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婚交响曲 - xp1024.com
《复婚交响曲》


part0 楔子

一场婚礼即将在薛家私人花园里举行,露天花园婚礼,时尚又浪漫。

满园的人群,以及玫瑰和音乐,无一不深深吸引着过路的行人,隔着花园栅栏,人们驻足观看,等待新郎和新娘的出现。

一对婚礼花童装扮的男孩和女孩,在栅栏边跑来跑去,引起行人的关注。

两个孩子,也就四五岁左右,长相可爱极了。

但这并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依当地的习俗,花童必须由新郎的侄子、侄女,或是外甥、外甥女,亦或是自己的孩子担当,宁可缺这一项,也不能由别人来代替。

这在当今独生子女家庭里,没有花童便是这里婚礼的常态了。

但当地人硬是把这样的陋俗严格坚持了下来。

“咱这地方,婚礼常见,这对金童玉女就太难得了。”路人甲感概。,

“那可不,这是老令,没办法。这对孩子是新郎哥哥家的,还是姐姐家的,还是一家一个呢?“强烈的好奇心招的路人来观看凑趣:

“小帅哥,小美女!是你们家人结婚吗?”路人甲按捺不住,向小花童男女招手问。

“对呀。”

“是叔叔结婚吗?”

“不是。”

“是舅舅结婚吗”

“不是。”

“是是你们的爸爸结婚?”路人甲勉强说出口。

“不是。”

“难不成,是爷爷结婚吗?”路人甲也不管不顾了。

“不是!”

“”路人甲语塞。

“是我们的太爷爷结婚!”

路人甲张大了嘴巴,随着婚礼进行曲在空中弥漫,一对新人走了出来,男人白色西装,女人白色婚纱。

果然,是一对笑意盈盈的花甲老人。

“这怎么回事?”路人甲问向自己走过来的路人乙。

“我刚在书店买了她作家儿子写的书,写的就是这对正办婚礼的老人。”

书被轻轻翻开:《复婚交响曲》-----

part 1

吴片儿的祖上出了三个进士,这在十里八村那可是响当当的,所有的人见了吴家的人都说,所谓书香门第也就不过如此了。

所以吴片儿,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在吴家村,却被人当做公子一样对待,出去无论行至哪里,人们都对她十分尊重。

吴家村,是华北平原一处依山傍水的小村落。

平日里乡里乡亲家长里短,每到春节,迎新年的前一天,都少不了关于吴片儿出生的话题。

在老辈人的记忆里,那是个大年三十晚上,罕见的下了场能站住雪花的大雪。

像吴家村那个地方,很少下雪能站得住,就是空中飘着的雪花到了地上,也化得一干二净了,让你几乎看不见雪落到地上的感觉。

而这次下的这场大雪,落到地上,足足有三寸厚啊,高兴的大人孩子都出来踩雪花玩儿:

“罕见的大雪呀!”

“老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这明年该是个大丰年呢!”

“多好啊!”

大家欢天喜地,那是个兔年,有人说:

“雪里藏兔,这年景,好兆头!”

“人家洋人就不过这节!今天是洋历2月13日,人家洋人明天过节,过情人节。”一个从国外回来的年轻人大声说。

“照你说,明天咱这过年,洋人过情人节。你倒是说说,那情人节是个什么玩意儿?”

“就是离不开女人的男人,和离不开男人的女人过节!”

“哈哈哈!”

人们听着这逗趣的话,顿时爆笑起来。

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少许人的谈话里,时而也有关于外国洋人的话题。

这场大雪,正应着年关的景,家家张灯结彩迎接新年,村里十分热闹。

吴片儿的奶奶说:

“兔年兔子落了雪稞里喽”。

这老理儿说的就是,兔子进雪窝子里,那暖和呀,是好事儿,瑞雪兆丰年。

第二天早上,大年初一,日出卯时的时候,街面上几乎看不见人影。

由于太早了,六点之前那个时候还没有亮天,天刚蒙蒙的有点发白。

倒是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叫。

而此时吴进士家里,大门洞开,院子里灯光映得雪白如昼。

两个接生婆子,正高声的支使着帮忙的妇人们:

“再烧两壶开水!”

“把西屋的那个,俺拿来的小木箱子拿过来!”

“再给俺一床厚被子!”

“门口备着两个人,听俺招呼!”

院子里的人忙得团团转,张灯结彩也好,披红挂绿也罢,都是迎新,无论是新年还是新生儿。

可谓双喜临门。

正当吴家忙乱的时候,门外却有一个打着木鱼的老道士前来化缘。

吴家一个帮忙的邻居女人说:

“快换一家!这一家呀,没工夫答复你,这家人家,正生孩子呢。”

那道士也不言语,不管不顾的就跨进了门槛,

“你干嘛呀?让你进来了吗?”

老道士根本就不理会女人的纠缠,直奔产房门外。他这么一来,吓得几个人一溜烟儿的跟着他过来:

“干嘛干嘛呢,哎,俺说你也是个出家人”

道士并没有理会众人,只是朝着向自己走来的,一位年长的老太太做了个揖。

“老人家,贫道,是给您送喜信儿来了。”

老太太马上跟旁边的小丫头说:

“快快,给这位师父拿点银子来。今天过年,又赶上添人进口,双喜临门,怎么能不感谢师父您!”

“您的孙女就要生了。放心吧。顺顺利利,不会有任何问题,但生的这个孩子是个女孩,今天又是个特殊的日子。但凡在这一天出生的孩子,终身犯了桃花劫,要好自为之。”

吴片儿奶奶听后,忙说:

“哎呀,您倒是帮俺细说说,俺咋没听懂啊,怎么个桃花劫”

没有等吴片儿奶奶把话说完,那位道士,并没有理会,转身向门外扬长而去。

吴片儿的奶奶听了,当然不高兴。

一来,原想生个孙子,可道士说是孙女。

二来,她希望孙女儿既招桃花又没有劫数,在桃花林里片叶不沾身,只留桃花香才是吴片儿奶奶的想法。

可是这道士所说桃花劫,那一定是与男人相处,不得其利,反着其祸害了。

吴片儿奶奶心里这么想着,便跟暗暗盘算:

看来这孩子不要再去算命。生辰八字算一回,命薄一分。

说来也巧,老道士前脚刚迈出门去,产房里“哇”的一声,吴片儿便出生了。

当时人们急急的奔向产房,谁也顾不得老道士了。

事情过后,产婆们想起这一个道士前来拜访的经历,便逢人便说:

“吴家村的吴片儿这个女婴,将来定是个奇女子。”

人家出生的时候。有道士前来化缘,老道士前脚走了,这婴儿也落地儿了,这叫什么,这样叫仙人引路啊。

于是,吴片儿爷爷给孩子起名时说:

“这个孩子呢,今天她沾着这场大雪的光了,这雪在这吴家村是罕见的,历年来的雪只在空中打着旋儿便走了,今年的雪呀,落了地上,还成了片儿了,咱的女孩儿啊,有名儿了,就叫片儿,寓意就是这场罕见的大雪的意思,瑞雪兆丰年,这孩儿啊,非富即贵呀。”

就这样,吴片儿就有了人人皆知的故事了。

吴片儿生的漂亮,小时候在吴家村所有的女孩里,她就是首屈一指的。

等稍微长大一点,吴家村附近的十里八村,没有不认识吴家村的吴片儿了,长的皮肤水灵灵的白净,会说话的大眼睛,让人看了就忘不掉。

吴片儿的妈妈,能嫁进吴家村一门三进士这样的书香门第里做媳妇,那就一定是个长相不俗的女人。

可是到了吴片儿这一代,真可谓一代更比一代强。

村里的人们茶余饭后,看到小时候的吴片儿,经常会为她构想未来:

“你说这吴片儿,长成这样,将来那定是做娘娘的命。否则不是宫里的王侯,不是将相,甚至是皇上,谁还能承受起这样的美人。再说了,这样的美人在民间,那不是落了配了。”

“奶奶,奶奶,什么叫落配?”

旁边的孩子听了,不依不饶。

“落配,打个比方。你说凤凰是不是在天上飞呀,如果凤凰落在了地上,那就叫落了配了。”

“奶奶,那一定是凤凰让猎人给打下来了。”

part 2

三十年代初期,吴片儿到了17岁。

那年的夏天,全国上上下下许多地方都遭了洪灾,灾民5000人以上。

七月初,长江两岸发起了特大的洪水,中下游淹死了好多人。

到处有瘟疫和流民,吴家村的几处庙宇,村民往日打场和休闲的地方,都被外地遭灾的流民占据了。

不久,吴家村,也开始瘟疫流行。

饿殍遍地,尸横片野,一片民不聊生。

吴家虽没有遭遇灭门的瘟疫,可是,除了吴片儿的爹爹卧病在床,却也只余下吴片娘和吴片儿等几个女丁。

吴家的日子,吃饭都成了问题,上顿不接下顿了。

吴片儿的爹爹,早在前些年的时候,还打算着,给吴片儿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读书人家的书生,

或者是官宦人家的公子,之后过上太太平平、风风光光的小日子。

于是,吴片儿六岁时,爹爹为她指腹为婚,是他的一个同乡,祖上进京官居三品,后来回归故里,成了员外。

然而在去年的瘟疫中,全家几十口人都因霍乱而死了。

吴片儿娘说:

“这也算是片儿的劫数。”

如今,看到片儿门里门外的在她眼前晃,她便左一声唉,右一声唉的叹着气。

特别最近几日里,吴片儿爹爹病情又加重了。

她正躲在一边偷偷的抹着眼泪,听到吴片儿爹无力的叫自己:

“片儿娘!孩子她娘!过来下”

接下来,拉着她的手,长叹一声:

“片儿娘,这就是当年道士跟咱说的桃花劫了。也许过了这一劫数,片儿,她的的命还能好起来了?”

吴片儿,在门外听到了,悄悄的流下了眼泪。她想

“俺的命怎么这样苦呢?”

爹爹又说:

“今年不光是个灾年还是个荒年呀:到处有兵乱,这谁家的女孩子,还敢摆在明面上了?别说咱家存的粮食都被流民给抢光了,看你气的哭天喊地。没看那些兵匪呢,更是可怕,见了女孩子便糟踏,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呀。”

“片儿她爹,这可如何是好呀?”

吴片儿娘听着,惊呆了,吓的哭了起来。

吴片儿听了这话,在门外打起了哆嗦。又听爹接着说:

“俺这身体,你也看到了,一天不如一天,要早作打算。所以,上个月末,苟家村的苟杞公子前来提亲,俺就一口答应了。但他们说,最近,年头特别动荡,周围抢亲的悍匪猖獗,要趁着现在他们家里家丁都在,马上就要成亲,因为到了冬天,更是不好走了,土匪们在山上,如果没有了吃的,更愿意出来抢亲。”

“哎呀,片儿她爹,就听你的,快让苟家把片儿接进门吧。”

片儿妈急急的说。

“那就趁着八月里,依苟家村前来提亲时定的日子,让他们把片儿接过去吧。嫁到苟家,咱们这心里也安了。”

于是,吴片儿的娘,便找来提亲的媒婆,为吴片儿的亲事,说了自己的家的打算。

媒婆马上喜上眉梢:

“要说你们家的老爷子是个知书达礼的老财神呢,就是聪明。看看,这年头,都什么光景了。要是在俺们小户人家,哪一个还敢留下吃闲饭的?她吃了一口,家里的壮劳力,可就少吃了一口了。这也就是你们家的姑娘,拿着当公子养了,换在有的人家,都拿来换粮食了。”

于是,由媒婆两边相传,定了日子,过了彩礼。

娶亲的日子到了,这是当年八月里罕见的一个大晴天。

苟家村几十里外,一条弯曲的黄土老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农田。

一队抬着花轿的队伍,由远至近。

共有十来个人,都是壮年汉子。

可是,在这大暑天里,上面有太阳的烘烤,地面也似凑趣般的冒着热汽,直蒸的这些汉子个个都象打蔫的高梁杆,脚底板也似灌了铅,慢吞吞的走着,只有那顶新娘坐的小红顶轿子,在一上一下被颠达着吱丫作响。

一个胖子轿夫说:

“这大热的天,真的能他妈能烤死人!咱过去抬的喜轿多数是晚上,今天怎么是早上?”

前面年长的轿夫双手擎着轿身,换了个肩膀擎轿,稍微侧回头来说:

“晚上抬的那是小户人家,那叫小娶,咱东家是方园百里的大户,娶亲当然要大娶。白天抬的可都是大娶的媳妇。”

说完,还用力颠了下轿身,

“老哥,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分的什么大娶和小娶的说法的?”

“这个说法,在咱们这里已有一些年头了,自从有了匪患,咱老百姓就怕新媳妇被土匪抢了,所以才晚上悄悄的把新媳妇招进门,免得生出是非。”

“那咱东家,这样大的声响,就不怕……”

胖子试探着说。

“人家大喜的日子,看你们这些乌鸦嘴,欠收拾。咱东家早都给这几个山头的大王打点妥了。一定没有问题。”

“老哥,咱这附近几个山大王,哪个最厉害?”

胖子还不死心。

“那还用问,雪里红呗。”

前面的小个子轿夫说。

“雪里红可离咱这里,路程远着呐。咱东家还真跟他攀不上交情。”

年长的轿夫看了看四周:

“别叨叨了,真他妈要是招来了,咱们可没命了。”

“你们没听说这雪里红从不抢女人,这是远近都闻名的。咱家的喜事,雪里红不会感兴趣。”

新郎低低的一嗓子,年长的轿夫马上应道:

“少爷这说的倒是。”

轿子旁边的新郎官,就是苟家村的大户家里的大少爷。

他骑着一匹黑色的小毛驴,瘦小的身材,黑色带红边的新郎帽子的宽沿,几乎遮住他的半嘴脸。

他混在这群汉子中间,不精不彩的。

走着走着,不远处的“知了”啾啾的叫声传了过来,他们走的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年长的轿夫高喊了起来:

“兄弟们,前面就是桃树塘了,咱们能阴凉一会儿,加吧劲喽!”

一行人立刻象打了鸡血,有了精神头,脚底也有了劲道,于是,唢呐声,又飞上了整个上空。

原来,“知了”都是上树的,有知了,就有树荫,快到凉快地方了,他们如同望见了止渴的梅。

果然,几百米后,一行人,来到了一片小树林。

依当地的习俗,花骄是不能停的,这样的做法会,对新郎家运带来不好的影响。

于是,虽然到了凉快的地方,还是不能歇脚,只是把脚步放慢,动作放缓。

突听一声大吼:

“拿命来!”

part 3

“当当当”随着一阵响亮的堂锣声,一群束着麻绳索腰带,个个手拿大刀的汉子,直奔他们而来。

“不好,遇上山贼了!”

“俺的娘呀,是雪里红的人啊!”

随着这两声喊叫,转眼之间,那些迎亲的十来个人,跑的精光。

只剩下歪倒在一边的花轿,还有新郎那头正蒙头转向的,原地打转的黑色的小马驴。

“雪里红”,是远近闻名的山大王,杀人不眨眼,令人闻风丧胆。他有一匹枣红色的马,据说那是一匹有着蒙古汗血宝马血统的马,高大威猛,十分的通人气儿。

“雪里红”还喜欢穿白色的褂子,常年里都是一身白布棉衫。

红通通的方脸堂,一副刀切般整齐的剑眉下,圆圆的大眼,声音宏亮里带着几分令人胆寒的杀气。

他骑着马飞驰而过的瞬间,映入人们眼帘的,真的只有白和红两种颜色晃过,难怪他得了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号。

当众喽把花轿和小黑毛驴围成个圈的当儿,“雪里红”才从远处飞驰而来。

“大哥,杀鸡焉用宰牛刀,你在家里擎好事就行了。何必还跑一趟。”

知哪位他的兄弟说了这么一句。

“雪里红”并没有搭这他兄弟的话茬。

稳稳的下了马,然后把他的枣红马拴在一边的树上,才慢慢的走向轿子,看来,他没有打算马上离开。

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男人,冷着一张脸,让你摸不清他此刻的心情。

高高的身材,宽宽的肩膀,裸露在白色褂子外的臂膀是棕红色的大块腱子肉。

手里拎着把黑亮的匣子枪。

“这帮怂货!”

他眯着眼,看着远处迎亲队伍尥蹶子狂奔,留下的黄土都冒了烟,大声骂着,声音宏亮里带着几分阴冷。

他用手势叫过来一个小兄弟,这人二十岁左右,一身蓝衣短工打扮,两只大眼闪着受宠若惊的光泽,是个新上山的小喽。

“去苟家送个信儿,天黑前,如果他们家送来五百块大洋,花轿帘子俺都不会掀一下。说我雪里红说到做到!”。

“得令嘞!”

那个小喽闻声,飞奔下山,往远处的苟家村跑去,雪里红顺势就蹲在了花轿一边,用腿一扫周围的荒草,就着一棵树半躺了下来,懒懒的准备睡上一觉。

周围的兄弟一看,马上也象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三五成群的蹲在一起。

有玩色子的,有拿出酒准备喝上一口的,也有凑趣闲扯的。

各自散开,像没发生过刚才惊心动魄的劫道一般。

顺着那条土路的黄腾腾的烟雾,前面就是那一帮狼狈不堪的迎亲队伍。

有掉了一只鞋的;有不知什么时候,扯没身上的褂子,光着两只膀子的;

还有一个男人双手提着裤子,腰间的布带不知是断了,还是丢了的。

再看看那位新郎官,早就把插着两只羽毛的新郎帽子跑丢了。

打了梳头油的小分头里全是黄土,汗水和掺有黄土的头油抹了一脸,全然一个化妆的鬼怪一般。

他瘦瘦的身体在长衫里打着哆嗦,远远的被队伍拉在了后面。

这位新郎,他是村里富户苟家的大儿子苟杞,从小体弱多病,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家乡,胆子也特别的小。

一路上,光顾着跑,也是上气接不上下气,才能喊出一句话来:

“等等我……别丢下我呀!”

前面的几位汉子,才回过神来似的,想着要是把新郎再跑丢了,那事就更大了。

于是,又折回来一段路,用手搀着浑身筛糠一样的苟杞,连拉带拽往苟家村的方向逃去。

“雪里红”倚在树边,睡的天昏地暗,一觉醒来,已见太阳偏西。

一咕噜爬起身,看着夕阳透过树丫的光线投射在歪在一边的花轿上,五颜六色,直刺他的眼睛,他顺手挡了挡眼帘,朝花轿走来。

嘴里高声吆喝着还赌兴正酣的小兄弟们: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别玩了!没一个长心的!”

那些小喽们这才抬头,急忙站起身,看到日落西山,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目前的事情:

“大哥,这他妈苟家还没送钱来呀!找撕票呢吧!”

叫骂声此起彼复。

“雪里红”的光寻找到旁边那个穿一身蓝衣的小喽:

“你上午确定把信捎过去了?”

“小的拿脑袋担保,信绝对捎到了。俺用小飞刀把信掼在了院子中间的大树干上,之后,俺还上了他们苟家的房顶,看到院子里,他家老爷子正在看咱们军师写给他们的信儿了,这样儿,俺才敢回来。”

“雪里红”听完,朝他点了下头,抬手示意:

“没事了。”

然后,慢慢走近新娘的花轿,

“大哥,先撕了票,俺带几个兄弟下山,给他们苟家送尸身去,这次不拿一仟大洋,灭他全家。”

一位年长些的,满脸胡子的男人大声喊着。

“雪里红”却象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呆呆的举着一只掀起轿帘的手,愣在那里。

直到他的兄弟们感觉到他的不对劲,陆续朝他走过来了,他才放下帘子,转过身来,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再次伸手想掀起轿帘,可是手在半空慢慢的打了个旋又放下了。

他象在沉思,又象在发愣,然后,傻笑的表情洋溢在他脸上。

四周的兄弟们此时鸦雀无声,都被“雪里红”奇怪的举动惊呆了。

只见“雪里红”跑向自己的那匹枣红马,用力拍了下马背,随着马的一声嘶鸣,他向空中用力甩了下马鞭:

“走,兄弟们!回山寨喝我的喜酒去!”

“大哥,回山上,不去苟家撕票了?”

个小喽喊。

那位年长的壮汉,朝花轿走来,正了正轿身,拾起了丢在一旁的唢呐,另一只手拿起一只树叉,打在正在身边发愣的喽身上,

“来人!你们抬喜轿,俺吹喇叭,咱们回山寨!”

一瞬间,大家都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嗷的一嗓子,口哨声四起,树林里沸腾了。

“咱大哥有压寨夫人了,噢!”

夹杂着长长口哨声,马蹄声,脚步声,吆呼声,笑声,更有那起劲的颠轿子的吱呀声,

他们簇拥着“雪里红”,欢天喜地的渐渐远去了。

这片树林,开始变得静悄悄了,偶有几声“知了”的啾啾声,茂密的树叶一动不动,生怕惊动这傍晚的余晖。

part 4

“雪里红”的山寨,远在苟家村百里以外的北荡山上,由于这座山是古代一位将军的墓地。

所以,北荡山的风水,远近闻名。

地形呈现出一把向上的利剑形,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雪里红”选在这里做为自己兄弟们的大本营,已稳扎稳打数年。

“雪里红”带出的这支队伍百战百胜,个个骑有快马,十分神勇,名声远播。

据说“雪里红”是这山中墓地里将军的后人,不仅相貌堂堂,还通晓兵法。

他为人十仗义,且聪明睿智,不仅深得山寨兄弟们的拥戴,还在远近村落的百姓口中有一定的正义形象,甚至有人找他平理,平事,有人感觉比官府都靠谱。

北荡山的南面,几十里处,有个赵家村,那年的夏天,村里来了个外姓逃荒的父女俩。

一个赵老汉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跟村霸求情,想进村里落户。

村霸看着这父女俩人,很出乎赵老汉所料,痛快的答应下来。

但没多久,人们就知道了这个村霸为什么这么“热心”。

一个雨夜里,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的,赵老汉的女儿被村霸侮辱了。

她投了河,大雨滂沱的河水,把赵老汉的女儿冲出了很远。

赵老汉是到处寻找女儿的踪影,在河边发现了她的一只鞋子。

赵老汉顺着河水找了两天,终于找到了已被河水泡的不成人形的女儿。

帮忙寻人的几个人,看着赵老汉撕心裂肺的哭着,一位好心人告诉赵老汉,他的女儿一定是村霸害的,但自己只是村霸家的帮工,不敢得罪他。

赵老汉憋着满腔的怒火,到处去告状,结果,几次都是因为没有实证,挨了官府的板子。

为女儿的冤死,赵老汉打了半年的官司,一无所获。

但周边的百姓,几乎都知道了这个女孩子的悲惨遭遇,只是敢怒不敢言。

正当赵老汉走投无路的时候,人们指点他去找找“雪里红”试试。

转眼已是冬天,赵老汉绕着偌大的北荡山里迷了几次路,等到了“雪里红”的山寨,就连冻带饿,晕死在大门口了。

喽们把这赵老汉架进了寨子,赵老汉醒来后,把事情说了,求喽们通报给“雪里红”。

一个小喽忙大声骂道:

“别他妈这么得寸进尺!救了你一命,快下山去吧。要不是大哥发话把你弄进来。到北荡山能活着逛一圈,你打听打听,是不是你命大?再说了,你以为俺大哥,就是整天管你们那些破事的吗?识趣点,快滚!”

“俺赵广老汉,没有了女儿,还能苟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给俺的女儿报仇。如今,大王都不管这件事了,俺也只有死在这里了。”

说完话,赵老汉往旁边的石柱猛撞过去,头破血流的晕在地上。

两个小喽正想上前把赵老汉拖出山寨外,看到“雪里红”从另一扇大门走了进来。

“把他扶起来,去里间上点药吧,等他醒了,告诉他,就因为他女儿是个贞洁烈女,俺雪里红敬佩有加,所以,这件事俺管定了。”

于是,“雪里红”还真的替他揽下了这档子事情。

不知“雪里红”用了什么法子,村霸很快被县政府查办,家里的细软财宝也全都被“雪里红”的兄弟们洗劫一空。

这个坏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而那赵广老汉从此自愿落草为寇,成为了北荡山的一个忠实可靠的看门人。

通过这件事情,十里八村的百姓,没有不对“雪里红”竖大拇指的。

说他杀富济贫,说他侠肝义胆,也有人说:

“俺就恨保长和村霸,这里当地的地头蛇,多数是那些兵匪的帮凶。”

“雪里红”不近女色的名声更是由此远播。

对这其中的原因,坊间的传闻多是猜测,就连“雪里红”的兄弟也不太知道内情。

而传闻就更加多种多样了,由于传的人多了,各种添油加醋,也就愈发的没有了可信度。

可多年来的事实是,还不到三十岁的“雪里红”,就没有人见他抢过女人,更不允许自己山寨的兄弟们做这样的事情。

他的这些兄弟们,如果哪个抢占了民女,那“雪里红”,马上红脸变成黑脸,一点情面都不讲的。

“山规”里有不许强占良家妇女这一条,兄弟们最怕的也是这一条,最恨的当然也是这一条。

兄弟们虽然恨这条山规,但是更怕他们的大哥“雪里红”。

因为“雪里红”是他们见过的最能玩命的主儿,他可以为了任何一件失了侠义的事不要命,他的不要命这个称号,可是认真的。

如今,兄弟们见“雪里红”突然对这花轿里的新娘子动了心思,别提大伙有多高兴了。

大哥有了压寨夫人事还小,关键是他们终于有了将被打破这条“山规”的盼头。

如今,这条铁的戒律就要被打破了,只要大哥先破了这个例,带了这个头,大家以后开荤的日子就在后头了。

所以,兄弟们这次眼看着大哥要娶亲,那真的比自己得了个女人还高兴。

北荡山坐落于离县城90公里处,三面环水,背倚延绵不绝的一条知名的山脉。

北荡山距当地省会的距离也近仟公里,山高皇帝远。

这里山缓水阔,环境优美,景色宜人,是一处云深不知、气候怡人的地方。

这里也曾湖光山色,交映成趣,别具风格的湖面,水面格外开阔,碧水流波荡漾。

顺着山路,直登峰顶,是一大片开阔地,被修整的很平展。

正中间,是一方几仟尺的,棚顶是六角琉璃瓦搭成的,四米高的大厅,大厅有四个门。

平日里,经常开的是北门,只有办大事件了,过年,或是聚义结拜,才开南门。

左右两个侧门,是在“雪里红”不在山上的时候,南北两个正门均是关闭状态,才开着侧门的。

今天晚上,整个大厅的四个门,全部敞开,这是前所未有的大日子。

这些喽们,也没有得到“雪里红”大哥的旨意,便个个喜上眉梢的自主决定了。

part 5

“雪里红”引着新娘的花轿回到山上,夜已经深了。

不知哪个小喽先行上山报的信,留在山上的兄弟们,已把北荡山的山路都掌了灯,连沿途两边树上的小松鼠,都要顶一个松枝花助兴似的。

山上的大厅里更是张灯结彩,五颜六色的灯光,大红的双喜字,让厅里炫彩流光,十分喜庆。

“雪里红”在兄弟们的簇拥下,和顶着头盖的新娘拜了堂。

然后,“雪里红”眼看着新娘被送到了后院,自己便被留下来,喝起兄弟们敬过来的喜酒。

厅里的喽们个个敞开了肚皮喝着大碗的酒,舔着嘴边是肉穗子滴下的油。

有划拳的,有拼酒的,有讲黄色段子笑话的,有在中厅中间比试拳脚的。

更多的是几个人凑在一张桌子上玩色子的,整个大厅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雪里红”常住的房子,是一个小院。

在大厅的后身,有个小月亮门,进得院内,便是三间青砖红瓦的小房子。

小房子虽不大,雕梁画栋。

院内两边还栽着两棵银杏树,围这银杏树的,是一圈开的正艳的,粉红的刺玫花。

这种花,若在南方,是有着别致的名字的----蔷薇。

这个月亮门里的世界,让人仿佛忘记了这是一处山贼的老窝,更像是一家书香门弟的员外别院。

“雪里红”平日里,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兄弟们商量,也就很少在大厅里议事。

他掌管整个山寨的日常事务,也就基本都在他的小院里置办停当了。

“雪里红”被兄弟们敬了若干碗酒下肚,脚底也有些轻漂了。

本来就红润的脸色,现在更是浓重了些,眼睛也不再那么清洌,布了一些红色的血丝。

虽然他心里,还是想竭力保持一定的清醒,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还不断的往后院的方向张望。

见兄弟们喝的差不多了,自己也差一点就站不起来了。

“雪里红”迈开有些踉跄的脚步,向后院走去,摇晃的愈加厉害,由远及近,好不容易走进了门,来到坐在床沿上,披着菱花盖头,一身绣花红装的新娘身边。

突然,他收住了脚,笑了起来指着新娘说:

“珍珠,这个惊喜,俺太开心了。俺一直都不敢想象,会这样容易就和你相聚!”

见新娘不言语,便自顾自的掀了新娘的盖头。

新娘并不言语,而是低着一张羞红的脸,笑意盈盈的走向那盏贴着喜字的灯,拿起玻璃罩,吹灭了它。

月光下,屋子里,新娘走到高大的“雪里红”面前,他立刻就如同矮了半截,深深的弯下腰去,抱起新娘,用嘴去撮那矮他一头多的新娘仰起来的小脸。

终于听到了他叹息般的呻吟,和那两唇之间的火热……

厅里的几个兄弟们,见“雪里红”回了后院,本来是想尾随着,找机会闹闹洞房的。

可是,看到屋内灯很快的就灭了,谁也没有忍心打断大哥的这份火热的兴致,都悄悄的退出了小院。

临走,还关上了那道从来没有关闭过的月亮门。

清晨的北荡山,天亮的特别早,如果是个晴天,四点左右的时候,整个山林都已是清爽亮堂的早晨了。

可是,今天是个阴天,雾气成团的围绕在山角,象一圈圈不规则的、白色的裙边,远远望去,此起彼伏,山林叠嶂。

山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山下也有几声鸡叫,天地间都有些雾蒙蒙的,刚刚有一点点放亮。

山寨的大厅里,一片狼籍。

山寨的喽们酒后,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桌上,地上,泼洒的酒和食物,乱丢的纸牌,衣服褂子鞋子,随处可见。

“你到底是谁?不说,俺他妈宰了你!”

“雪里红”雷鸣般的一嗓子,吼醒了大厅里的寂静。

有几个人,甚至蹿了一个高儿,就从地上直蹦起来了。

大家一起往后院跑,往大哥那间,昨晚才刚刚成为新房的屋子跑去。

“大哥,怎么了?”

“怎么了?大哥”

“雪里红”一脚踹开了月亮门,暗哑着嗓子吼道:

“都给俺回屋睡觉去,俺这的事,和你们没他妈一点关系!”

说远,他随后走进屋,反手便带上了屋门。

里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声,这些兄弟们个个面面相觑,但还是听话的走开了。

“雪里红”回到屋子里,看了一眼那个坐在床上,衣衫不整正在抹眼泪的女人,问道:

“你是谁?是谁支使你来的?”

“……”

女人抬眼看了看“雪里红”,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北荡山杀人谷!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冒充珠儿!”

“……”

女人又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好了,你不想说,俺也懒得问了。交给俺的兄弟们开开荤算了。”

“俺说,俺说。求求你……”

女人一边带着哭腔说着,一边从床上扑到了“雪里红”的脚前,跪在那里。

仰着一张脸乞求着,梨花带雨。

“雪里红”细看了看这张脸,白净的皮肤,两道弯眉,飞入鬓角。

那双带泪的眼睛睫毛很直很直,浓密漆黑。顾盼生辉的眼睛,绝对有这对睫毛的功劳。

鼻子很小很直,小小的骨尖上全是眼泪,再往下看,那张嘴,薄薄的两片,但颜色粉嫩,正在抽动着。

其实,这张脸,仔细看,哪里都不是他的心上人珍珠,

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想起昨天晚上怀里那种柔弱无骨的身材,那不就是珍珠在自己怀里的感觉吗?

所以,整夜里,自己竟丝毫没有怀疑这个女人的真假。

直到今天早上,屋子里悄悄有了一点点微光,他想再一次揽她入怀。

那个时候,这个女人已睡熟了,脸部无遮无挡,“雪里红”的酒劲也醒的精光。

这才被这个女人吓了一身冷汗。

原来不是珍珠,原来昨天跟自己回来的竟然不是珍珠!

当时的他气不不打一处来,真的就想立马一刀结果了这个骗了他一晚上的女人!

此时,一想到昨天晚上夜里,那种珍珠入怀的温暖,

“雪里红”心里一紧,不知道哪来的恻隐之心,突然就放缓了声音。

“说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的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part 6

吴片儿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说自己是吴家村吴进士门里的大孙女,自己的父亲,是吴家村里有名的老财神等等。

慢慢的,脑子有些清晰了,开始原原本本的,说给了雪里红听。

雪里红当然听说过吴家村的老财神。

之所以叫她爹老财神,吴片儿并不知情,这不是她的祖上有多富裕,她爹如何有钱。

而是她爹专门在钱上各种算计,经常认钱不认人,所以大家就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用以讽刺他:

进士的儿子变成了“老财神”。

他只生了吴片儿这么一个孩子,再没有生养成,更没有儿子。人们背后戏言说:

“女儿能换钱花,儿子只能用他的钱,看来,老财神养孩子,也是算计过的。

遇上了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景,女儿又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漂亮,这要费一翻周折才能让他满意。“

上天还真如他的意,苟家村的富户有一个儿子,是个半吊子,闲来没事,只有一个嗜好就是以折磨女孩子为乐子,家里的丫环婆子都离他远远的。

没有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想跳这样的火坑,可是,老财神却给自己女儿说了这样一门亲,前提是给老财神两亩地做为女儿进门的代价。

对于此事,女儿吴片儿和她的母亲当然不明就里,一是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再就是,苟家村和吴家村隔了座大山,女人们对这个村的名字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怎么可能了解那么多。

另一方面,吴片儿母亲跟“老财神”有约在先:

“女儿遇上这样的年景,嫁豪门已无望,但也一定要嫁个好人家。”

在吴片儿母亲眼里,好人家就是有钱,可以不愁吃穿,那就可以了。

这一点要求,“老财神”满口答应。

结婚前,过礼的日子,真象过年一年,吴片儿娘看到给那些红红的新嫁衣,都是好料好手工,喜欢的什么似的。

再看看那些一样样的“过门四样礼”哪一样都是讲究的,上档次的。

吴片儿娘,乐的合不拢了嘴。

吴片儿说:

“娘,那个男人是个什么样?能不能是个拈花惹草的坏男人?”

“胡说,这么有钱的主儿,还有什么挑头?哪个有钱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他还没有娶过老婆,以后,无论进门几个,你是老大,你怕啥?”

吴片儿妈妈用手轻抚着嫁衣上精致的绣花,温柔的看着吴片儿,

“看你生的这样好,娘早就看出你是个大富大贵的命,这可不能浪费了一块好料。美人,天生就是享福的料。知道吗?片儿,你的命真错不了。”

“娘,他要是对俺不好呢?”

“哄他,哄死人不偿命呀。男人还有能抗得住年轻女人的身子的?趁年轻,能哄住,就用身子哄。”

吴片儿娘看女儿的眼神更是柔柔的:

“娘不是教过你那么多办法吗?”

“娘,要是真的哄不住了,咋办?”

“片儿,那是后话,真的实在哄不住了,三十六计,咱就走为上,哪儿亮堂奔哪儿,天底下都饿不死瞎家雀,何况你是个金凤凰。他得用金山银山养咱,”

“不然呢?”

“不然,哪里有金山,就靠哪里。”

就这样,出嫁的那天,美丽的吴片儿带着娘给的“锦囊妙计”上路了。

一路上,新郎没说上几句话,可是,却已让吴片儿听出了他的“二吊子”倾向。

吴片儿看着身上的金线绣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桃树林,遭了劫匪,吴片儿当时吓坏了,一路上也没有地方方便,尿湿了下身的新裤子。

可是,慢慢的没有了动静,身旁是一个男人熟睡的打酣声,她偷偷从轿帘里看到了外面的“雪里红”。

她刚才听到迎亲的人里有人喊是“雪里红”来打劫,便想,这个男人,一定就是他们的大王了。

吴片儿在那一瞬间,就认定了个主意:

如果苟家不来送赎金,她就用妈妈教她的办法,哄这个有金山的“雪里红”。

早在娘家的一个远房七叔那里,就听说过“雪里红”的故事。

那位七叔就曾是“雪里红”的邻居。

七叔第一次见已出落成大姑娘的片儿时,惊呆了,失声喊:

“珍珠!你是珍珠!”

后来,当七叔知道他错把片儿当珍珠的时候,给吴片儿家讲了一个关于“雪里红”的故事。

原来“雪里红”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小妹“珍珠”,两个人好成了一个人。

两家的长辈也同意了这门亲。

定亲的那个晚上,珍珠的父亲因多喝了两口酒,老病犯了,晕倒在自家门前,连屋都进不来了。

“雪里红”套车连同父母去送亲友没有回来,珍珠只好一个人去村里的保长家,要求套个马车去接苟家村的郎中。

保长当即答应,带着珍珠,套上马车就往苟家村走。

这个保长,早就对珍珠垂涎三尺,路上,月黑风高,他把珍珠拉进野地里强奸了。

从那以后,珍珠就再也没有回来,据说,珍珠还给“雪里红”留了封信,自己却从此杳无音信。

“雪里红”杀了保长全家,上山当了土匪,也从此不近女色。

中间,有人劝他去投军,他没有答应,他说,要等珍珠,相信她能回来。

这在当时是个秘密,邻里们都答应了“雪里红”,不会外传,所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吴家村并不知情。

此时花轿里的吴片儿,想起七叔初见自己时说的这句话:

“雪里红的珍珠,身材和样貌都象极了你。”

吴片儿立刻有了一个主意,她把尿湿的罗裙脱了下来,把里面的白衬里撕了一大块,咬破了手指尖写了几个鲜红的大字:

“俺是珍珠,带俺回山寨成亲。”

当“雪里红”等不到苟家送赎金来,掀开轿帘,准备撕票时,看到了蒙着盖头的新娘,举着一块写有血字的白巾。

“雪里红”心里一阵悸动,想抬手掀开盖头,抱抱自己久别的珍珠,但被新娘挡了回来。

眼角瞟见透明罗裙里的两条雪白的大腿,

“雪里红”的血撞到了头顶,才有了他喊的那一声:

“回山寨,娶亲喽!”

part 7

“雪里红”听到这里,他清晨的怒气似乎消了许多。

他一直是背对着吴片儿站在窗前,此时的他,背影已是十分清晰,窗外的晨曦透过窗棱,象一张被拉长了的鱼网照在地上,也把“雪里红”罩在其中。

他从“鱼网”中走出来,把一直跪在身后,已哭成泪人的吴片儿搀扶着站起来,

“坐下吧,”

说完,他随手倒了一口茶要送到嘴边,其实这茶水早就凉透了。

吴片儿只用眼角迅速瞥了一下他,便很快的抢下他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

另一只手则把茶壶里的凉茶倒进墙角的马桶,再走到东墙角的“八仙桌”旁,拿起一把暖瓶来,沏上热腾腾的茶水。

最后走到“雪里红”坐着的桌前,左手微捻提茶壶右手的袖管,稳稳的倒了一杯热茶,推到“雪里红”的面前。

“雪里红”没有抬眼,但最后他的眼睛,落在吴片儿正在捻袖筒的那只左手上,她粉葱似的手指正翘着妖娆的兰花……

“你既然知道我的珍珠,那你来猜猜看,她为什么走了这么久,杳无音信?”

“雪里红”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

“那还用说,她一定是怕你不原谅她……”

吴片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加快语速说了出来:

“她,她没有了干净的身子。”

“雪里红”听完,猛的抬起头,盯着片儿的眼睛有些怒意,忽的站起身来,

“你看错了人!她是自己不想原谅她自己!”

说完,“雪里红”大踏着脚步,走了出去。

吴片儿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她看出来自己的命算保住了,最后还是没有得到“雪里红”的心。

吴片儿不再流泪了,她在想刚才的话,哪里不对,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被一个山寨的小喽推开了,

“夫人,俺们大王给你准备了一顶轿子,让俺送你下山。”

“下山?去哪里?”

吴片儿很惊讶。

“俺们大王让俺把您送到他亲戚家里暂住,离这儿几百里外的一个小村子。”

“你们大王是什么意思呢?”

吴片儿并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

尽管片儿不懂“雪里红”的意思,但还是不敢不从,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虽然睡了自己,可他毕竟是个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子,什么时候翻脸,别人是一点都无法估计的。

还是顺着他们的意思,也许才有条生路。

吴片儿被送往几百里外的一个村落,住进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家里。

她后来才知道,这位老人是“雪里红”的外婆。

吴片儿每天细心的观察外婆的喜好,努力讨外婆的欢心。

她在这里,感觉外婆的笑容,才是自己的晴天,外婆不高兴了,那就是雷鸣闪电的阴雨天。

吴片儿想,也许,“雪里红”是考验自己,看看俺这个冒牌货到底能不能通关,坐上北荡山山寨夫人的角色。

两个月后的一个正午,吴片儿想要爆锅炒菜。

当几块肉片在热油的作用下,爆出满屋子的香味时,

吴片儿又象近日常有的习惯一样,冲出屋外,到屋檐下狂吐不止。外婆从院外回来,正好赶上:

“吃坏肚子了?”

“没,没有,这段日子每次爆锅都这样”

没等说完,又一次吐起来。

“你多久没有来月信了?”

“外婆,俺有两三个月没来有月信了。”

“孩子,你一定是怀孕了!”

外婆乐的合不拢嘴,说:

“这么个闹怀法,一定是个男娃!”

她颠着小脚去镇上,让人给“雪里红”捎信:

“小兔崽子,你要当爹了,还不把媳妇接回去!”

很快,北荡山来了一队人马,各各马匹都驼着东西,大包小包的卸到外婆的院子里。

最后走进来的仍不是“雪里红”,外婆看着最后走进来的山寨兄弟说:

“耿柱,那小兔崽子怎么还没来?”

“外婆,大哥说了,这段日子就有劳您了,等孩子出生了,他一定来看望孝敬您!”

以后,每隔上三五天,就有北荡山的人送东西,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十分齐备。

第二年的夏天,吴片儿生产了,一个男娃,小脸儿红扑扑的,象极了“雪里红”。

然而“雪里红”还是没有来,只是除了更多的钱财和东西之外,还带了一个女人,是孩子的奶娘。

腊月的时候,外婆又去镇上,给“雪里红”捎信。

但是,这次“雪里红”把外婆、孩子还有奶娘接上了山,在山上过了年。

吴片儿,一个人在外婆家里,吃穿不愁,整日把自己打扮的象花儿似的,倒也清闲自在。

年后,外婆带着孩子和奶娘回来的时候,告诉吴片儿,孩子有名了,叫德珠。

然后又看了看吴片儿白里透着红润的脸儿,说:

“片儿,在山上这段日子,俺明白一件事。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见你?”

“俺没有珍珠好看呗。”

“不是不是。”

外婆把头摇的象拨浪鼓。

“他说,你和他不是一路人。珍珠心里只有他,而你是靠他活命。”

以后的日子里,“雪里红”衣物吃食不断派人往这里送,只是再也没有和吴片儿见过一面。

中间,隔三差五的就把外婆、孩子和奶娘接到山上,每次都能住上几日。

后来,孩子会走了,断了奶。

有一天,“雪里红”的兄弟耿柱又来了,跟吴片儿很郑重的说:

“大哥让俺把德珠领山上去,要找个先生教他读书识字。你要是回娘家,俺就送你回去,如果不回,可以接着住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吃穿一辈子都不用愁。想德珠了,就捎信儿,俺们送他下山看你。”

他中间停了一下,接着又说:

“大哥还说,你要是不愿住这儿,也可以找别的男人,改嫁都行,但改嫁后,就不要再见德珠了。”

吴片儿,听到这里全明白了。

“雪里红”再也不可能见她了。

而且德珠也有他爹养着,她还在这里守这活寡做什么呢?

吴片儿想到这里,转身回屋,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自己的衣物。

走出屋门,往自己家的方向指了下,跟“雪里红”的兄弟耿柱说:

“送我回娘家!”。

part 9

“宰了俺?凭什么?说俺睡了你,整个北荡山的人都不会信!”

耿柱,吐了一口衔在嘴里的野草,斜了一眼吴片儿,带着轻蔑的笑意。

“俺的乖宝儿,你什么时候学的使枪啊?吓死俺了!”

说完,耿柱双手掩脸,现出十分的坏笑。

“为什么?为什么北荡山的人都不会相信你睡了俺?”

吴片儿双手端着枪,想朝耿柱走近些,没想到脚下一个打滑,反而整个人扑进了耿柱的怀里,枪甩出了好远。

“哈哈哈哈……”

耿柱死死的搂住吴片儿,用力的狂笑着,声音振动了整个山岗。

吴片儿的脸色也和缓了许多,似乎也渗出一些笑意来。

“告诉你吧,小娘子。俺耿柱没上山前,曾娶过老婆,可是,几年过去了,没法和她同房,那娘们儿嫌俺不中用,就跟了一个开当铺的,俺耿柱把勾搭她的那个男人给杀了,上了山。所以山里的人都知道俺不中用。乖乖,你说俺中用不中用?”

