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是个万人迷 - xp1024.com
《反派是个万人迷》


第1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1

秦墟雪山。

陡峭的雪山上,放眼望去,银白一片。枯木成林、寸草无生,死气沉沉的,偶有风席卷,雪沫子被吹起来。

秦墟雪山多少年都未曾有人光顾,这儿的环境恶劣,灵气稀薄,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不乐意来这种地方。而这时,若站在雪山顶部从上往下看去,便能轻而易举地看到,那茫茫白色中,突兀的冒出个旁的颜色来。

——竟是个穿着青衣的人。

那人的青衣破破烂烂,上面还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活像个乞丐。

像是冻僵了,他慢慢行走着。突然,他被那雪山上的风一刮,身子一歪,竟是被刮倒了,“扑通”一声顺着陡峭的坡滚了下去。

他往下滚了几米,迅速抠住一块石头,止住了不断往下滚的身体。

荒无人烟的秦墟雪山,这身影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谢衡染了寒霜的长睫颤了颤,眼底毫无波澜。他呼出一口浊气,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手臂都在痉挛。

这运气实在是好,他来晚一点就得掉下去。

【叮——位面传送完毕。】

脑中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说完便没了下音。

谢衡吊在雪山半腰,身体半残不残的,全靠抓着一块石头,指不定什么时候来阵风吹一吹他就掉下去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高耸的雪山,下一刻,他抠在石头上冻得青紫的手猛然用力。

·

“这什么地方!”

御剑而来的青色道袍少年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荒芜的雪山,全身上下好像都写满了不乐意。

与这少年同行的还有七八个人,皆身着青色道袍,无任何修饰,只有银腰带上刻着清徽宗的标志,十分醒目。

有人道:“这是秦墟雪山。”

停了一会儿,领头的青年便道:“进去吧。”

一行人收了剑,快速进入了雪山。

但大多数人都是不乐意的。

并非是秦墟雪山恶劣的环境,而是,他们并不愿意寻找他们要寻找的那个人。

跟在后面的几个人低声嘀咕,道:

“真是不知道谢衡还有什么好在乎的,竟这样兴师动众!”

“就是,那谢衡不过是个没用的人……”

同行的陈渝忍无可忍,低喝道:“慎言!”

有人笑起来。

领头的君行蓦然停下来,所有人都愣了愣。

君行微微侧身,轻飘飘地看了几人一眼。那眼神冷漠又嘲讽,旋即,他便继续往前走了。

几个人登时就闭嘴了。

陈渝见不惯这几个人的嘴脸,当初使劲儿去巴结谢衡师兄,掐媚讨好无所不能,临到谢衡师兄出了事,便开始各种不情愿,真是好大的脸!

陈渝冷哼一声,快步跟上了君行,但心里却有些打鼓。

谢衡失去联系已经半月有余,门派内他的魂灯忽明忽暗,让人的心也七上八下的。

听闻谢衡早在数月前便下山游历了,没有一点动静就走了,临走时只留了封极其简单的书信。

陈渝大概能猜得到谢衡为何一声不吭便下山游历去,只是……

他叹了一口气。

只能道,世事无常。

第2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2

六个月前,清徽宗掌门月虚真人座下关门弟子谢衡损伤了元神,让众人惋惜的同时,又忍不住在暗地中幸灾乐祸——损伤了元神,那可是对一名修士的致命打击。

自此,这位平时就很少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谢衡,更加深居简出了。有的说,他耻于见人,有的说,他闭关去了,又有的说,其实他是去四处寻医了……众说纷坛,不过都是猜测。

此时,雪山一处狭窄逼仄的洞中。

谢衡正从衣摆扯下一块布条,神情平静地包扎伤口,又吃了点疗伤的丹药,便闭眼调息去了。

这是一个小说世界。

而他是穿行于各种世界的任务者,这一职业被称为executive。听着挺威风,事实上也没多大权利。

谢衡在众executive中也算个老油条了,到过多少位面,又完成了多少任务,他自己都懒得去算。可见,executive是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职业。

他顺着洞口微弱的光芒往外看了一眼,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在脑中道:“十三,剧情。”

【是,大人。】十三号那机械嗓音缓缓的道。

【叮——剧情传送完毕。】

这是一个女频修仙小说,带着惯有的套路,重生、逆袭、修仙、打怪、升级……

原主人是修行界第一大宗——清徽宗的弟子,且是月虚掌门的关门弟子,不过百岁的年纪,修为便在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若非元神受损,四处奔走寻找修复的方法,被人追杀到秦墟雪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至于沦落到眼下连御剑都不行的地步。

再来说说剧情。

女主角是个凡人,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才貌皆有,却不得家人的宠爱。本是有仙缘的命,却因族姐的设计,没能拜入仙门,被父母嫁给了个瘸腿的人家,受了不少折辱后悬梁自尽,含恨而终。

重生后,女主角巧妙利用前世的记忆,拜入仙门,结识男主,一路顺风顺水,打败大boss,顺带解密了自己的身世,结局he。

谢衡知道,剧情也就是供他了解一下男女主角的名字,其他的跟他的任务没什么关系。

谢衡:“任务是什么。”

【问鼎魔尊之位。】

谢衡:“……”他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

他道:“反派?”

【是。】十三号恭敬道。

谢衡来了点儿小兴趣,回头又翻了一下剧情。

眼下的剧情到女主刚刚拜入清徽宗这里,而此处剧情中也提到了掌门弟子——哦,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笔——掌门弟子试炼元神受损,寻医未果自杀了。

他又看了一眼魔尊的结局。

——在最后的大战中被干掉了。

谢衡:“……”

·

谢衡在山洞内待了一会儿,便俯身出去了。

这地方不能久待。

一出来,他便眯起了眼睛。

——有人。

“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谢衡能在这么?”

“这儿有他的血迹,就算是不在,也定是在这里停留过。”

“我怎么感觉这地方有些古怪?”

……

谢衡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往上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与一片银白倒映在他漆黑又沉静的眸中。

第3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3

几人正准备御剑离去,这时,突然有一阵不甚明显的咳嗽声自远处传来。

所有人齐齐一顿。

为首的君行当即将手搭上了剑柄。

陈渝愣了一下,内心狂喜,拔腿奔向崖边就大喊:“大师兄!是你吗——!”

众人:“……”

位于半山腰山洞口的谢衡也愣了一下,随即便气若游丝道:“是我。”

声音虽小,陈渝还是听见了,他二话不说就要跳下去。

不料,他的肩下一刻便被一只手按住了。

“师兄?”陈渝回过头。

是君行。

君行摆摆手,不容置疑道:“我下去,你们留在这里。”

不待陈渝说什么,他便御剑下去了。

君行是个谨慎的人,即便那确实是谢衡的声音,他都要保持几分警惕心。

——这近乎是本能。

当他看到倚在洞口的谢衡时,实打实地怔了一下。

君行没见过这位师兄几次,仔细想想也只有两次,一次是他刚入宗门时,一次是试炼时。可他从未见过谢衡这样狼狈的样子,想起同门师兄弟的风言风语,一时间,他竟有些不忍了。

谢衡站直了身子,没有出声。

君行斟酌了一下顾及到谢衡的面子又不会让他觉得难堪的话,慢慢道:“我带大师兄先回宗门吧。”末了,补充道:“掌门很着急。”

说完,君行便抿起了薄唇,似乎在等谢衡的反应。

谢衡听着这番蹩脚的话,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不置可否,“多谢。”

君行呼出一口气。

陈渝等人在上头等了一会儿,突然君行给陈渝传了音,说他与谢衡先行回宗门了。

他抓了抓头发,不太明白君行为什么没有等他们一起走。

随后,几个人也御剑离开了秦墟雪山。

·

清徽宗,玉衍峰。

这里从前是月虚真人的住处,后来收了徒弟,她又常年闭关,便将此处给了谢衡。玉衍峰的景色是整个清徽宗最好的,平日里只有几个道童看守,大多时候都是十分清冷。

正殿。

眉清目秀的道童轻手轻脚的进来,作了个礼,轻生说了句“掌门”,点了熏香便退了出去。

若瞧月虚真人的面相,也不过凡人女子二十出头的模样,事实上这位在修行界令人敬佩的清徽宗掌门,早已几百岁,修为更是高深莫测,就是那东海大能沧涯君,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谢衡坐在月虚真人的对面,两人相顾无言,只下着矮几上的棋。

谢衡已经回来七八天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差不多都好利索了,唯那受损的元神一直没有办法。

月虚真人不说,谢衡也能感觉的到她很头疼。

“输了。”

只听棋子哗啦啦的被月虚真人扔进了盒中。

谢衡抬眼,说:“倒是还有一线生机。”

月虚真人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再下也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谢衡不再多言。

月虚真人的眉一直都未曾平,可见是苦恼了许久,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可知在秦墟雪山追杀你的是谁?”

谢衡:“不知。”

“招式?”

“非名门正派。”

月虚真人更愁了。

第4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4

正殿一片沉默。

谢衡慢悠悠地收棋盘上的子,神色沉静,不慌不忙。月虚真人的目光投在空中,也不知是在看哪儿。偶有棋子装进棋罐中相碰撞的脆响。

师徒二人都是寡言的主,几年里才说几句话也是常有的事。

将最后一粒黑棋子放进棋罐中,谢衡开口道:“师尊。”

月虚真人看向他。

谢衡垂着眼睑,起身到月虚真人不远处站定,深深一礼。他在月虚真人诧异的目光中沉沉道:“弟子自请离开清徽宗。”

月虚真人:“若是顾及门派,你大可不必如此。”

短短几个月,从修行界令人佩服的剑修,到如今的地步。月虚真人知道自己弟子是个什么品性,他是不可能因为流言蜚语便受不住的,多半,是为了门派考虑。

如今修行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清徽宗,年轻一辈中势头最强的谢衡最受关注,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遭打击的就是清徽宗。所有人与门派之间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可惜此时的谢衡并不知道月虚真人的想法,若知道了恐怕会说一句:“您想多了。”

“我意已决。”谢衡一礼,“师尊不必费神。”

月虚真人叹了一口气,扶起谢衡道:“你且走吧,受了委屈便回来找我。”

遇到大难没有生心魔,这样的心性已经十分难得了。或许,他天生就不适合宗门这种地方。

如此一想,月虚真人也没多愁了,只是想到谢衡受损的元神,不免惋惜。

是个天生修炼的料,却没问鼎至高的命。

从玉衍峰正殿出来,谢衡松了一口气。

可算能走了。

月虚真人不声不响,袒护之心倒挺强,硬是给他塞了一堆法宝灵器,分明是不善言辞的,却叮嘱了许多才放他出来。

临退开时,谢衡作了个跪礼。

清徽宗门规,离开门派需对着师长行跪礼,方能离开。

外头的阳光温温和和的,谢衡抬起手臂挡了一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十三号慢吞吞地出声了:【大人,男儿膝下有黄金……】

谢衡闻言,扯了一下嘴角:“游戏而已。”

没什么好在乎的。

十三号一直没能理解,为什么谢衡总是把任务当游戏,但是还总是给它一种“大人真的好敬业啊”的错觉。

你说谢衡是个十分敬业的executive,好像他并不怎么注重这东西;你说他真的是来玩的,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鲜少有哪家的大人有些时候会做到他那个份儿上。

作为一个智能系统,跟了谢衡不知道多久,十三号从来没摸透自己的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累。

统生无望。

·

谢衡特意挑了个人少的地方离开了清徽宗。

他换下了清徽宗的青色道袍,将佩剑留在了玉衍峰,一件东西也没拿走,也没有惊动一个人。

他没有御剑,只是像凡人那样徒步行走着。一路走走停停近三个月,才到南陆。

南陆是魔族的地盘,凡人及修士不可踏入半步,反之,魔族也不可踏入人界半步。

这是千年前人魔大战之后定下的规矩,一直到今日,双方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第5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5

“——这什么破酒?!”

随着这句话,酒肆内传出了酒坛摔碎的声音。

登时,热闹的酒肆便寂静了。

有的人担心被波及,匆匆出了酒肆,还有的人爱看热闹,腾出了那一小块地方,躲远了些兴致勃勃地低声议论。

这小镇靠近南陆,素来平平常常,没什么大事会发生。近日来似乎总有大大小小的摩擦,对于平日生活极其乏味的镇上的人,消遣倒也算得上。

酒肆掌柜的闻声赶来,皱着眉道:“客官何出……”

只是客气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那青年打断了:“别给老子说些没用的,问你呢!你这什么破酒?”

黑袍青年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背上,狭长的双眸微微眯着,其中有着不屑一顾的高傲,浑身都透着一股放荡不羁的味道。

骨相是好的,却有着这样的性子。

有人惋惜。

掌柜的耐着性子问:“客官这是哪里不满意我家的酒?”

“哪哪儿不满意。”江渡大笑起来,“大爷我就是存心的。”

“……”掌柜的一下子就怒了,看着青年眼中分明的挑衅,心想,这人不是成心找茬呢么?张口便骂道:“哪儿来撒泼的野猴子!来人给我赶出去!”

“野猴子叫谁呢?”江渡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店人,嗤笑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有雪亮的光一闪,就有两名壮汉的手臂齐齐被削下来了。

血瞬间喷涌而出。

酒肆内静默了片刻。

紧接着,尖叫声、大喊声以及桌椅碰撞声轰然爆发,客人们顾不上看热闹了,一窝蜂似的跑了出去,店里的人也顾不上掌柜的命令了,惊叫地往外跑。见了血,掌柜的也慌了,快速地跟着人群朝外头跑。然而他没跑出去便被一把横在眼前的刀堵住了。

雪白的刀身一闪,倒映出他此时狼狈惶恐的面容。

“呦,上哪儿啊?”江渡哼笑一声。

掌柜的急红了眼,也吓得不行——活了这么大岁数,他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

“客……客、不,这位大爷。”掌柜的吓破了胆,那皱纹遍布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腿肚子抖得都麻了,“我这做小本儿生意的,哪儿……哪儿得罪您啦?”

江渡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没有啊,我只是……”他顿了顿,嘴角上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漆黑的眼睛顿时血红一片:“想杀人了而已。”

“啊啊啊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细长的筷子在瞬间便抵在了刀刃上,令刀刃无法前进一点儿。

江渡“啧”了一声。

掌柜的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睁眼便吓得瘫软在一边。

筷子的另一端是白玉般的手。

只听一声脆响——筷子被震得碎成了沫。

“哪个不知死活的?”

江渡懒洋洋地睨着退后几步的人,用血红的眸子打量了一番,嗤笑道:“原来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

他口中的“小鬼”一身素袍,脸上毫无表情,闻言只是掀了掀眼皮。

掌柜的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躲在这人后面,哆哆嗦嗦的道:“仙长大人救命……仙长大人救命……”

这人正是刚坐进酒肆便被哄闹的人群打洒了茶水的谢衡。

第6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6

“狗屁的仙长!”江渡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大笑起来,刀杵在了地上,身子微微前倾。

吓破了胆儿的掌柜的磕磕绊绊地跑了出去,离老远还能听到他破了音的“救命”,配上他那惊恐的面容以及狼狈的身形,好笑极了。

谢衡平静地看着这青年大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嘿——小鬼。”江渡的眼睛变回了黑色,笑容十分玩味,“就你这点儿修为,也敢拦本尊的刀?”

谢衡道:“你也没想杀了他。”

此言一出,青年的笑容便顿了一顿,接着,他古怪地看着谢衡,又笑得前仰后合。

谢衡这话并非虚言,他清楚得很,若这人真的想下手杀人,他这修为还真拦不住。

忽然——

江渡瞬间逼近谢衡,刀毫不犹豫地砍向谢衡!

这速度令人发指,简直比闪电还要快上许多。谢衡往旁一偏,迅速退开。

几个呼吸间,两人便过了数百招,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只看得见残影。

“小鬼还有两把刷子。”江渡一刀劈下,眯起了狭长的眼睛,“不过……”

不过还是太嫩了。

谢衡手无寸铁,面对比自己修为要深得多的魔修,丝毫没有畏惧,神色从容得好像呼吸微微凌乱的人不是他一样。眼下整个局面都是由那青年控制着,想必在青年的眼里,他就是属于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又纯属找揍的角色吧。

至于为什么他没有下死手,谢衡多少也能猜得到一些。

只见江渡提刀往前一指,表情十分挑衅,“来,小鬼,给你一个机会。说吧,为什么拦本尊的刀?”

“……”谢衡看着他,说:“没有理由。”

谢衡瞬间出手。

凡间的房屋禁不住这样的压力,轰然塌陷,周遭的行人惊呼着跑开。

轰——!

尘土飞扬,呛人的味道逐渐蔓延,过了好大一会儿人们才勉强看得清这里的状况。

分明一个人都没有。

若有修士在场,便能看得出,残存的建筑上,萦绕着不甚明显的魔气。

暴戾、残忍。

·

荒野外。

谢衡身上挂了一堆彩,内伤不轻,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一般。

他不发一言,心中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感觉,仔细描述的话,他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渡其实是有些意外的,按理说,他不该这么长时间都弄不死这样一个修为的人,但事实上他就是没成功。一,是他修为退步了,二嘛,就是对面这个人有点古怪……

啧。

“师兄!”

忽而,破空之声响起,谢衡心中一动,凌空接住一把剑。

是他留在玉衍峰的佩剑。

听到那声音,谢衡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是君行。

“呦,又来一个。”江渡“啧”了一声。

接了剑,谢衡心中突然有些索然无味,张口道:“我认输。”

君行:“……”

他的表情古怪了一瞬间。

江渡懒洋洋道:“你以为是名门正派的比试?想认输就认输?”他笑了一下:“你家的前辈有没有告诉你……我们魔族打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谢衡没理他,径自将佩剑又还给了君行,捂着嘴咳了一把血,看得君行一阵皱眉。

君行将剑推开,道:“是月虚真人令我将剑送来。”

谢衡当然知道是月虚真人让他送来的,他张了张口还没出声,便听江渡低声道:“月虚真人?”

他语气中的戏谑与不屑一顾,在这一刻,好像都通通褪了个一干二净。

第7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7

江渡的眼神有些晦涩,看了一眼被谢衡和君行推来推去的佩剑,剑眉挑了起来,拉长音调说:“哦——原来是她的弟子。”

君行一时把不准这魔族与掌门是否有恩怨,上前一步挡在了谢衡面前。

他下颔的肌肉微微绷了起来。

青年却收起了刀,往后退了几步,身形隐在了黑雾中,笑道:“小鬼,记住了,吾名……江渡。”

他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只觉莫名有些意味深长。

江渡的身形瞬息便消失了,只有他的声音好像微微留了一小会儿,慢慢又消散。

君行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微微蹙着眉转头去看正在调息的谢衡。他心里有些无缘由的恼怒,想要叱责些什么,但又发现谢衡是自己的大师兄,说出来的话不太符合自己的身份,好几句话过了一遍脑子临到舌尖又打了个转咽了下去。

就这样,君行冷着脸,一身低气压地给谢衡护法。

啧。

不爽。

残阳缓缓消退,夜晚逐渐来临,水一般的月光倾泻下来,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战后的地方味道不是那么好闻,风一吹散了些。树叶飒飒作响,显得此处静谧极了。

谢衡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便是抱着剑守在一旁的君行,一动不动,冰一样的脸色出去准能吓哭一窝小孩。

谢衡起身,说:“你带着剑回去吧,替我谢过师尊。”

“这是掌门命令,大师兄还是收下。”君行冷冷道。

“不是大师兄。”谢衡抬了一下手,这是一个明显的拒绝手势,道:“我与清徽宗在三个月前便没了关系。”

况且,他留着这剑根本没用。它并不接受他的真元,且十分抗拒。

“……”君行哑口无言。

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话被堵了,只得抿着薄唇不说话。

后来君行总是十分执着地跟着,甩也甩不掉,无奈下,谢衡只好接下了佩剑,见君行走了,又将佩剑放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扔下。

结果君行好像知道一样,又回来了。

谢衡:“……”

·

夜色如墨。

谢衡离开荒野,又回到了原先的小镇。

酒肆崩塌前他用真元护住了周遭,没有一个人受伤,只不过平白毁了人家的生意……

谢衡微微垂眸,来到酒肆掌柜的家外,留了好几块金子,算是给他赔钱了。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

谢衡看着一直锲而不舍地跟着自己的君行,头一次有些无奈。他顿了顿,道:“我若不收,你就不走?”

君行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谢衡:“…………”

他一言不发地往城镇中心走,低垂着眼睑,面上一片平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君行跟了上来,没有提佩剑的事,张口问道:“这凡人的城镇为何会出现魔族?”还是那样一个修为高深的魔。

谢衡眼皮都没掀:“想出南陆了。”

“不仅是这样吧。”君行抿唇,侧头看向了谢衡。

这人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顺着月光只能看到他不甚清晰的侧脸轮廓。

第8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8

谢衡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城镇、繁茂的林子,落在远处的山上,他似乎笑了一下,仔细看时却又好像是错觉,“谁知道呢。”

君行微微怔了一下,蓦然收回目光,沉声道:“需禀报师门。”

魔族出现在人界,虽然并没有什么人死亡,但绝对不能放任不管。两派千年前大战后立下条约,如今却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打破,其中不得不让人怀疑些什么。

谢衡没吭声。

忽然,一声惨叫自远而近,其中的绝望与痛苦瞬间似乎能让人的头皮瞬间发麻。

有树叶哗啦啦的响着,平白增添了些诡异的感觉。

谢衡与君行同时看了过去,只是那边再也没了动静。白日里青翠的树木此时黑压压的,无端让人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君行抬手握上剑柄,眸光冷厉。

·

“这人废了。”

躺在地上的人一动也不动,双眼空洞洞地盯着前方,衣衫到处都是破损,整个人就像个血葫芦,身下的血几乎汇聚成小河。

听谢衡断言,君行突然想起来什么,朝他看了过去。

谢衡的眉梢微微一动。

君行沉吟片刻,道:“我来的路上,曾遇到过几个……元神被捣毁的修士。”

谢衡示意他继续说。

“是否与此地的魔修有关?”

谢衡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了这里,慢慢道:“无关。”

“……”

“魔修不做这种事。”谢衡接着道:“他们只挑在眼下崭露头角的修士,毁了元神让人废了却不杀,这是不想染上杀孽。”他抬眼,“这人与秘境试炼中的是同一个。或者——是同一伙。”

君行从未听谢衡亲口说过试炼时的事,他大多自别人口中听到。甚至说书先生也讲过这事,描述得眉飞色舞,好像他们都亲眼看见过了一样。

他以为谢衡会仇恨,但他并没有。他说起时连眼神都是平静的,好像与他没什么关系。

“我绝对不是第一个。”谢衡如是说。

他完全可以不理会这种事情,不过力所能及,知道的说一下不会少块肉,帮一把也没什么。

君行迅速用神识千里传音给门派长老。

——南陆有变。

这绝对不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如果是人族所为还好说,但是牵扯上了南陆,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是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

清徽宗,玉衍峰。

苍翠的山峰穿破云层,雾气缭绕,恍然如仙境。

月虚真人稳坐在解惑堂前,清瘦的背影挺直如松。她微微合着双眼,一动不动。

玉衍峰的道童不会一直留在山上,此时的玉衍峰只有她一个人。

月虚真人破天荒有些出神,这玉衍峰,好像许多年都没热闹了。

几年?几十年?还是几百年?

嫩绿的树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落下来。

她睁开了双眼,里面泛着微微的芒。

“掌门,无隐长老求见。”

道童传音。

“准。”月虚真人垂眸。

玉衍峰下的道童眉开眼笑:“长老请——”

无隐长老瞬息便登上了玉衍峰,步伐沉重,布满了皱纹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道袍有些微微的凌乱,可见是十分着急。

他来到解惑堂前,朝着静坐不动的年轻掌门行大礼,声音苍老有力。

“——掌门。”

第9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9

“——掌门。”

无隐长老沉声道:“南陆有变。”

月虚真人轻轻“嗯”了一声便再没了下音。

看了她毫无反应的背影片刻,无隐长老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月虚真人抬眸望天,沉默片刻,只说了四个字。

“天下将乱。”

先辈们千年前以惨重的代价换来的安宁,将于不久后,消失殆尽。

无隐长老心猛然一沉。

“请掌门,着手此事。”无隐长老深深俯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月虚真人从未踏出过清徽宗,说她是掌门,其实只不过是挂名的而已,她本人并不掌管门派事务。

月虚真人动辄便闭关,一闭关就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就算是各峰的长老亲自请,都不一定请得动她出山。

无隐长老不抱什么希望。

他已经不了解月虚了。

这世间大能有几个呢?紧要关头能站出来的又能有几个?

“好。”

月虚真人只回答了一个字。

无隐长老刹那间松了一口气:“多谢掌门。”

月虚真人摆摆手,没有说什么。待无隐长老抬眼时,解惑堂前已经没有了月虚的身影。

大能神通,跨越千里。

·

东海,沧涯台。

“今日来了位大能呢……”

“你哪里知晓是大能?我心目中啊,这世间真正的大能只有咱们沧涯台的主人!”

“嘘……仔细着别叫人听见了,这位尊者可是主人亲自迎接的。”

……

两个少女神情灵动,偷偷地讨论着遥远的大人物。谈及沧涯君,满目的憧憬。

月虚真人的手拂过衣袖,淡淡地笑了。

她想,年轻可真好。

“我已经几百年没看见你了。”嗓音干净的年轻男子温声感慨,“你若早说,我定是要扫榻相迎。”

月虚真人笑了笑:“又不是生人,谈什么扫榻相迎。”

沧涯君也跟着笑起来。

童子低眉进来添茶,登时,清香弥漫。

“前日我算出,此间将有大乱,却始终不解,想来是我学艺不精。”月虚真人道。

沧涯君意外地挑了挑眉,说:“还有你解不出的?”

“自然。”

沧涯君喝了一口茶,一手拨弄了几下案几上古朴的盘,慢慢道:“南有魔,百年出。人间涂炭,将乱。”

“还有吗?”

沧涯君摇摇头。

月虚真人蹙了蹙眉。

她没想到,就连沧涯君这里都没有准确的答案。

“大概……天机不想让咱们窥探吧。”沧涯君随口道,突然,他想起来什么,问:“听说你有个徒弟?”

月虚真人点头。

沧涯君弯起嘴角,道:“细心着点吧,难得你有兴趣收徒。”

“……”月虚真人抿唇,舌根莫名有些发苦。

沧涯台并非真正的世外桃源,与外界的联系还是不少的,如此,沧涯君的消息也算灵通,他自然是知道清徽宗那些事情的。

“不是你的错。”沧涯君柔和地拍了拍月虚真人的肩,温厚的掌心像是要给她无限的包容。

沧涯君眼神悠长,他仿佛穿越了数百年,越过无数山水,看到了曾经的月虚。

数百年。

一如当年。

第10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10

“总该讨回来。”

月虚真人微微抬起白皙的下颔,挑眉:“怎么可能让人欺负了去。”

沧涯君笑吟吟地:“好。”

他抬手想摸摸月虚真人的头,临到一半,又收回了手。他眸光消了几分,想起来,月虚好像已经长大很久了。

“我走了。”月虚真人微微点头。

“嗯。”

月虚真人御剑而起,一身青衣随风飘起,袖袍猎猎作响,真如那话本中描绘的仙人一般。

“下一次,什么时候来我这?”沧涯君问。

月虚真人怔了片刻,摇头失笑:“不知。”

沧涯君喉咙动了动,半晌,微微一笑:“保重。”

他望着茫茫大海,负手而立,微微叹气。

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

与此同时。

谢衡见君行匆忙,便拱了拱手,“阁下,就此别过吧。”语罢,他转身就走。

君行下意识伸出手,出乎意料地碰到了谢衡的手臂。

他瞳孔在这时缩了一下。

轰的一下,像是有什么炸开了,炸得他茫然了一瞬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僵硬地站在那。

谢衡顿住,侧身瞥了他一眼。

“师兄……你……”君行犹豫地道:“入魔了?”

事实上他对谢衡是有尊重的心理的,即便是离开宗门,他也下意识将他当成自己的大师兄。当触碰到谢衡手臂的那一刻,他猛然察觉到谢衡体内的魔气,第一反应是震惊。

他恍惚想起来听得不甚清晰的那句“狗屁的仙长”,当时只想那是疯子随口说说,没想到竟成了真。

谢衡从鼻腔发出了一个“嗯”的音。

君行抓住了他的手腕,凛冽道:“谢衡,你看着我——你可还清醒?”

“我……”

“算了。”未等谢衡回答,君行蓦然松开手。

谢衡:“…………”

君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多管谢衡的闲事,谢衡已经不再是他的师兄,也不再是清徽宗的门人,谢衡于他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顶多,是个有点交情的路人,何至于呢?

漠然地看着昔日师兄往后万人诋毁、众叛亲离吗?君行不怎么想这样。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谢衡,御剑便走。

谢衡不太关心这个同门师弟会不会去告诉别人,毕竟再怎么样都已经事成,唾骂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个人的声音冷如秦墟雪山上的雪:“你的剑。”

谢衡:“……”

“我不会带回去,你扔了也好。”君行淡淡地开口。

谢衡放下了手,回了一个“好”字。

“你去哪儿?”君行如是问。

他们一个站在地上,一个御剑行于半空,同样挺拔的身姿,皎皎明月一般。

谢衡抬起眼,往遥远的天际看了一眼,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南陆。”

他并不常笑,此时却有一种无形的——摄人心魄的意味。

君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已雪亮如剑。

“再遇见,我不会手下留情。”

第11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11

南陆没有白天黑夜,墨黑的天空压下来,无端令人窒息。如贫瘠之地,压抑、死气沉沉。即便是南陆边缘,都是如此。过了南陆的界限,另一边便是无边生机。

如此,泾渭分明。

咔嚓——

枯木枝被踩断。

女子身着雪色长裙,手中的白色长绫迤逦在她身后。

忽而,她眸光一厉,真气灌注白绫之中。

轰——!

一个黑色人影被白绫径直穿过心脏,被冲击得往后撞去,猛然撞倒一棵枯木。

顿时,灰尘四起。

那人影抽搐了几番,便化作黑雾消失了。

女子白绫上染了血,她手臂一抖,真元扫荡处,纤尘不染。

忽而——

“何人在此?”

语气威严的声音缓缓由远而近,却并没有什么威严感,稍带稚嫩的少年音色有一种故作深沉的感觉,让人升不起一丝敬畏之心。

果然,入目的便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

女子一眼就看出,这少年绝对不像外表这样无害,她隐隐约约能感到他暴戾的魔气,却并不能深探,说明,这个魔的修为,至少在自己之上。她收起白绫,笑了:“无名散修。”

少年道:“人族修士,跑来我南陆做什么?”

“这该说,南陆的魔不安分,跑出南陆了。”女子秀气的眉一挑,“我与两名好友好端端走着,突然有魔捉走了我的好友……”

少年皱眉:“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哪里——”

“阿宸。”

一个清凉的声音打断了他。

段宸在一瞬间闭口不言,转身迅速离开,直到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面前。他单膝跪下,行礼道:“主上。”段宸的姿态十分谦卑,又有一股不知名的骄傲,乖顺的模样就像被驯服的兽类。

女子往后退了几步,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她能招惹的。

只见那人身着宽大的黑袍,露在外面的双手光洁如玉,往上,便是一张苍白的、毫无表情的脸,冷淡且疏离。

正是谢衡。

“去把人找回来。”他轻声说。

“是。”段宸答完便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了原地。

谢衡往前走了几步,看了女子几秒。

他可知道,她不是散修,而是清徽宗的弟子。不仅如此,这人还是本世界的女主,萧映之。

段宸敢去刁难,非得有点什么后果。

“带着你的好友离开这,这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谢衡平淡道。他顿了一会,转身离开。

“前辈……”萧映之忍不住开口。

“离开。”

“……”萧映之叹了一口气,抬眼时,已经没有谢衡的身影了,只有刚刚来的段宸,一手拎着一个昏迷过去的少女,毫不怜香惜玉。

萧映之忙上前接下两个少女,低声说了句“多谢”。

“赶紧走吧,趁我心情还不错。”段宸哼声道。

“阿宸!”

段宸面上一囧,方才得意洋洋的神情瞬间就蔫了,看了萧映之一眼,作了个鬼脸才走。

萧映之:“……”

这就是魔族吗?

第12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12

南陆没有白昼,没有四季,说贫瘠,怕是不能完全概括。

这里寸草无生,荒原千里。

谢衡踏入此地已有八十三年,魔尊之位早已在手,十三号却始终没有告诉他任务完成。

他有些疑惑。

江渡说:“南陆万魔,供你驱使,拜你为尊——你还有不满足的?”

“……”谢衡垂了垂眸,声音淡然:“我并没有感到,我就是魔尊。”

“真是难伺候的小鬼!”江渡笑骂了一句,晃晃悠悠地跑去人界喝酒了。

千年前的条约对修为强大的魔没有什么用处,他们可以伪装成人类,只要隐藏得够好,没有人会知道人界混入了魔族。

真正厉害的魔族,不会让人知道他是魔族。

魔族中有这样好的隐藏能力的,谢衡只知道江渡。

谢衡望着黑压压的天空,说:“我是魔尊吗?”说完,他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这话听着有点中二。

段宸在他身后轻生道:“当然是。”

“规矩是什么?”谢衡道。

段宸知道他在问什么,当即说:“杀死上一任魔尊。”

“上一任是谁?”

“……”段宸迷茫了一下,慢吞吞地说:“自我有记忆,魔族就是没有魔尊的。”

谢衡闭了闭眼。

上一任魔尊,就是带领魔族与人族开战的那个魔。看史料记载,是历任中最强的那一个,千年前的大战中死在斩魔剑下。

谢衡揉了揉眉心。

可真是麻烦。

“我要去人界了。”谢衡对段宸道:“你留在南陆吧,不要跟着我了。”

“——可是我……”段宸急切地想说点什么,但却被谢衡一个拒绝的手势打断了,他顿时安静下来,聋拉着脑袋,有点可怜兮兮的。

段宸不会忤逆谢衡的任何意思,这是他的原则。哪怕是再不想按照谢衡的意思去做,他也会顺从。

谢衡摸了摸段宸的头,像是温和的长辈。然而他那手是苍白又冰冷的,毫无温度。

段宸享受地眯了眯眼睛,有微微的失神。

谢衡鲜少有这样柔和的举动,段宸抬眼看着谢衡,眨了眨眼睛,“您要多久回来?”

谢衡:“不知。”

段宸失望地点了点头。

谢衡没有再说什么,瞬息便离开了这里。

段宸正失魂落魄着,转身就看见了本该离去的江渡。

“前辈……你不是去喝酒了吗?”他疑惑地问。

江渡挑眉,嗤笑道:“又回来了,不可以啊?”

段宸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

“诶,小崽子。”江渡长臂一伸,搭在了段宸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指着天,说:“看见了什么?”

段宸迷茫道:“黑色的。”

“人界的天不是这个颜色的。”

“哦……是吗?”

“小崽子,我骗你做什么?”

江渡用他以往开玩笑的语气,学着人界江湖骗子的手势,道:“老衲掐指一算,等你再见到你主上,你就能看到人界一样的天空了。”

“真的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当然是假的!”

段宸秀气的眉皱成一团,抿着唇不说话,转身就走。

江渡在他身后笑得前俯后仰。

第13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13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两个身着素色道袍的年轻人走在喧闹的镇上,年纪稍长些的年轻人面如寒霜,看起来十分不好接近,年纪稍小一点的也是不苟言笑。这两人虽衣着面貌不凡,却鲜少有人明目张胆地打量。

当地的人都知道,修行界的仙人们近来会在云雾山举行论剑大会,几乎整个修行界的大人物都会来参加这一场百年盛会。而云雾山离此地还有几百里,不少仙人都会选择在这个城镇落脚。

——凡人们津津乐道的无非就那么几件事。

那素色道袍的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终于,其中一个忍不住了。

“师兄,我们不在此处落脚吗?”一个问。

“嗯。”另一个十分吝啬地给了个鼻音。

两人正是陈渝和君行。

距离论剑大会还有将近一个月,他们二人几个月前被门派吩咐出去了,接到通知时就直接来了云雾山这里,想来算是不算晚的。

陈渝一看君行那张寒霜似的俊脸,就牙疼。

到底是谁要他和君行一起出去历练的?居心叵测啊……这性格谁受得了?跟君行待上十天半个月的,保证连话痨都能变哑巴!

陈渝一边腹诽,一边学着君行的样子不苟言笑地走。

事实上,他已经不想走了。好几次想要和君行说,都望而生却,哼哼唧唧了好几次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君行露出了不耐烦,他就再也没敢开口。

君行眉心微微一动,微微侧头看向了街道两边。

他顿住脚步。

陈渝疑惑地抬头,还没等问他怎么了,君行便大步朝着两侧一个狭窄的小巷走去了。陈渝茫然,快速跟了上去。

狭窄的小巷中堆积着周围凡人不用的东西,没有规矩地摆放着,石板上长出来的青苔蔓延出来,仔细闻,还有一股长时间潮湿带来的难闻的味儿。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其他情况。

陈渝微微蹙眉,疑惑地问:“师兄,怎么了?”

