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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海谣》


第二章 035 欠债还钱

###35欠债还钱

转眼来栖霞山已过半月,山花竞相开放,娇艳粉色的桃花,夜雨阑珊的海棠,白日莹光般点缀在山林间的盈盈紫色,幽幽黄色,还有不知道名字的各种花、草、树、木,以及山风吹过时,飘入归泽阁的花香。

这里也许就是书上所说人杰地灵之处,在此处读书、修行,想来很快便能增益修为。只是无功不受禄,读书人岂能白白占他人住处,还穿别人的衣服,吃别人的饭食。

可是到底怎么才能弄到银两呢?小玉也是一头雾水,毫无办法。

另有一事另她惶惶不安,胸口总有说不出来的愁闷,每每难受时,她便会将休光覆于掌心下,待休光的热量自掌心缓缓释入全身,心绪也跟着平稳下来。

真是个宝贝。这个东西恐怕价值连城吧。那个吝啬的楼主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将它送给我呢?莫非这玉佩不过是平常之物,镜往楼里多的是?想到这,小玉乖巧地点点头,定是如此。

夜凌走近时,小玉正捂着休光发呆,夜凌见她丝毫没有楼主口中朝读百篇,勤奋刻苦的模样,不禁说道:“为何不好好读书,既然不读书,出来替我干活吧。”

读书虽好,可能出去走走也是机会难得,小玉刚想着点头答应,忽又念起叶小楼漠然冷静的脸,想起他严厉的眼神。遂答了声,“不行。”

“你当归泽阁是什么地方,多少读书人想来此处借阅片刻,在山下徘徊数日,终是不敢上得山来。你倒好,在这里既不读书也不习字,坐在里面发呆,既然如此你便出来,跟我去北峰采些香草。”

“采香草?上山顶吗?”

夜凌长眉半拧,“你不愿意爬山不成?”

“愿意,愿意,我自然是愿意的,只不过楼主说过,我不可以随便离开归泽阁,方才我也没有偷懒,只是心中觉得不适,想来是这屋里闷久了,气息不畅。不如我去请示一下楼主,若他同意我就和姐姐去采香草,姐姐意下如何?”

夜凌直觉小玉是在偷懒耍赖,素缎长袖一舞,小玉面前的书如海贝一样瞬时咬合起来。自是一惊,再望向夜凌,分明是漾漾碧水,月霞风姿,叫人好生羡慕的姿容,何苦如此严厉,这陆上的人为何都如此严厉啊。

“姐姐这是为何呀?可是因为我打扰多日,欠下好多债务,我想办法还了便是。”小玉泫然诉之。

“债务?”

“嗯嗯,栖霞山这么大,镜往楼又那么漂亮,每日定要花不少钱打理,我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自然是欠下你们不少银两,我可是日日惦记着怎么还这些银两,刚才莫不是想到这事心头烦闷,也不会被姐姐看见我没有专心读书。姐姐也莫要怪公子,平日里我确是对这些书爱不释手,恨不得藏一本带回房中,绝对不是姐姐想的那般只知道偷懒发呆。姐姐,你见多识广,可否告知哪里能找到银两呢?”

眼神玲珑清透,说得也都是事实,夜凌却是有些糊涂,这丫头还真把银两之事放心上了?心头一转,笑道,“要说银两么,富甲天下的要数柳源庄,柳源庄的金银财宝到底有多少据说除了庄主本人,世上再无第二个人清楚。”

小玉默默记下——柳源庄。

“不过还有一个地方金银无数,珍奇异宝应有尽有,那就是皇宫了。”

“皇宫?”这地方听来好生熟悉,小玉低头一想,这皇宫不就是第一次遇到公子的地方吗?那地方的确雕梁画栋、轩昂壮美、清池鎏金、彩绣辉煌。和圜城琼玲殿有些相似,只是琼玲殿缭雾绕水,海桐为柱,紫云珊和风灵动,更有一番昆仑天宫的灵气。

“那里能找到银两是吗?”

“那是自然。”夜凌一口回答。

“如何去到皇宫?”

见小玉神色认真,夜凌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半犹疑半认真地道,“下了栖霞山,入金陵城中,随便找个路人询问都会告知你皇宫的位置。”

“如此听来甚是容易。”小玉心中一乐,央求道:“那我就不采香草了,我去皇宫找些银两,也好还了欠公子的债务,他也不必如此辛劳,可以多在归泽阁习音律,注解书籍了。”

听得小玉一番话,夜凌又惊又高兴,心想你留在这里也不读书,还害得楼主被夫人罚跪,既然你要走,我何不送你一程。

“你真的想去皇宫?”

小玉伶俐地表示,“要去,我这就动身前往。”

“不急,吃过午饭我送你下山,你的移形换影术想来还出不了栖霞山地界。”

“移形换影术?”夜凌说的可是公子的日行千里?那法术如此高深,我当然不懂。谦虚说道:“我根本不会什么移形换影术,我只能用两条腿走路。”

提了衣裳看了看自己的腿,真是丑陋了些,少了凌珑晶,真是不习惯。再看看夜凌的脚,暗自叹了一口气,难怪要用衣服遮掩,实在毫无美感,这陆上之人都长得一样,两根单调无聊的水枯石,只能用来锻炼兵器。若是用银丝草装饰一下,或许能美丽一些,可是好像就不适合陆人行走的方式了。

“那你是如何和楼主去天池的?”

夜凌突然问起天池之事,着实让小玉恍惚。“天池是公子带我去的,原本说要三五日方能到达,可是后来不过半日光景就到了。”

“那便是移形换影术,楼主的移形换影术与普通人不同,速度和距离都比普通的术法强出百倍。”

“那岂不是真的可以日行千里?”小玉其实也不觉得此术有何高明,借水换向之术景师傅教了一次她就掌握了,这大概是唯一一项她学得比任何人都要快的术法了吧。只是想到陆上之人这副身形,想来要快速变换位置实为不易。

于是恭敬地敛手道:“楼主实在非凡人,有幸在栖霞山打扰多日,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此言不假,夜凌心下骄傲不已,微抬下颌,两颊生光,神色粲然。

第二章 036 杏花

###36杏花

波渺渺,柳依依,晓带轻烟间杏花,晚凝深翠拂平沙。

无月之夜,夜凌为叶小楼煮水蒸茶。水是夜凌去天池取来的冬天第一场雪,伴着梅花初放的淡香。

“望梅。”叶小楼浅声细语。

一阵商音绕水而过,入心入魄,夜凌的手怯怯颤抖,池水上飘然而至白中略带微红的花瓣,好似落在了她的心头。

“楼主还记得。”

“飘雪、望梅虽好,只是”琴音停在变徵,如晦涩哽在夜凌喉间。

这人真的记不住美好吗?在楼主心里留下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尽是人世间的苦痛吗?不可能。

从来也没有一种法术能让人记不住美好的事物,只是他生性冷淡,这又何妨,天底下也没有叶小楼这般冷淡而善良的人,这个人的手上没有沾过一丝血,他是那片最淡雅的杏花。

夜莺的心情也和我一样吧。想到这,夜凌为白天的事感到不安,那样做真的是对楼主好吗?他知道后又会如何?