耿柱一边淫荡的笑了起来,一边用手捏了下吴片儿的脸蛋。

“那你告诉俺,你为什么又中用了?”

吴片儿不仅没有躲开耿柱的咸猪手,还顺势倚在了他的怀里。

不知不觉,耿柱的说笑声又高了八度:

“哈哈哈,还不因为你是个好乖乖!”

“不正经说话!你现在不告诉俺,以后也要告诉俺为什么。耿柱,你说山寨的人不会怀疑你,但,俺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这个,你还真别惦念了,早有郎中帮俺看了,说俺耿柱不会有后了喽。”

“那你……俺明白了,你所说的不中用,是指这个。”

“乖,别问了,俺现在不会说太多,以后,一定好好告诉你。”

父母过世了,家就彻底没有了。

吴片儿在前无去路,后没退路的情况下,跟着耿柱在附近转了几天,耿柱对两人的未来,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吴片儿看出来,这个男人,靠着他生活一定是不中的。

他惧怕“雪里红”的威,一定不敢跟自己明铺暗盖的在一起生活。

想到这里,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雪里红”允许她在外婆家长久的住下去,因为两年前,他就知道自己的家人都过世了。

考虑几天后,她决定让耿柱送自己回去,再一次回到“雪里红”的外婆家。

一路上,她思来想去的找着适当的话语,央求耿柱还是要隐瞒住他们的关系。

没有想到,她想多了,当她说出这个主意,耿柱便一口答应了。

于是,她心里觉得,耿柱老婆这个名号,远远还不如德珠娘让自己更安心。

两人到了“雪里红”外婆家的门外,分了手。

吴片儿远远的见到了老人家的背影,便奔了过去,从后背抱住了她。

“外婆!”

吴片儿哭的悲悲切切:

“外婆,俺的娘家一个人也没有了,家也没有了,都变成了坟茔……”,

外婆转身,用双手替吴片儿抹着眼泪,也老泪纵横了:

“片儿,其实,你们吴家村遭灾,俺们早就知道了,那个时候,你刚刚生了德珠不久。本来,俺那混账的外孙子想那个时候就让你回娘家了。可是,听说了这件事,俺就骂了他:片儿家都没有了,你还能往哪里休她?”

“外婆!你要是不管俺,俺真的就是走投无路了,唔唔……”

“孩子,别伤心了,哪家的爹妈,也不能陪自己的娃一辈子。那个时候,都没有让你走,现在你伤心成这个样子,就更不能够了。就住在俺这把老骨头这儿吧。”

“外婆,没有您,俺真要死路一条了。”

吴片儿噗通跪在了外婆跟前,两人哭成一团。

“孩子,以后,不要跟俺说什么死呀活的,看俺都是个老棺材瓤儿,不还是勉强过活。何况,你还有德珠,为了孩子,也要好好的活!”

外婆搂着吴片儿说起了自己的往事,直到吴片儿不再掉眼泪了。

“外婆,片儿,还要求您一件事呢。”

“说呀,片儿。”

“俺经常想德珠,俺想让他一个月回来住两天。外婆,您说,他要是总也不回来,俺这个当妈的,还有什么盼头……”

吴片儿说到这儿,又哭出了声儿。

“放心!俺跟外孙儿说。再说了,俺还想俺的重孙儿呢,以后接俺去山上看孩子,俺就说腿疼。明天俺就去捎信儿。”外婆笃定的应着。

之后的日子里,如果耿柱来找她,她就假借“雪里红”捎来了什么信,找个借口和耿柱出去混上一段日子。

外婆从没有过多的问过什么,更见不到“雪里红”的面。

吴片儿跟外婆请求,每个月都要求德珠来住两天,外婆自然就把信儿捎了去。

吴片儿想,这里面的原因是有两个,一个是她的吃穿用度是借“德珠娘”这个称号的。

如果,总是和儿子没有来往,“雪里红”就会忘记了她的身份,那么,对她的“照顾”当然也会缩水。

第二点,来外婆这里住,做为“德珠娘”,这才是她这一次回来的唯一理由,她不能做的不成样子,让“雪里红”心生猜忌。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阵子,德珠四岁了。

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外婆家院外,到处是火红的高梁地,一眼望不到边处。

站在院门口的大青石上,只能看到通向远方的那条弯弯曲曲的黄土路。

那天的太阳象和人们藏猫猫,早晨,明明是个晴天,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躲了起来,天空就下起了绵绵的秋雨。

德珠前一天刚刚被耿柱接到了外婆家,四岁的小孩子,红通通的小脸蛋,已有“雪里红”的方脸轮廓,圆圆的如同点了漆墨一般的双眼。

他手里总是少不了木棍什么的家什。

这次来到吴片儿这里,她发现儿子手里多了一把大刀,是桃木的。

“是爹给俺刻的,刻了两个多月。”

德珠把刀双手按在胸前,腆着小红脸,自豪的说。

“得,这会儿,你真又多了一样宝贝!”

婆点了下他的小脑门子,笑着说。

正说笑着,听得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俺爹的马!”

德珠站在门口的大青石上,小手笔直的朝远处的黄土路的尽头指去。

“雪里红”的马飞驰而来,到了院门口,“雪里红”下了马,准确的说,是跌下了马。

德珠带着哭腔扑上去:

“爹……”

part 10

“雪里红”的上身已被鲜血染红了,外婆和吴片儿急忙上前要把他搀扶到屋里。

只见“血里红“惨白的脸庞堆起笑意,无力的摆了摆手,指着小院东边墙角的柴堆说:

“那下面是个地窖,里面有些值钱的东西。”

“娃呀,省点力气,先进屋子给你包扎下,听姥姥的话啊!”外婆老泪纵横。

“不用了,姥姥,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别浪费时间了。最后,俺想和德珠他们说两句话……”

“雪里红”进院以来,第一次把眼睛看向吴片儿,吴片儿受宠若惊,她满眼含泪的跪到他身边。

“德珠娘,官府剿匪,北荡山里俺的那些兄弟们,全阵亡了。只剩下俺一个,带着口气跑到这儿,想拜托你个事儿!”

“你说吧,大当家的。”

吴片儿有些语无伦次了。

“俺把德珠和外婆交给你,带上他们跑的远远的,最好去东北的阳城,找一个叫万舍成的中医,见了他,拿出这物件给他,他一定能收留你们。”

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块表,交给吴片儿。

又指了指外面,说:

“那个地窖里有金子,你分成三份,给外婆一份,再给珍珠留下一份,珍珠知道这个地窖,这是俺俩一起挖的。你把她那份金子,还放地窖里就好。因为她万一要是回来了,别没有活命的钱……”

“雪里红”倒了几遍气儿,才说完了这些话,直看到吴片儿点头答应,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德珠,你过来,爹跟你说……”

德珠哭喊着,扑在“雪里红”的身上,“雪里红”用力抬起自己的头说,

“儿子,别哭,听爹跟你说。你跟爹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响当当的汉子!生死面前,千万不能认怂。记着爹的话,义和道比命值钱,有时候,越惜命,反而会失去更多。”

德珠听没听懂不知道,只是那只小脑袋如同捣蒜一样点头。

“德珠,记住你姓薛,你叫薛德珠,一辈子不要更名改姓。去找万舍成,你万叔叔……”

“爹!你怎么了?你还答应教俺祖传的剑法呐?爹,不许说话不算数!起来呀,爹!”

随着德珠的高喊,“雪里红”说完最后一句话,头一耷拉,咽了气。

三个人,扑在“雪里红”身上,哭了个天晕地暗。

外婆抹着眼泪说:

按老理儿,应是由儿子和女婿来料理,可是德珠太小,就要让片儿帮着他穿“老衣裳”吧。

外婆已为“雪里红”做过“五领三腰”即五件上衣,三件裤子。

因为,外婆怕“雪里红”干着这个行当,说不定啥时候,就没了命,便早为他准备好了。

又告诉吴片儿,千万把“雪里红”的皮衣扒下来,要为他穿上自己为他做的棉衣棉裤,还有绵鞋。

傍晚,外婆和吴片儿把那柴堆移开,果然看到了地窖门。

他们把里面足足两大箱子的金银宝物,一点点挪到了房里,已是掌灯十分了。

外婆说自己住的这个地方,为了“雪里红”的缘故,四邻不靠的,只好去镇上找个帮手,想把“雪里红”下葬。

可是,在她回来的路上,却引来了剿匪官兵的盯梢。

当天晚上,她们并不知道这个灾祸正一点点的靠近他们。

第二天,早起到院外撒尿的德珠,突然跑回屋里跟外婆说:

“外婆,俺听到爹爹山上来人了,因为远处全是马蹄声。”

外婆出门趴在地上细听,果真是官兵来了。

她欲把吴片儿和德珠推到后窗外,自己一个人顶住了院门:

“你们娘儿俩快跑,跑的远远的哦。”

“外婆,俺要和你一起走!”

“不行呀,俺这把老骨头活够本了,你们快跑吧。俺要放火烧了这院子。”

吴片儿领着德珠上了后山,在林子里,看到了外婆的小院子火光冲天,被烧了个精光。

晚上的时候,吴片儿又带着儿子潜回了外婆的小院子,外婆和“雪里红”尸身已被烧的几乎认不出了。

那两箱装着财宝的箱子也不见了,地窖的门大敞四开。

吴片儿用手按了按身上的布袋,好在早上带德珠走的时候,还抓了一些金砖在身上。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一定要好好的护着这点宝贝。

吴片儿和德珠把外婆和“雪里红”的尸体,草草掩埋在后山腰。

她拉起哭倒在坟前的德珠,拄着一根从外婆手里拿出来的手杖,朝东北方走去。

外婆家的这个村庄叫窑岭村,三面环着荒岭,只有南面对着外面的宽敞土路。

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吴片儿领着官兵正在缉拿的“雪里红”儿子,正面大路是一定不敢走的,更不敢回自己的娘家村落了。

“雪里红”的老婆是谁,这个别人并不清楚。

外边的人,根据这两年的传闻,还只是记得“雪里红”那个朝思夜想的珍珠。

提起德珠的母亲,大部分人还以为一定是珍珠的儿子才对。

但是,这荒岭的路,吴片儿并不熟悉,而且还是带着个孩子,万一迷了路,喂了狼也不好说。

“雪里红”临死的时候,告诉过吴片儿要往东北阳城去逃命。吴片儿也经常听人说,东北那边好活人。

那里到处是肥的流油的黑土地,种什么就收什么,三天淋一次大雨,两天淋一次小雨,很少有旱涝这样大的天灾。

而且那里有大片的土地,你只要出一把子力气,那块土地种上什么,收成都是你的。

还听人讲,那里山也多,山上的宝贝就更多了:

“东北有三宝:人参、鹿茸、灵芝草。”

那里的田地,只要洒上种子就有收成。不象这边,常有灾年,田里也需要天天浇水,赶上个旱或涝的,就更完了。

先是天灾,然后就出现瘟疫,人能活下来的,都不容易,还能吃饱穿暧,那真的就是一个很奢侈的想法。

可是,吴片儿在外婆家里的这几年,真的就是吃穿不愁。

虽然自己是成了亲的女人,看不到自己的男人,但还过的算是安稳日子。

现在,“雪里红”没有了,北荡山也被平了,吴片儿从此也就没有了依靠,连德珠也要自己来亲自照看了。

吴片儿还想到了耿柱,那个见不得光的男人。

据“雪里红”说,北荡山的兄弟都阵亡了,那就是耿柱也没有了。

想到这里,吴片儿摇了摇头。

然后,她打定了一个主意:无论多难,要去东北。

到那个能活人的地方去,那是个梦想中的地方,是个美丽的新世界。

part 11

好在,这是个庄稼地里最能藏人的季节。

外婆家的东北方向,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进得里去,就没了人影。

越过后院小路,再有两里路,就是大片的高梁地了。

只要进了青纱帐,一直往东北的地方走,应该没有错。

吴片儿背了一个捆绑成四方型的包袱,里面有几件娘儿俩比较好一点的衣物。

吴片儿临走时,这点衣物凑巧放在外面,也就顺手拿起这个包。

多亏还放了几块金砖,她只是从那两个箱子里抓了两把,但都是挑大块的金砖拿的。

她没有拿那些漂亮耀眼的首饰,不是不喜欢,而是她想目前最需要的是活命。

马上能换得吃穿的就是金子,首饰也可以用它来换。

这些金子到了东北也一样会值钱,只要把这些宝贝保住了,自己和德珠就能安稳的渡过这段日子。

想到这里,她用力紧了紧后背的包袱。

还拿了两个篮子,她手里挎一个大的,德珠手里挎一个小的,都是干粮,

这是外婆为“雪里红”的兄弟们晒的过年吃的肉干,临走的时候,她从房梁上摘下来的。

拿着这两篮子干粮,一路上,再省着点吃,就一定能走很远的路。

想到这里,她另一只拉着德珠的手也更有力了。

还有几十米就到了前面的庄稼地,与眼前这片庄稼相临的,是一条横在她们面前的长长的黄土老路。

这条路,也许通向小镇,也许通向更远的地方。

吴片儿和德珠禁不住还是朝路的两边,手搭凉蓬远远的望了望:

“真平坦呀,一定是能有车马经过的一条路,一定能通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蚊虫叮咬,没有泥泞裹脚。”

可是,看着那条路,他们如同口渴似的张了几下嘴巴。

想到这样的路一定会走官兵,还是坚定的向青纱帐的方向走去。

再需要十几步就进了这片密不透风的青纱帐了。

吴片儿手扯着德珠,突然被脚下的什么西绊了一下,随即听到德珠的喊声:

“哎呀,娘,痛!”

吴片儿只感觉眼前一黑,象被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大袋子一样。

等两个人连惊带吓的清醒过来是怎么回事,已双双跌落在一个大深坑里,由于上面有树叶遮盖,里面黑咕隆咚,几乎看不清什么。

吴片儿终于明白,自己和德珠两个人掉进了别人挖好的深坑,小时候,吴片儿和爹爹去村头挖过这样的坑,为了捕捉活的野猪或是野袍子。

吴片儿刚想张嘴喊“救命”,但很快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想:

如果自己喊来了官兵,不是自投罗网吗?

想到这,她用手捂住了正在大声高喊“痛”的德珠:

“儿子,不能大声声张,免得招来官兵。”

吴儿轻声说道。

“娘,这里不好,俺不想呆在这里!”德珠还在撒娇。

“德珠,你要懂事了,现在官府在到处抓俺们,俺们是在逃命,你懂吗?”

“俺们去哪里呢?”

“你爹死了,你就是个男子汉了,不许哭,不许闹,往哪里跑,俺也不知道,只知道哪里能活命咱就往哪里跑。”

“娘,爹告诉过俺,让咱去东北!”

“可是东北怎么去,有多远,俺也都不知道哇。现在掉进这深坑里,只好等挖这坑的猎人来取猎物,不要喊别人,万一通报了官兵,俺们就都没有命了,听到没有?”

“知道了,娘。”

他们在坑里,吃了些干粮,德珠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听到了响声,往外一看,天已黑了。

吴片儿看到坑上边有一个男人,正在把那些树枝和草叶子往外挪,一点点清理出洞口。

随后他放下一张大网,吴片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直没敢出声。

“底下,想活命的,就到网里来,俺拉你们上来。”

吴片儿听到这个声音,一愣,随即突然就兴奋了起来:

“耿柱!耿柱啊,俺是片儿!”

耿柱一听,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娘俩个一起拉了上来。

打开网罩,一把就把吴片儿搂在了怀里,德珠见状,故意躲开去远处解手。

吴片儿掉下泪来:

“耿柱啊,俺还以为你也成了死鬼了,真是老天有眼了!”

她见德珠走远了,靠在了耿柱的怀里:

“雪里红他没了,临死前说你们北荡山都阵亡了,俺还以为你也没了……”

吴片儿在耿柱怀里抹了一会儿眼泪,想起了还有德珠,此时他在远处背对自己站着,

便挣脱开耿柱,走过来拉德珠的手,德珠不自觉的把手背向了身后。

“德珠,看到耿柱叔没?怎么不叫人?”

她见德珠不说话,便抚着德珠的头跟耿柱说:

“他爹临死前,把他托给俺了。”

“哦,德珠!”耿柱打着招呼。

德珠却白了耿柱一眼,然后把眼睛转向了远处的那些树梢梢。

耿柱连夜把他们带到北荡山对面的小山洞口前,介绍说:

“这座山的南侧,有大小洞穴四十多个,俺叫它南北荡第一洞群,这门是唯一的进口,这是俺昨天才找到的。”

吴片儿领着德珠,随着耿柱走进这偌大的洞厅,大开眼界,格外惊奇:

“耿柱,你是怎么发现这座山洞的呢?”

“俺爷爷就是个寻洞的,他懂这个寻洞的本事,给俺留了张图,俺也是才看懂,就找到这里,这里藏人再适合不过了,你们就在这先住下。”

“不,俺要和俺娘去东北!”

“德珠!”

吴片儿刚想制止他,可是德珠已独自转身,跑到了另一处小洞口,蹲在那里。洞里的火把突明突暗,吴片儿水一般的眼睛看着耿柱,耿柱说:

“前面左拐第二个洞,是一处挺干爽暧和的洞穴,你就住在那里,把他哄睡,俺来找你。”

夜深了,吴片儿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德珠,悄悄的起身,摸索着把自己的包袱打开,时面的小镜子,还有一把梳子,一个小首饰盒。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火把边,打开镜子,往脸上认真的扑着粉,

另一边,德珠睁开了眼睛,看着母亲,沉默不语。

吴片儿又慢慢的打开包袱,从里边一点点扯出一条很性感的半透的丝质里衫,穿在身上,

吴片儿的身材凸凹有致,美丽诱人的部位若隐若现,在这桔色光线的照射下,吴片儿在镜里看到自己的脸色变得粉红……

德珠看到这里,闭眼,转过身去。

吴片儿换衣服的当儿,在镜前抚弄春心的样子,耿柱尽收眼底,此时他就在洞门口,倚在石柱上。

吴片儿有所感觉的回了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一声?偷看?”

吴片儿走过去,娇嗔的捶打耿柱,吴片儿的拳头还没有落到耿柱身上,

耿柱上前已揽住吴片儿的腰肢,顺势就把她横抱在了怀里,转身就往外走。

这个深秋,寒意料峭的整个溶洞里,如同点了无数张火把,

春意升腾,火烧火燎……

part 12

早晨,德珠醒了却找不到娘,想喊她,突然象想起什么,

嘴一撅,现出有些生气的样子,便跑出了洞外。

在溪水边捡了一堆小石子儿,来到一棵有鸟窝的大树下。

他一次次的瞄准鸟窝,投石,一次,两次,三次,还是没有打中。

他使劲的搂掉了手里所有想往上抛的石子儿,双手叉着腰,生气的看着鸟窝。

突然他脱掉了身上的褂子,使劲往两手上啐了两口自己的唾液,

退后来点助跑,之后一个箭步,双脚登山了树干,

两只胳膊同时环抱大树,两只小脚不断的往上蹬挪着,两只胳膊也同步的往上移动。

几分钟的功夫,终于,他两只手够到了那只打了一个早上的鸟窝。

德珠双手去端鸟窝,没有端动。

他再一次用力,只见一条长着花斑的蛇,从窝边探出头来,对着德珠嗤嗤的喷着舌头。

德珠万万没有想到鸟窝里居然爬出一条这么大的蛇来,他大叫一声,吓的双脚一松,从高高的大树上掉了下来……

等吴片儿和耿柱闻着德珠的哭声,衣衫不整的出来,看到德珠双腿跪在地上,

膝盖下还流出鲜红的一滩血……

他俩都吃惊的怵在那儿,不知发生了什么。

“德珠,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吴片儿怔了一会儿,飞奔上来,抱住德珠。

“娘!是俺自己从树上掉下来的,唔唔唔……”

“你这孩子,大清早的跑这么远来干什么?怎么就这样不小心?”

“俺上树掏鸟儿,没想到那个鸟窝里有蛇,俺错了,娘!唔唔唔……”

“娘拉你起来,让娘看看伤口。”

“啊,痛,不敢动……”

当吴片儿往上拉他的时候,他大叫。

“别动他,可能是伤到骨头了,这么高的树掉下来,还是膝盖着地。”

耿柱想了想说,用手制止吴片儿动德珠。

耿柱说,他必须拿个大柳条框,把德珠不变姿式的坐进去,

然后,把他移进山洞,因为这地方附近的草高蛇多,这里又有了血腥味道,蛇还会过来伤人。

进了洞,也要有人保护点德珠。

而吴片儿留在这里是做不了这些的,只能让吴片儿去请个郎中,他指着外面通往山下的一条路说:

“顺着俺手指的这条路,一直能走到山下,拐过两片小树林,就看到了一个有着茅草老屋的小院,就是老郎中的家。其实,下了山寻着那药味也能找到那座茅草屋,他家的院子里除了晒了一地的草药,还有远远就能闻到的煎中药的味道。这个老郎中常年在这山里采药,他走不远的。”

吴片儿听了急急点了点头,慌忙往耿柱指的那条路上跑去。

“娘!你快点回来!俺疼。”

德珠见吴片儿要离开,便哭的更厉害了。

“德珠,娘请了郎中马上就回来!”

吴片儿边着急的要赶路,边向身后的德珠说。

“回来!”

耿柱喊了一嗓子,吴片儿回头看他,他指了指她的上身,给了她一个眼色。

吴片儿瞬间明白了,脸有些涨红,又折回了山洞穿戴整齐,便寻着那条路,一溜小跑的下山了。

慢慢的,德珠的哭声变得越来越小,路两边虫鸟的叫声倒是愈来愈清晰了。

早上的太阳也已升起来,照在吴片儿的脸上,鼻尖处亮晶晶的汗珠在闪着光。

她的表情有些急切,脚步匆忙中也有些混乱,但她的脸色极好,凝脂般的皮肤,透着亮的白里泛红。

吴片儿当然知道自己是美丽的,而她有了耿柱的陪伴,更是此时美丽的缘由。

按着耿柱的指引,她很顺利的,就找到了满院子都是晾晒着草药的茅草屋,远远望去,与普通农户十分不同。

她想,这位老郎中一定是位仙风道骨、遗世独立、让人望而生敬的老人。

吴片儿站在院门外开口喊着:

“老先生,请您帮帮我,救俺儿子一命吧!”

她的话音刚落,走出来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穿长衫,好似书童的打扮。

他指着屋内,向吴片儿摇了摇了手。

“求求您了,老先生,千万别不见俺,救救俺儿子吧。俺给您下跪了。”

吴片儿见少年摇头又摇手,以为是老先生让他来拒绝自己,便要下跪,突然又象想起什么,高喊:

“救救俺儿子,俺一定会重谢老先生。”

那位书童样的少年见吴片儿要下跪,着了急,咿咿呀呀起来,

吴片儿才意识到,这是个哑巴,也明白他就是拒绝自己。

便放大音量向茅草屋的方向大喊:

“求求老先生,救救俺儿子的命吧!老先生,求求您了!”

吴片儿喊了一会儿之后,听到“吱呀”一声,看到有位男子真的从茅草屋里,推门走了出来。

蓝色滚着灰边的长马褂,肩上搭了条浅灰色的围巾,高高的身材,鼻正口方,一脸笑容。

吴片儿看到她,先是怔了一下,心里,这老先生怎么会这样年轻?这人也有顶多是个中年人的模样。

“大妹子,你别着急。”

男人一开口,吴片儿就明白,这个人一定不是老郎中了。

因为,他操着一口标准的东北口音,声音也浑厚悦耳。

吴片儿熟悉这种口音,小时候,一个小伙伴的私塾先生就是这个腔调,

吴片儿喜欢,就经常去偷听小伙伴的先生讲课。

后来,她央求爹爹,说吴片儿非常想上学,让自己也跟着这位先生上学识字。老财神爹爹说:

“你那不是想求学,是喜欢听那先生说话的调调,费那钱做甚,在门外听就是了。”

老财神看着女儿撅起了嘴,便拂袖而去。

以后的吴片儿,就只好经常去偷听这位东北先生讲课,日子久了,自己还真的识了不少的字。

“老先生出急诊去了,听说还是去的省城,说是需要住上三两日呢。”

这位先生的话,打断了吴片儿的思绪。

由于走神,她并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脸腾的就红到了耳根:

“先生,你说的什么,俺没有听清楚……”

“没事儿没事儿。我说这茅草屋里的老郎中,被省城的一位大户人家请去看病了,得几天以后才能回来。你恐怕要另寻个郎中了。”

“那可怎么办呀?德珠俺的儿呀,没人救你,你真的活不成了。你小小年纪,怎就摊上了这要命的事呀!”

听到这里,吴片儿的眼泪就下来了。

她意识到自己儿子现在的危险境地了,禁不住急的哭了出来,

腿也不自觉的软了,瘫坐在院中

part 13

“大妹子你先起来,你听我跟你说。”

吴片儿被这个男人搀扶着站了起来,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跪。

“我是个东北人,是来老先生这里进药材的,我家祖祖辈辈开药铺,对跌打损伤,外伤,红伤,骨折略知一二,你要是实在找不到相当人的话,不知道我能否帮上大妹子的忙呢?”

男人说起话来稳稳当当,语速不急不缓,东北的音调也那么抑扬顿挫,十分好听。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俺给您下拜了,”

吴片儿听到这里,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真的是峰回路转,又遇上贵人了。

她的眼泪开始不听话的流开了,好象找到了救星一样,所有的软弱都洋溢在这些如断了线的珍珠里。

边哭边把儿子德珠受伤的经过对男人说了一遍。

男人一直用手搀着吴片儿的一只胳膊,因为,他试探着几次放手,女人都似乎如斜柳一样绵软欲倒,

所以,他便一直松不开搀扶吴片儿的手。

吴片儿哭诉完后,把手臂从男人的手上抽离时,顿感是那样的无助。

“大妹子,别太担心了。刚才听你说的,我估计那孩子没有大碍,经过医治一段日子,也就没有什么事了。我回屋子里去取个药箱,再准备点需要接骨和解蛇毒的药,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准备准备,马上跟你走。”

男人扶着吴片儿坐在院子里的一张藤椅上。

又示意旁边那位少年样的书童:

“拜托小兄弟,帮这位大姐拿杯茶水喝,让她歇歇脚,压压惊。”

吴片儿的腿脚似乎由于刚才走的急,并没有感觉到不适。

此时,一时有了主心骨,意志似乎也瞬间坍塌下来,自己的两只腿不自觉的互相绊住,总有要摔倒的倾向。

男人刚要回屋去准备东西,听到身后吴片儿要摔倒的声音,便回过身来,

快走几步再次来扶住吴片儿,直到慢慢的让吴片儿稳当的坐在了那张椅子上,说:

“看你急的,你的腿都打杓了。有我,相信他不会有危险的。坐这儿歇一会儿,也稳稳神儿,我快些准备,但也要准备齐了,免得白跑道儿。”

一刻钟的功夫,男人背着个包裹,手提一个方方正正的药箱子,从茅草屋里走了出来:

“大妹子,我们上路吧。”

两个人踏上了上山的路,开始的时候,吴片儿还能自已走的顺脚,甚至有时还能走在男人的前面带着路。

“这崎岖的上山路,没走出几里,就能把人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再加上,你下山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歇息,马上又抬脚上山,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何况你是个女人呢。还是让我帮你一把吧。”

男人体贴的把手臂伸向吴片儿。

到了耿柱的溶洞后,吴片儿象一片树叶一样漂进了洞口,然后跌坐在一块大石上。

男人被耿柱引领着来到了德珠的床前。

“有一条腿骨折了,还中了些蛇毒。”

男人观察了一会后,说着,便打开了他的医药箱,开始处置了起来。

几个小时后,男人终于给德珠接上了腿骨,也排出了蛇毒。

他站起来,走到吴片儿身边说,

“大妹子,你儿子没有生命危险了,卧床静养一段日子就好了。我中间隔几天会来换一次药。”

“真不知怎么感谢您为好,还不知您的尊姓大名呢。”

吴片儿还是要下跪,被男人攥着她的两只手拉着站了起来。

“别谢这么早,我还要来换药呢。”

男人已不象上山那会儿,被吴片儿影响的那么紧张,开起玩笑来了。

“我免贵姓江,三水工江,叫江涛。我这人,看名字就知道,就是水大。”

边开着玩笑,江先生边有时间环顾起四周来。他从进了这间没事,真的没有时间和思绪打量周围,一心为德珠的腿诊治。现在的他也松了一口气。

“这洞里,好象不是常住人的地方,阴冷潮湿,日子久了,会做病的。”

江先生,盯了一会儿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堆柴禾的耿柱,然后,回过身来笑着跟吴片儿说。

接下来的几天,老天也让江先生说中了,下起了深秋的大雨。

“先生,俺住这里,也是打间,不打算长久的。”

“那再来换药”

“这个洞是新开的,通通风,再笼一段日子的火,会好些。你来换药,来这就中。”

一直没有出声的耿柱,这会儿,半转回头,瓮声瓮气的说。

然后,江先生耐心的讲解如何给德珠煎药,如何照顾,多注意些什么,嘱咐了好一阵子。

最后,他接了吴片儿给的诊费,订了再次换药的时间,便告别下山。

经过江先生几次上山换药,德珠的腿伤,好了许多,也只是好好躺在床上静养就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很多年没有这样,在要入冬的季节,还下这样的大雨。

外面的山路又湿又滑,洞里温度开始降低,阴冷潮湿。

德珠由于躺在床上不能动,吴片儿就在他的洞里,点些柴火,取暧去潮

德珠玩着耿柱帮他抓来的小虫小鸟,还有一些让他怎么都拆不够的“九连环”。

这个“九连环”,是椭圆型铁环上套着九个封闭的铁圆圈,最后通过口诀,能把椭圆型铁环与另外九个铁圆圈分离开。

看似不能,却真的可以办到,这就是从古到今,一直延续,还真是个令人着迷的智力游戏。

这段日子里,德珠的腿伤,给耿柱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德珠只能在自己的洞里面躺着。

而耿柱就可以整天的和吴片儿在他的洞里厮混,这是他过去梦寐以求的。

吴片儿想,这几年里,“雪里红”似乎明里暗里,有些知道自己和耿柱的事。

或者也极可能,有意怂恿耿柱去接近自己,以便稳住自己在外婆处,这样,德珠要是想娘了,还可以来看看。

但耿柱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雪里红”为什么能容下他做这样的事。

原因有二,一是“雪里红”不可能再要吴片了。

另一个原因,耿柱上山前就没有续香火的能力了,这件事,临跟“雪里红”结义时,耿柱就告诉了他。

所以,耿柱跟吴片儿在一起,不可能有孩子,这件事,也让“雪里红”放心。

但是,绝不能过份明目张胆,因为,那样的话,多少还是有损大当家“雪里红”面子的。

所以精明的耿柱,长久以来一直边看着“雪里红”的眼色,与吴片儿十分克制的来往着。

而“雪里红”出事那天,他正好刚刚找到这个洞群,在洞里迷了路,也躲过了那一浩劫。

现在,终能跟吴片儿毫无障碍的在一起。

何况,吴片儿在耿柱眼里,

不仅美丽多情,更是一个十足的尤物,耿柱怎么可能再放过了。

part 14

半个月过去了,深秋的连雨天,也放了晴。

山上雾气里都含着新鲜的甘甜的青草味道。

耿柱早起就下山了,临走的时候,吴片儿还在熟睡。

他看着吴片儿睡梦中那张美丽可人的脸,那床粗布被子,仍难以遮掩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眼前浮现出昨天晚上的情形:

夜深了,耿柱却睡不着了,他着急,他不知所措,他发现自己丧失了和吴片儿亲热的能力。

他有些害怕。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睡不着,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自己没有上山前,耿家本来几代都是朴实的农户,到了耿柱这一代,已是三代单传的男娃。

所以,耿柱的婚事,父母是花光了血本也要娶回一个好媳妇。

结婚不久,耿柱在城里遇上了一个远房的亲戚,他开起了当铺,很是风光。

他请耿柱喝酒,便在酒里为耿柱下了药,从此,耿柱便再也没有办法和媳妇同房了,眼看着自己的媳妇和别人跑了。

后来,当他知道这开当铺的和媳妇婚前就已有染,

只不过他迫于自己有背景的老婆,不敢造次,只好让她嫁给耿柱以掩耳目。

如今,老婆已病死,想急着娶她进门了,耿柱又成了眼中钉,

这只不过是他们合谋一起陷害自己的局而已。

耿柱的爹爹眼,看着三代单传到了耿柱这里,就传不下去了,抑郁而终。

于是,愤怒的耿柱杀了当铺老板,上山做了土匪。

想到这里,耿柱下了床,走出山洞,看到了很久没有看到的月亮,眉头开始舒展。

“明天是个晴天,下山。”

耿柱终于想出了办法,他要去镇里的烟馆买烟土抽。

听说那玩意有可能让他好起来,他不想失去吴片儿。

这样想着,耿柱找到吴片儿的包袱,拿了她的金砖放在身上,回到床上,终于安心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吴片儿醒来后,伸出手来拍了拍耿柱床上的位置,见耿柱不在。

随口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回音,想必他是弄吃的去了。

她起了床,看到洞里柴火堆是新填的,她蹲在地上,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燃烧正旺的柴火。

吴片儿感觉洞里好久没有这么暖和了,于是决定洗个澡。

她在洞的一侧,找到一处有储水能力的几块石板臼,往中间填好了水。

吴片儿,脱的一丝不挂,摆着腰肢,颠着脚,走到准备好的石板臼前,不经意的一个回身,竟看见洞口边站着一个男人,吓了她一跳:

“江先生!”

这时候的吴片儿,马上走开已来不及了。

因为,她的这个位置,离洞口还真的不远,而无遮无挡的洞厅里,

就是想迅速跑回床上,更要经过洞口,还是要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跑过去。

吴片儿看江先生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明白,他已经站在那里好久了。

而吴片儿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刚才还在镜子前面扭来扭去,可能早就被这个家伙看个正着了。

吴片儿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就顺势把头朝江先生站立的,那边洞口的大石柱撞去,嘴里说:

“羞死俺了,一头撞死俺吧!”

可是,吴片儿不仅没有把自己的头撞到石柱上,变得脑浆崩裂,面目全非的死在江先生跟前,反而被一双大张着的胳膊稳稳抱进了温暧的怀里。

“千万别,你这样娇弱的美人要想寻短见,一定要带上我!”

吴片儿喘着粗气:

“放开俺吧,让俺死……”

“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放开你。”

“一个女人,这样在你面前无遮无拦的,还有脸活下去吗?”

吴片儿哭了。

“让你死肯定是不可能的。那照你这么讲,就只有两种办法:一,挖去我的双眼。二,顺应这天意,做我的女人,跟我走。”

江先生见吴片儿并不言语,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可能跟我,看来我是痴心妄想了。我的药箱里有刀,快着呢,咱挖去我这双狗眼,你就能原谅我了,是吧?”

他松开吴片儿,要转身去找药箱,吴片儿尖叫着扑过来,从后面伸开双臂箍住他:

“别这样,江先生,不能这样。”

“哎,我还没有给你的儿子治好腿呢,看来,你真的要换个郎中了。”

江先生说着,试图去掰开自己胸前吴片儿的手指。

“你的第二个法子不错……”

吴片儿在江先生的后背,轻声说完,就飞快的向自己的床铺跑去,然后,大声喊道:

“但俺有个条件!”

江先生也背对着吴片儿喊:

“尽管提,什么条件?”

“你先到德珠的洞里帮他换药,然后去洞外的大榕树下等俺。俺要先把澡洗完!”

待到吴片儿清爽美丽的站到江先生面前时,榕树下的荫凉地儿,已只能勉强站下两个人了。

“你还没吃东西吧,这是一盒槽子糕,是东北的特产。”

吴片儿看着这个贴心的男人,有点感动:

“只听说病人拿礼物感谢郎中的……”

“就不见郎中见病人送礼又送人的,对吧?”

江先生抢过话来,哈哈大笑,又用手指了指德珠的洞口:

“我带了两盒,那孩子可爱吃了,这时候,恐怕正大口造呢。”

“这么远,带给我们,真的是好情义呢。”

吴片儿边吃边轻声说。

“嗯,是不近。我家呀离这几仟里,在东北阳城一个叫扬子镇的小城里,有祖传的几间药铺。那里的普通人家都住着草房,第一间瓦房就是我家盖的,接着我又在几块地方都盖起了瓦房,周围的人们就给我起了个绰号叫:江大瓦房。”

“俺还没有住过瓦房呢,俺可没这福气。”

“看来这瓦房就是给你盖的。说实话,我陆续娶了两房媳妇,都死了,就留下一个闺女。你跟我走吧,以后你就是我正房媳妇,你儿子以后改我姓,就是我儿子,我这大家大业,那一定有他的份儿。”

江大瓦房爽快的说着,吴片儿听得两颊绯红。

“你能让俺进门做正房,还不嫌弃俺儿子,就掂量着何德何能,让咱怎么能遇上这样好的事儿,可是……”

“可是什么?”

大瓦房扭头问。

“可是,俺没有这样的好命!”

吴片儿悲从中来,哭出声,江大瓦房忙安慰道:

“这好命就在你眼前,好事来了,你挡都挡不住喽。这件事,由不得你了,老天说了,由我作主,好不好?”

吴片儿还真的被江大瓦房逗的破啼为笑了,但还是愁容满面的说:

“你听过这附近的北荡山杀人谷吗?”

“当然!这里的小孩子都知道。”

“你知道俺儿子是谁吗?你又知道这个山洞里的那个男人是谁吗?”

吴片儿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决心,说了出来。

part 15

“你叫吴片儿,对不对?我说实话。看到你的那天,我就认为你就是我的女人!这两天里,早把你打听明白喽。”

当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江先生才恋恋不舍的跟吴片儿惜别。

江大瓦房临走前一直跟吴片儿说起他的心思。

他对吴片儿动了心后,便在镇上打听过了,知道了德珠就是北荡山大王“雪里红”的儿子,耿柱是“雪里红”的三兄弟。

至于吴片儿,曾是“雪里红”的女人。

但有句话他没有说,那就是还打听到一句话:

吴片儿和耿柱的关系也不清不楚。

但江大瓦房相信,耿柱领着吴片儿母子住山洞,能让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女人跟他多久,可想而知。

而且,他来出诊的那天,给他结费用时,耿柱拿不出钱来,

是吴片儿从自己包里拿出来的一些金子,才给德珠治了病。

这一切,江大瓦房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这个女人,他一定能给领下山去,只等德珠腿脚好些了,他们才能上路。

这段雨天,他没有来的那样频繁:

一是德珠的药不用换的那样频了。

再就是,这段日子一直是雨天,也不方便上山。

这天早上醒来,他看到天晴了,便早早上得山来,来到那条通向山口的岔路旁边,远远的看见了耿柱,他便从另一条路走了上来,和耿柱岔开。

临走,江先生说:

“收拾好,我明天一早就来接你和孩子!我还是走这条路上山,别记错了啊。”

江先生认为这条路,耿柱一定不常走,实在遇上了,就给耿柱钱,打发他了事。

“德珠能走得了吗,他的腿还不能动。”

“没有事了,我只要给他拆了绷带,带他走一段路就好了。”

江先生走后,吴片儿就去给德珠送饭时,跟德珠说:

“明天,郎中来给你拆绷带,说你的腿好了,可以下地走了路了。”

“娘,俺们要去哪里俺早就想离开这里了。”

德珠有些兴奋,长久的躺在床上,使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你早就想离开这里了?你先跟娘说说,你想去哪里?”

“娘,俺在爹山上的时候,爹领俺去见过万舍成叔叔,他要去东北参军。当时,他还让俺参加他们的儿童团,俺喜欢那个人。爹让俺跟你去东北找的就是万叔叔。以后,娘,咱离开这个耿柱,咱俩能过下去,俺供锅下烧火的柴火,娘只管锅上的米就行!将来俺要给您养老。”

吴片儿,当然听得懂儿子的意思,他是想自己能象个大人一样的,到处去找柴禾,便是能供锅下了,

娘只要弄些米来就可以在锅上边做饭,这就是他眼里生活的全部了。

吴片儿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句:

“你还小,儿子。长大就什么都懂了。”

吴片儿回到和耿柱一起住的那间山洞,找出自己带出来的那个包袱。

刚拎起包来,她的心就一惊,再用手掂了一下包袱的重量,她脸变白了。

急急的打开包袱,发现自己从外婆家的财宝箱里带出来的金砖全部不翼而飞。

吴片儿明白,这一定是耿柱这个畜生干的。

她急匆匆的回到德珠的床前,流着泪说,

“儿子,你说的没有错,耿柱就不是个东西,他把咱们的家当全都拿走了。那些从外婆家里,你爹留给咱们的金砖”

“娘,那咱们就一起去东北找万叔叔吧。”

德珠天真的说。

“德珠,你爹当时没有把你交给他,就是因为,他不想让你这么小,就过那种枪林弹雨的日子,他留给了你那么多的金银,就是想让你过安稳的生活,将来娶媳妇生娃过太平日子啊。”

“娘……”

“刚才你跟娘说就想咱俩过日子,俺还琢磨着是不是和你说清楚,也怕你听不明白。现在,这种情况了,俺也只好跟你说明白了。”

吴片儿,顿了下,抹了下泪水,下了决心的样子,终于说:

“咱俩既然到了这个境地,没有男人是活不下去的了。这个耿柱,根本就靠不住,俺明知道他不是个人。可是,儿啊,你还小,俺一个女人家,又要带你躲开官兵的追杀,离了男人可怎么活呀。所以没有办法,俺就和他领你钻了这山洞。”

“娘,耿柱问过俺,爹留下的财宝箱在哪?俺说让官兵全抢走了。”

“好儿子,别看你小小年纪,你看人准那,象你爹,心明眼亮。”

“娘,所以,咱们俩得离开这个坏家伙,现在他又偷走了咱们的金子,怎么办呀娘,俺去找他要回来吧?”

“儿啊,咱们掉的那个坑就是耿柱挖的,他知道咱们娘儿俩个会经过那里,所以事先给咱们挖好了坑等在那里。你爹留在外婆家里的财宝箱,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早早就想堵咱们,他是为了那些财宝。俺领你跟他进了山洞,俺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俺也早就跟他说了官兵查收财宝箱的事,好让他死了这份贪财的心,原打算他能看在娘和他好的份上,容了咱们娘儿俩个,可是,现在看来,这个畜生是靠不住了。”

吴片儿摸着德珠的头说,

“儿啊,给你看腿伤的郎中,是个东北的富裕户,娘看他对俺挺诚心的,而且,他家有祖传的中药铺,他还说他没儿子,你要是去了,就是他的儿子,随了他的姓,就能承受他的家业呀,儿。”

吴片儿说到这里,感觉德珠的神情不对,

“儿,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是要听娘的,没有错。”

“不,娘。”

德珠用手拨掉了吴片儿抚在他头上的手,坚定的语气,与他小小的年龄极不相称:

“俺是爹的儿子,绝不改姓!爹临死前嘱咐俺只能姓薛。”

德珠把脑袋转到了另一面,背对吴片儿。

“娘,你要是不跟别的男人走,俺就一定能供你锅下。别看俺年纪小,俺一定说到就做到!你只要供锅上就行,咱俩就能过活。”

“儿子,你还小,你只知道拾个柴火就能了,锅上的米,那是需要钱的。你娘一个女人家,现在又是分文没有了,没个男人怎么活呀?”

吴片儿边说边悲从中来,又掉起了眼泪。

“那咱们就去找万叔叔,爹说那是个能信得过的好人。实在活不下去,让俺找他去。”

part 16

“德珠,那又是把脑袋放裤腰上的日子,过不得呀。”

吴片儿原想靠近德珠,温暖一下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德珠小小的后脑勺似乎透出冷漠,拒吴片儿千里之外,吴片儿把刚要放在德珠肩上的手,缓缓的拿开了。

吴片儿临走出洞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德珠,他的头还是没有回转。

她想再说点什么,比如“听娘的话”等,但终于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意识到德珠的心思,已不再象一个孩子,决不是娘让他听话,他就能做到这样简单的事情。

于是,只好说了句:

“你先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再说。”

回到自己和耿柱住的那间洞里,见耿柱不知什么时候已回来了,正躺在床上拿个大烟枪,在抽大烟。

“你个坏种,你还俺金子。”

吴片儿拼了命似的冲了上去,一阵捶打。

“片儿,莫急莫急,俺还你就是。”

耿柱一边躲着吴片儿的拳打脚踢,一边说着。

“你个畜生,这可是俺和儿子的活命钱哪,你花了的就算了,余下的还俺!”

吴片儿听到耿柱这么说,似乎听出一点希望,伸手说道。

“抽点这个,能让人忘了所有的不痛快,以后俺出去赚钱还你。”

耿柱指了指拿回的大烟膏。

“不能都换这个了吧?”