君行冷冷地注视着小巷深处,良久,他才转身离开,缓缓说了句“无事”。

陈渝正满头雾水,就听那冰块一样不懂得变通的师兄说道:“就在镇上歇脚吧。”

陈渝差点喜极而泣。

·

小巷深处。

谢衡微微抬了一下遮住眼睛的黑色斗篷,淡淡地瞥了一眼巷口,随即便离开了。

他倒是没想到,君行能这样敏锐,一个眼神都能察觉。

谢衡收起所有魔气,伪装成普通修士的气息,来到了一家酒馆。

里头热热闹闹的,有凡人,也有修士。三五个坐成一桌,大笑的、讨论的,比比皆是。

修士们都喜欢扮作神神秘秘的样子,谢衡披着斗篷进来也没受到多大关注。店小二正忙活着招呼人多的一桌,一时间,竟也没有注意到谢衡。

谢衡毫不在意,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十分自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桌子上的凉茶,不动声色地将旁边一桌子人的声音都听了进去。

第14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14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可看到今日那几个打架的?”

“当然啦!我还过去凑热闹了!”

“那架打的呦,把西市卖猪肉的刘老伯都弄伤了!”

“是嘛!我瞧着气场还挺大,琢磨着莫非是哪个大门派,结果是个山沟犄角旮旯出来的。有句话说得好嘞,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哈哈!老子活这么大第一次见着所谓的仙人,结果是这么个德行的。呸!”

“你可小点声,可莫叫谁听了去,仙人心眼儿可小着呢!”

“论剑大会不都是有头有脸的才能去吗?怎么是个东西就能进了?”

“你有所不知了吧,论剑大会在几百年前可是修行界空前盛况,知道清徽宗第一剑修谢衡么——哦算了你们不会知道的,那人就是上一次论剑大会一举成名的。如今修行界凋零了不少修行天才啊,所以犄角旮旯的也能出来见见世面,啧啧。”

几个人讨论着就不由唏嘘起来,话题歪了好几个。

谢衡推开几乎没动的凉茶,起身便走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自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论剑大会……

谢衡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

而就在这时,他蓦然抬头,对上了一双浅色眼眸。

琥珀色的凤眸,里面还有着属于骄子才有的傲气。见他回视,萧映之微微颔首一笑。

视线交汇几秒,谢衡率先移开了注视方向,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萧映之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一双干燥温热的手覆盖住了她的。

“看谁呢?”

低沉的声音在萧映之耳边响起,她耳朵微微泛红,道:“一个奇怪的人。”

步泽顺着萧映之的视线看去,“啧”了一声,“有我好看吗?”

“……”萧映之禁不住笑了出来,说:“没有。步公子自然是世界上,最俊美、最温柔、最善良……的人啦。”

步泽脸色稍霁,看着谢衡的背影莫名有点不爽,眼神跟能杀死人一样。

远处的谢衡:“……”

萧映之赶紧拉过步·醋王·泽,好生一顿哄才好。

步泽怎么想怎么觉得,方才看的那个背影特别眼熟,然而他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了,偶尔有一闪而过的灵感,在关键时刻,就灭了个灰飞烟灭,一点儿也想不出。

左思右想,他放弃了刨根问底的想法。

·

傍晚。

谢衡漫无目的地走在镇上,想着一会儿要寻个客栈。

这段时间,镇上的客栈基本都没有地方住了,所以,他光荣的没有找到住的地方。

其实他已经不需要睡眠了,只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待上个十天半个月,等论剑大会一开,他就去云雾山。

人算不如天算,不止谢衡,君行与陈渝也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

世界有时候太大,有时候又太小,比如此时,三个同病相怜的年轻人就碰到一块了。

简直狭路相逢。

谢衡顿时一阵头疼,暗道祸不单行,抬眼一看,君行正冷冷地看着他。

谢衡食指抵住了太阳穴。

麻烦。

“你、你……你不是……大师兄吗?!”陈渝惊讶出声。

谢衡:“……”

第15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15

清镇的夜晚十分热闹,听说是赶上当地的什么习俗,各色人士有的跟着凑热闹,还有的无动于衷,街道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自陈渝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后,他与君行的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君行除了开始与谢衡那一眼无声的交锋后,就再也没开口说话,也再也没往谢衡那边看一眼。陈渝可算是有个人说几句话了,加之是从前的大师兄,一直与谢衡说话。

虽说谢衡也不是会聊天的人,但好歹,他会彬彬有礼地回答他的问题啊!

陈渝差点喜极而泣,扭头就不搭理君行了。

“大师兄不回去探望掌门吗?”陈渝问。

这话一出,君行看了过来,陈渝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衡没在乎君行那古怪的眼神,平淡道:“没混出什么名堂,还是以后再说吧。”

陈渝“喔”了一声。

“混出名堂?等那个时候怕就是惊吓了吧。”君行在这时开了口。

谢衡淡淡地看了一眼君行,没有说话。

“大师兄也是去论剑大会的吗?”陈渝道。

谢衡明显顿了一下,答了个“嗯”。

陈渝笑起来,提议道:“一起吗?我与君行师兄也去云雾山的。”

君行瞥了陈渝一眼,依旧没有出声。

谢衡只是扯了一下嘴角,并没有回答。

他想起来秦墟雪山时莽撞的陈渝,似乎与现在没什么分别,依旧是没什么心眼儿,天真的可以。他就真的不怕他口中的“大师兄”是个坏人吗?

谢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就见君行正冷冷地看着他。

谢衡微微挑起一边的眉。

“师兄这么多年,可曾见过魔?”君行不咸不淡地开口。

谢衡:“不曾。”

君行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是吗?师兄云游四海,该是见过啊。”

谢衡从鼻腔发出一个略带笑意的哼声,似乎是有些无奈:“我没有去过南陆。”

谢衡的面部毫无表情,就连眼底都是十分平静的,一丝破绽都没有。如果不是他们二人心知肚明,怕是谁都听不出来谢衡在撒谎。

陈渝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太对,麻溜地躲远了一些,不再招惹任何一个人。

清镇热热闹闹的,大街小巷都有商贩在卖东西,托陈渝的福,谢衡和君行一人拿到了一个糖人,虽然他们并不很想拿着。

“……”君行看了看手里胖娃娃形状的糖人,又看了一眼陈渝和谢衡的,面无表情道:“丑。”

“很好吃的!”陈渝哼哼道。

君行对凡人的吃食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如果陈渝不买,他怕是活个千八百年都不会知道糖人是个什么玩意儿。

三人继续慢悠悠地、毫无目的地走,偶尔陈渝会带回来个对于君行来说陌生的东西。

君行眼皮跳了跳:“有什么新奇的?”如果他没记错,陈渝是从凡间长大的吧?

“哎……好久没见到过了而已,”陈渝叹气,“修行无岁月,久了万一忘了这些可怎么办?”

忘了作为“凡人”的岁月。

第16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16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一份情怀,陈渝也一样。

谢衡捏着糖人底下的棍,转了转,他垂眸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小口,然后咽下。

君行盯着圆滚滚的胖娃娃看了半晌,终于也咬了下去。

他皱眉。

——太甜了。

正当这边热闹着,君行却猛然察觉到了什么,抬头便看向了远处。

一股强大的真元波动从远处一闪而过,迅速消失。

陈渝莫名其妙:“有什么问题吗?”

“有强者。”

“很正常吧……”陈渝说:“人杂当然会有摩擦,这几日不见得多了?”

君行没说话。

谢衡处理掉剩下的细棍后,不慌不忙地扫了眼君行的身影,道:“闲事而已。”

而且是步泽的闲事。

那位的闲事,谁碰谁倒霉。

“不。”君行语速放慢,吐字清晰:“有关系。”

谢衡可不管有什么关系,只要别跟男女主扯上关系,平平安安还是没问题的。他摆了摆手,淡道:“去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不料手臂被君行拽住了。

谢衡顿在那,冷冷回视。

“一起。”君行不容置疑道。

巧了,谢衡也是个不容置疑的主,他面无表情,冷然道:“放开。”

君行不发一言,固执地拽着谢衡的手臂不撒开,甚至还加重了力道。

两人暗中较上劲,在外人看来这两人的姿势却有点亲密了,远远看去,就像紧紧靠在一起似的。

陈渝张大了嘴,眼神有点呆愣,嘴唇翕动了几下,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两人总不能在凡人的街道上打架,非得有一个退一步才能打破僵硬的场面。终于,一方率先妥协了。

谢衡几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浊气,有一些微微的无奈,他道:“走吧。”

——君行不放心他这个魔。

·

清镇外五十公里。

谢衡冷冷地看了几眼,见另一边有动静,旋即就要离开。

一只手臂迅速从后面拉住他的脖子,将他拽到了一棵大树后。

谢衡挣了几下,回头就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睛,黑暗中微微的亮勾勒出对方俊美的脸部轮廓,那人食指抵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的距离不到几厘米,谢衡下意识没有再挣脱。

谢衡轻轻“嗯”了一声。

没过多久,两个身影在林间闪电一般掠过,刮起的劲风呼啦啦地响彻林间。只见黑影和白影一前一后,距离一点一点拉进,转瞬间,白影追上了黑影,雪亮的剑光在月色下越显冷酷。

唰——!

步泽的剑猛然出招,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猛然向前扑去,竟是要撞上来要死!

电光石火间,一个力量从黑衣人和步泽的剑中间出现,以一个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开了黑衣人。

反弹的力量太大,黑衣也没好到哪儿去,撞倒了一堆树才落下,咳出许多血。

步泽握着剑的手有些僵硬,他阴森森地说:“滚出来!”

君行慢慢地踏出来,使了个术把那黑衣人控制住,才道:“这人的命,是我的。”

步泽脸色阴沉,冷冷道:“好大的胆子。”

第17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17

唰——!

剑光一闪,瞬息间步泽就近身君行,君行抬剑一挡。“锵”的一声,凌厉的剑气以两人为中心向周围扩散。

君行冷然回视步泽狠厉的眼神,没有丝毫惧怕。

“把人给我。”步泽手背的青筋暴起,俨然是忍耐的极限了。

君行微微眯眼,道:“不。”他必须要亲自处理,谁也别想截胡。

“我再说一遍——”

“不。”

碰——!

两把剑猛然弹开,接着便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斗。

谢衡站的地方偏远一些,他冷眼看着远处,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称得上是无动于衷。他微微眯了眯眼,神色淡然。

步泽是这个世界上的男主角,此时已经是震慑一方的人物了,实力不可小觑。就算再怎么说,他也是男主角,实力不行,光环来凑,跟他打基本没胜算。然而,已经过去一刻钟了,居然还没结束?

——君行到底什么来头?

谢衡不由感叹,君行怕不是这个天道的私生子。

“大师兄……”

听见气喘吁吁的声音,谢衡偏头,看到了赶来的陈渝。

他不如君行谢衡快,来时又被这里的战场波及,迟了很久才到。一看到自己师兄跟别人打起来了,他睁大了眼睛,说:“那个人是谁?”

谢衡:“步泽。”

步泽……

陈渝想了一会才想起来,顿时就炸了,“他他他他他他——诶我去,师兄你不阻止一下吗?这样下去非得出事!”

谢衡认真道:“实力不济。”

陈渝:“……”

谢衡一抬下巴,朝着被禁锢在不远处的黑衣人指了指,道:“你师兄跟他有仇?”

“也不是……”陈渝抓抓头发,想了想,说:“我也不太明白师兄怎么想的,这一路他一直都挺关心修士元神被毁这件事的……”突然,他意识到什么,抬眼见谢衡并没有什么情绪,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七上八下的。

“一直都没有彻底解决?”谢衡眉梢一动。

“没有。”陈渝摇摇头,看向那黑衣人,愤愤道:“真是牲畜不如!这些人连毁人修行之路也做得出来……”

谢衡垂着眼睑,若有所思。

·

君行鬓角的冷汗顺着流下来,脸色也白了不少,外伤有点多,内里却并没有伤到哪儿。

他与步泽实力相当,两人受伤程度也都差不多。此时步泽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整个人都在爆发的边缘。

君行提着剑,寸步不让。

步泽已经很多年没有遇见过这样难缠的对手了,一时间竟有些难言的感觉。

“步泽!”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不约而同朝着声源处望去。

是个白衣女子。

步泽的神情柔软下来,嘴中却生硬道:“回去!”

萧映之咬了咬唇,朝着君行一礼后,便抬着下巴与他分辨。

……

谢衡的眉微不可查地一动,他举步走向君行,给陈渝扔下了句“别动”,留下陈渝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在君行身旁停下,扫了站在一起的步泽和萧映之一眼,淡淡道:“我劝你,别自找麻烦。”

男主女主这光环可不是盖的,先不论修为,女主那一堆法宝灵器要是扔出来,也够君行吃一壶的了。

君行不语。

第18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18

谢衡居高临下地看着步泽,平淡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道友海涵。”

君行握着剑的手微微一紧。

步泽冷笑一声:“海涵?你又是什么人?”

谢衡:“区区小卒,不足挂齿。”

萧映之在看清谢衡的面孔时,瞳孔一缩,上前一步拉住了步泽的袖子,传音道:“那个人,有问题,他……”

“不用担心。”不等萧映之说出后面的半句话,步泽便安抚地回了一句,随即提起真元至高处与两人平视,沉声道:“这人与我有恩怨,阁下几次三番阻挠是何意?”他顿了顿,登时眼中杀意浮现:“如阁下与这人是同伴,那就……”

“他与我也有恩怨。”君行冷声回答。

步泽:“……”

他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在君行拦下他的剑时,他就自动把黑衣人和他划为同伙,结果,竟是这样的?

谢衡道:“多有得罪,这个人,给你了。”他指了指那黑衣人,顺便伸手拦下君行。

步泽皮肉不笑,道:“这是何意。”

“无意。”谢衡拱了拱手,看了眼君行,叹了一口气,“他天生脑袋不好,步道友多多包容,多谢了。”说完便带着君行和陈渝风一样离开了这里,整个过程快得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步泽:“……”

“那个人好像……”萧映之含蓄地说:“很着急。”

步泽微微眯眼,道:“那个黑衣服的就是清徽宗的君行吧?”

萧映之点点头。

“是个天资卓越的。”步泽带上萧映之,御剑行至空中,“资质一点儿也不逊于当年的谢衡。”

他睨了一眼下方被禁锢的黑衣人,眸中晦暗不明,传音给下属后便离开了这里。

步泽不禁想,这一次的论剑大会,怕是风起云涌。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渝被惊得尖叫出声,谢衡皱眉,冷冷说了句“闭嘴”。

不就是跑的快了点么,至于吓成这样?

陈渝要是知道谢衡的内心想法,怕得哭,您那叫快了“点”?

君行始终不发一言,沉默着没有说话。

大概是他释放的低气压太明显,谢衡终于注意到了,道:“怎么?”

君行没搭理他。

谢衡:“……”

他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点儿变化,即便变得十分少:“你怪我拦住你了?”

君行依旧不搭理他。

“君行。”谢衡叫了他的名字,揉了揉眉心,道:“你的修为可能与步泽不相上下,但耗,你耗不起,折在那也说不定。”因为人家是天道儿子。

君行抬眼:“这是我的事。”

潜台词就是,用得着你管?

谢衡的眼神古怪了些,但语气还是淡淡的:“若非你于我有点不值一提的恩,你以为我会帮你?”

君行闭了闭眼,往后靠在了树上,这是一个拒绝交谈的姿势。

陈渝完全不敢出声,安安静静地躲在一边。

“好自为之,别过。”

君行抬眼时,眼前已经没有谢衡的身影了。他重新垂下眼,嗓音有些哑,对陈渝说:“继续走,去云雾山。”

第19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19

自谢衡与君行不欢而散后,君行越来越沉默了,以前还会回个“嗯”“好”“行”什么的,后来干脆不说话了。陈渝猜,他可能是被谢衡刺激到了。

陈渝莫名其妙地说:“你可以和大师兄说明的啊。”

君行冷冷地扫了一眼陈渝,没有说话。

陈渝:“……”吓人。

真真是,师兄心,海底针。

他们在论剑大会开始的前几天到达,住进了提前安排好的地方,便清闲地等着大会开始。

这片土地平静的外表下,风浪渐起。

·

千里之外。

荒废的皇城屹立在无人烟的地方,静谧、阴森。一团黑色的雾飘了进去,悄无声息。

乌鸦乱叫,片刻便没了生息。

题着“长霄殿”的宫殿位于正中,即便已成荒芜,皇家的威仪却仿佛犹在。

门被一股风慢慢推开,发出“吱呀”的响声。外头的光刹那间射了进来,空旷的殿内,一个人影斜倚在大殿正中央宽敞的王座上。那是个容貌美丽的女子。

她微微阖着眼眸,一手撑着头,一手拎着个酒坛。正红色滚着金边的朝服染了些酒污,衣摆顺着王座边沿垂下来。

颓废、妍丽。

听闻声响,宫长曦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黑色的雾气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厚重的黑袍子遮住了他整个人,连人脸都看不到。

“怎么?”宫长曦挑了挑秀眉。

“损了个傀儡,已经自毁了。”男人沙哑的声音如同被大火烧过一般,“惹到冥殿那位了。”

“废物。”宫长曦别过目光,讽笑一声。

尽管那冥殿的步泽有多厉害,仿佛都入不了她的眼。她生来目空万物,那是与身处何种境地无关的骄傲。

男人笑了笑,道:“嫌我的人废物,尊者您可以自行完成,何必说些风凉话。”

宫长曦闻言,缓缓坐起来,华丽的长袍光彩夺目,尊贵逼人。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黑衣人,笑了:“你威胁我?”

“不敢。”

宫长曦没有再搭理黑衣人,她径自看着外头的光,竟有一种眼睛被刺痛的感觉。她掩了掩眸子,朝着黑衣人摆手,令他退了出去。

大殿内静悄悄的,唯有她一个人的呼吸。

宫长曦慢慢走至门边,拉开殿门。

风呼啦啦地灌进来,有了些凉意,她却丝毫都不在乎,只是眯了眯狭长的凤眸,似乎是在享受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这门便被一股轻柔而不容拒绝的力量关上了,长霄殿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可谓,另一片天地。

·

山间一羊肠小道上,谢衡被几个青年堵住了。

他们皆身着浅灰色道袍,腰戴佩剑,神情隐隐有高人一等的感觉。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为首的微微抬起下巴看着戴着黑色斗篷的谢衡,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谢衡不是很想理这群找茬的人,想要绕开走,却被为首的青年再次堵住去路。

“让开。”谢衡揉了揉眉心,抬眼。

这是出门没看黄历的坏处么?怎么净是一些乱跳的老鼠。

“心虚了?”青年大声道:“我腰间的佩玉乃是上好灵玉,千金难求,怎么你一路过就不见了?你是哪派的修士?此等偷鸡摸狗的事也能做得出来!”

第20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20

这一行人共有四五个人,个个都是活了百年以上的修士,修为说不上有多高,但还算说得过去。

谢衡停住脚步,打量了一番这五人。

为首的齐敬当即有一股被压了一头的感觉,怒道:“看什么看!问你呢!哪派的修士?这儿可靠近云雾山,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尤其是净做些偷鸡摸狗的人!”趾高气扬地说完这一番意有所指的话,他冷哼一声。

这条道并不是只有他们走,经过齐敬的大声叫嚷,成功令许多人都留下来看热闹了。

只见谢衡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道:“你碰瓷儿呢?”

“你怕是个见不得人的吧!连脸都不敢露出来?”齐敬并不回答,而是继续讥讽谢衡,“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原来是个山沟里蹦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你让不让?”谢衡依旧不为所动。

齐敬手一伸,勾了勾食指,昂头道:“行啊,先还我的玉佩。”

他的神情嚣张,连栽赃都懒得装,分明就是找茬来的。

另一边。

青年从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生得刻薄的眉眼此刻十分冰冷,无端有些邪佞。

“你就这么肯定他是谢衡?”

他身后一人疑惑道。

侯峰冷笑:“他?烧成灰我都认得。”

听着他语气中明显的恨意,殷空越心中无奈,只是拍了拍侯峰的肩,自行走了。百年,并没有让侯峰忘却什么,而是愈发深刻,怕是渐成心魔,往后成为证道之难。

不然,他不会在看到谢衡的时候,刻意找人去当众羞辱。

原因有许多,一是侯峰想看戏,而不是想当被看戏的那一方。二是他如今并不知道谢衡的修为如何,不能冒然,只好令修为还算可以的几个人去探个底,如果谢衡真的如传言所说,他倒乐意看到谢衡被羞辱,如果他并没有如传言一样,也能探出个底,就算那几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人死一两个也无可厚非。何乐而不为呢。

侯峰眸中闪过快意的光芒。

·

“诶呦这儿可是云雾山啊,来的都是参加论剑大会的,竟是连偷鸡摸狗的人士都能来吗?真是丢修士的脸。”

“哈哈,谁知道呢,你看他连脸都不敢露!”

……

议论声十分小,但在场的都是修士,五感异于常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齐敬见效果好,心中忍不住的得意,准备再接再厉。他故意大声道:“你给不给我拿出……”

“我给你拿。”谢衡掀了掀眼皮,打断了齐敬的话。

齐敬还以为他听错了,伸出去的手也没伸回来,愣了几秒。

只见谢衡八风不动,随手折了一根枝条。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扬手用枝条抽了齐敬的手。

“啪”的一声,又脆又响。

周围一片死寂。

“你——”齐敬瞳孔缩了起来,脸迅速难看起来,胸口快速起伏着,显然是气急了。

没有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齐敬的掌心就被抽了。

修士一般都会有护体真元,齐敬自然也是有的。虽然谢衡那一下没把他怎么样,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当即就炸了。

谢衡却微微一笑,道:“阁下可满意?”

第21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21

“你找死——!”

周遭狂风乱作,遮住谢衡面部的帽子被吹开一瞬间,继而被他慢条斯理地压下。

他仿佛永远是这样冷静,让人无法判断他的喜怒。

忽而,他微微仰头,看向远处,露出了一点点白皙的下巴。

斗篷帽被吹开仅仅是一秒不到的时间,远处的侯峰就清楚地看到那一瞬间谢衡露出的冰冷的侧脸。他不可控制地向前迈出一步,脸侧的肌肉都绷了起来,脚步却又狠狠顿在那儿。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如临大敌的举动。

他缓缓闭上眼睛,又放松下来。

·

齐敬大概也没有想到谢衡会突然消失在原地。并非偷袭性的躲藏,而是真正的——跑了。

而且是用传送符跑的。

这让齐敬有一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反而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的感觉,他一团火上不去下不来,狠狠堵在那儿,憋得慌。

“师兄……这怎么办?”他身后的一名青年小心翼翼地问,“回去吗?”

齐敬正是有火没处撒的时候,他眼神阴翳,回首就踹了那青年一脚,啐道:“回你娘的回!”他冷眼看着被大力踹倒而面色扭曲不敢出声的师弟,从鼻腔发出一声讽笑,扬长而去。

其余的人才七手八脚地扶起被踹的弟子,噤若寒蝉地跟上齐敬。

远处。

只听“咔”的一声,大片树皮被强行抠下来。

侯峰咬牙切齿:“谢、衡——”

·

云雾山是这一片所有山的统称,周遭有无数连绵的山峰,大片大片的莹莹绿色,生机盎然。

两个黑色身影迎风而立,袖袍翻飞,猎猎作响。

月虚真人负手,淡声道:“回来多久了?”

谢衡答:“近一个月。”

“修了魔道?”

“是。”

即便过了近百年,这对师徒间对话依旧单调,好似并没有变。

月虚真人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有点无奈:“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既是你自己选择的,我不阻拦你。”

谢衡深深一礼。

云雾山是修士的地盘,谢衡能行动自如也是一种本事,但,月虚真人何许人也?怕是他踏入云雾山时,就已经被察觉了,只不过没有声张罢了。

“还在练剑么?”月虚真人问。

“在。”

月虚真人沉默了一下,道:“我带你去论剑大会吧。”

这下谢衡是实打实怔了一下。

他早就跟修士没什么关系了,除了还有一副皮囊,内里早就是魔族的芯。人族有话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那月虚真人这算什么?

师徒情?修行之人不重感情吧……

似乎是知道谢衡所想,月虚真人微微笑了,慢慢地道:“我还是分得清该信与不该信之人的,”顿了顿,她转而道:“还在修剑么?”

谢衡答了个是。

月虚真人:“去看看论剑大会也是好的。”

谢衡慢吞吞地说:“您会遭很大诟病。”

云雾山的人可不是泛泛之辈,月虚真人修为高深,可云雾山的也不差,这一次百年盛会修行界的高手基本都到齐了,就算他以如今的修为境界,也万万不可托大,搞不好是要死人的。

月虚真人呢?

第22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22

月虚真人呢?

谢衡道:“并不是非去不可。”

月虚真人想了想,道:“那你来做什么?”

“……”谢衡微微抬眼,声音平淡:“随便走走。”

本来是敷衍的答案,被他一说,莫名就多了几分信服力。

月虚真人笑了,“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坐吧,总不该生疏了,这才多久。”

八十三年……

谢衡眉梢一动,口中便应下了。

两人相处得平和,月虚真人于人人喊打喊杀的魔闭口不谈,就算知道了也只是轻描淡写,并不深究,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谢衡也并无半分不自在。

对于谢衡来说,月虚真人不提出与他一道来论剑大会,他也会想法混进去,如今不过是省了许多麻烦,没什么好推拒的。

有关系统为什么迟迟没有告诉他任务完成这件事,谢衡问了十三号,十三号只给了“论剑大会”这样一个线索,再无别的。

尽管来论剑大会风险大,他还是得来。

谢衡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以及远处干净蔚蓝的天空,一并映入他沉静的眼底。

·

论剑大会如期而至,各方受邀的修士早已抵达云雾山。

这是修行界百年盛况,每每这个时候,都会有不少令人叹服的修士横空出世。当然,这也是默默无闻的修士一举成名的方式之一。

托月虚真人的福,谢衡成功没被任何人察觉。

他站在云雾山,眼前的场景与原主人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他当时的心情是略有憧憬,带着年少对事物未知的好奇,画面一转,便是被称为清徽宗第一剑修的景象。

谢衡咂舌。

即便是书中的世界,“谢衡”这个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结果草率又凄凉了些。大体上并不影响剧情走向,但回看记忆中原主人这一生,也是十分精彩的。

“有什么感想?”月虚真人问。

谢衡:“修行无岁月。”

月虚真人笑了,不置可否。

她已经很多届论剑大会都没来了,这一次是预感到什么才过来,除了云雾山的主人,还没有谁知道她来了。若众人皆知,怕是要乱。

“近年毁人元神的事情常有发生。”谢衡道。

“嗯。”月虚真人点评道:“猖獗。”

谢衡缓缓地说:“途经多地,处处都有此事。”

月虚真人的眉压低,眉心出了些细小的纹络,半晌,她才道:“我知道是谁。”

谢衡:“?”

“若说正面交手,那个人本身未必是我的对手……”月虚真人平淡道:“古有傀儡术,今失传已久,竟能再见到,怕是独他一人了。他效忠的人想要返回人间,他自然是要祝她一臂之力的。”

谢衡不语。

听这语气,月虚真人恐怕早就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了,说不准还是个熟人或者敌人。

“……再等等吧。”她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那么多人命,其中还有她徒弟的元神,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走吧。”

……

第23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23

云雾山。

薄雾萦绕,缓缓浮动。

谢衡与月虚真人来到一个僻静处,早已经有道童在等候。

道童一身云雾山标志性的白色道袍,拎着个小巧的红灯笼。半大的小孩,有模有样地行礼:“恭迎月虚真人,请。”说完,作了个“请”的手势。

月虚真人朝他微微颔首,道了声“多谢”。见道童疑惑地看着谢衡,她道:“这是谢衡,我的徒弟。”

谢衡点头示意。

道童恍然大悟,忙拱手,道:“原来是真人高徒,失敬失敬……”

“无碍。”月虚真人笑了笑。

随后,道童便引二人往里走。

谢衡瞧见,那道童一直拎着的小红灯笼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山上的雾气浓重,到了这灯笼面前,便自动让开了一条宽敞明亮的道路来,路上十分顺畅。

云雾山的雾不是什么寻常的雾,这灯笼怕是个法器,专门用于此的。

“山主是个温和的人,见了不必拘谨。”月虚真人边走边对谢衡说。

她的语气轻松,谢衡便知道他不可能在这位神通广大的山主面前露馅,随即回了个“好”。

“山主已在梅林等候,邀真人小坐,再去观看论剑大会。”道童笑着说:“真人进罢,请。”

道童收了灯笼便退在一旁,拢起袖子不再说话。

谢衡本想在外头等着,毕竟山主只邀请了月虚真人,其余的人没机会见那神出鬼没的山主一面。

谁知,过了不到一刻钟,他便收到了月虚真人的传音,说:“进来吧。”

谢衡顿了片刻,便抬脚进了梅林。入目的是妍丽的梅花,远处的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淡淡的冷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不远处,月虚真人正与一面目慈祥的老人对桌而坐,石桌上摆着一壶茶,散发着些热气。

云雾山内,别有洞天。

山主微微笑着看着谢衡走来,月虚真人垂着眼睑不说话。

谢衡隐约猜到什么,稳稳当当地走过来见礼,神色不变。

“谢衡么?”山主笑吟吟道:“我知道。”

月虚真人微微一笑。

谢衡敢说,这山主绝对是看出点什么了。再不就是,月虚真人主动与他说的。

山主微微叹气,对月虚真人说:“你先去论剑大会吧,我与你这小徒弟说两句话。”

“不必。”月虚真人抬手,“我在外等候就好。”说完,她干脆利索地出了梅林。

山主回头对谢衡笑眯眯地调侃:“你师父怕我吃了你么?”

谢衡忍俊不禁。

听这熟稔的话,这位山主与月虚真人交情应该不浅。

“坐。”山主抬手示意,在谢衡落座之后,他的表情便严肃起来。

“我该称你为‘南陆新主’了吧。”

……

这边,月虚真人在梅林外,驻足在一株梅树下看着一朵梅花的花骨朵出神。

道童也不怕她,歪着脑袋看月虚真人。

月虚真人想,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这样悠闲了。

她闭目仰面,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第24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24

今日是论剑大会第一日,场内十分热闹。

整一比试场地是个悬浮在空中的岛屿,名云雾岛。如同人们口中描述的仙境,仙气飘飘的。

传闻,云雾岛是云雾山的山主以一己之力创造的,让人无限向往大能的力量。

云雾山有云雾岛,云雾岛上仙境也。

彼时云雾岛上已经有了不少人。

各色道袍令人眼花缭乱,御剑而来的受邀请修士纷纷而至,各有各自的风采。

月虚真人压低了境界与谢衡一道来这里,她施了法,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到他们,两人就像是普通的修士。

她来到山主特意安排的地方落了座,望着下方,揉了揉眉心。

此地是云雾岛最上方的位置,与所有人都是以结界相隔开的。外面的人会下意识忽略这里,并且听不见里面的谈话声,而里面却可以看得清、听的清外面。

谢衡扫了一眼下方,便收回视线。

“这百年应当是有几个好苗子,在前面几场估摸是看不到的。前面的比试不用仔细看,后面看几眼就可以。”月虚真人对谢衡道。

谢衡点点头。

规矩是老套的,说是论剑,其实就是为了个名头而已。

就在这时,谢衡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投了过来,直直刺向了他的背部。

狠厉、冰凉。

就像是毒蛇一样。

他蓦然回视,却见下方有一白衣人正冷冷地注视着他。没多久,便移开了视线,与旁人交谈时面带笑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衡微微挑眉。

那位不是步泽么——真是让人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好像小人物突然被大人物关照一样。

那视线赤裸裸的毫不掩饰,月虚真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她掀了掀眼皮,问:“结了仇家么?”

谢衡仔细想了想,说:“不曾。”倒是君行,貌似惹到男主角了。

月虚真人单手撑着木桌边沿,淡声道:“山主说了些什么?”

她顿了一下。

“算了。”

谢衡:“……”

他一侧头,便看到月虚真人正阖着双眸假寐,眉心微微蹙着,手指微微曲起轻点着桌面。

她在烦心什么?

谢衡一言不发,这一方地区安安静静的。

·

“方才……你在看什么?”

萧映之往结界处看了几眼,发现并没有看到任何事物,奇怪地看向步泽。

“没什么。”步泽笑了一下,“走吧。”

萧映之狐疑地点点头。

待走远了,步泽沉声道:“我可能,看到的是你宗门里的那位。”

·

谢衡的记忆里有这些,见了不觉得稀奇。他颇为无聊地看着下方的众多修士,主动开口说:“师尊真的不担忧我会做点什么?”

月虚真人微微睁眼,道:“不担忧。”

谢衡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了。

他想起来不久前山主与他的对话,无声地嗤笑一声,眼底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有钟声自云雾岛传开,沉沉的声音令人耳膜一震,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谢衡看去,见敲钟的竟是为他们引路的小道童。

红色小袄,模样甚至有些稚嫩。

这钟声响起,便意味着,论剑大会——正式开始了。

第25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25

看台分布在云雾岛周围一圈,层层隔开,空出中间大片的比试场地。

比试场地有阵法加持,并不会伤害到看台上的人。且,下方中心比试场地围绕着一圈清澈的水,没有丝毫波动。这是用来阻隔外漏真元的特殊液体,会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比试带来的危险。

自上而下乍一望去,场景还颇为壮观。

大会第一天,只有抓阄分组,以及比试两场。

谢衡一直学着月虚真人的样子闭目养神,待钟声响起的时候,预示着第一场论剑即将开始,这时他才悠悠看去。

他眉梢微动。

居然看到了碰瓷儿那个年轻人了。

此时站在论剑台上的,不正是齐敬么。

太好认了,齐敬简直是行走的孔雀。

那一身衣服上处处都是法宝,就连他头上的玉冠都是难得的法宝,闪瞎了一堆修士的眼。

不少修士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味。当然,这都被齐敬自动认为,他们是在羡慕了。

谢衡:“……”他揉了揉眉心。

第一场论剑的,是齐敬和一个不知名门派的弟子,修为一般,照齐敬还差了点。

谢衡别过眼,不再看这一场论剑。

看台上,带着无息派弟子来论剑大会的长老瞬间疯了,问:“齐敬想干什么?他是来论剑的还是来秀爹的?”

关键是,齐敬还穿着无息派的道袍——不是一般的丢脸。

无息派所有弟子眼观鼻鼻观心,没敢出声,默默的不出声当不认得台上那位花孔雀。

相反,齐敬觉得万众瞩目的感觉甚好。

他甚为满意。

他甚为享受。

无息派弟子捂脸装死。

另一边,陈渝十分不厚道地笑出来,点评道:“像个傻子。”

一旁的君行扫了他一眼,陈渝立马不笑了,憋的脸通红,最后还是笑出来。

这一场论剑没用多久就结束了,结果没有丝毫悬念,是齐敬胜出了。看台上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无息派的人已经提前退场了。

第二场也没什么好看的,谢衡觉得无聊,便随月虚真人离开了。

“论剑大会没有明确规定么?”谢衡问。

月虚真人想了一会儿,说:“不清楚,但应该是没有的。”不然不会放任那个年轻人使用法宝。

“您没有参加过吧。”

“……”月虚真人呼出一口气,道:“没有。请帖倒是发的挺勤快。”

谢衡不再说话,月虚真人也不言语。

月虚真人的事迹在话本中有很多,民间有,修行界也有。无外乎那么几件事,来来回回说了这么多年,也没被忘记。

月虚真人一直皱着眉,唇轻轻抿着,好像很烦躁。

谢衡不禁想,即便强大如月虚真人,也有不好解决的事情。

谁不是呢?

他淡淡地将目光投向远处,碧空映在他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波动。

·

“我怎么会感觉到冷?”

“修为低。”

“师兄你终于和我说话了……”

“……”

“师兄?师兄?诶我去,怎么又不理我了。”

“……”

夜晚,君行与陈渝一起出来。君行泰然自若,陈渝冷得瑟瑟发抖。

云雾山白日里阳光正好,到了晚上就很冷。并不是一般的冷,只有真元才能抵抗。

第26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26

陈渝有点后悔没好好修炼了,旁门左道懂一堆,修炼倒是搁置了许久,如今居然要挨冻,他心里莫名流了一把辛酸泪。

君行要去找月虚真人,说是有事商议。陈渝乍一听自己从未见过的月虚真人竟也来了云雾山,一个箭步也跟了上来,君行的一人行变成了两人行,但总不好扔下陈渝,毕竟是师弟。

“师兄,”陈渝哈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说:“你知道掌门在哪儿?”

“不知道。”君行干脆利落地回。

陈渝:“……”

君行见陈渝一脸的懵,又说:“掌门给的符,离近了有反应。”

“哦……”陈渝恍然大悟,有点羡慕君行能得到这样的待遇,他可是连月虚真人的面都没见过,“符没有反应?”

“没有。”

“都是在云雾山,总该有反应的,哎,不着急不着急。”陈渝摆摆手。

相反,他们并没有找到月虚真人,反而遇到了另外一个人。

·

月上中天。

谢衡独坐房中闭目打坐,房间中落针可闻。

真元加固的蜡烛散发着不算强也不算弱的光芒,暖色勾勒出他清晰深刻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底打出一小片阴影,素来冷淡的感觉也消失了不少。

忽而,蜡烛微微晃了晃。

没有任何声音。

谢衡语气平淡:“不请自来,也不露个面么?”他慢悠悠地睁眼,接着说道:“还是只敢躲着。”

房中突然爆发出浑厚的真元,一股脑冲向了谢衡。

谢衡八风不动,抬臂直迎,竟也是与修士一模一样的真元!

