干了”的要求相威胁。皇帝此时不得不进行挽留,因为如果文官们都不干了,谁来替他治理国家?

可在朱由榔的眼里则不一样。明代皇权不下县,城市化率不到百分之十,剩下百分之九十多的人口,哪怕有这些文官,也没有被治理到。你们走了,我刚好换一套官僚制度,岂不美哉?

什么?你和我说抗税?舆论武器?开玩笑,满清八旗冲进南直隶烧杀抢掠的时候,朕也没看见你们的舆论武器有什么用啊?批判的武器,终究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东林党能够控制朝堂,也是建立在他们能够控制军中一堆武将的情况下的,而现在的西营会鸟这群腐儒?

“准了!”朱由榔理了理思绪,觉得就是文官全走了,问题也不是特别大,于是冷笑着大手一挥。“后面若是还想致仕的,可以直接从这个们出去,不用另外报给朕,朕知道你们跑了这么久的路,都累了吧?”

“啊???”这位请求乞骸骨的官员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阵阵惊雷,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然会真的让他滚蛋?说好的乞骸骨要先挽留三次呢?

可是,他又不能说自己刚刚说的是气话,那不等于是在欺君吗?

看着这个可怜的人儿。文官们庆幸自己没有跟着请求乞骸骨,要不然,他们都得卷铺盖回家了!

“唉,今上重用武人,有唐藩镇割据之危!”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小声说道。

第18章 缅甸攻略(5)

空荡荡的街道上,数十名穿着短衣的中老年男子缓步走进了一进开了偏门的院落。虽然穿着下等人才穿的短衣,不过这短衣却是全新的,袖子等容易磨损的地方也没有一点儿磨损的痕迹。

显然,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劳动人民,而是朝廷中的文官们。他们一路颠沛流离,跑到了这个鬼地方,携带的长衣服和钱财大多数早就不知道飞哪去啦。偶有几个运气好还有些余财的家伙,也不敢在众人穿短衣服的时候自己穿上长衣服---文人相轻,这不是要找喷么?

围坐在一起,大家都有意识的控制谈话的音量,以免声音太大传到隔壁去。但屋里的声音仍然不时模糊的传出院子,无他,大家实在是太气愤了。

皇帝怎么能这样对他们?除了太祖和成祖两位皇帝,还有谁敢于直接让人致仕?这位天子到底是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啊?若是没有我们,谁来给您管理这个国家?马上可以打天下,难道就可以治天下吗?有些话,在场的人实在是忍着没有说出来。就连入主中原的东虏,都知道承认一切大明的功名,然后开科取士,怎么自己的这位天子脑袋就那么,不开窍呢?要是这种事传扬出去,天下士大夫全都倒向东虏,那大明,可就真的亡了呀!

想要解决问题,首先就得知道为什么发生这个问题。在他们眼里,从小接受儒生教导的帝王是一定会遵从文官集团整体的意志的。可是这位天子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来,于是,一些胆子大的就把问题指向了这里。

“当今天子非烈皇血脉,而是神宗血脉。久居亲王之位,不谋国政;即位后又辗转千里,被武人挟制,圣人之教难入其心。若是当初能找到烈皇的血脉立了,哪有今日之事?”或许是借着酒劲,人群中冒出了这样的声音。

“汝在想什么?桂王是瞿起田立的,难道汝想争国本么?…”

“放肆!”杨在双眼圆瞪,指着那人的鼻子怒喝:“君臣名分已定,如此妄议当今圣上,是想将吾等一起牵连的满门抄斩?不要命了?此种混账话若是再提,休怪吾无情提着尔等头颅面见圣上!”

“满门…哪里还有满门啊,门,都没啦!”那人灌下一杯水酒,伏地大哭起来。受他感染,众人也不禁落下了眼泪。同逃难路上那次嚎哭不同,这次,大明的国运暂时转危为安,需要哭泣的是他们自己的命运。

在淡淡的酒味中,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勾勒出了这样一幅悲惨的画面:皇帝信任武人,导致朝廷的文官都变成了武人的应声虫,最后,李定国权倾朝野,逼着朱由榔禅让…在禅让前,李定国模仿了一次唐末的白马驿之变,把他们统统都杀光啦!

杨在最先止住了哭泣,对着众人喝道。“都哭什么呢?子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吾等还没到远不可为的地步,怎么能如此长武人志气,灭文人威风?那日吾被陛下如此训斥,吾都没有灰心丧气,尔等真是不经风雨!”

众人默然不语,渐渐止住了哭泣。杨在又说道:“陛下此时重用武人,许是不得已而为之,北有东虏,南有缅人,此乃前狼后虎之局。刚刚吾听到有人说,马上可以打天下不可以治天下,可现在是治天下的时候?这天下治了么?俗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陛下因为官吏不足,才病急乱投医,从军中征募大头兵为村中小吏。若是大明还都滇都,在滇都重开科举,难道还愁缺乏官吏的问题嘛?”

杨在的一番劝慰,让众人逐渐止住了哭声,纷纷向他拜谢。

只有一人冷笑道:“还都滇都?杨尚书,王业不偏安。难道大明皇帝要变成云南王吗?”

“本官可从来没这么说过,只是说回到滇都就可以开科举了。”应付过这个死脑筋的家伙,杨在继续主导着这场诉苦大会。“诸位现在不宜再去惹怒天子了,大明的直属郡县只有一县之地,人口不过上万,在座的这么多人根本无事可做。说难听点,天子就是全部罢了咱们的官回家,也不影响当下之局。”

“若是不缺官吏,那为何天子还挑出士兵去任村官?为何不让吾等去?”

这个二逼青年还没说完,就被众人的口水喷了个满身满脸:

“你这个腌臜泼才!村官带个官字,汝就真以为这是个官?一个县就几个朝廷命官,其余都是小吏!让吾等满腹经纶之人,去同田间农夫打交道,岂不是有辱圣人之学?”有人不顾体面开始骂脏话。

“汝要去当那什么村官汝便去罢!吾是绝不去的!”有人扯开嗓子一句河东狮吼。

“圣人教导我们,要亲近贤人,远离小人,整天同小人打交道,自己也会变成小人把?”有人拿出圣人之言的大帽子扣上去。

人群中“咚”的飞出一脚,二逼青年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一位迂腐不堪的老县令实在是受不了这个二逼,倚老卖老直接动起了手。

“吾今日便要替孔子教训一下尔这斯文败类!”

可那二逼青年敢于惹怒众人,又怎是个好相与的?他扶着地面站起,嚎叫着猛扑上去。两个人如同泼妇一样扭打在一起,好不容易才被众人拉开。

杨在简直要气的吐血了。

他召集这些人来,是为了带领文官集团压制朝堂上的武夫们,当然,其中也有自己的私人利益。可他杨在是想多分一点蛋糕,这些二逼呢?各个都想直接把桌子掀了!若是掀了桌子,这蛋糕还能吃吗?

“此处若都是朝中精英,必不会出如此荒唐之事…连县令这种芝麻大小的官都能跟随御前…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唉。”

在心中抱怨了一下文官队伍的“低素质”,表达了内心对烈皇时期“众正盈朝”的渴望,杨在不得不面临现实。他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苦口婆心的劝道。

“其实,国初也有武官,勋贵势强之时,直到土木堡之变以后,吾等才真正掌控朝堂。当下之局,对吾等而言,也比土木堡前要强上许多…”

第19章 缅甸攻略(6)

杨在踌躇了一下,“下面的话,汝等就当听老夫说个书而已,切莫当真。”

众人一再保证不会传扬出去以后,杨在才接着讲他的“红墙秘闻”。

“土木堡之变,据老夫所知,有以下几个疑点:王振恐大军损害其乡土的庄稼,所以绕行宣府;宣府总兵杨洪,大同总兵郭登等人,手握重兵,拒绝救援,反而还能加官进爵;土木堡之前,朝廷的几个大粮仓没有支援缺少粮食的西征军,而土木堡后,于谦只用了六天时间,就将兵部七个大粮仓的粮食全部调入京师;东线守将不战而逃,被瓦剌趁虚而入,可这个消息在京师转了好几天才被发出去,导致车驾被瓦剌包围。”

在场众人哪个都不是历史白痴,土木堡之变更是相当于明朝的近代史。杨在指出了几个问题后,大家都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

杨在才懒得等他们思考:“当时是八月,北地寒冷,田里哪来的庄稼?手握重兵,拒绝救援是死罪,可这二人啥事没有…”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房顶细细碎碎的声响。

“土木堡之前,五军都督府负责统兵,兵部负责调兵。土木堡一役中,勋贵集团消耗殆尽。兵部由文官执掌。景泰年间,于谦编练十团营,十团营中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从此,军权尽归于文官。这才有了后来文贵武贱之事。”

“再说到,西征军粮食不足,可负责后勤的正是当时的兵部侍郎于谦。于谦若是想卡英宗皇帝的粮食,还不得被群臣给喷死?所以,私以为,于谦得到了朝中文官的支持。”

“英宗皇帝出征---兵部不运粮食---英宗皇帝回军就食---东线守将不战而逃---英宗皇帝被瓦剌包围---英宗皇帝被俘,勋贵集团全灭---京师保卫战前粮食充足,也先败逃---不战而逃之将加官进爵。诸位可明白否?”

屋内一片恍然大悟,击掌赞叹之声。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杨尚书教我!”被杨在弄的七荤八素的众人连忙拜道。有些年老位卑的官员还想借此机会拜师,吓得杨在赶紧回绝---天知道这些人又要干什么投机行为,把他牵扯进去?

“好了好了,老夫才疏学浅,岂能为诸位师长?诸位就别折煞老夫了。”杨在得意的抬了抬手。“不过,土木堡之时,大明国运正隆,可以使点不伤国本的计策。此时乃风雨飘摇,惶恐伶仃之际,万不可再用。待到江山稳定之时…汝等可省得?”

“吾等省得。”

给文官们打了一针强心剂,杨在便起身端茶送客。他们一走,杨在便叫来老仆为自己更衣。

见着文官们都走了,一直躲在屋顶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任子信从房顶借助墙面一跃而下,风急火燎的奔向行宫。

穿过一进院落,任子信就来到了朱由榔身旁,他双膝跪地,气喘吁吁。“陛下,臣刚刚例行侦探消息,伏于杨尚书屋顶,恰好,杨侍郎请来众文官聚于其家,臣便在屋顶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

“噢?什么惊天秘密?”

“是关于两百多年前,土木堡之变的事情。”

“是不是说,英宗皇帝是被京师文臣故意绝粮而败?”

任子信大惊。“陛下真是生而知之!臣刚刚听到的正是此等言论!”

“除了这些,杨尚书还说了什么?”

“杨尚书还说,现在正是国家危亡之时,不可用此等手段。”

“哼,算他还知道分寸!”朱由榔哼了一声。

“待到江山稳固之时,他们再用不迟。”

朱由榔闻言大怒,顺手把手中的茶盏推到了地上。习惯了皇帝的身份,他可以不再那么控制自己的脾气。“叮”的一声,碎瓷片溅了一地,泼到地上的茶水还冒着滚滚的热气。

侍立一旁的小太监连忙拿着笤帚过来,急急的把碎瓷片扫进去跑走了。

“大胆!真是混账!”朱由榔正要让缇骑拿人,却听得外面传来通报声。“陛下,礼部尚书杨在求见!”

杨在刚刚在家里作死,然后就过来找朕?朱由榔一头雾水,想想还是先决定见见他。

“任子信,你且先去别室等候。”

杨在拍了拍官服上的尘土走了进来,跪在朱由榔面前。

“臣发现一惊天之事,不敢藏私,故请告于陛下。”

朱由榔摸了摸下巴。“讲吧,杨尚书,朕洗耳恭听。”

“土木堡之变,其实…”

杨在将自己理出来的土木堡之变又对皇帝陈述了一次,接着讲道:“因之前有卢桂生之事,臣想看看,朝臣队伍之中是否有此类奸邪,于是斗胆用此事试探…结果…竟然无一人反驳于臣!”

朱由榔被绕迷糊了,他定了定神,心道。“杨在啊杨在,你这到底是什么操作,前脚去鼓动人心,后脚过来告密,这种两头吃的做法是欺负朕是傻子。不会怀疑你咩?”不过,对比了二人说辞,朱由榔竟没有发现杨在有什么隐瞒的地方。

“若是任子信同杨在串通呢?”

“不,锦衣卫不止他一人,若是串通,其他人必会有所回报。踩着同僚的尸体上位是不少人喜闻乐见的事情。”

朱由榔闭上眼睛,默然不语。

杨在则伛偻的站在朱由榔面前,神色惊慌,四肢颤抖不已。“难道,陛下生气了?”

“朕且问你,既然汝挑起了他们,那为何又要自己上报?挑动舆论岂不是受益更大?”

“臣不忍见大明江山为此辈愚人所害!此辈眼里只有士大夫,哪有大明?无论是谁,只要保护他们的土地,奴婢,他们就效忠于谁!正是这帮自私自利的小人,把整个大明从土木堡以后拖向深渊!”杨在一副愤青的脸色,振聋发聩的控诉这群文官,仿佛忘记了自己就是文官中地位最高的。

“杨爱卿真是忠心为国,朕知道了。可此等奸邪盈朝,如果你是朕,你会怎么做呢?”

朱由榔的眼中,透露着些许期待。

杨在在历史上只留下了一个名字,至少朱由榔在穿越前几乎不知道他的任何信息。这位被历史所湮没的大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20章 缅甸攻略(7)

“此乃陛下乾纲独断之事,臣岂敢妄言!”杨在吓的一个激灵,连连叩头。

伴君如伴虎。皇帝让你随便说说,你要是真的随便说说,那你的政治生命和肉体生命说不定在哪天就一齐到了头。

“杨爱卿,朕还真没发现汝有什么不敢的。汝都敢在众人面前打如此诳语,若是有人传到朕耳中,朕最少也得赐汝三尺白绫!”

杨在连连叩头,口中只道:“臣只是见那日朝堂上…”

“好了好了,不用辩解了,起来吧。朕明白你的意思,说吧,如果你是朕,你会怎么做?”

杨在站起来摸着袖子,想着如何既听起来真实,又不触怒这位脾气越来越差的皇帝。

“若臣为陛下,臣则效法圣王之教,继绝世,举逸民…”

不错,还知道把前面“兴灭国”三个犯忌讳的字去掉。朱由榔挥了挥手:“杨卿继续,此间只有朕与杨卿二人。”

“提拔幸进之臣,其在朝中尚无根基,而又得陛下简拔,必对陛下忠贞不二。而对朝中旧臣,则或调至闲散之位,或寻机外放地方…”

外放地方?朱由榔长叹一声。看来,杨在还是简单的朝堂斗争的思维,根本没有意识到朱由榔要做什么。不过,能看出来杨在绝非咒水之难前上表弹劾沐天波时那么逗比,而是一个有一定政治斗争经验的人。

“待天下初定,复置五军都督府,使有功之勋贵入为大都督,位贵,权重而不可调兵。如此可避免文官不知兵事,掌兵残兵;又可抑制兵为将有之事。”

恢复五军都督府?原来是复古主义者吗?

琢磨了一下,当下局势还真和明初略有相似---明初勋贵武将强势,当下则大明江山全靠武人支撑,原本控制朝堂的文人基本上都剃头从了鞑子。

“噢?文官不知兵事?杨卿何出此言?”

“臣不晓兵事,只是以常理推断。术业有专攻,以我大明之制,督抚等决定军队的行军路线,作战时机;兵备道负责军队的粮草,而本该统兵作战之将只有在督抚决定作战时才有权利。臣窃闻,选择何时何地作战是战略,而作战时如何指挥则是战术。若是战略不对,战术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嗯,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后世的某岛国就是这个样子,战术一流,战略三流,最后从太平洋上一路滚回老家。

“自西军归顺本朝以来,军中大小事务事实上操于各将之手,因而大明能够在广东等处进行反击。可见,文官领兵,祸害无穷矣!”

朱由榔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

“若王师能复滇,黔二省,可于滇都开设恩科,招揽两地士子。陛下宜亲往科场,出题选才…”

“杨卿,汝之前对朕说的那些,为何觉得朕一定会相信呢?”朱由榔打断了他的话。

杨在磕了一个头。“本朝自洪武以来,便设锦衣卫监察百官。臣就是不说,陛下一会儿也能知道了。”

“算汝聪明。”朱由榔开怀大笑,“朕欲复设宰相,不知杨卿如何看?”

“太祖皇帝曾言,言复设宰相者立斩。臣不敢妄自置喙!”

“噢?太祖皇帝还说,百姓家藏大诰可以减刑呢,可他老人家一登天,大诰跑到哪里去了?朕在潜邸时曾想寻一本来,可以潜邸之丰厚藏书,都没有一册《大诰》。”朱由榔随口瞎编了一句。

杨在伏低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老油条,被朕吓怕了啊。也罢,朕就打一巴掌,再给他个甜枣吧。

强忍住现在就任命杨在为宰相的冲动---这是把这个脑子还好使的人架在火上烤,朱由榔像一个十级戏精一样控制着说话的气息:“爱卿以清贵之职发惊人之语,真是令朕始料未及。若大明千千万万的士人,人人有爱卿一半见识,我大明怎会落到今日这境地?”

“微臣不敢当陛下谬赞!”嘴上这么说,杨在的脸上倒是得意的很。

“不过,朕闻本朝士人有清谈之风。故朕欲小试卿之锋芒…”

“微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朱由榔眯着眼睛盯着这个老油条,瞬间生出了让人堆个火堆,架个大锅让杨在跳进去的想法。

“中兴多缅人,汉人不通缅语甚是麻烦。为政一乡则需会算数,不会算术不能知一乡之大略。杨爱卿,这几个月,汝就学学缅语和算数把。若是自己觉得好了,就来见朕,朕来亲自考校于你。”

朱由榔从抽屉里拿出两本让人手抄的小册子。如果杨在能脚踏实地的做到接触最基层的政务知识,那么他就一定是个能吏。现在的大明,需要的也就是能吏,而不是什么都要靠师爷的废物官员。

杨在只是愣了一下就双手接过小册子,小心的收在怀里。“臣必当挑灯夜战,不负陛下所望!”

……

“杨伴伴,今日朕有何日程?”睡眼朦胧的朱由榔被内官轻轻叫醒,低声问道。

自从移跸中兴城以后,朱由榔就改变了李国泰单独值班的惯例,而是由李国泰、李茂芳、沈犹龙、李崇贵,杨强益五名在历史上死于咒水之难的内官轮流值班,以免自己再被马吉翔那种坑货“隔绝中外”。习惯了皇帝身份的他越来越小心谨慎起来。

杨强益弯下腰,用还算男性的嗓音说:“陛下今日上午要去见那吴逆三桂,下午要去将作监接见工匠等…”

朱由榔一面侧耳倾听,一面盘算着今天应该用什么样的面容,姿态,语气来面对这些人。沉浸在思考中的时间总是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觉间,朱由榔就在禁军的护卫下迈过了行宫的门槛。

吴三桂自从被押回中兴城后,就一直被押在城中的监牢里。没有人劝说,也没有人对他用刑,狱卒每日也只是按时给他送饭。身处暗无天日,阴暗潮湿的地牢,吴三桂只感觉自己身上都要长满蘑菇了。

迷迷糊糊的醒来,又迷迷糊糊的睡去。在这方寸之间循环往复,吴三桂已经没有了时间观念:“外面现在是几月了?四月?五月?还是更久?”

没有人告诉他。

不知过了多久,这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突然被打破了---地牢的门吱吱呀呀的被打开。

强烈的光线刺入吴三桂的瞳孔,激的他连忙闭上眼睛。

在这一片灿烂的光明之中,朱由榔捂着鼻子,小心的走进地牢。

耳旁响起了炸雷一般的声音:“吴逆三桂,皇上驾到,还不速速跪下!”

第21章 缅甸攻略(8)

吴三桂吓的捂住眼睛蜷缩在墙角,惊叫着大哭起来,弄的杨强益一脸尴尬。

朱由榔冷酷的看着这个历史上著名的大汉奸,一言不发,眼神中流露出止不住的得意和轻蔑。

他轻轻张开“朱”唇,让话语反复在地牢的墙壁之中回荡:“吴逆三桂,朕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能反正归明,朕现在便放你出去。若是不能,就在这地牢里关到死吧。”

“我…臣…罪臣吴三桂愿反正归明!”吴三桂的舌头不住的颤抖着,结结巴巴的求饶道。被关了这么久,吴三桂的心里只剩下对光明的渴望,那些对于自己的前途和家庭的顾虑全都留在了磨盘山上。对现在的吴三桂来说,只要能让他重见天日,哪怕让他割了小丁丁进宫和杨强益抢饭碗,他都愿意。

“轰”的一声,朱由榔的脑子里响起了一声炸雷。

不会吧?

不会吧?

这个历史上从山海关打到缅甸,把朕勒死以后又从滇都打到长江边的吴三桂,就这么被朕折服了?难道说,冥冥之中穿越者真的有金手指吗?我的天啊…

征服历史名人的激动让朱由榔一下子热血上涌,站都站不稳,差点就一个踉跄摔了一跤。

挪了挪脚步重新站稳,朱由榔头也不回,仰天大笑着走出了地牢。

牢房的木门被狱卒打开,吴三桂踩着那一缕阳光走出了地牢,再次被强光刺激的闭上了眼睛。

朱由榔则被暴露在阳光下的吴三桂熏得连续后退了几步---在热带长时间不洗澡,不通风,那身上的味道可想而知。先前在地牢里空气污浊还不觉得,被太阳一照,朱由榔只觉得吴三桂是个人形毒气弹。

紧紧用手帕捂住鼻子,让杨强益留下事先拟好的圣旨,朱由榔就和逃跑一样的离开了。若是再呆下去,有着现代人洁癖的朱由榔怕不是要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熏死的皇帝。

吴三桂被人领着去洗了个澡,洗去多日累积的污秽。从浴池里出来,吴三桂便打开那卷没有宣读的圣旨。摇头晃脑的阅读完,吴三桂苦笑一声合了上去。

“让吾去安定云南土司之心,桂王真是人尽其才啊。”吴三桂自言自语。

不行,吾现在已经在残明一边,若是桂王二字被人听见,怕不是有杀身之祸?心下暗想一定要把称呼改过来。

正寻思着要如何改变那些在清廷时养成的习惯,却见刚刚服侍他洗澡的小厮迎面过来,吴三桂赶忙收敛表情,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老爷,泰安公请老爷过去议事。”

吴三桂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厮,显然是桂王,不,皇帝安插的特务。看样子,自己行事得更加小心了。

吴三桂也不问是何事,只是跟在这小厮后面。一路上,吴三桂警觉的打量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分辨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

六月到来,战争的气氛已经弥漫在崎岖的掸邦高原上。

由于带着大象这种食量惊人的动物,缅军一日行军不到八里,此时总算磨磨蹭蹭的到了木邦城下。而木邦,距离中兴城仅仅只有不到二十里。

同样,因为数万人象的巨大消耗,缅军必须迅速同明军展开决战。否则,这些被征召来的农兵就会成为在乡间打家劫舍的盗匪。

可到了此时,志大才疏的莽达却被明朝的积威给吓到了,连续几日按兵不动。大臣们串通了巫师,又请他去看逐渐见底的粮草,这才使莽达总算“有始有终”,重新得意起来。

战前,随军的巫师公开显示了此战必胜的征兆,这让迷信此道的缅兵很是相信。随后,莽达又宣扬了一番明国人的富庶之类的话,并大方的宣布了对永历等人的赏格。在金钱和信仰的双重作用下,缅兵不时的鼓噪起来。

沉闷的牛皮战鼓声被咚咚的敲起来,缅军趾高气扬,调笑嬉戏的出发了。队后的大象则缓缓的挪动象腿,悠闲的扇着耳朵,甩着鼻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为了防止被火枪之类的声响惊吓,所有的战象都从小就被刺破耳膜,失去了听力。

莽达踩着侍从的背爬上了自己的坐骑,在高高的象背上眺望着远方流淌着的麓川江水。心中盘算着胜利之后所要发生的那些事情。

听说,汉人女子同缅人大有不同,没什么体味而且皮肤白?

听说,明国的皇宫里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哪怕是逃难,永历那厮也带了不少吧?

听说…

沉浸在美好的遐想里,莽达幸福的睡着了。

二十里的距离对于骑着马的斥候们来说很短很短,缅军刚刚出发,两军的斥候就互相发现了对方,随后各自策马返回。

明军斥候夹紧了马腹,让身下的马匹如羽箭一般奔跑,马匹奔腾着冲进了明军之中。“报,正南方约十里发现缅军数千人以上,其队中携有大象。”

听到缅军果然携带了大象,李定国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挥挥手让斥候再去打探,李定国便下令原地列阵,支起大帐召集军议。

木邦到中兴之间都是宽阔的河漫滩平原,明军按照军旗和号令,在麓川江西岸的平原上摆出了一道宽广而窄薄的倾斜阵列。在磨盘山上缴获的几门红衣大炮孤零零的停在阵后,被炮手们小心的擦拭着。主将和千总,把总的家丁们虎着张脸跑来跑去,犹如一只只灵巧的触手,将每一个细微的命令传达到各个角落。

一面大旗徐徐的在阵前舞动,数千根长矛如同波浪一样先后刺向天空,黯淡而有点锈迹的矛尖懒洋洋的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鸟铳手检查着缠在身上的火绳和火种,而新换装燧发枪的士兵则提前装填好了弹药。

这是战前最后的演练,虽然面对的是比清军弱很多的缅军,可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紧紧的绷着。不仅因为自己有可能倒在战场上,也因为每个人都明白:现在的大明,已经输不得了。

对于这些农民的儿子来说,大明,曾是他们恨之入骨的对象。但今时不同往日,在凶狠残暴,剃发易服,跑马圈地,动辄屠城的满清面前,大明,则成为了所有不愿做奴才之人的抗争旗帜。

也仅仅只是一面旗帜。

第22章 缅甸攻略(9)

孙崇雅的心情很不好,不,很坏。

自从被调到李定国军中,孙崇雅就被全是西军的同僚们不断排挤---领成色最杂的饷,吃掺了沙的粮食,干最苦的活……仿佛他孙崇雅天生就是后娘养的一样。

而孙崇雅上任时也只带了自己的亲兵,接收了原本属于高文贵的部队,一个不能为自己部队争取到什么利益的主官,在部下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可想而知,对内没有威信,对外被人打压。顶着天子亲将名号的孙崇雅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而这次军议,孙崇雅又没得到什么好果子吃。倒不是李定国拿他当炮灰,而是直接把他看成了打酱油的孩子---李定国竟然让他守家?要是这样,功劳岂不是全被西军给拿走了?要是没有功劳,自己岂不是得当一辈子受气的小媳妇?

什么,你和我说下次?清军上次被打那么疼,下次还指不定要过几个月呢!

他正盘算着,等会要做点什么摆脱这种尴尬处境的时候,却见明军开始缓缓的向前移动起来。明军走上七八步,就要停下来整队一次。看起来和一只竖着走的巨大螃蟹一样。

斥候不断的奔出军阵,又逃命一样的奔回来,每一次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与之相对应的是,军官们对军纪和赏格的强调声音越来越大。

阵前忽然刮起了一阵清风,给顶盔贯甲,汗流浃背的明军送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可“事出反常必有妖”,明军很快就找到了这阵清风的风源---

只见地平线上不断的涌出一个个灰色的小点,在明军的视野里迅速变大,那摇摇晃晃的发丝状的玩意儿表明了它们的身份:它们是缅军引以为傲的象兵。

最左侧的军阵中的旗帜摆动起来,这是明军唯一一个装备了燧发枪的军阵。李定国力排众议“偏心”的把得到的四百支燧发枪都交给了王玺,让他集中使用。

王玺保守的将枪手分为了四排,一排百人。每一排射击后退到最后一排开始装填,就可以维持每五秒射击一轮的极高射速。而在四排燧发枪后,则是三排拄着长矛,身上绑着手雷的士兵。当缅军接近时,长矛手将手雷丢过枪手头顶后,站到阵列前排扛线。

王玺并不知道这种阵型类似于欧陆的西班牙大方阵;但他认为,眼前那些不知死活的缅人,已经输定了。

战象后面,是严阵以待的缅军步兵。

缅军的象兵作为一种特殊的重骑兵,承担着冲散明军阵型的任务。

但歼灭敌人,还是要靠步兵。

好钢用在刀刃上,缅甸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跟在战象后面的是莽达的直属部队,缅人的钢铁产业远逊于大明,即便如此,缅王还是很大方的给第一排的士兵配备了双层铁甲和铁制面具,简直可以说是铁人军了。

一面小旗上下挥舞,最前方的缅军方阵缓缓的停了下来,一齐用矛杆戳着地面。

王玺听到声音,轻蔑的瞟了一眼对面。“切,此种雕虫小技,我军之中哪怕辅兵也能勉强做到。尔等还不如解开裤袋吓唬女人!”

凉风越发的大了起来,吹拂着前排士兵的面庞。面对着如林的枪口和矛头,战象们被驭手驱赶着调头,朝着被认为是“最薄弱”的燧发枪方阵走去。

战象的驭手需要从小培养,一头大象一辈子只会认一个驭手,换了人就难以驾驭。正因为如此,驭手们都是数十年的老兵。与重量只有几百公斤的战马不同,数吨重的战象可以用皮肤撞开长矛向前冲,一般的弓箭和鸟铳也难以打穿象皮。何况,这些大象的身上还挂着厚厚的铁甲,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鼠式坦克。

凭借着丰富的作战经验,领头的军官认为,明军手上的“鸟铳”拿战象根本无可奈何。他兴奋的从腰间抽出牛角,嘟嘟的吹了起来。

战象听不见,驭手却听得见。在驭手的驱赶下,象群逐渐加速起来,近千条象腿结实的敲击着地面,将脚下的大地当成了战鼓。看着这些高速移动的庞然大物,明军略微有些慌乱起来。

“怕什么?总兵大人说了,只要把掌心雷扔出去,那些大象就会吓得乱跑,咱们边上还有大炮呢!”哨官们大声喊着维持阵列。

或许是为了安抚士兵,又或许是只是为了试射。明军炮兵推着佛郎机冒了出来,炮口呈四十五度角指向了象群---这自然是朱由榔的杰作。

“砰砰砰…”的几声闷响,粗糙的铁球高昂着头呼啸着冲出炮膛,重重的砸在了湿润的泥地上。没有膛线的火炮跨射自然没有什么准头,只有两颗命中了目标。一颗恰好把驭手砸了下来,另一颗则砸断了象腿。

明军阵地上响起一阵短暂的欢呼,以为战象要被吓跑了。可象群根本听不见驭手的哀嚎,仍然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奔腾向前。

王玺脸色煞白,连忙要求炮兵再次射击。可炮兵哪里肯干?这个距离上的射击几乎只是浪费弹药外加使炮管发热而已,于是坚决不肯再装填:“总爷,大象太远了,现在打,也是瞎打啊。”

亲兵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跑回去禀告王玺。

王玺气冲冲的拔出剑,想要逼着炮兵开炮,但又怕以后被人黑枪,只好作罢。几个呼吸之间,象蹄的声音陡然增大了许多。

即使在后面,孙崇雅也能直观的感受到明军前排受到了扰动,他不仅没有慌张,甚至有点想笑。要是前排不出点问题,自己哪有机会上去立功?尤其是王玺是和他最不对付的一个人,竟然当众羞辱过他。想到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王玺马上就要丢盔弃甲的往后奔逃,孙崇雅便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神色。

“西军看到这些玩意儿也能害怕么?不就是一群蠢笨如牛的大象吗?唐中安史之乱时,也曾有人用过火牛阵,结果一败涂地…”

孙崇雅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想着,心里热切的期盼着这支和他不对付的部队赶紧吃一点苦头。

“砰砰…砰…”不知道是谁紧张的开了第一枪,还没等哨官们下令,不少明军就打出了枪口里的铅子,有些人甚至把通条都打了出去。

“停下!停下!”哨官们拔出腰刀怒喝道。“哪个站着不能撒尿的孬种先开的枪?”

第23章 缅甸攻略(10)

面对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光泽的腰刀,士兵们对腰刀的恐惧超过了对象群的恐惧。如果站在这里,最多是被大象撞死---反正,早死不如晚死。

“冷静”下来的明军在军官的呵斥声中重新整队,有的士兵不小心把通条打了出去,笨拙的想要用手指捅枪管。

“没有通条的找旁边的借一下!”哨官们把腰刀插回刀鞘,回到一旁。

打空了枪膛的明军手忙脚乱的开始第二轮装填,长长的通条在士兵之间不断传递着。慑于哨官们的腰刀,已经战战兢兢的明军坚持住没有脱离阵地。

“取火!”

后排的哨官们一齐发令。长矛手们用腋窝夹住长矛,迅速把掌心雷的引线凑到了缓慢燃烧的火绳上。

“丝丝丝丝…”

大象怕火,而驭手又不能戳瞎大象的双眼。火光突然在象群的前方和侧前方出现,吓得战象们惊慌起来,驭手们紧紧抓着大象,试图把要掉头的战象弄回去。

“第二排,投弹!”

又是一波掌心雷呼啦啦的带着火苗飞了出去。

“第三排,投弹!”

为了凑齐这么多掷弹兵,李定国几乎集中了全军的大力士,甚至还调拨了几个自己的亲兵给王玺。这些身高平均一米八,体重最少七十公斤的“巨人”不断的挥舞着麒麟臂,如同人形迫击炮一样将阵前化作了一片火海…

一些地方已经开始熊熊燃烧起来,而凌空飞舞的弹片则让很多战象上的驭手摔了下来。失去了驭手的战象开始分流,一部分发狂的冲向明军,而更多的则掉头朝着缅军冲去。

“全体齐射!”六百支燧发枪砰砰砰砰的喷了个不停,前方立刻冒出了一阵浓厚的白烟。鸟铳的枪膛是打开的,而燧发枪则是密闭的,所以燧发枪的威力大于鸟铳。铅子不断的扎进大象的肉里,鲜血淋漓的象群更加狂躁起来,哀鸣着发起了百米冲刺。

燧发枪手立刻退后,丢光了掌心雷的掷弹兵拿起了长矛上前,将长矛深深插进土里,面对骑兵,若是将长矛握在手中,只会让自己双手骨折。

疯狂的战象在地上拖出一道道带血的痕迹,如血流星一般撞向了明军的阵地……

“噗噗…”矛尖撕裂象肉的声音就在明军的耳畔回荡着,不少长矛被战象撞断,弹起崩裂的木屑四散飞到了明军的脸上,划出了几道鲜红的伤痕。

一头体内还带着矛尖的战象,高高扬起了带血的象蹄,朝着一名明军践踏下去…

那明军已经没了长矛,身后则是同僚,退无可退。即使他身后的战友冒着手臂折断的危险狠狠握矛刺向了大象,也改变不了他即将战死的命运。手无寸铁的他茫然的看着伤痕累累的“敌人”,呆若木鸡的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轰轰”几声,那头正要肉身复仇的战象瞬间化作了一团烂泥。在十步的距离上被一颗铁球直接命中,本就浑身是伤的战象轰然倒了下来,这名明军幸运的摆脱了死神。而战象的肉体也吸收了绝大部分动能,铁球无力的滚落在他的脚边,也没有伤到自己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则抱着一门刚刚发射的虎蹲炮倒在了地上,发烫的虎蹲炮被他撒开了手,滚到了一边。

明军惊愕的看着这名徒手操炮的勇士,目瞪口呆;既惊讶于他的勇气和力量,又被这枚铁球给吃了一惊;若是他手抖一下,说不定被砸成肉泥的就是自己了!

见到头象的惨状,战象们终于“清醒”了过来,逃离了这些能喷火的恐怖直立猿,掉过头冲向了不能喷火的缅军。王玺愁眉不展的脸终于舒展开来,让亲兵挥起了旗帜。一面面军旗被高高举起挥舞,明军整齐的维持着阵型,缓步向前追击过去。

正等着跟着战象后面抢劫的缅军哪能想到,本应该帮自己的战象竟然掉过头来翻脸?相比明军,熟悉战象的缅军更明白大象的威力,纷纷丢下武器向后奔逃。

作为正规军,缅王直属的精锐还是有点军纪的:军官们带着亲兵,抓到一个逃兵就给他脖子划一刀。人头咕噜咕噜的在地上打滚,被膀大腰圆的亲兵们当球踢。

“直娘贼!俺们要求生,你却要俺们死!”一个缅军见有督战队挡路,不知捡起了谁的长矛朝着那提刀的凶神戳了过去。一寸长,一寸强,有样学样的缅军很快就冲垮了督战队,裹挟着军官们朝着缅王的大帐,哦不,大象跑去。

新征召来的农兵多数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不多时,缅军就变成了一块块人形多米诺骨牌,不住的朝后“倒下”。

李定国站在高处望着溃败的缅军,面露喜色,可眼中却仍然在等待着什么。即使缅军被自己的战象踩的溃败不太可能是假装出来的,但是……“我大明,输不起啊!”

终于,缅军开战以来就高高竖立的几面大旗,轰然倒下。死死的盯着在空中划出弧线的那几块破布,李定国的眼神重新回归了平和,他挥挥手让亲兵传令。

战鼓再次擂响。

明军步兵变换成小组阵型,而骑兵则从侧翼杀出,如离弦之箭猛扑向那面最大的旗帜倒下的地方!在李定国的判断中,那里就是缅军主将的位置所在。

而事实上,那里则是缅王的位置!

数百名人披全甲,马挂前铠的重骑兵带着呼呼的风声飞驰着,每个骑兵的手中,都握着一把雪亮的军刀。骑兵作战同样也是一寸长,一寸强,相比马刀来说,还是夹枪冲锋更为常见。但现在的缅军还有心思作战吗?

一个又一个活的肉靶子被砍倒在地,这些不属于本地的高头大马又嗅到了熟悉的鲜血味道,发出一阵阵得意的嘶鸣。

莽达早已把他的野望丢到了九霄云外,恨不得现在就让胯下的战象变成一匹小飞象,张开翅膀飞回阿瓦城去!

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恐惧,莽达命令驭手立刻让战象跑起来,驭手拿起尖尖的铜锤刺了一下象背,感受到彻骨疼痛的战象咆哮着奔跑起来,面前的缅军连躲避都来不及,就被四个大蹄子进行了降维打击,变成了二维的肉饼。

第24章 赵氏孤儿(1)

阿瓦城,在明朝前中期属于云南承宣布政使司的,属于法理意义上的明朝领土,但在事实上,这里是阿瓦,东吁两个缅甸王朝的首都。

不过,也正由于这层法理意义,阿瓦城的明人并不算少。十余万人口的阿瓦城,明人便占了近万,而这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从事工商。明人虽说重农抑商,但无论是手工业还是商业都远胜于缅甸,同其他东南亚国家一样,阿瓦城甚至整个缅甸的工商业,都受到明人的极大影响。

而那位逃出阿瓦的老巫师,却仍然留在阿瓦城内一名明人的府中,整日大吃大喝,又有主家送来的明人女子伺于房中,日子过的如同升仙。

自老巫师进门以后,这家人的大门就没在打开过,平日里采买什么都从后院小门进出。没有人注意到,这户人家买米买菜的数量越来越多了。

“赵爷,您之前和我说,只要一个多月事情就能见了分晓。让在下提前将城内汉人各会会首等请到家里来,现在时间已到。您是不是要去和他们见个面?”

“那是自然,佚会首,老夫何时诓骗过你?你且领路罢。”

家主口中连声称是,恭敬的领着巫师跨过院落,走进厅内。

“这位便是吾常与你们说的赵爷。”

坐于两侧的众人连忙起身,对着巫师作揖。“见过赵爷。”

“不必多礼,老夫不过一看了几本书,会点装神弄鬼之术而已。”被称作赵爷的赵全忠摸着胡须“谦虚”道,与其说是谦虚,不如说倒是隐约的提醒在场众人:我读过很多书,是有大智慧的人。

佚名一一将这些人介绍与赵全忠,双方互相行礼问候,一阵寒暄之后众人重新坐下,佚名和赵全忠一左一右坐在了上首。“诸位可知道,缅王莽达发兵攻明之事?”

众人纷纷应和,“动静如此之大,吾等还被那缅官勒索摊派了数百两银子,自是清楚。”

“好,那老夫便直言了,缅王此战必败。”

“噢?”城内米业行会的会首王在山疑问道,“在下曾从云南等处友商听说,自从鞑子入关以来,十几年间,明朝一败涂地,从京师逃到了云南府,再从云南到了缅甸,已是山穷水尽。为何赵爷却说缅王必败?”他穿着一身在缅甸只有国王等人穿得起的上等苏锦,仿佛巴不得别人知道他家富甲缅甸一样。

“王会首此言差矣!”赵全忠有点傲然的摆了摆手,“其一,明朝并未一败涂地,自本朝(永历)以来,王师曾数次反攻广东等地,最近又在云南临安府大败东虏;其二,现在明军多为西营投靠,百战余生,老兵数万,且兵甲坚利,缅兵多为各地土兵,平时只知耕作,不知兵事。其三,缅军劳师远征,明军以逸待劳,主动权在于大明。由此可见,缅军必败,而以当今天子脾性,缅甸国极有可能被灭国,至少,王师也能拿下阿瓦。阿瓦距离行在不过数百里,顺流而下,虽不说朝发夕至,也只需几日而已。”

“或许,缅军大败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到阿瓦了。”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外头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凑到佚名耳边说了些什么。

佚名听完,朝着赵全忠躬身一拜。“赵爷真是神机妙算,您刚刚说缅军必败,缅军还真的就败了!现在王师正一路攻城略地,直抵阿瓦!”

被现实狠狠打脸的王在山只好乖乖道歉,表示自己“一介商贾,见识短浅”。

赵全忠一派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轻轻挥手表示此事过去了,便又接着说道;“吾曾听闻当今天子起初并未打算攻缅,而只是想要借粮,但缅人借此机会欺压城内汉人,恰好其中有一少年逃出禀告于天子,天子盛怒,命军攻城。”

“当今天子不视吾等为海外弃民,还曾公开说过贼亦朕赤子,海外之民难道还不如贼嘛?这种话语,可见皇恩对吾等之浩荡。”

赵全忠一席话,听的在座的人都不禁心动起来。缅军大败的消息,自己让随从出去查探一下便能知道,佚名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和赵全忠演双簧。既然明军能大败缅军,至少明人会更加亲近他们,以后或许就不用被缅人勒索了呢?

虽然大明的官也是要钱的,但至少不会特殊对待他们把?

心中怀着憧憬,脸上挂着期待,大家都在等着赵全忠接着说下去。在这个文盲率百分之九十左右的年代,一个整天读各种“国学经典”的人在穿越者眼里是腐儒,但在这群功名最高只是个秀才的商人面前,阅读量超过百万字的赵全忠就是一个人形3.5英寸软盘。

“不瞒各位,老夫已经派了亲信弟子联络大明,待到王师入城之日,只要吾等一齐迎接天兵,表达归顺之意,王师初到缅甸…吾等不仅可不受缅人盘剥,还或许能够掌握治理一方之权!”

商人们惊讶了起来,在大明,商人参政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是让族中子弟参与科举),即使是捐个官身也不过是吓唬一下升斗小民,这个传统习惯同样被带到了缅甸。现在这位赵老爷说要带着他们“为政一方”,大家的心里都摇起了拨浪鼓。

“看大家这样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赵全忠呵呵笑道。

这些商人都是油滑之人,自然不愿再折了刚刚进行了神预言的大佬面子,当下纷纷收敛住脸上露出的怀疑神色。

“无妨,此事听起来本就令人起疑,不过,王师初入缅自然需要本地熟悉情况的人士帮扶,大明仅仅在云南还有数城,补给多半也要指望吾等。而治理政务…诸位都知道大明和缅甸的政制不同吧?”

见没有人回答,赵全忠便自顾自的说。“大明连县城都是朝廷命官,皇权到县,而这缅甸,则类似周代分封之制度,虽经前几代缅王改革削藩,也未必比得上唐末之局,而缅甸又同其他土司不同,吾等汉人无论从可靠性还是必要性,都远胜于缅人。且吾已经提前联络大明,本朝素厚往薄来,必不会亏待与吾等。”

此时可不是百度百科满天飞的后世,众人哪知道藩镇割据,改土归流这些高大上的概念?被赵全忠这么一忽悠,各个都是一副不明觉厉的样子。

“如果诸位觉得没有问题,就在这张纸上签字按手印把。”赵全忠掏出一大张早已准备好的写满字的白纸。

第25章 赵氏孤儿(2)

定睛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城内缅军部署和官衙,仓库的分布位置,甚至一些重要人物的名单都被列上。

这不就是一份投名状吗!

赵全忠笑呵呵的。“跑腿的事情老夫已经代劳,诸位只需要签字画押,坐享其成就好。”

坐享其成?

大家虽然没读书,但也不是傻子。你自己能弄到这些,还要来找我们,不就是想给自己增加砝码么?感觉有点被耍的众人先是紧紧盯着叫他们来的佚名,又开始互相用眼神交流:你不签,别人签,别人怕你泄密砍了你怎么办?谁家还没几个打手?

有囚徒困境和请君入瓮的威逼,又有详细情报和大明天兵破城后十有八九能得到的巨大利益,在内心狠狠的吐槽了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以后,大家都识趣的先后签了字按了手印。

……

六月二十六日,镇江。

在经过数日激战后,镇江府城的南,西两个城门被“城中义民”打开,一支高举着“朱”字大旗的军队进驻了这座长江上的重要城市。

满清和明朝一样,地方官有守土之责。为了保全家小,也出于不看好南明的中兴,镇江知府和丹徒知县都在衙署里上吊了。可惜,二人死后连全尸都留不下来---对鞑虏和汉奸恨之入骨的郑军士兵毫不留情的斩下了绑在梁上的麻绳,顺带一刀把脑袋给割了下来。

郑军士兵挑着两颗脑袋在城内走了一圈,城内还在抵抗的清军见大势已去,都丢下武器举着手走了出来投降。对于这些都是文盲的士兵来说,给谁当兵都是吃粮的,放几下鸟铳推几下长矛,算是对得起京师里的鞑子皇帝了。

北伐之前,朱成功为了争取民心,重申了十条禁令:不准奸淫、掳掠妇女,不许擅毁民房,不准掳掠男子为斯养(防止奸细在伙食中下毒),沿海归顺地方不准混抢,不许掳掠、宰杀耕牛,不许借坐给牌商船。违者本犯枭示,将领连罪不贷。

所以,郑军并没有同鞑子一样大掠全城,只是占据了城中的官衙,仓库和交通要道,禁止居民随意出入。

随后,一辆辆满载粮食的马车和独轮车驶入城内,郑军在主要的路口支起了粥棚,供应每日两顿稀粥。

大米的香味在这座因被围困而有些饥饿的城市里随风飘散,不一会儿,就有郑军中来自南直隶的士兵沿街高声叫喊:“国姓爷念小民饥饿,在城内九处路口设粥棚以赈济饥民,每日早午各一次…”

鼻子闻到香味,耳朵听到喊声,肚子早就咕咕叫的饥民忍不住走出了家门,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粥棚。不多时,粥棚周围就被人挤了个水泄不通,幸好有郑军士兵拿着长矛维持秩序,才没有人敢去把粥棚直接搬回自己家。

闻到香味的不止有饥民,还有几位隐藏在城中的神秘人物。他们自半个月前来到镇江,便一口气包下了整个悦来客栈,客栈的老板收了他们两锭五十两的库平银,又看到他们手中明晃晃的火枪长矛,便乖乖的应了下来,让伙计挂了客满的牌子,小心的伺候着这些有钱又不要命的主儿。

“同…老爷,这外头延平军已经开始架粥棚了。”一名男仆打扮的人回到客栈,踏踏的走上二楼。

打扮成行商样子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张拱极回道,“既然已经开始舍粥,说明延平王已经能够控制形势。”

“既是如此,吾等可去找来领兵大将,亮明身份…”

“莫急莫急,”张拱极摆了摆手,“先不说吾等会不会碰到延平军之中的奸细,而且,此时出来,若是东虏大军反攻…”

“老爷,延平军从海上而来。延平军在海上,比陆上的鞑虏还要强悍;延平军只要后路不断,只剩一座南京孤城的鞑虏,短时间内无法夺回镇江府城。吾等有数十人,也不怕被一两个奸细如何,何况延平之根据地厦门,金门等地孤悬海外,鞑虏难以派出奸细。”

被下属当面反驳的张拱极有些不悦,“东虏势大众人皆知,若百密一疏,大事休矣!”话里话外,一副忠心为国的样子。

“正是为了大事,吾等才要速速面于延平王,将陛下圣旨交于延平!”

“若是汝要去,汝便去罢,不过本官不能将密旨交于你!”

二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个时代土木结构的房子又不存在什么隔音效果,即使用的是西南官话,这些震耳欲聋的关键词也不可避免的飘到了大街上。

楼下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队披着铁甲的郑军士兵迅速前后包围了这家客栈。不过里面的锦衣卫也不是傻子,早有准备的他们抵住了前门和后门,从稻草堆里扒拉出了特制的燧发枪。

“里面的人听着!尔等在此妄论国姓爷,已经被听到了,犬清走狗若放下武器,可免死!”

听到言谈外泄,张拱极愤怒的瞪了这个死脑筋的下属一眼:“都是汝坏的好事!”

可千户刘相却不依不饶,向张拱极作揖了一下,“同知大人,请恕下官事急从权!”刘相说完就冲下楼梯,站在院子里对门外大喊。

“吾等乃大明天子之密使,从云南来此传旨于延平郡王。绝非鞑虏!”

“笑话,云南到镇江相隔万里,国姓爷六月才发兵北上,永历皇爷在云南如何知道?”说着,这位有点见识的把总就要下令强攻。

“砰”的一声,一颗铅子打在了把总脚下。“总爷莫要激动,圣天子生而知之,未卜先知又有何难?总爷可请来一位游击以上将军,吾等愿束手就擒,以辨明身份。”

“在此之前,总爷可以先包围吾等。”

把总想了想,觉得里面的人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自己说不定还能立个功劳,便差一名亲兵上去请示。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各种乐器的声音。

一支手持各种旗帜,装饰兵器的仪仗队,远远的出现在主干道的尽头。

“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朱车驾已到!”

街道两旁的平民被郑军一个个赶了出来,让他们出来迎接延平王入城。

听到是延平郡王的车驾,刘相喜形于色。“总爷,可否让吾等出来一人,去面见延平王?”

“放肆!延平王也是尔等能见的么?”

刘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心急了,不过,既然是正牌的天使,那他就不能怂,于是他鼓起嗓子大声喊道:“吾等为陛下所派钦差,代表陛下见延平王,有何不可?”

第26章 朱成功(1)

听着里面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把总心里打起鼓来。

若是真的钦差,自己坏了他们的事情,日后被秋后算账怎么办?

可若是围攻,杀个干净?里面的人穿州过县,带着那么多鸟铳,自己手上这点人就是拿下了,也不免损伤不少。军中兵为将有,在已经打下的城内死那么多人,谁会给你补人啊?

心中盘算一会,把总决定放人出来。刘相又同张拱极争执一番,揣着圣旨翻墙走出了院子。

两个士兵一拥而上,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这个细皮嫩肉的男人全身,以确定他的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而自始至终,刘相都紧紧握着手中的那团黄绫。

“前面在鼓噪什么?”坐在一顶软轿里的朱成功有些不悦,他掀开帘子,让身旁的亲兵下去看看。

亲兵不敢怠慢:镇江府城刚刚光复,若是出来几个刺客要刺杀王爷,他们这些亲兵怕不是全得自杀殉葬,怀着对主子和自己命运的担忧,亲兵猛夹了一下马腹,让胯下骏马奔驰起来。钉了马掌的马蹄铁不停的拍打着青石板做的路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半盏茶的功夫,持铳挎刀的亲兵就到了客栈面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操着一口闽南语的亲兵同这用江淮官话的把总沟通极为困难,说了半天都不知道是啥意思。干脆,亲兵直接把人带上了马。

朱成功本就同士卒亲近,简单让人卸了武器就让把总过来见他。

“王爷,前面一处客栈里有几十人,自称是永历皇爷的钦差,锦衣卫…”

朱成功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后朗声大笑。“笑话,天子在云南如何能知道本王出兵北伐?怕不是鞑子銮仪卫的,或者是南京的狗官昏了头了!”

“王爷,下官也曾这么对他们说,只是他们说什么圣天子生而知之,能知道王爷出兵又有何难?之类的话。”

听到这种明显封建迷信的解释,朱成功也不得不想一想。虽说这个延平郡王的封号是永历给的,可西南陆陆续续传出来的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又有哪一个能勉强说明,这位天子是有如此才智的人?若是真的可以生而知之,为何从肇庆一路跑到了云南府?

“那带出来的人现在何处?”想了想,朱成功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些“钦差”。

“回王爷的话,下官已经把他送到上司那儿去了。”

“现在就让此人去镇江府衙等候本王,务必严加看管!”

在镇江府衙中,朱成功见到了“胆大无脑冒充钦差”的刘相。

“汝就是天子所派之钦差?汝名字,官职又为何?”

刘相心中有些气恼,心说自己虽然官比你小但怎么说也是个钦差。不过想了想自己显得扑朔迷离的身份,他还是忍住了脾气。“下官乃锦衣卫千户刘相,正使锦衣卫指挥同知张拱极张大人正在客栈之内,能否将他一同请来?”

“汝说什么便是什么了?笑话,本王倒想听听,汝如何解释汝能未卜先知,在本王出发之前就知道本王要率军北伐?”

刘相知道关键问题来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正色道:“陛下二月二十三日回军中兴城之前,曾召吾等于御帐内夜谈。陛下对张大人和吾说,去年和前年,延平王都发兵北伐,虽被迫折回,但未伤及根本,今年延平王必定再次北伐,且王爷两次北上,轻车熟路,南直隶无险可守,很容易推到南京城下。云南地处偏远,若去福建寻王爷恐时间赶不上,陛下就命吾等乔装打扮,前往长江之锁钥镇江府落脚等候,不瞒王爷,吾等才来到镇江十余日。”

“中兴城又是何地?”

刘相突然伏在地上,朝着西南方向磕了个头并且嚎啕大哭起来:“年初,吴逆三桂攻滇都,滇都沦陷。陛下仁厚,不忍使城中民众绝粮,没有烧掉粮仓。结果粮食便宜了吴逆,吴逆靠着这些粮食,一路追击到临安府的磨盘山上。幸赖陛下洪恩,晋王于磨盘山上连设三伏,一举歼灭鞑虏三万,斩首一万余级,并且捕获了为害天下十五年的吴逆三桂。这中兴城,原本是缅甸国同云南边上的一座小城,方圆不过二三里,陛下命禁卫军攻克后,改此城名为中兴城。”一面说,刘相一面用袖子擦着眼泪。看得朱成功动容起来。

面前这位自称的锦衣卫千户,不正是一副大明忠臣的样子么?朱成功自从烈皇殉国以来,见过的明朝文官不知凡几,没有一位在他的面前如此悲怆。

“或许这就是天子身边近臣的样子把。唉…”想到大明那日渐衰微的国运,这位历史上的民族英雄不禁叹息起来。

“即便磨盘山大捷,吴逆就擒,大明仍就危在旦夕,陛下所能指挥之军不过两万,连滇都都无力克复。所以,陛下命下官等跨越万里,来传旨意。若王爷不信,可拿陛下曾经的圣旨上玺印同下官所持之玺印对比。”

朱成功点了点头,立刻,就有一名文士去取十年前册封延平郡王的圣旨来。

两张有着色差的黄缎贴在一起,上面的玺印分毫不差!

朱成功感到自己的三观要崩塌了。

“这不可能!”

“天子真的能未卜先知?又或许是,天子被俘了?”

“不,如果天子被俘,鞑子肯定会大肆宣扬,派人劝降我军。所以,若面前此人是奸细,也只可能是南京来的奸细。”

朱成功定了定神,“既然此人说是半个月之前来的,半个月之前我军才刚刚登陆,若是谋划派出细作,不可能如此之快。只要查探一下附近民家,就能对照他此言真假。”

“刘同知,为全军将士安危,本王得再去查探一下汝等身份,请先去歇息把。”

刘相见朱成功神色有所松动,心下大喜。“下官等候王爷召唤,不过,围困许久,客栈内的同僚或许饿了,可否给里面送些吃食?”

“噢?刘同知就不怕本王命人下毒么?”

“延平王光明磊落,怎会对自己人干此种下作之事?请延平王莫要说笑!”

第27章 朱成功(2)

一堆伪装成叶子牌的锦衣卫腰牌和一捆短管燧发枪摆在朱成功的面前。

若是从南京来的鞑子奸细,先不说鞑子没必要带上这种神兵利器“资敌”,这锦衣卫腰牌也不是能轻易仿制的。永历即位之后,对腰牌进行了一次更换,并且给了延平王一套模板以备不时之需。朱成功令人将一块块腰牌先后放入模板内,腰牌严丝合缝的贴在模板的凹槽里,让人看不出一点儿细微的差别。

朱成功不得不确认,正在偏房“休息”的那群人是正牌的天使,锦衣卫。怀着对皇权的天然服从和对钦差们九死一生经历的敬意,朱成功连鞋子都没穿好就急忙跑进了偏房,朝着或坐或卧的钦差们长长一揖:“本王无知,竟然冲撞了钦差,特此前来请罪。”

朱成功的态度让张拱极很为受用:刘相啊刘相,连堂堂的延平王都要对本官作揖,汝在本官面前鼓噪什么?狠狠瞪了一眼跑断腿的刘相,张拱极连忙顺坡下驴,回了一礼。“下官哪里敢当王爷此礼!”嘴上说着不敢当,脸上却是笑眯眯的。

刘相也懒得计较张拱极脸上的微表情,只是请朱成功迅速架起香案,率领众将接旨。

朱成功的亲兵奔波于各处军营,传达集中命令,而府衙原先的仆人则将庭院打扫干净,摆上了一张飘着有毒气溶胶的香案。既然已经攻下了镇江府城,那么物质条件就可以讲究一些了。仆人们搬来几个盛着热水的大木桶,让几个负责直接宣布旨意的钦差“沐浴更衣”,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官服。

拍打着不慎粘在袖子上的灰尘,张拱极身着便装,挂着证明身份的锦衣卫腰牌,大步走上了府衙的正厅。

看到张拱极手上的黄绫,朱成功带着众将一齐跪了下来。

“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朱成功携众将恭迎圣旨!”

张拱极面上得意不已,中气十足的展开黄绫:“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烈皇殉国,大明万万军民,无一刻停止抵抗。北有大同榆园举义,南有金李二将反正;舍生取义者不知凡几,共赴国难者遍于天下;有此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大明江山今日仍存十有其一。朕以天下志士中,以延平郡王为最。孤悬海外,不忘报国之心,千里北伐,只为反清复明;朕虽德薄,不可不赏功罚过,以励忠臣之心。然神州倾覆,两京十三省去其十四,天下沦亡,五千万人民丧其十九。值此危急存亡之际,朕捉襟见肘,赏无可赏。古人云:功名利禄乃君王专利,口敕即封;金玉珠宝乃百姓劳苦,坐吃山空。朕府库耗尽,只得封一虚名:延平郡王朱成功力挽狂澜,救大明于危亡,解生民于倒悬。特此加封延平王朱成功为闽王,巡抚及以下官员可自行任命后上报。待克复两京之时,朕将再行论功。钦此。”

这一篇画风诡异,半文不白的圣旨让朱成功一脸懵逼:自己就这么变成亲王了?至于皇帝给了自己任命官员的权限倒是正常,云南和福建本就被鞑子隔开了。可是,自己只是北伐而已,就变成亲王了?

要知道,李定国曾同朱成功不止一次试图合兵攻粤,而每次朱成功都没有及时派兵,这其中不能不说没有李定国是亲王,而朱成功是郡王的因素。

现在,自己的爵位同李定国一样了?

要知道,这位历史上的民族英雄,可是向来有私心的,就在五年前,他还在同清廷议和,间接导致李定国攻新会失败。

得到亲王的爵位,让朱成功的私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个位面的吴三桂没有被封平西亲王,而是被永历抓了去劝降云南各土司,在朱成功的认知里,哪怕他现在投降满清,清廷也就最多给他一个郡王。

怀着突如其来的激动之心,朱成功颤颤巍巍的接过了圣旨,众将纷纷朝朱成功道贺。

张拱极明显比他的副手会做人的多,直到一圈人都祝贺了朱成功后,他才取出另一卷圣旨。“闽王,下官这里还有另一卷圣旨。”

朱成功不明觉厉,领着众将重新跪下。

看着上面全是白话的文字,张拱极忍不住瞟了几眼印玺的位置。

“印玺没错,可这上面的字却如此粗鄙无文,难道是传说中的太祖遗风?”

忍住胸腔中即将喷涌而出的吐槽之力,张拱极一板一眼的念了起来。“…大军行到南京等处,东虏后方空虚,必然只得龟缩南京坚城。若是城内说什么过几十天在投降这种混账话来,必不要去听他的,只管攻了为朕夺回南京。鞑虏反复无常,此话必为奸计。朕虽不太知道兵事,但也深切怀疑,若是鞑虏分为四路,水路一,陆路三,其中两路切断我军退路,另外两路围攻主力,我军善于水战而不善陆战,离了船只,若是汝又将家眷扎营一起,鞑虏岂不是抄了全军的老窝…功亏一篑,岂不悔哉?”

这份用白话文写的诏书长达一千余字,是朱由榔口述而让人抄下来的,一字未改。朱成功开始还有些敷衍,觉得皇帝不懂军事,即使懂也不可能知道千里之外的郑军情况。可朱成功越听下去,神色就越凝重。待到他起身接过圣旨时,后背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刘同知所言非虚!刘同知那日在客栈中说圣天子生而知之,无需占卜。本王今日领了诏书才知道,原来天子能在几个月前预知我军部署,而且指点迷津,陛下真乃天纵之才!”

说着,朱成功领着充当背景的众将朝着西南方向连续叩首三次。

张拱极脸上笑嘻嘻,心里mmp:延平…不,闽王,您为何又要夸奖这个刺头啊,还是公开的,刘相要是和吾平起平坐,吾的脸面还放在哪儿?

“陛下乃天潢贵胄,神宗血脉,圣天子在朝,大明必然中兴!”刘相也不太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漂亮话。

“对对,鞑虏入关以来,大肆残害皇明宗室;现在神宗流传到世间的唯一血脉,也只有陛下了。”

朱成功听着两人抢白,不禁想起了南宋故事。他曾听人说,南宋之所以能够再续上一百多年,就是因为宋徽宗的子弟只剩下康王赵构。烈皇驾崩之初有福王潞王争位,又有唐王和鲁王,新唐王和当今天子;现在,鲁王自去了监国,福王,潞王,两位唐王皆已殉国。而自从鲁王自去监国以后,大明便无人再去争位了。

朱成功的眼神仿佛穿过一道道院墙,看到了南京城墙后的深宅大院,亭台楼阁。“或许大明也还能有百余年的国运把…一定会有的,本王不是已经打到南京了吗…”

“可,难道大明的国运,是建立在宗室被鞑虏屠杀的基础上么?”想到南宋和当下的对比,朱成功的内心惆怅起来。

第28章 赵氏孤儿(3)

“啊嚏!”数千里之外的朱由榔打了个喷嚏。“有人在背后说朕么?”

定了定神,朱由榔还是决定做一个唯物主义者,不去想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胯下的马儿对朱由榔身体的抖动没什么反应,仍旧缓步行走在队列里。

这匹马儿,是李定国亲自挑选的。

李定国听说朱由榔想要学习骑马,曾经忠心耿耿的接朱由榔入云南的他,从军中难得的高头大马里挑了一匹性格最温顺的献给了朱由榔。

朱由榔很高兴,赐名为“紫电”。

“希望朕的蝴蝶翅膀不要扇的那么快,要是改变了国姓爷的北伐时间,那可就麻烦大了。”想到朱成功第三次北伐失败的惨状,朱由榔忍不住暗暗落泪。

泪水嘀嗒嘀嗒滴到了紫电的脊背上。这匹温顺的大马此刻仿佛通了灵的颤了一下脊背,随后低垂下头放慢了脚步。

一人一马,悲怆的行走于千军万马之间。

强自压下对历史的感伤,企盼着那群锦衣卫能够成功到达,朱由榔轻轻用手抚摸着紫电的脊背,把思绪拉回了脚下的土地。

缅甸。

这个在历史上终结了自己的地方,现在即将被李定国的铁蹄所征服。

而在朱由榔的规划中,缅甸也是他“反清复明”的重要基地。

现在的缅甸有两百万人口,大约相当于半个云南。听起来是很少,但对于朱由榔这个穿越者来说已经足够---没工业化的满清在入关之前都不一定有两百万人口,却一步一步征服了整个中国。哪怕缅甸的这两百万人口,只能供养出来二十万工业人口,也足够在这个0蒸汽机的时候慢慢推回神京。

缅甸在这个时代的传统舆论中被认为是还不如贵州的烟瘴之地,但在朱由榔看来,缅甸其实比被称为穿越圣地的海南岛还好一些:

海南之所以被认为是穿越圣地,无外乎几个原因:孤悬海外(对于明朝人来说,四公里宽的南京段长江江面都算是天险,更不用说几十公里的琼州海峡了),有足够的初期人口(100万),有铁矿(田独\/石碌),近海便于贸易,封建统治力量较弱(距离明朝政治,经济中心都很远)。

相比之下,缅甸虽然不是海岛,但是如果满清要和自己打长期战争,得从湖广等地调运粮食,历史上的清缅战争总共耗费了满清九百多万两白银,而明清战争的规模远远大于清缅战争---云南,湖广-四川,东南三个战线每时每刻都在燃烧着满清的国库。现在满清的财政收入不到乾隆朝的一半,再打几年,满清不仅弄不死自己,说不定还得从云贵收缩。

人口是海南岛的一倍,铁矿煤矿齐全(海南的穿越者还得去打鸿基煤矿),封建制度还残留着分封制,被视为工业化死敌的儒教思想在缅甸影响很小,除去语言不通这一点,怎么想都是缅甸更加适合穿越。

可是语言不通又是什么问题么?

晚清的洋泾浜英语才六百多个词,一样能够让掮客们和洋人交易。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平均词汇最多三千,学习起来最多半年就能说的不错。

至于缅甸那歪歪扭扭的文字就更简单了,认识缅甸文的不超过十万,让他们全部用汉字就行。无论是学倭国用刀子,还是在缅甸开科举,都可以逼着他们改用汉字。

而且,缅甸还有一个常人难以发觉的优势!

得益于传统的华夷之辨,自己手下的文臣并不会太过注意自己在缅甸那些“不符圣人之言”的做法---您老人家别在两京十三省搞这套就好,而缅甸本地的封建主也难以对抗从北方来的数万大军,就如同江南士绅屈服在了满清的屠刀之下一样。内外压力都被减到最小,自己说不定可以培养出数千干部,然后带着一支新军“六出高黎贡山”,北上光复中原?

“陛下,外面有几个人,自称是阿瓦义民,求见陛下说有破城之策。”杨强益小步跑着过来传话。

“问他们是不是赵家人,若是就让他们过来。”

不一会儿,杨强益领着两个汉家衣冠的中年人走到近前。

“海外弃民见过陛下!”两人激动的朝着马上的朱由榔叩首。

朱由榔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一旁的卫士:“快快起来,怎么能说你们是弃民呢?若是我华夏之祖先都这么想,恐怕今日汉人还龟缩在陕西,河南一隅之地,哪有今日两京十三省的五千万汉人?周代之时,南直隶,湖广,江西皆为蛮夷之地;到了唐代,两广也被视为畏途。而到了数十年前,本朝已经在云贵改土归流。只要我大明仍然是世界之中心,总有一日,世上再无蛮夷之地!”

两人不太能听懂朱由榔说了什么,只知道是安抚他们的好话,当下齐齐点头:“草民等谢陛下不弃!”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黄纸:“此乃师父所绘阿瓦城之地图,上标有阿瓦城王宫,官署,仓库,军队驻地等,愿助陛下取阿瓦城!”

杨强益听到地图二字,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夺过了这叠纸,发现没有异物才长舒了一口气。

“杨伴伴何必如此紧张?难道是担心荆轲刺秦王故事?”朱由榔抚着胡须,笑的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陛下圣明,所言正是奴婢所想。”杨强益拍了个马屁。

朱由榔听罢更是大笑不止,“那时华夏还没有纸张,地图是皮或者丝绸做的,何况荆轲还放在盒子里呢。这两人若是要学荆轲,不带个盒子怎么行?何况朕是汉人的旗帜,若是面对汉人都如此惊惧,又有什么人是朕可以完全放心的呢?”

看着两人又要跪下,朱由榔一手一个把他们拉了起来。“朕是全天下华夏子民的皇帝,若是因为居于海外就如此对朕,不是显得见外了么?”

两人连道不敢,口中千恩万谢。强颜欢笑简单,但是眼神是不会骗人的,看着四只充满感激眼神的眼珠子,朱由榔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他已经迷上了这种收买人心的做法。只要几句话,几个手势,就能让一个普通人为自己效死,这种能够控制人心的能力,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第29章 赵氏孤儿(4)

“皇上,草民师父在城内联络了数十家汉人商贾,这些人又用重金收买了城内守将,只要天兵一到,守将就会开城投降。”

“噢?说说看,汝这位师父缘何有如此大的能量?”朱由榔来了兴趣,听他徒弟的说法,这位师父应该是个地头蛇,换个词叫“乡贤”。

“草民师父乃阿瓦城中一商人之家,在崇祯年间曾积富数十万,结果现在的缅王莽达却觊觎其财富,随便找了个借口带兵抄了吾师父的家,而且还杀尽了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吾师父当时被一位老仆藏了起来,这才幸免于难…”这位徒弟描述的绘声绘色,仿佛这是他亲眼所见一样。

“此后,师父改了名字,同那位老仆住在一起。莽达以为他家已经灭门,便没再怀疑,师父逐渐长大,从一位客居阿瓦的儒生那里学了些谶纬之术,便在街头装神弄鬼起来。后来名气渐长,甚至莽达都请师父做过法事。”

“那,汝之师父为何不寻机刺杀缅王莽达?开点有毒的丹药说是服了长寿就可以把?”

“回禀陛下,师父一家只剩他一人,若是刺杀了那莽达,搞不好师父家便要绝后了,师父本就膝下无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再死了,师父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他列祖列宗啊!”

朱由榔一想也是,于是又是一番好言安慰,并表示要开几个壮阳的方子给他带回去。

“师父常与吾等说,这谶纬之术都是牵强附会,骗人的而已。真正要推测时运,还是要学习汉书,尤其是历史。师父在阿瓦城的名气,都是通过历史推断而能算准的。”

“想不到汝师父还是个明白人,若真是个术士,哪怕朕愿意信,朕身边的大臣也会奉劝朕不要仿效秦王。”

二人之中偏年轻的徒弟开了口,“草民无知,斗胆问皇上秦王是指何事?”

“秦王曾经相信徐福等方士,徐福说东海有仙丹,取了可以长生不老,结果秦王给人给钱,徐福直接卷款潜逃了。又因为历朝历代都非议秦代,所以这件事总被用于规劝君王。”朱由榔顿了一顿,“虽说本朝儒生不太重视历史,但秦始皇之事也是人所共知,二位不是汉人吧?”

“回陛下,小人等是缅人,只是面庞同汉人相似。”

“噢,那就难怪了,尔等回去之后,要多学学历史,这对你们很有好处。唐太宗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小人等谢陛下教诲!”

这并不仅仅是出于恭维,在这个一套四书五经要快十两银子的年代,学历史的确不简单,但知晓历史的人即使不是个穿越者,也能通过中华民族宝贵的数千年历史中,找到一个个二货掉进的陷阱,然后…换一个陷阱摔下去。

不过,那也比重蹈覆辙要好很多,不是么?

朱由榔同两人一直谈到深夜,直到子夜时分才结束谈话。

这样的两个儒教学者对于大明,甚至是云南来说,都是在统治阶级中随处可见,但对于缅甸就不一样了。

缅甸虽然一直同明朝维持着朝贡关系,但缅甸同自称为“小中华”的朝鲜,越南完全不同。

朝鲜几乎完全接受了中华文化,长期使用汉字。甚至在清朝,还出现了朝鲜儒教学者之间的撕逼大战。

而越南,虽然没有朝鲜受到的影响那么深刻,但后世越南语中随处可见的汉越词也能说明问题---越南也长期使用汉字。同样的,越南也自称小中华,而且视自己为中华,高棉,暹罗为蛮夷,要对他们“以夏变夷”。

缅甸则只是慑于大明的国力而不得不臣服而已,至于儒教伦理?他们连汉字都不用,怎么能懂儒教伦理?所以,在缅甸出现一群儒生,实在是让朱由榔何其惊讶的事情,不禁在想这位缅甸的儒生“祖师爷”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了。

…………

佚府的后门又开了。

这次出来的人虽仍裹着套短衣裳,头上裹着头巾,却未挑着买菜用的扁担。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此人的腿部肌肉明显不似一般的男仆---一般的男仆腿部是萎缩的,而这位却有着明显的腱子肉。

没错,这是一名武师。

三日前,一只象队到了阿瓦城外,随后城内涌入了数千兵士。虽然官府没有公布关于战争的任何消息,但是有心人都清楚是缅王败逃了。

或许是缅王知道了什么,一回城就加强了城内的巡逻,街头随处可见拄着长矛的缅军在吆五喝六,不时掀翻一个小贩的摊子---我们打不过明国,还收拾不了你们几个小老百姓?哟,还敢反抗?老乡,你还有个女儿啊…

而在缅军这些当众抢劫的暴行之中,城内的汉人自然是首当其冲,各家商号即使关门歇业,也偶而被缅军砸开大门,抢走商铺后仓库里不多的货物,对此,大家也只是束手无策。

武师特意走了小路,防止被缅军注意到。翻过几道低矮的房屋,武师跳下墙壁,来到城北一间大宅之中。

“北佬,我们几个在这等你这么久了。”几个嬉笑着的缅人接住了他。

“没办法啊,外面的士兵太多,只好绕远路了。”武师从身上摸出几个银元,“几位兄弟辛苦了,去喝喝酒把。”

缅人一见到白花花的银板子就喜笑颜开:“谢了,你们北佬真是有钱,难怪国王要去打你们。”

“你说什么呢?”一个年长的缅人拉了一下那个嘴欠的,又用武师听不懂的土话嘟囔了一句,“拿了别人的赏钱还不说几句好话,下次人家不给你你就哭去吧!”

武师只是笑笑,不再理他们。很快,一名身材矮小的老仆便从一间厢房里钻了出来,引着他见了主人。

“将军。”

“嗯?”主人转过身来,身上串在一起的甲叶在七月的烈日下银光闪闪。

武师内心轻笑了一下,面上却是恭敬的表现出一副面对上位者的姿态来,喜怒不形于色是中华统治阶级的基本礼仪,作为一个“精华”,武师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

“将军,这是大明皇帝让我家主人转交给您的信。”

将军刚想说自己看不懂汉字,却见那只手已经伸了出来,隔着信封,能隐隐约约见到里面有一圈圆形的婆罗米字母。

第30章 赵氏孤儿(5)

莽达仓皇逃回阿瓦后,连洗澡都来不及,就命内官去敲钟来召集大臣召开朝会。

可消息灵通,盘根错节的大臣们没有一个傻子,不是派出身边得力的家仆同明军暗通款曲,就是通知自己背后的家族干脆独立出缅甸算了---莽达能维持这个王朝的表面完整,就是依靠手上的这只中央军,莽达的中央军都残了而且还在被明军追着,谁还肯听他的?

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虽然大臣们没听过这句中国名言,但是道理在哪里都是相通的。

树倒猢狲散,没了兵,那些自觉得还有私兵的封建主都跑了出去---自己那点子家当,当然要保卫自己家,而不是保卫公家啊!与其在朝堂上推诿来推诿去,倒不如直接撒丫子跑,要是缅王运气好打赢了,元气大伤也不敢怼他们,要是缅王输了…那不就是恭顺的表现吗?干嘛要和一个锦衣玉食的吉祥物多费口舌?

怀着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政治嗅觉极其灵敏的贵族们纷纷选择跑路,王宫附近的富人区一片死寂,只有地上的车辙印能够说明这里到底发生过了什么。

悠扬的钟声逐渐散去,听从莽达召唤来到朝堂上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同开战前济济一堂,互相扯皮吹牛撕逼的朝堂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其中,要么就是阿瓦附近的小封建主,这些人是缅王守住城池以后可以收拾掉的。要么就是听命于莽达的直属家臣,这些人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理论上靠死工资活着的(实际上他们家里还是有田地和农奴的,只不过连那些小封建主都不如)。

可是,这些人又有什么力量呢?

难道再找一波农民兵来守城吗?开玩笑,莽达的中央军中的精锐都被明军的排枪打成那样,长矛都用不好的农兵能干什么?就算有用,附近那一圈能超过三千农兵,莽达宁愿相信他能让大象骑着。

收拢一下中央军?虽说莽达没有带走全部的中央军,但在这个没有快速反应部队的时代,等到驻扎各地的中央军赶到阿瓦,明军的炮弹可能都会直接飞过城墙了吧?没有统一的指挥,最后被明军用优势兵力各个击破…虽然莽达想不到这么深,但他也知道打不过。

这些没有什么能量的臣子,出主意不会出,察言观色倒是一绝:闭口不谈失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有之;直接开始吹捧莽达的有之;要求坚壁清野,固守阿瓦,全国总动员者有之---虽然这也算是出了主意,但是要是这个主意有用轮得到他们出吗?

与其说是出主意,不如说是没话找话。

莽达只感觉这些人就和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嗡的,可他又不好发作,毕竟这些人愿意来上朝已经不错了。

这时,一名阿瓦城内的小官出列拜道,“陛下,臣有一个主意,但是需要一些代价。”

“说来听听。若是劝本王投降,就请不用再说了。”

“臣岂敢!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数十年前那些被赶跑的白皮?”

莽达一听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明军一直在屁股后面,相比只会活跃气氛和拍马屁的众人,馊主意好歹也有主意两个字在里面,莽达决定耐住性子听听。

莽达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可这位小官哪里有什么见识,和中华的那些清流一样,也是个听到一点东西就自以为是的人。当下把自己所知道的那点洋人的情况添油加醋一番说了出去:“白皮泛舟于大海之上,每年顺着季风来到缅甸交易,现在正是风向利于交易的时候。陛下可以派人顺流而下,去南边找白皮来。白皮多是商人,泛舟万里,死亡百万,只为海中取利,大王富有四海,庶民百万,许白皮以重利,借其兵数千以保社稷。白皮铳炮犀利,明国人的鸟铳和大炮,也都是学白皮的,只要白皮一到,明军自会被轰回明国。”

封建王朝多数都是一个德行,莽达作为一个封建君主,自然更不了解西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想当然的话有多大的漏洞,又意味着什么:“既然如此,你了解白皮们,你就去和他们联络罢了。”

“臣,必不辱使命!”小官讨好的说。

莽达大手一挥,吩咐人给他支笔盘缠,这位机灵的小官接过就提前离开了朝会逃出生天:不仅可以光明正大的逃出阿瓦城,还能从莽达手里拿一笔盘缠跑路,真是美滋滋啊!

拿着莽达支给他的银子,此人就火急火燎的带着仆人和家眷从南门出了城。没过多久,载着他们的马车就掉头往北行驶---本大爷连白皮的鸟语都不会,让我去见他们?还不如投了大明呢!无论怎么说,如果非要当带路党,地脉相连的大明可比洋人稳定多了---缅甸可是在几十年前驱逐过在沿海建立据点的白皮的,而大明都已经到家门口啦!这种借师助剿的弱智言论,也就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思,不少人或大张旗鼓,或轻装潜行的离开了阿瓦城。各个城门都在不断的涌出人来,可绝大多数都在不远处掉了个头汇往北方。

本应该把守城池,严禁随意出入的守将也毫无作为。作为带路党的他不仅成功的欺上联下压下一切,更打算等明军一到,自己就弄个投名状来哩!要不是莽达的手上还有数千人的直属部队,恐怕他早就被五花大绑的送到了明军军营里去了。

可偏偏,这位守将仿佛就忘记了莽达的直属部队。

这些人分布在城内各处,虽然他们没有怎么阻拦逃亡的人们,但也不经意的让消息传到了王宫里。连续几天下来,即使蠢笨如牛,也知道城内出了问题。

王宫四门洞开,从中不断涌出一些明显是便衣的便衣人来。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衣着也略有差异,看起来像是一群流民。

可他们干净的衣着和庞大的数量,又明显的告诉街上的行人:我们是被人派出来的。

第31章 赵氏孤儿(6)

……

当明军先头部队能眺望到阿瓦城的时候,这座东吁国王王冠上的明珠已经烧成了一地鸡毛。哪怕看不到城内的情况,也能用鼻子和耳朵感受到城内正在经受着一场浩劫。

四处都是冲天的火光和伴随着火光冒出来直冲天际的黑烟,即使隔着几里远,孙崇雅也能听见城内百姓的哭嚎声。作为在历史上抢了永历一行人的军头,孙崇雅很清楚自己的缅甸同行在干什么。

可惜,李定国治军极其严格,虽然达不到PLA那种帮老百姓劈柴打水的程度,但是纵兵抢掠等于把脑袋送到李定国的黄钺上去。何况排挤他的多是晋王手下的部将,李定国的吃相倒还算好看---这次攻阿瓦,李定国点了他的部队做前锋,或许是要给他点功劳平衡一下吧。

只是让作死的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下,孙崇雅抚平胸膛深呼吸,支使亲兵去传令了。

孙崇雅离开禁军的时候,带走了四百名亲兵,这些人是孙崇雅唯一可以信赖的力量。即使李定国治军如何严格,孙崇雅也尽可能将拿到的军饷和物资倾斜于这四百个人。面对着这些和他出生入死好几年的老兵,受尽排挤和白眼的他不知真假的哭了出来。

见到将主哭了,几名把总上去宽慰,好一会儿才让他止住泪水。

孙崇雅用袖子擦擦脸,“强自”压下声音中的些许哭腔:“儿郎们。”

“在!”四百人的声音整齐划一,让周围树木上的鸟儿都吓的惊叫起来。

“自从吾等来到晋王军中,晋王虽然带我们不错,但他们手下的人是怎么对我们的?”

孙崇雅突然把声带呼到最大音量,用膀大腰圆的肚皮发出不断回荡的声音。

士兵们窃窃私语起来,但很明显,他们脸上的表情都说明了他们过得还不如小娘养的。、

“其实大家也清楚。”孙崇雅顿了一下,“可是,为什么军中这么多部队,只有我们被如此对待?”

“是不是觉得我们不是晋王的嫡系?”

被将主这么一说,一些自以为机灵的小军官在底下主动当起了托。

“将主所言极是…”

“晋王什么都偏的那些老人。”

“晋王…”

孙崇雅一看风向不对,连忙刹住:

“放你娘的P呢!”孙崇雅看到局势越来越不被控制,忍不住朝下骂道。要是这帮人的话传出去,晋王要拿着这个砍了他的脑袋,他跳进江里也洗不清啊!

“你们是不是不要命了?晋王忠义无双,怎么会如此小肚鸡肠?几年前孙逆怎么排挤晋王,晋王哪一次没有忍让?说到底,还是有些人,觉得我们只会保护陛下,不会打仗!”

“去他娘的,磨盘山的功勋也有咱们的一份,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要是没有咱们守着陛下,他们怎么安心打仗?”

各种为自己人洗白的言论漫天飞舞,此处又都是自己人,互相诉苦互相吐槽,让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孙崇雅耐心的等着这帮人的怨气发酵着,待到一些人忍不住挥舞起拳头,才堪堪张开金口:“其实啊,那些人看不起咱们,也有道理。”

不待有人质疑,孙崇雅接着说下去:“咱们磨盘山之前还打过什么大仗?我是不记得了,大家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吧?军队,自然就是谁打仗打的好,谁厉害。晋王让咱们排在前面,就是想给咱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大家和我离开禁军以后,受了很多委屈,吾为了让大家少一点委屈,拿着其他人的军饷和物资补贴大家,可这么一来,那些人必不愿乖乖听从于吾,多半阳奉阴违,到时候战局失利责任却都在吾,所以吾只让大家和我一起。”

“虽然咱们只有四百人,但是,城内打成那样,已经有我们的内应了。只要吾等一到,城门就会洞开,再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缅王给抓了,绑起来丢到晋王脚下,从此以后还有谁敢于看不起吾等?”

“就缅甸那种长矛都没摸过几天的杂兵,在咱们的人里,就是一个背盔甲的辅兵都不如,咱们还打不过辅兵吗?”

一面夸大功劳,一面用嘴皮子减小难度,孙崇雅成功的调动了亲兵们的积极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为了最好的利用这个积极性,孙崇雅向后派出了一名亲兵去通报晋王,自己则带着四百人轻装上阵“冲”向阿瓦。

与其说是冲,不如说是小跑。在这个日均行军不到20公里的年代,这样的小跑已经是飞速了。

最前面的五十人背着短鸟铳夹着长矛,充当全队的前锋。他们携带的武器最重,所以身体自然也是最好的。原本,这些人应该围绕在孙崇雅的身旁,现在却被放到了前方当做尖兵。孙崇雅很清楚,在巷战格局下,若是视野不够好,多少人都不能保护自己不死。

赵警帆怀中揣着两颗掌心雷,背上背着一把铁胎弓,而近战兵器只有一把腰刀。作为一名属于将领亲兵的总旗官,赵警帆的营养足以支撑他的双手拉开那把铁胎弓。他双手紧绷着握着腰刀,心里已经做好了把缅人当活草靶施展箭术的打算。

他从小受家传影响习武,手指上处处都是拉弓留下的老茧,即使是铁胎弓这种强弓,赵警帆也有过一分钟二十箭的经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这个总旗的官位,就是他的一双麒麟臂拉出来的。

可自从皇帝让人制造了什么“燧发枪”,那些换了新枪的鸟铳手就开始逢人便夸自己那吃饭的家伙多么多么好,“咱们手上这东西可比弓箭厉害多了,虽然没人家打的快,但俺们一枪过去,管你裹了几层盔甲都能放倒,拉弓的?让鞑子的白甲兵站在百步之外,拉弓的射到三十步都不一定能射死他去?又软又无力,有什么用呵?”

赵警帆很清楚的记得那几个瘦猴子一样的鸟铳手是如何嘲笑他们的,当然也记得自己身上那仍然有点作痛的军棍伤痕。

“本大爷今天非得给你们这群笨家伙证明一下,弓箭比那什么劳什子燧发鸟枪,有用多了!”

他的脊背颤抖了一下,刚刚上好的弓弦在空中呼呼作响。

第32章 赵氏孤儿(7)

“将主,城门上没人!门也是开的!”