吴片儿还是不死心

“这世道,这个东西可太难遇了,你都不知道俺费了多大的劲,好不容易找到了这点货,见了面,他们搜了俺的身,把那些金砖全部要押在那儿,这帮狗日的,否则余下的金砖不还给俺不说,还一点大烟土都不给俺。”

“你这个遭天杀的,你个混蛋!”

吴片儿彻底的绝望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怎么可以一点点都不给俺们留,让俺们娘俩儿没了活路……”

吴片儿痛哭起来,她趴在权当桌子的石板上,哭的泣不成声。

耿柱想要靠过来,吴片儿用埋在自己臂弯里的双眼,阳光的折射下,看到了耿柱走过来的影子。

待耿柱来到吴片儿的身后,她猛的回转身,把耿柱闪到身旁储水的石臼里。

她知道耿柱是个旱鸭子,到了水里的耿柱,一时完全懵了。

吴片儿抓住这个空当,把耿柱别在腰间的枪抢了过来。

耿柱扑腾着从水里出来,呛的咳嗽着直不起腰来。

等他一点点平息了,抬眼看见吴片儿,还在慌张的鼓捣自己那把枪,他上前,一把抢了过来:

“美人儿,你就不是个玩枪的料。这辈子,你就别想杀了我。”

他嬉笑完,又正色说:

“唉,俺还没有跟你说,怕你上火。他们知道了你和德珠在这儿,还不是因为这个要挟俺。俺要是没有这些金货,都脱不了身,恐怕命都不保了。”

“你以为给了他们金货,他们就不去官府举报了吗?”

吴片儿气愤的说。

“你以为他们是因为金子饶了你的命吗?他们是先要了你的钱,再让你回山里,好让人跟着你,知道了这个线路,再去官府举报领赏。他们一样都不会落下。更不会放过咱们任何一个人。”

吴片儿说起了外婆跟他说的,这家叫四爷的开烟馆的一些事情,通过外婆,吴片儿对他们的为人还是有些数的。

“片儿,俺偷拿你的金子是不对的,俺该死。俺不想真的害了你。”

接着耿柱说起了自己在外婆家的后院路上挖坑,确是想把吴片儿娘俩个骗上山来,

是为了“雪里红”留下的那几箱财宝。

因为,当时运这几箱财宝的时候,“雪里红”就是派他和另外两个兄弟去的。

后来,北荡山出事前一天,正好“雪里红”派他去南山找洞口,

因为当地人都知道南山有洞,可是没有人能找到洞口。

“雪里红”怕时局不好,将来被官兵围剿,好有个退路。

耿柱的祖上有盗墓的,家里有探地的家什,耿柱也跟爷爷学过探地的一些知识。

于是,那段时间,让耿柱回了趟老家,取回了探地用的家什。

耿柱什么时候去南山,也并不用通报“雪里红”。

所以,出事的那天早上,“雪里红”还看到耿柱,就以为北荡山出事,耿柱也一定阵亡了。

其实,吃过早饭没多久,耿柱就去了南山。

而且,北荡山的炮声,帮助南面山坡洞口堵着的那块石头瞬间断裂开来。

所以,耿柱就是在北荡山激烈的枪炮声中,找到了这些洞穴。

耿柱临下山的时候,他拿走了吴片儿那些金砖。

可是,回头想想“雪里红”让他藏在外婆家的那几箱财宝里,还不知有多少金砖,

吴片儿就是他的人了,这些财宝也是他耿柱的了,还差这么几块。

至于德珠跟他说的财宝被官兵收走了,他根本就没有相信。

因为耿柱一直认为德珠在跟他置气,因为吴片儿和他亲热,当儿子的不舒服而已。

可是,当他去了镇上的烟馆,四爷的弟弟就是官府的兵。

四爷说,弟弟曾跟自己说过官府确是收走了“雪里红”入在外婆家的几箱财宝。

他还偷回一条项链给自己的媳妇。

耿柱是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把吴片儿的这点金货全部拿走了,最后还让四爷给算计去了,这是多么不应该的事,

他以后要做牛做马来偿还吴片儿娘俩儿。

“谁要你这样不是东西的牛马!”

吴片儿听了耿柱说的这些,心里没有那么多的气了,开始想起办法来。

她下决心,明天等江先生来,她一定要带着德珠逃走了,这里已不再安全。

可是,她不敢保证明天耿柱就会放自己和江先生走。

于是,吴片儿和耿柱最后商量,让耿柱连夜下山,去察看官府的动静。

明天她好和德珠在没有官兵困山情形下,离开这里。

吴片儿在耿柱走了之后,便来到了德珠的洞里,把他们已暴露的严重性再一次跟儿子说明。

吴片儿把火把、柴禾都熄了,只留下一盏小油灯。

再回到自己住过的那间洞里,也熄了火把和柴禾。

但她没有点油灯,因为这个洞口可以看到通向这里的那条山路,这条山路也是江先生要来的那条路。

一旦晚上有人上山,就会燃火把,她坐在这洞口边,可以远远的看见来人,

反之,她也会被对方看见。

part 17

不知过了多久,吴片儿被一阵鸟鸣惊醒,睁眼一看,天已大亮了,她不知什么时候迷糊了一觉。

再往山下的那条路看去,很清晰的可以看到上来的人,吴片儿,坐在那里,想到江先生今天来接他们,心里不知不觉充满感动。

如果没有江先生的恰当出现,她和儿子又将再一次被命运抛到了谷底,她们娘两儿个,也将再一次踏上逃亡和颠沛流离的生活。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翘起脚跟,向那条弯曲的黄色山路眺望,充满希望,也似乎有些担心。

但她不肯离开洞口,要是江先生来了,这便是最好的早晨的开始,她应该第一眼看到。

而万一要是官兵先来了,她更要第一眼看到,好去找德珠准备逃离或隐藏。

她站在那里,东方的一抹红色朝霞出现了,映称在这山间的树林,也透过树的枝叶斑驳的照在那条山路上,

那条,吴片儿的视线一直不敢偏离的山路上。

远远的,一个蓝色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吴片儿死劲的揉着眼睛,再揉着,直到看清楚了,正是江先生长长的身影,她长嘘了一口气。

快速的跑向洞里洗,然后打开那个包袱,拿出小镜子,飞快的扑粉,描眉、点唇。

又换了一件缀着梅花的桔色小衫,那是第一次见江先生的时候,自己胡乱套在身上的衣服。

可现在,在吴片儿的眼里,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妆扮后的吴片儿,当她再一次照镜子的时候,镜中那个美丽的女人,连她自己都看呆了。

她从洞里袅袅娜娜的走了出来,正好与刚上山来的江先生撞了个满怀,两个人象久别的恋人相拥。

江先生回过神来,问:

“收拾好了没?我快去给孩子拆绑带,然后一起下山吧。”

“嗯嗯,俺就没敢离开过这里。在这里能看到山下的动静,若来人了,好有个准备。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俺还没有去看看德珠,他也一定是饿了。等等俺,给他拿点吃的,咱们再一起去。”

吴片儿到里边拿了些吃的,又把床上已收拾好的两个包裹给了江先生,

“你拿着这两个包,在这里等俺,再照看一下这条山路,怕有官兵跟上来。”

“官兵?刚才我就想问你哩,为什么要盯着这条路?耿柱下山去做什么?我上山时看到他了。”

“俺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吴片儿说起了耿柱偷了自己的金砖的事情,接着又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江先生。

耿柱用那些钱买大烟的时候,很可能是被官兵盯上了,不出预料,官兵今天组织兵力就会来搜山。

于是,他让耿柱下山再去探探消息,只要天亮了,她就领着孩子等江先生来接她下山,然后迅速离开这个完全可能已不再安全的地方。

吴片儿引着江先生来到德珠的洞里时,她惊呆了,洞里空空的,德珠把腿上的绑带自己扒了下来,床上空无一人。

吴片儿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只找到了一张纸条:

“娘,俺跟赵广爷爷下山,去找万叔叔了。”

吴片儿急忙跑向能看到山路的那间洞口,想看看山路上有没有德珠。

茂密的林间,那条黄色的山路,似乎出现了许多个德珠的身影:

“德珠!德珠!”

吴片儿泪眼婆娑,并没有看到儿子走在那条路上,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别找了,看这纸条上的字,都被早上的露水打湿了,说明他昨天晚上就下山了,喊他怎么会听得见,要是官兵真要来搜山了,他走了也不是坏事,咱们还是赶紧下去吧。”

两人匆忙简单收拾了一下,相扶着向山下走去。

吴片儿和江先生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天空漂起了细雨。

吴片儿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已很难分得清楚,他们没有遮雨的家什,江先生在想办法给吴片儿找点东西披身上,

当他把包袱放在一块大青石上,想打开包裹时,吴片儿按住了他的手:

“这点雨也不算什么,别费这个事了。”

江先生抬眼看了一眼吴片儿,见她眼睛红红的,脸上的雨水、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块了。

“吴片儿,别难过了。德珠走了,就不太可能让你再找到他。也好,将来当个好兵,还说不定会升官呢。只是那个老广爷爷,还有万叔叔是什么人呢?”

“当什么官呀,跟了这些人,以后就是要过枪林弹雨的日子,保住命都难了。这两个人都是他爹信得过的,俺只是都听他们说过,并不认得。不怕你笑话俺,德珠的爹爹都不让俺在他的山上呆”

吴片儿用手捂住了脸,蹲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俺只是没有想到,他连个招呼都没跟俺打,就下山了。在这个孩子心里,俺连个北荡山的人都不如呢,还是俺昨天跟他说的话伤了他呀!”

“片儿,那雪里红不让你在他的山上呆,是好事,那是个什么好地方,是个土匪窝“

江先生自知失言,便转移了话题:

“唉,别想那么多了,他还是个孩子,以后长大了,会明白你的。”

“他不让俺跟你走,说不想改姓,这辈子一定要姓雪里红的姓,就只能姓薛。还说,要供锅下的柴禾,让俺管锅上的米就好,只要不跟别的男人走。”

江先生把吴片儿拉了起来,寻了一处干草让她坐下。

只见远处跑来一个人,江先生拉着吴片儿警觉的躲起来。

近了,就听江先生小声喊:

“王老板,我在这里!这儿!你是来找我的吗?”

“是呀,是呀,在这遇上了,太好了。”

原来这人是江先生的老朋友,

“吴片儿,这是山下药店的王老板。”

江先生向片介绍说。

王老板和吴片儿相互点了下头,便把江先生拉到一边小声说:

“你不是让俺打听着官府里北荡山的信吗?可不好了,这娘儿俩个都被画成了影形图,要贴在外面的墙上了。俺那个当差的兄弟告诉俺的,他身上就带着那些影形图,还说吃完了饭,就准备全城里去到处张贴呢,然后还要搜山呢。俺一听,琢磨着如果再晚点,你们连山都出不去了,急忙来给你报个信,再顺手把你的东西给你捎上,免得你们再进城里招摇,就在这条便道上快走吧。”

“老兄,真是万分感激呀,有机会一定再报这大恩大德。”

江先生弯腰相谢,等他抬眼望向山下,脸色顿时白了:

山下,果然,黑压压的官兵已往山上扑来。

part 18

王先生见官兵上山了,领着他们走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不会有官兵,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条路。只有俺们常年采药的,才知道。但这条路很险,要小心。”

“救命之恩呐,兄弟!”江先生双手一拱。

“快别说这些话了。还有一件事,就是耿柱,那北荡山的耿柱,昨天晚上从这条山路摔下来,今天早上才有人发现,但那时已没气了。”

后边的话,吴片儿也听到了,她双手一抖,丢掉了手里那些给德珠准备的吃食,

“那他的尸首呢?”

“当时就有人报了官府,官兵来人拉走了,但没有救活。”

来到了山下一块开阔地,看着后面没有什么动静,确保安全了。王老板说:

“到了这儿,咱们要分头走了。”

他又指了指前面的路:

“顺着这条路,前面有个小岔路,记住要左拐,才能走到前面那座山下的大路上,再沿大路走,就能直奔省城,到了省城,你就有主张了。”

说完他先伸过手来跟江先生作别。

于是,吴片儿也和江先生弯腰施礼告了别,急急的走上了那条往省城去的便道。

一路上,他们不敢走有村子的路,只能沿着这条路,绕过有人家的便道走。

困了,两个人就相拥着歪在路边的草丛里睡一会儿。

渴了,遇上路边的小河就勺点清水喝。

饿了,吴片儿就把带出来的干粮,一人一块吃一点。

足足走了一天一夜,近黄昏的时候,他们终于蓬头垢面的来到了省城。

刚到城门边,江先生眼尖,就用手抓住了吴片儿的手,按住了她,说:

“先蹲在这里,别出声。”

然后,江先生就径直朝城门走去。

但来到城门口,他并没有进城,而是走向一边的城墙,走近细看了看城墙上贴着的影形图。

看到这儿,吴片儿不自觉的把两只手紧张的握在一起。

江先生走了回来,脸上洋溢着笑意,吴片儿的两手也松开了。

“没事,贴的不是你。很可能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个珍珠。”

江先生对省城还算熟悉,找了家客栈,两个人终于有了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第二天,江先生去了省城里的一家药店,这家中药店,开在省城的城市中心。

江先生只要从山上采购买回来的中药,都存放在这里。

江先江准备把成袋子的中草药装成几个木箱里,免得一路上被雨水淋湿。

两个店里的伙计就过来帮忙。

“江先生,这黄芪是从哪里进的?比我们店里的要好。”

“北荡山。”

“北荡山?江先生,您还真是提着了。今天我在茶馆里喝茶,整个茶馆里人都在议论北荡山,那里的胡子头雪里红被官府给剿了,北荡山这回彻底被荡平了。还说,他有个儿子和婆娘逃了出来,也许会来省城呢。江先生,您去北荡山没遇上什么事吧?这段日子,那里可是不太平。”

“也只是听说,没遇到什么事。”江先生说。

“对了,江先生,我们东家说,得月楼的阿紫,今天晚上让您过去,说是有个堂会,请您无论如何去捧个场。”

“好,好。我知道了。”

里面的小伙计走出来说,

“江先生,那个阿紫还说,你有一袋西洋参可存在她那里,让您亲自去取。”

江先生听了,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这个阿紫是得月楼的头牌姑娘,长相秀美。

据得月楼的妈妈讲,阿紫也是出自官宦人家、书香门弟,虽说那种欢场的老鸨,都是吹捧着说这些姑娘的来例,百分之九十不用当真,但这个阿紫的确有文采。

写的一手好诗,做的一手好针线,这要是换作是古代,也是个才女了。

可是,在这个民国的时期,战乱中,与家人失散,她却成了得月楼的头牌姑娘,而且最让江先生难忘记的是,她从不悲悲戚戚。

江先生是最讨厌女人整日悲苦个脸,他认为这就是有些女人明明做了这一行当,还说这行当如何不好,还要别人同情她,甚至应当给她立个贞洁牌坊一样。

阿紫的欢喜是自然的,由内而外的,不是装出来的。

起码从外观看,她就是一个喜欢这种欢场疯闹的女子。

这也得了江先生的意,江先生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放松自己,可不想做些悲天悯人的事情,

所以,什么英雄救美般的举动,他从来不去沾惹。

他只是喜欢女人罢了,而且喜欢骨子里就是个尤物的女人。

每年来这边两次采药,阿紫便是他在这里最大的牵挂了。

所谓有诗意的远方,对江先生来说,这就是了。

但是,阿紫和这里所有姑娘们一样,都不可能再生养了,得月楼里,就是这个规矩,她们个个都成了一辈子只是寻欢作乐的姑娘。

江先生无论怎么样的喜欢她,是不可能带她走的,更不可能把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领到家里做小。

她是不是欢场女子,这在江先生的眼里,倒也没有什么,只要能让自己开心就成。

而这次来采购药材,遇上了个吴片儿,在欢场里开心惯了的他,真的没有办法用恰当的语言,来表达对吴片儿这个女人的感觉。

开始的时候,只是听小镇上特别熟悉北荡人的朋友,说起吴片儿的故事,他的好奇心就被送上了大脑的首页,他一心想认识下这个女子。

凑巧的很,她却送上了门,当时自己寄住老郎中家,她去求医。

本来,江先生是不打算出诊的,可是,挑开窗帘一看,是这样的一个绝色女子。

尤其她弯起腰来,那后背的曲线,美的不能用任何一个形容词来述说,太美了。

在江先生的眼里,这个女人就是为男人生的,那一举手,一投足,那一蹙眉,一个眼神,那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美,是不足以来形容这个女人的。

一定要拥有,才能让江先生满足。拥有才是他心底对吴片儿这种美人的诠释。

所以,他手拿礼帽,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为这个妇人的孩子出个远路的诊。

出这个诊的路,还是这边小镇居民都感到恐怖的高山之上,因为那条通向山上的路,不知摔死过多少人。

那是一条很陡峭,很凶险的路,特别是对他这样的一个外地人来说。

可是,这个女人的美,在那个洒满草药院子的早上,就这样轻意的让这个男人动了心思。

想到这,江先生已走到了得月楼的门口,他想,为了吴片儿的那份情意,竟然几乎把这里忘记了。

怪不得这里的女人们总说自己是坏男人,看来自己真是这样的坏男人。

脑子里出现了这三个字,倒让他的嘴角咧了起来,他坏笑着走进得月楼。

part 19

那个阿紫的行为,无非就是拿了江先生的药袋子,让他就是临走了,都不得不来她这里一次。

这样的一次见面,也是阿紫难得施展声色的机会。

江先生是个有钱人,这在得月楼里,早在江先生第一次踏进这挂满红灯的门楼里,便被打听出来的。

而且难得的是,这个江先生还舍得在女人身上花钱。

男人有钱是一方面,而肯为这里的姑娘花钱,才是衡量来这里的男人是否尊贵的一个重要标识。

这样的男人,在得月楼这里可是被挂了号的,所以,男人也跟这些姑娘一样,被分成了这里名册上的三六九等,

而这位江先生就是得月楼里名册上的头等男人,得月楼的头牌美女阿紫,自然也是为这样的男人准备的,

所以,每次江先生来,都是这个阿紫前来服侍,而江先生也对得月楼的安排十分满意,并没有一次例外的叫了别的姑娘。

这一夜,阿紫的本事,还是让江先生蛮受用的。

他躺在床上,支起一只手放在腮下,另一只手吃着干果零食,阿紫在纱帘外,在弹唱。

这是江先生的一个不同于别人的雅兴,他是事后才来听曲,阿紫极其熟识这个流程。

其实,江先生是不想事后还和这样的女人腻在一起,他怕耗空了自己,还怎么去办正事,对此他还是有些理性的。

这个时候,也才有功夫欣赏一下四周,让自己的思绪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他打量着这间睡房,还是那么的别致,优雅,只是由过去的淡桔色,变成了如今的浅紫,更加媚惑诱人。

这个房间里哪怕一件衣服的挂法,都是讲究韵味的,所以,阿紫是个精于心机的女人,江先生打心眼里喜欢。

想到这里,她朝阿紫摆了摆手,让她靠前。

“宝贝儿,过来。”

“快去叫你的妈妈来。”

得月楼的这一个晚上,让江先生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带着吴片儿回东北,是前些日子里特不理智的情况下做的决定。

昨天,听闻那两个药店伙计的议论,其实,已然让江先生对自己的这个决定动摇了。

也许,在他的心里,和吴片儿的感觉,才是他这半辈子所没有经历过的。

可是,通过这一夜的折腾,再加上带上吴片儿被追杀的这种窘境,他感觉,带吴片走又是没有必要的了。

也许,恢复以前的这种日子,挺好。

“唉哎哟,什么好事儿呀,把我也叫进来?难道江先生您舒心了,也想要奖赏我不成?”

门外,就听得这个胖的颠合颠合的女人的浪笑。

“妈妈坐,您算说对了,我正是寻您,就是要奖赏您!”

江先生听了,也开怀的笑了起来。

“我手里有个绝色的女子,您可曾有意请进来?”

江先生收住了笑容,有点办起正事的架式。

“跟我谈生意呀,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那位妈妈的声音有些暗哑,看到江先生的表情,明白了许多。

“那您就移驾到我的房间里来吧!”

转头朝外面喊:

“小春!沏壶最好的龙井,再拿到我房里来!”

两人来到了妈妈的房间,江先生坐定了,喝了口那新上来的茶。

慢慢的找了些上好的烟丝,为自己和那位媚妈妈一丝不苟的装了水烟袋。

等两个人都悠然自在的巴嗒了几口,喷云吐雾后,江大瓦房还是并不急于说话。

媚妈妈用眼角在烟雾中斜睨着他,有些横丝的肉在脸上哆嗦了几下,终于耐不住,开了腔:

“我的公子,您说的是真的呢,还是逗我?真的想给我上点货?要是货好,我是亏待不了您的。”

“您知道北荡山雪里红的山寨出事了吧?”

“哎呀,我的公子,我知道是谁了。因为前两日,就曾听人风传那里的压寨夫人是个绝色,难不成是你拐走了?在那县城里城外,她可是最美的一位娘子。如果有这事儿,可让我开了眼了!我的公子!”

“绝对……”

江先生微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说,

“有这事!”

妈妈抢过话来。

“那我也不瞒您了,就如您说的。”

“那真的应了我头里要说的话了,这货是一等一的,我该怎么感激您呢?您不是想以货易货吧?”

她见江先生慢慢的摇了摇头。

“明白了。”

她想了想说。

“这样,您看我的这个主意怎么样?”

江先生转头细听她说端详:

“我春城里还有一家得春楼,我把您举荐的这位美人送到那里去。一是那里的风声不紧,她呆的安全,生意也不受拘束不是?二来呢,您以后再来我们这里购草药,回到这个家里来,也方方便便的,还是您的小可人疼的阿紫守候着您。”

她用手绢打了一下笑着点头的江先生,继续说:

“只是,我要是跟您提钱就外道了,您就跟这里的家人似的,有好货还不是头头的想着妈妈我吗?所以,以后,只要您踏上了这间得月楼,就如回到了家,无论是阿紫还是任何一位姑娘,无论是多久,侍候您都是应该应份的,再没有任何费用,你要是想打赏,那算您的额外恩情。我这里,您放心,以后说话算话:一切从免!”

“妈妈爽快,得了,就这样了。”

“成交。什么时候送货?”

“明天吧。我明天早上一走,您就上门去取货,我把契约按上她手印,给您放门房。这怎么样?”

“也好,反正她也不敢声张。”

她说完,扭扭搭搭向门口走去。

临下楼,用一只戴着四枚金镶翡翠戒指的手,提着她大红的罗裙裙角,一边用捏着绿色带金丝绢帕。

回过头来,再用翘起的肥硕的兰花指,隔空点着江先生的头说:

“我的江大公子,您没个不发横财,您精明的呀,都能看清别人几根肠子!哈哈哈……”

她大声的、放浪的笑着,回荡在整个得月楼大厅的上空。

江先生让老鸨说的很开心,一只手拿着紫砂手把茶壶,走在二楼的回廊上。

他边看着大厅里人声鼎沸,边着方步回了阿紫这里,吃了饭,又逗了会儿趣,便回到了客栈。

一进门,并没有看到吴片儿。

里里外外找了个遍。

他心里吃了一惊,:

“她有预感,自己先飞了?”

part 20

他查看了东窗旁边的衣柜,吴片儿的随身包袱还在,那里有她的洗换衣服,还有一些女人的小家什。

他虽不熟悉这些小物件,但他明白,这些东西,她一定会随时带在身边的。

她不可能在方便走开的时候,还丢下这些。

于是,他决定坐在屋子里面等。

也许她只是出去买点什么东西,虽然自己再三的叮嘱她不要出门,这个时期当然还是注意点为好。

然而,她还是出去了,她这样的不注意,倒让江先生少了些把她抛在这里的愧疚。

想到这里,他仰头倒在床上,双手叠合放在脑后的枕头上。

这一躺,感觉身上还真的很累,想到昨晚上几乎一夜没有睡,能坚持到这个时候才感到乏,已是体力很不错了。

不知不觉间,他睡着了,还重重的打起了鼾声。

江先生是被一阵扑鼻的葱花味道刺激醒的,他睁眼一看,屋内已暗了下来。

看哪里都不是很清楚,他还以为是自己眼睛的问题,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他的身边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裤带面,上面有一层绿绿的香葱,下面还有两个饱满的荷包蛋。

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不自觉的,江先生就端起了面条,拿起筷子的时候,眼睛望了望四周,

还是没有看到吴片儿的身影,而这碗面明明就是她放在这里的。人呢?

“片儿,片儿!”

几嗓子之后,吴片儿手里拿着几件他的衣服走了进来。

看到两件他常穿的长衫,还有两件是他的内衣,都是干干净净的。

“吃吧,看看香不香。”

吴片儿笑着说,走到他的身边,俯下身,把他坐起来的身子又压回了床上。

江先生就只好放下了手里的面条,用两只手来揽她的腰肢。

吴片儿柔软的身体,就那样大面积的压了过来。

他对待吴片儿,再也无法象早上那样的冷静。

此时此刻,他甚至后悔了早上的决定,也暗自庆幸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如果说是今天就把人送过去,他此刻还会有机会如此消魂吗?累了一天的江先生似乎得到了神力。

当两个人分别坐起来的时候,屋子里已黑透了,那碗面也成了面沱。

他们抬眼看着那碗面的样子,都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吴片儿就笑呛了,咳嗽了两声,而后就忍不住一阵干呕,她急急的光着身子就跑向了茅房。

江先生跟着吴片儿走近了茅房,吴片儿那样迷人的后背,

颀长的颈项,一举手,一抬臂都会让吴片儿背部的线条成为美丽的一幅画面……

江先生就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吴片儿那美丽的背影。

吴片儿蹲在那里,不断前倾着身子在干呕,他的心里也在翻江倒海。

“大郎中,看不出吗?俺怀孕了。”

吴片儿回过头来,眼里已呕出了眼泪,娇嗔的说道。

“什么,什么?!”

江先生才把魂魄从吴片儿的身上收回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突然又象回过味来,

“快到床上来,给你切切脉象。”

他拉着吴片儿起来,然后让她躺在自己刚刚躺过的地方,拉上被子为吴片儿盖上,再把她的右手腕轻轻的拉到了自己的胸前。

这一系列动作那么的轻柔,那么的关切,又是那样的温情,吴片儿的眼圈红了,哽着说不出话来。

“真的是有喜了,而且这脉十分有力,八成是个男孩子。”

这回眼圈红红的是江先生,他认真的切了吴片儿的脉。

然后十分宁重的说着这些话,都有些吓着吴片儿了,看到他眼圈红了,吴片儿想:

“跟定这个男人,是多么值得的一件事情。”

“我说不出来的感激,真的,你为我怀了孩子,这是老江家的大事,是件让我兴奋和激动的事。我的宝贝儿,你简直无法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

江先生快速的抹了下眼角,然后,站起身,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

“吴片儿,我们马上动身,跟我回家。”

“不是说明天吗?俺给你洗的衣服还有一件没有干呢。”

江先生明白了,为什么到处找不到吴片儿,那是去河边给自己洗衣服了,再晒干衣服。

那条小河离这里还有一段路,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吴片儿会在那里,怎么可能找到她。

想到这里,他更加急促了。

“那件衣服不要了,片儿,我们赶紧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刚才我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吴片儿听话的点着头,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两个人的衣物。

临走的时候,江先生把吴片儿的小手撰在自己的手心里,大步流星跨出了门槛。

可是吴片儿还是扭回头,看着屋子的四周。

也许有些恋恋不舍,也许再看看有没有拉下什么东西,

也许,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感情。

他们开始一直往东北的方向走,真正的要回到江先生的老家。

一个月后,

来到一座城外的半山腰上,在一座破庙前,遇到了两位骨瘦如材的男人,互相换了快要不行的孩子。

他们去了庙旁边的林子深处拢了堆火。

吴片儿闻得那烟火随风漂过来的味道,那股子肉香,一定是两个男人在换孩子吃。

吴片儿感觉那味道让他一阵反胃,她蹲下来呕了一阵子,都快要把自己的心肝肺都呕出来了。

江先生一直跟随左右侍候着,很是关心,时不时的要给她再号号脉。

吴片儿说:

“你不用这么紧张俺,一直要呕到出生得九个月了,你也总这样寸步不离?”

江先生拉过她的一只胳膊,真为她又号了一阵了脉,笑着跟她说:

“你有的喜,可怀的是我的种呢,我小心点是应该的,再说了,这阵子才是最应该反应的时候,我们还在路上,到处是不利于你怀胎的因素,我要保证你一直是健康的,孩子才能保下来!”

“俺跟了你,也是掉进了富贵坑里了,怀个孩子,还有这么个大男人守护着,咱们一路上吃的饱,穿的暧,还总有车坐。在照顾俺这方面,你一点都不疼钱,看见能捎上俺的车,你就搭,花钱也坐。俺娘说俺出生时有个算命的,就说俺是富贵命。跟了你,俺想到富贵,可是没有想到,还做了给你延绵子嗣的正妻。”

吴片儿流着眼泪花子,抹了一手背,哭着说。

江大瓦房听后一愣,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片儿,我说件事儿,你可不要生我的气!”

part 21

“你说什么呢,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俺也不会生你的气的。”

江大瓦房呆呆的,看着吴片儿足足有半分钟。

眼神又落回她的肚子上,咽了口唾液:

“我想逗逗你,让你开开心的,闲扯,没啥正经事儿。片儿,这一路,你就管吃好睡好,累了就跟我说,我就搭车,别的不用你管,更别多操心。少想,多乐呵。”江先生揽着吴片儿的腰说。

“俺还操什么心呢?看看这一路,饿死的,横死的,病死的。跟他们比,俺都被你供成公主了。就刚才,你看见没,那两个大男人,是不是换着吃了自己的孩子?俺当时就想,俺生的这娃,可是个龙种吧,别人都比不得呀。人真是有贵有贱,咱的儿,有你这样的爹,多贵气呀。”

吴片儿把头侧倚在江先生宽大的胸前,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江先生的灰色马褂上。

确是这样,江先生精心的守护着吴片儿,在几仟里行程的闯关东大军里,却让这样的一个大肚子女子安之若素。

往东北的方向行进了一个多月了,有时的步行,有时搭马车、牛车,有时也坐一段人力车。

还有的时候,坐上一段路小汽车,甚至驴车也坐过。

一路上,真的好多情景,让吴片儿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路再长,也怕马不停蹄的奔跑。

终于,他们快到阳城这个东北较大的城市了。

如果进了阳城,城里就有江先生的商号,也就可以坐上商号套的车,安安稳稳的回家了。

关天这些他早就跟吴片儿说过的,所以吴片儿一直盼的,

就是到了阳城一切都好起来了,那里就到了江先生的家门口一般。

可是,吴片儿却发现,这两天江先生的胃口不是很好了,而且心情也不是那么高涨,

总是抽空坐在那里发呆。

吴片儿的心不安了,她在想办法让江先生开心些,

于是,她就偷偷去路边的一棵树上去摘几颗山里红,不小心脚一下子踩了空,跌坐在地上,

这个情景正好让从后面跟上来的江先生看到了。

“你要干什么?为什么要上树哇?”

“俺想摘……”

吴片儿指着落在身边的那几个野果子,江先生马上就明白了

“你是要去树上摘这几个果子吃吗?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你怀孕后会馋这些东西呢,对不住呀,片儿!”

江先生边说,边扶她到树后面的一个树墩上坐下,周身检查了一下,然后拉过吴片儿的胳膊号起脉来。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吴片儿的胳膊,脸色变得从没有过的不好。

“还好,一点事都没有。但是,你知道你这样做后果有多严重吗?会流产!然后在这路上,我会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使你和孩子有了生命危险,我却是无能无力,你知道不知道!”

“你想吃什么,我就是头拱地,我帮你弄,你干嘛要自己伸手?”

江先生第一次这样的急头白脸的跟吴片儿说话。

吴片儿一时委曲的泪水流了满脸:

“你就知道俺是为自己吗?俺看你这两天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想让你开开胃,吃好了,心情就好了嘛。”

江先生愣在了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的走了过来,默默的坐在吴片儿的身边。

“片儿,是我对不住你。”

“你还不是为好俺,俺不生你气。”

吴片儿抬起头来。

“片儿,我要跟你说个事,不说,我这心里头沉甸甸的。”

江先生若有所思的望着远处,慢声说。

“你说吧,俺听着呢。”

吴片儿把头倚在他的肩上。

“你先答应我,说了什么也别离开我。”

江先先双手紧紧抓着吴片儿的两只手,央求道。

“谁说俺会离开呢?咱们娃都有了,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呢?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俺都不会离开你。”

吴片儿坚韧的眼神,笃定的看着江先生,又弯了弯嘴角,想让江先生放轻松。

“我骗了你……”

江先生不敢看吴片儿的眼睛,低着头自顾自的说着:

“其实,我家里这边,已经了三房老婆。”

“你!”

吴片儿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事情,刚才,她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画面。

比如江先生家里的产业并不是那么多,或者他瞒了什么自己不好的嗜好,可是这样的事情,她是没有想到的。

“你怎么能这样,不是两个老婆都先后没有了吗?还没有留下儿子。”

吴片儿委曲的哭了起来。

“片儿,你听我说,虽然家里有三个老婆,可是一个儿子也没有留下呀,再跟你交个实底吧,那时候年轻不经事,看不明白女人。那两个女人,都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所以,我常年出门在外,也真的就拿家里当大车店了。”

江先生转过头来,面露难色,但还是说了出来。

“别拿俺当傻子!你娶每个女人时,可能都会这样说的!”

吴片儿打掉了江先生要放在她脸上的手,站了起来,

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呛声说道。

“片儿,你现在有孕在身,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要冲动,你要杀要剐,等你生下了孩子,好不好?”

江先生追了上来。

他跑到吴片儿的前面,拦在她面前,央求着。

“这个孩子和你没有关系,俺领着他走,离开你这个骗子!”

吴片儿要夺路而走,却险些绊倒,正好被江先生死死抱住。

吴片儿极力挣脱着,可是江先生却硬是不肯松手。

吴片儿哭开了,大声骂着,一边撕打着江先生可能用手能触到的地方,不管是脸,还是脖子,是耳朵,还是后背,见哪抓哪,够到哪就用手来撕来挠……

“你这个骗子,没良心的,你这个挨千刀的坏男人,俺挠死你。”

就这样,吴片儿撕着打着,直到她累了,嗓子也有些喊哑了,只站在江先生的跟前流眼泪。

江先生却一直低着头,一直用两只胳膊紧紧的箍着吴片儿:

“原谅我!片儿!”

“你做梦去吧。”

part 22

江先生一直低着头,等他抬起头来了,吴片儿见他脸上,脖子上,甚至耳朵上都是血道道。

这个男人露在外表的脸面,都挂了彩。

吴片儿顿时痛哭失声:

“冤家!你这个该死的冤家呀……”

江先生见吴片儿已对自己心软了不少,于是,就开始把胳膊松开了。

用手来轻抚吴片儿的脸颊,为她擦拭泪水,这种安慰似乎是很到位的,吴片儿的情绪平稳了不少。

“片儿,你放心,我这前半辈子,女人可以说是见识了不少,可是,真正让我动心的就是你呀。如果你再给我生个大胖儿子,你说,我还不把你打个板,供奉起来呀。”

江先生有些放松了,开起了玩笑。

“别跟俺嬉皮笑脸,谁答应跟你回去!”

吴片儿已不再流泪了,可是气还是没有消。

“片儿,你要是真的生了儿子,哪怕是个女儿,我先答应你,给你在外面安个家,决不受那几个女人的气,好吃好穿咱们用人侍候着你,看怎么样?”

江先生再一次把话锋转到了吴片儿的心坎上。

见吴片儿没有言语,便明白这个方法奏效了。

于是,又为吴片儿规划了起来:

“离我祖上留下的大院,方园百里没有能赶上我们家的,在城东的位置。我去年又买了一位老员外的大宅子,青堂瓦舍,那叫一个漂亮。我再雇上两个老妈子,帮你照看孩子、做杂物。吃的喝的穿的我一应都给你备最好的。”

“哼,谁稀罕。”

吴片儿已然不再象刚才那样震怒了,甩开江先生的手说:

“离俺远一点!”转过身又说:

“还不打开你的红伤箱,把你那丢人的大花脸快擦点药上!”

那天,下起了第一场入冬以来的初雪,漫山遍野,一时间象要浸染在雾里一般。

空气中白蒙蒙的,远远的望去,以为是下了大雾。

可是透明度又是那样的高,细看周围的窗台,眼前的衣襟,有一些细细碎碎的白色小颗粒,

在空中慢慢的盘旋、飞舞。

吴片儿欢喜的看着这些细小的雪花,在她的老家,是很少这个时候能看到雪的。

这雪漫天漫地,恨不得要把空气中的所有成份都裹夹其中似的,然而却见不到大地上留下他们的痕迹。

江先生说,那是因为,这个季节里,地表的温度还是很高的,还达不到让雪融化的程度,

所以雪到了地面上,就存不下。

就在这白雾一样的雪里,他们坐着江先生阳城商号套好的的马车,一路来到了杨子镇。

杨子镇不太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

他们是从西边入口进的镇子,主街的两边,就是一些商铺,青砖青瓦商铺的铺面,门前都搭着清一色的凉蓬。

这凉蓬据说夏日里能摆桌子喝个水什么的,冬日也在能墙根下,放上些劈好的柴禾,免得被淋湿。

余下的地方,要支个铺位,摆上些冻货来卖。

这里的冻货是一些当地的土特产,比如,冻梨,冻柿子,冻豆腐,粘豆包,冻野鸡,冻狍子肉等等。

穿过这些充斥着吆喝声的热闹的街面,来到了江先生家的院落门前。

双开的气派的红漆木门,两边是青石砌成的门楼。

还有两棵上了年头的大柳树,分立在门的两边,从热闹的铺面来到这里,扑面而来的是安静、古仆和雅致。

据江先生说,这个院落是他祖辈创下来的基业。

当时,他们太爷爷也是从河南那边逃荒过来的,一路十几口中人,到了这里就余下太爷爷和他的叔叔两个人,那时的太爷爷还是个半大小伙子。

太爷爷只会种地,于是,他教叔叔种地。

他们叔侄两人跑出很远的地方去开荒种田,还种了几十亩的果树。

后来,一点点的日子就这样在这爷俩手里变红火起来。

盖了这些许的房子,还修了院墙和院落。

等到江先生的爷爷时,他读了好多年的书,中了秀才,后来回家后,被一位老郎中看中要收他为徒。

江先生的爷爷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学成后,做了方圆几百里知名的郎中,开了数家药铺。

就这样江家的日子在这个小镇上便是数一数二的了。

待到了江先生这一代,由于时局动荡,生意不是很好做。

但每年到关里去采购中草药,再去见见常年供货的上游伙伴,还是代代延续了下来。

江先生为了在这样的乱世里,能安全渡过买卖的飘摇,就更加紧密了和上游供货商的关系。

而货源,也成为这个兵荒马乱岁月里的珍品。

小镇上许多家的药铺都不从外地进货了。

老板怕为了进一次货,再遇到了兵匪,既便是命保住了,吓出毛病来也是不值得的。

他们宁可少赚些钱,从江先生这里批一些转手加价给自己的货源。

而江先生一点点的,虽然没有前几辈把店铺做大做强的趋式,却是实实在在的赢得了利益。

他成了当地最大的药材批发商,而且前店后厂,批发零售兼加工中成药。

生意在他的手里,可谓发扬光大了。

但江先生并不张扬,赚到钱之后,他没有再扩张门面。

他怕时局有变,在山东和南方城市买了些地,更多的投资了一些金银细软,怕以后一旦哪里打起来了,好有个退路。

在杨子镇,他又买了一处大宅院,还没有收拾利索。

一路上,他想着,如果吴片儿临盆,他就会把她和孩子安排在这新买的大宅院里。

如果是个儿子,生下来,就把宅院送给他。

随着江先生一路的介绍,吴片儿心里踏实多了。

虽然是快到了地方,她才知道,自己只是个小老婆,而且排在第四,前面有三个都是江先生貌美的老婆。

可是,她决定还是忍受了下来。

除了因为一路的同伴换子相食的可怕场景,让她更加有了耐受能力外,更重要的是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江先生的孩子。

还有他们这一路相携的种种经历,也深深的让她体会到了只有找个这样的好男人,才真正的能让她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特别是江先生没有儿子,那前三个女人都没有生出儿子来,这更加让吴片儿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肚里的这个娃一旦是能个儿子,生下来就能得一处大宅子,这不是让儿子掉进了福坑吗?

思绪还飞驰在未来儿子降生的画面上,就听马车已一声长长的刹车声“吱,吱吱”。

这声音,已把吴片儿拉回了江先生的家门口。

part 23

挑开轿帘,刚刚把右脚迈进院门坎,耳边一阵鞭炮齐鸣。

听到这炮竹声,吴片儿才回头看见了马车上方轿箱上,都插着些彩布。

早在家乡就听人说,初嫁的女子才能坐花轿,寡妇再嫁最多只能在普通的轿子上扎些彩布。

吴片儿明白了:

这便是迎自己做小的操办,也算新人进门了。

“噼里啪啦”,吴片儿一边掩着耳朵,一边在烟雾中瞄着这院子:

好大好气派的一个大院落,院门后边是巨大的影壁石,那块影壁石能遮住十多个人的视线。

房子雕梁画柱,精工雅致,给进院人的第一感受就是,这家不只是富,还贵,更有知书达礼的范儿。

想到这几个形容词,吴片儿的脸有些发热,她觉得这三个形容词,都能恰如其分的用在江先生的身上。

但她很快的就看到了江先生的那三个女人,排成一排站在入门口的台阶上,每个女人身边,还有一个小丫头在侧,

看到这三个江先生的老婆,想到他还是骗了自己,便趁江先生回头牵她的手时,她使劲的瞪了他一眼。

“瓦房,你受累了。”

年龄长些,很肉感的一个女人先走了过来。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吴片儿,

“哟,又领回来个这么标致的人呀?!”

吴片儿以为她在和自己打招呼,刚张了张了嘴,

看到这个女人并没有看自己,便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江先生。

“吴片儿,叫夫人,这是你们的老大,张氏,春燕。”

江先生有些不太自然,但还是揽着那个女人的肩,对吴片儿介绍道。

“夫人,吴片儿在这儿有礼了。”

吴片儿向张春燕行了个隆重的下蹲式见面礼。

“她叫吴片儿,是你的四妹儿了。春燕,一会我再和你细聊。劳烦夫人好生安排为好吧。”

江先生趁机向张春燕介绍吴片儿,也是满脸的恳请状。

“哟,江大瓦房,你好大的胆子,你经过谁的同意了?就敢这样先斩后奏你!”

张春燕双腰一叉,脸色大变。

吴片儿见状,不知所措,用眼睛去瞥江先生,

见江先生只是笑呵呵的看着张春燕,并没有十分在意的样子,心里正疑惑着。

就听张春燕的声音高了好几度: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这个吴片儿妹子脸都吓绿了!哈哈哈!”

此时的张春燕笑的正是前仰后合,用手指指着自己,示意给其他两个女人看。

顿时,院子里笑声大作,女人们的笑声放浪而妖娆,让吴片儿觉得这三个女人的不同寻常。

“吴片儿妹子,开了个玩笑,这是我的见面礼!怎么样?喜欢不?”

张春燕走了过来,伸手要拉吴片儿的手,吴片儿急忙先把手搭给了她:

“喜欢,姐姐真的是个爽快的人。这一路上俺们象逃命一样,也没有备什么礼物,还希望姐姐别见怪。”

吴片儿真诚的说着,顺便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张春燕的手上。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四妹子是怎么说话的。见了面,先想到要给我们见面礼,这样奔命似的,把咱们当家的,安安全全的伴回了家,我们还没谢你呢,你还这么礼性儿,多懂事的美人儿!哪象你们两个小蹄子,进门那天也是给了我见面礼-----脸色!哼!”

张春燕边说着,边回过头来跟另两个女人嘻笑怒骂着。

“看看这大美人!吴片儿妹子,我是黄氏,叫菊花,就叫我二姐吧。”

台阶上走下一个边走路边扭腰姿的女子,满脸的脂粉,细高的个子。

她走到吴片儿身边,拍了一下吴片儿的肩膀,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里举着一只正燃着的香烟。

整个身体的曲线,一道弯儿似的站在吴片儿的面前,眼睛却盯在江先生身上。

“哎哟哟,当家的,你是从哪地儿,把这水葱似的人掏弄出来的?”

最后一个女人看样子年龄小些,也就三十左右岁的样子。

从台阶上下来时,手里有一只帕子,一边挥舞着,一边高声说着话。

她细眉细眼的,挺耐看,皮肤也很好。

只是走近了,一双大手不知所措,不安的放在全身都光溜溜的旗袍衫外面,跟她的眼神一样,找不到准确的方向。

“吴片儿妹子,我是老三,黄氏,我叫芬儿。”

吴片儿向这两个女人分别笑道:

“二姐!”