青衣夜风,茶暖花静,叶小楼的琴声愈发幽深绵远,鸣琴在御,与谁鼓弹,知音似在山外江陵之上,一叶扁舟,等待着拾音而下。

“盛开时的杏花,艳态娇姿,繁花丽色,胭脂万点,占尽春风。我却喜它将开未开时从容淡薄,不争春色。”

约摸半盏茶的时光,夜凌看着叶小楼站在杏花树旁,静若世间无一物。恍然间,她感到眼前这个人永远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永远不会走近任何一个人的心。

他属于夜,属于清冷;他自生自长,不与万物争,但仍有求于世间;不与世人为伍,却仍被困一隅。她突然羡慕起夫人,即使身形不复,人非人、魔非魔,她也占得了这个人的心,让他甘愿留在这里。

只是羡慕,别无其它。

至于那个来路不明的闯入者,怎可让她乱了楼主的清静,怎可因为她让楼主枉受责罚。如此一番思量,白天送她去皇宫,也算做了一件对事。

却不想叶小楼转身,眉眼中幽思带笑,道:“小玉这两日可好?”

夜凌焦灼不已,怯怯道:“每日归泽阁中读书习字,倒是算得用心。”

“如此,甚好。”

他笑了,夜凌没有看错,他笑了,瞳孔间樱色点点。倾身满茶时亦是小心翼翼。

“楼主,小玉姑娘她害你被夫人责罚,你为何还要如此照顾她?”

叶小楼双目仍瞧着近处的花瓣,夕池水澜澜绕于树旁,四下仅闻水声。夜凌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

她实在不明白叶小楼为何要如此对待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镜往楼一向谨慎,怎会如此轻信一个姑娘,若说是哪个仇家有意安在叶小楼身边的,也未可知。遂又忍不住道:“何况,这姑娘实在非普通人家的姑娘,我怕是她身上有什么邪魔之气,您在绥山之时,有一夜,她突发恶疾,我虽不善医术,也略懂一二,这病情来势汹汹,绝非常人病症,目色青紫,如蛇虫盘旋其中。”

“那夜的事,不怪她。”叶小楼默然转过身来,神色间饱含隐忍和苦痛。

“楼主,您哪里不舒服?”

夜凌急忙上前,欲伸手搀扶,却被叶小楼孤独的气息生生截断。

分明无法与人亲近,为何却对那姑娘如此上心。

“这几日我要去一次洞庭湖,夫人若是问起,就说小玉姑娘是我收的弟子。”

“弟子?属下从不知晓楼主有意收弟子,若是您有意收弟子,我和夜莺我们”

“我和夜莺年龄相仿,你虽比我们小一些,也实在不适合以师徒相称。你们虽以师兄妹相称,我却从未说过你们是我的徒弟。况且我原本也没打算招收弟子,只是这位姑娘年纪尚小,身体又弱得很,我既然救她回来,自然要照顾好她。”

“夫人断然不会同意少主将一个外人留在镜往楼,若是被她知晓了夫人的事,若是传了出去,镜往楼如何向世人解释?”

夜凌心下焦急,也顾不得叶小楼是否愿意听这些话。人言可畏,朝廷又对妖蛊邪魅甚为在意,若是知道镜往楼中有妖魔,只怕是镜往楼再难立足。

本来无风的夜晚,忽然寒风凛冽,煨着热茶的火炉挣扎几下暗了下去。

叶小楼看了看茶盏,倒不生气,溫言道:“夫人那里,我自会解释。”

“楼主”

绢白的袖口闪过,叶小楼已悄然离去。

风已停,春色无月亦待芳。

恻恻清寒难消,夕池绕花花不见。

闻兮青山新雨,琴音虽在,漠漠幽篁。

“夜凌师姐,我难得回来一次,就见你这番苦闷,心中好生难受。”言声朗朗,说话的人英姿飒爽,身姿英朗,夜色中仍是一脸阳光。

“夜青,你不是盯着尚武门吗?怎么有时间回来?”夜凌又惊又喜问道。

“我想念师姐,便连夜赶回来看看你。我给师姐带了礼物,师姐要不要看看?”

夜凌实在没有心思看夜青带回来的礼物,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去北极阁换香。

“北极阁从不在夜晚换香,师姐以后也请找个好点的理由,如此不会动脑经,难怪楼主没法把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只能让你一直在楼里做些打杂管家的事。”

“你……”芊芊玉手已举至半空。

夜青气定神闲伸手一挡,又顺势捏住了夜凌的手腕。

“师姐,你这么粗鲁,还要不要嫁人了?”一边笑着一边还不忘记嘲笑一番。

夜凌抽过手来,反身一跃,手中以多了一条长鞭。

《止息》舞,莫非今夜师姐有意与我试试身手?

“闭嘴,只会说话,我倒要看看你这些日子可有进步。”

话音刚落,旋身而起,身边瞬时聚起数百条枝芽。

“师姐好身手,出手如此大方,我也不能扫了你的兴。”夜青手持半阮,琴音腾跃而起,曲折跌宕,一句话的功夫,以出六招,身法快似星辰坠落。《游弦》一曲已出。

望明月,流水似染,昨日知何去,今朝复至夫?

“你也不抬头看看,今日无月,叫你流水落花一场空。”

夜凌招招精准,式式针对夜青的丝音。两人战了一百多个回合,难分胜负。

夜青心生一计,喊道,“楼主来啦。”夜凌方才收了荆棘,夜青徒手抓住一束,递给夜凌,“师姐,别将它们落入夕池中,今日这刺杀气甚重,若被楼主察觉,只怕是对你没什么好处。”

夜凌忿忿然接过,捻指化作了春泥。

第二章 037 命中注定

###37命中注定

仲春之月,始雨水,桃李华,苍庚鸣,鹰化为鸠。

桃柳日日新,良辰美景不易得。

“殿下,据说今日选秀,热闹非凡,绮妃又奉命为两位皇子挑选佳人,只怕绮妃偏袒大皇子,等到您这边,定然是差了些。”魏兵心有不甘道。

三皇子倒是眉目间毫无半点抱怨,此事岂不是正该如此?母亲偏袒自己的皇子天经地义,难道要大皇子的生母不顾自己儿子,帮起他这个没有母妃的皇子吗?若真是这样那才是让人心惊胆战,不知这对母子心下藏着什么阴谋。

沉着安慰道:“魏将军别替我担心了,我们去静思殿看看,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怕是仲春昼长,节气变换,我的身体又有些不适。”

“那还去什么静思殿啊,我这就给您叫医师来。”魏兵心下着急,已朝门外走去。

三皇子连忙拦住,“好了,我没事。你整日如此紧张,实在不像个将军。”

魏兵别扭地嗫嚅,“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还不是无甚大事可做。”

“你说什么?”萧晋眉头微锁。

“没什么,没什么。”魏兵连忙挥手,护着三皇子朝静思殿而去。

选秀的女孩真是一个比一个美貌,有温柔内敛、有善舞者、有身材长挑,俊眼目秀者,更有懂音律,举手投足间超凡脱俗者。

绮妃一个个仔细观察,最后留下三位。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与身旁侍者道:“今日怎未见三皇子?”