孙崇雅让人再探,得到的还是同样的消息。当下他再无怀疑,令人从东门冲入了阿瓦。

赵警帆手下的士兵占领了城门楼子,把一面孙字大旗插在了城头。而他自己则仿佛磕了药一样,见到自己人以外的人就嗖的一下射出一箭,连续射倒好几个手无寸铁的缅人才被手下劝下来:“要是被那些阎王发现,总爷您的命可就麻烦了。”

赵警帆哼了一声,只好暂时收起弓,寻找下一个疑似缅军的目标。

城中充斥着半生不熟的缅语喊话声,内容无非是缴械不杀之类。得到明军攻入城内的消息,早已等候多时的城门守将立刻命令士兵在肩膀上绑上红布条,随后和明军一道见到没有红布条的缅军就戳。

缅军士兵的眼睛长在头上而不是天上,并不知道此刻进来的明军只有四百人,看着一个个膀大腰圆双手比自己大腿差不多的人形高达,已经经受过一次恐惧的他们面对这些高大果断的选择了投降。

这让赵警帆非常不爽:老子还想射你们这些靶子呢,你们怎么不拿起武器让我射?可畏惧于军法官的军棍和腰刀,赵警帆也不敢再射他们,只是踹了几脚出气以后寻找下一个目标。

“咳咳…这是什么…”鼻子里闻到了突然增大的烧焦味道,赵警帆抬起头往气味产生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栋房子被人泼了某种液体,然后用火把点着了,今日无雨且风速极大,那栋茅屋几个呼吸之间就被吞噬了房顶,带着火苗的茅草在城内四处飞翔,引燃了明军刚刚攻入的整个街区。

而在这片着火的街区之后,莽达带着身边的亲军在王宫内外组织防线。火势越来越大,呼呼燃烧的大火隔开了缅军和明军,也毁去了成百上千缅人的家园。一些缅人哭嚎着逃出了自己熊熊燃烧的家,而更多人则葬身火海。

面对着冲天的火光,明军纷纷望而却步。这年头没有消防车,消防栓这种灭火神器。虽然缅人在城内各处都储备了灭火的水缸,可刚刚入城的明军哪知道这些水缸的存储位置?哨官,把总们只好收拢队伍暂时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孙崇雅此时也进了城,看到这群傻子一样的属下,他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了赵警帆的耳朵:“你在这愣着干什么?”

赵警帆刚要回答,就被孙崇雅给打断了:“把周围的房子都拆了,阿瓦烧成平地我是肯定麻烦了,你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感到耳边剧痛的赵警帆一个激灵,连忙带着手下人把周围房子里的缅人给赶出来(至少比不管有没有人的缅军仁慈多了),然后用各种办法去拆房子。缅人的房子几乎都是木头泥巴加茅草,把房梁弄垮整间房子就会吱呀着崩塌下来。

孙崇雅一个个的揪着这群没脑子的文盲去拆房子,随后跟上来增援的明军也有样学样,明军很快就在火场东侧清理出了一条隔离带来。

望着王宫旁的冲天大火,佚名有备无患,早早的就准备了大量装满水的水缸,生性“仁慈”的他还给下人们每人发了条湿抹布,打算有必要的时候直接跑路。显然,佚名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火没有烧过来自然最好,若是烧过来又救不了,就把车子一驾,跑路去也。

看着那些对他感恩戴德的家生子和装满了各种必要物资的逃生马车,佚名心下方定,气定神闲的走进了赵全忠所居住的院子。

“赵爷真是神机妙算!不过几日,王师就已入阿瓦。”

“佚公过誉了。这不是什么神机妙算,只是陛下要中兴的必然之举。缅甸地广人稀,国力虽在南洋尚强,却不如大明两京十三省中任何一处。缅甸国又以小国惹怒大国,必然会被王师膺惩暴缅。不过,佚公不怕乱兵抢掠么?”

“有王师在,乱兵还未等攻破院门,就要被王师拿去换首级功了!”

赵全忠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沉思。缅王失国已经成为必然,但大明作为宗主国,如何处置缅甸却有很大的余地:哪怕是被大明吞并过的交趾,成祖皇帝也曾去寻找过陈朝后人,找不到了再使交趾内附。缅王宗室之子众多,不可能出现找不到宗室的情况,除非大明有样学样---学习满清,抓到明朝宗室就要么说是假的,要么说要谋反,然后一刀砍了。

可是,大明可不是满清那种蛮夷之属,吃相怎么会如此难看?

当然,不难看,给莽达找一个继承人封个虚的郡王,或者干脆封莽达为郡王直接软禁,逼迫莽达“上表内附”,也是有可能的。

这两种方案,自然是第二种对于自身最为有利。

如果维持缅甸国的存在,即使阿瓦当局不敢在如此凌虐汉人,但终究也不如回归大明治下,而且,自己忽悠这群商人所建设的“维持会”也会迅速丧失权力。但如果吞并就完全不同,汉人缅人语言不通,自己和这群商人两种语言都会,不仅同大明同文同种还是地头蛇,哪怕自己没有功名,商人不是士子,从家族中找一些代理人去授予监生的身份做官还是没问题的。

什么?你说监生在大明官场被人歧视?

那些歧视监生的人,现在还在大明的官场吗?

只要自己这些人能够掌握未来的“缅甸承宣布政使司”的各个职位,那么自己自然可以报仇雪恨,官员整一个被软禁的废物,还是很简单的,甚至自己若是能得到皇帝的宠幸,在他耳边吹吹风,莽达岂不是要变成缅甸的李煜?

可对于缅甸来说,拥有几万直属部队的当今天子,才是缅甸最强大的力量,自己和商人手上的那点资源,在枪杆子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思前想后,赵全忠长叹一声:“佚公,吾想等阿瓦城稳定下来,去求见一次天子。佚公可愿意与我同去?”

“那是自然,若是能面见天颜,对吾来说是一辈子的荣幸。”

第33章 赵氏孤儿(8)

随着李定国入城,城内明军终于有了主心骨---有这样一个婆婆管着,就不会出现所属的将领不一样而导致冲突的事情。

明军很快按照统一调度,“占领”了各处的水缸和水井,还找到了几条竹制的水龙,让一部分部队在交通要道构筑了街垒后,明军终于有余力来救火了。

而出于对火灾殃及自身的恐惧,城内的缅人也参与了救火。

在明军通译的允许下,缅人从各处的水缸中打来浮着灰尘的水,一桶桶的泼进了火场。被明军值守的各处水井,也在不断的往上提出井水。

有了隔离带,又有源源不断的水来灭火,城内的火势逐渐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冲天的黑烟。明军早有准备,纷纷从衣服里掏出湿润的布条捂住口鼻,出于维持秩序的需要,缅人也大多得到了这种保护。

除了在火场附近防止缅人突袭的明军,其他人都匍匐了下来,睁着眼睛盯着可能出现敌人的地方。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向突变,浓烟突然灌向了王宫。

“阿嚏…!”莽达被浓烟呛着打了个喷嚏,倒在了地上。

“陛下,再不走来不及了!”见着自己的主子晕了过去,几个人屏住呼吸,七手八脚的抬着莽达上了一辆马车。莽达身边的亲兵走在两边,替他开辟出一条“红色通道”---他们见到拦路的人就用长矛扎。

看到这帮见人就杀的家伙,路上行人惊叫着逃散开来,弄的街道上一地凌乱。有些士兵想要捡拾掉落的财物,却被军官大声呵斥:“这时候还捡东西,是不要命了吗?”

一路“过关斩将”,不知手上沾了多上鲜血,这支显眼的车队总算到了西门。内官正欲让城墙上军官放行,却见一门黑洞洞的大炮对准了车队!

“不好,这里也反了!天杀的明狗!”那内官心中暗自叫苦,连忙让车队后撤。可人哪里跑得过炮弹?一颗几斤重的铁球呼啸着冲出炮口,不偏不倚的略过了马车的车顶,将几个卫士掀翻在地。

“砰砰砰…”四周伸出来数十只鸟铳,朝着马车附近喷射着铅子。霎时间,马车的周围被铅子和铁球清洗一空。

剩下的人虽然被溅的满身是血,但出于对莽达的忠诚,仍然没有离开已经没了顶的车子。作为缅王的亲兵,他们不仅为能够保护缅王而自豪,而且自身的构成也比较可靠,不少人甚至和莽达有亲戚关系---莽达要死,他们大概率也得陪葬。

内官听着爆豆一样的鸟铳声,着急的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快,掉头去南门!”

驭手赶着马掉头向西,耳边隐隐听到一种完全不懂却很熟悉的语言,而且,声音还很大!

“是明人!”

卫队立刻炸开了锅,一些人已经丢下武器,朝着四周的小巷子跑去:虽然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可也比现在死了好!

生死关头,一些人选择了生。

内官已经没有心思去约束这些士兵,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一双翅膀,抱着缅王离开这个由大火和士兵构成的修罗场。作为内官,主子死了,自己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更何况还是亡国?刑余之人,难道指望新主子用一个异国的内官?

想到这,内官绝望的抬头大笑,任凭自己的身体被没有弹簧减震的马车不断的抛上半空。

百步外的赵警帆不知道远处那个跳动的头颅在想什么。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就好比游戏中的一个个小怪。

干掉他们,就会爆出银子。

而缅王,则是一个大BOSS,不,是一个宝箱!

今天,自己的将主告诉他们,我们在晋王麾下各种受到刁难,这都是因为我们没有立下战功。

如果说,自己活捉了缅王,以后还有哪只部队看不起咱们?还有哪个小娘养的军需官敢于给自己最差的武器,掺了沙子的粮食?

而赵警帆自己,则可能从一个把总,变成一个千总,甚至,守备?

哪怕是赏赐个百把两银子,也好啊,这样,等到战争结束以后…

怀着对集体和个人荣誉,利益的向往,赵警帆的眼神空洞起来,如同打开了八倍镜一样死死盯着那辆马车。

“轰”的一下,赵警帆如同一头猎豹一样,连续在街道上奔跑了数十步,巨大的爆发力瞬间赶上了连铁皮都没有的木头车轮!

百步穿杨即使对于他来说都很难,但是,跑到三十步之内拉弓射箭,那么哪怕是一只兔子,赵警帆也有自信把它射成刺猬。

见到自己长官突然闪现出去的背影,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后机灵的赶紧抓起武器跟了上去:开玩笑,要是自己长官冲锋死了,按照军法,自己这些人都得砍脑壳!

一群身披重甲的武士,和泰山压顶一样,冲向了那个绝望的内官。

赵警帆没回头看,只感到身后有风呼呼作响,马车在他的视野里缓慢的如同蜗牛在地上爬。

七十步。

这个距离已经勉强可以射中马车附近了。

五十步。

远处那些缅人还在跑,没有人拿出鸟铳或者弓箭对准自己。

四十步。

又有些人跑向两边,等会要让人去搜查。

三十五步。

咦?他们要干什么?

几个人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试图用血肉之躯为莽达的逃亡争取时间。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趁着他们还没来得及掏出什么东西,统统射死就好!

一旦对方掏出弓箭,自己就得躲避一下,缅王可能就被别人给抓了!

不行!

赵警帆的心中发出了怒吼,他感到一股从下而上的底力充满全身,迅速取下弓箭瞄准前方,连射三箭。

一声羽箭破空,三个缅人同时倒地。

赵警帆向前跑动几步,又射出了一轮。

这次,落下的是一片箭雨。原来,他身后的战友们已经跟了上来。

看到面前没几个人站着,赵警帆重新把弓背到背后,端平了长矛猛冲上去。

“铛”的一声,一面比巴掌略大的铁盾挡住了矛尖。

赵警帆心中暗笑:“一寸长,一寸强,吾身上两层铁甲,你那破铁片子有什么用!”

几个回合,赵警帆的矛尖就把这人戳倒在地,另一人直接丢了武器投降了,进城时就很不爽的赵警帆可不管他嘴里说了什么(而且也听不懂),仁慈的提起矛头刺向了他的咽喉。“吾听说缅甸国是佛国,那吾就代佛祖替你超度了罢!”

随手一带拔出长矛,赵警帆掀开了这辆已经无法行驶的马车,只见里面一个宫人打扮的男子伏在车上抱着一人。

第34章 阿瓦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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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阿瓦城(2)

“草民赵全忠参见陛下。”熟悉的缅王宫殿内,赵全忠一身汉家衣冠,参拜着宝座上的男人。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上面坐着的是大明皇帝。

“你对王师入城有大功劳,若不是你,朕现在连官军的犒劳都发不起。起来吧。”

赵全忠虽不知宫廷礼仪,但也对汉家之礼了解颇深,参见前又被小太监简单教导过,当下得体的假装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眼睛低垂着不敢直视座上之人。

“陛下真是折煞小人了。若王师军需不足,小人愿意倾尽家财报效!”

“说的哪里话,不识字的渔夫都知道不可竭泽而渔的道理,何况朕治理一国呢?”

赵全忠很知进退,当下又是一顿磕头。

朱由榔虚扶了一下赵全忠:“依你看来,缅王为何失国?”

赵全忠心下一凛:自己虽说“胆大包天”,有影响明军进城后缅甸政局的想法,但也不敢随意讨论这个比当代史还近的问题。

“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莽达把这几条占全了,焉有不亡之理?”

赵全忠说完,不再低垂着脑袋,而是微微抬起头注意皇帝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赵全忠引用《韩非子》中的话,朱由榔突然扶着椅子站起,大笑起来。

“这位赵氏孤儿,还是个法家弟子么?”

“韩非在士大夫嘴里皆是豺狼虎豹之辈,汝就不怕这番话传出去,那些人给汝穿小鞋么?”

“中国自汉以来,便是外儒内法,先秦之时,儒尚分封,法尚郡县。最后,尚郡县的秦国只用七年就攻灭六国!”

“虽说暴秦二世而亡,可西汉郡国并行,结果便是七国之乱,最后郡国并行名存实亡。西晋分封诸王结果八王之乱,中唐藩镇割据,晚唐天子如犬,五代改朝换代如走马灯…中国数千年历史中,分封必招祸乱!”

朱由榔默不作声,心中却在盘算:这些知识在后世都是普通历史水友所知道的,而这个时代则意味着数百万字的阅读量,此人在缅甸应该是个一等一的人才了。宋代以后,历史逐渐不被重视,懂得历史即使在士大夫中也成了身份的象征。

“陛下,草民有一言,可能触犯天威。”

朱由榔大手一挥:“但说无妨。”

“能给草民穿小鞋的人,此刻已经在神都的鞑子朝堂上了!这些人不仅要给草民穿小鞋,而且还要给整个大明穿小鞋!”

“大家都在做,却不敢说,都说,却不愿做。此乃当今之怪现象也。可是,这有什么奇怪?都说,只是为了不丢脸面,不做,是为了不丢面子,不仅当婊子,而且立牌坊。此等犬儒所在之处,大明怎能不生灵涂炭,民变蜂起?”

“人前仁义道德,人后男盗女娼,蓄奴夺佃其疾如风,修桥补路其徐如林,家丁收租其急如火,朝廷有难不动如山,柳巷之中舍生忘死,科场舞弊好战如命,完粮纳税动如雷霆!”

赵全忠通过观察,已经下定决心开动嘴皮子:如果这位皇帝和他前面几位一样,那么最多两到三年,清军就会重新追入缅甸。无论这位皇帝许给自己什么好处,也只剩下找清军兑换待遇的意义。

可是,清廷给明朝官员,军人的投诚待遇已经大大缩水,之前清朝不仅承认原来明朝的官员和爵位,而且还可能增加,而在最近几年,由于抗清力量逐渐式微,清廷往往降一级甚至两级才承认待遇,等到南明山穷水尽之时,自己一介白身,在大明没有什么关系,岂不是要被鞑子兵当成肥羊杀了吃肉?

已经垂垂老矣的赵全忠决定放手一搏,如果这位皇帝具有一定的远见卓识,那么事有可为,若是没有,自己便带着弟子去山间养老去罢!清军若是入缅,也只是为了抓到朱由榔,而不是为了占领地广人稀,还有烟瘴的缅甸。

“如果汝坐在朕的位置上,汝又会作何事情挽救危局?”

“那,草民就斗胆建言了。”

“无妨。”

“收天下…全缅之兵,缅甸虽经过前几代国主改革,但各地土官仍然强大,草民听闻王师中有快发鸟铳,而缅人连鸟铳都很少,可以凭借此来打击那些不服王化的土官。”

“每次消灭几个最大的土官,分其土地于小民,编户齐民,增加朝廷户口。而对那些恭顺的小土官,则对他们逐渐进行限制。四年到六年时间,或许可以编户全缅。”

“缅甸农耕落后,陛下可每一村派遣一名农官教导。”

“在阿瓦设立承宣布政使司,此下分为数府,又分为数县,每县开办一所官学…”

“如此,则数年之后,缅甸殷实之家,皆能讲汉语,用汉字。”

“宋代以来,历代不抑兼并,然抑兼并好处多多,小农不敢抗拒下乡的税吏,而地主却能够养得起家丁。地主若是越少,朝廷的税收的越多。税收的越多,反攻云南就有希望。之后的事情,就不是草民能够看见的了,恐怕草民早已撒手人寰。”

赵全忠的思想,同朱由榔有不少相似之处。

限于时代,赵全忠无法提出工业化理论。如果朱由榔真的按照赵全忠的说法去实行,很可能会在数十年内迅速崩溃。

但是,能够如此公开的批判儒家,也证明了此人却有大用。

“先生曾学于顾亭林否?”

“只是见过一些小册子,不敢说学于其。但草民对顾公深感敬佩。”

朱由榔点了点头,身旁的内官立刻捧着一卷黄绫走了过来。

“…子曰礼失而求诸野,国朝以来,一些蠢虫鼠辈吃里扒外,丧尽天良,而赵全忠孤悬海外,却仍有拳拳报国之心,奉阿瓦城图于前,献定国之策于后,公忠体国,朕心甚慰。特赐予其人进士出身,翰林学士。钦此。”

中官念完了圣旨退到一旁,留下抱着圣旨发愣的赵全忠。

朱由榔听完了自己亲自捉刀的圣旨,内心也在发愣:自己这样轻率的给人官职和出身,是不是太急躁了呢?此事一出,朝中必有波澜!

不!李定国绝对听自己的,只要李定国管着兵,自己怕他们做什么?朱由检同志不知道砍了多少个一品,二品大员,这些靠着实际控制区迅速缩小才能升官的家伙,放在崇祯年间连个蚂蚁都不是,自己怕什么呢?

“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

“草民…臣蒙陛下错爱,肝脑涂地不能报陛下恩情之万一!”

在赵全忠的设想里,即使皇帝给他做官,也只是一个县令以下的小官,自己还得慢慢混官场。翰林学士虽然品级低,但却是进入内阁的必经之路。

第36章 朱成功(3)

南京。

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正敞开着怀抱迎接着打着朱字旗号的明军。

一队又一队军容严整的明军穿过南京城的正门---正阳门,骄傲的展示着战胜者的姿态。

入城前已经发过赏钱,各级军官也不断强调军纪,在砍了十几个顶风作案的脑袋后,队伍里最滑头最贪心的小兵,也收起了在城内抢掠的心思。

兵器上的锈迹被擦的干干净净,或者干脆换成新的,带血而有些馊味的军服也被军中雇了洗衣妇人集中清洗。朱成功甚至还大方了一会,弄了一些带有香味的植物放在了洗衣水里。每当一支昂首挺胸的明军走过,被拖出来迎接的百姓就能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

各级军官的旗帜夹杂在行伍之中,一根比一根高的旗杆引来了孩子们的惊叹,也引来了人群中一些见多识广的人的惊叹:“一杆小旗约莫就是几十个兵,大旗就是几百个兵,国姓爷的兵旗帜如林,入城的怕不是有十万大军吧?真的要变天了!”

走过了几队步兵,接下来入城的则是骑兵。郑家常年蹲在岛上,骑兵其实不多,但那一身在骄阳下反射强光的盔甲却向周围昭示着郑家的富饶---全身精钢打造的盔甲,这些骑兵哪里穿的是盔甲呀?根本穿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些纨绔一样的骑兵高傲的昂着头,胯下将近五尺高的战马踩在青石板路上,马掌上的马蹄铁在脚下嗒嗒作响。

马蹄声还未远去,道旁的目光又集中到了城门洞内的鸟铳兵---在城内时,只听到城外鸟铳声砰砰作响,很多人是今日才见到这种利器的庐山真面目。同样的,每个士兵都握着外表全新的鸟铳。

同之前过的郑军不同的是,鸟铳兵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列成三排。

也不管那些窃窃私语的小市民在说什么,鸟铳兵们取出火种,点燃了一截火绳---火药是早就装填好的。

“放!”

第一排士兵费力举起鸟铳,对准天空。

“砰砰砰…”火药的燃烧时间终究有些细微差异,密集的枪声不断的撞上四周的枪毙,又迅速反弹回来。

“放!”

第二排士兵也举起了鸟铳。

三排放空,空地上留下一层白色的硝烟。士兵们晃了晃麻木的肩膀,擦了把汗,把枪背在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鸟铳兵后面的,则是被十几匹毛色,体型不同的牲口拖着的重炮。这些在攻城中没发挥太大作用(南京的城墙是被火药棺材爆破开的)的重炮此时在街头排上了用场----当然,不是对付顽抗的清军,而是用于炫耀武力。

几千斤重的铜铁铸成的管子,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一些迷信的愚夫愚妇甚至对着大炮磕起了头,祈求以后炮弹不要砸到他们。看到两旁那些惊呆了的百姓,炮手们咧着嘴笑了起来。

“王爷,往前几里路,就是东虏的两江总督衙门了。”

“知道了,”朱成功在轿子上挥挥手让亲兵下去。

“是。”亲兵刚要离开,朱成功又想了想,“让他们把所有,鞑子留下来的各种牌匾全部拆下来,里面的黄册,档案全部封存,若是弄丢了拿他们是问!”

亲兵领命离开,朱成功又恢复到了狂喜之中:南京城,真的被他打破了!

夺回南京,不仅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而且也具有重大的经济意义。

南京位于京杭运河和长江的交点。占领南京就等于,清廷会失去长江以南的所有财政收入,而自己则顿时多了一个聚宝盆!自烈皇殉国以来,大明的局势就一天比一天坏,竟然在自己手上翻转过来了!明末超过一半的财政收入来自南直隶,浙江和湖广,清朝初年同样延续了这一经济格局。虽说此时已经有漕运不如海运的声音,可是清军水师连南京都过不了,海运给郑家送军粮么?

稳定了南直隶,就可以通过长江,和川东十三家合并武昌,从而彻底控制湖广粮仓,西入四川,东虏北南两隔,便可迎陛下回明…

“可是,陛下若是回到南京,吾功高震主,又该如何自处?吾并不敢,也不愿取而代之,但吾更不愿狡兔死,走狗烹啊。”

明朝一开始就砍功臣,想到这个,朱成功就感到背后凉飕飕的:虽说,除了袁崇焕,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砍军阀,但这位皇帝连南京城内郎廷佐,蒋国柱的算盘都能猜到,甚至能推算出自己北伐!相隔数千里竟能如此,难道当今天子真的是真龙转世?

作为仅次于皇帝的高级勋贵,朱成功不信皇帝自带各种BUFF,但朱成功确信,朱由榔真的带了BUFF。

“也罢,不去想那么远的事情,天下两京十三省,大明现在也就半京(南直隶)一省(浙江)而已,说不定那时候,吾已经老死啦。”在这个平均寿命30岁的年代,50岁死亡是正常死亡,朱成功常年征战,对自己的寿命长度不抱任何期望。

“王爷,郎,蒋二逆贼畏惧天兵,早已经在衙门里自缢了!”

“哼,自业自得!”朱成功哼了一声。

“刘将军问清理宫殿以后,您要不要住进去?”

刚刚还在思考皇帝的朱成功就和炸了毛的狮子一样,差点从轿子上跳起来:“大胆!刘国柱怕不是瞎了眼睛?宫城是皇帝所居,吾安敢僭越?刘国柱要做石守信么?回去,原话告诉他!”

七月二十二日,在包围了南京十天后,南京光复,雪片一样的报捷文书从四面八方飞向南京。

二十七日,张煌言攻克庐州,八月初,前锋已经突入湖广境内,吓唬了一番清军后回师南直隶境内。

明军所到之处,各州县或是杀了主官投降,或是主官连家小都不要了直接开城投降,无论在江北还是江南,明军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在朱成功那张由西洋传教士协助绘制的舆图上,一个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江南州县,现在都归属于他的幕府治理之下。

胜利,从未如此与他接近。

天下,仿佛正在闽王手中。

第37章 京师震动

紫禁城。

一群宫人战战兢兢的缩在殿外,屏声静气的听着殿内不断传来的瓷片碎裂声。

见殿内声音渐渐消沉,一名年轻的宫女想要进去收拾,却被年长的嬷嬷拽了回来。“你不要命了?万岁爷啥子时候发了这么大的火?你现在进去,万岁爷拿你当花瓶摔!刚刚有个和你一样的,不就挨了一巴掌?”

她语气急促低沉,脸上却透着说不出的慈祥。

年轻的宫女如同受了惊的小鹿一样,连忙缩了回来。

自从八年前万岁爷抄了多尔衮的家,万岁爷的脾气就一天比一天好,至少对自己的身边人是如此---去年吴良辅等太监交接外臣,贪污受贿,营私舞弊,可福临竟然自打自脸了自己说过的“不许太监干政”,没有追究。

可见,福临对身边人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有点宠幸了。对自己的身边人都如此大动肝火,可见福临的心境已经倒了何种地步。

接连斥退了几个传达求见消息的太监,福临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又来了一名不长眼的阉人。“皇上,范文程求见。”

福临刚要发作,听到范文程三个字顿时气消了大半,“让他来吧。”

看着福临那瞬息万变的表情,小太监飞一样的跑了出去,差点摔了一跤。半刻不到,这位历经四朝的老臣就来到福临面前。

“赐座。”

范文程的屁股沾了半边凳子。

“陛下,老臣听说陛下连日惊慌,以至不能视朝,现在江山已定,不知陛下还有何忧虑?”

“范文程啊范文程,你也是个明白人了,朕在担心什么,你还这么弯弯绕的?你们这些汉人,就是不好好说话!”

“老臣岂敢!陛下若是说郑逆的话,以老臣愚见,郑逆其实不足为惧!”

福临闭上了打算喷这个糟老头子的嘴,做出一副吃瓜群众的表情。“说说看。”

“眼下,除淮安,凤阳等处,南直隶大半沦入郑逆之手,郑逆数十万大军气势汹汹,逆流而上,向西威胁湖北,割断北南交流,尤其是漕运。漕运断绝则如同人断了血管一样,我大清的府库很快就会被源源不断的军费消耗一空,户部的仓库会看到老鼠…”

“嗯,说的不错,这些朕也清楚。”

“可是,常人往往只是从我大清一方考虑问题,却没有从郑逆一方考虑问题。”

范文程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郑逆只需要顺江而上就可以了,湖广等处兵力空虚,北地筹措粮草又是极慢的,等满洲大军过去,湖北,偏浣等处早已易手了吧。”

“陛下,虽然我大清受到粮草困扰,可现在,更加被困扰的却是郑逆啊。老臣可否调舆图一观?”

“无妨。”

一张巨大的地图被挂了起来,这张地图得到了顺治宠幸的传教士汤若望的修正,比同时代欧洲地图的精确度差不了多少---至少不再画的和山水画一样。

范文程老眼昏花,从怀里摸出眼镜戴上,找到长江用手指了指:“宋时,民间有苏湖熟,天下足之语。陛下想必是听过的。”

“但到了前明,此语已经变成了湖广熟,天下足。南直隶,尤其是江宁,苏州,镇江等府,民多舍本而务末业。粮食不仅不能自给自足,反倒有时要靠湖广等地运输。现在湖广同南直隶商路已经阻断,南直之民本身就嗷嗷待哺,哪来的余粮供应郑逆二十万大军?”

“以每年解送至京师的粮食为例,一年共需要三百万石粮食,而这其中损耗何止千万?二十万大军一路人吃马嚼,加之郑逆不熟民情,中间漂没的粮食,说不定倍于此数。”范文程按照自己对明朝那套腐朽体制的看法,得出了如此结论。

“冬季一过,南直隶就将陷入粮荒,而北方除了京师以外,各地皆能够自给自足,到时再重演一回顺治二年的旧事便是。”

范文程并没有说全真话。

明朝虽然中国的产量逐渐向西转移,但南直隶仍然承担了绝大多数的漕粮份额(南直隶将近180万石,湖广仅仅25万石),近千万人的南直隶也不至于被20万军队吃死。

但是,自己面前的这位万岁爷,在得知朱成功北伐的时候,就要表示回盛京避避风头,幸好被太后骂了回去。要是这时候万岁爷又发疯要去盛京“祭祖”,那不等于告诉关内那些后当汉奸的汉官:我大清在中原待不下去了,大家还是各人顾各人吧!如果是这样,难道自己也跟着,回到那个宫殿和地主大院一样的盛京?自己几十年为大清殚精竭虑,难道目的就是回到满洲啃雪么?

不行,绝对不行!

范文程不住的用余光去瞟福临。

果然,年轻气盛的福临被范文程这番选择性说真话的方法忽悠到了,竖起耳朵倾听这位太祖时代的老臣有什么锦囊妙计。

“范爱卿果然是四朝老臣,使朕有拨云见日之感。范卿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能够驱逐郑逆吧。”

“那臣斗胆进言,若有荒谬之处,唯愿皇上赎罪。”

“其一,郑逆船坚炮利,而运河又风平浪静,郑逆很可能趁运河尚未结冰之时,率其水师北掠淮安(清江浦),临清等地。故需在运河较狭窄处多设炮台,铁索,阻断运河南北交通;其二,仿崇祯故事,设十六祭坛祭平西王。其三,往澳门等处以重金雇佣佛郎机等国炮匠,多制大炮发往各处。其四,撤回一批满洲八旗回京。”

“此时正是用兵之时,为何要撤满洲八旗回去?而不增援南方?”

“臣绝无看不起满洲勇士之意!正因为我满洲勇士满万无敌,所以才要撤回,并且不经意的泄露出消息,这样,江北官民看到满洲八旗都北归了,自然认为郑逆只不过是嚣张一时半会,若是将满洲八旗尽数南下,不仅京城空虚恐人生变,而且,官民中也会有人认为,大清已经在同郑逆赌国运了。”

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说的福临茅塞顿开。“范爱卿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令内三院即刻拟旨刊行,抄录于天下。”

八月中,在清廷视野里已经“殉国”的平西王吴三桂重新被拉上了祭坛,在正阳门外设坛祭奠,作为这个提议的发起者,范文程亲自为吴三桂写了祭文。

第38章 南下干部(1)

刘看山又踏上了路途。

两天前,一纸来自朝廷的文书由驿卒送到了他所在的小村庄里。“闻该村吏员刘看山兢兢业业,治村有方,故调其南下听候差遣。”

就这样,刘看山回了一趟已经空掉的中兴城,辞别了父母和姐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

不是他官迷心窍,而是他不忍再看。

向南行了数十里便到了一处渡口,渡口旁早已经有一只庞大的船队在此等候。

缅甸夏季多雨,所以码头旁有茅草棚。草棚里坐着不少和刘看山一样穿着的年轻男人,有些人一看就是从当地汉人提拔的,一些人则表现出了军人的特征。两股人在棚内分坐两列,但偶而也有些交流。

“在下刘看山,是中兴附近的一个小村官。今日就要同诸位同行了,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则个。”刘看山自觉的和大家打招呼。

“今日?吾已经在此等了两日,这船都来了几波了,就是不让咱们上船。”

一个黑脸汉子大大咧咧。

“此话怎讲?”

“吾问过了看守渡口的军官,他说什么两岸水匪甚多,故要等炮船来护航。”

“既然如此,那安全点也是好的。”

那黑脸汉子正要抱怨几句,却见远处一面挂着日月旗的炮船漂了过来,紧随其后的则是几艘同样载着炮的战船。

刘看山对军事几乎一无所知,只是好奇的数了数数量:护卫船队的一共有四艘船,八门炮。

“诸位官爷,请上船吧。”

那驿卒话音未落,一旁老卒就急冲冲的跑了过来,当头就给了他一脑瓜崩。“你这榆木脑袋!船票没发,竟然还敢放人上船?”

小吏哭丧着脸,捂着脑袋恍然大悟。

“这次吾便帮你做了,下次若在如此,吾丢了饭碗,你也别想吃皇粮!”

“让诸位官爷见笑了,”老卒满脸堆笑的从袋子里倒出一堆写着字的竹片。“请官爷每人取一船票,按照船票上面的文字上船。”

众人排着队领了竹筹,提着行李,踩着踏板上了船。刚一上船,刘看山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他忍不住用手捂着鼻子。

“官爷莫要嫌弃,我们的船在这江上,算是干净的嘞。小人曾经见过缅人的兵船,汉人的商船,那可是甲板上都乱糟糟的。”

刘看山只是应了几声,并未当真。给伺候人的小厮看了竹筹,小厮便带着他来到了船舱里的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有两张床,显然,刘看山得在路途上与人同行了。

仔细检查了一次潮湿的房间,除了一点异味之外,也无别的问题,竟比他见过的绝大多数房屋要干净很多。

“吱哟”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走进房间的正是刚刚的那位黑脸大汉。

“真是巧合,我们又在此处见面了。”

黑脸大汉笑着拱手:“是啊,缘分。却不知兄弟是哪里人氏?”

这批上船的都是各地的小吏,而能送到南边的,绝大多数都会被重用,自然这位黑脸大汉想认识一下潜力股。

而对于刘看山来说,这名大汉也是个潜力股。“在下是中兴府人氏。”

“吾名为王启年,籍贯广西,距离此地有千里之遥。”

“噢?启年兄是内地人士?”根据这身打扮,刘看山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个人没有表字,所以直呼其名。

“是啊,吾是从行伍里那个叫啥转,转业出来的。之前在家的时候,为了吃口饱饭,投了晋王的部队,一路当兵吃粮杀鞑子,护卫陛下来到缅甸。”

听得出来,王启年的话语中有着些许自豪。

“启年兄忠心为国,舍生忘死,在下佩服不已。”

“吃皇上的饭,自然要为皇上卖命。没什么好佩服的。”

两人躺在吊床上攀谈起来,互相交换着彼此的见闻。王启年文化水平低,只是勉强认识几百个字,阅读量少得可怜;而刘看山则从小活在中兴城中,从未见过城外的世界是怎样的。两人各有长短,倒也不缺话题。刘看山夸赞王启年见多识广,王启年则夸赞刘看山满腹经纶。两人仿佛瞬间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刘弟弟,吾在离开位子之前,收到了一本小册子。上面是两种乱七八糟的鬼画符,第一种吾大概知道是缅甸字,但第二种就没见过了。”王启年从包袱里拿出一本人手抄的黄纸做的小册子。

“小册子前面会有字解释意思把?”

“那倒是,可吾看不懂那些字。弟弟帮我看看罢。”

刘看山接过小册子念了出来:“缅甸已灭,其地尽数归了皇明。本要做书同文车同轨的事情,让缅人也讲汉化。可缅甸虽小,也有两百万人,让缅人丢缅甸话讲汉化,十年尚不能完工。但缅甸字实在难懂,难写。为了方便军民人等掌握缅甸话,特编制了一套新缅甸字…”

后面的内容则分成了三排,第一排是缅甸字(婆罗米字母),第二排则是谚文,第三排则是汉字注音。听刘看山一讲,王启年很快就明白了小册子的意思。“不错,也不知是谁人发明的这字,很平竖直,比缅甸那弯弯绕绕的麻绳字好多了。”

“在下也如此觉得。”

“什么在下在下的,咱们之间是兄弟嘛。”王启年拍了拍刘看山的肩膀。

“看来自己要改口,这种人不喜欢那些客气话。”

“是,是。”

王启年拿出酒肉同刘看山分享。酒是低度数的黄酒,而肉则是常见的水牛肉,不过也算很不错的伙食。刘看山生于城市之中,整日在家读书,哪儿有什么碰酒的机会?不多时,就被王启年给放倒了。

见刘看山昏昏沉沉睡在吊床上,王启年收拾了桌子,自己则掏出小册子慢慢阅读起来,读着读着,王启年自己也进入了梦乡。在梦境之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么一段话:

“朕之所以力排众议,提拔你们为吏,以后还能围观。是因为,汝等经过考验,是大明的忠臣啊。可是,诸位连粗通文墨的人都不太多,朕即使想授予你们官职,也很难把朝廷重器交给文盲…可若你们能够识文断字,能看懂朝廷文书,朕就能让你们充任一县之令…”

第39章 南下干部(2)

刘看山睡的比王启年早,醒的也比王启年早。他醒来时,王启年嘴里还嘟囔着梦话---内容却是小册子上的。

见一个粗鄙武夫都如此好学,刘看山不禁感到惭愧,也拿出自己领取到的各种小册子认真越多起来,但却也只是目光落在小册子上而已,思绪却早已经飞进了阿瓦城。

小村子里每个星期都有手抄或者活字印的邸报,虽然上面只有几百字,但对他已经极为新奇。在这份一周一刊的邸报上,刘看山对缅人的国都有了些粗浅的了解:“方圆数十里,户口万余,人口十万有余…”

刘看山自从下了乡,就觉得数千人口,方圆几里的中兴城已经是大城了。那阿瓦城人口数十倍于中兴,那该有多大啊?那么大的城市,里面又该有多少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呢?

他虽然为吏数月,但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少年心性使得他忍不住望着头顶的木板遐想起来。

“砰!”刘看山耳畔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音。

“许是有匪人了。”王启年条件反射一样的去摸枕头后面,发现是空的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退役了。“吾听驿卒说每两三趟船都会碰到一次匪人。不过,基本上都被打跑了。”

在外侧护卫客船的明军炮手紧张的调整炮管角度,用两眼测距大概计算出了匪帮和炮船的距离。

“看着点,以后操炮你们也要来!”一个学了几个月的“老炮手”招呼着身边的菜鸟:“装二号药包,开花弹!”

在朱由榔的推动下,用旧丝绸做的定装火药包和开花弹普及到了明军炮兵中来,明国本就盛产丝绸,用陈旧发黄的生丝做的药包也在明军的接受范围之内。而开花弹则聊胜于无---只有五成的概率落地能够爆炸。没有雷汞,是做不出一碰就炸的炮弹的。

几颗炮弹先后冲出炮膛。有的飞到一半就爆炸了,还有的则压根没炸---这轮的引线点的不好。

“哐”的一声,一颗大铁球击中了头船的左舷,木屑四散飞溅起来。

“不得了了,岸上的匪人用的是铜炮!”经验丰富的大副惊叫起来。之前明军也曾经碰到过用炮攻击船队的匪类,可前几天组织了步兵上去清剿,却发现这些“土匪”用的是木头加铜箍做的炮,这种炮就如同后世PLA人手一个的火箭筒,发射一次就得丢弃。

四散飞溅的木屑扎进了一名倒霉的水手,他痛苦的倒在了甲板上。立刻就有人把他抬进船舱包扎。

不幸中的万幸,这颗铁球只是命中了水线以上的部分。所以明军还能够各司其职。为了提高射速,也由于缅人没有什么像样的火炮,船上的火炮都是仿制的佛郎机,重新装填了子铳,点燃火门,炮声又隆隆响起。

这一次,明军没敢再用不太稳定的开花弹,打出去的都是铁球。四颗铁球先后滚入岸边的草丛,立时便远远地传来惨叫声。

“嗖…”一枚火箭猛地跃起,在空中做了一个布朗运动的轨迹落到岸上。火箭里装的是极其易燃的油料,一落地就点燃了四周的草丛,岸上的叫声更加激烈了。

过了一会儿,服侍人的小厮进来,对刘看山告知外面发生的事情:“官爷,外面刚刚有些土匪,已经被官军打跑了。”

“打跑了就好。”刘看山心中方定,转头问道:“王哥,阿瓦城都拿下来了,那些残余匪类还能忠于谁?难道莽达有子弟跑出了阿瓦么?”

“刘弟弟却是拿我开玩笑了,吾一个刚刚脱下战袄的武夫怎的知道这些?”嘴上谦虚,王启年倒是继续说:“不过,吾觉得把,有没有缅王的子弟,其实都不重要。吾曾听过陛下训话吾等,那时候陛下说,天下什么都是为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啊对,就是这句,这些匪类,若是没有两岸的大户支持他们,他们又不上江,就是沉了我们的船,他又能抢到个甚?瞎子都看得出来,背后肯定有大户给他们提供武器,粮食。就说刚刚外面的大炮,这是土匪能够铸造出来的?”

刘看山听来觉得很有道理:“王哥说的是啊,土匪无非就是为了抢钱,软柿子不捏却要和官军硬拼。不过,两岸的大户人家又为何忤逆陛下?王师连缅人之军都能打败,那些人家不过有些家丁,又能做什么?”

“这个吾就不清楚了,不过,吾也觉得他们是自寻死路。”

两人对缅甸都无甚了解,话题很快转移到了熟悉的事情上。“上面千根线,下面一根针。”谈到那些莫名其妙就发文要求落实的婆婆们,两人都不住的吐槽起来。

“呔!吾最开始到的时候,户部就派了人过来下任务,要吾的村子当时就交几百石粮食。乖乖!那时候又不是夏收,又不是秋收,交你个蛋蛋的粮食啊?而且,那户部派的人不是官员就算了,连个和咱们一样的小吏都不是!竟然是一个八品芝麻官的家仆?吾在行伍里时,官长常常教我们要尊敬朝廷官员,是,朝廷官员是皇帝派的,这不错。可吾等流血流汗保护他们,他们就这么对咱么?”

“那后来呢?”

“后来啊,皇上下了圣旨,不让户部乱搞,而且给那个芝麻官革职了。”

刘看山朝着南方拜道:“陛下真圣天子也!”

“是啊,皇上做的都是善事,照顾吾等让吾等为吏,不至于老无所依,杀了横征暴敛的缅甸土官,把娃子们救出来…可那些宽袍大袖的大人们又是什么玩意儿?吾未见过朝廷也能感到,有些人就是要捣乱,明明是好事,偏要搅黄他去!”

“是啊,吾在村里也有此感受,可这次到阿瓦,吾等多半要去听这些大人们差遣,切莫被听到啊。”

“吾自省得。”

“那吾便放心了,陛下想必是内中有什么难处,不好换掉这些捣乱的大人们罢。你我都知道的事情,陛下想必也是清楚的。”

“那是自然。就连不懂汉话的缅人,都有些在家里供奉陛下画像的。吾曾听缅人说:皇上乃真龙转世,大人乃蠢虫转世。”

“礼失而求诸野啊…”刘看山莫名发了一句感慨。“那缅人议论吾等了么?”

“议论吾等倒是没有,不过有,也许是好的。咱们一来,原本这些人要交一半还多的租子,现在只要交四成。原本吃不饱的人能吃饱了,骂我们是吃撑了么?”

对自己的口碑刘看山也同样有着自信,二人一同开怀大笑。

第40章 杠精

杨在捧着两本小册子得意的从殿后走了出来,脸上呈现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

数月之前,皇帝曾说要让他学习缅语和算术。杨在同志好歹也是从录取率不到1%的科举独木桥中过关斩将杀出来的,这点“雕虫小技”对自带人形词典的杨在算个什么?杨在花钱雇了个通译,每日和他在宅里用两种语言互相说话,这个时代的常用语言不过几千个词,杨在很快就掌握了。

至于算术就更为简单,有了那套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杨在甚至感觉自己的脑回路都被改变了。

刚刚皇帝拿出了两道小学水平的应用题和几题简单的缅语会话,杨在分毫不差的写上了正确答案----就连蝌蚪一样的缅甸字也写的毫无偏差!

看着皇帝赞许的眼神,杨在清楚,自己的官运已经稳定了一半。

哼哼!你们这些酸腐文人!不和圣天子站在一边,做什么官都和不做官一样!永历朝从战火之中开始,晋王是皇帝死忠,你们难道想学东林党买通左良玉一样?食古不化,冥顽不灵的腐儒!

今日是朝会的日子,跟着皇帝的文武官员都尽数来到了这座明显非中华建筑风格的大殿上。虽然不如京师和南京的宫殿宽广,但比起滇都的行宫也不算差。想到之前中兴城的破院子,很多人顿时有种大明绝处逢生的感觉。

杨在笑嘻嘻的与同仁打着招呼,本应该维护朝会秩序的御史早就在滇都撤退时就跑丢了,朱由榔也没新任命御史。所以,朝堂上的气氛很是热烈。

朝会吏员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所以文官们很快找到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喷那些皇帝“不合祖制”直接任命的吏员。

“此等奸猾胥吏,把持乡村,使得吾等之令,竟不能出于中兴!”一名户部主事吐槽道。

“何止!陛下在乡村设吏员也罢了,竟然在中兴城派贼配军当县令!”

“慎言!朝会文武皆有,不怕武人揍你么?”

不多时,武官们各个顶盔贯甲走到了文官们的对面。看到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猛人,文官中喷武夫的言论才有所收敛---当面骂人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对面还可能揍你的时候。

而大多数都挂着公爵,侯爵的将军们却保持了军事会议上的习惯,只是偶尔用眼神交流一下,彼此之间一言不发。

“此等獐头鼠目之辈,自以为得圣人之学,没了纠风御史,秩序还不如武人,陛下若是对你们委以重任,那才真的是朝中奸臣当道了罢!”杨在表面笑嘻嘻,心里mmp。

殿外,日晷上的日影走到了辰时。朱由榔换下便服,穿上正式的礼服从后入殿。

“皇上驾到!”

公鸭嗓子的内官拖长着嗓子喊道。

文官队伍顿时噤若寒蝉,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但还是被朱由榔看在了眼里。

朱由榔走上龙椅坐下,文武百官一同下跪磕头,山呼万岁。

“平身吧。朕践祚以来,朝会本应是文武百官议论国政之所,却往往成了泼妇骂街的菜市场;不仅有损朝廷威严,而且拖沓不已,徒费时间。故今日朝会,朕打算先声明几点。”

“臣等洗耳恭听陛下训示。”

“其一,就事论事,不得把话题引到道德等问题上;其二,不得人身攻击,说某人是奸臣之类的话;其三,不得以祖制压人,祖制乃勋贵掌兵,土木堡以后之事皆为违背祖制;祖制乃大诰抵罪,太祖驾崩后大诰却成为禁书。朕尝读二十二史,破祖制不一定能保全社稷,但不破祖制,必不能保全社稷!”

朱由榔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了,他现在就等着哪个不长眼的二逼挑出来作死,然后自己让人着实打他一百廷杖!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

“朕入阿瓦已经一月左右,可做何事都有人反对。给有功明人授予爵位,汝等反对,说商人乃四民之末,不能授予名器;废国改省也反对,说会重演交趾旧事,且有伤列祖列宗之德;就连朕为了方便军民人等,创新缅字,汝等也要反对,说上国之官学下国之语,有辱国格…朕曾闻民间有言:顶门杠子上有杠精,顶门才能牢固。”

朱由榔喷了一通,突然开始讲民间传言。弄的阶下一脸懵逼。

“当时听了这个,朕顿时感到天朗气清,豁然开朗:为何吾皇明丢了京师丢南京,丢了南京丢福京,丢了福京丢滇都?因为,你们就是这些城门杠子上的杠精!汝等不好好顶门,跑到朕的朝堂上来做什么?”

杨在差点喷了出来,对面的武官也使劲的拉着自己的面部肌肉,只有那些杠精们开始慌张起来。

“是啊,那些自己曾经可以依靠的东西,好像都慢慢消失了?”

“不对,陛下最多拖几个人出去,把我们都处理了,谁来替陛下做事?”

在一片惊慌之中,几种不同的念头开始蔓延,不过大家都很明智的选择不当面杠精。

朝堂上的空气凝固了。

“哦?以为现在卖乖,朕就不处理你们这些杠精?做梦!”朱由榔心下喝道。

“杨伴伴,把那几个折子搬过来,给大家念念。”

杨强益应了一声,捧着奏折打开了最上面的一本。

“…臣闻,周武有微子之封,诸葛有孟获之纵。皇明享国三百年,其德可谓厚矣。然臣曾窃闻,白纸入墨即为废纸,想来德行也如此矣!若好大喜功,恐将空耗国帑;若贪图疆土,或有交趾旧事。缅王虽不知天高地厚,但其有子弟,可立一恭顺之人为新缅王,使其勤来朝贡,可成再造藩邦之佳话也…”

朱由榔早已看过这些奏疏,他今天就是来整人的,所以沉默着一言不发。

可朱由榔预先给人挖坑能忍住怒火,一直都很尊重文官的李定国却头一回忍无可忍:没了缅甸,军队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出钱出粮食咩?

“陛下!容臣斗胆进言:此言大谬矣!臣虽为武人,却也略懂历史,微子封宋前多次进谏于帝辛,孟获乃一小酋,非为一国。而白纸入墨一言则更荒谬!臣不知此人是谁,但想问问,汝没有写过字么?还是汝用竹简写字?”

意想不到的抢白让朱由榔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竹简,此人怕不是想用朱家的骨头做朱简!”

武官们刚想跟着笑来呛杠精,听到朱简二字再不敢笑。

“臣失言,愿领罚!”李定国被吓到了。

“晋王无失言也。”朱由榔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第41章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杨强益又念了几本奏疏,里面的内容更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而在经历过后世大学教育的朱由榔看来,这个绣花的花也不咋样,也就是中学生文言文的水平。

杨强益念完退到一旁,早已经串通好的杨在此时出列:“陛下,此等人乃鼠目寸光,沽名钓誉之辈,不仅如此,其人还胆小如鼠,真乃鼠辈!”

“若非鼠辈,上奏者为何不出列同百官见面?难道本朝有武后乱政之铜匮邪?”

这话就说的很重了,一直到清末,武则天在主流舆论中都是绝对的负面人物,而铜匮更是成了允许告密,败坏风气的代名词,甚至有时候会和酷吏联系在一起。铜匮二字,就是古人的地图炮。

几个低级文官这才不得不站了出来下拜,同大家亮相见面。

朱由榔却也没发火,只是意味深长的问道:“汝几人以为,当朝为官,应做何事?”

其中一人胆大的再拜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吾等当朝为官,自应克己奉公,忠于王事。”

“汝现居何官?”

“回陛下,臣曾任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

“既然如此,朕从滇都南狩之前,你可知道云南户口,土地几何?”

“这…陛下…此,此乃小吏应做之事也。”

朱由榔再也忍不了了:“那汝倒是告诉朕,汝当这个户部郎中,需要做什么事情?”

“总领…”

“大胆!汝有何资格总领全局?先不说汝职位为何,所奉仕之事都不清楚,朕要个瞎子总领全局,难怪大明两京十三省留不下一个省!钱粮靠钱粮师爷,刑名靠刑名师爷,朕不如直接给师爷发俸禄,没有汝等这些中间商赚差价!”

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朱由榔转头向杨强益:“召中兴吏员人等觐见!”

还没等文臣们说什么,二十名吏员就快步上殿。

“下吏等参见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看山也在这批吏员之中,他站在队伍最前,忍不住用眼瞟了一下几月未见的皇帝。

朱由榔注意到了少年的小动作,“刘看山,汝在来阿瓦之前,身居何职?”

“下吏为中兴府下辖第十二村副村长。”

“来向朝堂诸公介绍一下,第十二村的基本概况。”

刘看山知道有好戏看了,笑着点了点头面向百官。“陛下有命,下吏便为各位大人介绍一番。”

“第十二村位于中兴府西南十五里处,分三个组,户三百六十口一千二百四十二,夏税收六百七十石,下吏离开时,村内提留款有三十七两,提留粮食两百三十石。”

“一千二百四十二人中,四十五岁以上的老人有二十七位,十六岁以下的孩童三百四十名。男六百八十五人,女五百五十七人。耕地原先共八千三百五十亩,其中四千六百亩是山坡地,归明后,吾村新开了六百亩地,其中三百亩在山坡上。”

“三月初,中兴府令各村建立学校教学童,为学童提供每日一餐。由于无秀才,童生可充当教师,吾和村长,会计三人轮流为学童授课。授课内容是新发下的缅文和汉字。在下吏离开时,已经有两个聪明的童子会写数百汉字了。”

刘看山越说下去,那几个顶风作案的小官就越感到窘迫不已,恨不得挖个洞直接钻进去。

“诸位明公。”朱由榔用戏谑的语气,“刘副村长是朕从商贾子弟里挑出来的,见其胆大心细,便命其下乡历练。不过几月,此人便对其所管之地了如指掌,甚至不辞辛苦,亲自教授蒙童。朕想问问,在座之人,有几人能对自己的政事了解的这种地步?朕今日就在此挨个考校,若是相距甚远,朕以为,还是不要有辱朝廷威严了吧?”

杨在接到了杨强益的颜色,再次跳出来进行助攻:“堂上有二十吏员,陛下只点一人,是否有管中窥豹之嫌?”

文官队伍舒了一口气:杨侍郎出来顶缸就好,天塌下来先砸死高个子的。

“微臣虽不才,但也自认为通晓本职事务,请代为陛下考校各位吏员。”

“准。”朱由榔金口一开。

“汝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下吏王启年。”

“南下之前居于何职?”

“中兴府下辖第十四村村长。”

“第十四村有多少亩田地?”

“平地两千九百亩,山地四千二百亩。”

“有多少人口?”

“两千三百人整。”

“夏税总额几何?”

“六百三十石,另有提留二百二十石。”

……

杨在接连点了几个人,每个人都和杨在对答如流。文官们逐渐感到不对劲起来:杨侍郎啊杨侍郎,您这是猪队友吧?

杨在表面上一脸猪肝颜色,心里却笑嘻嘻:吾是皇上的队友,你们也配是吾的队友?

点了七八个人,朱由榔挥挥手让他停下。“汝等还有什么说的?念在汝等还算忠于大明,没有投降东虏,朕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朕会在此处举行制科考试,及格者官复原职,不及格者降职或永不叙用。”

原本朱由榔强调的三条议事规则,到此时一条也未用上:对手早已噤若寒蝉,不敢当面作死。

杨强益拍了拍手,让内官把准备好的自学小册子发给文官们。有些人看都没看就收了起来,有些人则是看到第一页就气的扔到了地上踩两脚:“陛下!此乃残体字也!非圣人门徒之字!”

朱由榔受到了片刻惊吓:这个年代也有tw那种“正体字”优越党?

“朕曾闻本朝士人只知四书五经,全无通晓历史,今日在汝身上见到!圣人写的字是大篆,汝为何还写楷书?无知无智;御赐之物踩在脚下,汝眼中有君父么?”

“陛下,此人侮辱君上,请立斩之!”

朱由榔没有砍这个二逼的脑袋,而是让人把他拖出去打了一百廷杖,当然,那三个上奏折作死的人也陪着打了一百棍子。

竹肉之声一停,就有人来报说杖毙一人,正是那位踩小册子的二逼青年。

“用草席裹了,尸体投入江中喂鱼。无君无父之人,安得有葬?”

第42章 南下干部(3)

八月末,刘看山接到通知,要他九月初三去参加制科考试。

制科考试是唐宋时期的一种特殊考试,举行次数极少。而皇帝这次举行制科考试,意义不言自明。

随着通知发下来的,还有几本礼部印发的小册子---刘看山见过很多这样的小册子,但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显然,打下了阿瓦,朝廷有钱用好纸,印好字啦。

四本光鲜不少的小册子上,分别用俗体字从左到右写着《新旧缅文日常用语》《平面几何》《简明中国历史》《临时通法》四个标题,同之前科举的四书五经完全不同。

而在这四本之外,还有一张用了印玺的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一段皇帝敕语:“唐重诗赋,宋重经义,本朝重八股。诗赋于治国无用,经义则限于教条,本朝八股虽扫前二者之弊端,但终难考校官吏治政之才。值此国家危亡之际,朕便宜行事,采四样作为考题:治理缅人,须懂缅文,否则不能通其意;算术几何,治政之器,无此二者不能知其人口田亩;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不通历史,何以明得失?不懂律令,何以治刑名?愿诸考生能明朕意!”

刘看山简单扫了一眼,便关上房门开始仔细研究起来。

“论四书五经,吾虽也寒窗苦读过,但恐不如内地一童生,而此物对何人都是新认识的,吾若能抓住机会,或可金榜题名,由吏为官!”

……

在刘看山准备挑灯夜战的时候,一些人拿着同样的物品在阿瓦城的某个角落大声鼓噪;得益于朝廷从方圆几里的中兴搬家到了几十里的阿瓦城,他们这些缓则也终于有个大宅子鼓噪啦。

可是,他们怎么会意识到,自己的缓则条件都是皇帝英明领导,明军将士用命创造出来的呢?

“诸公请看!这些便是此次制科考试的内容。”坐在上首的一人将包裹打开,将书籍和纸条传看给个人。

一些人拿到了书就打算往上吐口水,另一些人则试图撕书,想到还要给他人传看才没有真的那么做。

“既无四书,也无五经;制科考试乃唐宋之制,唐重诗赋,宋重经义,此次考试诗赋经义也皆不考。真是有辱斯文!”

人堆中冒出一个愤世嫉俗的声音。大家都同样是走科举独木桥上来的官员,自然对此深有同感。顿时,屋内“义愤填膺”的声音就快要把房顶掀了。

“陛下一定是受了奸人蒙蔽!”

“此举断不可行,人心向背在此一举!”

有人愤怒的表示抗争。

“可是陛下也令吾等参加考试啊,若是没过,就不再用吾等了!”

“啊?”一些人还沉浸在“皇帝如果让他们卷铺盖滚蛋就无人可用”的美好幻想之中,却很不幸的发现,这个肥皂泡,竟然……破了?

“一群不懂诗书,不知礼数之辈,如何能治理国家?”

“此乃以法为教,以吏为师,暴秦之举!”

说这话的人倒没有睁眼说瞎话,在他的意识里,只要有道学为指导思想,世界上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如果没有迎刃而解,那么一定不是道学的问题,而是执行者不遵守道学的问题---也就是所谓“奸臣”。

地震,火灾,天启核爆炸,旱灾,水灾,小冰河期,全都是奸臣当道。

至于为什么换下奸臣的总是奸臣,就不是他能够想到的事情了。

主持这次密会的国舅王维恭还算脑子清醒:“诸位静一静,咱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陛下不清楚,没用啊!”

“吾曾听说,陛下要将缅甸分为六府三十六县。数百吏员便可执掌阿瓦一下,而且,陛下还有打算所谓简革官制的想法:把六部的规模缩小到现在的一半以内。这样,最少只需要四百名小吏就能够替代吾等所居之官!”

“而陛下已经在晋王军中前后至少选拔了两百余人,中兴本就有近百小吏,又从那些商贾之家挑选了数十名子弟…再加上朝中一些趋炎附势之辈,吾等休矣!”

经过这样一番简要的分析,众人对局势明晰起来,可不利的局势明晰起来只能够带来沮丧罢了,起先义愤填膺的声音立刻变成了唉声叹气。

看到情势不妙,在咒水之难之前开赌场的王维恭喃喃地说:“既然诸公都说朝中有奸臣,那么到底谁是奸臣呢?”

这是一个极具争议的问题:因为,皇帝前段时间,是几乎对所有文臣开炮的。他们又不敢直接攻击武将---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所以立刻就分化成了两派观点:一种认为那天的猪队友杨在是奸臣,另一种则认为李国泰,杨强益等内官才是奸臣。

当然,也有脑壳被雷劈了说晋王李定国的,不过这种人刚一说话就被王维恭安排的喷子们堵上了嘴。

认为杨在是奸臣的一方表示:“那天杨在表面上站在俺们一边,可做的事情简直是皇上瞌睡了,就给他送枕头!那问的都是什么弱智问题?要是吾去问,肯定比他那几个问题复杂多了!”

此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一无所知还敢考校别人。

认为内官是奸臣的一方表示:“入中兴城之前,陛下可从未如此对待过吾等!若不是有内官进谗言,难道陛下是突发奇想以法为教以吏为师?”

此所谓脑洞大开者也---内官不去勾搭你们,去给大头兵发好处干嘛?

两派都忽视了自己的问题,转而攻击对方的脑残之处。好在打下了阿瓦城改善了他们的生活和心情,不至于在拳脚相加。

王维恭一副“我不说话,我就看着”的样子,静静等着这帮人吵完。等他们吵的累了,王维恭才开口:“既然大家有的认为,杨在是奸臣,有的认为内官是奸臣,那咱们都砍了不就得了?”

“噗…”有人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这…这不太好把?”一些还记得那天杨在“红墙秘闻”的人表示反对。

“若其是奸臣则死有余辜,若其不是,为了大明江山,其死也死得其所!”王维恭的托出面造势,浑然没有想过自己愿不愿意为大明江山去死。

“此所谓清君侧乎?”

一些嗅觉比较敏感的人指出来王维恭的居心。

清君侧,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有这么几次比较有名:第一次是汉景帝杀晁错,结果吴王并没有停止造反;第二次则是安史之乱---安禄山同志后来直接称帝了;第三次发生在明初靖难之役。三次中的任何一次,起兵者都没有一点忠臣孝子的样子。

“清君侧,清完了就要清君?大胆!圣天子一时受到奸人蒙蔽,汝等便要谋逆?”

第43章 帕敢铁矿

帕敢铁矿,在此时的明朝地图上属于为缅甸承宣布政使司中兴府孟养县辖境。

什么?你说孟养宣慰司?诺,山上那个残破的土围子就是---几个月前被明军的大炮给炸成了渣,由于孟养土司出兵对抗明军又拒绝交纳惩罚性石高,宅心仁厚的朱由榔不得不咬咬牙拍死这只蝼蚁:强攻土围子,土司公开枪毙,家属送去帕敢铁矿修理地球。

“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同样的,也把土官们炸的粉碎,他们赖以生存的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封建义务,都在火药的轰隆声中一并消失了。”

因为缅甸地广人稀,劳动力缺乏,工头们暂时不敢把他们往死里用---要是超过了这个月的死亡指标,是会被扣工钱的。因此,每天六两米的伙食和一点碎鱼肉得到了保证。

但是,暗无天日还随时可能透水淹死人的矿坑,监工的鞭子和怒喝,猪圈一样的宿舍,这些都让人感到了极大的痛苦。

清军俘虏倒还好些,反正他们日常征战的住宿伙食条件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可对于养尊处优,脚不沾地的土司家属来说,这比阿鼻地狱还要痛苦的多。

每天都有人活活累死在矿坑里,然后被拖出去喂狗---用监工的话说就是,汝等反抗天兵,忤逆皇命,能让汝等活着赎罪就已经是皇恩浩荡,死了还想有地方埋?行啊,一副草席子二十石矿石,一副薄皮棺材一百石矿石,这些额外挖出来,就给埋了。

听到要加上这么多任务量,那些嚷嚷着要给自己的亲属下葬的矿徒不再鼓噪,在死去的亲人和活着的自己面前,酸痛的手臂和脊背让他们选择了自己。

太阳从东北方缓缓升起,阳光穿过雾气,使树叶沾上露水。

此时已是秋季,缅甸的天气也已经转凉了不少,这对于监工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天气转凉意味着驱赶他们劳动的时间可以增加,更容易完成每天的定额了。

怀着还算不错的心情,监工们从自己的单间里走出来,提着鞭子去自己负责的矿徒那“叫起”。

“猪猡!死懒!睡这么久了还不够?”

没有墙壁的草棚即使通气,那股常年不洗澡的味道也令人恶心。不过监工们早已习惯,只是提着鞭子远远抽打。

几个月的苦难已经让人不敢再去抱怨,矿徒们条件反射的蹦了起来,套上破破烂烂的草鞋和缝在一起的破布片就去吃饭。至于衣服是绝没有的---按照监工们的话说,给你发衣服穿两天也会变成这样,发什么衣服?

早饭是加了咸菜的稀粥,不过并不限量,矿徒们喝下几碗也可混个肚圆。监工们的伙食则要好一些:粥是稠的,还有些淋了油的菜蔬,远远地闻着油香味道,对矿徒们简直比多挖两筐矿石还要难受。

可难道你以为监工们就开心吗?不!至少朱吉傲同志一点也不开心,身为读书人的他却被发配到此地来当监工,管着这群蛮夷来刨地球,哪怕吃的比逃难的时候要好些又怎么了?整日同泥腿子混在一起,本身就是对他这秀才公的极大侮辱。

忍者一肚子的酸气,朱吉傲同志提起鞭子准备去抽那些偷懒的矿徒。“吃了这么多,你是猪吧?”一句半生不熟的缅语从他嘴里吐出来,皮鞭在空中抽开空气…

“砰!”的一声巨响,朱吉傲的鞭子落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乱石崩塌的声音。不远处,一个由柱子支撑的矿洞正在迅速坍塌,石头的崩裂扬起了一阵阵灰尘。

附近响起了乱哄哄的冲杀声,正准备上工的矿徒随之出现了分化,一些人激动着开始冲击监工们,一些人则试图趁机逃亡---之前逃跑的都被砍头了,现在不撒丫子更待何时?而皮肤比较白的清军俘虏则茫然的望着他们,不知道做什么好。

帕敢铁矿地处后方,防守的明军只有一个哨分散在各处,而且大多数都是冷兵器。随着几个明哨被抹了脖子,铁矿上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慌什么,收拢!”

赵警帆把旗帜竖起来,麻利的解下弓箭,朝着远处的缅人一通连珠箭。刚刚起床,正是他力气最大的时候,几轮精准无比的连珠箭射倒了好几个只有麻布衣服的缅人。

明军逐渐收拢,拿出了手上能够找到的所有远程兵器往前输出---有的人甚至拿起了石头。可明军不仅压制不了对方,反而招来了对方的远程火力。队伍中拿着弓的人都停了下来,拉满弓弦四十五度角抛射。

百步距离不过数息之间,数百缅人几乎整个人闪现了过来。一道薄薄的长矛队列只是稍稍抵挡了一下,就被缅人哇哇乱叫着冲垮了。

听着和自己说着同样语言的人叫喊,那些缅人矿徒彻底爆发了,不少人空着手或是拿着石头就加入了冲击明军的队列,每一次冲击,明军都会最少阵亡一个人。

“鸳鸯阵!”

一声令下,明军立刻一分为二,从一道横线变成了两个浑身插满刺的刺猬。

赵警帆的手越来越吃力了,从每次都拉满到只拉四分之三还很难拉动,看着弓弦有断裂的迹象,赵警帆索性抄起长矛上前补位。有缠新弓弦的时间,他可能早就成了缅人的刀下鬼。

“刺!”

几个小组条件反射一样同时刺出,在干掉几个敌人的同时自己也少了一人。

“刺!”

“刺!”

蜂拥而上的缅人好像杀不完一样,缅人矿徒开始捡起死者的武器自愿“充当炮灰”。

赵警帆一连刺死了几个敌人,手也有些失去力气,可还没等他休整一下,面前却又来了敌人。

赵警帆下意识的一个左刺,可没想对方却不躲不闪,顺着赵警帆的方向飞刺过来!

“不好,他的枪杆子比俺的长!”赵警帆心道不妙,可电光火石之间哪儿来得及?

“嗖!”

一支箭突然扎入了赵警帆对面那人的背部,使他整个人瘫软倒下。

赵警帆疑惑着用余光眺望远处,只见一个“骚鞑子”正握着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弓,对着自己面对的敌人进行点名。

第44章 晋王(上)

“陛下,臣有一事一直不明,愿陛下能为臣解惑---陛下那日为何如此决绝的斩了马吉翔?”

身处在只有皇帝和自己两人的平台上,李定国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萦绕的问题。

马吉翔,是李定国非常信任的大臣。每当李定国在外征战,各种事情事实上由马吉翔处理。可皇帝一醒过来,一言不合就砍了他的脑袋?

李定国一开始以为这是皇帝不信任自己的表现,但兵权在握也不至于掉脑袋;加之形势危急,李定国也没时间考虑这些乌七八糟的问题,只当是皇帝想通,不再如此懦弱。

可是,接下来的一系列操作,却看得李定国头晕目眩:视察军队,挑选小吏,一下子就收纳了军心;突发奇想制造燧发火铳,让鸟铳兵能够多打出两倍铅子来;进了阿瓦以后,更是直接以中旨下令设立缅甸承宣布政使司…李定国后来也看过不少书,感觉皇帝所做之事,远非寻常君主所为。

军中为官吏之事,李定国只能从汉唐出将入相来找,可有为官的,哪儿有为吏的?这种事也就只有暴秦做得出来。

制造火铳倒是好理解,天启就是个木匠皇帝,这多一个铁匠皇帝貌似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划缅甸为省看上去也正常,但借此机会发难,要给朝堂来个大换血可就不正常了:秦代以后历朝历代,国家机器的运转总是需要官员的,而皇帝陛下貌似打算一口气置换一半以上的官员?

如果不是知道大明此时生存艰难,李定国甚至以为自己活在洪武年间!

而这一切,都从那一刀开始。

“马吉翔祸乱朝纲,隔绝中外,岂能不斩。前有勾结孙逆之事,后有叛国投敌之举,不斩马吉翔,朕有生命之危!”

清楚后来历史的朱由榔淡淡的解释,看到后面马吉翔那么多二逼操作,拉着永历和自己一起死(包括但不限于放下武器,截杀朝臣,克扣给大臣的物资,骗走高文贵等勤王军),要是不先一刀弄死他,朕岂不是白白穿越了一遭?

难道朕莫名其妙来到南明,就是为了体验被勒死之前的绝望?

一提到马吉翔,朱由榔全身就泛起了一股无力感。

可是,他不能说。

“生命之危?”

李定国惊讶不已。

马吉翔所做之事也有朝臣弹劾过,他自然并非对此一无所知。但危及生命可就耸人听闻了,难道马吉翔打算弑君?

“缅甸蛮夷虎狼之国,吾有兵则可使其忌惮,吾若无兵,入缅则如羊入虎口。若当时不斩马吉翔,以后中外隔绝,朕恐怕以成缅人阶下之囚!”

朱由榔没法说自己知道历史,编了一个差不多的答案糊弄李定国。

“陛下何故担心于此?臣虽愚钝,但也有数万军队,可保陛下安然于缅也。现时虽夺了阿瓦,灭了缅甸,可阿瓦城以外数十里都有人袭击官军,看似缅甸已定,可臣窃以为,此恐为大乱之开始!”

“攻克阿瓦后,臣尝看过一些书,按此所言,缅甸之制度类似于战国,各处都是类似于封君的土官,攻克阿瓦也只能控制阿瓦附近一府之地。况且,莽达众子流散各地,随时可能某地再举反旗!”

“王师虽能以一敌二,甚至敌三,可现在弹丸之地,又何以长期供养大军?若是陛下勒令缅王每年厚贡米数百万石,兵力若干,或无此乱。”

“臣窃以为,灭缅甸其国,得名而损实。”

“那日,晋王在朝堂上不是表示夺缅之国是正确的么?为何在朕面前出尔反尔?”

朱由榔不高兴了,虽然你是后世的民族英雄,但也别这么耍人好吧----朕还是你顶头上司呢。

“臣岂敢出尔反尔,欺瞒陛下!此等酸腐文人之勤修朝贡,乃厚往薄来之贡!朝廷本就捉襟见肘,还要赏给虎狼?留缅甸之国虽是留下,但陛下大可派一丞相,架空缅王,将缅甸之财化为大明之财。虽不得其名,却得其实,岂不美哉?”

朱由榔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其实,朱由榔也考虑过这种方案。

甚至,还考虑过把缅甸一分为二,阿瓦及以北割让于大明,阿瓦以南册封一位新的缅王统治。这样,对阿瓦以北,朝廷可以依靠军力威慑,慢慢割肉,对阿瓦以南则令其厚贡,补充军费。

可作为穿越者,朱由榔无法忍受这么做带来的长远危害。

穿越数月,朱由榔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在历史大势面前,有多么渺小。

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没有将大明推上工业化道路,那么以后的大明该怎么办?重演鸦片战争的“往事”?

清朝末年,一个个属于朝贡体系的朝贡国脱离了中华的影响力,成为了西方人的殖民地。

而中华这片秋海棠叶,也被北边的熊咔嚓啃了几下变成了一只鸡。

但是,除了日本割走的台湾和俄国割走的一堆几乎是无人区的地方,中华的版图并没有受到严重损失。

如果把缅甸变成一个行省,那么,即使没有走上工业化道路,中华的血条,也能稍微厚一点点。

可这些事情又能怎么说?

难道和李定国说,“朕夜观天象,发现两百年后,红毛人,佛郎机人要侵犯中华?三百年后,扶桑的倭人乘巨轮登陆松江和神京?”

说出来只会让晋王觉得自己脑子进水,而不会有别的效果。

“唉…”朱由榔不禁长叹一声。自己明明清楚却不能说出来,实在是很难受的事情。

“臣并非要抗旨不遵,陛下有命,定国自当遵从,只是觉得定国虽非言官,也应当尽到臣下本分!”

见到皇帝绞尽脑汁,李定国立刻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无妨,晋王日理万机,既有军务又有民务,为朕查漏补缺也是极好的…”朱由榔说着不要钱的漂亮话拖延时间。

“晋王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臣虽一介武夫,但也知读书重要,此言出自管子。”

“晋王真是文武全才。可十年树木好理解,世间又有几人能活百年?远有彭祖,近有孙思邈,世间如此二人者有几人?百年未到,人便要死,这又如何树人呢?”

第45章 晋王(中)

李定国想了想:如果说是树一个个人,难道树人的意思是树白骨么?又或者是树立墓碑?这也太恐怖了些。

“臣不知,请陛下为臣解惑。”

“这树人,并不是指单个的人,而是指改变人民的风气和民心啊。昔中华只有方圆千里之地,而先后得到两淮,江南,湖广,两广,西域…从而有今日之两京十三省之地。”

“而之所以如此,正因为华夏先民从先秦之时,便知树人。移其民,改其风,易其俗,以夏变夷。若留缅甸其国,风俗不变,何以树人?”

“朝鲜,琉球例呢?为何太祖还立不征之国?”

“朝鲜琉球世代恭顺,按时纳贡,朝鲜更是自称小中华,若是朝鲜琉球之辈敢于忤逆天威,中国自有雷霆手段。”

提到琉球,朱由榔的心中咯噔一下。

此时琉球已经两面朝贡,事实上被日本控制。再过两百余年,日本就会彻底吞并琉球。

当时的琉球王还派人到清国申诉,清国却无动于衷,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若是大明有东山再起之时,必要使琉球内附!”朱由榔心中默念。

“晋王是否还要问朕,如此对待文官?”

“陛下真乃料事如神!”李定国正犹豫着要不要说。

“此事,天下之人,十有八九皆难以理解,晋王不明也属正常。”朱由榔不由自主的摆出了大学时代在台上演讲的派头,比划着双手,“吾在朝堂上问过那些自居清流之辈,为官要做何事?晋王以为呢?”

“为官,自是要造福一方百姓的。”李定国不明就里。

“晋王所言不错,但并不是什么官都能直接造福百姓---只有地方官才是如此。可无论做什么官,总是要做事的。”

“可是,一些官员尸位素餐,占着官位,事情全让小吏去做,要不然就是请师爷。没了师爷和小吏他们啥也不会!一面说小吏奸猾,一面把事情丢给小吏,是是是,坏事都怪小吏,好事都是自己的。六部的官还好些,那些和地方较近的,真是和个泥塑木偶一般!”

“陛下所言极是,臣也见过此等现象,但,此等官员毕竟不占全部把。”

“所以,朕才要他们去考试啊。既然腹中有学识,一次考试又有何妨?难道他们自己承认自己不如那些小吏了?”

李定国一想也是,官老爷们还不如手下的小吏,要他们白费国家粮食的?于是点头。

“满清为何能为祸中原?”

朱由榔并没有用东虏这个蔑称,而是用了满清一词。

满清对于此时来说连当代史都不算,而是时事。这个问题从天启年间开始,一直争论到明郑被灭,前后六十余年,愣是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到了最后,这个问题随着清朝统治的彻底稳固而不了了之,那些文人不再纠结这个,反而为满清大唱赞歌起来。

自然,李定国也难以回答。

可朱由榔并没打算让他回答。

“据朕所知,满清刚刚入关,仅仅占据北方就能够有两倍于烈皇时期的财政收入,相比大明,可以说是府库充盈。按照朝堂诸公的说法,大明读书人这么多,满清蛮夷之辈,满汉官员都要靠启心郎进行沟通,在大明视为俗人之书的三国演义,却被满清奉为圭臬,为何野蛮能够战胜文明?”

“有些人说什么,野蛮者朴素,文明者生活优渥,所以野蛮能战胜文明。晋王以为何如?”

“此乃何人所言!按其理论,林中野人岂不是天下无敌?那人还要文字,房屋,武器,农具做什么?笑话,此等必是鞑虏之鹰犬!”

“朕也以为如此,不过鞑虏可不会承认自己野蛮,他们甚至觉得朝鲜等国是蛮夷。”朱由榔开怀大笑。

满清入主中原以后,仿佛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把自己当成了华夏,而把四周的偏远地区当做蛮夷,或许也可以说是华夏文明的胜利。

其实,这种理论是后世侵华战争时期,内藤湖南,宫崎市定等日本御用史学家提出来的。目的就是渲染侵华战争的正确性,给那些上层文人官僚找到投靠日本的借口。

可是,朱由榔却没想到,在自己这个小朝廷里,竟然也有类似言论。

“非是野蛮战胜文明,而是文明自身出了问题。若是在国初,几万野人算个什么?大明百万大军一个指头就能压死他。”

“何况,满清也不是林中野人,自从老奴时代开始,满清就不断的学习汉家之制。到黄台吉之时有文馆,后改为内三院;从孔有德等叛逆之处获得火器工匠,造出来的火炮比官军的还好……如此种种,满清由山林中一部落变为今日窃据中原一巨物,哪一步都在学习汉人!”

“难道文恬武嬉就是文明?简洁高效就是野蛮?”

“朕以为,是世人对文明的定义出了问题。空泛的诗词歌赋,骈四体六,那不是文明,而是文明身上的吸血鬼。”

“华夏之所以强于四方之蛮夷,是因为华夏人武器先进,粮食人口众多,制度完善可以从各地收到更多的赋税,而不是那些无病呻吟的东西。”

这话若是给一个儒生听,肯定要拿出“在德不在险”那一套来规劝皇帝,但李定国本就是西军出身,听起来还觉得挺有道理。

“义父之所以对明狗…不,官军能如此摧枯拉朽,不也正是如此?官军连军饷都发不全,西营至少能保证大家吃饱,哪怕是炮灰,也有两顿稀粥。”

李定国转过身,望着异国的天空长叹。

“若是在国初,兵精粮足,自然不惧小小东虏,可如今却掉了个个儿;”

“东虏人多,兵强,财源多。大明人少,兵弱,府库里可以跑老鼠。到底谁是文明,谁是野蛮?”

“如果说人少,兵弱,府库无财的一方是文明,那华夏先民皆是野蛮吗?”

是啊,如果野蛮比文明先进,野蛮比文明强大。那么文明还是文明,野蛮还是野蛮嘛?

“臣不敢妄言此事!”李定国躬身拜道。

第46章 晋王(下)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一个学术问题,在大明面临如此危局的时候,更是一个政治问题。作为一名身居高位,对政局有很大影响的军人,他既不擅长学术,更不愿过多干涉政治,自然不好随意回答。

“其实,朕也不清楚。”朱由榔苦笑着长叹一口气。

“大明腐败无能,病入膏肓;满清一入关,八旗战斗力也立马下降。朕之所以能苟延残喘至于今日,正是因为,八旗有了铁杆庄稼后,战斗力不再那么强了。”

说完这句,朱由榔用手捂住面庞,像是在低声哭泣。

“有人说满清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等说法,可难道崇祯,弘光年间,官军就不肆虐地方了?”

作为曾经张献忠的义子,李定国很清楚官军是如何对待地方的;而作为如今大明的晋王,李定国也明白,满清对拒绝投降的城市会怎么做。

死守到吃女人的新会,就是清军屠城的最好写照!

可是。难道官军就不吃人么?现在的绿营兵,有谁没当过崇祯皇爷的兵?

细细对比下来,“官军”并不比满清要好太多。

“但是,朕清楚一点。”

“从今以后的大明,必将文明于率兽食人的满清!”

朱由榔决定切入正题:满清既然能在八旗集团的威压下摊丁入亩火耗归公盛世滋丁永不加赋,把封建社会推进到顶峰,那么只要让军队都听自己的,又有什么改革做不成呢?

满清可以把江南杀的人头滚滚,自己同样可以一路杀过去;满清用大炮轰开坚城,自己还有太平天国的火药棺材直接爆破;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

“晋王,满清之所以能窃据神州,无非是由数十万八旗俯首帖耳,想必,晋王之忠心不次于他们吧?”

其实,满人内部的内斗也比较激烈,只是他们好歹知道斗而不破而已。

“臣对陛下之忠心,日月可鉴!”

通过这么久的铺垫,李定国也大约猜出来了皇帝此次召见他的目的,一时脸上激动起来。

李定国有将帅之才,治政之才却显得薄弱。这也是为何李定国对马吉翔颇为信重的原因:“臣妾实在是做不到啊!”

而皇帝砍了马吉翔,其实李定国的心中也慌。

自己关系不错的马吉翔被杀,是不是表示皇帝想剪自己的羽翼?

如果皇帝觉得自己功高震主,就算自己忠心为国,难保手下不那么看。

历史上,李定国死后,余部就投降了满清,虽然这是山穷水尽,复国无望之举,但也能从此看出李定国和手下人的区别。

一面担心皇帝找机会阴他给满清捡便宜,一面又担心手下人不顾全大局…李定国就好像两扇磨盘的磨心,风箱里的老鼠。短短几个月,人到中年的李定国就有了几根白头发。

虽然皇帝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明面上对他更加恩宠,可帝心难测啊。

“大明之所以失去神州,说到底就是土地问题。只有彻底解决土地问题,才能使得皇明江山永固。”

李定国听到和自己想的没有关系,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看来陛下只是操劳国事,并未防范于吾。”

“满清入关时候有二十五万八旗,所以能够对江南大地主予取予求;若吾中国将来有精锐的百万大军,乡间蠢虫又有何用?”

百万大军,其实在中国古代已经达到过。

隋炀帝征伐高句丽,就动员了一百一十万军队。当然,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但,常备军只有在大明才超过了一百万人。

而且这一百万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军户!

军户,在土木堡以后,几乎成了农奴的代名词,全国各地都有军户大量逃亡的现象。自然,这个百万大军也只是一个账面数字。

至于相对精锐一些的部队,也长期不到十万人。而仅仅关宁军就一年耗费达到上千万两白银!

现在皇帝说要弄出百万大军,那不是一年少说要花费几亿两银子?

崇祯加了三饷也不过一年两千万两收入…几亿,李定国怀疑把自己卖了都凑不齐这么多。

“陛下,兵家有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兵本就使得兵士不事农作,减少府库的粮食,士卒自身又要吃饭,又要置办武器衣服…养兵费用巨大,养精兵,费用甚至能到百万,千万!若是河清海晏,臣私以为只需要十万禁军威慑地方几颗,中国四周除了满洲再无强敌,百万大军为何准备?”

“况且,也养不起啊。”

李定国的想法,其实很有道理,至少,是这个时代的道理。

对于封建王朝来说,在量入为出的基础上尽可能的攒钱以备不时之需,是历朝历代的财政政策。形容一个王朝富裕的日常说法就是“府库充盈”,甚至粮食和串钱的绳子都烂掉了。

自然,养百万大军这种没事干烧钱玩的事情,违背了这个道理。

但是,朱由榔是现代人。

在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中国经济甚至出现过一年十分之一以上的增长。

在那个时代,货币只有流动起来,才有利于经济。

所以,朱由榔同志压根不打算攒钱。

“晋王所言甚是,现在大明人多地少,人再多也不会增加粮食产出。所以,朝廷需要节约用度,对嘛?”

“是的。”

“可如果,有一种石头,能够让粮食产量增加,甚至翻倍呢?”

在后世,农业建立在农药,水利工程,良种,化肥和机械化上,土地面积对粮食产量的制约越来越小。对于朱由榔来说,这不是假设,而是事实。

“如果真是如此,那…”李定国摸了摸耳朵,“倒是可以宽裕一些。”

“嗯,的确。”

朱由榔本想开口说“货币本身只是代表人类劳动”之类的话,又想到李定国毕竟是个武人,便把嘴边的话缩回去陈述正题。

“而做到这一点,前提是让人去开采,制造这些石头。”

“天下之民十有九在土地上劳作,可土地上不需要那么多人。减少一些人种地,粮食并不会减少。但是,他们挖出来的石头可以让粮食增多。”

粮食增多自然是好事,若是粮食足够,李定国也不会被张献忠收为养子走上这条路。

“如果陛下说的能够实现,那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不不不,晋王想错了,士大夫们可不觉得!”

朱由榔摇头晃脑,又开始吐槽这些家伙。

“土地上的人少了,地主就不容易收更高的租子,赚的钱就少,这些官僚哪个家里没有田产?难道真的靠朝廷俸禄活着?既然如此,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要出来说话。”

“什么当地民风淳朴,海外挖矿败坏风气啊之类的…明里是哀叹当地道德败坏,实际上,就是哀叹他们的钱袋子缩水了。”

“存天理,灭人欲。”在道学家们看来,所有人都在温饱线上,没机会想其他事情,就是存天理灭人欲。他们恐惧一切带来变革的新事物,因为只有所有人都这样,他们才有机会尽情施展自己的“欲”。

道学家们的欲,就是天理。

“是是是,乖乖的听族长老爷的话,种植学田,交纳祭祀费用就是淳朴,怀疑他们的说法,奋起抗争就是不淳朴,他们以为自己是朕么?胆大包天!嘴里全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

李定国低着头不敢作声,脑袋却咚咚转个不停。

崇祯年间连向来富庶的江南都年年奴变,处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李定国更是从小体会到了地主们的吃相是多难看。

可是,自己手下的将军,爵爷们,难道不想要土地么?就连李定国自己,也有过恢复半个大明以后,买宅置地的想法。

到时候,就算李定国不在乎这点收入,李定国又怎么说服其他人呢?违背自己利益的事情,巧舌如簧又有何用?

“晋王以为,土地对于士大夫们来说是什么?”

“请陛下不吝赐教。”

“假设一亩土地一年产生五分银子的地租。那么,一亩地对士大夫们来说,就是每年多出五分银子。”

“如果我们换成一张纸,这张纸可以拿来每年找朝廷兑换五分银子。”

“那么,一亩土地和这张纸,没有区别对吧?”

李定国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个理儿,但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可,哪儿会有人相信呢?”

从宋朝开始中国就印刷纸币:北宋交子,南宋会子,元明宝钞,可无一例外都因为滥发纸币而崩溃,这个时代官方唯一的信誉就建立在暴力上。

“如果大家都信呢?”