“三姐!”

“哈哈哈!”

江先生看到这里,双手一拍走了过来,满脸都是高兴。

他站在张春燕的身边,眼睛却不停的在吴片儿身上溜上溜下。

“春燕,还是你调教的好,你识大体,才能让咱家如此和睦!看看咱们江家这样的场景,不大富大贵都难呐,

我在外面,多累都值了!”

江先生的话音还没落,他就扭头用眼睛满院子的寻找着:

“老样儿,老样儿!”

一个瘦瘦的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

“少爷,你一路辛苦!四太太的屋子我已吩咐人收拾出来了,午饭半小时后准时在后院大厅里开席。您看……”

“老样儿,你也治家有方,这些日子辛苦了。这些事情我都相信你能料理停当。这不,看到她们姐妹如此和睦,我开心的很,从下月起,她们四个人的月钱,都翻个番。”

江先生又看向吴片儿说:

“片儿,这是咱们家的管家江样,三代人都在咱们江家。有什么需要的,找他就行!”

“四太太,你就尽管吩咐我。”

江样向吴片儿笑着说,吴片儿也含笑点头。

江先生把江样拉到一边小声说:

“你安排完家里,赶紧到咱中药铺去一趟,安排人手去阳城咱家店里,接应一下拉药材的车。”

“少东家,感情您没和中药车一遭回来呀?”

“没有,这个四姨太一路不便利跟中药车,我们不敢走大路,只好跟闯关东的流民一起回来的。我临走时,安排人手拉着中药车走的大路,这个时候,估计早到阳城半个月了,你领人去就是。”

江先生吩咐完,又走向院中,说:

“走,大家进屋吧,别在院子里唠了。我和片儿去洗漱一下,再换换衣服。”

江先生往堂屋里率先走着,臂膀也示意般的往前挥舞着。

听着这话,众人便都转了身向堂屋走去。

part 24

吴片儿被一个小丫头引领着,来到了后院的一间西厢房的套间。

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屋子的色调呈浅绿色,地面是青砖新铺就的。

靠近门边的外间,放着半人多高雕花木的脸盆架子,上面摆有能映出人影儿的铜盆,还有散着清香味道的洋胰子。

脸盆架的上面,还有两层雕着暗红色好看花纹的木架,摆放着许多女人用的胭脂香粉。

两边的架上,搭着叠放整齐的两条粉色擦脸用的汗巾。

再往里间看,整面墙摆放的都是木料上好的手绘描金大柜,

上面漂亮的雕花,美的让吴片儿挪不开眼神,柜门半开着,能看到里面满满的装新的被子和衣服。

柜的对面,就是一张同样木料的,四周围着浅绿色纱帘的大床,床上有两铺七彩缎子的新被子。

两双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紧紧依偎在床头,红色的软缎质地,带夹层的床单,一直垂到地面放鞋的脚踏雕花木榻上,木榻上有男式和女式两双大小不一的绣花软缎鞋,和床单上面一样,都绣着一对游向彼此的鸳鸯,

活灵活现,让人心旌摇曳。

看到这里,吴片儿满身的疲惫和心底里那些担心,一瞬间都烟飞云散。

她漂亮的脸蛋,已由刚进房门的局促,变成洋溢满脸娇羞带喜的笑意。

吴片儿站在屋子外间,她用手抚摸着那雕刻着好看图案的红木椅子,

刚缓缓的坐在其中,便进来两个婆子一样的下人,其中一个说:

“四奶奶,我们把您扶到里间先休息一会儿吧,今天晚上,您要和我们老爷拜堂后,还要坐福,恐怕就就晚了,得空儿就先歇着。”

吴片儿听了这话,心里也更加的暖和了。

原来她都做好了没有任何仪式的准备,这间婚房已然让她很满意了。

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她明明是个逃窜的难民,

却能安然的在江先生的护佑下,闯来关东,进了这样一家高门大院里做主人,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得到的。

她开心的应了一声:

“哎!”

但没敢说太多的话,因为自从进了江家大院,她意识到自己的口音,在这个地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原以为是江先生的声音好听,没想到,出了老家的境界,外边的人说话都是这样好听。

而江先生的那三个大小老婆,都是这样子的调调说话,好听极了。

她到了这里,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粗了,真的不太敢说话了。

进院后,她能在众人堆里总是找到江先生的目光,这才是她最觉得安慰的。

她想,江先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再加上自己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他会顾她们娘儿两个周全的。

所以,吴片儿到了这里,真的觉得是进了福地,满心的欢喜了。

到了晚上,整个大院沸腾了,敲锣打鼓的给江先生和吴片儿举行了拜堂仪式。

这其中,吴片儿又见到了江先生的一些长辈亲属,但由于江先生的父母都不在了,大事小情的还是江先生一个人做主。

这也让吴片儿更加放心了,知道自己只要能讨得江先生欢喜,日子就能好好的过下去。

吴片儿就这样进了江先生的家,做了江先生的四太太。

以后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江先生来一趟她的屋里,或是陪她说说话,或是陪她吃个中饭,

只是陪她过夜的日子很少了。

至于江先生都去陪哪房太太,吴片儿不敢多想。

她心里清楚的是:

“依江先生这样的好人,及这样的好人家,她吴片儿就是落在福坑里了。”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三个多月,江先生有一天早上过来说:

“那座新宅子已完工了。”

他让吴片儿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一会让下人套车来接她搬家。

吴片儿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搬出去了,真是开心的不得了。

江先生摸着吴片儿的肚子说:

“趁着孩子出生前,把家搬过去,下人们也好侍候,吃些好的,用些好的,也方便,免得和那三房女人一样的待遇。”

吴片儿听了这话,更感觉到江先生的疼爱:

“没想到,你真是个说话算话的好男人,俺原以为,你把俺和那三房同等看待就不错了,可是,你却把俺看得比那三房还要高,俺这心里真的是受不了。”

江先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说: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告诉你,这刚刚是个开始。在我们江家,有孕的女人最大,有了儿子的女人那就是啥,你猜猜?”

“是个啥?”

吴片儿抹了下眼泪,抬眼看着江先生认真的问。

“是我儿子他妈!”

江先生也同样认真的说着,突然画风一转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吴片儿反应过来后,便开始用手捶他,两个人笑做一团。

三个月后,吴片儿在春暧花开的一个凌晨,生下了第一个女儿。

江先生给女儿取了个名字“招儿”,吴片儿听着这名字,禁不住悲从中来。

“俺真没有用,给你生了个女儿,要是这次生了男孩子,还用这么费心思取这样的名字吗?”

吴片儿把脸扭向床的里侧,垂起泪来。

江先生见了,走了过来,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把头背对着吴片儿的床,用手扯一些吴片儿身上的被子,垫在自己的脑后,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片儿,听我掏心窝子跟你说说话吧。先来说说,为什么给咱的闺女取了这么个名字,我是想一起取上四个孩子的名字,分别是招、财(采)、进(今)、宝。这招和宝都可以是女孩子也可以是男孩子,而财这个名是这样的,一旦生个男孩子,就叫财宝的财,如果是个女孩子,就叫采用的采,而这进呢,男孩子就用进来的进,而女孩子就用今天的今,这样取的话,男孩子或者女孩子都用的是这四个字或是这四个字的谐音。”

江先生边说着,边侧着头,他似乎能感觉到,吴片儿已把带着泪光的眼睛看向了他,感觉吴片儿的情绪有缓,便说:

“我们先吃点东西。”

转头向外面喊:

“来人呐,摆饭。”

part 25

饭桌上,就着酒菜,江大瓦房来了兴致:

“再跟你说说为什么我一下子取了四个字,看我这身子骨儿,怎么也能活上个七、八十岁的样子。

这样,咱先生他四个,这名字也是四个一起取,后四个来了,我到时再琢磨一个好词儿!”

他说完,转头嘻笑着看了看吴片儿,又接着说:

“而这四个字连在一起的孩子,一路成长起来,只是名字外人一听起来,就不能随便欺负,那叫有靠头哇。

这一点,我最有感受,江家到了我这里,独苗一个!我的孤单只有我自己知道。”

吴片儿听他说到这里,便把怀里的招儿轻柔的往江先生这边送了送:

“你的下一代,还指不定会有多少个了,再也不可能孤单了。”

“你来江家这么久了,我不说你也知道了,我原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张春燕生的女儿。说起张春燕,那是我父母指腹为亲,为我定的婚事,当时,她是我姨家的妹妹,从小在一块玩着长大的,挺熟悉的,挺有感情。但临结婚的前两年,她去了阳城读书,我们就没有在一起,回来后,就跟我结了婚。”

江先生讲到这里,顿了一下,吴片儿也没有说话,等他的下文。

“后来结了婚,她八个月就生下了大女儿小月儿,现在送到外面读书去了,过年的时候,你一准儿能看到。这小月儿,来之不易,当时张春燕难产,命是好不容易给保下来了,却再也不能生养了。我妈当时还因为这个上了火,头痛的想撞墙,后来为这,落下个一上点火就头痛的毛病。我妈临死的时候,跟张春燕求了一件事,就是一定不能拦着我再娶小,她也满口答应了。”

江先生起身喝了些水,然后接着说:

“之后,我们在一起就很有阴影。但对她我一直是尊重有加,我也跟她说了,我娶了多少房小,她都是老大,而且,女儿的婚事,也是按我们家族里长女的规制来,她的权益一点都不会受损。这些年,张春燕里里外外的操持着家,是个极可信的人。她也是个要脸面的人儿,外边,她要求我们就是恩爱夫妻的模样,家里只要能得到尊重和爱护,别无他求。这是我过去没有告诉你的。她这边,我基本不担心会对你有什么不利。”

说到这里,江先生回过头来,摸了一下招儿的小脸儿。

“自从认识了你,俺就没担心过谁对俺不利,你会一直看护着俺,所以呀,俺就省下心的把自己交付出去多好。后来那两位姐姐是哪里来的,不是有一个儿子吗?俺还以为大姐生了两个孩子。”

江先生接着说下去:

“后来,有一年,爸爸病卧在床,整日靠听戏打发日子。那个戏子小红,就暗地里跟我好上了,也就是现在的二太太。她进门,倒是生了个儿子,可是,就在前几年,那个儿子的爹找上门来了,原来他是小红的师兄,两个人背着我好的,生了个儿子。提起那事,他妈气死我了!”

这时候的江先生已经讲不下去了,他站了起来。

吴片儿欠起身说:

“快别说了,这样的事咱就快快忘记了吧。”

江先生没有说话,拿着茶碗,走到窗前,站在那里沉思了足足有一分钟。

吴片儿这里也没有声响,她怕自己惊忧了江先生自我调整的思绪。

“没啥,都过去了。现在,我觉得真的过去了。二太太儿子的爹因为务上了赌博,把自己输得就剩下他妈裤叉子了,所以,撕破了那张脸来讹诈二太太,结果二太太没有捂住,被我发现了。她的事情就是这样。”

“嗯,我也不想多听了。那三太太呢?”

吴片儿接过话说道,她生怕江先生由于气愤,而结束这样让她感兴趣的话题。

“片儿,我早该告诉你的。可是,家里这些乱事,真的让我心烦了好多年,不想提。现在我既然提了,就会全部告诉你。那三太太,我是在发现了二太太的事情后,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就一时置气娶回了家的。也是个欢场女子。进了门才知道,她是被人下了药,不能生养的。也因为她竟然一直瞒着我自己不能生育的事,由气生厌,我几乎不进她的门了。”

此时的吴片儿,听着听着,已把熟睡的招儿放到床上,光着脚丫从床上下来,贴着江先生也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凉,别下床,好好养着,好好做月子,以后再多生,儿子女儿我都要。”

江先先边说着,边把吴片儿按回了被窝。

帮她掖紧了肩膀的两侧,不让吴片儿把手拿出来,吴片儿的手臂在使劲的往出拱。

两人较了一会儿劲,最后都笑出了声。

招儿满月了,江先生在小镇上大肆操办,小镇的每个人似乎都沾上了江家的喜气。

喜宴上,吴片儿一身白衫白裙,美的像个仙女,江先生的二太太和三太太没有出席,说是病久了,都不宜出门了。

而江先生似乎也没有心思去过问这些,只是大太太每逢场合,是必隆重登场的。

衣着上,倒是大太太会捧场,穿了一身红,很喜庆。

这喜宴上,因为有许多江家的族亲,都是老习俗多一些,对吴片儿的全身素白很不适应,于是就有人小声说:

“这大媳妇不是主角,倒饬一身正红。而这小四儿,今天可是她的好日子,为啥要穿白呀?”

下面正有人嘀咕着,就听江先生站了起来:

“各位老少爷们,亲朋好友。今天,是我小女招儿的满月宴,感谢各位光临,在这里,我代表江家上上下下,给大家施个礼儿,以表江家谢意。”

“我想给大家带点喜气,所以,弄了一个新鲜玩意儿,让大家开开眼。”

他说着,向身边的管家挥了下手。

管家江样,应声而去。

一个族里的老汉,坐在前排桌边。

他向旁边的空凳子放了一条自己穿着抿脚裤的腿。

一边把手里的烟袋锅子倒过来,向桌沿上敲了敲,空了空里面的烟灰,一边抻着眼皮,面无表情的说:

“玩意儿?”他指了指最前排桌角站着的吴片儿:

“你说的是,这个穿的跟丧门星似的女人?”

part 26

这位把一只腿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老汉说的话,让整个江家的院子都静下来了。

初春的东北,虽然绿色已飞上枝头,春暖花开,并不代表人们感觉不到春寒料峭。

所以,“春捂秋冻”,始终是东北人的穿衣习惯。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日子里的“余寒”,似乎还冷在很多人的心头。

今天吴片儿的美,在这群多数是本乡本土的亲朋当中,已然是不接地气儿了。

而单单吴片儿身上的白衫白裤上点缀了若干的蕾丝,让她增加了几分性感的同时,又透出了凉意。

江先生意识到了这样的冷场,不慌不忙,却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四爷!您呐!天生就是一个场面上的角儿!瞅,江样让我给派了活儿,正愁没有人来主持这个场儿呢,你就先行逗上了闷子!”

江先生一边说笑着,一边拉着吴片儿的手,走到了大厅中间。

“也许我跟她拜堂那天,有人都见过四太太了,更多的人还并不认识她。今天我再给大家隆重介绍下,这是我小女招儿的妈妈,也是今天的小白鸽。”

“小白鸽?什么意思?”

大家都听的云里雾里的。

“我这年年往外面东奔西走的,也算长了点见识。现在民国了,外边一些地方,出现了新式婚礼,叫文明结婚或自由结婚。这种形式跟旧式婚礼比,省了钱还省了时间,是个新兴事物。但都是在年轻的有文化的人和官宦士绅里流行。还得到了民国政府的提倡和支持。这种新式婚礼,人家新娘子穿的就是白色的礼服……”

“这不是跟人家西洋人学的吗?”

有人打断了江先生的话。

“说的正是!这种文明结婚的婚礼,就叫西式婚礼。女人穿全白的裙子叫婚纱,男人穿一身西装……”

“我们见过,新娘子的衣服是白色拖地的纱裙子,象仙女一样,好看死了!”

一个年轻人高喊着。

“是呀,所以呀,咱这的陈风陋俗也该改改了。今天先从女人衣服颜色开始!”

江先生说到这里,回头往后院看了一眼:

“大家都看看这个,”

这个时候的江样,从后院推出来一辆白色的、带着轱辘的东西,还能象车一样行走。

江先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这东西,叫自行车。不用牲口拉,就能走。”

“雪爬犁?”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起来,象开了锅。

“片儿,交给你了。”

江先生退到吴片儿的身后,见吴片儿走到那白色的物件旁,推着它走了几步,忽的一下子,她就飞到了物件上。

然后,整个物件带着吴片儿往前行动了起来,用句确凿的话来说,那是跑。

吴片儿的两只脚蹬来蹬去的,就是不着地,而且只有两只轱辘在跑!

大家看的是目瞪口呆!

吴片儿那漂亮的脸蛋泛着红晕,白色的身影,骑在那白色的物件上,跑的飞快。

真的就像一只小白鸽,在人们面前飞过,最后,人群里发出的最多的声音就是:

“怪不得叫小白鸽,真的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白鸽呀。”

“哈哈哈,这回大家都明白,我为什么让她穿上这纯白衣服了吧?”

江先生腆着满脸的自豪感,向周围的人喊。

就这样,在招儿满月宴的那天,吴片儿成了杨子镇这个地方,唯一一个会骑自行车的女人。

她了以往在人们心中的逃荒女人形象,从此也有了一个更加响亮的称呼小白鸽。

小白鸽也是在这一天才知道,江先生的真名就叫江瓦房,原来她一直以为江大瓦房是他的外号,

看来他的名字里蕴含着祖辈想住上瓦房的心愿。

从那天的满月宴上,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情:

江瓦房的女人虽然有四个,可这小白鸽才是他最看重的一个女人,只是没有正妻的名誉而已。

但在江家的家庭地位及江瓦房的心目中,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妻子。

江瓦房当着大家的面,奖励给小白鸽一辆车行车,那是家里所有人都不曾拥有的、新奇和贵重的礼物。

表面上,是因为小白鸽为自己生了孩子,明眼人却看懂一件事:

小白鸽的孩子,将来才会是江大瓦房最疼爱的孩子。

就在当天,江先生还宣布:

把吴片儿母女住的大院改成了“白鸽苑”。

他的这一举动,更是借此机会宣布小白鸽的地位和名声,意思是说:

他的其他女人,绝不可能得到如此的恩宠。

晚上,江瓦房特别高兴,就多喝了两杯,有些踉跄的走着,朝着他新起名字的“白鸽苑”方向。

说起这白鸽苑,这座院落的原主人,是个京城辞官的一位老人。

杨子镇里的人们都尊称他为员外,据说他原来是位学士,满腹经纶,

在南方调任的两年,京城里的家口不知什么原因竟染上了传染病,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一个月之间,就都没了。

老人回京见状,坚决辞了官,离开了伤心之地。

于是,就看好了老家的这座宅院,经过他的打理,大到房屋建筑,小到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洋溢着古朴和雅致,在这座小城里,虽不是最奢华的,却是最雅韵精致的。

江瓦房来过这园子,他喜欢的不得了。

所以,老人走后,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便卖给了江家,也正中江瓦房的下怀。

这座宅院并非他的祖产,按江家祖悲的规矩和老式道理来讲,只能是别院。

如今,这里的小白鸽母女,甚至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他目前最喜欢的。

只有这儿,才能让他真正的眼不见心不烦,而那两房太太带给他的“回家障碍”,

也因为有了“白鸽苑”不治而愈。

江瓦房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一个爱居家的男人。

江瓦房正低垂着头,边走边想着这些事情,突然感觉自己活的那叫一个“恣儿”。

嘴里不知不觉哼起了小曲儿,哼着哼着,竟吓了自己一跳,

原来顺嘴哼出的,就是令自己厌恶的,二太太的成名曲。

他下意识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却没有注意到在他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惊的他一身冷汗:

“谁?”

part 27

“三太太?”

江大瓦房看到三太太从暗影出走出来,心里有些不快。

“先生……”

这四个太太中,前两个太太,总是按着旧制称他老爷,只有这三太太,称他为先生。

这个称谓更让他受用,感觉自己既新潮又年轻。

看着眼前的三太太,江瓦房还是有些愧疚的,在自己最低潮的时候,因为和二太太置气,而把她带进了门。

结果,没高兴多久,江大瓦房就开始懊恼了。

他听大太太说,着人打听了三太太的来历,这个女人是不能生育的。

这对于江瓦房来说是个严重的打击,而且三太太还承认,自己故意隐瞒了这个事实。

“放心吧,以后你只要还做我的三太太,在这个家里所有太太的待遇你应有尽有,不会改变。”

江瓦房扔下这句话后,从此就再也没怎么进过三太太的门。

过年过节,一些全家都在一起的集会,她也都会到场,从不调皮,也不怎么说话,两人相安无事快两年了。

今天晚上,怎么突然出现在这样的暗夜里。

“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出府了?记得你白天没有参加招儿的满月宴,江样不是说你不舒服吗?”

“先生,我是故意在这里堵你的,我都在这儿等你一个时晨了。”

三太太站在这月光下,婀娜的身型,一袭紫花洋装,头发也是精心的烫成了,时下流行的大波浪发式。

秀发风韵绰绰的卷垂在白晰的额头上,眉眼清秀,皮肤在月色下,竟闪着莹白奶乳般的光泽,

江大瓦房看着,心里禁不住一动:

“过去怎么没有发现她这么别致呢?”

他想,也许是今天的酒力使然,但无论如何,不能辜负这良宵美人。

“先生,我真的想好好的和你聊聊!”

“走,去你屋里唠,咱俩好好唠!”

江大瓦房的身材高大,三太太娇小玲珑,他几乎把三太太整个人,罩在自己开着怀的薄呢子大衣中。

一路上,他裹挟着三太太,急急的就转了弯,又回到了江府那座深宅大院里。

由于夜有些深了,府里,只是看门的注意到老爷回府了,这倒让这个年长的看门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因为,自打老爷把关里的那个四太太领出府,住进了“白鸽苑”,再就没有进过三太太的院子。

三太太,可能由于十分柔弱,完全靠在江大瓦房的怀里,象一只小猫,没有声响。

她对江大瓦房流着眼泪说,

自己没有想到,江先生这么容易就又一次接纳了她,而且还是如此亲密无间的,一点没有疏离的接纳了她。

江大瓦房没有作声,他只是觉得三太太今晚上的温柔来的是时候。

进了三太太的房间,房里的丫头,一看是两个主人紧拥着进来的,一声没吱,很识趣的就给他们关上了门,走开了。

深夜,江瓦房本想再回到白鸽苑,可是,当他起床后,发现房间里多了好多油画,画中多数画的是自己。

他心里一动,也恍然想起,赎三太太出来时,听她的老鸨妈妈讲:

“你的眼光贼着呢,这小妞跟个西洋画师学了好多年的西洋画,有一套。”

第二天早上,大太太、二太太及家里所有的人,惊讶的发现,老爷在家里用早饭了,还和三太太手拉着手进的餐厅。

江大瓦房两边走动着,“白鸽苑”已不再是他唯一的晚上去处了。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很快的在江大瓦房走路都生雄风的日子里过去了。

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大年来临之前,刚踏进腊月,小镇上置办年货的那条街要开市的头几天。

江大瓦房家里传出了一个消息:江大瓦房要杀舍猪了,每户都有二斤年猪肉的份儿。

这个消息,不径而走,人们奔走相告的热情,让整个扬子镇都沸腾了。

但有人却说:

“这么舍财给大伙过年,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哇。”

也有人说:

“有人给咱猪肉过年,你还说三道四,积点口德吧你。”

“你们想多了,我得到了可靠消息。”

终于有人故作神秘的话结束了这场争执。

人们争相询问,后来得知:

江家两房太太全都临盆了。三太太和四太太都相继怀上了江大瓦房的孩子,而且马上就要生了。

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让江大瓦房十分开心,想让全镇人都与他分享。

他也想由这个消息的渠道,让所有人的都认可他的三太太,无疑会告诉大家一个隐性消息:

他和自己的三太太和好了。

更有力的证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的三太太并不是一个被人下了药的欢场女子。

更暗示着:

在江家里这几年,这位三太太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

起码称得上是一位能给丈夫生儿育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姨太太。

江家这年过的特别高兴,是个添人进口的年。

腊月底三太太生了个大胖儿子。

一个星期后,“白鸽苑”的四太太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年前年后,添了三口人。

这件事情,高兴归高兴,可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江大瓦房还是费了一些周章的。

原来跟小白鸽说好了,让她生四个孩子,就会按“招财进宝”四字来取,连排的名字,隐含这孩子是江大瓦房和小白鸽的原生娃。

现在生的都是女儿,那么,自然依次把二女儿叫“采儿”,三女儿叫“今儿”。

可是,三太太的儿子,那可是江家的第一个宝贝儿子,当然怠慢不得。

但,要是跟小白鸽的孩子们连在一起呢,又怕答应小白鸽的事情,还在这月子里就作费了,实在不好。

儿子如果叫“财儿”,小白鸽的两个女儿分别叫“今儿”和“宝儿”,这样四个孩子起了连在一起的名字,现在看是欢欢喜喜。

但如果两房姨太太再生养了孩子,还不是要重新起名吗?于是,江大瓦房还是按原计划起了小白鸽生的女儿的名字。

而儿子,既不能叫财儿,也要和这些孩子有点联系才好,于是,就和三太太说,

“你生的孩子咱就起尊贵的名字,这是大儿子,叫“贝儿”,要是再生了个弟弟,就叫“勒儿”,连在一起就是“贝勒”,有王爷的意思。而要是再生了女儿,咱就老大叫“大格儿”老二叫“二格儿”依次下去,连在一起自然就是“格格”,公主的意思。总之,你生的儿女,要尊贵才行。”

part 28

三太太的儿子快出月子的时候,江大瓦房便和小白鸽商量,是否可以儿子和女儿一起办个满月宴?

否则,不出十天,办两次大席,实在是太折腾人了。

“先生,你还和俺商量个啥!尽管做主就是了。这是俺的肚子不争气,一起生了两个都还是女儿。”

小白鸽话没说完,竟先哭出了声。

江大瓦房一听,这是挑理了。

忙赔着笑脸,走前来安慰。

“按说,先说说我给咱俩的孩子取名的事儿,事先我说了,咱俩的孩子名就是四个一起取了,跟别人生的孩子不搭边儿。这个我坚决做到了,不管那边的三太太如何哭闹,我坚决让咱的孩子都叫连串的名字。”

他咳了一下,又说:

“孩子的名连成了串,就象有了根的藤蔓。我去你老家那里,告诉你我叫江涛,后来你也知道了那是出去做生意随便起的假名字,但到了这里,你又知道我真名叫江瓦房。我之所以出门总起假名字,就是为我的安全着想。我这真名,别人一听起来就是个独苗,根浅!所以,对咱俩的孩子,名字我格外注意。但有一件事,我对不住你,是我跟你说过,我和三太太不可能了。可是……”

没等他说完,小白鸽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先生,你想多了,你别以为俺的气量那么小。自打俺进了你江家的门,就知道俺上边有三房太太,你还有个儿子,虽然后来知道了那个孩子上不了台面。至于你的名字也是假的,或是你怎么做,俺都认。只要别撇下俺们娘们儿,俺就知足!”

江大瓦房看着小白鸽真诚的眼睛,他相信了,这个女人懂事儿,还知足,自己也放心了。

回到江府,正好遇上大太太,跟他招手说:

“老爷,你到我屋里来一下。”

两个进了屋子坐定后,张春燕说:

“老爷,这次江家得了儿子,我做为江家的媳妇,我高兴。虽然婆母临去世有交待,即便是哪房先生了儿子,为江家留了后,也要让我做正房。但我还是听老爷的,我吃斋念佛多年,只要在后院给我僻出一间佛堂,我便不管前院的事了。”

“春燕儿,妈临死时说的,我不会更改。不管哪房太太生了儿子,就是生了多少个儿子,也不能违背咱家的祖制,废了你正妻的位子。这样吧,你要是想静心向佛,我把南院整个僻成你修心养性的佛院,满足你的心愿。”

“老爷……”

张春燕想说什么,江大瓦房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转身走了。

请满月宴的那天,一儿二女一起办的满月喜宴。

江大瓦房送给两个女儿每人一个金锁。

至于三太太和他唯一的儿子“贝儿”,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礼物,只是给了一些普通的小物件,

然而却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几句话:

“大太太要清修,去南院住了,从明儿起,三太太就搬到大太太的院子里,代大太太管理家事。”

这几句话虽短,却重重的敲进了江家众人的心里:

大太太从此有名无实,而三太太成了实权派的正妻替身。

江府的这个院是大园子套着小园子的。

也许,这是当地的大户人家的一个习惯。

每房媳妇除了有自己单独的几间屋子外,房子外面,就是一个半人高的有篱笆墙的小院套。

大太太的那几间屋子是正房,四周的院墙也不只是篱笆,更多是用青砖砌成的花墙,前后还都留了月亮门,很别致的。

二太太,和原来三太太的是东西厢房,但都是放在正房的后面。

南院的房子就是几间厢房,现在修成了偌大的佛堂。

当然,各房外都有院落,也都有院门,院墙。

现在,大太太从住了多少年的正房里正往南院的厢房搬家。

江府上上下下的人,无论手里忙着什么,都忘不了用眼睛多瞥几眼此时大太太的表情。

可是,张春燕的脸色就如同秋日的湖水,波澜不惊。

三太太,却和大太太截然不同。

她一边看着下人们为她收拾、打点着搬东西,一边旁若无人的,拿出了从不大声清唱的嗓门,一曲接着一曲,曲曲字正腔圆。

很多人心里嘀咕:

“三太太什么时候会唱的曲?比戏班子出身的二太太还能!”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江家院子里的人,没有一天听不到三太太的曲儿。

又一个夏天,出奇的热。

连日里,老天没有一点的雨水下来。

小镇上许多口井都干了,人们想挑点水,要走很远的路到城外去担水。

白鸽苑里的那两口井也都干了,这时候的小白鸽,又怀上了江先生的骨肉。

有了月份的她,更需要每天洗洗澡,才能清清孕期的暑热。

院子里的男丁,被江大瓦房带到关里去采夏季的药材了

而院子里的两个婆子和两个丫头,正好两人一组,轮班去城外担水。

可是,由于路途遥远,每担一次水都需要半天的功夫,哪还有人来照顾小白鸽的三个孩子?

而这小白鸽又身怀六甲,自己还自顾不暇,何况还要满院子追这三个疯跑似的孩子呢?

天快到了中午,早晨出去担水的两个婆子还是没有回来。家里其中的一个丫头说,

“家里马上就要做中午饭了,婆婆们怎么还不回来?”

另一个说:

“我就说咱江家大院有井,特别的深,那里有水,咱去挑就行。离咱这还近,这城外也太远了。”

“说那干啥,四太太不会让咱去江府的。”

于是,两个丫头就决定,去城外迎那两个婆子,顺便也再担一担水回来。

可是,日头都偏到了西山,四个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小白鸽走出屋子,手搭晾蓬望向夕阳西下的天际,脸上现出急切的样子,

屋里传来女儿的声音,吵的她心烦:

“娘,怎么还不吃饭,我饿了!”

“娘,我也饿了!”

“娘,饿了。”

“走,娘领你们去江府里,找点水或是吃的。”

她手里牵着三个孩子,手抚着自己已有了月份的腰身,一点点的往江家大院走去。

part 29

小白鸽由于听说,江家大院的那口深井里,还是有水的,不用外出去担水。

她原没打算去江府,可是,丫环婆子都没有担水回来,她这种时候,又不能出城,只好去江府了。

小白鸽刚刚踏进府门,迎面遇上了久不出门的二太太。

“四太太,我正要去白鸽苑找你,你怎么来了呢?”

“俺院里的丫头和婆子打水都出去一天了,全没有回来,实在没有做饭的水,就来府里帮俺娃找点吃的。”

“四太太,快来,把孩子们都领到我的房里来,我这有好吃的。”

二太太牵着小白鸽,到房里刚一坐定。

二太太就吩咐丫头瑞上了一盘子点心,还有热茶,孩子们也欢天喜地的吃了起来。

“你这房子的装饰古色古香,好看哩。”

小白鸽环顾着周围赞叹道。

“妹子,你可别笑话我了,全城谁不知道你那白鸽苑,那是京城官员的别院,哪个能比。

要说这些家什,还是当年老爷子在世时房里的,那房子后来着了火,都移到我们这些小辈份的房子里,

所以,你看到的虽然是旧家俱,但个个都是老爷子置办的,听说他找南方为宫里干过活的工匠做的,

当然看着上眼,咱换句话说,这江府,哪一样东西不是千挑万选的呢?”

“那倒也是,只是这房间的一切,似乎和姐姐唱古词的风姿,还有您日常的装扮配得很呐。”

“妹妹,难怪老爷就是得意你,你真会说话,还善解人意。”

“姐姐刚才说要去找俺,有什么事情吗?”小白鸽把话题引向了中心。

二太太看看小白鸽的三个孩子,问:

“我让下人把孩子带到花园里玩儿,咱们聊点体已话吧。”小白鸽点头应允。

于是,屋里的下人便在二太太的授意下,领走了孩子,一个随房的小丫头也识趣的退下,关了门。

“妹妹,你在白鸽苑,这里的事情,你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吗?”二太太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神密的光泽。

“还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先生出门后,这边的消息,俺就几乎是断了的。”

“上房的三太太,毕竟是年轻了,做出这样的事情,全江府可能都没有人不知道了。”

二太太指了指三太太的院落。

小白鸽看了看正房那个院落的方向,转过头来不解的看着二太太。

“跟你说吧,四太太,原来在老家的时候,有个小表哥,跟她私下要好,后来投了军,当了兵了。

现在这个表哥,成为国民党的一位军官了,最近经常进咱们江府。

两人这段日子明铺暗盖的,几乎都不背着人了。”

二太太肯定的语气,让小白鸽下意识的感觉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她听后吓了一跳:

“能这样,也太可怕了吧。江先生可是把家都交给她管了的。那真的是这样,现在就没有人能管住她了吗?”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人家都管他们叫遭殃军,他们和汉奸,都是欺压老百姓的大爷了,

咱这儿还不是他们的天下。别说三太太手里有管家的权力,就是没有,也没有人敢得罪这些手里有枪的人!

我看呐,老爷回来了,恐怕也不敢直接跟这样的人翻脸吧。”

“是不是我们想多了呢?那个国民党的军官图三太太的什么呢?”

小白鸽的话引来了二太太的冷笑。

“还真让你说着了。这个军官就是想图什么,才来找的三太太。”

“嗯?”小白鸽听的云里雾里的。

“告诉你,这是管家江样跟我们说的,让我去找找大太太和你,想想办法,

可是,今天早上我去找了大太太,她说在闭关,不见任何人,所以,我只好去找你了。”

二太太吸了口烟,接着说:

“你也许不知道,我们老爷这两年,把所有的积蓄都投在省城城郊的一间大锡矿里,

就在上个月,那个三太太,已把那矿转让给了她表哥,江样还和她吵了些来,可是没有用,

江先生是把所有的文书,钥匙都交给了她的。”

“那还了得!那怎么不捎信让江先生回来呀?”

小白鸽听了,急的站了起来,刮翻了边桌上的茶水杯子。

正想手忙脚乱去擦,却让二太太一个手势止住了。

“没关系,说完话,让下人去收拾。”她把小白鸽按回椅子。

“妹妹,我跟你说,要是一般的小事,我也懒得管,更懒得知道,因为我在这个家的地位,

你可能早就有耳闻,老爷只是养着我这个活死人就是了。

可是,今天这个三太太不只是把那江家的家底要折腾了,还想要了老爷的命呀,那样的话,覆巢之下,

岂有完卵,我们也就没有活路了。”

“要了老爷的命?她?怎么?”小白鸽没有明白二太太的话。

“你想,三太太这样明显的不藏着不掖着的,甚至不怕了任何人,这是为什么?”

二太太凑过来问,

“为什么?”

小白鸽真的有些害怕了,鼻尖渗出了汗珠。

“想想,她这个样子,老爷可能没等进城就知道了她的事吧?那老爷回来不是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她把江家几辈子的家产都给折腾了,还明目张胆的搞了个野男人到家里来。”

“对呀,要么她就是不要命了?!”小白鸽肯定的说。

“要么,她就是准备要了老爷的命!”

二太太接过小白鸽的话,一说出来,吓了小白鸽的一跳。

“你是说,二太太她已经派人去杀老爷了吗?”

小白鸽看了看窗外,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毛骨悚然。

“这我倒不知道,但给我的感觉,她至少不可能让老爷回城了。”

二太太趴在小白鸽的耳朵上说,声音虽小却清晰可鉴。

“啊,那俺们怎么办呢?”

小白鸽六神无主的说,突然,她转过头来看着二太太,眼里全是惊恐:

“天呀,恐怕她已对俺下手了,今天白鸽苑里的四个下人出去了,一个也没有回来!”

“我咋才想到呢,对呀!你刚进府门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只是感觉不对劲,现在想想,就是这回事!”

二太太也现出了慌张的神色:

“看来,她已在对咱们下手了。”

part 30

“那怎么办?姐姐?俺也不敢回白鸽苑了。姐姐,求你救救俺们母女吧。”

小白鸽说着就要下跪,被二太太抚了起来,

“快别这样,你这身子,可别这样。我们一起想办法。”

二太太扶着小白鸽坐在椅子上后,便在屋内的四周一圈圈的走了起来。

小白鸽则坐在那里抹起了眼泪。

“我看,咱们还是现在就走吧,逃出去,先往省城我的一个姐妹那里。”

二太太把一只手握成拳头扎在另一只手心上,下定决心的说。

“可俺的金银细软全都没有带出来,再回趟白鸽苑吧。”

“也好,我陪你回去,但不能直接从正门进了,只怕二太太早就派人盯上你的府门了。”

正在这时,二太太的丫头也正好领回了三个孩子。

二太太快速收拾了一下,拿了两个包裹,两人带着孩子,从江府的角门出来,一路摸向白鸽苑的后门。

可是,刚走了一半的小白鸽突然就哭了,二太太问:

“你怎么了?”

“姐姐,你看呐。”

二太太顺着小白鸽手的方向向前看去,只见白鸽苑的方向已是火光冲天了,白鸽苑已被点着了。

“姐姐,俺不跑了,俺什么也没有了,怎么跑哇。”

小白鸽彻底崩溃了。

“妹妹,咱们快点离开这里吧,看来,我那里,也要被她的人给搜了,马上就会追我们的。”

二太太刚说完,就转头看见一个骑着马的男人向她们飞驰而来,她惊慌的拉上小白鸽往一边的民房里躲。

可是,她们刚刚跑进一间废弃的、空荡荡的民房里,还惊魂未定的当口,

门还是被一个人用力的推开了,两个女人惊叫了起来:

“你是谁!”

“二太太,四太太,别害怕,我是江样!”

一听是江样,两个人才敢定睛的看,果然是他。

“吓死我们了,你怎么这副装扮。”

原来江样穿的是戏班子里的戏装,脸也涂了油彩,黑夜里当然十分吓人。

但这熟悉的声音,让两个女人安下心来。

“你怎么在这儿?江样。”二太太问道。

“二太太,四太太,可能你们也知道了三太太把咱江家毁了的事情了。我是接到了咱老爷的一封家书,才准备去山海关接他的。他说自己遭了暗算,让我把四太太接到江城的一个小村子里。那村子叫海线村,那个村子有个郎中,跟咱老爷是要好的兄弟,要是您身子不便走远,我就给您送那去吧。”

他转头又说:

“二太太您要是想去哪里,我也一路送您。”

“江样啊,今天是二太太救了俺母女四人的命呀,你还不知道吧,白鸽苑已被三太太烧成了灰了。”小白鸽哭了起来。

“啊,这个狠毒的女人!上百年的江家,就这样毁在她的手里了呀!”

江样双手抱头,声音呜咽着蹲在了屋子中央。

三个人哭了一会儿,还是江样清醒些,他站起身来,蹬着一张破椅子,从房梁上取下一个包,拿出来是把黑亮的手枪。

“我有把枪藏在里面,还寻想着来取了枪,再去找四太太。正好你们就藏在这儿,天意呀!”

又从搭在肩上的袋子,掏出两袋金银说:

“二太太,四太太,这是我从江家拿出来的最后一点银两,留给你们以后活命用吧。您二位还是快些决定离开这里,事不宜迟呀!”

“江样,俺准备和二太太去省城,跟她一起到她的姐妹那里避一避,你送俺们去那里吧。这样,你也免得分别去两个地方不是,那样,还能离山海关近一些,俺来的时候,就路过省城,俺知道那里,那里那么大,藏几个人一定不成问题。这样的话,你就能快点去救江先生,等江先生回来安顿好了这边,他再去省城把俺们接回来。”

小白鸽说的入情入理,但江样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说:

“也罢,快给你们送走,再快点去找老爷,这两样哪个都耽搁不得!那咱们就快上路吧。”

江样连夜把二太太和小白鸽及她的三个女儿,送到了省城,套上马的马车车箱里,勉强挤下这几个人。

按二太太说的地址,来到了一个西郊的胡同。

胡同最里边一家门楼前,二太太让江样停下了马车。

二太太扣动门上的铁环,里面走出来一位刚刚洗了头发的女子。

两人好久不见,险些认不出对方,抱头哭了一会儿,于是,就引导着小白鸽和三个女儿进了院子。

江样见这女人刚洗完头出来,穿的太单薄,不便进院,便在门外欲告辞,关切的看着小白鸽说:

“放心吧,四太太,等老爷一安顿好,我便来接您回去。”

“要是不进去歇歇脚,那就赶路吧,先生的性命全仗管家的鼎力相助了。”吴片儿也不强留了。

小白鸽领着三个孩子进了院中心后,看到正房门口挂着一串红色的灯笼,心里还想:

这不年不节的,挂着灯笼,做什么呢?

房子并不大,但能给小白鸽和孩子让出一间东边的屋子来,小白鸽心里很是感激。

二太太的那个姐妹,叫杜月。

杜月领着二太太去了西边的一间屋子。

临和二太太分手进房的时候,小白鸽想说话,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插上她们姐妹两个话茬的空档。

于是,心里有些不安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由于小白鸽始终两只手里都领着孩子。

所以,当江样把两袋金银分别给她们的时候,二太太就都替她接过去了。

但到了地方,小白鸽已把孩子安顿在了自己屋面,手也腾出来了,但二太太还是没有给她的意思。

看她和杜月聊的正欢,小白鸽想,她一定是忘记了,也许再过一会儿,等她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

屋子里的被子不太够用,小白鸽没有办法,就准备再一次去杜月那里,看看还有没有被子可用。

又一次走到了杜月的房门口,还没等进门,便在隔着花纸糊的窗子,听到了二太太和杜月两个人的对话。

“姐,看,我们光顾着互诉别情。都忘记了那个你带的女人,那是你家的四太太吧,和你处的还行?”

“妹子,我和她共事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情义可言?”

“那你把她带出来逃命?她嘴里口口声声说的,还不是你救了她吗?”

“那是为了她能在江大瓦房手里得到银子!”

小白鸽惊的差点仰倒,好在手抚在了旁边的栏杆上,却弄得栏杆上的茶叶罐子,叮叮咚咚的落在地上响个不停

part 31

二太太听到外面的声响,有些警觉的看着杜月,

“没事,那是客人给了我两只波斯猫,说是名贵,我倒不喜欢,经常在门外混闹。想到姐姐你的遭遇的,也真的是不易。”

听到这里,二太太的语气变得有些气愤了:

“在江家,我受了多少气,妹子,你看我这个状态,就该看得出来吧?后来的那些年,我就是在守活寡。”

二太太小声啜泣了一会,就被杜月劝住了:

“提那些臭男人干啥,咱们哪个不明白男人是怎么回事?见一个爱一个,久一个扔一个的,何况,你还不能给他生孩子了。”

“你这话,特别说中了江大瓦房这号人。他从关里领回了这么个四太太,又把别院送给她,还把城里第一辆自行车赏给她,别提她多风光了。我们虽然眼热,但想到江大瓦房对她的样子,这男人还算是有情有意的,所以,也就报着希望等他有一天回心转意。”

二太太说到这里,哭声没有了。

她好象要更好的组织下话题的内容,然后开始说起来。

“后来我才听一个去接江大瓦房的小伙计说,在半路上,那个叫小白鸽的女人,差点就被江大瓦房卖到当地的窑子里去,听说价码也是他通过一些手段提的很高。但那个女人的运气好,怀孕了,你想,江家哪里有一个他江大瓦房的后代?他当然立马就决定把她带回来,据说,那小伙计还跟江大瓦房去泰山算了一命,说这个女人会为他生一堆的孩子,其中还会有几个儿子。你想,这江大瓦房还不得把这个女人好好的供起来?”