他是魔,却能伪装成修士,不止是气息、习惯,甚至是将魔气伪装成真元。

而深知这真元并非真元,而是魔气的,怕是只有藏匿在黑暗中的人了。

此时空气已然凝固,森然的力量碰撞令特殊材质制成的墙壁慢慢出现裂痕,蜘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来者缓缓露出了身形,黑衣长袍,面孔隐匿在黑雾中,露出的双手苍白得就像一张纸。

谢衡微微眯眼,瞬息便近身黑衣人!

与此同时,黑衣人疾步后退,撞开窗子就化作一团黑雾消失,眨眼间又稳稳站在地面。

谢衡居高临下地看着这黑衣人,毫无表情的脸一半藏于阴影中。

他所处之处是山主特意给月虚真人留的地方,月虚真人有事走了,就让谢衡留在这。此处静谧,寻常修士不能上这里来,所以此刻,谁也不知道,这里成了一片战场。

乌云遮月,风呼啸而来。

暴戾而冰冷的魔气逐渐凝成实质,护山大阵刹那间有了反应,一道光冲向云雾山内里,山主便得了消息——云雾山内有魔。

山主抬头看着远处乌云密布的一方地区,怔了片刻,苍老的手紧紧攥着茶盏,又松开,蓦然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

强者过招,分秒定胜负。

谢衡冷眼看着剑下的一截木头,没有任何情绪。

方才的黑衣人,被一剑刺穿心脏后,化作了一截木头。没有传送符,确实是眼前的木头。

一个想法瞬间浮现在他的脑中——傀儡。

第27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27

谢衡微微蹙眉,即刻便给月虚真人传音,道明了情况。

他矮身伸出手来去触碰这木块,在食指指尖离它还有丁点的距离时,他顿在了那。

谢衡垂眸片刻,收回了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已经焦黑了。

指尖被灼伤了很小的一块,离开那截木头很远了,指尖那一小块焦黑还在不断往外蔓延,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木头还挺霸道。

他盯着指尖看了一会儿,微微吐出一口浊气,站了起来,直接将它收了起来。

这东西好像天生克魔,就算带在须弥芥子里都会对主人产生影响,虽然不大,但依旧有些难受。

谢衡面不改色,抬脚便离开这里去云雾山主峰。

有人八十三年前要他的命,当年没有成功,秦墟雪山之行又有人追杀,如今竟进了云雾山。哦——不是人,是傀儡。

好大的能耐,想必来头不小。

谢衡循着来时引路小童领去的道路,直奔山内的梅林。

他那边发生了那么大动静,虽然只是发生了几秒,但作为山主,他肯定是察觉了。旁人或许以为那只是普通修士的斗法,山主可不会。

白日里引路的道童正提着灯笼在梅林外,眉目稚嫩。见了谢衡,有些诧异——没了引路,他是怎么穿过层雾过来的?

“山主可在?”谢衡问。

“山主不见人。”道童拱手,脆声道:“云雾山不得随意闯入,念及道友为月虚真人座下弟子,还是速速离去吧。”

谢衡抿唇,眉心下压。

忽而,有温和的声音响起来:“无碍,进来吧。”

道童愣了一下,忙侧身让开,有些疑惑。

谢衡也不啰嗦,大步踏入梅林。果然,山主正悠闲地坐在一棵梅树下饮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面上的皱纹。

“坐。”山主微微一笑。

谢衡抬手,那是个明显的拒绝手势。

他徒手拿出傀儡木,扔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他的手心大片被灼伤,“滋滋”的声音瞬间响起来。他丝毫不在意,面上毫无表情,语气平淡:“山主神通广大,云雾山都在您的掌控下,那它混进来也是您的放任吧。”

山主若无其事地斟了一杯茶,笑吟吟道:“喝茶么?”

谢衡一言不发,看了山主一会,旋即便往外走。

“您要做什么我自然管不着,但您别打其他什么主意。”谢衡说:“若再有,合作就别愉快了。”

山主看着谢衡的身影消失在梅林,缓缓靠在了椅背上,略有浑浊的眼中微微疲惫。

似乎有叹息。

·

君行与陈渝已经徘徊一会儿了,符咒给的反应明明已经有了,却忽然消失,再接着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陈渝想怀疑这玩意儿坏了——但毕竟出自掌门之手——他崇拜的月虚真人。

君行想,那就算了吧,改日再说。

没走几步就碰见往回走的谢衡了。

君行微微一顿。

陈渝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远处的人影是谁,仔细一看,眯了眯干涩的眼睛,“哎”了一声,道:“师兄……?”

第28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28

因为上次的不欢而散,直到现在两人还没碰见过。

乍一迎面而来,旁观者陈渝心里有点犯怵。

相比之下,君行倒是没什么情绪,甚至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了。当然,就算是有情绪,也不会被看出来——跟面瘫似的,哪儿有情绪可言?

谢衡当然也看到君行与陈渝了,不过他还没什么闲心思去想上次不欢而散的事。

离近了,约摸三四步距离时,两人同时停下脚步,随意拱了拱手,冷淡又敷衍。

陈渝躲的远远的,生怕这两位一个不爽打起来。

“掌门可在云雾山?”君行开门见山道。

谢衡微微摇头。

君行“哦”了一声,继续说:“方才是你吧。”

谢衡一怔,轻轻“嗯”了一下。

随后便没下文了,对话十分尴尬。

君行敏锐地察觉出,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极为暴戾的真元,很少,少到几不可寻的地步。

他环顾了一下,最终视线停在了谢衡垂在宽袖下的手上。

谢衡:“?”

“受伤了?”君行问。

谢衡:“无事。”

君行皱眉,再一次重申道:“受伤了?”他加重了点语气,配上如冷石一样的面色,竟有点吓人。

谢衡有些莫名其妙,又道:“真的没有。”

君行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上前劈手就拽上谢衡的手臂,叫了陈渝跟上,便带着人往回走。君行清晰地感觉到,自谢衡手处传来的暴戾气息。

谢衡皱眉:“松开。”

君行冷笑一声,说:“这么大人没点自知之明了,这里可是云雾山,你伪装得再好,留了伤都是找死的行为。”那丝丝缕缕的真元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谢衡还真是挺胆大的。

谢衡叹了一口气,道:“先放开,我会解决——你先松手。”

君行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

陈渝慢腾腾地跟上来,忽然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君行抿着唇停下来,松开手,冷声道:“掌门不在,你跟着我们一起。”语气十足的生硬。

谢衡:“……哦。”

君行这么不放心修行者大本营混进来他这个魔么?谢衡瞥了一眼君行,道:“随意。”这是同意了。

一旁装死的陈渝听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口,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就这样,三人又重新一道走了。

·

几日后。

千里之外。

一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子走向废弃的皇城中,破败的城门萧然而立,昔日高大的城墙、瑰丽的宫殿,如今却只是偷着一股子萧瑟。

女子轻车熟路地踏进皇城,脚步沉稳。她没有运用真元,走了许久,才终于到达皇城中央的“长霄殿”。

她抬眼看了看朱红的牌匾,眼底毫无波澜。

“吱呀”一声,就好像打开了旧世界的大门,又好像有的许多过往的记忆呼啸而过。

女子踏了进去。

殿内只有一个人,酒香弥漫在四处。

她拂开斗篷,露出帽下清丽的面容。

正是月虚真人。

宫长曦饶有兴味地看着月虚真人,笑了:“了不起的真人?怎么想起来我这地方了?”

月虚真人拂了拂袖子,淡淡地看着宫长曦,道:“师姐。”

第29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29

几日间,论剑大会照常,每日论剑后便有许多人围在一起讨论这一日的论剑。有的说这个修士剑术如何高超,有的说那个修士有多厉害,还有的讨论论剑中令人惊讶的场景,引得周围的人抚掌说好。

清镇的凡人讨论得不亦乐乎。

其中不乏参加论剑大会的修士。他们不愿意在云雾岛观战,就自行走动,多数修士都选择在清镇待着。

清镇虽然是凡人的城镇,但毕竟是离云雾山最近的一个城镇,各色事物也不缺。

谢衡也在这里,还有君行和随着来的陈渝。

谢衡猜,君行可能是真的闲的没有事情做,几日来已经找他切磋过很多次了。就连陈渝那个不爱修炼剑术的菜鸟都被刺激到,开始奋发努力了。

切磋便点到为止,不会出现谁输或者赢的局面,各有各的体会。

这一日,陈渝终于忍不住了,跑到谢衡这里说:“大师兄,我们已经在这里待四天了,清镇很热闹的!”

谢衡:“……你可以自行去。”

陈渝:“别介啊,大师兄,一起么。”

“去找你君行师兄。”

陈渝嘴角一抽,心中道:“谁敢啊,君行不得拿他那剑一把刺穿了我。”此番话从心里过了一遍,他嘴上终于说了实话:“诶呦,大师兄你也知道,外边的修士也不是那么好相处,如果万一……嘿嘿,不是有个大腿给我抱?”

谢衡起身:“可以。”

陈渝笑问:“还告诉君行师兄一下吗?”

谢衡:“不用。”

不怪陈渝自己出去怂,这些天修士发生的摩擦已经不在少数了。自持身份的修士自然不会找事,找事的自然都是些没本事充胖子的。陈渝这种擅长旁门左道而不擅长修炼的战五渣,一个都不够被揍。

清镇素来热闹,今日也是。

谢衡偶然路过卖糖人的小摊,停下来看了一会儿。

卖糖人的老大爷见有人,立刻满脸堆笑:“这位仙长大人要捏个糖人吗?可甜嘞。”

谢衡垂着眼,慢慢摇了摇头。

老大爷有些小失望,继续吆喝着招客。

陈渝从远处走过来,凑近了问:“师兄?”

谢衡摆摆手,“走吧。”

陈渝匆匆忙忙地看了一眼卖糖人的摊子,就跟上了谢衡。

清镇有一家酒肆,酒肆里有位说书先生,是镇上最有名气的先生,每每这位先生说书,台下都会坐满了人。

被陈渝拉着来台下坐着听说书的谢衡:“……”

说书先生是位精瘦的中年人,嘴边两撇小胡子,八字眉,形象倒是有几分那个意思。他讲到激动时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飞,泛了黄的折扇“啪”的打开,动作不要太利索。

陈渝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谢衡不太理解年轻人的审美。他正要出去,忽而来了个人坐在了桌子旁边。

谢衡看去,没有出声。

只见是个身着不凡的修士,面容俊朗,只是气质阴沉了些,只是一个眼神或动作,就能让人无端有些不舒服。

谢衡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青年微微一笑:“谢道友,别来无恙。”

第30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30

此言一出,谢衡脑袋里的久远记忆突然就翻出了这个人。

侯峰,无息派首席弟子。

原主与他算是有点交情,但并不是什么好交情。

上一届论剑大会中,最后争夺魁首的便是原主与侯峰。他们修为相当,最后侯峰败了,原主得了魁首。如果仅仅是个魁首的事那倒也罢了,输赢乃兵家常事么,正常得很。侯峰却是个钻牛角尖的,对胜负太过在意——或许这也可以归功于,他在此前从未吃过败果。

了解了这一段的谢衡只微微一顿,便朝侯峰点头示意。

陈渝冷不丁一回头,见对面坐了个侯峰,本来没怎么注意,猛然见着他腰间的佩剑,瞬间清醒,一句“诶呀我去”险些脱口而出。

侯峰叫小二上了一壶酒,回首说:“道友没有参加论剑大会吗?”

谢衡“嗯”了一声。

陈渝听侯峰说话便烦,在心里补了一句:“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侯峰了然一般长长地“哦”了一声,笑吟吟道:“我忘了,百年前道友您可是伤着了的,怕是有心而无力?”他语气十分恶劣,戏谑地挑着眼梢,本就秀气的面容此刻显得异常刻薄。

谢衡扶着茶盏的手指慢慢摩擦着茶盏边沿,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他已经肯定,在云雾山外那个碰瓷的就是侯峰指使的了。

想起来就无聊。

侯峰突然有些失望,他发现谢衡没怎么变,依旧是那个模样,八十多年前的意外并没有击垮他。

侯峰喝了一口酒,接着道:“我听许多人都念叨道友你的风采呢,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到道友论剑?”

“我不参加论剑大会。”谢衡淡定回道。

侯峰毫不在意谢衡的过分冷淡,他笑着,眼底却冰冷一片,内心深处却有一丝隐蔽的快感。

“那真是遗憾了。”他嘴角上扬,弯起一个可以称之为得意的弧度。

谢衡:“……”

戏有点多?

陈渝臭着一张脸,也不听说书了,沉着脸在心里骂侯峰。

确实是如此——不得不承认,侯峰是个天赋异禀的剑修,但他那为人倒真不怎么样,平素的心眼儿小姑且不论,那睚眦必报的狠戾性格就得罪了不少人。当然,也不少人莫名其妙得罪了他。

谢衡不再想听台上那说书先生再讲了,起身就要走。

结果被侯峰拦了下来。

谢衡微微挑眉:“?”

侯峰笑起来,道:“这么着急吗?不欢迎我吗?”

谢衡:“……”你想多了。

侯峰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谢衡,低声道:“想不想知道争魁那天,会发生什么吗?”

他的语调缓慢,又掺杂着恶劣,让人不舒服。谢衡微微一侧,避开了侯峰将要贴在他耳朵上的嘴唇。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忽然就出现在两人中间,打断了侯峰接下来要说的话。

三人同时看了过去。

侯峰微微一愣。

那不是……君行吗?

“说话就好好说话。”君行放下了手臂,接着便又道:“你最好离他远点。”

“谁?”

“谢衡。”

第31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31

侯峰笑了。

君行说话从来不留面子,尤其是对没什么好感的人,这样一番话倒是挺符合他的性格。

谢衡抬眼,没什么表情。

“可以。”侯峰挑起一边的眉,微微笑着往外走。临到门口,他蓦然回过头来,直直地看向谢衡,“谢衡,拭目以待。”语罢,他大步离开了这里。

谢衡心中毫无波澜,侯峰最后露出那半挑衅的笑没有激起他什么情绪。

君行瞥了一旁的陈渝一眼,继而扫过谢衡,不发一言,抬步率先跨出了酒肆。

陈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君行这是生气了啊还是没生气,只好跟了出去。谢衡没想多少,也随着不慌不忙地出去。

长街行人不少,几个打闹的孩童绕过谢衡嬉笑着跑远。谢衡停下来让开小孩,顿了顿便往前走,跑远了的小孩身影倒映在他的瞳孔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掌门没有消息?”君行问。

谢衡:“没有。”

君行想了想,说:“回云雾山么?”

“等等师尊吧。”

君行没有说话了。

“方才路过清河那边,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哈哈,有修士在打架!”

“又发生冲突了?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呀!”

……

谢衡突然顿了一下,望后看了一眼谈笑的年轻人们。他们围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着。

君行也停下来,疑惑地看向谢衡,眼神表达了他想说的话:“怎么了?”

谢衡转身继续走,下巴朝着清镇西边扬了扬,道:“清河那边,又有修士毁了。”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君行摸上了剑柄,道:“你怎么知道?”

“……”谢衡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笑了一下:“有傀儡木的气息。”

傀儡木他只见一次,便深深记住了。那东西霸道得很,魔能够清晰地感受到。

在这不合时宜的严肃场景,君行突然有点发愣。

银白的月光倾泻下来,谢衡的侧脸有一种冷白的质地,轮廓冰冷而深刻,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这样的人不常笑,此时他似是而非的笑意竟意外的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察觉到谢衡看了过来,君行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移开了视线,望向西边,沉声道:“我去看看。”

陈渝刚想说什么,就被君行噎了回去:“你们不用去了。”说完,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陈渝照例在心中第无数次感慨了一句“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厉害该多好”,面上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转身想问谢衡该上哪儿去,结果回头谢衡便不见踪影了。

陈渝:“……”方才明明还在!

他左右环顾了一番,发现并没有谢衡的身影,便来回走了几步,想转一转找找,但左右一想,又回到了原地等着人回来。

半刻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

陈渝已经不淡定了,这俩人一个去清河看情况去了,一个突然之间不见身影,敢情他这是被人忘了?

就在他抬脚准备找人的时候,谢衡走回来了,慢悠悠的,还朝他抬了一下手。

而且他敏锐地发现,谢衡手里拿着一个糖人。

陈渝:“……”

第32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32

一刻钟前。

谢衡眨眼间便离开陈渝的视线,在清镇一高层房檐上落脚,这里处于暗处,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里。他眼看着陈渝突然转身而迷茫四顾,道:“有事么?”

他身后不远处站着江渡,懒懒散散的笑道:“没事,就是来看看你在修士大本营死没死,我好收尸,回去也当个魔尊玩玩。”

谢衡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江渡觉着无聊,便抬手指了一下云雾山的方向:“看了没。”

谢衡轻“嗯”了一声。

“我估摸着这两天得有几个跳蚤出来作妖,你若在那山上,能阻拦便阻拦吧。”江渡说。

谢衡诧异回过头看他,却见他不复往日吊儿郎当的神色。姿态依旧是那样,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谢衡难得开了个玩笑:“你要改邪归正了?”

江渡大笑,哥俩好一样拍着谢衡的肩膀,或许是觉得谢衡的玩笑很好笑,他笑了半天也没说话。

谢衡默不作声,也没有打断他。

“诶——小鬼。”江渡敛笑,神色突然正经。

谢衡看过来:“什么?”

江渡面向云雾山的方向,平淡地说:“如果真的拦不住那些跳梁小丑了……”

他笑了:“那就杀我吧。”

……

细细琢磨了一下当时江渡的话,谢衡垂眸看着造型滑稽的糖人,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陈渝自远处跑来,边喊着“大师兄”边挥着手。待离得近了,他那句“师兄你去哪儿了”还没出口,谢衡便道:“抱歉。”

陈渝:“?”

谢衡手里的糖人动也没动,他矮身便递给了盯着他的糖人看的孩童,随即起身往前走,轻声道:“下次我会告诉你一声。”

陈渝不解地凝眉。

他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

千里之外。

长霄殿。

月虚真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而宫长曦则斜倚在王座上,座旁站着黑雾一样看不清脸的男人。此时,已经有了对峙的意思了。

“师姐,你想干什么?”月虚真人直直地看着宫长曦的眼睛,眼中古井无波。

宫长曦微微抬了一下精致的下巴,讽笑道:“什么叫我想干什么?您说清楚呀,月虚真人?”她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音,咬字咬得意味深长。

月虚真人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黑衣人,笑了一下,道:“师姐,你想出了这皇城,可想过师父?可有过一丝愧疚?可曾心难安?”

一连串的话抛出来,没有任何激昂的语气,却如同一根刺,扎进了宫长曦的心脏,令她心中涩意蔓延,直到舌根。她起身,慢慢走向月虚真人,轻声道:“一千年我等不起了……这才六百九十七年啊。”

月虚真人闭了闭眼,道:“咎由自取。”

宫长曦捂着嘴,笑了起来,继而大笑,空旷的长霄殿内回荡着她的笑。宫长曦笑出了眼泪:“我——我咎由自取?神通广大的真人,你告诉我,我哪儿错了?!”

她踉跄了一下,月虚真人去扶她的手臂,却被猛然甩开。宫长曦上前,面颊靠近月虚真人的脸,双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冷笑道:“月虚真人,此刻众叛亲离的不是你!家破人亡的不是你!禁锢不得重见天日的也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

第33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33

王座旁的黑衣男人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话,就像个雕塑,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冷眼旁观。

月虚真人不为所动,淡声道:“师姐,收手吧。”

宫长曦闻言,心中顿觉无比荒诞,转身道:“你走吧。”

“你以为我是来找你说话的?”月虚真人笑了笑,虚空一握,长剑凭空出现在手中,轻轻一震,经久不出的剑并未蒙尘,长霄殿内登时充斥了月虚剑的威压。

嗡——

月虚剑发出铮铮的剑鸣,剑身反射出冰冷的剑芒。

剑修本就是凌厉之人,即便是外表柔弱的剑修,拿上剑,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况且是月虚真人。

“你要杀我?”宫长曦挑起眼角。

月虚真人微微抬起下巴,直视王座旁的黑衣人。她朝着黑衣人走去,平静地道:“师姐,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可知道?”不待宫长曦开口,她便继续说:“万万年前,傀儡师猖獗,几次祸端皆由他们为源头。如今修行界唯你国的国师为傀儡师,多年不出,怕是都忘记了他是个什么东西了吧?”

宫长曦:“那又如何?”

那黑衣人闻言,终于微微动了动。他低低笑起来,嗓音沙哑,在这空旷的长霄殿内格外诡谲,他道:“月虚真人这是来讨公道的?”

月虚真人面容清冷,眸光无悲亦无喜,“并非讨公道,我只是来杀你的——仅此而已。”

外头刮起了大风,不知何时压了乌云,层层威压下,活物不待反应便已失了生机。这座庞大的皇城内,令修行界谈之起敬的人族第一剑修,与令人闻之色变的傀儡师,第一次对峙。

·

论剑大会到了最终的论剑夺魁之际,这一日的修士格外外多。

各色道袍聚在一起并不那么突兀,都是清淡的颜色,有一股清冷而高高在上的感觉。

绵长的钟声响起——

身着浅灰道袍的青年首先上了论剑台,俊美的面容没有什么表情,眼窝深邃,眉宇之间透着化不开的阴翳。

无息派首席弟子,侯峰。

随后,一身着青色道袍的女子便上了论剑台,皮肤白皙,身量纤细。

清徽宗弟子,萧映之。

这两个人一出来,场内便有人小声讨论了。这两个人,一个是上一届论剑大会的第二名,一个是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有人说侯峰一定会赢,还有人说萧映之也很厉害,毕竟只修行了不足百年。

有人开始下注,赌这两个人谁会赢。

萧映之和侯峰同时起了个礼,这是论剑之前必须要起的礼,以表对对方的尊重。

……

谢衡远远地看着,不作任何评价。

陈渝问:“大师兄,你觉得谁会夺魁?”

谢衡:“萧映之。”

“……”陈渝表情呆滞了一瞬间,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虽然萧师妹确实漂亮,师兄你也不能偏心啊!”

谢衡:“……”

他呼出一口气,没有解释其实他是看过剧本的,只说了一句“快开始了”便不再言语了。

第34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34

侯峰与萧映之的这一场论剑,堪称精彩。

侯峰是无息派首席弟子,实力自然不可小觑。萧映之虽为女子,外表柔和,内里却有着霸道的力量,修为、剑术虽然比不上侯峰,但胜在花样多,每一次都能拿出新的手段来化险为夷。侯峰本以为能够轻松压制取胜,却发现想的太过简单了。

经萧映之一系列手段一一展露,侯峰越发确定,这个女子身负大气运,非寻常人。

侯峰眸光一冷,手腕旋转,一招炫目的无息派剑招九式猛然冲向萧映之,掀起无数尘埃。

萧映之的发袍倏然向后吹起,侯峰的剑意每一丝都是利器,她咬牙抬剑,奋力抵住,护体真元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压,竟在慢慢破裂!她形状优美的眼中爆发出浓烈的战意,随即便轻喝一声,猛然以一个角度刁钻且诡异的步伐躲开大部分冲击,瞬间消失在原处。

侯峰眯眼,只不过瞬息,萧映之便出现在他身后!侯峰疾步后退,刹那间两人过了不下百招。

场中不时有抽气声,这场论剑着实精彩绝伦。

“萧师妹好厉害啊。”陈渝不禁出言道。

谢衡并不意外,这算是很正常的,不出意外,萧映之会是最后的魁首,然后扬名于修行界。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谢衡预料错了。

——萧映之输了。

就在侯峰要用出一招可以终结这场论剑的剑招时,萧映之突然收剑,比了个手势。

场中寂静下来,瞬间鸦雀无声。

那是不战的意思。

这期间,萧映之展露出了修行界难遇的修行天赋,在论剑中竟是顿悟了剑意,把原本有些落下风的局面扳了回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会决出胜负时,她居然抬手将剑齐于肩,认输了?

这也太儿戏了。

陈渝笑道:“看,我猜对了。”

谢衡:“……”

“无息派首席弟子之名果然名不虚传,”萧映之形容微微狼狈,却不见一丝挫败,反而笑了,“萧映之甘拜下风。”语罢,她微微一礼,大步走下了论剑台。

侯峰也没好到哪去,呼吸些许凌乱,胸膛也在起伏着,身上或多或少留了伤。虽然他自信能打败一个道行不足百年的后辈,但设想中并不是以这样的形式夺魁。他看着萧映之纤细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收了剑。

良久,直到夺魁结束的钟声响起,观战台上才爆发出热烈的讨论。

谢衡本想离去,场中的红袄道童忽然道:“魁首,你可以提出你的请求了。”

侯峰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理了理衣襟,抬起眸子,音调忽而拔高:“——我想要挑战上一届论剑大会魁首,谢衡。”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

有人问谢衡是谁,有人四处张望,还有人无动于衷。但不难看出,侯峰这个请求给修士们的影响有多大。

远处的谢衡表情微微凝滞,嘴角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侯峰怕是不知道什么叫低调。

“你去么?”君行问。

谢衡面无表情道:“不去。”

君行:“……已经晚了。”

只见侯峰一举跃上观战台,冲着谢衡微微一笑:“自百年前一场论剑后我对阁下念念不忘,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请教一番,不知谢道友能否满足我这个小请求呢?”

谢衡:“……”

第35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35

萧映之的收获不小,虽然并没有夺魁,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调息片刻,随着众人的议论声看向另一边,迟疑道:“侯峰只想向谢衡讨教一番吗?”

步泽目光晦涩,沉声道:“怕不是那么简单。”他心中有数,萧映之自然有夺魁的手段,但此刻并不是出风头的好时机,所以在论剑前,他便叮嘱萧映之,把握火候,该退的时候一定要退,魁首让给侯峰。

如今看来,侯峰早有准备。

另一边。

谢衡瞥了一眼侯峰,转身就走,并没有理侯峰。

侯峰一张脸并没有因此变得难看,而是加大了笑容,道:“谢衡道友不必客气,论剑大会本就是以论剑为主。——我认为我有必要向上一届的魁首讨教一下,切磋么不是?”

有资历的修士想起上一次论剑大会上发生事,向不明情况的人讲述,又开始起哄。

“嘿——道友,总得给个机会吧?”

“是啊,切磋么!”

“道友心胸开阔,切磋一下无伤大雅呀!”

……

在场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有明里暗里起哄要看笑话的,也有晦涩地巴结侯峰的……各色形态,见了个全。

谢衡停下,望向侯峰,后者微微扬眉。

谢衡微微抬眸,道:“可以。”

侯峰心中冷笑一声。

陈渝还不清楚暗里的波涛汹涌,君行当即给谢衡传音道:“观战台上有各派高手,你——”

“我有数。”谢衡打断了他,飞身一跃便上了论剑台。

君行闭眼揉了揉眉心。

“师兄怎么了?”陈渝还以为他担心谢衡打不过侯峰,“师兄不必担心,我感觉还是大师兄要厉害一些的!”

君行没法说这不是打不打的过的问题,而是谢衡会不会暴露的问题。

众目睽睽,谢衡就算再厉害都得被扒了一层皮,何况还有这云雾山的山主。

台下的议论一直没有停歇,谢衡多少年前的旧事被重新提起,有唏嘘的,有惋惜的,还有幸灾乐祸的。不管在议论什么,都围绕着“这两个魁首谁会赢”来进行。

头一次,君行感到了有些头疼。

·

侯峰率先起了个礼,抬眼却见谢衡并没有动,便嗤笑一声:“道友这是忘了礼数?”

谢衡慢慢解下黑斗篷,露出素色普通道袍,以及那张常年不见光而苍白非常的面容。

远处的萧映之面颊紧绷,眉心狠狠压低。

步泽感觉到她的紧张,问了句“怎么了”。

萧映之抓着步泽的手臂,传音道:“那个人——谢衡,他是个魔!”

“当真?”步泽诧异地反问。

萧映之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在南陆看到过他。”此前她并不知晓那个魔就是谢衡,如今知晓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谢衡平淡道:“我并非来论剑。”弦外之音,自然不必遵守论剑台的那一套规矩。

侯峰一时被堵,收回了礼,笑容不减,只是眉宇之间戾气更重了。

谢衡手里拿着的是随手在须弥芥子中抽出来的剑,黑漆漆的,还是街上随处可见的那一种。并非不起眼而厉害非常的灵器,真的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剑,侯峰还眼尖地看到了剑柄上刻着的“刘老汉制造”。

谢衡他甩了两下,说:“可以了。”

侯峰:“……”

这是逗谁呢?!

第36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36

谢衡敢说,侯峰是知道了什么,才在论剑大会上有这样的一番举动。——笑话,他怎么可能真的与侯峰论剑。

“来吧。”他提醒道。

“凭这个?”侯峰不可思议。

这种劣质剑不够他一招毁个千八百的,谢衡竟用它来论剑?是自负修为而刻意羞辱吗?想到这里,侯峰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慢慢握紧了持剑的手,手背爆出青筋来。

“就凭它。”谢衡抬了抬手中的剑,道:“既是论剑,那便使用剑法,不可动用一丝真元。”

侯峰挑眉:“怎么?莫不是谢道友怕暴露了什么?”

这话分明就是在挑衅了,旁人不解其中之意,谢衡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后者似乎急于求结果了……

谢衡淡淡地笑了一下,垂了垂长睫,道:“这没什么好怕的,只是……如今半点长进也无,怎可会不知耻地拿修为出来显眼,丢师门的脸。”他这话说得诚恳,语气没变化,却让人无端心里一抽。

侯峰狠狠压低了眉心。

谢衡察觉到在座人的议论小下来,道:“如果没有问题,那就开始吧。”

侯峰冷嗤一声,没有反驳。

——他第一次发现,看起来孤傲冷漠的谢衡居然也会卖可怜。虽然那种感觉小到察觉不出来太多,但是足以令人对他的要求支持。

像凡人那样比剑法,不动用一丝一毫的真元,如此连原本剑招的万分之一二都发挥不出来。这样一来,发挥的就只剩剑修自身的实力,包括力道、精准度、身体敏捷度等。除去绚丽的术法,纯粹的论剑竟令人有些期待。

唰——

静如松石的两人同时出手,森然的剑意陡然划破虚空!似乎连空中微小的灰尘都会成为一丝剑意,让人来不及多想便陨了命。

在没有真元加持的情况下,两人的身影化为虚影,剑叮叮当当地碰撞,偏偏看不清那交战的两柄剑。

看台上有人惊呼出声。

不愧是魁首!

论剑台上,谢衡面无表情地进攻,全然不见方才的模样,招招凌厉,不至于伤人性命以及要害。看得出来,他行的是清徽宗剑法。

所有修士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生怕错过了精彩的地方。

然而,和不久前萧映之与侯峰的状态差不多,竟出了意外。

一个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意外。

谢衡看准了侯峰的剑,手腕一转,剑峰冲去,竟挑了侯峰的剑!

侯峰的剑有灵,竟是被穷乡僻野出来的剑给挑了,自然是奇耻大辱,侯峰的剑慢慢地颤动起来,发出高傲的剑鸣。

谢衡手中的剑在一瞬间断裂,化为粉末,他抖了抖手,看向摔在地上的侯峰。

“你……”侯峰蓦然抬头,看清是谢衡,眸中瞬间盛满了愤怒,“你这个阴险狡诈的魔族!”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侯峰后退几步,撩起袖子,大声道:“这侵蚀是来云雾山前被一魔族所留,他毁了我门派不下五个师兄弟。今日谢道友提出不动用真元的要求,不想是早有打算!”他又撩起另一边的袖子,果然有着相同气息,“逼急了竟是要我封口吗?真是……可恶至极!”侯峰看向谢衡的目光中掺杂着不可思议、憎恨,还有失望……总之,还挺像那么回事。

满座哗然。

谢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表演。

第37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37

“天呐——是真的吗?”

“不可能吧,就算是……谢衡也不能做那样的事吧?!”

“我看他就是那种人!”

……

看台炸开了锅,各种声音都有,侯峰微微一笑,道:“道友何不施展真元,好让我们看看呢。”他的神情笃定,将谢衡的前路后路一概封死,料定谢衡不敢,只得暴露——谁让这里是云雾山呢?

谢衡心中微微一动,抬眼看向远处。他的目光穿过繁茂的树木,越过层层高山,瞳孔是漆黑而平静的,似乎只是在放空。

“你这伤是哪儿来的自己清楚,当我是冤大头的么?”谢衡摆了摆手,道:“不过有一点,我是魔族没错。”

看台上的君行瞬间蹙眉,心中有一根弦绷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搭上了剑柄。

所有人:“…………”

谢衡用这样的语调说出来,还没人反应过来。等转过味儿来,心中却怀疑此言的真假。寂静片刻,看台又炸开了。

侯峰没料到谢衡会这样爽快地承认,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也有点为自己提前打好的草稿用不上而失望。他原本的完美设想一次次被打乱,就算是再冷静,如今都有些烦躁了。

谢衡往论剑台下走去,步履平缓而从容,就好像身后是一场闹剧。身为这场闹剧的主角之一,他下了台没有半分剧中情绪。

“他……他就是个魔族!你们在怀疑什么!”齐敬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灌注了真元大吼道:“上次我命大在魔爪中逃生,就是这个魔头要杀我,还抢了我的灵玉!他就是个低贱的魔族,千万别被他的表象骗了!”

此言一出,无疑是在煽风点火,不少修士恶狠狠地看向论剑台。

“杀了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

“这哪里是真人君子的修士?!分明是魔族!低贱!”

“杀了他!”

……

君行下颔紧紧绷成一道锋利的弧度,目光紧紧跟着谢衡。陈渝被周围的人撞得踉跄,抓住君行的手臂就惊恐得语无伦次:“师兄!这是怎么回事?!谢衡师兄——快快快,咱们能把他带走吗?他是好人啊咱们知道的!师兄你也要杀他?”

陈渝哪里见过这场面,眼见着所有人都在指控谢衡,所有人都在喊着要杀了谢衡,但年少时谢衡对他的那点儿恩情他一直记着,怎么都不认为谢衡是可以以那样残忍的手段毁修士的人。

君行闭了闭眼,暗自下了决定。

另一边,谢衡掀了掀眼皮,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朝着外头就走。

侯峰冷冷道:“魔头,尔敢猖狂?!云雾岛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谢衡一步未停,笑出声来,平素里漆黑的眼睛如今竟有血红蔓延:“本尊就猖狂了,这云雾岛我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奈我何?小小修士也敢在本尊面前大放厥词?”

谢衡心中暗自呼出一口气,可算把这句台词说出来了。

有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这是谢衡吗?这分明是个魔族!

看台上的修士纷纷拔剑而起,双目是凛然的正义。

第38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38

阴冷的魔气瞬间充斥开来,护山大阵光芒大震,论剑台上,自谢衡脚下,竟有裂纹逐渐蔓延,如蜘蛛网一般延伸得越来越远。

这是千年来,魔族第一次以如此方式出现在修士的面前。

红袄道童神色凝重,瞬间消失在原地前往山主所处之地。修为低的修士纷纷离去,免被波及。

彼时,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黑云压下,大风呼呼吹起所有人的衣袍。有不知畏惧的修士一股脑冲向谢衡,各种术法轰向他。

谢衡微微抬手。

轰——!

全灭。

“丧心病狂!”

各色道袍的重量级强者飞身而起,行至高空,袭击下来,毁天灭地的真元波动令人毫无反抗之力,这方地区似乎都被扭曲,不少修士被压迫得跪地吐血。

……

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便结束了。

论剑台上有鲜红的血,虽只死了几个人,但惨状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对谢衡的定义开始从“只是一个魔族”转变成了“是个厉害的魔族”——至少不是他们能对付的。眼下所有修士不敢轻举妄动,只祈祷着山主能尽快来。

如果说之前侯峰所表现出来的不可置信是装出来的,那么现在便是他心里真正的感情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谢衡的实力居然能够达到这样的程度,这才多少年?!

“看见了吗?”谢衡瞥了眼侯峰,扯了一下嘴角,轻飘飘道:“我若想杀你,轻而易举。”

侯峰咬牙切齿,嗤笑道:“装模作样,你出得去这云雾山?山主的地盘还容不得你来放肆!”

谢衡斜着睨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有闻讯而来的各个门派的人,云雾岛已然被围住。

这才刚刚开始。

·

千里之外。

“真人真是好剑法,斩魔最合适不过……只是不知道舍不舍得斩云雾山的那位。”

碰——

此语音未落,黑衣人猛然被一道凛然剑气打得溃散,傀儡木没了支撑,掉在地上,在空旷的大殿内发出清脆的“咣当”一声。

宫长曦只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

月虚真人眸色微冷,道:“什么意思?”什么叫云雾山的那位?

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宫长曦伸出手指了指远处,笑道:“那儿。”她指的恰好就是云雾山所在的方向。

月虚真人握剑的手微微一紧,只听宫长曦轻声道:“国师在云雾山。”真正的国师本尊。

月虚真人心中登时浮上一丝不妙的预感,她道:“他想做什么?”