“若是如此,应该是没有区别的了。”

“那么,地主如果能赚钱,其实他们并不在乎土地本身,只是因为土地和财富直接挂钩而已。不然,江南豪富之家也不会家家都经商了。”

“对于地主而言无什么区别。可对于朝廷来说便大不同,地主脱离土地,便不会有人再去束缚他们挖石头,挖的石头越多,粮食也就越多。”

“陛下是打算把全天下的土地都赎回来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经济意义上就是扯淡---皇帝还得经常自掏腰包补贴财政。皇帝可以凭借好恶抄一两家权贵,但如果抄光天下所有土地,那就是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非也,朕听说即使是晋王的祖籍陕北,一亩地也要几两银子,天下大约10余亿亩田地,全天下怕也没有数十亿两银子?”

第47章 说服

这番话,其实也有说服的想法在其中。李定国是朱由榔认知中最忠诚可靠的人,如果连晋王都不能说服,那么,自己从文官中找出一只明白自己意思的官僚队伍就更难了。

而一支能干的官僚队伍,对于改革至关重要。

傍晚,几道小菜被摆了上来,还有一壶低度数的黄酒。君臣二人喝酒吃菜,一副君臣相得的样子简直可以让画师画下来。朱由榔不断给李定国夹菜,弄的李定国受宠若惊连连拜谢。

杯盘狼藉之时已是深夜,新扩建的平台上亮起了几根巨亮的牛油蜡烛,豆大的火苗在风中轻轻摇拽。背向明亮的蜡烛,李定国行礼后走下平台。

“今日陛下讲了许多,不少是吾闻所未闻的东西,吾得记下来细细揣摩。”望着皎洁的月光,李定国心中已经有了些底。

可是,心中明白又有何用?做起来谈何容易?

望着街道两旁星星点点的灯火,李定国不由得想起了在贵阳,滇都的那些岁月。

“唉…”

……

一辆破旧的二轮马车停在了孙府的大门口,上面走下了一个包着头巾的文士。

说是孙府,其实也就是前后两进院子而已。在这座陡然多了上万人口的阿瓦城,本就无什么空余的房屋瞬间成了紧张资源,孙崇雅作为一名将军,能拥有的府邸远比滇都时促狭多了。

看着刚刚住进来没多久就如此破败,一点没有新人新气象的孙府,文士不可察觉的轻轻哼了一声:“贼真是个破落户!”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明眼人都知道孙崇雅失去了皇帝的宠幸,自然能得到资源就少的多了。不仅如此,孙崇雅连房子都懒得整修,更说明了他的心境有多么落魄。

不过,或许也只有这种破落户可以争取吧?

文士收起思绪,把一个门包递给看门的老人,老人喜笑颜开---显然是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门包了,当即殷勤起来端茶倒水拿着帖子进去通传。

没等多久,老人就回来告诉他:“请老爷进去罢。”

文士微微点头,一名男仆领着他穿过院子走进正屋,只见孙崇雅倨傲的坐在上首,面容上一点也看不出“落毛凤凰”的模样。

不过,人的表情可以伪装,屋内的杂乱的布置却没有伪装到---文士从未见过哪儿的大户人家屋内陈设如此杂乱:桌子乱七八糟,上面放着一个冒着酒气的酒缸;地上也有刚刚匆匆打扫的痕迹,显然是没有定期打扫;空气中酒和什么东西混合的味道更是难以消退…与其说是一名将军的府邸,不如说是个痞子的草窝!

文士心中嗤笑,汝不过一过气小将而已,粗鄙无文之武夫有何脸皮在吾面前拿大?不过表面上倒是挺给人脸,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

“将军,在下有一大富贵送于将军。”

不料,孙崇雅却勃然大怒:“富贵?难道吾今日为平阳侯,不富贵么?汝要轻视我?”

“此人甚是惺惺作态!”文士心中怒骂,不过想想其他人那可怜的概率,还是按住了心中的怒火。

“非也,吾怎敢歧视将军?将军披坚执锐,乃陛下身边近臣,在下不过一粗通文墨之草民尔!”文士躬身下拜。

这话表面上在夸赞孙崇雅,内里却夹枪带棒:孙崇雅,你不过是个被发配到军中排挤的武夫而已,不要太过分了!

孙崇雅听到这话,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强自掩饰着情绪,最后见掩盖不住,干脆随手拿起桌上酒缸一饮而尽!

“哈…”一股黄酒味道在屋内飘散。

“将军真是壮士!”

孙崇雅心中一万匹草泥马飞过。

壮士?吾手下好歹也有两千兵马,还需要匹夫之勇?真以为吾不读书,脑子就比你们傻了?弘光以来就是文弱武强,你这个臭老九饶舌什么?粗通文墨?不就是表示你读过书,吾没读过书?

笑话,吾看的那些通俗小说,被尔等人斥之为闲书,可吾怎么觉得,这些“闲书”更有道理?

孙崇雅越想越气,真想直接让这个虚胖的家伙滚蛋,但还是把气咽下肚子。

因为,他太想摆脱这个尴尬地位了。

“老子本来护驾有功,皇帝却将吾外调,外调之后处处被欺辱…就连之前吾带人率先冲进阿瓦,都也只是口头嘉奖外加换了些物资,立了大功却比别人拿的多不了多少…吾究竟造了什么孽,给你们欺负的?”

孙崇雅并不知道自己在历史上干了什么让朱由榔如此防范他,只是感到一种无力的愤怒。

而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

“汝便直说罢了,不停调笑洒家有何用处?”

“真以为汝等斯文汉说什么,吾不明白了耶?先用富贵诓骗于吾,又说俺是壮士,呔!这不是笑咱有匹夫之勇而没有谋?开门见山,说吧,来找吾做什么?吾看了礼单,白银上千两,四色礼物里怕塞的也是银子把?”

孙崇雅话音未落,两名明显是军汉的人得了招呼,便当着面清点那些“礼物”,果然,露出了一锭又一锭雪白的小元宝。每个十两,二十个一箱,总共八箱子摆在地上。元宝之间互相碰撞,声音好生清脆。

“两千六百两银子,好啊,吾先不去说贿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了,就说这两千六百两足色纹银能来干啥好了。”

看着面前反射着光泽的银锭,文士的脸有些煞白起来。孙崇雅却有些得意:

“一个战兵,一个月的军饷是不到二两白银,最近几个月都只是发半饷,汝这笔重礼,可以给我手下的兵发一个月的足饷!”

“你家主人也不是傻子,两千多两恐怕也是他使劲凑出来的----吾听说在崇祯朝,见首辅大人,数百两银子是肯定可以见到的。大明文贵武贱,塞这么银子,是想说动吾清君侧?”

文士心下一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我还想忽悠你卖命的,这下倒好,你怎么自己说出来了?

说出来也就罢了,能摔银子的态度明显不是打算合作的态度。既然不打算合作,对于孙崇雅而言最有利的选择是卖了自己,孙府自然是藏了家丁…那么,自己若是不能说服便跑不掉了?

谋反,历朝历代都是死罪!

文士的手心,额头,背上都冒出了冰凉的汗珠子。身处龙潭虎穴,自己怕是跑不掉了!

“吾还不能死!”

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已经进来了,自己已经插翅难飞,那么不如打智商差来解决问题---至少从文士的角度看,武将都是有勇无谋的。

他强作镇定,长身一拜:“将军!虽说历代清君侧皆为谋反之举,但是,尧舜禹禅让同后面的禅让也有不同。您披坚执锐保卫陛下却遭到排挤,这一定是小人从中作梗的缘故啊。小人把持朝廷,圣明的天子受到蒙蔽,这时候,忠志之士就需要动用雷霆手段,替皇上铲除奸邪,细细的讲出道理给陛下,这样,大明的江山才能从危局之中恢复,而屡次被不公正的排挤的您,也能够有封王公的富贵。”

是啊,自己明明立了两次功劳,第二次还是比较实锤的,可是却没能得到什么奖励,如果自己这次报告了谋反的事情,那么会不会反而遭到排挤呢?不如假装不知道?

可转念一想,对方可能不只是联络一个人,万一事情败露,自己知情不报,不也是要背锅?万一对方成功,自己又如何自处?

富贵?吾去报告皇帝,难道皇帝还不能给我富贵?虽然吾没看过几本正经书,可汉高祖封雍齿的事情,吾还是清楚的---你们文人请师爷,俺们武将就不请师爷?

于是孙崇雅便下了决心,表面上却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来:

“或许是天子昏聩了吧?不知道贵主人以为,谁能够登这个大宝?”

现在的形势,显然只有立朱家人才能够获得各地抗清势力的支持,所以造反者不可能自己登基,那就是自寻死路。既然自己不能登基,那么就要扶持一个傀儡上台。

“天机不可泄露…”文士见到孙崇雅态度有所松动,卖了个关子。

“什么天机,叛逆也有所谓天机?”孙崇雅见套不了话,冷笑一声让左右把面前之人绑起来。

那文士还想说什么来挽救危局,却听得军汉好生烦躁。于是,刚刚那块耷拉在桌子上的脏抹布塞进了文士嘴里。

“呜…”紧接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便被五花大绑丢进了柴房,原先他还在嘲笑孙府的破落,却没想到自己成了这种破落的受害者。

第48章 阿瓦城(3)

“皇上,孙崇雅求见。”

朱由榔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的问:“晋王请来了么?”

“回禀皇上,晋王和一千晋王亲军已经入宫,还推来了四门大炮。”

“几斤炮?”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杨强益有些茫然。

朱由榔挥挥手让杨强益到一边去,正襟危坐等候这位历史上坑死自己的将军。

“陛下喜好军器,吾得有机会多加了解,免得失去了皇爷宠信。”

强行平复下自己的情绪,从心里告诉自己历史已经变了,孙崇雅不可能在纵兵抢掠阿瓦;又让身边宫女倒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这才算有个平常点的心态。穿越半年,朱由榔仍然时常被咒水之难的噩梦吓醒。

却见孙崇雅浑身穿了三层甲胄快步走来,脸上流着豆大的汗珠,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

“臣孙崇雅参见陛下!”

“起来吧,孙将军如此急躁的来找朕,还穿全了甲胄,是何事让将军如此惊慌?”

“臣清晨坐于家中,就有一人提着重金来访,欲使臣提兵马行所谓清君侧之事。”

“臣已经将此乱臣贼子绑了起来,命人送往宫中。事出突然不能亲自押送,请陛下恕臣之罪!”

朱由榔的脑子和被驴踢了一样,差点晕了过去。

有人要造反?

诶诶诶,这么快的吗?

身边的宫女连忙扶住了皇帝脑袋,又是拍背又是拍胸口的,才让朱由榔吸了口气清醒过来。

定了定神,朱由榔发现事情没那么可怕。

首先,自己已经让晋王入宫宿卫。晋王威望极高,如果是明军系统内的,几乎不会违逆晋王的命令。

何况,孙崇雅是遭受过自己明升暗降,不,明平暗降的官员。连他都没有被蛊惑而是过来说明情况,估计大概率造反的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的秀才。面对一群无知无智的野心家,有大义名分,有钱有枪的朱由榔没有理由惧怕什么。

又仔细问了几句,朱由榔便让人在宫内给孙崇雅腾个房间---孙府肯定被人给盯上了。随后,朱由榔亲自写了份旨意,让身边小太监传给高文贵命令他立刻封锁城门,大索叛逆!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此时虽不是战时,没有“流血千里”的惨状,但一队队明军突然冒出,在街上反复巡逻也着实吓人。经历过一次战火的商铺统统关门歇业,路上行人也和老鼠钻洞一样缩回家里,满地都是遗落的各种物品,间或夹杂着些许银钱。

士兵们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紧握长矛搜寻着哪个不长眼的打算出来造反。

朱由榔没有隐瞒这个消息,而是让高文贵传达下去。

从上官口里听到有人要造反的士兵们异常愤怒:若不是有皇爷英明领导,俺们早就死在磨盘山上了,这帮人造皇爷的反,就是造咱们的反。吃饱了活腻了想死是不?

连战连捷的兵士们找回了曾经纵横于两广盆地之间,穿行于云贵山林之中的豪气。

咱们手上的长矛,那可都是沾过鞑虏的鲜血的!尔等弱鸡已经亡国,残渣余孽还敢做跳梁小丑?

空荡荡的大街上,不知道谁先带头唱起了据说是陛下亲自写的军歌:

“胡虏腥膻遍九州,忠臣义士怀悲愁,既无博浪子房击,须效中流祖逖舟…”

与其说是在唱,不如说是在喊。一传十,十传百,整个阿瓦城都响起了明军“动人”的歌喉。

虽然巡逻没法直接抓出到底是谁在作死,但在这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可以说是物理上切断了反贼的对外联络渠道---这个时候还派人出来通信,那就等于往大门上贴上:我是反贼,来抓我啊~八个大字。失去了联络渠道的反贼们或许…只能束手就擒。

文士被套上只露出一个呼吸孔的麻袋,装上了一辆被两个小旗士兵包围的马车。

随后,马车朝着宫内疾驰而去。

文士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也知道这是要去哪里:不是宫内,就是锦衣卫的诏狱。虽然自己未曾当过朝廷命官,可锦衣卫的诏狱还是有所耳闻的---崇祯一朝多少人死在了里面?里面的酷刑甚至成了市面上不少通俗小说话本的谈资,他也曾买过几本权作消遣。

可现在,小说话本上的东西,要经历到自己的头上?

不好,自己这文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体制,肯定抗不过一个时辰,到时候屈打成招…文士不敢想象自己的家小会怎样。

无论是朝廷,还是自己的恩主,都不会放过他的家人!

想到自己的结发妻子,如花似玉的三个小妾四个儿媳,还有那刚刚出生的可爱孙子,文士低低的在麻袋里留下了眼泪。

突然,口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捂住,文士条件反射一样的挣扎了几下,可立刻就停了下来,任由那只手终结自己的生命。

啊,自己的家人,或许能得到保全把?希望恩主能够念念自己的苦劳吧…唉。

很快,他就失去了意识。

“到了。”

一个士兵掀开帘子,打算把马车上的人犯给拖下来,可却见着麻袋里人一动不动,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不好,人犯死啦!”

带队的哨官一个头比两个大。

自己押运的人犯死了?

二十个人铁桶一样的围着,就这么死了?

不用说,自己这些人肯定要被挨个盘问,盘问倒是算了,自己的人里面有内鬼,自己竟然不知道?

“娘希匹!”

……

不远处一处宅子的屋顶,一名浑身茅草颜色服饰的人正趴在上面,盯着明军的一举一动。

见着明军骂骂咧咧的远去,他一骨碌从烟囱里下了房子。

“老爷,已经弄干净了。”

“好。”一个穿着短衣的黑脸大汉点点头,望向桌上一群焦虑不已的人。这些人里有被皇帝乱怼的文官,有几个缅人贵族出身而被明军破家灭门的余党,还有些在军中失意的厮杀汉子。

本来,按照他们的计划。

文官们去联络武官争取更大支持,贵族从隐秘而且未被发现的几个庄子取来粮食和活动经费,顺带秘密运一些家生子组成的武士进城。而低级军官们则不用说了,他们负责动手。

怎么看,这种配置都有点类似上世纪六十年代后黑非洲各国政变的复杂版本-这些国家往往是一个低级军官突然发难。但是,这些人能够直接派人去游说一个高级军官,也充分说明了他们的能量和智商有多么不相称!---能量低,智商更低。

幸好,那个文士已经死了,明军一时半会查不到缓则们的位置,所以他们还能在此安坐几时。

可是,又真的能安坐几时?

这座小小的宅院,聚集了十几名缓则们的头头脑脑,加上奴仆有近百人,如此多人的食物,如果不打算让这些人饿死,采买食物的时候就难免被巡逻的明军发现问题。为了防止被明军注意,府内只有几日存粮,几日内若不起事,这些人就得饿死在这里。

“当初是谁说要去联络孙崇雅的?吾当初便说人家卖了你怎么办,现在一看倒好,人真的卖了你嘞!”

一个穿着汉人服饰的缅人贵族用一口流利的听不出来的汉语说道。他家里本是阿瓦城郊的一个贵族,结果因为出兵抵抗明军全家被杀了个干净。国仇家恨加上对猪队友的愤恨,气的他简直要掀桌子了。

第49章 阿瓦城(4)

天色渐黑,巡逻的军汉打起了灯笼。仍然尽忠职守的在大街上“乱转”。

今天,已经有将近三千人的明军驻扎在这座不到二十平方公里的城市里。明军每两个时辰就换一拨人上来巡逻,在各处重要路口都设立了有3斤炮的街垒,皇宫里面更是推上了6斤炮----而城内的叛乱分子是不可能拥有火炮的,光天化日之下最多拖一两门虎蹲炮进入阿瓦城而已。

虎蹲炮是戚继光很重视的火器,受到了诸多夸赞,但如果你知道他的改进型号是什么,就不会觉得虎蹲炮对这帮火力饥渴症的明军有什么用了----清军把虎蹲炮改成了两个人抬着的抬抢,发射的炮弹一斤都不到,哪怕是打包砖头的土墙,都没什么卵用。

主要路口都架上了宫中送出来的牛油火把的阿瓦,就如同插满了眼的草丛,只要缓则们一出来,就会被草丛里四处游走的明军瞬间秒杀!

每过半个时辰,阿瓦城便响起一次嘹亮的军歌声,仿佛是用雄壮有力的声音在给那群阴沟里的老鼠敲响死亡的倒计时。

如果你仔细凑到明军跟前,便能仔细的看到他们脸上的汗珠和毫无畏惧的神情。这些不知杀了多少鞑子,砍了多少缅人的老兵,对于一帮连正面决战都没有勇气的鼠辈压根没放在心上。

这一夜,不知几人能够入眠?百姓害怕着因为不能出门而断了粮食,缓则们自不必说,他们不跳出来就得窝囊的饿死,可是两个哨的士兵押运一个人犯都不能保证他活到宫殿,谁知道军中有缓则们多少闲旗暗子?当夜,朱由榔甚至让几个亲信太监拿着燧发枪守在他床边,可见其对缓则的恐惧。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已到天明。

赵警帆带着一哨明军准时出城巡逻,他们喊着号子抓着武器,一点也没有害怕被突然袭击的样子。围绕着半截城墙走了一道,全哨明军掉头原路返回。

“总爷,我要解手!”一个小个子明军出列对前面说了一声。

赵警帆很不耐烦,“不能等回城么?”

“我…我忍不住了…”说着,身后就响起噗噗的声音。

赵警帆不耐烦的捂住鼻子挥手,“直娘贼,快去快回!”

“全哨都给我等这里!”

没有旗帜,只是一声令下,全哨就如一人般停了下来,士兵们把长矛指向两旁防止突袭---城外可不比城内。

不一会儿,那士兵就提着裤子跑了出来,经过阵前时,赵警帆用力拍了他一下:“你这个好吃懒做的!”

士兵早已习惯,只是急忙奔回队伍。赵警帆的手却停滞在了半空,整个人呆若木鸡。

“你回来!”

士兵麻木的转身跑回。“总爷何事?”

“汝解手的时候,有没有感觉裤子湿了?”

“没有啊。”士兵茫然,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

赵警帆的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倒吸一口凉气。他点了一个小旗让其立刻回城。

“总爷,回去报告什么?”

“就说,吾见此处草丛有所异常,定是有人在于城外!阿瓦潮湿,露水此时正多,而那片草丛却没沾湿人。此时伏于城外的,必然是贼人!”

说完,赵警帆就带着人冲到了那簇有味道的草丛旁。

他仔细用手摸了摸附近的草丛,却难以分辨出来哪条路是缓则离开的路线。正在他发愁往哪儿追击的时候,却隐隐感觉地面上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根据震动判断敌方人马数目是夜不收的基本技能,赵警帆之前做过几年夜不收,顿时知道麻烦大了:一里开外的敌人,应该有五百到两千人。

赵警帆不清楚敌人是如何集结的如此之快的,但赵警帆清楚自己肯定打不过。

“不追了,速速回城!”

城外有敌人的消息被迅速传回了宫内。正在宫内值守的晋王立刻下令关闭除了南门以外的所有城门。骑兵从宫门四出传令,交换着城墙和宫内的消息,当敌人出现在薄雾中的时候,赵警帆也刚好回到了城内。

十几门带着轮子的小炮被推上了城头的马面墙。尽可能的面对主要迎敌的南门形成交叉火力。城内的工坊一车一车的将改装好的燧发枪或是来不及改装的火绳枪送上城头,紧急的时候,也可以用提前装填的火绳枪进行攻击。

见天色大亮,孙崇雅主动请求去南门指挥战斗。朱由榔犹豫了几下便放他去---如果孙崇雅要跳反,他有自信认为多数人会想拿孙崇雅的脑袋找晋王领赏钱。

一面是自己立功升官的可能,一面是成功几率忽略不计的跳反策略,朱由榔认为孙崇雅是理性的。

所以,朱由榔认为放手让他去干,也是个理性的选择---加忠诚度啊。

同样理性的孙崇雅一上城墙就犯了难:这个城防,还能再差点不?

缅甸本就气候潮湿,夯土城墙容易被水冲坏。在生产力落后的封建社会,修缮城墙往往是以年为计算单位的工程---缅甸直到几十年前才停止战争,此时的东吁王朝正压着暹罗打,且阿瓦地处缅甸腹心,谁会在意城防如何?

到了明军攻入阿瓦,更是秉持着战胜者的姿态不太搭理这个破城墙。据说皇帝还表示:“朕欲拆除阿瓦之城墙,使四处蛮夷能够知道天朝之威荣。”后经过群臣好说歹说,以安全和财政支出巨大为由把这句话收了回去。

不拆掉就不错了,还指望好好修?

望着夹杂着炮弹坑,侵蚀坑的夯土,孙崇雅只感到一阵恶寒。

“希望缅人无什么火器罢!这么多坑,缓则都能踩着坑上来了!”孙崇雅把御赐的长管燧发枪架在城头,通过垛口瞄准着远处可能出现敌人的地方。城防其实早已经安排好了,他所能起到的作用更多的是提振士气。

可还没等到有人出现,几颗烟花一样的东西却飞上了天。

“啪啪”几声,几颗看不到什么颜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总旗和小旗们四处巡逻,提醒士兵们不要提前打枪。“哪个不到五十步就要打枪的,打完仗吃俺二十军棍!”

孙崇雅悻悻收起了百步开外直取敌人上将首级这种话本里的念头----听到枪响,自己手下的兵肯定也跟着开枪了,那等于平白无故给自己减少了一轮输出啊!

又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一些提着长刀,服色杂乱的人出现在了孙崇雅的视野里。此时薄雾还未完全散去,所以他们并未看到城头有大炮,只见到城门洞开,一拥而上向前奔去。

城头上的明军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瞳孔里的目标一点点变大。

“呼呼呼…”

孙崇雅耳边响起了火药燃烧的声音,顺着声音发生的地方望去,只看见远处荫蔽的地方突然冒出一堆在空中乱飞的火箭,火箭前面的大头显然是包着什么易燃物。

“一窝蜂!”

这个年代连制导武器的概念都没有,手工制作的火箭各种公差更是大的吓人。大多数火箭都落在了城墙前后,只有两枚火箭勉强点燃了房屋,甚至还有几枚掉头飞的。

孙崇雅正要嗤笑这群不学无术的缓则连木头炮都弄不出来,却听到身边传来阵阵爆豆声---不用说,有人听到声音紧张的先放铳了。

能见度是双向的,下面的人看不见上面的人,上面的人看下面的也很够呛。这下多了一道白烟,上面的人是彻底看不清下面了。

可听到枪声,只要不是聋子都知道城墙上有人。随即,紧密的冲击队形自觉的分散开来。

城墙四处响起炮声,但发射的实心弹对于这种类似散兵线的冲击阵型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只是砸死撞死十几个倒霉鬼而已。

第50章 阿瓦城(5)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至少,参与这场叛乱的人是这么认为的。他们中绝大多数是同明军“百战余生”的“老兵”,是几次大逃杀中的幸运儿。在成功的活下来以后,他们得到了组织者不惜血本的高待遇:每天都有一点肉吃。看到菜汤里飘着的油花,又有从附近村里找来的女孩,不少人都觉得天堂不过如此。

十几个人的伤亡甚至不能让他们有什么心灵波动:看着炮弹绕着自己飞,一些人甚至出现了自己刀枪不入,神功护体的幻觉。

城头的枪声愈发杂乱,再也没有形成过一次齐射。越射击,硝烟就越浓,即使不停的转换射击位置,明军却仍然很难打中什么东西,反倒是“通条与铅弹齐飞,硝烟与晨雾一色”,彻底陷入了盲射状态。

受到烟雾的庇护,叛军几乎毫发无损的冲过原本会丢下数百具尸体的夺命距离,一股脑儿涌入大开的城门洞。

见到自家进展顺利,隐藏起来的一窝蜂又发射了两组以作支援。这次发射的距离近了很多,竟然有三分之一飞进了城内,桐油之类的易燃液体四处飞溅,所溅之处立马冒出了大大小小的火头。不过明军早有准备,立刻就有明军去挑水或者用竹管喷水灭火。火苗不能连成一片,被扑灭只是时间问题。

刚出了城门洞子,正处于狂喜状态的叛军就听到马蹄铁踏着石板的声音,想到曾经大逃杀的惨状,不少人吓得手心出汗,武器都抓不稳了。几个先期冲进来的小头目则争论着是要继续冲,还是先退出去:

“现在退出去,咱们再打进来就很难。”

“咱们有几根矛,怎么干的过明人的天马?”由于缅甸马和明军带来的马巨大的身高差,被明军骑兵反复碾压蹂躏的缅人甚至开始崇拜起自己的敌人。

明军骑兵夹了马腹又抽马背,让胯下战马的速度提到最高。

冲锋时的战马,最高可以达到六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即使这些骑兵人马都披上了铁甲,也达到了四十公里每小时的高速。看着远处反射着阳光的天马群,双方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转头就跑。

几个呼吸之间,反应最慢的人被五百公斤重的肉体和钢铁直接撞飞。在重骑兵巨大的冲击力和极高的速度面前,一个又一个敌人或是倒在了飞扬的马刀下,或是直接被战马撞飞。

而这两种方式都几乎不会减缓一点点速度,也就是说,自己哪怕跑到最前面,也会迅速的被明军追上撞死或者一刀两半。在不可能逃出生天的情况下,一些人选择跪在地上,高举双手。

马上的明军看都懒得看一眼,甚至不愿意微微调转一点马头,后面立刻有步兵跟上去清理俘虏。

跟在骑兵后面的,是一支握着五米左右超长矛的步兵。

一直到十八世纪初发明卡座式刺刀之前,长矛手都是古代战争中主要的伤害输出者。朱元璋北伐时期的步兵,甚至干过步兵反冲击包围骑兵的事情。跟在骑兵后面的这些长矛手只有六百人,但其中经历最少的也是在贵州入伍,经历过数年明清战争,素质也就略逊于覆灭于浑河的浙军了。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过城内的明军哪一块都是好钢。

李定国之所以不关南门,就是打算以这支骑兵作为后手。从传统观点来看,因为街道狭窄,所以巷战步兵比骑兵适合。但李定国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仅利用了叛军的心理盲区,而且还利用了这条笔直的大道,提前清扫路面,使得骑兵发挥了远超预期的效果。

越来越多的贼人或变成一滩肉泥,或变成步兵长矛下的俘虏,城下的敌人正在急剧减少。

孙崇雅见到贼人退去脸上大为欢喜,架起燧发枪小手一勾,一个逃跑的缅人应声倒下。

耳边立刻传来部下拍马屁的赞叹声,可他刚面露喜色,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巨响。

回头望去,只见远处路口原本是街垒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大坑。三斤炮打了几个滚滚到一旁,鸟铳长矛等物则随着驻守的明军一同上了天。

孙崇雅刚想到此处必有潜藏的贼人,就见到旁边的宅子里冲出几十个提着各色武器的武士,朝着大坑里的明军补刀。随后,他们一齐冲向皇宫方向。

更远的地方响起了第二次爆炸声,同样的也冲出来一群人。巨大的爆炸声甚至传到了城外,近处甚至有房子被震的塌了墙的。趁着明军晕头转向的时候,早有准备的叛军朝着明军乱砍乱杀。孙崇雅看不清那么远的地方,索性转过头面对城下。

两支叛军很快汇合成一只数百人的队伍,他们把无用的火铳踹的远远的,手中紧握从尸体上扒下来的长矛和腰刀。有些人还试了试,内心赞叹果然明人的武器就是好用。

……

在聚集着缓则大佬的宅院里,争论了一夜的缓则们终于闭上了自己的嘴巴。除了几个汉人文官,都亲自抄了家伙,点了火药冲出院子。

一声巨响,早已捂住耳朵紧紧闭嘴的缓则们飞步越过台阶。

可面对他们的却不是已经被震晕过去的明军,而是一排端着鸟铳的明军。

“放!”十步之内,即使是老式的火绳枪,也是必中了。

缓则们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些人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可人的动作快不过铅弹。打在四肢或是躯干上的铅弹带来的近千焦动能把他们推倒在墙上。

“这次别再让活口没了!”

大喊着的军官正是昨日那名押送人犯的总旗,昨天才被把总叫去一顿臭骂的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亲眼看着士兵给活不成的补刀,又盯着他们把还能活一会儿的包扎好了送进宫内,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随后,那几个打算“静候佳音”的文官也被拖了出来,套上麻袋装车。

而那支刚刚汇合的队伍还以为自己的外援已经入城,个个面露喜色朝着能够一眼望到的缅王宫殿奔去。又听到远处呼呼呼一窝蜂的声音,更是心中大定,以为即将取胜,有些心大的甚至转头向后看了看。

“怎么一窝蜂不往天上打啊?”

头目刚想斥责身后那个混混出身的小杂鱼,话到嘴边却猛然反应过来事情不妙:城外的一窝蜂,怎么是平射的?

难道说,城外掉链子了?

“呔!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自认为自己嘴上有毛的头目擦了擦络腮胡子,高声呼喊着命令全体掉头出城:开玩笑,外面上千人都打不进来,自己百把人就能打进宫?还是“留待有用之身,以此报国”罢!

一些人懵懵懂懂的跟着掉头,另一些人则仍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络腮胡子也不管他们,自己领着人先脚底抹油开溜了。

第51章 阿瓦城(6)

阿瓦城以后世的观点来看,不过是一个大点的县城罢了。即使是他们脚下被新命名为复国大街的主干道,也不过只有六华里长。冲散零星的拦截的明军,躲过偶而射来的箭簇和铅子,大多数人都清楚的看到了城门。

络腮胡子正想着自己命大,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刚刚还大开的城门,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攻城?不存在的。

除非自己这些人都长了翅膀能飞出去;不然城门一关,刚刚外面上千人都打不进来,自己这些由老兵油子和街坊混混组成的没有重武器的虾兵蟹将肯定要瓮中捉鳖。

可是,无路可走,不跑又肯定会死。跑了…就是晚一点死。

面对这个选择,大家都选择了晚一点死。比较聪明的人则找个路口跑到一边,试图强行找个民居躲起来,可粗暴的敲门声没响几下以后就是惨叫。这下子,再没人敢去两边。

见着底下的人脑袋越来越大,城墙内侧垛口上伸出了不知道多少黑乎乎的管子,转动方向对准了一个个跳动的脑袋。

看到城头的鸟铳,一些人下意识的想要掉头,可看到身后追过来的明军却只得打消念头,硬着头皮贴着墙壁往前冲。

“砰砰砰…”

一轮齐射,城墙下的叛军倒下了一半以上。

剩下命大的人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还能往哪里跑呢?

见到面前的目标吓得动弹不能,几个嗓门大的士兵就出来用缅语喊“降者免死”之类的话。

前狼后虎,投降不一定死不投降一定死,于是所有人都抛下了武器。

一哨明军冲上来把活人拖到一边,武器随便的堆在一起。这种质量的武器,对于明军就是送进高炉里回炉的命。

而倒在地上的则被卫生员简单的看了一遍,这也是每次作战的例行公事了。不仅治疗自己的伤员,也治疗敌人的。

当然,花费的资源自然不同:卫生员并没有试图救治每个还活着的敌人,而只是挑出几个运气好的家伙包扎---这些人只是流了点血,没有打中大血管,其他人则被给了个痛快。

从明军的角度来看给缅人的救助是“吝啬”的,可从缅人的角度看来,给敌人治伤是极其仁慈的行为。看到明军“仁慈”的给自己的同伴包扎,俘虏们就明白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缅甸素来信佛,一些俘虏窃窃私语,把仁慈的明军同佛联系在一起。

对于强者,人类天生有崇拜的本能。

不过,指挥明军的并不是慈悲为怀的菩萨,而是精打细算的朱由榔。这些缅人能保住命不假,能保住几个月就是另一回事了、明军救治他们也不是出于好心,而是缅甸地广人稀,劳动力实在不足。作为俘虏,他们会在矿坑里劳作最少五年。

络腮胡子转头看了看自己那些部下,不由得有些鄙夷:把你们打成这样的人竟然还是菩萨?可是想想自己,他什么也没有说:自己不也是做了明军的俘虏么?

“有没有人要抬担架的?抬担架的人等会中午加一个菜吃。”作为胜利者,明军并不想给自己的敌人抬担架,于是一名会一些缅语的明军便过来问话。

这样“文明”的举动更加使得俘虏们感到了安全,出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和对同袍的爱护,很多人都表示愿意去抬。

“都举起手,说话听不清!”

那明军点了点数字,竟然有六十多人,远远超出来所需求的数字。

“一,二……”一个个或高或矮,或结实或瘦弱的缅人被拖了出来。

数到四十,士兵停了下来。

“好了,和我走!”士兵指了指远处的担架。

而在城外,明军则进入了竞走一样的追击状态。这些缅人战斗力低的不行,可跑起来却一点不逊于身体素质强于他们的明军。

甚至,一些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

即使明军一时间不想管那些几个人一组的散兵游勇,远处那群仿佛脚上长了风火轮的家伙也是越来越远。

因为准备仓促,所以追击部队没有携带什么辎重。听上去这可以提高部队的行军速度,可对士兵们来说这并不一定是好消息:这代表所有的东西都得自己背着。没有胶鞋,没有水泥路,士兵们的追击也只是走路而已。没有车辆运载盔甲,裹着几十斤铁片的赵警帆如同穿着一个火炉。

太阳渐渐升高,晒的树荫下面越来越热,可士兵们的水早就喝完了。有人提议去找水,可马上就被怼了回去---一是鬼知道哪里有水,二是喝了腹泻走不了,那可就得活活被烤成肉串啦。

很快,士兵们就出现了中暑现象,带队的千总不得不答应停下来休息。找了一片树林,士兵们躲在树荫底下,大口大口的灌着水。完全“轻装上阵”的明军连风油精,行军散之类的防暑药物都没带多少,这么一停是再也走不动了。

“安静点!”赵警帆满头大汗,全身黏糊糊的,在这日里本就烦躁不安,哪里忍得了手下如此聒噪?“汝等是要吃军棍么?”

“总爷,咱们怎么敢惹来军棍,实在是热的不行了。”

一个机灵一些的士兵接话,赵警帆余光一瞟过去,就见到他已经成了个水人,想到那些已经脱离了视野的敌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快活,心中不由得哀叹起来。

“吾难道就不渴了?现在这个点能走么?这帮天杀的猴子,跑的着实快。”

闹腾了几下,士兵们也脱了力气,各个像死狗一样趴在树旁,即使有蚂蚁趴在身上也懒得去动它。汗水从四处毛孔流下,浸湿了身旁的土壤。

赵警帆努力使自己保持着清醒。缅人比自己这些人可是要耐热的多,如果他们这个时候偷袭自己,这些睡的七荤八素的有几个能起来?

可他毕竟是肉长的,即使脱得浑身赤条条的,只拿着长矛,赵警帆也感受到来自太阳和上官的各种恶意。若是千总带上几辆鸡公车,何至于困在灼热的海洋里,现在要是有一碗绿豆汤便好了罢。

没过多久,赵警帆自己也受不住,找了一棵树靠着休息。

第52章 阿瓦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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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咒水(1)

莽白敏捷的翻过墙头,又向后抛出一颗火药手榴弹。

“卧倒!”看到丝丝作响的引线,熟悉这玩意的明军迅速脚心朝着手榴弹趴在了地上。

“噗…”一声轻轻的弹烟一样的声音,那颗手榴弹熄了火,却并未爆炸。

一个胆大的明军爬起来,一脚就把整个手雷踹到墙上弄个粉碎,才发现里面并没有火药。

“这猴子,阴咱们!”

“还废话什么,翻过去!”

士兵们互相踩着肩膀翻过墙头,却压根没见到一个人影。

“去,问问里面的人!”

“怎么又是我去…”被赶去探路的新兵蛋子无奈的用矛杆戳了戳正对面的柴房,见没人回应便贴着墙一脚踹开,只看到几捆柴火。

“总爷,这柴房里,没人啊。”

“让你看看柴房,怎么这么没用!”被称作老总的小旗把怒火发泄到了眼前无辜的小兵头上。

暂时逃脱的莽白并没有来得及看到自己那次刺杀是否击中目标,对他而言此事只是泄愤,再无意义。

起事那天,他在城内的一处屋顶上,看到了由他一手策划的这场政变的全过程。

冲进来的缅军一个照面就被铁骑给撞了回去,城内联络的汉缅义士也在袭击了几个街垒以后就做鸟兽散,皇帝的一根毛都没伤到反而自己却输光了所有的本钱。

他听过明人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可自己这个流着缅王血脉的人造反,城内几百人城外几千人,准备过程异常顺利,怎么一动手,就变成这个样子?

正靠着一处墙角喘气的莽白红着眼睛,望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已经万事俱备,只是最后一步错了,为何局势逆转如此之大?

唉…如果自己在城外的话,大不了脚底抹油跑到海边去,指不定还能做个寓公呢,当时是谁劝自己冒险潜入城内,方便摘桃子的?

记得那日,自己在轿子里掀开帘子望着熟悉的城墙,脸上可谓意气风发,感到复国大业即将实现。可今日,那并不算很高耸的城墙,却和囚笼一样把自己锁在了城内!

不用想都知道,明军必然会全城大索自己然后千刀万剐。可是自己所有的秘密基地绝大多数都已经暴露,自己还能去哪儿?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朱由榔刚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一些,一名锦衣卫就跑过来报告消息,说莽白之前的行迹已经找到,再同士兵们看到的背影比对,几乎确定那个丢手榴弹的黑影就是莽白。

处在几道人墙保护中的朱由榔不再感到恐惧,反倒感到一丝捕捉猎物的兴奋。

……

三日后,莽白同历史上被他所杀的哥哥莽达,以及那些在本次作死比赛中的“劳心者”一起被绳捆索绑,丢进了深坑。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大坑里面再无活物。而这个大坑所在的地点则正位于咒水之难发生的地方。

“填坑。”

客串主持人的宦官高声喊道,朱由榔率领“观礼”的各色人等每人给大坑挖了一铲土。

数百匹骏马排成两列纵队,在领头把总的带领下扬起马蹄践踏被填好的大坑。这是蒙古人处死贵族的方法,认为这种方法不见血,给被处死者留了脸面。而朱由榔稍加改进之后的方法显然不是给这些逆贼败党一个体面的死法,而是满足他自己的恶趣味。

如果可以,朱由榔会毫不犹豫的用王水处死他们,然后在原地浇铸混凝土。

被选调来执行这次特殊任务的,自然也是那天征调来反击叛军的骑兵,以战胜者的姿态践踏敌人尸体的骑兵挥舞着雪亮的军刀,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

“唉…缅人之军实在弱。磨盘山一战我军占尽优势,也损伤了上千人马。可同缅军的几次堂堂之战,我军损失还不到一千。若是咒水之难时,吾能有这么一支骑兵…”

想到咒水之难,自己的脊背就感到一阵发凉。

“过去了…过去了…”

恍惚之间,却听到那领头的把总在朝着自己说些什么,问了左右才想起来,这是预定好的赏赐环节。

后世高级干部给有功人员亲自奖励,授勋都是常事,一些地方的领导甚至对此乐此不疲,认为是出尽风头的事情。可在这个等级差距空前扩大的时代,朱由榔的这种想法遭到了绝大多数人的反对。

自己如此辛苦争取来的“权利”,可不能不用。想到那些老顽固扭曲的表情,朱由榔强撑着身体同晋王一起走下观礼台。

“敬礼!”

马上的士兵整齐划一的举起右手。

李定国转过头作揖。

“臣见过整齐划一如一人的军队,也见过战争之中大砍大杀的虎狼之师,而此二者完美合一之军,臣平生只听闻过戚少保的戚家军,亲眼见过止陛下手下之禁军尔!陛下天选之子,竟能练出如此强军,臣为陛下贺,为大明中兴贺!”

“朕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若没有戚少保的纪效新书以及华夏古代之各类兵书,朕一人也无法练出此等强军。”朱由榔小声谦虚,脸上也没有得意的表情。

李定国把高文贵等人同原来的禁军替换,不仅没有借此机会学习孙可望把自己当傀儡,反而还几次入宫几乎手把手的帮助自己掌握这只军队。如果没有李定国的配合,光靠皇帝的权威,根本没法掌握这几千人。

越是深入了解,朱由榔就越感到自己对明清时期军队了解的贫乏。一开始他还想按照各种网文里从队列开始,可没过多久却发现打了几年仗的部队并不需要太多的队列训练。

而且,近代军队某种意义上来说同线列步兵战术有很大关联,而线列步兵最少需要装备大量的燧发枪,鸟铳的火绳互相引燃实在是再常见不过了。而朱由榔手下的将作监恰恰产能不足。自己再怎么偏心,也不可能把所有燧发枪都拨给禁军,只装备百分之三十燧发枪的部队是没法一时间完全改变战术的。

至于朱由榔心心念念的参谋部制度,则遇到了和报纸同样的问题:没人。

没有一个培养各类参谋的学校(哪怕是黄埔那种速成班),即使自己亲自挑选了参谋部的成员,仍然没有在多大程度改变指挥方式,朱由榔脑子里有东西,也不是倒不出来,但是他真的没时间自己当老师讲课。

在各种或是照搬后世,或是简单粗暴的尝试都失败了以后,朱由榔决定不再事无巨细,急于建设一支近代军队,而是主要将精力放在了士兵的文化教育和待遇方面。

第54章 咒水(2)

无论是满洲八旗还是明军中的精锐,都没有几个重视士兵文化教育的。此时的教育大多数同科举联系在一起,指望这群从小到大不认得几个字的人去啃动不动几万字的四书五经,实在是毫无意义。

然而,朱由榔内心压根不把四书五经当一回事,他之所以重视文化教育,一是打算用这些士兵在退伍后充当自己的基层官僚,二是认为有思想的部队更加有战斗力。士大夫们间或有空谈“军魂”的,可是一群文化生活贫乏到近似没有的军汉,哪来的“魂”呢?

秦朝地方官往往在战时充当军官,而朱由榔反其道而行之。在无法摆脱历史局限和阶级立场的情况下,朱由榔也只能指望这些好歹经过满洲大兵的弓箭考验的人。

据锦衣卫的那些探子回报,禁军中的士兵夜校弄的还不错。

一开始的教员里混入了一些腐儒,他们从之乎者也开始教起,听的士兵们昏昏欲睡。很快,那些备考制科考试的考生么就替换了这几个腐儒。制科考试的考生将近一半是退伍军人,自然明白同袍们的心思。先从刀,枪,箭之类的字开始学习,又在兵营各处都挂上对应的俗体字,不过月余,一些聪明人就能认识两三百字了。

待遇则更突破天际。虽然李定国治下无什么人敢“漂没”军饷,可即使发足了也就不到二两银子,而这只禁军即使是辅兵的军饷也达到了每个月二两,战兵则是三两。在粮价一石只需要半两多银子的缅甸,这笔军饷可以让一家人过上小康的日子,而士兵们每月能开三四次荤,脸上也有了不少油光。漂泊多年总算安定些日子,一些士兵甚至想在当地找个缅人婆娘娶了。

对此,朱由榔乐见其成:这可不就是所谓民族融合么?

“报告陛下,禁军第二团骑兵第一连应到两百零五人,实到两百零五人。请指示!”

打量了一下翻身下马的军官,目测此人最少已经四十岁。在朱由榔的认知里,四十岁已经不适合再上一线作战。“汝今年年龄多少?”

“三十四。”

“三十四岁面皮就这么苍老了么?”

“报告陛下,微臣即使须发皆白,只要陛下有令,还会万死不辞!”

按照面前人的衰老水平,须发皆白也就是五十多岁。朱由榔不禁对他有些心疼,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却发现身上并未带什么可以赏的。幸好身边内官知情识趣,掏出两个十两的银锭子,才解了朱由榔“囊中羞涩”的尴尬。

二十两足色纹银,相当于一个连长或者把总三月左右的军饷,而且这种银锭上还有御赐字样,说不定能够以一当三来花。

“微臣愿为陛下效死!”连长腿上还裹着甲裙,却丝毫不在意的跪了下来。

朱由榔伸手轻轻把他扶了起来,还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和这位几乎要哭出来的汉子检阅了整支队伍。

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朱由榔在中间停了下来。

“将士们!”

人到中年的朱由榔试图调整自己的气息,让声音更加洪亮一些。

“朕知道,大家度过了同以前完全不同的几十天。从六月底光复阿瓦城开始,每一个连都多了一名教导官。他们中间有的是朕曾经教授过的老兵,有的则是没什么功名,却愿意一路跟随朕的秀才童生。朕之所以要给大家配这么个官儿,是因为不想大家为朕卖命一辈子。”

“朕仔细看了看大家,现在应该都是二十来岁,正是身子骨有力气的时候。可是,待你们四五十了,还能上阵么?”

“须发皆白,愿效死!”

朱由榔微笑着摆了摆手,知道这种话是事先训练的。不过,他并不怀疑士兵们的赤诚之心。“朕知道你们对大明,对朕忠贞不二,但是,那时候还要大家上战场,岂不是说明我大明无人了么?”

士兵们一想也是,自己这代人老了还有后生仔呢。严苛的军纪让他们并不敢应和皇帝的说笑声,但眼神却掩饰不住。

“自然,只要大明没有被鞑虏赶进海里,大家那时候必然是可以离开军营安度晚年的,朕听说,这里的大多数人,还没娶个婆娘呢。”

士兵们爆发出一阵笑声。

“朕曾见过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他们中的很多人,三十多岁就已经由于繁重的劳作而全身疼痛,虽说大家不事农作,可之前五日一操,三日一操,现在一日一操,想来也不比农人轻松。所以,学了文化,对大家有好处。”

虽说学了一个多月的俗体字,一些人也渐渐体会到了不再当睁眼瞎的好处。可是,正如中国古代的科学技术以实用为主一样,对于一时间看不到有什么用的技能,不少人还是秉持着得过且过的态度。

后世很多人津津乐道华夏儿女对教育的重视,但其实这种重视更多的集中在有可能参加科举的家庭中间,可朱由榔面前的士兵,有几个家里曾经能够殷实到供养一个壮劳力啥也不干几十年的?

“有什么好处呢?”

朱由榔自问自答:“缅甸大概有两百万人。这两百万人里大概有几百个县,一个县最少需要三四十个小吏,这么一算,就是上万个吏。”

“之前,本朝取官员是开科取士,而吏则大多是代代相传,可这缅甸不一样,缅甸的吏员能有几多?有几多堪用的?而且,正是因为一些官老爷们啥事不会,只会瞎比比,朕还不如让你们学了文化,去当这个小吏嘞。”

“而且,以前的官员大多是地主围子里考出来的,让他们当官自然压榨百姓,可咱们就不一样了…”

跟随朱由榔一起来的晋王见这话风有些不对劲,用手偷偷戳了戳皇帝。

“臣出于西营,自是知道地主之害,可陛下此时终究还得依靠士绅把?”

面对李定国善意的提醒,朱由榔大笑着回答他那些士绅已经在咱们的脚下了,依靠他们做什么?

“这在脚下是何意?”

“晋王刚刚许是开小差了,未同朕一起观览这炮决之刑?”

李定国恍然大悟,明白此时是劝不住的了。

“咱们都是穷苦人出身,自然不会和那些猪油蒙了心的地主崽子一样!”队伍里的教导官带头喊。

第55章 咒水(3)

“是啊,所以,朕觉得,大家经历了行军打仗的考验,自然比常人要忠诚许多,相比素称奸猾的小吏就更不用说了。那些小吏往往是父传子,子传孙,自以为把持着鱼鳞图册之类的东西,就能把持一县的政事。可是,那么一个破册子有什么用?”

“朕曾听过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

“在烈皇殉国之后,在山东有一些义民不忘皇明,依托当地生长起来的榆树抗击东虏,榆树遮天蔽日,东虏一进去往往就找不到路了。而且,他们还在榆树下面挖掘了长度几百里的地道。东虏多次想要灭亡他们,都没有办法。后来,东虏用了最笨的办法:砍。上千东虏就这么一点点的,把整个榆园都砍了。最后,东虏朝着露出来的地道口放火,熏死了不少义军,榆园军失败了。”

朱由榔的话语毫无文采,以随从大臣的角度看来甚至有些啰嗦,但这样的话也最贴合他面前听众的认知水平,一时间“闻者为悲伤”。

“朕就想啊,缅甸,就是这样一个榆园。只要大家肯努力,榆园总是能砍光的。难道,大家还不如那些东虏,汉奸么?”

“狗汉奸…!”“去他x的…”队列中先是杂乱的各自回应,很快就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东虏汉奸手下败将!”

“东虏汉奸手下败将!”

“说的话!东虏,汉奸能干的事情,咱们一定也能干!所以,学好文化,在军营里为朕,为华夏百姓,杀敌复明;将来不当兵了,为朕治理百姓,为百姓造福一方!”

“朕曾听说缅甸不过千万亩土地,一人一日丈量一亩,数万人一年也能丈量完毕,土地都能丈量完,还有什么难做的?”

无论是头脑简单的军汉,还是跟在皇帝边上的随行人员,都对此次夹枪带棒的讲话没有什么保密意识。可是,经历了一次炮决,城内以清流自命的士大夫们哪儿再敢瞎比比什么?唯恐进了诏狱吃夹棍。甚至有些人心灰意冷,开始同那些军汉和功名都没有一个的商人子弟,甚至是会汉语的缅人一起去参加考试。

什么?你问他们为什么不去参加给在职官员准备的“补考”?

自然得益于他们曾经同道的缓则们,发生反叛以后,皇帝借此机会提高了考试标准,而且每个类别职位的考卷还有所不同。按照诏书上的话说,就是“是使不学无术小人无以混入朝堂,而使有真才实学之人可以大展宏图尔。”

“呸!什么真才实学,端的是些奸邪小人的幸进之路!”

“兄台慎言,虽说六君子品性高洁,但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还是不要顶风作案为好。”

“唉,阉党误国,阉党误国啊!”

在阿瓦城的各处茶楼酒肆中,不时可以听到类似的对话。往往以攻击制科考试为开始,以吐槽天子家奴为结束。在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的脑筋产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前提下,清流们也只有把问题聚焦在太监们身上了。

你们天天围着皇帝,皇帝被蒙骗,不怪你怪谁?

当然,在街头巷尾,听到的声音更多是这样的:

“客官,本店新到一批《汉缅双解词典》,一本只要半两银子,这可是制科考试必备的呢。”

“陛下亲自编写的《中国简明历史练习》开卖啦!加两分银子送记忆卡片!”

“宫内流传出来的《考点合集》…”

“兄弟,吾与你讲,前段时间那些杀才造反,策论肯定会考和忠义相关的文章题目…”

相比那些失去了根基(他们的根基:土地正处于清廷治下)的腐儒,那些出身于小地主和商人家庭的子弟,以及目睹过官绅胡作非为的退役军人数量远远超出前者,而他们一到阿瓦就拿到了二两银子的补贴,自然有钱去茶楼等处坐喝。

虽说朱由榔没办正式的报纸,但宫中还时不时有一些小报发出来。茶馆里往往会有些读报人,除了念小报上的新闻,还念些改变的评书话本,多是同战争有关的。城内虽然恢复了繁荣,但战争的气氛却远远没有离开这里,因此这种“贴进当下”的故事总有很多人听。有宣扬大明的巨大胜利---“闽王光复南京”的,也有迎合当局者的“晋王二打广州城”,而刘看山正在听的,则是以没多久前发生的事情改编的一出话本。

“且说那莽白行了狸猫换太子之计,从皇宫里逃了出来,遁入城外去寻其余孽…十日后,城外几声号炮,那缅人便从草丛中突然暴起,攻入城中,哪知道晋王乃武曲星转世,对此早有准备,战鼓隆隆,一支精骑便从旁杀出,大破敌阵,城内暴起的残兵败将也被杀了个干净。”

“可没想到,这些叛逆之中,竟然还有穿着圆领子的官服之人,正是那前几日在朝堂上以忠臣自居的朝廷命官。”

说书人讲到此处,故意喝了口碎末子茶停顿一下。这下,听的兴起的吃瓜群众就等不及了。

“后面呢?”

“这朝廷命官是什么人啊?”

说书人要的正是这个效果,他拈着胡须微笑着正准备续上,却冷不防背后挨了一拳。“汝这个败坏斯文的玩意!”

“讨饭一样的人,也敢侮辱朝廷命官?”打人的人看衣着是个文士,但身上却着实有些肌肉。

刘看山飞起一脚,把那打人的文痞踹倒了墙角。“侮辱朝廷命官?嘿,反贼算什么朝廷命官?孔有德,洪承畴这等人,也是大明的朝廷命官?汝还要为他们张目?”

一连用蛮力撞开几个花招,刘看山心下对此人更是鄙夷,这个人他平日里见过不少,以文武双全自居,但那点武技也不过是江湖上的花活,根本在打斗中无什么用处,碰上自己这样一个老军,自是如捉小鸡一般容易。

“吾看你不爽多时了!你自称文武双全,可文只见你念几句孔经,武则只是来回表演几个花拳绣腿,官军里随便一个老兵都能如吾一样把你掼在地上。装的个甚么?”

刘看山正待给这人脸上来个水陆道场,茶楼门外却来了两个军汉打扮,只是戴着袖章的巡警。不过他倒也不怕:巡警便是以前的衙役,而这些衙役多是认字不够,但又年纪大了的士兵充当的,其中不少人他都认识。

此时已经围过来不少看客,巡警随便问了几个人,便大概知道这件事的来由了。其中一个人对刘看山和气的说:

“和我们走一趟吧。”

刘看山应了一声,笑嘻嘻的跟着走了。

而那个文痞则没这么好运气,几乎是被拖着出了茶楼。

“尔这个吃饭砸锅的杀才!”

第56章 咒水(4)

“怎么样?”

“无事,一个吃饭砸锅的文痞而已,差爷怎么会因为这个为难我。”王启年拍拍胸脯。“走,喝酒去!”

说着,二人来到了一家临街卖酒的铺子门前,王启年摸了摸身上,发现已经没几个钱,正纠结着要如何救场,刘看山却掏出了一块碎银子递给了店家。

“来一坛米酒。”

米酒是此时最常见的酒,同后世的米酒已无什么差异。见到刘看山如此知情识趣,王启年很高兴认识这样一个朋友。“既然刘弟弟先与了钱他,我便下次在请你。”

穿过几条简陋但打扫干净的巷子,就回到了那专为考生准备的“宿舍”。掏出简单的钥匙打开了木门,二人开了缸子对坐饮酒,酒香四溢,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祝王兄金榜题名!”

“托贤弟吉言,也愿刘弟弟能够高中啊。想来,刘弟弟自小读书是能够中个好名次的。”

九月初三清晨,王启年和刘看山一同走上了通往制科考场的路途。

说是援引唐宋之时的制科考试,其实却更像后世的公务员考试,而重视程度则堪比高考---朱由榔亲自调动了禁军封了考场附近的路段,禁止车辆出入。

若是被那群腐儒看到,少不得又要一顿吐槽;但早在几天之前,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就在阿瓦街上招摇过市,这下连瞎子都知道要管住嘴了。

考场四周,几个拿着铁皮喇叭的老汉正高声向考生们宣读注意事项,内容与后世大同小异。但在刘看山的耳中却极其新鲜,拉着王启年奔过去听。

“制科考试重要性等同科举,作弊乃缅地余孽败坏朝廷之类!考生若作弊被逮,将被投入锦衣卫地牢!”老汉囫囵吞枣的念着这句话。

“刘弟弟,老头说的啥意思呀?”

“这么说吧,这句话大概的意思就是作弊的丢锦衣卫那去。”

“阿耶!”尽管王启年是个阎王爷面前滚过三滚的汉子,听到锦衣卫三个字也不由得惊叫一声。

“嘘!叫这么大声,人家都看过来了。”

两人被两双手指关节上满是老茧的双手摸了个遍,确认了“身无长物”后,才被人放进考场。刘看山还有些不适,眼神呆滞着缓缓走着,王启年倒是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跟上。

“诶,考筹还没拿呢?”抄身子的小吏有些急了。

“这个考筹是干什么用的?”刘看山接过两个竹牌,看着上面的汉字和阿拉伯数字。

“上面的数字是汝在考场内的座位号。”那小吏或是知道这些人都学过一点“算学”,没有多做解释。

按照领取的竹牌找到自己的座位号,两人这才暂时分开。陆续有衣着各异的考生走了进来,但大多是穿长衫的或者明显是军服改做的,偶而有几个二者都不是的,立刻就成了场内目光的焦点,一些激进的考生甚至要求把这些“化外之民”赶出考场,直到监考的小吏拍了拍惊堂木,这才恨恨罢手。

“等会陛下会来亲自主持,尔等意欲何为?”

听到皇帝要来主持考试,那些本只是想糊个口来的儒生便不再鼓噪。这些每月只有一石米糊口的穷儒清楚得很,这次考试若是没过,朝廷不再白养着他们,自己就得饿死。虽说皇帝一路颠沛流离,但眼下却也有一副偏安气象,没必要因为这等看不顺眼的“小节”来得罪金主。

此时连蒸汽机都没有,自然也没有电铃一说,两道手摇铃过后,偌大的考场内已经座无虚席。考场所在的“贡院”就在行宫的正前方,于是朱由榔从后门悄无声息的进入了考场。

仍然带有后世思维的朱由榔吩咐随从和官吏们不要惊动考生,而是轻手轻脚的走进考场,想要像后世的监考老师一样巡查一会儿,可门扉开关的声音太大,让所有人都几乎同一时间抬起了头。

见着远处那明黄色的衣服,谁都清楚此时进来的是谁了,一齐放下纸笔跪在桌椅旁边山呼万岁。朱由榔也不说话,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而自己则安稳的坐在类似讲台后的椅子上。

“陛下对此考试如此重视,一上来就是殿试么?”刘看山抬起头偷偷瞟着皇帝,心里不由得猜测起来。

“罢了,自己才疏学浅,想也想不明白,还是把自己面前的题目解决了才是正经!”

见着眼前从左到右书写俗体字的题目,刘看山感受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为何前几日不去掏出个六钱银子省省,买本习题册做做?虽然发下来的小册子也有例题,可这上面的题目同小册子上的,有什么相通的地方?”

刘看山叹了口气,只是做了几个简单的计算题,就把数学丢到一边。

看到几行婆罗米字母的缅文,刘看山大喜过望,多亏自己每日忍着隔壁的抱怨大声念着缅文课文呢!此时,这些小蝌蚪,竟一个个在脑子里转成了汉字。刘看山福至心灵,下笔有神,三两下把卷子填满。

剩下的历史和临时通法,多数是死记硬背的填空题,作为一个从小背书的孩子,刘看山感觉如砍瓜切菜一样容易。起初他还觉得一个半时辰的考试时间有些短了,可自己却不到一个时辰就写完了卷子。

抬起头一看,皇帝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坐在上面的变成了那面相凶恶的小吏,他神情如同老僧入定,一点也没有坐皇上坐过椅子的紧张感。

刘看山正准备交卷子走人,却被门口的小吏拦了下来。说是什么“未到结束时间,不能离场”。将人拦在了一条红色的布条之内,这令他着实有些不快。

不过,或许是为了不愿开罪这些未来的官老爷们的缘故,两个仆役打扮的人抬来了一大桶绿豆汤。九月初三在缅甸如同中原盛夏,两大碗灌下去,刘看山身上的燥热感消退了不少。

考场内不时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而哒哒的脚步声则预示着考试即将结束,越来越多的人提前交了卷子。

一些人脸上得意洋洋---这些人以自小读书认字,又学了“吏学”的子弟居多,而有些心事重重的则多是军中出身,无论是脸还是四肢都像中老年人。刘看山闲来无事,便盯着他们各自的微表情出神。

第57章 咒水(5)

可不一会儿,这片刻的安宁就被高声的谈话所打断了。刘看山皱着眉头望去,只见到几个头发花白的人在老调重弹茶馆里的那些话语,不由得感到无语:你们不喜欢这些还来考什么?一群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家伙!

一不留神,刘看山把心思用嘴念了出来。

“后生,你说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哟,看着面容白皙的,不会是做龟公的吧?”

那几个人不怀好意的走了过来,做出一副要开打的架势。

“汝等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怎地?有种便在此打死吾啊?若是没能打死,到时候吾上了榜,汝等名落孙山,信不信吾和里面那小吏一样整死你们这些功名都没有的玩意?”

“看你们头发都白了,秃了,若是有个功名,何必参加这次?读圣贤书几十年却还是个老童生,看样子读的也不怎么样吗?旧的不会,新的也不会,就学会以多欺少?”

刘看山虽然皮肤比较白皙,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他用曾经相处过的明军士兵教他的方法,握紧双拳放在胸前准备开打。

看着这边要打起来,几个军汉打扮的考生主动上来拉架:“两边都消消火嘛,冤家宜解不宜结…”,嘴上劝架,可动作上却是围着刘看山形成了一道人墙,这就是明显的拉偏架了。

那几个人倒也识趣,放了几句狠话就坐回原位。刘看山便与他们小声攀谈起来。

“感谢几位相助,若不是几位,我怕是要被打的牙齿掉光,没法吃饭了。”

王启年文化水平远不如刘看山,当刘看山享受着难得的清凉一刻的时候,他仍然在写着试卷的最后一题-策论。

进士考试虽然也有策论,但并不重要。考官只看首场所写的八股文,至于后面的那些东西,估计都被管考场的小吏当废纸卖了贴补家用去了罢。而这次写作制科,读作公务员的考试,策论一口气占了三分之一的分数,显然比进士考试中的策论重要多了。

策论的题目是朱由榔亲自选定的。题目自然不是八股文那种拿着“教材原文”来做标题的模式,而是采取了后世通行的材料作文。

“阿瓦城南三十里,有一小邑名为军铺,王师膺惩暴缅之后,在此地设治所管理附近二十三村寨,人口估计约有五万人。其城为方形,周长六里。其地常有流动的匪患,且匪有木头炮等简陋火器……若布政使司命汝为军铺县令,汝将在一年内如何施政?试简略陈述。字数不超过六百字。”

王启年一看,这种题型自己正恰好遇到过,考前也练习了两篇,当下心中有数拿起了笔。

“匪患是本县的首要任务,按照当前局势,当地应有一到两个连的常驻官军,不定期对匪进行扫荡。在各村组织民兵进行训练,给民兵进行粮食赋税上优惠些。轻徭薄赋…依靠中央财政支持…”

“对于城内,也同样采取此等举措。严格控制各个城门,防止匪人混入。”

“土匪既是流窜的,本地或许会有支持其的大户,对大户进行诉苦排查,尽可能的打掉他们。”

诉苦排查,是明军入缅以后创造的新词,类似于后世的土改。不过,明军的诉苦排查只是对那些螳臂当车的家伙,炸掉顽抗大户的土围子,然后让人去公审公判。随着“认命”的大户越来越多,这种诉苦排查渐渐的少了。

“尝试在当地举办考试,任用一些临时性的小吏……”

这个倒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却不知不觉同后世的临时工异曲同工了。

“夏收后,加大对民兵,各地村寨防卫的排查,防止土匪劫夺粮食…”

“亲临各地,不做城内的泥塑木偶……”

仔细看了几遍文章,涂掉了几个错字,王启年长叹了一口气。正当他准备去检查前面题目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手摇的铃铛声。

“都把笔放下来站在边上,铃铛不响了还拿着笔的算没考!”那凶神恶煞的小吏声音却不那么凶,只是刚好能让里面人能听清楚的程度。

此时还有不少没有没有写完的人,大多是穿着长衫的。他们却并不信会真的判零分,仍自顾自的奋笔疾书。

“别写了,都已经判零分了,还写个什么?”小吏抢过一个超时考生的试卷,哗啦一下把卷子撕了两半。

“有辱斯文!吾以江山社稷为念,弃了圣贤书去考汝这些细枝末节的玩意儿,你这个下九流的小吏,狗一样的人物,也敢坏…”

发飙的是个一路从内地跑过来的小官,能跑到这来的身体素质都不算差。而那小吏则身体瘦弱,几下就被打掉了牙齿。

“干什么干什么?”另外几个小吏放下试卷围了过来,把这个开了暴走BUFF的疯子给拉开,交给了外面看守的士兵,才重新返回来收拾试卷。

不少人心下大定,又趁着这机会多写了几行字补完了文章,心下不由觉得真是飞来横福,竟然多了一个傻子给他们加时!

没有实时监控的摄像头,四个小吏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照顺序收走了一张张横排写字的试卷,整理在一起各自抱着一大摞送了出去。

“嘿!”一只有力大手拍了拍刘看山的肩膀。

“考得怎么样?”刘看山头也不回就知道是谁。

“还好,策论刚好写完。诶,老长官,你们怎么和我弟弟在一起?”

“是亲弟弟还是结拜的?”为首的那人笑了笑,“我们见到这位同届的要被几个腐儒给打了,就过来帮个场子,所以认识。”

“啥?有人要打你?”王启年一下子肌肉就紧绷起来,下意识的去摸腰间。

“人家都走了,就别打了,过几日咱们还要看榜呢。”刘看山劝道,“那几个糟老头子估计是中不了的,和他们计较若是自己惹了官司,反而不美。”

几个昔日的战友也劝他,让他不要冲动。

“前日里吾也打了个腐儒,刘弟弟,这些腐儒,若不是陛下天纵之才,早就死在城外喂鱼去罢了!不知道报效皇恩,还处处抱怨陛下,真是令人作呕!若不是老长官劝我,我今日非得打爆他的头!”

看着王启年那熟悉的样子,老长官的眼神突然有些黯淡,不过旋即又释然了。“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启年。咱们久别重逢,让吾这个做长官的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第58章 范文程的麻烦(1)

正阳门外。

一块用名贵的上漆木头做的巨大牌位摆放在门前空地的中央。而面前则是各色琳琅满目的供品:一整只羊,大盘的牛肉和猪肉,还有从地窖里拿出来的大白菜。

远处不时有些衣衫褴褛的人,望着牌位前的食物流下了哈喇子。不过他们即使眼福也没法看饱,立刻就有兵丁上来驱赶这些形同枯槁的穷鬼们。

“这是等会给老爷们吃的,不想做饿死鬼就想做刀下鬼么?去去。”

一个在寒风中冷的发抖的兵丁在赶走了盯着祭品看的贫民后,自顾自在墙角抱怨老爷们浪费食物---据他所知,这些分给参加祭祀的人的食物并不会真的有人去吃。他每次路过一户户朱色的门扉前,都能闻到一股诱人的猪油香味。

而这股味道并不来自院内,而是来自门口堆放着的垃圾。

其实,自己的内心也可怜这些寒风下的人儿。可是,若是真的让他们偷到了祭品,自己就得在这个呼呼刮风沙的天气挨上数十军棍,只得违心的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作为文盲,他并不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所谓家喻户晓的名句,地主老爷嘴里的家喻户晓,可不包括他们这些泥腿子,兵油子。但这句诗所描述的场景对他却已经司空见惯了。

“总爷总爷行行好,给点糊糊混个饱。半碗糊糊不算饭,救人一命功德满…”

两个小乞丐用不标准的官话口音唱着乞讨的“吆喝”,见到这里有兵,先是对视了一下,然后才战战兢兢的凑过来想讨点什么。

兵丁本想挥挥武器赶走这两个身上一股怪味的孩子,可看着一双冻得黑红黑红的脸,却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他顺手抓了两枚铜钱丢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小子祝总爷公侯万代!”两个剃光头发的小乞丐各自拿了一枚铜钱收好,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远处的胡同口儿。

兵丁心说这乞丐整日食不果腹,嘴倒是甜蜜的很,“公侯万代?我若是能当一个外委把总就烧高香咯。”

正沉思着,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刘老四,等会官老爷们都一发的要过来,你愣着别吃了挂落!”

刘老四应了一声,握紧腰刀警惕的注视着大路上,再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远处渐渐来了些皂衣奴仆抬着的轿子,隔着几十丈远刘老四都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暖炉喷吐出的热浪。轿子多在长长的灵棚前停下,下来一个裹着皮毛的老爷钻进生了炭火的灵棚。刘老四目不转睛盯着头一顶轿子,见到里面端了些吃食赏给轿夫,口水又哗哗流到了衣服上。

“吴驸马节哀顺变…”

正坐在一条板凳上的吴应熊见到来人,连忙起身相迎:“吾不知是穆章京来,有失远迎,请恕罪!”说完,吴应熊很是毕恭毕敬的打了个千,一副跪舔满洲太君的样子跃然脸上,哪里还看得出青年丧父的半点哀伤?

吴应熊顺治十四年加封少保加太子太保,而穆里玛此时的官职并不算高,只是个甲喇章京,按理来说吴应熊完全不必如此恭敬。可明眼人都清楚,穆里玛是鳌拜的弟弟,此时的鳌拜虽然没有康熙朝的权势,但已经是当朝天子的心腹重臣,而自己这个“少保加太子太保”的虚衔又算个什么?孙可望还被封义王,属于一字王爵,结果用个驿站都被挨骂。身为汉人(即使是汉人中最高等的“辽东旧人”),无论他受到清廷多少恩赏,都清楚的明白自己在这皇城根子的地位。

“吾乃区区一个甲喇章京,何能当得起额驸如此大礼?”穆里玛也是满面笑容的扶起吴应熊,二人分宾主坐下。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个道理,不仅汉人清楚,满洲贵族一样清楚。

吴应熊的管家亲自给二人上了茶后,就退到一边去给穆里玛家里的下人发赏钱。清廷用政治联姻留下吴应熊是明显的质子行为,可吴三桂难道就不需要在京城的眼睛么?作为吴三桂的嫡长子,受到同时代一流教育的他很清楚这些鹰犬的重要性,要求管家每次给满人的家仆发赏钱时,都要挑那些“足色儿的银饼子”,而且还要发双份的!

因此,吴应熊的耳目往往比其他亲贵们更加灵敏,而吴三桂能够长期在外征战,却仍然能同清廷保持不错的关系,不得不说和吴应熊的小手段有一点关系。

“唉,额驸这眼球都有些肿了,若是为王爷守夜,也不必守如此久。平西王泉下有知,也会心疼额驸身体的。”

穆里玛没话找话,而吴应熊则一肚子的mmp:我守个毛的灵啊,我老子死了,我是我爹的嫡长子,这王爵不应该由吾来继承么,怎么过了这么久,朝廷内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这南明还没灭呢就要安排我们吴家?磨还没卸下来就要杀驴了?

“吾于亡父本就聚少离多…半夜惊醒,不时往往感到父亲仍在寒舍。”

“额驸何必如此,吾认识个挺灵的萨满,要不吾替额驸请他上贵府施法?平西王忠心为国,不幸战死沙场,吾甚是敬佩,但也只能做这件事了。”

吴应熊自然满口答应称谢,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表达了对吴应熊的深切慰问以后,穆里玛把话题扯到了“远在天边”的战局上。

“现今郑逆等窃据江南,浙江两地,时有船队逆流而上,骚扰湖广,欲与川东闯贼余孽勾连。不知额驸对此有何见解?”

吴应熊很清楚这种话只是闲聊,如果是献策之类的,自己名义上的身份足够直接上书皇帝,所以他并没有打算做什么惊人之语。

“郑逆不习陆战,虽水战强悍,但船终究得要靠港。本朝入关之时,不过一年便从神京到了江宁,想来那郑逆只是趁吾一时不备而已。待到满洲大军整顿完毕,便可一股而下,克复江宁。”

“哈哈哈哈…!虎父无犬子,吾与额驸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穆里玛比吴应熊大了快四十岁,在这个奶油小生面前说是人精都不过分,当下先吹捧了吴应熊几句再转入正题。“吾从朝廷中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觉得或许对额驸有用,额驸听了可千万别说是吾说的。”

穆里玛和吴应熊的关系并不很亲密,这种推心置腹的表现只是做个样子,吴应熊知道这是代表朝廷给他吹吹风的意思,“那小子就洗耳恭听了。”

“陛下有意在元旦时候命额驸承袭平西王爵位。若是额驸到时候要摆酒席,可别忘了请我这把老骨头啊!”



“穆章京说的哪里话!小子哪里敢忘记呢?到时候还要请您赏光才是!”

一个老戏精,一个小戏精在暖和的灵棚之下,借着祭祀吴三桂的名义,交换着各种各样的重要信息,与其说是祭祀活动,不如说是社交活动。灵棚里拜访的人越来越多,不过见到穆里玛也在场,绝大多数人只是去牌位面前吊唁一下,送上祭文和挽联便拱手告辞。

第59章 范文程的麻烦(2)

今天是顺治召范文程入宫问对的日子,天还没亮,因为年老而早起的范文程就在仆人的侍候下洗了脸用了些白粥---本来面对这种召对,一般大臣会选择空腹入内,但范文程早已垂垂老矣,若不用些早饭恐怕直接就晕倒了。

颤巍巍的被扶上了轿子,范文程心中盘算着这次问对应该如何回答。八月以后,郑军停止了沿运河往北的军事行动,转而在淮安以南筑起一道铁索将运河一分为二。与此同时,郑军对武昌进行了两次试探性的进攻,虽然没能攻下武昌,但二十多万郑军盘踞在长江下游,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京城的粮食价格从夏季的一两银子一石飞涨到将近三两银子一石。京城素称首善之地,可即使有内务府和京城勋贵们开的粥厂,清晨的街头仍然能够看到随处可见的“路倒”。

好吧,其实这些路倒对于几十万人的京城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在范文程眼里并不重要。但是,那不断上涨的粮食价格可没法忽视!作为满清的头脑,京城内几万权贵和几十万为这些人服务的人口的食物需求是必须保证的,噢,不对,还有驻扎在附近的八旗,绿营兵。如果这些人肚子里没吃的,他们就会大概率自发下乡搞“余粮收集制”。

而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本来就已经被满清连年屠戮过的直隶,山西,山东等地会更加不稳定,范文程听说过CD的街上曾经能见到老虎,如果那些锦衣玉食的新一代肚子饿的咕咕叫,说不定这些地方的县城甚至府城也能出现这种老虎在大街上遛弯的奇景。

范文程非常清楚,这种事情的直接结果就是官逼民反,八旗和绿营不仅无力南下援救江南,而且还得北归镇压。可是,如果不彻底解决粮食问题,局势就会和崇祯朝一样流寇越打越多,最后说不定冒出来一个挂着大明官职的李自成二号冲进京城……

当然,并不是说事情一定会变得这么差。如果说能够在消灭了足够多长吃饭的嘴之后稳定住局势,满清就可以摆脱对漕运的依赖。可是谁愿意冒这个险?

对于清廷来说是缺乏粮食,那对于朱成功则是增加了粮食,原本一年运往京师的数百万石粮食现在不用运走,完全足够郑军外加川东十三家人吃马嚼还有富余,有了足够的粮食和长江这条黄金水道,只要朱成功和他的将军们没有集体进入托管状态,清廷就会丢掉整个南方。

按照清军的行军速度,大队人马行军从京师到浦口需要两个多月。17世纪中期的长江还没有摆脱小冰河期的影响,长江冬天是会结冰的。清军不习水战,结冰的江面可以让郑军的船只变成固定炮台,没法在主航道上巡逻。所以,范文程料想最近几日,就是朝廷定策的时候了,如果再晚些,刨去征集粮食等的时间,等到部队打到郑军控制区,长江的冰也该化了。

“老爷,地方到了。”

被仆人扶下了轿子,范文程从左边的门洞走进了宫城之内。一会儿,范文程就见到了熟悉的顺治,行过大礼后,他感到身上有些无力,一反常态的整个屁股坐了上去。

还没等顺治开口说什么,一个穿着八旗盔甲的高大侍卫就慌张的跑了进来,凑到顺治耳朵面前说了些什么。

顺治听完挥挥手让侍卫退下带上门,随后殿内又响起了接连的瓷器碎裂声。

范文程对顺治的脾气即使算不上谙熟于心,也算比较了解,于是只当啥也没看见没听见。

“可恨,可恨!那吴三桂,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本朝待他何其厚也,他被俘,竟然不能一死报效朝廷,竟然被伪桂王拿去说什么军前反正之类的…”

“被俘变节,形同谋逆!朕要斩了吴氏三族!”

顺治气的脸色苍白,双手颤抖。这时南书房那边也送来了奏折,顺治强忍着没有撕个粉碎,递给了面前的范文程。

范文程简单扫了几下就放到了一边,感到自己的脸被大铁锤重重的敲了一下:那日提出来对吴三桂设坛祭拜的,正是范文程自己!

当年洪承畴被崇祯设坛祭拜,到第九坛时传来消息说洪承畴已经投降清朝,范文程本来料想吴三桂已经没法回头,立个FLAG还能加强一下“我大清”的正统宣称,结果没想到,历史又一次滑稽的重演了!

范文程心下实在是佩服吴三桂的脸皮厚度和心理素质,吴三桂这个一路从山海关打到磨盘山的男人,竟然有脸投降山穷水尽的南明?反正归明这种事情前些年倒是不少,大同的姜瓖,南昌的金声桓,王得仁,广东的李成栋…结果呢?结果呢?这些人统统都挂了路灯,除了死了以后得了永历的一个追封之外,什么也没得到。范文程心底里实在是吐槽不能:和你这么反复横跳的前辈们都挂路灯了,你呢?

心里吐槽吴三桂这个“蠢人”害人害己害家庭,面子上范文程还得先稳住皇帝,确保顺治不要脑子一热真的砍了吴三桂全家。远的不说,李自成就是一个反面教员。

“如果是说要朕小心李闯之鉴,那就请范少保回家休息去吧!”顺治用官衔称呼范文程,而且语气也一点儿没有那种对老臣的“恩宠”。

“陛下天纵之才,我大清乃有天命入主中原,臣何敢妄言将我大清于李闯流寇相比!”范文程也有些急了,不顾自己老化的关节跪下磕头。“然,以老臣愚见,伪桂王不杀吴三桂,只是为了当一块招牌,诱降其他朝廷官兵等尔,吴三桂在大清十余年,功勋卓著,伪桂王安能放心用其?若杀其子嗣,反倒有可能使伪桂王放心,反而不美。若对其子嗣厚加优抚,并且表示承认吴三桂被迫降于伪桂王,说不定还有一些转变的可能。”

“若是陛下实在记恨吴三桂反复无常之事,大可以在局势稳定时,效法伪福王,潞王,郑芝龙等故事,寻谋反之类借口斩其三族,此时若动了刀子,老臣担心京城内人心不稳啊。”

第60章 范文程的麻烦(3)

范文程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等待顺治回应。

不得不说,满清前期的贵族们还算颇有政治决断力的,顺治只是骂了几句“吴逆”“来日定灭其三族”之类的气话就采纳了范文程的建议,“也罢,那就先敲打敲打吴家好了。”

范文程又提出不对外公开此事,硬说吴三桂已死,然后让吴应熊继承其父的王爵,“早定继承,以安天下之心。”顺治点点头也表示同意,捏着鼻子暂时认了吴三桂办的好事。

当天,诏书就送到了吴家搭在正阳门外的灵棚里,吴应熊跪着接了诏书,忍不住对着一群衣冠禽兽的来宾笑出声,让不少人心下鄙夷这位新晋的王爷: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灵棚里都能这么笑出来?难道是丧事喜办么?

吴应熊脸上的喜色还没掩饰下去,刚刚去给人塞银子的管家就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这下子,全场的焦点都聚集在了这个管家身上。

此时已经是秋天,即使因为有些冷而生了火炉,也绝没有满头大汗的道理,“多半是出了什么事情罢,”不少人这么想着。

那管家凑到吴应熊耳边说:“世子老爷,从朝廷那的消息知道,老王爷已经投降南边了!”

“此话当真?”

吴应熊双目圆瞪,盯着这个陪自己从小到大的老管家,他脸上每一处褶皱好像都写着什么无字天书一样。

“世子,我怎么敢诓骗您啊!这是朝廷那传出来,甚至可以说是朝廷放出来的,千真万确,只不过不在邸报上发,专门放出来敲打您的。”

老管家虽然非是朝廷命官,但俗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平西王家的管家见识能力也远远超过一般的小吏,面对慌张的小主人,老管家忍着自己的恐惧尽可能多的提供了信息和分析。

吴应熊听完猛灌了几口茶水,找了个借口表示要打道回府,众人知道出了大事,也无心久留,纷纷告辞。

不过三天,京城内人人都知道吴三桂投降了伪桂王。一时间各种流言揭帖四起,无论是汉人还是旗人都加入了吐槽吴三桂的行列,要是往日,吴府家奴早就把各地茶楼酒肆用铁尺匕首拆了个一干二净,可现在这种随时可能被杀鸡儆猴的时候,又有哪个敢触了少主子的霉头?

清廷解决问题,用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杀,吴应熊等了好些时候,都没听到要处置他的风声,心中才有些安定下来。

九月十日,清廷复命卓布泰为征南将军,戴罪立功。与之前那个征南将军不同的是,这里的“南”不再是接近万里之遥的云南烟瘴之地,而是清廷的钱袋子,米袋子---江南。

八旗入关之时只有二十余万能够打仗的男子,此时经过数年征战,兵员数还不如入关之时。而且,有了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战斗力也有所下降。出于种种考虑,清廷拨给了四万八旗军,六万从直隶,山东,河南等各地调拨的绿营军。二比三的八旗绿营配比,看得出已经是下了血本了。

当然,跟随卓布泰离开京师的连一万人也没有,其他部队将会在卓布泰南下的过程中加入行军队伍。由于北方经济凋敝,卓布泰不得不下令将预定的行军路线一分为三,因为按照明面上的数据,沿途没有一个府能够供应十万大军过境期间的粮草。

清军出动的消息只过了一个月多一点就传到了南明设在阿瓦的行在,围绕这件事,朝堂上再一次爆发了争执。即使经过了叛乱和考试两轮清洗,多数朝臣仍旧主张北上恢复云南,理由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却仍然是对缅甸的排斥感。对他们来说,云南好歹是中原王朝统治了几百年的地方,而缅甸则是纯粹的化外之地,很多人缅语都不会一句,生活在阿瓦城里甚是不便,相比之下,曾经被一些见过南京,广州等大城而嫌弃的滇都则成了天边的月亮。

而朱由榔和没有正式拜为首辅的杨在则认为只需要进入云南南部一些州府,理由则偏向于种田之类,相比有着一堆土司铁杆,让人拉不下脸清扫的云南,四面都是战五渣野怪的缅甸显然更适合来个一扫光。如果在云南动用和缅甸一样的铁杆政策,说不定会导致抗清势力内部的分裂,而这种分裂对朱由榔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在这件事上,军方同朱由榔难得的出现了较大的分歧,反倒是和互相不对眼的文官们达成共识,军方的理由倒是简单的不需要解释,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如果不抓住,就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下次战机了!

对此,李定国更有切身感受,几年前李定国同朱成功约定合并攻打广州,结果朱成功在和清廷谈招降,含含糊糊拖沓日久,结果清军援军一到,李定国寡不敌众不得不退回广西。虽然这次没有同朱成功合兵一处,但他拿下了南直隶事实上等于阻断了南北交通,而且自身充当了一块巨大的磁铁,把西南三省以外几乎所有的清军野战部队都吸到了南直隶方向。如果朱成功人品爆棚连战连捷自不必说,可要是朱成功输了,他倒是可以顺着长江溜之大吉,没了这块磁铁,想都不用想那些攻打南直隶的清军会被调到云南来玩飞龙骑脸。

以一隅敌全国,一步错不是步步错,而是压根就没有第二步了。

在经历了几场朝堂上的辩论后,独木难支的朱由榔总算败下阵来,让杨在写了中旨,邀请一些“社会贤达”来协商此事。对此文官们也没法挑出什么毛病,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他们经常提到的。而如果皇帝只是想挑一些没什么影响力,只是当应声虫的人现充所谓“社会贤达”,那么不用他们动嘴,这件事就会自然而然的成为笑柄。

赵全忠这位“儒商”,“义商”理所当然的收到了来自宫中的邀请。作为阿瓦城内响当当的“赵爵爷”,他的利益同宫内息息相关,但是,他却不准备站在朱由榔一边。

第61章 范文程的麻烦(4)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朱由榔安心种田的想法同他的利益不同。

明军攻占阿瓦以来,赵全忠凭借着投机行为拿了城内不少商号的干股,而且他本身也经营了一家米行,攻克阿瓦对城内的米业行会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多了近万张嘴巴,按照每个人每年最少消耗两石粮食计算,一石粮食价格大约一两银子,就是多出了快两万两银子的市场。

这块新增加的蛋糕中,商贾们自然识趣的“孝敬”了他不少。

如果明军出缅入滇,那么大军的粮食供给自己说不定也能插手,就算不能,自己也能趁着城中粮食价格高涨的时候,选择是囤积居奇,还是放粮食谋取政治资本。只要排除明军失败的这个选项,对他来说明军出缅入滇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明军失败的概率和杞人忧天的典故真实发生的概率差不多,事实上只有小胜和大胜的区别。明军到了各地,必然会清扫一些不听话的地头蛇,这些人空出来的蛋糕,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分一点呢?

以阿瓦城为起点,一座座山岭之中的城池在他脑海中展现开来,一个个熟悉的地名不断在头脑中跳动,虽说,无论哪个行业都有行会,牢牢的控制着进货和销售渠道和货物划分,可是,在明军的铳口面前,任何纸面上的规矩都比不过灼热的铅弹。那么多物资产地,那么多行业,哪怕插手两三个也好!