门外的小白鸽听到这里,忍不住流出了眼泪,跑回了房间。

她明白二太太为什么要救她,又为什么拿着那两个钱袋子不还她,并不是忘记了还给属于她的那一份。

她是存心的,想把她们娘们当摇钱树来用。

她更明白了江大瓦房的宠是多么的不可靠,竟然要把自己卖到窑子里去。

他对自己好,是为了找个外地的女子,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接触不上,放心的为他生养孩子。

这就是她来这里所受到的所有恩宠的原因,小白鸽趴在桌上痛哭失声。

她的眼前,不断的有男人从她泪眼婆娑的幻影中走过来:

在老家,生她养她的那片黄土地上,那片一望无际、青黄不接的麦田旁,那个丢下她这个十八岁的青涩女孩儿,硬是甘愿让土匪给摞了去的苟家村那位富家公子,无精打采的走过来……

走近了,小白鸽看到了他手里的大烟枪,还有那对游移无神的眼睛……

再走过来的,就是在茂密的林子里,骑着枣红马,奔驰而来的,英姿勃发的雪里红,亮晶晶的眼睛,坚定的注视的前方。

可是,他对一旁对她浅笑俨然的小白鸽却是视而不见,急驰而去……

从树洞里,走出来带着鸭舌帽子的耿柱。

那落日的余晖把他的身影,拖得老长老长。

他笑嘻嘻的走过来,背部却藏着一支硕大的烟枪……

最后,向小白鸽走过来的,是安静的表情,文雅的举止,风流倜傥的江先生。

他轻轻抚过小白鸽的手,相着她的脉相,眼睛是那样深深的看着自己。

小白鸽一阵晕眩的,想扑在江先生的怀里,免得站立不稳。

可是,当她扑过去,却重重跌倒在一片石头瓦砾的土地上,

那个温文尔雅的江先生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立着两只手交叉在胸前,面目凶狠的彪形大汉,

拿着绳索,向小白鸽径直走来……

原来是小白鸽哭的昏天黑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些都是刚刚做了一个梦。

第二天早上,二太太领着杜月向小白鸽的屋子走了过来,

她身后还领着杜月和得欢楼里的媚妈妈。

当她们快到门口时,三个人使了个眼色,媚妈妈把身后的大茶壶用手挥到一边,

“等我的吩咐,先不用你动手。”

三个人进了堂屋,发现一点动静都没有,

“还没醒呢。”二太太小声跟杜月耳语。

见里间的门开着,三个人便齐刷刷的迈进了里间的门坎。

却全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惊呆在那里。

只见小白鸽,正在床边的梳妆镜前端坐,衣着整齐,已描眉打鬓,盛妆的脸上,美若天人,

“哟哟,这么个大美人!你们怎么不早说呀!”

媚妈妈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她如同发现了寻找多年藏匿的珍宝,又如同意外看到了金矿一样的喜悦。

“我说美人,我是杜月的妈妈,得欢楼的老板娘。听说你远道而来,异常辛苦,我是来看看你的,顺便也要看看你的小宝贝儿们。”媚妈自顾自的说着,全然不顾后面两位呆若木鸡的杜月和二太太。

“一路上是不是很累呀,那马车多颠簸呀,这么细皮嫩肉的人儿,咂咂咂,哎,怎么能抗得了哇。”

媚妈妈使劲扭着她肥硕的三节腰肢,手里的粉红色的帕子被她从眼前飞到头上。

见小白鸽笑意盈盈,便更长了精神。

“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跟你一起那个二太太,告诉你,十多年前就是我的女儿,如果不靠我呀,她怎么才能嫁了个高门大户!你若来靠她,其实,靠的就是我,只是看我欢喜不欢喜。你这么可人疼,我干嘛不亲自来疼你,还让那个妮子中间传话呀,哈哈哈。太好了,我看见你呀,真的太开心了,你真是这省城里都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让我们都开了眼,长了见识哟。”

“咂咂咂,这通身的水灵劲!造物主呀,你干嘛把这女人所有的魅力都给了一个人哟!”

“……”媚妈妈的尖嗓声、吧嗒嘴声,灌满了整间屋子,

惹的外面的两个小厮和那个瘦高个的大茶壶,也往屋子里面探头控脑。

“妈妈,请受俺做你女儿的一拜吧。”

小白鸽的声音柔柔的,轻轻的。

边说着,边裙袂飘飘的蹲身要拜。

这声音虽轻,却象炸雷,在屋子中央响起。

二太太和杜月险些站立不稳,彼此四只手相搀才勉强站定。

她定定的看着小白鸽的表情,想辨认眼前这个江大瓦房生前宠爱有加的女人,

那个一直以来让江家上上下下,都以为她爱江先生不惜千里万里投奔而来的柔弱女子。

要做媚妈妈的女儿?那言外之意,就是想主动带着自己的三个女娃子进媚妈妈的窑子,

做窑姐儿?

part 32

媚妈妈毕竟是江湖里的老油条,听了小白鸽这样的话语,

竟然能兜得住脸上想堆下来的笑意,不动声色。

虽然自己一直高声大气的喊着,耳朵却一直是警惕的朝小白鸽这边竖着,

所以,小白鸽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落下,身手敏捷的接住了就要下拜的小白鸽的身子。

“哎哟,你把妈妈的眼泪都勾出来了!可人儿,美人儿!心尖尖儿!我的宝贝儿哟…”

媚妈妈把“哟”这个尾音拉得老长,

也紧紧的把小白鸽抱在了她布满横肉的怀里。

“哎哟,我看看你的这几个小美人胚子,哟!好漂亮呀,真的都是小仙女呢。再看看你都这个月份了,还脸色这样的美,肚子里也一定是个女儿!”

要是过去,小白鸽听了一定不开心。

她多么希望第四个孩子,生的是个儿子,让江先生称心,也让自己如愿。

此时,她突然意识到,过去,她是没有什么心愿的,江先生有什么心愿,她就有了什么心愿。

可是,现在却真的不同了,她意识到自己才不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儿子。

更不想再因此而受到江家的重视,她再也不想过那样虚情假意的日子。

她甚至感觉,那得欢楼里的姐妹那放浪形骸的笑声都来更直接,更舒服些。

“放心吧,以后呀,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外孙女,我一定不比你少疼她们。”

就这样,小白鸽跟着媚妈妈来到了得欢楼。

这是省城里最红火最有排场的春楼。

“这得欢楼可是有着两百来年的历史了,早上明朝,就存在了。什么王候公子,什么名人雅士,这里的姑娘们可都见过,她们是这省城里最漂亮的人儿!”

媚妈妈边往里走,边在一楼的天井里朝楼上高喊着。

“楼上楼下的姑娘们,都汇齐了,看看你们新来的姐妹,开眼去吧!能把你们全给比下去呢!咯咯咯!”

喊完,也没忘记回头看着小白鸽笑起来。

小白鸽的后面,是媚妈妈新配给自己的两个小丫头,分别用手牵着三个小白鸽的女儿。

再后面,便是一路都无话的二太太和杜月。

可能,她们万万没有想到,小白鸽在这件事情上这么轻意的就占有了主动权。

也许,在她俩的心目中,小白鸽就是一个因势利导的“心机婊”。

小白鸽进了得欢楼,便再也没有和二太太及杜月来往过。

她更没有提那袋子银元的事情,她知道,二太太不会还给自己的。想贪了自己的钱,更想利用自己,等到江大瓦房对小白鸽孩子有所付出时,她再狠狠的捞上一把。

当然二太太还有个合伙人就是那个杜月。

如果自己没有走到她们窗外,意外的听到了这一切,她真的就是落入了她们的魔爪,被她们牵着鼻子走了。

二太太算计过了:如果江大瓦房那里从此杳无音讯,就不可能再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了。

二太太和杜月就把小白鸽卖给得欢楼,从中狠狠的赚一把。

待到第二天的早上,把媚妈妈领到小白鸽的房间,让她束手就擒。只不过,小白鸽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来了个将计就计,没有让二太太和杜月的阴谋得逞。

主动把自己交给了得欢楼,让媚妈妈没有费一分钱,这当然,也就让媚妈妈更加高看自己了。

所以,自打进了得欢楼,她就领着孩子和媚妈妈一样,住在了这栋“辉煌大厦”的最高层-五层楼里。

这里除了媚妈妈,还有两个女子是得月楼的头牌,另一间就是媚妈妈请的歌舞乐大师的房间。

在这里,住的楼层越高,等级越高,而最低一层,当然在得欢楼里混的地位也最低的了。

小白鸽不知道二太太住在哪里,她也没有兴趣向谁去打听这个二太太的下落。

她知道杜月是在外面住的,媚妈妈只是给她拉皮条,抽红而已。

小白鸽趁着自己没临盆,身子还轻巧,就主动的和媚妈妈提议:

“妈妈,俺想在没生孩子之前,也不能侍候客人不是?看看,您给俺安排的这样好,我将来要有些本事来回报您,这些歌舞乐师正住俺的旁边,所谓的近水楼的先得月……”

“得得得,我的好宝贝,你先不用说,看看妈妈我能不能走进你的心坎坎里!”

媚妈妈急急的打断她,兴奋的整张脸都是红的,嘴唇更是鲜红欲滴:

“我的小心肝!我就是没有看错你!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儿!好,我来猜猜,你是想要那几位师傅这段日子多为你开点小灶,好好的锤练下你的本事!是不是?”

“妈妈还真的是看透了女儿的心思!”小白鸽笑着说。

“因为妈妈把你安排这个位置,一是看好你,另一点就是有这个意思!是女儿你呀,真正懂妈妈的心!”

媚妈妈扭着屁股走的时候,回过头来还不忘给小白鸽一个飞吻。

半年后的一天,得欢楼里异常的热闹。

大门楼小门楼旁边,大红灯笼高高挂,室内更是张灯结彩,莺歌燕舞,锣鼓喧天。

今天是这里的媚妈妈五十大寿,一楼正中央的天井,拱了一个偌大的戏台子,省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在这里唱堂会。

得欢楼里的每一位姑娘,都把平日里,自己常来的客人约了来捧场。

各个楼层,各个房间,笑声,放浪声,打情骂俏的声音不绝于耳。还有没排上队进到姑娘们屋里的客人们,便坐在一楼的天井里,陪着媚妈妈看戏,台上粉墨登场的大戏,一出接一出,好不热闹。

台下中间,一张能坐十来个人的大八仙桌。

桌腿和桌脚都用紫色的轻纱缠绕其上,到了下方,就结成了一朵大大的紫色的芙蓉花,桌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吃食。

桌子的正中央后面,媚妈妈正笑得前仰后合的坐在那里,手里边正吃的东西,也让她一把就扔了出去。

她几乎笑趴在桌子上,身上一袭粉红的,做工精致的软缎旗袍,后背变的紧绷,给人一种肉马上就要被挤出来的担心。

肩膀上一条横搭在自己身上的,乔其纱料子的,透着亮的,长长的披巾,也垂在了媚妈妈的两只脚面上。

深紫色的软缎花鞋,此时披上了同样颜色的轻纱,倒是十分的别致。

“妈妈,你可砸死我了!”

part 33

一位中年男人阴阳怪气的喊声,倒是让媚妈妈笑的直不起的腰,猛然挺起。

她看到自己顺手扔出去的一只水果正砸在一个男客人的身上。

这个男人,正顺着五楼一直旋转到一楼的天井通梯上走下来。

而这旋转楼梯的两边扶手,从一楼一直用浅紫色的轻纱缠到五楼,

与铺在这楼梯台阶上的,卡其色绣着大朵红玫瑰地毯,颜色搭配的格外相得益彰。

“我来看看,我们妈妈,到底把你哪里砸死了!”几个姐妹走上楼梯和那位先生嬉闹着。

看着这楼梯扶手上缠绕的紫纱,媚妈妈似乎想起了什么,

站起身来跟一直在她耳边讲笑话的一位男客人说:

“你呀,真的长了一张灵巧的嘴,我要再坐你这儿一会儿,还不把我给笑死了。!我上楼方便方便,你们先尽兴哟。”

媚妈妈站起身,向那紫色扶手的旋转楼梯走去。

她每走到一层楼,看到她的那些女子们,都要和她说着吉利话:

“妈妈,走到哪里,你绵长的寿福就带到哪里啊。”

“那是,我的福就是我女儿的福,没说的。”

媚妈妈爽快的大笑着。

她一直走上了五楼,来到了小白鸽的房间。

一推开门,便惊呆了。

只见小白鸽一个人扑倒在地上,手按着肚子,疼的说不出话来,她马上推开房门走到天井,向下高声喊:

“快来人呐,上楼来两个人侍候,王福出去,快点叫隔壁的产婆来。”说完,回过头来,跑进小白鸽的房间,把小白鸽搀扶到床上,

“哎哟,我的女儿哟,心疼死妈妈了。”

她倒了点水给小白鸽,小白鸽摇了摇手:

“瞅瞅,我这没生过孩子的人,就是不知道怎么疼你。但我刚才在天井里呀,看到你房里的小丫头在看戏,我就不放心你了,所以上来看看。果然,我的女儿,多险呀。好在,我早就和隔壁的产婆说好了,不让她出诊,就等你这几天。

马上就来啊,再忍一忍,我的女儿。”

楼下的戏台子声音似乎也小了些,人们的吵嚷声稀疏了起来。

媚妈妈就是这整个得欢楼的风向标。

她到了五楼关注小白鸽的生产情况,那么整个大楼的姑娘和客人们,便要么是偏头往楼上看,用耳朵听。

都在关注着有没有什么关于小白鸽生孩子的新进展,嘴里的话题,就转成了关于女人的生产:

“好可怕哟!”

“我这辈子都不想生孩子!”

很快,隔壁的接生婆来了,一边上楼,一边吩咐着得福要准备的东西。

得福马上先一溜小跑,上楼准备去了。

这一系列动作,再加上媚妈妈和格外重视,这里的欢乐气氛本来就是为媚妈妈准备的,现在现场的主角改了戏,那人们对台上戏的观看**也就明显的降低了。

于是,戏台上的演员和乐曲师傅们,当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刻意让热闹的乐曲唱声都明显的降了几个分贝,

台上的演员和演奏的师傅,也在不断的用眼睛在观察着:

这得欢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今天的主角媚妈妈离开了这里,而到了另一个更受关注的地方了。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哟,你可遭了洋罪了!快点来人哟,快点哟!”

“女儿呀,我的女儿,妈妈心疼哟。再忍忍哈。马上就来人帮你了。哎哟,这可怎么好哟……”

各屋的姑娘们能闲下来的,或是能把客人领出来的,也都聚到了五楼。

整个楼里已不再是先前那种人生鼎沸,相反,小白鸽的惨叫声,和媚妈妈一遍遍的吆喝和安慰声,倒是让整栋大楼里清晰可鉴。

接生婆上去的一个时辰里,五楼的小白鸽阵阵痛疼难忍的惨叫声,更加紧密的传了出来。

其中有两嗓子,硬是把戏台上的锣鼓声和唱戏的声音给压小了,再接下来戏台上有一阵子没有了声音,

他们都用一种惊慌的眼神在往五楼上望着,也在掂里着是否这种时候,自己戏班子里这种欢快的节奏和声音还能继续,

所以,他们就先安静了下来,等待着现在已无暇顾忌他们的媚妈妈。

“哎哟,我的儿!”

“哎哟!心疼死妈妈我哩!”

“哎哟哟!”

媚妈妈的念叨声,还是不停的传下楼来。

但是已明显没有什么逻辑,也没有什么章法,似乎也乱了阵角,这种声音,就更让全楼的人都为这些惨叫捏足了一把汗。

又随着几声更加凄厉的惨叫,整个大楼都安静了下来,整个大楼都没有了声响,人们就更加紧张和害怕了

夜空里,到处是来自小白鸽这个女人,声嘶力竭般惨叫的回响,让人们不由自主的打起冷颤。

紧张、惊惧中,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犹如静夜里的夜莺:

“哇……”

清亮而响彻云宵的婴儿啼哭声,传遍了得欢楼的每一个角落,随后,就是媚妈妈那熟悉的高调子亮了起来:

“哟哟哟!生了!生了!”

“我的孙女出生了!和我一天的生日,这要大庆呀!”

随着这两嗓子,戏台子象听见了什么指令,锣鼓大作,唱曲的角儿,马上应景的接起了戏文,整个大楼里的吵杂声,又开始沸腾了。比早上那阵子还要热闹,还要让人听不出个数。

此时五楼的媚妈妈的声音,小白鸽的声音,孩子啼哭声,姑娘们的浪笑声,打骂声,客人们各种说话声,全部夹杂其中,

就是再大的嗓门,也难震住这样的场子了。

整个得欢月,就象得到了一声号令:

“乐起来!欢乐起来!”

这里的人,其实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欢乐,也许只是因为这里是得欢楼。

媚妈妈是做生意的人精儿,她知道怎么样炒作得欢楼里姑娘的名气。

先吊着客人的胃口,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姑娘要做生意了,还没开业,正卯足了劲,等着第一客人来调教她。

而这样的姑娘,将来就稳稳的就坐定了得欢楼的头牌位置,这段炒作的日子,那可是需要成本和心血的。

所以,她眼睛毒着呢,也绝不随随便便就把这个机会给一个人。

小白鸽,这一次,她认准了。

所以,在媚妈妈那里,让省城里传遍了小白鸽的名字,

什么头牌,什么艳角,好象都不如这位,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正经营来的美人儿名头响亮。

part 34

这个欢场的行业,媚妈妈可是名声在外。

她手里培养出来的姑娘,那真是没有说的,气质和长相一流不说,就单说那穿着,那举止,真的是上了层次的。

所以,得欢楼里调教出来的姑娘,做了大人物姨太太的比比皆是。如今,这个媚妈妈如此看好这位小白鸽,挺着大肚子就请进了得欢楼,带孕调教不说,还养着她的三个女儿,据说也个个都是美人胚子。

而如今媚妈妈的五十大寿里,她都会然不顾,去照看生产的小白鸽,这真是大姑娘上花轿,那可是头一回呀。

专门为对媚妈妈的这份了解,以及对这件事情的好奇,就足以让人想一睹这位小白鸽的芳容了,

况且,很多男人们听说,这位小白鸽何等了得,硬是让一位边城的富人,枯木逢了春。

这两点,经省城里各种场所,人们茶余饭后的传扬,就足以为这位还没有真正出道的小白鸽吊足了人们的胃口,

也赚足了人们的关注和好奇。

小白鸽成了名人,所以关于小白鸽的事情,真的假的,自然也就不胫而走。

特别是小白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这样的消息,自然会传到经常来往省城的边城江家。

这也是小白鸽的一点心事,更是媚妈妈沉甸甸的心事。

不管怎么说,小白鸽目前没有和得欢楼有任何契约关系。

人家是自觉自愿走进来的,中间没有经济人,还是和江家有了事实婚姻关系,孩子都生了四个的四姨太太。

媚妈妈也曾探过小白鸽的口风,可这关里妮子还真的挺犟,说起话来,既会让人开心,也会让人不放心。

“女儿呀,说起来,这孩子也顺顺溜溜落地儿了,还别说,你生孩子那天,我真的吓的半死,什么生日寿日的,早就扔到爪哇国里喽!”媚妈妈边说着,边用她那特有的笑声为自己的话语伴着奏。

说起这个媚妈妈的笑声,还有她的说话声,你能从人群中一下就把她分辨出来。

记得小白鸽刚刚来到得欢楼的时候,她就打心眼里喜欢这媚妈妈的话语和笑声。

一般的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声音也变老了,有些浑厚或是深沉,也有些是沙哑或是暗哑中带着浊腔的感觉。

而小白鸽家乡女人的语调里,如果不看人,只听声音,就没有这里的女人年轻。

远远听到这里的年轻女人说起话来,人们脑海里就会浮现出:

娇艳的女孩儿们在嘁嘁喳喳。

刚刚到了东北,这样的区别就太明显了。

东北的口音本身是接近普通话的,二声和四声的语调首先是正确的,听起来不那么拐弯。

小白鸽刚认识江大瓦房的时候,只是觉得这男子都这个年龄了,怎么如此爱听他说话呢,以至于听着入迷的时候也会有,

常常一个人偷偷的回味着江先生说的每一句话,

那个时候,只是以为江先生这个男人的声音真的好听。

可是到了这里,她却有一阵子不爱说话了,确切的说是没有信心说话了。

这里的女人们说起话来,还是很有年龄辨识度的。

比如,与她一样年轻的女孩子说起话来都是娇滴滴的,有很长的尾音,还有很哆的鼻音,

特别是女孩子说起话来都是那样的清亮,音质里干净的了不得。于是,小白鸽不敢说话了。

感觉她只要一张嘴,就可能被这些长相平淡无奇的女人,比了下去,甚至还不如这些普通的女人有魅力了。

在白鸽苑的那段时间,她也努力学着当地女孩子好听的发音。

她发现,并不是自己的声音不好听,而是那些家乡话里,音调里拐来拐去的声音,让自己的语气里没,有女孩子应该有的那种哆哆的迷人劲。

所以,她练了一段时间,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多了。

再也没有了刚来到这块土地上时的那种不自信。

如今,当她第一次听到媚妈妈这个女人的声音时,她以为这是一位娇滴滴的小姑娘。

直到看见了本人,才发现这个女人已是人过中年,且发福得一点腰身都没有的样子。

然而,她的“妩媚”却是满脸满眼,再加上她那放得极开的身姿形态,配上这听起来骨酥肉麻的声音,简直难以想象,这个媚妈妈的神韵到底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

小白鸽只觉得身为女人,都为这样的美丽倾倒,何况是男人。

特别是媚妈妈说起话来,唇红齿白,声音让小白鸽,久久不能让自己的视线,从这个女人一张一合的嘴上移开。

小白鸽从南到北的这些年,第一次看见这样一个女人,她的年龄和身材,都是没有象征意义的存在。

“美丽”“漂亮”“迷人”“娇滴滴”“放浪”“无拘无束”“胆大妄为”“胡搅蛮惨”……

这些词全部用出来,都不足以描述。

媚妈妈,这个名字真的好契合她,小白鸽想到这里,禁不住感慨的说出了声:

“媚妈妈,真的是妩媚的妈妈。”

“哟!看你宝贝的嘴有多会说,说的我呀,心花都怒放了。”

媚妈妈坐在小白鸽的床边,哈哈大笑起来。

她身子也夸张的往后仰着,可是,在这女人身上的任何夸张,都呈现一种媚态,很奇怪。

“我的女儿呀,咱们娘儿两个有多投缘!这我都自不必说了。但有一个心事。我一直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说起你原来的那家人家,我还真的有些担心哟,据说江家的那个当家的,叫江大瓦房吧,那也是边城数一数二的富户…”

见媚妈妈吞吞吐吐,小白鸽便把话头抢了过来,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妈妈,俺自打进了你这个得欢楼的门,就把心一准的横下了,决不食言。至于俺原来是哪一家的,这都由着俺自个去做主,说了算,俺定了的事,谁都不可能改变。”

“哎哟!我的儿,妈妈可不是逼着你下决心的,跟你说,你也要慎重好好的考虑一下才行,别冲动,也别为难,这件事,无论你怎么决定,媚妈妈都坚决支持你哟!”

媚妈妈面露真诚,夸张中还带着认真。

part 35

“妈妈,俺叫你妈妈的那天起,在俺的心里,你就是俺的亲妈妈了。谁也别想把俺从你的身边抢走。放心吧,妈妈,这件事情,要是江家来了人了,你就赶快告诉俺,俺知道怎么解决。”

“好,好,不说这些不让人愉快的事情了。”媚妈妈虽然急急的收了话题,但眼睛里还是有些犹疑的看了看小白鸽。

这样的担心,也只能深埋在日子里,没有办法改变。

小白鸽的名声在外,边城江家也不可能总是不知道,江家来寻小白鸽这件事情,还是终于到来了。

那是个下午,得欢楼外面的街道都是懒洋洋的

门口的那几个人力车夫,也都跑到自己的车中去睡觉了,远远的望去,只是几辆空空的人力车横七竖八的停在那里

路边的柳树枝也懒懒的耷拉下来,快垂到地面的样子,一切都是静静的,昏昏欲睡的。

得欢楼的里面,姑娘们几乎都在睡着午觉

等这一觉醒了,便是开始洗澡洗脸化妆的时间,那将是一整天里最有精神的时候。

可姑娘们最有精神的时间还没到来之前,大门,此刻正半开着,没有人守在门边。

因为得福出去送请贴,还没有回来。

“各位,请多照应,我来寻个人,可否有个管事的?”

大门口,天井边,一个中年汉子,扶着半开半合的门,

叫了两声见没有人应,但清了清嗓子,高声的喊:

“有没有活着的?喘气的?都他妈死了吗?”

他的声音之大,让睡午觉的媚妈妈,从天井边的太妃椅子上,

一激灵就坐起身来。她揉了揉眼睛,先是喊了声:

“谁呀?”

然后,站起来,她摇摆着走过来。

看到了一位正在东张西望的中年汉子,一定是这人进门便高声叫骂的了。

见他五短身材,穿着青布衫裤,媚妈妈心里嘀咕:

看这人的神情,并不是来寻欢作乐的,难道是来找茬的?

媚妈妈放柔了声音:

“请问这位大兄弟,你来得欢楼有何事呀?”

媚妈妈一边问着,一边用两只手,往上挽着刚才睡觉时掉下来的碎发。

“大姐,我不是来那啥的,我是来找小白鸽的。”

那汉子,说到来做啥的时候,脸色明显有些尴尬,于是迅速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是?”

媚妈妈要是在平时,一定会感觉这样的男人没见识的可笑,也一定会取笑一二,好让他更加尴尬,也会逗得大家更加开心。

可是,她今天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这些细节,反而更关注的是他说话的内容。

“我叫江样,是边城杨子镇江大瓦房家的伙计。我们四太太小白鸽应该在这吧。我,我是来寻她回家的。”

江样说起这些话时,突然就没有了刚进来时的底气,

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过于简单。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你说的这个人,什么小白鸽,小黑鸽也没有哟!你要是来找姑娘们玩的,我们可是一通百通,要是来找茬打架的,告诉你!你得问问这些家伙答应不答应!”

媚妈妈还等说完,身边也聚了得欢楼的男帮工们。

个个提着棍子,刀子的,个个凶神恶煞似的,

这阵势,与平里的歌舞升平,完全相悖,

这些声音,也让几分钟前还一切都懒洋洋的气氛,来了个空前的转变。

“大姐,大姐,这是何必。我可能没有说清楚,我虽然不知道宝地的规矩,但我毕竟不是个四六都不通的人。我明白,我们四太太要是真来了这里,可能不会这么简单的就让我领走。需要费用的,对不对?我懂我懂!大姐,凡事都好商量,您开个价,看看这个事情,咱们怎么商量着办,才不伤合气!”

“没有什么可商量的,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

媚妈妈厉声喝道,声音里充满了刀枪四射的寒冷。

“送客!”

随着这句媚妈妈的逐客令,一群男人就要把江样架起来往外送。

“大姐,别别,你再让我说一句话行不?我可决不是来找事的!”江样的胳膊一点都不挣扎的让众人绑在身后。

只是声音里还有的肯求,使得媚妈妈向众人挥了挥手。

“先放开他。让他再说一句,看看这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大姐,我身上,有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这块玉,康熙爷时宫里的东西,这宝贝能出京,就相当的不易,何况还到了贵宝地呢。我们老爷说了,要是四太太在这儿,就让我捎句话,他说按算的日子,这个时候,小少爷该出生了,如果四太太领着孩子跟我回江府,这块玉就留给大姐了。如果,如果,四太太执意不回,那就让我把小少爷先领回去,但要把这块玉留给四太太,让她有个靠头,毕竟一个女人不容易。我真的没有来找事的意思,大姐。”

江样说完,周围一片安静。

不知什么时候,小白鸽从楼上缓缓的走了下来。

“四太太!”江样哭出了声,匍匐在地上。

小白鸽此时也双眼含着泪光,说:

“告诉你们老爷,我生的不是小少爷,扫了他的兴了。我也从此不叫什么小白鸽。至于这四个女儿,跟我一样,进了窑子,就不可能再回到你们江家了。你回去吧。”

小白鸽说完,转身就要向旋转楼梯的上方走去。

“四太太!”江样声嘶力竭的喊道:

“四太太!老爷没有了,活活的让三太太给气死了!家都没有了!唔唔唔!”

这条汉子,匍匐跪地痛哭失声。

“老爷临走前,跟我说,这块玉是他随身带的,您一定认得,他说这可是您和他的定情信物。他说您一定见玉就会离开这种地方,特别是有了小少爷,你要靠这块玉活下来!四太太,有我江样一天,我也不会离开四太太的鞍前马后,您领着少爷小姐跟我回家吧!求您了,四太太!看在老爷的份上。”

听着江样这样的话,小白鸽再一次转过身来,声音硬的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回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part 36

“四太太,请不回您,我也活不成了。”

说完,江样就要朝两边的石柱撞去,当然被大茶壶的人给拦了下来。小白鸽回过头,盯了一会江样,说:

“江样,我再说一遍:一,我生了个女儿,这里压根就不存在什么小少爷,你想对江家少爷尽忠尽孝的机会,可能没有了。二,我不可能跟你回,从此再无小白鸽,更没有什么小姐,因为我们从迈进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退路了。回吧。”

“四太太,您别走哇,那这玉,老爷是交待给您的呀。我怎么能私受!”

江样把玉从怀里掏出来,跪在地上,双手托着那块玉等着小白鸽拿起。

“好,我来处置!”

小白鸽从容的回过身来,一步步走向江样。

她从江样手里拿过了玉,再一步步缓缓的走向旋转楼梯,一步一步,那软缎绣花鞋的声音,本来是没有什么声响的。

可是,此时此刻,每一层天井旁边都围满了得欢楼里的人,

这个节骨眼,得欢楼里,没有一个人还不被眼前的事情所吸引。后来人们回忆起来,都清楚的记得,小白鸽绣花鞋的确踩出了声音,重重的敲打在人们的心里。

小白鸽不急不缓的走着,一直走到了五楼的最高层,看着还匍匐在地的江样,她高声说:

“江样,你听着,我和你家老爷已是恩断意绝!从此,这世上再无小白鸽和江家小姐!而这得欢楼,也并不如你和你家老爷想象的那样,这里的情意,我觉得远远比这块玉值钱!”

说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白鸽把那块价值连城,江先生一直带在身边的玉,从五楼的天井里摔向井心的那块巨石上。

顿时,碎的如同花雪飘舞,细琐散落的玉,已崩的到处都是,再无可能复原。

“啊!”

“唔!”

“嘭!”

人们的惊呼声,江样的号哭声,小白鸽用力的关门声,混作一团。

从此小白鸽改自己的名字为“大片儿”。

大家都不明其意,媚妈妈知道,这是她小时的名字。

那个时候叫吴片儿,后来江先生因为这个名字不好听,给她改成了“小白鸽”。

但现在,她把自己改成了原来的名字,她觉得爹娘给起的这个吴片儿最好听,

而这得欢楼里的头牌,怎么也要有个大气点的名字,才能压住阵角,于是,就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

还别说,自从江样来寻她那天,她怒碎宝玉,得欢楼里的小姐妹们个个都服了大片。

也更加佩服媚妈妈的眼光,说这个媚妈妈的眼睛真心毒的很,看人,也太厉害了。

大片儿的口音也变的嗲嗲的,身肢也是一扭一扭的,还有,她的装扮,跟这里媚妈妈一手栽培出来的姐妹们一样,都是时尚味、西洋味、女人味,从头灌到顶的。

媚妈妈看着大片儿,由衷到外的欣赏:

“看咱女儿起的这范儿!响当当的头牌的范儿!女儿呀,你就等着你的荣华富贵吧,那一辈子都享用不尽呐!”

大片儿觉得,此时的媚妈妈就是自己的金山银山,怎么看媚妈妈都爱看。

她自从进了得欢楼,大着肚子没有办法为媚妈妈带来利润,于是,在跟乐师学技艺的同时,还经常帮媚妈妈处理棘手的事情。

比如,哪个新来的小姐妹不想做生意迎接客人,她一定自告奋勇去劝说,软的不行,她同样能对其狠下心来“施家法”。

面对寻死觅活的,她和媚妈妈一样感到愤慨。

总之在得欢楼里,日子虽短,她却成了媚妈妈最贴心的,最得力的帮手了。

大片儿才不管姐妹们怎么看她,她想这些姐妹要是长了我过去那样的见识,就明白娘教的靠山吃山的道理了。

从1939年9月1日,世界大战爆发开始,得欢楼里每天依然是载歌载舞,欢声笑语,日本人来了迎接日本人,西洋人来了迎接西洋人,媚妈妈的生意从没有因为外面世界而有什么改变,她觉得只要有男人的世界,得欢楼的日子就会红火。管他是高个子,矮个子,管他是黑头发还是红头发,管他是蓝眼睛和黑眼睛,甚至听不懂他们说话都不打紧,只要掏出金银财宝,或是当地的钞票便可以,至于他们说什么,媚妈妈才不关心。

得欢楼里有个姐妹有点诗词功底,跟大片说:“古人所说的商女不知亡国恨,也就是说我们这号人。”

大片儿说:

“你少来点见月悲秋了,还是钞票来得实在。”

“那我来问你,现在很多大家小姐去参加护国运动,去那吃穿都不象个女人的部队里出生入死,你说她们为啥,她们不想象我们这样,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吗?”

大片儿听了,白了她一眼:

“俺只知道,俺遭罪时,男人一个都靠不上,只有钞票和财宝才是俺救命稻草!”

边说边向空中吐了口烟圈:

“见到了媚妈妈,俺觉得跟她学就是了,凡事只听她的就中了。女人,能有吃穿,还能穿金戴银,还做作啥?别的,俺也不想懂。”

“那你不想懂国破家就亡的道理?”

“哈哈哈,我的好姐妹,咱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家!得欢楼才是咱大家伙儿的家!”

大片儿的一句标准的京腔,倒是给那个姐妹噎的说不出话来,她见大片儿穿着件浅色苏秀旗袍,款着腰肢,一扭一摆秀着自己好的身材,临上楼,还没忘回头给自己抛下一个媚眼,由衷的感慨着:

“你倒是象足了媚妈妈的亲女儿!”

到了1945年,二战结束后,日本人走了,许多外国人的生意也都没有了。

而这里的姐妹,男人不喜欢的,媚妈妈自然不待见。能给得欢楼带来多少利润,媚妈妈就给她多少笑容。她常说的就是这句:

“我这里,养小不养老!都趁着年轻多为自己多赚点钱,你要能赚个金山,我们马上当女王把你供起来!挑三捡四的赚不着钱,哭你都找不着调!”而对于大片儿,媚妈妈可是充满了期望的。

part 37

转眼来到了1948年,在媚妈妈百般的大力宣传之下,大片儿在宝儿出生的第二年,确实为得欢楼出了把重重的彩头。

大片儿迎接的第一个客人,竟然为得欢楼带来了满满三箱金子。

那是一位东南亚的泰国男人,

这个出手阔绰的男人叫阿光,个子不高,皮肤微黑,却闪有一种迷人的光泽。

后来的一段日子,他只要来了,媚妈妈必在一楼备好茶,等他下楼来热聊,他费劲的说着其实还是蛮标准的中国话,常招惹的媚妈妈大笑不止,也让楼上的人们经常好奇的往下观看。

“阿光,你们到底是暹罗国人,还是泰国人呢?”

“妈妈,1939年开始,我们就不再叫暹罗国了,改名为泰国了。泰国人统称泰人,我们有大泰,小泰,白泰,甚至还有非泰”

“你是黑泰?”

一个姐妹高声喊,逗得大伙笑的不行。

“还别说,确有黑泰人。但我是血泰最好的大泰!”

阿光说到这里,得欢楼里的笑声,已达到了一个**。

“有没有中泰?对了阿光,你的中国话跟谁学的?”

媚妈妈笑的不行,

“妈妈,有一位****兼艺术厅长,他叫銮威集瓦他干主席,他是华裔,祖上是广东海南人,他中国名字叫云金良,他的一位学生在曼古哈达寺当和尚,我们是朋友,是他教我的。我的中文水平不好,让妈妈和众姐妹见笑了。”

阿光的话,引来了大家更亢奋的笑声。

后来,每逢媚妈妈跟人双手合十,含首微笑,大家都明白,她这是在学阿光了,于是配合她大笑起来。

“咱这儿的姑娘,哪里问外面的事,都知道漂亮就行了。”

一天中午媚妈妈的谈兴高涨,刚施完粉的皮肤,有些僵硬。

“说起这前些年,自从37年日本人开进了咱国内,39年听说德国和苏联一起打波兰,最后英国和法国又一起打德国,满世界都打起圈仗来了。43年,日本人走了,咱这儿外国人也少了。但阿光说,那些年,中国周围都打成乱瓢儿了,只有人泰国风平浪静。在他们那里,咱这行生意,那叫一个红火!”

她向楼上大片儿方向瞟了一眼,接着说:

“阿光从那个地方来,又是个人尖儿,片儿的眼光真的不错!”

1948年盛夏的一天,还没有到中午,得欢楼里,一切还是懒洋洋的。连那大厅里的几只猫,也是刚睡醒的样子,单独在厅边缘踱着步,缓缓的转着头,缓缓的吧嗒着眼皮,爱理不理的看着其它的几只同伴,丝毫没有逗趣的兴致。

得欢楼里用“仿金砖”垒起一的五层宅子,在阳光下,远看如镀着金色的琉璃一般。

里面金碧辉煌,又宛若皇宫,而那大厅中间的转角楼梯,每层楼梯都嵌着瓷片。

据媚妈妈说,每一块瓷片打碎了,都是浪费了她的二两黄金。

这种装饰,曾让这座城市里的高门望户追捧不已。

这座城市里,得欢楼才是宝马香车纸醉金迷,能溺死人的莺歌燕舞。前一晚上的灯火通明,美酒丝竹,甚至从这里飘出来的夜风中都蕴含着脂粉的香甜。

“请问你是这地方的人吗?”

大门外的得福刚刚从外面回来,后面紧跟着两个年轻的兄弟。

他手里还拎着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看样子,听声音,里面好象装了不少的银圆。

得福看了一眼站在大门边上的两个短发女人,都是一身短衫短裤,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便爱理不理的说:

“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

“找杨大媚,这事儿只能找她说。你给通报一声也行,就说她一个姓阮的发小来了。”

“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杨大媚!走远点!别给脸不要脸!”得福的一个徒弟,见这女人还自行进了大厅,便在后面扬声喊道。

“要死要死,睡个午觉都不消停,你诈什么尸”

媚妈妈从她的太妃红沙发上懒洋洋的抬起身,看到走进厅里的女人,愣在那里:

“二玲!”

媚妈妈一把抓住这个女人,眼泪就涌出来了:

“多少年没见了?我差一点就认不出你了。家里还好吧?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正是中午,来先随我吃点东西,边吃边聊”

“还好,还好,还不多亏你置的地和房,不然我们在老家还能过的这么太平?快快,大媚,我想跟你说点要紧事,哪里人清静、方便,领我们去。”二玲说着,示意后面同来的那个女人跟上她们。

媚妈妈见二玲一脸凝重,便不再提吃饭的事,领着两个人,顺着厅中间的旋转楼梯,上了五楼,然后,跟门外的人说:

“在这守着,任何人不要打扰。”说完,吧嗒一声,门紧了房门。

傍晚饭的时候,得欢楼里,开始不断的进来客人,厅里的,楼上楼下的人们开始多了起来,人们也不太关注媚妈妈此时还在五楼里会客的事了。

经常台面上见不到的江家二太太,端着茶水,走上了五楼,两个守门的小厮迎上前去:

“媚妈妈有事,此时谁都不能见。”

“我知道,才不进媚妈妈的屋子。我是去前面大片的房间。你俩累一下午了,也饿了,得福让你们去拿些吃的来。”

两人走后,她扒在门边,听到了里边几个女人的说话声:

“大媚,我带她来,就是她认字,还有这些文书,念给你方便不是。”

“这张是云海的接受条令,快给大媚念念。“

“云海宣布继续给妓院和妓女暂时发执照并收捐,同时对妓院老板的经营做了严格限制:禁止接待公务人员,贩卖毒品、赌博、摆设大型酒宴,如果逼迫妓女违背自己意愿与人发生关系,或将她扣留,妓女可以控告他们。以后还要参考其它城市将取缔娼妓业。”

“告诉你,大媚,我在云海认识的两个老板,可是做的很大的,都跑路了,说怕解放后被处死呢。”

二太太听到这里,远远看见守门小厮端着吃食上来,便摇摆着走下楼了。

当媚妈妈把二玲从五楼领下来送出门,已是掌灯时分了。媚妈妈的脸色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有晴天了,大家都在猜:

出什么大事情了?

part 38

接下来的日子,得欢楼里的人,有两个发现:

一是媚妈妈总是把自己一些从没来过的客人约上五楼,到自己的房间里密谈。

再一个便是阿光来的更频繁了,几乎每天都来。

只要一天不见他,傍晚的时候,媚妈妈便让得福把他请来。

每每阿光从大片儿的房间出来,媚妈妈一定备上好酒好饭款待,更重要的是,媚妈妈格外的有兴趣和阿光谈天。

两个人在大厅里,谈兴很酣畅,经常聊到午夜。

大致的内容,基本都是阿光在聊,媚妈妈在旁打哈哈,取乐子的应和。

阿光的话题,最让媚妈妈感兴趣的就是泰国,无论是泰国的历史,还是风俗,无论是泰国的吃食,还是气候,都会让媚妈妈十分着迷。

要是说起泰国的女人,还有泰国的这个与她同类的行业,那她就更加的入迷了,为了让阿光聊的更详细,她还要多敬上几杯酒呢。

“原来我这信佛多年,却没有见过大的寺院高人,听你这么一讲,如果我们要去泰国的寺庙拜佛,该去哪一座呢?”

“妈妈,泰国叫个金佛寺,又叫黄金佛寺,就建在中国人居住的唐人街里边的耀华路。这个寺里,供奉一尊世界最大的金佛,所以才是全世界闻名的。”

“哟,快说说,这最大的金佛什么样?”媚妈妈象个小女孩一样好奇。

“这尊佛,是七百年前铸的,重有五吨半。高呀,能有四米。全身金光灿烂,是我们泰国佛教的无价之宝。”

“天呐,这样的宝贝,就没有人惦记?”

“还真没有人敢。据说,刚铸这佛时,为了掩人耳目,用泥灰裹在外面,在一次搬运中,泥灰意外的全部脱落,是它自己完全显出真金本色。我们泰国人是佛教国家,大人小孩子都会保护这尊佛的。”看着阿光笃定的神色,媚妈妈没有再接这个话茬。

“你们那里,中国人多吗?”

“也有很多,那条我经常说的唐人街就是专门为中国人建的。”

“那里的中国人喜欢拜哪尊佛?”

“他们喜欢越国寺里的銮菩多佛,这是特大佛。仿照帕需车寺的大佛建的,是曼谷一尊降魔佛像,中国的春节里,来拜这佛的华人成千上万,十分热闹。”

“有这里热闹吗”一位姑娘依过来,逗着阿光。

“当然没有媚妈妈这里好玩。在泰国很多人是在寺庙里清修学问的。”

“媚妈妈,你是想当大学士吗?”姑娘和媚妈妈都大笑了起来。

“我说的那个华人云金良,他在寺庙里学文化知识,自修了外语。他虽是个华人,就是他推行的泛泰族民主主义,以泰族为最大,又称大泰民族义义。他倒台以后,前年的时候,拉玛八世和九世国王,曾一起光临唐人街,和华侨街,专门对华人百姓进行问候。现在华人的地位同泰人一样平等。”

“你的老师原来是个华人的败类呀,哈哈哈!”

“不不不!我跟他的学生只是学汉语”

阿光有些不知所措,逗得大家一片欢笑。

随着媚妈妈客人的不断变化,大家听到一个消息:

媚妈妈把得欢楼卖给了新老板,明天就来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当媚妈妈把最一个月的工资发给众姐妹,顺便说了这个消息后,大家都惊呆了。

“姑娘们,你们和我都是有契约的。我已经和新老板,在官家交换了契约,以后呀,他将是你们的新妈妈了。”

当众人围在媚妈妈周围关心自己命运的转变时,二太太,悄悄的从大厅的门溜了出去。

晚上,媚妈妈吩咐小厮们把大门紧锁,合部摘下了门外的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放在了大厅的一角。

写上了“休业”的牌子,挂在了大门外面。两块写着字的匾额,“得欢春雨楼”“晓风残月萧”,也摘回了,放在大厅的一角。

精致漂亮的做工,却意味着,得欢楼埋在过去那些富贵的日子;

还有每日来这销金窟里的豪客,一掷千金的浪子。

临到夜深了,时而还有男人往这边来,但见门关了,他们并没有如过去那些放肆敲门,转了两圈,也就无趣的走开了。

这在得欢楼,停夜一晚,真的还是第一次。

媚妈妈和这些姑娘们大开宴席,推杯换盏,想到这些年在一起的这些经历,人人都唠叨着有话要说,越喝酒兴越浓,到了午夜,大家还没有散去的意思。

“好了,好了,明天呀,我还要起早,有正事要办。姑娘们,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晚上就喝到这了。”

媚妈妈上了五楼,看到大片的房间里是黑的,才想到大片的孩子得了传染病,最近几天在外面住,她一定是去陪孩子了。

慢慢的周围都安静了下来,连草里的虫儿都变的安静了。一切都似乎安静的睡着了。

突然从得欢楼里传出来一阵哀鸣:

“不好了,着火了!”

“救命啊!”

媚妈妈被烟雾呛的咳嗽起来,她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外面的呼喊声,当她惊慌的坐起身来,扯开嗓子:

“来人呐,快来人呐!”