宫长曦:“做什么?自然是想做他想做的事,比如,他追求最强的力量——”

月虚真人三步并作两步瞬间来到宫长曦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宫长曦没有反抗,头被打偏在一边,精致的侧脸迅速红肿起来,可见月虚真人那一下是没有半分水分的,她怔然片刻。

月虚真人转身往外走,冷笑道:“你为了能离开这里,竟不惜告诉那傀儡师魔尊镇压之地……很好。”

外头肃杀的乌云越积越重,戾气似乎都在往这边聚集,压抑而沉重。

第39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39

也不知是怎的,宫长曦原本平静的模样刹那间崩裂。

她蓦然看向月虚真人,神色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然后她的身体开始发抖,眼眶慢慢地变红,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月虚真人停在长霄殿门口,仰面望着外头,说:“师姐,我这几百年浑浑噩噩的过来,没有什么长进。这么多年,我不曾认为江渡是错的,就像你们从不曾认为他是对的一样。”她闭了闭眼,接着哑声道:“你那国师说的没错,我可以斩尽所有的魔,但独独不会伤他半分。”

宫长曦嘴唇翕动,眼神飘忽不定,思绪仿佛渐渐远去,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她嘴唇动了动,就像经年失语的的人重新开口一样,“有杀阵……”

月虚真人继续往外走,道:“我知道。”

整座皇城就是一个天大的杀阵,这是针对她特意布下的,足以困住这位当世大能。

宫长曦控制不住一般,急促地朝前跑了几步,脑袋却混沌一片,这个优雅高贵的女子脚步踉踉跄跄的,最后竟是狼狈地跌倒在地,她喃喃道:“有杀阵……”

这次月虚真人没有回应她。

为什么要困住她?大概是,不想让她赶回云雾山吧。

她收起月虚剑,大步向前走。

“——回来!”宫长曦音调陡然拔高,尾音竟是颤抖的,“阿檀回来!”

月虚真人脚步一顿,继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往前走。她只说了一句话。

“就算他殒命,属于他的东西,谁也不能肖想。”

整座皇城在月虚真人现身的片刻,便光芒大震,轰隆隆的响声似乎要贯穿人的耳膜,周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化作光影远去,徒留满目黑暗。

血色自天边蔓延,脚下化作了人间炼狱,吞噬一般要将月虚真人拖下去。她眼中一片清明,祭出月虚剑来,剑意瞬间爆发。

“——阿檀!!!”

·

另一边。

云雾山场景惨烈。

谢衡的衣袍破损了几处,因是黑色,伤处并不十分明显,只可从面色观察几分。

还有修士源源不断地往云雾岛赶来,杀了一批还有一批。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侯峰跑了,他不能留在这里陪这群修士玩车轮战,不然事就泡汤了。

忽然,他神色一冷,挥剑斩向身后。

“是我。”君行避开这一攻击,抬眼看向谢衡。

谢衡一言不发。

他的身后是数不清的修士的残躯,血色满目,神色没有半分波动,看起来无情得很。君行微微叹气,替他挡住外界的攻击,道:“你走吧。”

谢衡眉梢微动,有些意外。

君行这人就是古板的代表,严肃又冷漠,恪守所有修士的那一套,怎么会在所有人面前让他走?

结界外的攻击不断,轰然的声音慢慢听不见了,最后还隐约能听见一句“君行你疯了吗”,谢衡第一次感到了些许疑惑。

——他并不知道君行为什么有这样的做法。

不待谢衡开口,君行便摆摆手,说:“走吧,好歹是曾经的同门。”

谢衡:“谢谢了。”

毕竟时间紧迫,他得去追侯峰,君行能帮他就再好不过了,只是平白欠了个人情,不过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君行有点想叫住谢衡,再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便作罢了,专心为谢衡殿后。

有人质问:“你要因那魔头背叛人族吗?!”

君行微微眯眼,不置可否。

众人震惊。

第40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40

越是往高向下看,谢衡就发现,云雾山不止是一片山脉。层层叠叠的山连接起来,倒像是一个大的阵法,繁琐而复杂。

这种布阵手法在这个世界上称得上是闻所未闻,或许没有几个人会看出来,但对他来说还算不上多稀奇。

正想着,谢衡忽而看到了鬼鬼祟祟的侯峰,手里拿着块造型奇怪的血玉,散发出的气息过于阴沉,色泽也怪异得不正常。侯峰本人斜靠在石碑上,似乎在等他。

他抬头便看到了谢衡,也没躲,反而挑起嘴角,嘲讽一般笑了笑。

谢衡懒得理侯峰明显的挑衅,他看着侯峰手里的东西,大概猜到是什么了。

他这身体能感觉得到那里头有“谢衡”的元神,虽然不多,但是感觉还是十分强烈。不出所料,那里封着无数修士的元神。

侯峰抬手就将血玉往身后的石碑上拍去,出手迅速。

与此同时,谢衡一道力量打出去,直直冲着那块血玉,他本人闪身便朝着侯峰而去!

唰——!

谢衡只觉眼前一花,去路竟被一个身形堵住,所有可能的路线也被封了个严严实实。

“道友急什么。”一个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狠狠袭来的攻击轻轻响起,竟还带着几分笑意。

谢衡挥剑便挡,反击回去,继而迅速后退数十里。只听轰然一声,原处烟尘四起,暴动的真元与魔气相互厮杀。

他远远的看着那里,“不是道友,别攀关系。”他眯了眯眼,顷刻间便把眼前出现的黑衣人与记忆中的身影联系了起来。

同样是黑斗篷,身形完全一样,就连声音都是一样的,但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恐怕眼前这位就是本尊了。

黑衣人低声笑了一下,道:“我不是来打架的,和你打的另有其人。”他顿了顿,接着说,“或许,称为‘争夺’也未尝不可。”

谢衡默然不语。

恰在此时,被黑衣人护着的侯峰面色一变,压低了声音说:“尊者,好了。”话音未落,整片山脉便剧烈晃动起来,他踉跄了几下才站稳,眼神晦涩地望了一眼远处的谢衡。

前一刻还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感觉紧紧攥住所有人的心脏。

这分明是有大事要发生!

黑衣人掐了个决便带着侯峰一道走了,临走前还说了一句“真期待啊”。

血玉嵌进了那块石碑,慢慢消失不见。周遭无数的魔气疯狂奔涌出来,云雾山所有灵物竟是没有丝毫抵抗力便成了死物。

这魔气竟是出奇的强大,蕴含的气息绝对不是一般的魔能够拥有的。

狂暴的魔气四处冲撞,像是要把禁锢着这一方天地的结界撕碎一般,杀戮而残忍,血腥的感觉自它出现就不曾消失过。

谢衡的衣袍被刮得猎猎作响,他面色不改,看着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人。

那年轻人身形高挑,眉目俊美,轻佻模样的双眼此刻没有半分感情,薄唇轻轻抿着。他的眸光冷冷的,血红色逐渐在瞳孔深处蔓延,继而取代所有的黑色。他像看着一个死物一样注视着谢衡,说了第一句话:

“滚出本尊的领域。”

第41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41

这就稀奇了。

谢衡上下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人,微微抬了抬眼角。

江渡。

他咀嚼了一番这个名字。

——其实也不像,尽管皮相一模一样,但有些东西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面前这个“江渡”明显没有江渡给人的那种感觉。

他想起来,江渡曾对他说过,如果阻拦不了什么,便杀了他自己。

……

原本对任何东西都排斥的魔气竟意外的接纳“江渡”,找准了便疯狂涌向他的身体。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在享受这种感觉。

这大概就是魔尊了。

那个千年前叱咤风云的魔尊。

谢衡一言不发,旋即铺天盖地的魔气瞬间冲向魔尊,一丝余地都不留,也没有一点犹豫,完完全全是要弄死魔尊的态度。

原本吸收魔气的魔尊猛然出手还击,不仅神色狠辣,出手同样狠辣,力量绝非方才可比。

谢衡灵活地避开,又在转瞬重新杀向魔尊。

这不是江渡。

即便是,怕也成为了魔尊的一部分。

若是让外界知道了魔尊并没有死,恐怕会引起轰动。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不知道折损了多少修士,最后是当年的朔渊真人用斩魔剑将魔尊斩杀,然而没过多久朔渊真人便也仙逝了。

这后果不可谓不惨重。

所有人都以为魔尊已死,不曾想,当年的朔渊真人竟是没有将他杀了——

“放肆!”魔尊阴沉地看向谢衡。

“放肆?”谢衡轻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微微一扯,平白就添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虎落平阳被犬欺。”魔尊狠狠撕开谢衡的攻击,低声骂了一句。他浑身都有一股唯吾独尊的霸道,斜着眼睛看人,总给人一股不屑的感觉。

谢衡没心思跟他扯谁是魔尊这个问题,不再停留,瞬息便近身魔尊出杀招。

“找死!”魔尊大怒。

谢衡神色从容,不受半分影响。

魔尊的力量可不是盖的,尽管这个时候魔尊十分虚弱,杀他也难如登天。更何况,还有阵法中源源不断冲出的魔气足以让魔尊越来越强。

只能,速战速决了。

·

杀阵中。

月虚真人抬手,剿灭了扑上前来的黑影。

她以剑撑着地,微微喘气。

她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久了,没有昼夜,不停地杀伐,竟给她一种这里是南陆的错觉。但这里不是南陆,是皇城中的杀阵。

她已经很少身负重伤了,这杀阵果然名不虚传。

桀桀桀桀桀——

月虚剑倒在地上,发出碰的一声,月虚真人身后出现无数黑色的雾气,幻化成手的模样,禁锢住她,月虚剑一同被卷起,发出强烈的剑鸣,猛然挣脱开来,剑光一闪,斩断了禁锢月虚真人的触手。

她没什么力气了,但——

剑光轰然照亮了这方地区,映出月虚真人清冷煞白的脸。

她得出去。

上云雾山去。

那里有她必须保护的东西。

·

彼时,杀阵外。

“师兄……”宫长曦哑着嗓子,抬头便看到了迎风而立的青年。

沧涯君。

多少年来,形容依旧。

只是此刻沧涯君的脸色不那么好,他气急一般指着宫长曦,上下点了几下,最后只说了一句:“回头跟你算账!”旋即便冲进了杀阵中。

第42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42

“尊者……”侯峰远远地看着那场惊天动地的打斗,不禁道:“谁会赢?”

那黑衣人——长霄殿国师微微一笑,“谁赢跟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等着就好。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不是么。”

侯峰不再多言。他也只是要谢衡死而已,反正最后获益不少。

这场战争波及很大,两魔相争,威力空前强大。云雾山山主全力支撑护山大阵,避免了凡界被波及的可能。

所有人都看不清近处的状况,只能感觉得到威压强大,周遭百里,寸草不生。只有身临其境的谢衡能清楚地感知到,要想杀了此时的魔尊棘手得很。

他的力量在不断消耗,而魔尊却是越来越强,眼中的血红之色愈发强盛。

碰——!

两人同时退开,谢衡手中的剑竟是有一丝不甚明显的裂痕。他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青筋暴起,剧烈震动令他整条手臂都疼得麻木。

谢衡轻轻呼出一口气,也不知是他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曾经的魔尊。

“年轻,人有点意思。”魔尊的笑显得诡谲至极,他抬了抬下巴,道:“不是挑战么?本尊给你这个机会。——来。”

狂傲、嚣张、目中无人。

他将这些话本里的这些描述展现得淋漓尽致,分毫不差。这与江渡是有些相似之处的,但从本质上来说并不一样。

谢衡面不改色,随手便扔了手中的剑,祭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

嗡——!

剑鸣冲天而起,发出的剑芒瞬间刺伤同样是魔的谢衡。他紧紧抓着并不服从的剑,手臂瞬间焦黑一片,衣袖成了灰烬。

魔尊的神色变了。

没人会比他更熟悉这把剑。

——斩魔。

他曾在这把剑底下吃尽了苦头,如今重见天日之时,竟是又见到了它,他心中登时感到了一丝荒谬。

谢衡自然知道这剑的来头,山主亲自交给他的么。

“猖狂!”魔尊成功被激怒,翻天覆地的魔气瞬间凝聚成可怕的洪流压向谢衡。

谢衡顿时被这力量压得喘不过气来,身体仿佛是要被击碎了一般,浑身都叫嚣着炸裂。

这连魔尊全盛时期的一半力量还不到。

谢衡一跃而起,竟直面而对!

轰——!

·

“阿檀——”

二人联手破了杀阵,月虚真人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沧涯君锁眉,紧紧跟了上去。

瞬息便到了云雾山。

护山大阵被主人控制着,并未阻拦两人,痛快地放了行。

另一边,君行执意要闯去交战之地,旁人拦都拦不住——这人跟疯魔了一样,直到他闯到山主面前。

“不行。”山主冷冰冰地撂下两个字。

陈渝生怕君行一个冲动在山主面前大打出手,疯狂给他传音:“师兄你莫着急,冲动是魔鬼啊!虽然我也很着急,但是、但是你千万要冷静啊!……”

君行脸色阴沉得可怕,对陈渝的传音置若罔闻。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求您打开吧,我师兄在那里。”

山主:“谢衡早已成魔,何来师兄一说?”

“……”君行狠掐眉心,有一瞬间的疲惫,他低声说:“他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

“有多重要?”

“就是,很重要。”

第43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43(完)

以谢衡与魔尊为中心,掀起冲天的烟尘,魔气波动令结界外都受到了不小的波动。

斩魔剑刺穿了魔尊的身体,同时,魔尊的手穿过谢衡的心脏。

谢衡透过重重烟尘,看到了魔尊的双眼有着不加掩饰的震惊。继而,魔尊瞳孔之中的血红潮水一般退去,留下纯黑之色,源源不断冒出的魔气忽然间像断了本源一样倏然消失。

“……”

谢衡艰难地低下头,猛然抽出斩魔剑。

魔尊——哦,现在是江渡。他的目光穿过周遭的阻碍,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神色平静下来。谢衡一度以为他要说点什么,但还是一句话都没有,不消片刻便消散了。

谢衡倒在一边,怔然地将目光投在虚空中。

他也要死了呢,可算是结束了。

·

“他没死是吗?”

月虚真人看着最后消失的那一抹黑雾,蓦然出声。

沧涯君一时哑然。

“……”月虚真人眉眼间露出深深的疲惫,张了张口,陡然叹气,道:“我走了。”无人看到的地方,这位素来没什么情绪的真人,眼眶竟是微微泛红。

她没有回头。

·

谢衡恍惚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那个人的剑脱手掉在地上,眼中有一种平日里没有的情绪。

但是谢衡已经看不清是什么了,也没什么兴趣去窥探别人的情绪,他在慢慢消失。

他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欠了一个人的人情。

……

【叮——本世界任务完成!】

第44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1

“抱歉,你被淘汰了。”

当节目导师说下这个结果的时候,现场的观众一阵唏嘘。他们本来看好的选手竟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还是这一季第一个被淘汰的。

音乐响了起来,主持人作了个沉重的表情上前说了几句告别的话。

从开始到现在都很安静沉默的男孩微微鞠了一躬,对着导师礼貌地笑了笑:“谢谢老师。”随即,他便抬脚下了台。

灯光下的男孩身形挺拔,半长的黑发尾端翘起一个柔软的弧度,白皙的侧脸慢慢隐没于舞台暗处,直到看不见。

舞台上的灯光换了风格,主持人宣布继续下一轮,没有人在意这个被淘汰的选手。只不过一轮,真正的实力并没有完全得到施展,就下去了。别说没人在意到,怕是连个脸熟都没混到。

只不过此时的谢衡没什么心情想这些,他脑袋里乱得很,浑身都有一种没有力气的感觉,糟糕透了。

“嘿——清言?”化妆师张林恰好路过,拍了拍谢衡的肩,问道:“怎么了?脸色有点差啊,因为淘汰吗?诶呦,没事的……”

剧组里都是些名人,原身这种小透明没人会搭理,平常也就张林会来关心他一下。

谢衡微笑:“没有的事,就是有点饿了。”

张林:“那你去化妆间休息会吧,我给你定个外卖。”

谢衡婉拒了他的好意,边往化妆间走边道:“不用了张哥,我去找gavin。”

gavin是这个身体的经纪人,对着还算照顾。

张林抓了抓头发,困惑道:“gavin先生已经走了啊,说是临时有点事。他没和你说?我以为你知道的。”

谢衡:“……”

·

“淘汰了——?”

电话那头的gavin不可思议地拉长了尾音,甚至拔高了几个调。

谢衡一手拿着手机,一手递给超市老板娘十块钱,“谢谢,帮我拿个面包。”

那老板娘愣了愣,心说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比电影明星长的还好,然后她去摆货架上挑了一个生产日期还不错的面包。

“嗯。”谢衡平静地回答道:“淘汰了。”他顺手接过面包和零钱,朝着老板娘微微点头,便走出了超市。

gavin还是没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带的这些新人里,最看好的就是余清言,怎么会是这种结果呢?主办方这是不打算给他面子了么?他揉了揉眉心,沉声说:“你不用管了,我让人接你回公司。你现在在哪儿?”

谢衡将手机放下,撕开面包的包装袋之后拿起手机,兀自道:“我就不回公司了,先回家了,回见。”

“……”

“清言?余清言——?!”gavin叫了几声谢衡的名字,几乎怀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对方挂断之前他还能隐约听见一句“师傅,到新梦园小区”。

长能耐了!

事实上,此刻的谢衡也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瘫坐在出租车后座上,一口一口地啃着硬邦邦的面包,胃部传来的痛感十分清晰。不过有总比没有好,这身体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几乎全部扑在排练上,年轻人身体再好也经不起那么折腾。

这不,不久之前他出剧组的时候,差点晕过去。

第45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2

开车师傅猛然踩了一脚刹车,压着嗓子骂了一声:“艹。”

谢衡晃了一下,闭眼掐眉心,对十三道:“可以传剧情了。”

十三:【叮——剧情传送完毕。】

……

谢衡翻了几遍,不禁道:“怎么只有我的那一部分?其他的呢?”

十三慢吞吞回复:【大人,好像是没加载完全。】

谢衡:“……”什么理由。

他也没为难十三,打发了便自己眯着眼睛假寐。

他现在所处的是现代位面,原身也叫谢衡,至于为什么叫余清言,背后还是有点故事的。

原身家里有钱,父母从商,业界颇有名气。后来谢家的大儿子谢流出意外去世,他的父母受不得打击,进了医院。在那之前他们将小儿子,也就是原身,寄养在了余家。谢家父母相继离世后,原身便被余家当家人改名换姓,姓了余。

剧情中跳过了一大段,直接写他成为了这个世界最大的反派角色,然后……被主角干掉了。

谢衡:“……”

【您的任务是:一,问鼎影帝。二,查明十年前真相,以命换命。】

谢衡:“怎么个以命换命法?”

十三:【不知道。】

谢衡也没指望十三能知道点什么。

·

“新梦园小区到嘞,小伙醒醒!”

司机大叔手随意在谢衡眼前晃了晃,扬声提醒。

谢衡睁开眼,抵了抵额头,拉开车门,“谢了。”

“诶不谢。”

谢衡现在还不那么舒服,胃部和头部疼得可以,完全提不起任何精神,脸煞白一片。

原身自己住,并没有在余家住。他循着脑袋里的记忆走到原身住的公寓,拿出钥匙,然后开门。

他的手顿了一下,里面有人。

似乎是感觉到门外人的迟疑,公寓门主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谢衡:“……”

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丝不苟,面上的笑恰当得体。此刻他作了个歉意的动作,道:“本以为少爷在家,没想到……请原谅我的鲁莽,二爷让我过来接您回去吃晚餐。”

这人叫贾兴,是余家的管家。

谢衡也没在意贾兴是怎么进的他公寓,微微笑道:“没事。晚上什么时候过去?”

“六点。”贾兴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五点了。”

谢衡:“我去换身衣服。”

贾兴点了点头。

人设里的谢衡是乖巧懂事又礼貌的那一挂,怎么看都跟反派这俩字搭不上边,最后怎么成的幕后大boss?

谢衡想了一会儿就没再想了,十分钟之内冲了个澡又换了一身休闲装,就随着贾兴下楼了。

走的时候,贾兴问:“听说少爷参加了一个选秀综艺?”

明知故问。

谢衡轻轻点头,说:“淘汰了。”

贾兴“哦”了一声,考虑到谢衡心情可能不是那么好,便不再问这个问题了。

一路无言。

到余家的时候时间刚刚合适,是五点四十分。

“二爷在三楼书房,您先上去吧。”贾兴说。

谢衡“嗯”了声,抬脚上楼。他半垂着眼睛,神色清淡。

余家二爷,余夕。

第46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3

真要说起来,这位“二爷”没比他大几岁,当初他来余家的时候,这位二爷还被称为二少,后来余家当家人去世,二少才成了二爷。

谢衡在书房外站定,敲了敲门。

“进。”

略带懒散的声音透过木门穿出来,有些闷,尾音延长了些,像是没睡醒一样。

谢衡垂了垂眼睛,拉开门进去。

入目的是整洁干净的办公桌,色调冷淡又枯燥。办公桌后面坐着身着休闲装的青年,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这人皮相好,俊脸在那摆着,怎么着都不显得难看。他随手指了指对面的座,示意谢衡坐下。

“哥。”谢衡轻声打了个招呼,坐下来。

余夕揉了一把脸,坐直了身子。他盯了一会儿谢衡,斟酌了一番用辞,说:“清言,我得告诉你个事。”

谢衡:“你说。”

余夕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桌子,最后吐出一口浊气,摆了摆手:“算了,先下楼吃饭吧。”

谢衡没说话,随余夕下楼进餐厅。

余家虽说很大,但很多时候基本上都是冷清的。余大少在国外发展,余夕又忙,再加上余清言在外头住,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做一大桌子菜了。

谢衡奇怪着,余夕平常与他并不算热络,顶多是挂名的兄弟,这样主动找他回来吃饭还是少有的。

他垂眸。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明天学校有课吗?”余夕问。

谢衡摇了摇头。

然后气氛就没了,整个餐厅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响。

余夕没深入了解过自己这个半道而来的弟弟,只知道这人吧,非常倔,非常有主意。他把不准自己说出来的话会不会惹余清言生气,毕竟上一次他大哥就把余清言惹毛了,这人赌气就搬出去了。

“咳。”余夕放下了筷子,清了清嗓子。

谢衡立即猜出他要说事了,跟着慢慢放下筷子,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抬眼看过去。

“你最近参加了个选秀的综艺吧。”余夕说。

谢衡点头。

余夕见谢衡没什么情绪波动,便道:“余城让人给你刷下来的。”

谢衡:“……”

余夕破罐子破摔,“我估计是你上次那事给他整出心理阴影了,他让你回学校去学习。”说完,他仔细看了一下谢衡的面部表情,发现这人自始至终都很淡定,耐心地听着他说完,神色沉静。

余夕松了一口气,当个家长真不容易。

“……”谢衡在之前就猜个大概了,这会也没多诧异,只点了点头笑了一下,有点失魂落魄的意味:“我知道了。”

余城向来反对余清言进这个圈子,当年他上高中的时候没少劝过,但原身倔,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后来考的京城电影学院。

余夕说的“上次那个事”谢衡在记忆里了解一点,无非是圈子里那些腌臜事。那会儿原身刚出道,没什么名气,也不肯对外暴露余家人这个身份。结果公司以为他没什么背景,就背着given在一次晚宴上把原身灌醉了送一个导演床上去。

事当然是被搅黄了,因为余城当晚恰好在那家饭店。

第47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4

至于原身为什么搬出来,大概是余城的话刺激到他了。

余城从小就了解娱乐圈那点儿事,打心眼儿里膈应娱乐圈的人,出了事刚好借题发挥,把这个老爷子生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的弟弟给弄出来。

反正最后没谈妥,原身搬出来了。

虽说人确实是又乖又懂事,但是年少时谁还没个中二病,执着又傻气,觉得梦想是不容亵渎的。

余城没法,只好随他了。

“不过……”谢衡笑了一下,说:“可惜了。”

第一个被刷掉丢面子是一回事,那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被冷水泼了一把的、对自己热爱事物的热情。

虽然经历的并不是谢衡,但那种失望的感觉还是借由身体传达到了他的脑袋里。

这情绪是原主人的——他很热爱这份事业。

谢衡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余夕倒是希望他发泄一下,结果谢衡除了那一瞬间泄露出的茫然无措外,真就没什么情绪了,隐藏得很好,甚至弯着眼睛微微笑起来。

余夕低垂着眉眼不看谢衡,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沉吟片刻,起身道:“我上去了。还有,你今天不用走了,留家里住吧。”

谢衡没反对,他继续拿起筷子,独自在餐厅吃饭。

余夕在台阶拐角处站了一会儿,认真地看了几眼谢衡。

余清言比他小几岁,端看外貌是看不出来余清言已经上大学了的。这男孩自己吃饭时明显要比和他一起吃饭时要放松得多,细嚼慢咽的,吃得很认真,从侧面看起来十分乖巧。

余夕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上了楼。

·

谢衡吃完后本来想待一会儿的,但刷了一会微博后困到睁不开眼睛,看了一眼时间,才八点,起身就上了楼。

他的房间在三楼,和书房挨着,这么一经过,就听见里面有余夕烦躁的声音传出来。

“诶我操,你是不是傻逼啊?”

谢衡:“……”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余夕完全没注意到外面多了个人,他抓了几把头发对着手机那边的人阴恻恻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余夕啪的一声挂断手机,扔在了办公桌上,然后他打开门就看见了正走开的谢衡。

“……”余夕按了按眼皮直跳的右眼,瞬间收起那副乌云密布的表情,对谢衡微微一笑,“吃得好吗?”

谢衡:“……挺好的。”

“哦——那就好。”余夕拉长了音调,点了点头,“早点睡。”

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谢衡就回自己房间了,简单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另一边,余夕有些烦,拿盒烟就到阳台抽烟去了。

远处的城市灯火在夜空下格外妍丽,站在高处好像都将这一切纳于足下。他的眼睛在烟雾下微微眯起,脸部的线条微微模糊了去。

贾兴上楼后来到阳台,微微鞠躬,恭敬道:“二爷,都办妥当了。”

余夕夹着烟的手抖了抖,弹掉一小截烟灰,随之,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第48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5

次日后,清晨。

谢衡正要出门,厨房的李婶忙追了上来,问:“小少爷吃早餐了吗?”

谢衡没打算吃,就摇了摇头,说不吃了。

李婶哎了一声,道:“这怎么行?少爷等我一下,别走开!”语罢,不待谢衡回答,便匆匆回到厨房,拿了一袋面包和一袋牛奶,火速塞给了谢衡。

“……”谢衡愣了一下,说:“阿姨,其实我……”

“不用说!阿姨懂!”李婶打断谢衡,拍着他的肩,“年轻人就是不爱吃早饭,这怎么可以!快去吧,我得回去了。”

谢衡还要说点什么,就见李婶迅速回了厨房,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不吃早饭怎么可以,年轻人……”。

谢衡:“……”他其实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叹了一口气,谢衡离开了余家。

他在这待几天了,主要是为了躲着in一直在给他打电话,偏偏谢衡不想接——准没什么好事,接了电话就得天天忙成狗,余清言有那个精力,他可没有。刚好前些天这身体超负荷工作,元气没缓过来,在余家多待几天,gavin也找不到这里来。

谢衡正想着,突然身后有车鸣声,他微微侧身,看到了余夕的车。“去哪儿?”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了余夕的脸来。

“去学校。”谢衡礼貌一笑。

余夕努努下巴,道:“走,上车,我正好去公司。”

谢衡也没推脱,拉开车门就上去。余夕往后一瞥,就看到了谢衡手中的面包和牛奶,不禁闷笑一声,“怎么,没吃饭?”

谢衡:“吃了,是李婶给的。”

余夕恍然大悟,道:“她觉得你没吃,你就肯定没吃,接着就好了。”

谢衡:“……”

听余夕这语气,怎么有股沧桑又无奈的感觉?

余夕当然是习惯了,话题一转,问:“今天就回学校?”

谢衡“嗯”了声,道:“休息差不多了,该回去上课了。”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并不过分亲密,也不过分疏远。余夕印象中确实是这样的,这小孩从小就听话懂事,对他父亲尊敬,对两个哥哥也很礼貌,但就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啧了一声。

·

余夕没把车停到学校近处,而是挑了个不那么惹人注意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等会儿。”余夕叫住谢衡。

谢衡顿住脚步,眉梢微微挑起,无声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去吧。”余夕摆手。

阳光明媚,余夕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谢衡的背影,不由晃神片刻,多少有点唏嘘。这小男孩长成了大男孩,还挺快的。

只过了一会儿,车便缓缓开走了。

另一边。

谢衡再次接到了gavin的来电。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一会儿,滑向了接听方向。

那边显然是有些愣,没想到居然接了,登时便咆哮道:“余清言你还知道接我的电话?!”

“非常抱歉,gavin。”谢衡脸不红心不跳,缓缓道:“我这两天生病,跟学校请假了。刚才才知道你给我打过电话,想着给你回一个来着,这不挺巧,你打过来了。”

gavin:“……”

第49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6

gavin几乎用尽了他这三十多年的涵养才没破口大骂:“你在哪?”

谢衡抬眼看了一下周围,说:“我在学校对面那条街的咖啡馆。”

“等着,我过去。”gavin说完就挂了电话。

谢衡走进了咖啡馆,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先生来点什么?”服务生问。

“两杯柠檬水,谢谢。”

谢衡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刷了会儿微博。

百般无聊间,他突然刷到了一条有关他上次参加的那个选秀综艺的微博。

他的手指微微一顿,点了进去。

【万众瞩目,新生代偶像韩森!】

“哥哥,你是余清言吗?”

谢衡指尖微顿,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是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女孩,穿着连衣裙,模样清秀,此刻她的大眼睛正望着他,水汪汪的,很漂亮。谢衡将手机放在一边,笑着说:“我是。”

姑娘的开心全部都浮现在脸上,眼睛弯了起来,想了一会儿说:“我很喜欢你,我们可以合照吗?”她显得有些局促,近乎是不安地看着谢衡。

“可以啊。”

得到允许后,姑娘急忙拿出手机,离谢衡近了一些,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谢衡微微笑着,摆了一个剪刀手。姑娘按捺住内心的喜悦,认真地对谢衡说:“继续加油啊,偶像。”

说完她就离开了,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谢衡恍惚记起来,余清言是有点粉丝的,不过都是一些颜粉,并没有多少,数字相当惨淡,连两万都不到。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门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了起来。谢衡抬眼,将手机锁了屏,朝着匆匆赶来的gavin轻轻笑了一下。

gavin呼吸有些乱,显然是急忙过来的。但他的衣着还是很得体的,显得一丝不苟,颇有种社会精英人士的范儿。他三两步走向谢衡对面坐下,拿起面前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谢衡耐心地等待着,gavin拿出银黑边眼镜戴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可以参加复赛了。”

“什么意思?”谢衡眉梢微动。

gavin指尖摩擦着水杯边沿,轻声道:“有个复赛,上次并不算完全淘汰。那边前两天刚联系的我,让你准备准备,现在就等你这里给回复了。”

谢衡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是上边又下的命令,只是不知道,这次是谁插的手。

余夕吗?

“我不去了。”谢衡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这是一个含着冷淡而疏离意味的动作。他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半合着,遮住了眼底的冷漠。

gavin有些意外,他压低了声音:“我承认,这个节目没什么技术含量,而且水深。但是清言,它会带来热度和流量,凭你的天赋靠它成名轻而易举。”他停了停,“你明白吗?”

谢衡短促地笑了一下,“明白。但我并不想。”

明白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一回事。走偶像路确实吃香,对于他来说却犯不着去跟成片的小鲜肉挤来挤去,毕竟水一样的流量并不是他想要的。

“那你想怎么样?”gavin简直没脾气了,有气无力地揉了揉眉心。

“再说吧,之后我联系你。”谢衡起身,看了一眼时间,“我先回学校了。”

第50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7

余清言出道那年刚好十八岁,正是懵懂的年纪。

当年红极一时的大明星回到母校演讲,gavin一眼就相中了坐在人群中的余清言,问身边的人:“那个男孩叫什么?”有人回答他,那男孩叫余清言。

gavin一直记得那个时候,叫余清言的男孩纯粹而热烈的目光。

鬼使神差的,他问:“你想当明星吗?”

其实他在娱乐圈带人带了这么多年,这种话只有在自己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说过。

然而他对余清言说了。

后来gavin想起来,竟隐约有些后悔。那情绪从何而来,大抵是源自于对余清言的愧疚。自那件事之后,即便是他放弃了所有苗子,专门带余清言,也偶感愧疚。

这么想着,gavin有些出神,一眨眼,谢衡已经往外走了,他连忙跟上:“你想好了?这是难得的机会。”

谢衡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想好了。”

gavin沉默良久,才缓缓叹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不甚明显的无奈:“好。”

·

隔了几日,谢衡见到了被热烈讨论的韩森。

“那是韩森吗?哇哦,真人比电视上要好看啊!”

“你敢不敢去要一个签名?”

“这有什么不敢的!”

……

韩森是大谢衡一届的学长,模样极好,是足以让小女孩见一眼就脸红的类型,加之性格阳光,他人缘也不错。

谢衡远远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离开后准备去图书馆一趟,没走多久就发觉有人在跟着自己,是运动装,黑口罩。

谢衡微微放慢了脚步,就发现对方也慢了下来。他索性不再理会,径直走进了图书馆。

这个时间点图书馆的人比较少,也非常安静,谢衡在一个书架前挑了几本书,垂着头翻了几下书,眼睛都没抬,轻声道:“请问您有什么事?”

“来看看书。”书架另一边转过来一个运动装的青年,伸手将黑口罩拉下来,露出一张带着笑意的脸来。光是这张脸就足够让人产生好感了,气质又温和阳光,很容易就能令人感到亲近。

偏偏谢衡不吃这套。

他只是礼貌性地抬了抬嘴角,便低头翻书了。

韩森的话连草稿都不打就直接脱口而出,假的不能再假,这人从后头跟着他很长时间了,当他瞎还是当他傻?

谢衡从容地拿着书朝韩森笑了一下,说:“那您自便。”

韩森看着谢衡额背影,默默摩擦了一下光洁的下巴,随手挑了一本电影有关的书籍,便朝着谢衡走过去了。他在谢衡对面落座,笑吟吟道:“请问,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谢衡:“当然不介意。”

他对韩森的印象不是那么深,顶多是同为星艺娱乐公司的艺人,再加上同时参加了那个选秀综艺,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印象了。所以此刻他有点不理解,韩森正在被慢慢捧起来,而他只是个无名小辈,有必要这样套近乎?况且,他们并不熟。

谢衡想着,食指慢慢摩擦了几下书的边缘。

他正要起身离开,韩森忽然开口:“你真不参加了吗?”

谢衡微微一顿,嗯了一声。

“那可真是遗憾——”韩森往椅背上一靠,就没再继续往下说了,只是微微笑着。

第51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8

谢衡只是稍作停留便离开了,韩森没有动,目光投在方才谢衡坐的位置,微微出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在响。

他重新戴上口罩,大步走出了图书馆。

“喂?”

“我在学校的图书馆。”

……

外面下起了雨,潮湿的冷风一股脑地顺着衣领子往里钻,来来往往的学生有的拿着雨伞,有的没拿,都步履匆匆的,无一例外。

谢衡借了图书馆里的伞,不慌不忙地往校外走。

“嘿——那不是言哥么?”

模模糊糊的声音由远至近,透过雨幕传入谢衡的耳朵里。开始他没反应过来这“言哥”叫的是自己,直到一个人的手作势要搭上他的肩。

谢衡下意识地微微侧身,那只手没有如愿搭上谢衡的肩,在半空中滑了下去。

来人很自然地收回手,没有半分尴尬,而是笑起来:“言哥一个人出去?”

谢衡往后看去,来人有一张英俊的脸,嘴角天生有着微微翘起的弧度,笑起来眼眸中似乎都带着难以化开的笑意,让人很舒服。

他名叫张皓昱,比谢衡要小一届,与后者是在一次公开课认识的,难得的是,两人关系还不错,是余清言为数不多可以聊得来的朋友。

谢衡只稍稍一顿,便自然地接话道:“嗯,出去一趟。”

“噢——”张皓昱说:“一起吃饭么?我正好要出去吃饭。”

“不去了,我今天回家,就不凑热闹了。”

张皓昱:“不是一个人住么?没事啦,一起来吧。”

谢衡婉拒道:“我哥在家等着,就不去了,有空再一起吧。”

张皓昱有些意外,见谢衡的确不是客套,倒也没多说什么,笑骂:“下次吃饭你得请客。”

谢衡闻言轻扯了一下嘴角。

恰在此时,谢衡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竟是余夕,他停了几秒,便接通了电话。

“我来接你回家。”余夕开门见山地说。他依旧是拖着懒洋洋的调子,听起来有股漫不经心的感觉。

这句话通过手机屏幕传过来,谢衡微微挑起了眉梢。

余夕这电话打的可真是时候,他前脚刚拿他作了个借口,后脚就打电话过来了。

余夕接着说:“余城刚从国外回来,让我来带你回去吃顿饭,怎么样?”