“想来是身体又有不适,在宫中养病吧。”侍者名曰阿素,笑涡浅浅,恭敬得体。

“那一会我们去看看他,看看他对我选的良秀可还满意。”

“是,夫人。”

好一个移形换影,竟然将她换入水中,小玉恍恍惚惚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绕在一处云裳柳绦中,这柳绦本该是七彩耀眼,可是现在看来却是无精打采也失了原本当有的鲜艳。

陆人可真不爱惜水下生灵,好端端的云裳柳绦,都被用来捆绑小舟,还没长好就被硬生生折断了。

小玉四处游寻了一番,见几个海贝在一起跳舞,便上前托了一只在手中,海贝一开一合,甚是可爱。

“想来你是一只新出生的小海贝吧,是不是偷吃过月光啦,嘴巴上斑斑点点的还想瞒过我吗?再贪吃小心我拿你装饰琼玲殿。”小玉摸了摸海贝,海贝则轻轻咬了她几下。

刚要放它游去,见一股乌黑色泥沙从海贝体内涌出,黑沙钻入小玉的眼中,瞬时刺痛难忍,双目紧闭,无法睁开。

“让你贪吃,哪来的这些黑沙泥,你那么小的身体能游到何处啊?”小玉连忙问道。

海贝早已游去,三三两两,时不时的队伍后面便多出一道黑烟。

待双眼恢复正常后,小玉又四下寻了一番,情景却和那日在天池中一样,越是想找到圜城的水向,越是被禁锢在水狱中,最终只剩上浮这一条出路。

好吧,既然如此,先去皇宫找些银两来,待交给公子后,我也不算是寄人篱下,多双筷子也要被人放在嘴边了。

腰肢轻带,便上到水面。

“何方妖魔?”一双凌厉的眼睛直直望着小玉,怒喝道。

“什么妖魔,我不是妖魔。”小玉说着,缓缓爬到岸边。一身湿露露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天啊,那哪是人的声音啊,怎么如此低沉,你是什么东西?”魏兵挡在三皇子前方,三皇子全然看不见前面的景象,只是和魏兵一样闻得一个低沉粗粝的声音。

说的分明是人话,可这声音着实难以入耳。

“什么事?”三皇子问道。

“一个女的,从静思池里爬了出来。”魏兵不可思议地回答。

“女的?”三皇子推开魏兵,只见一个少女全身尽湿坐在岸边。那少女面容娇小,身体更是小巧玲珑,宫里美女如荼,可这般浑然天成的少女却是从未见得。

“姑娘莫怕,这人只是粗鲁了些,但绝不会伤害与你。我且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可好?”

“殿下,您就别让她说话了,这声音实在令人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听得魏兵这几句话,小玉心中阵阵抽搐,紧紧捂着胸口。果然我的声音难听到令人无法忍受吗?在圜城自然无法与大家相比,难道在陆上我的声音也是丑陋无比吗?想到这,她低下头去,不愿开口。

“不用担心,我不觉得你的声音有何不妥。”三皇子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揽在小玉身上,又问道,“我叫萧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这个人的声音,为什么如此好听,这就是春风的声音吗?是夏贝采撷到的最温暖的那缕阳光吗?

“这里是哪?”小玉的声音仅二人可闻。

“这里是皇宫。”萧晋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皇宫?这里就是皇宫?”

小玉垫着脚旋了一周,陶铃轻摇,阳光入得殿内,琉璃如金,日光澜澜。

再看身旁之人,声如春风,面如玉,倒是如书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不禁又多看了几眼,心中倏然想起叶小楼来,此人竟与那位公子有几分相似,但仔细分辨,声容完全不同。

心下想到,哎,这分辨声容的能力学不学都没什么用,陆上之人也许十分类似,这才遇得两位公子就有那么几分近似,也许没那么多人心叵测,反倒是人人相似吧。

如此这样倒也好,复杂的事物实在是应付不来,应付不来啊。

“姑娘?”三皇子见小玉不说话,又兴趣盎然地端详自己,也只好站在原处,任她欣赏。

“啊,误闯皇宫,还请萧公子饶命。”

“什么公子?这位是当今皇上的三皇子。岂容你如此无理。”

“三皇子殿下在上,刚才有所不知,误入皇宫,还请殿下开恩。”说完深深敛了手。

萧晋禁不住笑出声来,“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我看你举手投足与本国礼仪相差甚远,不知姑娘来自何处?”

“圜”小玉连忙捂住嘴,又打了个喷嚏,哆嗦着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这时一个尖锐古怪的声音闯了进来:“绮皇妃到”

这声音太古怪了,男女难辨,分明是个女生,但再探声容,却是个男身?不,似乎也非如此,皇宫还有这等隐匿声容的高手,果然恐怖至极,果然是富贵险中求啊。

第二章 038 美若天仙

###38美若天仙

话音落下好一会,一阵繁花似锦的香味扑面而来,陶铃盈盈作响。

分明眼前是一袭着翠衣锦绸,神色高傲,美若天仙的女子,怎会行走间气若埙声余韵,叫人怅然。

小玉怔怔站在原地,只见三皇子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礼,“儿子给母妃请安,母妃今日怎会前来静思殿?”

“绮皇妃先去了殿下宫中,不见殿下,听闻殿下来了静思殿。绮皇妃惦记着殿下这几日未到绮云宫请安,今日选秀也没见着您,想来您又病了。特意过来探望。”阿素娇声说道。

三皇子恭谦地微笑道:“不知母亲驾到,本该殿外相迎。”

三皇子本来就文质彬彬,如此这番与母亲说话更是态度温和,谦谦有礼。

“平常探望,晋儿不必拘礼,今日选秀之事我就替晋儿做主了,可好?”

绮皇妃和风细雨地说着,小玉却觉心中不宁,下意识抓紧了三皇子一侧衣角。

皇妃眼神锐利,什么事都了然于心,何况小玉这么一个陌生的脸孔出现在皇宫之中,身子一侧,不乏冷傲地目光在小玉脸上稍作停留,又和风细雨地望向萧晋。

再说话时却是对着身边女侍,“阿素,我想来是记性不好,三皇子身后那位姑娘是哪个宫里的?我怎么好似从未见过。”

那位叫阿素的姑娘生的倒是体态丰腴,一副比主子吃得更好的模样,漠然答道,“哪个宫里的姑娘,不都是娘娘您宫里的吗?哪个宫都离不开皇宫。只是阿素从未见过此姑娘,想来是位客人。”

“既是客人,晋儿怎么也不给母亲介绍。还是我今日来的不巧,晋儿没打算告诉我这位姑娘的事?”