见没有回应,她边穿衣服边上床,可不见了鞋子。

当她光着脚,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床的帷幔在她旁边着了起来,火噌噌的,窜出老高。

媚妈妈光着脚,用力踹了几下那幔布,这布上的火马上就要烧到自己似的,把她的脸烤的滚烫。

只这几下,脚就被火烧的,让媚妈妈在地上直蹦高。

低头一看,裤子上就粘了一层火中的灰烬,闪着火星,也快燃起火来,她什么也顾不上,又慌乱中脱下了那条丝绸裤子。

床边的一个木棱子,散了架,冲着她,直直的就砸了过来,媚妈妈被结结实实的压在地面,可无论她怎样的嚎叫,没有人来应答。

“这帮没良心的!我的小命,看来今天就送到这大火里了。”

突然,她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哭天抢地:

“天呐,我才想起来,今天可是这得欢楼易主的日子哟,看来,我是人财两空不说,还搭上了老命,这上百年的得欢楼哟!”

哭喊了一会儿,嗓子就哑了,一边骂着,还是没有放弃希望:

“救命啊,救命!”

随着声音渐渐微弱,她晕死过去

part 39

“妈妈,妈妈!”

媚妈妈被一阵喊声叫醒,她看到大片蹲在自己跟前,自己也完全被拖出了那间着了火的屋子,她象见亲人一样,抱住大片儿,大放悲声。

“妈妈,我们得走了,看看,你还有什么能拿出来的。”大片儿提醒媚妈妈。

“多亏你呀,我的女儿,不然,我的这条老命就葬送在这火海里了。你不是在外面住吗?怎么回来的?”

“我住的那个地方都能看到咱得欢楼的火呢,所以,我就跑回来了,正好,妈妈在火里晕过去了。救妈妈是女儿该做的,还跟我那么外道呢。妈妈,不能再耽误了,这火势越发大了,拿些您想拿的东西,快些跟我跑出去吧!”

“看看我那屋子,还进得去人吗?就怕也拿不出什么来了。我们试试去吧。”

两个人说着,又往媚妈妈的房间走去。一路上,回头看着这繁华一世的得欢楼,听着那井栏圈中被烈火烧碎的瓷片噼啪作响。媚妈妈悲从中来:

“大片儿,我的女儿,我真的不想活了!”大片儿搀扶着她,踉踉跄跄的走着。

快到媚妈妈房间时,两人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二太太换下来了身上那套黑衣的斗篷,用力的扔在了撩起两丈多高的大火里。

她又急切的想快速脱掉身上那套短衫短裤,两个扣子跟她比别扭着,根本就不听她的使唤似的,慌乱中,颤抖的双手,用力的撕扯着,

她生生的把两只盘的极结实的洋扣子拽了下来,还带下来一片上衣襟。

大片顾不自己此时只穿了一身内衣肚兜,换上了新的白衫白裤,走了几步,抱起媚妈妈的那些首饰盒。

她又跃过了几块已烧的落了架子的家什用具。

冲着里面媚妈妈床的位置狂喊着:

“烧了这些描金绘银的家俱!还有你这个养尊处优的老怪物!恶女人!”

“你这个烂货,原来是你他妈放的火?!”后面的媚妈妈终于看明白了:

二太太为了拿走她的细软,先是放火烧了她的屋子,此时,她还以为自己在床上已灰飞烟灭。媚妈妈的小厮们,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拥了上来:

“妈妈,让我们好好收拾收拾她!”

媚妈妈手一挥,拦住了欲上前拿二太太的人:

“你先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哪里对不住你?”

“哈哈哈!你都恶贯满盈了!还以为自己很无辜吗?别的不说,你的手里,有多少姐妹们的性命和血泪?马上这种地方要被改造收编了,你就再一次骗人,把得欢楼混个好价钱转手了,你这个恶女人!还问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哈哈”大片儿指着楼梯下方室内喷泉旁边的几具黑伏伏的尸体,说

“二太太,看你放这火,就不是恶人吗?”

她指着得欢楼烧的面目全非惨状又说

“看呐,这得欢楼的过去我华丽,多风雅!可是,我们姐妹,包括你大片儿,哪一个不都只不过是一介玩物,风雅的玩物而已。我恨透了这得欢楼,恨透了这个恶女人!我就是让你不得逞,让你人财两空!”

大片儿张嘴还想跟二太太说着什么,媚妈妈向身后的小厮一摆手:

“别跟她费话了,给她个好玩的死活,让我解解这心头之恨!”

二太太没有等这些人向她动手,她已坚定的向火海深处快步走去,媚妈妈和她的人,看她如此,都呆呆的看着她决意让大火吞噬的举动。

只听得二太太还用她那动听的嗓音,编了戏文清唱,声音渐渐微弱

“得欢楼只剩下土坯黄草,蛛丝瓦砾,到处是被烈火烧的迹。水边躺着黑浮浮一片尸首,不堪之物将河床塞满,再也不闻流水声。”

待到媚妈妈指挥着众人把火势扑灭,天已放亮了。她安排得福带着下人处理后面的事情。

媚妈妈折腾了一宿,大片儿第一次见她已精疲力尽的样子。

她搀扶着媚妈妈来到了外面,去了大片儿在外面的住所。

接下来的几日,大片儿精心的侍候着媚妈妈,慢慢的,她的烫伤好了。这些日子,媚妈妈告诉了大片儿自己的打算,也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跟大片儿道歉:

“女儿呀,这些打算,我早就该告诉你的。在我心里,你们娘们儿,已是我最近的人儿。”她咽了下唾液,接着说:

“但,最近你的宝儿不是得了传染病,你就总是往这边跑,我也没有机会跟你细聊聊,这是一方面。”

“再就是,我感觉事情来的太突然,让我一点点准备都没有。本来找到能接手得欢楼的人就是凤毛麟角,我也只是想着碰运气而已。可是,就偶然遇上这样的一个恰当的主儿,人家还用的中间人做担保,所以,这么大个事儿,就三两天内解决。连找你商量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妈妈,您说远了。您的事儿就是女儿我的事儿,还商量什么,您尽管作我的主就是了。”大片儿一脸真诚的说。

“对这一点,我也感觉到了,我的片儿这边,与和一直就是心心相印的。但我确是为你我打算了。你也知道,这段日子,我不是和阿光走的近?”

大片儿点头称是,但有些不解。

“你不明白就对了,因为,这件事情还是我的一个外地的亲戚跟我说的,让我早做准备,告诉我这个行业就要倒了。所以,我想带着你们娘几个投奔阿光去泰国,这就是我最近和他拉近关系的原因。”

见媚妈妈说话累了,想躺下的样子,大片儿马上为她铺好了床,把她的鞋子脱掉,扶她一点点斜倚在床上,又为她装了一只水烟。

看着媚妈妈吞云吐雾,大片儿才放心的去外间为媚妈妈又拿了一杯莲子羹过来:

“妈妈,这东西清热解毒,刚熬好的。一会儿,您喝点吧。”

“大片儿,你就这么放心妈妈吗?”

“妈妈,想那二太太放火烧了咱的老底儿,也只有咱们以后相依为命。您到哪里,大片就跟您到哪里。我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人,见了您,你就是我的主意和靠山了。”

part 40

阿光带着媚妈妈、大片儿,还有大片的四个女儿们,先是来到了云南车里,这里到处是西双版纳傣族人。

车里这个地方靠着缅甸的边境,根据当地的蛇头讲,从这里坐上船,中间不上岸,船到金三角再上岸,那里就是泰国的入境口了。

这些蛇头说,这是到泰国他们能办到的最恰当的路线和方法。

由于语言不通,这些话都是阿光帮忙翻译的,而此时的阿光也是她们唯一能信得过的。

至于当地那些蛇头们说话的时候,看自己和大片的眼神,还有他们路过大片身边,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女人身边倾靠,这些细节,媚妈妈都看在了眼里。

虽然她们与之交流除了微笑点头,其他的都是无能为力的。

媚妈妈总想凭着多年来对人的一个直觉,猜出对方是个什么心思,然后去和阿光求证。

阿光认认真真的看了几秒媚妈妈,然后就笑了:

“妈妈,我们现在接触的人,本身都是见不光的,他们怎么可能让人看得顺眼呢?暂助靠他们上岸罢了,只要到了金三角,我还用听听他们的。要是到了泰国,你们就更是登堂入室一样。”

媚妈妈见阿光如此说,也只好作罢。

大片儿倒是心思纯净的很,每天只是三件事,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把阿光和媚妈妈侍候的细致周到,最后就是四个女儿别出什么幺蛾子。

媚妈妈看着她这样,有些疑虑的话,到了嘴边,总是说不出来。

最后,倒也开始羡慕起来:

“要说大片儿,你想的少,也是福份。交给老天安排,总比自己思虑要轻松的多哟。”

然而事情还是出了差。

阿光说找的蛇头,人家早把钱拿走了,否则不先给钱,找他们办事的门儿都没有。

然后说好的晚上开船来接他们,可是,等来去的到了深夜,只来了两条小船,几个人只能分船而上。

于是,依他们的安排,阿光领着大片儿的三个女儿坐在一只船上。

媚妈妈,大片儿还有宝儿坐在另一只船上。

月黑风高,阿光的船在前面跑的很快,跟媚妈妈和大片儿的船距离越来越远,眼看就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梢公,请您快着点呀,前面的那条船,就快看不见了。”

不说还好,经媚妈妈这么一说,这只小船突然间加快了速度,正在不稳的时候,一阵大浪把船就掀翻了。

三大人还有孩子,狼哭鬼嚎,但这样大的声音好象完全被大海淹没,阿光的船一点感知都没有。

大片儿这只手用力的拽着媚妈妈,另一只手抱着孩子,好在她有些水性,小时候,在水里的功底,此刻让她如有神力。

她定睛朝四处望望,在寻找着可以投靠的地方,但是,一片黑漆漆的,一时辨别不出方向。

她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往前游动,不断的在海上收寻着可以求生的办法。

媚妈妈本来不习水性,在水里,本来就所的要命,加上不断的呛水,她几乎要绝望了,呛了水,还要再想继续说话:

“大片儿,我要完蛋了,快救救我!”

一阵大浪,媚妈妈马上顺着势抬起身子,又一次被海水重重的摔进去,大片儿用心浑身的力气,最后只抓住了媚妈妈的一片被撕碎的衣角。

她一时性急,欲用双手去抓住沉进水里的媚妈妈,宝儿就从她的另一只手中滑进了水里。大片儿两手一时全空了,她不知所措的大叫着:“宝儿!宝!媚妈妈,媚妈妈”

由于一时性急,她竟只顾着呼喊,猛的一个大浪打过来,给她拍了下去,再也没有见她浮起来。

这边的般梢公目睹了眼前的情况:大片儿冲过去找宝儿,被旋起的大浪卷入海水里,再也没有见她浮上来。

梢公下水里,把媚妈妈和宝儿捞上水面,又一次上了船。

经过人工呼吸,媚妈妈和宝儿都醒了过来,趴在地上往出吐水。

过了一会儿,媚妈妈站了起来,看着离宝儿的距离拉长了,便用手示意梢公过来。

她一只手掌往上一摊,伸到梢公面前,说: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娘可终于看清是怎么回事了。你们就是想把大片儿给算计了,等她死了,这个小丫头就归你们了。我不管你们要领她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先给我钱,否则我可不是那个没长脑袋的大片儿,我跟你们没完!”

媚妈妈明知道梢公听不懂自己的话,但还是把心里想的话说了个精光。

梢公似乎在等媚妈妈把话说完,然后,果然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钱交到媚妈妈的手上。

这个时候,远远的看到阿光的船回来了。

走近了,媚妈妈仔细一看,却只有他自己,大片儿的三个女儿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去泰国,我领着这四个女孩子,可以帮你们培养她们为你们所用吗?”

“哈哈,媚妈妈,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

阿光一改往日说话就双手合十,张嘴便“萨瓦迪卡”的习惯,更可怕的是阿光的汉语说的比谁都溜,看看他脸上邪恶的微笑,媚妈妈肠子都悔青了:

“你!你不是泰国人!”

“当然不是。但我还是经常给泰国带礼物,给他们送去漂亮的中国女孩子。所以也可以说是半个泰国人哩!”

“呸!你这个混蛋王八蛋!我让你骗的好苦!你只是想要这几个小丫头,根本也没有想着让我去是不是?!”

“媚妈妈,看来你还是个聪明人,没有糊涂到最后。想想,大片儿去了没有用,更不想让我带走她的孩子,所以我要她”

他边说,边用手示意“咔嚓”结果掉的意思。接着又说:

“那你去那边,岂不更是没用?只是想让你暂时稳住她们而已喽。”

媚妈妈听完,哈哈大笑,笑的跟泪出来了,笑的弯了腰,又蹲在地上接着笑。笑够了,她不再理会阿光,只是双眼痴痴的看着闪着波光,却是黑黑的水面:

“我也算恶有恶报了,大片儿虽然贪生怕死,见钱眼开,可是最后大片儿还是救了我,我呢,死之前,还是把她们娘四个先唉!”她说不下去了,甩了几下眼泪鼻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就是你对我使的阴招吧?阿光,我自认为这辈子就和你们这些男人打交道,把你们看的极明白。却想不到,玩鹰的,最后眼睛让他妈鹰叨了。”

媚妈妈说完,“噗通”一声,投入了暗夜的河水中,

想她一定不想在那边遇上大片儿,怎么跟这样的一个傻女人交待,

这显然是个最为难的事情。

part 1

安东省新城,秋天的一个午后。万舍成出了部队大院,朝市中心走去。

本来在东北的秋日里,到处就都是这阳光温暖的感觉。

很多东北人,一年四季里最喜欢的就是这时候的阳光。

所谓秋高气爽,阳光灿烂就是这个意思了。

路两边的树并不是很高,枝叶却繁茂。叶子并不是很大,但紧紧的挨在一起。

中间偶尔穿出一片火红的枫树枝叶,更多的树,还是亮油油的深绿,翠艳欲滴。

路两边,到处插着五星红旗,经常有窗子里飞出嘹亮的歌声,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听到。

这些歌声也许来自教室,也许来自戏院,也许来自工厂,也许来自某个家庭

偶尔迎面而来的,有成群结成对的,也有排列整齐的小组织,手里拿着红旗边走边喊着口号,或是唱着歌唱新中国的歌

迎接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开国大典,新城里,没有人不被这种新气氛感染。

街边的王舍成,心情也随之高涨,不觉走起路来脚底生风。

来到城中心的中央街边,这里搭起了高高的台子。

四周的人们,有的在为搭台子做着准备,有的在排练歌舞,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人们个个脸上洋溢的笑脸。

两个年轻人,在朗诵诗歌,很多人在驻足观看:

“这个时代变了,我们人民当家做了主人!大地是我们自己的,天空是我们自己的,房屋是我们自己的,土地是我们自己的,树木是我们自己的,空气是我们自己的,山川河流都是我们自己?你问我什么是人民?这里的主人,就是人民!!”

马上有人跟着喊起了口号:“热烈庆祝新中国成立。”

“中国**万岁!***万岁!”

“我们伟大的祖国。属于我们自己的,伟大的祖国终于要诞生了!”

这样火热的氛围,幸福的时刻,每个人的情绪都高涨到了极点。

台子后面是一间茶馆,几位老人正在闲聊。

“哎!话说这过去的遭殃军(国民党)哪,人们说他们是,大炮一响回头就跑。你看他穿这身黄皮,哪个兜里没有金货,没有金条,也是一把把金溜子(戒子)!”

“他们到老百姓家就是个抢啊,看到黄的就抢,看到女人,那就上。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遭殃军,早就该完蛋了,弄得人人骂,那还有好?你看人家八路军,哎,那真是过门不入啊,路过你的院子从不进你的家门,既便让他们住进咱百姓家,也把你的院子天天都给你扫得干干净净,每天的水缸里的水都给你跳的满满的。”

“哎,别提了,八路军住我们旁边的马棚里那天,头天晚上,我们家里那粮食墩儿里,明明没粮了,第二天早上一看,八路军临走,给我们家门口放了满满一袋子金黄的小米。一看水缸里也挑满了水,一看院子扫的干干净净的。”

“哎呀,别提了,这八路军住在你家旁边,那好几十号人一点声响都没有,啊,真是好军队,他没个不当家作主人,这以后的日子好喽,有**的天下,哼,这茬人享福喽!”

“我们小的时候那兵荒马乱,年轻的时候更是如此,那可真叫城头变换大王旗,今天你当令,政府换了黄色的大王旗,明天他又当令政府又换个蓝色的霸王旗,哎呀,这一年一年老百姓都不知道谁在上面坐着,多少年了都是这样。现在可好了,这**打下了天下老百姓当家作主,这多大的好事儿啊,真是值得庆祝,就是我们家呀,这几天都睡不好觉,那等着搭着台子,搭台子之后我老伴说了,全家在这跳舞!”

“哈哈哈哈,就您都快八下了,这岁数,您能跳三天?”

大家听完笑的前仰后合。

“你踩到我脚了!你踩到我脚了!”

这一声声不合时宜的喊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哎,对不起,我没看见,我没有意识到”

“你踩着我脚了。还要看见,意识到哇?”一位头戴毯帽子的老人,正在和一位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理论。

“真的是我踩的吗?我真的没感觉,但我还是”

“谁呀?咋的了?臭不要脸的小破孩,你踩到我脚了,说的就是你!”

“唉,瞅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大家围过来七嘴八舌:

“哎,多大点事儿啊,不就踩一下脚吗?他还是个孩子呢。”

“人家孩子都没有觉出来踩着您了,您怎么还说臭不要脸之类的,骂人呢?真是。”

“人家这小伙子没看见你站在他后面,又是这么多的人,踩一下又怎么了?”

“这么大喜的日子,举国都欢庆,这大不见小不见的,无所谓吧!”

“那您说我应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爷爷。”

男孩子见这人依然不依不饶,但还是很垦切的说。

“你跟我回家,给我当孙子!”

“哎!这老爷子!!这这”

“小伙子,甭理他!依老卖老了!”

人们纷纷摇头,对面前这个帽子老人的纠缠,感觉不耻起来。

“哈哈哈!”

没想到帽子老人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我是逗你呢,看看你鞋上的脚印子,你不仅没踩着我的脚,你还耽误我脚落地了!”

看他说这话的时候,把周围人都逗乐了:

“这老爷子,想讹人,想疯了吧!竟想讹个孩子!”

有人说着,就把男孩子拉到一边,准备保护起来。

“哎,这位解放军干部同志,您来给评评理吧!这老爷子,哎!”

旁边一位老者,见刚才那帽子老人不听众人劝说,但向走过来的万舍成说道。

人群里,走进来身材高大,穿着一套有些发白的军装的万舍成。

他黄色的胶鞋洗的很干净,上衣有4个口袋,其中上面的一个口袋里,是一款钢笔。

“老同志,您的脚被踩了,疼吗?”

“不疼!”老人笑了。

“那您看我这鞋新刷的,要不,您踩上一脚,解解气?”

“看您就是是个干部模样。解放军同志境界就是高。”有人喊。

“这两天都在练习表演,都在练习节目,大家互相磕磕碰碰总是有的。要互相体谅。珍惜这种好的气氛德珠!”

万舍成没tffuyu完话,看见了朝他跑过来的那个男孩子。

“万叔叔!”

“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热闹,结果我踩着了这位老爷爷,不,又好象是他踩了我”

“老人家,这是我的孩子,应该由我来向您道歉!”

万舍成说着,就要向帽子老人鞠躬,没想到被老人忙扶起:

“哦,哈哈哈!解放军同志,我是在开玩笑呢,刚才我是故意的,这孩子是我的孙子,我在逗他呢。”

“啊?德珠是您孙子?”

part 2

“万同志,我刚才是来认这个孙子来的。跟他开了个玩笑。我叫江样,是德珠妈妈家的管家。”

“大叔您好,我听赵广大叔说您来着。他说,您找到了他,只是还没有见到德珠,看来,今天这个见面礼,可是会让德珠记忆深刻呢。哈哈哈。”

于是,万舍成引见德珠见了江样,江样要领着德珠去买点礼物。

“好,江大叔,您一会领着德珠来家里吃晚饭吧,我去车站接我媳妇。”

万舍成刚刚与江样与德珠做别,就见人群中挤出来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

“万领导,我认得您,开大会听过您讲话呢。我这边儿有个大众茶馆。”

老人回身指了指台子后面的茶棚子。

“您老就叫我万同志吧。”

“我叫沈山子,是闯关东过来的,常年离不开茶,好茶坏茶,我也要喝茶,我就搭了个棚,弄了个大众茶馆,不图钱,不图利,就图大伙就在那里说说话,聊聊天,听听书。有钱就给个三分两分的,没钱就算了。最近呐,大伙都说,要是能把您请来,给我们讲讲这解放战争的故事,别提都多开心了。大家备上好茶,等着您呢,您看?”

“老同志,没问题的,等忙庆祝开国大典筹备的这些工作,我一定带着茶来也让您老们尽尽兴!”

“好哩!等您,万同志!”

万舍成不知不觉已来到了火车站前,这里也聚集着敲锣打鼓的人群。

那些扭着秧歌步的,无论是穿着长袍的,还是穿着短褂的,腰上都扎着红绸带,脸上都是溢满笑容。随处可见的横幅:

“热烈庆祝我们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没有**,就没有新中国!”

“我们的队伍象太阳,照到哪埋在哪里亮!”

万舍成在一片锣鼓声中进了火车站的站台。

看火车站房顶上的钟还没有到点儿。

他张望着,踏着气笛声,火车开进了车站。

万舍成急切的眼神,往一个个车窗里张望

火车停稳后,他在人群中到处寻找着。

前面一个妇女围着头巾,他走过去:

“阿秀!”那女人回过头,

“哦对不起,大姐,我看错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旅客从车上,下来的差不多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

有接老人的,有接媳妇的,有接战友的,

还有接孩子的,人们都沉浸在相识的或相逢的喜悦当中,

前面一个妇女围着头巾,他走过去:

“阿秀!”那女人回过头,

“哦对不起,大姐,我看错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解放军同志没关系。”

万舍成正尴尬着,后来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过头来

“阿秀,我怎么没看到你,看我这眼神,太差劲了,自己媳妇都找错了。”

“舍成,不是你眼神不好,我呀,被重点保护起来了。”

“是吗?怎么回事?”

“列车员看我怀揣大肚的,他们怕我生在车上,把我领到了列车员办公室,让我在列车员的椅子上稳稳的坐着休息,一路上,还有人给我端茶送水。刚才,等旅客都下了车,才扶着我下来。我呀,是坐高级列车来的,哈哈哈!”

“太好了,感谢这些铁路的同志们。”

万舍成寻找列车员的身影,表示谢意,列车已经开走了。

他向列车打了标准的军礼说:

“我代表我们一家三口,感谢铁路战线上的同志们!”

“看你,傻样儿!”万阿秀笑了。

“阿秀,咱回家吧。你这一路是不是很累啊?”

“还行,想到就要回家了,开心还来不及!”

阿秀说着把头依在了万舍成的肩上。

“咱们的小宝宝,乖不乖,他没欺负你吧?”

万水城低下头,想去贴阿秀的肚子,阿秀看了看周围,羞涩的用手阻止了丈夫。

“老婆,辛苦你了,这段日子你一个人。要工作,还怀着孕,我一点忙没帮上”

“别说了。你们解放军,这段日子做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把新中国解放了,这比什么都重要。哪个女人还不生孩子!”

“话是这么说,我对你们娘两个,内心里就是觉得亏欠你们太多!”

“我怀孕后,组织上交给我的工作也都少了许多,我身体也不错,你看,我各方面都很正常,再说,身边也有爹爹他们照顾着,挺好的!”

“对你们娘两个,我这辈子当牛做马来补偿吧。”

“好,回家就给你拴马桩上!”阿秀打趣着。

“老婆,我家里做好了饭菜。宝贝孩子,我们回家喽!”万舍成摸着阿秀的肚子说。

阿秀看着路两边,说:

“舍成,这东北的秋天来的早呢,你看这两边的树叶子,金黄色的,也有棕黄色的,还有橘黄色的,还有老绿的,落下来,铺在地上,远远望去,真像一层厚厚的地毯,真是美极了。这里的天空,又高又蓝。”

“阿秀,你都快成诗人了。你喜欢就好。”

阿秀眯着眼睛,深深的嗅了气,

她一定觉得,这空气里,不仅弥漫着锣鼓的味道,还有新中国的新鲜甜蜜的味道。

进了家门,阿秀见万舍成,把家里安置的井井有条。

她被万舍成按在椅子上坐定,然后,为她端水洗手,

再到厨房一样样把饭菜端上桌,她开心的说:

“想不到舍成,你把饭菜都做好了不说,还做的这样好。”

阿秀发现了万舍成的一根白发:

“哎呀,舍成你才30多岁,怎么就有白发了?这段日子真辛苦你了,你身边也没个女人照顾。”

“还是你辛苦,你为我们家生儿育女多不容易,还要工作,做新时代的新女性,阿秀,我很心疼你的,虽说你是我们共和国第一代新女性”话没说完,就听门外敲门声,

“谁来了?”

“一定是德珠!我还没有跟你说呢,是咱们的一个义子。”

阿秀手里端着刚盛了半碗米饭,跟着万舍成来到门口。

门开了,德珠先走了进来

“万叔叔,阿姨!”

阿秀看见德珠,愣在那里,手里的饭碗,“啪”的掉在地上。

part 3

“德珠,叫什么阿姨,叫婶婶”

万舍成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阿秀摔碎碗的声音,转过身看着阿秀的样子,他慌了:

“阿秀!怎么了,阿秀,你不舒服了吗?”

他欲上前扶阿秀,阿秀用手臂推了推万舍成伸过来的手,表示自己没什么事,向外招呼着:

“德珠,快进来,快进来吧。”

接下来,她想自己低下身子去拾碗。

结果,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你哪里不舒服了吗?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婶婶!”

万舍成看着阿秀坐在地上,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额角的汗也下来了,懵了。

“我可能要生了”

“德珠,看好婶婶,我去找人!”

万舍万跑了出去。

“婶婶,您喝点水吧?”

德珠倒了杯水,歪歪洒洒的拿到了阿秀面前,此时阿秀似乎痛的轻了一些,抬头再一次看了看德珠:

“你长的好象一人个,我又想不起来”

“人家都说我跟我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我爹是北荡山的雪里红,原名叫薛贵!”

阿秀听罢,一头倒地,晕死过去

“婶婶!婶婶!你醒醒呀!”

万舍成领着两个男人跑了进来,见阿秀如此,一时慌的不行,德珍带着哭腔:

“万叔叔,我一定是说错什么话了,婶婶才这样的”

“老万,你傻了,还要快把你媳妇用门板抬起来,快去卫生院吧。”

大家一阵手忙脚乱,听了这样的吼声,万舍成才缓过神来,

伸脚踹下一块自家的门板,几个人把阿秀稳稳地放在门板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门板跑向卫生院。

另外的两个人拿着一些日常品,早早的跑在前头,进卫生院去找医生了。

医院的走廊上,两个穿白大的医生跑过来,她们把阿秀从门板上搀扶下来,

“这位女人要生了,快,两位男同志,你们就在这里等。”

边说边把阿秀扶进了产房。

产房外走廊尽头挂着一块钟表,指针一圈一圈的转着,时针已指到了晚上十点,

木凳上的德珠腆着红红的小脸儿,远远的见到万叔叔走过来,便奔跑过去:

“万叔叔,我一直在这等,婶婶还没有出来。”

“德珠,这是吃的,饿了吧,快去填填肚子!”

“万叔叔,我吃不下,我总是觉得,是我说错了话,婶婶才晕倒住院的。”

“说什么呢,这和你说什么一点半系都没有,你婶婶要生小宝宝了,以后呢,你就有玩伴了喽。”

正说着,产房里传来了阿秀一阵阵的痛苦的呼喊。

万舍成有些坐不住了,不断的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婶婶不会有事吧?”

德珠快吓哭了。

“没事没事,一会儿,有两个叔叔会来,带你先回家,在家里等着我们,听话啊。”

他们正说着话,走廊里来了两位解放军战士,

“万同志,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这是后勤让我们给阿秀同志送来的这些东西,还需要什么吗?”

“哦,不需要了,你们把带这孩子先带回去吧,这孩子需要休息,晚上在这,别着凉。”

“不!万叔叔,我不回家,我要在这里等着婶婶一起回家!”

万舍成看着德珠十分坚定的往后退着,觉得一定说服不了他,于是,无奈的摇了摇了头:

“那就不需要什么了,让这孩子跟我在这里的木凳子上呆一晚吧。”

“万同志,还有件事,明天一天的大会节目单需要您一一过目,但领导并不知道你夫人在生孩子,您看用不用我再回去帮您说一声?”

“节目单一定不能出错!我必须回去。”

万舍成,不安的看了看产房的方向,

“德珠,从今天起,你是个大人了,在这值班,有什么事,跑步进行,去找我!婶婶这里的重大任务,就交给你了。”

“是!保证完成任务!”

德珠煞有介事的打了敬礼,把一旁站着的两位解放军战士,都逗笑了。

伴随着阿秀的一声声痛苦的尖叫,还有德珠抿嘴竭力故作镇定的表情下,万舍成与两位同志,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三个小时后,走廊里的德珠,一点睡意都没有,他脱掉了带棉层的夹衣子,

里边的粗布单衣,也被汗水湿透了。

随着产房里一阵紧似一阵的,凄厉的叫声,

德珠,满脸是汗水和泪水,他定定的站在万叔叔之前,他打敬礼的那个位置上,一直没有动。

只是脚下多了一件,他脱下来的子

“哇!”的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亮了夜空。

产房的门,终于开了,一位医生走了出来,她疲惫的摘下了口罩,

“恭喜!母女平安”

她说到一半的话,停了下来,惊讶的看着德珠:

“你,你家大人呢?”

“大夫阿姨,我家大人交给我的任务,就是现在我是大人!”

德珠的话,把在场的医生和护士都气乐了:

“快去喊你家大人来!”

当万舍成进了病房,阳光已酒进了阿秀母女俩的床上。

“阿秀,对不起!我没能守着你们母女,你怀孕,我不在身边,在你生死攸关的生女儿的时候,我还是不在,我”

万舍成满眼含泪,站在病床前。

护士看着这情景,笑着边说,边往门外走,

“听我们医生讲了,为了开国庆典筹备咱们这里的分会场,您领着大伙也一夜没合眼,

您还是个顶梁柱,会场缺不了您!”

然后,护士把关好的门又打开:

“祝贺您们!喜添千金!”

当门再次被关上,室内安静极了,刚出生的婴儿正在酣睡。

阿秀一直把头朝里,没有看万舍成一眼,

“阿秀,你可以原谅我,我自已都一辈子不能原谅我自己!”

万舍成把拿来的饭盒打开,再把碗筷摆好,然后,仔细的剥了鸡蛋皮,几个剥好的鸡蛋放在热腾腾的小米粥里,再往里面加了一些老红糖,一边用嘴吹着热气,一边用羹匙搅拌着:

“趁热吃吧,奶孩子妈,得一旦八的粮食呢。”

此时的阿秀,并没有接万舍成开的玩笑,她转过脸来,神色十分宁重的说:

“舍万,我不叫阿秀,我的真名叫珍珠。”

万舍成听了,手里拿着正滴米粥的汤匙,杵在那里。

“我的记忆恢复了,让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part 4(回忆一)

1920年,那是个肖猴的年头。

这一年的春节,正好是雨水,也是历年里,春节来的最晚的一年,老人们都清楚的记得,那是2月20日过的年。

这一年真是个灾年,旱的地方,旱的要死。

直、鲁、豫、晋、陕各省旱情严重到一两个月滴雨都没有下。

农民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粮食,既将颗粒无收,哭天抢地的求雨,

头皮磕在干涸的土地上,磕出了血痕都浑然不觉的情景是常见的事。

而涝的地方,却又涝的要命。

浙江温岭等四县洪潮泛滥,灾情为60年所未有,灾民总计达万余人,到处流民,一片悲凉景象。

到了秋天,有收成的地方,又都成了收获山贼和起义军的地方,

老百姓的日子,既便是有了吃食,也并不见得太平。

人们怨声载道:

老天不让活人,真的难活呀。

这一年的冬日里,一个叫珍珠的女孩子出生了。

她出生在华北平原一个小村落,这个村庄叫薛家村。

这薛家村,以好地势在当地闻名。

常年不见大灾,基本旱涝都有收成,这里的百姓都有着强烈的幸福感。

也常常有外乡人,投奔此处,可并没有多少入户成功的,听说当地的薛老保长,

与兵匪都来往密切,为人霸道,很是排外。

今年的薛家村,虽没有遭灾,却匪患猖獗,起义军也是常来这里寻人寻粮。

女孩子的爸爸是薛家村里一个教书的先生,这个薛先生教了十几年的书,却讲不清楚这年头里,

为什么百姓总是活的艰难。

只是常听说村里某位后生,扔下家里的亲人,跟起义军走了。

总之,起义军的影响,一直在村子里盘旋,百姓的心里,好象有了这样的底:

“日子过不好,就得去参加起义军。”

年初的时候,一伙起义军里有两个商人打扮的人士,来到了薛先生的私塾。

想寻私塾里一个来自薛家村里的后生,结果另一伙官兵追踪而来,就在薛先生的私塾里,

起义军的几个勇士和官兵厮打起来。

一扎枪头子,正中薛先生的后背,先生当场昏倒在地,血流如注。

薛先生感叹:

“都要去打仗,可是今天换了这个政府,明天又换了另一个,你们到底是为谁打仗?

还是只想舍出命来,填饱肚皮?听说,前段日子,日本兵又占了东北的浑春,这糟乱的年景。”

经过医治,薛先生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醒过来时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

就这样从4月份病病殃殃一直到12月,自己的妻子已是怀揣大肚,马上临盆。

腊月底近年关的时候,薛珍珠出生了。

薛先生听着女儿呱呱坠地的啼哭声,看着窗外漫天漂着晶莹如玉的雪花,冲口而出:

“这孩子就叫珍珠吧。”

从此,自珍珠懂事认识父亲开始,他的爹爹,便是一边咳嗽一边说话,

他常常一边慈爱的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一边时不时的弓着腰身,暗暗的做着身体并不舒服的表情。

珍珠的童年生活,就在父亲病病怏怏中长大。

而她的母亲,却成了珍珠最痛的记忆。

母亲在生自己时候由于难产,当天晚上因大出血而亡。

那个1920年的冬天,薛家村里,私塾薛先生家,有着强烈的一喜一悲。

虽然有女儿薛珍珠出生,可是她的母亲,却撒手人寰。

父亲也因此病情加重,一度曾卧床不起。

多亏有珍珠的奶奶,一边照料嗷嗷待哺的珍珠,一边要宽解着心灰意冷的儿子。

“儿呀,想想,你是个胸中有文墨的人,怎么也糊涂起来了?有了珍珠,就要有做父亲的担当,

要忍住你的伤痛,为了孩子,更为了那,舍命把孩子生下来的孩子她娘,你也要坚强地挺过来!”

多年来,珍珠的父亲,教书育人,十里八村的乡里乡亲,没有不对珍珠父亲的为人竖大拇指的。

看珍珠家里如此光景,你送一盆儿花生,他送一袋小麦,她又送一筐青菜,

乡邻们,都尽着自己的力量,帮助珍珠的奶奶度日。

珍珠6岁那年,爹爹的病突然好了许多。

据父亲说,自己前一天晚上梦见了母亲,拉着他的手说,自己走的时候昏迷不醒,没有来得及告别。

她把珍珠托付给父亲,让父亲教女儿读书习字。

那天早晨,珍珠去叫爹爹吃饭,走到门口愣住了,只见父亲早已起床,

把自己打扮的十分利索,见珍珠忙说:

“走,吃饭去,俺要去招集学生们,为他们补补课了。耽误的太久了。”

时值冬天,他的老病还是有反复。

于是,薛先生身体不便的时候,便把学生招到家里来,为学生们上课。

所以这个时候的小珍珠在家里,能时不时的听到爹爹给学生讲课。

要是追溯起珍珠的学习生涯,那就应该从6岁算起。

而6岁的小珍珠俨然就是一名薛家私塾里的旁听生了。

爹爹在病床前,也经常给学生补课,冬天的课是在家里讲的时候居多。

所以冬天里的小珍珠,一边听奶奶的吩咐,为爹爹端茶送水,一边听着爹爹给学生讲课,懵懵懂懂之间似乎也能听出一些门道来。

转眼,珍珠10岁了,此时,她已识了上个字了,甚至能读出一些古诗。

她也经常引的大人们,惊奇的称赞这个聪明的小女孩儿。

这个时候的爹爹,瘦瘦的脸上,终于会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爹爹说:

“珍珠,以后你就跟俺一起去私塾听课吧,顺便帮俺些忙。到了中午,还能帮着你奶奶烧火做饭。”

此时10岁的小珍珠,俨然成了私塾一名正式的学生;

在家里,也正式成了奶奶的一个厨房帮手。

而做这些事,倒让珍珠高兴极了,她意识到,自己在父亲和奶奶的眼里长大了。

但在珍珠的心里,她有一件担心的事儿,就是奶奶常念叨的:

“老天保佑,你爹爹多活一年,是珍珠你一年的福气呀,老天开眼吧,

珍珠啊,你要常为你爹爹祈祷,求老天让你爹快点好病,就是你的福禄啊。”

记得有一天晚上,奶奶跟爹爹闲聊,珍珠无意识的就在窗外听到了:

“孩子啊,你平日里总是病病殃殃的样子,

要是哪天,俺给你们扔到了半道上,你们可怎么生活呀?”

part 5(回忆二)

“娘,这事您就甭操那多么心了。俺现在不也是比以前强多了,这病只是冬天才犯,好在有私塾里的学生,能到家里来。俺借着教书,也长点儿精神,再说这种乱世里,谁知道将来会什么样呢,娘,您就别操心了。唉,您是多受累了,如果俺给您去续个弦回来,也许你少受一些累,可是珍珠是个女孩儿,怕有后妈的遭遇不是。您老就多受累了。”

“俺这老不死的,活一天能帮衬你一天,只怕是将来的身体,不是帮衬,倒给你添麻烦了。”

“娘说什么呢?养儿防老,俺还要给您养老送终。您看珍珠转眼间都10来岁了。您看如今的她,跑个腿儿啊,学个舌呀。私塾里,都是俺缺少不了的帮手了。在家里,也是您的一个伴不是。”

他边说,边指着自己的左腿:

“小珍珠,懂事的很。她知道这条腿,是条老寒腿,但今年都没怎么痛过,还不是,珍珠是每天到傍晚都帮俺捶捶。这个孩子真招人疼,一旦要是给他找了个后妈,要是合得来的,是个善良的主儿还好,若是合不来,这珍珠岂不有罪受了。”

“哎呀,你说的对,这事儿还是罢了吧。”

妈妈也点头沉思着说。

就这样珍珠奶奶还有父亲三个人,成为紧密的一家,也是困苦的一家,却是十分相亲相爱的幸福的一家人。

珍珠的美好童年里,有奶奶的挚爱,父亲的谆谆教诲,也有对母亲深深的思念。

然而,小小年纪的她,最大的心事,就是对父亲多病的担忧。

这也是珍珠童年生活里最大的不安全感。

有一次,奶奶领着珍珠去庙里烧香拜佛。奶奶说:

“珍珠啊,你也跪在菩萨面前,把你心里最想的事儿告诉菩萨,菩萨听到了,一定会帮你,圆了你所想的心事儿的。”

珍珠一听,双腿不自觉的扑通一声,跪在佛前的叩头垫上。

学着奶奶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她说:

“菩萨。你让俺爹爹的病好吧?菩萨呀菩萨,这是俺最大的心愿。”

“珍珠,许愿是从心里许,是不出声的,让别人听到了。那佛可就该听不到了。”奶奶纠正她。

“而且你要求自己的未来。你爹爹一年老是一年,他的病能求好,当然好。但是你要求求你自己的将来呀,比如,你要跟佛说,你将来想要成个什么样的人啊。”

珍珠听了,点了点头。这次,她不出声了:

“菩萨呀,俺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当个郎中,为俺爹爹把病治好。这真的是俺最大的一个心愿,菩萨呀菩萨,请圆了俺这个心愿吧。”

要说珍珠,第一次跟奶奶去许愿的时候,一心想当个郎中,将来要治好了爹爹的病,这是他当时真发自本真的一个信念。

但是到了11岁那年。她却在她的心愿却前面,加上“良心”二字。

那年,家里来了个走街串巷的郎中。珍珠打开门见一手拎木箱的中年男人,长衫礼帽,象个书生。

“俺是个郎中,专看久治不愈的病,姑娘,你家里有病人吧?”

“俺爹一到冬天就咳嗽,经常身上不舒服,都十多年了。您能看好?”

“俺看病很厉害,只是小丫头你能做了主吗?再说了,诊费谁出呀?”

奶奶闻声出来:

“神医,俺能做了主,诊费自然是俺出啦。”

郎中来到珍珠父亲床前,挽起袖子,切脉,切完了左手又切右手,之后又切右手,再切左手。

一脸认真的样子,惊得奶奶不敢出声,父亲躺在床上闭着又眼,默不作声。

珍珠更是怕出一点声音,站在那里,都不敢呼吸了。

她屏住了气,她怕自己的呼吸声,哪怕一点点,便会耽误听到郎中切脉后的话语,甚至影响郎中给爹爹治病诊断的思绪。

珍珠由于屏气,脸颊憋的通红,在等着郎中说话。

可是,郎中诊完了脉,并没有言语。

只是从房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奶奶的房里。

其实,刚才郎中用来诊脉而坐过的,靠近薛先生床边的木墩椅子是有来历的。

当郎中被请进了院门后,便被奶奶引领着,坐在了院子里的那张方桌前,在跟奶奶聊天说话。

而珍珠却趁着这个当,想给郎中搬一张小椅子到父亲床前。

小椅子此时正在院子里,这是爹爹一点一点的亲手雕刻的,而且椅子原型,是父亲给自己选的一个小木桩子:

那年,村里有人要砍那棵上百年的银杏树。

薛先生帮了人家一个下午的忙,结果得到了这棵树桩。

这树桩啊,比珍珠都粗壮,爹爹每天坐在书桌旁边,一点点的雕塑它,最后,竟雕出一张漂亮的小椅子。

而现在,珍珠要把搬进爹爹的屋里,珍珠用尽全力把小椅子挪到了爹爹的床前,她在挪椅子当中,心里一直在想:

“菩萨呀菩萨,求您让这个郎中给爹爹把病给治好吧。让爹爹也能像村里的叔叔一样,开怀大笑、健健康康,再也不用卧床养病了,再也不用整日吃那些苦药渣子。”

珍珠想到爹爹胃病犯的时候,本来就舍不得吃的饭,还要吐出来,爹爹的心情一定特别不好受,她和奶奶的心情也一样的沉重。

爹爹肺病犯的时候,整晚咳嗽。

他怕影响奶奶和珍珠休息,常常一个人到外面蹲着,也能尽情咳嗽几下。

那个时候的珍珠如果醒着躺在炕上,眼泪就在眼圈里转,他想爹爹真不容易,白天要去辛苦教书,晚上还要被病折磨,休息不好。

此时,珍珠在搬这个小树墩椅子的时候,似乎要把所有的心愿都许在了这个树墩上,不,是想把所有的心愿都许在了这张漂亮的小椅子上。

她使出所有的力气,要知道这样一个树墩子,成年男人都要费很大的力气,何况是只有十多岁的小女孩子。

珍珠终于把椅子搬到了父亲的床前,此时父亲睡的很沉,竟没有听到珍珠搬椅子的声音。

珍珠摇醒了他,示意他看看这张树墩椅子。

“珍珠,你这是要干什么?”

“爹爹,告诉你个特别好的消息:来了一个郎中,他是个神医,他一定会治好你的病,这树墩椅,是让他坐着来给你诊脉用的。爹爹你等等,俺去请他进来。”

part 6(回忆三)

待珍珠跑到门外,见奶奶正在给这位郎中端上一碗熬好的疙瘩汤。

这是家里唯一的一点白面,奶奶做了疙瘩汤给郎中。

郎中一边吃一边说:

“哎呀,俺自打家里出来,从日出卯时那会,天刚刚亮的时候,一直走了七个村落才到这儿,

凉水没砸牙,更别提米汤了,一点水米都没进。谢谢你啊。老人家,你也可救了俺的急了。”

说着他三口变成两口,把这一海碗的疙瘩汤,呼噜噜的吃进了肚子里,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肚子:

“哎呀,这回饱了,脑袋也变灵光了,咱进屋瞧瞧病人去!”

说着郎中还打了个嗝。

他掀开眼前的竹子门帘,抬起脚,迈进门槛。

见床上躺着的一位瘦弱的中年男子,便径直走过去,很自然的坐在了,珍珠刚刚搬进来的那张小椅子上,

而珍珠看着郎中坐在那个木墩椅上,顿感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她在门外用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郎中诊完脉,给父亲掖了掖被角。

薛先生问:

“怎么样啊先生?俺这病可治吗?”