“在哪?”谢衡问。

余夕稍稍顿住,他往四周看了一下,说:“你学校对面那条街……刘翠花烧烤店旁边。”

“好,我这就来。”

就在谢衡要挂断的时候,余夕叮嘱道:“出来的时候拿伞,外头下雨了。”

谢衡微微一愣,“嗯”了声便挂断了。

那边,余夕看着慢慢黑下去的屏幕轻轻“啧”了一声,以前听贾兴说,这位少爷不好请,偏偏态度温和能罗列出一堆借口,让人不好说什么。

这不挺软和的么,哪儿有刺了。

另一边,出于礼貌,张皓昱没有询问什么,在校门口的时候特意与谢衡说道:“别忘了下次请客!”

谢衡点头算答应了。

他穿过马路,朝着对面那条街走去,一眼就看到了余夕那辆黑色路虎歪歪斜斜地停在路旁,占了两个停车位,乍一看跟新手上路似的。

第52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9

严格来说,这是余夕第一次亲自给谢衡打电话。以往有任何需要联系谢衡的时候,他都会吩咐贾兴,从来不亲自打电话,这很符合“大忙人”的形象。

此刻,大忙人正悠闲地亲自接人回家。

谢衡走过去敲了敲余夕的车窗,然后拉开车门坐在了后车座,夹杂些许湿意。

余夕顺着倒车镜看了一眼后座,谢衡正垂头整理伞,细长的手指在伞上拨弄了几下,沾了些水珠。像是感觉到余夕在顺着倒车镜看,谢衡抬起眼来,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谢衡的眉眼生得冷淡,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气质冰冷,但他笑起来——只是浅浅地弯一下嘴角,都会有一种冰雪倏然化开的感觉。不像春风那样柔和,也不像冰雪那样冷漠,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舒适。

余夕挑了一下长眉,收回目光,倒车、转头、踩油门,车就开出了这条街。

雨已经小了不少,不过还得打着刮雨器。黑色的刮雨器一上一下的在余夕眼前晃悠着,他眯了眯眼睛,主动挑起了话题,“没点想说的?”

“说什么?”谢衡问。

余夕哼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得多排斥,结果一句话都没问就跟我回来,这是不气了?”

谢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顿了一会儿,说:“哪儿有生大哥气的道理。”

余夕短暂的笑了一下,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话锋一转:“余城那傻——固执脑袋,从来都先斩后奏,回来不说一声,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坐饭店里了,咱们直接去饭店。”他起头那句猛然停住,把剩下那个字打包咽回了肚子,面不改色地扭过来,没有半点尴尬。

“……”谢衡道:“嗯。”

他偏头看着外头淋着雨的街道,眼底平静。高楼大厦、树木花丛一并在他漆黑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

谢衡脑袋里有关余城的印象并不多,最深刻的恐怕就是几年前夺门而出的印象了。

这位大哥哥比现今二十七的余夕还要年长一些,三十出头,从小在英国长大,受的是英国式教育,处处都有着绅士作风,风度翩翩。

他的风度一般不会被破坏,但也有例外。

比如对谢衡那次。

再比如对余夕。

余夕年少时是个实打实的混账东西,作风桀骜不驯,又不合群,跟个刺猬似的,没少让他父亲和哥哥操心。

让余城的风度彻底破功那一次,余夕打断了某个大家族的公子哥的鼻梁,原因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当年的余夕一脸傲气,咬死了“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这句话,那位公子哥受了天大的委屈,什么也不说,默认了这个说辞。

最后余夕被余城狠狠骂了一顿,给那家赔了不少钱。

……

余城所在的是个大酒店,谢衡和余夕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空气中混杂着尘土味儿,风在傍晚中泛着凉。

谢衡拉开车门时顿了一下,继而把外套上的拉链拉到最顶端,将脖子遮了起来。

“冷?”余夕偏头问。

“还好,不是很冷。”谢衡说着,便要下车。

余夕睨了谢衡一眼,“啧”了声,顺手在副驾驶位上拿了一件黑色外套扔给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谢衡穿上。

第53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10

谢衡:“……”

他拿着余夕的黑色外套有些愣,继而推回去,说:“其实不冷。”

“洗过的。”余夕解释道。

谢衡:“……”不是这意思。

最后他还是套上了。

谢衡感觉,这一点余家还是有点共同之处的。比如“我觉得你饿你肯定是饿了”的李婶,再比如“我觉得你冷你肯定是冷了”的余夕。

如出一辙。

谢衡和余夕穿过停车场,步行至酒店。

“您好。”服务生是个年轻的姑娘,朝着两人微微鞠躬,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请问两位有预定吗?”

“有。”余夕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余城给他发过来的门牌号,报给了年轻的服务生。

在电梯里时,余夕抱着肩膀,悠悠地道:“哎,我总感觉今天会发生点儿什么事。”

谢衡不解地看过去。

“我的右眼一直跳。”余夕指了指自己的右眼,叹了口气,“可见不是什么好事,我爸以前就这么说过。”

谢衡无言以对,只是笑了一下。

叮——

电梯门慢慢向两侧退去,余夕先一步出了电梯,谢衡慢他一步。

谢衡以为只有他们三个,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

此时,包间中央的餐桌上空无一物,玻璃转盘反射着灯光,显得坐在旁边的两个人格外醒目。两个人看起来年岁差不多大,一个是面容与余夕有几分相似的风度翩翩的男人,一个是长相偏西化的笑容随和的男人,此前似乎交谈甚欢。谢衡与余夕走进来,这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嗨——”坐在余城旁边的男人挥手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与他们十分熟悉。

余夕对谢衡道:“那是莫子润。”

谢衡点头,微微笑了一下:“您好。”

莫子润弯着眼睛笑起来,说:“可真是个讨喜的男孩。”

谢衡:“您也是。”

莫子润笑出了声。

余城的表情松动下来,温声道:“坐吧。”

余夕很想翻个白眼来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说什么。

“还没点菜,等着你们。”莫子润说。

“嗯?”余夕靠在椅背上,生生靠出了坐办公室的气派,音调都带着漫不经心,“等我们点菜呢?”他随手翻了一下菜单,转手推给了谢衡,努了努下巴,说:“清言点。”

余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谢衡揉了揉眉心,边问边点了几个菜。

等菜期间,莫子润自来熟地跟谢衡聊天,熟稔得好像是多年没见的好友一样。

谢衡淡定地对待莫子润的热情,时不时回上一个“嗯”“是的”“好”,表示自己在听。

余城和余夕简单地说了几句,气氛倒也融洽。

莫子润拿了一副扑克牌道:“玩牌吗?”

谢衡还没开口,余夕便冷不丁地说:“我劝你考虑一下,莫子润只会玩钩鱼。”末了,他补充了一句:“没有个一两个小时是结束不了的。”

莫子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至于么?”

“我忘不了被你那钩鱼荼毒的日子。”余夕一脸嫌弃,可见是真的深恶痛绝。

余城忍俊不禁。

第54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11

余城从头到尾都很温和,保持着一贯的作风,余夕也罕见地没呛他哥几句以作嘲讽。

可真是难得的和谐。

莫子润提议去ktv,几个人都很给面子的同意了。

谢衡原本想早点回去,但莫子润也不像是在客套,推脱也不像那么回事,便也同意了。

出门的时候,莫子润在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来,递给余夕一根,自己叼了一根,自觉地没给余城。

“嘿,小朋友来一根吗?”莫子润想起来什么,笑着问谢衡。

听着“小朋友”这个称呼,谢衡有点想纠正一下,自己已经不小了,最终他略微古怪地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就听余夕慢悠悠道:“莫子润你皮痒了?”

“我看着清言也不像么。”莫子润拉长了音调,默默收回了手,兀自低头点了个火。

谢衡的相貌和表现出来的性格确实会给人一种错觉,很难让人会联想到与他性格不符的事,还会让人先入为主。

这很具有欺骗性。

余夕哼笑一声,没搭理莫子润了。

谢衡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余城在他旁边,垂着眼睛斟酌一下词句,叹了口气,道:“最近怎么样?”

谢衡微笑道:“挺好的,您不都知道?”

他的话听起来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就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余城看了一眼,只见他还笑着。

“我之前一直想,要么就算了,不说了。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有点负罪感。”余城在莫子润惊讶的目光中从他手中的烟盒抽出一根烟,随即点燃。他慢慢吐出一口烟圈,在烟雾萦绕中看到了识趣走远了些的余夕和莫子润,“我做错了,希望你能原谅我,就这样。”

谢衡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无声叹了一口气,说:“不是什么大事,不气了。”

余城没说话,淡淡地笑了。

“我还这么年轻,有大把时光可以浪费,这点儿也算不得什么。”谢衡一顿,平静道:“虽然有人说,成名越早越好……但还有的练么不是。”

余城面部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

“你们说完了没啊?”余夕远远地喊了一声。

“好了,就来!”余城摆了一下手。

“你唱歌不跑调了?”余夕弹了一下烟灰,悠悠问。

“嗯?你这话怎么说的。”莫子润没好气地说:“我什么时候跑调过?”

“喝了酒当然不觉得自己跑调。”言下之意,自己也听不出来啊。余夕恍然不觉身旁的莫子润变臭的脸,继续戳刀:“哎理解理解,喝点四十度,谁也挡不住。”

“你给我滚!”

·

夜晚的城市格外漂亮,各色的灯光成片亮起来,有着白日里不曾有的妍丽。星子稀疏,随意地点缀在墨一般的夜幕上,也不显得空旷。

谢衡仰头看了几下,微微有些迟疑。余城的笑有些怪异,余夕直接问出来了:“这就是?”

“嗯哼——”莫子润心情颇好,哼着无名调子道:“别看它名字有点那啥,其实很好的——你们什么表情?收回去,没骗你们!”

余夕指了指ktv楼上的大字,不可置信:“你确定你是带我们来唱歌的而不是来逛窑子的?”

大字被灯光照得格外明显,在黑夜中发着光。

——***ktv。

第55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12

“你不能因为它名字就嫌弃他家!”莫子润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有点像是在嘲讽,“你太俗,不懂。”

余夕差点上去就揍人。

这家ktv看起来开的年头也不算少,虽然不在市中心,人倒也不少。

ktv内的灯光糜丽,微微有些昏暗,但并不妨碍正常的行走,谢衡刚踏进来,就听见一声“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随着一扇门打开轰然冲了出来,又随着门的关闭慢慢小了下去。

他捏了捏眉心。

莫子润正和服务生交谈,他颇有些意外地问:“你们以前不是要问一句,要不要女郎来一起么?现在没这回事了?”

以前他来过几次,每次服务生都会问上一句,他没让女孩陪着唱歌的爱好,就回绝了。这次居然没有问,他倒有些好奇了。

服务生掩唇娇笑:“换老板了,新老板不做那生意。”随即,她伸手指了指外面,“牌子这两天也要换的,老板说了,太俗。”

莫子润:“……”

他轻咳一声,与几人一道去了包厢。

谢衡没有要唱歌的欲望,全程在旁边坐着听,偶尔看一下手机,吃口水果。

话筒被莫子润把着,他一个人鬼哭狼嚎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撒手。

余夕凑近了问余城,“他是不是真傻了?”

“……”余城笑了一下,“没有,他只是失恋了。被女孩给甩了。”

“呦,难得。”余夕闷笑一声,说不清是在幸灾乐祸还是在同情。

“听说是个挺漂亮的,都到谈婚论嫁那地步了。”余城唏嘘道。

余夕:“该么,他年轻时候可没少甩女孩。”

老实说,谢衡现在不太舒服。

ktv里的音乐震耳欲聋,灯光让人眼花缭乱,空气还有点闷,这身体本来就是个娇贵的,一点儿不适都会发出抗议。

谢衡看见余夕对他说了什么,但他没听清,眯着眼睛想看清一点。

余夕啧了声,起身朝着谢衡走来,凑近了谢衡的耳朵大声道:“我说,你不舒服就出去透透气吧!”

谢衡不适偏了偏头,这才站起来往外走。

余城:“清言怎么了?”

余夕走回来重新坐下,说:“这不挺闷的么,前边那傻逼还在那鬼哭狼嚎,他不适应。”

“哦——”余城了然地点点头,还有些意外:“你居然也能这么细心。”

余夕往后一仰,懒洋洋道:“这叫天才的直觉,你懂个屁。”

余城:“……”

·

谢衡顺着ktv的走廊标识往卫生间走,皱着眉按了按太阳穴。

他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水就往脸上扑,直到将那股想吐的感觉洗下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碰——

隔间的门被大力撞开,有凌乱的脚步一轻一重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谢衡抬眼,顺着镜子看到了后边不远处的人,他不疾不徐地往旁边一侧,给醉鬼让出了洗漱台。

醉鬼踉踉跄跄地走来,撑着干呕了一会儿,酒精味儿大得不行。他往外走了一下,站不稳地打了个趔趄,像是无意识地抓了一把,谢衡的手措不及防被抓了个正着。

谢衡眉心狠狠一跳,撤回手从旁侧抽了一张消毒纸巾,大步离开了洗手间。

有声音在空旷的洗手间响起来。

“……还挺漂亮。”

第56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13

谢衡在外头接到了gavin的电话。

他走出了ktv,待噪音小下去才划向接通方向。

“喂——”gavin习惯性地发了个上扬的音节,“清言,晚上好啊。”

谢衡:“晚上好,gavin先生。”

gavin语气颇为轻松,但不难听出试探的意味:“最近感觉怎么样?”

夜凉如水,谢衡眯了眯眼,拉上了拉链,回道:“感觉挺好的。”

“哦……有个事情得跟你商量一下。”givin慢慢地说,“你目前有没有兴趣演电视剧?”

“我?”谢衡脑中瞬间出现各种玛丽苏脚本的网剧,眉梢微微扬起,等待着givin的下音。

gavin一听谢衡没有立即拒绝,当即松了一大半口气,笑道:“是一部好剧啦,正经的电视剧。不久前柳导给我打的电话,说想让你试一试他新电视剧古风剧里的一个角色,过两天去试个镜,我过来问你的意见。”

谢衡愣神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位“柳导”是什么人。

柳和平,一个在娱乐圈不是特别活跃的导演。他成名以来没拍过很多作品,大多都是三年五年拍一部,没有时间规律,就像是,来了兴致就拍,没兴致就不拍,非常任性,但他能被大众记住。他导演的作品不说次次拿奖,也是十有八·九都能拿的,胜在质量。

谢衡平静地问:“柳导怎么会想到我?”

gavin一时回答不上来,因为他也不清楚,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柳导是个……嗯,不那么拘泥于形式的导演。”这话其实很委婉了,说白了就是不按套路出牌。

gavin也没想到柳和平会给他打电话,毕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他目前的状况也不比从前,最好的朋友都不会来拉一把,更何况普通关系的。虽说出乎意料,但这个消息还是挺让人开心的。

gavin不觉得余清言已经到了能被柳和平知道的地步,但柳和平挑演员很有自己的一套,这说明余清言身上是有什么特质。至于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别人那他可能会担心一点,柳和平这的可能性为零,这一点他还是能保证的。

“明天再说吧。”谢衡掐了掐眉心,深呼一口气,“明天我去公司找你。”

最后两人敲定了时间,挂了电话。

谢衡在外面吹了一会儿冷风,转身回到了包厢。

莫子润已经不唱苦情歌了,就这么一会儿,他就换了个风格——

“啊啊啊啊啊——”莫子润扯着嗓子喊,“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谢衡:“……”

这调都跑到爪哇国去了,怕是真的喝了四十度。

余城出去了,沙发上只有余夕一个人。他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玩手机,耳朵上还带着耳机,一眼都没瞅莫子润,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目不斜视。

余夕抬眼就看到了谢衡,下巴朝着莫子润的方向扬了扬,“他唱歌一直这样,不用惊讶。”

谢衡这次看清了余夕说话嘴型,坐下笑了笑,没说话。

没过一会儿,余夕起身说:“行了别丧了,余城说完事直接出去,他在外面等。”

莫子润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话筒,“哎,真过瘾,”

余夕:“……”

呵呵,过瘾的是你。

第57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14

谢衡几人刚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幕——

不远处的余城站的笔直,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得体的弧度,眸光冷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面前的是个看起来和余夕差不多大的男人,被一个大波浪头发的女伴儿扶着,站的有些歪,像是喝多了。

“是余城啊,好久不见啊。”男人晃晃悠悠地要去拍余城的肩膀,却拍了个空。余城避开了他的手,礼貌而不失优雅地道:“不好意思,您哪位?”

余城很少这样不给人面子,但若要说起不给人面子,他并不逊色于余夕多少。

男人眯了一下眼睛,丝毫不见尴尬,玩笑似地说:“哎,余大哥挺幽默的呢。”

余城依旧微微笑着,并没有搭话。

正巧这时三人走了过来,谢衡看清了这男人的长相。

可真巧,不就是不久前洗手间里那位醉鬼么。

男人似乎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又生生止住,半眯着的眼睛带着显而易见的醉意,扫过几人时多停留了一会儿,继而笑起来,被女伴儿扶着便走远了,临走的时候还说了句:“下次登门拜访。”

“快点,走了。”余城转身朝着谢衡他们挥了挥手。

离开的时候余夕就一直面无表情,直到上了车,他开口就是:“以后见着那傻逼,绕着走。”

谢衡:“?”

二爷口中的傻逼太多了,这次指的是哪个?

余夕启动了车,哼笑一声,道:“我就说没好事,这不就遇上恶心的人了么。”

待车子开出去很远,余夕才接着说:“他就是以前让我给打进医院的那个小少爷。”

谢衡想起来了。

余夕说起年轻时候的事也没什么避讳,随意道:“那时候我就说,以后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这话不是我说的啊,是余城告诉我的,只要不残随便打,后来这孙子看见我就跑。”说完,他闷笑了一声,讥讽地挑起长眉。

“……”

谢衡想起刚才余城那态度,登时觉得,余城也不是那么遵守“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一套,这是多大仇才发了狠说见一次打一次?

余夕顺手拿了一根烟,才想起来车里坐着谢衡,又悄悄将烟放了回去。

就在这时,谢衡被系统提示音吸引去了注意力。

十三:【任务关联词:王广达。】

他垂着眼睛,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沉吟片刻,问道:“那位叫王广达?”

余夕挑眉,“你知道?”

谢衡点头,道:“略有耳闻。”其实也是瞎猜的,就是提示给的比较凑巧。

只不过这位的名声不太好就是了。

王广达是王家的小少爷,自小就被宠着长大的,自己没什么大能耐,全靠自己那一家子长辈给生生撑起来的人生。王家家大业大,从王广达爷爷那辈开始起家,到他父辈就涉及到很多领域了,他就没什么志向了,混吃混喝坐享清福。

王广达跟余夕同辈,那个年纪同样都被冠上“二世祖”的头衔,但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王广达是个名副其实的流氓。

这名声从他少年时代延续到今天,一直都没摘下去。

第58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15

第二日,谢衡在约定的时间去了公司。

gavin已经在办公室等了,见谢衡到了,起身就去冲了两杯咖啡。

等咖啡的时候,gavin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谢衡出声道:“昨晚没休息好?”

“嗯?”gavin微微偏头,掐了掐眉心,道:“还好吧,这两天都有点失眠。”

咖啡摆在了两人面前,gavin坐下就拿出了一个剧本,手往前伸了一下,示意谢衡看。

白色的封面上只有两个黑体字:山河。

谢衡指尖微顿,翻开了剧本。

这是一个由知名小说改编的剧本,原作为蓝蓝文学城的十分妖艳。

故事是大女主剧,主要讲述的是女主萧疏情和男主梁思明的爱情故事。整个剧以一个前朝至宝为线索,慢慢展开这个世界,有家、有国,以及各种交织在一起的爱恨情仇。

《山河》的故事框架很大,光是看剧本也能想象得到那种宏伟的感觉。

而他要试镜的那个角色是楚国的一位世家公子,在剧里出场并不多,但也算得上出彩——若说出彩,这个剧本里的每一个人物都很出彩,就看演员怎么演,能不能做到还原角色了。

谢衡看得很快,不过几分钟就翻阅了整个剧本。

他合上剧本,喝了一口咖啡。

“看完了?”gavin问。

“嗯。”谢衡点头。

gavin:“有什么想法吗?”

“……”谢衡沉吟片刻,道:“可以试试。”

gavin按捺住心情,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翘了些,“有几成把握能拿下这个角色?”虽然柳和平亲自给他打过电话,但谁也不能保证么不是,毕竟那位不按套路出牌。

谢衡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指尖摩擦着咖啡杯的边沿,沉默了一会儿,给了gavin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我尽力。”

事实上,他经历过这么多世界,演戏就是基础——他一直在演别人的人生。

……

隔日,谢衡和gavin坐车去了试镜所在的大厦。

途中gavin想起来什么,边走边对谢衡说:“你和公司签约的合同该到期了。”

谢衡一愣。

“我呢,作为跟你合作了三年的经纪人,给你一个中肯的建议。”gavin神情轻松,按下了电梯的往上的按钮,“星艺娱乐并不适合你,这次合同到期就直接走人比较好。”

叮——

电梯门开了。

来试镜的演员并不少,在这里走随处可见俊男靓女,有的一脸平静,有的一脸沮丧,还有的直接哭了的。电梯门刚打开,里面就跑出来一个哭着的女孩。

等人下完了,谢衡才和gavin上了电梯。gavin按了七楼的按钮,谢衡这才回:“我知道。”

当年公司背着gavin搞出来那些腌臜事儿,原主差点立即就解约,考虑了多方面因素,才作罢。如今快到期了,也没什么好留的。

况且,按签约合同里说的,星艺娱乐旗下的艺人获得的出场费有很大一部分是得给公司的,之前很多次公司都明里暗里压榨谢衡。

gavin恰好不想让星艺娱乐压榨谢衡,所以这次来试镜格外小心。他想,最好能让谢衡稳稳当当度过这一个多月。

第59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16

“你呢?”谢衡问。

“我?”gavin笑了一下,“我可能不会再带人了,人老了,想休息休息。嗯……开个咖啡店好像挺好的,你觉得呢?”

电梯上的数字慢慢跳动到数字7,谢衡没有回答什么,电梯门开便走了出去。

谢衡总觉得gavin跟平常不太一样,他没能想太多,gavin就问:“试镜的戏份台词背熟了吗?”

“熟了。”

“要再熟悉一下吗?别紧张忘了词就中。”

“不用。”

……

前面排着一些人,都是来试镜的,他们有的人轻松地坐在一边等着,有的紧张地背台词,还有的轻声与身旁的人交谈。他们无不例外——都很好看。

谢衡带着口罩,没有上前边排着,而是走到墙角,掏出了手机。

gavin在一边等了一会,有点好奇谢衡一脸冷漠地站在那干什么,随口便问:“干什么呢?”

“紧张,跟朋友开把黑。”谢衡平静地道,手指在屏幕上一划,双杀的特效声响了起来。

虽然媒体声音被调成最低,但gavin离得近,听的一清二楚。

gavin:“……”您真的是很紧张呢。

·

谢衡进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他本来打算最后一个进来,但gavin硬是没收了他的手机,推他过来排队了。

试镜的房间很空旷,除了三套桌椅,其余的装饰一概没有。桌子后面坐着三个人,最中间那位大概就是柳和平了。

三个考官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看了一天的试镜成功面瘫,还是为了营造严肃的气氛。

谢衡进来后摘了口罩,鞠了一躬,笑容得体:“您们好,我叫余清言。”

柳和平一动也不动,浑浊的双眼盯着谢衡,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可以开始了。

谢衡先是褪去了所有笑意,直至面无表情。那一刻,他周身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说此前,他的气质是谦逊的,那么此刻,他就是高傲的、清贵的,好像生来如此,毫无瑕疵。

“本公子为何要听从你主子的安排?”谢衡饰演的赵家小公子冷笑一声,手刷的一扬,好像真的有实体一样摇起了折扇。

剧中的赵小公子是个聪明的人,一朝被楚国的皇室殿下给利用了,不得不供那位殿下驱使。但一开始,他对那位殿下是嗤之以鼻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皇子,哪儿来的资本令他做牛做马?

好像是听见对方说了什么,赵小公子停下了摇着折扇的手,睨了一眼并不存在的人,蓦然短促地笑了一下,转身便不疾不徐地走了,眼底没有什么情绪,垂着眸子嗤笑了一声:“……痴人就是痴人。”

“好了。”柳和平打了个手势。

谢衡走了回来,恢复了自己的情绪,等着柳和平判刑。

柳和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谢衡,问:“刚才那场个情景,你怎么没有生气的表现?”

“为什么要生气?”谢衡反问。

赵小公子自然不满别人对他的颐指气使,自然是不屑的。他可以不屑一顾,也可以漠然置之,但唯独不会生气——他是自矜的,犯不着为了个小人物生气。

柳导点了点头,说:“你不用演这个。”

其他两个人十分诧异,为什么柳导否定了?他们都很满意谢衡的表现。

“你来试楼北祁。”

第60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17

一时寂静。

有人小声问:“柳导,之前不是说……”

“那是暂定。”柳和平抬手打断。

另外两人仰面看天花板,没出声,柳和平悠闲地靠在椅子上,重复了一遍:“你试楼北祁,有问题吗?”

这位导演不但挑人有自己的一套,还挺个性。

谢衡只微微一顿,便问:“哪一场?”

柳和平抬手摸着带着胡须的下巴,想了会儿,说:“你自己随便来一场吧。”

“好,没问题。”

剧本他大致看过,在脑袋里装了个底儿,之前打发时间他还去拜读了一下原著,对楼北祁这个角色还是有点印象的。

楼北祁是《山河》的男二号,楚国的十九皇子,这个人物从身份就注定了他是个悲剧。秉承着“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读者的”这个万年定律,作者凭着楼北祁这个角色赚足了读者的眼泪。

楼北祁无疑具备所有男二号都有的特性——喜欢女主,爱而不得。

他是楚国的皇子,母亲位卑,他自小在宫中长大,不受重视。年幼时楼北祁曾遭大难,流落宫外,有家不能回。十多岁时在燕国濒死,快饿死时被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女主萧疏情救下了——女主送给了他两个包子。

原著中是这样描写初见的:

“我拉你起来吧。”

碧空如洗,彼时的阳光有些晃眼,楼北祁两眼眯起来,晕乎乎地伸出了手,由那白嫩细腻的手拉住。

很软,很温和。

楼北祁想,我是要报恩的。

而他并不知道,这手一递出去,就送出了自己的后半生。

……

此后颠沛流离数年,辗转反侧,楼北祁都在想,如果当初没有接受萧疏情的好意,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这些苦苦挣扎了。

剧情中的楼北祁是个懂得如何“爱”的人。他从来没有说过“爱”“喜欢”这样的字眼,但是他懂得,并且深沉到了骨子里。

谢衡想着,便开始了。

房间内没有人说话,屏息凝神,都在猜测这个颇有天赋的年轻人要演哪一幕。毕竟刚才的赵小公子实在让人眼前一亮,给人的印象很深,让人不自主就开始期待起来。

谢衡的气质慢慢沉淀下来,明明姿势没有变,却平白多了几分颓然和沧桑。

好像对面有人说了什么,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悠长而沉稳,语气轻松:“我不喜欢她。”

他的眼神是坦然的,没有丝毫的闪躲和掩饰。

对方又说了什么,谢衡微微笑起来。

……

柳和平动了,慢慢坐直了身体,面上却是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的。

在场的人窒住。

即便是再现代的衣服,没有一点儿剧本中的服饰以及妆容,都没法阻挡此刻扑面而来的酸涩感觉。

他们都知道这一幕戏,因为“暂定”的那个演员就演的这一幕。但效果完全不一样。

悲伤与酸涩是不一样的。

悲伤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体会到的,很直观。酸涩呢?它第一时间表现的不会那么强烈,但紧接着这感觉就慢慢从心底开始蔓延,会让人越来越难受,心脏就像被人抓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台词是这样的——

“我不喜欢她。”

楼北祁笑着在心中补道:“我爱她。”

第61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18

楼北祁是个会隐藏情绪的人,他不会把悲伤、欣喜放在脸上,他的内心不会被人窥探,他表现出的永远都是轻松的、无所谓的。

就是这样的神态,配上他的情感,矛盾而和谐,让人的心诡异地为他难过。

“好了。”柳和平出声喊卡。

谢衡一眨眼,属于楼北祁的情绪如潮水一般褪去,他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礼貌而不过分谦卑。

柳和平摆了摆手,谢衡抬眼一看,竟是看出这位大导演摆出了几分“免礼”的意思。

“余清言?”柳和平问。

谢衡点点头。

“gavin带的你对吧。”

谢衡“嗯”了一声。

柳和平弯起眼睛,臭了一整天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他道:“回去等通知。”

话是这么说,但他轻快的语调已经说明,他很满意谢衡了。

如果说赵小公子带给他了意外,那么这次就是完全的惊艳了。一个年轻人,居然能演出那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实在是难得,那样的张力他已经很少在年轻一代演员中看到了。

“好的,谢谢柳导。”谢衡笑了一下,慢慢走出了房间。

柳和平支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抬头一招呼,就是:“告诉外头等的,明天再来吧,今天结束。”

传人进房间的姑娘脸色木然地看到了房间里挂着的钟,现在是北京时间17:40。

分明是七点结束。

“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晚上我请客。”

僵硬了一整天的房间内,空气瞬间轻松了下来。

……

gavin在角落里刷微博,门一响,他就看到了谢衡的身影。他将手机放回了口袋,朝着谢衡挥了一下手。

“怎么样?”边等电梯,gavin边问。

谢衡停了一会儿,找了一下措辞,说:“还行吧。”

gavin没当回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谢衡接触多了,他貌似也有点“消极怠工”了。

也有可能是人老了。

但他不会承认的。

gavin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当回事。

直到第二天,他再次接到柳和平的电话。

柳和平开门见山道:“可以来商量合同了,上午九点我让人去你们公司。”

“……”

gavin看了一眼手机,搓了一把脸,说:“好的。”想了想又道:“在外面说事吧。”柳和平问在哪,gavin报了个地方。

挂了电话后,他撑着头冷静了一会儿,随即便给谢衡打了个电话。

然而对方没接。

打了将近二十个都没接,后来直接关机了。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

熟悉的电子音平板地响起来。

gavin心说我日。

随即他眉心压低了些。

gavin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到九点了,他当即就开车杀到了新梦圆小区,准备捞人出来,结果谢衡家里没人。

他当场懵了。

跟上次被淘汰回来一样——

这祖宗呦。

第62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19

这祖宗没过多久就给gavin回电话了。

此时谢衡正过马路,车来车往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下子就通过手机传到了gavin耳中。

gavin先放下了为什么没接电话的问题,忙问:“在哪儿呢?柳导那边有消息了。”

谢衡丝毫不意外,说:“我在机场。”

余城回来是有事在身,不能长留,所以待了两天就要走了。按以往,他也得去送一下。

至于手机……是他昨晚的静音设置忘记关闭了,本来就没多少电,直接让gavin打关机了,还是现找的充电的地方。

“……你给我发个位置,我去接你。”gavin说。

谢衡问:“几点去柳导那?”

“九点。”

“在哪?”

gavin又报了个地名。

“我自己过去吧,你来就赶不上了。”谢衡说着,便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gavin看了眼时间,琢磨了一下才说:“好吧。”

“到哪儿?”戴着墨镜的司机师傅朝窗外弹了弹烟灰,连头也没回。

谢衡报了gavin告诉他的地方。

“哦,有点远。”司机掐灭了烟,扔了出去,“小伙子,赶时间吗?”

“……”谢衡瞥见了车上的时间,“有点赶,九点之前能到吗?”

“能。”司机动了动肩膀,“坐稳点。”

·

gavin不想晚,用了在市里最快的速度冲向了目的地,也幸好走的这几条路堵车不严重。他以为还得等谢衡一会儿,没想到对方比他还先一步,正靠着一旁的墙壁看手机,看样子等了一会了。

“挺快啊。”gavin惊讶地说了一句,便与谢衡一起进了茶馆。

谢衡:“……”

想起来胃就犯恶心。

gavin没再继续说,迅速带着谢衡来到了约定好的地方,对方已经在等了。

时间刚刚好,八点五十七分。

“你们好,我叫郑文。”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职业装,架着一副眼镜,保养得体,显得干练。她笑着伸出手与谢衡交握,继而与gavin交握。

几个人都不是拖时间的,开门见山商量好所有事之后,郑文就拿出了准备好的合同。谢衡快速浏览了一遍,就在下方签了名。

gavin刚想说出来的“我再看看”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生生咽了下去。

“合作愉快,余先生。”郑文笑起来,再次与谢衡握了握手。

谢衡:“合作愉快。”

走时gavin终于无奈道:“你怎么就那么签了,万一合同里有坑呢?我以前可没少经历这种事。好歹认真查看一下。”

谢衡没说话,其实他看的很仔细了,只是比较快而已,不过他没对gavin说,由着gavin发了一会儿牢骚。

“这两天的通告我都给你推了,你现在要去学校还是回家?”gavin问。

谢衡掀了掀眼皮,说:“回家。”

他这两天不太舒服——得说这身体有点娇贵,尤其是胃,不合适一点就难受,很能折腾人,这一点他刚来时就已经体验到了。

“哦对——”gavin想起来什么,抬了一下手,对谢衡说:“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个星期之后去拍《山河》的定妆照。”

谢衡轻松嗯了声。

第63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20

一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谢衡像往常一样上学、回家,很快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这期间gavin给他打过两次电话,无非是平常的唠叨,他耐心听过一一应下。余家就没消息了,估计是忙,没空搭理他。不过这也很常见,他与家里联系本就少,如果一直保持前几天的热络才叫奇怪。

周末上午,谢衡提前跟学校请了假。

——今天是要拍定妆照的日子。

他看着时间,gavin还没来,便坐在沙发上玩手游。

以往经历过的现代世界他也玩,上瘾算不上,纯粹打发时间。

时钟上的时间慢慢过去,gavin依旧没给他打电话。

谢衡指尖一松,他控制着的人物一个技能爆出,胜利的音效便从手机里微微传出来了。恰好在这时,手机来电话了。

他的手指一顿,滑向了接通方向,同时起身往楼下走,“我下来了。”

这次gavin没有自己开车,而是有专门的司机。

上车的时候,gavin正抽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汗,他叹了一口气说:“路上堵车,所以有点慢。”

谢衡表示谅解。

司机启动了车,驶出了新梦圆小区。

“这位是你的新助理,方彤。”gavin侧身介绍了他身旁的年轻姑娘。

名叫方彤的姑娘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装,头发利落地扎高。她轻快地笑着,是个看起来干净又清爽的年轻姑娘。

方彤率先伸出了右手:“你好,余先生。”

谢衡伸手一握,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你好。”

原主以前也有过助理,就是不怎么稳定,换过两三个,都是因为各种原因不干了。他上一任助理在委婉的表示自己怀孕之后就辞职了,后来他就没用过助理了。

直到今天。

·

谢衡到剧组的时间刚刚好,柳和平在摄影棚外面抽烟,见了他便摆了摆手,“嗨——余清言,这里。”

谢衡回了个手:“柳导。”

柳和平看起来很轻松,远没有那天试镜时的严肃,有工作人员经过,还会打个招呼。不过兴许是相貌所致,就算他没有严肃,也会让人下意识拘谨起来。

柳和平眯了眯眼睛,笑起来,夹着烟的手指了指摄影棚,说:“男女主的定妆照刚开始拍,你的不着急,先去找小吴——就是那个有点胖的丫头。去换衣服,化妆。”

谢衡点了点头,朝化妆间走去。柳和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哎”了一声,又叫住了谢衡,三两步走过去,说:“gavin呢?”

“嗯?”谢衡回头看了一眼,“gavin说有点事,就不过来了,他已经走了。”

柳和平噢了声,似乎有点遗憾:“没事了,你去吧。”他手中夹着的烟见了根儿,他捻了捻扔进垃圾桶,接着便将目光投在了远处的马路上。

谢衡识趣的没有出言,与方彤去了化妆间。

化妆间的人不算多,除了来来回回的几个工作人员,只有一个正在玩手机的女人,看起来不算大,见谢衡进来了,便放下手机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去洗手了,谢衡则去换衣间换服装。

方彤在外面等着,没多久便走来一个穿着戏服的小女孩。她拽着长长的衣摆,白嫩的脸有点红,估计是热的。

她四下环顾一番,走向方彤,扬起了一个笑脸,道:“打扰了,姐姐您看到柳导了吗?”

方彤一愣,指了指外面,说:“在拍定妆照那边。”

“谢谢。”话音刚落,女孩便拽着裙摆朝外边走去了。

方彤觉得这女孩有点眼熟,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是谁了。

第64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21

谢衡熟稔地穿好戏服出来化妆。

他拍定妆照要换的戏服有两套,一套是代表着前期的楼北祁,一套代表的是后期的楼北祁。不同的戏服代表的自然是不同的情绪,所以妆容也不一样。

上妆的过程无疑是麻烦的,且费时间,谢衡忍不住想玩游戏打发时间。

“底子挺好的。”化妆师笑眯眯地说。

“谢谢。”谢衡微微一笑。他直视化妆镜里的自己,没再出声。他没有欣赏皮囊的习惯,每一个任务结束后他都不一定记得清自己待过的身体模样是什么样的,左右不过一个任务,没有什么必要去看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这幅皮囊确实出色——

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人以一个舒适的坐姿坐在镜前,面容也是放松的状态,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眼睛形状漂亮,眼窝深邃,清清淡淡的神色令他看起来有一点冷漠,随着笑意蔓延,那冷漠便也同冰雪融化一样消失了。

一旁的方彤待了一会儿,问道:“余先生,你要水吗?”