小玉见三皇子闭口不答,心想自己恐怕是惹了麻烦,刚想说话,手心却被紧紧按住,适才抓着衣角的手被一只光滑温软的手牢牢按着。

这宫里好生奇怪,有个客人而已为什么每个人都如此紧张兮兮的?莫非宫里金银珠宝太多,怕生人偷了去不成?

想来定是如此。

“三皇子恐怕是久不问事,忘了宫里的规矩,来路不明的女子私藏宫中,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恐怕不好交代。”

阿素一脸得意,好似出门在外捡到宝贝一样。

旁边那个将军的脸倒是青里带着杀气,好一股凌厉却隐忍的杀气。这皇宫中的人都太奇怪了。

“若三皇子今日不能给个合情合理的说法,恐怕阿素要替三皇子好好检查一下此人的来历,以免对三皇子不利。”

三皇子松了手,扶住胸口一阵咳嗽,得了什么重病的样子。静思殿里空气仿佛凝结般,小玉上前一步道,“我只不过是”

清风穿殿而过,带着山间晨露的清凉,声姿从容,仙气凌然。

“只不过是我的徒弟。”

众人脸上无不惊讶万分。倒是绮皇妃美丽的上毫无惊讶,仍是那副和风细雨却深不可测的神态。

阿素忿忿然不语;三皇子眉眼一紧,遂又释然一笑;魏兵双眼圆睁,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

自殿门中来,茕然一人,却有千云万林的声韵,一身杏色长衫,清冽的眼神。好似这里每个人都认识他,又都不认识他。

小玉方才觉得不解,自己何时成了公子的徒弟。那位自称师傅的却已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淡然抬头对众人道:“徒儿今日随我入宫,不慎迷了路,误闯静思殿,还请各位见谅。”

分明是请他人见谅,言语间却是孤冷悲悯,今日一见,和在栖霞山的那位公子判若两人。

“母亲,您看,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母亲担忧孩儿,孩儿实在感激不尽。今日选秀,母亲想来劳累,孩儿这就送母亲回宫休息。”

眼角一道余光掠过,两道、三道,分不清是来自哪个人,恐怕殿里的每个人都有份。

小玉却只看着叶小楼。

她想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皇宫?这人怎么每次都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每次出现又都是自己窘迫无助的时候。想到这里,胸口似热非热,倒是很舒服。

“不必晋儿相送,既然有客人在,好好陪着,别被人说我们皇家怠慢了客人。”言罢,转身拂袖翩翩离去。

再一看叶小楼的眼睛,正直直看着自己,似同情、似悲悯、似担忧、似春风、似大雨将下。

恐怕只有债主看到欠债的人才会这端复杂纠缠吧。

“公子,你不用说了,欠你的债我会还的,今日这份自当多加一些,来日我定然全数奉还,还请公子莫要生气。”

公子尚未开口,仍是抓着小玉的手,毫无避嫌之意。小玉倒也觉得无甚不妥,这人看似冰凉,实则温润如春,和这大地的气息相似得很。若是日日在他身边,恐怕连月圆换息日都可以不用回水里去了。

自顾得意,却见三皇子柔柔朝她望去,眼神中满是温文尔雅的笑意。

“小楼,你说这位姑娘是你收的徒弟?你我自小就在一切,我可从未听说你收过徒弟。”

“之前未听说,现在听说了。”

夕阳不知何时偷偷爬进殿中,雕栏立柱间已是流光如金,美丽万分。

这里虽然没有栖霞山令人心旷神怡,倒是也有一番圜城的味道,想来宫殿都有这般声容。即使宫殿本非生灵,也会有声音在其中潜潜深流,小玉闭上双目,任柔和的光线倾洒在脸上。

“既是小楼的徒弟,那不知如何称呼?”

“自然姓夜,名小玉。”

“夜来霜落雨纷纷,晨时流水恍如玉。”

三皇子这两句诗真是不错,可是我本不姓夜,也不名小玉。小玉心想,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就用这个名字也能省去想名字的麻烦。

可是为什么我就成了公子的徒弟呢?我已经有三位师傅,这莫名多出一个师傅来,以后三位师傅若知道了,又要如何交代?

想到这小玉心中一骇,抽回了手,这一动作正巧被三皇子完完整整看在眼里,嘴角荡漾过一道和煦的日光。

第二章 039 师傅

###39师傅

在小玉的记忆里两人第一次没有使用移形术,而是缓慢地在地面上走着。

穿过街市的时候黄昏已至,小玉看见收拾完摊子携手回家的夫妇,相互依靠着;又闻到家家户户窗口飘出的饭菜香飘散在渐渐空荡荡的街市上。

身旁的叶小楼则是一语不发,只顾自己超前走着。

沉默冷淡的模样委实叫人渗出凉意。

几个少女和妇人见着两人一前一后,也猜不明白两人的关系,只觉少女长得玲珑剔透,前面的公子凌风貌美,只是面色高深,不敢多瞧。

走出金陵城,小玉终于忍不住喊了声:“公子。”又接着道:“我走不动了。”

叶小楼默不作声,像是没有听到,自顾前行。

“公子,我的脚要断了。”

“以后,你就叫我师傅吧。”

叶小楼声音怅然,山下的风倒是凉爽宜人,只是小玉双足未稳,走了一个多时辰下肢早已是疼痛难忍。

这个人是想要我散了身形吗?何以如此?就算是萍水相逢也不用如此待人啊,何况眼见着还在山脚,待走到镜往楼,两条腿非断了不可。

陆上实在不适合我们,要是现在能回水里就好了。

“第一堂课就教你走路。”

叶小楼突然转身,语气坚定不移,眼神脉脉忧愁,也不知是自己走路累了还是总算看出来小玉正在忍受疼痛。

“可是公子,我真的走不动了。”

“想要在天地间立足,走不了路怎么行,你不可能一辈子在栖霞山上,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若是出了什么状况,只怕心怀不轨之人会牵扯到镜往楼头上。”

原本腿疼也只能勉强忍着,毕竟自己身体的缘故,怨不得别人,也不好如实相告。

小玉只能默默忍受,不料叶小楼却说走不好路会连累镜往楼,这分明是想要敲诈勒索。况且,自己和镜往楼本来毫无关系,最多不过是欠债还钱,明明是他在众人面前承认了师徒关系,如今为何又说什么牵连。

“公子,若是我有什么错,你说便是,我是无论如何也难再多走一步了。”

说完,小玉倒在一棵桑树下,眼前昏昏然,晕了过去。叶小楼蹲下身子,轻轻将小玉倚在身旁,两人就像在夕池边一样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只是此刻叶小楼的心情不如当时那般澄静,林间丝丝小雨飘落,轻如雪花。定睛一看,竟真是山风带雪,叶小楼轻轻将小玉脸上的一瓣雪花拂过,雪花化作水沾湿了他的手指。