“你先好好休息,俺和老人家去说说话。”

父亲见郎中这么说,也没言语,眼睛里的光暗淡了许多。

珍珠疑惑的看着郎中把奶奶叫到院子里,他低声跟奶奶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过了一阵儿,只见奶奶回了自己的房间,再出来的时候,

手里多了一个小布包,她把布包交给了郎中。

又见郎中再次回到爹爹的房里,走到桌前写了一个药单,交给奶奶,

奶奶千恩万谢,送走了郎中。

珍珠看着这一切,眼睛里现出疑惑的神情。

奶奶招手叫来珍珠:

“走,陪奶奶进城里抓药,让珍珠扶着奶奶,奶奶的眼神不太好。”

于是珍珠和爹爹道别,和奶奶一起到镇上给爹爹抓药。

回来的路上奶奶不断跟珍珠说:

“这个郎中的药啊,肯定中,你爹爹吃了一定能好!他呀,该恢复成当年那健壮的样子了。”

“奶奶,俺看见您给郎中拿了一包东西,那是什么呀?”

“珍珠啊,千万不要跟你爹说。告诉你,那是奶奶的棺材本呀。

本来呢,奶奶想,等自己老了,把攒的银子,准备给自己买一口好点的棺材。

但是现在你爹爹,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俺宁可不思量自己的后事了。

不能让你爹总是躺在炕上,俺就是走了,也闭不上眼呐。”

奶奶说着,抹了下眼泪。

“奶奶,干嘛要给郎中这样多的银子呢?”

“唉,这个郎中事先就跟俺说,你爹这病,要下猛药,否则治不好。

可是,这猛药在他祖上传下来的时候,就是有讲的,用一次这个方子,就损几年郎中的寿命。

所以他说,不给上足够的银两,他不可能给开这个方子。”

珍珠看着奶奶脸上现出充满希望的光茫。

由于这是奶奶的心愿,接下来,爹爹也是极认真的,开始吃这一副又一副的汤药。

连续吃了一个多月。

记得那个冬天特别漫长。

奶奶见爹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经常出去,站在门口背着爹爹抹眼泪花,

珍珠看着奶奶,用冰冷的小手拽着奶奶的衣襟:

“奶奶,你别难过,还有珍珠囡呢。”

奶奶的眼泪更是夺眶而出。

珍珠经常来到爹爹床前,用小手摸着爹爹的脸颊,

爹爹有时候睁开眼睛,看了看珍珠,努力的做出笑意。

爹爹越加瘦弱的脸上,用力扯着笑容的嘴角,努力的让珍珠心疼。

爹每次这样,珍珠双眼的泪花总是再也忍不住滴落,

她真想扑在爹爹身上大哭,求爹爹快点好起来,可是她知道这样只能让爹爹更加难过。

于是珍珠就趁爹爹不在意的时候,赶快把眼泪抹去。

忙前忙后,整个一个冬天,爹爹也没有起来床,后来奶奶说:

“这是个误人性命的庸医,是个坏了良心的郎中!”

珍珠明白了,爹爹被这个郎中骗了,吃了他开的药,病情更严重了。

奶奶领着珍珠到庙上再次还愿的时候,珍珠在自己的心愿前面添了三个字:

“有良心”,她要做一个有良心的郎中。

珍珠的愿望,就这样早早的在她心中形成了。

春天的时候。跟丁珍珠一墙之隔的小院落,空了多少年的房子里搬来一户人家。

家里有个男孩子,长珍珠几岁,听大人口里喊他“薛贵”。

一家三口人,都是不笑不说话。

刚搬来没几天,那位婶子就拿了一盆煮熟的花生,来到家里来找奶奶说话:

“大娘,俺们做邻居啦,以后啊,还得烦老您老多照应呐!”

“唉,互相照应!”

“听说您儿子,是位教书先生,真了不起呀。俺们和您这样的人家做了邻居,

都感觉能闻到书香味呢!真是太幸运了。俺这有个半大后生,也想上学呢。

等秋天,收了粮食,攒下钱来,去您儿子的私塾报名,做他的学生,好好读书识字!”

婶回头喊着,朝墙那边的院子:

“过来薛贵!来见见奶奶!”

此时院墙的那边,薛贵正一窜一窜的,往墙这边探头,听他娘和奶奶说话。

珍珠瞅那墙上,薛贵一露头,又缩回,再一露头,再缩回,活像个小猴子。

“噗哧!”

珍珠捂着嘴笑了起来。

那边的薛贵听他娘一喊,赶紧从那院跑过来,红扑扑的小脸,比珍珠个子高出一个头来。

他一边手摸着头,一边嘟着憨厚的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进了院门就慢吞吞的,离的娘和奶奶老远:

“奶奶”

他娘走过去,把薛贵往奶奶身边拉扯,

“瞅你这孩子。这是俺儿子薛贵。唉,长这么大,都10多岁了,还一个大字不识呢。

这回好,看儿子你多有福啊,是老天造化让俺家,做了私塾先生的邻居。快给奶奶行个礼!”

“快起来,行什么礼!”

奶奶听她这么说,眼睛湿润了,忙把这孩子拉了过来说,

“俺儿子是个私塾先生不假,可最近病得不轻,一直在床上躺着。

哎,俺们这一老一小,还有个病人”

奶奶说着用手指了指她身后的珍珠:

“这是俺孙女珍珠,快来见过你婶婶。”

珍珠走过来,怯怯的叫了声:

“婶婶!”。

薛贵妈忙把珍珠拉到怀里:

“哎呀,这个小姑娘怎么长得跟小仙女似的?水灵的很哟!”

珍珠一听,立刻羞的什么似的,红着脸,眼角瞥见旁边的薛贵,正用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而手里的柳树条,都散在地上,却全然不知。

珍珠再也忍不住,笑着跑开了。

薛贵好象也才意识到自己的相,脸更红了,转身也想往外跑,

却踩着了后身紧跟其后的黑狗,惹得它“嗷嗷”满院子委曲的叫着。

院子里,爆发出婶婶和奶奶少有的笑声。

part 7(回忆四)

薛贵一家的到来,好像给珍珠的家里平添了许多的喜悦。

奶奶经常隔着墙和婶婶拉家长,十分说得来。

婶婶也时常在晚上,端来一碗她做的面糊,里面有时令的青菜和青豆,好吃极了。

有时候甚至还帮珍珠家里改善一下伙食。

薛叔叔喜欢打猎,时不时的,给奶奶拎来一只野鸡,或是山兔,欢喜的珍珠象过年似的。

而薛贵就承包了珍珠家里水缸的水,还有院外的柴。

从薛家搬来后,再没有见水缸里缺过水,烧火做饭时缺过柴。

珍珠惊奇的发现,家里的猪和兔子吃的草,也好象永远都吃不完的样子。

珍珠终于明白了,薛贵总是趁早上,去山上打猪草,回来顺便就扔到珍珠家院里一捆,等珍珠起了床,奶奶早就把猪草剁好,放在猪槽子和兔食盆子里了。

薛贵整天默不作声的,但只要他干的活里,好像珍珠家就得有份儿。

奶奶的笑容慢慢多了起来,常常望着薛贵的背影感叹:

“难得的好孩子啊!这一家人,象是老天派下来的好人呢。”

爹爹的身体在那一年,薛家搬来的春天,突然的好了起来。

爹爹在床上躺不住了,私塾里虽不能常年去,却也可以隔三差五的去一趟,

薛先生的学生,也经常到自己家里来上课。

珍珠和薛贵,自然也就成了旁听生。

而薛先生交给珍珠的任务就是:

帮薛贵补习他没有习过的功课。

薛贵,在薛家村一点点的熟悉了,他喜欢薛家村,他喜欢薛家村的一草一木,一老一少。

这里老人们经常喜欢摸着他的头顶,看见他总是笑呵呵的:

“这后生,长得壮壮实实,人也憨憨厚厚,将来是把锄地的好料!是咱庄稼人的好把式。”

村里的孩了们,更是喜欢跟在薛贵的屁股后面跑。

他们觉得薛贵聪明。

他总是能准确的找到鸟窝在哪儿,他也总是能摸清鱼群在哪里游动。

在孩子们的世界里,上山下河,掏鸟摸鱼,薛贵绝对是无冕之王。

秋收,小孩子们捡地,他也总能让大家捡的比过去多。

薛贵在薛家村,已经是人人喜欢的好后生了。

他长珍珠五岁,村里人有时候逗他说:

“薛贵!什么时候给俺们带回来个好媳妇啊?”

薛贵就羞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见他这样,有人更来了劲:

“俺家有个小囡,好看着呢,许给你?”

“俺,俺有可不烦你们费心!你们别逗俺啦!”

转身他就跑出老远。

大家见他粗声粗气,认真的样子,便笑的前仰后合。

薛贵跑出去,这个时候准会往山坡上奔,他知道这个时间里,珍珠一定在山坡上放她家的那4只羊。

他跑上山坡,见珍珠看着一棵草正发愣,

“珍珠,你在看什么啊?”

薛贵见珍珠正在看水沟边那片沼泽上,潮湿的土里,生长着一株株野草,

它形似水仙,叶似茨菇,一根独枝立在水中,过去可能都见过,但是却不知道它叫什么。

“其实这种野草早在古代就很出名了,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称它为“睡菜”,

而在嵇含的《南方草木状》中则称它为醉草、绰菜、瞑菜。”

“珍珠,你说起这些来怎么象个郎中?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薛贵惊奇的问。

可珍珠并不理会他,继续沉浸其中,说着:

“睡菜最大的作用在于它的药用价值,睡菜中含有苦甙类、黄酮醇甙、鞣质及脂肪油类等化学物质,

使得它全草入药具有平肝息风、清热解暑、健脾消食、养心安神的功效。

可用于治疗胃炎、胃痛、消化不良、心悸失眠、心神不安、胆囊炎、水肿、小便不利或赤热涩痛等多种症状。

对于治疗失眠,睡菜可以说是一种很好的良药,在古代很早就知道睡菜有治失眠的功效。

《本草纲目》记载:治心膈邪热,不得眠。

需要注意的是:只能在夏、秋间采收完整带柄的叶晒干,根茎在春、秋两季挖出来,

然后把须根晒干,用来煮水喝。”

说到这里,珍珠看着听呆了的薛贵,调皮的歪着头说:

“俺还知道睡菜根煮出来的水特别苦,喝多了,还会导致腹泻和呕吐!”

说完这些她哈哈大笑了起来:

“看你,看你,象个呆鹅。哈哈哈!”

“告诉你吧,俺偷偷通读了《本草纲目》和《南方草木状》这些书,都是俺太爷爷传下来的,

但爹爹却把这些书放起来了,俺偷拿出来看。这睡菜汁俺就喝过,所以知道喝了多少就会腹泻和呕吐!”

“珍珠,你又不是郎中,可不能这么瞎用,会伤了你自己!”

“俺知道,放心吧,薛贵哥。”

珍珠说着,指着脚下草里的一些植物一一的说起来:

“看,这是天葵,这种草在俺们这里很少见,主要是长在贵州和云南也是煎水服用,

具有活血化瘀、调经的功效,常被用于妇女月经不调,产后腹痛,还治跌打损伤。”

见薛贵听得入了迷,她又往前跑了几步,指着一株植物:

“这个你认识吧,咱们叫它小蓟草,也叫刺儿菜。咱总是采它给猪吃,可是不知道这也是优质中草药呢。

具有凉血止血,活血祛瘀、消肿、治跌打损伤、尿血,便血等功效。”

又指了指前面的一棵草:

“鬼针草,这个最常用了,奶奶都知道,有清热解毒、散瘀活血的功效,

主治呼吸道感染、急性阑尾炎、咽喉肿痛、胃肠炎、风湿关节疼痛、毒蛇咬伤、跌打肿痛。”

薛贵刚要把脚落在一棵草上,珍珠马上提醒:

“你脚前的这些草叫平车前。小苗时,才可吃,味甘,性寒。具有利尿、清热、明目、祛痰的功效。

俺经常采回来给爹爹包包吃。这婆婆丁你一定认得,学名叫蒲公英,你家婶婶还包过饺子给俺奶奶拿过来。

奶奶问这是什么馅的,第一次尝到有苦味还能鲜鲜的饺子。就是这种菜包的。

但这婆婆丁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矿物质,具有强化肝脏、降低胆固醇、抗病毒、抗菌消炎等功效呢,

是每本草药书里必须的书写的一个好药材。”

接下来珍珠指了指远处的两棵老榆树:

“哎,俺还在那边山坡那儿做了个记号,那地方有好多的车前平,还有”

薛贵看着珍珠的嘴一张一合,银铃般的声音像爆豆一般,说起各种草名草药的名字和用途。

他看呆了,也听呆了。

珍珠说了半天见他竟然没有回应,便拍了一下他:

“你干嘛呢?人家都说半天了,你到底听没听啊?”

part 8(回忆五)

这时候薛贵才反应过来,他红着脸低下头说:

“嗯,俺没听。奥,不,俺听了听了!俺没听见,不是不是,是没听明白”

珍珠恍然大悟,质问道:

“人家说话,你走神儿,对不对?说,你在想什么?”

薛贵站起身来,手里拽着右边长高的草,边往山坡上走,边嘴里嘟囔着:

“俺没想什么。俺还以为,你只喜欢你家院子里的刺梅花,还有你家房前的那棵大银杏树呢。”

“嗯?你说你个大男子汉,竟不敢把真话说出来,俺还不信了。”

珍珠也站起身,跟在他后面追。

没有想到薛贵猛一转身,大声说:

“说就说了!俺说。过去,俺只当你是一个美的象画儿一样的女孩儿,俺做梦都想把你娶回家。

可是,今天你的样子,懂那么多的学问,象仙女一样在俺身边。俺薛贵,除了庄稼地里的活儿,俺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俺,俺该怎么样能把仙女,变回俺梦里的那个女孩儿?”

薛贵最后的话语里,竟带着哭腔,他转身跑下了山。

傍晚的薛家村小延河边,安静的能清楚的听到虫鸣。

珍珠吃过晚饭,一个人想到河边,去她经常和薛贵一起蹬的水车上去坐坐。

珍珠抬眼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象个银盘子,挂在天边。

她脑子里还想着白天薛贵跟他说的那些话。

珍珠觉得薛贵长的高高壮壮,可是害起羞来的表情,却象个孩子,她下意识的就乐出了声。

“你来了?”

珍珠吓了一跳,顺着声音发现薛贵正坐在水车上,看见自己站了起来。

“薛贵哥,你走后,俺也想了很多”

珍珠也来到水车上,挨着薛贵坐了下来。

“珍珠,你别说了,俺为俺做的事、说的话臊得慌,俺太小心眼了,怎么还是个男人。对不起,珍珠。”

薛贵认真的说着:

“最近俺总觉得,你想做个中医对吧?或者是做个郎中?俺支持你。

珍珠,你需要俺薛贵做什么,俺一定不遗余力。”

“其实这只是俺小时候的一个心愿,俺从小到大,就看着爹爹病病怏怏。

开始的时候,俺只是单纯的想做个郎中,能治好爹爹病的郎中。”

珍珠沉思着说。

“听俺娘说,薛先生的病其实没这么严重,就是让一个没有良心的郎中给害了,

吃了他的药才开始越来越不好,甚至卧床了,过去还好一些,是吗?”

薛贵把头往外歪了下,才敢转过身来,看着珍珠。

“是的,那个郎中,说起来还是俺,还是俺给他请进来的,所以俺感觉特别对不起俺爹。”

珍珠说着眼圈一红,薛贵见状,有些手足无措:

“珍珠,你千万别这么想,都是那个坏郎中,这不怨你!他想骗人,都骗到你家门前了,你能躲过去吗?

你千万别这么想。”

珍珠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擦干了眼泪,转身看着薛贵,捶了他两拳:

“薛贵哥,你惹人家丢人,在你面前掉眼泪,你好讨厌!”

“对不起,珍珠。俺不是有意的。用点力,使劲捶才能解气吧?”

薛贵的话倒把珍珠给逗笑了,过了一会儿,她正色说:

“俺感觉你总对那些刀啊,枪的挺感兴趣的,看你用过的这些东西,总是能比别人的好使,那你是跟谁学的?”

“这算什么能耐,俺只不过是珍重这些家什就是了。”

薛贵边说着话,边用手抓挠着后脖子,又害起羞来。

“村子里的后生们都要跟你学着打猎,但没有枪呀,还要跟你学着做猎枪呢。这不是门手艺吗?薛贵哥。”

“咱民国各地不禁枪,老百姓随便买枪。听说全国枪支最多的地方,是广东。

那地方也富裕,全省老百姓手里的枪支超过百万条。据说,那边城里的商户和富户几乎人人家里有枪。”

珍珠一听,睁大了眼睛:

“薛贵哥,看你,一说到这个话题,你话就多了。那么多枪都是自己做的吗?”

“不是,都是买的,俺有个远房哥哥,就是那边银号里的店小二,亲眼见各银号账房内,

挂着驳壳枪,六八、七九步枪,驳壳、碌架手枪、配壳的大号左轮等,挂在夹万之旁。

大字号如西盛、全昌、顺安、心泰、明兴等,多者驳壳两三枝,长枪两枝,左轮、碌架一枝或两枝。

较小的店号,亦有驳壳、长枪、左轮等各一枝。各种枪均配子弹一百发。只有村里的富户才用自制式枪。”

珍珠惊奇于薛贵的滔滔不绝:

“看看,看看,薛贵哥,俺可看出了你喜欢哪一行了。哈哈。那自制式枪,就是自己家做的呗?”

“不是,俺那表哥说,广东有一种职业,就是造枪匠,和铁匠差不多,只是经常在各村游走,为村民造枪。

他们的枪虽粗糙点,射程也近、精度差,但枪的威力不小,价低。也有不少人买。据说一些队伍一次就买几仟条呢。”

“哎呀,薛贵哥,俺想起葛家村有个造枪匠,他过去就是开铁匠铺的!”

珍珠兴奋的拍打着薛贵。

“铁匠铺掌柜的儿子,据说去留了洋,还学了与这些有关系的技术,后学成回来没做什么大的生意,

倒是在他爹爹的铁匠铺里来帮忙,他的那些洋墨水,一定是用上了。所以他爹现在的绰号就叫造枪匠。”

珍珠发现自己说这些的时候,薛贵一动不动,眼睛闪着亮光,仔细的听着,生怕漏下什么,

见他这副模样,珍珠便生出一个主意来。

“薛贵哥,你为什么不利用农闲时间,跟葛造枪匠学个手艺?农忙了,再回来。

两不耽误,明天咱俩寻他去,如果行,你就跟他拜师。”

薛贵激动的脸都红了:

“珍珠,你最知道俺,其实俺一直羡慕你,你对自己的将来有着落,俺过去想:

你放羊俺帮你放羊,你种地俺帮你种地,你要是学中医,俺啊,俺不会,但是俺还是会帮你放羊,帮你种地。

就是这样,俺心里也羡慕你,知道你对自己将来的生活有着落,俺的心也有了着落”

珍珠“噗哧”笑了,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起话来,也好有着落。瞅!这回俺羡慕你啦,你要能学成了回来,你也开一个有造枪技术的铁匠铺。

这样,俺家有你做邻居,还要什么刀枪保护,整个就是枪行在护着俺们呐,对吧?”

上架感言

第一次写这样的文字,感觉很新奇,真的想写上个两万字,

可,这才第二行,就好象写不下去了。

不知道别人在这里都写了什么,我就写写来起点写这本书,这41天的心情吧。

2002年的时候,我写的第一篇中稿文字,是一百字的豆腐块文,发表在青岛的半岛报上,

从此,便一直在报刊杂志投稿,十多年,写了随笔,杂文,小说,纪实,各种稿子都有尝试,

报纸上过《大公报》,杂志上过《中国青年》,从这样的纸媒可以看出,我的文风十分传统。

也意味着,我的读者似乎并不广大。

这年头,谁喜欢说教呢?

但是,最近两年,从兼职写作变成了全职,

也让我内心的那个梦,更加清晰:写剧本,写长篇小说,

两年了,我学着写了三部剧本,也构思了一些长篇小说的框架,

于是,从一个站都没有上过的人,度娘里知道的,

到现在成为了一个的签约作者,今天作品又上了架,

写到此处,我内心的感受,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过,那就是激动!

在这里,感谢我的责编谢谢大大(都这么叫),虽然我们并未谋面,

可是,通过屏幕的文字,我觉得她是一个温婉睿智的美女,

我不分时间段的叨扰,可是她一直细致耐心的帮我,让我经常好感动

《复婚交响曲》能走到现在,与她的帮助是分不开的。谢谢谢谢!

签约后,加了现实群,我几乎不聊天,所以在群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这个群却让我认识了一大批现实文的优秀作家,

有难题,我就来群里找答案,

真心的喜欢这些人

特别感谢:郑虎丁!感谢你的支持和鼓励!

最后,感谢一直陪伴这本书的所有读者。

订阅,可能是对我这本书最大的肯定,您不妨试试?

三块,两块,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完蛋!我又恢复了路边摊主的本质!)

part 9(回忆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薛贵就已在珍珠的家门外踱步。

珍珠的奶奶起的早,远远看见门外的薛贵,好奇的说:

“珍珠,这小贵子,早早的就起来了,今天是不是要出村啊?”

“您老真是个聪明人!猜对了。”

珍珠朝奶奶竖了竖大拇指。奶奶见珍珠不想说,便不再追问。

舀了碗粥递给珍珠:

“俺就知道小贵子和俺家珍珠做的都是正事儿,这俩孩子,难得的好孩子啊,

只是他早饭有没有吃?把这碗粥给他,叫他进院喝碗粥。”

珍珠和薛贵一路来到了葛家村,走到葛家村外,已是近正午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吃了奶奶给放在腰间的干粮,又喝了点水,这才进了村。

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葛家村铁匠铺,其实这个铁匠铺很有名,问起村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没用上一刻钟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铁匠铺门外。

珍珠说:

“俺在这等你,等你的好消息。”

薛贵点了点头,往里边走去。

隔了没有半个时辰。薛贵从里边走出来,边走还边回头朝里面喊:

“大伯,俺还会再来的!”

珍珠疑惑的问:

“为什么说你还会再来,不叫师傅,还叫人大伯呢?”

薛贵摇了摇头说:

“人家说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收徒弟,没有这样的规矩,也不能破这个例。”

“那你说还来?”

“俺想以后每隔一段等农忙的时候,俺会来,偷着帮他干农活,慢慢的让他了解俺,也许会改变主意的。”珍珠点了点头:

“俺没有看错你,你这份诚心,会感动他们的,那现在,俺们也只能先回去吧。”

两个人说着就要往村外走。

后面传来一声呼喊:

“刚才进来的后生,你们站住。”

从院里出来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高个子男人。

“大伯,您叫俺吗?”

珍珠听出了这个人一定是造枪匠,珍珠从薛贵兴奋的声音里,便猜出**分。

老伯并没有理会薛贵的兴奋,而是朝珍珠说:

“姑娘,你爹爹是不是薛家村的私塾先生,薛先生啊?”

“是啊是啊,老伯你认识俺爹?”

老伯听罢,掏出烟袋来续上烟,慢悠悠的说:

“薛先生是俺的救命恩人。而且俺儿子也在薛先生那受过教呢。”

珍珠一听高兴极了:

“老伯,您看在俺爹的份上,您收下薛贵这个徒弟吧。他是俺们村里有名的好后生”

老伯打断珍珠说:

“俺在小窗口看见了你,俺认得你,你经常去葛家镇给你爹配药,俺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你领来的后生准没错。俺们家世世代代从来没有收过徒。

但是看在薛先生的为人和面子上,俺们收了他。

家准备准备,现在正好是农闲的时候,明天就到俺的铁匠铺里来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薛贵已激动的跪在地上:

“师傅,受徒儿一拜。”

老先生马上说:

“都民国了,哪有这跪拜的道理,快起来。”

薛贵哪里理会,自顾在地上三拜九叩,认认真真的给师傅行了大礼,

又说:

“师傅,俺回家跟父母商量,要准备给师傅拿份拜师礼!认认真真的来拜您为师。”

师傅笑了:

“算了,没那么多说道,俺既然收了你,咱们就是师徒,你就跟俺儿子是一般大的,

俺儿子自从留了洋,在外面认识的朋友也多,现在都不怎么着家。

每年过年见他一面就不错了,你正好与俺作伴。”

葛先生见珍珠也跟着跪在地上,

忙说:

“你一个女孩家俺不可能收你做这个铁匠的。快别凑趣了。”

说完,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葛师傅抬头看了看天:

“你们赶快回去吧,到了薛家村,天都黑了。家里人该担心了。”

傍晚的余晖,照着薛家村家家户户,炊烟已经袅袅升起。

整个薛家村像笼罩在一个雾霭的世界里。

山半腰上的几十户人家,远远望去,错落有致,十分美丽。

在薛家村路口第六户院落里,珍珠的奶奶正在和儿子吃晚饭。

薛先生往母亲的碗里加了块肉:

“娘,珍珠怎么还没有回来?她跟你打招呼了吧?说去哪了吗?”

“大早上的,就和薛贵出去了,这要不是和薛贵一起,俺还不担心死。

当时她说他要晚一些回来,不让咱们担心,俺没问珍珠什么事儿。

放心吧,一定是好事儿,俺相信这个孩子。跟薛贵在一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薛先生把端起的菜汤放在了桌上,沉吟了一会,

突然说:

“娘。您说薛贵这个孩子怎么样?”

珍珠奶奶抬起头来,有些发愣的看着薛先生:

“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这孩子还用问怎么样,多好的一个后生!”

薛先生展开笑容:

“娘,俺有一个想法,您看。珍珠也不小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不是也应该有心事了?

薛贵可是个不错的好后生。”

珍珠奶奶抢过话说:

“你说的话俺懂,俺也有这种想法,跟你想一块儿去了。

咱们娘俩个老的老,病的病,珍珠又这么大了,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

帮他找个值得托付的人,不容易,所以俺同意你的想法,只是一个女孩儿家,

俺又不知道人家薛贵家的想法。”

薛先生说:

“娘,都什么年代了,这个事儿你就交给俺吧。”

两个人正说着,珍珠从外面走了进来,薛贵紧随其后。

奶奶忙招呼说:

“哎,饭还热着呢。你们回来的正好,来吧,一起吃。”

吃饭的过程中,珍珠的爹爹看薛贵的眼睛不离珍珠,他偷偷的笑了,奶奶也看出来了。

她故意说:

“珍珠你大了,以后这么晚可不要出去,还得用人家薛贵保护着你。”

薛贵的脸马上变得通红:

“奶奶,珍珠都是为了俺。俺要到一个有做枪技术的铁匠铺去学手艺,也为将来能养家糊口。

要是珍珠不嫌弃,俺,俺愿意每天都这么,这么保护她。如果叔叔和奶奶相信俺的话”

他的话没说完,头却快要低到桌子下面了。

珍珠的奶奶和薛先生见状,仰面大笑。

愉快的晚餐中,外面已经蛙鸣四起,与薛先生家里传出来的笑声揉和在一起,像动听的和弦演奏在这薛家村的半空里。

part 10(回忆七)

离薛家村80里地的小镇上,集市热闹非凡。

卖报的小报童,跳跃着在集市中间的街面高声吆喝:

卖报!卖报!中央红军陕甘支队与陕北红军组成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开始准备渡黄河东征。

卖报!卖报!东北抗日联军成立,***、周保中、李兆麟分任三路军总司令。

卖报!卖报!**决定放弃红军称号,联蒋抗日。

卖报!卖报!**中央发出致国民党书,再次呼吁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实现第二次国共合作,组成全民族的抗日统一战线!

小报童的声音吸引着珍珠。

薛贵走过去,掏钱买了一份报纸,回来递给珍珠说:

“当看热闹了,拿着!”

两人来到集市上,为师傅挑了两件拜师礼盒,从拥挤的集市中往出走着。

今天的珍珠穿了一件水嫩的、粉白色的短袄,一条青色的裤子,黑黝黝的长辫子,

辫梢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悠荡在珍珠窈窕的腰间,走起路来蝴蝶一摇一摆,煞是好看,

薛贵几次走在珍珠的后边,发现自己看呆了,便红了脸。

珍珠手里拿着报纸,薛贵两手各拎着给师傅的礼盒。

他斜挎在身上的布袋里,还有一块,他背着珍珠,在布庄里为她买的一块布。

薛贵按了按斜挎在肩上的包袱里的那块布,加紧了脚步,撵上走在前面的珍珠,

薛贵在她的身后说:

“俺们去吃点烧饼吧,快到中午了,吃了烧饼再回去,不然脚板没劲儿吧。”

珍珠刚刚回过身来,想跟薛贵说点什么,猛的被一个莽撞的后生,使劲的撞了一下,

薛贵为了扶珍珠,差点儿就把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

接下来,这后生又顺势用手里的棍子,拍打了一下珍珠的后腰。

薛贵见状,气的怒目圆睁:

“你给俺站住!站住!”

薛贵见后生要跑远,急忙跟珍珠说:

“珍珠,你在这里等俺!”

说着,把手里的礼盒想交给珍珠,又掂了掂,感觉沉重,

便慌忙向身旁一个卖烟的老汉拱手示意:

暂时把礼盒寄存在老汉的桌子上。

见老汉点头,薛贵转身向那莽撞的后生追去。

一边追一边喊:

“你给俺站住!你个混蛋,你给俺站住!”

再说珍珠这边,正踮着脚尖,着急的看着跑远的薛贵。

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转身一看,有张油乎乎的脸,

快凑到自己身上,珍珠厌恶的往后躲着。

见对面又站了一位,抹了头油的、矮胖的富家胖后生,一张展开着淫邪的双眼,一张油光光的脸,

整个人都令人作呕的感觉。

珍珠皱起眉头:

“光天化日,干嘛对人动手动脚?”

后生笑嘻嘻的摇着扇子,继续往珍珠这边凑,他用手抖起对襟的长衫,都快贴到珍珠的脸上。

珍珠脑袋里轰的一下,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美人儿,俺可关注你好久了。走吧,跟爷回家去,爷带你听曲儿、找乐怎么样?”

珍珠怒目圆睁:

“你是什么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跟女孩子动手动脚不说,还满嘴胡言乱语。你就不怕王法吗?”

“想知道俺是谁呀,跟爷走就知道了。王法?今天晚上,俺就告诉你王法是什么。哈哈哈!”

一群人笑的前仰后合,他用手一挥,后面那几个梳着分头的后生,一拥而上。

“薛贵!薛贵!救命!”

其中一个分头用布条把珍珠的嘴堵住了。

然后又上来4个后人,两人向后背扭着珍珠的胳膊,

另两人抬起珍珠的腿,把珍珠放到了一台车上。

油头领着这伙人,带着珍珠扬长而去。

薛贵追了半天那个莽撞的后生,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才好,意识到这个后生大有诱他追赶的样子。

他猛然想起了珍珠,使劲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用力跺了下脚,立刻拼命往回跑。

当他跑到刚刚和珍珠分手的集市大门口。

那个卖烟的老汉已经不见了,摊位也不翼而飞。

薛贵见自己的两盒礼品,完好的放在旁边百货公司的门里,而珍珠踪迹全无。

薛贵暂时惊恐万分,用尽嗓门高喊:

“珍珠!珍珠!珍珠,你在哪儿?”

他在集市里你快速穿梭着,突然在街角看到了那个卖烟老汉的身影,薛贵疯狂的飞奔过去。

“老伯,老伯!你等等!”

“后生,你的礼盒,你买的东西,俺给你放到”

“老伯老伯,不是不是东西。不是不是,俺说错了老伯,对不起。

俺想说,跟俺一起的那个女孩子,跟俺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在哪里?”

老伯一听,转身要走,薛贵意识到什么,慌忙抓住这个老伯的手臂。

“老伯,你一定知道那女孩儿的下落,您不告诉俺,俺就跟着您,

俺不会放过您!那个女孩在哪里呀,一定要告诉俺!”

老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细观察了一会,领着薛贵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你千万不要透露出来是俺跟你说的。”

老伯见薛贵用力的点头应允,小声低语道:

“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子,被一位官老爷家的公子抢走了。

几个人把姑娘的嘴堵上了,又把她塞到了一个车里,往南面去了。别的,俺就不敢说了。”

“老伯,俺求求您,你就是俺的再生父母。如果您知道,求您一定告诉俺啊,他们去哪儿了?

会把女孩子带到哪里去,俺以后为您当牛做马。俺是薛家村的薛贵,老伯俺没有别的,俺有一身力气,

俺可以给您当儿子,以后俺为你养老送终!求您了!”

老人扶起要行大礼的薛贵:

“后生,俺看出你的诚意,俺就拼上一回老命,来告诉你,俺老汉这把年纪,也不怕他们把俺怎么样!

一直走,走出七里地左右,有一片林子,林子的后面有一个城隍庙,这个城隍庙早就被这个公子霸占了。

他经常往那里去,弄些良家妇女在那里,唉,伤天害理呀,据说这个城隍庙还有后生把守,

一般人都进不去,他们都拿着家伙,你要当心哪。”

“俺要跟这帮狗日的拼了!”

part 11(回忆八)

“记住老伯的话,你有命才能救出你的女孩子,不是吗?你要去拼了命,那个女孩子也救不得哟!”

“谢谢老伯,薛贵趴在地上给老伯磕了个头,老伯,你对俺的救命之恩,俺来日再报。

老伯,您家住在哪里?”

“俺为什么知道这个作恶公子的事呢,因为往城隍庙去有两条道,另一条路边上那间茅草屋,就是俺的住处了,

就在城隍庙的西面。”

这边薛贵叩谢而去,直奔城隍庙的方向走。

珍珠在车里,正使用牙齿撕扯着堵嘴的布,咬着咬着,那块布终于被撕掉了,

珍珠透过车窗看了看车两边没有人烟,她意识到喊也没有用。

她开始一点点用车门边的金属,蹭绑手的布条和捆脚的绳子,终于,

紧张的满头大汗的珍珠,被绑的手臂松开了,被捆着的脚也松开了。

但珍珠没有动,还按原样躺在那里,她转动着美丽的大眼睛,

飞快的动着脑筋,想着逃跑的办法。

恰在这时,迎面传来了唢呐和锣鼓吹吹打打娶亲的声音,

一个“小分头”,讨好的跟“油头”说:

“主子,咱何不把前面那个新娘,也一勺会呢?今天晚上,让爷来个二龙戏珠!

您不是一直喜欢新娘子这口吗?啊?哈哈哈!”

大家听了,放浪的笑着。

油头一甩手:

“抢一个也是抢,两个成一双!这么巧的事儿怎能放过?小兄弟,你头功,爷亏待不了你!”

说完,领两个后生朝花轿走去。

没想到,娶亲的新郎官领着众人,先向想要抢亲的“油头”开了枪。

留下来看守珍珠的几个人,见主子挂了彩,急忙上前救急,两方激烈的交起火来。

珍珠从窗子看得清楚,她早有准备,但还是慌得脚下不听使唤,她使劲咽了一口唾液,静静神。

从车上蹦下,向身后的林子跑去。

慌不择路,刚进林子没有多远,她就发现自己已走进了没有路的野草中,正不知怎么办好,

脚下一下歪,跌进一个洞口,原来这是猎人挖的一个捕杀猎物的地窖。

珍珠蹲在地窖里,又湿又潮,黑黑的四周看不清任何东西。

珍珠不敢动,她知道这是猎人用的,就有可能有一些动物在里边,但是死的还是活的?越想越害怕。

珍珠吓得浑身打颤。这时候,她听到地面上传来了“油头”和他同伴的声音,

珍珠的恐惧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

“哪儿去了?这死妮子,她妈的,胆子还不小。算了,回去吧,老子今天真他妈不顺。”

折腾了一阵子,他们走远了。

珍珠长长的吸了口气,不免又担忧起来,夜色降临了,自己可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哽咽着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珍珠的耳朵竖起,她听到叮叮当当的,自己特别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让她想起,一次在放羊的山坡上,珍珠给薛贵挂上了一串小铃铛。

这串小铃铛,正是薛贵为自己做的。

一共8个小铃铛,珍珠把其中的4个。

绣上了美丽的流苏边穗,挂在了薛贵的腰间。

当时还笑着跟薛贵说:给你挂串铃铛,无论你奔驰到哪里,俺都能分辨出是俺的小马驹儿来了。

想到这里,珍珠大着胆子从地窖里站了起来,

大声喊:

“薛贵!薛贵!救救俺!”

薛贵顺着卖烟老伯的指点,跑着跑着,他看到了前面的城隍庙,他着急的想一下子扑上去,

但想到了老伯的话,保命才能救出珍珠。

于是,他想一定要智取,不能莽撞。

正趴在林子里想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想到,听到微微弱弱的声音。

他兴奋的听出了是珍珠在叫自己:

“珍珠!你在哪儿?”

薛贵不断的高声大喊着,终于顺着珍珠的声音找到了她,两个人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当薛贵带着珍珠回到薛家村,他这一次没有送珍珠回家,而是领着珍珠来到了自己的家,

跟父母把这件事说完,然后双膝跪地:

“爹!娘!俺要娶珍珠。如果俺这辈子娶不上珍珠。俺就出家当和尚。”

爹娘一听“扑哧”笑了,

“儿子,俺们正准备给你去珍珠家里提亲呢。正说起珍珠,只怕俺们家高攀不上,

担心怕你这个臭小子没这福呢。也罢,横竖明天俺们两个也要去替你提亲!如果人家答应了,就把亲事定下来!”

薛贵娘上前抱住珍珠,帮她擦掉腮上的泪水,又牵着她的手,走到里间,

帮她打水洗了脸,梳了头。然后找出自己的一套干净衣服,让珍珠换上。

等薛贵娘领着珍珠从里屋出来,就见薛贵还跪在空无一人的堂前,她笑了:

“你还不起来,你爹从后门出去给猪送夜食去了,他没在堂屋。”

她边说着,边走进厨房拿出两碗粥和白面,走到珍珠的面前,搂着她走到桌前,按着珍珠坐在椅子上:

“俺的孩儿,你们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薛贵,你还跪呢?那就多跪一会儿吧!”

“爹!娘!俺要是能跟珍珠定了亲,俺就能名正言顺的保护她。

今天这样的事儿,俺一定不能再让它发生了。”

薛贵爹从外面回来,见儿子还不起来,就说:

“你还来劲了,真不起来了?你娘不是说了,只要珍珠的家里同意了,马上挑个日子,尽快定亲。

俺也是这个意思,快起来陪珍珠吃点东西。”

第二天,薛贵父母果然上门提亲,四位长辈坐在一块儿。

薛贵爹提议说:

“既然咱们两家都有结成儿女亲家的意愿,就请大娘您来挑选个吉日,早日让他们定下亲来。

最好年前能结了婚。也就安心了。”

奶奶开心的说:

“咱民间还有说法:

两次立春有二度春的含义,不宜结婚。明年里有两春,所以就趁着今年让他们把婚结了。”

大家听了,都点头称是。奶奶用手指仔细算了下:

“下个月的初二是个好日子,就定在那天定婚。逢上两个双,是个好兆头!”

薛贵刚走进来,薛贵爹拍了下自己儿子的头高声说:

“大娘算的日子,真是吉祥!那就是下月初二,那天是薛贵和珍珠定亲的日子了!”

part 12(回忆九)

第二个月的初二那天,珍珠和薛贵定了亲。薛家宴请了双方一些亲朋好友和长辈,吃过晚饭,天已黑透了。由于薛贵家的长辈里有两位邻村的老人,薛贵父母正好有事去老人的村子,于是薛贵套车去送自己的父母和两位老人回村。

珍珠和爸爸、奶奶回到家里,边聊着天,边收拾床铺。洗漱后准备上床休息时,爸爸有些兴奋,晚上由于喝了两盅酒,站起来想出去走走,这个时候,珍珠见奶奶见直揉太阳穴,便去扶着她说:

“您快去烫烫脚,俺把热水都给烧好啦,里边还放了艾叶,生姜,红花。奶奶您多泡一会儿,之后早点上床休息吧,屋子俺来收拾,厨房的碗筷俺都涮完了。一会儿俺出去看看爹爹,把爹爹接回来,也泡脚后让他休息,您就放心。”

奶奶笑呵呵的:

“哎,好孙女。”。

珍珠收拾完了屋子,看爹爹还没有回房间。于是高声的朝外面叫了两声:

“爹爹!你在哪儿?爹爹!”

珍珠见并没有回音,有些着急的出了门,找遍了院子,不见爹爹,便走出院门,焦急的望着远处黑洞洞的路口。

趁着月色,珍珠发现,路口边那棵大榆树下的阴影里,似乎躺着一个人,她急忙跑过去一看:

“爹爹啊,你怎么啦?”

珍珠见爹爹昏倒在树下。这时候奶奶也出来了,见状急忙高喊:

“珍珠,不要拉你爹起来,等他要是醒来,扶他一点点进屋。你爹刚才喝了酒。一定是心脏病犯了,晕倒啦。现在不要抬他起来,快去借个车。”

“奶奶,谁家有车呀?”

“俺去吧,保长家里有一辆马车,俺求求他,套上车,把邻村的郎中给拉来。”

“奶奶,这么晚的天了,深一脚浅一脚的,俺怎么让您去呢?俺去!”

珍珠说着又跑回屋里,拿了条被子,盖在爹爹身上。

奶奶拉着珍珠:

“俺不放心,还是奶奶去。”

“有什么不放心的,俺都多大了。”

奶奶拼命用双手抓住珍珠的后衣襟:

“这么晚俺怎么能放心让你去呢?珍珠你听奶奶说,那个保长奶奶先不跟你说这么多,

要么把车套好借回来,要么保长赶车去请郎中,你一个人回来。奶就一句要紧的话:

你要回来,俺跟你爹在这儿等你!”

“好,奶奶。但俺还有可能遇上薛贵,那俺就和他一起去。你放心吧。”

珍珠转身跑了。

薛家村的这个保长,原来就是从官府里出来的人,后来又帮助国民党政府做了不少坏事,

据说是勾结国民党的官吏贩卖大烟土,因而发了财,家里过的比一般的农户人家要殷实的多。

所以村里他家有一辆马车。

珍珠敲开了保长家的门,保长打开门很吃惊:

“哎呀,珍珠,你怎么来啦?哎,快进来快进来。”

“保长叔,俺不进啦,俺爹突然晕倒了,想借你家的车用用。”

“那就进来吧,你婶又不在家,你婶领着孩子上娘家去了,家里就俺自己,正喝酒呢。

你进来等俺,装袋烟再走。”

“不不,俺爹晕倒在家门口,俺走的时候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吓死俺们了。

俺想借您的车去葛村接郎中。”

“那马车俺能给你套上,可你也不会赶呐。来吧,俺赶车去葛村帮你接郎中来。”

说着,他看了一眼珍珠,略想了一下,接着说:

“俺家的牲口就认俺,再说了,这么晚的天,你认路吗?这个事俺帮到底,把郎中给你请来就是啦。”

“那保长叔,真谢谢您了。那,俺先回家等您。”

珍珠给保长中规中矩的鞠了一躬。

“唉,你还真不能走,俺最近眼睛得了红眼病,看东西模糊。这月黑风高的,你帮俺看点路,

俺俩一起去,这还可能就快一点,不然俺眼神不好,再走了冤枉路。”

“保长叔,您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您的眼睛很难受,珍珠全家都记在心里。

看在俺家出了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您就带着眼病救人,当给您全家积善行大德了。

俺爹这个时候,还躺在大门口,奶奶一个人怎么弄得动他。俺奶奶看车没有套回去,会急出病来的!”

“珍珠,你爹那心脏的毛病,最好不明白的人别瞎动他。让郎中来再搬动他最准称!”

听了保长的话,珍珠也忍不住点头:

“那倒也是。”

“前天老王家的儿媳妇生孩子难产,王小儿,就是借了俺的车,路上牲口不听他使唤,耽误了功夫。

那媳妇把孩子是生下来了,当天自已个就没有命喽。”

“还有上村盐庄让俺帮忙拉盐,黑灯瞎火,俺常走错路,让狼惊着了牲口,把俺们连人带车全扣沟里了,

第二天早上,才爬出沟来。你说,珍珠,要是遇上这样的不顺畅,俺还真不敢保证你爹的性命!”

保长凑上前,把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给珍珠看了看:

“你再看看俺这眼睛,是不是红眼瞎!”

珍珠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脆声说:

“那那好吧。”

珍珠下决心似的抿了抿嘴角,迅速跳上保长套好的车。

马车飞快的在路上狂奔,中间保长说起什么话题,珍珠也只是顺口答应,并没有听进耳朵,

心里一直在想:

“马儿呀,你快些跑,再快些好不好?老天,你一定要开开眼,让爹爹别有事,

让他等郎中来,瞅上病,吃了药,就好起来。”

她看着眼前的这段黑黑的山路,总是感觉,瞬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豁然开朗。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珍珠心里一惊,见保长跳下来说:

”这车好像是哪里不听使唤了?怎么马拉不动了呢?”

珍珠听完急的不行,也慌忙跳下了马车:

“哎呀,保长叔,这可怎么办呀?”

保长并没有回答珍珠的问话,而是跳下车后,低下身子仔细检察马车下方的轱辘,

珍珠也跳下车来:

“是车轱辘坏了吗?”