谢衡:“不用,谢谢。”

方彤支着下巴有点出神,她干过几个小明星的助理,都是一些没怎么太红或者红了一点儿的小鲜肉小花旦一类。她干的时间都不长,对那些明星的脾性倒有了点了解,他们大多都具有一个共同点——傲气。

这样想着,方彤忍不住看向谢衡,微微出神,就看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就发现谢衡已经上好妆了,随即她便咳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等柳和平让人来叫谢衡的时候,已经过去将近半个小时了。这个季节正是闷热的时候,出了清凉的化妆间,热气便一窝蜂似的劈头盖脸往谢衡身上招呼。他抬手挡了一下阳光,方才稳步走向柳和平在的地方。

男女主的定妆照已经拍完了,此刻谢衡来了并没有见到那两位饰演男女主角的演员,想必怕是已经走了。

柳和平没抽烟了,他在拍定妆照的房间里头,腰背挺直地坐在一旁。他惯来如此,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腰背都是挺直的。

谢衡打了招呼:“柳导,可以拍了?”

柳和平摆手示意。

谢衡出来时刚巧和一女孩儿相对,那女孩也身着戏服,眉目清秀,面带笑容。她一个不稳,险些撞上谢衡。

“……啊,对不起。”女孩忙道个歉,抬眼便愣了。

谢衡脚下一顿,说:“没事。”

直到柳和平叫了一句,她才反应过来。柳和平一拍她的头,说:“怎么傻站在这?多热啊,快去把戏服换了,妆卸了。”

张皓月眨眨眼,乌木似的瞳仁发出点点亮光,她抬了头,弯起眉眼,问:“刚才那个哥哥——穿锦袍戏服的那个,是余清言对吧。”

“……”柳和平看了里边一眼,说:“是啊。”

“真的呀。”张皓月笑得更开心。

“我骗你做什么?”柳和平也露出了笑意,“怎么,认得他么?”

“当然认得。”张皓月立刻神采飞扬,道:“他是我爱豆呢!”

第65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22

《山河》开机之后,剧组就忙起来了。

前期谢衡的戏份少,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其余的时间就跟着剧组东跑西跑观看组里其他演员的演戏。倒不是他本人要求的,是柳和平要求的。

柳和平平常挺好说话,拍戏就很严厉了。组里除了张皓月只有谢衡一个新人演员,柳和平让他跟着揣摩前辈的演戏也不是没道理的。

“十四场准备好了吗?群演——”

柳和平将剧本卷起来指挥,现场忙忙叨叨准备第十四场。

第十四场是谢衡和张皓月的对手戏,谢衡饰演少年时期的楼北祁,张皓月饰演的是小时候的萧疏情,这一场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戏份。

“好了好了,演员调整情绪,开始!”

·

谢衡和张皓月配合的好,ng了几次就过了。

“挺好的,小余休息一下,等这边拍完你过来拍二十七场。”柳和平笑了笑,“皓月也很厉害,去把戏服换了吧,今天你拍完了。”

现场又忙活起来了,准备第二十七场,谢衡接过了方彤递来的水,走向了休息的地方。

“余先生,刚才加文哥给我打了个电话。”方彤对谢衡说。

谢衡喝了水,随口道:“他说什么?”

“他说收工之后不要在剧组多待,也不用去公司……也别回家。”方彤皱了一下眉,神色古怪。她还从来没听gavin用那样严肃的口气说过话,印象中他总是从容的。

谢衡一顿,心觉可能是有点什么事了,便将水放在了一旁,说:“我知道了。”

方彤还是有点担心,问:“加文哥怎么了?”

张皓月已经往这边走了,谢衡侧了侧头,说:“没事,不用担心。”

方彤也看见了,也不再谈论,低声说了一句“我去拿点东西”,就转身离开了。

没多久,张皓月就过来了。她换下了戏服,脸上的妆也卸了,看起来很轻松。待走进休息处,她扬起了笑脸,声音都格外轻快:“清言哥哥。”

谢衡的眼神从手机里的游戏抽出来,回以一个笑。

张皓月这两天总待在他身边,也不吵闹,很乖的待在一边,是个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女孩儿。他是某一天看到这姑娘手机屏保才想起来,这姑娘之前他见过,就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店里,她跟他要过一张合照。

“你玩的是什么游戏?”张皓月问。

谢衡手指动了一下,杀死了一个怪。他抬了抬眼,回道:“有点冷门,是没火起来的新游戏。”语罢,他抬手给张皓月看了一下游戏图标。

纯黑色的游戏图标,上面写着游戏名。

张皓月记住了游戏名,说了句“我回去一下”就跑远了,火速拿手机也下了一个这款游戏,又注册了账号,噔噔噔就跑回来了。她笑嘻嘻道:“真巧,我也玩这个,可以加一个好友吗?”她心中雀跃,眼睛亮晶晶的,白皙的脸都浮上了丝红色。

谢衡笑了一下,说:“好啊。”

两个人加了游戏好友,坐在一旁玩了起来,谁也没说话,只有微微的游戏声响。

“清言,到二十七场啦!”

外边有人叫他。

谢衡放下手机,说:“好了,你自己玩吧。”

等他走了,张皓月退出游戏界面,登上了自己的微博,id名是:清言哥哥的头号小迷妹吖。

她想了想,低头打了点字,又抬起头,删了写的字,来来回回写了几十分钟,最终才打了一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67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23

“卡。”

柳和平喊了一声,第二十七场顺利结束。他露出点微笑来,说:“好了,收工。”他一停,继续说:“今天晚上我请客,一起吃火锅去。”

现场的工作人员欢呼后开始收拾东西,整理仪器。谢衡去换下戏服,与人打了招呼就与方彤准备离开了。

柳和平招呼了一下,说:“不一起去吃饭吗?”

谢衡微微一笑,说:“有点不巧,今天我有点事,下次一定去。”

柳和平摆摆手:“行吧,去吧。”

外头喧闹,谢衡慢悠悠地走在前头,平静道:“方姐,八点钟方向有个人在跟着。”说着,他拿出墨镜戴上。

方彤的背一下子就绷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衡叹了口气,道:“方姐,你放松点,没事。”

“这……”方彤状似无意地往八点钟方向看了一眼,眉心微微下压。她努力放松了脊背,心却跳的越来越快,她轻声问:“会不会是粉丝……?”

谢衡无声笑了一下,说:“不太可能。”

方彤一时语塞。

谢衡去和保姆车的司机说了几句话,司机开车先走了,他与方彤转而打车。他拦下一辆出租车,余光便看到不远处有一辆越野车上了个人,启动了车子。

“到哪儿啊。”司机撂下了“空车”的牌,随口问。

谢衡不禁看过去,只见是个熟的师傅——不正是那天载他去签合同那个师傅么。

“哎呦,世界可真小。”师傅咧开嘴笑起来。

“……”他揉了揉眉心,说:“把那车甩了就行。”他指了一下对面的越野车。

“成。”师傅习惯性地动了动肩膀,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格外引人注目,“坐稳了。”

谢衡侧身对方彤说:“方姐,系安全带。”

方彤慌忙系上。

·

“我操·你·妈啊!会不会开车!”

疾驰的黑车一晃而过,引来后头骂声连连。

gavin的神情冷漠,车速丝毫不减。他先前被绊住了,现在急着去找谢衡,闯了好几个红绿灯,分也肯定扣了不少。

gavin抽空看了一眼手表,抿起了嘴唇,心中烦躁。突兀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蓝牙,说:“怎么样?”

那一头,谢衡声音平静:“还行。”

那辆越野车紧紧跟着他们,有好几次都从后面追上来想把他们挤到另一条路上,也不知道想干什么。他这位师傅也不是吃素的,可能是有经验,走位十分迷,愣是没让对方挤上。

“……真是。”师傅唏嘘了一番,“这么多年,我还宝刀未老啊。”

方彤脸色苍白,她突然明白谢衡为什么让她系好安全带了。

谢衡刚挂了gavin的电话,就又来了个电话。他低头一看,是余夕。他的长眉微微上扬了一下,接了。

“喂——”

余夕习惯地拖了个长音,简言意骇地说:“回来吃饭。”

谢衡看了一眼倒车镜里穷追不舍的越野车,短促地笑了一下:“不巧,有点事。”

“什么事?”

“一点小麻烦。”

余夕正要说什么,就听手机那边一阵急剧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传了过来,格外刺耳,还伴随着一声啐骂。

“我操,这王八犊子!”

余夕收敛了笑,沉声道:“怎么了你那边。”

第68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24

夜色如泼墨的幕布,月朗星稀,凉风有一阵没一阵的,蝉鸣声不绝于耳。

净西路。

这条路在城市边缘,不但不冷清,还十分热闹。各色店面从头到尾都是开着门的,离老远就能看到烧烤摊升起的白烟以及五颜六色的牌子。

净西路网吧的牌子就是五颜六色那一堆牌子里颜色最骚的那个,最打眼。

净西路网吧的老板是个中年胡子大叔,眼皮拉着,将睡不睡的坐在吧台后头看直播,点着根廉价烟,姿势惬意。

他这是小门面,网费不贵,人倒不少,楼上楼下大概有四五十号人,每天人都是满的。

这个时候,网吧的门被推开了,老板眉心一皱,拖着不耐烦的音调,说:“没位了。”

来人并没有走,而是靠在了吧台前,屈指敲了敲横在中间的电脑,继而轻轻往旁边一移。

老板不耐烦地要去按住电脑,嘴里道:“干什么干什么,看直播呢!”

“哥们儿,来根烟?”来人手疾眼快地迅速移开电脑,露出了一张笑吟吟的脸来。

正是余夕。

老板一抬眼,自动忽视了其他的,直接被余夕指尖夹着的烟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他眼尖,一眼就看出来,是中华。老板慢吞吞地站起来,才说:“有事快说,咱们这是正经营业,不接受贿赂腾位的。”言罢,他伸手接了烟。

“……要火么?”

“不用,谢了。”

“客气。”

余夕自己也点了根,眯了眯眼,说:“我跟你这借点人,损失你说了算,就一会儿,成不成?”

老板吐出一口烟圈,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让老板关了所有设备的音响后,余夕大步走进去,清了清嗓子。正当所有人都疑惑为什么耳机没声的时候,就听站在那的年轻人抬高了音调道:“在场的跟我出去干一架,回头我请一个月网费。”

所有人:“……………………………”

老板面无表情:“……………………………”

“走走走,招呼楼上的,一起上。”

“愣着干啥呢?!快点!”

“卧槽,这兄弟狠,快走,不亏!”

登时,桌椅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楼上楼下四十多号人呼啦啦都跑了过来。

老板“啧”了一声,没说话。

·

净西路尽头是马路,来来往往的车很少,此刻正站着黑压压一片人,各个手里头都拿着凶器。

有的是网吧老板借的棍子,有的是隔壁五金杂货店借的斧头铁锨铲子。一大群人一人手里拿一个,乍一看还真挺唬人。总而言之,他们现在看起来像极了某社会。

网吧老板大概是有经验,谈起为什么店里会准备着一大堆棍子,只沧桑地说:“当年我一个人……”

沧桑历史,没几个人感兴趣。

“兄弟这是要搞谁啊?这么大排场?”站在余夕身边的一秃头男问。

“诶,不能用‘搞’这个字。”余夕笑了一下,纠正道:“咱们这是,正当防卫。”

秃头男:“……”

神特么正当防卫。

4.30的更新

今天写不完了,如果凌晨能写完我凌晨放出来,放不出来我连着51的更新一起放明天晚上。

原因是…卡稿了。

悄咪咪地立一个flag,宝贝儿们放假这三天我要日2k。

——

极度渴望章评书评以及想法…宝贝儿们,可以给我一点点评论嘛?

第68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25

“……前面啥情况?”师傅眯起了眼睛看前面。净西路本来就乱,这种聚众斗殴的事特别常见,但现在堵马路上就麻烦了,他们后边还有一辆车追着呢。

谢衡看见了站在最前头的余夕。

“……”他点了点太阳穴,说:“认识的。”

师傅这才放松下来,车速慢下来,乐呵呵的说:“小伙子,有前途。”

谢衡:“……”

越野车见疯狂跑的出租车突然慢了下来,正奇怪着,就见出租车停了下来。越野车司机也停下来,然后就看到了前头乌泱泱四五十个人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

……卧槽。

秃头男棍子一抡,笑道:“兄弟,打哪个车?”

余夕抬手一指,秃头男大步流星走了过去,身后四五十来个人一齐跟了上去。秃头男操着一口标准的四川话,大声道:“车子的孙子出来!别怂的躲里头!”

越野车里的三人:“……”

戴着墨镜的肌肉男沉声说:“怎么搞啊这个?”

“不是带枪了么?”另一人回。

“这么多人,还有监控,你他妈敢开枪一个我看看?傻逼。”墨镜男脸色铁青,抬手就给了另一个人一个巴掌。

“老板那边怎么说?”

“我呸,再说吧,他行他来!先撤,开车,走!”

……

然后秃头男就看见那越野车一个急转弯,刺溜一下就跑没影了,灰尘飞了满空。他有些遗憾,将棍子抗在了肩膀上,便道:“真扫兴。”没开干呢就跑了。

方彤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姐,下来吧。”谢衡率先下了车,将神游的方彤一句话给拉的回了神。她一呆,麻溜解了安全带下车,刚才的头晕目眩这会儿一股脑蹿上了头,她说了句“抱歉”便跑到远处的树下干呕了。

谢衡微微矮身对车窗里说:“谢了师傅,多少钱?我给你扫个微信。”他今天没带现金。

师傅比个“五”。

“五十?”

“诶呦,五块就行啦。”师傅笑道。

谢衡摇摇头,说:“这怎么好意思。”

师傅往后一靠,浓眉一挑,反问:“你是司机我是司机?”

谢衡:“……你。”

最后还是给了五块钱。

余夕回了净西路网吧一趟,给了钱后就走了。净西路离余家实在是远,原本的计划只能抛到爪哇国,不能回去吃了,余夕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一声,就跟谢衡在净西路停下了。

方彤有点拘束,虽然余夕看着挺养眼的,但她还是有点怕他,她小声对谢衡说:“这是你家人吗?”

“是我哥。”谢衡回道。

方彤说:“要不然我先走?这不没什么事了。”

“在这一起凑合一顿吧,方女士。”余夕笑了笑,开了个玩笑:“这大晚上的,你敢在这地方打车?”

方彤小声说:“敢啊。”

“不用,一会gavin就到了,他带你回去。”谢衡冲她晃了一下手机,上面是与gavin的微信聊天界面。

方彤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跟在谢衡后面。

第69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26

余夕问了意见后,在净西路这一片找了家烧烤店。虽说这儿的环境一般,但烧烤师傅的水平还是不错的,在这家吃的也不少。

“你都多少天没回去了,也不打个电话。”余夕要笑不笑地说,“今早李婶还念叨呢。”

谢衡心说以前不也是这样么,有时候半年左右不联系也是正常的,但他还是作了个诚恳的表情,说:“最近忙。”

余夕犯了烟瘾,便伸手掏了根烟点上,看着丝丝缕缕的烟升起来,道:“谁还不是个忙人了,我还天天日理万机呢。”

谢衡:“……”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方彤在一旁小口小口的喝着橙汁,不禁看向余夕,心道,这真是哥啊怎么跟爹似的。

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儿话,那边gavin就赶来了。他看起来衣着依旧得体,鼻梁上架着银黑边眼镜,微笑的弧度十分标准。他从头到尾都跟净西路格格不入,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儿。

谢衡摆了一下手,示意gavin在这边。

“没事吧?”gavin上下扫了一遍谢衡和方彤,心里放松了下来。

“没事。”谢衡转而看了看方彤,说:“方姐可能不太舒服。”

gavin看向了方彤。

“没事没事。”方彤连忙摆摆手,勉强笑了笑,“刚才有点晕,现在已经好了。”

和余夕打过招呼后,gavin才坐下,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白开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彤感觉,gavin坐下后好像放松了许多。

“什么情况啊。”余夕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手指一抖,没动一口的烟上燃烧的烟灰便落了下去。

“说来话长。”gavin微微笑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谢衡。

“说吧。”谢衡抬了抬眉。

gavin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垂着眼睑斟酌了一下词句,这才开口,道:“还是合同的事,这两天上头一直在和我谈这个事。他们想继续留你在星艺娱乐,我说的已经很明确了,但他们坚持要留你,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我没和你说这个事,公司要找你我也一直托人帮忙给搪塞过去。这不,眼见着合同就要到期了,按捺不住来强的了。”语罢,他无奈的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是今天?”余夕开口问。

gavin微微一笑:“惭愧,公司内部有我的几个朋友。”

话是这么说,余夕也不太相信gavin只是一个普通的落魄经纪人,要是是个经纪人都能做到这份儿上,早就一堆人抢着去争这饭碗了。不过此刻他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饶有深意地笑了笑。

谢衡喝了口温水,语气平静:“可能是利益。”有什么利益关系他就不清楚了,除非是上头知道他是余家的人了,但借机讨巧也不带做到让人跟踪这种地步吧?真是匪夷所思。

“离星艺娱乐远点,我看,他们怕是见色起意。”余夕懒洋洋道。

谢衡:“……你想多了,世界上长的好的太多了。”

余夕“啧”了一声,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直接望进了谢衡眼睛里,“小祖宗,你忘了好几年前的事了?”

第70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27

谢衡不躲不闪,静静的看着余夕,说:“没忘——最后不是没什么事么。”

gavin和方彤没出声。

夏日的夜晚不算凉快,潮湿得很,凉风也是一阵一阵的,并不能驱散那一股热意。周遭是物色缤纷的牌光,余夕意外的发现,这些鲜艳的颜色映在谢衡的眼底,竟好像一丝温度都没染进去。再一晃神,好像刚才那冷漠的感觉只是错觉。

“借过!您的串儿来啦。”服务员托着几个盘子放在了桌子上。

谢衡问gavin:“你有麻烦吗?”

“暂时不会有,不用担心。”gavin摘下眼镜掐了掐眉心,说:“你注意安全就好。”

“行吧。”余夕靠了回去,声线依旧是懒散的:“快点吃吧,一会回家了。”

谢衡刚要拿一串,就被余夕制止了,“别介,你别动这个。”

谢衡面露疑惑。

余夕偏头问了服务员什么,随后便上来了一碗面条。余夕指着面条笑着说:“来,你吃这个,我们吃烧烤,你看着。”

方彤忍俊不禁,埋头没敢笑出声,就连gavin都笑了笑。

谢衡:“?”

事实证明,余夕没骗人,他说不给谢衡就真的没让他碰一口,本来打算凑合一口的谢衡愣是让他给勾出了点食欲。来这么长时间,谢衡头一回觉得他这胃还真挺碍事的。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谢衡每天都会回余家住,原来用的司机也没用了,直接换成了余家的,后来还挺安静的,没遇上什么事,直到与公司解约也没遇上什么大事,让所有人都怀疑之前的推测是否都是一场臆想。

值得一提的是,谢衡饰演的楼北祁近日杀青。

剧组一直在等下雨。

终于等到下雨了,谢衡的最后一场戏才开始拍,但反反复复演了好几遍都没过,一直ng,这在之前可是没有过的。

“柳导,都一个多小时了。”工作人员忍不住道。

“我知道。”柳和平烦躁地摆了摆手,他在休息处里踱步来踱步去,外面雨越来越大,他停在那,皱眉对谢衡道:“清言,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谢衡一时愣住,说:“是。”

这个问题已经偏向于隐私了,但无论是对于原主来说还是他本人,都是没有过的经历,说一下也没什么的。

柳和平显然有些烦躁,他不太清楚怎么与谢衡解释这个问题,最后只说:“虽然你演的已经很好了,但是没有达到我预期的那个效果。你懂吗?你可以演的更好的一点的。”他停了停,呼出一口气来,“你好好想想,找一下状态——那边,工作人员休息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继续。”

谢衡垂眸沉默的盯着手中的剧本。

方彤小心翼翼地将宽大的毛巾放在了谢衡湿透的背上,一句话也没说。

谢衡在雨里头淋很久了,眼下虽然看起来还好,但嘴唇已经白了,乌黑的头发末梢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水,长睫上沾着水,垂着一动也不动,侧脸也比平时里冷的多。

方彤眨眨眼,轻轻拍了拍胸口。

她心说。

完了。

第71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28

ng了数次后,这条终于过了,雨却没停,完事后便是一顿兵荒马乱,有的整理仪器,有的拿毛巾领自己家艺人。

谢衡拿着毛巾擦头发,无声出了一口气。

方彤忙拿着干净的衣服递给他,说:“快点去换衣服吧,今天冷,别着凉了。”

谢衡应了声便去了换衣间,按开手机后上面显示有两条微信一条未接来电。他没点开,将手机放在了一边就换衣服了。

下午的时候雨就停了,太阳也露了个边儿,因雨耽搁的戏份下午继续开拍,谢衡没什么心思在剧组继续待着,便与柳和平打了个招呼回家了。走时柳和平没忘了给个杀青红包,乐呵呵的说下次有适合的角色还会找他的。

谢衡微笑应下了。

方彤还是不放心,第n次询问:“真的不要吃感冒药吗?淋了那么多雨。”

“真的不用。”谢衡温声拒绝了。

上了车,谢衡才微微放松一点,就着暖气昏昏欲睡。他是真有点累了,困的不行,最后他是怎么回家、上楼、掀开被子躺在床上的,都没什么具体的印象了,只知道被叫醒的时候,已经要吃晚饭了。

“小少爷?”李婶担忧地问,“太累了吧,脸色有点差啊,还是生病了?”

谢衡眯了一下眼睛,总觉得自己好像睡傻了。他喝了一口汤,说:“没事,就是有点困。”他下来时候摸过额头,没发烧。

他的表现实在不像是生病了,眼神还是清明的,感觉就像是没睡醒一样,仅此而已。李婶又多看了几眼,让他多吃一点,就去收拾东西了。

余夕没回来吃晚饭,这个时候餐桌上只有谢衡一个人,他嘴里没味儿,吃了几口就回楼上继续睡了。

晚上八点半,余夕到家就被李婶拉去厨房喝了一碗热汤。

李婶笑的一脸慈祥:“是不是暖和了?”

“……是。”余夕扯出一个笑来。

李婶笑的更慈祥了:“再来一碗吧。”

余夕:“……”

“今天这么冷。”

“……”

“多喝点。”

余夕内心拒绝,嘴上硬是又喝了一大碗。

李婶还想说点什么,余夕一把抢过话题,问:“怎么没看到清言?”

“嗯?”李婶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指了指楼上,说:“老早就睡下啦,小少爷太累了。”她想起了什么,说,“哦对了,小少爷脸色不太好,我去给他送点感冒药吧,别是感冒了。”她说着就出了厨房,要去拿药。

余夕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突然说:“不用了,李婶,我去看看他吧。药在哪?”

“在左数第二个抽屉里。”李婶说着就给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就去烧水了。

余夕拿起药盒摆弄了一会,有点出神。他忍不住想,那小祖宗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事实证明,他想的是对的。

谢衡没锁门,余夕一推门就开了,发出了“吱呀”的一声轻响。屋里没有打大灯,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窗帘也没拉,月色顺着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一点窗户的形状。

第72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29

余夕一眼就看到了盖着被子的谢衡。

他安安静静的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黑发在暖灯下尤其柔软,翘起来的弧度都显得柔和。

谢衡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过来,没有一点睡意。

余夕长眉一挑,走了进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醒了?李婶怕你生病,让我过来看看。”

“……”谢衡又闭上了眼睛,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慵懒,音色都有一股沙哑:“嗯。”这会儿他才感觉到头很沉,四肢懒洋洋的没有力气。

“清言?余清言?……小祖宗?”谢衡又睡着了,余夕“啧”了一声,将药和水放在了床头柜上,抬手就摸上了谢衡的额头。

可能是和刚从外面回来有关系,余夕的手有一点冷。在他的手贴上额头的时候,谢衡就有一种被冰到了的感觉,眼皮掀开了一点,半眯着眼睛看余夕。他的眼神不似先前那样清明,带着一股朦胧的感觉。

余夕想。

这眼睛有点勾人。

喝了退烧药后,谢衡就又睡着了,余夕站在边上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谢衡头上翘起来的那根头发上。

余夕瞥了谢衡一眼,玩心大起,微微矮身吹了一下那根头发。

翘起来的黑发晃了晃。

余夕又吹了一下。

黑发再次晃了晃。

余夕闷声笑了笑,眼见着谢衡的眉动了动,他起身就跑了,说:“睡吧不打扰你了。”

谢衡侧过了身,呼吸逐渐均匀。

·

谢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揉了揉太阳穴,穿上拖鞋下楼找水喝。

这个点家里没人,余夕不在家,李婶去买菜了。他恹恹的没什么力气,边喝水边看了一下手机的未读消息。

《山河》杀青了,gavin给他发微信问今晚去不去杀青宴,还有几个gavin的未接来电,剩下的都是一些没用的消息,他翻了翻就随手删了,给gavin打了个电话。

“听说你生病了?”gavin率先开口问。

“没大事,”谢衡放下了水杯,“柳导那边应下了吗?”

“没呢,等你信呢。”

“去。”

谢衡回屋洗漱了一番,整理好后就坐车去gavin告诉他的地方了。

《山河》的杀青宴参与的主演都会去,谢衡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忙的要死的男女主饰演者。

gavin正靠在外面等他,碰了面便一起上了楼。

柳和平最不愿意管的就是演员之间的矛盾,每次出来他都祈祷千万别遇着这种事扫兴,偏偏今天还就遇上了,要命的居然是《山河》剧组的女主角饰演者夏沁童——如今电视上霸屏的女演员。

起因是在走廊里夏沁童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年轻女孩,那女孩摔倒了,硬是不让夏沁童走,来狠点的话便哭哭啼啼的,十分难缠。一来二去,这就起了冲突。

年轻女孩偏偏不是普通人,也是个新人小演员,是另一个青春偶像剧的女主角。除了《山河》杀青在这里举办杀青宴,那个剧组也恰好在这里举办杀青宴。

柳和平头疼的要死,他分明看的明明白白,那个新人演员就是故意摔倒的,演技拙劣的满满都是槽点。要说那个剧组只是碰巧和他们的杀青宴撞一起了,谁信啊。

“柳导,你看这怎么办?”工作人员问。

柳和平冷笑一声,说:“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蹭我剧组的热度?”

第73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30

谢衡上楼的时候刚巧碰到名叫程涵的小演员故意摔倒的画面,再然后就是双方起了争执。

有混进来的记者和狗仔见了这一幕心中大喜,得了个空便疯狂拍照,虽然后来的被拦下了,但还是被拍到了不少。

“我再问一遍,你是哪个剧组的演员?”夏沁童忍着想要一巴掌扇上面前这张脸的冲动,硬邦邦地问。

程涵下巴一扬,说:“你别想拿这个说事!我敬你是前辈,没想到你撞了我还不道歉,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程涵看起来还是个学生,一张漂亮的脸白净无暇,眉宇间也带着青春的活力。论皮相是不错的,只是眼中那一点过早涉世的姿态令人不太舒服。

夏沁童的经纪人简直快炸了,这要是被爆出去,夏沁童风评绝对会差。谁管你是不是被诬陷的?只要有个料你就别想跑,这年头的网络三人成虎,就算是白的也能给你说成黑的。

这边的走廊被堵住了,谢衡一时没法过去。gavin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景,面上没什么波澜。

“要不然走那边的楼梯?”谢衡下巴朝着另一边扬了扬。

“再等会吧。”gavin说,“夏女士也不是吃素的,一个小演员治不住她。”

谢衡靠在了一边,平静的看着这场闹剧。

不得不说,虽然程涵的演技真的是烂,但是她战斗力特别强,夏沁童走之后她又闹了一会,硬是拖到了今天举办这两场杀青宴的导演都来了才罢休。

柳和平来的时候程涵正在那哭哭啼啼的,就是眼泪没掉几滴,否则可以称得上是梨花带雨了。

“哎柳导,就是她。”工作人员气呼呼地挽起了袖子,眼睛瞪的老大,显然气的不轻。

“没事。”柳和平一双犀利的眼睛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程涵,说:“程涵是吗?”

程涵被看的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素来只听闻柳和平名不见他人的年轻女孩当场就被震住了,心底的怯懦像滋生的杂草一样慢慢长了起来。她有点想低头,就像小时候被老师训斥时的认错姿态一样。然而想起导演的吩咐,她便硬着头皮装腔作势道:“是我,怎么?”

柳和平的肚量不允许他与一个年轻女孩计较,他说:“你们剧组的导演是吴秋吧?”

程涵没吱声。

柳和平冷笑一声,带着《山河》剧组的众人走了,没有任何要找茬的意思。程涵有点不可置信,看了好一会才发现。人家真的是走了。

“程小姐,吴导叫你回去。”小助理颤巍巍地说。

“知道了,走吧。”

程涵垂下了一直抱着的手,沉默地回去了。

她其实很怕夏沁童,也很怕柳和平。

·

谢衡在外面逗留了一会才进去。

他去时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气氛没有那么公式化,也没有刚才在走廊上的不愉悦,夏沁童只是臭了一会脸就不再臭脸了,毕竟跟一个小辈计较确实有损形象。

谢衡和柳和平打了招呼就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落座,安静的等着杀青宴结束。

然而现实总在事与愿违。

第74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31

然而现实总在事与愿违。

隔壁剧组的人过来了,据说是程涵的经纪人带着那位程涵小姐来赔个罪的。柳和平脸当场就臭了,情绪一点都没遮掩,明明白白的表现出“老子不爽你”。

对方也是个能人,乐呵呵的拉过程涵,说:“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给诸位造成了困扰,我带她过来给赔个不是,还请各位原谅她。”她神色一厉,转头就对身后的程涵轻喝了声,“还不快去给夏影后道歉!不知轻重!”

程涵没动,经纪人眉心一皱,伸手就拽了一把程涵,说:“快去!”

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

夏沁童神色冷漠,不去看这边,她自持身份,不愿意与程涵多计较,况且程涵的经纪人本身在业内风评就不好,今天摆明了是来炒热度顺便拉她下水的,她没必要钻进去。

柳和平随意摆了摆手,说:“用不着,回去吧。”

程涵经纪人“哎呦”了一声,笑的没了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聊的有多热切,“这哪儿行啊,我敬您一杯酒,您看行不行?”

柳和平面无表情:“不行。”

程涵经纪人碰了壁,眼中已经有些烦躁了,但还是摆出一副低下的姿态。柳和平见不上这人,笑了一下,说:“别说你家这小女孩年纪小,我组里还有比她小的,凡事别拿年纪说话。还有,在我这钱小姐的心思最好放正一点。”

程涵经纪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个时候,房间门被打开了,梳着马尾的张皓月轻轻对门外送她过来的张皓昱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进来。见气氛不太对,她扬起笑脸,说:“抱歉,我来晚啦。”

在座的忙打招呼,笑着去化解场面的尴尬。

“不晚不晚,刚坐下。”

“皓月快来姐姐这里坐……”

……

张皓月自然而然地走到谢衡身边坐下,轻声打了个招呼,小声问:“这是怎么啦?”

谢衡端坐在椅子上,姿势闲适,慢吞吞道:“拼戏。”

程涵经纪人顿觉面子挂不住,嘴角的笑逐渐僵硬。她的右手使劲儿掐着程涵的胳膊,长指甲硬生生抠着程涵胳膊上的肉。程涵吃痛,瑟瑟的在旁边不敢动。

程涵经纪人想起投资人的话,也不顾这些了,硬是扯出一丝笑容,说:“王总说在您组里见着了位朋友,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过去叙叙旧。”

柳和平看向了她。

程涵经纪人并不知道那个“朋友”是谁,她扫了一圈,才说:“余先生,叫余清言。”

在场的人都看向了角落的谢衡。

谢衡:“?”

什么王总。

十三:【叮——触发任务目标,王广达。】

只见谢衡一脸淡定地站起来,淡笑:“确实是朋友,柳导你看?”

柳和平不疑有他,摆了摆手就说:“去吧,早点过来。”

谢衡应下后就跟着程涵一行人出去了,他们的剧组杀青宴在顶楼,三人乘着电梯上去,谁也没说话。程涵反常的安静,她的经纪人面沉如水,气的不轻,谢衡本就不欲开口。

谢衡想不明白,王广达和他只见过一次,怎的就成了“朋友”?

第75章 总裁大人的落跑小甜心32

谢衡到顶层后并没有进这个剧组的杀青宴,而是在外面就停下来了。

——有人在外面等。

此人穿着得体,面容年轻,如果并不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真的会被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骗了。

谢衡恰到好处的牵了牵嘴角,说:“王总你好。”

“这么客气干什么,我跟你的哥哥很熟。”王广达熟稔的对谢衡笑了笑,“你也可以叫我哥哥。”

当然熟,见一次打一次呢。

谢衡面色淡淡,心想,你怕不是在占便宜。他道:“那怎么敢,王总。”

这边正虚伪的客套着,程涵和她的经纪人一声不吭的便走了,进房间的时候程涵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谢衡。

“看什么呢,快点走了!”经纪人不耐的回头狠狠拽了她一把。

相较而言,谢衡的反应就没那么熟稔了,还有那么点冷淡。但王广达并不介意,笑容愈发大了。

他这个人可能不怎么会隐藏情绪,想什么都会在眼睛中表现出来,比如此刻一般。他就像猎人看到了动物一样盯着谢衡,浓厚的兴味丝毫不加掩饰。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谢衡轻声问。

“哦——”王广达笑吟吟的道:“可能是一见如故,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呢。能加个微信吗?”

谢衡:“……”

他微微一笑,道:“当然能。”对于游戏,他向来有的是耐心。

王广达喜出望外,愉快地加了谢衡的微信好友。他本来以为得费一番功夫,毕竟谢衡的皮相看起来十分乖。

可能他并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呢?王广达忍不住想。

王广达看着谢衡进电梯,人影消失在视线中,喉结下意识的动了动。他垂下眼皮,看了看微信联系人里多出来的纯白背景头像,眼中晦暗不明。

·

“那个王总是谁?”

回组里后,gavin小声问。他有点担忧谢衡,虽说他家艺人自己挺有主见的,但人毕竟年轻,圈子里的事也没接触太多。

“一个油腻大叔。”谢衡面无表情道。

gavin笑了一下,说:“你和他是朋友?”

“不是。”

gavin觉得口渴,端起水杯随口道:“那是什么关系啊?”

谢衡:“他想泡新人小演员的关系。”

gavin顿时呛了个昏天黑地,慌忙找纸巾擦擦嘴角,心说,我猜的怎么这么准。他口中问:“你怎么知道的?”

谢衡面色平静,说:“我看起来很傻吗?”

“不傻。”

谢衡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吃饭。

gavin总有一股这个地方很危险的感觉——自从知道了楼上有一位想泡他家艺人的油腻大叔之后。

和余城同岁且很年轻的油腻大叔王广达鼻子有点痒,登时打了个喷嚏。

“那个王总叫什么?”左思右想,gavin还是问了谢衡。

谢衡:“王广达。”

gavin:“……”信息量有点大,他卡了一会儿壳,说:“王家那位太子爷?”

谢衡“嗯”了声。

gavin牙疼道:“你想怎么办?听业内的人说,他挺难缠的。”

谢衡放下筷子,抽出纸巾细细擦了擦嘴,才慢吞吞道:“凉拌。”

【警报!】

谢衡一愣。

【此位面将在一分钟后崩塌,由系统回收修整,任务暂停,请大人做好准备!】

第76章 清冷仙长俏艳妃44(番)

年少时我曾与二师兄江渡偷着跑去找大师兄。

那个时候我还小,剑术却已小有成就,仗着那点不值一提的修为便要与江渡穿过虚妄海。一开始他不肯,见我闹的狠,便答应了。

毫无疑问,最后我是被江渡拖着才上的沧涯台。

我见到了两年没有见到的大师兄。

沧涯台这样大,我深觉大师兄是孤独的。我不解地问他:“师兄何故要困守这地方?你若不从,还能怎样?”

大师兄的手掌宽厚有力,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温声笑道:“阿檀再长大一些便知晓了……快回去罢。”

那日的天很晴朗,万里无云,大海也是温柔的。大师兄眼中没有怨,亦或是恨。他很平静。

这一幕我记了许多年。

·

我叫阿檀,是师父座下最小的弟子。自有了记忆,我便在玉衍峰了。

我有一个常年闭关的师父朔渊真人,有一个长我许多岁的大师兄云修、二师兄江渡,还有三师姐宫长曦。

我们大概是最不像正经弟子的弟子了——除了大师兄。

无隐长老最头疼我们几个师兄妹,却也从未打骂。

江渡与我是最亲近的,常常晚归时宫长曦便问:“你们又去哪儿鬼混了?”

小的时候我喜欢与江渡一起去凡间,他知晓的多,总能有新奇的东西被他知道,随后他便告诉我。

我第一次逛花楼也是他带我去的。

我看着身上的男子衣衫,皱眉问:“为何要穿这个?”