相比其他行业来说,米是必需品,利润的波动幅度并不大,即使在灾荒年间能够通过囤积居奇取得收益,可这种超额利润事实上要被官僚们分走大半,自己手上剩不下来太多。一千多年前的吕不韦都明白的道理,没理由赵全忠不明白。

“若要为子孙谋得几代富贵,须得要狡兔三窟,米这一行将来的利润会越来越低,自己的孩子…”

赵全忠少年时颠沛流离,四十五岁才有儿子,在这个时代几乎可以说是老年得子了,自认为自己活不到十年后的赵全忠严重怀疑,现在对自己满脸堆笑的商人们会在自己百年之后如何对那还未弱冠之年的儿子。

多子多福,于此时并不是迷信,而是囚徒困境下的真理性认识。无论农村还是城市,男人的数量都是一个家庭的重要因素,没有男人的家庭就和闹市里抱着黄金的小孩子一样,必然成为死亡竞争中最先被淘汰的目标。

想到自己年少时发生的事情,内心深深的恐惧甚至让他有一种屠光阿瓦全城的冲动…

这次能否进言成功,对于自己的身后事来说极其重要。

当然,赵全忠不是那种鼠目寸光,螳臂当车之人,简单分析了一下所认知的局势,心中就有了六七分把握:

支持皇帝想法的旧文人们不少连官位都没重新捞到,被他眼里黄口小儿都能学会的课程刷了下来;而休整多时的武勋集团则个个摩拳擦掌,打算以缅甸为基地反攻云南。皇帝之前一直依靠,倚重武勋,甚至能够在逃亡途中就“以吏为师”,事实上就给了武勋集团插手政务的空间---不说过几年这些人枝繁叶茂了,就说现在小朝廷在缅甸设置了治所的五十多个县,就有三十多个县令是退役的低级军官。这些县太爷碰到自己的老上司,甚至上司的上司……赵全忠觉得这画面实在是太美了。

至于这个所谓的协商,赵全忠倒是不以为然。缅甸不是云南,云南在昆明等地还能找出一群举人和秀才来充所谓社会贤达的门面,相比一群商人和老爷们讨论国家大事,还是军事,赵全忠更愿意相信他们是皇帝请来的泥菩萨。

“微臣赵全忠参见陛下。”

朱由榔指了指椅子,“不用说,朕都知道赵爱卿此次来是为了劝朕北上恢复中华而来。看,这一摞,都是劝朕要抓住机会,还于旧都的。”

赵全忠不敢打断,只好先听着。“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可是,如果今日之大明同往日之大明一样,又如何能够恢复中华呢?”

赵全忠心说战乱几十年土地荒芜人口锐减,人地矛盾没那么突出至少我们俩都死了也能保持一波中兴,脸上倒是不敢露出一点吐槽的神色。“有马吉翔被斩于中兴之事,何人敢同崇祯,弘光等几朝扰乱朝纲?”

“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是,漂亮话不能解决问题。”朱由榔牢牢把握着谈话的主导权,“朕以为,甲申之变说到底是土地问题的结果。如果朕不解决土地问题,那么哪怕现在华夏大地上只有数千万人,未来华夏有上亿人的时候一样会爆发这个问题,朕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在一两百年以后,面对一群衣衫褴褛拿着竹竿的饥民被逼造反。朕一路从广东跑到缅甸,不知道朕的子孙以后又要跑到哪里?”

“朕曾听过一位哲人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在大洋的东面有一个小岛,岛上有一些土人世代居住于此,土人以采集,捕鱼打猎为食物。而捕鱼就需要独木舟,过了几百年,因为岛很小,人越来越多,树就慢慢砍光了。没有树做木头,土人就再也无法出海打渔,食物越来越少……数万人的小岛,最后在外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只剩下两千人左右,而且,在这个光秃秃的小岛上,不少人开始吃人肉。”

“当地土语中甚至有这样一句话:你妈妈的肉在我的牙缝里面!”

这个故事其实就是后世流传下来的复活节岛的悲剧,朱由榔没做任何改动就讲了出来。抬头一看,却见赵全忠听得入迷,眼神中若有所思……

“陛下是说,吾华夏,如果再不豹变,就会有如同那个小岛一样的危险?”

“赵爱卿果然聪明,是啊!朕听说秦汉之未央宫,建章宫等都是在关中就地取材,而到了国朝初年修建紫禁城,同样大小的木头竟然要从云南千里转运。黄河以前叫河水,后来历代先民不停的砍伐黄河两岸的树木,土壤没了树木固定,不断的被水冲刷而下…自此,黄河水患连年不绝矣!”

第62章 范文程的麻烦(5)

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在经过了华夏先民数百,上千年连绵不断的砍伐周边流域的树木之后,终于成为了一个产后抑郁的泼妇,到了宋代以后,黄河的水灾和决口几乎都成了日常。而其带来的影响就是经济中心不可逆转的南移到了长江流域。

然而,长江流域的破坏也同样严重。

春秋战国时期的云梦泽在此时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传说中八百里的洞庭湖,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越来越多的山地被砍掉了树木,红壤土被开发成了低产田,这些地方需要耗费的时间多,产出却比平地要少,如果不是人口爆炸,没有人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就会饿死新生下来的孩子。

也不是没有人不知道乱砍滥伐的危害,睿智的华夏先贤孟子,荀子等早就提出过保护自然环境的观点,而历朝历代都有不许在春夏打猎之类的禁令……可是,面临争夺土地,人口和粮食的大逃杀局面,打的粮食少,能养活的男人就会变少。

养活的男人变少,那么自己的家族在抢水,争夺土地等斗争中就会处于劣势,而在乡间包税的乡绅们也说不定会觉得自己好欺负,把别家或者自己家里的赋税丢到自己头上。

所以,在“保护环境”的善人们统统被人吃了绝户以后,剩下的人就如同一群发狂的狼狗,在这个恐怖的末世不断的争抢剩下的几块骨头。数年之后的康乾盛世,其实也不过就是通过鼓励开垦耕地,引进新作物的,驱逐蛮族等多种手段延缓了这一过程而已,到了“嘉道中衰”时期,满清一样陷入了这种恐怖的大逃杀,这个问题一直到新中国才通过现代农业技术彻底解决。

这也是朱由榔能够以九五之尊,坚持亲自去编写教材,教授士兵,学子的最大动力。用煤炭代替柴火,中国人才能吃饱饭;用钢铁,砖头代替木材,泥土,中国人才能住上能遮风挡雨的房子;用化纤外套代替麻布,才能让每个中国人不容易在冬天受冻…工业不仅仅是过程,而且是结果。

既然直截了当的提出了土地问题,朱由榔也不在遮掩那些心中对地主的吐槽,表达出了土改这一艰难的问题。

在朱由榔的角度看来,自己的官僚队伍可以说是他所知道的各种穿越主角里最差的:大概有几百个退役官兵,他们的文化水平最高不过是后世的初小水平,还有一百来个童生,秀才甚至童生都没到的读书人,这些人虽然从小读书,但优势也就在于认识几千个汉字,在缅甸这种地方实在够呛…等于说,朱由榔最信赖的团队是由自己这个大学生带着一帮三四年级的小学生构成的?

按照武将们的想法,自己就得带着一群小学生去接管整个云南?

强忍住对这种滑稽局面的笑声,朱由榔尽可能的用这个时代人能够听懂的语言解释,为什么他不急于进兵云南。

“皇上…晋王求见…”一个面貌丑陋,不太招人待见的太监被派来传话。显然,皇帝身边的两位大貂珰都认为这个差使吃力不讨好,所以连自己的亲信都不愿打发。

朱由榔微微皱了眉头,不过考虑到晋王的身份,还是决定让他进来,毕竟,如果历史上晋王和叛逃满清的孙可望一个想法,自己穿越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是尸体啦。

“人…不能忘本…”

见到李定国前来,赵全忠连忙表示要回避,不过却被朱由榔强行留了下来:“朕料想,晋王来此也是劝朕趁早发兵北上的,不如你们两个一起说了吧。”

赵全忠只好点头答应,不过却生怕抢了晋王的台词,小心翼翼的闭上了嘴把主导权交了出去。

“陛下。”李定国行礼以后就一言未发,长跪不起。

“晋王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自从朱由榔穿越之后,李定国就基本上和他坐着说话,此次却反常的长跪不起。

“请恕臣年老,不能够为陛下驱驰了。”李定国恭敬的从怀里掏出朱由榔曾经授予他的一堆印信和文书。

“使不得使不得!晋王乃国之栋梁,若大明没了晋王,朕该如何行事?”这下子,朱由榔可慌了神。虽然李定国已经事实上把权力大半还给了自己,可是若是没有李定国镇场子,鬼知道那些历史上投降了满清的军头会干出什么事情?就连李定国的儿子李嗣兴,最后都成了满清的宁夏总兵。

李定国在三次劝谏以后,终于忍不住了。

历史上,李定国在三年以后病死,而此时,他的身体也由于连年征战并不很好。看到皇帝在显露出雄主气象以后突然有偏安缅甸的想法,李定国瞬间失去了精神。如果只是守卫缅甸,李定国觉得自己的手下完全有能力做到,那自己又留着干什么呢?

在南明的后半场上,李定国是当之无愧的全场最佳救火队员,现在火熄灭了,主人表示在墙角仓库里凑合过着算了,自己难道还留着炫耀曾经怎么保护主人,那不是给人膈应么?

二人站在各自的角度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李定国坚持要告老回家,朱由榔则坚决不准。两人说到激动处,甚至就当着赵全忠的面皮上推推搡搡起来,活像推让给家里小孩红包的大人。太监们识趣的缩到一旁,就当没看到这件大不敬的事。

“陛下…若只是镇守缅甸,要臣何用啊,广昌公等之才能,完全够卡住几个关口,不让东虏打进来。臣若恋栈不归,岂不惹中外议论。”

“晋王真以为朕如赵构耶?”朱由榔佯装震怒。“若朕只想当一个缅甸国王,朕就应该南征暹罗,高棉等地,把行在搬到大城或者柴棍,而不是待在距离云南几百里的阿瓦!”

“时人皆以为朕采偏安之策,朕却没想到,晋王也糊涂了!”

“晋王虽与朕年龄相仿,但阅历却远远胜于朕,此时北上云南,甚至四川广西都无问题,可是,朕又哪里找那么多官吏去治理如此广大的地盘?”

“晋王也是知道那份规划的,一个两三万人的小县,最少都需要四五十吏员,治理两百多万人的缅甸,怕不是要几千官吏,拿下云南,这个数字就得上万,朕如何凑的出来这些人去接收?”

朱由榔满头大汗,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了出来。

在朱由榔为“偏安之君,缅甸赵构”这种流言烦恼的时候,留在京城的范文程则感到脑子都想伸出来,到头骨外面散散热了。从焦虑不安的顺治到参与南下的八旗权贵家属,几乎所有人都在向他打听各种问题,顺治甚至打算给范文程在宫内开个VIP套间……大家都知道,南下让快一半八旗压阵,带着绿营去救场这个主意是范文程出的。范文程虽然想闭门谢客,但有些人的权势和地位他实在是没法拒绝,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也没法让他们满意。

这种集体性的焦虑,在清军进入徐州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达到了高峰----这个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南方说不定已经开打了!

顺治倒是被太后骂了一顿,不再把范文程当点读机用。是那些满洲贵人家里的女人却不停的试图走夫人路线探听到一点什么,范文程的确在军中有关系---他自己年轻时都亲自上阵过,可他关系再厉害也不可能比信鸽的飞行速度还快,被一群长舌妇“间接逼问”,范文程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仅仅是烦躁和焦虑,范文程的心中还充满了狐疑。即使是朝廷遭到了重大失败,这些人也不至于害怕的和黄口小儿一样,死皮赖脸的来打听消息把?看着堆在仓库里的最常见的四色礼物,范文程气的一脚踹了上去。

几根在冬天罕见的绿色蔬菜滚了出来,范文程却一点不怜惜这些难得的宝贝。“把这些乌七八糟的都丢出去!”

仆人应声进来,把一包包牛皮纸包着的物品搬了出去。等范文程一走,仆人们可就乐开了花。既然老爷不愿意吃,那咱们就可以代劳啦,丢掉?傻子才真的丢掉呢?

守着仓库的男仆挑出来一些能够直接食用的,分给了几个相熟的仆人,这些人都是全家为奴,自然也就住在范府里,几户人家加在一起超过10个人,还有几个特能吃的半大小子,不一会儿,食物就被面黄肌瘦的奴仆们消灭的一干二净。

第63章 范文程的麻烦(6)

“砰砰砰…”帕敢铁矿的一处低洼地里,新进的一批矿徒正在观看处决他们前辈的仪式。

被燧发枪打脑袋的人都是几个月前参与了暴动的矿徒,他们在两三天以后就基本上被击溃了。但由于明军在缅甸的兵力不足,直到前几天才捕获了最后一批逃亡的矿徒。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这次处决的场景远远没有之前那么恐怖---因为大多数人都已经死于那次击溃战。不远处观看的新人们却没有对地上的鲜血有太多感触,只是双目无神的盯着一排又一排瘦骨嶙峋的灵长类倒在血泊之中。一些稍微有体力的人甚至还能从他们的脸上找到开心的表情,在这个除了身上的破布片就不存在任何劳动保护的地方,观看他人被处决是除了睡觉以外难得的休息时间。

看着那些坐在地上许久还在喘气的瘦猴矿徒,朱吉傲心中却没有一点同情心。缅人笃信佛教,如果按照正统的佛教观点,这些矿徒应该永久的在六道轮回中的畜生道内,永世不得超生。朱吉傲虽然不怎么信,却也认为这些矿徒应该滚回树上同猴子为伍,如果不是阿瓦那边死催着要铁矿石,朱吉傲甚至想把自己手下那几个罪大恶极的矿徒给偷偷弄死。

想着想着,朱吉傲的目光就落到了那三个人头上。为首那个营养最好,还不至于皮包骨的“胖子”按照村民控诉,对二十多个佃户家的黄花大闺女行使了“初夜权”,稍有姿色的女孩则直接被留在他家里,直到玩够了才放回去。“有好媳妇的种好地,烂媳妇的种烂地,没有媳妇没地”是这个肥头大耳的玩意公开叫嚣的。缅北山河交纵,耕地同华夏一样不足,拿着土地就是拿住了佃户们的命根子。

倒也不是没有佃户想要开垦新地,可这个祸害手上的狗腿子可不是说着玩的---另外两个露出脊椎骨的两脚兽就是他的两个狗腿头目,其中一个张开双腿当播种机,专门捡狗主人的破鞋玩,另一个则是冰恋爱好者…

朱吉傲盯着三人越看越来气,强忍住上去杀死他们的冲动,安慰自己反正他们走不出这个矿山了。

见到明军守备队撤走,朱吉傲扬起了鞭子,挑着位于队伍中间的三人劈头盖脸打去“快走,懒鬼等超生么?”

一群矿徒像羊被牧羊人赶一样赶进了矿洞,朱吉傲的鞭子仍然毫不停歇的打在三人身上……三人不敢作声,忍耐着剧烈的疼痛用矿锄挑出矿石装进背篓。

在帕敢铁矿内数千名矿徒挖掘着带着血的矿石的时候,阿瓦城郊外的一座高炉冒出了阵阵热气,汹涌发红的铁水流了出来。

铁水被轧铁机轧成一根根长条形的铁皮,冷却后被戴着手套的工人迅速丢上了改进了轮子的重载马车。车厢一装满,车把式就启动了。

同往常不同的是,跟着车把式的还有几个身着便衣的锦衣卫。车上的铁皮是用于包裹马车轨道的木轨,作为火车铁路的前身,朱由榔会出席这场重要的开幕仪式。

一辆明黄色的马车在车把式的视野里迅速放大又迅速消失,他没注意到的几个便衣也随之一并不见了。

按照工程规划,这条“铁路”会从阿瓦城修到昆明。当然,什么时候能修到昆明就天知道了,目前敲定的路段是从阿瓦城到中兴城,连接小朝廷治下两座仅有的大型手工业城市---其实这个时间也是天知道的,能够知道的只有阿瓦城北门到铁厂段的铺设时间---这一段两里长的铁皮轨道当天就能建好,土地早就被勘探平整过,剩下的事情就是铺设已经生产好的的轨道和枕木啦。

一截一截的轨道和枕木在工人手中不断传递,使长龙一样的轨道在地面上迅速延展。自从明军进城后,这些重体力劳动的工人每天都能吃到一些油腥,虽然往往是下水肉这种劣质的肉类,但也使他们的力气增大了不少。

“提前半刻钟铺完每个人多发一钱银子,若是推后了,则按例扣一钱!”站在一旁的工头见到工人们慢了速度,重新强调了奖金办法。

一钱银子足够工人们改善好几天伙食,想到泛着油光的猪油炒饭,工人们顿时来了气力,忍着手臂上的酸痛不停往下搬运。

看到速度恢复如初,工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心疼起来,一钱银子可是一个工人几天的工钱,若不是因为前方就是皇帝的车驾,谁肯把银子丢水里呢?不过听说这位阿瓦城的新主人素来大方,自己说不定能找补一点回来?

工头两种矛盾的心理不断冲突的时候,朱由榔的马车已经到了终点。扶起来在门口跪迎的管事,朱由榔进了厂房体验了一把工业的萌芽。

铁厂里的高炉并不比这个时代先进太多,同厂字在朱由榔的印象大相径庭。不要说后世的自动加料,选矿,就连后世淘汰小高炉的钢铁外壳都没有,只有出现了轧铁机这个新鲜事物勉强让他眼睛一亮。

轧机在此时的欧洲已经出现,不过用途并不广泛,而中国历史上用上轧机却要等到洋务运动。轧机的出现使得各种铁制产品不用再通过铁匠敲打而成,产量大大增加,如果依靠铁匠来敲,拉铁皮,那么把朱由榔卖了也修不起轨道。

作为文科生的朱由榔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看就走出了生产车间,说了几句要增产,保证安全之类的废话就出了厂房。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工厂,倒不如说是有机器的小作坊。可就是这个小作坊,生产出来的铁料改变了阿瓦附近农人的生活…白口铁制作的廉价农具使得每户农家都能用得起一套铁制农具,耕种土地的效率大大提高。经过了一场战乱,阿瓦附近荒废了不少土地,此时这些土地又被没了地主的农民给重新开垦出来。

既然能生产包裹木轨道的铁皮,自然也能够生产燧发枪的枪管,明代鸟铳大多用熟铁卷枪管,燧发枪和火绳枪主要的区别在枪膛附近的机械结构,而不是枪管本身。同样得益于这个高炉,明军曾经装备的火绳枪已经全部回炉炼钢了。

回头望去,隐约可见血红的铁水。这一点灼热的光亮,仿佛救命稻草一样,让朱由榔想要紧紧抓住。

第64章 范文程的麻烦(7)

往回伸手,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或许,自己的那份野望,也是这样的一团空气罢?

朱由榔还记得住进缅王宫殿那日,自己在宫中反手踱步,想要大干快上,弄出蒸汽机的气概。可是过了几个月,蒸汽机仍然停留在矿用阶段。

每一次视察,得到的反馈都几乎一样:零件加工精度(做不出行星齿轮和离心式调速器),密封…朱由榔最多知道这些名词的意思,对制造方法却一无所知,只知道机床是影响加工精度的重要因素。每一次和工匠的交流,都在不断打击自己对工业化的幻想。

可是,终归有一些新的东西罢…

相比工业上的“进展缓慢”,缅甸布政使司治下的数千里土地可谓日新月异。对于负隅顽抗的地区,大的土地所有者都被明军暴力肉体消灭,视当地情况决定是否分田。无论是否分田,当地的民生水平都迅速得到了改善:正如那些顽固的向皇帝进言,说天下财富自有定数的保守派一样,地主消失了,留下来的粮食迅速填饱了终日劳作却难以吃饱的穷人肚皮。

即使对于当地封建势力较弱,选择暂时认怂的地区,强制性的减租减息也极大的改善了农民的生活,粗通缅语的士兵干部们得到了组织民兵的权限,依靠手上拿着长矛和老式火绳枪的民兵强行收缴了一个又一个“反动民团”的武器。

虽然各地政策执行力度,执行结果不同,但至少在朱由榔能够看到的地方,一切都在想好发展。

曾经,朱由榔一直觉得,哪怕是中学生也很难充当最基层的小吏。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被赶鸭子上架的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村干部们虽然文化水平低,但在他们所管理的区域却是文化水平最高的人。相比崇祯一朝的官僚来说,可以把大多数官僚直接打入文盲--做事全靠师爷,自己躺在功名上熬资历吃饭,按照后世的角度来说几乎是由一群脑瘫患者在运行崩溃前的大明帝国。

相比这些脑瘫患者来说,还是二三十岁的小学生执行力比较强。

“陛下…”李定国出声打断了思绪,“微臣想自请北伐云南,邸报上已经有了东虏军到达南直隶境内的消息,按照消息的传播速度,此时闽王手下兵已经同东虏打起来了罢。此时南北隔绝,东虏在南逆丑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闽王军习于水战而不习陆战…臣斗胆以为,闽王军可能会逐渐被压缩到长江一线,一旦运河同长江的交界处失守,东虏重新打通南北通道…”

“万一闽王再败,局势就将回到磨盘山战役之前!”

李定国越说越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这种场合进言了。

“此时冬季,行船不便,缅甸道路崎岖,伐滇非兵力二万不可,加上随行民夫至少五万,筹备,运输粮至少四万石,草料十万石不可,此需要一个月时间;大批辎重行军一日最多四十里…如此下来,即使现在着手,我军出缅之时也已经进了腊月,若迟疑不决,恐怕一年后,鞑虏将对付闽王的十万大军集中,从云南孟密,孟艮两路发兵…”

“按照陛下所教授参谋之法让参谋们推演,结果大概是我军最多能够击溃其中一路,然后被另一路耗死。臣不知缅甸弹丸之地一年能够收税几何,但东虏窃据神州,一年三千万两白银却是不难,比缅甸去年之岁入十倍有余矣!”

两种思绪搅合在一起令朱由榔一阵恶寒,作为后世的军圈票友,朱由榔很清楚后勤对战争的重要性,如果不迅速夺回拥有三百万人口,几十万平方公里的云南,那么就是坐以待毙。

朱由榔的心理其实早已经渐渐动摇了,可是,打仗就是打钱,在这片如同白纸一样百废待兴的土地上,钱又从哪里来呢?

皇权下乡,军队进入广阔的乡村破坏封建秩序是很耗费金钱的事情,除此之外,热衷于工业化的朱由榔大方的将白花花的库平银锭子投入了各项此时的“黑科技”:蒸汽机,颗粒火药配比,有轨马车,机床…巨大的人力物力让户部和内库的仓库一直处于老鼠都懒得理的状态,实际管事的户部侍郎多次上书要求皇帝削减一些“十年大计”之类的开支,却被满脑子资本营运思维的朱由榔否决了。

此时,朱由榔终于体会到了自己无节制花钱的恶果。

“唉……”

远处传来连杆和轴承的转动声,由四匹滇马拉动的几节车厢以15公里\/时的速度高速移动。

“这车,要是跑全程几百里,能够维持多少速度?”

听到皇帝问话的小吏忙不迭凑过来,“每个时辰,哦不,小时,能够跑二十四华里一个小时,这个速度只要一直换马,就能够保持下去。”

朱由榔提前把20年代国民政府规定的市制单位搬到了现在推广,所以24华里就是大约12公里,一天24小时,一天就能够跑288公里,如果整个规划完成,那么从阿瓦到中兴最快只要一天,到滇都就只要四天。对比了一下之前自己在地球上的移动速度,朱由榔总算感到有些欣慰。

“如果拉货,能够拉多少货物?”

“四匹马的编组可以载重近三千斤,如果保持和客运车辆一样的速度,预计可以载重一千六百斤。”

“一千里距离上的行军运输,以往需要运输一个整月,粮食因为大车损坏,民夫消耗等原因,往往十去其七;如果采用有轨马车运输,一个车组两个人,能够在七天时间内将三千斤粮草运输到一千多里以外,而损耗几乎可以忽略。”

在边上服侍的太监微微皱起眉头,心道这黑脸小吏真是个自卖自夸,不知谦虚的家伙。朱由榔却并未厌烦,反而脸上笑嘻嘻的:

“大车在黄土官道上会损坏,在轨道上也不是没有可能;轨道所用马车哪怕不算后面的车皮,一辆的价格也是平常大车的两三倍,为了保护这条一千多里的轨道,即使不打仗也需要维持一支上千人的队伍整天看着,难道这些人不要吃饭么?”

第65章 运河战役(1)

朱由榔的一席话说得那小吏有些脸红,不仅仅是因为被上位者质疑而窘迫,而更多的是因为面前的上位者并非那些依靠师爷,只会背诵四书五经和抛弃节操的鼠辈。

尽管如此,这位“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吏略加思考,仍然开口说道:“臣以为,这条轨道虽然需要上千人整日看着,可轨道也并不是只能用于军用的。臣少年读书时曾见过一句话,叫百里不贩米,千里不贩盐。除了税卡众多以外,若不走水运,一日只能行的几十里,人吃马嚼成本极高,有了这轨道,哪怕是大米也能卖到千里之外。”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上官脸都绿了,这位军吏有条不紊的陈述自己的观点。

朱由榔自然注意到了,他并未因为这位小吏的“冲撞”而感到一丝愤怒,反而有些厌恶那个循规蹈矩的上官。前世在现代,朱由榔看过不少所谓和领导相处的秘诀之类的书,初识他还觉得挺有道理。

可自从他穿越以后,思想便起到了彻底的变化。脑海中身体主人所见到的饿殍记忆,实在让他无法再去认同,如果这种跪舔讨好,曲意逢迎的艺术的结果就是一亿多人饿着肚子变成活僵尸,那么被讨好的人和拍马屁的就应该全部送进化人场回炉。

朱由榔没有多说话,只是瞪了一眼那个帽子下多半是地中海的糟老头子。

作为会被最多人拍马屁的人,朱由榔这个眼神十有八九会被此人的上司给注意到,然后给他穿小鞋。

什么,你说这样毁掉一个人的前途不太好?

这些人毁掉治下成千上万户人民的全家性命,逼着他们从吃榆树皮到吃石头,到吃人肉,用骨头烧柴的时候,考虑过这些人的前途吗?

忍着对旧式官僚作风的深恶痛绝,强压着学习自己的老祖宗朱元璋反复清空官员名单的冲动,朱由榔保持着善意的微笑,继续聆听面前小吏讲话。

“一些饱读诗书的大儒们说商人,工匠,都是末业。不过臣并不认同,商人虽不产东西,可四处贩运,有时候能让人少劳作一些,多产东西。工匠也同样如此,一提到工匠就想到奇技淫巧,岂不闻燧人钻木取火,伏羲捕鱼打猎?按其所言,华夏子民都应该吃冷的。”

那小吏见皇帝肯听,心中大喜,一副“眉飞色舞,年少轻狂”的样子,“正是因为这些人,华夏才沦落到被东虏率兽食人之地步!”

得,敢情自己遇上了一位“愤青”啊;朱由榔呵呵一笑,学习起后世领导关怀贫困群众一样拉家常:“这些,都是何人教授于汝,从何书看到的?”

“都是一些杂书罢了…市井之间流传的一些俗话小说,年少之时,臣曾往父亲友人家借过几本古时候的食货志,而更多的,则是臣为生活所迫,入一位游击将军的帐下为文书时所看到的。”

“虽然臣不用上阵打仗,但也没有达官贵人们那样出行乘车或是轿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路上见多了百姓疾苦,才知道四书五经俱是空谈,经世济民才是正道。”

正在朱由榔有点心不在焉的时候,数千里之外的清河县面临了灭顶之灾。

“传令下去,今天天黑之前拿下清河,战利品全部自留,不须交来。”

身边的亲随骑马下去传令,一会儿就听见了一阵欢呼声。

“唉…我八旗,已经堕落至此了吗。”

鳌拜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回想起曾经在黄台吉身边征战时的旧事,皮岛,松锦…那时候的八旗子弟,在明军面前各个和绝地武士一样,仿佛根本不知道战死为何物。可他们的子孙呢?唉!入关不到二十年,有了铁杆庄稼,竟然连七成的战利品都嫌不够!

鳌拜读书不多,并不知道朱八八同志的军户制度如何衰败的,即使知道了也束手无策,对明军战斗力极其蔑视的他只希望赶紧打完收工,给自己的履历表再增加一笔。

前方扬起一股烟尘,一个牛录的旗兵消失在视野中。这些人体态肥硕,骑术也是马马虎虎,不过鳌拜自信那套避雷针装扮就足够吓人了。

不到一刻钟,前面就跑回来一个人,“主子,奴才们还没冲进城里面,城门就突然合上了!奴才们没有攻城的东西,来请命要如何处置。”

“之前两个县城都是直接冲进去,可这里的尼堪却是狡猾狡猾的!”

“闭嘴!”鳌拜气不打一处来,举起马鞭就抽。

“尼堪什么尼堪,万岁爷都说了满汉一家,满汉一家,晓得?”

发泄了对于暂时挫败的怒气,鳌拜命令先头部队原地等候骚扰,等待自己率领的主力到来。

作为主将卓布泰的亲儿子,鳌拜所辖的15个牛录都是装备最好的,其中5个汉军牛录装备了数十门火炮。对于内地县城的防御,鳌拜觉得轰几炮就能彻底炸塌---因为满清绝大多数财政收入都拿去养兵,根本没有余钱干修城墙这种没用的事情,谁能知道海上突然跳出来个朱成功?

可骑着马的步兵还能不顾马力快速赶路,火炮就必须得用马车拖着。紧赶慢赶,过了一个时辰,十来门黑洞洞的火炮被卸下马车,安放在一般弓箭,鸟铳的射程之外。城垛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民夫或者衙役打扮的人,无论是弓箭手还是鸟铳手都没有一点踪影。

“老爷,外面鞑子,拖大炮来了!”

县令家仆从城墙上飞奔而下,喘着粗气闯入了正在用鞑子当借口找城内大户要钱的会场内,尽量压低声音告诉了自己的家主。

“嗯,我知道了,下去吧。”

家仆心领神会,立刻让人去后院整理行装。县尊老爷自己则强作镇定,内心却一点没了狐假虎威捞钱的想法。草草接受了大户们的纳款承诺,就立马端茶送客了。

大户们各自散去,登上了县衙门口各家的二人或者四人的轿子。家主们互相道别,钻进了各自的轿子。正当刘大霖也准备回家的时候,却见林家的小厮过来:“我家老爷请您上去一叙。”

刘大霖不明所以,但还是登了上去。两位老爷互相寒暄,然后刘大霖就闭了嘴,等着看看林家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咱们都是大风大浪里不倒的,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刚刚那暴发户平日里敛财不少,刚刚小厮一来就不再于我们讨价还价,说明城外肯定不止所说的那几百个人…”林家的家主面上一副儒生的样子,眼中却只有阴谋家的凶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噢?别忘了,这任暴发户县令,是谁扶持上去的。”

“什么啊,县令乃朝廷命官,自然是朝廷任命的。”刘大霖揣着明白装糊涂,“若是林公无什么事情,吾便先告辞了。”

“轰!…”

轿子抖了一下,差点把刘大霖甩下去,刘大霖只好先坐回来。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清国兵打进来就是时间问题,把那个县令抓了邀功请赏,咱们两家还能一起保个富贵平安,说不定还能做个县令。”

刘大霖心说这个县令还有谁敢做,万一明军打回来怎么办?倒不是说明军不招降纳叛,但是明军可以接受官兵反正,却多半不能接受这种杀了原来的县令再当墙头草的做法。

不过,先得在清军的屠刀中活下来,才能考虑之后的事情。

思虑了片刻,刘大霖就点了点头。

“再过半刻,就一起在县衙和北门集合,我们两家各派一半。”

刘家和林家都是有几十个家丁的大户中的大户,而且还请了教习,装备了几枝明军倒卖来的鸟铳和三眼铳之类。两家合在一起人数超过一百,包围县衙和打开城门都没有问题。

机灵的管家给了衙役头目几个小银锭子,城头本来就不敢冒头的衙役就退了下去。打出白旗打开城门,家丁们纷纷跪下来迎接满洲大兵。

“你的,县衙,快快带路!”一个嘴上没毛的八旗兵从马上踹了管家一脚,命令他带路前去。

管家面对马上的鞑子不敢稍有不悦,毕恭毕敬的带着满洲大兵冲过街道直奔县衙。

这时,包围县衙的两家家丁已经搜遍了县衙,既没有看到坐着等钱的县尊老爷,也没有看到全家上吊的县尊老爷。家具陈设尚在,金银细软已无。很显然,县尊他老人家---跑啦!

“老总,那狗官,已经跑啦!”见到满洲大爷来了,为首的那个教头吓得跪下来说。

满洲兵都没正眼瞧他一眼,又进去翻箱倒柜搜查了一遍。不仅没见到人,而且发现里面竟然没有丁点值钱的东西,顿时大失所望。

“好大的胆子!这些尼堪们还敢和爷爷们抢东西。”一无所获的佐领愤怒的咆哮着,让亲随把刚刚的家丁抓来。

亮出沾满鲜血的刀剑,平日里只会用第三条腿祸害人的家丁就吓得大小便失禁,答应给满洲大兵带路。

城内的大户院子不比乡下的土围子,即使是体质下降的满洲大兵也能够翻墙而入。一个年长一些的红甲兵撑着墙根翻了过去,接连砍杀了几个佣人打开院门,几个大箭的满洲兵就涌进了林宅。

第66章 运河战役(2)

此时林家的家丁多在县衙附近打算浑水摸鱼,宅子里唱了空城计,出于对这些“断人财路”的尼堪的刻骨憎恨,满洲大兵见男人就杀。

小脚女人们则惊慌不已,有的打算抹锅底灰,有的则打算自尽保住贞操。可锅底灰对整天看大脸盘子满洲女人的大兵们没有任何效果,上吊自尽的绳子则被一刀斩下,替死人保住贞洁的想法落了空。

城内不停的冒出火苗,满洲大兵们立刻将战斗变成了庆功大会,而清河县城则成了一座修罗场,百姓则被满洲大兵们“活祭”了。

面对如狼似虎的满洲大兵,林家家主绝望的叫道:“总爷,吾家是良民啊!”面对自己这一家几乎全家死光的现实,这位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土地和性命,女人的糟老头子,还在试图为自己辩护什么。

“嗖…!”一支镔铁重箭呼啸着扎进了他的肚子。

“咱们之前都在练砍杀,现在来练练射箭把。”

“好嘞,”几个伙伴提起裤子,各自抓起一张清弓站在远处速射。如果不考虑持续性,弓箭的速度比鸟铳快多了,几个呼吸之间,林家家主从头到脚都插上了箭簇,流下了一地鲜血。

在历史的长河中,家族血脉的断绝就如同被洪水冲走的蝼蚁一样。作为“洪水”的操控者,满洲大兵们爽了一番便在打过入关前后恶仗的军官指挥下,挨家挨户搜集城内的余粮。鳌拜不认为残破的北方能够轻松供应十万人以上的军队打这么久,此时搜集一日粮草,就是给自己的部队增加一天的生命。

什么?不给?我太祖对那些尼堪可是无谷之人皆要杀掉的!现在不杀你们,只是顺顺尼堪们的女儿,拿走粮缸内最后一粒米而已,难道不比太祖爷的时候仁慈的多?

“嘿!”几个满洲大兵把反抗的男性拖出来,挥动马刀一分为二。“这些尼堪啊,你对他们好,他们的尾巴就翘到天上,要是主子打之前先说,只要抵抗,城破就要屠城。我看连半个时辰都不用拖!”

“屠城,屠城,就知道屠城。你们这些个小崽子。都杀光了,谁来给咱们当包衣阿哈,不,包衣阿哈的包衣阿哈;谁来给咱们种地?难道让咱们旗人自己种地嘛?”

“就在十来年前啊,咱们旗兵一口气打到了江阴,结果就是因为摄政王他老人家说要剃发易服,这么一个弹丸子大地方,咱们打了足足八十一天。”老红甲兵挥舞着随身的顺刀比划。

“咱们现在杀人,是为了以后,让剩下的尼堪乖乖投降。都说旗里面要教你们这些个年轻娃娃读书,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晓事?”

“叔父,俺们知道了。”满洲大兵们打了个千,进屋拖出几串腌制的肉来。

运河附近的县经济都还不错,直接体现在了满洲大兵们的伙食水平上,在痛快的用马刀和清弓发泄了一番后,城内四处都飘起了炊烟。大块大块的白肉被丢进煮沸的锅里,雪白的猪油或者牛油一下子在水里化开,加上从大户人家后厨里搜来的精盐,香料。满洲大兵们几个人围着一口大锅,吃的满嘴流油。若不是军中禁酒,少不得会有些人趁着酒后又去砍几个尼堪助兴。

“主子,奴才们发现,城里有个大户的宅子比那个破县衙要更好些,不如主子进去歇歇脚吃饭吧。”

说这话的是鳌拜家里的一个小白脸,作为生下来就是奴仆的家生子,脸上低眉顺眼的样子粗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太监。鳌拜用眼珠子扫了扫小白脸,粗糙油腻的大手一下子把小男孩的脸蛋捧起来。

“好的不学,净学一些油滑的!”鳌拜轻轻斥责,脸上却遮掩不住笑容,跟着小兔儿爷进了院子。

“奴婢不是生怕主子累着嘛。”

鳌拜进了正屋,见到自己手下的参领佐领们都已经聚齐了,桌子上放着一大盆满洲传统的白肉,每个人面前的碗筷都是全新未动过的。挥挥手让大家坐下,鳌拜就拿起马勺舀肉吃。对于入关前就多次征战的鳌拜来说,没什么味道的白煮肉是那段“峥嵘岁月”的美食。

而坐在两旁的奴才们则各自都有装了各种调味料的小碟子,可以让他们的味蕾免受恶心的油腻之苦。

在座的最少也是手下一个牛录的领主,谁也不贪这点子吃食。鳌拜吃完了,大家也就都放下筷子---这是要说正事啦。

伺候各位主子的奴才们都退到一旁,去享受比他们地位更低的奴才们准备的食物。鳌拜抹了抹嘴巴,“拿地图来!”

被呈上来的是一副江南省地图,上面还算清晰的标出了黄河,长江和几条支流,以及各个府州县。而在这些乱七八糟逼死强迫症的符号和文字中,用朱笔描绘的运河最为显眼。鳌拜拔出顺刀,用刀尖指点着地图:

“俺们,现在所在的清河县在黄河以北。到扬州大概四百多里,江宁则是五百多里。咱们之前从桃源县到这里,正好一日,大概是七十里路。”

“过了这儿,黄河以南就是淮安府。据吾所知,郑家那帮子卵货以为能做刘裕代东晋的美梦,淮安一带十分空虚。如果兵力运用得当,完全可以一股而下!”

奴才们并不懂刘裕代东晋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吹捧鳌拜的英明。正在鳌拜对着地图指点江山的时候,跑回来的斥候也证实了鳌拜的预料:斥候乔装打扮直接驾着小舟过了黄河,又渡河回来,竟然发现淮安府的府城大门都是开着的!

“大家都吃饱喝足了吧?”鳌拜得意的站起身,拍了拍大肚子。

“回主子,奴才吃饱了。”

“那就各自回去带兵,现在立刻渡河!”

“啊?”

众人呆若木鸡,这可是黄河啊?说渡河连船只都不准备么?何况,刚刚才开伙,现在就要行军,难免会有人掉队把?

“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父祖,没什么人会轻装一日行军七八十里就掉队么?”

“奴才们不知,谨听主子教诲。”

“因为,掉队的人,都被尼堪们打死了。”

“拿下淮安府,本将亲自向皇上为你们请功,哪个牛录的人第一个登上淮安城墙,赏半个前程,牛录章京,甲喇章京同样!”说完这句话,鳌拜冷冷的转身离开,留下一片欢腾的通古斯勇士们。

第67章 运河战役(3)

闽王府。

这座原本有些破旧的建筑,在新主人入住后花了大价钱修葺一新,不过却仍然“谨守臣节”,没有用那些僭越的元素。

作为实权的异姓藩王,闽王府同各种衙门一样是“前公后私”的模式,每天,来自郑军控制区内外的各色人物鱼贯而入,他们有的在门房里一等就是一整天,有些人只需要等上半刻钟,有些人则可以大摇大摆的直接进去。

除了国姓老人有迹可循外,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的藩王到底因为什么宠幸谁,因为什么而疏远谁。

永历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闽王府门房板凳上坐着的人们见到了他们此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理论上只有朱成功自己或者皇帝进出的时候才打开的王府正门,竟然…打开了!

一顶轿子停在门口,走下来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着红底蓝边,腰束玉带的中年男人。他望着大开的正门摇了摇头:“去,和他们说,吾乃人臣,此门只有王爷和陛下走得。”

随行家人进去扯皮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才不情不愿的打开侧门,让张煌言从侧门进去。

张煌言很清楚为何朱成功对自己如此礼遇---几个月前,朱成功曾经在王府中公开有过战略方向上的争执。

“诸位,今吾大事已成,当务之急乃进取湖广,打通同川东十三家的联系,从而救驾陛下。”

“王爷,臣不得不说,应当先将主力放在北方,而非西方;东虏南方主力除了入滇的,就是在江浙一带,江浙一带被王爷之军打的或死或亡,云南三路东虏被陛下击溃缩回昆明,满洲及绿营兵,眼下还是北方居多。若给了东虏喘息之机,趁着冬季河面封冻…”

还没等张煌言说完,朱成功就驳回了张煌言的建议,将主力部队统统放在西边,逆流而上攻取湖广。可逆流而上的后勤远不如顺流而下,在包围了一个多月的武昌府后,朱成功被迫决定撤军。

可撤军的难度其实比进军更大,哪只部队先撤哪只部队殿后都是个大问题,如果不解决好可能就会导致全军崩溃。十万大军带着辎重分批撤退,时至今日还没能回到南京附近。可是清军却已经越来越逼近南京了!

想到城外已经有了冰冻迹象的长江,朱成功不禁慌了起来,要是真冻了,自己那些炮船只能当炮台用,光比大炮,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比得过清军,即使清军大部队没法迅速通过结冰不厚的江面,但小部队奇袭也令人防不胜防。

之前朱成功出于对鲁王旧人的排挤之心拒绝了张煌言的意见,到了今天,他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请进来这位有先见之明的名臣。

迈过门槛,门房走廊的目光就投射到张煌言身上,无视掉这群窃窃私语的小喽啰,张煌言坦然跟着引路的小厮穿过正殿。

“臣张煌言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唉!”朱成功叹了口气,让人搬来一个带靠背的太师椅,示意张煌言坐下。

张煌言倒也没客气,行礼之后就坐了下来。看着朱成功面上的黑眼圈和皱纹,不由得有些感伤,虽然这位王爷派性极重:为了保自己集团的利益和清廷议过和,和晋王合并一拖再拖…就连几个月前自己的谏言也不采纳。但是,这偌大的神州,还能依靠谁呢?

收起对国姓账下那些鼠目寸光,只知道保护海贸利益的小人的轻视之情,张煌言注视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桌案,等待着朱成功率先开口。

“吾几个月前后悔未听尚书直言,以至于此!”朱成功拍了一下椅子上的扶手,咯哒一声,面前的桌案就被升起来的沙盘所替代。沙盘上能够很清楚的看清南直隶的地形地势,一大堆红蓝小旗插在一座座“城郭”上:红色小旗代表明军,蓝色代表清军。蓝色的旗帜顺着运河一路插到黄河附近,就像一把即将刺入心脏的匕首。

“吾后悔不听先生之言,请先生教我!”

得,这是打算要自己为自己的话背书啊。

张煌言点点头,捋着胡须沉思:按照从徐州开始失陷城市的速度,可以推断出来目前攻克这一连串州县的都不是传说中十万大军的主力,而是一只少而精的部队,南直隶被战火荼毒多次,难以凑出来十万军队的粮食,而攻城必备的大炮清军不带上百位,就别想轰破南京城。这两点都决定了清军的主力部队行军速度极其可怜。

这是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的,那么朱成功自然也清楚,可是,朱成功却迟迟没有做出行动,这就令他感到不解了。

“王爷,按照行军速度推算,那支穿州过县的东虏,只不过是前锋部队,完全可以寻机歼灭,或者给予重创。”

“非不愿也,实不能也!”朱成功又长叹口气:“若是此时渡过长江回击,打胜且还好说,若是打败了,江面封冻难以用船撤回,辎重都没了,南京彻底空虚,若是浙江,江西等地的东虏顺着打过来,我军左右支绌,岂不是要退回海上?”

朱成功的担忧其实很类似后世太平天国的心脏病:天京的安全。清军几乎所有的目标都是为了拿下天京,打爆水晶。而太平天国则一会儿北伐,一会儿西进,一会儿东征,战术上不断胜利,战略上却始终难以彻底解除清军对天京的威胁。虽然郑军在十月前拿下了几乎整个南直隶和浙北部分地区,但如同餐刀切黄油一样突进的鳌拜军迅速威胁到了南京城。

“可无论如何,长江总是要封冻的啊…难道不派兵到北边去,长江冻了,东虏就会自行退却么?”

何况,即使长江没冻,清军仍然有可能在千里长江上找到某个突破点。不过,在清军大部队到来之前,南京城的安危问题不大。

真正危险的是清军大部队渡过黄河后,到明军大部队回师南京之前那段空窗期。清军大部队渡过黄河以后,完全可以再派出同鳌拜所辖部队规模差不多的对其进行支援,而郑军的速度则受到船只行驶速度的限制,难以再提升太多。

“不好办啊…”

的确,既然清军要提高行军速度,那必然就是换马不换人,甚至直接把牲畜当消耗品,而且得抛弃大炮。抛弃大炮的确意味着几乎不可能拿下南京,可是肆虐南京附近,焚烧明孝陵(虽然并不确定清军会做什么,会不会做)本身也能够造成较大的政治影响。如果指挥官比较聪明,说不定还能来个围点打援之类的。

坚壁清野?坚壁清野和行军打仗一样,是需要时间的,等你清野还没清理完毕,清军先头就准备渡江了,但是,如果想拖延时间,那就得派出守着南京的部队北渡迎击上去。

“王爷,恕臣暂时无计可施,能否多知道一些资料再建言献策?”

朱成功这次倒是豪气:“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无妨!吾已经让人在府里准备了客房,先生这几日就在府内住下吧!若是需要什么,都尽管提出来。”

见朱成功不似客套的样子,张煌言也不再推辞,拜辞了朱成功,张煌言跟着府里的下人进了客房。

“吾要自从王师入城以来,所有东虏的动向文书,还有南京城内所有物资的储备数量,军队详细分布。”

第68章 运河战役(4)

在张煌言对着一大堆文书资料当面壁者的时候,朱成功的车驾却出了闽王府巡视去了。

平素喜欢做宅男的朱成功难得出一会门,门房里几个痴心妄想的投机客却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从门廊里跑出来,大声呼喊着马车里的朱成功。

“王爷,王爷!”两声王爷过后,就是一口难懂的吴语,对于大多数时候都在福建的朱成功简直是鸡同鸭讲。

自然,朱成功听不清这些人嘴里嘟囔着什么,也不想听,“打走。”

轻轻一挥手,几个浑身皮肤如黑炭一样的黑人护卫凶狠的扑上去,抓起刀鞘就对着招呼,铁制的刀鞘砸的他们哭爹喊娘。

赶走了这些烦人的苍蝇,朱成功哼了一声,在马车上兀自想着心事。

马车上一声长叹。“真是作茧自缚啊!”郑军通过炸塌城墙而攻入城内,此后虽然得到东南财赋重地,可手下的二十万大兵顷刻间就把秋税吃了个干干净净,根本没什么人力物力修筑南京城墙。不用说,要是清军能过长江,肯定朝着那个炸塌的地方招呼。直到前几日,朱成功才下令修补那个豁口。可这个年代不用说塔吊之类的了,就连硅酸盐水泥都没有,而修筑南京城墙的巨大城砖,一时间也难以大批量生产。攻守之势相易,原本的突破点现在却成了软肋,让朱成功哭笑不得。

街道上行人寥寥,倒是便利了朱成功的车驾。四匹白马扬起马蹄,在黄土路面上接连激起尘土。没有弹簧的马车剧烈的颠簸如过山车,让车内尊贵的主人保持着慌张中的一丝清醒。

“唉,纵然最后失败,只要能够稳住阵脚,或许也能夺回南京……”

“我军擅长水战,哪怕情况再差,多半也能依据海上之利稳据松江,杭州,只是粮食来源不如此时好解决,若是军屯…国初军屯弊端就在眼前啊。”

正思考间,突然马车一阵剧烈晃动,差点让朱成功整个人飞起来,车上的暖炉也落下来滚到了路边。

朱成功还未发怒,就听到车驾前面的斥骂声和殴打声,身边随侍的老仆则连忙上来告罪。

“什么人拦路?”

“就是个不长眼,吃了个熊心豹子胆的疯子。”

“疯子?”朱成功哼了一声,翻身下了车,“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疯子那么大胆。”

老仆眼里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却又不敢阻止,只得战战兢兢跟了过去。

“别打了。”

侍卫停了手,把两个披头散发的人死死按在地上。

“说说,汝等都是何人?”

“老爷,吾们都是附近住家里的孩子,这一个月米价越来越高,家里揭不开锅,吾们才不得不出来讨饭吃。请…请老爷舍点吧。”

大的孩子尽力维持着吐字清晰,而较小的孩子则直接哇哇大哭起来。

朱成功阅人无数,一眼看上去觉得无甚问题:如果真的是附近家的孩子来讨饭,那么饥饿感足够战胜恐惧,人在饥饿的时候往往更加清醒一些,如果是吃饱的孩子,往往就容易紧张怯场。至于丐帮,看看他们的头发,皮肤就能分辨个大概。

又问了几个问题,朱成功就命人赏了两孩子些散碎银子,放他们回本家去了。转过身,就见到那老仆跪下来讨饶。

朱成功的脸上流露出一副淡漠的表情,嘴唇极其轻微的动了几下:“汝是自小跟着我的,那便回去守祖宗坟墓罢了。”

那老仆还想申辩什么,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温顺的点了点头。

朱成功入城时是从城门而不是豁口进入,少数几次出城也是走城门,到了豁口处,才发现问题远远比自己想想的严重的多。虽然闽王府已经从各地调集物资堵上这个口子,但也只是在豁口处弄了一道一人高一点的女墙,如果清军渡江成功,完全可以让炮弹直接从这里飞进城内,此时已经有燃烧弹的雏形,把烧红的铁球用大将军炮打出去,南京城内就得火势四起。

看到闽王的仪仗,负责修补豁口的军官忙不迭的迎上来。

“汝觉得,十五天之内,最快能把这个豁口修筑成什么样子?”

“回王爷,在现有条件下,可把这段墙加高到两丈左右。”

两丈…朱成功比划了一下,发现大概连周边城墙的一半都不到。这个高度虽然能拦下不少炮弹,但仍然会成为清军攻打的重点。何况,相比修建时长用年计算的南京城墙,这段现充墙能有一半强度就不错了。

“那厚度呢,能比现在厚一些么?”看着薄薄的一段土墙,朱成功心中的忧虑怎么也挥之不去,要不是怕天气变冷长江彻底冻住,朱成功都想直接搬回船上了。

“emm……”

军官的心中焦灼起来。

想到前几日给他打过招呼的老上司,又想到那些给过自己好处的大人物的家仆们,更重要的是,想到了自家院子里那些闪闪发亮的银锭子…

其实,如果自己回答“能够把厚度填到一样,”或许就没事了罢?

等王爷一走,自己该克扣材料就克扣材料,该少发工钱就少发工钱。该收工头的孝敬就收工头的孝敬…

可是…

作为一张大网上的一环,他并不知道那些人都做了什么,但是朱成功能来这里一次,自然也能来第二次,自己到时候,还有命去花这个钱吗?

想到自己年幼的孩子,军官十分确定他的家产保不住。

要不,就和那位先生所说的,到时候,把这块直接炸掉?

越想,军官的额头便越是汗如雨下。

“厚度嘛,这就要看具体情况了…”军官打着哈哈,争分夺秒的试图决定自己的命运。

“具体情况,又有那些说法?如果是人力物力不足,本王一定全力满足。此乃百万军民之头等大事!”

朱成功明确的表示了对这个豁口的重视,的确,作为华夏,乃至世界最大的城市,南京的归属与否,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都具有极大的影响力。而南京的归属,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这么一段城墙。

站在青石板路面上,朱成功的双眼透过了城墙外的郊区,穿过了千家万户,仿佛看到了一片凋零,却仍有几分生机的江南大地。

军官低垂着脑袋,仍然在纠结是否应该交待出来。

如果交待出来,难免自己不会不受到处罚,可如果不交代,可能下一次就直接被砍了脑袋,又或者鞑子猛攻此处…自己的身家性命,还能保住吗?

第69章 运河战役(5)

“可否有人暗中说了什么,要挟于汝?”

朱成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走了多少次钢丝,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岂能看不出一个小军官的这点子心思?想必,是有人打了什么招呼,想从这个工程捞好处罢?

毕竟,苍蝇腿上的肉,也是肉啊。

“难道,这南京城里,还有比孤更大的?”

“不敢不敢!”小军官慌忙摆手,“皇上第一,王爷您第二!”

“噗…这马屁拍的,怕不是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太子吧。”朱成功咧嘴笑了一下,“行了,若是汝老老实实说出来,那些人都对你干嘛了,本王还能赦免你,容许戴罪立功,若是抗拒…汝可听过,抗拒从严,地牢过年这句俗语?”

小军官只觉得朱成功身上蟒袍里的金蟒都要飞出来吃人一样,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口称自己被猪油蒙了心,罪该万死。

“下官刚刚负责此事的时候,下官的顶头上司刘游击就暗示下官,要些孝敬,可下官就那点紧巴巴的军饷,哪里有钱孝敬上官?不得已,在其暗示下,下官只好克扣了民工的工钱。”

在朱成功满头大汗亲自审问的时候,总领全军的卓布泰的脸上则是喜笑颜开。这几日,他已经见了好几拨从南边来的密使,都纷纷表示,只要“大清天兵”一到,他们就会“敌前反正”。

年初在云南吃了大败仗的卓布泰起初还不相信,直到一些郑军高官,将领竟然送来了质子,卓布泰这才算心中的大石头落了一半。

看着帐中两个面白如兔的小子,卓布泰不禁有些跃跃欲试起来。不过想到日后可能这些小子要和自己同朝为官,还是先按捺住了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

“大人,吾乃家父萧将军之子,此番前来乃为父表输诚之意。”

“吾乃黄昭之子,也…”

卓布泰好言安慰了几句这两个可爱的男孩子,让人下去给他们剃头。

朱成功对城墙豁口的要求是十五天内修补完成,可十五天的期限还未到,局势就已经发生巨变。

十一月二十七日,清军同时攻克宝应和兴化县城。

十二月一日,清军攻克高邮州城。

十二月三日,泰州士绅向清军输诚易帜。高邮位于扬州之北,泰州位于扬州之东,时隔十四年,扬州危如累卵的局势再次重演!

上一次清军攻克扬州,还是弘光元年的事情。

弘光元年四月十七日,清军进入扬州城附近扎营,次日抵达城下。扬州城内的最高长官史可法可谓毫无作为,除了要求全家一起陪他去死之外,连一点阻止手下将领投降的事情都没有做---好吧,其实人家史阁部还写了篇《复多尔衮书》在死前装了回逼。

从四月十七日清军进入扬州附近到四月二十四日清军用红衣大炮炸开扬州城墙,只过了七天。在这七天中,总兵张天禄,张天福在四月二十一日带着兵马投降清军,而且还当了满洲人的马前卒参与攻城,四月二十二日,甘肃镇总兵李栖凤和监军道高歧凤勾结四川将领胡尚友,韩尚良降清,史可法竟然表示害怕城内生乱,不加以阻止!

拜托,你这么怂着给对手送肉发育,又在城破之后拒绝投降被清军杀掉,难道是给清廷节省俸禄吗?(洒家不得不怀疑,若是史阁部大人投了清廷担任什么重要职务,会不会和运输大队长那样帮助明军?真是一曲忠诚的赞歌啊!难怪乾隆给史可法上了谥号)

端坐在扬州府衙内的郑袭不知道史可法那时的光荣事迹,但也能感受到黑云压城的危机感。作为南京的北大门,扬州失守,那么这次闽王的北伐就失败了一半;虽说自己的确为兄长的损失有些暗喜,但如果削弱太多,可就连投降都卖不上好价钱啦。

更何况,自他被分派到扬州以来,就心思缜密的往扬州府上下插了不少钉子,不直属于他的部队将领,都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惠,当地的士绅送来的女人他也是照单全收----倒不是因为自己好色,而是怀着政治联姻的目的,就差学习战国时候齐国的田氏那样,让门客帮忙生孩子了。

即使经过了清军十几年前的屠戮,扬州相比中左所来说仍然是一座超级大都市,郑袭一点也不想放弃扬州土皇帝的地位。

“来人,给我写一道手令,就说大战在即,给全军发一次开拔费,士兵每人二两,哨官四两…”

充当秘书的一个福建秀才磨了墨唰唰的用粗鄙的白话文把大致意思写了下来,交给郑袭过目。郑袭点点头,在条子上用了印。便有亲兵拿着条子去银库开门,把一车车的小银锭推出来运往各处军营。

除了押运银子的亲兵,还有负责银两发放的亲兵---郑袭打算让自己的亲兵按照名册发银子,而不是通过各级军官。若是那些军官还想强行收上来士兵的银子,那就可以视情况直接砍人脑壳,然后彻底火并掉这个小山头,即使出于什么情况不方便这么做,那也能很好的保证那些部队不临阵投敌。

听到郑袭跳过自己,给自己的部下发钱,几个部将心里写满了mmp:这下子,自己再没有什么可能跳船,只能要么为了郑袭卖命,要么就陪他和扬州一起殉葬!

在大张旗鼓的赏赐了一番大头兵们以后,郑袭又让人给游击以上的人都送去了数百两到上万两不等的银子。但是,这些银子却不是常见的五十两库平银,而是熔铸在一起的巨大银锭。

十六两一斤,几十上百斤融在一起的白银,看上去却不如一个个银锭那么诱人,反倒是令人不寒而栗:这银锭,要搬走,怎么搬啊?

随着那坨白色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用了印的书信。其中或是好言安抚,陈述其过往功绩;或是漫不经心敲打,断绝其投敌念想;但无论每封信的内容有何不同,最后的内容都是一样的:“看看那银锭子把,同平日里见着的有何不同?”

小海寇出身的游击刘在石看了看送来的几十斤银子,除了觉得这银子成色有点差之外,没看出来什么异样。“难道这银子里藏了火药么?”

令亲随抬起来摇了摇,又看了看有没有隐藏的火绳口,刘在石纳闷了。

“秀才,”刘在石叫来自己请的文书,把信拿给他看,“这银锭子的不同是什么意思?”

那秀才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地上的银坨子。只见这银坨外面像是包了浆,有些地方却又光滑的像玉石…

令人把银坨坨翻个个儿,底下赫然露出了一些像是烧焦的黑色…

“此乃玉石俱焚之意也!”秀才大惊。

第70章 大江南北(1)

十二月四日起,扬州全城戒严。数十万人口的扬州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些躲入城内避难的乡下人和不停往城内运送粮食的队伍才略微带来了一些生机。他们中有许多人是第一次进城,围着衙门或者是各家大户开的粥铺的热气挤在一起,想要讨一口热粥骗骗肚子。

经过了清军的“扬州十日”,此时的扬州城内仍然还有三四十万人口,三四十万人每天最低也要吃掉一千多石粮食。现在扬州城内存粮只够半个多月,从附近乡村往城内运输粮食就成了一项重要任务,而之所以允许四周乡村的人进城,倒不是因为郑袭心慈手软,而是指望把人都收拢进来,清军再要抓人蚁附攻城,就得拖更久的时间。

武库内的大炮被弄上了城头,上次清军用红衣大炮轰垮城墙,然而有着洋人炮匠的郑袭并不觉得鞑子的大炮有多厉害,只要能利用技术优势和高度优势让炮弹飞的更远,就能妨碍清军故伎重施。如果清军想要再轰开城墙,那就得先吃上一轮十几斤重的大铁球!几轮下来,宝贝的汉军旗炮手还想不想要了?

至于清军反击城头大炮,扬州城墙的高度足够把大多数炮弹拦下来。在轰塌城墙之前,清军的炮兵兴许就会被打光!

但是,郑袭仍然忧心忡忡。

攻城,在此时主要有几种方法。一,用大炮炸开城墙。对于越小的城池,这招效果越好,对于南京,京师这种有着包砖城墙的大城,效果就差多了(当然,大多数情况能带着大炮打到这两个城下,守城的也差不多要玩完了)二,放水淹城墙(当然,这招防守方也能用,自己用也可能被反杀,前者比如李自成打开封结果明军挖黄河大堤,后者比如蒙古人打西夏挖黄河,结果黄河水倒过来淹自己),三,堆人。

至于用内应啊,间谍啊之类的,又不是所有人都和弘光朝廷和史可法那样,看着人跳到对面去还不动手是不是?稍微有脑子的都知道做最基本的戒严工作,咱们就不把攻城的危险寄托在防守方的弱智上啦。

好了,言归正传,第一条和第二条,郑袭同学都是不怂的---大炮清军不一定有自己厉害,放水的话无论是运河还是长江,现在都开始结冰了,要是没结冰的话,郑军的炮船早就炸着这些旱鸭子哭爹喊娘去了。可是第三条就麻烦了。按照四面八方的斥候回报,清军最少动了五万人攻打扬州,自己手上的部队也就一万出头,加上能上城墙的青壮倒是能同清军差不多,可这些人连鸟铳都不会用,最多干干泼金汁啊,丢石灰罐啊之类简单的事情。

要是清军发现大炮不管用,直接让绿营甚至抓百姓当炮灰攻城,那麻烦可就大了!

虽说扬州和南京只是一江之隔,可援军此时还没到南京,至少也得撑上半个月才能有些轻装的援军到来。而郑军擅长水战不擅步战,没有炮船支援,那些人被围点打援…

只有等到江面慢慢划开,郑军船只驶入运河,才能稳妥的投入大批兵力,从而解开扬州之围,在这之前,长江和运河不是扬州赖以生存的血管,而是套在脖子上的绞索!

在风中冷静分析了当前局势,郑袭却没有任何计策可以彻底改善这段极其危险的窗口期。这是闽王府战略上的失误所带来的,只能依靠硬消耗来弥补。

“啊嚏…!”郑袭的喉咙有点儿痒,寒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两天过去,郑军同清军的斥候接触越来越多,从偶尔的游骑打个照面变成了一小队一小队的交战,随着一次次人马碰撞,笼罩在两军之间的战争迷雾也渐渐散去。斥候每次放出到回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回报的消息也越来越详细,在那张花费了数月时间绘制的扬州地图上,一副简略的作战态势图显现出来:

在府城东面的万寿镇附近,约莫有一支万人左右的绿营兵,看旗号应当是刘良佐的部队。西面的仪真县附近则有鳌拜所领部队混同一些绿营兵一同活动,在乡野之间“打粮”。而在正北方的邵伯镇一带,则竖立着各种各样的旗号,有正红的,正白的,镶白的…绿营里的总副参游就更多的数不清,粗略一算也有四五万人。

清军兵分三路,一正二奇,就像一只挥舞着两只大钳子的螃蟹。而扬州城,就像螃蟹嘴里的美食…

鼓声咚咚响起,等待多时的众将交了随身兵器,挺胸叠肚走进侯府内院。熟悉的人互相用眼神示意小声交谈,非嫡系的将领则紧张的观察四周。门前排列着一拨挂着铁甲,拄着涂了金粉三叉戟的高大武士,虽然三叉戟不如长矛好使,但郑袭真要当场杀人,就是这些人全部空手都能做到,这戟主要还是发挥装逼作用。

穿过两道长戟森林,将领们上堂各自找到位置坐下,屏声静气等待着正主的来临。此时军法有十七禁五十四斩之说,即使实际执行中没那么严苛,但混到能参加此次军议的地位,选择性执法是心照不宣的,在这里要是瞎BB什么,说不定就被侯爷借脑袋吓猴子啦。

郑袭换了一身火红的戎装从后面走出,坦然接受了众将的下拜。地图一挂起来,郑袭就自说自话:“东虏已经从三个方向扑过来了,按照斥候们的回报,三路人马最少五万大军,咱们堂上带的,加一起估摸着肯定不到两万。”

“东虏马多人多,咱们马少人少。出城野战自是不成,但要是把城门封死,那也不成。”郑袭用手指指了指地图上的城墙,“吾令人在城外修筑了堡寨,现在业已完工,就以两个奇兵营守此几处堡寨。”

奇兵营的原意是指明朝武官体系中副总兵所带领的部队,而扬州的奇兵营则是郑袭收编的原绿营杂牌军,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种类型。要是扬州城下恶战一场伤亡惨重,说不定这三个员额三千,实际两千的营就要撤编啦。

被点名的三个副总兵对视一眼,出列领命。

郑袭点点头,又让人换了城区地图挂上。“正兵营守北,东北,东便…援兵营守西,西便…”扬州十二个城门被摊了大饼,每一处所驻扎的兵力都差不多。

而游兵营和毫无存在感的漕运总督标营,则被郑袭留在了城内交通要道,准备用于上城支援。而无论是城门上的,还是城内的,都属于郑袭从福建带来的可靠部队。

交代完了各处具体部署,郑袭就让他们去“组织防务”,等人散了,他却又派人把游兵营的主将叫了回来。

这位将领是个面黑鼻短的中年男子,身上有股淡淡的海腥味。郑袭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脸上微微有些不悦,全然忘记了自己半年多前也曾经日常同海水打交道。

“游兵营实有多少人?如实说来,汝也是福建来的老兄弟了,吾不是那种无情之人。”

“两千七百四十人,侯爷可以随时点验。”这位游击不假思索的回答。

游兵营的标准员额是三千人,两千七百四十人就是说吃空饷不到百分之十。这个比例可以说是非常有节操了。郑袭高兴的站了起来,“行,汝将这些人分布于此,此处…若是城外有变…”

郑袭做了个挥手劈砍的手势。

第71章 大江南北(2)

昏黑的天色中,急促的鼓声夹着呼呼的风声咚咚作响。

“赶紧的跑进门洞子去,等鼓声响完,官兵就要关城门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脚步越来越急促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城门洞子,然后被看守的士兵将青壮和老弱妇孺强行分开,谁也不敢确定这些青壮里面有没有奸细,混在一起实在是不便管理。

南直一带口音多变,和邻村的人有时候都难以沟通,更何况守门的士兵都是说闽南语或是江淮官话的,两边鸡同鸭讲,士兵又要拽人,可看到自己的男人被拽走,以男为天的乡下人哪里肯干?没了男人,自己这一家就是死了孩子,女人改嫁的悲催结局。而男人们也害怕这些外省的大兵朝自己家的女人下手。于是,人群中不断的爆发着冲突。

“让你们这些个男人去检查检查,又不是要你们的命,哭闹什么?”

“拖着不走,是怕尔等的闺女媳妇被玷污吗?切!就你们这些泥腿子又瘦又黑的臭婆娘,谁要你们啊?”

士兵们一边骂,一边用刀背或者矛棍推开人来。总算是连哄带骂的把可能有威胁的青壮给挑出来,赶进一块篱笆围的空地里面审问。逃难的人往往都互相认识,结伴而行,又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大家族的,而各个村子之间的人也会互相认识,清廷不可能拥有几百年后的情报体系,所以混进来的奸细哪怕连口音都不一定能过关,在核对各种个人信息的时候就更有可能露馅了。

“哪个村的?”

“家里有几口人?种的什么?”

“同村你认识的谁?”

绝大多数人懵懵懂懂的回答完问题,便被赶去领了份热粥吃。而少数过于可疑的人则被拖进一排草棚里,有更有经验的人审问他们。

扬州城内的穷困生员们算是找到了一份贴补肚子的差事,坐在一排小桌子前,填写着内容一模一样的问卷。当然,干这个活的不止有他们,还有一些认识几百个字的各色人等,本来他们是不屑于和这些“不懂圣人之学”的市井小民共事的,可在孔方兄面前,也只好委屈一下自己那身长衫了。

当然,这些人也就只能负责干抄抄写写的活计。具体分析这些纸片的则是扬州府衙和江都县衙的小吏以及侯府里的幕僚,两拨八竿子打不着又互相有些不对付的人在一起,虽然牺牲了一点效率,但也使得这些人更加仔细---郑袭拿了银子出来当赏金,而且,还鼓励他们举报自己的同事,若是谁发现了自己的同事有包庇的嫌疑,查实有根据的,最少赏他五十两银子。即使在扬州府城内,五十两银子也是一笔外快,两拨人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很快就如同抢骨头的两群狗一样疯狂的工作起来。

在郑袭的侯爵府正堂里,两位数的年轻小脚女人分左右坐在两排交椅上。女人们莺莺燕燕,姐姐妹妹的叫着,好不欢乐。无论往日里的关系如何,是因为娘家互不对付而敌对,又或者是因为某件被无限放大的小事而互相开麝香大招,在这间扬州城最豪华的屋子里,所有人都表现出一副标准的塑料姐妹花的样子。

戏精不是出自本性,而是利益使然。既然自己的娘家把自己送出来是为了利益,自己在比自己爹还大些的男人炕上争风吃醋玩宫斗是为了娘家和自己的利益,那么现在装出一副姐妹和睦的样子讨好郑袭也同样出于利益。

与其说女人小心眼,倒不如说,是这个赤裸裸的男权社会盖住了她们的眼睛。

“唉!”

郑袭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长叹一声。

“香菱。”

转过头望了望身旁的女人,阴沉的叫了一声。

右边第一位的女子点头站起来,“老爷,有何吩咐?”

香菱今天抹了不少白白的铅粉,把她脸上那点瑕疵很好的遮盖住,非常符合此时的审美观。她莞尔一笑,睁大眼睛用长长的睫毛看着自己的男人,要是再娇滴滴的依偎在郑袭怀里,叫上一声“干爹”,那可就太带劲了。

然而,这位“干爹”却找香菱开口要钱。

“没什么,你本是一介女流,这种事也不该对你说。”

香菱能够在一众中学生年龄里的妹子最受干爹恩宠,可不仅仅靠的是平胸幼齿和三寸金莲,这点察言观色的easy girl本领都没有的话,早就被何首乌之类的药材给进补死啦。

“香菱虽是女人,本不该管老爷的事,可看着老爷忧心忡忡,姐姐妹妹们也都担心着紧啊。”

好,既然干爹要演,那我这个倒贴钱的干女儿就要让干爹演爽了!

香菱话音未落,几个同香菱要好的姐姐妹妹们立马凑过来表忠心。

“没什么,只是扬州城里粮食紧缺,吾左想右想,也不知道该如何筹措粮食,这扬州府城里没得田地,只能坐吃山空。”

“老爷,吾家虽然只是殷实之家,但也愿省吃俭用,尽绵薄之力…”

“吾家也愿献上两千石粮食,解老爷燃眉之急…”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只好跟着出价,而且还唯恐出价不够早。要是被干爹认为是在观望风色,那自己恐怕后半辈子都得待在冷宫里。你说娘家的影响?真对不起,在郑袭同学被赶出扬州城之前,只有他影响别人的份。

很快,数万石粮食的空头支票就被郑袭的后宫团开了出来,女人们各自回房去找贴身丫鬟,派人回娘家报信去了。要是史阁部大人知道还有这种方法筹集粮草,估计得从地下气的爬起来指着郑袭鼻子大叫mmp:当年老子连高杰想让自己儿子认我为干爹我都嫌他是武人没同意,你这个便宜侯爵竟然和一群商人玩政治联姻?大明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此时,我们的郑袭同学正翘着二郎腿,把每个人的“支票”和她们的家庭联系在一起,来判断这些家庭送来的女人的地位如何。

扬州城内最大的商人势力是来自徽州府的盐商,其次则是来自太湖,浙江等地的盐商。总之,都是依靠垄断行业吃饭的。这些人送来的女人的地位,可以说直接表现出他们对郑袭的信心。郑袭很清楚的记得,自己真正感受到花花轿子众人抬的时候,是在郑军攻克徐州前后,因为这表示郑军的足迹辐射了绝大部分盐商们的商路,但是现在,盐商们的商路被清军压缩的越来越短了。分布在各地的商业关系网让他们的情报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郑袭,有可能在某些时候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

要知道,这些盐商,都是养着家丁的。单独一家盐商的家丁郑袭一根小拇指就能捏死---其实哪怕所有的家丁抱团也会由于训练和武器装备等因素被扑灭,但如果在出现战事胶着的时候…城内突然跑出来几千个壮丁,哪怕是到处丢火把,郑袭都得抓狂。

第72章 大江南北(3)

开学军训到21号21号以后恢复日常更新到时候如果电脑没问题寝室有网络会在中秋节看情况补更新(可能在中秋爆6-10个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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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大江南北(4)

“竟是如此?”

“然,这盘点心是御膳房做的,做工精细一些,一盘也就是两三钱银子,若是阿瓦街头的小贩叫卖此等点心,一钱甚至七分就能买到,当然,七分的多用红糖。”

“陛下…的确,指挥使大人所言不虚也,然而,臣窃以为,闽王入城之后有些骄傲轻敌,或许一些举措不妥。”作为天子亲军耳目,评论一个亲王问题不大。

“八月中,郑军发兵十余万逆流而上,进入安(庆)徽(州)一带,各地望风而降,然大军欲攻武昌,汉阳二府于川东十三家合流,然逆流而上,长江却又是极宽,不好拉纤。于是粮道受阻,难攻不落。”

“此后,东虏发兵由山东入南直隶,此时吾已经离开南京,后面的事情便不清楚。”

“闽王开府,各地官员多留用原东虏伪官,或者从士绅选举,虽然开府初创不得已而为之,但满洲大兵压境,仍为隐患…大军尽处于湖广,南直隶兵力不足,乡间仍然是豪长们的天下。”

“臣恐怕,闽王大军尚未来得及调回,南京就再度易主了!”

“这南京乃天下最雄之城,墙高数丈,人口百万,总能撑到大军到来罢?”

朱由榔说着,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上一次南京丢掉是因为一群人直接投敌,清军兵不血刃拿下南京,可是朱成功他…他不可能啊!

“闽王用了陛下传授的火药棺材炸城墙之计。在南京城墙炸了数十处大洞出来集中轰击,若是鞑虏攻城,引骑兵直接冲击,闽王大军虽人数众多,但南京城内却不多,且不习陆战…”

得,这算是作茧自缚了。

朱由榔苦笑,只得安慰自己,哪怕朱成功真的失败了,说不定也能学习朱以海同学,占着长江出海口附近不放…而且,只要海船损失不很多,大运河这条满清朝廷的气管基本上就废了。

无论怎样,总比历史上朱成功彻底北伐失败的局面要好,不是么?

又问了几个问题,朱由榔就同刘相一起上了席:“料想沈公公也同你们介绍过了这种新的吃食,朕所以命人制作,是因为红薯等番粮,乃能在水旱之时解人饥荒。然本地百姓却不太愿意种植,使用。朕闻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那二位爱卿便同朕一起当这个饿殍可好?”

“愿随陛下马后!”

说话间,几道菜先后端了上来,菜都是家常菜,只是把里面的一部分换成了红薯或者紫薯。这时候的番粮远没有后世精心选育的好吃,但御厨房不计工本的处理,也能最大限度模仿后世的口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又重新回到了正事上面。朱由榔又问了一些常人不太容易注意到的问题,便打发他们回去,至于二人所关注的职务任用,倒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砰!”扬州城下,一门汉军旗的大将军炮怒吼着喷出表面磨砂的弹丸。

铁球呼啸着飞越半空,在动能将尽的时候落在了城墙根子上,包砖微微出现了一点缝隙就把铁球弹了回去。

“放!”负责这些大将军炮的副佐领官一挥手,十二门宝贝一样的大将军炮轰轰轰的轮流喷出一团团炮口焰火,铁球划出各种布朗运动一样的轨迹,分别落在了西面长达一里多的一段城墙上。

紧接着,炮手们就冲上去用鬃毛刷子清理炮膛,浇水冷却这些老爷一样的大将军炮,在一阵阵凉水和炮管发出的滋啦滋啦的声音中,清军发起了第一波攻城。穿着清军号衣的绿营兵搬着草袋子,如同潮水一样涌了上去。

“丢进去四个草袋,今天就不用再去了,要是不丢进河里面就回来,辕门上的脑袋就是你们则个的下场!”清军大营前,不用参加这种真人修罗场大型活动的把总,总旗们反复的强调着今天的任务。

清军士兵麻木的抱起装满土块的麻袋,压低了身体快步向前。

扬州城外早已被郑袭下令“清野”,城墙几里以外,都是一大片啥也没有的空地---就连树木都被郑袭同学下令砍光运入城内当做柴火了。

一个清军士兵埋头奔跑,强压着回去送死的本能,忍着远处的爆响快步向前。脚上的草鞋破了几个洞,却一点也不敢停歇一下。就在刚才,一颗小小的铁球从城墙上飞了出来,翻滚着在土地上留下了一串血痕。

跑得快的人已经把草袋丢进了河里,吸了水的草袋慢慢膨胀起来。听着越来越沉闷的草袋落水声,士兵的大腿肌肉燃烧了起来。距离越来越近,城头落下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呼啸的箭枝,飞行的铅子,还有呼啦啦的鹅卵石。无论挨到什么,自己这一身单薄的号衣也是活不成了。

“咚咚…”身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两个草袋扑通扑通落水。冒着飞蝗一样的箭矢,清军掉头露背撒腿就跑。虽然被打中的概率一样,但看不见的危险总能给人一点安全感,第一波上去填护城河的清军气喘吁吁舒展着腰到了营门。

“干什么呢?谁让你们歇息了?去,把这两个搬走!”军官们一面呵斥,一面安排辅兵们发给竹筹。士兵们领到了一个竹筹,就表示丢进去了一个草袋子,至于辅兵多发竹筹……放心,这些军官们虽然不一定识字,但是一百左右的加减法还是能算个大概的,要是差太多,砍辅兵的脑袋就好了---这乱世,缺粮食,缺银子,但是最不缺的,就是人。

护城河上的一点点冰块被草袋击中,重新化成了水。草袋吸了水变得鼓胀一些,但距离能让人通过还远着。看着面前留在那段空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重新背上草袋的清军竟然裹足不前起来。这些北方来的绿营承平日久,几时打过这样的硬仗?连续砍了不少人头,也没能驱动这些泥腿子去送死,反倒隐隐出现了营啸的苗头。

“去,压制一下。”

总副参游们坐不住了,决定浪费一下火药和铅子,命令鸟铳手前出在盾车后对城墙射击。之所以说是浪费,是因为以鸟铳那不堪的漏气能力,绝大多数铅子都飞不上城头,也就是个安慰剂的作用。

半刻过去,又是成千上万的草袋落入护城河内。投下草袋的清军如蒙大赦,想着自己今天从阎王爷那走了一遭,开着幽灵疾步飞奔而回。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护城河对面的一些倒塌的房屋下面,响起了一阵木头的吱呀声。

“喀拉…”

瞬间,从地下冒出来一股身披两层铁甲的步兵,前头的人在护城河上架上特制的木板,让步兵飞跃过桥。一颗发烟的火箭飞上半空,沉寂多时的城头火炮又砰砰的响了起来。

第74章 大江南北(5)

郑袭在清军到来之前,就令人在城墙外做了隐秘的标志物,只要按照草草编制的射表射击,就不用担心那个快二十斤的铁球砸在自己人的脑袋上。炮弹又一次在溃逃的清军中碾压出红色的印迹,在这块开阔地上形成了一道铁和血的屏障,屏障后面是如同猎手一样放铳的明军,屏障前面则是几道血肉和金属混合的沟壑,深深的印在了大地上。

越过护城河的明军越来越多,他们掏出腰间的长手铳,用照门对着不远处的清军自由射击。在十来步的距离上,火绳手铳能够勉强保证准头。

“哪个不长眼的先让火铳手过来的?找死吗?”

负责这处地堡的千总气的差点把头盔给摔在了地上,要不是对面的战斗力比预料的低太多,估计这批一人才两把手铳的宝贝部队就会被十倍于已的敌人送进护城河当人体麻袋。

“哪个是火铳的哨官?给老子让开,让开!”千总大声支使着部队调整阵型,让后续的冷兵器部队迅速通过几块加了铁架子的木板。在这种一团糟的局面中,小规模的步兵花阵更加适合作战。几个哨的部队踏着新换上的千层底布鞋,奋力追赶着套着草鞋的叫花子清军。

就在那处堡垒里的游兵和赶羊一样反击清军的时候,郑袭不顾手下人的劝阻,打扮成民夫上了城头。他甚至拒绝了用肉体给他抗伤害的卫士,只带了两个人巡视城墙。

守在城墙上的此时多是弓箭手和鸟铳手,而非是影视剧里那些丢石头的民夫,盖因为要是民夫能够把石头丢过护城河,那还不如给他一把弓。见到没有仪仗的郑袭,那种积年的威势仍然让士兵们转过脑袋行礼。郑袭微微抬手虚浮,说了些鼓励的话,又命人把暖身子的姜汤给推上来,自己亲自给几个士兵盛汤。

听了一些感恩戴德的话,赏赐了些许郑家特别铸造的银饼子下去。郑袭将目光投向城下观察战局。城头上几面旗帜摇动,护城河边的明军才蜂拥追上去。没了炮子的支援,杀戮效率逐渐慢了下来。清军营地又距此不远,所以只是追击不到百步,地堡旁便鸣金收兵。

“若是每次炮子都能落到自己人前头,何愁东虏不灭!”看着身旁给火炮降温的炮手,郑袭心中突然生出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转念一想,郑袭就知道这不现实。此时能够速射的唯有预先装填的佛郎机,但佛郎机射程太近,炮子又小。而且漏气严重,射程不稳定。而稳定的大将军炮射速慢的惊人,两炮之间的时间间隔足够对方张牙舞爪的扑上来。如果用不同的火炮轮流射击,那么炮所在的位置不同,落点的差异更是巨大,就没法保证炮弹是不是落在自己人的头上……

战争方式受限于军事技术的发展,郑袭这“步炮协同”的野望终归无法实现。

“主子,奴才们刚刚让人去填护城河,结果那地下突然冒出来一片南蛮子,咱们的兵没带武器,结果被砍了个措手不及…城头上的炮也响了,炮弹好像长了眼睛,每一炮都打到了人群里面…”一个游击战战兢兢的给鳌拜解释战败的原因,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出来那几道血痕。

鳌拜久经战阵,自然能看出来这些炮弹轨迹的诡异性,也听说过熟练的炮手可以控制炮弹的距离。可每个炮手的手劲儿不同,具体的铸造沙眼的大小,位置也有所差异,可这炮怎么打的这么整齐?

“拿尺子来。”

几个士兵拿来尺子在地上比划着,结果更加可怖起来:炮弹的落点差距竟然在几丈之内,大多数炮弹第一次落地竟然相差不到一丈余,不论城墙上那些奇怪的火炮施用了什么妖法,都可以确定这里是明军预设的一处战场。战场的选择在军事上至关重要,能够逼着对手进入自己的预设战场,那么这场战役就成功了一半,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年初的磨盘山伏击。

鳌拜四处转了转,听了几个基层军官的汇报,将目光投向了那处不太显眼的堡垒。

“今天日落之前,把这个堡垒彻底毁掉。不管你等是用人命填也好,炮子,火箭也好,本将只要结果。”

面对天潢贵胄一般的满洲大爷,没人敢当众违抗这道难度系数五颗星的军令,唯唯诺诺的立下军令状,军官们立马开始大眼瞪小眼,围坐在中军大帐里谁也不说话。人肉填堡垒的话,手下的兵说不定直接掉过头在大白天营啸,结果说不定明军又出来一支部队让自己直接凉凉。如果用炮子,用这些坑坑洼洼的废铜管子喷的铁球打一个几尺高度埋入土中的堡垒,那就只能指望炮手是欧皇,城墙上操纵火炮的是非酋。

火箭?

这个其实比火炮还不靠谱。这年代的火箭没有尾翼,红外制导无线电制导属于天方夜谭。而炮弹再怎么总有个管子把持方向,不会出现炮弹倒着飞的人间喜剧。

见着这些人精们啥话也不肯说,主将就知道自己得背锅啦,垂头丧气的下了命令,主将就做好了投入血本的准备。之前冲上去的都是不属于总副参游们亲兵的炮灰,等会炸了一通之后还没效果的话,就亲自上前让亲兵冲过去。战死沙场,想来鳌拜也不好说什么,自己的孩子说不定还能被清廷照顾,要是晚上脑袋上了辕门,那可就是另一番光景啦!

这些军头们,哪个没听说过丁魁楚怎么被李成栋同学阴了的事情?能在尸山血海中疯狂闪避做到这个地位的,谁家没有几房如花似玉的小妾?没有七八上十个的男女?要是自己挨了鳌拜的刀,那就不知花落谁家啦。

俗话说得好:睡你的老婆,打你的孩子。就是这么个理儿!

除了这处被清军作为主攻部位的城墙之外,其他地方扎营的清军也做出了类似的举动:本来被弃之如敝履的各种火箭被请了出来,高高的架上引燃在空中飞舞,只能起到冲天炮作用的神机箭,也被放在盾车后推到了护城河边上,结果一轮箭雨过后,大多数被城墙阻挡落在地上,只有少部分箭簇扎入了木板里。一连损坏了三辆盾车后,清军不得不放弃这种奇葩的做法,骂骂咧咧的加了几块木板,把神机箭也做了盾车用。

午后,城头炮声渐稀。城内隐隐约约冒出了几股白烟,许是明军集中在一起做饭了罢。而城外的清军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临时挖掘的灶坑上冒着水蒸气,邋遢的辫子兵把盐巴和一点咸菜丢进补了几处破洞的锅里乱炖。不时有士兵吃到石子或者什么白白胖胖的奇怪生物,随后麻木的一口啐在地上。

第75章 大江南北(6)

“都查清楚了么?”

“掌柜的,已经全部摸清楚了。”

暗室内一众人等都是商贾打扮,有的一身小贩行头,有的则是商行里的伙计打扮,还有的则穿着打行里泼皮们的衣服,但说起话来,却有一股训练有素的味道。

这些人的口齿同他们的身份一样利索,每个人都对着这位“掌柜”陈述了已经了解到的情况。

“掌柜的,送钱的那吴家管家在衙役去摸底的时候,就已经自杀身亡了,吾让人找机会摸进去,却发现棺材是空的……也就是说此人应该未死。”

“于是,吾让人秘密深夜翻墙摸去,放了迷药弄晕护院家丁,把家主几个弄出来一番拷问。那几个细皮嫩肉的男子开始还想咬舌自尽,结果吾一番…”

“废话什么,结果快说。”

“是,”小贩打扮的低眉顺眼点点头,“他们后来咬出来的越来越多,吾们按名单抓人,几乎没有错漏的。见到那些锦衣卫指教咱们的刑具,个个儿吓得大小便失禁,都吐露了出来。”

“那吴管家压根没死,被人混在车子里贿赂守城士兵运出了南京城…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如石沉大海一般。”

掌柜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的确,这些刑具还真是好用。尤其是对于那些未经训练的富家人家:减少装药的鸟铳,或者特制弹丸的虎蹲炮,刻了十字的铅子儿,现在不说,你就去见阎王把!