“上回你不高兴,栖霞山临日下起一场大雨,今日你痛,这山上仲春飞雪,你还说你没见过下雪的样子,想来雪花入了水也就忘记了本来的模样,成了浩浩江海的一部分。”

衣角被一只手牢牢捏着,他见着时,垂眼而笑,满目温情。

我竟然记得,记得这个女孩的一切,她的美丽、她认真读书的神情和她偷懒的样子。

我竟然都能记得。

你是谁?是要带给我更多痛苦的人还是要我全力保护的人?对不起,让你叫我一声师傅,若是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也许这样对你我来说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或者我该放你回去,待我弄清水下发生了什么,我自会送你回去。

小玉又仿佛置身熟悉的梦境。被温暖的淡水包围,不,确切的说并不是水,她分不清自己是水还是被水包围着,只是觉得心中无比平静和满足。

她看不清周围的时节,四周是一片相同的景致,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样。

天与地,东南西北都没有不同,白天和黑夜也没有不同。

可以说它是水狱,但这里不会令人恐惧,只有平静和满足;也可以说这里很像一个地方,对了,小玉想到,这里和净月池底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净月池底是一片灰白,而这里好像有世间所有的颜色,又好似什么颜色也没有,却是最美的清,最纯的丰饶。

这是哪里?为什么我又来了这个地方?

梦境里闯入了风,闯入了寒凉,还有草木收敛的声音,是夜的声音,有阴寒妖邪之气。

为何会有妖邪之气。

捏着衣角的手越捏越紧,寒冷令小玉阵阵颤抖,她咋然醒来,宛如被梦的世界硬生生抛弃了一般。

醒时痛苦万分。

“你醒了?”

一双点亮了日光的眼睛。

“夏贝,太阳,给我太阳。”

小玉语无伦次,几乎又昏了过去。

“日光,日光,给我日光,爹爹,爹爹,你在哪?我回不去,我回不去。”

细雪变作大雨,倾盆而下。

一只蜂鸟没有逃过毫无征兆的大雨,摔落一旁,扑腾了几下,身体收紧,做了死前最后一次挣扎。

栖霞山的帘幕被这雨生生洞穿,他亲手布下的帘幕。

自他五岁建起这道帘幕至今都无人能使其破损,如今这个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西南处的帘幕化成了残枝败叶。

他岂会不知这般异样非妖魔之力不可为。

他又岂会不知他当日带回山中的少女非陆上之人。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孩与众不同。

也知道这个女孩是水下众生中尤为特殊的一个。

他把息夜给了她,毫无顾忌,甚至没有片刻犹豫。他知道离了息夜,自己将受清英剑自净之苦,如寒冰刺骨。他更知道没有息夜,他的身体也会变得丑陋,月圆之夜他必须和水下生灵一样换大地之灵气,保自身不遭腐坏。

若是母亲知道息夜不在自己身上,更是会恼羞成怒,弄不好栖霞山的花草鸟兽又要忍受四季寒冬,草木枯槁,或是暴雨数至,水潦为败,霜雪大挚。

四时不足,栖霞山的山民更会首种不入,秋收无果,度日维艰。

即使明知会如此,叶小楼也没有犹豫过。他自己也说不清其中缘故,只知需要保护眼前这个女孩,至少等她长大,送她回家。

而此乱世,天地运转无时,他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一条路。

第二章 40 姻缘注定

###40姻缘注定

大纪已到,谁也逃脱不了,谁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宫中宴席,殿内杯觥交错,冠盖云集。

既是宫中设宴,少不了佳肴美酒,雅乐舞者,令泽竽惊叹的是舞者之后,还有乐师轻击编钟,乐师技艺高超,编钟声恰到好处,既不夺舞者风采,每律又是各就谐协,相得益彰。

来不及细看殿中景致,宫人就已领着她在大皇子后排落座。

进了皇宫,正逢宫中选秀,又鬼使神差被说成是晏王府秦王爷的小女儿,许给了大皇子为妃。使者之行可说是顺顺利利。

入宫前见到城中百姓生活艰难,泽竽本是忧心忡忡,可在宫中半个月来却是担心也毫无作用,直到过了选秀,又待到今日见得大皇子的面,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父亲如今下落不明,泽薮门的将来就落在她的肩膀之上。父亲说过,泽薮门是否能不依仗他人脸色生存下去,唯一的机会就在这个大纪。可是究竟是怎样的机会呢?

她勤奋刻苦,小心谨慎,只为了成为圜城的继任者。

陆上妖邪除尽,战乱平息后她便能重回水下,光大泽薮门。如今她的第一步已经踏出,第二步她也会确保万无一失。

第二步的关键便是这位皇室血脉的继任者,如今成了她丈夫的人——大皇子萧宇。

肩膀微微起伏,保持呼吸的样子。

绮皇妃笑魇如花,皇上对她宠爱备至,这宴席上所有的乐声,所有的菜肴口味、花团装饰都依着绮妃的喜好精心准备。绮妃自然是笑脸盈盈,一副手握重权,母仪天下的姿态。

她虽不是皇后,朝廷上下无一人不敬她;她的儿子虽不是皇太子,谁都知道未来这张恢弘的龙椅上坐着的定是这位气宇轩昂,骁勇有谋的皇子。

说来也是奇怪,皇上什么都依着绮皇妃,唯独没有为她立下太子。绮皇妃权倾朝野,也不过是让萧宇得到了更多朝臣的支持。

皇上对这一切都好像看不见。

父亲曾说过,如今这个皇帝就如同行尸走肉,这又是何意呢?

若是昏君,民不聊生自然是天谴,改朝换代也是天命难违。

泽竽小心翼翼观察着龙椅上的人,这个人就是当年血祭的皇子,就是夜师傅全力保护的人。

夜师傅在陆上的事,水下无人知晓,除了玉柘城主之外,无人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夜师傅犯了重罪,差点一生囚禁于水狱中炼化散形。也是玉柘城主千方百计将她救下,却因此被夺去了听力,永世禁止吟唱。这对于水下之人无异于生不如死。

前方坐着的正是她要保护的血脉,“一朝与契,誓死相守。”

这不仅是她的承诺,更是水下对皇族的承诺。

“皇上,第一笔赈灾钱粮下落不明,百姓本已叫苦连天,幸得大皇子不畏艰险,及时将第二笔赈灾钱粮送至绥山百姓手中,如今粮食已悉数分给当地百姓,民心安稳,下官以为,大皇子冒死再入绥山,功不可没。”

“高伦说得有理,宇儿这次再入绥山,缓解灾情民怨,实在是功不可没,当加以重赏。赏一斛珍珠。”

皇上笑着说道。

“皇上,如今百姓虽暂时留在家中闭门不出,但赈灾粮食毕竟只能解一时之忧,错过春耕,之后整个一年绥山百姓的粮食都需要由外界送入。此事暂且不论,臣最为担心的是,不限制百姓外出,造成灾情向外扩散,只怕送进去的粮食不过是让百姓有了力气迁徙到附近的其他村庄。”

龙椅上的人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道:“各位大人可有良策?”