“啊,这你就不懂了吧。”江渡笑眯眯地凑近,小声说:“那个什么阁不许女子进,他们阁的酒很香的,不去可惜了。”

“你可以找三师姐来啊,她很喜欢的。”我说着,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

江渡轻哼一声,抱臂道:“她那臭脾气绝对不会来的。”

“所以你就拉我吗?”

“是啊。”

虽然那阁的酒确实很香,但是在知晓那儿是干什么的后,我追着江渡打了十八条街。

我生了气他便一脸无辜地讨饶,“阿檀最好啦,师兄对不住,你打我脸也可以——你真打啊。好啦消气了么?……”

我若露了笑意他便笑得寸进尺,双目狡黠,瞳仁漆黑又明亮。

年少时的快乐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常常会因一件小事、一个小物件,亦或是一句话,就开心起来。

这又很短暂。

但我知道,这个时候的我、师姐、师兄,都是没有任何烦恼和不得已的。我们成日在玉衍峰,抬头不见低头也见了,开心了便笑,不开心便与师兄师姐切磋剑术。

我那时便觉得,修行无建树也是好的。

·

云修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所有的联系仿佛都在那一刻断的一干二净。恰逢师父难得出关,我跑去问他大师兄在哪。

师父的胡子白花花的遮盖住面容,他平静道:“云修迟早要离开的,不必寻找。”

那两年我心里很难过。

大师兄虽然严厉,却对我们很好,一想到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到,我便难过得不行。

江渡费尽心思知道了大师兄去了何处,我们去了一趟便被师父知道并且带了回来,后来我们被罚了三个月禁闭。

“你们可知道沧涯台是什么地方?知晓什么是虚妄海吗?自己有多少修为知道吗?你们怎么那样自不量力?真是荒唐。若在虚妄海上遇到点什么,你们有那个命回来吗?”

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强大起来。

·

变故发生在两百年后。

某天晚上,江渡,宫长曦我们三人在玉衍峰喝酒,宫长曦拿出了她宝贝许久的佳酿。

师姐嗜酒如命,从来不肯施舍别人一口她的佳酿,这次是因为江渡要离开了。

我们都不知晓他要去何处,只知道,他要去降妖除魔。

宫长曦惆怅道:“这么好的酒给你这粗人喝,实在是可惜。”

“彼此彼此。”江渡皮肉不笑地讽了一句。

我们都沉稳了许多,不似年少时那般,会哭泣,会开怀大笑。我微微笑着说:“什么时候回来?”

“唔……”江渡想了想,垂眸道:“我亦不知。”

我感觉心中似乎空了一块。

江渡不知道我欢喜他。

其实……不知道也好。

这样想着,我倒好受了些。

“来日若有缘,我们再相见。师兄师姐,告辞。”我一挥手,潇洒转身便走了,头也没回。只是不知道,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喝酒。

后来宫长曦与我说,如果你回头看一眼便好了。

我问为什么,她却没有说话了。

·

我与江渡再次相见是在战场。

真是讽刺的一幕,他竟成了魔,还是首领。

我盯着他的红瞳问:“你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的道呢?你的道呢?!”

这时的江渡还尚存理智,对我说:“我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的。”

我心中涌起巨大的愤怒,却发现我无法将剑对准他。

何其悲哀。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大,最可怕得战场。修士凡人横尸遍野,断肢残臂随处可见,血色好像都蔓延到了天上。

我受了重伤,醒来时有人告诉我:“朔渊真人杀死了魔头。”

师父出了手。

不知道人在悲伤的时候大脑,心里是否都是一片空白,我枯坐许久,才木然拿起佩剑,如行尸走肉一般回了玉衍峰。

师父看起来很疲惫,原本就不那么年轻的面容而今更显苍老。

我静静地瞧着师父,问:“江渡他……死了?”

“是。”朔渊真人慢慢地说:“除云修,你二师兄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纵然杀了无数人,也……哎。”他闭上眼睛,停了一会,才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阿檀,他始终是你师兄,纵使他被世人诟病。”

我竟才知,那句“我不去做也会有别人来做”是什么意思。他以身犯险、引魔入体,最后与那魔同归于尽。

——所有人都不知道。

我呆坐了三天,见外头枯叶已落,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江渡啊。

·

不得已是什么?

又过了百年,师姐犯下大罪过,被师父封印在皇城千年。

她大声质问:“我要救我的百姓!我有何错?!”

大师兄困守沧涯台一生,也是不得已。人这一生到底有多少不得已?我不知道。

我只觉疲惫。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师父早已仙逝,沧涯台上有了沧涯君,我被人们称为月虚真人。玉衍峰却寂寥了,见那树叶绿了黄,黄了又绿,真是极无趣的。我常常在解惑堂前枯坐许久,想起师父,又想起我们几人嬉笑打闹的那段时光,最后定格在江渡失去理智前用力而克制地在我额上印的那个吻。

我的左胸中心如止水,我想,大概没有什么能激起我半分情绪了。

直到知道江渡还活着的那一刻。

我在最后看到了他。

真是奇怪,烟雾那样大,火甚至烧到了天上,我却透过那层层叠叠的障碍看到了他漆黑的眼睛。

——哪怕只有一瞬。

江渡的眼睛,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眼睛,即便过了千年我也不会忘记。

·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推开解惑堂的门,愣了愣。

师父在打坐,大师兄在认真看经书,二师兄在打盹儿,师姐在偷着喝酒,见我来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眨巴眨巴眼,说:“阿檀你来晚啦。”

我眼一酸。

然后梦便醒了。

第77章 一杯酒,十年灯1

“宁之远,其罪当诛——”

昏暗的牢狱内,血腥味儿浸透到了内里,跪在中央的男子面无表情,闻言只抬了抬头。

“三日后处凌迟之刑,宁之远,你可有异议?”坐在书案后的人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便收起了手边的供词。

宁之远嘴唇一个哆嗦,竟是像要说什么,他紧紧盯着书案后的人,牙齿咬得紧,侧脸崩起来。他最终闭了闭眼,轻飘飘道:“无异议。”

书案上的烛火微微晃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

大雪下了三天方稍霁。

已到年底,不出半月便要过年,家家户户皆开始喜庆起来,大红的颜色放眼一望,处处都是。

竟离是大燕最温和的地方,临到年底,竟也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这对于竟离的百姓来说,怕是稀奇的。

临苏城是个小城,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商人有许多,近日来了许多官兵,说是在竟离山一带死了个重要人物,正查着,弄得临苏城人心惶惶。恰临近过年,临苏城的百姓只盼着早日找到凶手,好安心过个年。

这一日,街口摆摊儿卖馄炖的刘婆早早地在收摊,离得老远便见一个身形高挑、头戴斗笠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在她这摊前停了一会。刘婆容易心软,瞧着年轻人风尘仆仆便动了恻隐之心。她问:“公子要吃馄炖吗?”

那年轻人微微点头。

刘婆放下了手头正收拾的东西,给这年轻人包馄炖。她边包边说:“公子瞧着不像是竟离的人。”

年轻人点了点头。

刘婆眼睛有些不太得劲,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馄炖皮才包上。她慢吞吞地念叨着:“若公子盼着来竟离暖和暖和,怕是想岔了,竟离这些日子极冷嘞!”

年轻人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脊背挺直,似很认真的在听刘婆讲话。

此人正是谢衡。

刘婆的嘴一旦张开便很难闭上,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自己的馄炖摊儿开始说,到如今竟离喜怒无常的天,再到前阵子发生在竟离山的命案。

谢衡似乎终于来了点兴趣,他问:“可查出来了?”

“不曾呐!”刘婆来了劲,包馄炖的速度都快了不少,“我听来往的人说,那地方死的是个大人物,是个世子还是个皇子来着?哎呦我记不得啦。总之,那人是京城来的,到了竟离山那里竟被人给杀了。”

“被什么人给杀的?”

“这就不清楚了。”

刘婆起了说这个的兴致竟没持续多久,很快她便与谢衡说别的事情了。

谢衡慢条斯理地吃完馄炖,道了谢给了点碎银子便走了。刘婆还从未见过这样大方的贵人,连连道谢脸笑开了花。

天上飘了雪,又细又软的落在身上。在这里抬头便能看到铺满了银白的竟离山,高大而沉闷。

风有些大,谢衡微微眯着眼往前走,脚步沉稳,身形挺拔。临苏城的人怕冷,这样冷的天出来行走的人很少,他顶着风雪走了许久,最终停在了一个破庙前。

谢衡抬手拂去斗笠上将化不化的雪,慢慢走进了破庙。

第78章 一杯酒,十年灯2

这庙有些年头了,推开破败的木门便一阵“吱呀吱呀”地乱响。

缩在干草里的孩子微微动了动,逃避一般将头埋在身体里,蜷成一团瑟瑟发抖。他穿的极少,衣裳沾了不少泥土,与血色混在一起,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但依旧可以看出,他衣裳的料子是极好的。

有人慢慢走进,脚步声很轻,但很稳。华荀闭着眼睛,手不禁抓住胳膊。来人并没有说话,而是扔下个什么东西在他手边。华荀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睛,视线微微下移。

——是一袋冒着热气的包子。

他忍着浑身的疼坐起来,四下环顾,果然看到那个年轻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戴在头上的纱笠并没有取下,看不清面容。

华荀不认得这个年轻人,但年轻人救了他。

华荀慢腾腾地拿起包子,狠狠地吃了一个,差点呛住。他闷着声音剧烈咳嗽,生怕年轻人注意到自己。他没有任何依靠,绝不可将身家性命搭在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身上。他怕这个年轻人。

——事实上谢衡根本就没注意过他。

见华荀憋的难受,谢衡解下身上带着的酒壶,扔给了他。然而华荀却背过身去,不肯接受谢衡的酒壶。

谢衡依旧一言不发,拎起水壶,拽过这个才八岁的小鬼,神情冷漠地在华荀惊恐的惊呼声中硬生生给他灌了好几口酒壶里的水。

咣当——

华荀捂着胸口猛咳,谢衡扔了酒壶便又安静的坐在一旁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华荀退了好几步,瞳孔中带着防备、恐惧。

谢衡道:“救你的人。”

华荀没有在竟离山劫后余生的喜悦,一点儿都没有,他只感到恐惧。这是脱离他所有认知的事情,尽管宫中遭无数白眼,也抵不过这生死的较量。

他颤抖着腿,大步往外跑,只想着,快离开这个人,他比那些刺杀他的人还要危险!

当——!

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稳当当地定在华荀眼前的破门上,他若再往前一分,便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彼时他一脸空白,浑身迅速冰冷下来,连指尖都没了任何力气,偏偏那外面的风雪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硬是让他踉跄了几步。

“回来。”谢衡说。

华荀腿脚没有力气,抖着嘴唇走了过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至于那么难看——至少在这个人面前不能暴露自己太多软弱。但这强行装出来的镇静在谢衡眼里太过小儿科了,毕竟华荀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你有什么目的?”华荀努力平静地问。

谢衡淡声道:“没有。”

华荀:“我不信。”

谢衡抬眼,短促地笑了一下,说:“你有什么价值?我救人还要理由?”

华荀坐了下来,麻木的腿舒缓了一些。他说:“我确实没什么价值,你能让我走吗?”

“不能。”

华荀紧紧咬着牙,压着火气问:“为什么?”

谢衡站起来,虚弹了一下衣袖,平静道:“你还没那个本事——眼下先跟着我罢。”

第79章 一杯酒,十年灯3

雪愈下愈大,破庙的门窗被吹得摇摇欲坠,不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磨人的耳,也磨人的心。

华荀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想这两日发生了些什么。

他是大燕的二皇子,但并不怎么受他父皇的待见,自小在皇宫中最偏僻的地方长大,身体也不是健康的。几日前他被送来了竟离,据宫人说,陛下怜惜他,送他来竟离山养病,而后便是竟离山下的刺杀,以及如今的受困。

华荀哑着嗓子,小声说:“您救我做什么?”——既然我毫无价值。

谢衡沉默着用指尖拨了拨衣袖,半晌才道:“高兴。”

华荀呆愣了一会儿,心中冷笑。

谢衡淡淡地睨了他一眼,起身道:“走罢。”

华荀一言不发的跟上谢衡,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脸色沉下来。

这个年轻男人救了他不错,但华荀并不信任他,一点都不信。他不会因为一点儿小恩小惠就感激一个陌生人,即便他的命是这个人救下的。

他必须得离开这个神秘人。

谢衡并没有考虑眼下外边的风雪有多大,至少他认为不大。他没有带伞,戴着的斗笠遮挡住大部分雪粒子,风吹开了遮挡住面容的纱。

华荀一抬头,便见这人露出了面容,着实愣了愣。

谢衡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华荀,道:“冷不冷?”

华荀冻的瑟瑟发抖,硬是摇了摇头。谢衡再也没主动说一句话。

彼时暮色已降下,谢衡要带着华荀去临苏城,须得穿过一片树林。

白日里并不觉有什么,此刻在风雪之下竟有一股奇异的阴森感。华荀眯着眼睛跟在谢衡后面,心下跳了跳。谢衡走得稳,替他挡住了些风,但灌进衣裳里的寒气还是令他身体僵硬。

“站那儿!把值钱的都拿出来!”

谢衡一抬头,便见周围的树上站了不少穿着夜行衣的人,喊话的也不知是哪个。

这片树林此前倒是有不少打劫的事,但自从竟离山出了命案,南营来了人,这儿便安分下来了。没想到竟被他们给碰上了。

谢衡不为所动,说:“南营在此地,诸位也敢?”

领头的人大声笑着,啐了一口,道:“少拿南营压人,我便是杀了人,南营查得出?快些交出来,留你一命!”

华荀僵硬下来,他大略扫了一眼树,看到了不下十人的黑衣人。

跑吗?怎么跑?对方的武功似乎不低。

他忍不住抬眼看谢衡。

这个人好像很厉害。

“若是你一个人,你怎么做?”谢衡忽然问他。

华荀道:“给他们东西。”

“错。”谢衡自背部卸下包在布里的木剑,声音平静,“最好的方法是杀了对方。”

华荀不知这个冷淡的年轻人为什么就来了兴致与他说话,下一刻他便眼前一黑,原本戴在谢衡头上的斗笠落在了他头上。他身体还僵硬着,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拿下扣在头上的斗笠。他一抬眼,就见雪地上洒了一片鲜红的,带着热气的血。

他的瞳孔慢慢张大。

惨叫声没有持续多久,后只见谢衡拎着染了血的木剑,慢慢走到华荀身边,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华荀忍不住退后一步。

第80章 一杯酒,十年灯4

“怕?”谢衡问。

华荀沉默着摇了摇头。谢衡不再多言,用缠着木剑的布条仔细擦了擦染血的木剑,随后将布条扔在了雪地中。血红的,十分惹眼,片刻便被细软的雪掩住。二人继续往临苏城走,好似方才并没有发生什么。

华荀的视线忍不住往谢衡身上的木剑上瞄,他想,原来木剑也可以杀人的吗?难道这是什么非凡的木剑吗?

半晌,他垂下了目光。

雪渐渐停了,临苏城却还没到,谢衡终于后知后觉这个小鬼可能很冷,将自己的外衫给了华荀。

华荀冻的眼睫都凝了霜,嘴唇动了动,说:“你带我去何处?”

谢衡随意指了指前方,道:“临苏城。”

“做什么?”

“……”

谢衡没说话,华荀心中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强行装出来的镇定,道:“你会离开的吧。”

谢衡垂下眸子看了他一眼。

华荀伸出手来,僵硬地抓住了谢衡的衣袖,道:“你方才杀人的招式可以教给我吗?”

谢衡道:“你在要求我吗?”

“不是。”华荀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微微弯起来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很真挚,“我在请求你。”

谢衡面上依旧无表情,漆黑的眼睛毫无波澜,他道:“理由?”

“我不想死。”

“……”

华荀的笑放大了些,尽管看起来勉强极了,“你也不想我死。”

谢衡不得不重新看这个只到他腰部的小鬼——宫里出来的人,再不济放在外面也是个人精,更何况是华荀呢。

谢衡矮身与华荀平视,华荀一惊,抓着谢衡衣袖的手蓦然一松。谢衡道:“我只示范一次,记不记得住便是你的事了。”

华荀轻轻“嗯”了一声。他记忆力很好,记住些什么并不算难事。

谢衡拿着木剑,动作很慢,有意让华荀看得清楚些,只是这样看起来并不美观,甚至异常笨拙。华荀心下突然有些失望,却还是一点不漏地记下来了。

·

在临苏城巡查的南营人已经撤走了,眼下临苏城的人终于能松一口气。天将破晓,长街上便已经有了人。

谢衡买了几个包子,让华荀填饱了肚子,便带着他往偏僻处走。华荀并不怕他会杀人灭口,但也小心翼翼的未曾出声。

雀儿飞来近处的枝桠上,停了片刻又呼啦啦地飞走。华荀盯了一会儿挂着雪的树枝,听得谢衡道:“从这一刻开始,你便不是华荀了。”华荀一愣,不知晓谢衡的意思,便见他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继续说:“二皇子在半个月前殒命于竟离山,世上再无华荀。”

“我是华荀!”华荀冷冷地说。

“华荀已死。”

华荀退了几步。他想,这是要抹杀关于他的一切吗?

“……”谢衡卸下背上的木剑塞进华荀的手中,道:“有人要你死,你莫要回去了,便在此处吧。永远都别回去。”

华荀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要让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吗?”

谢衡沉默地看着他。

华荀不能细想,他一往深了想就觉遍体生寒,血都冷了。

第81章 一杯酒,十年灯5

华荀紧紧攥着手中的木剑,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抬眼便见谢衡伸出了一只手,遮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的嘴唇倏然绷成一条直线,眼睫颤动了几下。这手有些凉,掌心却带着丝丝温意,遮在眼睛上并不会让人难受,触感异常的舒服。却在这顷刻间,华荀一踉跄,霎那间头晕目眩!

“……你……”他晃了晃,木剑掉在了雪地中,并没有发出声音——或许只是他听不见了而已。恍惚时,他心中涌上多种情绪,而后又如烟火一般慢慢消失在乏力中,激不起一点星火。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而后,他鼻尖便萦绕了一股清冷的味道。

有点像雪。

·

竟离的寒冷并没有持续多久,两日后天便转了晴,原本就细软的雪不消多少时日便化了个十之七八,长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仿佛半个月前的竟离山命案并没有发生过。

临苏城靳家是个大户人家,虽并非为官,却在商路上颇有些名气。

近日来临苏城的百姓听说靳家小公子的病被一名云游道士给救好了,欢天喜地的放了一串鞭炮,大清晨便噼里啪啦一阵响,说真是老天开眼。

要说这靳家的小公子,临苏城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公子自小就是个病秧子,打娘胎带来的病怎么也好不了,幸得靳家家大业大,源源不断地寻访名医,药也是一刻都没断过。有人唏嘘,说这靳家当家人爱惨了自己的妻,亡妻后再未续弦,因记挂妻,遂拼命地对小公子好。

华荀只觉匪夷所思——他竟成了这靳家的小公子,靳迟。

每每被称作“阿迟”时,华荀汗毛都竖起来了,板着脸说:“你看看我的脸,你的孩子也长这个模样?”

“什么我的孩子。”靳榆林一脸慈爱,“阿迟就是爹的孩子啊。”

到后来,华荀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场关于那皇城的梦。但留下的那把木剑将真相摆在他面前,昭示着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一时不知,那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

大燕皇宫。

宫人战战兢兢地给燕帝上了茶,躬身便要退出去。燕帝端起茶盏,突然道:“谢衡侯多久了?”

宫人细声细气地答:“回陛下,半个时辰了。”

燕帝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半晌才道:“让他进来罢。”

宫人应了声“是”。

如今京城人人自危,到了年底出了这档子事,南营又办事不力,惹怒了陛下,陛下心中有气是难免的。谁也不敢在这个口去惹陛下的霉头,偏偏谢大人撞上来了,迁怒定是有的。

宫人心中忐忑不安,对谢衡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大人请。”

谢衡拢了拢衣袖,道了谢便进了房内。屋内暖如春日,他眼睫凝的霜顷刻间便融化成了水珠挂在睫毛上,他随手一抹,对着坐在书案后头的燕帝微微一礼。

——他不必行大礼,这是皇帝给的特权。

-

题外话:掉落攻真名一枚,靳迟。

第82章 一杯酒,十年灯6【万赏加更】

谢衡有些僵硬的手慢慢温热,却迟迟不见燕帝开口。他也未出言,只静静的站在那儿。

半晌,燕帝方揉了揉眉心,道:“你坐吧。”

谢衡依言坐下。

“……想必你已经听得了。”燕帝搁下翻阅的书卷,道:“阿荀在竟离山……你怎么看?”

谢衡道:“陛下已经想到了。”

燕帝扯了扯嘴角,说:“剑燕府。”

——剑燕府,如其名,“剑燕”便是要反抗大燕统治。此组织出现得极其嚣张,大刺刺的出现在燕帝眼皮子底下,偏偏神出鬼没。剑燕府猖獗的那几年,朝廷分了部分兵力去镇压,近两年便少了,如今竟是在这个时候出来,实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燕帝虽冷落了二皇子数年,却也是亲生骨肉,这些年来也是让他平安长大了,如今生了变故,自然动了怒。得知是剑燕府做的时,他一怒下推翻了书案上的所有奏折。

“这样做对剑燕府有什么好处?”谢衡问。

燕帝:“朕亦在思索。”

没说多久,燕帝便与他说了另一件事,“阿宁等你许久了,何时去见她?”

谢衡微微一愣,方想起来这个阿宁是谁,他道:“劳陛下费心了,过两日便去见华宁殿下。”

燕帝舒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他想起华宁,便微微笑起来,好似多日的不顺心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他道:“剑燕府的事年后再说吧,快过年了,喜庆些的好。”

谢衡微微点头。

此刻的燕帝面上没了方才的悲伤,瞳孔中没有一丝烦躁与愤怒,这些情绪通通被藏进了这幅威严冷静的皮囊之下。

丝毫破绽都不曾有。

·

“——殿下!”

小宫女紧张得四处观望,这一边又唯恐爬上宫墙的小殿下掉下来,心跳得非常快。

“啊,春桃你急什么。”穿着月白裙装的女孩毫无仪态地趴在墙上,声音清脆,语调随意,“……咦,这都多久了,他怎么还没来?”

春桃一把抱下华宁,蹬蹬蹬跑了回去,这腊月寒冬,掌心硬是出了汗。华宁眯着眼睛遗憾道:“他不会不来了吧?”末了,她看了看外头,说:“你看,天儿都快黑了。”

春桃怕得要死,哆哆嗦嗦地说:“殿下,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方才我们差点被发现!”

“发现就发现嘛,还能吃了我不成?”华宁不以为意。

春桃秀气的脸皱成一团,不再说话。

华宁是大帝姬,是陛下的心头肉,任谁也不敢怠慢了。教燕帝比较头疼的是,华宁什么也不喜欢。若有了什么兴趣,也铁定超不过三日,他又舍不得逼着,便放任了。

燕帝坚持不懈地给华宁请了许多先生来教习她读书,后来愣是气晕了无数先生。有言道,聪慧过人,顽劣不化,燕帝也很无奈。

华宁比二皇子要年长两岁,性格却是截然不同的。她九岁那年在御书房偶然见着了与她父皇下棋的年轻人,心中一动,便道:“他可以做我的老师吗?”

燕帝笑道:“阿宁问过谢先生才知晓。”

第83章 一杯酒,十年灯7

谢衡自然没有去看华宁,他回自己的住处休息去了。自竟离至京城连日的奔波已经令他这具身体不太吃得消,发出了疲惫的抗议。

谢衡的住处并不奢华,甚至称得上是朴素——简单的一间宅子,没有仆从,连府邸都称不上。燕帝曾要给他一些仆从,至少宅子里不要过于荒凉,但被他婉拒了。谢衡常年不在京城,只是燕帝需要他或者碰上重要节日的时候会赶回来,这宅子便有人定期过来打扫,如今推门进去并没有陈年的味道和尘土味。

谢衡自行准备了水,收拾了一番方上榻。他盯着房梁看了一会儿,微微阖上了眼睛,不禁想起剑燕府来,而后想到那个被送去竟离山的可怜皇子以及大帝姬。缓缓地,他出了一口气。

燕帝让他回来约莫就是为了剑燕府的事,当年朝廷对这剑燕府束手无策,便是他出的面。如今剑燕府再次出来,燕帝自然想到了他。

谢衡的目光掠过紧闭的窗,以及摆放整齐的书案上的书卷,随后便闭眼睡了。

·

这个年过得不如往年那般热闹,仿佛气氛被那竟离山命案重重压下,只露出了些许萧条来,就连喜庆的鞭炮也驱赶不走那股气氛。

年后不过三日,谢衡便收到了林府的请帖,这让他有些意外。他本不想理会,奈何这请帖来了三次,忒的执着,他多看了几眼。

他不在朝廷为官,平素并没有什么官场上的同僚,谈不上交情,来拜访的也很少,而他印象中,这林府与自己也没什么交集,他与林府的当家人也没见过几次。

怎么突然这样急切?

谢衡沉吟着,拿着请帖去了林府。

此时还未出正月,各家各户的大红色装饰物还留着,图个喜庆,林府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挂,看起来甚至有些冷清。——林正庸曾经好歹是先帝跟前的红人,如今竟也这般模样了。

谢衡没作他想,随着引路侍从去了林正庸的住处。

“咳……咳咳!……”

还未进屋,那如雨点般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顺着门缝传了出来,带着浓浓的病气,以及不堪重负一般重重的喘息。屋里没有人说话,皆动作利索地拿东西、擦血,这般场景也不知见了多少次,才能这样面不改色。

“先生请。”侍从说着,便退至一旁。

谢衡慢慢推开了门,一眼便看到了倒在榻上疲惫地喘息的林正庸。

林正庸年纪很大了,头发成了雪,皱纹遍布在身上,无论如何也把他和“林正庸”三个字联系在一起——仿佛林正庸还是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般。

“谢先生来了。”林正庸微微偏头,声音嘶哑。

谢衡微微点头,兀自走进来坐在桌旁。

林正庸挥手命侍从退下,艰难地靠起来,有气无力道:“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若我年轻一些,这一趟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你跑的。”

谢衡道:“林大人言重了。”

林正庸笑了笑,又咳出来,但精神却很好,能好好儿地与谢衡说话。

第84章 一杯酒,十年灯8

曾经林正庸是先帝眼前的红人,可谓风光无限,先帝去后便不如以前了。这个中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自己当然也明白,所以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到如今这个境地。

谢衡不由道:“林大人近来身体如何?”

林中庸摆摆手,道:“黄土埋到脖子啦。”

谢衡没说客套的话。想必林正庸心中也是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才急切地找他来吧。

“你一如当年,我?我老了。”林正庸有气无力的笑着,枯如树皮的手叠在一起,“我听闻宁家那小子不久前丧了命,觉着有些惋惜。”

谢衡倒了杯凉茶,垂着眸子,淡道:“宁之远么?”

“可不是么,我看着他长大的。”林正庸说着,又拿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说:“还有……华荀啊。”他浑浊的双眼盯着空中的什么东西瞧了会儿,忽然眼眶发红,竟是微微一哽。

“林大人不必难过,逝者已矣。”谢衡平静的说。

林正庸斜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没什么后悔的事儿,唯我的女儿,始终亏欠了她,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够我恨自己一辈子了。”他顿了顿,像是在想什么,“无瑕去时可有对你说什么?”

谢衡看着林正庸的眼睛,没说话。

林正庸心中像是被戳了一把利刃,刺得他痛苦,乃至于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压下哽咽,说:“不管她说了什么,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您说。”

“……带阿宁离开这儿吧,自由才是最好的。”林正庸蓦然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想起了几十年前的许多事,悲哀的发现自己年轻时那样风光无限,却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何其讽刺。

谢衡没有回答他,而是放下了手中的凉茶,微微拱手,道:“林大人,在下先告辞了。”语罢,他步履从容的往外走去。

“……谢衡。”林正庸忽然出声,“算我求你。”

谢衡脚步微顿,道:“林大人好生休息。”

“……”

房门关上,隔绝了那满屋子的药味儿,和一声声不堪重负的咳嗽声。那房间内死气沉沉,烧了碳火也不顶用,入内便有一股冷意。

谢衡也没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林正庸。

林正庸怔怔地望着关上的房门,无端流了眼泪。

谢衡独自走出了林府,朝着京城最热闹的地带走去。他已经半个月没出来走走了,现下倒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林正庸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他太多,毕竟他们交情不深。但林正庸拜托给他的这件事……

谢衡抬眼看了看天,陡然叹了一口气。

当今陛下子嗣并不繁茂,除了留在竟离那位,便只剩下一位大帝姬了,偏生燕帝不肯纳妃,后宫中硬是空了这么多年。对于此事,众人也是说法不一,有褒有贬,各有各的看法罢了,谁也左右不了皇帝的想法。

那么大帝姬呢?如今怕是众之矢的了。

正想着,忽闻有声音自远而近,周围散漫的人们自觉往旁退了去。谢衡往后一看,登时便心下了然。

第85章 一杯酒,十年灯9

是青王府的小世子,夏侯冽。

那小世子十四五岁的年纪,人挺小,脾气倒是忒大,爹娘又宠着,养成了个横行霸道的性子,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不好惹”的气场。

谢衡没多看,转身便走了。

彼时长街旁的一家茶楼里,一个小脑袋正顺着窗子往下看。

“殿下,仔细着莫要着凉。”春桃拿过披风给华宁披在肩上,仔细理了理领口,退后半步。

华宁百般无聊地撑着下巴,秀丽的眉微微蹙起,说:“我看到了讨厌的人。”

春桃思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位,不由微微笑了,道:“京城便是这么大,总是免不了要碰见几次的。”

“……”华宁又看了一会儿,觉着无聊,身子倒在椅子中,长长叹了一口气,显得与她的年纪十分不符,又觉着很自然,“春桃,他们整日跟着我俩,为什么啊。好……烦。”

春桃自然知晓华宁说的是谁,这话华宁说过无数次,她也答过无数次,当即,她便道:“自然是为了保护您。”

“……我并不需要。”华宁闷着声音说。

春桃没再说话。

正当此时,有人走了上来,伴随着那不可一世的脚步声华宁都猜得出来人是谁。她冷哼一声,说:“谁许他上来的?”

“啊?”春桃有些摸不着头脑。

华宁这才想起来,她并没有说包场,心下别扭了一番,才哼哼唧唧地背了过去。

这夏侯冽约莫是同她不对盘,每一次见着了都会不可避免的发生一些冲突。比如她四五岁的时候,夏侯冽逗哭了她,她抓花了夏侯冽的脸;她大一点的时候,因为夏侯冽挨过父皇的骂,她转头就用一些小把戏吓哭了夏侯冽,听闻他回府后哭的直打嗝……仔细一想还挺多,华宁觉着自己该自矜些,所以重新坐直了喝茶。

夏侯冽没过多久就走了上来,那一身奢华贵重的饰物看起来十分沉。她没理会这个搔首弄姿的花孔雀,暗自翻了个白眼,想着一会儿便下去。

“诶——”夏侯冽提高了音调,挑着眉行了礼,道:“没想到在这地方居然能碰上殿下,在下运气真的是好,该借着这运气去赌场赌一把。”

华宁没搭腔,懒洋洋地抬了抬手让他不必行礼,便端着茶盏继续喝茶了,连看都没正眼看一眼夏侯冽,眼角眉梢都写着“有多远滚多远”。——若说人小脾气大,华宁当仁不让。

夏侯冽耸耸肩,离开了华宁的视线。

华宁瞬间舒服了,心说,算你识趣。

春桃怕华宁着凉,上前合了窗子。关上时,华宁抬手抵住窗子边沿,道:“方才我像是见着了个熟悉的……”

“是谁呀?”春桃好奇地问。

“谢先生啊。”华宁四处环顾,随口答道。

春桃笑了,说:“殿下莫不是看走眼了,谢先生是个深居简出的主儿呢。”

华宁没看到,失望地收回了视线,合上窗子,笑吟吟道:“是我走眼了。”

第86章 一杯酒,十年灯10

过了正月谢衡便去给华宁授课了,期间并没有传出一些不友好的事情,这位新老师与大帝姬相处得格外和谐。

燕帝松了一口气。

谢衡倒不觉着华宁有多恶劣,只觉得是小孩,淘气一些难免。他心中无所谓,华宁怎样都与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平心而论,华宁真的是极聪慧。

开春后京城依旧冷,乍暖还寒的时候,晨时还得披个披风。

谢衡在这一日入宫见燕帝,说了自己明日便去竟离,燕帝同意了。每一次都要如此,即便麻烦,他也得亲自与燕帝说。

来时燕帝正在自弈,听谢衡说完,临走时说:“剑燕府不必留了。”

谢衡微微一停,便应下了。

随后他去了一趟栖梧宫,见了一面华宁,给她布了些课业。华宁听了便道:“先生何时回京?”

“我也不知晓。”谢衡答。

华宁撑着下巴,情绪低落,闷了会儿才说:“先生每一年都要很久很久方能回京,我要听谁的课?”

“殿下大可听张太傅的课,他是个有资历的老人。”谢衡缓缓道,“道理都是一个样的,谁讲也都是一个样的。”

“……噢。”华宁心说,我就听你讲的。这话她可不敢讲出来,只敢在心中说。她觉着,谢衡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老师,与旁的太傅不一样,她喜爱他的课,也从不在他面前顽皮。只是没有听几次,他便又要离京了。这样想着,华宁抬眼便道:“先生为什么要去竟离?”

“……”谢衡想了想,说:“我丢了个东西,但不知晓丢在了何处,只好这样到处找了。”

“无异于大海捞针。”

“总要捞一捞。”

“……”

华宁一时哑言,心想,到底是什么,这般重要么,大海捞针也要去捞。她道:“所以先生还没找到?”

“嗯。”

“噢,那它可太不识趣了。”华宁笑嘻嘻道。

谢衡微微扯了扯唇角,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栖梧殿。

华宁百般无聊地拨弄着花瓶中的花,手上没个轻重,花瓣碾了不少,看得春桃颇为心疼。

华宁恹恹道:“我也想随先生一道。”

春桃一个激灵,杏眼瞪圆了,说:“殿下。”

“啊,”华宁手一松,放过了可怜兮兮的花,“我开个玩笑。”

她的目光穿过大红色宫墙,掠过皑皑白雪,投在了更远处湛蓝的天空上,一时有些涣散,但又带着孩子该有的天真与懵懂。

另一边,谢衡离开了栖梧殿便径直出了宫,不由想起方才的一幕。他其实也想知晓到底要找些什么,奈何原身的记忆少了那一部分,他只好先应付着,回头再作打算。但据他所知,他要找的东西似乎很重要,燕帝明里暗里问过几次,摆明了这两人各自都是心知肚明的,他心里有个潜意识也无时不刻都在催促着自己。足以证明,那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但眼下他没有那一部分记忆,这让他十分头疼。那也是没办法的,只好先放下,走一步看一步。

第87章 一杯酒,十年灯11

翌日清晨,谢衡独自骑马便上了路。

他并不急于一时,拖拖拉拉地往竟离走,竟有几分悠闲的意味。

途中遇到个镇子,谢衡没多想,便停下脚步进去歇息了。这么一歇道不要紧,竟是碰上个熟人。

这时候才刚开了春,竟离这一带却早已热了起来,长街之上随处可见穿着清凉之人。这儿靠近南疆,民风自然开放些,对女子的妆容打扮倒不似佐康那般严格。

谢衡在一家驿站休息了片刻,便要去牵马继续走,结果刚转过去,后方不远处便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过来。他以为是偷马的贼,没想到这三两个大汉正围着矮树上的一个男人。

那矮树歪歪斜斜的,要倒不倒地横在那,又粗又壮,躺个人上去刚好。正值这个时候,繁茂的树叶往下一遮,便是天然的避暑之处。

此刻便有个身着青白长衫的男子侧躺在那儿,看样子是睡着了。那两三个大汉正肆无忌惮地讨论该怎么套他麻袋,怎么打他让他长记性,而他睫毛都没动一下,睡得很死。

谢衡有一瞬间觉着这男人很眼熟。

“呸!”大汉一狠狠啐了一口,“去给我找棍子来,这小子可终于落老子手里了,老子要不教训教训他,他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老大,先给他绑上?”

“绑!”

待男子手脚都被绑得结结实实后,他才慢慢悠悠地转醒,眼神疑惑:“……诸位这是?”