“你躺在这里帮俺擎着点。”

见保长两只手都握着工具,忙不过来的样子,珍珠毫不犹豫的依保长的吩咐,

仰面躺在车轱辘的侧方,上身几乎被马车盖住,双臂往上用力的抬着车轱辘的上方木辕。

保长,再没有去检查转动车轱辘的毛病。

“咣当”

随着一声沉闷的,铁质工具着地的声响,他顺势骑在了珍珠的身上。

此时的珍珠起不了身,也用不上力来抗拒,只有拼命的用脚蹬着地,奋力的呼喊,

她的嗓子嘶哑了,鞋子也由于用力过猛,被自己踢飞,珍珠用尽力量起身的时候,头部被马车底部撞破,

晕死过去,保长用力扒下了她的裤子

不知过了多久,珍珠苏醒过来,在月黑风月黑风高的夜晚,被强暴的珍珠,万念俱灰,

真想一刀宰了那个人面兽心的保长,想到爹爹还生死未卜,此时的珍珠泪如雨下。

珍珠听着远处有马车声,她爬到一边低洼的垅沟里。

隐约的看见保长车上坐着葛村的郎中,路过这里,保长那闪着绿光的眼睛,

还定睛的往这里望了望,没有发现什么,便再一次一甩马鞭:

“驾!”

夜色中,马车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珍珠一点点直起身,丝毫不理会披散的头发,不整的衣襟和被撕破了的裤子。

她一步一步的,沉重的挪动着两只脚板,也不知挪了多久,终于来到了薛家村邻村的山崖边。

珍珠愣愣的坐在崖上,看着崖下深不见底的谭水发呆,直到眼里不再有泪,

四周更暗了,也许,这是天快亮前最暗的时刻。

珍珠喊了声:

“薛贵,对不起!咱们来生再见!”

“奶奶!爹!恕孩儿不能膝下尽孝了!”

说完,她纵身跳下崖去,周围静的出奇,只有珍珠高喊的声音持续不断的在回响

“噗通”一声,万籁俱寂。

前一年的夏天,由于雨水勤,草长的是异常丰盛。

现在的干草都没过了人腰。

珍珠摔下了崖,落入了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潭水里。

part 13

窗外一阵锣鼓声,把珍珠的思绪拉回到了病房里。

见到身旁的万舍成,已是满眼泪光:

“阿秀,对不起,我没有意识到你经历了这么大的苦难!”

“舍成,原谅我,我既然想起来了,便不可能再与你厮守”

珍珠转过身,一只手在抹眼泪,另一只手在床上到处找可以擦泪的毛巾,

却碰到了万舍成伸过来的,递毛巾的大手。

她的手下意识的要被他握在手里,但马上受惊般的逃开了,连毛巾也没有接,

万舍成默默的把毛巾放到她的床边,然后,收回了手臂。

“阿秀,你刚刚生了孩子,身体上需要补养,精神上也要愉快。为了孩子,你也要振作起来呀。”

“不要再叫我阿秀,从此,我就又是那个薛珍珠。”

“”

“对了,孩子的名字,还是你来取吧。德珠,以后,就让他住在我那里。”

万舍成象想起什么似的,珍珠后面的话,他并没有听进去。

“等等我,我把文件包落在外面服务台上了,”

他快步走出房间,迎面走来了这间医院的年轻院长,个子不高,温文尔雅,

说话不急不缓,冷静沉稳。

“齐院长,你好。”

“万同志,刚来了调令,你家的阿秀,要调任我们医院任副院长了!”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两名大夫,又说:

“我们大家听说了这个消息,都十分开心,因为,我们都是战地医院的西医出身,真的需要阿秀这样的,

有着南方中医世家的传承技艺的人,来加盟呀。”

“齐院长,你过奖了。这真的是个好消息,不过,她还要坐月子,现在”

“看,这才叫真疼媳妇呢!我们知道你们俩口子干革命的这个拼劲。我们呀,都商量好了,

她的月子里,先不告诉她,让她安心。出了月子,马上向她宣读调令。哈哈哈,怎么样?”

“谢谢你,齐院长!”

“我们去查查房,你那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们吧,都是一家人了。”

“好,忙你的,齐院长!”

待万舍成取了文件袋子,再一次走进珍珠的病房,

女儿已醒了,护士正在帮忙冲泡奶粉,准备喂孩子。

万舍成,又出去打了两遍开水,到水房又把孩子的尿布给洗了。

回来时,房间里,护士已不在了。

床上躺着珍珠和又一次睡着的女儿。

万舍成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纸:

“珍珠,这是我为咱们女儿取的名字,一共取了六个,你来选一个!”

“你选一个,跟我说一声就行。然后,你工作也挺忙的,这医院里条件不错,人员也为咱配备挺齐的。

还有患者伙食,听说以后产妇还有小灶呢,所以,真的不用你往这里跑了。”

“阿珍珠,你现在还是在月子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战友,我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照顾你吧,

这样吧,过两天,我们还是回家坐这个月子,我用一些药膳来帮你调理。”

“不必了,刚才医院的院长来查房,我跟医院打过招呼,说你工作太忙,我只要这个月子里都住在医院里便好,

院方还为我加一个特护人员。至于补养,别忘了,我也是学过中医,做过中医的人,不可能不会照顾自己。

还有,出了月子,我就不进部队大院里住了,随着组织安排工作的单位附近住下就好,给孩子喂奶也方便,

德珍就跟我住一块,也能帮我照顾他妹妹。”

“珍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我也没有在你身边?”

“舍成,其实怀孕的时候和生孩子你不在身边,我都能理解你,因为我们都是为中国解放事业,

做贡献和牺牲的一代人,你能为国家做事,比陪在我身边,更让我感到骄傲和自豪。

你应该能明白我的这个心情。”

“那,珍珠,是因为我对你不够好,以为我当时由于你失忆的情况下,趁人之危,让你跟我成亲吗?”

“舍成,当年,你可并没有强迫我或是趁人之危的意思,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阿秀!你这么说,我真开心!”

万舍成伸出手要拉珍珠,珍珠却用要被他拉着的手,转过身去掖了掖女儿的被子。

“还是叫我珍珠吧。当时,我被你和万伯伯救了命,什么都不记得了。万伯伯见我对草药感兴趣,

便一点点的培养我,师母则是教了我一手的南方风味菜,那个时候的我,有多幸福,

一点都不想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连师母给我起的阿秀这个名字,我也是十分喜欢。”

“”

万舍成意识到珍珠还有下文,便没有搭腔。

“后来,在师母亲的撮合下,我真的是喜欢与你共度一生的,对这一点,

我永远都不会反悔。只是”

此时的珍珠已泪流满面,她望向窗外那些金黄中透出火红的秋叶,

沉思了一会儿,接过了万舍成递过来的,一杯温热的红糖水,

然后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接着说:

“但是,舍成,我现在把过去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过去的那个珍珠,就是属于薛贵的,

一辈子都无法改变了。对不起。”

“珍珠,咱们这段时间都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你先坐好月子,等下来奶水,还要奶孩子,

会很辛苦的,你没有想好这期间,我不会要求你做决定的。”

珍珠听了,突然抬起了头,擦干了眼中的泪水,陡然提高声音,

倒让没有准备的万舍成吓了一跳:

“你不要再存有这样的幻想了,我们之间,真的结束了,你还不懂吗?你走吧,再不要来了,

想看女儿,在我上班以后,你可以跟保姆约见。”

万舍成看到珍珠那样冰冷的目光,黯然低下了头,想再说些什么,还是闭上了嘴巴。

他把刚刚给珍珠及孩子带来的东西,轻轻的放在了女儿的身旁,

看着女儿熟睡中嘟起的小嘴,他的心一阵难受,快步走出了房间。

珍珠没有打开万舍成拿进来的包裹,只是顺手放到了床的下面。

她半倚在床头,窗外的暮色已近,屋子顿时暗了下来。

Part 54

1月25日是腊八节,天还没有亮,部队医院职工宿舍的一间平房,

厨房里桔色的灯光下,一家人已在忙着做早饭了。

珍珠后背面,用花布做成的婴儿背兜,女儿万慧来舒适的坐在其中,

她的身体几乎全部都贴在妈妈后背上,

只有小脑袋不时的转着,眼睛跟着里外屋里帮着妈妈做家务的哥哥德珠跑。

“妈,黄豆洗好了,放哪呢?”

“先放灶台上,帮我往锅下加把火吧,让水快些烧开,好给慧来冲奶粉。”

“对,先给妹妹喂饱了,妈你才能做顿消停饭,也能吃顿消停饭。”

德珠边说,边朝慧来伸了下舌头,做了个鬼脸。

珍珠切着菜,边回过头跟德珠说:

“德珠,你也是一样,哪顿饭不是让她闹的吃不稳当呀。”

说着,她用自己的肘部碰了碰慧来伸过她腰部的小脚丫:

“都是让你闹的,对不对呀,小慧来?”

珍珠看见德珠在用带着冰碴的水,洗盆里的白菜,忙说:

“德珍,加点热水。你的手冻疮都裂了口了,中午放学,到我那,我给你上点药啊。”

“记下了,妈。”

德珠边说,边打开房门,端着盆洗菜的水,欲出去倒掉,突然愣了一下:

“万叔叔!今天你来的真早!妈说,今天早上不吃油条浆子,喝腊八粥,

我们特意起来这么早,就是为了熬粥。”

万舍成手里拎了一只大柳条箱,后背还背了一只行李卷,

“好儿子,我都熬好腊八粥了,看,进屋咱们开饭!”

珍珠隔了门缝听的清清楚楚,她把正要往锅里勺米的勺子,往锅里一放,向里间走去。

“来,德珠,告诉你妈,别忙活了,直接开饭,只是喂好慧来就行了。”

万舍成走了进来,把自己的柳条箱和行李,放在了一个角落,

再把用几层布包着的饭盒打开,八宝腊八粥的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

“真香!”

德珠看着热气腾腾的粥,吞咽着口水,兴奋的说。

“香吧,早上三点就起来熬粥喽,看来,是没有白费功夫。

你先盛碗吃着,我去里屋看看慧来她们。”

万舍成挑开布门帘,看见珍珠面朝里面的落地柜,虽然背对着自己,但万舍成仍能感觉出凉意。

他用力扯了扯嘴角,把手里的铃铛玩具向慧来展示着:

“慧来宝贝闺女,看,爸爸给你拿什么来了?”

万舍成边摇着铃铛,边把自己的嘴,向女儿的小脸凑过去。

“舍成,我的话,你真的听明白没有?”

珍珠转过身来,看眼屋外的方向,压低声音说,

万舍成不仅没有亲到女儿,还扑了个空,他沉默了会儿,

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坐在了炕沿边上。

“珍珠,你的意思,我全明白。我更没有”

珍珠打断他,指了指外屋:

“小点声说。”

“嗯,我没有轻视你意见的想法。我们38军,现在干部家属来投亲的增多,宿舍突然紧张了。

今天领导找我谈话,说我媳妇医院给了宿舍,就住那吧,腾出来原来咱俩住的那间给别人。”

他指了指屋外,接着说:

“我把那边的东西都收拾过来了,我在外面打地铺。否则住在外面,就会有人说闲话。”

珍珠听了,禁不住声音高了起来:

“冬天怎么打地铺?你这是想逼我走吧?”

“妈!万叔叔!怎么了?”

德珠闻声走了进来。两个人都住了嘴。

万舍成与珍珠都各揣心事,胡乱喝了碗腊八粥,

万舍成快把厨房收拾利索了,往里屋探进头来说:

“我送孩子去托儿所吧,你正好在家多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你还是上班去吧。”

珍珠坐在那,正往怀里的慧来嘴里喂温水,眼皮都没有抬。

“万叔叔,我跟你一起走!我上学跟你顺路!”

万舍成检查一遍德珠是否穿戴保暖,然后便领着德珠走了出去。

“万叔叔,刚才你和妈生气了吗?”

“没有,是你妈太累了。这段日子,她没有休息好,过几天,就好了。”

“我同学说,你的万叔叔和你妈不是两口子,不然的话,为什么,一个是你叔,一个是你妈?”

“德珠,咱不听别人瞎说。当时,慧来上户口的时候,你妈就把你当大儿子,上了咱家的户口。

其实,我就是你爸爸,但是当年,答应过你爹,让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所以,没有让你改口,叫我爸爸。这不关别人的事,不要在意。”

“万叔叔,我懂了。哎,你那个黄背包拉在里屋了,你每天上班都带的。”

“小德珠,精神头还蛮够用的。我一会儿再回去取,今天时间来得及。

但你要早到教室一会,多温会书啊!”

珍珠留在家里,本来以来今天是腊八,东北人都讲究着,说: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意思这两天是一个冬天里最冷的日子,珍珠昨天晚上提前给慧来拿了条厚斗篷,

结果,临出门前,站那里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这件事来,

她抱着慧来往托儿所的方向走去,走的速度并不快,因为今天早上时间很宽裕,

由于万舍成拿来了现成的粥,省下了自己早上熬粥的时间。

“薛大夫!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围条围巾,会感冒的。

哎呀,孩子,也不戴上个厚斗篷挡挡这寒风,她毕竟才几个月大。”

珍珠心事重重的往前走,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了齐院长,

她有些突然,但才意识到寒冷的北风直往自己的脖子里钻。

“没关系,这路近,马上就到了。”

“快把我这条围巾围上,”

齐院长不容分说,把自己的大围巾围在了珍珠的脖子上。

“把孩子也给我吧,你手套没戴,多冻手呀!”

“不用了,齐院长,我以为几分钟就到了,就没在意。”

齐院长边抱过孩子,边说:

“你以为这是你家那地方的冬天吗?这是大东北!是伸不出手的三九天!

千万不能忽视了头和手脚,这几样保暖了,全身就都暖和了,

否则自己要是感冒了,还怎么给病人看病?”

珍珠忙点头,也才意识到两只手都冻的通红,且有些发僵,她忙用嘴吐出热气,来往手上吹。

“两只手快速的揉搓!这样!”

齐院长用两只臂膀和肘部用力夹住孩子,腾出两只手,来给珍珠做搓手的示范。

这一切,都被远处走过来的万舍成看在了眼里,

他急忙收住了自己的脚步,愣在那里。

Part 55

这个早晨,外面下起了漫天的大雪,铺天盖地,整个新城,银装素裹,

美的象一座童话中的梦幻小镇。

睡在外间的万舍成醒了,这段日子,他总是天不亮就起床了,

今天看屋子里的光线,已是快六点的光景,

他迅速起身,把自己的棉军装披在身上,燃着一根火柴,看了看桌上的表,

才五点钟,他略皱了下眉头,清秀的脸上现出不解的表情,

然后站在一张小马扎上,隔着离地两米的小窗子,往外看了一眼,

他明白了,是这场大雪,映亮了五点的天,

本来以往这个时候,还是繁星满天的黑夜。

他轻手轻脚的,收起了外间里,离灶台不远的,铺在地上的简易床,

那床是几十根的小松木树干铺就的。

这些松木树干,整齐的截成三十公分左右长,中间一劈为二,

就成了两条三十公分长的,能看到截断面的树干,用它们烧火,方便耐着。

东北人跟这样的柴禾叫松木绊子,是北方冬季里最好的烧火柴,

江样昨天赶着马车送过来的。

万舍成晚上临睡前,把这几十根松木绊子,码在地上,成为一张着地的小床,

早晨,再把它们堆起来,整齐的靠在墙边。

他把自己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自己的柳条箱上,这些动作熟练快捷。

万舍成洗了把脸,边用汗巾擦着脸,边挑开布帘,

看了眼熟睡在炕上的三个人,珍珠搂着孩子歪着头睡的正甜,德珠则睡在一旁。

他轻轻的拿出来慧来的奶瓶子,认真的涮起来,

心想,孩子没有奶可不行,昨天晚上,他清楚的听见孩子起来若干次要喝奶,

一整夜,珍珠早上才睡的安稳些。

他决定,今天一定去江样和赵广大叔那里,给珍珠淘个下奶的偏方。

万舍成悄悄的,点着了灶火,烧好了水,灌满了热水瓶。

做好了早饭,放在锅里温着。

自己简单的吃了一口,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进里间,

摸了一下炕的温度,他满意的展开了嘴角。

站在慧来头上方,足足看了她半分钟,刚想亲亲她,

却见珍珠和德珠都由于火炕温度上来,而蹬了被子,

他轻轻的为他们掖了掖被子,悄悄的走了出去。

下午的时候,雪还在继续下着,地面上的雪,足有一尺厚了。

万舍成办完了公事,他顶风冒雪,来到了新城外的杜家窝子。

走到一处茅草房的院落前,门没锁,便推门走了进去。

“赵广大叔!”

他见赵老汉正在用一些干草在外间的灶边,编着草鞋,喊了一声。

“稀客!万同志,你整天这么忙,怎么腾出功夫到这来了,

不容易呀!快坐里间,那暖和。”

“您老身体还不错吧?”

万舍成朝四周看了一圈,笑呵呵的坐在了里间的炕上,

“万同志,俺这身子骨,结实着呢,倒是那个老江比俺差点,

他一到冬天夜里就有些咳咳嗽嗽的。”

“那以后我给他弄来药来吃,江样叔呢?出去了吗?”

“这后山不是养了十多头猪嘛,俺打好了猪食,他这会儿呀,拿去喂了。”

他说着,还拿来了一杯热水给万舍成喝。

赵广老汉,虽说六十多岁,头发都白了,但精气神十足,声音宏亮,背不驼,腰不弯的,

万舍成见他这样子,开心的说:

“赵大叔,想当年,您刚来关东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看您现在这般硬朗,真的为您高兴呢。”

万舍成从公文夹里,拿出来一只笔,还有个小本子。

“赵大叔,咱这里刚解放,政府要对外来户做些调查,以划清成分。

我为你们二老来填个表,报上去。”

“可俺不会写字。万同志。”

“赵大叔,不用你们写,我是了解你们的,我帮忙填下就行了。

只是,您和江样叔,再唠叨下当年来关东的详细情境,然后,我记录下来,你们按个手印就行了。”

“好。”

赵广往炕下磕了下烟袋锅子,清了清嗓子,说:

“万同志,你看看,俺这屋里什么没有,吃的穿的,还有用的,

哪样不是共产常和你万同志帮的忙,住着这么暖和的屋子,

春天还有地种,后山还有鸡鸭鹅狗猪可养,唉!俺老汉呐,是遇上贵人了喽。”

“大叔,我没有做什么,只是你带着德珠来,我也为了完成当年雪里红的遗愿罢了。

这一切呀,还真是**,新中国为您翻身得的解放啊。”

赵老汉听了,不断点头称是。

见万舍成拿出纸和笔,他陷入了沉思。

“嗨!可别提了。那个时候,俺带着德珠悄悄的跑下山,还不是因为北荡山让官兵给平了。

只余下俺老哥一个,想着去找德珠,又见耿柱那个王八蛋霸占着德珠娘,

俺当时真想一刀宰了耿柱这个孙子!可是,唉!”

赵广看了一眼万舍成,停了一会儿,还是慢慢的继续说了:

“那天,俺半夜了才摸到了山上,找到了洞里的德珠,那孩子,懂事!

说他爹雪里红临死还交待,让他来找你,所以,俺就一心巴望着来东北。

可是他娘说不想再过那种枪林弹雨的日子,想和耿柱在关里家安稳的生活,

那俺强求不来,只好带着德珠连夜下山来找你了。”

“赵广叔,我们不是一九四八年才见了面吗?前段日子给德珠上户口时,

曾问过珍珠关于德珠的事情,但是,珍珠关于这件事,你也知道,

她是才恢复了记忆不说,对德珠从小到大的事情,也是一点都不了解,

所以,我就把这件事情担负了下来,说给户籍人员补一张调查表。

这样,我按您老说的,填上表格,也给户籍的人员送过去一份。

正好呀,今天下午,我那边没有那么忙了,顺路也来看看二老,

再把这表格的事稍过来,一道办了。”

“万同志,就打四八年见到你呀,你那真叫一个忙呐,一天到晚见不到你个人影,

哪有时间跟俺老汉闲聊呐,有了这机会,俺还巴望不得呢。

只是听说珍珠恢复了记忆,反倒上了好些火,再加上刚生了孩子,

听德珠说,一直都没有奶水给慧来吃,可有这事?”

Part 56

“谁家孩子没有奶水吃呀?”

随着声音,操着一口东北话的江样走了进来,

江样也是六十多岁,瘦瘦高高的,腰稍弯些,但硬朗的很。

他发际线已经已快到了头顶,他用手摸了下自己的光头说,

“万同志,别起身了,跟我客气个啥!只是你个老东西,专往人心窝里戳!

我看你今天就一直没有挪过窝!”

江样放下了背后的柳条筐,

指了指一直坐在灶台边的赵广老汉,笑嘻嘻的又走了出去。

赵老汉听他这么一说,站了起来,他一瘸一拐的拉着欲跟江样走出去的万舍成,

回到里间,坐在火炕上。

“老江说的还真是,俺都忘记了招待你。”

“赵大叔,你的腿脚不好,是我照顾您才对呀。”

“你还没看出来万同志有心事,你还得瑟呢!”

两个正说着,江样又从外面走了进来,

手里多了几只苹果,还有一盘刚切好的青萝卜圆片,

最后,他又给万舍成倒了杯热水,一系列的动作,

都没有耽误他用嘴捎带着刺赵老汉。

“你这张嘴呀,才叫得瑟呢,就你自已个能看出来这万同志有心事?”

赵老汉也不依不饶。

万先生听了这两位老人一来一往的,

”噗哧“一声笑了:

“人都说这老不看三国,少不看西游,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我什么心事能逃过你们二老的眼睛呢。”

万舍成指了指炕柜上方摆着德珠的照片又说:

“他婶子自打生了孩子,就没有下来奶水,一直在喂羊奶,

昨天晚上孩子醒了又醒,一边吃一边坏肚子,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可愁人了,俺们那地方,如果女人没有奶水,都是嚼奶布子。

俺听德珠说你媳妇生了个妮子,这妮子叫什么名呢?”

赵老汉抬着脑袋认真的问着。

“你听听,你听听,万同志。这老倔驴,说起话来成了难听。

什么妮子妮子的,多难听,那叫千金!”

江样听完,把脑袋摇的象拨浪鼓,叹着气感慨:

“一样的话呀,到了他的嘴里,准能闻出个尿味!”

“你个老东西”

赵广老汉一时气结。

“啊,你就知道生气,那天德珠来这,说的话你竟都忘了?

人家说孩子起了个名,叫慧来,智慧的慧,所有的智慧全到来,

多好的名字啊,你还忘了,该不该骂你?还有,那天德珠在炕上,

高兴的一蹦多老高,蹦够了又跑到地上蹦高,还边蹦边喊:慧来妹妹,

慧来妹妹,我有妹妹了,我有妹妹了!

然后,他还碰到了你那条坏腿,我还呵斥他来着。你真的就忘了?”

赵广老汉听完,真的一拍自己的脑袋,立马蹲在地上:

“哎,俺不光是腿瘸了,这脑子怎么也他妈瘸了哟!”

他的动作和话语,直逗的万舍成和江样哈哈大笑。

笑毕,江样认真的说:

“万同志,说笑归说笑。你媳妇没下来奶水的事,我早就听说了。

您别说,我给江家做管家的时候。

我们大奶奶生了孩子,做了病之后就没有奶水,我在那里作管家,

这事自然就落在我肩上了,到处给找偏方,唉,我这手里真有偏方,真的。”

万舍成十分惊喜:

“真的?”

“当然是真的,按我的这个偏方来试试吧。你还别说,我现在手里就有一份偏方的材料,

这就给您炖上,之后您先把这个配方,让你媳妇照这方子连吃7天试试,

不行我再给她换样!怎么样?”

“哎呀,真的谢谢您老了!我这里有什么事,就先想到求助二老呀!”

赵老汉忙说:

“听见没,人家万领导都说真的谢谢你,给你牛气的,哼!”

“谢什么呀,咱们**打天下的时候,我什么力都没出过。

这一点上,我还真赶不上人家老倔驴!为咱们的干部后方做点贡献,

也谈不上贡献!看我都不会说了,反正是,要说这个啊,我还真差的很远呢。

万同志,就不用这样客气,咱们都是小德珠的亲人,也彼此成亲人了不是?”

他说着,揭开了赵广老汉做的大锅菜:

“哎呀,太好了,中午您就在这吃饭,这不是他给您炖的松茸汤吗?不错!

咱们那个小赵同志啊,你就张罗着盛饭,我去给万同志做下奶水的偏方去,正好有猪蹄儿。”

吃饭的时候,两位老人都让万舍成坐到炕里去。

“不不不,这里没有什么领导,江大叔您的年龄最大,

坐在最里边才是,然后您这里面坐,赵大叔!”

万舍成把里面的两个座都让给了两位老人,

刚刚三人坐定,江样又站了起来,指着炕边说:

“这样吧,我就坐在这儿,哎,我不能在里边儿,一会儿啊,那小灶上的火,我还要观望的。”

江样用大拇指,指了指后屋。

“嗯,来,这是发糕,这是赵老汉做的,他呀做面食,可真是厉害,那发糕做的真挺不错。

外边人都说,德珠啊,赵爷爷给你吃什么了?这吃的小脸都红了,个子也长了?

小德珠就把嘴撅的老高,小脸一腆,自豪的说:发糕!

每次问他,他都这样说,所以,大伙就总这么逗他,

也每次都笑的不行不行的。哈哈哈!”

“真不错,赵叔叔。这手艺可别失传了,哪天教教我?”

“这算什么手艺呢。要说这德珠呢,从小就愿意舞刀弄枪的,像他爹爹。”

赵老汉捏了一盅小酒,

“万同志,刚才说到一半的话,俺领着德珠出来,还不是因为他娘想改嫁了,这孩子又不愿当托油瓶!

可惜他爹爹要是活到现在,肯定参加**,是条好样的汉子!”

“您说的对,赵大叔,其实即使在那个年代。薛贵,雪里红。

他也帮了我们八路军不少忙,在我北上要来到东北的时候,他给我们截了一车物资。

而且还帮我运送很多药品,要不是运药品那次,他不会被山下的国民党盯上,最后还把北荡山给剿了,

其实他为**的事业做出过贡献,他的儿子算是个烈士遗孤。”

赵老汉听到这里,禁不住滴下泪来:

“俺就说,这好人终有好报哇!”

他想了想,又说:

“但我还是想问你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老汉没等说完,江样就打断他:

“你一会我,一会俺的,话都说不明白,还当什么讲。来先吃饭,说点高兴的吧!”

“你给俺一边去!俺没有拿万同志当外人才问的!”

“赵大叔,您一定要说才是!”

“听说你那媳妇也叫珍珠?她是不是和俺山大王雪里红的珍珠是一个人?”

Part 57

江样欲上前拦着赵老汉说话,但万舍成把江样阻在了身后,看了赵广老汉一会儿,扶他坐下来:

“容我慢慢讲给你们听。”

说完他回身跟江样要了一根手工的卷烟,点火,深深的吸了一口,

然后大声咳嗽着,就着烟雾说出了这几句话:

“我现在的媳妇,我认识她的时候,是在一片山崖的下面,晕死过去了。

当时我把她背到了我中医郎中叔叔家里救治,她醒后,婶婶叫她阿秀,

她是和自己的亲人走失了,别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样从灶火下面,掏出了烤的焦黄的土豆,还有地瓜,上面还有一些圆圆的山药蛋,

足足一大盆子,他端了进来,说:

“先吃点,这老倔头烤的,火候没有比的,吃吧,当拉个闲话了。”

王舍成只是朝江样很勉强的笑了笑,并没有动手去拿,虽然烤炙的香味飘满了冬天的屋子。

“这几年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和阿秀结了婚,生孩子的那天,她看见了德珠,

由于德珠长的酷似雪里红,刺激了阿秀的记忆,生下慧来后,她记忆恢复了。

原来阿秀就是雪里红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珍珠,当时,就因为救她爹,去求保长家里的车,

被保长污辱,珍珠才自杀了,跳进悬崖,没想到失去了记忆,又被我救了起来。”

赵广老汉,巴嗒了两口烟说:

“真的就是这珍珠,还不好办了。雪里红和她当年的事情,俺是有所耳闻的。”

“珍珠都跟我一五一十的说了,那时候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万舍成咽了口唾液,停了下来。

江样接过话头来说:

“万同志,阿彩就是珍珠啊。唉。这样说,真是事有凑巧啊。

德珍的母亲是我主子小白鸽,虽说是我的主子吧,可她的命运真是惨呐。

后来进了得欢楼,又被那个老鸨骗去泰国,听说娘四个都淹死在异国他乡了。”

说着江样洒起泪来。

赵老汉斜眼瞅了一会,忍不住气愤的说:

“小白鸽是你的主子,可是,俺还是她老乡呢,剥了她的皮,俺认得她的瓤!”

江样满脸通红,站了起来,被万舍成强拉着坐下来,室内安静了许多,万舍成继续说:

“有德珠,我们就是一家人,至于过去嘛,谁还没有过去。

我们的祖国还有旧社会呢,不是嘛。”

两位老人听了,都点头称是,脸色也和缓起来。

“人家珍珠成了新中国的新女性,看人家,那真的不一样啊,成了这新城有名的中医大夫!

可我这个主子小白鸽就没熬到现在。唉,去年11月份,新城整顿妓院那会儿,

我就想,这些妓女都还俗从了良,经过多天的培训改造,也都知道自己走差了道,无论怎说,还活着呢。

可小白鸽,按理说她没有坏心眼儿,做了我们江家的四太太,因为没生养出儿子,自然也被江爷嫌弃了。

江爷后来又跟我们三太太好上了,结果这三太太把整个家都给败喽”

“哎!你还别说,你们江家如今就是不败,现在也是个大地主,你还得陪着你的主人被打倒呢!哼!”

赵老汉打断了江样:

“说起这个小白鸽,原来是骗了俺们雪里红,她是冒名顶替珍珠,

才当了一晚上的新娘子,结果就有了德珠这个孩子。

那是俺大王雪里红仁慈,放了她一条生路。让她住在大王的老外婆家里,

供她吃穿不愁。可是,哎,说起这个女人,俺真的没有一句好话!”

江样接过话来:

“你都跟我说了,她过去叫吴片儿,你要是不把德珠领下山去,

他也得做我们江家的拖油瓶不说,不得和那四个妹妹一起喂泰国的鱼,是不是呀?”

“哼,你还以为会差样怎么的?一定会!俺跟德珠说一百回了:

要学你爹做人,千万不能学那个女人。”

赵老汉余气未消。

“那毕竟是德珠的亲娘,说话也要讲分寸呐!赵大叔!”

“万同志说的话,我赞成!咱以后,也要给德珠留脸不是?

说起来,这个小白鸽,我曾去得欢楼用假玉石去赎她。

她明知那是假玉,因为江先生告诉过她真玉被盗了。

她还做了场戏给老鸨看,当时,我就看明白了她:

她是贪恋吃好的,穿好的,是个没有骨气的女人喽。”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赵老汉怼他。

“万同志说过,我过去的思想不对头,还有奴才思想。

但不等于我永远也改不过来,是不是?但讲句良心话,

就这一点,我真没有咱们赵老汉厉害,

人家黑白分明。我佩服!”

大家听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万同志,您千万不要见怪我,我的思想是落后,原来给人当奴才的,

这叫什么来着对,叫封建思想!”

江样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子,懊悔不忆。

“您也别这么说,您正进步着呢,您和赵大叔一直在抚养革命遗孤。

而且,您在做饲养场的工作,一直在为**的事业做着贡献,

怎么能这么说呢?英雄还不问出处嘛。您现在对过去主子的态度,

自己也意识到了,慢慢就好了。赵大叔呢是贫苦出身,接触红色新中国的事物比较早,

比你少绕远是真的。但你们在一起不是配合的挺不错的?”

万舍成开着玩笑,大家又哈哈笑了起来。

江样把弄好的下奶水偏方汤,放到了万舍成的身旁,

“回去连着给你媳妇吃上七次,一定能见效的。热下再吃啊。”

“老倔头,你也别太得意,你只是进步快一些。

你看人家万领导说的,我不是天生就是黑的思想,对吧?

地主、富农、反革命和坏分子,我哪一个都不占,我也是贫苦出身,我只不过是为人家帮工。

细想想我过去的这个主子江先生,吃喝嫖赌,

真是没有一样事儿,别说是为这个新中国干的,

就是为这个社会干的,都没有一样儿。

现在想想,唉,而我们这些奴才呢,就是为江先生的吃喝嫖赌,

在做着贡献,过去还觉得自己忠实可靠。

我们一家三代,都觉得这就是我们的命。现在,终于明白了,

是**,是这个新中国,让我们打破了这个命的思想。

我们一家三代人,都被这个命给圈里了。

唉,一时半会儿,都转不过弯儿来呀。

过去,当家做主人,这几个字,我都不敢相信,我!”

江样说着,流下了眼泪。

赵广老汉看江样这出,反而笑了:

“明知道这是给你的大饼,还是饿昏了的时候,给你个大饼,

你都不敢吃呀!狗饿急了,还敢上前猛咬两口呢!”

“哈哈哈!”

三个人同时仰头大笑。

Part 58

转眼到了春暧花开的六月份。

珍珠正在医院的会议室里开会,齐院长在讲话:

上面就是我们学习宋庆龄同志访问东北的一些讲话。

“妇女、儿童、卫生、教育、福利等是宋庆龄毕生牵挂的事业,此次的东北之行,

每到一地,她对此格外关心,特别是我们卫生部门。

作为全国最早最大的解放区,东北在各项建设方面都取得了惊人的成绩。

今年的农业又是一个大丰收,解放啦,土地是咱们自己的,努力生产,多打粮食,

支援新中国的建设,所以农民同志格外有干劲。

我们卫生部门一样取得了不小的成绩。

下面一组数据,大家看看。请薛院长为我们发布数据。大家鼓掌欢迎!”

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珍珠站了起来,拿着本子走到前台,当众宣读:

“感谢同志们!

我的第一组数据来自一个乡镇的卫生所:

1,“烧香拜佛的迷信现象基本消失”,

2,“政府每年三次为村民打预防针和一次种牛痘”

3,“过去一年,44个新生儿出生,只有3个死亡”,

4,“妇女生小孩,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同时给予白面和米等营养品,

另外还增加300400个鸡蛋”……

第二组数据来自一个工厂疗养院:是每人每天的伙食食谱。

1,早饭:1杯牛奶,2个鸡蛋和饺子(5两干面粉。注:旧计量单位16两制,下同)。

2,午饭:6两肉,2碗菜,1碗汤,6两米饭,1杯果汁或者两片水果。

3,点心:蛋糕,咖啡,可可茶和糖。

4,晚饭:6两鱼(或者是海鲜食品),1碗汤,饺子(5两干面粉)

这些数据,就是新中国的新变化,就是我们当家做主人的幸福生活。

我的话讲完了,谢谢大家。

珍珠走下了台,齐院长接着上台来讲话:

同志们,我看到大家看到这组数据很兴奋,幸福洋溢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可是,就在不久前,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了。

27日,美国命令第七舰队向台湾海峡出动,阻挠中国人民解放台湾的既定部署。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数据显示的幸福和成果,美国人要来摧毁它。

我们必须先保卫自己的国家,毫不犹豫地投身于抗美援朝运动。

面对朝鲜战争突然带来的国际变局,我们中国**反应迅速,

部队干部与精锐士兵的复员停止,一些复员军人纷纷归队,

7月7日,根据***的提议,由***主持中央军委会议,

研究保卫国防、组建东北边防军问题。

我再给大家讲个真实的故事:

******前营长曹玉海已复员在武汉一家监狱任监狱长,

正与一个美丽的女护士热恋。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

曹玉海听说38军要经过武汉开往东北,他给恋人写了告别信:

我不是不需要幸福,我不是天生愿意打仗,可是为了和平,

为了世界劳动人民的幸福,我就要去打仗了。

他找到部队,重新当了营长”

齐院长的讲话,被下面经久不息的掌声打断,隔了许久,他接着说:

“今天,我作为一名军人,一名医生,更是一名**员,

在这个会议上,我倡议:

保家卫国,抗美援朝,是我们东北军区医院和各个家庭里最光荣的使命!”

大家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开始踊跃上前台报名。

当珍珠把名字报上去后,得到了一个”退回申请“四个字。

“为什么?”

“你丈夫万舍成,已经报名去抗美援朝前线了,按规定,夫妻有孩子的,二人只能去一个。”

珍珠听后,跑了出去,向万舍成的单位跑去。

一路上,广播里一直在播报关于抗美援朝的消息:

美军仁川登陆后,朝鲜战争局面被逆转,朝鲜人民军陷入被动。

中国警告“联合**”:

不得越过三八线。

但美国人不相信中国会出兵。

此时,美军已经兵临平壤城下。

**中央决定:

不论有天大的困难,出兵!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

珍珠到了万舍成的单位,他不在。

珍珠回到了他们那间小宿舍,家里,一切都是早上出门的样子,

万舍成没有回来过,珍珠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捂住脸颊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珍珠开始为万舍成裁衣裤,然后,笨拙的蹬着缝纫机

赵广老汉园子里,万舍成蹲在豆角架下,秋日的阳光晒在他的后背上,暖暖的。

他有些热了,把身上的薄棉衣,依次解开了扣子:

“赵大叔,这下霜前,豆角是最后一茬了吧。”

“是呀,还有这些晚黄瓜,这两根黄瓜种,留种用的。”

万舍成左边是萝卜地,根部很饱满了,都顶出了土面,

青的红的看的很清晰,青萝卜是细的,红萝卜是粗壮的。

万舍成蹲在地上,他用手摸了摸萝卜秧,自言自语:

“这东西也能吃呢。”

德珠跑了过来:

“万叔叔,你看,这是江爷爷从山里拿来的,你猜这叫什么?”

万舍成还真没见过这种蘑菇,上面是一个伞形,长得挺漂亮,粗壮的腿,棕红色的。

“这是什么?”

“这叫松茸,赵爷爷说这个蘑菇可好呢,熬出的汤,像鲜汤一样。

他让我跟您说,留您中午在这吃饭,让您尝尝这个汤。”

江样从后面走了过来,

“我今天啊就给您做这松茸汤,这个蘑菇,您可能还不了解。”

“德珠刚才跟我普及了些。”

“这边的蘑菇,冬天有松树伞,还有猴头菇。但这个蘑菇,您一定没吃过。”

万舍成笑着低下了头。江样又一次看出了他的心事:

“万同志,您有心事!”

“你就察言观色厉害,当奴才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就把这一点学精了!”

赵广老汉一点没留情面的怼江样。

“老倔头!你怎么又打击人呢?”

“赵大叔,还真的又让他说中了。我有点烦心事。”

“德珠去隔壁找小哥玩去!”

赵广老汉听了,支走了德珠。

P art 59

“二老,我报名参加抗美援朝征兵了。”

万舍成边拍着手上的土,边往屋里走,说了这句话,不轻不重,

却让两位老人都停下了脚步,两位老人都收起了笑容,对望了几眼,没有出声许久。

三个人默默的走到了里屋火炕上落座,赵广老汉一声不吱,

他给包括自己的这三个人,每人都卷了一根手工汗烟卷,

点着,再依次递过来,然后,自己弯下腰,猛吸一口,低下了头。

“啊,这么大的事,珍珠怎么说?”

江样的问话,万舍成没有直接回答,

“现在我和珍珠的关系挺尴尬的,她说自己忘记不了雪里红,和我现在是分居的状态。

其实我舍不得离开家的,特别慧来这孩子还这么小,德珠也需要我的陪伴和教育。

但现在,保家卫国,复原转业的军人,哪个还贪恋老婆孩子热炕头,

连农民兄弟们都争相报名,我们作为军队边防干部的,我必需站出来。

但目前,我没法跟珍珠说,也不想跟德珠说,因为他会告诉他娘。

以后这娘三个的事儿,唉,多叫二老费心了。”

万舍成说完,站起身来,向二老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放心吧”

赵老汉扭过身去。

“我就是年龄超了,看着报名点的阵势,我真想报个名参军呢!

可是万同志你刚经历多少年的枪林弹雨”

这个军礼下来,三个人的眼圈都红了,两位老人的心情,也一时变的沉重起来,

赵老汉变的更不会说,连江样一直说个不停的嘴,也正在语无伦次,德珠跑了进来:

“爷爷,我要喝松茸汤!”,

“好,爷爷帮你盛一碗!”

说着,给赵老汉使了个眼色:

“这松茸汤是怎么做的?老倔头?”

赵广老汉看江样岔开了话题也忙顺着他说:

“这松茸啊,先是不能用水清洗,你要洗的话,就会把这松茸粘液搞掉,

粘液会粘着那些个松树上的毛刺儿,它粘的死死的,又不能用水清,你怎么办呢”

“妈!你怎么来了?”

“二老,身体还好吧?德珠还听话吧?”

随着说话声,珍珠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薛同志,进来坐。”

“人家是薛院长,瞅你这张倔嘴,见了谁都一个叫法。”

“哈哈哈!”

大家都笑了,珍珠从包里掏出一些药:

“两位老人还能这么个拌嘴法,说明头脑灵光着呢。

我还是给您们拿了上次那些家常药,看来也只是准备着,几乎是没必要用喽。”

“瞅人家薛院长那么忙,还能想着咱两这老骨头!我腰酸背也疼,天天疼,

这不中用的腰可能馋你那黑膏药喽。”

江样捶着腰说。

“里边坐,炕里坐,就在这吃上一口吧。”

赵广老汉边说,边在炕上放了张炕桌子。

万舍成给珍珠让了自己的位置,自己脱下鞋跳上了炕。

没想到珍珠没有坐他让的那个位置,她也脱鞋上了炕里,

稳稳当当的坐在了万舍成的身边:

“好,我们听二老的,就到炕里来坐。”

“对,咱东北人这火炕,就是自己家里人才上炕里的,有这一说。

不见外的人,才上人家的炕里坐。”

江样一边说着,已把饭和松茸汤,一人一碗的端了上来,还炒了一大盘子金黄的土鸡蛋,

拌了一盘子老醋花生米,另加两碟小咸菜。

几个人坐定,见珍珠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瓶白酒,

她先给两位老人的小酒盅里斟满了白酒。

又拿过来两个杯,分别给万舍成,还有自己倒了白酒。

万舍成和两位老汉,见珍珠如此正式,心里明白,珍珠一定是有备而来了。

“先吃口菜,尝尝这松茸汤,做的怎么样?”

江样边问,边自己率先动了筷子。

“真好喝!”

“真鲜!”

“臭小子,快敬你爹一杯酒!”

赵老汉抹了下眼泪,然后拍了下德珠的小脑袋瓜,

他的举动,让珍珠有些恍惚的情绪回到了现实中。

“赵大叔,您当年为了保护德珠,生生的丢了一条腿,我还一直没有表示过谢意呢。”

“看薛同志你说什么呢,德珠不就是俺的孙子一样。你们一笔还能写出两个薛字来?”

“你混说什么,跟薛扯什么呢,人家德珠现在是万同志家的孩子,都上了户口了。”

赵老汉马上用筷子敲了下赵广老汉的饭碗,更正道。

“这个事,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二老汇报呢。”

万舍成看了一眼珍珠:

“我说还是你说?”

“还是我说吧。”

珍珠笑了笑,

“我们给德珠上了户口,但是还是尊重他亲生爸爸的遗愿,不改姓,做为舍成的养子。

而我,由于不涉及姓氏,倒是有福的很,可以叫我妈妈了。”

“还有,当年,德珠爸早就把他交付给我,可是,赵大叔带着德珠来东北,却几年也没有找到我,

东躲西藏,不容易,还由此失去了一条腿,比我付出的多的多。其实,既便是喊我爸爸,我也愧疚的很,

担负不起来呢。所以,是我让德珠还是喊我万叔叔的,是吧?”

他说着,夹了块鸡蛋给德珠。

“这杯酒,还是我来敬吧。”

珍珠举起酒杯的动作,打断了众人的话语:

“二老,我想敬杯酒。”

珍珠见两位老人点头,继续说:

“德珠,你也把你的杯里加上水,一起举起来。

按理说,应先敬二老,但今天咱破个例:敬老万!”

万舍成有些没有准备,但还是笑了笑,举起了酒杯:

“跟我还来这套?”

“不,这杯酒很正式。二老,小德珠,我也是刚刚听说,舍成报名抗美援朝的部伍了。

而且他马上就要出发去边境整编。这些情况,我都知道了。”

“这么快?舍成”

江样还想继续往下说,被赵老汉用手按了一下他的腿,话便被他截下了,意思是:

别打断薛同志的话。

“老万,你的举动,让我们一家老小,都为你自豪!

德珠和慧来有你这样的爸爸,是他们一生的骄傲!”

她低头沉吟了一下,抬头,多日来第一次直视着万舍成:

“作为你的妻子,舍成,我更觉得骄傲和自豪。好了,不废话了。

我代表全家老小,敬你这一杯!祝你:

二次跨上战马,保家卫国,旗开得胜,早日荣归!我们等你!”

珍珠的这些话,说到最后,已经泪流满面,

桌上的几个人都掉了眼泪,只有德珠还有些发愣。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