当然,这些与其说是折磨不如说是处决用的刑罚,对于那些本来就想死的下等人却没什么用,这一点上还是郑家家传的好使一些。

其他几个人也汇报了自己调查出来的结果,大致形成了一条事件的脉络:

清军进入南直地界以后,这些人的商业利润就低了不少。南京城内各家商人都有,偌大一个南京城也难以满足这个消费市场,而且,出于对满洲人的恐惧,他们仍然对闽王军没什么信心。这些人不打算“坐以待毙”,自然打算提前对满洲人表忠心,此时郑家控制了长江,没法偷偷往江北运粮食,但是在城墙上做点手脚好像还具有一点可行性。

结果朱成功同志积威太大,还没说几句,修城墙的小军官直接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

距离那天黑人卫兵尽出的抓捕已经过了好几日,被查抄的大商人也越来越多。南京城内的局势已经越发紧张,掌柜的概略总结了一下,便命他们离开暗室,自己从另一条暗道中上去汇报,即使南京早已戒严,但这些地头蛇关系众多,总是担心他们能够买通谁--郑家要维持在南直隶的统治,不能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南京一地。

这条暗道长约几丈,由数十级青石板台阶构成,暗道周围安装了铁制的灯架子,即使在黑夜也能提供足够的照明。在墙缝中设计了数道气孔,能够给长明灯供给的氧气。

掌柜习惯性悄无声息的迈出每一步,这是他常年从事情报工作养成的特性。突然,他感到耳后有呼呼的风声,下意识的闪避伸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掌柜的颈动脉被迅速划开,连闷哼都没发出来就流着鲜血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几个黑衣人迅速从暗道里窜出,压低身子猫腰窜出去报告了这一消息。在一间暗室中,一群神色张皇的人正在密谋。

他们是之前各家被抓的漏网之鱼,郑家毕竟不是地头蛇,抓人上往往不能斩草除根,这些人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竟然成功的买通了下人,混进了闽王府后院的这处厢房内。

“最多一个时辰,就会有人发现厢房内的异样。几位也是快点罢了。”

几个为首的人冷静的做出了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分析。茅草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尽力的用稻草之类掩饰着金属可能的碰撞。

每个人都很清楚,如果失败,那么自己这些人连闽王府都跑不出,只有一击必杀,干掉闽王,才能够趁着城内群龙无首之际,逃出南京或者找到那几家大户躲避。

原本想要保住商业利益,从而打算归顺满清的商人们遭到了灭顶之灾,在这个时代,商人终究难以斗过权力。随着那些不懂汉话的番兵从兵营鱼贯而出,这些商人积累几代人的财富瞬间灭失大半,而这些人的目标也瞬间从获得更大的商业利益变成了在这场“变故”之中求得生存,一口气从马斯洛需求理论的第四五层跌落到了第一层。

至于国家,民族,甚至良知,在他们眼里,是从没有的。

“按照那几个粗使唤的男人所说,这里距离朱成功的寝殿大概四五十步,冲过去肯定来得及,但我们很难不发出声音。何况朱成功素来警觉,也不知道他布置了多少暗哨…”

一个家室较弱,被威逼利诱拉进来的家族子弟吐槽。

“呔!现在知道问题了,当初是谁家串通吾家里参与的,拿着东虏威胁吾等?现在东虏没来,闽王倒是要咱们去死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回话的这人极力压低声音,在极其紧迫的死亡威胁下,对自己眼里的大救星清廷也没啥好话。

那人也不回嘴,只是低下头沉思起来,众人默然不语,没人愿意开口说话。一来想不出“万全之策”,二来这片死寂仿佛也能给人安全感。

渐渐地,这间斗室内的气氛逐渐起了变化,能翻进来的多是富家子弟,连剪刀都没用过几次,更不用说进这柴房了!柴火的木屑,稻草的灰尘和泥巴混合起来的味道,对他们而言实在是熏的不行。

“啊嚏…”

一声咳嗽打破了寂静,其他人好像默契一样的接了上来。

“都忍着!想死啊!”黑暗中,有人试图让人群寂静下来。

“什么声音?”一个闽王府的家生子路过柴房,想起了前日里的闹鬼故事,怯生生的走了过去。

试着推了一下,发现门从里面被人上了顶门杠子。不由得感到古怪起来:平日里放柴火稻草,都是背进去就出来的,谁无事可做往里面上杠子?难道是杠精?

又或者,是什么羞羞的事情?

怀着少年天真无邪的心理,他握起拳头敲了几下子门板。

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的抄起武器,迅速拔掉顶门杠子,冲出去对着惊恐万状呃就是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几双布鞋踩过血液,朝着门廊跳跃而去。

“事已至此,和我杀了郑逆!”

短矛和砍刀碰撞的声音乒乒乓乓的响了起来。几个被买通的也拿了武器,给这些人引路。

连续抹掉几个明哨,又悄咪咪穿过一道夹墙,这些人很快就摸到了寝殿附近,一个个仿佛凭空闪现了出来。

第76章 大江南北(7)

朱成功百无聊赖,坐在殿上那个据说曾经是多尔衮亲自下令定制的宝座上,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虽然还没有听到那位“掌柜”的汇总报告,但只要能够严刑拷打查出来这些账本,就能够迅速掌握南京城内最少千万两的存银,而或多或少的,郑家也能获得更大的长期商业利益:长期以来,郑家作为东亚海面的霸主,都需要同江浙等地的丝绸商人合作,获得货源。如果郑家的触手能够直接深入丝绸等重要货物的产地,就能够彻底垄断东亚大陆对日本,吕宋,红毛人等的贸易(在这之前,郑家也不得不给其他海商的船只发给令旗,事实上是一种自行征收的定额税)。即使需要重新建立商业体系,朱成功也有自信直接用鸟铳和长矛炸开,和(man)尚(qing)摸得,我就摸不得么?

一旦控制了从生产到运输的全部环节,那么,浩瀚的大洋,就是闽王府的内库。湖广可定,南直,浙江,江西…现在的朝廷连云南都只保有几个远恶州县,说不定,能够再来一场…不不不…!

强自压下了那股“大逆不道”的冲动,海商本性的朱成功继续盘算着这个钱袋子。

看着挂在墙壁上那副由红毛人流出,不知多少水手用生命探索出来的一张海图,朱成功心中对扬州的焦虑有些驱散:打仗就是打钱,要是闽王府的收入能超过三千万两,那么只剩下一千万两财入的东虏就很难再去组织第二次这样的会战,即使东虏野战能力强大,想来一个金宋格局是没问题的。

“王爷,这是杭州产的西湖龙井。”

一个阉人低下身子,给朱成功泡了一小杯龙井茶。在颠簸的海上,喝茶也没法用这种易碎易泼洒的杯子。只有在不会颠簸的地面上,才有这份闲情逸致来享受着天下最好的茶叶。

再一次感受着不会颤动的地面带来的安全感,朱成功细细的抿了一口茶。

“嗯?”朱成功隐约听到了什么,手一挥,那个精美的小茶碗落在了地摊上,热茶水浸入了绒毛。

身旁伺候的内官吓得跪下来不停磕头口上告罪,朱成功却并未告罪于他,“去,让本王的侍卫长带队过来。”

朱成功背上一阵恶寒,感到有呼呼的刀风声音,他猛地一翻身从椅子下面拿出一支随时装填好的雕花手铳,见到后门还没攻破,又把日常携带的短刀和一套简易的南蛮甲拖了出来,把泛着光泽的南蛮胸甲迅速穿上,用葡语呼来守着门外的两名番兵保护自己。这些皮肤黑如木炭的番兵绝大多数不懂汉话,有懂一些的也只懂闽南语,在南京城里是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存在。

几声号角嘟嘟响起,分散在各处的番兵和闽兵两支近卫军拿着短火铳挎着腰刀迅速朝着号角声音的方向集结。在局促逼狭的王府内,这两种武器最适合作战。

朱成功前脚刚走,后脚寝殿就被杀了进来,那帮人见人就杀,吓得太监侍女一哄而散。在驱逐了寝殿内的所有人以后,几个人封锁了两处大门,仔细的搜查了整间寝殿,可是连朱成功的一根毛都没见到。

“笨蛋,这海贼从前门跑了!”

“你怕不是脑瓜里全是脂粉水?郑逆能在这里乖乖等死?”

“都回来,给我往前面追!”

一阵在闽王府内显得突兀的下江官话嘈杂过后,寝殿内更加混乱起来,几个失心疯的竟然想去拿财物,被人拿着刀背喝止下来:“你个没眼力见的,家里没阔过也就算了,这里的东西,你能带的走么?这么爱财,就在这儿,给咱们殿后把?”。

“他要去死便去,都和我冲出去,把郑逆直接剁了!不然咱们全都得完球!”

正房的前面是一片类似于小广场的平地,听到要冲到开阔地里去,一些人畏缩不前起来,这种四面高,中间低的地儿,实在是远程武器发挥的绝佳场所,冲进去,不是要被人打成打火机么?

看到那些畏畏缩缩的家伙,喊话的几个人气不打一处来:难道你们现在不跑出去的,就能够一直保证安全么?

“笑话,要是不抓紧时间,等那些黑番兵来了,尔等还想长着翅膀飞天么?”说完,也不再去管他们,各自端着武器冲出去。

看上去,这是掩护懦夫们的作死举动,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帮人没见过燧发枪的射击,以火绳枪的射击频率冲破侍卫们的防线还真不是全无可能。

然而,这些人的家学有四书五经,有权力斗争,有压榨小民,但就是没有什么技术革新这种“末业”。

自从朱成功得到了锦衣卫携带的燧发铳以后,就仿制了一些给亲卫部队,到了此时,闽王三千亲兵已经做到了两个人一支燧发铳。一支支长长的铁皮枪管从各处捅破窗户纸伸出来,在十来步的距离上挨个点名。

风暴一样的射速令他们难以置信,不少人死前都瞪大着眼睛,用生命诠释了“没文化,真可怕”的真理。

看着这场刺杀变成了屠杀,朱成功后背上的一点恐惧瞬间消失,他甚至抓起了那只请工匠专门为他特制的簧轮枪,亲自开枪射杀了一个人,满足的鲜血流淌着汇在一起,朝着广场内的明沟排水道里缓缓流入。

赶来的侍卫越来越多,直接跑出房子前出上了空地,举起火铳打了一阵齐射,白烟还没消散。他们就丢铳换了腰刀上去大砍大杀,瞬间消失大半的同伴让刺客们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一个个都变成了练习冷兵器的活草靶子。

闽王身边的亲兵把总精明的让手下留了好几个活口,精心的把活口身上的伤势处理成不影响说话的那种---当然四肢是别想动了。

这些人百战余生,自然知道怎么对付俘虏。几下下去就撬开了俘虏的嘴,叫来文书草草记了口供,把总亲自送到了朱成功那里。

相比之下,另一些人则比较机灵,趁着他们的同伴发起板载冲锋的当口,寻了一处便道不停用人梯翻过矮墙,暂时消失在了侍卫们的视线之外。铳声逐渐平息,这些人也总算摸到了最后一堵墙的墙根之下……

可这一堵墙却再难逾越:将近两丈高的光滑墙面,上面没有任何着力点,这些富家子弟也不是杂技演员,没法把人梯弄这么高。没有闽王府的纸质地图,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处于何处,一个个火急火燎如同没头苍蝇,用力跺着脚下的石板路发出蹬蹬的响声。

第77章 出缅入滇

到了这一步,每个人都很清楚这里只是暂时安全。闽王府虽然没有“逾制”,可总会有好几百人守着,而自己这边双手双脚加一起都凑不到一百,要是想凑得把脑袋算上。

而自己这都是些粗通拳脚棍棒的或者是家里的武师,哪能同这些厮杀汉子相比?只能趁着这点不多的时间摸出去罢。

出去要么翻墙,要么找门,若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可能小柴门还可以偷偷开关,可那郑逆治家极其严密,竟然找不到这种可以随便冲开的小门来。估计是郑家即使佣人出入,也是走各处大门旁边的便门,果然,这个举措起到了不错的“防盗”效果----然而很不巧,他们自己就是这些盗。

危急关头,几个平日里就浮浪的公子哥儿又争吵起来,没了那些素有威望的人压制,这个巷口立马变成了菜市场。有和事佬以大局为重想去劝劝,手还没伸出来就被人打飞。几个人越吵越气,干脆拔出刀子互殴。

见状,众人也懒得管这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家伙,自己打算去寻一处门看看能不能打开了。

没走几步,一阵低沉但传得很远的吼声冲进了他们的耳蜗:“贼寇在这儿!给我放铳!”

这些人所在的位置是一处三岔路口,其中两个方向都出来了一小队侍卫,那也就只能往最后一个方向了。被铅子打倒几个人,剩下的人不顾多次跳跃的脚板疼痛,慌不择路逃命,有的甚至弃了大刀片子,只想让自己的生命延长片刻。

他们没听过狮子和羚羊如何求活的故事,但也知道同样的道理---你比同伴跑得快就可以了。

侍卫们跨过尸体,连补刀的人也不留下,冲过一处街角,最后几个目标又回到了视野内。

很快,另一边也涌出来几个士兵,给手持的双管猎枪来了一次热敷。同样,这些人也知道抓活口…等待这些活口的,将是东亚强权几代人积攒以来的各种酷刑敲骨吸髓的审讯,无论是否榨出来什么,他们的命运在此刻已经注定。

一些人还想哀求,但颈动脉被一道寒光划开。另一些人双目圆瞪,下场无二。

两个肤色不同的侍卫军官一脸用闽南语交谈了几句,留了几个人处理尸体,打算把活口拖到朱成功面前。

…………

1659年底的一天,中兴城郊的农民如往常一样进城卖菜。作为拥有上万非农人口的“大城市”,中兴府成功让附近几里郊区的农民都改种了蔬菜,供应城市。

不过卖菜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上万客户分布在几十个工厂之类的单位,多数人并没有时间回家吃饭---何况多数工人的居住条件也不如筒子楼,开火也很困难。单位食堂往往集中采购,来菜场现买的不多,也就只有稀稀拉拉一些小饭店的老板过来挑菜,这些人小本生意,是没法订货的。

这段时间,菜场旁渐渐平整出来了一条官道一样的大路,一些人流量大一些的地方还有阻止人进出的木头栏杆。不少好事者对此啧啧称奇,在这个文化生活极其匮乏的年代,每天都有人几里以外甚至十几里以外的人去看这条奇怪的道路。

今天,这里来了几辆实木轮子的二轮大车,车屁股后面跟着一队拿着各种工具的工人。城门洞里也出来一队拿着木棒的的官差,几个人腰间还挂着短火铳,他们在道路两侧巡逻,确保没有人脑抽了进来作死。

这些人分修两头,一头向前,一头向后,轨道以这处菜场为起点迅速往两侧铺开。菜贩子们看不懂,便准备一会儿收摊,不然菜被太阳暴晒,水分干了就不好卖啦。

“吁…!”马头僵直住停了下来,上面的人迅速翻身下马,连马都不拴就跑到摊子面前,也不一个个问,直接对着菜贩子们问道:“你们各自的都有多少蔬菜?我们全都要了。”

几组列车上裹上棉被装满了蔬菜在前行驶,后面的列车则拖着新军。现在的有轨马车还没有正式通车,只能先凑合着在这几百里路上运输军需。即使如此,也省下来了大量财政支出。

按照总参谋部的计划,明军从木邦方向进入云南,从顺宁,永昌两个方向攻打大理。清军在云南现在最多一万人。新军进行军制改革以后,将建制改成了类似后世的名称,而三三制这种编制规则也被“继承”下来,能够更好的调动军队使之如臂使指。

小朝廷的明军现在大概不到三万人,这次出征派出的部队不到一万。但是,编成的三个团五千多人的新军,却来了两个团。在朱由榔的眼里,这只军队最少应该能达到戚家军的水平,不过究竟能达到几分又或者是超过就两说了。

“啪啪啪啪…”新年,阿瓦城四处都响起了爆竹,虽然还没有传回前方的战事消息让朱由榔有些紧张,但是年还是要过的。剧烈的爆炸声和白烟让不过中国新年的缅人们吓得发抖,不过看到这些老爷们好像并没有放鸟铳,很快就习惯了这种莫名其妙而且与已无关的庆祝方式。

朱由榔站在宫内的高台上,眺望着城内各处烟雾升腾,给人一种置身于古装剧中的幻觉---只可惜背景后面少了个起重机。穿越前朱由榔所在的城市已经禁止了燃放鞭炮,因为PM2.5的缘故,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活不到因此而致死的那一天。而且,相比黑火药的浓烟来说,缅甸各处死水潭上飞舞的蚊子才是真正可怕的,这也是为何中原王朝长期不拿下缅甸的原因之一,也是后世野人山中国远征军损失惨重的原因。

若是这些鞭炮能熏死蚊子,朱由榔觉得自己会天天下令放鞭炮。

“陛下,皇后请陛下一起用膳去。”

朱由榔点点头,一脑门子官司走下楼梯。

面对着不太怎么相见的一大家子:太后,王皇后,几个妃子,还有自己那虎头虎脑的儿子。朱由榔的心情不知道为何跌落到了谷底,他很清楚历史上发生了什么。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朱由榔面无表情的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红薯粉糕丢进嘴里。

第78章 太子

桌上众人见到皇帝如此,也不敢多说什么,唯一有身份压着皇帝的太后甚至连眼睛都时不时的合上,一言不发跟着夹菜。

朱由榔吃了几口觉得没啥胃口,把筷子一丢,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王皇后,盯的她全身不舒服。

王皇后曾经因为舍不得太子,所以拒绝转移太子,结果太子和朱由榔一起死在昆明。因为曾经在历史上做出过如此弱智行为,朱由榔没有废后简直是在强忍着,而其他几个妃子以朱由榔的审美观也没有任何兴趣---明朝人不仅萝莉控,而且喜欢平胸。

至于自己这一辈子的老妈,朱由榔同学看着她脸上的皱纹和六十岁就和后世八十岁一样密集的老年斑,觉得她只要好好养老,当一个NPC就行啦。

这下子,朱由榔唯一还能算关心一点的,就是太子朱慈煊了。如果自己能够成功给明朝续命,那么在自己百年(按照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朱由榔大概率活不过六十)之后,朱慈煊就要接手这个帝国。几十年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蒸汽机得到广泛运用,那么历史规律不可抗拒,换谁上来,工业化的列车都会沿着历史的道路狂奔,但如果没有得到广泛运用,或许历史就会走向人亡政息的方向,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朱由榔觉得是该抓紧对太子的教育了。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太子“三师”都由儒教学者担任。即使在魏晋道教兴盛,隋唐佛教兴盛之时,也没有道士和和尚当三师的。作为中国封建社会的指导思想,即使不考虑理学已经腐朽不堪,本身理学也没提供什么行政实务上的知识。

而不清楚行政实务,就会被手下人蒙蔽,弄出来一个鸡蛋数十两银子的笑话来。封建社会可没有什么君主立宪,有的只是权臣篡位,即使是出于保护这位比自己早生三百多年儿子的目的,朱由榔也得让他聪明起来。

等宫女搀扶老妈离去,朱由榔就直接下了逐客令,留下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后代。

令内官拿来宣纸和炭笔:“煊儿,把你心里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写出来。”

朱慈煊点了点头,用苍白无力的小手写下了“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

看到这行后世上了靶子的字,朱由榔示意儿子别写了,若不是被这个时代的“养气”思想所同化,朱由榔可能就踹翻桌子一跃而起问到底谁给他灌输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下愚?李自成同志解放北京的历史事实,在这时候还是当代史哩!

“到底是谁给我儿子瞎bb这些的?弱智,脑瘫,滚去看精神科再来个核磁共振!”

“此言大谬。”强行平复了情绪,朱由榔开始组织语言。“知道为何大明跑到缅甸来了不?”

“儿臣知道,闯贼同东虏勾结破顺天府,烈皇殉国,东虏入关…”

“嗯行,父皇知道了,煊儿那位先生何在?”

“在入缅甸的路上,得了什么病死了好像…”朱慈煊挠了挠头,露出悲哀的神情。

“算他走运!”实木桌子被重重的拍了一下。“你们都先退下。”

屏退了下人,朱由榔亲自当了一回历史老师:

“你知道一片石之战么?”

煊儿晃晃脑袋。

“不知道。”

“李自成攻克顺天后,同东虏在山海关附近打了一场大战。这场仗本来是和李自成和吴三桂在打,结果关键时刻,吴三桂开门揖盗,打开关城放东虏入关,李自成被夹击后退回顺天,随后开始溃败。”

“父皇,山海关是什么…”

“噗…”朱由榔再一次暴怒起来有一种让人给那个野路子的举人还是什么的酸腐文人开棺戮尸的冲动,拜托,你满嘴私货还算是立场问题,山海光这种统治阶级上层的常识你都不教,这是智商问题吧?

“嗯,山海关啊,就是……”

朱由榔想说是北直隶和辽东的分界,可是煊儿连山海关都不知道,你怎么指望他清楚这些玩意儿?

要是说北直隶和辽东是省一级的行政区,先不说辽东名义上是军屯区域,北直隶所有的府和直隶州都直接归属六部管辖,光是解释省这个概念朱由榔觉得自己今天也不用干别的事情了。

“唉…!”思来想去,朱由榔觉得,还是应该好好提升一下太子的教育水平,之前四处奔波,能够保证他不病死或者吓死就不错,现在安定下来,可不能“穷了教育”。

后世的一些穿越小说里,都有把皇子放在一起和寄宿生一样生活之类的方法,又或者把他们的生活水平大大降低。朱由榔反倒对此不太认同:后世的富豪也没有把自己的孩子整天丢到传说中的童军营里,也没有哪家皇室的生活水平等同于中产阶级。然而他们其中的大多数人都把家业传了下来,有而不能用,又同没有有何区别?朱由榔坚决认为,这些逼死强迫症的方法,是被“日本小学生夏令营”的流言所毒害。

不过,让皇子接受类似后世的基础教育,倒是个好主意。日本皇室后世有包括小学到大学的学习院,朱由榔认为自己也可以借鉴一下。把皇室和高级官员,还有一些特别有才干官员的子弟选入这里,把他们变成铁杆太子党;而在一两代人以后,说不定还能以分数决定入校(如果大明朝没有完),汇集整个帝国的精英人才。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以朱由榔浅显的历史知识,理工科方面的人才,无论是本土还是西方传教士,此时都已经寿终正寝,而文史方面的朱由榔还是觉得自己最可靠,然而自己哪有时间亲自写教材啊?作为帝国(现在最少是缅甸)的最高统治者,没事干写小学到大学的教科书?

可是让那些儒学家们来,朱由榔也丝毫不放心。而一遍遍审查的话,朱由榔得不知道得打回去多少次,一来二去,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浪费几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时间,就等于第一批毕业生少出来几个月,蝴蝶翅膀扇一扇,谁知道会导致什么后果?

“万事开头难…”,既然自己心中敲定了,要写比较详细的中外历史教材,那么至少中国部分的,他得把前面二十三史,还有资治通鉴,左传,竹书纪年等等这些给翻出来。

虽然二十四史的说法是乾隆钦定,认为其他都不算正史。但是除了明史以外,前面二十三史此时都已经有了。

“禀皇爷,印绶监那边说条子上的书一个也没有。都在西狩时散失了。”

既然如此,朱由榔也没法迁怒于人,只能埋怨自己命不好,穿越到这个风雨飘摇的鬼时段。

正月初二,皇帝的仪仗在短暂从宫内停留几天之后,又回到了北侧的复明宫,此后,一连一个月,皇帝都极其反常的没有踏出复明宫一步,除了几个亲信内官,朱由榔没有接见任何人。不时有明显是内官的尸体被席子一裹拖进义冢。商人们的鼻子则更灵敏一些---找他们采买货物的内官好像都换了人,那些两头方便的手段,也不如之前那么管用,偷偷送上去包着银子的红包,往往会被采办的太监笑眯眯的退回来,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

第79章 新的变化(1)

当然,从宫内出来的只有内官不假,可进去的人等并非如此单一,自从那日朱由榔移驾回宫以后,复明宫附近就多了一批荷枪实弹的新军士兵,他们自己用木头搭建营房,在复明宫旁住了下来。稍微有心的人,都能够通过每日运入营房内的菜蔬数量判断,这座军营居住的的人数大概有一个营。

当然,外人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连的新军直接住进了皇宫,负责保护朱由榔的安全,无论是历史教训还是现实体会,都使得朱由榔对枪杆子有着偏执一样的信任。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是没有暴力一定不能解决问题。

此时的内官并非唐代内官,没有控制禁卫军的权力;隔绝中外这种蠢事非得被文官集团和军转干部这两拨势同水火的人联合绞杀不可,所以无论之前嘴上吃了多少,自己兜里揣了多少,也只能无力的给自己自我安慰:皇爷的爪牙,眼睛就是咱们,哪怕几个大貂珰再怎么明争暗斗的厉害,也不会“坏了规矩”。

当然,事实上也是如此,朱由榔没有彻底清洗内官,只是整了几个捞的太厉害,而且“在皇帝亲自训诫以后还不收手”的太监,以及一些留用下来依附于这些人的缅宫太监。朱由榔本来有改组二十四衙门的想法,一番整顿之后,却发现汉人太监的总数才堪堪超过二十四,二十四衙门早已名存实亡。对于太监制度本身,朱由榔巴不得早点废除,换成正常人伺候自己---哪怕不提士大夫们所提的阉党专权,后世太监娶的小妾悲惨遭遇就能够管中窥豹了。

他们的逻辑是:哪怕我消化不了,也要咀嚼一遍混合着口水吐出来!

从此,二十四衙门在明廷正式消失,改为内务府,整合了原先二十四衙门的职权,当然,此时是难以做到同满清中期内务府的庞大规模了。这时的内务府衙门,只是在宫城内的几间小房子而已。

复明宫外的一栋别院内,被迫剃掉胡须脸毛的冈萨雷斯紧张的坐在床铺上,他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半个月了。相比他习惯的葡萄牙和果阿,显然这座新被中国人所占领的城市更加干净和整洁,生活享受上,这里的下人侍女也比船上臭烘烘的水手和故乡永不洗澡的仆人更加令人舒适。

可他很清楚,自己是来“冒险”的,而不是跑到这位落魄的国王门前蹭饭的(在他的概念里,朱由榔都跑到缅甸了,自然也就降级了),几次求通事去询问,可通事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这时候可没有洋大人的说法!

距离自己登上明人的小船过了快一个月,而距离自己上一次询问通事也过了一个星期,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哪怕考虑到那位国王可能因为他们的文化传统故意这么做,冈萨雷斯心中的后悔也越来越重,要不是考虑到激怒这位“缅甸的中国人国王”的后果,他真想脚底抹油开溜。

“笃笃”,房门外响起敲门声,外面正是那位面熟的通事。“皇帝说要见你,和我走吧。”

“啊…是!”听到这个消息,冈萨雷斯立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丢回印度洋,爬起来“整理衣冠”。

几个侍女走进来,给他换上了一身有些“宽袍大袖”的汉服,冈萨雷斯新奇的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六角帽子,却听到通事用他听不懂的话吼了过来:“这贼子身上那么臭,你们就这么给他穿衣服?熏到了贵人,你们拿命赔?”

于是,冈萨雷斯又一次被丢进了澡盆里,被两个健妇按着身体用皂角涂了全身,泡进热水如同给猪烫毛一样反复洗刷。直到澡盆里全是冈萨雷斯被搓下来的烂泥,冈萨雷斯才被拖了出来。

然后…这两个健妇又抬着一桶满满的热水倒进了浴盆。

“啊…!”

冈萨雷斯大叫一声,嘴上用葡语不住的忏悔着。不过,身上的确舒服了很多,那些被污物堵住的毛孔全都舒张开来。

重新换上那身衣冠,冈萨雷斯跟着通事走出了“暗无天日”的别院;转过几个角,便是被一些人指责为“穷奢极欲”的复明宫:外墙不高却挂着琉璃瓦,里面的建筑则有些死板,只能在顶部见到一些装饰性的飞檐斗拱。

走过便门接受搜身,又穿过几条迷宫一样的小路,冈萨雷斯被带到了一座歇山式的房子下面。正当他以为能得到中国人国王接见的时候,一个内官叽哩哇啦对着通事说了几句,通事扭过头告诉自己要在此等候。

“我知道了。”冈萨雷斯耸耸肩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佚卿,赵卿,朕此番请你们入宫,有这两件事。一是军粮,二是银行,这两件事做成,在商言商,朕绝不会亏待于汝。”

自从阿瓦成为行在以后,这两位就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皇商,在朱由榔的默许下不仅“整合”了米业行会(当然,米价波动也被严格控制),而且剩余的资金也涌向了采矿,纺织等几个行业。如果说阿瓦城内的“重工业”是布政使司和内务府的江山,那“轻工业”就是佚家和赵家的自留地,作为官营手工业的下游产业,赵尽忠家的纺织工场不断的提供工装,手套,袜子等各种劳保用品,佚名家的小煤矿,小铁矿则不断把矿石送入官营工场火热的高炉和熔矿炉。哪怕朱由榔不是皇帝,也是他们两个的大客户。

“臣等能有今天,全部依仗陛下。”两人再次下拜。“陛下何须言利?吾等之身家,难道不仰赖陛下所赐?何况,陛下富有四海…”

“噗…”朱由榔笑了出来,商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天生的马屁精。“行啦行啦,朕知道汝等对朕忠贞。这大半年,汝等虽然得利,但也为朕出了不少力,不必过谦。”

“来人,搬那套桌子上来!”

两个缅人太监抬着一张矮脚木桌搬了进来,还有一个宫女提着一个小箱子。

命宫女打开箱子,朱由榔把里面的木牌倒了出来,摆弄了一个方框。

两个人面面相觑:“这是要和我们打牌吗?”

没等二人想明白这是什么,朱由榔便开始解释:“银行,有点类似于钱庄,但是又比钱庄的功能多很多。”

“现在的钱庄,可以吸纳存款,可以放贷,还可以发银票。但是,存款的只有少数人,而且钱庄还收取保管费用,银票也不能现用,只能到钱庄汇兑。相比银行,还是很不方便……”

第80章 新的变化(2)

“而在银行里,存款是附带利息的…”朱由榔拿起一个大木牌和一个小木牌,把大木牌放进框框,又把小木牌连着一起拿出来。

“这样看上去是亏钱的,但事实上,银行拿存的钱来放贷,就能够赚钱。”一块块大小不等的木牌被汇聚到一处,又拿出框框,带回了更多的木牌。

……

随着木牌不断移动,这套复杂的令人晕头转向的体系在两人眼中逐渐清晰。花了一个时辰,朱由榔总算讲明白了,他所描述的那个“银行”是什么概念:从帝国的每一个角度吸收每一分金钱,投入到最有利的地方。不仅如此,还能必然的让朝廷,各地官府,商贾将自己的财政存入银行,进行统一结算。如此大笔的进项和出项,其意义不仅仅在于赚钱,而在于任何赚钱的事情,银行都可以插一脚。

在地球的另一面,近代银行体系已经被北意大利的银行家们建立起来,他们发行的银行票据可以在“文明世界”的大多数地方得到认可,在三十年战争中两头借款获取巨大利益。银行资本在后世多被人诟病,但相比存款还要收保管费的钱庄,近代银行制度真的是个先进的事物---明朝政府在烈皇殉国之前,每年把财政收入“上解”到BJ,又给各地摊派各种对九边的“对口支援”,比如说,顺天府下面的某个县,要每年给九边送二十两银子这种奇葩规定。有了银行制度,这种问题就能好转很多---只需要划个账就可以了。

但在连无线电都没有的时代,建立这样一套体系,核对,通讯成本也是极高的。一旦各种票据被人伪造,那么整个体系就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因此,需要一套较通畅的邮政体系和让人难以伪造的防伪技术,才能支撑银行系统的运转,当然,还需要一些精通“算学”的人才。

对于华夏大陆上的钱庄来说,除了通畅的邮政体系尚有欠缺,防伪技术和人才都还凑合能用(否则人家的银票也不能在几个大城市畅通无阻),如果以此为蓝本改造,难度最低。然而,此时这些钱庄的头头脑脑们,绝大多数都剃了头没法为己所用,只得从缅甸这块商品经济极其落后(相比华夏而言)的处女地开始。

不过,那些钱庄也有不利的一面:家族式传承,选拔天然就是个隐患;培养人才也不够彻底---朱由榔认为脑子里那点可怜的会计知识能够打爆这个年代最好的账房,拨算盘的速度除外。这次建立银行,朱由榔不可能再让其有自己之外任何家族的色彩。重要行业的命脉归于国家,无论在过去还是未来都是华夏大地历代政府的信条。

耳提面命,循循善诱,朱由榔又牺牲了穿越者的宝贵时间,来给这两位在华夏大陆最多算府一级的商贾科普金融,可以说是事必躬亲了。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做呢?除了自己,谁也不懂,这就是穿越者特有的苦闷。

“朕打算让内务府出银一百万两,占股百分之五十一,如果二位没有其他意见,剩下百分之四十九,两位可以自己全部认购,也可以转卖给其他人。具体的事宜,朕会让内务府的人和你们谈。”

两人盘算了一下,百分之五十一的话是一百万,自己买股份的价格肯定不能低于这个这个数字,最少也得每百分之一三万两…,天啊,那自己岂不是只能认购个百分之几玩一玩?可是这点比例,面前的皇帝会生气吧?

看起来这位皇帝对商人很友好,进了阿瓦以后就给他们封了爵位,赵全忠还挂了翰林学士的头衔,亦官亦商,而且还时常参与决策;可是,该“赚来的钱”也一点不少。如果自己忤逆他的意思,也许自己的财富转眼就要易手吧。无论如何,在资本主义发展壮大之前,商人的地位总是不稳定的。

“朕并未要你们拿出那么多现银子出来。其实,朕也没打算让内务府拿出一百万两。”

什么?

还有这种操作?

这不是“虚钱实契”么?

所以,皇帝陛下您这是打算杀肥猪吗?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朱由榔就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所以,汝等也不需要真的拿得出来那么多钱。”

“啊?”

“你们想啊,银行一边吸收存款,一边放贷款,要是随时保证所有人都能取到钱,那银行还贷什么钱出去?”

“同理,既然不会所有人都同时取钱,为何要真的把认缴的资本都真的拿出来堆在那里?台柜上,只要有能应付日常的银钱就够了。”

“真正。朕打算投入的银两,最多十万。大额交易多是划账,没有人没事干提个几万几十万两到处跑。”

“你们两位也是同理。当然,如果出现银行里缺钱了,大家得按比例把这个钱补上。”

朱由榔又费了一通口舌,才算给两人讲明白了认缴资本是怎么回事,两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之后扩股的时候,可就不能再如此了,必须全额出钱。”

两人又盘算了一下,对视几眼,各自表示愿意出三万两认缴百分之十五。

朱由榔觉得没有问题,点了点头。

接着,冈萨雷斯被带到了面前,生硬的对自己三跪九叩。看着一个白种人对着自己卑躬屈膝,朱由榔竟然生出一股成就感,历史上,马嘎尔尼拒绝对乾隆下跪,从而导致没能见到乾隆,被一些人用来指责其愚昧,可一直到清朝中期,那些洋人传教士,哪个不跪皇帝的?说白了,还不是比拳头呗?

不过,他也没有兴奋到给人一大通赏赐,来表现自己“皇恩浩荡”的地步,而是十分功利的提了几个问题。

“朕需要葡人帮忙训练朕的军队,不知汝能否替朕找到。”

“朕还需要购买火炮和燧发铳。”

“朕还需要购买粮食等物资和船只,请来船匠和经验丰富的水手。”

“朕还…”朱由榔想了想,觉得葡萄牙人此时已经衰落,弄到橡胶和金鸡纳树难以依靠他们,而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穷光蛋更加够呛,如果不是缅甸过于偏僻,朱由榔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冈萨雷斯听到通译转述的开场白愣住了:说好了东方的君主不那么重视利益,尤其是中国人更加讲究他们的那种儒教道德呢?怎么一上来就和西方人一样,而且还有一种“我全都要”的赶脚?

不过,有要求就好,就怕你没要求。冈萨雷斯心想,中国人经常连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人都分不清,自己说不定能忽悠一笔巨款然后直接扬帆出海,再也找不到了,计划通!

“另外,朕还有个经济方面以外的想法,希望能请教士来到这里,在阿瓦城修建教堂,作为上帝忠实的羔羊,朕迫切想重新沐浴到主的荣光。”

“啊…没想到这位中国人国王竟然是个基督徒…竟然不是异教徒,”冈萨雷斯想道。

“等等!基督徒?”

第81章 新的变化(3)

“既然这位国王接触过传教士,那么他可能已经比较了解西方世界,就不能轻易的糊弄他了。唉!”

冈萨雷斯的确想要钱,但是他却不是个蠢人---没有蠢人能在欧洲到东亚的航线上活下来,他们都被丢下去喂鱼了。

“既然如此,我得稍微透露一些真实信息…”

不过,既然皇帝陛下也是一位基督徒,又提出了一堆贸易上的要求,或许可以真正为自己打开一扇通往上流社会的成功之门的人就是他,这是一个好的机遇。

想到这,冈萨雷斯的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尊敬的皇帝陛下,没想到您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能够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与您这样尊贵的教友相会真是我的一大荣幸,这一定是上帝的旨意,指引我来为您效劳。”

通译开始为朱由榔转述冈萨雷斯的话语,谁知等到翻译完毕的时候,还未告退的赵全忠却拍案而起指着冈萨雷斯暴喝到:“大胆红毛贼子,你敢与陛下呼朋唤友,实属犯上!”这一嗓子过后,房间内鸦雀无声,朱由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赵全忠,心里猜测着他想表演哪一出。

可怜的冈萨雷斯有些慌乱,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对他发怒,大家怎么又都不说话了。

他看向通译,发现对方低着头脸色煞白,好像被吓到了一样。能不害怕吗,不论官民间都悄悄流传着有关皇帝的传闻,说他入缅之后性情大变,暴虐独断如同桀纣转世。喜怒无常,亲信小人,嗜杀大臣,稍有不如陛下之意便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虽然最早说这番话的那个书生已经消失不见,但还是埋下了一颗惶恐的种子。即使连冈萨雷斯这个外国人,也在通译的转述中有所耳闻。

尴尬的沉默最终被朱由榔打破,粮食、武器、火药、钢铁、铅块等物品都很匮乏,现在朝廷正是急需贸易对象的时候,自己寻找商业伙伴的计划可不能让这莫名其妙的吼声给干扰了。“起来吧,冈萨雷斯先生,跪了这么久也累了吧。”皇帝陛下开口后,通译也好像回过神一样开始转述。“赵卿,佚卿你们也下去吧。”朱由榔对两人挥了挥手,赵全忠的怒吼就这样被跳跃过去了。

“多谢陛下。”如蒙大赦的冈萨雷斯试图学着中国人的样子谢恩,不过很是不成功。“哈哈哈,冈萨雷斯先生不必拘束,在这里你将得到公正的对待。”

“尊敬的皇帝陛下您的品格是如此的闪耀世界,冈萨雷斯一定会竭尽所能为您效劳。”这话朱由榔听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问道。“朕希望与你们通商事宜,冈萨雷斯先生是否清楚了?粮食、枪炮、火药、铜、铁、铅,以及各类工匠我们都是很需要的。”

“完全没有问题,陛下,我在果阿很有人脉,并且曾与当地的总督有商业往来,如果陛下能提供一些交换商品让我带回果阿,比如瓷器,让他们见识到您的富庶与实力,那么下次我再回来的时候将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带着满满一船您所需要的货物。”

“如果让他们见识到了朕的富庶,那么下次你回来的时候带来的怕不仅仅是一艘船,而是一支来劫掠我们的舰队了吧。”朱由榔边说边用手指敲打着扶手。作为一个狡猾冷静的冒险家,面对威胁,冈萨雷斯还是比较镇定的,不过他还是要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伟大的陛下您绝对误会了我,上帝作证,我没有一丝一毫觊觎您财富的意思。”

“你刚才说你认识果阿总督是吗?”

“是的陛下。”

“他叫什么名字?”

“额...他,他叫阿方索。”

其实冈萨雷斯并不清楚果阿总督的名字,也没在果阿待多久。他的目的地是澳门,本打算在发达的RB航线发展一番事业,可想不到他的船半路遇到荷兰人,在南中国海就被击沉了,好在遇到了打算前往缅甸的郑家船队,这也是他现在在朱由榔面前的原因。

“那好,你帮朕给他带一封信。”一个小太监端着御呈盘走到朱由榔身旁,朱由榔拿起上面的一封信,和一个瓷瓶。冈萨雷斯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瓷瓶,它是那么的洁白无瑕,花纹是那么的惊喜,在欧洲绝对可以卖一个好价格,或许,能卖上几十个甚至上百西班牙银币吧。如果再宣传它曾是东方皇室用品的话,靠它发一笔财也不是梦想。

“看仔细,正宗皇家瓷器,专窑烧制,是不是交易的好商品?这只就送你作为样品,告诉他们,像这样的东西,朕有很多。只要你把事情办成,也少不了好处。”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冈萨雷斯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极度兴奋,这样的贸易哪怕自己只吃残渣也能撑破肚皮,何况自己还是第一批直接参与的人。

“先去东港(今皎漂)那有一艘船一艘船,水手朕给你配齐了,然后去果阿,你现在就可以动身,证明你的能力。”冈萨雷斯没有停留,处于兴奋状态下的他急急忙忙的走出了宫殿。

忙碌了许久的朱由榔终于清净了下来,他站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然后拿起了一只青花茶杯端赏了起来。“这个红毛鬼竟然想空手套白狼,真是搞笑,不过不给他一点好处他也不会真的为朕卖命,何况朕这有长久的利益诱惑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一旁伺候的李国泰叹了口气道:“皇爷真是苦了自己,西狩以来用度一减再减,宫中也没点像样的器物,好不容易从马吉祥那搜出点摆件还便宜了那夷人。那马贼也着实该死,私藏着金银玉器也不思孝敬,看着皇爷凄苦。”

“哈哈哈,”朱由检大笑几声,”如果他们懂得忠孝,又怎么会没了脑袋。不说了,回后宫吧。”朱由榔说完放下了杯子,“还有,以后不用说什么西狩了,自欺欺人,明明朕就是一路从粤省逃跑嘛。”

李国泰战战兢兢,不敢接话。

从东港到果阿,大概需要两个星期,即使是抢风航行,两个月也能完成一个来回。两个月以后,朱由榔的这次赌博就将打开结果。

让赵尽忠和佚名退下,朱由榔又见了郑家派来的使者。

“臣陈永华参见陛下。”一名慈眉善目的文士行了标准的三跪九叩大礼。

听到陈永华,朱由榔立刻就想到反清复明的天地会,天地会从清朝初年一直活跃到了辛亥革命,而且还发挥了一定作用。而据说,天地会就是面前这位文士所创立的。

想到这,朱由榔对此人就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赐座。”

第82章 新的变化(4)

扬州城下。

在已经被填平的护城河旁,清军和明军的尸体互相交缠在战场上,如果你能有幸打扫战场,就能看到一副又一副双方同归于尽的画面。

当然,谁也没有能力派兵打扫战场,因为无论谁这么做,都等于是给对方的冲击兵种当活靶子,因此,除了少数高级军官的尸体被拼死抢了回来,其他人的尸骨就暴露在空气中,由蛆虫和苍蝇负责除去他们的血肉,让森森的白骨裸露在土地上。

四面城墙处处被熏的焦黑,一些地方的包砖也脱落下来,这是清军火炮的功劳。随着时间的推移,放在城下的清军火炮越来越多,清军火炮炸膛以后可以换新的,而明军则炸一门少一门,城头上的炮声越来越小了。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明军在新年后三次出城,均被清军歼灭在城墙下面。自此以后,郑袭就没有再派兵出城。

“咚咚咚咚咚咚!”数百声战鼓咚咚的在战场上响起,清军大营中又冲出数列纵队来,他们多挎着腰刀或者改短了的狼牙棒,都是适用于近战的武器。显然,相比一个月前丢草袋子的老弱病残,这些人在清军里至少是可堪一战的部分。

紧随其后的则是穿着各色布面甲的满洲大兵,如果前面的绿营兵进展顺利,那么他们就能拿下不小的攻城功劳,如果绿营兵进展不顺,这些人就是督战队,到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因为认为满洲大兵比明军更厉害从而奋勇作战。

之前那名在填草袋中侥幸活过来的清军,此时又一次身处修罗场之中;虽然城头上的炮火远弱于那日,可进入五十步之内,劈头盖脸的鸟铳就打过来。成堆的绿营兵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满洲大兵们顶着伤亡,举起鸟铳勇猛的同城墙上的明军对射,这些从小被父兄教导的战士们明白,对射的目的并非为了杀伤敌人,而是为了掩护前面的尼堪们。果然,上面的明狗被压的抬不起头。

终于,几架云梯成功的架上了城墙。云梯并非是影视剧那种长长单薄的梯子,在梯子下面是有类似盾车的东西架着的,所以很难“推掉”。

刚刚登上云梯的他立马就被几把火铳打穿了铁甲,摔了下去。这名活过了多次神风攻击的小兵,这次并未被萨满大神眷顾。

云梯上滚下去几个人,就有几个人补上去。撞上南侧城墙的云梯越来越多,城头上的明军左右支拙,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快!上金汁,石灰瓶子!”

一名明军哨官用力挥动手臂叫道。

因为云梯是有角度的,所以,金汁和石灰瓶子只有在特别近的距离才能起到作用。被烧的粘稠不已的金汁顺着云梯流下,不时有一些流在城墙上,让每一处交战点都变的极有味道。

双方都已经不在乎这些,这时登城的部队已经换成了如假包换的满洲大兵,防御力相比绿营大大提升。而明军见到东虏成了半兽人,立时城头就冒出来几根一丈多长的长矛。

“啊!”一个养尊处优的满洲大兵被长矛高高挑起来,顺着云梯推了下去。作为这个时代营养最好的人群,这名东虏的体重加上盔甲超过一百公斤,立马就砸昏了云梯下的东虏。

陆续的,登上城墙的明军越来越多,面对涌上来的长矛森林,即使是有巴图鲁称号的东虏也不得不知难而退。在平地上,哪怕红甲兵都有自信在这些人中开无双。可面对几丈高的城墙和只够一个人爬行的云梯,他们是有力使不出,有声发不出,只得恨恨瞪着城墙撤了下去。城墙上,脱离战斗的明军倚靠城垛喘着粗气。

撤退的鸣金声逐渐远去,清军的的大炮又被抬了起来。通过连日来的炮击,炮手们已经能稳定的知道,以什么角度,什么装药能够把铁球大概送到扬州城头。

一串沉闷的砰砰烟火后,铸造的凹凸不平的铁球飞向了城墙。清军四面发炮,打的一些地方的包砖彻底崩到了地上,裸露出来的夯土面积越来越大。

夯土比包砖城墙更容易爬,甚至一些身手敏捷的人不需要依靠云梯就能登上。

城头也发炮回应,不过绝大多数炮弹要么打到了壕沟里,要么打到了战场上,只有两颗打翻了大炮,即使如此,已经撤出炮位的炮手们也没有损伤。清军之所以在后期的炮战中取得了优势,某种程度上也有保留下来有较多有经验炮手的原因。

听着城外的炮声,郑袭长叹了一口气。在原本的计划中,他打算让扬州撑下两个月甚至三个月。为此,他还动用了夫人路线征集粮食。结果,现在存粮还有个十来天,城墙就快被炸塌了?

这场塔防游戏,就这么失败了?

“去,给我招游兵营的刘游击来。”

战时,众将都雷厉风行,这位刘游击也不例外,半刻时间,刘游击就身着铁甲半跪在了郑袭面前。

“说说汝的兵力情况吧。”郑袭懒得废话。

“是,末将麾下经过数十日战斗,到今天早晨还剩下两千名士兵。其中西面城墙有一个千总队,三百七十名,南面城墙一个千总队,五百二十名…末将亲自率领三百名士兵驻扎城内,作为总预备队。”

“局势不妙啊!”郑袭叹道。本来,在他的设想里,这个游兵营是最大的预备队,是其中一面城墙,甚至一个城门被攻破的时候,才要投入的,结果随着战事的发展,竟然和撒胡椒面一样被迫扔了出去。

三百人,若是三百名自来火铳手,或许还能有些用。

“这三百人,都用何种武器?”

“回侯爷,其中鸟铳手一百人,自来火铳手六十人,其余皆为近战的长矛手和刀盾手。”

一百支鸟铳,在大多数时间也就和三十只自来火铳相当,不到一百支自来火铳,很难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挥挥手让人赏赐了酒肉和银子,让这位勤恳的救火队员下去,郑袭对着地图发愣起来。自己已经三次想办法派出了使者,而且其中两次有了回音,怎么会到今日还没有一点来援兵的迹象?

第83章 新的变化(5)南京的争论

就在郑袭千盼万盼盼着南京发来大军解围的时候,南京内部陷入了激烈的争论。

此时长江上还有不少浮冰,木质的船舶即使在浮冰中航行也可能损伤船体导致沉船,而且,冰冻的长江运输能力也不如解冻之时。根据好不容易过江的使者来报,清军在长江沿线布置了最少一万军队,即使冒着损失船只和人数的危险,被浮冰限制的运力让郑军在江北站稳脚跟的难度大大增加。

南京城内围绕解围之事,爆发了两派之间的激烈争论,一派以冯锡范为首,坚决反对救援扬州。而另一派则以张煌言为首,要求即使耗费巨大代价,也要北上救援扬州。

作为明末清初的历史名城,张煌言在泡了“图书馆”以后,用结实的“干货”拿出了还算切实可行的方案:在长江江面上,拖上大炮和装了火油的火箭,强行给长江水“加温”。趁着短时间内浮冰击碎融化的当口儿,用装了铁皮的船只强冲长江。这样虽然仍然会有船只沉没或者受伤,但也是无奈之举,何况,郑军各个都是水中的好手,绝大多数人也能活下来。

不过,这种方案的缺点是,没法运输火器部队到江北,但按照张煌言的认知,只要能够吸引部分兵力从扬州城下赶到江边,那至少能够把郑袭给救出来。

“殿下,扬州乃南京门户,扬州失守,东虏便再无后顾之忧,修整十天半月,便能在千里长江上找地儿渡江。即使我军炮船众多,可华夏数千年历史,哪有划江而治能够长久的?守江必守淮,现在不要说淮河了,江北都守不住…臣,为殿下感到担忧啊!”

张煌言说完,朝着朱成功长身一拜。

没等朱成功做出什么反应,一名挂了虚职的文书便走出来反对张煌言的话:“张尚书不愧为将帅之才,可以在下愚见,我军没了船炮之利,兵力不占优势,恐怕只会白白让将士送命,扬州城破,也不代表侯爷不能出来,侯爷还能带着军队撤出扬州打游击…”

开什么玩笑!

张煌言很清楚这个小蚂蚁背后是什么人,可是,自己的对手,水平就那么差么?

竟然连游击战这种神话,都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

的确,后世中国和苏联,南斯拉夫等国的游击战都取得了不小的效果,可这是建立在部队能够以一两百个甚至几十个人进行独立战斗的前提下,在这个主要战斗是结阵而战,上万人展开的正面不如后世一个营的时代,散兵线战术大多数情况是送死。何况,张煌言没有信心认为,郑袭的部队能如同八路军一样得到老百姓的热烈支持。更没有信心认为,这些部队能在撤退之中还能保持基本完整的指挥体系…

总之,面前这个面白的文士…简直就是个智障儿童!

张煌言“呵呵”两声,懒得答复。朱成功再怎么犯糊涂,也不会相信游击战这种鬼话。

“什么P话!”

黄昭的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如果面前有个小桌子,黄昭有自信直接徒手劈成碎片。

“汝可知道,军阵一散,旗帜金鼓一失,还能如何调动部队?我军失去指挥一盘散沙,敌军金鼓旗帜齐全如臂使指,这岂不是猛虎追逐群羊?”

“何况,我军在扬州算是客兵,百姓又能对咱们支持多少?还不是谁来了,就给谁劳军?连扬州城都守不住,长江又过不来,这岂不是要陷侯爷与鞑虏之手?岂不是要损伤殿下的手足之情?”

黄昭这番发言相比他的武人身份却更像一个文人,摆出了一堆大道理,站在道德的高地上骄傲的俯视着对方。看着黄昭挺着肚子指点江山的样子,冯锡范真的想来一句:“站在道德高地上,不怕冷么?”

黄昭回到列中,几个中级武官立刻出来补刀,他们之所以要求保郑袭,除了对大局的判断,还有对自身危机的恐惧。海上的厮杀远比陆地更为激烈,一着不慎,可能自己手下的船队就被人瓜分。许心素,诸彩老,李魁奇,刘香…这段几十年前的历史对于郑军来说,哪怕连文盲都清楚,那时候郑家只是依靠官府支持,现在,郑家自己就是东南半壁最大的官府。要是朱成功同学连自己弟弟都直接见死不救,咱们这些小喽啰或许在东虏过江以后就成了弃子吧?

你冯锡范想弄死郑袭我们不知道你弄什么猫腻,但是,想杀猴给鸡看,我们非得啄死你不可!

大殿上两派人马叽叽喳喳的吵了起来,间或夹杂着叫骂声。如果不是禁止带刀上殿,几个火气大的将领早就给对面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朱成功一言不发,只是坐在宝座上看风景。

历史上,两年后,拥护郑袭的黄昭,萧拱辰集团和拥护朱成功长子郑经的冯锡范,陈永华,周全斌等人发生了火并,最终,郑经集团取得了胜利,夺取了台湾。

即使历史已经偏移了半年多,但这两拨人的矛盾却仍然没有削减,反而比历史上更加提前表现出来。

不过,朱由榔哪怕重新魂穿回到后世,也不可能再次死于1662年,那么朱成功或许就不会死的那么早。作为中国历史上的一只大蝴蝶,朱由榔使劲扑腾,又一次影响了千里之外的历史线。

当然,朱由榔对此一无所知。此时他正在属于内务府的工坊里,参观着一台在后世历史书和试卷上,见过无数次的一台机器。

“陛下,此乃内务府手下织工妙手偶得,改进出来的多根纺纱机…”

看着面前加了一个轮子的纺车,朱由榔露出了惊异的表情:“这不是珍妮机么?”

1733年,飞梭被发明,极大的加快了织布速度;织布速度的提高极大的促进了纺织业对于棉纱的需求,从而促生了珍妮机。

“难道说,飞梭也被发明出来了?”

朱由榔让人先赏了发明者一块元宝,便急着去看那飞梭。飞梭和珍妮机是相辅相成的东西,要是没有飞梭的话,珍妮机纺出来的纱线再多,也只能慢慢潮湿烂掉。

到了织布车间,朱由榔看到的仍然是两个人围着一台织机,没有看到一点改进过的影子。“看来,这里还在用那种古董一样的玩意。”

随行的工官见状,连忙偷偷拉了拉太监的袖口,却被用力的甩开了---在皇爷面前告诉你皇爷怎么想,这不是找死么?

“呈上纸和炭笔来。”

朱由榔拿起炭笔,把简单的飞梭结构画在纸上:两边是弹簧,中间带着金属的小轮子。飞梭在滑槽两边来回穿行,不仅能够让两个人完成的织布工序变成一个人,而且还能加宽布匹的宽度和织布速度。

“两边的这个簧用青铜做,下一次朕来这里,朕要看到这个东西用来织布。”说完,朱由榔又命手下人丢了五十两银子下来。“要是能够做出来,朕还另有赏赐,若是没做出来,汝等自当省得。”

第84章 新的变化(6)

就在两派人在朱成功面前争论的不可开交的当口,一名急匆匆的使者拿着令牌进了闽王府,直接通传到了朱成功面前。

使者行了个军礼,拿出了身上绑着的竹筒。

朱成功让人接过竹筒亲自打开,挥挥手让使者下去休息,自有人去招待这位功臣。

拿出有些潮湿的丝绸,朱成功默读了起来,这是一封甘辉的请示文件,表示自己已经进入六合境内,不日便将到达扬州,可否需要救援。

“行了。甘提督已经行军过了六合,既然汝等说越江不易,那就让江北的部队援救江北吧。”

朱成功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弄的冯锡范百口莫辩:这岂不是自打自脸么?

原来,自从郑军主力从西侧回师以后没多久,长江江面就逐渐出现了浮冰,出于与冯锡范同样的考虑,部分部队并未继续渡过长江,而这部分部队就由甘辉统领。

历史上,甘辉在给朱成功断后的时候力战被俘,宁死不屈,最终被押回南京处决。而在此时,甘辉作为大军先锋,在光复南京以后,就一直作为西征的先头部队,并未参与什么南京的权力斗争。但是,这位被历史改变了命运的人,也无意中改变了历史。

“哼!”冯锡范在心里哼了一声。“这个甘辉,没事干和吾作对什么?真是一群粗人,打天下靠他们,到了守天下的时候…哼哼!”打天下易,守天下难,为了让守天下“不那么难”,,当权者往往各种找借口把功臣一刀砍了。

带着这样的愤恨,冯锡范跨过门槛,恨恨离开了闽王府的大殿。且不说后来冯锡范如何发挥他那阴谋家的才能,至少在目前,郑袭看到了一线曙光。朱成功认为,没有理由在援军在江北的前提下不去救援扬州,哪怕把郑袭抢出来,也总比郑袭殉国甚至被迫投降要好得多,此时的他,是不可能预料到身后郑袭和郑经之间夺权的事情的。

等在闽王府门房的使者还在洗澡,就被人通知可以准备走了。

“卑职并非懒惰,只是恐怕体力不足,请容许上官容吾歇息半日。”

这个合理要求得到了批准,深夜,吃好睡好的使者同郑家亲卫中的几个佼佼者离开了王府。

几个人便装出行,只是在身上藏了搜身也很难搜出来的短刃和火铳。一连换了两次马车,几个人才出了南京城换上健壮的驿马。天蒙蒙亮的时候,几个人就从陆路到了龙潭驿。把哼哧哼哧吐着白气快要死掉的马牵给驿卒,大家又饱餐了一顿。

傍晚时分,一行人赶到了京口,几乎日行一百五十里。快赶上唐代杨贵妃运送荔枝的速度了。当晚在京口驿休息一夜。清晨时分,众人悄悄的上了一艘钉了铁板的小舟。用金属保护关键部位,这是工匠们唯一保护船只的方法---再多,或许就要沉船了。

船只顺着江水向下游飘荡,使得实际上小舟是朝着东北方向行驶。大家一起奋力摇桨,四公里宽的江面也不过两刻时间而已。为了防止清军扼守渡口,船只没有选择在渡口登陆,而是直接“抢滩”,弃了船,大家蹑手蹑脚的跳下来,小心翼翼的观察周围的动静。

掏出指南针确定了大概方向,几个人朝着北方的一处村落走去。远望过去,村内没有烟囱,也没有围着村子的院墙。显然,清军一过,这里就得完蛋。

“要不要进去弄点粮食?”

“你傻啊?”经验丰富的带队哨官指了指逐渐变大的房屋,“这里可有火烧的痕迹?杀人放火,杀人放火,汝知道为何要放火么?一是盗匪毁灭证据,二是军队行军不给敌人留下补给和住房,显然,这里已经过了鞑子,村子里如果没烧掉,多半鞑子还在!”

“那?”

“掉头,绕过去!”

“绕?”

“如果鞑子每一处村子都这样处理,那就得拉一条数百里的战线,鞑子哪来的兵力打杭州?这个小村子估计能驻扎一百多人,最多也就能够看见周围两里地而已。过了这个咱们刚好撞上的地儿就安全了吧。”能够入选郑家亲卫的,除了那些忠诚度被语言肤色限制的番兵以及半兽人形态的狂战士,还有一些是进来镀金,经验丰富的低级军官。这次护送使者,朱成功亲自点了一位本可以外放千总的亲兵哨官。

走进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大家更加轻手轻脚了。那名哨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竹棍,用竹棍不停探着地面。在他的印象里,鞑虏半兽人善于捕猎,自然可能在不便于巡逻的地方弄下对付野兽的陷阱。

不知过了多久,哨官手上的竹棍突然被拽了起来。果然,这里有一个绳子做的陷阱。看着在空中抖动的绳子,大家都被吓得发抖起来。

“全体卧倒!”

哨官低声说道,大家也不管面前是什么,立刻挺着身体卧倒下来。过了一会,确定了附近没有清军之后,才一挥手让大家继续赶路。

在外面露宿了一晚,不顾走山路脚上的生疼,几个人掀开做包袱皮的被子起来赶路。睡在黄土上自然极不舒服,背上还进了虫子,可想着还有一日便能找机会溜到扬州,大家好像又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

“今儿,咱们要抓几个落单的假鞑子,扒了他们的皮穿上。”

几双眼睛对视了几下,点了点头。

“如果能成的话,那吾负责和鞑子说话,你们这些好好闭嘴。吾学过鞑子和假鞑子讲的话,你们那一口闽语,人家让你读福建两个字就暴露啦。”

哨官讲了个笑话,不过没人有心思笑。几个人顺着河流不停向北行走,道路两侧的村庄也越来越稠密,可这大中午的,容得下上千人的村庄飘出来的炊烟,却不是这种规模的村落该有的样子。

“唉!”

不知是谁无言的叹了一声,大家都跟着叹息起来。扪心自问,自己其实也干过一些占百姓便宜的事情,但相比这些率兽食人的真假鞑子,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道德君子---他们可没杀过良民。

有河流,就代表有人,有人,那么就有粮食,鞑子要吃饭,就得不停的从扬州周围搜刮粮草。果然,到了午后,零零星星的就能看见绿营兵的游骑了。

“快躲起来!”哨官就如同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急忙拽着那几个“愣头青”的脑袋。

一众人等又远远的躲进了一处稀疏的森林内。如果这几个骑兵是探马,他们是定然藏不住的,万幸,马上的骑手看都没看这里一眼。

第85章 新的变化(7)

很抱歉这本书是仓促之间的一个脑洞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大纲(这也是为啥东一棒子西一棒子的原因)所以我要好好整理一下故事主线另外学校的事情也多了一些25号之前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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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扬州,扬州(1)

郑袭把事情移交给了左右可靠的幕僚,这些挂了官身的子弟是郑袭最为信任倚重的人:他们的上一辈也是郑家直辖船队的部将,而且为了给孩子接班,这些人不仅上岸拿了功名,又请了些师爷教他们基本的行政实务,在这个时代算是难得的人才。

“从明日开始,城内青壮,每日发粮食一斤,老弱妇孺,每日六两。士兵每日一斤四两,外加肉…”

幕僚一边抄写,一边问道:“城内存粮不到十五日,为何侯爷还要加大发粮?”

“啊,很简单,因为扬州肯定守不住十五日了!”

“啊?”听到这话,幕僚手上的笔啪一下落到了洁白的纸上,一道墨迹划过刚刚写好的文字,“侯爷何出此言?”

“城墙最多坚守五日,五日后,鞑虏大炮就能炸开城墙。顺着夯土攻进来。即使扬州城还有内城,但内城再坚固,能有外城坚固么?”

郑袭不再多言,用力拍了拍这位给自己出过不知多少计策的幕僚。“唉,几年来,汝真的让吾受益良多,只可惜,军事上仍有不足啊。”

当晚,扬州城内仍然实行宵禁,只有军帐中和侯府内点满了牛油蜡烛。本来各处军帐里远远没有那么奢侈,但郑袭表示要是破城了,这些东西全都带不走,所以干脆发给了各军使用。

而在城外,清军各处营帐之内也同样没有什么灯火。只有几处大帐点燃了灯芯。帐内影影绰绰,不时有反复坐着同一个动作的人影。

夜间,是战场上唯一宁静的时候,夜袭,是小股精锐的专利。清军无力让这些骑马的半兽人勇士越过城墙,而明军也不愿意拿后世属于营养不良的军队丢进茫茫的黑夜之中---没有旗号,分辨不了敌我,自相残杀的可能性都比杀到敌人要大。

而对于那只护卫使者的队伍,夜间同样属于行进的时间。在勉强能够看清地面的土路上,几个人踩着草鞋,任凭植物纤维磨擦自己的皮肤。只有使者的鞋子被优先保障,脚上穿着名为千层底,实际上只有十几层底的厚布鞋。

走了大半天平坦的土路,大家总算找到了一处有点起伏的山脚,在打起了火把,燃烧篝火以后,大家总算吃上了一顿热食。

“好困了…睡吧…”

两个士兵揉着睁不开的眼睛,用只剩下一口气的腔调说。

哨官本想呵斥,可看了看旁边的使者,已经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他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包袱皮和自己的衣服盖在了使者的身上。自己感冒了一些不要紧,要是使者病死了,谁能证明自己这些人,不是奸细?

做完这些,他点了点头让士兵们都围在火边睡觉,自己则靠火蹲着,奋力睁开眼睛。

一天。

一天时间。

华夏大地上有的地方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有的地方的变化则要剧烈一些。

在这片还剩下五千万百姓的国度,这一天会有将近一千人因为各种原因饿死在广阔的原野中。

在阿瓦城能够烫死人的水蒸气中,这一天会有十吨生铁和两吨的钢被熔炼出来。

而在成为焦点的扬州城下,扬州城墙上的薄弱点,又变长了好几丈。一旦崩塌,满洲铁骑就能够摆脱巷战不利的debuff,在短时间内大显身手。在军营中吃着肉干的满洲大兵们,已经想好了如何在马上射击那些惊恐的尼堪们了!除了我们满洲兵,谁能在三丈距离在马上射击敌人?而对于尼堪的步兵来说,打中自己还得打穿盔甲,哪有那么容易?

开开心心的吃着加了各种香料的改版白煮肉,畅想着父祖辈马上创业的光辉历史,不少人拿起了偷偷藏着的黄酒,在帐篷内公然推杯换盏起来。

“这明狗,被围城了那么久,怕不是城内都成了饿死鬼了吧?咱们是不是砍他们之前,还得让他们变成饱死鬼?”

“是啊,那就用铅子把他们变成饱死鬼吧!”

“铅子一个几钱重,这也太便宜他们了,依我看,让他们吃马粪做饱死鬼罢!”

在众人醉醺醺的打哈哈中,半兽人们开始画起大饼,讨论自己能否拿到半个前程。不过,有一点,他们想错了。

城内的明军和他们一样,吃的很好。

不过,分布在城内各处的明军大营内,却一点也没有酒类飘香的气息,围着灶吃饭的明军士兵都神情严肃,一言不发的扒着有油水的饭菜。流言在军营内仍然在不受控制的继续传播,然而在吃饭的时候,没人敢冒着被抓现行的风险去公开讲。

熟悉的金鼓,熟悉的旗帜,熟悉的攻击方法,能够活下来的人,都知道鞑虏要做什么,怎么做:

每日攻城,都是大炮轰个一通,要么对着薄弱处,要么就对着城头大炮。随后攻城的步兵就上来了,前面是绿营假鞑子,后边是三层盔甲的真鞑子。一般假鞑子打的差不多了,真鞑子就会和假鞑子一起撤下去…当然,这并不代表胜利,在失去包砖的城墙上,每一次云梯的砸击,每一次清军的尝试,都意味着夯土遭到了破坏。

城头上的虎蹲炮,鸟铳声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则是金汁和滚木的声音----这标志着敌人每次攻城的效果越来越好了,短兵相接的次数越来越多。

午饭的炊烟还没有散尽,西侧城墙的清军就又一次冲过了护城河。被平均分配以防团灭的鸟铳稀稀落落响起,随后则是一个个被抛出来的石灰瓶子,这些瓶子没有无线电制导,自然是聊胜于无。

跟进在后面的满洲大兵和绿营兵排成几排,集体压制城头上的明军鸟铳手,铅子打的四处石屑乱飞,没人再敢伸出枪口。

“快,虎蹲炮!”看到下面上百名鸟铳手合兵一处,城头上的人急的差点打翻金汁。

虎蹲炮重量几十斤,两个人甚至一个人就能弄上来,但发射却是一个高危动作。调整角度,改变位置,装填弹药(虎蹲炮是前膛炮)这些操作都很难做。哪怕一百支鸟铳有十支能够击中这里,操作的炮手也能被打成筛子。

第87章 扬州,扬州(2)

“啪啪啪…!”

一名年老的炮手正在调整射角,把加了炮车的虎蹲炮放平。城下就飞来一阵雨点一样的铅子,几枚铅子飞过城垛,打在了炮手的胸口上。

另一名炮手立刻上来接班,刚刚调好角度,他便跑到炮口前面准备压进火药和炮弹,结果第二排排枪又打了过来---下面的鸟铳手没有进行单次压制性的齐射,而是分成了多排轮流射击!

“师父…!”一名在炮队呆了不到一年的新炮手大叫一声。刚刚阵亡的两个老兵平日里没少教导自己,没少传授那些初中数学水平的“不传之秘”,这种程度的知识传承,已经让当新兵准备坐几年冷板凳当勤务兵的他感恩戴德了。

悲愤归悲愤,他还是捡起来地上散落的弹药,匍匐着填入了炮口。城下飞上来的铅子打碎了包砖,碎屑打的他脸生疼。铁球滚动几下,同粗糙的内壁磨擦卡在了炮管的半处。

“放!”打完一排鸟铳的清军把鸟铳拖到后面,倒出药渣重新装填。后面一排清军则在火铳架子面前把鸟铳架起,用望山大致对准了虎蹲炮的方向。

白烟从熟铁铳管噗噗冒出,又是一阵铅子落在了城头上,城头上冒出来一朵小小的血花。

见到那段再无人影晃动,清军在挥舞的旗帜下向前压去,鸟铳兵排成四列缓缓向前,而近战步兵则和散兵线一样冲击。

听着城下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炮手也顾不得角度什么的了,他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根火钳,冒着被打爆脑袋的风险把铁球捅了进去。

突然,城头上传来一声熟悉的火药爆燃声,呼噜呼噜而又沉闷,带着那种煲了几千小时耳机的声音。经历过几场战斗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

可是,这声音怎么能够响的如此近!如果他们知道火炮上刺刀这个词,一定会惊叫着用它描述出来。

哪怕清军全是文盲,几个月的上年的战斗经验也让他们明白,大炮(将军炮等)是攻城的,野外打仗不用这个,而且几十步之内大炮也打不着。小炮什么的,不都被端掉了吗?为什么突然在这个距离上,突然冒出来一门炮?

相对于那些大头兵,亲自上阵的佐领官则多考虑了一层随后目瞪口呆:炮兵无论在清军还是明军都是宝贝,谁肯把炮兵放到十几步路的地方送死?

“明狗们疯了吗?”

虎蹲炮发射的玩意儿累死葡萄弹,但威力远远不如,穿了甲就只能听个响了。这次冲击哪怕是绿营兵也穿了铁甲,这个几十斤重的小玩意,不过能放个烟花吧?

“噗…!”在清军的瞳孔转过方向之前,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半兽人轰然倒地,不知道是什么小玩意,把胸口上的铁甲砸的凹陷进去,让其吐出了大口鲜血。

看到炮弹轰的鞑子哭爹喊娘,城墙上的炮手露出了解脱的笑容。这些炮弹并非军中统一标准的喷子和佛郎机的石弹,而是两位师父提出的试验型五钱小铁球,结果还没来得及普及,他们就战死在了城墙之上…

因为事出紧急,所以这门虎蹲炮被冒着炸膛的危险装填了一点五倍的火药和同样分量的炮弹。勉勉强强打出去这一发,这门炮也不能再用了。看着身旁显现出不少裂缝的虎蹲炮,他打算做最后一件事。

“师父…我不能以身保护你们,此世没法再报答恩情…只得先追寻两位而去,让鞑虏给师父陪葬!”

身体承受着钻心的痛苦,大脑却越来越清晰;不敢露出脑袋,就把耳朵贴着墙根听下面云梯的声音。

估摸着鞑虏快要爬上来了,他牙关一咬,燃烧着自己作为炮手搬运炮弹而格外强大的臂力,竟然把整门虎蹲炮都提了起来!

还没等清军鸟铳手有所反应,这根全重三十六斤的冒着热烟的熟铁管子,就顺着云梯滚了下去!

云梯被狠狠砸了一下,吱呀着翻倒折断,滚动的铁棍则砸在登上之人的腿骨上,围绕着这架云梯的清军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杀伤:重者失去双脚,轻者也破皮流血烫伤了皮肤。失去双脚的痛苦和推不开火烫的炮管灼烧皮肤的哭嚎声充斥着炮手的耳朵。

看着那架云梯下的惨状,炮手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死。

“鞑子的鸟铳手呢?”

这时,城墙的两侧各自冲上来一个不满编的哨,其中有些人明显是被临时征召来的,双方看着穿着同样衣服的队伍大眼瞪小眼:敌人呢?

两名哨官看了看中间那里被破坏多次的城垛,蜷缩在血迹中的那名士兵,堆积在一边被血浸泡的火药…

“医者,医者…!”

一个白昼又过去了,墙头上的明军仍然死死的守住了城墙。在几里外的一处破房子里,使者一行人正颤颤巍巍的躲在屋子里。

“将军真乃王爷麾下强将!”见识了这名老哨官的神走位穿插,带着几个人绕过了军营之间的岗哨跑到了前线附近,作为郑袭心腹的使者竖起了大拇指。

听到被称为将军,老哨官嘴上谦虚,心里也不觉得使者过于献媚:他要是外放带兵,混一个守备也不是不可能。

清军扎营大体上还算严整,但各部之间扎营距离较宽。吃铁杆庄稼的满洲大兵则更是如此,同前面的肉盾隔得远远的。

正是利用这一点,哨官领着大家不停的躲过一道又一道敌人的巡逻,来到了明军与鞑虏交战的战场旁边。

使者提出直接冲过去,却被大家集体否决。理由很简单:哪怕清军不弄死你,明军也能把大家打成筛子!

“打白旗呢?”

“几十丈距离上谁能清楚,要是鞑子突然跟上来,吾等就什么也说不清了。”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打白旗的想法也被彻底消灭。几个人都是营养相对充足的人,因此不存在夜盲症的问题,各自思考着如何越过最后这一段火狱一般的路程。

行百里者半九十,大家已经走到了九十九点七五,要是倒在最后一步,谁能甘心呢?

一更过去,老哨官交接了放哨,自己躺在草堆里沉沉睡去。武器都被压在了自己睡的稻草下,以便于醒过来第一时间进入战斗。

“记得三更天弄醒我!”

值哨的士兵脑子里反复回荡着老哨官的嘱托,抓着短刃,摸着手铳,然后…倒在了软软的稻草里。

第88章 扬州,扬州(3)

清晨,早起的士兵仍旧大口吃着喷香的大米饭,用一点猪油煮的肉汤倒在碗里泡饭。两种穷苦人眼里的高级食材一下肚,信奉“活着为了吃饭”的信条士兵们就被各级军官带上自己的防地。

连日战斗,在各处游走机动的预备队越来越少,而位于内城附近的总预备队则更少得可怜。救火队员们上了城墙,往往就不能再走下城墙了--甚至抬下来的都不完整。每一天疲惫的士兵回到军营,都能看到一片空出来的帐篷,只有帐篷里一口能够相通的闽南语,成为了大家坚持战斗的纽带。

在内城,郑袭已经准备好了“搬家”,把有必要,而且能够搬走的东西全部装上了大车---书籍,档案,铁匠们所用的设备,小佛郎机和虎蹲炮…就连干肉都带了十几车。车轮上加强了辐条,甚至还包上了平日被认为昂贵的铁皮。

而那些文人雅士所重视的字画文玩,都被丢在一边吃灰去了,盛世古董,乱世金银,郑袭同学觉得自己手上有兵,这两个以后都会有,带那么多累赘做什?要是这群骚鞑子有这个闲情雅致,就送给他们罢!

当然,作为目前扬州城内的最高统治者,郑袭自己装了三大车的私人财产。看着侯府上下忙来忙去的人流,郑袭在凛冽的春寒中感到了一丝丝悲凉。

胜败乃兵家常事,郑袭觉得自己还能带着大多数守城部队逃出生天。可对于生意人来说,被郑袭牢牢锁在城内的他们即将遭遇灭顶之灾:他们没有能力拿出来供应清军的粮食,更不能指望郑袭带他们走---何况,他们跟着郑袭能到哪里去呢?

而郑袭房中的十几房小妾,则个个躲在房中惶惶不可终日。她们作为筹码被送入这间美妙的园林当了金丝雀,可现在,金丝雀背后的雀巢已经摇摇欲坠,她们这些金丝雀的命运又如何呢?娘家一个个消失,能够保护自己的技能,或许只有美色和取悦了,在动荡之中,郑袭的后宫即将重新洗牌。

正午时分,郑袭召开了最后一次军议,决定了整个突围方案的执行次序:三天后的清晨,城头上的红衣大炮重新和城下清军的大炮对射,在城墙多处埋设火药棺材,直接炸掉清军的突破口。随后,西侧和南侧的郑军发动一次反冲击,掩护主力从东侧三道城门突出。为了防止郑军从西侧和南侧来援,清军兵力布置最多的方向也都是在这两面。

“报!城外有几个人,举着白旗和一个竹筒一样的东西,说自己是之前侯爷您派出来的使者…”

“东西呢?”郑袭点了点头,心道派出去的使者竟然安全的回来了。不过,也不能防备使者被俘变节的可能性。

“那几个人说,只有见到侯爷您,才肯交上去。”

“那便让他们过来。”

不一会儿,这几个人就被带到了郑袭面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郑袭就信了八成。剩下两成,就要看他所叙述的经历了。

当着面检查了那个竹筒,亲兵把里面的丝绸转交给郑袭。一打开丝绸,郑袭就能确认消息百分之一百二十是真的---光那个闽王大印,东虏应该就还没活人见过!

那么,这张丝绸传递的信息肯定是真的。

岂不是说,再过一两天,甘辉所带的两万人,就要到了?

清军将近十万大军,四面攻城,即使有正奇之分,两万大军从后面压过来,也能给其极大的压力,那么,扬州城就能够守住了?

看到胜利曙光的郑袭兴奋的站了起来,命人好好招待这些战斗力爆棚的夜不收,又重新更改了之前的部署。

同样面对着那个只剩一小圈红旗的沙盘,站在沙盘旁的人却是意气风发:“本侯已经知道,最多两天,甘提督就会领兵来援。所以,咱们只需要再守两天,就可以杀出城去,同甘提督里应外合了!”

几个老将露出怀疑的眼神,不过没有出言反对---其实他们对撤退的计划也缺乏信心,所以只是表露出怀疑,却没有公开扫大家的兴致。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干吧!”

“侯爷…此事,是否需要保密?”身边侍卫小心的问道。

“保密?不,不需要,传出去,要让全城知道,而且,给全城百姓,供应一餐白米饭!”

郑袭大手一挥,全然不顾粮食几天就要坐吃山空的危险。

听到即将解围的消息,吃到不会磨坏牙齿的大米饭,扬州城内瞬时充满了回光返照的力量。

百里之外的军帐中,甘辉也在做着军事部署。甘辉一路打来,收了不少绿营降兵,真正可靠来自福建的军队只有两个“营”五千多人。其他的都是收拢的绿营散兵,甚至还有三个“营”一万多人是直接收降的各地副将,参将所下辖的部队。这些成建制曾经剃过头的前绿营军,实在是无法让甘辉对他们提起任何信任,他感到自己在抱着一大桶火药,去救扬州这处熊熊燃烧的火场。

“唉…”中军大帐之中,甘辉的叹气声充斥着整个帐篷。

原因无他,这些动摇分子,不稳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放在前面,不好,放在后面,不好;放在前面怕人家阵前反戈,放在后面后路直接断…

什么?你说裹在中间?一万多人,中心开花啦!(孟良崮上的某师长:李天霞,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要是自己当时心一横,直接砍了这些主将的脑袋,也比今天要好啊!

牛皮材质的帐篷被一位短衣打扮的文人掀开,文人拿着一卷文书汇报了几件事情,就看见甘辉不耐烦的表情---就差挥手感人了。

文士停下了汇报工作:他很清楚,汇报工作是为了让领导听的。“主公是为何事烦恼?”

说是提问,其实文士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并非他读书多智力超群,而是这个问题就连贩夫走卒都知道---外姓人不可靠。

“前军,中军,后军…吾该如何排兵布阵呢?”

第89章 扬州,扬州(4)

“主公可是在说降兵之事?”

甘辉点了点头。

“临阵换将难以指挥,但不临阵换将,可能将就临阵换边了?”

“主公,其实这个问题并不复杂,看上去解决办法很多,其实说到底就两个选择,一,想办法砍了这些人的脑袋,二,不砍他们的脑袋,堵投降大明的他们为了大明去死。”

文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主公,吾有上下两策,主公要先听哪策?”

“先听下策吧。”

“此地距离扬州还有百里左右,先找个机会把千总以上的军将全部砍了脑壳,随后从亲兵里面空降人,搬银子封赏那边听话的,再…不过只有两日时间,若是在之前,或许还好去做。”

甘辉一脸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的幽怨表情:“那,上册呢?”

“上策,就是让咱们手上这些可靠的老闽兵,提前同东虏接战!”

“啊?”甘辉脑子一懵:五六千人和对面最少上万人死杠,怎么感觉自己在送死?

“此战,并非要大获全胜,歼敌一营,只需要找软柿子,取得数十个首级,就能够震慑一下身后可能投敌的降军。”

“嗯…”甘辉点了点头。

“要是失败,主公就得早做打算了。”

早做打算,就是要么领着一群前清军投降清军,要么丢掉后面的火药桶在平原上撒腿就跑。甘辉很清楚应该在这两个之间选择什么。无论是对于大明(或者说是郑家)的忠诚,还是出于现实利益考虑,他都应该选择跑路。

当天中午,甘辉选择了提前扎营,再次点验各部兵马。一反常态的是,负责点验的亲信对于甘辉的嫡系部队严格,而对于降军却只是例行公事。

“六个千总队,其中第一个千总队下有五个把总队,合计八百七十二人,计有五十支燧发铳,一百三十一支鸟铳,其余杂铳等四十七支,虎蹲炮四门,步弓九十七张,长矛四百五十支……”

“第二千总队下有六个把总队,合计九百九十五人,计有一百二十五支鸟铳,五十七支杂铳…”

“第三千总队下有…”

“合计五千七百七十人,其中火铳手一千三百四十人,,弓箭手九百一十七人,其余皆为肉搏之长矛,刀盾手。”

甘辉沉吟半刻,“让各千总队把自己所辖的燧发铳手都调过来,吾亲自统领。”这五千多人是甘辉手中的底牌,因此可以做出这种听调也听宣的行动。

三百名燧发铳手拄着长长的火铳,按照各自的编制站在空地上,见到满身反光被人簇拥的甘辉,即使没见过他的士兵也能猜到他是谁,一齐在旗哨官的带领下行了军礼。

甘辉还了礼示意他们起来,挑了几个人问了问,看了看,又随手拿起一只士兵的燧发铳。铳管上没有铜箍之类的东西,后侧的机匣也很干净---一点也没有那种陈年火药味儿。

“此铳是在南京开拔之前军中发与你的,还是之后?”甘辉西征之时也曾令随军工匠把鸟铳改成燧发铳,但每日扎营不断行军,加之工匠水平不足,成果并不很多。

“回将军,是南京时候发的。”

拍了拍小兵的肩膀,甘辉又找了另一只命工匠自改的燧发铳,光从外观来看,甘辉都感到了强烈的差异:且不说鸟铳和燧发铳的重量均匀与否,光是残留的火绳口的味道就有些呛人。仔细看去,上面竟然还有漏气的缝隙。

甘辉暴跳如雷,有缝隙就说明放铳的时候射程会缩小,燧发铳相比鸟铳的优点除了射速便是封闭火绳口所增加的威力,这岂不是坑人么?要是放铳起来,南京造的能打四十步,自己造的只能打三十步,那岂不是还得重新编制?重新编制,打乱了原有编制的兵士,哪有原来那么得心应手?

军中的工匠被膀大腰圆的亲兵拎小鸡一样拖到了甘辉面前。

“让汝等改造鸟铳为燧发铳,燧发铳后面是不开口的,汝等却留了这么个砂眼,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面对手握在刀柄上的亲兵,工匠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叩头:“小的们能不上阵打仗就吃饱饭,哪敢偷工减料,只是那些铁料都不堪用,小的们再怎么省,也没法堵住这里。”

甘辉转了转眼珠,自有亲兵去抓军需官。只见那工匠说道,“小的请拿一只原本的和改装的铳对比。”

从后面拆开铳管,就能看到两根铳管的击发机构,很明显,自改的在铁料上面远远不如南京所用的,偷工减料想来毋庸置疑。

“那汝做了这么久,就没有想过来申告?”

“工匠是贱籍,若不是将军问罪我们,我们哪里能见到将军,同咱们打交道的那个军爷以外,咱们谁都不认识,哪里去告?”