“父皇,任何良策都不及消除疫病来得重要。”

这便是萧宇,坊间传言从不放弃享乐,又视国家社稷、百姓疾苦为己任的大皇子。

眉宇间自信满满,声容正朗,言辞字字在理。

毕竟是少女年纪,泽竽脸上抹过一道淡不可辨的粉色。

“宇儿可有良策?”

“疫病的源头是红雨,自然是停下红雨。”

乐舞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殿中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什么。

肩膀起伏,保持呼吸。

陆上之人果然复杂得很,殿中所坐之人声容尽数藏匿,与外表截然不同,水下恐怕只有师傅们的修为能如此隐匿声容的本来面目。

要弄清楚每个人在想些什么实在是太难了。

泽竽轻轻摇了摇头,镇定心神,随后将目光牢牢锁在萧宇身上。

“儿臣已经查到停止红雨的办法,此次回宫正是为了请父皇下旨,封城三日,三日后儿臣定能停止红雨。”

“大哥可是已经有了良策?”

三皇子漠然起身,看似不经意的一句问话,四下大臣竟纷纷停了交头接耳,齐刷刷看向萧宇。

“红雨乃异兽作怪所致,《分海谣》上卷记载,孟春,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其色青,天高,若行异色,水浊,红雨降,民大疫。

儿臣此次在绥山探查过忘忧湖水色,忘忧湖本是咸水湖,如今却由咸转淡,妖兽作乱;红雨非雨,乃是湖水。故而,除疫病的关键在忘忧湖,湖治则雨止,疫可消。”

“既然宇儿已有良策,皇上,此事就交由他便是,不如今夜良宵过后,明日就命他前往绥山如何?”

绮妃说完,饮下半口酒,悠闲自得地放下玉盏,朝皇上温婉一笑。

皇上便道:“明日动身是否过于匆忙?”

“父皇,百姓受灾多日,一刻也不能多等。”

“父皇,儿臣以为封城之事只怕会造成百姓恐慌,当地人又将忘忧湖视为圣湖,若是贸然宣布湖中有异兽作乱,只怕民心不稳。”

三皇子极力劝说,但大臣们无一支持,谁都想尽快解决绥山之事,要停止大皇子的行动,实在是力不从心。

萧晋又岂会不知自己虽同为皇子,在宫中却毫无党羽可言,不过是个地位尊贵却说不上话的陪衬罢了。

对此,他从无怨言。只是,又有麻烦事要叶小楼来收场,这一点着实令他感到愧疚。

第二章 041 《分海谣》上卷

###41《分海谣》上卷

原来分海谣上卷在皇宫之中,莫非就在大皇子手中?

可惜《分海谣》上卷并不是泽竽要找的东西,而《分海谣》下卷,从来都没有人知道它在何处。

陆上之人甚至以为当年大禹将《分海谣》上卷刻在山中后不久便死了,《分海谣》根本没有下卷。

也许真的没有下卷也未可知。可是父亲为什么却说《分海谣》下卷对泽薮门极为重要,一定要找到呢?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她真想找到父亲问问清楚,可是眼下,找到父亲是她最无能无力的事。

她能做什么呢?她的责任是什么呢?在陆上完成使者的任务,助大皇子安定四海,顺利登基。然后就回到水下继任圜城城主?她真的能做好这些吗?就连夜师傅当年都没能顺利回到水下。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泽竽有很多时间可以向萧宇打听《分海谣》之事,萧宇也自当知无不言,毕竟这对眷侣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泽竽虽算不上国色天香,但神情泰然、落落大方,何况又有晏王府秦王爷的显赫家世撑腰,宫里任何人见了她都要礼让几分。萧宇待她也算得上是恭敬有礼,疼爱备至。

“只是可惜,大皇子该知道,我们非平常夫妻,不能相守永远。我此行的目的只是助皇子平复战乱,稳定四海,救助百姓。这一切我自当全力效劳,只是你我姻缘之事,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大皇子闻言,望着泽竽若有所思。桃花落在她的玉钗上,他便伸手小心翼翼将花瓣取下。又揽了泽竽的肩膀,心平气和道:“我从没有听说过秦王爷有小女儿,我和秦炎自小相熟,秦王爷若是有小女儿我应当见过。但我从未见过你,看来此事尚武门早有准备。如今我既已知道你的身份,你因血祭来到陆上,我自当保护你周全。在我的身边,你不用担心任何事,陆上的锦衣玉食,一切好东西我都会给你,你想要去什么地方我都可以替你安排。只是”

见大皇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泽竽温柔道:“大皇子有话不妨直言,你我本就是合作关系,确切地说该是我全力协助你。况且如今你我又是夫妻。”

殿外桃树映衬着晚霞,泽竽的脖子上抹过一片春色,粉嫩如蝶,薄如蝉翼。

“只是,水下生灵之事我并不知晓太多,《分海谣》上卷记载也是寥寥数语,只怕是水陆两地多有不同之处,若是我照顾不周,也请泽竽姑娘莫要生气。秦泽竽这个名字和你很相配。”

“新婚之后,我们就要启程前往绥山,尚武门在绥山已准备充足,但有一事我至今还有疑惑,不知泽竽可否为我解答。

《分海谣》记载,红雨乃湖水异动之象,湖水由咸转淡,因此异兽得以冲破湖面。异兽尽,物华铃出。《分海谣》停笔于此,看似明白,却并不清楚。”

“皇子是不明白物华铃为何物还是不明白异兽为何物?”

萧宇抬眼,目中一副担忧之色,“准确地说,我都不明白。物华铃看起来是一个法器,而异兽尽的意思似乎是要将异兽全数杀灭。”

“这般理解也没有错。”秦泽竽微微点头。“物华铃乃当年昆仑山上一块月芽状的石头,因缘际会,这块石头帮助一个修道之人逃过了猛虎追咬,后来便将石头变化成了甘霖法器,留在身边。历经几百年,此物到了水下,成为水下神物之一。物华铃数量众多,每家每户都有,用来调节水气。”

萧宇听罢,神态恭敬,作了个揖,“经夫人一番解读,真是豁然开朗。”

“开朗?我倒是越发糊涂。”泽竽的眼角溅起一丝水花。

“物华铃虽多,但听大皇子此番所述能停红雨的恐怕仅有一个。”

“若是物华铃皆可停红雨,《分海谣》自然也不必记载‘异兽尽’,这一行字。”

“正是如此,这异兽恐怕指的是丹鳞兽。此兽喜好温热淡水,从不浮出水面,据我所知,丹鳞兽月圆之夜成群而出,每月多增二至三只,待十一丹鳞汇集,甘霖法器会在丹鳞兽身上出现,具体位置我并不知晓,《分海谣》中可还有记载?”