谢衡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他面色淡定,极自然的站在了不远处。

“姓明的,你怂个什么,那会儿耀武扬威,这会儿就给老子装傻?”大汉冷笑一声,拽着“姓明的”衣襟就给拖了下来,“碰”的一声摔在地上,扬起阵阵的尘土。

姓明的显然还有些懵,他生了一张毫无攻击力的面孔,认真且无辜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当真好像他是个极无辜的人。但几个大汉都知道,这个人巧舌如簧,内里切开全是黑的。

几个人正围着明路之要报复报复,结果明路之毫不费力地挣脱开了绳子,一眨眼,那捆着他的绳子便被折起来抓在了手里。他饶有趣味道:“诸位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些,不过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且十分恶心人,恶心的我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几个大汉不约而同地退后,毛骨悚然。

方才他们离得那样近,居然谁也没察觉到他是怎么挣脱绳子的。

明路之却没动作了,扔了绳子,道:“你不是来帮我的么?怎的躲着不出来?怕什么。”

谢衡:“……”

这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分明力量上,人数上,他们占了极大优势,但仍然有一股几乎要炸了头皮的直觉告诉他们,这是真的硬茬。

“我们不认识。”谢衡如是道。

几人:“…………”

明路之惆怅道:“白眼儿狼。”

谢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会儿,片刻移开,没搭理他。

几个大汉面露惊恐,跌跌撞撞地跑远了,心道,下次遇上这位大爷,无论如何都是要走两侧的。

第88章 一杯酒,十年灯12

明路之拍了拍身上的土,毫不在意地一歪,斜靠在树干上,说:“你可真是白眼儿狼。”

谢衡一哂,没与他计较,转而道:“既是碰上了,那便顺道收了你的命吧。”说着,他作势要拔剑。

“嗯?”明路之低笑,“谢先生舍得吗?”他刚醒过来,尾音还拖着,拉出一个莫名引人遐想的调。

谢衡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几眼,面无表情。

还是这么无趣。明路之心道。他折了根树枝,来回晃了晃,说:“你怎的还给那狗皇帝卖命呢?真是想不到啊。”

“你想不到的还多着。”谢衡道,“你杀的华荀?”

明路之笑着斜睨了谢衡几眼,说:“你也信那鬼话?”

“不信。”

“懂的。聪明人都不信的。”明路之道,“剑燕府退隐江湖多少年了,这两年背的锅还是不少,冤枉死我了,连你也要杀我。真真是寒心透了。”

谢衡:“嗯。”

明路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谢衡的下文,轻“啧”了声,随手扔了指尖的树枝,说:“你看,咱俩多有缘,这样都能碰上,不如你考虑考虑跟我走?”

谢衡转身就去牵马。

“你这人当真是无趣极了。”明路之扬声道。

谢衡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闭嘴。”

明路之识趣的噤声,眼见谢衡就要走,他迅速跳下树干追上,走在了谢衡一旁,问:“你去哪儿?”

谢衡:“竟离。”

“这不就是竟离么。”明路之道:“你且仔细说说,我好瞧瞧我俩顺不顺路。”

谢衡便不说话了。

出了这镇子,他便上了马,明路之一看便扬起了眉,说:“你这方向是朝着临苏城的啊,真是巧,我也去那儿。”

谢衡低垂下眼来,说:“走吧。”

“谢先生这是在邀请在下共乘一匹马么?”

“……”

明路之一脸无辜。

谢衡懒得理他,一拉缰绳便要走。明路之赶忙去临时买了匹马,被商家宰了不知道多少银子,他也来不及多想,翻上马便去追谢衡。谢衡的马跑的不快,他也无心快跑,没过多会儿便被追上了。

明路之“啧”了声,道:“何故不等在下呢?先生真是薄情得很。”

与明路之一嘴的荤话不同,他长的不具有任何攻击性,单看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会恍然觉着他是个温和的书生,笑起来都有着亲和的蛊惑。

这种人,适合演戏,适合骗人。谢衡想,若是他来了当江湖骗子的兴致,兴许能骗许多人。但明路之那双手是握剑的,不是拨弄纸墨的,倒是可惜了这样一个有江湖骗子潜质的人。

谢衡看了一会儿远处停歇在枝头的雀儿,说:“我记得你说想收徒。”

“嗯?”明路之抬眼,“怎么?”

谢衡:“有个孩子不错。”

明路之靠近了些,笑吟吟的:“难得你想着我,是什么孩子?你的孩子?”

谢衡短促的笑了一声,“不是我的。真是我的你也没本事教。”

明路之挑眉道:“什么孩子?”

“皇帝儿子。”

明路之:“……”

第89章 一杯酒,十年灯13

“卖包子嘞!热腾腾的包子!”

临苏城的长街上晚间亦有还未撤走的商贩,傍晚时有细雨绵绵,现下倒是凉爽,薄薄的一层轻雾虚浮在城上,月色下多了些朦胧之感。

明路之晃悠在谢衡后面,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这才终于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华……他不是死了么?”

昨日谢衡随口那句直接把他给砸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思绪不由飘走,一会儿是“我居然背了这么大的一个锅”,一会儿又是“我的天呐”……如此反反复复,回过神便到了临苏城,期间谢衡并未开口解释什么。

谢衡淡声道:“只是别人以为。”

明路之瞬间感觉,或许他以前所认知的谢衡,根本就不是全部的谢衡。

谢衡看起来刻板、冷漠、没有人情味,就像岭上的花,高不可攀。他为皇帝卖命数十年,从未有半句不满。而他今日却在那清冷的皮囊下,隐约得以窥见,谢衡兴许也有着反骨。但他隐藏的太好了。

明路之低着眉看了会自己的指尖,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他说:“皇帝不知道吧?”

谢衡轻轻“嗯”了一声,半晌回道:“说不准。”

明路之舔了舔有着干的唇,眉心狠狠一跳,一时把不准这话有什么含义,故而没有冒然接话。他琢磨了一会儿,才扯开了话题:“你想让我收皇帝儿子为徒弟?”

谢衡吝啬地回了个“嗯”。

明路之眉毛一扬:“你是觉着我活得不耐烦了,巴不得我跳火坑里去?”

“你收不收?”谢衡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眼皮子都懒得掀。

“不,不收。”明路之心说这次绝对不松口,就算谢衡把他吊起来打他也绝不松口。然而谢衡好像格外好说话,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出声,倒惹得他有些不安了。

——事实证明,明路之莫名其妙的直觉并不是错觉。

·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的新名字。

靳迟。

若说华荀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那么靳迟便是自由的象征。但无论哪一个,都无法令他平和下来——这是源自于本能的防备。

因为这简直就像一场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错落在他的记忆中,无法得以辨别。

竟离是个温柔的地方,这里的山,这里的水,都是极温和的。靳迟想着,倒不如就此过下去,不去想那庙堂中的勾心斗角,图个稳稳当当。但这想法一旦冒出来,他的脑中便不由自主地勾勒出曾经的一幕幕——踩着鲜血活过来的岁月。

那是能教人发疯的。

这夜他在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坐起来,白着脸,颤抖着去摸放在榻边的木剑,许久才平静下来。周身是软而温暖的床榻,窗外的夜风也是温柔的,没有血腥味儿,也没有尸体。

他盯着黑暗中的某个地方,冷冷的在心中说,这是假的。

直到他回头,看到窗沿坐了个人。

第90章 一杯酒,十年灯14

靳迟下意识攥紧了木剑,身体绷了起来,戒备地坐起来。

窗沿坐着个身披白斗篷的年轻男人,看不出年纪,身子骨也是懒散的,倒有一股书生气,与此刻的行径丝毫不搭。他一手扶着窗子,笑道:“少年,我见你骨骼清奇,不如随我学剑?”

意外的是,这人的语调虽然轻佻,声音却清澈,带着一股天生的冷感。如此不搭,又如此和谐,真真是奇怪得紧。

靳迟:“……”

且不说靳府本就富有,外头那么多家丁,这人是怎的进来的……他看着这人就觉得不是靠谱的模样,一句话说的太顺了,不知道说过多少次。

“……”靳迟不搭话,这下轮到对方卡了,白衣男人微微蹙眉,黑眸子静静地看着靳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靳迟则在想着怎么把府上的人喊来,全身而退。而在这电光石火间,靳迟忽然感觉这人有点眼熟。

“你……”他动了动嘴唇。

白衣男人立刻俯身:“怎的,心动了?少年,前途无量啊,跟着为师,吃香的喝……”话没说完便被靳迟打断了,他说:“空口说白话!何人要做你徒弟!”

白衣男人一脸无辜。

靳迟板着脸,趁着这空档猛然将木剑甩向对方,拿出自己逃命的本事就要跑向房外,一串儿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

“……怎么能随意丢人东西呢。”

就在靳迟的手搭上门把手时,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声音,令他瞳孔微微放大,一个愣神,便被人拉住肩膀,以一个温和而强硬的力量给拉了回去,他用力稳住身体,却还是被甩在了榻上,房梁在他的视线中晃了晃。

“——救……”

靳迟的嘴立马被捂得严严实实的。

手被禁锢住了,腿被压着,嘴被捂着。靳迟想挣扎都挣扎不了,对方的力气出奇的大,况且他还是个小孩,怎样都挣脱不了一个男人。靳迟狠狠地盯着压在身上的人,张口就咬。

温和干燥的手没有躲开,靳迟咬了满口的血。他依旧狠狠盯着对方,一点松口的迹象都没有。

终于,白衣男人松了口,道:“松手——你属狗的?快点,松开。我没有恶意,你冷静点。咱们说好吧,我松手,你松口,别喊,成不成?”

靳迟冷冰冰地盯了他一会儿,才慢慢松了口。而对方也信守承诺松手,不再禁锢着他。

“挺狠。”白衣男人动了动手,一脸嫌弃地甩了几下,“这可是拿剑的手,像我这样厉害的人,大燕寻不到几个,偏偏你不识好歹,咬坏了天下就少了个绝世高手……”

靳迟面无表情:“……”他承认,方才那一闪而过觉得对方眼熟是错觉。他绝对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彼时外头墙底下正坐着个人,夜色下并不明显,近了看便可以看得出,这人与靳迟面前的白衣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而此刻,墙底下的明路之面无表情地听着不远处的“自己”滔滔不绝,竟有一种复杂的感觉。

这都是他当年说过的话来着,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在旁人口中听到。话虽然自负了些,但还是自己亲口说出来比较顺耳呢。

第91章 一杯酒,十年灯15

谢衡深感有个徒弟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情。虽然他去靳家的次数本就少,但他还是有时候会将明路之给扔过去。他擅于模仿,虽不说模仿得十成十,倒也不差些什么了。况且靳迟还是个丁大的小孩,就算有破绽,也是看不出来的。

因此,谢衡很放心。

不过他这放心没持续多久就是了。

几个月后的一个午后,谢衡来到靳家,见靳迟正练剑,便未出言,倚身靠在了一旁的树上。

靳迟恢复得快,前几个月带着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并不影响什么,小小的年纪,虽未得那剑的多少要领,姿势倒模仿得很像,看着有了两三分气势。

靳迟闷声道:“……师父。”不情不愿的。

“哎,乖徒儿。”谢衡随口答道。

靳迟的神色略复杂。他原本对这个看起来很斯文其实骨子里吊儿郎当的师父没什么敬仰的,话都懒得多与他说,心里想着“骗便被骗了罢,总好过什么也不懂得的强”,后来他发现,这个师父约莫是个有本事的。这个认知勉强将“师父”的形象在他心里拉回了些,但也并不多,比如他还是不太情愿喊“师父”。

靳迟收了剑,说:“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不可以。”

“……”靳迟一噎,又道:“若你不与我说,我……”

“可以。”谢衡打断他。

靳迟压下火气,说:“怎的又可以了?”

谢衡理所当然道:“不可以是方才,为师并未说此刻不可以啊。”

靳迟:“……”

他看着谢衡无辜又戏谑的眼睛,刚要开口,就又被打断了,只听谢衡道:“这样,你先说出来,然后用随意一个剑招来与我对,若是为师满意了,便答给你听,若为师不满意,便不说与你听,如何?公平吧。”

靳迟:“……”这算哪门子公平?但碍于他反抗不过对方,便妥协了这个“公平”的方式。

靳迟拿着剑,问:“你是明路之吗?”

谢衡指尖一顿。

这个名字在拜师时他便告诉靳迟了,如今靳迟问起,是知道了什么还是露馅儿了?

谢衡面上不显,依旧是笑吟吟的,折了树枝便道:“来吧。”

靳迟脚下一动,便率先出了招式。

靳迟被那根毫不起眼的树枝绕得七荤八素,任凭他再用力都能被它化开,他几次站不稳,看起来狼狈极了,树枝的主人却依旧笑吟吟的,逗弄一般随意动着。

靳迟难免有些挫败感。

“魂儿!”

靳迟手背一疼,剑险些拿不稳。

“想何事呢?魂儿都飞了。”谢衡道。

“并未。”

“若此刻是在与敌人打斗,你这命便去了。”谢衡敛了笑意,道:“是。”

靳迟愣了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是”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随即便锁起了眉,没有出声。

“你这是不信为师?”谢衡没好气道。

“不是……”

靳迟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谢衡的眉眼,不禁想,莫非之前的几次古怪的感觉,都是错觉?他觉着自己约莫是草木皆兵了,念及此,他便信了谢衡的话,将此前的错觉扔出了脑袋。

师父不会诓徒弟的吧。

第92章 一杯酒,十年灯16

随之,靳迟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有的被谢衡以“不满意”为缘由拒绝回答了,到最后靳迟没了力气,便作罢了。

明路之十分好奇谢衡做什么要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想收徒弟便收么,非要弄成旁人的样子。就比如他见过谢衡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是不同的脸,麻烦得很,真真是费力不讨好。

明路之问过谢衡一次,谢衡说:“没有为什么,只是我乐意。”

明路之一百个,一万个不信。

后春去秋来,四个年头过去了,每年年底儿谢衡会回京城一趟,而后便待在了竟离,除了偶尔会见一见靳迟,倒是清闲。这年刚过完年,他估摸着没什么可以教的了,便一声不吭地走了,“辞去”得毫无声响,过了近两个月靳迟才反应过来,这位师父走了,想着想着,便略有感慨。

靳迟自认心肠不是那么热,这时却无端有些空落落的,见着树枝上的鸟雀,还能回想起师父闲来无事说要打下来烤了吃的模样。

到底是有些感情的。

·

“老爷,东边有户人家要去告您呢。”

这日入了夜,靳榆林方在外头回来,便有仆从轻声与他说了此话。他边褪了外裳,边道:“告什么?”

“说您……”仆从尴尬地笑了笑,说:“说您强行买他家的地,不给人活路。”

靳榆林一哂:“行了,下去吧。”

仆从依言退出去,顺带关了门。他喝了口凉茶,便又要出门。

“靳老爷可是个大忙人。”

听有声音,靳榆林的手狠狠一顿,瞳孔微微张大,迅速回头,道:“谁!”

“别紧张。”有人影自暗处走来,烛光下,此人的脸一半在暗处,一半在光影处,微微模糊了轮廓。靳榆林绷紧的身体瞬间松了下来,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笑道:“原是大人,怎的不说一声,靳某方便好好儿招待一番您。”说着,他便恭恭敬敬地拉开了椅子,请来人坐下。

“不坐了,赶时间。”谢衡抬手压下。

“您有什么吩咐的吗?”

谢衡垂眸,缓缓道:“没什么好吩咐的,只是惯例来多一句嘴,照看好小公子,我不会再来了。”

“自然。”

谢衡想了想,又说:“今年孟夏,靳老爷多多保重。”

“老骨头了,便如此罢。”靳榆林满不在乎地笑着,“不贪命了,大人已经救过靳某人一次了,何须再麻烦?靳某人过意不去,大人这恩情靳某人受不起。”

“总也要想想小公子。”

靳榆林叹了一口气,“小公子是贵人。”

“……”谢衡不再多言,说了几句便要离开,被靳榆林叫住了。

“大人托我寻找的东西有了些眉目——”

靳榆林忙走进里屋,寻了件木匣子,眯着昏花的眼睛将钥匙推进去,拿出了里头的东西。可见他是上了心的,不大个东西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珍宝似的。

谢衡眉头微微一动,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曾显现出半分。

——他接收到的记忆中并未有这一段。

第93章 一杯酒,十年灯17

——他接收到的记忆中并未有这一段。

靳榆林是个可用的人,这在原本的记忆中是有的,但有关于原主托靳榆林寻找东西这件事,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

就好像是……无缝衔接了一样。

谢衡不动声色,在脑中道:“这是隐藏的剧情?”

任务中并不包括这一段,但想要完成系统给的任务,好像没了这一段就少了一大截,无端让人摸不着头脑。

十三:【是。】

问话后,谢衡便垂首去看木匣子中的东西。

——那是一块黑色的东西。极小,约莫有一截小指那么大,像是玉,又像是石头。但它看起来并不是完整的,有断口。

谢衡用两根手指捏起来,就着烛火细细打量了一番。质地很奇怪,手感也很奇怪,只一小块,边缘的花纹都很繁复,凹凸不平的地方又一股奇异的美感——庄严、美丽。

有记忆的片段自脑中飞快划过,谢衡眸光一凝。

“自何处寻得的?”他问。

“南疆一带。”靳榆林回忆道:“那会儿去南疆跑生意,因为帮了那儿的人一个忙,一个老婆婆给的,说是答谢。”

“辛苦。”

“大人言重了。”

·

四月。

京城。

这边不如竟离暖和得快,彼时还微微泛着凉,晨时京城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朦胧不清。

大清早华宁便去候着燕帝,说等早朝后有事与他说,燕帝身旁服侍的公公无法,只好陪着帝姬等。这等啊等,太阳便升得老高,公公瞧着帝姬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中叫苦,巴巴儿的不敢出声。

华宁耐心出奇的好,没有丝毫不耐,眼中的亮光始终没有消退。

终于等早朝下了,华宁迫不及待地便跑到燕帝跟前,说:“父皇,阿宁也想参加围猎。”

燕帝不待换下朝服,一听此话,愣了愣,道:“缘何要去参加围猎?朕记得你不稀罕。”

“何时不稀罕。”

“阿宁说过。”

“父皇诓我。”

……

燕帝揉了揉华宁的头发,说:“马术可练好了?”

“练的很好。”

“射箭呢?”

“亦是很好。”

“阿宁这样厉害吗?”

“自然。”

燕帝温和地笑着,想了想才说:“想去便去吧,可要仔细着莫要磕了碰了,回头有你哭鼻子的。”

“自然。”华宁笑嘻嘻地回了句,雀跃地离开了这里。她神采飞扬,一身罗裙因大跨步而向后翻飞,颇有种豪迈的气势。

“原形毕露。”燕帝笑骂了句,便也离开了。

燕帝边走边道:“谢衡回来了?”

“回陛下,先生已经回府了。”宫人细声细气地答。

“差人去告诉他,三日后与大帝姬一道去围猎罢,有他朕放心些。”燕帝说,“这三日便不必来拜见朕了。”

“是。”

……

谢衡收到传话的时候,正在研究那乌漆麻黑的玩意儿。

他府中有许多典籍,但他多数没看过,知道的也都是记忆里本就有的。自从发现记忆被改动后,他便开始了“补记忆”的进程。

总归是无厘头的找,过程并不美好,耐心尤其重要。

第94章 一杯酒,十年灯18

宫里来人后,谢衡破天荒觉着有些麻烦。

这皇帝指使人还真是……毫不手软。

……

每年开春后不久,贵族们便喜欢在皇家围猎场举办一次围猎活动,年轻人居多,图个乐子。

往年华宁没参加过,因着她觉着这活动实是毫无趣味可言,还要跑来跑去,有损形象。不过今年她改了主意,决定去参加了。旁人不知晓,她本人和春桃却清楚得很。

若说近两年与华宁走得近的,便是护国府的朝曦郡主叶清桐了。

叶清桐虚年长华宁两岁,因是武将出身,她自小也习得一身本事,小小年纪便去了佐康大营,立过功,不求旁的,平日里也是百姓们爱谈一谈的人物。

两年前华宁见过一次叶清桐骑马射箭,心下赞叹不已,一来二去两个小姑娘便成了知己,“围猎粗鲁”这想法也被华宁扼杀在了心里。

巧这一次的围猎叶清桐会来,华宁便也来了。

“郡主来了没?”华宁问。

“没呢,护国公府的马车还未到。”春桃道,“殿下先行进去?”

“等等吧。”

华宁百般无聊地靠在一旁,树干遮住了她的身形,垂下的柳树枝条遮了阴,倒可以纳凉。

她等了会儿,便等来了朝曦郡主。

叶清桐比她要高一些,五官也开一些,一身利落的骑马装,有着女孩儿的美丽,也有着男孩儿的锋利,举手投足都带着闺中女子没有的那一份味道。

锋利,但并不刺眼。

华宁抬抬手,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便同叶清桐一道进去了。

“你晚了。”华宁说。

“何时晚了?刚好。”叶清桐笑道,“殿下莫打趣我。”

正当此时,一群人簇拥着个少年便走了过去,华宁轻哼一声,道:“瞧见没,又是那个臭虫,可真是扫人的兴致。”

“小点声。”

“不要,我偏要人听着。”

叶清桐无法,便由着华宁了。

华宁瞧青王府的世子夏侯冽不顺眼并非一日两日了,所有人都知晓,这两位天生不对盘,见了不是冷嘲热讽便是散发冷气不说一句话,总之碰到一块准没好事。

这些年夏侯冽的审美依旧那样,即便是参加围猎也是穿得像个花孔雀,鼻孔朝天的架势尤甚当年。

“离他远些,看着就烦。”华宁冷哼一声。

谁知夏侯冽听见了,当即回道:“好像你不烦一样!”

火苗一下子就起来了。

夏侯冽余光瞥见了叶清桐,率先灭了火,笑道:“郡主也来围猎了。”

“嗯。”叶清桐微微一笑。

华宁心中讽笑。

几个人假惺惺地客套了一番,便分开了,华宁扯了扯嘴角,道:“诶——你何时回佐康大营?”

叶清桐思索一番,道:“我听家兄的,约摸是在五月前离京。”

华宁轻轻“嗯”了一声。

她正走神,刚好瞥见一个人影在不远处的马棚处喂马,弓着身子,背对着她们。华宁微微眯眼,说:“照料马匹的是谁?我瞧着怎的有几分眼熟?”

“是宁家的人。”

第95章 一杯酒,十年灯19

——宁家。

华宁一愣,手指摩擦了会儿,说:“走吧。”

她没再多看马棚一眼。

·

谢衡挑了个安静些的地方待着。

皇帝让他来还真是多此一举,这样的好天气最适合在房中休息了。

尽管他待的地方人很少,但是华宁还是看到他了,心情颇为愉悦地走来道:“先生竟回来了,未曾收到消息,罪过罪过。”

谢衡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谢先生,”叶清桐微微一礼,“久仰。”

谢衡颔首。

谢衡没有进围猎场,华宁与叶清桐一块儿牵了马,便进了围猎场。不巧的是,她们又碰上了夏侯冽——真真是孽缘。

华宁十分瞧不上他那副骑个马还要一步三晃荡的姿态,干脆别过眼,拉着叶清桐快速走了。夏侯冽骑不稳,气急败坏地哼唧了一会儿,最后她们便听不清了。

华宁与叶清桐约定了比试比试,便一甩缰绳,拉开弓去猎野兽了。

华宁有些心不在焉,看到马便想起马棚,便随之想到宁家人。

唰——

华宁指尖一松,弓箭随之而发出,猛然射向一只野兔子。然而一歪,没有射中,野兔子飞快地跑开,三两下便没了踪影。

华宁的指尖摩擦了几下弓,慢腾腾地继续往前走。

“嘿,想什么呢?”清越饿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她一抬眼,便看到了叶清桐。

华宁抬了抬手,道:“累了。”

“这便累了?”

“嗯。”

两人歇了会儿,华宁蔫蔫的什么也没说,叶清桐心下奇怪,但也没有主动提出,而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沉默着陪着华宁。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些声响,两人同时看了过去。华宁眯着眼睛看了几下,说:“怎的这样眼熟?”

“是夏侯世子。”

“我道呢,原来是臭虫。”华宁拉着绳子转了马头,道:“难为他能走到这儿来,咱们走吧。”

“途中我见过他,世子不许仆人随他一起,非要独自进来,摔下马背两三次。”叶清桐说。

华宁嗤笑:“活该。”

变故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只听微微的破空声猛然响起,离弦的箭自远处冲向夏侯冽的马!叶清桐是在边疆待过的人,当即身体反应比脑子反应快,猛然抖开缰绳冲了过去!

华宁瞳孔一缩。

“闪开——!!”叶清桐一把拉开弓,眸光入剑,手臂一松,箭在一瞬间冲了出去,直直打向夏侯冽的马前!

夏侯冽一抬眼就见着有箭飞了过来,吓得缰绳掉了,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他的马不安地动了动,最后两箭相遇,马受了惊,嘶鸣一声扬起了头,前蹄抬了起来。夏侯冽惊呼着要去拽马脖子,整个人就要被甩下来。

他这会儿吓疯了,满脑子不想死在马蹄子底下,力用得格外大。

然而他还是被甩下来了。

眼见着马蹄就要落下,夏侯冽遗言还没想好,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他想,完了。

一只手拎起他的衣领,猛然用力,电光石火间便将他拽了出来,往后一扔。

是叶清桐。

第96章 一杯酒,十年灯20

夏侯冽回去后便回了马车中,死活也不肯下来,这边好生哄着,外头炸开了锅。

任是谁也没料到,皇家围猎场,竟是出了这样的岔子。莫说是夏侯冽只受了惊,就是伤了半分,在场的所有人都难脱其咎。

叶清桐两指捏着断箭,眉头锁了起来,说:“这箭眼熟得紧。”

“何处?”华宁凑了过来。

“这花纹似是见过一般。”叶清桐却迟迟想不起来了,不禁揉了揉眉心。

“我瞧瞧罢。”

叶清桐一抬眼,微作一笑,说:“先生见笑了。”语罢,她将断箭递了出去。

谢衡垂眼看了会儿,说:“阑州宁家的箭。”他指了指箭上的花纹,“这纹路造不了假。”

空气一窒。

华宁侧脸绷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叶清桐微微颔首,道:“多谢先生。”

谢衡摆摆手。

谢衡能看得出断箭的来头,旁人自然可以看得出。阑州宁家是名门,先帝在时宁家有从龙之功,自然名声要大。自四年前竟离山之变后,宁家便不如从前了,明眼人自是看得出,宁家是被宁之远牵连了。如今竟离山之事风儿还没过去多久,夏侯冽围猎场受刺还与宁家扯上关系,怕是闹到皇帝那去吃不了好果子。

这边叶清桐正锁眉细想,那边便兵荒马乱地抓了个人,哄乱起来。

“就是他!他是宁家人!”

一个尖锐的声音猝然响起来,众人纷纷侧目,便见着有个少年抓了个素衣男人,压着跪在地上。叶清桐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低声道:“先放手,没查清楚动什么手。”

少年冷哼一声,说:“他跑了怎么办?我可不放。”

“我在这,你怕什么怕?放手!”叶清桐拂开他的手,被压着的人立刻一个晃悠,慢慢站了起来。

“这可是作不了假的,在场的都见着了,断箭是宁家的。宁家什么地方啊,他们的箭独一无二,若说巧合我是不信的。”有人说。

叶清桐却没理,问侍女:“差人回府了么?”

“回了。若是快马疾步,这会儿大公子该是来了。”侍女回道。

那时在场的只有大帝姬与叶清桐,叶清桐又是佐康大营的人,如今没有主事的人,叶清桐的冷静很快让混乱平静下来。

谢衡道:“郡主是个可堪大任的。”

华宁微微一笑:“自然是。”她乐意有人夸叶清桐,先前的郁闷也去了些。

被捉出来的宁家人名为宁骏,刚过而立年,却有着从容的气质,面对这么多人步步紧逼,他竟没有胆怯,语气中带了些无奈:“我受命照顾马匹,从未去过猎场,阿梁可作证。”

片刻,叫阿梁的被带过来,跪下,哆哆嗦嗦道:“不……宁骏去过猎场的!”

登时,一片寂静,宁骏倏然看向阿梁。阿梁却仿佛害怕一般,迅速往后躲了躲。叶清桐神色一冷,刚要说什么,那边便有人说“叶将军来了”。所有人纷纷看过去,对这位佐康大营的叶将军很是感兴趣。

“先生怎么看?”华宁问。

“这两人皆撒谎了。”

大魔王的碎碎念

鸽子大魔王顶锅盖来了。

以为今天精神能好点,结果还是一团糟。困的要死,写不出来。

从明天开始慢慢补这周的空缺吧,这次不鸽了,真的,大魔王保证。

好了,顶锅盖遁走。

啾咪。

第98章 一杯酒,十年灯22

风大了,支棱起来的草也被吹得发出沙沙声。

华宁心烦意乱,犹自折了枝,道:“先生,学生先走一步。”

谢衡没作声,看着她大步走向叶清桐,影子斜着蔓延至他足下,又细又长。

朝上也不太平,近来所有人盯紧了猎场事,参宁家的折子不要命地往皇帝跟前送,朝上唾沫星子满天飞,话是一个比一个难听。都说文人的笔能杀人,怕不过如此了。

皇帝却迟迟不下决定,硬生生给拖了一个月有余。这一个月也没闲着,查完刺杀青王府世子这一案,便查宁家的账目,动静之大,赶得上抄家,惊得一众人噤若寒蝉,屁不敢放,生怕下一个查的就是他自个儿。

待终于结案,已进入了孟夏。

·

下了场雨,方凉快些,就着潮意,谢衡去见了皇帝。

小太监一早便侯着,谢衡来了便哈着腰勤快地给撩帘子。外头还有些雨后的闷,屋里倒清爽了,一抬眼,皇帝便在桌旁独自对弈,掀了掀眼皮,道:先生坐。”

谢衡沉默着坐在皇帝对面。

“近来多留了些天,可住得舒坦?”皇帝问。

谢衡道:“尚可。”

皇帝叹了一口气,将黑子落下,说道:“阿宁可有扰着先生?”

“不曾。”

……

这样一问一答,过了近半个时辰,说尽了没用的话,皇帝悠闲自在,谢衡十分淡定。他清楚,这是皇帝惯常的方式——一旦皇帝想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便会客套一番,作个铺垫,这些客套里有他真的想问的,也有不经意又无聊的问话,旁人听不出,只好认真作答。

谢衡看不出任何厌烦。皇帝将棋子扔进棋罐,在清脆的声响中道:“可有消息了?”

谢衡垂下眼睫,说:“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竟控制不住微微前倾了身子,微微浑浊的眼睛看着谢衡,微微笑道:“何时才能有啊。”

谢衡稍作一笑:“陛下莫急,有消息我自然会第一时间来禀报您。”

皇帝靠了回去,挑着一边的眉,道:“你若诓朕,那可要伤我俩的感情的。”

“怎会。”谢衡说得真挚,素来平淡的眉眼竟也染上了几分真诚,“我怎会诓您。”

皇帝却笑了,温声说:“先生说的是,你怎会诓朕。是朕多虑了。”

两人相视而笑。

皇帝道:“你生了一张会骗人的脸。”

“哪儿能。”谢衡说:“这本就不是我本来的面目,谈何天生便有呢?”

“原不是啊。”皇帝若有所思,“先生怎不露真容?”

皇帝是有些意外的,他本就知晓谢衡会易容,但没想到自己成日见的这张脸竟也并非真容。想到这,他眸中划过冷意,手指微微屈起敲打了几下桌面。

“原本面目丑陋,难登大雅之堂,怕是污了陛下的眼。”谢衡从容答道。他心道,明路之那张脸才是真的会骗人。

“原是如此。”皇帝摩擦了几下手指,说:“当真是可惜了。”

谢衡并不言语。

第99章 一杯酒,十年灯23

皇帝目光温和:“先生为阿宁操劳,又常年奔波,该是要歇息的。”

谢衡微微抬眉,道:“陛下不急了?”

“急不得。”皇帝道。

谢衡眉峰一动,竟有些意外,冷静到了极点而显得冷淡的眸看向了皇帝。

皇帝的手微微一顿,竟生生岔开了话题,说:“前两日有大臣递折子,说竟离有部分地区发了洪。这发了洪倒不打紧,就是死了些人,竟离的天要热上许多,怕是会患疫病。”

“是要派些人手。”

“已经派去了。”

……

谢衡想靳榆林,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靳迟,暗自呼出一口气,道:“眼下该是要走了。”

“朕甚是过意不去。”皇帝面露歉意。

谢衡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听了。——可谁心里又不是跟明镜似的?

皇帝不假手他人,独自慢悠悠地收棋盘上的棋子,室内不时便有清脆的棋子碰撞声。窗外的枝桠被夏日闷热的天气中偶然得来的风吹动几下,像是重新打起了精神,嫩绿也顺眼了许多。

“剑燕府府主死了么?”

皇帝突然问。

谢衡道:“死了。”见皇帝细细抿着唇角,他又道:“可以给您看看人头,不过已经腐烂两年,怕是不大好看。”

皇帝稍稍一笑,夸赞道:“甚好。”

谢衡不言。

他与皇帝的关系就是如此,前一刻还是温和细言,下一刻便是冰冷如玄铁;前一刻是他,后一刻也是他。

谢衡离开这里后便趁着凉意离开了京城,他没什么要带的,因此来去随意,并不考虑什么。但这一次他失算了。

刚出京城他便发觉有人跟着,但总是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未做什么,此人并无恶意,谢衡也懒得管,便由他去了。途经一小城,他竟听得一个惊呼声自不远处传来,仔细一听,竟是华宁。

“嘿,这是哪儿来的小娘子,生得细皮嫩肉。”三两个乞丐围着穿着朴素却很干净的华宁吹口哨,“爷爷好久没见过美人儿了。”

他们见华宁孤身一人,又年纪小,登时起了心思,打量了许久才站出来决定下手。况且美人儿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构不成威胁。

“啊,小女子来这儿投亲呢。”华宁像是没察觉到他们的恶意,微微笑了。

她笑得温软,更是符合了“柔弱”这一形象。

乞儿难耐地拉了拉破烂的衣裳,说:“小美人儿找哪家啊?这地方哥哥们熟。”

“姓谢。”华宁笑得愈发温情。

“谢吗?”

“是啊。”

乞丐想了想,他们这儿似乎并没有姓谢的人家,但这并不妨碍什么,他意味深长道:“哥哥带你去啊,我熟。”

“那敢情好,”华宁的眼也弯起来,道:“还请哥哥带路。”

这声哥哥叫得乞丐几人吞下几口唾沫。

华宁心下冷笑,面上笑容愈发无害温软。她生得好,笑起来简直迷得人七荤八素,偏偏像个不自知的小孩。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她才像后知后觉一般,道:“你们诓我。”她自个儿要吐了,话也说得敷衍,情绪都懒得装出来。

这几人并没有察觉,缓缓露出恶心的嘴脸。

第100章酒 一杯酒,十年灯24

华宁惊呼着干翻了几个乞丐。

谢衡来时便见着这一幕。他微微张口:“……”

看着连滚带爬逃走的几个乞丐,华宁懒懒地敷衍:“啊,先生发现了。”

谢衡有一瞬间的无可奈何,他绕过几个乞丐,道:“殿下偷着出来的?陛下可知晓?”

“我并未同父皇说。”华宁想了想,“不过我想他是知晓的。若不知晓,我也出不来京城。”

所以皇帝是默许的。谢衡想。

“殿下跟着我做甚么?”他问。

“没有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跟着您而已。”华宁闷声说,垂眼捏了捏手指。她这个小动作并不很常见,只有她紧张的时候才会做。

“……”谢衡道:“好吧,殿下同我一道罢。”

华宁克制地走了两步,说:“好啊。”

就这样,谢衡路上多了个同行的。

华宁独自出京,皇帝不可能不派人跟着,保护她的同时,也顺带跟着了谢衡。一举两得。

谢衡并不在意这个,该去哪去哪。途中少不了风餐露宿,吃食也是有一顿没一顿,接连三个月下来,华宁毫不意外瘦了。她却并未抱怨,性子也沉稳了许多。

谢衡有时候来了兴致会给她讲一些东西,她也听得细致。

他们是第二年去的佐康。

彼时已是隆冬,大雪深至小腿中部,天气寒冷难耐。佐康与竟离不同,竟离终年温暖,佐康同竟离完全相反。传闻最冷的时候,佐康会冻死许多人。

城外有流民进不得,华宁心中奇怪,道:“何故要将流民拒之门外?”

谢衡看了几眼,道:“去年竟离发洪,闹了灾,有大批的流民北上佐康。他们有的患上疫病,来到佐康染给了旁人,若不控制,佐康也会遭难。到时便不只是竟离了。”

“京城没有派人南下控制疫病么?”

“自然是有的。”谢衡垂眼看着骨瘦嶙峋的流民,将带着的馒头给了一个小孩,道:“但疫病想要控制,几个月怕是不行的,有人撑不住便染病死了。所以他们为了躲避,会选择北上。”

华宁蹙眉,也将自己的吃食送了出去。

谢衡道:“走罢。”

大雪覆盖了整个佐康,风雪大时,人的眼睛都睁不开,雪粒子刮在脸上跟刮刀子一样。好在他们来时这般,过了些天便不下雪了,但刺骨的冷风也教人难熬。

到英城时,闻得了些当地的事儿。

茶馆中温暖,茶也香,华宁舒展了连日来僵硬的身子,道:“先生,咱们何时走?”

“多留几日罢。”谢衡吹开茶沫,道:“等风小了再走也不迟。”

华宁轻轻“嗯”了一声。

“那贼人可抓着了?”旁桌有人说。

“嗨!没有呐!你瞧瞧这几个月可有半点儿消息?官府总是教人等等,我看多半是抓不到。”

“那贼人有多厉害啊?”

“听说可厉害啦,让人抓不住把柄呢!”

……

华宁低声道:“先生,我可以去问问吗?”

谢衡摇摇头,道:“女子多有不便,还是我去吧。”

华宁心下决定下次出来扮男装,抬眼便见着谢衡自来熟地去了对桌,神态语气拿捏得游刃有余,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样子,很快便与对桌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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