甘辉又问现在还能改几只,得到的结果是铁料用完了,没法再改。无奈,甘辉只好接受这个痛苦的现实,他也忘了之前来这是干什么的,低着头往回走。

然而,甘辉不能改变自己手下鸟铳兵的击发率,却能够改变那个食铁兽的命运,血淋淋的人头被撒上石灰,传首各营。

起了这么一番波折,军队再次开拔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这六个千总队就吃了干粮,喝了水先开拔了。等到后面的降军被叫骂着拖起来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只有前方挖过灶坑的一片空地。

此时大军一日行军大约四五十里,甘辉带着这五千多人略高于这个平均速度,只用了半日,先锋斥候就接触到了清军。

连续派出了两拨斥候,大概确定了清军所在的位置,甘辉命令全军转换阵型。

各级军官的旗帜不断挥舞,打出各种各样的信号。按照部署,甘辉摆了一个变形的品字型方阵:上面一个口略窄,下面两个口略长。上面那个略窄的口前方由单独的燧发铳与殿后的长矛手组成。而后面两个略长的口也是同样的排列方式,只是前头排列的是鸟铳手和弓箭手。

在甘辉的设想中,前面那个略窄的口在发射了一轮过后突然加快发射速度,引导清军试图从两侧突破----随后被两个长口里的长矛阵打出反冲击。如果不拿出三倍的鸟铳,那么清军中军就会被打的很惨,而在战场上做出这种微操,难度无异于无保护状态下走钢丝。

而如果清军真的大费周章做出这种操作,甘辉觉得只要命令后面两个品跟上来就可以了,用鸟铳轰击已经缺乏鸟铳的清军两翼。

至于清军骑兵的优势,后面两个拉长的口本身就构成了较长的纵深,给了自家骑兵足够的空间用于周旋。虽说没有必然的胜利,但只要胜算很高就可以做。

骑兵,并不能正面冲击训练有素的步兵阵型。只要保护好侧翼,清军骑兵就只能拿着玩具一样的弓在几步的距离上玩骑射。又或者直接下马充当骑马步兵对射。可清军大量装备的重箭飞的并不很远,足够近的距离上则会被当成近在眼前的靶子……

甘辉略显自信的认为,即使自己的兵里出了一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他仍然能够面对对方一倍半到两倍的兵力而坚持杠下去。

总之,计划通。

第90章 扬州,扬州(5)

清军此时也同样在排兵布阵。士兵们被军官呵斥着站成队列,松松垮垮的拄着自己的武器。一些人口中有唾,另一些人手都在微微颤抖。旗哨官们在中间跑上跑下,传达着一个个细微的命令。此时还未接战,自然还可以抓紧时间微操一波。

和对面的明军一样,鸟铳兵被放在了最前面,承担削弱一波敌人的重任。而能够用于野战的佛朗机炮被骡马缓慢的拖到了方阵之间,留下深深蹄印的骡马恰好同因为需要协调而缓慢行进的步兵平齐。

在双方的阵型中间,几支清军服色的骑兵冒了出来。甘辉不愿再折损手上为数不多的骑兵。便没有立刻让骑兵出击。

看到南蛮竟然没有骑兵接战,这支骑兵嬉笑着冲到了五十步内,下了马拉弓搭箭或者抄起鸟铳---然后就被一阵排铳打了个透心凉。

出击的一百多名清骑一轮下来倒下超过一半,剩下的即使人还侥幸活下来,马也倒了大半。反应过来这群不要命的疯子做了什么,侥幸活下来的清军立刻就一分为二往回跑。

旗帜舞动,三个方阵逐渐停了下来,也不撤下最前头的火铳手,就呆呆拿着通条摆弄着手上的燧发铳,好像给清军送经验一样----至少在逐渐压过来的清军眼里是这样的。

队列边上拿着腰刀和短手铳的军官们大声呼喝着维持秩序,内容无非是哪个先放铳就对哪个脑壳放铳之类的话。

“都是打过三四次大仗的了,要是没到三十步放铳,结果鞑子们冲过来,没的铳子放,才真的脑壳都要掉掉!”

对面的清军其实并不是真鞑子,而是剃了头的绿营兵。相比他们的明军前辈,这些鸟铳手不会再做出七十步就乱放一通的傻事,勉强能坚持到四十步以内多排轮射。

到了约莫四十步的距离,清军把鸟铳架在叉子上,眯着眼睛透过望山盯着攒动的明军人头。随着一排排悬刀被枯瘦的手指扣动,火绳如同鸟嘴一样落下,引药引燃发射药让几钱重的铅子喷喷而出。

此时的鸟铳都是滑膛的,而且内壁并不光滑,卷制的鸟铳内部总会有些不平整的地方,这些肉眼很难察觉到凹凸让弹丸在飞行了二十来步后就明显形成了不同的弹道。

第一轮射击后,清军前进到了三十步的距离上,第二排鸟铳手又放了一通。被击中的明军被拖到一旁救治,后面的明军迅速补上位置。

三十步,这是个能够看见人脸的距离,一打一个准说不上,对着望山一瞄一个准是没问题的。清军再次停下,让后面的鸟铳手站到前面打放鸟铳。

“砰砰砰砰砰……”第三轮鸟铳手还没扣动悬刀,正对面的敌人就打出了全弹发射,十七世纪的金属风暴打在了鞭子兵的阵列上,直接清空了第一排的大半。

还在装填弹药的第二排一脸茫然,有些聪明的辫子兵捡起了前面装填好的鸟铳,胡乱打放起来。没有统一射击的放铳,几乎无异于放鞭炮。

“砰砰砰…”清军第二排还没装完,就被又一轮的铅弹扫了一地。

此时训练较好的鸟铳手可以做到90秒射击一次,而训练有素的燧发枪手最少也能一分钟两次。

干挨打没法还手,第一排又损失一半多,前排的鸟铳手有些崩溃的迹象,看到即将崩掉的阵型,清军不得不下令先让鸟铳手退下,由长矛手顶在前面。长矛手虽然也要干挨打,但是不停的压缩距离也能给对面的铳手带来巨大的恐惧感----这是明清四十多年战争以来的一种日常情况。更何况,长矛手的攻击不需要和鸟铳手一样停下脚步。

旌旗挥动,清军鸟铳手如蒙大赦,拖着长长的鸟铳抓着架子从两边跑开。

面对一排排黑洞洞的长火铳,前排的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不仅仅往前走,而且还越走越散。变换阵型需要时间,清军刚刚那一会儿的时间就足够走出了好几步了。

“砰砰砰砰砰…”明军燧发铳手再次装填完毕,白色的烟雾越来越浓,现在大家也只能对着大致方向乱放一气。战场上必然出现的各种随机事件也越来越多的累积在这只尖刀部队的身上:通条打飞,炸膛,燧石打不着,击发机构损坏…尤其是托那位现在已经没了脑袋的食铁兽的福,能够正常开火的燧发铳越来越少。

马蹄声哒哒响起,当迷雾散去到可以看清楚的时候,一支骑兵已经出现在明军方阵的左翼。重骑兵没法冲击步兵阵型的正面没错,但这不代表不能冲击没有刺刀的火枪阵。而且此时的骑兵并不需要保持严密的阵型,和散兵线一样的清军骑兵踏出滚滚烟尘,举着马刀得意洋洋的冲了过来。

“变阵!”

郑军并没有卡座式刺刀,即使有,长度不到两米的“短矛”也很难讨到什么便宜去。后有长官命令前有如林长矛,郑军火铳手也退到后面。

位于方阵侧后的佛朗机炮响了起来,而弓箭手也将弓箭对准了天空。佛郎机对着清军方阵射击,而弓箭手则朝着骑兵袭来的侧翼放箭。

抛射的箭都是轻箭,并没有取得太多战果。

“砰!”清军的佛郎机也就地射击起来,只是目标是明军两门炮形成的一处阵地。

铁球在人脖子的高度飞行,微微下坠打在了明军炮兵阵地的沙袋上。沙袋四处飞散,把明军阵地的布置打的乱七八糟。

没受到损伤的清军骑兵更加得意,他们有的竟然放弃了冲击,甩出来飞斧等投掷武器砸到明军阵内,一两公斤的铁砸到人身上自然是中者立毙,可这也让清军的马速慢了下来,冲击的波次更加散漫了。

接着,明军阵中几面旗帜突然改变了位置,随后,大概两百人的明军脱离了大阵,而是分成互相呼应的小阵反过来冲击清军骑兵。

“这些南蛮不要命了吗?”很多清军看到对面“阵型松散”,于是嗤笑起来。

可眨眨眼睛,却发现,散开的阵型虽然松散,但是也很难冲垮……

“跑!”小旗们看到中间那面军旗的示意,催促着手下配合着跑起来。

虽说这时候的军队走方阵七八步就要整队,哪怕是戚家军也就是最多四十多步。可这种花阵还是要好些的,面对熟悉的同袍,大家很自然的就知道如何配合---而且距离又近。

一组又一组的长矛朝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清军袭来。每一组都只对付一名敌骑,所以握着长矛的手并不会已经降低速度的马匹撞断。

第91章 扬州,扬州(6)

一个穿了两层铁甲,一层丝绸披风和一件内衬的清军骑兵直面上了五根笔直伸出来的长矛。

“没有弓箭手,这些泥腿子也敢和咱们骑兵比,找死么?”

他一边想一边去摸腰上的弓,却发现腰间只有一个短柄斧子,于是他顺手抓着扔了出去。

“当当”两下,两根长矛从两侧刺到了他的盔甲上。虽然还没刺穿,但长矛也把他的斧头打到了地上。接着,另外三根从不同方向刺入,把他打下了马。

不可一世的清军竟然被一群只穿了一层甲的炮灰长矛手打的如此狼狈,这让还没与这支明军接战的清军有些忌惮起来,不经意之间,这些人停下了鞭打马匹的手,马速逐渐掉了下来。冲上去的明军又是一轮攒刺,把他们挑下了马戳死。

见到明军步兵竟然能够主动进攻自己,后面还活着的人都吓破了胆。趁着没被这群魔鬼冲上来刺自己,清军骑兵调转马头回到本阵。

明军和清军的方阵相撞了,两堵矛墙紧紧的撞在一起,无处可躲藏的两军士兵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或同袍倒下,流下的鲜血立刻将脚下的土地染的殷红。在这条临时形成的血河两侧,清军左右两军正在靠拢,而明军也在向前行进。

看到清军的左右两军即将与中军靠拢想要包围过来,甘辉胸有成竹的微笑着让掌旗官传达指令。旗帜在空气里猎猎作响,甘辉早已准备好的后手呼之欲出-----品字上面那个口中,又渐渐分出来一个小方阵来,而这个小方阵的最前端,则是刚刚退下来的燧发铳队。

这次,燧发铳队更换了战术,不再采用多排轮射,而是分为三排轮流射击,这样就几乎无时不刻都有铅子在飞向清军。清军两翼正在极快合拢,如果要从侧面射击,那么距离远到超乎想象,而如果变阵让鸟铳出来回击,则又需要时间。本来双方的指挥能力并未出现明显差距,可这么一支人数稀少的燧发铳队却让整个战场都起了变数。

“变阵,让鸟铳手上去!”

清军左翼的刘参将看到阵线有些不稳,怒吼起来。

“之前前面的骑兵被打了回来,后来这些自生火铳又啪啪的打,这帮子海寇是用了什么妖法吗?”刘参将心里憋着一股火,顺手就打到了传令兵的胸口上。

传令兵顾不得疼痛,躲开了刘参将这尊瘟神去传令了。

上官动动嘴,下属跑断腿。接到命令,原本紧密的阵型又得重新散开。一散,清军的左翼就混乱不已,整齐的距离变的混乱,有的地方太宽,有的地方又太窄。为了保证阵型的稳定,几乎没有一个步骤能够同时进行。

“砰”的一声,转换了阵地的佛郎机又响了起来。随着这声炮响,甘辉的宝贝骑兵被撒了出去。这只骑兵其实只是骑着马的斥候,并没有冲击能力。所以,甘辉也没打算让他们冲击,而是让他们带上了弓箭和投掷用的骨朵。

佛朗机炮又响了一声,不过这一声是空炮,以同前面的一声相区别。燧发铳手停止了射击,暂时缩回了方阵后。借着黑火药的烟雾,甘辉仅有的一百二十骑提高马速冲向清军中军和左军的结合部。

清军左军还没变阵完,只有一小部分鸟铳手已经占到了前面,看到这支几乎只是以双列纵队冲击的明军,吓得铳还没架稳就放了出去。

“越活越回去了?”军官们大声斥骂着,“想早点死是吗?剃了头还不如没剃头呢!”在他们边骂边打的维持秩序下,后面挤出来的鸟铳手没再立刻放铳。

面对黑洞洞的铳口,这支明军骑兵并没有打算绕开,而是径直冲了上去。在被打倒几个后,成群的箭簇和骨朵儿飞入了甲胄单薄的火…啊不,中军里。一些悍不畏死的骑士直接跳下了马,用步弓一连射了十几支箭出去。紧绷成一线的清军阵型立刻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明军立刻“补”上了倒下清军的位置,从正侧两个方向攻击清军前排。没有刀盾手,清军很难防御来自侧面的攻击。本来还能保持的阵型一下就被明军弄出一个口子,不断的向前和向右扩大。

看到战局变化,刘参将立刻下令把阵型换回去。这次,被折腾够呛的几个千总留了个心眼儿,决定让鸟铳手打放一次再换----否则要是海寇再来一次袭扰,岂不是又要换回来?(南云忠一:我不是!我没有!八格牙路!)

一阵铳声,靠清军左翼的一列士兵倒了下来---其中有明军,也有清军。

听到自己后方传来了铳声,又看到身边同袍背后中铳,本来还在同对面浴血奋战的清军有些茫然了。

“砰砰砰砰砰砰…”很不巧,鸟铳手采用了三段击战术。于是,又有一些清军士兵丧命于自己人的枪口之下。

“砰砰砰砰砰……”在第三段鸟铳射完以后,清军中军的前排彻底崩溃了,他们叫骂着跑到两边,有的只是溃退,而有的则发狂一样朝着准备撤回的鸟铳兵冲了过去。明军还没有发动冲击,面前的清军就主动的消失了。

“后退者斩!”千总把总的亲兵们担当了督战队的任务,在军阵后排了一条线,砍那些被吓疯的逃兵脑袋。

脑壳掉了一地,阵线也没稳定住,这些奉旨自相残杀的家伙反而被人捅了黑矛。一寸长,一寸强,在逃兵一丈多的长矛面前,中军已经不再有建制的存在。

这时,明军的品字型阵型也已变平,左中右军连成一线。面前没什么的敌人的中军调转方向,将大部分兵力用于攻击被削弱过的清军左翼。

看到铺天盖地的明军在自己的阵型里横冲直撞,刘参将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可他手上没有预备队了,只能指望总兵大人的预备队能够支援这里。

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被残酷的现实给否决了。“总兵的旗子倒了!”

不知道是哪儿喊了一声,大家看到身后那面高高的旗帜的确是没有了,便再也没有一点战意,和兔子一样撒腿就跑。为了能够尽快逃出生天,清军士兵胡乱的丢掉了头盔,护肩…整套盔甲,甚至是保护自己的武器。

“大人,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刘参将的亲兵把总急忙跑了过来,带着一支武装还算完整的队伍把刘参将和铁桶一样护卫在一起,也扔掉旗帜朝后退去了。

第92章 扬州,扬州(7)

撤退的金锣声咚咚响起,分散开追击清军的明军停止了前进,把在地上抱头的清军俘虏带了回来。

“总兵大人,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若是攻打营寨,就让他们去打头填壕沟。啊不…”

甘辉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一万多降军在后面慢慢走,就打消了直接让他们送死的想法。“让人传令告诉后面的三营,让他们把这些俘虏加到自己本队里去。”

这批俘虏其实只有不到五百人,即使补充到甘辉的嫡系里,也难以保证这些未经整合的人能干出来什么。但丢给后面,一不怕他们造反,二不怕后面造反---能抓到这些俘虏,就代表自己的赢面并不很小,“敌前反正”的成功率实在是不太高,没必要拿着脑袋冒险。

于是,这些俘虏的命运得到了些许改变---换了一个送死的地方。

看到一些长期剃了头的俘虏被送回来,降军营内众将也没什么人想着再阵前倒戈----虽说满洲八旗天下第一,汉军八旗(包括三顺王)天下第二,但这汉军八旗都能被山穷水断的永历小朝廷打的丢了平西王,如果没有上万满洲八旗,自己还是别想着跑到对面当异类看了:同明军之间互相看不起的情况不同,清军内部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鄙视链:满洲八旗看不起蒙古八旗,蒙古八旗看不起汉军八旗,汉军八旗鄙视北方绿营,北方绿营轻视南方绿营…作为鄙视链的最底层,还投降过被认为战斗力渣渣的郑军,自己阵前倒戈多半也是个被架空兵权的命运。

打散部队,限制使用,给予虚职,明升暗降…这些都是对待降军的常用手法,对于反复横跳的降军,可能还会用上非常用的手法---直接砍了主将脑壳。

经过一天的行军,明军发现清军留下了一处全空的营寨。仔细搜索以后,甘辉命令纵火焚烧了这里。大军继续前行,不过一个时辰,骑着马的斥候来报已经看见了扬州城的城墙。

“命令全军加快行军,午后入城扬州。”

听到能够入城扬州,士兵们都兴奋起来。通过行军途中长官们的讲述,现在谁都知道扬州是一座富得流油的大城市,郑军不允许抢掠,但城内一定会劳军,而城中劳军的,除了酒肉,还往往有抹了脂粉的妓女---这可要比村里那些又黑又瘦的女人好多了。简单的肉欲立刻充斥着整条行军路,口水和荷尔蒙混在一起让每一列都充满生机。

而被夹在中间的俘虏们,则怀着一种又喜又忧的奇怪心情:喜的是这支明军是要进扬州城的,城内肯定比城外舒服些,忧的是碰到战斗肯定让他们上去送命。



扬州城下。

“恭喜老爷升任总兵官!”清军大营一处宽敞的帐篷内,几个跟随多年的亲兵祝贺着从参将“荣升”总兵的家主。

“哪有什么喜的,我这是踩着老上官的脑袋上的位啊。”新任总兵的刘大纲苦笑着把赏钱发了下去,无论他愿不愿意当这个总兵,他都得给亲兵发赏钱。

接到了几块小银锭的亲兵们喜笑颜开,朝着刘大纲大千道谢。

“那边上有酒,你们且各取拿一罐来。”

一听到有酒,几个人忙不迭的口中称谢去拿。军中禁酒,但酒是他们最好的麻醉剂,而能够偷偷摸摸的享受酒食,实在是战争间隙中难得的享受,如果有女人的话就更好了。

刘大纲自己也拿了一罐,打开仰头倒了下去。带着酒气的液体灌进喉咙,帐篷里充满了黄酒的香气,大家在香气中围着桌子吃干肉。

酒过三巡,刘大纲吐着酒气问道:“咱几个知道,卓布泰大人为什么给咱接任这个总兵把?”

“卓大人的想法,我们这些厮杀汉子怎么知道。”亲兵们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嘴里倒酒。

“那,本将今天就告诉你们,那是因为有你们在,有你们带着亲兵队撤回来收拢队伍,那么就还能打。”

“不不,怎么能因为咱们,一定是因为总兵大人自己能把兵带回来啊。”

听到亲兵熟络的拍马屁,刘大纲开心的接着说:“能带回来兵啊,就是靠你们这些人,没有你们,那咱老刘就是个屁,有了你们,多少兵都能召回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们这些自家兄弟才是最可靠的。”

“下一仗,我不知道能不能赢,要是万一输了,一定要把队伍收拢回来。丧师失地,关键在于丧师,只要你们能够回来,咱的脑袋还能保住。”

刘大纲说完,把一坛子酒全部灌进嘴里。

“是,是,俺们几个拼死也得带着家里人顶住,别让大头兵们退回来。”几个亲兵点头答道。

酒坛子都空了,刘大纲便挥手让他们出去,让人进来处理这团被满洲大爷看到肯定要掉脑袋的邋遢。酒肉的残渣都被清了出去,帐篷里只留下刘大纲一人。

“这酒,真香…”刘大纲用鼻子嗅着帐内若有若无的香气,躺在棉絮上睡了过去。

“老爷,老爷!”

刘大纲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摇晃着他的身体。

“老爷,南蛮子进扬州城了!卓布泰大人…”

“扬州??”

刘大纲一跃而起,作为从一个把总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军官,没有这点反应的人都死在了漫长的战争中。

“卓布泰大人说什么?”

“卓布泰大人说要老爷未时三刻去他那里议事,逾期未到者斩。”

“什么?那现在几刻?”刘大纲爬起来穿上衣服和一层软甲,一边走一边问。

“现在大概已经未时二刻多了…”

为了自己的脑袋,刘大纲在军营里奔跑起来,身后的亲兵不敢怠慢,也只好跟着跑。穿过一顶又一顶大大小小的帐篷,刘大纲幸运的在三百声锣响刚开始的时候进了大帐。

看到刘大纲来了,相熟的几名军将同他打了招呼,让他坐在空出来的位子上,几个人小声聊天。对面的满洲人也用很有特点的辽东军话聊着天。

“征南将军卓布泰大人到!”一声长长的通报声,两边的满汉将领都起来行礼打千。

“坐。”卓布泰很凝重的说了一个字。

“南蛮现在进了扬州,我大清对扬州的包围已经破了。现在,姓甘的那里有上万军兵钉在城外,而且开始挖壕沟在城外扎营,本将想知道,这仗现在,应该怎么打?”

“扬州拿不下,就过不了长江,过不了长江就拿不回江宁,江宁迟迟拿不回来,咱们还能打多久?本将到时候要吃挂落,你们一个个也别想落得了好来。”

第93章 扬州,扬州(8)

没错我又忙起来了,本周末之前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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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扬州,扬州(9)

话音未落,营内兵戈之声突然激烈起来,紧接着是哭嚎和怒吼声,一瞬间,整座军营就炸开了锅。

作为甘辉身边的亲兵把总,他亲身经历过三次北伐,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清狗营啸了!

营内,一座座帐篷中响起兵戈声。一些平日受上官,老兵压迫深重的清军摸出刀剑,刺向了自己的仇敌。一片漆黑之中不分敌我,为了防止被人杀死,醒过来的清兵也不管是谁,见人就杀。

营地一角,一个新被抓来的壮丁颤抖着的抓着刀指向了伍长。漆黑的帐篷里谁也看不见谁,但壮丁的手仍然不住颤抖:

一个多月前的那一天,仍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天正是最冷的时候,一家人都躲在屋子里生火一动不动。很少有什么响动的村子里,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和马蹄声。

“垮”的一声,腐朽的屋门就被那个矮胖的伍长给踹开。“官兵征粮,把粮食都交出来,饶你们不死。”说完,身后的几个士兵就涌进来翻找各种缸子。

带着谷壳的粮食被倒了出来,装进了征粮用的麻袋里。父母畏惧凶恶的大兵,不敢阻拦,自己的弟弟却冲了上去。

“噗”的一声,一根长矛刺穿了自己弟弟的胸口。随着血液不断从前后涌出来,弟弟渐渐没了声息。自己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弟弟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还我儿子!”

看到弟弟被人和杀狗一样的杀死,父亲再也忍不住,拿起手边的家伙就冲上去拼命。

伍长拔出腰刀,几刀把父亲砍倒在了地上。

“把那个老婆子也杀掉。”伍长轻蔑的指了一下母亲。

一个士兵上前用长矛刺了一下,母亲的身体也失去了生机,只留下蜷缩在角落看着三具尸体瑟瑟发抖的自己。

“行了,这家还有个有把的,带走吧!”

一挥手,两个士兵上去把吓瘫在地上的自己拖起来带走了。“这种贼贱胚子,要他的把干什么,当骟了的牛马用罢?”

“说啥子?不是郎中哪个敢给人净身,他死了倒是不打紧,又得跑到这乡下人的地方来抓人用?”

……

随后的事情已经有些模糊,但仇恨已经深深植入于他的心中。他每个晚上都睡不好觉,终于恰逢其会的迎来了复仇机会。

可是,要是自己这一刀没有劈好…

“不…”

想到自己那天因为被惊吓而不敢保护家人,自己就感到一股巨大的耻辱感,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踌躇了几秒,他绷紧瘦弱的手臂,一刀砍向了那凶恶的伍长的双腿之间。

“啊!”睡梦中的伍长和他同时发出吼叫,伍长是因为下体剧痛,而自己则是给自己壮胆。

见到伍长还没有死,他连忙又给伍长的脖子上补了一刀,然后提着刀跑了出去。

“当啷”一声,他的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自己拿着刀找安全的地方。还没走几步,刚刚踢到什么东西的地方就燃起了大火,自己刚刚走出的帐篷熊熊燃烧起来。

小冰期的扬州冬日比现代更干更冷,火借风势呼呼呼的一脸烧了好几个帐篷,里面不时跑出来几个嗷嗷惨叫的火人来。

清军四散奔逃,想要离开越来越大的火场,可原先保护营内防止偷袭的壕沟却成了一道窄窄的天堑,如果不打开有路的营门,清军要么被火烧死,要么就会死在壕沟里---这些壕沟里都撒上了铁蒺藜。

“总爷,要不要趁乱进去杀清狗?”把总身边的亲兵问。

把总摇了摇头,“绕过去,把左边的营垒搞乱他来。”

“是。”亲兵点点头。

“和后面说,让所有人保护丢百人敌的。”把总又补充到。百人敌,其实是郑军里对点火手榴弹的一种俗称,因为之前守城的投掷火器里有万人敌,而手榴弹的体积小得多,故称为百人敌。

“听好了!三哨到右边去,把一哨保护好!”

简单的变了一下队形,这只小部队借着清军营地内熊熊的火光小心翼翼的摸了过去。

自从甘辉从扬州城西侧入城以后,清军对西侧就又再次增加了兵力,但由于甘辉部的前出,纵深反而大不如前,此时,每一座小到一个千总队,大到一个援兵营的军营内,都响起了几声沉闷的爆响。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在城西清军包围圈的各处,都响起了爆豆一样的鞭炮声。这时候的燧发铳并不能抛射,夜袭又并不注重杀伤,于是其中几个队都带上了长长的鞭炮点了火丢进去。

分领西面六营清军的是靖南王耿继茂,此时他已经被手下叫醒,瞪大了眼睛看着发狂一样的汉军和绿营。

“传本王命令,未乱的营即刻出营,把营啸的乱营全部封住,等他们自己闹完!”

“骑兵呢?把那些苍蝇一样南蛮都灭掉!”耿继茂看到自己的防区被难以察觉的弄了个一团糟,气的快把牙齿都崩了。

一声令下,睡梦中的骑兵老爷们被拽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把马拽出来上了马,此时天刚蒙蒙亮,勉强也能就着火光看到外面的情况。

远处的地平线近一些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些黑压压的人头在慢慢向前移动。

“这是什么?”

佐领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双腿夹了一下马腹让胯下战马奔跑起来,身后的亲兵连忙拉着缰绳跟上去护卫在他两旁。跑出去几十步,视野变得清晰起来,举着长长兵器的明军摆出一条黑压压的阵线平铺着碾了过来。

佐领心道不妙,对着身旁亲兵说:“快,去把这里的情况传给王爷去…”而自己则领着三百多名骑兵,主动出击袭扰去了。

清军骑兵胯下的战马在晨雾中喘着白气,小心翼翼的避开路上凹凸不平的地方。距离明军越来越近,最前方的骑兵开始调转马头往回去。

“佐领大人,这些明狗只在那一块布置了鸟铳打放,”一个前出的清军骑兵绕了回来向他报告。

“嗯,那就冲击…那一块吧!”佐领抬起手指了指看上去像是两个方阵交界的地方,命令麾下骑兵进攻那段结合部。那骑兵得了命令,又一马当先背着鸟铳驱马冲过去。

看到穿着满洲大兵式样衣服的敌骑冲过来,那段阵线上的郑军有些惊慌。郑军在晨雾中杂乱的阵型,士兵带着困倦的身体,都给了清军骑兵可乘之机。马蹄声越来越响亮,前排的明军不自觉朝外散开。

穿过一阵稀疏的箭雨,佐领带兵冲到了郑军几十步面前。弓马娴熟的清军立刻下马拉起清弓步射,又或者先打放一次装填满的特制鸟铳。

“嗖嗖嗖嗖…”

骑马步兵射不过直射的步弓队,但穿了铁甲硬抗抛射的轻箭头不要太轻松。郑军的箭头即使侥幸落在清骑头上也砸不穿偷窥,清军手上的清弓却能在短距离上捅穿长矛手本来就不很厚的铁甲。几阵羽箭破空的声音过后,郑军本就薄薄的纵深线被削掉了快两排,要不是身后军官和亲兵抓着腰刀,恐怕已经有人站不稳了。

几轮过去以后,清军并没有停止射箭,而是继续原地拉弓搭箭射击阵线,而且,随着距离推进,他们还能主动的选择射箭的部位:如果能射到腿,那么明军就多一个伤员,射到脑袋,也能吓得对方一脸血红雪白,紧张不已。

第95章 北伐(1)

在石屏州(今云南石屏县)到建水州(今云南蒙自县)的土路上,高文贵所辖的新军第二团唱着军歌拉着长长的纵队行军。一个新军团下辖四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连,一个炮兵连和一个直属营。由于高文贵跟着第二团行军,所以师部也跟着一同行动。

两千多人的队伍拉出了两里多长的队列。无论步兵,骑兵还是炮兵,所有部队都做到了人手一支燧发铳。如果变阵为横队玩排队枪毙,两个步兵团能够踩着进行曲前进六十步不用整队。有这么一支少而精的部队,高文贵意气风发的指点着手下的参谋们去做一件又一件琐碎的事情。

“报,吾等刚探到临安城下,却见到那伪官亲自带人来投降了!”隶属于直属营的斥候挂着腰牌飞入本队,下马进了被簇拥住的旅部队形。

“可否有诈?”听到这种石破天惊的消息,高文贵首先就想到会不会被人阴了。毕竟,自己也曾经在一年前在这片土地上,狠狠的阴了一次东虏。

“这…这就不是卑职所能知道的了,但是卑职看到城门已经洞开,几百个绿营兵站在外面吊儿郎当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能打的兵。”

“嗯。”高文贵点了点头让斥候回去,斥候小跑着离开了。

“等会到了扎营的地方,旅参谋部和各团营主官来旅部开会。”高文贵按照例行公事下达命令,自从朱由榔下令建立参谋部制度以后,这些依靠基础知识计算规划行军打仗中每个步骤的参谋们给了他极大的舒适感,不再需要和一个管家婆一样眉毛胡子一把抓。

“报…!”

这一次,斥候的声音更急了。

高文贵做出镇定的样子,内心却打着鼓---前头到底看到了啥?

这次进来的却不是士兵,而是直属营下面的斥候连连长。他进来行了个新式军礼说道,“将军,那个伪知府已经亲自来了,还带着十几个人。卑职已经下了他们的刀枪,要不要让那个伪官入见?”

高文贵心说文官老爷们投降的见得多,主动跑到对方军营里投降这种“降尊纡贵”的事情却不多见,想来这知府也不是个寻常人物,那就见一见也好。

“可,让他进来罢。”话刚出口,高文贵又改了口:“等到了城下扎营再见他,先给我看着。”

新军操典规定一日在有道路的地方行军四十里左右,半个时辰后,第二旅开始转换队形由纵队变成横队,短暂的拥堵过后,这两千多人竟然把西面和南面的城墙包裹了起来。以连为单位扎营,每个营房之间距离百步,纵深更是几乎没有---军营总共就排了两列,第二列还只有几个充当预备队的连队。

此时,被城内风声惊吓到的临安知府刘彩玉在软禁的地方吓得发抖起来。生逢乱世,士大夫们往往互相以知兵吹捧;刘彩玉也看过几本兵书,哪有一本布阵如此稀少的?看那旗号上写着“大明广昌公云南招讨副使高”,想来那高字,便是在磨盘山血战中被封为广昌公的高文贵了。可就这布阵来看,怎么一点也不像那位打跑卓布泰的名将?

不过现在自己已经“身陷敌营”,没有办法再做选择,只得收住无意义的悔意等着高文贵的召见。

“走吧。”看守他的士兵冷漠的说。

进了新架起来的大帐内,刘彩玉见到了一张黑脸的高文贵,如果再拄着一柄关刀戴上假胡子,就是活脱脱的一副关公形象。

“下官临安知府刘彩玉,见过高爵爷。”刘彩玉把自己的姿态压得很低。

“嗯。你能弃暗投明,很好。不过本将未听闻道有守土官出门投降的。此是为何?”

“回爵帅,”高文贵自称本将,刘彩玉可不敢顺着叫;“正如爵爷所说弃暗投明,眼下城内弃暗投明乃是人心所向,下官一是自感罪孽深重,二是恐城内士绅急于表现,绑了下官来投诚于爵帅…”

听他这么一说,高文贵倒是释然了,磨盘山那一站可谓血流漂杵,天地变色,若是皇爷那日即刻反攻,恐怕此时行在已经搬回昆明。作为最直接,清晰的了解到磨盘山血战清军惨状的当地士绅,临安士绅决定投诚毫不奇怪。

而磨盘山一战击败了清军的野战主力,剩下的残兵败将除了昆明的驻防八旗和绿营还可堪一战,其他各地都是当地新征召的乌合之众,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出操一次。从小旗到千总都是当地士绅的子弟,哪个愿意和明军死杠?

临安城四门大开,城内士绅带着人送上了粮食酒肉出来劳军。明军按照预定好的入城计划,首先派一营步兵控制了城内的各处要点,再让后续部队进城。不过,让士绅们惊诧的是,接收这些物资的后勤参谋拿出了盖了印章的借条给他们,并且表示可以用借条抵交税收。

“小人省得,省得,”士绅们堆笑着收了下来,不过心里却不大相信,从来过兵就只有危害地方的,哪有不抢地方还给主动给钱的官兵?

临安府城说是府城,其实规模也不过比内地一个县城大些---城墙周长不到八里,要是全旅入城,那城内的百姓就没法住了。西营改编的新军本就治军甚严,改编为新军后更是不许扰民,在清理了城内的隐患后,只有一个营的步兵进驻城内维持治安,就连旅部也驻扎在了城外。

次日,来自元江军民府等地的土司兵抵达了临安城下,刚刚看到城墙,这些土兵就吵吵闹闹着要进城。相比羁縻制度下几百上千年的土司地盘,昆明派遣流官的临安府显然更加富裕。不过新军哪里肯放他们进去,要是放这些土包子进去大抢特抢,新军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在百姓心中良好的形象,那不是没了?

“我们也是大明官军,为什么不让进城!”一个衣着华丽的土司头人用半生不熟的西南官话喊道。一边喊,他手下的土司兵就跟着想往前冲。

新军几乎是纯火器部队,装备先进但是人少,堆起来的人墙很快就被人潮冲的差点拍上城墙根。负责临安府城南门的赵警帆连长被几个土司兵挤到了城墙旁,双腿动弹不得。眼看着,城门就要被他们冲开了。

“啪!”情急之下,赵警帆突然从腰间拔出了手铳朝天打了一发,也不知道有没有铅子,但铳声却着实是吓人一大跳。冲击城内的土司阵列暂时停了下来。

趁着这短暂的沉默,赵警帆大声喊道:“这是高爵帅的命令,汝要是有意见,让你们官长进去找高爵帅说,可别为难我们这些办差的。何况,新军也有人在外扎营。”

“举铳!”

新军一个步兵连是一百二十个人,除去使用手铳的排,连级军官和连部成员,一百一十只燧发铳一瞬间立了起来,在城墙前出现了一片枪林,铳口下面雪亮的铳刺反射着光泽,看起来甚是吓人。

“各位弟兄,要不是军令所在,咱们也不想自己人杀自己人!”赵警帆嘴里的话带着一股威胁的意味。

见着一个小军官敢如此狂傲,气的不轻,可面前的这只部队曾经在磨盘山歼灭了一万多纵横天下的东虏,连吴三桂都被绑过来在山沟沟里劝自己这些人“弃暗投明”,虽然自己手下有个四五百人的,可也不能为了一时生气就葬送自己的兵马。要是折损太多,回来了自己手底下的地盘可能就不翼而飞了---纳楼茶甸长官司长官吴报忠想道。

土司兵虽然人多,但分属各家缺乏统一指挥,很快就被有着钢铁纪律的新军挡了回去。

第96章 北伐(2)

批了个改善伙食的条子送走了吵着要进城住好房子的土官们,高文贵决定好好谋划一下该怎么使用这只有些棘手的援军。

以往虽然晋王的兵军纪不错,可也不大管辖土司自己带的兵(吸收的是另一回事),但这次,皇帝陛下给了他口谕:“此次北伐,军纪是重中之重。”由不得高文贵不重视。于是,高文贵把参谋们召集起来开会。

“开始之前,吾再强调一遍保密。此次军议的消息,要是说出去了,就别让我知道是谁说的。”高文贵用冷酷的眼光扫视四周。“吾刚刚令人点验了兵马,外面的土司大概情况如下。”

一张纸摆在桌上,上面写着每个土司的名称,兵力以及一些简单的情况,高文贵让参谋们传看一圈。

“问题就是这六千多人,应该怎么用?用在后方,又怕其滋扰地方;用在前方,出了点事也是丢脸啊。陛下在吾领命出征之前亲自和吾讲了,本次军纪是重中之重,我们是王师,不是贼寇,不能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环视了一圈,没有人起来说话。并非是封建军队里那种不敢发言,看风色之类的陋习,而是这些参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同那些好谈“出奇兵,使诡计”的文人幕僚不同,新军的参谋们更多的是一板一眼的制定执行作战计划,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个人肉计算器(当然,这也受限于教材质量的低劣和教员奇缺)。三个月参谋速成班出来的军人们并不能给出太好的战役意见。

这时,后勤参谋常凯申站了出来。“卑职有…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你说,没关系。”高文贵心想有个人出来说话也是好的。

“那卑职就抛砖引玉了。我们其实可以分出一支小部队打散到各个土司兵里面约束军纪。沿途则不必处处设防,收编其降军即可。而至于少数蛮兵贪心不足蛇吞象,非要抢掠,除了枭首示众之外,还有另一种钱财上的办法。”

“不过,此法比较复杂,可能……”

“你只管说。”

“是。”常凯申点头,“既然现在军粮还未到不能进兵,那我军在此驻扎之时,可以先行犒赏一下这些土兵。”

高文贵听着有些不悦:无功而赏,岂不是养一支骄兵?

“但是,不直接给他们银子,也不直接给他们东西。而是先给他们发一种纸钱,随后让他们凭借宝钞去买东西。卑职听说土人喜欢烈酒,然烈酒只有阿瓦中兴等几个朝廷治下大臣能产,可以定高一些价格让其需要积攒这种宝钞,而在此之前,尽量让这些土兵染上酒瘾…一来抢掠也抢不到烧酒喝,二来哪个不长眼的想跳反,他们手上拿的全是宝钞,跳反了就一文不值了。”

“常参谋,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高材生。”高文贵笑道。“不过,兹事体大,私印宝钞也要被朝廷问罪。”

“是,卑职考虑不周。”

“不过,宝钞不可以印,军票,还是可以印的。”高文贵一脸老奸巨猾的笑容,“等到战事结束,把这些军票全部收回销毁便好。”

既然不同于宝钞,高文贵也不用钱,两这些货币单位,而是用了酒的计量单位:角。而酒类的价格也定的名副其实:一角军票可以买一角酒。

两天后,第一批印刷质量和草纸差不多的军票就被发到了每个土兵的头上,他们被告知,几天后会有一大批好东西运过来,可以用这些草纸来换。绝大多数土兵都懵懵懂懂的抱着“万一真的有好东西”的想法吧草纸保管了起来。

随着明军距离中兴城越来越远,从各土司联络汇集而来的部队也越来越多。各地的土知府,知州,长官司长官们各自点了蛮兵下了山来。可见,吴三桂这个被迫反正的大汉奸,还是有那么一些影响力的(在历史上,云南的反清斗争规模远远小于本位面)。

云南地处偏远,在设立土官的一些地方还是刀耕火种,即使朱由榔派出了少而精的部队以减少后勤压力,但请求运粮的文书仍然顺着滔滔江水奔涌而来。伊洛瓦底江奔流而下,船只很快就能到达。可运粮的方向却是反过来的,江水一次次的冲刷着船头,让沿途各地不得不征发民夫拉纤。

而新建的轨道交通则在短暂的超过了最大运力以后,出现了多次翻车,撞车事故。为此,阿瓦铁路局不得不下令降低运量,将每天八列对开列车降低到了四列。

一月底,明军主力被迫停止了行军,并且开始在沿途的州县建立粮台,为了守卫粮台,朱由榔还往北补充了一个新编的步兵营。前线巨大的物资需求有五分之一都压到了中兴州,让重新回到家乡任职的刘看山倍感压力,城内几乎所有的工坊都承担了翻倍的生产任务,不仅因为油灯倒下导致了好几起失火事故,而且还让产品的质量下降了不少。要是前线的军需官甚至将领告他的状,这位在一年内骤然升到从五品高位的少年人可能就得“负领导责任”。

又是一个冬日的清晨,刘看山在朱由榔曾经睡过的床上打了个滚起来,在两个缅仆服侍下洗漱了一把,便在蒙蒙天色之爬起来批示一本书那样多的文件。

文件绝大多数是汉语写的,有时夹杂着错别字甚至缅文。内容无非是征收和统购的粮食太多,要求减轻负担啦。又或者是城里的单位要求增发工资---看样子,不少工人开始有意见啦。

收粮食和要工资,说到底都是硬核的经济问题。即使作为朝廷唯一一个直辖的散州和第二大工业城市,中兴州仍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去,把这些文件上打圈圈的,钱数加一起把没用的去掉,算一下多少。”

刘看山把文件丢给了一个速成班出身的少年会计,自己跨过门槛活动一下筋骨。回头望那个在冬天也能急出汗的少年,刘看山不禁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自己在村子里任职,也是同样的青涩和紧张。

“不知道一年以后,他会变成怎样呢…”

带着情怀低声感叹几句,就听见会计说算完了---比那时候的自己要快很多。

“长江后浪推前浪…”

“结果是四万二千四百两。库房内还有七千多石粮食,一万五千两白银。”

“两万多两…这个就是报到朝廷,朝廷也不可能补上缺口啊!”看到缺口比自己的直观印象大了很多,刘看山把感慨甩到一边,脸上好像写着大大的愁字。作为曾经在阿瓦任职了小半年的“老干部”,刘看山自认为自己还算清楚各个衙门的经费开支数量,两万多两,户部和内务府可能拿的出来,其他部门要是拿出三四千两,主官都能和你玩命。

想要两万多?怕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把?

刘看山毫不怀疑,谁去拿着条子找阿瓦要钱,谁就会被人打的屁股红肿丢出衙门---这不是要了亲命么?

可是,中兴上下几十个厂矿单位,个个都等着发钱呢!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达到“一年之久”的刘看山,觉得不能依靠这些写字都歪歪扭扭的小吏们---打心底里,他十分觉得这些人维持的统治和小孩子过家家相差不远。开了短会表示自己要去阿瓦弄钱,刘知州命人简单收拾了行李,第二天就上了顺流而下的客船。

与上次去阿瓦报到不同,从五品的“高官”理所应当的拥有头等舱的报销权限。拿着盖了印的特殊船票,刘看山在侍者低眉顺眼的服务下走进了宽敞的头等舱,不用再和各色人等挤在一起,刘看山美美的睡了一觉。

第97章 北伐(3)

眼睛一闭一睁,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刚吃过早饭,船就停在了一处码头。趁着脚下比较稳当一些的时候,刘看山上到甲板透透风。凝望着这处上次来的时候还是荒滩的码头,刘看山对朝廷充满了信心。

“嘿!”刘看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不用看,刘看山就知道自己碰到了谁。“王兄!咱们又见面了!”

两双一白一黑的手臂紧紧交叉抱在一起,面对这位老友,刘看山直截了当的问:“哥哥是来去行在要钱的么?”

“啊,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王启年嘿嘿一笑。

“哥哥去阿瓦两个月,也学会吊书袋了?说嘛!”

“好好,不卖关子了。”王启年摸了摸脑袋,“吾打算去阿瓦借钱。”

“借-钱?找谁?”

“找阿瓦那些大商人借钱。”

“国库,内务府都没这个钱,商贾能有么?”

虽然刘看山出身商人家庭,但却没见过那种富可敌国的大商贾,曾经见过土官肆意挥霍的他潜意识觉得官府最有钱。

“啊,弟弟在说笑么?”王启年难以置信的瞪着,“且不说阿瓦城内那几家是皇商,就是不是皇商的,也有开了一两百人纺织工场的。一个月上千两银子的流水出去,难道没有几个钱?”

“这些,吾可都是在陛下亲自开的培训班里,看到的。”

“可…他们不借,咱们总不能硬来吧?”

王启年认真的拍了拍刘看山的肩膀:“弟弟,你知道土围子怎么应对过兵么?”

刘看山第一次见到大兵过境,还是明军用大炮轰开中兴城呢,哪知道土围子怎么对付?“哥哥你说。”

“行军打仗,虽说粮食大多有后边供应,但是,咱也要就地打些存着。要打呀,就要打这些地主老财的土围子,听话的土围子呢,放个几十石粮食,一两头猪,几罐酒下来,一般咱们就放过去了。哪个要是不识趣,咱们就打下来,该拿的全部拿走!”

“弟弟,你是中兴州的知州吧?”

刘看山点了点头。

“吾这个只是有高炉的小县城,都有阿瓦城商号的铺子,有时候还从有他们股份的那个银行借钱,吾问了他们,说七八千两的银子他们拿不出来。吾才去的阿瓦。”

“那汝的中兴州,可是朝廷治下仅次于阿瓦的地界,哪有弄不到钱的理?”

下了船,两人分头去找商人打秋风,过了一天,回到房间里的两人都露出满足的表情。无论是出于给地方衙门一个面子,到处烧烧香总没错,还是被借条承诺的利息所吸引,每一家被登门造访的商人都借出了少则几百,多则几千两银子。

“哥哥,今天汝借来了多少钱?”

王启年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七千二百两,跑了三家,基本够了把。”

“吾跑了两家,一万二千两。”

“吾便说了,弟弟你这个中兴知州的官帽子比咱管用。”

两天后,两名地方官“上京”的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整个阿瓦城的富户。先前他们去各家各户上门拿着官印打秋风,现在则是一群闻讯而来的商人们求着要把自己的钱送上来。两人在驿站里写借条写的手发酸,数银票数的手抽筋。

又过了一天,两人正打算继续“吸金”的时候,却有一名内官来到了驿内:“陛下说要见你们。”

而这一见就是快一整天,没有人知道皇帝和他们说了什么;能知道的是第二天下午,两人各自带着一箱印刷精美的债券被宫内派车送回了驿站。这批债券里分为十两,五十两和一百两三种面额,同之前那批借条不同的是,这些债券本身被印刷上了可以买卖转让的字样。

驿站门前则支起了几个棚子,挂上了“阿瓦证券交易所”的木牌,此时并没有证券一词,但看到两位身着官服的年轻人坐在里面,谁都知道这是干嘛的。

在大多数人都围着王启年和刘看山认购债券的时候,来看热闹的佚名却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另一张小桌子,桌后坐着一个看上去是速成班的学员,正全神贯注读着一本小册子。

佚名看到桌子上“上市登记处”的牌子,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便让家仆去问那是干什么的。

坐在那百无聊赖的学员见到终于有人走了过来,热心的回答道:“看到外面那个证券交易所的牌子了吗,这是宫里面要求挂的,以后这两位走了以后,其他官商等,只要符合资格,也可以来此发售股票和债券,期货这些。”明末的江南已经有过期货的概念,而股票和债券本身就很好理解,所以这位被填鸭式教育的学员勉强解释得清。

“不过,要来咱们这里发债…证券的,要宫里面派人去查账什么…啊,我只是个小学员,反正,标准是宫里面定的。”学员发现说不明白,干脆把自己正在看的小册子递过去。

佚名作为阿瓦第二大商人,身边家仆也不是如土豪们那种大字不识一个的土鳖,家仆在学员粗略的解释下明白了意思回去复命。

“走吧。”佚名听完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回去以后就派个管事过来登记,无论从政治上响应宫里的事情,还是更早上市带来的红利,都让佚名觉得宜早不宜迟。

在佚名坐在马车上冥想的时候,第一批蒸馏酒被运到了临安。一瓶酒不小心被人打碎,浓重的酒香立刻就传到了土兵们的鼻子里。

新军派出来一个排看着摊子,又派了几个参谋出来记账----其中领头的就是提出这个方案的后勤参谋常凯申。

为了节省材料,也为了让没什么储蓄概念的土兵们能够攒一会儿票子,卖的白酒都是大罐大罐的。军票一角对应一角酒,一大坛里盛了五角酒。而发给他们的军票,也就比这个数字多一点儿。

在卖白酒的摊子以外,还摆了一些各种新奇或者常用的玩意:用马口铁制成的午餐肉罐头,长长的闪着光的缝衣针,甜的发腻的糖果,完全用铁做的剪刀…这些对于长期被汉人商贩搞不等价交换的土兵们都是巨大的诱惑。如果不是见过新军的步枪齐射,只怕一些人就会丧心病狂上来抢了。

第98章 北伐(4)

在阿瓦城刮起来一股地方债务旋风后,朱由榔下令发行国债。与之前主要面对富商的大面额债券不同,这次的国库券最低面额到了五钱----阿瓦城内的工人一个月都有一两左右的月钱,显然,朱由榔打算“在缅甸人的最后一两白银花完之前,绝不停止北伐”。当然,毫无余财的农民连灯油都只买几分银子的,所以其实是阿瓦城内的白银。

自从高文贵领军北伐以来,迅速膨胀的行军队伍就在不停的给缅甸放血(明军此时还有两个旧军团在伊洛瓦底江附近打治安战)阿瓦城的物价和皮球充气一样往上翻。从一月到二月,各种大宗商品最低价也上升了百分之二十:大量的物资被军方采购,白银流入市场造成了市面上的物资短缺,物贵银贱。

“缅甸,毕竟还是太小了。”朱由榔长叹道。不过是两万不到的军队,在可以依靠轨道交通的前提下缅甸竟然有些难以供应?对着面前的缅甸地图,朱由榔有些不忿的用指甲敲击着几个点。“哪怕是烂到家的明末,崇祯初年也能凑出来二十个团的军费(新军制,比游击将军的兵额低一些),自己如此重视工业,怎么就是凑不出来钱?”

正在朱由榔沉思的时候,杨强益突然跑了进来,“皇爷,城内有人抢米啦!”

“米骚动?”朱由榔有些惊诧,这可是缅甸啊!缅甸这种水热条件还能有米骚动?

其实这倒是朱由榔有所不知了,粮食产量虽然受到气候较大影响,但除了一些自然条件过于恶劣的地方,更多受制于人的耕作技术,后世多山土地贫瘠但重新恢复了化肥供应的北朝鲜能达到每公顷4吨谷物,而水热充足的柬埔寨只有3吨。此时的缅甸相比明国,农业水准和刀耕火种差不多,自然而然的出了问题。

在朱由榔惊呆的时候,阿瓦城内的巡警正在维持秩序:看到手上拿着米的人就打倒在地然后抓走。大多数人见到穿着号衣的巡警就跑,但有几个青壮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又或者是饿晕了,竟然和巡警打了起来。

“啪!”见到竟然有人敢于反抗,领头的拔出腰间的左轮对准就是一枪。一个青壮应声捂着肚子倒了下来。

“杀人啦!”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抢米的人们撒腿就跑。因为警力不足,巡警只抓住了几个人,就听到了另一条街传来的喊叫声。“抢米啦!”喊话的明显是护院的壮汉,在粮荒时候还能被白米喂饱的男人声音中气十足。

“一群恶狗,看清楚这是哪家的米行!”在佚名家的米行门前,身高八尺的壮汉一脚踢开一个弓着背的老人,老人吐出血倒在地上。

壮汉满以为能够吓跑这些想吃白饭的“流氓”,可却没想到拥挤的人潮直接冲了进来,壮汉直接被人群践踏在地。

在其他米行门前,同样的场景也不断发生。这让米业行会的商人们慌了神。虽然在皇帝的引导下,很多人都投资了其他产业,但米业仍然是他们自家最主要的产业,往日里虽然也有不长眼的抢米,可也没此时如此汹涌,盖因为工人不断增多,组织,战斗力总要强上一些罢了。

一些百姓们抢到米各自散去,另一些人趁着左轮打光和穿号衣的扭打在一起,随后被赶来增援的人手带进了号子。街面上的风波没过去多久,几个高大的新军军官便去各家买米。“来一百五十石大米。”

没等伙计说话,军官又说道:“宫内下令,米价不得超过一两二钱一石。”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180两的欠条。

伙计不敢做主,跑到后台去叫掌柜出来,掌柜一见到蓝衣服挎着手铳的新军,一面虚言应承,一面派得力的小厮回去报告。

小厮们开动飞毛腿,很快就跑了个来回,带来了听上去更坏的消息:“老爷被皇爷请宫里去了。”

不过一个时辰,米商们就火急火燎的下令降价,还在各处搭起了粥棚---这倒不是他们发善心,而是因为这样会打乱前方大军的后勤,哪怕是工业社会的雏形,上下游产业的波动影响也通过工人们的肚子迅速表现出来,朱由榔在米商们面前表现了决心,坚决遏止这些人杀鸡取卵的举动。

“微臣孙崇雅参见陛下。”在米商们被客客气气请去用茶的时候,朱由榔接见了军中长期被雪藏的孙崇雅。

孙崇雅低眉顺眼的垂下头。自从磨盘山血战之后,孙崇雅就不知道为何屡屡遭到排挤。这让他很是郁闷---他并不愿屈从于这种命运。哪怕是阿瓦城内通风报信有功以后,孙崇雅也在新军改革中没了实权---当然俸禄还是照发。

大军在前。谁敢造反?在皇帝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操作下,没有哪个领兵大将做出活腻了的举动。

“起来吧,其实朕一直在想废除这种跪礼,只是文臣们一直在劝朕。”

孙崇雅不敢说话,继续低垂着头。

看到历史上抢掠自己队伍的孙崇雅此刻温顺的栩栩如生,朱由榔心中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龙颜大悦之下,朱由榔挥了挥手,让制定这个计划的参谋上来解说。随着摊子越来越大,朱由榔亲自做先生的事情也越来越少---其实关键是朱由榔觉得没必要对他屈尊。

“陛下,孙将军。”那参谋拍了拍军服,“现在,朝廷直辖的军队有三个满编新军团,一个架子团,一个正兵营,一个援兵营,两个游兵营。合计新军六千多人,旧军一万一千多人。相比旧军来说,新军机动能力更强,火器更多,纪律更好。但是缺点也很明显,这三个团实在是太贵了。”

“每个团每个月发的军饷都有五千多两,加上训练等费用,一年估计能花二十万两。而旧军人数快是新军两倍,军费也就一年十六万多。”

“在接到陛下的命令之后,总参谋部编制了这个方案:编制架子团和国民军。架子团就是平时不满编制,战时动员填满以后投入战场。国民军则是火器比新军少,可以用来守卫地方。”

“假设能够裁掉三千多人。那也有一万五,其中精锐的部队可以做架子团,而比较弱的则作为国民军,而且,国民军还可以按照地域扩招。”

“一面裁军,一面扩招?”孙崇雅有些不明白这幕僚部(老将军们对总参谋部的说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不是制科考试里算学的进水出水问题么?

“老将军有所不知,这裁撤的都是不适宜打仗的老弱,这些人上阵容易被当做薄弱的结合部打;补充进来的士兵则不同,每日见点荤腥,力气大,军饷全额发放,养家还有些富余,纪律严明……”

孙崇雅之前在华夏也见过各家的兵操练,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完善的军校体制,急于求成的思想等)没人提纲挈领的指出这些要领。此时他倒是觉得茅塞顿开了起来:这几个毛头小子能说出这种话来,或许真的证明大头兵组成的幕僚们有可取之处---在旧军里,参谋们往往受到排挤,难以发挥正常水平。不过力气大,军纪严明可真不好量化,左良玉的精锐部队不就是反例么?

即使如同晋王这种英雄人物,打仗也往往依靠家丁(连李定国之前都改姓张,在西营同南明结合前后才恢复本姓),吴三桂更是依靠传说中三千家丁包打天下。

离开复明宫,孙崇雅被总参的小子领头去看新军训练。见到这批剃光头发的年轻人走着整齐的队列,踩着小鼓的鼓点齐步向前,孙崇雅有些惊异。自己带兵的时候,手下的兵这样走七八步就得停下来整队伍。顺着黄土铺的操场走队形,转圈,横队展开,孙崇雅感到这支部队是他从未所见过的如臂使指。

“抛开战斗经验,这只部队最少有普通家丁的水平,”孙崇雅小声嘟囔。“这是哪个营官,哦不,长官的家丁?”

“报告长官,这是国民军第三团第四营,是一个架子营。”

“架子营是什么东西?”

“就是平时有军官和部分士兵,打仗的时候再补充一些。四营平时有两百二十人,战时最多可以扩充到五百人,以老带新,战斗力不会下降太多。”

“这个做法倒是不错。”孙崇雅摸着胡子想。

观摩了一番新战术,新操演,也看到了新军士兵们新的精气神儿,孙崇雅细致的感觉到,带兵打仗这件事好像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可是,这样打仗得多浪费钱啊!孙崇雅内心不禁叹息,幸好,当今圣上还算生财有道。

第99章 北伐(5)

在常凯申抱着一大摞统计表格跑来跑去的时候,扬州战役已经进入到了最艰困的时刻。

撕开清军结合部的甘辉部将燧发铳手集中在中间,让降军跟在嫡系后面清理战场,不停驱赶清军溃兵冲击清军本阵。见到呵斥不行,清军干脆把鸟铳对准了自己人。在两军夹攻下,中间的清军很快消失的一干二净。

阵前,越来越多的铳手抱怨自己的铳出了问题,哑火了。

“长官,这铳打不响啦!”

“长官,我这把也打不响了!”

“吵吵什么!”一个哨官骂骂咧咧的说,“没有的去换鸟铳。”

几个辅兵抱着一大摞火绳发射的铳,给那些说打坏了的士兵关上,又把坏了的抱回去紧急修理。

“那这个打完了怎么办?”有人急着问道。火绳枪的射速是燧发枪的三分之一,每次射击以后如果要跟上整队的射速,就得立刻换铳。

“行了,打完了会有人给你们换!”

这时,郑军缺乏骑兵的缺点暴露了出来。在甘辉所部的左翼,一支轻重混编的骑兵朝着非嫡系的两个援兵营冲了过来。轻骑兵在前,骑射一轮之后(骑弓可以射6-7步,而卡宾枪的距离更长。)

郑军的佛朗机和虎蹲炮轰了几次都没太大效果,只好躲到步兵后去。方阵后面漫天羽箭飞舞,但抛射用的轻箭丝绸披风都能防御部分伤害---方便拔箭。几轮下来,除了几个被命中要害的,这波轻骑兵中只是多了一群刺猬。

“快,快点!”穿着鲜艳盔甲的一群骑手夹紧了腋下长枪。各自围绕着大箭,佐领们聚成了一个个松散的毛球球。哪怕这些人从小就吃铁杆庄稼,不如他们“朴素野蛮”(内藤湖南,宫崎市定等人的逻辑)的父祖,但印象里八旗几乎天下无敌的战绩让他们感觉蹄铁下也充满豪气。

而在战场的另一处,一阵寒风吹过郑军露出棉絮的战袄,不少人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差点掉了兵器。围城多日,棉花消耗也不小,长期在福建作战的郑军随着寒风略微抖动起来。

当然,相比这点小小的麻烦,郑袭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左右两侧被击溃。把精锐几乎百分之百的集中在中军的同时,就要承担两翼缺乏远程破甲兵力的后果。

“砰砰…!”中军阵前一阵白烟喷出,又迅速被寒风吹散。

“砰砰砰砰…”而对面的清军枪声则时间长得多,也弱的多---鸟铳相比燧发铳的击发还是没那么稳定。郑军使用齐射战术,而清军使用三段击战术,两面射击间隔一样,但人数少于清军的郑军反而在火力上取得了优势---这也是鳌拜紧紧盯着这个方向的原因。而与此同时,清军利用人数优势,面对甘辉,郑袭两个军团各自编制了两个军团从侧面包夹过去。

也就是说,只要正面面对清军的郑军没能在被合围之前打穿当面之敌,那么就会陷入被包围的死地,到时候估计只有溃散一途,能够成建制的撤出来几个千总队都是未知数。

如果打开上帝视角,就会发现,郑袭军团和甘辉军团的前进方向形成了近似九十度角。如果两个军团汇合,那么清军就会陷入最大的被动---两个军团形成战术上的萨尔浒,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如果其中一个军团击溃正面清军,那么战役还能脱到另一个军团被合围之后,而如果任何一个军团都不能挣脱清军的牢笼(或者说他们自己触发的),那么,扬州之战已经毫无悬念,南京的北大门就会赤裸裸的暴露在满清的面前。

作为这场战役中的一名棋手,耿继茂在一处稍高一些的台子上尽力观察着战场局势。他派出的八旗铁骑在瞳孔里划出一块烟尘,如同几只骑枪扎在了郑袭军团的侧面,在折断的同时给了郑袭军团侧翼不小的打击。不断的有披甲的满洲大兵从正面和侧面撞向长枪林,把看起来和被框起来的台球一样的阵型打了一杆。

两根长矛同时戳向了一名矮小敦实的八旗骑兵,他费力砍断了一根但被另一根扎了个透心凉;趁着这个空档两个八旗骑兵又冲了进来,巨大的势能直接把抓着长矛的两个郑军撞倒在地,而迎接他们的是更多的长矛…人和马的尸体不停的堆积在战线上,郑军的阵型渐渐从棱线被撞成了几个坚固的团子,但却硬是扛了下来。

“可恶!”耿继茂握着拳头,想当年,八旗精兵跑到哪儿,哪儿的流贼,伪明军不是望风而逃的,“接敌而溃为上勇,见敌而溃为中勇,闻敌而溃为下勇,这些海贼,哪来的熊心豹子胆竟然如此勇力?”

其实,这倒是耿继茂局限于固有认知了:现在的八旗虽然仍然保持训练,但一些人已经“髀间生肉”骑马都有点够呛,也只是凭着血勇(他们对自己倒是挺有信心)和威名多作为督战队了,在关键时刻投入战斗,胜利则取得最大功劳,失败则能够全身而退,在全国各地战场刷经验而已。现在,让他们攻击耐久度满值的郑军,自然也要以命换命了!

拿着大盾和长刀的郑军补上了阵型中的缝隙。在空间狭小的跳帮作战中,刀盾手比长矛手更加实用,而此时的作战正类似于那种跳帮战。老海狗们一拥而上,一顿砍瓜切菜就废掉了一堆马腿,而厚厚的铁盾牌则能让不少长矛滑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花阵竟然在混战中起到了奇效---就如同欧洲拿双手大剑贴身砍长矛阵的士兵一样。

老海狗们成为了郑袭兵团的502胶,把出现的裂缝都牢牢地堵上了。在几次冲击失败后,八旗又恢复了其龙骑兵的本职:下马拉起步弓“嗖嗖”射个不停。特制的大箭头重箭几乎把射中的盔甲砸裂捅入了目标的身体,没法反击的郑军立时陷入了一阵哀嚎,而战友的哀嚎是极其降低部队士气和耐久度的。

解决这个问题本身很简单,那就是命令与其接战的军队脱离本阵,逆向冲击这些呈散兵线分布的八旗兵----随后就会陷入一个难题:同学,你是要纵深,还是要正面?如果要维持正面来把这些恼人的苍蝇碾死,那就有可能被另一只骑兵从后侧扎个透心凉,最后分割包围,一起完蛋。在战争迷雾之下,谁知道清军有多少骑兵能打出来?

而要纵深的话,先不说要凑出多少部队来保证不容易被宝钞,也不说会不会导致输出的燧发枪手失去侧翼保护,八旗同样可以在两翼进行骚扰。

郑袭额头冒汗,掌心出水,最后两个都没有选,而是选择了最笨的办法:让步弓手正面出来打苍蝇。

“唉,孙子云: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既然是打仗,就不能不冒风险,就这样办把!”

两种不同箭头的羽箭在空中对流,飞舞着,在空气中发出不停歇的嗖嗖声。与之伴随的则是一声声恐怖直立猿的惨叫。

两支羽箭相向而行,很“幸运”的撞在了一起,掉在了被马蹄践踏过的干地上。

第100章 北伐(6)

在战争中,指挥官个人的指挥水平的确重要,但相比之下,士兵的素质却重要的多。指挥官的谋略,幕僚们的赞画无一不受限于麾下士兵本身的素质。士兵们做不到的计划想的再好,那也是一个当众贩卖智商的计划---孟良崮的国军视野差到能让解放军两个纵队在国军后方蹲草丛就是这样的极端例子,国军士兵因为怕卖队友,不敢前出插眼,你计划再好也打不出中心开花啊!。

经过了明清四十多年战争的洗礼,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大小军头都已经凉凉了,所以双方指挥官都竭力的在自己部队的素质基础上“螺狮壳里做道场”。

在几轮对射以后,郑袭兵团和当面鳌拜兵团的枪手到了面对面的距离。

这次,前面抗线的参将学聪明了,他急忙命令掌旗官挥动令旗让铳手撤下,让长矛手几乎小跑着上去硬抗。

“鸟铳兵是宝贝,长矛手消耗多少都可以抓,可不能随便浪费鸟铳手。”

还没等当面之敌转阵完毕,就有不争气的郑军火枪手扣下了悬刀,气的督战的军官们直跳脚---连惩罚都不知道该惩罚谁,那么多士兵谁知道是哪个先开的枪?

总之,这轮铅子又送了出去,又和割麦子一样扫荡了清军的前三排。在浓重的白烟之后,传来了清军什长,哨官们大喊的声音:“海贼的快枪放了一轮就不行了,抓紧冲上去,一个脑袋五两银子!”

空头支票先开起来,至于能不能支付,支付多少,到时再说!何况,这些人死了一大片以后也不用付多少钱了。

什么?烧埋银子?要是输了,劳资自己都得死,哪来的烧埋银子,赢了的话,鞑子那里能没有银子?此所谓借花献佛是也!

在白花花的阿堵物刺激下,清军哇哇冲了上来,夹杂着各种飞斧,骨朵之类的呼呼声。

“快,快变阵!”

火枪手迅速撤下,但还是有些手脚笨拙的来不及跑开,被冲上去的清军戳死或砸死。但无论如何,面对队形散乱的清军的,已经由没有肉搏能力的火枪手变成了一道由矛尖组成的长墙。刺死砍伤,失去建制的清军再次掉头回去反冲击清军本阵。

“轰……”天地间轰隆一声,在双方“共同”清理掉了清军溃兵以后,郑袭兵团同当面的清军鳌拜兵团撞在了一起,血肉和钢铁粘合着让战线一直没有散开。

在这条战线的后方,随着一面旗帜的挥舞,几面旗杆高度低一些的旗帜也随之舞动。最后,旗帜的飘动化为什长们的口号声,被打了一闷棍的火枪兵整个转向从左侧绕了出去。而保护他们的刀盾兵也随之向左。

盯着鳌拜军团被打的七零八落的样子,被一群亲卫保护的卓布泰气的浑身发抖。打不过李定国的兵也就罢了,谁都知道西贼狡猾狡猾的,有扬州坚城保护打不下来也还可以理解,野战被猪突成这个样子?不是从来只有我大清猪突对方的吗?是不是我拿错剧本了?

不!

“传我命令,让围着郑袭的三边,一齐把那骑兵凑出来,全发将出去!哪个要是有私心的,传首全军!”卓布泰深受清军派系之害,破口大骂。

传令的骑兵和鸽子一样四散而出。

整装待发的清军骑兵紧张的在本阵的间隙整队,同样是轻骑在前,重骑在后。

“放!”

在火枪手恢复射击的同时,两支从各支部队混编出来的骑兵集群迈动了马蹄。

“放!”

郑袭拿出了屡试不爽的老办法,用火枪手代替用来攻击侧翼的冲击骑兵。可与之前不同,这些火枪手受到了骑兵的直接威胁。

三十步。

这个距离上骑弓还不能射到阵内,但在下一次射击前,箭簇就会落到没有什么防护的自己头上。哪怕军官们允许他们先调转枪口,可骑兵的密度又远远不如步兵,大多数其实都是放空枪。

在帅旗下看着战场前你来我往,郑袭一面觉得无聊一面觉得紧张;无聊是因为来来回回,其实双方也没有什么新战术:郑军发挥火枪优势想用铅子撕开敌人,而清军则想展开纵深+骑兵大锤从侧面锤爆郑军,双方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唯一的阴谋算是夜袭给清军造成了一定的混乱,给郑军争取了撕开清军正面的时间;而紧张则因为这种血腥悲惨的大戏关系着自己的切身利益,输了可就没机会再翻盘啦。

见到完全展开的骑兵万马奔腾冲向渺小的郑军方阵,卓布泰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这里面可有几十个牛录的满洲大兵!

其中还有上百个白甲兵,超过五百个红甲兵,哪怕红甲兵也是人形高达的存在!

退一万步说,难道这些步兵能够在平原上和骑兵一打一?

同时,郑袭的手也吓得有些发抖起来,如果不是很清楚城头的炮打到这里很可能误伤自己人从而导致士气崩掉,他真的想下令红衣大炮给这些大黄蜂来一轮炮击--连野猪皮据说都死在了红衣大炮下面呢!(什么?红衣大炮的炮弹还自带延时半年多伤害的吗?)

“若是连这些骑兵都抗不过,那,扬州肯定…”

和几里外的卓布泰不同,郑袭是只剩下内裤的赌徒,面对这种牌局,他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把内裤抵押了出去。

“看来,要本爵亲自上阵了。”郑袭下了决心,带着身边一圈亲兵扛着帅旗呼啦啦缓慢的往前挪动。竖条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连带着上面的篆体字好像也能隐约见到。这些亲兵都是郑袭平日里用银子和女人喂饱,用三日一操(此时的军队大多十日出操一次)的高强度训练锻炼出来的强军,很快就在侧翼列出阵型准备反冲击满洲大兵们。现在,郑袭手上已经没有预备队了。

这些亲兵没几个装备燧发枪的,反倒是有一些拿着长刀和大盾的壮汉和长矛手混编在一起---在长矛阵型对撞的时候,他们可以抓住各种空隙大砍大杀。

见到远处鬼画符一样的篆体字,几个甲喇章京兴奋的下令马队略微调转角度,朝着郑袭那一小团亲兵直冲过去。

“好!”面对几倍于自己的满洲大兵,郑袭竟然不惧反笑。比精锐程度,自己手下亲兵未必比不过对面的鞑子,何况,自己的侧翼还有一片长矛森林,两面互为支援,不知道得胶着多久才能打穿!而打不穿侧翼,清军的本阵就会持续失血,最后中军彻底崩溃,两翼被分割包围,那么局势就会彻底逆转。

可一旦……要是自己这几百人被清军直接冲散,帅旗一倒(这时候郑袭死不死无所谓了),那么失去长矛手保护的燧发枪手就会被满洲大兵一波带走,在清军的包围圈里全军溃散…接下来的后果,郑袭实在是不敢想下去。

从一开始,郑袭就在赌。

在亲兵的重重包围之内,郑袭小心的观察着不远处的激战。他好像能听见马匹呲呲冒着白气的声音。

一般而言,骑兵不会直接冲击步兵正面,可或许面前的鞑子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硬着又长又尖的长矛就冲了过来!而那匹挂了马甲的战马也不躲避,整个凌空砸在了第一排的亲兵身上。几百公斤的重量聚集在四块马蹄铁上,骨折的声音听着让人牙齿酸疼。紧接着,几名披着白色或者红色盔甲的骑兵驾驭战马砸了进来。涌进来的清军越来越多,很快黏在了一起。

“好!”见此情景,在前线指挥作战的一名甲喇额真拍手称快。他手上还有两个牛录的预备队,要是从侧翼砸过去,郑袭的大旗就要倒了!大旗一倒,天兵天将也得鸟兽散啊。到时候无论生俘也好,斩首也好,自己最少也能加一个前程!

“全军出击!”

命令从甲喇传到牛录,牛录传到大箭,大箭传达到每一个人。于是,松散的骑兵阵型聚拢了一些,波浪一样的向着那面高高支起来的帅旗冲去。

第101章 北伐(7)

在漫天的烟尘之中,这支近千人的骑兵陆续冲到了阵前。不过,令那名甲喇章京有点失望的是,在郑军左右支拙勉强抵挡住了一波冲阵以后,几乎所有的战马都下意识的绕开了交缠着尸体和兵器的战线,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只好拿下鸟铳或者骑弓射过去。但骑弓能射到的距离,飞斧和骨朵等都能投掷到,并没有特别大的优势。

在嘈杂的战场上,被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包围的郑袭全身冒着冷汗,身体微微颤抖;隔着一堆人,他没法看到决定命运的燧发枪阵打的怎样,那里,只有那里,才是战局改观唯一的通道,从把燧发枪布置在中间包裹住,再到亲自出马大开嘲讽技能吸引骑兵,一切都在围绕那可怜的燧发枪手们转动。

郑袭身后,几门改良了的佛郎机在郑袭的强令下被炮手推了出来,在清军面前露出了炮口。只要清军能够调转马头,就能够瞬间冲到炮口面前。

“快,快!”无数次在大福船上操纵佛郎机的炮手熟练迅速的填入子铳。子铳滑入炮膛,火药从火门被引燃后把炮弹直直的往前一推。

看着郑袭和红眼赌徒一样的豪赌操作,无论是卓布泰还是几位章京都没有太好的办法,这年头可没有超越射击的说法:那么,也就只能够指望骑兵能够迅速淹没那些打几发就得又擦又淋的老爷炮了!

铁球在松散的骑兵阵列中并没有造成多大伤亡,弹跳了几下就停在了地上。在前线一名好像是牛录一级军官的指挥下,清军分出一部扑向了发射两轮子铳的佛郎机。

郑袭缄默无言,拿起了在南京时朱成功送给他的一把雕满花纹,刻了名字的火枪。这把火枪的原型是斑鸠铳,威力在此时已经极大。

然后,他推开死死围住他的亲兵,往前迈出脚步,用望山对准了一名正在高速移动的八旗兵。

“砰!”

铅子应声而出,三层甲被洞穿以后,这个倒霉鬼被马匹和自己的重力砸了个筋断骨折加颅内出血,无论有没有人补刀都活不成了。

下过国际象棋的人都知道,国际象棋里的王能够直着走和斜着走一格,相比小兵而言战斗力强一些。而郑袭,就是棋盘上狼奔豸突的那个王!

见到主帅亲自出手,四周传来了一阵欢呼。郑袭此时无心听他们拍马屁,“大明,啊不,扬州成败在此一举!此战若胜,吾等定能等到江南大军到来,若败,吾与大家同死。撞上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句话对于亲兵们恰如其分,见到郑袭开始亲自装填火铳,由亲兵构成的小方阵加快速度撞上了和波浪一样冲击而来的清军骑兵。

上好的白蜡杆与精铁矛头制作的长矛一次又一次的攒刺,夹钢做的长刀在躯体之间的空隙中不停挥下,撞击着肉体,兵器或者盔甲…郑袭身边的亲兵拿着短火铳,紧紧盯着哪儿有突破阵线的敌军---然后抬手就是一枪。

在丢下了数百具人马尸体以后,甲喇章京黑着脸不情愿的下令撤退---自己这样回去最少也要吃个挂落,可楞的怕不要命的,又能怎么办?

“炮推出来!”卓布泰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八旗子弟被打成这样,气的直发抖---虽然各旗之间也有鄙视链,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翘起鼻子看绿营。

大小略微有差的炮被驴子或者人推了出来,清军炮手从容不迫的在阵前装弹,大致瞄准了以后把铁杆戳进了火门。

铁球在半空中带着势能砸了下来,砸的郑袭身后的本阵哀鸿遍野。原本因为作战而主动松开的亲兵们又紧紧的缩成了乌龟壳,宁肯断手断脚也要保护郑袭。

“如果我能活到战后,一定要大力发展一营骑兵!”郑袭在充满血腥味的人堆中暗自想到。都怪自己到了温柔乡,枪杆子抓的不牢啊!

可这种时候,又哪里有后悔药可以吃?

就在郑袭沮丧不已,强自镇定的时候。远处的旗帜引起了他的注意:燧发枪队的军旗正在高歌猛进!

随后,当面的清军就和塌陷一样,再次溃退,就连长矛手也突了上去。

看着战线朝自己慢慢推进,卓布泰气的用刀鞘砸了椅子。见到主子发火,奴才们识趣的退到一旁。

“躲什么呢?大腿中间长肉,上不了马了?尔等上不了,我可上的了。随我去砸烂那些海寇的脑瓜子!”说完,卓布泰亲自翻身上马,腋下夹着一根骑枪作势就要冲出去。这可把奴才们吓得不轻,主子死了,奴才们就得陪葬。于是,家生的包衣奴才们忍着被马踹的危险和刀鞘抽打的痛苦好说歹说把卓布泰劝了下来。

而在另一个方向,鳌拜同志则细致,耐心的观察着甘辉所部的情况,不时派出传令兵了解“最新战况”。

此时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射击,原先能射击的燧发枪此时已经损失到只有三分之一能够射击的地步,哪怕能够轮换鸟铳勉强保证火力密度,但阵列中还是出现了士兵全身火绳烧起来的这种大乌龙。

“放!”

一阵白烟过后,对面也冒出来一阵白烟。

“把总,没人填鸟铳了。”一个士兵茫然的看着身后,自己身后已经没有一个装填手---他们全都被打光了。

“这把炸掉了,用不了了。”另一个则打的炸了膛,同样发现身上没有武器可换。

……

渐渐地,甘辉所部在火器上的优势越来越小,鳌拜与卓布泰不同,他并没有把骑兵集中于一处,而是放在两面冲击形成了钳形攻势,逼迫甘辉不断调拨各营给正面步兵留出穿插空间。

几面军旗同时挥舞,已经被打残的鸟铳手被甘辉下令撤下来。长矛手替换了上来,穿过了呛人的战争迷雾。

在西侧和东侧,甘辉眼睁睁的看着两块宽大的矛林撞上了自己单薄的左右两翼,而且迅速向前推进实施包围。骑兵则零敲碎打的试图“杀个七进七出”。

如果说郑袭是个赌上内裤的赌徒,那么甘辉同学就是压根没穿内裤上的赌桌---他一开始就派出了预备队打肿脸充胖子,现在真能顶一下的,也就身边的几百亲兵了。可这几百人又能做什么用呢?

面对几倍于自己的敌人,四面八方而来的矛尖,箭雨和铅子,处于逐渐合拢的包围中的甘辉所部面临的战况越来越不利了。

把旗子一踹,“突围”吗?

把自己的衣服给亲兵换上倒是一些小军阀的常用技能,可在历史上被清军抓获后,宁死不屈的甘辉怎么做出来这种事?

可不突围,这几个马上就要被分割的方阵也会在一瞬间迅速崩塌吧?

兵败,如山倒。在这个伤亡百分之十就要崩溃,崩溃以后追击造成的杀伤数字远远大于交战的时代,并不是一句夸张的话。

但是,甘辉相信,崩溃以后,只要自己的旗帜不倒,总会有人聚拢过来,哪怕多拖延一会儿,多杀伤一个鞑子,一个汉奸绿营,也是好的。

子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本章完)

第102章 北伐(8)

甘辉转过身,望向郑袭所在的方向,却被一层又一层的人遮挡了视线。

“背我起来,”甘辉让亲兵背他起来,眺望着远方。

然而,烟尘,旌旗仍然把他的眼睛遮了个严严实实。

“也罢。”

叹了口气,他找到西南方向,深深拜了几下,随后在亲兵的帮助下整齐的穿戴好了盔甲,打算“不成功,便成仁。”

在甘辉一脸悲怆之时,拿着烧火棍的火枪手们毫无同感,只是在阵前不住发抖。长矛和燧发铳都是密集阵型,短时间内替换先后总是会撞在一起,可哪个敢后一步缩回去?大家争先恐后,结果没救回来几个人,火枪手们的后背倒是成了清军长矛的靶子。一阵噗噗入肉的声音过后,前线的将领惊恐的发现,自己手上好像只有炮灰长矛手了。虽说刺刀出现之前,长矛手在战争中的地位也不算低,可那是建立在各个兵种齐全的基础上!连一只像样的骑兵都凑不出来,等会兵败如山倒,投降可都没人要---现在可不是满洲大兵刚入关那会儿,原职留用说不定还能立功受奖,可现在呢?听说孙可望同学投降满清不到半年,就被满清各种找理由挤兑!说到底,还不是手上没兵?殷鉴不远啊!

两波耀武扬威的袭扰过后,鳌拜命令手下发出了总攻的指令。清军几乎从三个方向完成了对甘辉所部的合围,而另一面则用骑兵不停冲击两翼,形成了一个类似于汽水瓶一样的战局。

“围三阙一。”甘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走!”

甘辉下了决心,一拍大腿,腿上的甲胄拍的他手生疼。在被上万军人用血肉保卫的军帐旁,甘辉一个个接见了还存活下来的骑兵或斥候,一一叫出了他们的名字---这也是甘辉能做到收买人心的最大限度了。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了一碗浑浊的黄酒,这是城内为数不多的库存,此时也算是“派上用场”。

简单的鼓励了几句,一同喝了黄酒摔了陶碗,甘辉把最后的一百多名骑兵派了出去。相比清军而言,这些人的骑术或许只是个半大孩子,能够拖延的时间屈指可数。

“唉…死马当活马医吧。”压住心中的五味杂陈,甘辉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拖延哪怕小半柱香的时间。

帅旗被深深插在土里留在原地,甘辉亲自带着亲兵亲自堵上了一处缺口。面对涌上来的一支生力军,十几个白甲兵一下被扫落马下。

但紧接而来的,则是一道和被复刻一样出现的长矛墙。

“等下子撞在一起,你们几个就打滚过去,砍这些鞑子的狗腿子!”

第一次。

紧密的矛墙缓慢推刺过来,在交锋的一瞬间,几个清兵的腿被重刃一刀两断。在留下了几具尸体后,清军脱离了接触。

第二次。

这次活下来的清军学聪明了,长矛的高低程度开始变动,有的指向人的脑袋,有的则指向下肢;但在付出了一点伤亡后,精于跳帮作战的刀盾手仍然像泥鳅一样钻过去,开启了大杀特杀!

第三次。

迎接他们的,不再是简单训练就能征(qiang)召(la)的长矛手,而是和宝贝一样当做决战兵器的骑兵。哦不,龙骑兵。箭雨噼里啪啦打在铁甲上,亲兵们自然不都是装备铁面罩的铁人军,只要射到没有铁甲的部位,就给郑军增加了一个战损。在手臂拉弓拉到脱力之前,下一波骑兵又会掀起冲垮自己的巨浪!

大浪退去,包围圈里的郑军能活下几个?

面对自己养了几年的亲兵迅速损耗在“无意义”的简单战斗中(通常来说亲兵是用来一锤定音,而不是大材小用当炮灰的,甘辉这种行为其实和在图书馆烧书取暖差不了太多),甘辉的心就和滴了血,掉了肉一样疼痛。

“这一个,是吾在福建时候收的一个水匪的,当时看他个子高,年龄小,好管教些。”甘辉看着一个脖子被捅穿的亲兵想道。

“这一个,是吾在福建时候的同乡,上面几代还算是本家呢…”

“那一个,是在南京收的亲兵,别的不行,鸟铳打放的倒好,在湖广救过我几次…”

见到熟悉的几个亲兵死在自己面前,国仇家恨混在一起,让甘辉的情绪越发悲怆,忍住了要酒喝的冲动,甘辉对亲兵说道:“去,把那把手铳拿来。”

亲兵走到那具尸体面前,用力掰开他的手指,递到甘辉手上的时候枪把子还有人体的余温。

甘辉不再发出声音,也不要亲兵帮忙,只是面无表情的装填着他所能找到的一把又一把的火铳。

看了看刚刚放出骑兵的方向,已经看见身着一名明军号衣的骑兵。几个呼吸之间,那些宝贝一样的骑兵就连人带马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砰!”一枪过去,一匹瘦马应声倒下,两边的亲兵立刻堵上了缺口。

“砰!”“砰!”两枪下去,马上的清军栽了下来,但披着马甲的马仍在践踏着大地。身边的侍卫连续捅了几下,才让这匹无主的马成为了防止清军骑兵冲击的“掩体”。

“轰……!”阵后,两声巨响震的双方人马一齐发抖---甘辉手下的佛郎机和虎蹲炮因为装药过多,炸膛了。在炸死炮手的同时,也清空了一小块敌人。

“???”

听见后方的爆炸声,正抓着武器保命的郑军懵了起来。一些老兵油子迫于直面生死的压力,开始随风散播谣言:“鞑子从后面打穿了!”

原本嘈杂的一个噪点,在血腥之中迅速被放大成了一个信号,渐渐地,正面的清军反向嵌入了阵内。

“后退者斩!”一个把总带着小跟班,挥起刀向着一个散播谣言的士兵,一下手起刀落。

一个哨官抓着短矛,使劲戳向一个瞎bb的后脑勺:“再给我乱说的,就是这个下场!”

“你们自己看看后面……”

话音未落,这位哨官的话就起到了奇效:在士兵们的视野里,清军骑着蒙古驴在阵中狼奔豸突。

Flag,竟然真的应验了!

马蹄声和哀嚎声笼罩了爆炸后的嘈杂声,无数人在这片死地里你推我搡,想要逃出生天。这位哨官见势不妙,竟然带头逃了出去!

不过,他聪明的抓住了手上的短矛:这样督战队想砍你的头,你还可以一矛捅他的肠子,而不是乖乖的引颈受戮。

把总,千总们下意识开始组织督战队,但很快就被人流所淹没,在清军围三阙一的阳谋之下,一个又一个阵型变成了不到百人的小集团,最后一盘散沙成为猎物。

满洲大兵兴奋的挥舞起马刀,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生命。

选择了对各自逃生最有利方案的溃兵们,露出了柔软的后背不断发出哀嚎。

两条腿,总归跑不过六条腿的。

(刘峙:你说什么呢,我大国民革命军两条腿连汽车轮子都跑得过!哼!)

(本章完)

第103章 北伐(9)白热化

“砰砰砰……!”

也许是因为太远,郑袭所部的大头兵们并未发现隔壁已经崩溃的惨剧,仍然紧绷着神经坚持着排队枪毙的机械动作:射击--装药--装弹--射击,在对上一轮射击的庆幸和对下一轮射击的恐惧中尽可能的加快动作。

烟雾过后,对面的鸟铳手竟然…散了!

郑军上至总爷,下至小兵,各个眉开眼笑。就连哨长粗吼的命令中都带着一丝乐观:“放!”

“放!”

“放!”

三次速射之后,卓布泰的中军终于被击溃了!此时,郑袭下令再次变阵,将燧发枪手放到了最需要的地方,在缓慢的蠕动之后,几个方阵配属的铳手如同旋转的瑞士军刀不停朝着四周发射,“蹭”出火星----郑袭又一次做出了赌徒的举动:与之前的集中兵力相反,在清军崩溃的时候,郑袭反而分散了精锐的火枪兵--反正瞎打都能打到人。

这时,郑袭已经回到中军,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部队拉宽攻击正面,不停“撒网”。看上去操作慢慢吞吞,可相比旗杆都架不起来几根的对方,调动速度还挺快的。

而对着面儿的卓布泰也已经被战局的突然变化彻底激怒,一气之下把马鞭扔在了地上。

“与我去堵口子!后退者,斩!”

看着中军已经一触即溃,两面也被打出了不少“裂痕”,卓布泰也把自己这个王棋调动了起来!相比郑袭而言,卓布泰这个“王”更加强大,三个超编的牛录围在卓布泰身边,用生命保护着他的安全,而且,这些牛录的骑手们超过一半都装备了卡宾枪!

卡宾枪,就是能在马上打放的火枪,相比骑弓而言,他的射程要长很多,更加能保护骑兵自身的安全,发射出去的铅子也比羽箭更有威力。

见到后方压阵的满洲大兵踏地而来,当面的营将(能够统带一营的参将,游击等)也命人摇动旗帜,发出整理队伍的信号。刀枪不长眼,要是这下子兜底没兜住,满洲大爷说不定就要拿你的脑袋祭旗啦----上次在扬州城西附近的败仗,卓布泰大人不就砍了一位总兵的脑袋么?