萧宇摇摇头,沉吟道:“既然夫人也不知晓,到时候就照《分海谣》指示,全灭了这些异兽便是。

至于灭兽之事尚武门自有办法,你的哥哥五岁就能杀山上的吃人的猛虎,六岁就能将一群山贼困死在山中。”

泽竽听完,也不知该说什么,一来觉得秦炎定是个身强体壮之人,二来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

她转身捻指算了一下,道“本月过后再过一月,月圆之时,便是十一只丹鳞兽尽数出没的时间。在此之前,若是伤了一只丹鳞兽,便要多待一个月。”

“一个月后?”萧宇重复道。想起泽竽这番话似乎在朝堂上听三皇子提起过,顿时感到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秦炎的为人他比谁都了解,即使是皇上圣旨在前,只怕他也会说“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

“只怕有人一天也不会多等。”萧宇蹙了蹙眉,摇头轻叹,“你那个没见过面的哥哥性子急,眼里容不得半点妖邪,只怕是不等我们将消息传到便会动手。”

泽竽先是惊讶,继而感到悲伤,转身凝视着漫云池,池中花瓣摇曳,幽幽澜澜。

萧宇柔声道,“春暖花开时,漫云池边桃花烂漫,灼灼风华,如今有了主人,自是这金陵城最明媚的地方。你我二人虽各自有自己的责任,但也不必任年华流逝,既得相见,自是有缘。”

泽竽心头一阵银丝虫缠绕般,指尖一动,竟忘了保持呼吸的姿态。

“大皇子,泽竽身负重任,只怕没有时间考虑男女之事,方才只是被这池中美景所吸引,多看了几眼。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请大皇子尽快派人通知尚武门,切不可着急动手。”

“你有所不知,绥山百姓不尊律法私自以活人为祭,这已经让尚武门无法忍耐,只怕秦炎一刻也不会等。”

“活人为祭?”

“是。”

第二章 042 彼之死吾之生

###42彼之死吾之生

“邦都之赋,以待祭祀”,“祀,国之大事也。”国家所征的税赋,都是用于祭祀的,这是一个国家的大事。

齐国注重祭天与祭地,祭祀“大地”与祭天相当。尤以祭祀山神和水神为重。

常以血和酒水灌注到地下。祭祀山神时用掩埋和悬投的方法;祭祀水神则用沉没法,效仿尧将玉石沉在水中祭祀洛神。

朝廷主管各地祭祀,按律法严令禁止民间私自祭祀鬼神,亦不允许百姓私下上香、献酒食、玉帛和牲口。

祭祀活人者,凡被证实,必受流放之苦或当即问斩。

然无风不起浪,自是有非活祭不可的原因,百姓才会甘冒刑死之风险。

借祭祀在朝廷与百姓之间周旋谋利的金陵城的林府。

林家两代专职祭祀事宜,皇上对林家信任不疑。据传当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林厉迟曾助他获得太子之位,这才有了今日的皇上。

当年的皇子,排行居中,才华不及大皇子,武艺又不如二皇子,比他年小的几位皇子又眼看一天天长大。

想要成为皇上,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遥远而飘渺的梦。

当时正值后蜀连夺三座城池,二十万大军压入绥山之际。林厉迟请皇子过府相谈,据说皇上离府时面色沉重,两日后他主动请命,劝降后蜀大军。

当年如日中天的秦王爷怎可能轻易带着二十万大军归降齐国?只是绥山山势陡峻,易守难攻,当年的秦王爷在绥山北脉三个月却迟迟没有良策。据说皇上当年到绥山后,绥山大雨,北脉山体巨石滑落,硬生生截住了秦王爷的退路。半月之后,粮草殆尽,加之寒夜阴雨。马匹和粮食浸没水中,秦王爷眼看就要成水中困兽,战士们更是饥寒交迫。

但那秦王爷也不是轻言放弃之人,他坚硬果敢,用兵如神,将士们更是忠诚于他。一日月圆,连夜集兵,准备借着月光从北脉紫云峰攻上绥山。

谁知将士忽闻山脉间琴声响起,琴音腾跃相击,势如高山,浩浩荡荡。

兵士继续前行,琴音连绵,节律变化间,兵士们只见前方草木如千军万马,呼啸奔来。

秦王爷下令所有将士捂住耳朵,自己却仿佛进入一片明暗交叠的虚空之中。在这虚空中,他见得琴师从容不迫,静坐虚无中,却能感世间万事,音调的数量不过宫、商、角、徵、羽,却能生成五味、五色。

宫调已立,放之四海皆不可撼。

正所谓琴声和谐,则听者喜悦;琴声哀伤,则听者落泪。秦王爷此行虚境,闻得的却是知音之意。如师旷知楚师之败,钟子期明辨伯牙之志。

待秦王爷神回紫云峰,兵士们已溃败倒地,死伤过半;再查看四周,并未发现一个敌人的影子。

这些士兵都被同伴的兵器所伤。

草木皆兵,山石皆兵,连山中的阴雨都透着兵戈之气。

正因为这一功绩以及民间对此事的大肆渲染,才有了如今的皇上。也正因此,林府一直以来深受皇恩。

只是晏王府向来不喜欢林府,偏安绥山一带与金陵城的林府间也没有多少往来。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秦王爷是不是还对当年草木为兵之术对林厉迟怀恨在心,就不得而知了。

泽竽随大皇子赶到绥山不过一个时辰,蜂鸟已经将消息传递给叶小楼。他面不改色地看着三皇子,三皇子端着茶盏,轻声咳了几下。

“小楼,大哥那边我阻止不了,实在是我无能。”三皇子说完又咳了一声。

“此事怪不得你,只怕他们今夜便会动手,如今再想着阻止已毫无意义。”

叶小楼转身正要离开,魏兵抢前一步道:“这样一来,殿下他岂不是步步皆输?”

“不是一贯如此吗?”

见叶小楼的回答如此轻率,魏兵火冒三丈,恨不能拔剑比试几下。“我道是皇上何等爱护殿下,将你留在殿下宫中,那么多年来,你几时说过一句明白话?几时为殿下赴汤蹈火过?或者你是个读书人,能想出点好法子也行啊。可是如今天下大乱,三殿下连出力的地方都没有,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大皇子?”

“那又如何?大皇子哪一点不如你的殿下?”