刘大纲拔出腰刀,亲自砍了一个溃兵的脑袋。围绕着他的亲兵也有样学样,来一个砍一个,试图把阵线稳定下来。在血潮涌动之中,亲兵们并没有忘记那天偷偷在军营里喝酒时,刘大纲“推心置腹”对他们所说的话。

只要自己手上还有兵,家主就不会死,自己和家主是一荣既荣,一损既损的,(后世蒋帮在重要职位上几乎只用奉化人,更不要说封建化更强的此时了!)战兵炮灰哪儿都是可以随意征召的,华夏大地打了快五十年战争了,华夏各个军头有自己蠢死的,有战斗力太低被淘汰的,谁听说过有兵源不足而凉凉的?

当然,如果想凭借自己的一身本事重新得到将主老爷们赏识,那也不是不行---毕竟在有钱的情况下,亲兵多多益善。可是,在那段“考察期”之内,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当做炮灰使用呢?(事实上,挑选战斗力较强的编入亲兵的时候,各个军头往往都直接使用战争淘汰,没死的就是战斗力强的可以吸收)

“呃啊…”刘大纲的一个亲兵的背后冒出了一截矛尖,他吐着血倒在了地上。

随着逃命的溃兵蜂拥挤在一起,越来越多的人对自己的“同袍”挥起了武器。

“什么?同袍?吃的穿的比我们好,拿的银子比我们多,我们一年10薪(左良玉同志的伟大创举),他们一年13薪,还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鼻孔对着太阳,谁和你们是同袍啊?早就看你们这些狗腿子不爽了!”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后面的人也有样学样,抓着兵器直接在战场上“哗变”起来。反正都是要死,对面的郑家只不过是各为其主,平日里欺负不到咱们头上,你们这些腌臜泼才,竟然砍自己人么?

虽说亲兵们单体战斗力高,溃兵战斗力低且无组织,可没有纵深可言的督战队只要手中兵器丢失,就只有死路一条,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刘大纲眼睁睁的看着他身边一名营官的督战队被裹挟着向后退去,只好也下令后退一些,给溃兵让开道路,免得遭受无妄之灾。至于战后被卓布泰处斩这种事,那也得先活到战后再说!谁还不是个人精了?

“这些尼堪是在干什么?”卓布泰看到前方有些异样,疑虑的问。

两骑飞奔而去,到了近前又回转而来:“主子,前面的尼堪们,哗变了!”

“混账东西!”

卓布泰深呼吸了几口,调整了一下心态:能出现这种事情,这不就是“我大清”能够入主中原的本质原因嘛?汉人腐朽堕落到如此程度,有我们旗人压阵,战斗力况且如此,今日只不过是海寇困兽犹斗而已!

想到这,他抬起手指了指两处地方,那里正是战线上最薄弱的结合部地带,已经被郑军的长矛和燧发枪打的差不多了。

而卓布泰选择的冲击地点,就在这里。

集中兵力,攻其一点,对于兵力,战斗力弱势的一方,这是取胜的必由之路,所以,卓布泰判断郑袭必然将精锐集中于此。

只要能够在郑军整队之前猛冲上去,郑袭就可以束手就擒了!

至于那些会被双方“共同清理”的绿营兵,在卓布泰的眼里只是数字。如果卓布泰玩过红警的话,他也许会称之为动员兵(当然战斗力则远远不如),还不如狗呢!

郑袭的大旗缓缓向前移动,稳固着不断推进的战线。躲在几个人高马大裹着铁甲的亲兵后,郑袭脸上的表情总算有所放松。

如果郑袭有一架无人机,不,一个热气球就够了。他就能够全面的分析自己所处的战局:原本为了抵御攻击的紧密阵型,为了加强攻击效果,拉大正面减少了纵深。并且一个方阵也分成了好几个方阵,如果不是因为清军滚雪球一样的动摇,那么郑袭此时已经完败。

如果卓布泰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就可以不断击溃把总规模左右的小阵,最后将郑袭的大旗团团包围。

“传令,冲锋矛刀骑兵在前头,鸟枪,弓箭骑兵在后头。冲阵以后,一路向左,一路向右。而以鸟铳兵和弓箭击其正面。”卓布泰让身边的包衣分走传令。

不过,这是对于军官们的“顶层设计”,对于每个士兵来说,他们只要记住跟着自己的大箭就可以了。

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不过幸好,满洲大兵本身就两者兼备,只是一些人的技能点略有不同,有人更加擅长刀矛,有人擅长鸟铳和弓箭。每个牛录短暂调整了人员之后,卓布泰大手一挥,满洲大兵们就呼啦啦从营帐前冲了下来。

(本章完)

第104章 北伐(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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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北伐(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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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北伐(12)

在扬州城下的大战终于分出胜负的时候,朱由榔的北伐军正在高歌猛进,三月底,一个营的新军就抵进到了昆明城下。城门洞开,城头上也没有一个人。

“二连,上去摸下城门楼子。”

“是!”赵警帆立正敬礼,短暂的协调,分配任务之后,整个连队把一段城墙都摸了一遍。装备了铳剑的新军战士到处突刺,可没有刺到一块哪怕类似于肉的东西。

侦查完了整段城墙,赵警帆让各排安排岗哨。命令全连收队。

“报告长官,城门楼子没有人!”

随后,这个充作先锋的新军营小心翼翼的摸下了各处城内的要点,派出传令兵引来第二个营---在师参谋部的计划里,昆明驻扎两个营加师部就足够防御了。

见到熟悉的明军旗号,百姓们带着哭腔,摆上香案,迎接了入城的明军。

进了原先的云南巡抚衙门,简单清理了一下同“我大清”有关的标志物,高文贵就在这里接见了等候多时的士绅代表们。在把礼单塞给了后勤参谋常凯申以后,他们被一名高大的士兵引进了多次易主的云南巡抚衙门。

“上次陛下南狩,不忍百姓饥馑,留下大批粮食之德,学生等没齿难忘!”一名戴着瓜皮帽的中年人跪了下来,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磕头。

高文贵一看这画风不对劲,明明是万岁爷干的“好事”(此举直接导致清军有足够的粮食顺着追过来,而且在历史上导致磨盘山,永历弃国,咒水之难等连锁反应),怎么感谢到了我头上来了?不明就里之下,高文贵决定先把话圆回去:“诸位这是干什么?要拜也应该拜陛下啊,吾只是陛下的马前卒而已。”

说完,高文贵自己也朝着南方下跪磕头。

做完了这套仪式,高文贵直接了当的问了城内的粮食情况(他可不指望鞑子和万岁爷一样宅心仁厚):“鞑虏远遁的时候,没有烧毁粮食么?”

提到鞑虏,几个年老一些的士绅就潸然泪下,“东虏真乃率兽食人也!上次磨盘山一战之后,城内东虏只有数千人,见到王师光复,东虏自以为失守,就在城内大砍大杀,而且专门挑着各家的命根,男孩子砍!要不是听说王师快到,这昆明城,就得家家穿白的啦!哪怕吾家里有厚墙,也伤了几个远方侄子。”

高文贵当即表示可以用军医帮忙救治:“本爵军队下面倒是有军医,其他看病的倒是平常,可刀枪治愈却还不错,不嫌弃的话可以送来诊治。”

“哪里敢嫌弃呢?草民在此替那两个侄子谢谢爵爷了!”那士绅听到高文贵愿意救人,更加叩头如捣蒜。

“咳咳!”高文贵咳嗽了几声,突然想起来了些什么,中断了同士绅们的谈话,表示要“七日后再谈”,当然,各家礼单上的粮食,按照旧军标准足够吃半个月,哪怕是新军也能吃快十天,晾着他们一下也无什么关系。

无论是朱由榔,杨在还是高文贵,都没有想到北伐军能够进军如此之快,按照总参的作战方案,师参谋部的一部分部门结合了一些士绅组成了“军政厅”。军政厅作为临时维持社会秩序的治理机构,只要能够勉强把烂摊子拖到南边派来的流官上来就可以了。

……

在滇池旁人工挖出来的湖水内,有一处栽种了各种花木的湖心小岛。小岛同外面只有一条摇橹的船能够联系,湖边装饰精美的别墅,是城内大户莫氏的产业。距离这里最近的岸上也有二三十步距离,正常声音说话的话就没了泄密的可能。

“听说,自打皇爷南狩以来,因为文脉断绝,听了那些武家蛊惑,不太待见上咱们了。那些武人则更甚如此,自从两战灭缅以后,说是原来缅甸那地界儿,土改成了那些人的地盘了。”

莫家的声音格外刺耳。这处花园原本也是沐王府一个旁支的所属,崇祯年间这家败落,也就把这处园子盘了出去;那时还是个少年的男人还记得自己的父亲,是如何从那家人手里以极低的价格谋来的园子的。弘光年间父亲去世,自己执掌全家,在斗败了几支旁系以后,自己在沙定洲,孙可望,永历(李定国)之中如履薄冰,堪堪保住了这份家业。

现在,永历再一次卷土重来,自己面对昆明(乃至整个云南)权力的又一轮洗牌,是时候得做出点什么了!自己的家族曾经中过进士,经商的子弟也在云南府城内有些铺面。综合信息来源,永历跑到缅甸以后,对内政策起了不小的变化。

“东虏跑到这里来后,把咱们的地圈了不知多少,谁家没有几个庄子被圈了?可听说,这南边来的,也圈了地。”

当然,这位缙绅自然不会说出来,自己家占下了多少“无主”土地---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哪个不要借粮食?九出十三归还是轻的,驴打滚几次以后,自耕农的土地就不断汇集到了自己手上。

不过,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昆明附近数得上名号的人物,又有哪一位没干过这种事情呢?

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

“可是,看着这几天,那衙门里,也没人说土地的事情啊。”

此言一出,几个比猴子还精,一脸维苏威火山表情的老太爷慢悠悠开了口。

“武夫哪里懂什么民政?”

“大明好歹还是有王法的。”

“真要做什么,也是南面派官过来。”

一边出言反驳,几个人开始盘算起这家人的土地来---派来的主事人如此短视,蠢笨如猪,说不定能给人下个套,然后大家一起分了他的地?

这样的历史,在华夏数千年中,过去发生了数不清多少次,以后也会不停的发生。

“咳,咳”主持者咳嗽了两声,好像看出了这几家的心思,把话题拉回正题,“此刻正是王师回归,百废待兴的时候,既然高帅肯任用咱们参政,咱们也要齐心协力协好这个政来。”

话说的好听,其内里意思,无非就是尽可能影响云南府,乃至云南布政使司衙门的政策方针,尽量保证他们的既有利益不受侵犯。

大家点头表示统一,但却没有人再说话。面对曾经清军的耀武扬威,又亲眼见识过新军入城时的严整军容,一看就知道绝非泛泛之辈:这年头,哪家没有个土围子,没有一支百十人的家丁队伍?这些家丁的教练也就教习一些枪棒之术,毫无队列训练,所以在官军(无论是明军还是清军)面前,都和一层纸一样薄弱无力,也就只能在土围子上守着。

可是,入城的这些官兵们,各个富得流油,塞钱给他们都没用---连穿破衣服的都没有!每个人脚上还有鞋穿(鞋底的消耗很快,此时大多数人除了草鞋之外不太穿鞋),快枪打放极快,演练那铳剑的时候,又好像全场都是一个模子复刻出来的!要是衙门里的直接掀桌子,这些武力只能吓唬拿着粪叉锄头的佃户的土财主们,又有什么反抗能力呢?

(本章完)

第107章 暂时的胜利(1)

官军入城已经十余日,衙门里却没什么风声传出来,虽然缙绅们提供了粮食,但军政厅也开了盖了官印的“白条”,看起来也好像那么回事,并没有完全要他们“乐捐”。

可是,缙绅们却很难从这些充当行政人员的参谋嘴里套出来一些什么。据那些善于察言观色,在土老帽们的眼睛下面讨瞪眼食儿的人精们回报说:“这些人的眼睛里有一种官吏的眼珠子里从来也见不到的朴实”就好像“山里面没见过银子的山民一样”。

见到议论半日也议论不出什么来,莫家的老族长说道:“商议许久,我已命人准备了一桌酒席,填了肚子再议吧。”

众人点头表示同意,只见那艘小船飞快的从岸上飞梭而来。可下来的,却不是端着酒菜的仆人,而是一个裹着厚棉衣,有些发抖的男人--便是莫家的管家了。

“老爷,”管家在耳边顿了一下,“两家南边来的商号,大摇大摆的支起来旗子,要入驻那几个空房子了!”

听到这句话,莫家家主脑子里的逻辑线瞬间连在了一起,迅速转动的思路让他的脑补供血难以跟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见到莫家家主直接晕倒,谁也没有心思再来吃饭,大家搭着小船上了岸,跳上马车各回各家想看看府城里刮了什么风来。

坐在马车上的佚名拉开帘子感受着北方干爽一些的空气,并不知道他的到来直接给云南府增加了一名脑卒中患者,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麻利的指挥着伙计们搬运各种货物:主要是铁器和盐这些同当地冲突相对较小的行业,即使明明知道从原先通过牙行的“接力式销售”变成了从阿瓦到昆明的直接销售会同当地商人产生巨大的冲突,但秉承着和气生财的理念,佚名并没有打算立刻开始销售粮食---当然,如果当地坐商不识好歹,肆意抬高粮食价格,作为事实上皇商的他也会“配合政府工作”抛售出那些粮食。

在军政厅“以工代赈”修复破损城墙,道路的举措之下,闲人们都上了工地搬砖。看商队热闹的闲人并不很多,其中各家商号派来充做眼线的跑腿伙计却是不少,佚名扭了下头,就看出来几个表现出诸多伙计特征的人而来,那股点头哈腰又油嘴滑舌的样子,是怎么也掩藏不了的。

“啧啧…”

佚名吧唧了两下嘴巴,也不去理他。命人看了看院子,没什么问题之后,佚名就让人去拿着拜帖去请云南府内的商人和士绅(他们往往是一体两面的)明日里过来吃席。此后,佚名直愣愣进了云南军政厅暂且不表,各家所收到拜帖上的大字倒着实吓了一跳:“大明帕敢男请…”

男爵?有明以来,王爵以下只有公侯伯三等爵位,何时有男爵了?可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这位能大摇大摆的进云南府,还能直接进军政厅和高爵爷聊天,自然这爵位也不能是假的---只能说,自己对南边的情形实在是太过于不了解了。

云南和缅甸看似地理相邻,可对于昆明盆地附近的汉人士绅来说,隔着一大串土司土州土知府的缅甸就像迷雾中的群山,难以窥见清晰的全貌。即使一年过去,断断续续的消息逐渐北传,他们也不明白缅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个“世交”的家族各自派出了可靠的家生子带着信筒交换老爷们之间的意见,不过无论怎样各怀鬼胎,又订立了怎样的攻守同盟,大家都得拾掇拾掇自己,面对这位不速之客的鸿门宴,又有皇帝钦封的爵位,又有军政厅腾出空房子给人站台,在彻底看清此人虚实之前,谁也不敢给佚名个“下马威”!

天色还未黑,各家派的人就早早进了商馆候着;手下的家人递了礼单,也安排了两桌席面给他们吃喝。

时刻一到,几个声音用奇怪口音官话吆喝着:“佚爵爷到!”

听到这声音,莫家的长子莫孝备不忿起来:我对你这个姓佚的也不是毫无了解,就你那个待在化外之民的地儿,放在平常年月能捐个七品芝麻官不?时无英雄,致使竖子成名!

但他没有发作,还是同其他人一起跪了下来,给足了佚名面子。

“免礼免礼,其实啊,咱这个男爵只不过是托大,哪个官儿看得起咱?说是见官不跪,我看到官老爷腿可还是打抖。”佚名笑里藏刀,大开群嘲,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官儿看不起我的位子,可你们算什么东西?我对官员不敢在拜帖写爵位,对你们,我就敢挺直了腰杆子写上去!

“那个…这位是莫家的大公子吧?”佚名假装自己有些眼花,用手大致指着莫孝备。

“正是草民。”莫孝备轻轻哼了一声。

“听说,贵府主人持家挺不错的啊。”佚名也不多话,直接怼了上去。“可云南布政使司府下三百万人,几千家大小缙绅,怎么就贵府毫无损失,反而资财略有增加的呢?”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莫孝备有些慌:“家父待下仁厚…”

“不不不不,”已经被朱由榔洗脑的佚名直接站了起来:“此时财富是有定数的,兵乱减少财富,你家财富增加,那就是你家抢了他人的财富,好一个云南府莫氏!”

莫孝备感觉自己有点懵,自己收到的到底是什么请帖,面前这个一脸逗比,但是一点也不讲游戏规则的男人到底是商人还是官僚啊?

作为长子,父亲自小教自己如何持家,可这又是什么奇葩情况?

“这,这…”

“不过,吾也不是官老爷,管不到贵府头上,只是提点一下罢了。”说完,佚名又露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众人互相对视,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多半啊,新上任的云南知府或者云南布政使又或者什么人,需要他们赞助一下办公经费啦。

好说嘛!吃相怎么这么难看!众人一面内心吐槽,一面暗暗决定回去以后让家人准备好钱送来,免得找个机会,现在的皇爷任用武人为多,可能上来的地方官也和武人有关系吧!于是便纷纷上去打圆场,好说歹说让佚名“有个台阶下”。

“来,祝贺佚爵爷新铺子落成,咱们都干一杯啊。”

一个卖着“北货”到南边的商人主动提出敬酒,大家心中腹诽此人拍马屁,腿倒是老实的站了起来。

酒刚入嘴,不少人就被一种辛辣的感觉呛的吐了出来。佚名笑道:“这却是我忘说了,这种旧是陛下让内务府御制的白酒,叫伊洛瓦底。”

(本章完)

第108章 暂时的胜利(2)

在场的人都是猴儿精,立刻就想到了,这酒,是可以卖的啊!

此时的商业几乎都是以行会为形式,大家划定份额,片区,定价各自专卖一部分,外地的商人要到本地发卖货物,还得过有官府发执照的“牙行”捋一道手。眼下这牙行随着战乱消失了---清军撤退之前,打算捞一把的旗兵抢了一波,顺带杀了这些手黑心黑,全身都黑的人全家,所以,爵爷手上有这个货,那谁能拿到这个渠道卖出去就能赚钱!

不过,按照此时的商业规矩,大家也不会在席面上就提出来竞价,而是等之后在私下里互相往来通信,你争我抢之后形成一个比较稳定的格局来。

然而,佚名并不想遵守他们的所谓规则:“怎么,诸位不太习惯这伊洛瓦底么?啊…恕佚某招待不周,来人,把这酒撤下去。”

佚名作势要撤,刚刚那位商人又出来捧哏了:“非也!只是细细品味,忘了…”

“此酒真乃人间仙露…”

“醇香清冽,半两醉人…”

“甜中带辣,冬日暖身,夏日发汗…”识相的人立刻捧哏。

见到这群顾客们开始夸自己这个卖家手上的商品,还自带广告词,佚名咧嘴大笑起来:“过誉了,既然大家都喜欢,吾这里带了100箱酒,每箱6瓶,咱自家留下30箱,剩下70箱分于大家去卖何如?”

“第二批酒此时应该过了临安,最少也有二百多箱。嗯…就一箱子一两八钱罢!此时吃下多少,第二次,乃至年关为止,就按照比例分付大家多少。不过得先钱。”佚名夹了一块被挑光了刺的鱼肉囫囵吞肚子里。一两八钱,这个数字是充分考虑了此时云南附近销售市场规模,消费能力的价格。反正零售价控制到三两之内就能够实现利润的最大化---在见到皇帝亲自计算的一元二次方程以后,佚名不由得惊叹皇帝的天纵之才。

“就这么直愣愣的把利益分割说出来了?您这位红顶商人知道什么叫儒商么?”不少死要面子的人在内心暗暗吐槽,而更多的人在仔细盘算着,如何在保证自己资金链的情况下拿下更多的份额。

大家对了对眼神,在佚名的威压之下,决定“给”这位来头挺大,还找当地最大的地头蛇死怼的红顶商人一个面子,各自按照大致实力(而非精打细算以后)认购了一些“伊洛瓦底”---这也是行会制度下约定俗成的规矩,这年头,谁家里有多少地,有几个铺子,不都是门清的?

而佚名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同样是认购这么多酒,说不定变动几十箱的份额,就能给他们挖个坑,至于这个坑到底多大,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宴无好宴,众人各自散去,云南府城内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平静。送走了这些老土地,佚名心情大好,把几乎没动过的一桌好席面赏给了仆人们改善营养。

在昆明(云南府城叫昆明县)城内暗流涌动的时候,四月八日,露布报捷的信使换了马坐了快船,沿着大街一路奔向宫内。见到身后背着旗帜,飘扬着布条的骑手,所有人都知道了胜利的好消息。

骑手刚刚解下信筒,就有机灵些的小店店主开始宣布“王师克复云南,敝店今日一律七折”这类消息,几家经营鞭炮的铺子掌柜也几乎打了个对折。

“庆祝王师克复昆明,小号今日鞭炮,焰火一律六折!”小伙计们倚靠在店门口大声吆喝着,不少路过的人--尤其是那些背上有青筋的精壮汉子,摸了摸口袋里的碎银子走了进来。

紧接着,酒类,衣服,熟食,给孩子玩的小玩艺儿,整个阿瓦无论城内的几条大街,还是城东,城南的几处集市都和庙会一样。

“过了这几天,可就没这么便宜啦。”听到婆娘的劝告,想起来自家娃娃身上的破烂衣衫,没有谁能够拒绝突如其来的诱惑,哪怕不能拿上一扇猪肉吃个肚圆,也要扯几尺布做些衣裳,弄点下水去下酒喝。对于整日挥汗如雨的工人来说,酒精和烟草是最好的麻醉剂。

在硫磺和酒精的刺激下,整座城市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复明宫内,忧心忡忡的朱由榔也难得暂时一展笑颜,和这个时代的家人们一起吃饭---就连备受冷落的王皇后都被请了过来,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王皇后面色蜡黄,浑身好像飘在椅子上一样,无力的对自己行了个礼。

“可是身体上有什么不适?”

“托陛下的福,身体越来越转好了。”王皇后无力的回道。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入缅以来被皇帝冷落,或许是自己人老珠黄,又或者是皇爷忧心国事,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在历史上,她连同马太后互相掐喉咙自杀的事情都做出来过,相比大明的国运,自己这点事情实在是小事。

咒水之难之前,王皇后得了重病,也苦苦支撑料理着被一次一次“西狩”,“南狩”打的残破的后宫,在上次南狩之前,甚至还有过为了给皇帝再留一丝血脉,在昆明附近寻几个女子入宫的想法--然后被吴三桂和卓布泰的铁骑打断。自己的儿子身体也越来越好,才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些事情,马太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身边的体己人不停的把这些话传到朱由榔耳边,使得他的态度有些松动。

“那便好。”朱由榔说,“唉,缅甸还是太偏远了,连几个像样的医生都没有。”其实朱由榔也命医生去探望过,王皇后在历史上记载的“重病”既不是传染病,也不是后世常见的各种慢性病,反而更多的是心病,如果按照缅人医生那些奇奇怪怪的银朱粉之类的东西喂下去,又或者是各种投喂何首乌啊,人参啊这些传统上被认为“大补”的东西,反而可能对各种器官造成沉重的负担。所以,朱由榔特意嘱咐御医,给王皇后“进补”的食物,都是好吃无险的各种安慰剂食物。

“无事,王师连战连捷,打到广州,南京,总会有好医生的。”王皇后顺口安慰自己的丈夫,提到南京,王皇后又不禁伤感起来,她自小生于苏州,可她这辈子,还能够踏上故乡的土地吗?

“对,到了广州,朕一定要给皇后找个好医生,让皇后陪朕一起活到九十九。”朱由榔嘴上说着漂亮话,心里却是想着,拿下了广州,就能够和红毛人,佛郎机人等做贸易互通有无,加强国力建设海军……这些大国国策的调调。

见到阁楼上天家动了筷子,下面的太监拍了拍手命俳优走了出来。后世观看戏剧只需要几百个M的内存,成本低到没有,而在此时,听音乐和观赏表演都是成本极高的艺术享受---这也是为何孔老二对季氏多加几个人跳舞就气的发抖的原因。

朱由榔对落后了几百年的艺术形式兴趣缺缺,只是看着朱慈煊对着下面的“热闹”有点痴傻的开怀大笑。

“哈哈哈…”

(本章完)

第109章 暂时的胜利(3)

复明宫外,一群人堵在宫门前面请求觐见皇帝,这些人中,难得看到了各种立场不同的人而没有互相打起来--当然眼神交流倒是挺犀利的。一路跑过来的文官们被委任了比原来更高的职位,以皇帝的老班底自居,瞧不起“转业”和“制科”出来的“非正途”官僚。而这两类人也对前者没什么好脸色。在一双双对射的目光当中,几个高级军官倒是两边都有善缘:能活到今天的文官,一般和武官们关系都不错,而转业出来的官僚则面对着他们的老上级。

而在这其中为首的一位,就是泰安公窦名望,窦名望两边还礼,不动声色的把他们隔了开来。在这里斗起来,怎么说影响也不好。

“陛下,现在外面堵了二十多人,现在就堵在宫门前面,请求陛下见他们一面。”

朱由榔努力做出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面前摆着一张从左到右写满了各种奇怪笔画和符号的纸表露了他此时正狂躁不安:“杨伴伴,吾不是说了,不见么?”

“可是,泰安公也在外面。”杨强益试探着说。

泰安公窦名望自从带着吴三桂这块金字招牌联络了不少土兵以后,就挂着副参谋长的职务统领着一个营的旧军;面对这位有保驾之功的民族英雄,朱由榔觉得实在不能不见。

“那就让泰安公来见我吧。其他人就让他们赶紧散去,非要等着,那朕也就不管了。”

朱由榔甩了一下袖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杨强益眨眨眼睛,侍立一角的内人就跑出去传令。

“泰安公近日可好?”朱由榔制止了窦名望的行礼。

“不敢当陛下垂问,听闻北伐大胜,自然身心舒畅。数千满洲八旗不战而逃,绿营汉奸望风而降,云南千里江山重回朝廷治下,臣怎么能不好呢?”

捧高调?

“你们这群武人,也给朕完什么花花肠子。”朱由榔一边心想,“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在地图上,缅甸布政使司下面五府二直隶州三十一县,户四十万左右,可实际上,咱们也就能控制伊洛瓦底江沿岸的二府二州八个县,其他的地方就是交够了税就拉倒的地儿。”

“而这二府,二州,八个县,人口加一起,堪堪超过五十万。”

“不用说,朕也清楚,泰安公此行是来劝朕把行在搬回滇都,不再放在这化外之地的,可朕又何尝不想呢?”

“陛下,正因为如此,才需要还于滇都,天子脚下,云南等处总能多收些钱物。”窦名望打了这么多年仗,倒是不会和儒教学者一样满口“君子喻于义”的教条。

“可缅甸呢?”朱由榔反问,“缅甸怎么办?”

“以泰安公看来,朝廷为何能在缅甸立足?”

“嗯…缅王军势太弱,一触即溃,以弱凌强,安有再存之理?”

“唉,泰安公此言差矣!蒙元在中原百余年,前期依靠汉军世侯,后期同样各地大地主统治地方,在各地实行包税制度。缅王之前在缅甸的统治,很多也是这个样子,可咱们能那么干吗?”

“当然不能!东虏之所以能够抓住机会,趁着闯营和烈皇内斗的空窗期窃据神州,就是因为其税收效率高啊,据说在隆武元年,虏廷控制区就能够上解数千万两白银!而在闽王北伐之前则超过了两千万两。这还是在东虏在各地四处屠杀,溃兵流寇在华夏随意肆虐,侵害人民的背景之下!”

“若是我们的税收手段同蒙元一样,哪怕恢复到弘光年间,一样会被东虏扼杀!”

“反之,若是吾等勤于修炼内功,安心发展,尽可能榨干每一寸土地上的油水,才能够最终战胜东虏。当然,这并不等于压榨小民---崇祯年间每亩地平均加的三饷几分左右,真有几个负担不起几分银子的?怎么可能!还不是那些土豪劣绅干的好事!在神州陆沉,华夏危亡,关内流寇遍地,关外东虏叩关之际,这些人怎么不乖乖掏出来银子交上来保家卫国?不是说好了,为了资本主义的大明,饿死也不应该投降么?”

朱由榔自顾自的在窦名望面前疯狂吐槽这些,听的他云里雾里:资本主义是什么东西?保家卫国倒是还能理解,但是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话?但是让他们乖乖掏出来银子倒是听明白了,可“善财难舍”,能做到和朱恭枵同志一样在关键时刻拿银子和食物出来劳军的,就还算其他比较清醒的啦。

不过,窦名望心下也觉得这话挺对:他早年跟随张献忠,那时候也破过不少围子,有些围子甚至是因为不肯交“保护费”而破开杀鸡吓猴的。另外,即使西营和闯营不太相和,他也听说过顺天府里追赃助饷的事儿,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窦名望点点头,表示认同皇帝的说法。但还没等他想出怎么劝,朱由榔又说道:“朕给你交个底把,看起来户部和内务府到处不要紧的撒钱,其实朕手上的银子可是相当紧张,已经找几家商人借了不少银子。而这些银子,其实两成多都投到了阿瓦,中兴那几个工坊里面。”

“臣有所耳闻,敢问陛下这是为何?”

“朕以为江河之中的水能够推动模仿运转,那喷出来的蒸汽自然也能够推动,而且能推的更好,只要能造出来此种机器,铺以轨道,一昼夜最快可以行一千多里,此物若成,从云南府到阿瓦,最多几日便可!到那时,再行北上不迟。”

好说歹说透露了一些穿越者的野望,送走了热心满满的窦名望,朱由榔决定直接的面对这个问题。他挥毫泼墨,亲自动笔写了一篇半文半白的文章,叫来在锦衣卫执掌情报等的刘相:“把这个印一下,尽快发到市面上去。”

刘相点头称是,说完,朱由榔却没挥手让他离开。

“朕且问你,给你个文字差使,能否做得?”这个问题是朱由榔事前考虑很久以后才问出来的,能够从云南跑到南京再跑回来,而且一路上凭借记忆记下了如此之多的信息,发现了不少郑军的问题,在没有太多人才可以选用的当下,朱由榔觉得可以让这个牙尖嘴利,敢怼上级的“锥子”尝试着办起来大明第一份报纸。

(本章完)

第110章 暂时的胜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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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张 暂时的胜利(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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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暂时的胜利(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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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世事如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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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世事如棋(2)

其实,李定国对于皇帝这种过于激进的人事政策,一直持保留的怀疑态度--依靠底层文人和转业军人控制基层,真的能控制好么?李定国治理过云南,也在云南选拔过官吏,重视文教。可即使他再怎么重视那些中下层知识分子,也没有直接让军官囫囵吞枣的学文化然然后背书当官啊?趁着皇帝让他北上去昆明当定海神针镇场子的时候,李定国提出了这个顾虑。

“不瞒你说,朕也有这个顾虑。”朱由榔哈哈一笑,“可是,管不好,也比不管要好,不是么?”

“那倒不假,可是,要是管坏了,弄的民怨沸腾,那还不如就维持族权…”李定国还是表现出了对新制度的担心,无论如何,宗族在此时还是承担了不少社会职能的。

见到怎么说也无法化解李定国的忧虑,担心他和历史上一样死掉的朱由榔建议他多“走一走,看一看”。

于是,李定国选择了在这条铁路线的终点站视察一番,看看这些新官儿们能干什么。“难道同样的士兵,在我手上只能打仗,为什么在陛下手上,就能当官吏?”

“卑职等见过晋王!”在快要走到官衙门面前的地方,李定国看见了一群穿着短衣干部服的人急匆匆跑过来,朝他问好,看上去是刚刚放下工作的样子。李定国也不客气,把皇帝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让刘看山去带他“看一看”。

刘看山刚刚想对这座工业城镇里的各类工业部门如数家珍的时候,就被李定国摆手制止:“看看农村吧,城里的风景,这里哪有阿瓦多?烈皇以前,各地城内的衙门,作坊一样也多。可到了乡下,哪里有文官治理?”李定国还有后半段话没说,觉得不该打击小娃娃的积极性:撒胡椒面一样的派出官吏,还不如把他们集中在城市拉倒。

为了显示自己的信心和勇气,刘看山二话不说就领着李定国,来到自己仕途生涯最初的起点调研--中兴州第五乡(由于干部数量,各个村已经被合并成了乡,相当于后世的行政村)。作为不世出的名将,李定国知道此时应付检查的方法相当有限,而第五乡距离州城也不很近,所以也挑不出来毛病,基本认可了这次视察所能看到的真实程度。

“王爷,那里就是乡公所了。”刘看山见到自己曾经挥洒过激情的地方,有些感慨万千。可一年过去,土房子的外面多了一间砖瓦房,显然不是私人所有的,这让刘看山有些不悦--得,这就开始自己建好衙门了?旧官僚还知道官不修衙呢?

转头一看,李定国的脸色也有些凝重;刘看山也只好慢慢分散李定国的注意力,尽量减少晋王对自己印象分的损害了。走进这座由数百间房子构成的聚落,李定国的目光逐渐被各种“新事物”所吸引了:土墙上用白灰刷着宣传政策的口号:“军民一致,剿匪安民”,“吃绝户,都坐牢”,房子也多被人新修理过,没有见到什么摇摇欲坠的房屋,四散跑开的居民里,身上也都有衣服穿。即使这是一个交通相对便利的地方,李定国也觉得这样的政绩算是不错。

见到自己曾经的属下,现在的顶头上司来到乡里检查工作,乡长也做出了和刘看山一样的操作--把整个乡公所里所有的干部都带出来迎接,几个刚刚入职没多久的干脆直接吓得跪了下来磕头。

李定国露出一副和蔼的样子,“都起来吧,”朱由榔不喜欢跪拜,那李定国自然也不能视若无睹,这种违背皇帝意思的事情即使传不回阿瓦,也过不了自己的内心。“那座红房子是干什么的?”

“回王爷,那是乡里面办的学校。”

“学校?”李定国有些惊异,而一边的刘看山则如释重负,刚刚那副担忧的眼神消失不见,暗暗发誓以后不敢如此冒险,自己视察过的地方再迎接上级领导,不然一群半文盲能干什么呢?一顿忙中出错,自己岂不是要凉凉?

“是,乡里面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来这里读四年书,这四年里面只要来上课,中午学校就管饭。”

“庠序之教啊,那就去看看吧。”李定国的语气里带着赞叹。

走到红房子里面,才发现后面还有三间差不多大小的红房子,其中两间摆放着几十张桌椅,一间是老师们住宿的地方,另一间是厨房兼着食堂。三位老师穿着长衫,一看就知道是旧文人出身。在得知自己面前的人是晋王后,和看到神仙一样扑通跪了下来。

“学生常常在讲课的时候对孩子们说王爷您如何挽救大明江山,多次挫败鞑虏,将来必然复明重回两京…可没想到,今日里竟然真的能见到王爷您!”李定国起初还觉得这些人有些拍马屁,问了几个孩子以后就释然了。

“是啊,老师总是和我们说晋王怎么怎么厉害,还给我们讲过磨盘山血战的故事呢!”

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噢?”李定国饶有兴趣的问,“你们老师是怎么讲的啊?能和我说说吗?”

小孩子抓了抓头嘟着嘴说,“老实说,有一天,鞑子在围追堵截着万岁爷,想要抓住他灭掉大明,为了保卫大明,晋王在鞑子必须过去的磨盘山设了埋伏,一声号炮下来,三道埋伏一起冲下,一下子就打败了鞑子和假鞑子好多好多…就连汉奸吴三桂也被抓住了,吴三桂这个大汉奸从辽东跑了几万里,最后还是栽倒在了晋王手上了,嘿嘿嘿!”

说完,孩子发出一阵傻笑。李定国示意身边不要说出来自己的身份,慈爱的对孩子笑了笑:“谢谢你讲的故事,这颗糖给你吃。”李定国让侍卫拿了一块麦芽糖。

孩子把糖含在嘴里,仔细的品味着。

“怎么,不舍得吃吗?”

孩子点了点头。

“都拿过来。”李定国从侍卫手上接过一袋子糖,都给了这个孩子,孩子咯咯的笑了起来。

“谢谢叔叔!”

看着这个孩子,李定国不禁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自己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呢?在自己不到十岁的时候,饿的没办法的自己就成了“流寇”的一员。那些腐儒说咱们是“寇”,可是,能让一个十岁的孩子也去“从贼”。难道他们自己不是寇么?而面前这个孩子,能够吃饱,身上有衣服穿,比起自己的童年,实在是太幸运不过了。

李定国很难从浩如烟海的各种文书中判断这些人的行政能力,但从这个可爱的孩子身上,李定国看到了数据和文字不能表达的一些东西。

他拍了一下孩子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本章完)

第115章 世事如棋(3)

襄阳连接襄阳盆地和南阳盆地,某种意义上是北方和南方的分界线。无论哪方拿下襄阳,就能不停的造船疯狂骚扰武昌,南京,而南方要逆流而上---省省吧你,你在两边派纤夫拉纤,这不是把粮食送给对手么?历史上,北周拿下江陵地区,就根本上决定了北朝统一南朝,元朝通过四川拿下襄阳,江陵,也埋下了南宋必然灭亡的种子。

在同郑家不断派出使者互相沟通以后,对外部势力保持着不信任的夔东十三家终于猛虎下山,动手了!(这是明末各家抗清势力的普遍现象,不是每个人都和李定国同志一样顾全大局)面对满清的野战兵团基本上集中在扬州附近和郑军打的热火朝天的情况,从永历十四年二月开始,在刘体纯的统一指挥下,夔东十三家四面出击,暴打了各支野战能力极差的鱼腩部队,突破了清军的包围圈。三月初,十三家克郧阳府(今十堰郧阳区),月底,郝摇旗率领数万人克复了防守空虚的襄阳府,随后,夷陵,兴都(今钟祥)纷纷克复,到了五月初,十三家中有七家的兵锋直至荆州城下。南明大陆三大抗清势力之中,最悲情,坚持最久的一支部队终于被蝴蝶翅膀续了一口气。

在夔东十三家众将眼里看来,荆州已经是探囊取物,城内已经多次派出密使同他们进行谈判,或许很快就会改旗易帜。

“主子。”身边的贴身仆役小心的奉上一杯奶茶,由岳乐随身携带的厨子用心按照他最喜欢的口味调制,他每天都要喝上一升左右。

“嗯。”岳乐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端起奶茶喝了一口,感到口味比在北京时候略有不同,口味的细微变化让他的脸上有些不悦。可岳乐也清楚,这不是厨子的水平变差,而是这里的水总归比不上北京城里的甜水井,自然喝的有些不习惯罢了。

由于朱由榔的蝴蝶效应,岳乐被提前推上了明清战争的战场上,相比十四年后的自己,现在的岳乐还稍显稚嫩。

“拿地图来!”岳乐刚刚进驻武昌城内,就马不停蹄的开始准备作战。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几百年后的这句口号岳乐没听过,但意思总归是相同的。面对这幅山水画,岳乐让人在地图上点出已经丢失的州县。

“哼!”看到襄阳丢失,岳乐把马鞭往地上一甩。没了襄阳,这场战役的难度直接丢了一个数量级,现在扬州已经大败,郑军二十万大军最少又能在几个月内拖出来十万大军跑回来围下武昌和汉阳府。自己能够施展的时间和兵力都很有限。襄阳盆地和河南之间的通道被襄阳城卡死,那么自己就没法背刺夔东十三家……

如果把局势放大到整个天下,荆州丢了武昌和汉口就很难保住,到时候东西会师,北面是很难运兵的大别山,南边是山多水多的黄州,江西等地…如果非要说能有什么援兵,那么就只能来自于偏沅方向了!

然而,偏沅方向几乎只有几个营的绿营兵,其中多数还是守备所辖,据他所知,人数在一万以下,几个月过去,可能荆州已经破城,就是给人送菜的命了!

一旦如此,那半个偏沅巡抚区就会成为不设防区域,整个湖广一片糜烂,自己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朝廷砍的!

“主子,武昌知府陈凯永,湖广巡抚黄锡衮等摆下接风宴,请您赏光。”

岳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奴才们就忙不迭的准备行装去了。

在宴会上,岳乐见到了城内稍微有点脸面的人物,他们一个个都朝着岳乐行礼,岳乐的管家则收到了一份一份以各种各样名义收的礼单,可以说收礼收到了手软。管家。顺天府是首善之地,也是北方唯一一座大城市(此时的天津卫并没有清末那么大的规模,北方几个省会也在过度开发以后衰落了),但相比九省通衢的武昌,岳乐还是见到了一副花花世界。当然,这也和身上带着八旗和京官的双重光环有关。

无事不登三宝殿,岳乐面对满桌子流水席,吃了几口就借故离开了席面去问管家,“这些人要求什么事情?”

“他们希望主子您留在这里,给湖广的士绅吃一颗定心丸。”

“那,衙门里的官儿呢?”

“他们的想法也差不多,不过表示只要有一两个营的绿营,就能够依靠城墙守住几个月。”

“愚钝-!”岳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说这些人真的是看四书五经看傻了!顺流而下和逆流而上能是一回事?闯营那可是能打下顺天的强军(不强的都这几十年死了),兵精粮足,还能把长江当成粮道…这些人是活腻了吗?几千?要是单纯防守,那岳乐得最少留下四成部队---那等到郑家和闯营一上一下,谁来救自己啊?李定国两蹶名王,难道自己要变成第三个?

身边的奴才明白,这事是不可能达成的了。至于礼物,那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岳乐毫不犹豫的笑纳了。不过,不吃白不吃,不吃也白吃,岳乐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很快又回去大口喝酒,大口吃菜。这豪爽的做派让少数人心中腹诽,而大多数人则把岳乐喜欢的菜都让了出来。

酒足饭饱之后,黄锡衮的师爷收了大笔的银子,跑来打探消息。

“什么?我家主子能收你们的钱,是看得起你,要是在直隶,主子们非得把你们的地都圈了,真以为主子爷不知道你们的家业是怎么来的?”面对这位屡试不第的老举人,管家不屑的挥挥手打发了他们。

几天消遣以后,岳乐心中对如何破局有了主意,三天后,岳乐亲自率领数万大军顺流而下,沿着长江一路奔向南直隶境内,郑军虽然水军占了优势,但主要也部署在南京附近,面对岳乐的炮船,火船和数万大军,这些投降过一次的地区又一次“反正”了回来。

第一个“反正”的地方,是安庆府。作为清廷中的改革派,岳乐约束了属下的军纪,没有做出三日不封刀这种给自己制造林登万的傻事。而是把府内各地士绅按照缙绅录嫌弃召集到了府城,还让人带话说“逾期未到,按谋叛处”。

面对成千上万的野战部队,谁也不想用自己那个土围子碰硬骨头,胆大些的让族长亲自出来把关,胆小的则由族长面授机宜,派出族中子弟代表整个家族,尽可能的替自己的家族维护利益。

(本章完)

第116章 世事如棋(4)

岳乐作为平南大将军,自然合理合法的鸠占鹊巢,大喇喇的住进了安庆知府的衙门里面,士绅们走过挺直腰杆,套着白色棉甲的满洲大兵,不由得身上打颤。

走过这道土匪做派一样的下马威,一个戈什哈用浓重的辽东军话引导他们各自坐在一个马扎上,也没有人给他们看茶。安庆不比武昌,这些土老帽们连马扎都不敢安心落下屁股,很快就有些人觉得腿上发酸。

“主子,外面的人都到齐了,只有宿松县的两家没有到齐。”

“噢?”岳乐不置可否的说,“那就这样吧!”说完,岳乐大步流星走了出去,从后堂走进了一屁股坐在了堂上最大的椅子上。

“既然大家是反正回来的,那么,大家总归要表现一下反正的诚意把?”岳乐的声音不大,但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戎装,使得他不怒自威。

经过数十年战乱,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各个都主动表示愿意助饷多少银子,多少粮食等等。只要自己没有灭族,那么这些银子和粮食,总是能从佃户和族里的旁支剥削回来的。铁打的长房,流水的银!

话音未落,管家凑到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岳托听完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

立刻,那两个迟到的士绅代表就被拖了进来。

“剁了。”岳托仍然是面无表情。身旁的两个戈什哈立刻上前,拔出腰刀取了他们血淋淋的首级,尸体则被奴才们和拖一条死狗一样的拖走。

“那两家,都给我灭了,助饷。”岳托又口头批示道。轻轻的一句话,背后是两个宗族从地图上的彻底消失,不知道多少男人会死于清军的刀枪之下。无论是久经考验,从天启年间参与华夏大逃杀的老爷子,还是在永历/顺治年间成长起来的新一代的缙绅,都感到背后凉飕飕的,要是自己晚来了一步,刚刚被砍头的就是自己。

“吾清楚,你们对我大清没有忠诚可言,对郑家也没有忠诚,谁来,降谁。”岳托顿了一顿,“反正啊,只要人家不动你们的土地,不撬开你们的土围子,就可以了。”

也不管这些人回不回话,岳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做梦!我大清入关以后,有哪座坚城是不能攻下的?就你们那些版筑的破烂玩意,一门佛郎机就能打成废土!螳臂当车!”

“吾还听说,不少地方官到任,还要看你们这些缙绅的脸色,不然就动用朝中的关系,不配合官府行政,好啊!”

“前明太祖曾经拿着一根充满荆棘的木头对太子说过,自己要替太子削去木头上的刺,今天,本将就要为后来朝廷派的官员,削去你们这些土豪劣绅!”

其实,这些道理大家都很清楚,但完全公开的把这些话挑出来的,面前这位满人大将倒是头一个。虽然他无法撼动整个华夏由士绅们控制的局面,但是心情不好挨个砸烂整个安庆的土围子倒是一点问题没有!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让这位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大佬冷静一些吧。

吃了一顿杀威棒,岳乐心满意足的收了十万多石粮食和同等数目的饷银,又让各家派出的人回去把男丁统统招进县城或者府城“协助守城”,让下面的人放出口风,威胁说如果再次投降,“我大清”打回来,就让安庆府变成无人区!当然,在内心里,作为改革派的岳乐会反对这么做,但是把士绅们弄掉,重新让一批士绅慢慢生长起来还是没问题的--士绅就和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

岳乐此计,其实也是仿效李定国攻新会“人相食”的例子,用暴力恐吓他们不敢投降。你夔东十三家再强大,能有李定国强?

在一番威逼之后,岳乐从绿营中分出七千人守备安庆府,以三万大军号称十万之数,顺流而下。岳乐带着蝗虫一样的大军过了安庆府,士绅们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士绅们立刻惊恐的发现,每一座城池里,都留下了一名由大箭到牛录章京不等的八旗军官,他们少则统带几十人,多则统带上百,分散在各地当督战队。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十几年前积极参与抗清斗争的基本都死全家,这些软骨头的看到巴牙喇们就发抖,仍然没有摆脱那片让人喘不过气的恐惧。

……

南京。闽王府前。

一具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闽王府门前,登上了一辆简朴的马车。车上坐的正是力挽狂澜了北伐事业的张煌言。在扬州之围解围以后,朱成功对待张煌言的变化仍然没有太大变化---明面上尊敬有加,但实际上,仍然只是保持着军头之间的合作关系。

“唉!”坐在马车里的张煌言长叹一声。这位大明帝国两位最尊贵的王爵之一,表面上忠贞不二,心里却全都是自己的算盘。只是现在打着复明的旗号对其最有利而已。一旦投降清廷,清廷决不能容许郑家再在海上赚钱,哪怕清廷许诺把半个福建世袭给他都不可信,他和满清只有你死我活。

“扬州一战,总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赢了。”张煌言心中默念,“先通过坚城耗其锐气,又以甘辉,黄廷两支援军入场,以三万余人击败将近八万东虏……仗打的倒是不错,但那可是建立在自生火铳上的!”张煌言对此次“胜利”极其清醒:只要满清能够找到这样的火铳一两只,就能够迅速仿制,以后就不再会有这种优势了,而整个闽王幕府上上下下都沉浸在运河战役大败东虏的喜悦中,怎么就不想想为什么胜利捏?难道你们一瞬间老母鸡变鸭子了?

“啊嚏!”

数百里外,鳌拜正看着眼前好几把完整程度不同的燧发枪,有的基本完好,有的没了杆子,有的干脆就炸膛了。而放在一旁的,则是工匠制作出来的全新鸟铳。

“回禀主子,这些自生火铳里面,只有这一只能够不用点火打放。”

鳌拜点点头,“那这些是用来干嘛的?”

(本章完)

第117章 世事如棋(5)

“这些都是海寇作战时候他们打坏的,被咱们的人抓住机会捡了回来,看看他们为什么打的这么快。”

“那就试一试吧。”

一阵烟雾过后,饶是鳌拜见多识广,也目瞪口呆起来,笨手笨脚的装填弹药的士兵同熟练操作鸟铳的士兵相比,前者打三发,后者才只能打放一发?那要是前者打放更熟练……而且,燧石互相不会引燃,可以摆密集阵型,而不用担心身上的火绳互相引燃。

这么一阵暴风骤雨下去干挨打,哪家的兵受得了?这不是战争,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即使知道这是“非战之罪”,鳌拜仍然气的跳脚:我大清嘴上说说以骑射为本,可这个射是包括卡宾枪射击的,同时,满清也很重视火器的使用----结果火器技术被人反超了?怀着对那日一团糟的愤怒,鳌拜提高了声音,双手叉着腰问:“全力制造此等自生火铳,一个月能够生产多少支?”

“如果铁料,人力足够,一个月能够六百到八百支…”工匠战战兢兢的说。言下之意,现在的人力和铁料都不够。

鳌拜心里盘算着,自己如果再发动一次战役,筹备粮草,拟定计划,补充兵员的时间也就补充两千支自生火铳,南方人多铁料也多,一定能制造更多,自己还是讨不了便宜啊。

思来想去,鳌拜让工匠把自生火铳的图纸画好,让人派了得力的骑手和那支样品燧发枪送到北京,要求北京迅速开始仿制---这是北方唯一可以指望的大型手工业城市了!这样下来,在这种新火铳的配合下…满洲八旗就能够动员出更多,更强的部队,比如说给拉弓不太好的人多装备几只卡宾枪什么的…又比如说,给精锐部队装备更好的自生火铳…拥有全国大多数地区的满清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让技术优势规模化。

明白这一点的不仅仅是鳌拜,同样也有“蜗居”在华夏西南的朱由榔;但作为文科生,朱由榔决定另辟蹊径。

威远御夷州。

作为云南布政使司和缅甸布政使司的过渡地带,这里是云南和缅甸众多土官区域中的一个。在这些地区,朝廷并不能直接的统治他们。如果柳菁穿越的时候不是倒霉催的穿越到磨盘山之前,西南土司问题不过是个小问题。但是,谁让自己只有两个省呢?昆明等四府是此时派驻流官的传统势力范围,伊洛瓦底江又是朱由榔大搞商品化,种下工业化种子的地带,如果不能把这两个地方连成一体,无论从政治,经济还是军事角度都会带来极大隐患---亲,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奢安之乱吗?

于是乎,一批由各色人等--流民中认字,有一技之长的人;被遣散的伙计,认为需要磨练一下子的童生们都被塞进了一支又一支钻进大山的队伍里。只要你有文化,你就不用和力工们一起干收入最低的体力。

居住在山上的民族由于生产力落后,很多东西需要同山下交换。但由于交通不便和外界对他们的普遍误解,使得他们经常不得不以很高的价格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有一根缝衣针换一只鸡的情况。于是,朱由榔派出了一支又一支商队,手提肩扛,挑着当地人需要的物资奔忙在一个又一个坝子上。当然,为了防止有人想做一锤子买卖直接先抢后杀,携带的物资是有限的。这种商队被称作“流动供销社”,你要是想干一锤子买卖,以后就不要做买卖啦!

(这个年代的土匪往往兼职生产,或者生产兼职土匪,原因不外乎一个字:穷)

一个下雨的午后,阿强带领的一支“供销社”在坝子上歇了歇脚。看到有客人来,村民们就出来迎接--热情好客的习俗其实也多是出于他们很少见到外人,自然愿意看个新鲜。

作为专业负责这一带的供销队,阿强会说一些傣语,能够同村民们沟通。听到一只鸡可以换一小罐盐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无论是谁家都把他们当做贵宾,就差把自家的女儿送给他们了。

坝子上冒起了炊烟,几只小鸡被用瓦罐煮熟用来招待客人---在这里,铁器也很罕见。

“唉,这汤怎么这么咸。”一个老童生差点要吐出来,不过想到人家一片好意,还是咽了下去。

“可以理解嘛,他们平时没什么盐吃,自然觉得盐越多的菜越好吃咯。”

“说的也是,我对红薯干也是那样,要是能和麦芽糖一样甜的就好。”

听到两人聊天,一个村民插嘴道:“那个卖-牙-是什么?”

这年头可没有词典可用,阿强搜刮了一下脑内可怜的词汇量,只好用甘蔗做比喻了,连说带着一顿比划以后,村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麦芽糖的意思。各自吃了几桶竹筒饭,大家便下了坝子,在大山中接着上路。老童生望了望四周,用炭笔在纸上画下了一路上的痕迹标志物,做了几个记号。

要知道,按照成本加运费,卖给土司下辖民众的商品不仅仅是成本价格,有的地方甚至亏了本,之所以朝廷愿意这么大价钱投入,一来收买人心,二来,把从云南到缅甸的道路交通网彻底的摸一遍。

“望山跑死马啊!”

在狭窄的山路中踩着蜿蜒盘旋的山谷,看着一个个好像近在咫尺的坝子要走过去却要绕上快一天,队伍中那位负责记录的童生长叹道。

“要是真的有一匹马也好啊!”有人嘀咕起来。

“要是真有那么多货,估计咱们早就被人下手了,山里不比外面,一大罐盐就能让人卖命!”

“我这不是只想骑马吗…”

“想什么呢?”阿强哼了一声,“一匹马一天最少吃十几斤各种粮草,还要喝三十斤水,你每天得伺候他几个时辰,给你两天你就得累死了!”

“大概还有一天,咱们就能走出去交差了吧,该跑的地方,咱们都跑完了。”

“是啊,可今天,咱们还得赶到下一个坝子里去,不然,今天晚上在河谷里睡着了,可能明天就中了瘴气,起不来了!”

“瘴气?”众人一齐转头望向他。

(本章完)

第118章 矛盾斗争(1)

“嗯,”阿强点点头,“据说前几天,有一支队伍就是喝了这里的水,然后无声无息的死了。没有刀伤箭伤,也没被铅子打过。”

“啊?”

“所以,快点走!”阿强喊起了号子给大家鼓劲儿。在那种瘴气水的恐惧刺激下,大家都加快了脚步。在日落之前,阿强他们又找了一个坝子落脚,卖掉了剩余所有的盐,或许是为了多舔一舔,这些人连瓦罐一起买了。

像这样的队伍,在云南的广阔群山中并不只有一支,而是星星点点分布着,朱由榔咬咬牙派出了上百名“干部”在这些地方撒胡椒面当做抓住基本盘的操作。此时各土司军队还未解散,无论出于枪打出头鸟的恐惧和对便宜货的欢迎,土司们都没有做出什么阻挠。历来,羁縻地区的户口土地都很难被中央政府掌握,这些平价甚至贴钱的铁器和盐,就算是朱由榔支付的普查费啦,此所谓釜底抽薪是也。

……

朱由榔甩着袖子走进了老旧的行宫里---自从朱由榔搬家以后,这处宫殿就长期闲置,所以朱由榔把学习班办在了这里。那些死守祖宗之法的人,不是因为过不了测试被重新学习,就是干脆被“永不叙用”,也几乎不能出现在阿瓦的官场上了。武将们和新一代的官吏虽然强烈要求继续北伐,但不会在这种小节上和皇帝死杠。说句诛心的话---皇帝的宫殿您自己不住,不如拆了省点木料,能用的话更好,不是么?

两个一身鲜红军服的士兵一左一右围着朱由榔,前面和后面则是负责皇帝安全禁卫军的一个哨。哪怕是当做肉盾,也能挡下刺客的鸟铳或者燧发铳。朱由榔气定神闲的从正门迈过门槛,士兵们一个个抢下重要位置,最后身边只剩下这两个人。

对这两个站的直挺挺的像门神一样的士兵,朱由榔心中毫无怀疑,盖因为这两位是朱由榔刚刚附身上去的时候赏赐士兵们食物的时候,得了赏赐的士兵,如果连他都能背叛自己,那自己天命已绝,活该。

挥挥手让这两位也走到两边,朱由榔一屁股坐在了一个“窄椅子”上,说是窄椅子,但其实也就比交椅式的龙椅要小,相比马扎和长凳子的凳面还是要大很多,类似于后世饭店包厢的椅子。

学习班里的学生最高有刘看山,王启年这样的一方大员,也有几个月前才通过制科考试的内(yun)地(nan)秀才,童生们,甚至还有参加了基础识字班的军转干部。在土改中得以幸免,仍然保持了部分或者全部土地的缅人子弟也有不少人坐在了这里---他们把这视为保下他们家产的必要条件,既然缅甸新来的主人没有对整个缅甸进行全面土改,那么自己能够苟活一天是一天吧!讲真,从古到今的统治者不都是这个尿性么?

还没等大家下跪,朱由榔就挥挥手示意不要跪了,然后颇有感触的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四周。他的观察能力还没达到柯南那种纤毫毕现的地步,但也能通过各自的装束大概看到这些人各自的出身,经历。这些人放到后世,随便一个副主任科员就能秒掉他们其中三分之二的人数吧?带着这样一支队伍,朱由榔叹了口气,又一次当起了老母鸡对着台下一番语重心长的教导。

“大家来阿瓦多久了?在行在听到了什么风声?”朱由榔勉强拉出一个笑容。

在这个有明显尊卑观念的时代,大家并不敢直接接话回答,一句话没说好,可能凉凉的不只是你自己,伴君如伴虎啊!

王启年却不在乎这些,他本就性子粗豪,接触过皇帝的他躬身一礼回答:“回禀陛下,臣在阿瓦城内看到一副人都是人的样子,特别富得流油;然后,好多人都说应该往北接着打,把行在搬回昆明去。”

“嗯,”朱由榔赞许的点点头,“说的不错,还有人么?”

自己的好基友说话了,刘看山也跟着文质彬彬的起来补充:“城内市民求战,求胜,风气很猛。本来百姓都害怕官兵,晋王带的兵倒是除外,而陛下亲领新军则更是冻死不拆屋…”

“行了行了,照顾一下这里还有缅甸出身的,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冻…”朱由榔打趣说。

“哈哈哈哈…”全场除了缅人出身的干部和储备干部们都笑起来,缅人们不太明白这些人在笑什么,但也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跟着发笑。

见到之后没人说话,朱由榔之后干脆点了几个人,得到的信息大同小异。于是朱由榔结束了提问,话题一转:“这里除了几位从昆明,临安…啊,对,还有广西来的秀才,举人之类的老爷们,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国朝在烈皇之前的官制把。”

下面几位被四书五经洗的摇头晃脑的人露出喜色,其他人则一脸茫然。

“那朕给大家讲一讲。本朝一般来说,从全国两京十三省通过考试取秀才,在从每个省的秀才里取举人,最后各省举人上京选出进士,我大明一亿多人,像这几位读书人一样的何止上万?可是最后优中选优,每三年也就出来数百人当官补缺而已,虽说一方面是烈皇之前朝廷不下乡,但也保证选出来的人都是人精。”

听到这里,有些人已经明白,自己能做到这里,完全是朝廷缺人的结果,自己可能连一个乡里的会计都做不好,但是却被委任到县城里担任六局的职员…

不过,还没等他们有些沮丧,皇帝又转了话风:“不过啊,朕以为,虽然以前是全国范围优中选优,但是按照四书五经选官,实在有些偏颇……”

听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在自己面前真人真声的勉励自己,大家的心中都涌起了一股使命感,这碗心灵鸡汤温暖了不少人的心。

“大家应该也清楚,皇帝,是一门终身制职业,全年无休,随时都面临着问题。”朱由榔的声音在大殿内反复回荡。

“而我选择把自己的一部分任务交给大家,让大家帮我分担一些负担。为此,我这十天就不出去了。如果没什么事,朕就在这里,每日给大家授课,到最后一日给大家出卷子检验培训成果。”

“如果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随时来问我。”朱由榔说完,就拿起一只粉笔,打算在巨大的黑板上写点什么。

皇帝的时间极其宝贵,除了那些此时一般人实在无法教授的高级数学知识(其实也就是后世的初中水平)以外,更多的都是皇帝脑子里和那些前世有关的记忆整理出来的东西。

(本章完)

第119章 矛盾斗争(2)

“甲县位于广西,有三家土著宗族,占地四万多亩,还有一家客家宗族…”

“甲府下面有一个散州,三个县,散州下属一个煤矿……”

一道又一道朱由榔亲自出的,类似于后世高中地理的题目被人迅速从左往右横着誊抄出来,放在了每个人的桌子面前当做练习题;虽然这些“乌七八糟”的题目有纸上谈兵之嫌,但如果给朱由榔十个接受了“纸上谈兵”的高中生,朱由榔一定会高兴的发疯。毕竟,教育水平是在不断进步的,1977年第一次高考的数学压轴题,放在现在就是数学前面两道大题的水平。矛和盾的斗争总是在不断发展的,朱由榔从后世从天而降的“行政能力”或许能够取到奇效--哪怕能够提前把地下那些矿物开采出来也好,这样就可以弄煤铁复合体啦!

一天又一天过去,在朱由榔亲自监督的题海战术之下,大家的答案也写的越来越优秀,各有各的风格和花样:军人出身的更加倾向暴力解决,文人则各种借力打力,笑里藏刀,缅甸的土著们则试图维持一种温情脉脉(但实际上可一点也不如此)的状态……当然,这些题目不太有后世答题模板之类的说法:答题模板需要面对的是几个同时给自己判卷的老师,而他们唯一面对的人则是皇帝,朱由榔爱给多少分就给多少分。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一种大班条件下的小班教学。

宫内这几日,朱由榔也“乐得清闲”---绝大多数事情都丢给了杨在所处的内阁,自己都懒得再审核一遍,只是极少数亲自过问的会送到自己面前,而大多数面前的纸片子,都是由自己出的题目---曾经被这些题目折磨的死去活来,明明都背下了所有知识点但是因为不会答题模板而疯狂掉分的自己,终于有了反攻倒算的机会!

“皇爷,太子请求觐见。”身边随侍的李国泰躬身说。

“行。”朱由榔点点头。

“其实啊,自己一直没有把自己当人,而是当成了穿越游戏里的操作界面吧?其他人穿越过来都是佳丽三千,孩子能生出来一个排,自己一个妃子不娶,孩子一个不生,自带的太子都懒得管……自己可真是凉薄啊。”

“这阉人…”见到李国泰身上有些湿的地方,朱由榔知道这是太监共有的特性,心中有些厌烦,但因为客观原因,他也不愿对身边人太过心狠,只好决定等局势好转的时候,把内官问题一同处理了。作为一个现代人,太监制度比儒教体制下的官僚们更加难接受。

嚼着又甜又黏的麦芽糖琢磨着各种心事,一盘麦芽糖很快就吃了干净,又喝了杯茶水润润嘴巴。身边伺候的内人有眼见的凑过来添上去。

“皇爷,太子爷来了。”

朱由榔直愣愣的看着自己肉体上的儿子走到了自己面前。因为长期转进,朱慈煊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身为天家子孙,身高也比其他人要矮一截,相比后世的尺寸只有不到一米五。

“儿臣问皇父安。”朱慈煊还是有些拘谨的在自己面前跪下,或许是因为他很少见到自己吧。

朱由榔没有说话,而是走上前去,一把把朱慈煊抱了起来,感受他心脏的律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又让人拿来椅子把朱慈煊放在椅子上。

“煊儿最近生活如何,功课又怎么样,和什么人一起读书?”在后世,这些问题是亲戚们化解尴尬,也是让年轻人不知道如何回答甚至在网上吐槽的经典问题,朱由榔问出口的时候竟然发现他对自己的儿子,一无所知。他可就这一个儿子啊!

“回父皇…儿臣现在除了周末两天,都在学习院里和大家学习,有历史,语文,数学和自然,地理。五门课。”

“嗯,”朱由榔点点头;为了培养大明的继承人,尤其是为了防止自己突然死亡造成的一系列问题,朱由榔得抓紧时机给自己的儿子脑子里灌输进自己的东西,所以,他集中了各个方面最好的人才。看来,这些人执行的还不错。

“你一天都吃些什么?”

朱慈煊报了一大堆听起来挺华丽的名字,不过朱由榔并没有痛斥浪费,因为只是名字好听,吃起来也就那样;在缅甸这种地方,能买到面粉都是极少数人了。

“那,同窗呢?”

“啊,晋王的孙子李元迪,还有赵全忠的孙子…”朱慈煊一脸报出来几个大人物的儿孙名字,包囊了文官,武官和商人子弟,值得注意的是,李定国顶着众人的压力,送来了自己的孙女。

“唉!晋王,不愧是晋王啊!”朱由榔露出欣慰的笑容长叹一声,一边开心李定国的支持,另一边则决定等太子一走,就让锦衣卫把这些孩子背后的社会关系统统查一下。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往往一家就有将近两位数的儿子,而这些儿子下面又有不少孙子,这些人的地位(这个问题倒是不大,一般来说大家都会把嫡子送进来),娘家,所受到的教育等,都是朱由榔所有必要了解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那,晋王的孙女怎么样呢?”

“啊,那个女孩子学习很认真啊,但是老师总是…嗯,感觉有点奇怪把,把他当做另类什么的…说什么男女大防啊之类的话。”

“男女大防”,听到这个词,朱由榔又是一声叹息。历史的车轮,还是那么难转向么?简单思索了一下,朱由榔打算明天见一见这个被晋王送来读书的女孩子。

问完了问题,朱由榔就给太子看了看自己的卷子:“看,这些题目,都是朕亲自给那些官出的。”

“诶,就和先生给我们的卷子一样吗?”

“没错,以后啊,等煊儿长大了,我死了,就得你来出题了。”

听到“死”字,也不知道是被人教过还是出于害怕,朱慈煊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不会,父皇不会死的…”

朱由榔沉默了,什么话也不说,无奈的摸了摸儿子的头,“本来啊,自己还有不到两年就要和你一起被弓弦勒死,爸爸不想死,想看着你慢慢长大…可是,中国自秦始皇创皇帝这一名号以来,皇帝的平均寿命不过三十九岁而已!现在,我已经三十六岁了,哪怕是自然死亡,我可能十几年后,也要撒手人寰吧…不知道那时候,复明大业会如何呢…”

(本章完)

第120章 矛盾斗争(3)

此情此景就在眼前,朱由榔不由得想到一句名言,“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可是,自己也不能把历史上自己的悲剧命运,转嫁给自己的孩子吧?

思绪继续在脑海里发散,在二十一年之后,也有一个孩子遭遇了这样的悲剧…

这就是吴三桂所建立“周”朝的吴世璠。康熙二十年,吴世璠只活了十五岁就被迫在昆明自杀,仅仅在历史上留了一个名字。不过,现在吴三桂在自己手上,朱由榔觉得倒是可以问问这孩子的情况。

“那个…”

“奴婢在。”李国泰连忙凑过来。

“你去交办下去,给吴三桂问问…啊,没事了。当朕没有说。”朱由榔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吴世璠小朋友要过六年才会出生呢!不知道这个位面,吴世璠小朋友的命运如何呢?

两天后,朱由榔就见到了李定国的孙女,说是孙女,但此时李定国才四十岁,这个孙女自然不是亲的,而是养的---此时20岁一代人倒是常事,可开蒙却往往较晚,就算四五岁开蒙,那年龄也明显对不上。

女孩子穿了一身寻常的华夏衣冠,没有束胸等女扮男装的做法,显得率真,跳脱极了---朱由榔以为,这样强大的怪胎妹子应该看起来很偏男孩子才对。然而,并没有。脚上也没有所谓的三寸金莲,是本位面朱由榔极喜欢的类型。

女孩坦然按照现充的宫廷礼节下拜下来,一样,朱由榔露出宠溺的笑,拉她起来。拉手的一瞬,他感到那只小手有些畏缩。

再次仔细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朱由榔从这个小女孩身上找到了一种熟悉的特质。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可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想要问一些寻常的问题,可又觉得对于敢于在工业革命之前如此大胆的女孩子,这种机械,敷衍式的对话几乎毫无意义。

沉思许久,朱由榔才开口问,“你觉得,为什么男女就应该不平等呢?”

穿越以后,朱由榔刻骨铭心的意识到,男女不平等,在此时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他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太多---哪怕他给制科考试撤去了性别区别,直到今天也没有一名女性报考制科考试。在此时人的观念里,女人穿御裁的干部服就是伤风败俗,哪怕朱由榔让皇后亲自穿着一起出席各种活动,也只是在上层妇女的小圈子里构成了一定影响。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男人,力气大。要是女人的力气和男人一样大,他们就不会这么看了!”孩子的声音有些稚气未脱。

宫殿内一阵大笑,又霎时止住了:“没错,要是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和女人力气一样大,貌似真的是如此,工业社会女性地位的相对提高,也建立在社会生产对体力要求较低的基础上,而农业社会的生产,则需要消耗大量体力,女人往往只能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不然观刈麦里也不会有贫妇人捡拾麦粒这种描绘,干不动啊)”

虽然她的回答不太精确,但穿过时代和年龄的迷雾,这个回答可以说是极好的了。

“可是。就连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东西,吾又如何改变?”朱由榔依稀记得,女人逐渐加入社会化大生产是第一次工业革命,女工和童工作为最廉价的劳动力被资本家利用起来,而在脑力劳动部门服务的仍然极少,一直到一战以后,这个局面才有较大改观,而直到四五十年代,西方社会的主流风潮仍然是宣扬女性应该是一个好主妇这种说法。(希特勒:德意志民族的女人应该守在厨房,育儿)。

哪怕是迈出平等的第一步,蒸汽机也榨干了人类太多的血泪。羊吃人,棉花吃人,英国最小的童工只有两岁,瑞典的纺织工人平均活不到三年,一幕又一幕的惨剧,丝毫不亚于崇祯年间人吃人的境况。朱由榔想做的,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蒸汽机榨出的血泪少一点。

“好,好。”走神了一下子,才想起来面前的小女孩还在盯着自己,随手摸出来一块玉佩给孩子戴上,又给了这孩子一本装订起来的小册子,朱由榔直接抱着她走出了殿内。

看到皇帝竟然把这个女孩抱了出来,守门的兵士和内官都瞠目结舌,却也只是把目光投向一边。如果说外臣们还能比比什么大政方针,那么作为天子家奴的内官并没有什么胆子去“劝阻”一个强势的皇帝,往往只能顺势而为来取得更大的利益(历史上各种太监取悦皇帝荒淫无道的例子往往就是如此)。历史上有诤言死节的大臣,谁听说过有诤言死节的太监呢?

……

随着云南全境传檄而定,从中兴通向昆明的轨道也正缓缓但不停歇的修建起来,两条木轨道和长龙一样在大地上蜿蜒盘旋。在每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堡垒(往往就是地图上的土县城)附近,都设立了一个月台,就等着和带兵还没回来的当地主官打个招呼顺利把车站转正。

在轨道局大楼挂着的地图上,轨道的选线慢慢被用炭笔涂成实心线,让主政一方(轨道沿线路权,车站等设施附属地)的轨道局长开心的不行,直到工地上“砰”的几声将这一切统统打破。

在施工到永昌军民府境内时,施工队的脚下突然爆炸,小半个队被炸上了天。

“怎么搞的!”?在宽大的办公室里,轨道局局长跳起来拍了桌子,脚下的地面被蹬的有些摇晃。“这些人怎么吃盐的砸了罐子?”

进了云南,轨道在施工的时候就开始日常被袭击。这地方山高水长,又没有被过一边刀(朱由榔语,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哪儿没有几个智障毛贼?轨道局虽然有兵,但也不是专门的治安军,往往追击到不太好追的地,就放一通排枪撤回来,免得派出一堆人导致护路队空虚。毕竟,历史上多少小卒螳臂当车也多了去。这些人连百度百科都没有容身之处,可能只有各地地方志能找到他们的名字,历史的车轮在他们身上压榨出了厚重的红色。

可这些土匪竟然在地上埋了火药!根据报告,地面上明显有坑道作业的痕迹。哪家土匪没事干干这个的?这到底是要钱啊,还是要人的命?而且按照报告,爆炸之后,竟然没有一个所谓的土匪冲上来?

何况…局长怎么想,施工队又不是商旅,有什么好抢的,要是过路行人把人一丢,全身扒光拿走衣服还好理解,施工队可是有火铳的!No zuo no die啊!

(本章完)

第121章 矛盾斗争(4)

在这件事中,局势的严重程度出现惊人的倒转:有土匪出来,还可以解释成这群土匪不知道为何掌握了土工作业能力异想天开,可过了许久还没有一个人,是何方神圣要当活**,毫不利己专门害人呢?

“土匪?什么土匪?之前那些零敲碎打的事情,为什么不上报?施工队有几个油水?人家没事干的来骚扰你们?”局长揪着负责工程的处长的衣服不放,狠狠的质问他。

“这明明就是有些人,不想轨道通过去在捣乱,这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刚刚参加过皇帝亲自办的培训班的局长又气又怕。这不是明摆的当地保守势力觉得动了他们的蛋糕的题目么?

天气正暑热着,哪怕在吊脚楼里,局长也感到有些昏昏沉沉。“不对…他们好像没刷过题目…”

面对自己手下的“一帮废物”,局长露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

而这位处长,还是通过制科考试里面比较好的人呢。

简短的发泄了一下,局长明白拿下属撒气啥用没有,决定亲自上报到内阁去。虽然轨道局的行政级别低于六部,主官只有正五品,但也同样直属于内阁---当然,对于他来说,内阁里的哪怕一位办事员都能让他毕恭毕敬。

内阁的办公地点就在皇宫的隔壁,占用了几个大房间--两套四合院的大小,局长走了几步路就到了内阁。来到接待处,局长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所要报告的事情,就见到接待的办事员对着一个小册子又写又比划---这是内阁尝试对后世流行紧急重要法的应用,把事情通过紧急和重要两个方面划分成四个类型进行分别排序。

“可以了,请拿着这个木牌子进去吧。”接待员递过一张刻了阿拉伯数字的带孔木牌子,局长抓着他穿过长廊,把木牌子交给了另一个人。

“容在下禀告一声!”听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位拿牌子的把牌子往架子上一插,小跑着进了里面那间院子。刚刚跑进去一下,拿牌子的人就满头大汗的跑了出来:“搜个身吧,你可以直接进去了。”

局长有些恍惚,自己就这么见到了只能仰望的大佬们么?虽然因为这种事情见到内阁首辅或者次辅,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杨在见多了这种中低级官员惊恐夹杂欣喜的样子,声音波澜不惊:“这事情不小,你把你知道的情况详细叙述一下。”

大胆喝了一口下人给自己上的茶,局长思考着说道,“六月十七日,轨道修到了永昌军民府的地界里,各种强盗土匪的袭击就越来越多,虽然没有成功过一次,但不少人吓得不再敢去上工,速度也慢下来。”

“下面的人捂盖子,没有网上报告,结果可能是因为要彻底组织轨道修建,他们干脆挖了坑,塞上了火药,把一小段轨道炸上了天。”

“嗯,你继续说。”杨在点点头,心里则如一块大石头砸进了宁静的水面。黑火药?作为内阁首辅,杨在清楚这种技术是御制的用来破城墙的方法,竟然被这些人用来定时定向爆破?他们是如何知道这项技术的?的确,这个技术是会扩散不假,可是怎么会扩散的如此之快?带着满肚子的问题,杨在拿起炭笔打算一边听一边记录些什么。

“这些人一开始有人挥舞刀枪出来抢掠,但是一两次以后就换成了弓箭。到最后又换成了鸟铳。当地弓箭甚毒,所以施工队的人很害怕…甚至还要不停的组织护路队,现在……永昌军民府的兵越来越多,我不了解军事,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修建铁皮木轨道是军方和内阁共同推动的事业,所以军方也得到了消息,在李定国坐镇昆明的时候,军队内地位最高的,就是参加了磨盘山血战,位居副参谋长,中兴侯的王玺。但王玺也由于军队改革暂时闲居,文件转了一道手就到了朱由榔的桌子上。

“传张拱极入见。”

一句口谕,张拱极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自从自己和刘相一起回来以后,张拱极就惊奇的发现,皇帝好像把自己“架空”了。经常不通过自己直接给自己的属下下命令,有的时候甚至通过刘相,可见自己有多么不受皇帝待见,也不知道自己是倒了什么大霉头。理所当然的,皇帝拒绝了他所有的觐见请求,现在,猜测的机会总算上了门。

“帝心难测啊。”看着走廊旁简单精致的点点绿色,张拱极在心中感叹。陛下的心啊,在他看来,就和这复明宫一样,又小,又闻所未闻,让人极其难以理解。

“张爱卿啊。”

“臣在。”张拱极一个激灵。

“张爱卿年纪大了…想来身体也不好…”

听到这话,张拱极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皇帝想让自己提前退休?那怎么行?不说别的,光说吃饭,没了俸禄,自己在缅甸又没产业,自己喝西北风?

“感谢皇上厚爱,臣身体尚好,还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张拱极赶紧表示自己还能干。

“北边出了点小状况,”朱由榔让身边人递过一个竹筒,“你回去看看,然后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办得好,朕就对你另有他用。”

张拱极没有选择,作为名义上锦衣卫的最高领导人,张拱极享受过权力的滋味,让他放弃这份滋味,比挨饿还要严重。所以,这个任务哪怕是顶着天上下刀子,他也无法拒绝。

而朱由榔同样也觉得这个选择很不好,上次同时见了张拱极和刘相,就能旁敲侧击的看出来张拱极的能力比刘相差一些,还有比较明显的妒忌心---这也是朱由榔冷落他的重要原因,但是,当这件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思来想去,朝堂上竟然没有一个比这位更加适合的人,

只好捏着鼻子用人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交代完差使,张拱极带着一身冷汗出了宫,一到家就打开了那个竹筒,取出了里面的丝绸,还没看几行字,就感觉背后一阵发凉……

朱由榔双目无神的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维持着面见张拱极的姿势,突然闭上了眼睛向后一倒……

(本章完)

第122章 矛盾斗争(5)

为了保住头上乌纱帽的张拱极拿了旨意,在家休息了一晚就准备停当,启程北上。在阿瓦车站拿出轨道局开的条子,张拱极走进了一间简单的候车室,说是候车室,其实只有三面墙,一面直接对着轨道。

“官,都是官…全缅甸的官都跑到这里来过一道,卖票卖不到几张,官老爷的条子倒是多。”张拱极听到话抬头看了看柜台里那人,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许是见官见的见怪不怪了。

不过想来也是,张拱极大概听说过这种轨道车子的“调度之术”,人家要是看你不爽,可以在职权范围内给你尽可能排后面的车次,你还能拿他怎么样?现在轨道车次可是稀缺资源!也无怪乎那位小吏吐槽目前唯一一条主干线轨道的调度情况了,货运占了七八成,剩下两成客运里面又七八成是官员批的条子,这两拨人结账都不太爽快。

等了半个多时辰,一列被喷着气的马拖来的列车停在了月台前。马儿被马夫牵走,拖去洗刷鬃毛,喂食掺杂豆粕的饲料。这排空气中带着马粪味的平房,起到了替代后世机务车间的作用。

车夫牵着两匹马走了出来,把笼头套在马上。张拱极踩着踏板钻进车厢里面,感到屁股上的椅子和一整块板子差不多。因为轮子被套在轨道上,震动比一般的马车轻了很多,自然轨道局也不会采购昂贵的弹簧,而是在车厢上采用了主流的刚性悬挂---这些弹簧可都是要老师傅们一个个手工打造的,只有少数权贵才能用得起。

车内除了他,还拉了半个车厢的棉布--这是他从箱子上面的贴条上看出来的,同货物屈居在一个车厢,张拱极感觉自己有些委屈。

车上陪伴他的另一位乘客则一上车就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丝毫不在乎这块木板的硬度,鼾声在狭小不太透风的车厢回荡着。

“啊…”张拱极从椅子上醒来,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把窗户开到最大,探出脑袋发现天又重新亮了起来。此时轨道只有单轨,倒是不用担心别的列车削了他的脑袋,只要担心突然伸出来什么削自己的脑袋就可以了。

回到阿瓦以后的这段时间,安逸的张拱极重新恢复了刷牙洗脸的那套卫生习惯。可这车厢又不是后世的绿皮车,哪儿有这种设备?---因为车厢的狭小,连个马桶都没地方放,只能依靠在各处车站解决。所以,自打醒来开始,张拱极就紧紧的闭着嘴巴,非常不舒服。

幸好,很快他的这种不舒服就消失了。列车停在了一处小站,张拱极下了车子,在被称为“服务区”的下处洗漱吃了早饭,又去了一趟厕所痛快一下。正准备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就见到那名同路人和几个力工一起,把这些装着棉布的箱子往下搬。

这时,张拱极才看清这同路人的打扮像个管事的样子。闲得无聊,张拱极趁着换马的时间主动和他搭话,才知道这些棉布是分销下去的。这位管事经常跑这种长途,总是押运棉布--铁道兵对着几波较大的车匪路霸一顿猛K,打的烟消云散之后,在“内地”没什么人再敢动劫列车的心思。

“分销?啧,这是哪家商号动的心思,乡里农民老实巴交,一辈子没进县城都大有人在,哪个会买你们的棉布?”张拱极不禁嗤笑,想驳斥一番此举荒谬,又觉得一个不读书只是认字的哪懂什么道理,便也不去说这些,“贵号名为?”

“德隆布行。”

“德隆!”张拱极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不是那个皇商,赵全忠,噢不,应该叫赵尽忠的产业么?人家还能不比自己懂?或许…还是自己相差了吧。

再次登上列车,车里变成了空荡荡的一大片,猛烈的吸了几口香甜的空气,在况且声中张拱极打坐沉思起来---但这样舒适的状态在一个时辰之后就消失了,因为,又是几乎同样装扮的人,搬了一大堆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能吃进嘴里的东西上来。

见到自己这一身飞鱼服,管事的连忙行礼问好;张拱极也懒得为难一个不相干的人,便让他起来,“我又不是你的父母官,下跪什么。你倒是说说,这里面装的都是啥。”

“都是些药材,之前道路不通,这药材呀,不好卖,现在有了轨道,敝号就想着把这里的药材运到城里面卖掉,也好拿些利钱。”

“可这药材是要运到哪里去?中兴么?”在只有千人规模的县城里,消费力,消费规模等,无论从绝对数字还是相对数字都还不如后世的一个建制镇。只不过是交通线上的一个据点,里面除了官吏之外,没什么人有消费能力。只有像中兴,阿瓦这样产业人口多的城市,工人们才不得不拿出钱来购买各种消费品。

“不,是运到阿瓦去的。”

“阿瓦?”张拱极有些难以置信,这车往北开,阿瓦在南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南辕北辙?

“是。”看出来了对南辕北辙的疑惑,管事解释道:“等到了下一处水驿,把这些统统搬上船顺流而下,可要比轨道省钱省时多了!”

“啊对。”张拱极恍然大悟。虽然锦衣卫是世职,但作为情报人员的基本素质张拱极还是有的,在同这名管事的交谈中,张拱极感到,一幅全新的画卷渐渐的在自己面前展开,自己久居于阿瓦城内,并没有感受到这片土地所渐渐产生的变化,而这些变化或许对自己的任务有所关联。

列车一路穿过大同小异的车站,在两天后随着一阵刹车的声音停在了中兴站的轨道上。中兴站是轨道局下辖唯二的三等车站(另一个自然是阿瓦站),于是,张拱极的视野里重新出现了一间“宽大”的候车室。被替换的也不只是马匹,而是整列车都被拉进了一间房子。几个工人钻进去开始一阵鼓捣折腾。

同时,一列崭新的车马从那处小高地走了下来,稳当的停在月台前。

(本章完)

第123章 矛盾斗争(6)

张拱极即将开始在列车上的最后一段旅程。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大站,张拱极有了经验,在服务区买了不少吃的扛饿,此时没有什么食品工业,就连辣条也做不出来,所以买的都是如同红薯干,甘蔗之类简单的食物,当做嚼谷骗骗肚子。

“乘坐第20次列车,8点40分出发的各位旅客注意,列车已经出来了,如果遇到袭击,请保持冷静,配合乘务员工作……”

钻进车厢,大半个车厢仍然被塞满着,只不过这次被塞的不是货物,而是人。这些人有着古铜色的肤色和青黑色的血管,一看就是长期劳动的力工。铁锹之类的工具都被凌乱的堆在角落,列车一开,这些人就开始喝酒聊天,然而他们用的是缅语,张拱极懂一些缅语,但并不能听懂夹杂着各种土话而且说的极快的缅语,只好一边嚼碎红薯干一边观察他们的动静。

列车上没有座钟这种奢侈品一样的设备(而且也很难塞下来,浪费空间,重量等等原因),所以张拱极一路都大致观察着时间,每个车站都用日晷计时,而在下雨和阴天的时候则立刻切换成滴漏备用。

列车每停一次,张拱极都记住问一次时间,一天下来,列车的行驶速度竟然比在中兴之前慢了百分之四十。中兴城,在云南光复以后,被朝中很多人视为缅甸和云南的分界线,现在看来这种说法也不无道理。

到了陇川站,这段孤身一人的旅程终于结束,跳下站台松了一口气,自己总算见到这次的手下人啦。迎接自己的百户早年和自己办过差,自然也认识自己,又看了腰牌便再无怀疑。“大人可否饿了,我已经准备了一桌饭菜了,望大人不要嫌弃。”

“一路坐车过来,哪里好好吃过一顿?只是不要有闲人,打扰则个。”张拱极心细如发,感觉自己的老下属想要公关自己一波。

百户点头应道:“哪里敢让人聒噪?”

陇川下属于云南布政使司,位于后世德宏州境内,属于土司统治。能够置办饭菜的地方,想来也只有土司所在的地方了---除非是真的吃个便饭。可真的这么干的人,是想做第二个海青天被大家diss到死么?

果不其然,百户他们领着自己走进了土司衙署所在的城内。在一处大房子里,张拱极见到了一桌风声的酒席:陇川宣抚司不是汉地,所以直接上了硬菜---光是这些硬菜就占了快十两银子,哪怕在这里就是个成本价,三两银子也花出去了,这公关成本可真不低。

在酒席后面站着的,则是几个汉人衣冠,但明显能看出不同生活痕迹的人--其中一个人身上隐约有纹身的痕迹,而傣人男子纹身着为多。看样子,这就是自己要面对的幕后主使了?

就这么简单?

不会吧?

张拱极脑袋懵了,又听见外面有悄悄关门落锁的声音。这年头大户人家自有人看家护院,小户人家也能养条狗或者干脆留人看家--反正人力是极其贱的,对门锁没多大需求……但张拱极作为锦衣卫,自然还是接触过这些东西,毕竟,锦衣卫也是个战天斗地的组织。

而在深山之中的傣人,如何能接触到这种高科技的?

“这几位,应该不算闲人”,百户介绍了一下这几位,都是“陇川宣抚司这块文教不兴的地方,难得出的秀才。”

“下官在此驻扎有段时间,也有些附庸风雅之举,所以让他们来做个陪吟诗作对,怕这顿饭太冷清让大人不高兴……”百户顿了一顿,“下官也怕您回去在阿瓦那边,说在下怎么怎么怠慢上官,以后就不好升职啦。”

说完,百户自己的小心脏也砰砰跳。这几位秀才公的身份是真的,可在羁縻制度下的土地,除了土司自己家,还有谁培养的起一个秀才?多半这些人就是土司的子弟,是想和自己谈这件案子的事情罢。自己知道的事情,自己的老上级能不知道?

“怎么会?汝跟了我这么多年,何曾见过我亏待下属?还记得在安龙那几次么?”

在永历不停的西狩,南狩期间,安龙是一个重要的停留点。朱由榔同学在那里几乎被软禁了三年多,孙可望手下的人把他盯的死死的,朱由榔派出东阁大学士吴贞毓找李定国试图接驾搬家,结果被孙可望手下发现,一口气清洗了一片文官(一共十八人,在永历颠沛流离的时候这个数字并不小),而自己则和手下的这位百户,一直试图充当着朱由榔的眼睛。几次传递消息,都是冒着被孙可望手下人眼线发现的风险做到的,孙可望既然能干掉宰相,捏死他们两个也和捏死蚂蚁差不多。

见老上级开始煽情,百户脸上笑的堆起来了褶子:“那是自然,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再次感谢大人当时救了我一条贱命。在下敬大人一杯。”

说完,百户倒了一杯伊洛瓦底,举起酒杯一口下肚,张拱极也把这被酒喝了一半。此时,越是生产力落后的地方,各种各样盘根错节的“规矩”也就越多,这杯酒喝了一半,就表明了一种态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秀才也搜肠刮肚,用汉话说些场面话;酒桌上的气氛热络起来;被大鱼大肉填饱了肚子的张拱极脸上表现出一副很平和,很好说话的样子。

此时,自己的老下属终于开口引出了自己真实的目的,“属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大人能否考虑。”

“尽管说嘛,咱们…谁跟谁,能帮我尽量帮。”张拱极做出一副醉态,施展着他的戏精技能,没了刘相那个天才“陪衬”,张拱极自以为自己还是很不错滴。

“大人说话还是和往日一样爽快;”百户或许是在踌躇,又敬了一次酒才说道:“听说,轨道这事,上面生气了?”

张拱极点点头表示承认。“确有此事,不然咱们也不会过了一年多又聚首了。怎么,你之前不知道这些事?”

“知道是知道,但是这不是不知道上面怎么想嘛。咱们这些地头蛇,不也还得看上面怎么想,咱们就怎么办。”

张拱极心里一阵呵呵:你是个什么地头蛇,来这里一年左右,就成了精神上的地头蛇了么?人家土司老爷拿着死高的从四品行政级别在这里呆了几百年,你这个正六品的百户算什么玩意儿?

做什么春秋大梦?

(本章完)

第124章 矛盾斗争(7)

“是啊,是啊,不过,我也是奉旨办差。上面的意思是要我查清楚,到底是谁毫不利己,专门害人,炸掉这段路,吓得施工队都不太敢往前面的。要是不这么做,我怕回去了交不了差啊。”

“下官省得,省得。”百户有点心惊胆战的点了点头,立时就有人送了一个大银锭上来。“这是献给大人的活动经费,请大人代为疏通一下关节。”

外面的确是锁了起来,可不到万不得已,那套备用计划可万万不能用!等会要是谈成了,他还得不露声色的解除那道锁。

张拱极做出推辞的样子,“哎呀,我也明白,可是,陛下我可没法疏通啊,那就捅破天啦。”

百户以为这位是嫌钱不够,于是又呈上来一个朱提银提炼的银锭,看上去有七八成的成色。心里倒是暗暗吐槽:“这些银子要是真的送出去,在阿瓦什么人见不到,您到好,这是要借着钦差的名义杀熟啊?”

张拱极把两枚银子都推了回去,“什么啊,这件事情,真的通天了!”借着酒劲,张拱极表现抬高了声音。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百户自认为搞的明白;看到老上司一脸真诚加无奈,百户判断为真,自己也有些绝望了。“如此啊…”

“这里,没有第三只耳朵吧?”张拱极继续戏精,故作醉态。

“那是自然。”

“那…”张拱极左顾右盼了几下,“哎呀,你就给我交个底嘛,到底这几位…想要让我办什么事情?”

“既然大人如此……那恕在下开口了。?这几位,是想让轨道不走这一块,绕过去。”

“啊?这是为何?”?张拱极不太明白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能通道路应该是好事吧。

“这几家的长辈,害怕这轨道开山劈路,害了这里的风水。到时候…神灵震怒啊。”百户陪着笑,其他几位也是,站起来先敬了一杯酒。

“知道了,如果是这样,我倒也是可以试试看,毕竟皇爷也给那位道士商人封了爵,应该要拜拜老土地,给个面子吧。”

风水就如同此时婚嫁时候的卜算一般,只是个托词,用来代指各种不愿意做的事情--比如说悔婚的话就可以让人在卜卦的时候说风水不好。听到这位老上司能松口,百户把风水丢到了九霄云外,立马换上一副美滋滋的面皮儿:“那就好,您这可就是我…我的再生父母啊,请…”他脸红吐着酒气,熏了自己一脸。

“可是啊,军队那边也能派人来。他们可就没我那么好说话了。”不等百户提出什么,张拱极自顾自说下去:“所以,总要得让我大概看几眼那块地方…不然我心里也不好盘算怎么交差。两边的话对不上……”

“那是自然,下官配合您开展工作也是应有之理嘛。”

张拱极也没指望从事故现场看出来什么痕迹---就算有也早就被掩盖了,只是想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贪财+懒政+享受的官僚,以降低他的警戒心。于是,提出了“想在此处多做停留,浏览此地风物”的要求。他记得曾经在一本“御笔编写”的书籍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绝大多数事实都可以同明白的信息推演出来。”所以哪怕旁敲侧击的走一走看一看,他们总不能把整个宣抚司给搬家吧?既然有搬不走的,那总能看出来一些什么。

“观光?这鬼地方,有什么地方可以观光浏览的?”百户有些狐疑。

此时可没有后世规模的旅游业,群山之中只有一些羊肠小道将各个坝子村寨和土司驻地串在一起,后世旅游者安然享受的“美景”是建立在完善的旅游设施保护自己而且提供后勤上的。没有这些设施,那就和穷人吃大闸蟹一样,吃下去的能量还不如剥开壳子消耗的,实在是给自己找罪受。徐霞客同学到处旅行,那是因为到处有人接待,还可以抓农民伯伯给他抬轿子---这条路连滑竿都不太好抬。

不过既然人家卖了这个面子,收钱办事以后表示自己想要尝尝鲜,那提出一个不过分的要求自己也不好拒绝;百户只得满口答应,打算回头再去计较,如何在“观光”里把这位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然后好好的送走。

让人把席面撤了,这些人把张拱极送到了他们准备的下处离开。环视四周,张拱极发现院内的侍女皮肤还算细腻,显然不是什么粗使丫鬟。

……

七月初,正是华夏局势风云变幻的时候,内阁咬咬牙拿出了近二十万两白银,成立了新军第五团。对于这支完全没有班底的新部队,朱由榔却给予了极大的重视,盖因为这是一只全新的部队,相比之前旧军改变的新军,从新收复的云南等地征调的士兵,暂时不会有产生兵油子的可能。因此,作为备受宠爱的“幼子”,这个团比其他四个团加强了一个连的炮兵。

于是,朱由榔难得亲自出现在了高台上,亲自主持了这场成立大会。在这场大会结束之后,朝廷所控制的新军就超过了一万人,不过,第五团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才能逐渐形成战斗力。

在军人面前戴着草帽的朱由榔对这种场景已经颇为娴熟,站在一个架起来的铁皮喇叭面前抬高声音讲了一段话以后,耐着汗水说道:“朕在这里讲的满身大汗,大家站在下面人挤人更热,那就不讲了,解散!”

这么一个简单的伎俩,就赢得了不少新兵的好感,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出身的,那里知道这种是串通好了的演戏呢?

而在台下散去的军士中,申运浩就是其中之一。自从他坐上南下的船,一切的经历就和梦幻一样。

云贵高原上的居民点被高山和河流切割成星星点点的碎片,申运浩的家就在一个碎片里的几间茅屋内。那天,村里来了几个穿着一身整齐衣服的人,支开了一处烤面食的摊子---在村里,夏天很多人为了省下布料,是不穿衣服的。

不少人闻到味道凑了过来,这些人告诉他们,只要能够南下去给朝廷当兵,每天就吃这个。

(本章完)

第125章 矛盾斗争(8)

听到要去当兵,多数人一下子就露出胆怯的样子,嘴上打了退堂鼓,不过那位为首的倒是大方的表示哪怕不来当兵,也可以每个人带两个回去。

“既然这些人有这么多馍馍,那也肯定没有骗人吧?一个,两个,三个……二十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馍馍。他们肯定是真的吧!”或许是出生的时候请了算命先生取了个好名字的缘故,申运浩在这个村子里显得“聪明”一些,带着这种简单直接的判断,申运浩跟着征兵小组走出了村子,见到了这片广阔的世界。

跟着这几个穿着好衣服的人,申运浩来到了县城旁边的一处营地,在营地里被安排着洗了个澡,又把头发剃了干净,换了一身新衣服。老实说,他有点抗拒这种奇怪的改变,但是人家竟然在洗澡之后发了一套衣服,自己还是乖乖的好了。

在营地里睡了一晚,他就被其中一个人领着,塞进了一艘坐满了人的船里,船顺着江水不停的往下飘去。他一路上探出头来,偶尔能看到些新奇的风景:其他的船啦,码头啦,码头上的绞盘啦什么的;一切同种植无关的事物,都使这个一辈子没走出过山里的青年感到新奇。

过了三天以后,船只停靠在了更大的码头,一行人被支使下来搬运一些箱子,箱子虽然沉重,但难得过了几天舒服日子,申运浩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使不出来的力气,结果差点把腰扭了。

“疼的话拿这个膏药贴一下吧,”那个一路上带着自己上船的人从船上角落里的箱子里拿出一片膏药。

申运浩贴上膏药,感到这实在是和集市上听到的大兵大大不同,在经常赶集,去过县城那些见多识广的人嘴里,大兵都是动不动破家灭门的存在,而管着自己这些人的大兵,好像还对自己挺不错?---最少没被他动手打过。

紧接着,申运浩他们又和沙丁鱼一样被塞进了一辆涂成原谅色的军用列车。每个人坐在了一个箱子上。然后,车子前面的马就飞一样的拉动了这列又长又重的大车。

“这辆车只需要两匹马?”申运浩在集市上见过马车,但没见过双马的,一匹马连这个列车的十分之一都拉不动。

“是啊,如果不是要跑快一点,还可以再多塞点人。”领路人神色如常的说。

“这,这是怎么能做到的?”

“是因为车轮是凹进去,套在木头轨道上的。”说话间,列车咣当了一下,申运浩的脑袋撞到了车厢顶上。

“凹进去就能变快吗…”

“那我不知道了,你到了部队好好学文化吧。”

与后世军列几乎避让一切列车的情况相反,此时的军列在轨道上具有绝对优先的路权,一路上碰到的列车都回到了岔路口上,让开大路让军列一路飞驰。

夜幕降临,大家靠着彼此的肩膀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可没过多久,申运浩又被人摇了起来,“下车,有通铺睡觉。”大家一起到了一间大院子里,却没能及时进去睡觉,而是被半强迫的把脚放进热水桶里。

“泡个脚再睡觉,明天脚才不会痛。你们这些乡巴佬,真是…”车站“服务区”里的驿卒吐槽道。

被人骂了一句,申运浩却并不在意,在集市买东西的时候,他也见到过那些穿着好衣服的人鄙夷人的样子---换句话说早就习惯了,何况,自己本来就真的什么也没见过。

又过了一天多,申运浩重新登上了一艘船,不过这艘船要大得多。船只相比列车,可以随时昼夜不间断运输,晨光熹微之时,他的脚就重新踏上了大地。申运浩并不知道,这段路在一年前的话,大队人马得走上快一个月。也不知道,在五月到六月这两个月里,成百上千个村落中,走出了两千多名和他一样的年轻人。

进入军营,分配部队,宿舍…内务,队列训练,认字…一套令他在云端和炼狱中冰火交融的处境交织以后,这个适应耐受能力极强的农家孩子习惯了这种奇怪的“差使”,吃得越来越好,自己好像还长高了一些?

宿舍是一间十二个人的大通铺,刚好是一个班。大家的生活用品都是统一的----每个人一个木盆,碗和用柳树枝等制作的牙刷,此外,每个人还有一小块毛巾。云南各地的方言可以互通,生活背景相似的战友们很快打成了一片。

“今天陛下巡视军营,加餐。”午饭之前,班长跑回寝室传达了这个消息。

到了时间,士兵们端着碗筷涌出来迅速列队。大锅面前的炊事员用马勺搅动着一大锅不知道什么东西,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油香。

“牛肉的味道!”不知道谁先叫了出来,队列里传来一阵惊呼。

即使申运浩被军棍打过,领教过了军纪的严苛,但他也忍不住跟着低声叫了起来。吃牛肉,那是只有在牛病死了以后才能吃的,一辈子也吃不到几次--而且还得冒着自己也得病的风险。可是,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多吃了一次牛肉吗?

很快,第一批打饭的士兵们就惊讶的目瞪口呆:这牛肉真多啊…!就如同后世的辣椒炒肉有辣椒多还是肉多的区别一样,牛肉汤也有放一点点牛肉还是和牛肉粥一样的区别,很显然,这是一锅加了牛油的牛肉粥。

申运浩从未觉得,短短的队伍变的如此的长,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打满一大碗牛肉汤了!

二十七个人…申运浩用在军队里学习的数数字数道。

二十四,二十三…

不知过了多久,申运浩端着碗终于来到了炊事员面前,满满一大勺牛肉粥灌满了他的饭碗。一口下去,从未有过的油腻味道充满了他枯槁的口腔,好像喝了神仙水一样。

几天后,新成立的新军第五团营地附近到处插了禁止入内的警告牌子,到处都布满了明哨暗哨,一个连的士兵紧密的封锁了这里,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第五团已经离开这里的消息。

(本章完)

第126章 矛盾斗争(9)

自从李定国来到云南府召见所有土司之后,云南府内的气氛就显得诡异起来。城墙之内,土司们事实上已经被软禁了,李定国对他们好吃好喝好招待,就是不肯让他们在谈出一个结果之前离开这里---为了这次“会议”,李定国让人专门腾出来了一间大院子,还请来了全府最好的厨子做菜。不过,土司们倒是可以同他们的部下交流,看守的士兵也只是搜个身不让带武器进去;在府城通往各地的道路上,也充满着他们拙劣伪装的信使前往各自所在的属地,李定国也当做没看见,只是听凭着他们回去报信。在第一天和第二天,李定国都亲临了会场接见了一番这些出力不少的土官们,中气十足的划定了底线,还和他们和和气气谈了几次,随后就再没见了人影,第三天开始,同他们开会的人换成了军政厅的高文贵,高文贵倒是比较耐心,和这些人少官大的羁縻官员连续几天磨尽了嘴皮子,但是就是想“用完就扔”,“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第六天,土司们照例来到堂上的时候,一名兵部的临时代表穿着三品官服代替了高文贵的主席:“爵爷让我来向大家告罪一声,他实在是积压公务繁忙,没法同大家商议此事了。”

“不过放心,诸位和吾讲的,就等于和晋王讲。陛下也是没办法啊,若非如此,东虏占据十五省中大半,只怕卷土重来…江山社稷危矣。”其实,这位临时代表的三品官服还是跟着李定国身边的一名六品主事套着的,要是按照真实的官品,这一桌子人哪个都比他大,那就没法谈了。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开始李定国提出的全部改土归流,本来就是个漫天要价的事情,到了高文贵,就一边黑着脸一边松口到一部分地区“可以暂不归流,但要增多设立流官,不许借故阻挠,隐瞒户口”,而补偿措施则允许土司们在完成归流以后获得封爵和年金,又或者在缅甸南部转封比之前许诺的更大地盘。

但到了这位肤色发白的“兵部代表”身上,反而拒绝在往后让步了。这几日,院子内不时传来惊诧的声音,大家互相交流的时候,神色也比之前凝重许多,不再有那种“我就是不鸟你,不服你杀了我我家里人一样造反”的想法。

“这朝廷到底是多有钱啊?竟然派商队跑到咱们那山沟沟子里去卖盐,那么低的价格能赚到几个钱呢?”这些人并不知道无论是晒盐法(明朝时很多地方采用煮盐)还是盐矿本身的成本都并不很高,勉强可以维持出入平衡---顺带画出了每一个土司的主要道路地图。战争是围绕这交通线和居民点进行的,既然李定国掌握了交通线,那么自己手下人能爬的山,有着大量山民的官军也一样能爬,云南雨多而影响鸟铳发射的劣势也被燧发枪替代…而且,在手下人逐渐染上酒瘾以后(其实土司们自己也染上了),对他们的控制力度也在削弱。

或许,正如那些汉人口里所说,当今圣上是生而知之吧,不过一两年,整个云南乃至缅甸的局势都风云变幻,从山穷水尽到现在具有二省之地……而自己呢?

……

金丝笼子里的土司们呜呼哀哉,可在笼子外的常人看来,李定国等人的做法实在是太危险了。别的不用说,土司们还有上万军队呢,而且分别驻扎在汉区六府(云南,曲靖,澄江,大理,永昌,临安)各处,一旦这些土司头人想出来什么主意,那么云南就会遍地烽火,说不定满清能够再次夺回云南,没了这些土司的屏障(甚至能够给清军提供助力)清军就能够顺流而下,对阿瓦造成极大威胁!

“看明白”这些的常人很多,但都被李定国挡了回去,到最后,李定国干脆闭门谢客。

在街头巷尾,乃至不少官员,豪商眼里,李定国“犯老糊涂了”,“心急”,只有少数人知道,李定国做了一次大棋党,“在下一盘大棋”。

在这些常人中间,佚名也是其中一位。在被李定国的亲随客气的挡回去以后,佚名几乎抓着每一次北来的马队急急地问个明白:“路上那些蛮子兵动了没有,铁轨道上都看到啥了?……”

“东家,这…这和上一次来的,没什么区别啊。”带队的车把式想了想说。

送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得到的回答是同样的,既然暂时没有出什么问题。佚名决定暂且安心:反正城内城外,现在还有两个营的新军摆在这里,哪个敢来飞蛾扑火?

“这几日,新卖出去的酒又多了起来。”

佚名点了点头。“多了多少?”

“比前几天多了约莫一倍多吧,听说,晋王进城就给兵士们,无论新军还是土兵都发了赏钱,他们都涌进来买酒;各家拿货的伙计,看起来都有点吃不住气力了。”

直到这时,佚名才想起来他给城内的各家商户挖的那个大小仍然处于薛定谔状态的坑:“你去一趟中央银行的那个柜台问一下,最近有没有哪家的伙计过来问借贷的?”

佚名的想法是趁着那日划分份额的时候,总有实力和货额不匹配的时候,等到谁家先吃不住,要么就逼着他们买卖份额从而各种分化瓦解,最后消化干净,要么就逼着其中几家被迫违反行会规矩,有自己做后盾,行会瓦解想来轻而易举。行会能够控制的商路本身也很有限,军队一卡,你们还想不想做生意?只要巧妙的化解云南府的这些头头脑脑们缩头抱团,就能够最大限度的让这里的商业网络为己所用。

不一会儿,伙计回来回报:“有三家的伙计都来了,问的数额都是大概在一千两左右。”

心里拨了拨算盘珠子,确认了一下这个数字正好同这几日吃下来的货物相配,而马上就是要结账的时间了----佚名定下来的结账时间是每两个月一次,比此时的大多数商家定的都快,出于对皇商地位的认可和畏惧,大家当时都点了头,此时断然没有什么反悔的理由。

(本章完)

第127章 矛盾斗争(10)

几天后,那几家借贷失败的商号集体跑到佚名这里哭诉,佚名板着个脸,心里却笑开了花:你们终于掉进坑里了!“规矩,就是规矩,你们拿不出钱来,到时候总得给出来个办法吧,嗯?”

此时也有打行要债之说,甚至还有双方各自雇佣打行互相打的---这个对于行会里的人倒却不难,进了行会哪怕份额小一些,大家讲究个和气生财,绝大多数事情也能够在桌面上敲定,可以说是商人中间的“体制内”,多半不至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台面下解决问题。

可是,要是惹毛了面前这位主,他大手一挥进军政厅送几个门包---他们坚信,自己送不进去礼是自己关系生疏,但是这位是可以送礼的(这话严格意义来说也没错,佚名在军需后勤方面算是给高文贵“送了不少礼”),然后高爵爷大手一挥,一队士兵找个借口一通排枪,自己这个家族就白忙活了。唉,没有枪杆子真的不好办事啊。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能先开腔。

“行吧。”佚名露出一副等的不耐烦的表情,“我也懒得为难你们,我能从阿瓦一路跑这里来呆着,也不至于看的上你们那几家那点把本钱。”

“你们想不出来怎么办,那就这么办吧!”佚名眼前一亮的说,“我给你们宽限十日,你们降价!这下子总可以了吧?”

降价?

听到这个“主意”,几个人更加着急上火,行会里面份额,价格都是恒定的,谁要砸大家的饭碗,大家就一起砸他的饭碗……这,这可如何是好?几个人甚至都有些后悔起来,这个主意,要是自己手下的伙计说这话,最少得被扫地出门不可!

“对,降价,只要降了价,大家都去你们那买,不就一下子有钱了么?我听说那个什么什么银行那边开了一个月百分之四十虎口夺食的高利贷,我这可不介意你拖延十天,一分利息不要,还不够仁义么?”

佚名一脸精明的笑容。几位无奈拱了拱手,表示恳求“宽限几天考虑考虑”。

“毕竟这事牵连不少银子,考虑是可以的,不过宽限几日却不行,明日日落之前,麻烦几位都告诉我结果吧。”佚名的手端起了茶杯,几人自觉拱手告辞。

几个人分道扬镳之后,佚名派人请莫孝备回到了商馆里。“听说贵号银子其实挺充足的啊。”佚名头一句话就是钱,口气中都凛冽着小冰河期的刀风。

莫孝备的心脏砰砰跳,难道自己的计谋被人看穿了?那日他回去之后就同管家一同分析盘算了佚名的所作所为,认为这是一处浑水摸鱼之策:先把水搅浑,打破封建保守势力强大的行会的基本盘,然后,打进来一根楔子谋取利益。一般来说,作为当地最大的地头蛇,莫家会被敲碎,然后佚名吃肉,其他喝汤,借花献佛,从而改变整个云南的商业格局。

可是,凭什么?

我家传了三四代,从一个跑堂的伙计发展到数万亩土地,各房子弟上百人,城内大半条街商铺的大家族,沙定洲来了,我家没问题,西营来第一次,我家也没问题,鞑子来了,我家也就出了点血;感情你们西营来了第二次,还想自己直接动手了不成?

不过,商人不和权力结合,就是待宰羔羊,自己在城内有护院家丁,城外也有土围子,但是在新军面前,也就是多了小半层羊皮的羔羊。

前几日销售额突然暴增,多半就是佚名在“操纵市场”,因为佚名开门做生意,所以哪怕大家都统一不卖,也得吃下他们的货而且付钱(何况人家佚名并没有使出各种只让大家买自己的酒的操作,还算吃相比较好看),那么,佚名就能大概摸出来哪几家的资金链要断了。

于是,当佚名抛出钩子的时候,莫孝备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了上去。

难道就算如此,也不能逃脱被宰掉的命运么?软刀子割肉让行会慢慢崩溃,把一部分商人挤到佚名一边,然后大家恶性竞争被佚名收割……最后佚名扶持几个听话的,重新主导了整个云南的商业体系。

这一箱一箱的,那里是酒,分明是运往各家的炸药!可这炸药,你还得花钱来买……几个月的时间,能够依仗武力吃快餐的人却能谋划到如此程度,真乃人不可貌相!

“家父一直教导在下要储备银钱以待不时之用,所以留了点周转银钱。”

“也就是说,其实你家可以不用降价的,对吧?”佚名懒得和他玩这些弯弯绕,直接点明主题。“明明可以多赚些钱,更好周转啊?”

莫孝备脸有些红,心说你自己明明知道那几家一降价大家都要降价,你们的成本最低,最后能把整个市场全部拍到除了自己毫无利润的程度,然后我们还得给钱给你,最后你稍稍抬一点手…何必呢?就为了……莫孝备不知道后世有用铝水灌白蚁窝这种清爽玩法,不然他一定会使用这种比喻。

“死银子,不是财富。能用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才是财富。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要了你们的银子,弄回阿瓦导致输入性通胀?我手上还有上万两银子的债券呢,然而我不仅不怕陛下赖账,还想接着买国债,你们这些土老帽要是不靠权力,早就被我们这种玩死了!”佚名心下大快,眼神中充满鄙夷,一点也不记得一年前的自己也算这样的土老帽。

“没事,”佚名挥了挥手,“酒价降下来,也好慰劳一下保卫着城市的士兵们,让他们多买点嘛。”

“是是是,是挺辛苦,”莫孝备不住的点头。

“既然,你能看出来我怎么想的,也算是个聪明人;陛下曾经教导吾,和聪明人打一架好过和傻子说话,那吾就和你这个聪明人合作一下,也无什么不妥。只是,以后万勿自作聪明,自作聪明……可就不是聪明了。”

“感谢爵爷教诲……”,最后,莫孝备已经不记得怎么离开这座堡垒了。

“老爷…”

“扶我上车…走。”莫孝备有气无力的说。

马鞭清脆的响了起来,这座超过十万人口的城市进入了夜晚。今夜衣着锦绣者,又有几人入眠?

(本章完)

第128章 矛盾斗争(11)

第二天,莫家的商铺换下了原先一箱酒二两三钱的统一价格,一口气挂上了二两的低价。此时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枚成色最足的铜钱,士兵们往往合伙买酒,一个班的人凑出二两多来买上六瓶分了喝,这下子摊到每个人头上,可就省了两分银子---合在一起可以添上许多下酒菜了。后世的老头老太太能够为几个鸡蛋就被卖保健品的骗走不少钱,更不要说物质匮乏的此时了。

为了这两分多银子,人们感到占到了大便宜,个个奔走相告;于是,一箱一箱的酒流水一样从莫家的铺子里搬了出去。另外几家也同样得到了大量的流水,当天下午就连忙补上了窟窿(当然是包括了本钱填上去的)。

“莫家带头坏了规矩!”

“傻了吧他,自己砸自己的饭碗,真是!”

“他自己不想吃饭了,我们还想吃呢。走,去评评理去!”

几家没有“坏规矩”的商人们得到消息,按捺不住出门一起去兴师问罪,当然,在这之前,他们也让自己家的铺子降了价。然而,到了莫家门口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好啊,互相折本是么?倒要看看是你们莫家先撑不住,还是咱们?”几家凑在一起,觉得自己能够反杀破坏规矩的莫家和几个小杂鱼,于是决定反过来将他一军:第二天一清早,几家的伙计就到处吆喝,每一箱降价一钱,一两九!虽然利润非常微薄,但至少还没有到折本的地步。

“哼哼!”知道那些人开始反击,莫孝备轻轻嗤笑一声,有了佚爵爷的支持,自己的血条目前处于无限的状态,在这场商战中,他已经处于不败地位。正如同国债以各种权利作为抵押一样,失败者失去的一切都会成为胜利者借用血量的成本。

此时的绝大多数行会里,商人之间都达不到绝对优势---若是能够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绝对优势,那么剩下的也早就被这一家慢慢兼并,从而无法维持这个局面。莫孝备也同样如此,虽然他是各个行当事实上的会首,但他在云南府里的资本也就最多占到两成,连大英帝国那个第二加第三的要求都达不到,有新的势力加入的情况下,也无怪他打算喝几口汤,追求更大的利益了!

同样的,行会对于雇员的控制就如同后世实行年功序列制的日本一样僵化---“我就是累死,被轮,从这里跳下去,我都绝不辞职!”盖因为各家都保持着不挖对方墙角的默契,同时也不信任这些跳槽的人罢了;没有契约精神的封建社会,所谓的忠诚看起来比钱重要的多,不然也不会出现后世看起来极其荒谬的“家生子”了。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目前看起来还很稳固的行会制度之上,当行会制度成为沙子上的城堡,这些不稼不穑,只会“车船店脚牙”的,除了去乡间黑店以外,哪儿还有出路?

黑店在此时可不仅仅是后世那种敲诈的存在,而多半是直接乘人不备杀人劫财要你命。如果你人多势众,那就玩饭里面下药之类的调调,可是,这些伙计形单影只,跑到这些黑店,说不定就变成了奴工了!

此时此刻,坐在酒楼顶上的刘俊并不知道自己的对手已经想好了如何和秃鹫一样分食自己,还在城内最好的一家酒店摆了一桌最豪华的酒席,一边享受美食,一边炫耀自己的财力。六个硬菜,八个热盘,八个冷盘,一桌酒席超过二十两,这个数字在南直隶和浙江倒不算太多,可在云南这种荒僻的地方,可就是国宴级别的席面了。刘俊的资本在商会里只能排到第四,但他却打肿脸充胖子,定了这么一大桌,顺带还自带了一箱白酒。

“这个酒叫阿瓦,是内务府所产供应天家,赏赐王侯大臣的酒,吾花了大价钱搞了这么一箱。”

听到这种自卖自夸的话,在场诸人纷纷恭维--何况这酒口感还真同伊洛瓦底有些不同。

望着酒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面,借着酒劲,刘俊震声说道:“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谁家有多少资本,多少现钱,十停也能算个六七停吧?过不了十天半个月,他就得开始卖铺面,到时候,就看谁堵不上窟窿了!”

在场众人纷纷应和道,当然,刘俊自己也打着小算盘:自己这一边的,也总会有几个撑不住要卖铺面的吧?到时候,自己假仁假义借些银钱,又借着利息釜底抽薪……

吃了酒席,刘俊把众人送到楼下,送走了大家才自己打道回府。

“东家说了,明天开张的时候卖一两二钱!记清楚了!”莫家的铺子里,掌柜对新来的伙计说。

……

总参谋部成立以后,兵部篡夺五军都督府的职能又渐渐还回了总参谋部手上,这个新成立的机构获得了军队训练,后勤,装备,人事的诸多权限。留在兵部的权限几乎只剩下了军令,情报这两部分。

处理了各种机务以后,窦名望仰起头看着墙上的大地图---这张地图上用了磁铁,标出来了光复地区各个野战部队目前所在的位置。新军五个团,三个半团在云南境内,其中两个营在云南府境内,一个营在大理,剩下的部队则分散的以连为单位分散在主要城镇上。当然,同他们混编的还有一些土兵,一般来说数量是他们的两倍左右。

而在缅甸,则驻扎了剩下的一个半新军团(其中第四团是架子团)分布在伊洛瓦底江的两岸,幸好还有相当于四个团规模的旧军分布在各地,让各种心怀鬼胎的残渣余孽不敢妄动。

打完云南之后,朝廷的财政问题不仅没有被得到解决,反而更加扩大化了。国债以税收作为还本付息的保证,在今年下半年的军费几乎全部依靠国债解决的情况下,如果不能及时还账,那么小半个云南的各种官有土地,新开矿产都得被交给那些国债的购买者。即使这些商人畏惧朝廷,不敢于真的要那么多,那以后也没人敢买债券了。

其实,这倒是窦名望“沟命海心”了,这些问题直接操心的是户部,间接的是内阁,再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这个总参的副参谋长来操心。

长叹一声,略微转头,却发现朱由榔正站在他身后。窦名望不禁被吓的一个激灵。“陛下…这,这些人连总参都看不好,臣定要治他们的罪!”

(本章完)

第129章 矛盾斗争(12)

“不必,”朱由榔挥挥手,“是朕让他们不要通报的。”朱由榔说着走到地图前,也对着沉思起来。

“唉!朕自从磨盘山一役以来,每次决策都在同时间赛跑,还好次次都跑赢了,就是不知道这次会如何呢。”

“陛下洪福齐天,自然能逢凶化吉。”

“好啦好啦,中官是天子家奴,这么说还能理解,国公就没必要安慰朕了。朕在想,如何解决在缅甸,云南之间的那块封了土官的地盘。”

“陇川,干崖,南甸,芒市……还有永昌府下面的大小土司…东侧则是车里,元江等地,这些土司相比而言更难处理,如果真的让他们串联到了一起,这些土司说不定能动员出五万以上的军队各自据守,朕已经派了晋王亲自去说服他们,但其实,朕心里也没有底啊。”

窦名望心道陛下您做出这种决策简直是疯了,这些镇守了上百年的土司卖您一个面子来帮您,您反手就要了他们的地盘?何况,哪来这么多流官可以派出?

其实,面对李定国传回来的消息,朱由榔也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步子太大,扯到蛋了,明明是需要渐进的东西,自己却打算在还没有消化云南之前一劳永逸?

不过,麻杆打狼两头怕,朱由榔觉得自己很虚,可这些土老帽不一定觉得啊?他们既不知道阿瓦各种物资的成本,也不知道轨道的便利,更不知道支撑这只土豪军队的后面是堆满一屋子的各种面额的债券而非银子……他们只能看到新军用几匹马拖着大炮,甚至大炮都不用就能打的对面望风而逃甚至直接投降,而自己派出来助战的部队甚至还被分散调用……那么多土司,总有人心不齐,只要有几个做了“内奸”,那其他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带着忧心忡忡的心情,朱由榔接见了几个值班的参谋,做了一番谆谆教诲---无论是学问上还是思想上的,几乎在任何地方,朱由榔都试图让自己发光发热。

云南的局势一天天的发生着变化,随着价格的下降,喝上烈酒的土兵们越来越多,甚至在军营附近,还有小贩兜售掺水的烈酒---性价比倒是挺高的;李定国把云南府上上下下转了个遍,身后带着的一群人和啄木鸟一样在云南的官僚系统里抓虫子,顺带还处理了一些看起来是软柿子或者肥羊一样的地主,给预想中的军屯争了不少土地---这片土地原先的佃户自然被“安排工作”。虽然他们并不大乐意生活节奏被改变,但只要不到要饿死的地步,也没人想着造反,只好逆来顺受。

……

自从结束了被当成敲门砖的生活过后,吴三桂就被“请”回了阿瓦当猪养,每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但是就是不让他出远门---在城内转悠转悠倒没问题,但是也被人盯的死死的。“不知道自己留在北京的家人怎么样了?自己的部下是不是被清廷打散了?唉…还不如那日为我大清死节!”吴三桂整日长吁短叹,又不敢用纸记下什么,只能每天数着日子挂念什么。

虽然精神上得到莫大的痛苦,但物质上倒是不缺,吴三桂很快就开始整日大吃大喝起来,之前征战不停,在路上可没这些好菜,现在朝不保夕的,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吧。

这些动向自然被报道了皇帝面前,朱由榔只是一笑而过:“置之死地而后生嘛。”

几天后,一名身着飞鱼服的官员敲响了吴三桂的房门。

“陛下让我传达口谕于你。”

吴三桂腿一哆嗦跪了下来,“陛下知道你罪孽深重,不思皇恩,做东虏之鹰犬,把我皇明弄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陛下觉得杀了你一不能多出地盘,二不能多出钱粮,三不能多出军械,所以决定让你立功自赎。你要是愿意立这个功劳,就收拾收拾和我走吧。”

自然,他别无选择。跟着这人进了一个院子,他见到了曾经跟着自己的那些亲兵们,以及约莫四成的满洲八旗,当然还有不少肤色深了很多的缅人。

“陛下格外开恩,发还一部分兵马于你组建了治安军第一团,毕竟你打了几十年仗,带兵总归会的,你打不过晋王的兵,还打不过缅人么?”

吴三桂连忙称是:“那是自然。”

“这是参谋部编好的各种文书资料,你且熟悉一下。陛下命令你统带治安军第一团,全团下属四个步兵营,团部下直属两个步兵连,一个炮兵连,一个总务连。编制是两千四百人,但现在只有一千八。以后会慢慢给你补充士兵。”

“是,是…”吴三桂点头如捣蒜,整个人内心如同被上了水刑以后喘息着。

接着,吴三桂在介绍下一一见到了被安排好的手下军官。军事主官倒大体上自己的家丁或者满洲人。但是参谋之类的都是掺杂的沙子,而且这些人的权限还不小。如果吴三桂知道后世伪满的日本人副职是如何操纵伪满的,他一定会觉得感同身受;当然,朱由榔只是不想他反噬自己而已。

吴三桂点头哈腰的看着这位锦衣卫的官员离开,茫然的躲进了团部里,召见了曾经属于自己的部下。亲兵们一见到主帅,就对着他大倒苦水,诉说自己服苦役时候的苦难。

却没成想,吴三桂对着他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大骂:“你们这些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自己不想活命了还想把我拖下水?且先留着有用之身吧!”

“这些兵有多少不是咱们的人?军饷是谁发的?动动脑子,这些参谋又是干嘛的?他们可不是只是赞画的幕僚,而是有实际权力的!要是还想活着,在这一年两熟的地方买田置地不好么?”

大家围着吴三桂默然不语,也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挺有道理。吴三桂又好言抚慰:“这段时间陛下赏了我一些银钱,已经交于身边人去买酒菜来,咱们好不容易聚首,喝一顿吧。”酒精,是对于这些九死一生的人最好的麻醉剂。吴三桂不仅仅是想叙旧,而且还想看看这些“旧人”里面到底有多少隐藏的锦衣卫密探?连自己的意志都能被摧毁,更何况自己的手下呢?

(本章完)

第130章 矛盾斗争(13)

七月十三日,荆州的城墙再也扛不住多门十几斤炮子的反复轰击,突然一下垮塌下来。荆州城内的虏廷官员很清楚光靠自己守城最终总会沦陷,但觉得南下的满洲大兵能够上江解围,并不知道满洲大兵们做了一回大忽悠,彻彻底底的卖了队友。

“冲进去,杀光这批狗鞑子!”几名小校一边喊一边加入了冲锋的洪流。自从知道了岳乐这个天杀的鞑子想要把新会之事故伎重演以后,夔东十三家决定以牙还牙,以暴制暴;你不是打回来就屠城吗?我们不屠城,我们屠官,把所有抵抗的鞑官哨官以上,出粮的大户统统杀光好了!反正做决定的,养兵的也是你们这些人,那就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吧!

在破城之前,外面已经多次射箭喊话让里面知道,甚至袁宗第部还接到了弓箭射回来的回信。回信中酸气冲天,不知道是哪位的幕僚把他们用骈四体六的文章,把夔东十三家各家主将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还学习施耐庵,给每个人起了一个外号!不过这些外号倒更像临时编的,写的很多都不太贴切。不过,给李来亨的“一只猫”外号倒是让人笑的前仰后合(其义父李过外号一只虎)。

“哈哈哈…那些人给野猪当儿子,岂不是要教他们小猪崽子?”于是,一阵“宰了仔猪吃肉”的呐喊声从打出缺口的东侧响起来,对满清怀着刻骨仇恨的士兵们抓着各种武器或刺或砍,一拥而上去“杀猪”。

“阵型稳住,撑住一天,每个赏钱一两银子,不,二两…”一个清军把总见到阵型竟然被一群散兵冲垮,大声喊出赏格。可他的手下却大多不为所动:你得先有命花钱才行!城墙都破了,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哪里打得过!被几排长矛攒刺一波,这些清军就丢盔弃甲,满城奔逃。把银子留给了把总大人自己陪葬。

“降者免死!”

“顽抗立斩!”

“汝等已经被包围了,跑也没用!”

城内随处可闻劝降声,清军见到逃跑无望,纷纷丢下武器抱着脑袋投降,或许是早已经料到这个悲惨的日子,荆州知府和江陵知县都各自在自己的官衙堆了柴火,带着自己全家老小围在柴火前面,准备开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篝火晚会,从而为北方的虏廷“守节”。

“呼啦啦”,知府大人朝着北方拜了一拜,沉思良久后点着了柴火。被加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让知府心中有些怀疑人生,只好安慰自己马上就不用遭罪了,长痛不如短痛。两个儿子恐惧的缩在母亲后面,母亲无力的护着他们,却知道已经无法改变结果。

然后…天空中突然下起大雨,两堆大火霎时被扑灭了。山民很多的夔东兵里有很多山民,发现踢了几脚门踢不开以后,干脆像猴子一样直接翻墙进了院子,然后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拔出腰刀生擒了瑟瑟发抖的汉奸一家。

……

荆州城又一次易主了,百姓们大多数经历过上一次易主,都在帽子上挂上了顺民之类的纸条;上一次易主之前,这座城市的主人是夔东军的前身闯军,所以,夔东军的军纪还算不错---手脚不干净的几个人都被砍了脑袋挂在街头。

当天下午,夔东军把城内的“顺民”们安排在一处空地的四周,空地里面摆着一门小炮----自然,这不是要处决顺民屠杀,而是让他们看人被处决。

看人被砍脑壳,只要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在此时那么这还算一个恶趣味的娱乐活动;就连后世的网络上都能找到各种问死刑犯死前状态的问题和回答,更何况漠视生命的此时呢?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这些将死的人儿,充分的诠释着“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这句话。你自己纵兵抢掠,盘剥小民的时候,不去考虑草民们的悲喜,草民们在你惨死的时候,自然会毫无悲伤的笑出声。

于是,荆州城内的知府,知县,荆瞿守备,兵备道一个都没跑掉,全家上到八十老妪,下到黄口小儿,一个都没跑。他们被用铁丝穿了下巴---就连能被“废物利用”进入军中乐园的女人也不例外,反绑着跪在地上。那个写“一只猫”的兵备道大人受到了特殊待遇,被绑成了大字型单独竖起来一个架子。因为此人的名字叫做明博,所以李来亨让人在他身上贴了一块大大的纸,上写“鼠明博”三个大字。你不是叫我猫吗,你能被我抓到,那你当然就是老鼠啦!

经过简短的商议后,大家一致通过对这批人全部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只有让他们去死,才能够让华夏更多的人活下来。正如同布尔什维克对于末代沙皇的处置一样,如果沙皇家的任何一个子弟落到了白军手上,“鼓舞”白军的上层中层军官多坚持一天,俄国就不知道要多死几百上千人!罗曼诺夫家族人的命是命,俄国劳农的命就不是命么?

“各位父老,各位街坊,”一名穿长衫的文士对下面拱了拱手,四周都有一个士兵当人肉扩音器把这些话复述一遍。“上一次鞑子打进来,对荆州干了什么,大家应该还有印象吧?三日不封刀,杀的人都能从东头躺着到西头。杀了一通以后,这些鞑子的伪官就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觉得杀够了,剩下的人就站不起来了。”

“后来啊,那些鞑子,就把咱们闯军围堵到了山上。现在,咱们又回来了!这次回来了,我们就再也不走了!满洲鞑子也就几十万人,不过天下人口百分之一,之所以能纵横中原,其实就一个原因…”

文士沉默了一下:“有汉奸给他们当狗啊!”

“这些鞑子和禽兽一样,除了杀人就是圈地,除了圈地就是抢铺子,在他们眼里人和树差不多可以随便砍,咱们能给他们随便砍吗?”

用银钱收买的托儿此时混在人群中喊道:“杀汉奸,杀汉奸!”

“杀光他们!”

此时不存在民族主义的说法,但大家遭到鞑虏的侵略则是真真切切的,鞑虏那次进城,几乎没几家没死过人的,可谓户户批麻,家家戴孝。沉浸在悲愤之中,感觉再次身处十几年前的哪场惨剧里。

“行刑!”见到气氛渲染够了,一名膀大腰圆的汉子喊道。那门小炮喷出了一团霰弹,随后则是一阵鸟铳的爆响,最后,传说中的闯营精骑三堵墙排成几排,把这片地面清理干净。

(本章完)

第131章 矛盾斗争(14)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从荆州到汉阳城下,各地只要见到夔东军各路人马的大旗,就乖乖的打开了城门,城内大户送上劳军的粮食和酒肉,官员有的投降,有的则向北逃跑。

夔东军依靠以暴制暴节节胜利的时候,郑军方面则又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浙江,江西绿营从徽州府,宁国府方向同岳乐在芜湖城下会合。同郑军主力相遇。而鳌拜也得到了“降三级仍领原职”的通知,带着拼凑起来的四万军队走西侧攻克了天长县。绕过布满重兵的扬州一带,进入了长江北岸的六合县境。这两个县都没经过什么战火,养的鳌拜手下的兵吃的饱饱的,马也养了一层骠。

或许是朱成功知道时运不济,张煌言再一次成了救火队员,七月底,张煌言一口气拿到了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和四千只燧发枪的巨额补给,统领着郑军西路大军下属五营六万多人,一部走陆路,一部走水路逆流而上,星夜兼程赶往太平府“御敌于南京之外”。

在北面,甘辉再一次扛起了抵御鳌拜的重任,当然,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是郑袭。从七月底开始,郑家不停用海船将一船又一船的各种物资运出南京:粮食,火药,工匠,建材…虽然朱成功以为这两场会战自己有六成胜算,但,万一就是碰到了那四成呢?

清廷没有千里眼,更没有无人机,并不知道朱成功已经被“吓”的要准备打道回府,仍然沉浸在户户批麻,家家戴孝的悲痛当中。出战的四万八旗,光是送回来的骨灰和尸体就超过了三千,报上来的伤亡将近七千,李定国曾经两蹶名王,加在一起也没有消灭这么多人啊!不得已,顺治亲自派出了身边的侍卫给范文程站岗,免得范文程被某个精神病的八旗子弟一清弓射死。当然,这也有监视范文程的作用。范文程自己也整日闭门不出,采买食物的仆役也是从一处别宅走出来的。

在扬州城下大败之后,清军在北方的野战力量受到了极大损失,如果再输一次,北方能够调动超过万人规模的野战部队只剩下京畿和辽东(其中辽东还得征召余丁),如果郑军沿着运河北伐…

顺天府城内再一次掀起了恐慌,粮食价格从一石一两左右逐渐涨价到二两,即使是在消耗热量比较小的夏天也出现了饿殍,对此,清廷甚至将管理本就较松的柳条边短暂的直接撤除了。

如果说满清是一个巨人,那么运河就是满清的喉咙。满清已经被扼喉多时,不得不将一切力量用于解围。七月底的一天,一骑快马奔入南京城,突然马失前蹄跌倒下去。

骑手顾不得疼痛,撒开双腿一直向前跑,火急火燎把一个竹筒递到了衙门里面。

竹筒内的丝绸只有短短几行字:“江西大批兵马调动,据密报,东虏伪平南王,夺宁将军尚可喜带兵数万,沿赣江顺流而下,最多十五日便可合兵一处!”

在扬州战役失败以后,清廷就任命尚可喜为“夺宁将军”,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夺回江宁(南京),朱成功不知道的是,清廷为了笼络在南方唯一能同自己抗衡的一支野战力量,对尚可喜开出了镇南亲王的价码,就差写上“永镇广东”了。

“十五天,十五天…?”朱成功听到消息,急脾气又上来了,“这个尚可喜,还不如我这个海寇知道忠义,他是个王爷,孤也是个王爷,我倒要看看,老将对老将会如何?”

听到朱成功要亲自上场,无论哪个派别的人都做出了劝阻的选择,要是闽王殿下除了什么闪失,咱们全都得玩完!除了他,没有人能够把实力,兵力配比参差不齐的十几万大军统合成一个整体。

“王爷…”

“不见,统统不见!吾就不信了,尚可喜那些破船,我军撞都能撞烂,竟然敢用水路运兵,尚可喜怕不是老糊涂了?吾要进鄱阳湖,亲自抓着尚可喜那老不死的脖子问罪!陛下抓了伪平西王,吾也抓一个平南王!”朱成功脸红脖子粗,就差直接对自己的亲随动手。

“王爷刚刚都差点动手了,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气,还是等怒火平息一些再劝吧…”

这番话,听得两边不对付的同时耷拉下了脑袋,各自坐在一边生着闷气。冯锡范看到郑袭的小圈子就烦的不行,在他眼里,父死子继是应有之理,当哥哥的有儿子,你却凑过来想要即位,谁知道你会不会烛影斧声?何况,你主子都出去打仗了,为什么你却还留在这里啊?想到这些令人窝心上火的事情,冯锡范拔腿就走。

“这段时间,除非是那几位,不然其他人一概闭门不见!”冯锡范没好气对家仆说,作为南京兵备道,不少大户都要和他打交道,在捞油水的同时,他也有意无意的泄露出了一些军事上的消息。不过,此时的军队都是如此,相比后世的保密制度来说根本就是透明的。

“哦,对了,要是他们一次拿三十两以上的门包,就放他们进来,看看有几个愿意的。”冯锡范倒不觉得自己这是贪得无厌,大战在即,南京城内米价飙涨,自己提点价格还不至于赶上米涨价的速度吧?

接下来几天,冯锡范都缩在这栋由闽王亲自赏赐的大宅子里面,不再去衙门办公。到了南京以后,朱成功集团下的头头脑脑们都住上了小洋楼,啊呸,大院子,陷入了温柔乡,冯锡范也不例外。三天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

第三天,闽王府派了太监过来叩门,表示明天就要召自己入内议事,打赏了一个门包刚刚送走太监,一个鬼鬼祟祟的少年就过来“咚咚咚”的叩门。

……

看着这封郑经写给他的密信,冯锡范捂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世子啊世子…您还记得弘光年间的伪太子案么,先不说这一码子事情怎么当得了真,就算是真的,可这空穴来风的事情,咱们又怎么能证明呢…难道要把黄昭那些人的儿子抓过来审问?”

“平衡啊,平衡…”冯锡范心里默念,任何一个比较稳定的政治局面都是当前局势下各方力量互相平衡的结果,如果这么一个空穴来风的理由就能促使朱成功对自己的对手下手,那不就等于培养郑经的势力么?唉,世子啊,还是少不更事!

冯锡范对着这封密信一阵苦笑,把信放在蜡烛上点燃一角,看着这张纸被火苗逐渐吞噬在人世间。

(本章完)

第132章 较劲(1)

“嗯…”朱由榔坐在一张沉重的椅子上,靠着背拿着眼前的一卷文书仔细看着。相比自己穿越前的身体,这个身体的视力要差一些。不过椅子倒算是符合“人体工学”设计,比那些只是看起来高大威猛,实则冰冷的龙椅要舒服多了。

手上的这卷文书是李定国同大小土司们达成的协议,上面盖着晋王的官印和一大票世袭土司大大小小的官印,看起来就像一大片弹幕。协议内容如下---当然,自然不会写成所谓协议的内容,而是写成了上谕的形式,以“维护朝廷体面”。

一:元江军民府,干崖,陇川,南甸宣抚司,潞江安抚司,施甸长官司在三年之内改土归流。朝廷对元江军民府现知府封伯爵,其余皆封子爵,爵位世袭罔替;同时,对他们分别支付四千,两千,一千和六百两白银的年金,若放弃年金,可以带兵进入缅南等地转封。

二:云南境内其他土司,则同样在三年内由朝廷派员统计人口,清丈土地,在一些地方设置流官。同时,三年内取消各地奴隶制,由朝廷一次性赎身。取消奴隶制以后,各地土司头人最低封男爵,最高封为伯爵,同样世袭罔替。

三:其他土司一个土司只能拥有一座城池。多余的必须在三年间拆除。

四:朝廷分三年对各土司支付八十万两白银,总额固定,若其中有出尔反尔者,则其他土司参与剿灭,可以平分这些白银,平叛以后,另有赏赐。

永历十四年八月十日

本来这种东西送上来的应该只是一个草案,由自己确认以后送回去才是正式文本,但朱由榔懒得再走一套程序---他觉得李定国没理由帮土司说话,自己谈判又肯定也不如他,那不就得了?来回跑来跑去的,一个月可就过完啦。钢铁雄心里,一个月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情,而对于自己生命来说,一个月的时间更要值得珍惜。

之前,朱由榔定下来的底线是一百二十万两,心理预期是一百万两,看样子,晋王一出马省下了二十万。二十万两,之前视察过的第五团就是二十万两啊!二十万两可以建一个新军团,可抵得上一个旧军的正兵营了!有这么一位民族英雄给自己当下属,朱由榔的内心不禁掀起了一股王霸之气。

不过,八十万两看起来挺多,但相比奢安之乱耗费的军费,可要少的多,列宁用土地换和平最后土地和和平都能得到,朱由榔也坚信用自己银子换土地,银子和土地都能得到。

“走,到市面上看看去。”朱由榔把手一背,兴致勃勃的脱下龙袍,让人给自己换了一身富家子弟的装扮,带着十几个护卫从侧门出了复明宫。

复明宫距离阿瓦城墙还有三里多,在朱由榔来的时候只有城墙附近有些住家,中间其他的空地里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耕地。但现在,城区的范围已经延展到了城外二里;不过,这些“城区”的观感倒是令人不快,朱由榔看过上海解放前贫民窟的照片,这里的条件还不如旧社会的上海贫民窟呢!至少,旧社会的贫民窟里还有水龙头可供大家抢水,这里取水的卫生质量能让这里的人活到三十岁都是人间奇迹了!

朱由榔用手帕捂着鼻子,从一条做过路面硬化的直道上快速穿过。过了城门洞,就来到了另一重世界。街面的铺子上到处都是前店后厂模式的小作坊,各种油料和污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在挎着腰刀,别着手铳的锦衣卫的人缝里,朱由榔见到了这座城市最真实的一面。相较于地图上广袤的控制区,朱由榔觉得城中这方圆几十里的一角才是整个朝廷的心脏所在,这里所生产出来的钢铁,棉布,腌制食品,煤块不停的输送到需要的各个地方。

转过一处街角,朱由榔又看到了和外面一样的草棚子。草棚外面干坐着一些肤色枯黄的男人,垂着手坐在地上。

“老爷要扛包还是其他的活计?咱们这几个都能干。”见到自己这一边人过来,那几个人就凑过来说道。

“谁要你们做事,滚开。”身边的侍卫还没说完,朱由榔就摆摆手说:“不要你们干活,想问你们些话便好,如实说了就赏你们几个钱。”

听到有赏钱,这些人立刻开心起来,“是,是,老爷问什么都行。”

“这附近哪儿可有处歇脚喝茶的地方?”

“陛下,吾对这一块熟,这些卖力气的歇脚,都要在这往左走个百步,有几处馆子,不仅卖茶水,而且也置办酒食,他们基本上都在那里歇息,吃饭。”一个侍卫凑过来回答。“而且那边有咱们的人,也安全一些。”

“那就去那儿吧。”朱由榔点头说。

几个力工跟在最后,穿过这条破烂但有人气的街道;朱由榔仔细观察,发现这里的铺子都是做工人们的生意,各种质量低劣但性价比还算不错的衣物,家什都在这里发卖,如果不考虑时代背景,像极了后世三和大神们所居住的地方。

抬头看看,发现酒旗已经破败不堪,甚至连酒字都破了个洞。一行人包了五张桌子,引来了店家的注意。“去,点菜去吧。”

“啊?”侍卫长吓得不轻,“皇爷,这地方的吃的,不干净啊。”

“你不是也吃过么?你吃的了,我为什么吃不了?快去。”

侍卫长无奈,自掏腰包给皇帝那一桌叫了最好的菜,但其他的桌子则只叫了一壶茶。“这里有大老爷,都给我把手洗干净来!要是把人老爷弄出一点毛病,你们这家就不仅仅是关门了。”

“省得,省得。”

侍卫长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在问问题了。

“一般,你们都干什么活计,”朱由榔思索着问。或许是不太习惯这里的空气,朱由榔的思维速度下降了一些。

“老爷想听白的还是黑的?”说完,几个人之间互相挤眉弄眼。

“先听白的吧。”

“白的,自然就是给各家铺子卖力气,扛包,搬砖当小工这些,运气好的话两天能找到一天的活,一天一般能拿到六十到八十文吧。有时候管事的大方,就给个一百文。”

“那,一百文够用多久?”

(本章完)

第133章 较劲(2)

“那要看是单身汉还是拖家带口的了,家里有妻儿的,那就麻烦些,约莫一天半,省着点就够两天---总得拿个一二十文回去养妻儿。没有的话,那就能过得舒服些,多吃几块肉饼子也能撑过三天。”得,还真是“做一天,阔以玩三天”啊。

“一块下水肉饼子,大概六文钱,一天总要吃两三个,黄酒一天也得喝两碗最少,不然真的是干不动活啊。”

“去问问,这附近哪儿有那种肉饼子卖。”朱由榔打了个招呼。

侍卫长知道拗不过这位皇爷,挥了挥手让人去问。“啊,那你们比起来其他人倒是能吃得多,田里的,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回肉来。”

“是倒是这个理儿,”面前这人点点头,“可他们一年也就那么双抢的时候这么累,咱们天天干重活,自然吃得多,不吃这些那就得饿死。”

朱由榔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而且,种地的都有几个月的余粮可以吃,咱们那个有余钱的?大家都住在一起,有了余钱也得小心人偷走,还是吃肚子里最实在。”

四道菜先后摆上了桌子,二荤二素,看起来卖相还算不错。抬起筷子夹了一口肉,就感到有一股怪异的味道,面带不悦的咬了下去。而几个被带来问话的人则眼巴巴的看着一大桌菜,却又不敢动筷子,只想着这位老爷赶紧问完拉倒。

“果然,御厨还是好啊…外面这都什么鬼味道,”内心吐槽了一下这些下等人的吃食,朱由榔继续问,“话说回来,那黑的是什么?”

“黑的事情就是拿人钱财,帮人消灾。”另一个人主动接话,“有找我们帮忙去打架的,用心打的就是一天二钱银子,看个场子的就是一钱,不过一般来说,还是那些打行的人被雇的多。也有让人帮忙要债的,这个钱就少了,一般能要到几两银子,才给每个人大概一人一钱。”

“嗯。那,听起来在这里,还是单身汉过的舒服啊。”

“年青的时候舒服是真的,可过了三十,没有孩子,谁给你养老送终?”

“就算你有了孩子,他还能给你治痛痛病?早死晚死的区别。你没看到隔壁那个四十多的老头怎么弄的么?”

说着说着,两个人竟然还吵了起来,看的朱由榔哭笑不得,这时候就有人认识到养儿防老的问题了么,后世的中国农村,养儿防老往往并没有起到效果,劳动人民的智慧可真多,能预见几百年后的问题啊。

不过,这就是朱由榔不知道了,养儿防老在过去不是问题,只是因为大多数农民只能活到五十岁左右而已,不存在“养老”的说法,可这些人四十不到就很难做事了,自然危机感要比农民强得多。这个问题就和为什么过去没有心脏病一样滑稽可笑---大多数人活不到那个年龄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掉啦。

“唉…”听完,朱由榔长叹一声,拍了拍手,四周的侍卫立刻紧张起来,随时准备用肉身保护皇帝。

“可以了。”朱由榔从口袋里摸出来三枚银元,给了他们一人一枚,“这桌饭菜就赏与你们吃了。”

这下子,三个人可以大半个月不用干活,个个喜出望外。等这位贵人一走,三人就开始疯狂的瓜分起桌上的菜。

“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出手这么阔绰,这么一块银子,都可以到中区的…走一遭了。”

“你去?走,拿着这个去?”一个人抓着这块令人喜爱的小银饼子说,“一个月的吃食,你一个晚上全部用完么?咱们啊,哪有这个命啊?”

……

半个月后,陇川宣抚司境内。

虽然土官制造了一次爆炸炸断了一节轨道,但并没有因此而截断明军从中兴通往大理的道路,哪怕是之前的旧军队,也没谁吃饱了撑了去和官军硬刚,何况还是这些能够以一当三的新官军呢?

一个班的新军背着步枪和背囊,围绕着一辆马车在这条大路上缓缓行走。十几支步枪紧紧保护着一辆马车,没有谁会去碰这种刺猬,这些人车上多半带了粮食,去掉他们吃的粮食,这里面就几乎什么也装不了啦---可又有谁会去抢粮食呢?虽然土匪不动兰开斯特战斗方程,但是也知道这这些人手上的火力可不止超过四十杆鸟铳,乖乖,四十杆鸟铳,你要是有四十杆鸟铳,你当什么土匪?

同样的,车上的明军也怀着这种心态,吊儿郎当的坐在马车里一边走一边说笑。无论在汉地还是土司辖地,他们都没碰到过什么危险的事情,连一点危险的征兆都没有。走过这几十里路就要重新回到朝廷直辖的地盘,很快就能跑到汉龙县城(原猛卯安抚司,后因在明缅之间首鼠两端而被暴力土改)里换上干净衣服,美美的吃一顿了。过来这边的掌柜给赏钱,回去的时候长官给赏钱,两边要钱的日子可过的真滋润啊。

“这次出完活儿,咱们能够弄到多少赏钱?”

“军需处的长官不会骗人的,我把这段路跑过两次,他哪一次欠过咱一分银子?”听到班长的话,老兵们也拍着胸脯说。“是啊,两边出手都挺阔绰,跑个几十趟,我就能办个老婆回家去了!”

“你小子,就你这到手多少吃掉多少的性子,你跑一辈子,也娶不了一个老婆!”有个油嘴滑舌的活跃了一阵气氛,惹得他们一阵大笑。

“不过…这运的到底是什么啊。”队伍里的新兵左瞧瞧右看看,竟然爬上去试图用刺刀去撬箱子。

“混账,长官说了,那边验收的人看到打开过的就不给钱了。哎哎…你找死啊?”副班长看到这个新兵蛋子和猴子一样顽皮,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打在他大腿上往外拽。

“动手!”见到这只队伍先是发笑,然后又莫名混乱起来,树丛中的黑脸男人大喜,让身前的鸟铳手和弓箭手同时击发。为了这次袭击,他准备了六十支鸟铳以防止火力压不过对方,现在看来,倒是准备多啦。

目光正聚焦在马车上的明军猝不及防,十二个人一下就被打倒了七个。火绳枪装填的时间,又飞来了一阵箭雨,十几个人提着长矛,梭镖就冲上道路。还没来得及装填弹药,一整个班就变成了十二具尸体。

隐藏在路边的人一发涌出来,把尸体连袜子都扒光了处理干净,赶着车子走了。

又过了一日,一路为明军运送药材的商旅也遭此厄运,连药材带马匹一起归了这批人。

“收拾好东西,换地方了。”那个黑脸的男人招呼到,“今天是一个大票子,那个什么供销队的,今天到日子要来卖盐了,咱们这回吃顿盐饭!”

(本章完)

第134章 较劲(3)

如果阿强听到盐饭这个词,估计能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你们上辈子是没吃过盐吗?

“大家小心点,前面那段路不好过啊。”上次回去以后,阿强听到了有队伍被劫的事,上头也给他们发了刀枪。要他们带了防身。

阿强一行八人在阿强的要求下,超标的拿了六把枪,又抓了几把腰刀应急。带上武器,行动速度就慢了些,但谁也不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上丢了自己的命,在这里死掉可就连个坟头都没有啦。

爬到一处高坡,骡子的鼻子喷出白气,哼哧哼哧的不肯再往前走。

“这骡子累了吧,卸下来,让它休息一下。”

“嗯。”阿强对着赶骡子的点了点头,大家一起坐在地上,阿强的枪口指着前方高处,眼睛也死死的盯着前方的道,身体放松了,精神可一点也不放松。谁知道今天丢命的是不是自己?

从骡子上取下干粮袋,啃了几口类似于锅盔的干粮,阿强站起身准备继续赶路,可怎么拉骡子,骡子也不愿意离开。阿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变的怪异起来。

“不好,快走!”

“砰”的一声,一发铅子擦过了阿强头顶。随即,一阵枪声大作。

“哪个不长眼的乱打?”树丛里传来一阵骂声,“给我冲!”

“有人劫道!”阿强立刻反应过来,他踹了一脚骡子的屁股,让那匹骡子向前奔去,一路掉下来几个盐罐子。

“跑啊!”骡子和货是公家的,命是自己的,何况现在不跑,公家的货和骡子也保不住啊。

看到地上有盐,几个不长眼的弯腰去捡,又挨了一通斥骂。“上辈子也不够吃盐,赶着投胎这是?”

“砰!”阿强对着远处放了一枪,招呼他们赶紧向后跑,自己倒是不慌不忙装填了第二发。他曾经在明军中当过兵,后来因为被击溃而逃散了。

明军的火枪都是有望山的,阿强闭上一只眼睛,仔细的瞄着三点一线打。

“砰”!也不管有没有打中人,阿强掉头就跑。火绳枪因为装填和射速问题没法带着跑路,但燧发枪却可以边走边打。

见到一行人远了,阿强躲在路旁,又伸出了枪杆扣下悬刀。

黑脸大汉摆摆手示意队伍停下来,心里琢磨道这群人的身份,“哪家商旅会带燧发枪的?此等军国利器……唉,早怪自己没有设多几道埋伏啊。”

阿强见到远处的人影逐渐远去,并不知道自己有幸逃过一劫,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再也不用走这段路了。

因为,这并非一场土匪的埋伏,这些人不求财,只求劫道。

陇川城内,除了驻扎在这里的土司官,还聚集了干崖,南甸,芒市三个土司的头人。这些本来以明朝官服为荣的人,今天倒穿的花花绿绿的。

“咱们,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了!”陇川土司抬起嗓子说,“大家都不想轨道铺过来,因为要是轨道一成,咱们手下的娃子,往车子上一挂就能跑掉,官军想随时撤我们的土官也可以随时突然拉个几辆车来,还没来得及,咱们就完蛋了。”

在场众人都只是点头,等陇川土司继续说下去。“这位陛下本来对咱们这些世守这里的,都是听之信之,给咱们封官,咱们带人替他打仗,这多好?现在呢,咱们这几个赶走的赶走,改制的改制,说是拿银子来买,那点银子是多,可娃子劳作个十几年不就赚回来了,这银子,还是不如娃子可靠。”

陇川土司这番话倒也是在场人的心声,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打算以卵击石,早死晚死都是死,说不定自己挣扎一下还能活命呢?

况且,自己这块山高林密,官军一列阵就很吓人,可在这里有几个地方能够列阵?所以,还真不一定真的会死,不是么?

“但是,咱们这一块可处在缅甸到云南之间啊,到时候两面的官军都会来打我们,这可如何是好?”

“莫要害怕,既然下了决心,这些都是有招的。”陇川土司顿了顿,喝了口水,“咱们派在外面的兵,现在应该已经对官军动手了,哪怕最坏的结果,云南内地也调不出来多少兵和我们打,看起来兵多,可大多都是土兵,咱们要是能多串通一下各家头人,就连大理和昆明,晋王都不一定保得住!至于缅甸和云南,缅甸有那什么轨道,才是个大麻烦,咱们得敲断轨道,说不定还能反过来用,来一个黑虎掏心!”

“至于云南,不是还有这么多山么,他哪里绕的过来?”

众人心道你在咱们几个的最南边,你肯定更加在乎缅甸,朝廷摸过来了先死的是我们,你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也太明显了吧?

“只要能够切断云南和缅甸之间的通路,朝廷就得重新承认咱们的地位,或者实在不行,咱们派人去四川,去求清朝招安咱们也好,这下子,咱们说不定还能做灭朝廷的攻城嘞。”

“是啊,咱们这些窝在山里的老土地,现在可能也有机会下到平地上。”

在另一间房内,那位向张拱极行贿的百户已经为自己的短视付出了血的代价----他已经身首分离,被人用麻袋裹起来丢进山崖之下。

……

九月一日,芜湖城下的郑军和岳乐所率的清军仍然大眼瞪小眼的在对峙着。或许是目前双方都没什么手牌可打,所以都不敢立刻发起决战。郑家有水军巡弋,岳乐没法包围芜湖,此时攻击多半难以奏效。派出部队守着长江防着郑军登陆背刺的结果就是反而让自己成为了更容易被包围的一方。最近,岳乐在后方督造的火船又一次被横冲直撞的郑军烧毁了,气的岳乐暴跳如雷,连杀了几个路上掳来的女子。

火船之于风帆战舰相当于鱼雷之于铁甲战舰,是弱小海军面对强大海军的利器,也是清军水师对付郑军几乎唯一的办法,要是这样耗下去,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能打啊?万一鳌拜那帮子人又输了呢?即使隐约听说了郑军装备了新的火铳,但在岳乐眼里这种东西也最多就是类似于斑鸠脚铳一样的存在,那么上一次鳌拜输掉,就只能解释为鳌拜这个满洲第一巴图鲁是个有勇无谋的弱智了。现在,这个弱智带着和郑袭差不多的兵力和郑袭死杠?开玩笑呢?

(本章完)

第135章 第十八掌 较劲(4)

的确,战场位于鱼米之乡,清军背后还有一个人口众多的江西省,粮食倒是不缺。可依靠水路运粮就得冒着被劫的风险;原本作为黄金水道,可以大大缓解后勤问题的长江,此时,却成为了勒在岳乐脖子上的绞索,不仅容易被断,而且还容易被明军随处登陆,突然袭击。有千日做贼的,没千日防贼的,难道摆上一字长蛇阵吗?只要拿不下南京,朱成功的水军就和到处飞舞的大黄蜂一样,弄的人惊骇不已。

可是,要是能拿下南京,那还在这里决战做什么呢?

同样,在他对面不到十里外的朱成功,也怀着无比担忧的心情望着远处清军的营寨。再过两三个月,江面上就会有浮冰了,而清军招降纳叛,从广德,宁国方向步步推进,也逼的他不得不发动决战,否则,自己就会被慢慢困死在这座小县城里。

所以,趁着现在自己还有优势,赶紧动手吧!怀着这样的心思,朱成功立刻召集了众将,部署了决战的作战计划。以十六个不满编的营拉出一条长长的攻击正面,又自己亲带三个营,张煌言带四个营作为预备队,应对一切可能出现的战况。

“殿下,一字长蛇阵…恕卑职直言,上次在江畔一字排开的,乃后主陈叔宝之军啊。”

听到这种几乎等于咒人去死的话,朱成功身边的一干文官武将都惊讶起来:“哪个杀才敢说这种话?”

定睛一看,倒又是这位忠言逆耳的张煌言,不过,也就这位大人有资历去劝谏闽王了。

朱成功倒是不恼,“尚书之心吾自省得,可吾有水军之利,陈叔宝那时候可是被隋的水军杀了个措手不及啊。何况,东虏粮道就在长江,大军累积十万,粮船拖走,粮道一断,敌人不战自溃。”

“大军出动,只是为了牵制东虏,不让其去守几处码头水寨而已。”

“可东虏如今地盘广阔,造出来上千艘船又有何难?”

“张尚书啊,这方面吾总要比你清楚些。吾自小在海上讨生活,水上作战,一来要人精,上船就吐的,多少人也没用---尚书总知道火烧连营吧?二来,船帆,火炮都要好,比如说我军的千料战舰,就有数门能打二十斤炮子左右的大炮,对着前面的敌船一轰,四百料一下的船都得粉身碎骨。”

上万人从营寨里出来整队,在这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极其耗费时间,岳乐眼睁睁的看着一团又一团蚂蚁大小的郑军在和蚂蚁搬家一样的忙碌着。只可惜,自己如果想发动进攻,也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不过自己手上有一支不满三十个牛录的八旗,可比步兵速度要快多了,骑兵可不需要列阵。

一声令下,各处窝在营帐里的八旗兵起身,有包衣的踩着包衣的背上了马,不断的有骑兵涌出军营列队。马的最佳冲击距离有限,列好了队伍,大家就跟着佐领官走。这些人都是从直隶和河南调来的八旗,没打过大仗。见到远处细细碎碎的动静,都兴奋的跃跃欲试。没人注意到那座小县城的城头砰砰了几下。

几颗铁球砸进了松散的骑兵队伍里,但还是造成了一点伤亡。看到从天而降的死亡,这些初生牛犊感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怕什么?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些大炮打不了几发就打不了了!”军官们鼓舞着士气:“咱们曾经从武昌打到桂林,比这个可怕的事情多了去了,还不是好好站在这里?打仗还能不死人么?我大清什么时候亏待过死了人的家眷?怎么,你们家里的,都没有余丁了么?”

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军官们又打又拉,把这些从小娇惯了的少爷兵们像赶羊一样赶上了战场。在令旗的指挥下,满洲大兵一浪又一浪的冲向前方。

到了七八十步,郑军阵列上就响起枪声来,远处的清骑应声落马。到了五十多步的距离上,射击的声音就更多了,一些人已经忍不住下马拉弓搭箭反击,结果大多数都射在了地上---清弓威力大,但是射程却很近,在五十多步的距离上只有抛射才能达到。

“行了,扯呼!”看到远远比预料到的反击密集,第一波骑兵扯了下来,留下了一百来具人马尸体。

看到自己的骑兵就这么白白撤了下来,岳乐腾的一下站起来。你们不能抓住机会让郑军溃不成军也就算了,自己还死了那么多?要不是没法换人,岳乐真的想砍了那几个甲喇章京治罪!岳乐愤怒的时候,倒也丝毫没考虑到,自己手上的八旗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只八旗了。

愤怒的心情很快过去,郑军慢吞吞的朝着自己蠕动过来。远处,又是一颗炮弹砸到了营内,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可却带着巨大的动能砸到了一匹马的天灵盖上,吓得一马棚的马都四处奔逃,把马棚掀开弄了个底朝天。

岳乐一路作威作福,骄横惯了,哪里看的了这个样子。“汉八旗呢?他们不是会操炮吗?让他们轰回去!带信过去,照着对面的海寇敲,最少壮壮胆吧!”

清军一共带了三个佐领的炮兵,有二十多门大将军炮,但其中威力有大有小,只有三门二十斤炮能打到那么远。

“轰…轰…轰…”

被炮架架住的大铜铁管子往外喷着铁球,虽然这些炮手不懂三角函数,但也大概有这个经验,远远望去,一颗炮弹成功砸入敌阵,缓解了岳乐的焦急。

“抓紧现在吹顺风的时候把这几发都打出去,等下子换风向就打不到了。”城头上,有经验的炮兵千总巡视着阵位。能通过技术升官到这个位置,可以说是一把人形计算尺了。

又是一阵炮响,果然,几颗炮弹又落在了远处那条细细的线上。扑面而来的凉风刮过人的脸,吹开了炮口前的火药。

“好了,不打了,冷却!”

风向一转,射击距离增加的优势就到了清军一方,那三门大将军的炮手紧张的装填火药,把炮弹用杆子捅进炮膛。

(本章完)

第136章 较劲(5)

“老爷,咱们今天可是收获不小啊。”佚名身边的老仆在身后说。今天又是一家商人破产,一千亩耕地,五处铺子,两处别院都吐了出来,既然是破产,自然价格比市场价低的发指,佚名挥舞着钞票,哦不,白银不断的攻城略地,活活的把云南府城变成了大富翁棋盘,在这个棋盘上不停攻城略地。

“还好把,等着把刘家干掉,他们家油水才大。”佚名口里的刘家就是刘俊了,经过了几个月的商战,刘家的现金流也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是通过在典当行的眼线所知道的。这几日,刘家开始尝试着当一些古董出来,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当完了古董,看样子就是刘家的各种产业了。这家人手下光是耕地就有四千多亩,其他的就更不必说,也就比莫家要穷一些。

对于低价抄底来的这些产业,佚名只是收了商铺,而把耕地统统投献上去。看到了阿瓦附近暴烈的土改,佚名很清楚土地在朝廷治下没什么意义,说不定,对地主手上的土地进行的土改还是早晚的事情呢。何况,地租的数字本来也很可怜!在云南,一亩地最多也就能弄一钱银子地租,看起来投献上万亩很多,也不过就是一年千把两的收入,而权力带来的回馈又何止千两?

正想着以后怎么下大棋,一个小厮过来表示刘家已经开始当房契了。佚名兴奋的拍拍手,“走,看看去。”

中兴州。

这座城市里驻扎了两个新军连,一个旧军把总队,合在一起超过五百人。是极少数旧军和新军混合驻扎的地方。现在正是旧军改制,新军不足的青黄不接时候,但这座城市却极其重要,无怪乎把两种军队放在一起了!

当然,这里的主次还是非常明确的,中兴守备由管着新军两个连的副营长担任,副守备才由把总担任。在部队布置上,旧军也往往作为治安军使用。

在汉龙县城被围攻以后,两位守备爆发了激烈的争论,争执是否应该救援汉龙县城。

“杨副守备,汉龙县城在汉龙关外,只要守住汉龙县城,叛军就进不了汉龙关。进不了汉龙关,中兴州城就能够保全。”新升任守备的赵警帆说。“中兴现在很多单位,工厂都在城墙之外,只要叛军打过来,就是灭顶之灾。”他很清楚,要是这些瓶瓶罐罐统统打碎,军部肯定饶不了他。

“昨天过来的急报说了,叛军最少有两千人,你们新军全是燧发枪,倒是站着不腰疼,我们这些人呢?何况,我们分散在全州各地,征召一下都要两天,怎么救援?”

“能带多少带多少,哪怕带三百人先打散也可以。保住汉龙县城几天,援军就会顺着轨道线过来。”

“那为什么不在天马关(中兴到汉龙的关口)守着?”

“按照兰氏方程,我们能调动三百人,加上汉龙县城的三百人,那就能发挥出来相当于八百人的力量了。”

杨副守备心道你这小子读了几本小册子就来给我掉书袋,你不也是个大老粗?哼的一声扭头不再理他。

“既然杨副守备还是不愿,那我只好下命令了,你可以现在派人对上级报告你的意见!”

“报告就报告,哼!”杨副守备心想哪个打仗的真读书,也就讨好一下皇帝或者假装自己是个“儒将”罢了,守备大人读书读傻了吗?正好,失败了自己还能逃脱罪责。

杨副守备怀着看笑话的心态,而赵警帆赵守备则打算踩着这位副手的肩膀上位,两人各自都觉得自己飞龙骑脸,怎么会输?

……

复明宫内,朱由榔召见了长期卧床的白文选。或许是由于历史变动的缘故,白文选在磨盘山之前就得了病,过了一年多才好转了很多。长期卧床的白文选或许是被憋坏了,看起来神采奕奕。

“朕刚刚收到的消息,云南有几只小螳螂反了。请巩昌王前去清理一下吧。”朱由榔说着,就让小黄门把收到的急报递过去。

白文选拆开一看,是一封五天前送来的急报。

“吾知道了。”

“这里还有一份总参递上来的参谋计划。”

白文选虽然躺在家里,但也知道总参为何物,拿起这份计划仔细端详起来。

身边的内官觉得白文选好不晓事,竟然就站在这里浪费皇帝的时间,不过皇帝脸上可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可谓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陛下,这总参谋部可甚是厉害,臣自以为带兵打仗有两把刷子,可这总参谋部制定的计划,可比臣身边的幕僚赞画好多了,一些方面甚至还要精细一些。”

“那朕就代那些毛头小子,感谢巩昌王夸奖啦。”朱由榔咧嘴一笑。“这些参谋绝大多数都没在军中呆过一年嘞。”

听到这话,白文选身上寒毛直竖,拜别皇帝去了总参。他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有什么能力做出这份看起来挺不错的计划。同窦名望交谈了一会儿,又接见了几个资历老一些的参谋,才发现这些人都是“填鸭式教育”培养出来的,每个人专攻一个小细节疯狂刷题,然后由一个资历稍微好一些的将其统合在一起,至于切合实战,则由不少从旧军退下来的把总,千总一级军官负责,这些人多是打了十年以上的仗,追求安定,有点不愿上前线打仗了,那就让他们发挥余热也好。看起来,这种新的体制还算勉勉强强。

“陛下明见万里,吾果然不及陛下之万一。”白文选感叹,“可这一个团两千多人,真的没问题吗?这几个土司最少能够征发五千人,而且若其能说动附近土司一起反叛,那可就上万人了。况且,这里的地形实在是不利于大部队展开啊。”

“吾在最终审定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吾对第四团的编制武器进行了一定改良。”

“噢?”

“去掉了炮兵携带的十二斤重炮,而代之以八管火箭发射架。此火箭可飞行数里,发射简单,重量轻巧,虽精度不如大炮,但可以数量取胜,在攻城战中可将城内变成一片火海。”

说完,窦名望安排白文选去观看火箭发射,又给他塞了个条子,让他差人去领一种新的火铳。

(本章完)

第137章 较劲(6)

“五十杆?”白文选又好气又好笑,朝廷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了?

“这些火铳并非一般的火铳,按照陛下所说乃线膛枪,可以维持大概一百步打中一个人那么大小的目标。”

白文选默然的点了点头。今天被召见以后,他已经见到了太多突破原有认知的事情,也不多这一件。自己从一线退下来休养的这一年多,明军的火器部队几乎全面换装了燧发枪,火器装备率也到了百分之六十,新军更是接近百分之九十,这样的变化速度几乎超过了大明几十年上百年的改变,不是么?

……

最终,赵警帆只带走了两个连的新军和两个哨的旧军,剩下的部队则负责中兴城内的保卫工作。新军百分之八十以上装备燧发枪,而旧军只装备百分之四十,另外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弓手。光从战斗力的角度来说,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些弓手是已经训练好的,不用白不用。不过,等这批人打光或者老去,部队里就不会再有弓手的位置啦。

包围汉龙城的土司兵虽然多,但这些人靠着一阵血勇冲杀还行,碰到不停发射的铅子就和受惊的大象一样,一下子就退了回去,只射击了两三轮,这支小而精的部队就成功打进了汉龙城。

一进城,赵警帆就问,“你们这管事的级别最高的是谁?”

“是咱们连长。”

“你带我去。”

赵警帆一边跟着走一边狐疑,一个连就能守住这座几里长城墙的地方么?几丈长的地方才一个人,城下的敌人总能找到薄弱点吧?

转过一道弯,赵警帆就见到了这位心大的连长。“我是四团二营的副营长。”

那位连长一听是自己的上级,赶忙起来敬礼,“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们盼来啦。你们再不来,我们就得殉国。”

“一个连队一百二十人,你们怎么守住这么一个县的。”赵警帆问。

“这里有些入缅的时候身体不好,就地转业的老兵,还有些不肯跟着他们造反的土兵,加在一起能凑个三百人吧。”

“老兵还好理解,也是难为他们了;土兵呢?他们和咱们交流都不很好,为什么不跟着本族人?”

“他们说在朝廷手下当兵吃得好,还有酒喝,虽然不能抢劫。但是抢劫哪有喝酒舒服。再说了觉得我们的火枪多,也不好抢,那还不如乖乖帮咱们喝酒。”

“噗…也是直白的可以。”赵警帆无奈,“不过老兵也就算了,这些事实上倒戈了的土兵要注意一些。他们说不定啥时候就突然跳反了。”

“不会的,咱们看着那堆酒呢,更何况这些人都被分散使用,串联不起来。”

“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赵警帆拍了拍这位连长的肩膀,“现在我来接管这里的指挥权力。”

“是!”连长啪的一个立正,又敬了一个礼。

“大人,咱们真的是打不动了。”城下不远处,一个世袭的小头人哭丧着脸对着陇川土司说。作为比较小的头人,他带的人不得不成为了用于消耗防守方耐久度的炮灰。几次冲锋下来,连一顶云梯都架不上去,还伤亡了二三十个人,剩下的人吓得两股战战,不敢再上去了。

“嗯。”陇川土司挥挥手表示知道了,既然看样子已经消耗够了,那么就动手吧!战鼓响起,一个纯火器方阵从北面城墙冒了出来。看起来有几百杆火铳和四门小炮,如果连环射击,说不定还真能压制住城头。这是陇川土司全部的家底了,为了壮大声势,阵型里还掺杂了三分之一的火门枪,在远距离上还看着像那么回事。

小炮被挪到近一点的地方,砰砰响了起来。其中三发炮弹都打在了城墙上,还有一发则飞过了城头。吓得那些城墙上的土兵大叫起来。

“怕什么?”一边呵斥,城墙上的军官们开始组织集火射击,对着那些不知道死为何物的炮手放出了一轮铅子。

下面一声怪叫,那个奇怪的方阵砰砰砰的就吐着白烟起来。从燧发枪,火绳枪到火门枪,所有能发射物体的火器都指向了城墙。一阵风吹散了硝烟,城头上一片血红。

赵警帆正在城墙上巡视,听到一声延续了一两秒的巨响,他立刻意识到,出事了!跑到城头,就见到一大群乌压压的叛军推着云梯往上冲。

“万人敌呢?”

滚木礌石,弓矢金汁都和不要钱一样砸下来,可城头的云梯实在太多,不过小半柱香时间,就有几处城墙被突破了!

“不好!”赵警帆也顾不得自己安危,抓起一把不知道是谁的铁胎弓,对着那个豁口几发连环箭。结果两支射进了人腹部,另外几只弹了回来---这些人穿了盔甲。情急之下,赵警帆又拔出两支手铳各自打了一发。作为军官,他平常是不用步枪的,所以这时候手上也没抓。现在,手上只剩下两个除了砸人啥也没用的铁疙瘩了!

面对一尺多长的长矛,赵警帆连连后退,即使地上有武器也来不及捡起来。突然脚下一滑,不知踩到什么倒在了血里。照面的一个顺势一刺…结果,他从背后冒出来一截矛尖,倒了下来。

“嗯?”赵警帆死里逃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几个矛手包围起来护着到了旁边。被突破的城墙从几丈长变成了数十丈,很快就能冲下城墙了!

赵警帆急得要命,抓起一只燧发枪用通条装填弹药,结果连通条一起飞了出去。没了通条,燧发枪也变成了烧火棍。

“要是能把旗子架起来就好了。”刚刚为了怕成为集火点,赵警帆并没有让旗手跟随自己。现在旗手一时间也找不到,真是让人难办。

正着急间,赵警帆看到地上有一块布,也不知道本来是红色还是被血染的红色,心生一计,把红布绑在枪杆上高举着用力挥舞起来。

“兄弟们,我,赵警帆,在这里!”这块布滴着血,在空中呼呼的刮着空气。被冲散的明军看到突然出现的一面旗帜,有了主心骨,又嚎叫着冲了回来。

(本章完)

第138章 较劲(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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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较劲(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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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较劲(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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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康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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