硝烟一触即发,萧晋只能捂着胸口继续咳了几下。见魏兵仍不愿善罢甘休,便又故意将水打翻。

“殿下,您何必把宫人都散去,这些事本就不该您亲自动手,您看看萧宇,吃喝玩乐一样也不少,皇上照样器重他,官员们也都拥戴他。您如此清雅孤独,只怕是曲什么寡什么”魏兵懊恼地边擦拭水渍边抱怨道。

“是曲高和寡。”声音润润如水,毫无责备之意。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继续上次未下完的棋吧。”萧晋提议道。

“不,我还有事。”

萧晋缓缓摩挲着棋笥,胸有成竹地等待叶小楼入座。不料又被当面泼了一碗冷水。

“要是下下棋就能争得天下,你们就成天下棋好了。”魏兵说完气呼呼地端着茶盏离殿而去。

“我说,你如此惯着手下,实在不适合做皇帝。但是魏兵此人倒是比外面那些将领有趣一些。”

“不瞒你说,我从未真的想过,只是”萧晋欲言又止。

“我不需要知道,镜往楼近年来在各地已经储备了一些实力,若您准备好了,助您成为太子也是我必定会做的事。”

“我以为你只做有趣的事。”

“助您成为太子这件事的确无趣,但是你这个人还有些有趣的地方。”

萧晋微微笑道,“我该高兴还是苦笑呢?小楼,你该明白,我不想要你必须做什么事,这并非君子之交。你我之间实在不必如此。”

叶小楼落下一子,萧晋沉思片刻也缓缓放下一子。

“今日就到此吧,我先行告退。”

“小楼怎么如此着急?莫非做了师傅,心中只想着教养门生的事,连下棋也不能让你感兴趣了?”

三皇子面带微笑,看似云淡风轻随意道。

“正是如此。”叶小楼并不否认。

春光在两人中间的棋盘上闪过,映在两人眼中,各自明亮。

第二章 043 弦断

###43弦断

归泽阁中,琴声悠悠,春风和煦。栖霞山上精气纯明,正是修身养性的好时光。虽几日不见师傅,小玉倒也心安自在,愿意弹什么曲子便弹什么曲子,愿意用什么调就用什么调。

雅乐虽美,若不能随性而为,岂不是有煞风景。小玉这般思量,自不敢让师傅知道,叶小楼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可是严厉认真的很。

只是好不容易到陆上一次,只能整日待在山中,关在房里读书弹琴实在心有不甘。遂又想到这山上和皇宫比起来实在是清雅单调了些,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去皇宫找点金银财宝也好帮师傅改善一下生活。

想到这里,心中燃起了蠢蠢欲动的焦躁,琴声也忽高忽低,忽紧忽空。

可是怎么才能去皇宫呢?要不然再去情夜凌帮个忙,使个移形术送到皇宫去?小玉摸着脑袋,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好,不好,还是偷偷去,偷偷回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万一师傅突然从洞庭湖回来,也不会遭他责备。”

心下做了决定,倏然起身,按着夜凌的方法使了一次移形术,连衣角都没有变化位置。

不禁蹙眉,“我记得就是这样的啊?难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吗?”集中注意力又试了一次,这一次,自己还在原地,倒是把琴弦变没了一根。

弦断的声音稍迟才传到小玉耳中。伴随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同到达。

“你在做什么?”夜凌看着琴,紧张的表情好像镜往楼就要揭不开锅。

“你可知这琴有多珍贵吗?”

见夜凌气急败坏的样子,小玉实在不明就里,心想,弦断了重新接一根便是,若是此时能有银丝草和水石,实在不行,去流沙边境找来紫金贝,别说是区区一根琴弦了,就是要一百根琴弦也不在话下。

“夜凌姐姐为何如此着急,就我所知,琴弦断了也是常有之事,再接一根便是,莫非这弦从未断过?”

“此琴乃是栖霞山至宝,就连我都没有弹过一次,你怎可轻易拿来弹奏。”夜凌的语气气愤中透着悲伤。

小玉见状也跟着有些害怕起来,心想这下糟糕了,要是吝啬的师傅知道这事,又不知道要把多少债扣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心中好似水石飞溅,无处躲藏之感。

“那,我若是能将弦补好,夜凌姐姐可愿意替我保守秘密?”小玉水汪汪的眼睛努力哀求道。

“你将弦补好?哪有那么容易,别说此琴之弦世间难觅,就算找到了,也因为年代不同,无法与其他六弦相得益彰。”

穿过归泽阁的风里都有了夜凌的责备之气,树叶也不忍受不住,落了下来。

“这真有那么严重吗?”小玉心存侥幸又问了一次。

“若是被夫人知道,楼主又不知要被如何”这一次夜凌欲言又止,戛然消失在嘴边的话,小玉倒是听懂了几分。

她乖巧地点点头,“如此说来,我明白了,此琴贵重,恐怕是您说的那位夫人的物品,既然是这样,看来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可寻,唯有找到最合宜的一根弦,能将就用且将就用一下,夜凌姐姐您看可好?”

夜凌心事重重,又是叹气又是生气,“也罢,我来想想办法吧。”言完,径自依琴而坐,愁眉不展地自言自语道:“楼主平日里总不愿教我音律,如今,我也只能凭借自身所学,尽力一试了。”

只见夜凌使了一个术,一只小巧可爱的小鸟背对着阳光飞进归泽阁中,仿若一团毛线般在半空中扑腾着一对小翅膀。

“好可爱,这就是鸟吗?”小玉睁着好奇的眼睛,这鸟看上去毛茸茸的甚是叫人喜欢。

“这是镜往楼的蜂鸟,它名叫雀桐。”夜凌下颌微抬,又捻手呼呼两下使了个小玉从未见过的法术,那只蜂鸟便在两人头顶盘旋,似在打量着什么。

“既然是蜂鸟,怎会叫雀桐这样的名字?”小玉不耻下问道。

夜凌不耐烦地专注于法术,无心回答。不一会,蜂鸟飞到了砚台旁,进进退退,迟迟不肯离去。

夜凌起身走了过去,只见回来时手上黑黑的,一条银光幻彩的琴弦托在修长粉嫩的手指间。

“鸟儿还能找到东西,实在是未曾见过,姐姐方才使了什么法术,能让雀桐找到琴弦的呢?”

夜凌埋怨地瞪了一眼小玉,后又端详着手上的琴弦,眼角霜花闪烁,似要流下泪来。

“如今,这跟琴弦定是不能修了。”

“不如姐姐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一样的弦,我去找来便是。”

“且不说这琴乃是至宝,就连一般的琴如今也不易找到弦。”夜凌忧声哀叹。

“究竟是为何呢?”小玉实在不解,若在圜城,人人都会制弦,就连景守城这样的将士也不例外。怎么陆上琴弦成了如此稀世之物?

“想传当今皇上年轻时爱慕一位芳华绝代的女子,那位女子的琴声如流星般璀璨,又如流水般连绵不断。琴声远飘昆仑,下达从极,也深深印入了皇上的心;正是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后来此女子不知下落,传说纷云。

有说皇上听了太后的话为了王位放弃爱人的,也有说此女为皇上投湖自尽的;更有坊间传说,该女子本就是湖中一妖邪化身,引诱皇上。当时四海刚平,朝廷局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凡事若是惹上妖邪蛊魅,是为朝廷所大不容,身为王位继承人,皇上怎敢与此惹上关联。据说是闭口不谈此人。

许是为了避免睹物思人,皇上登基后下诏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私自在闹市拊琴。”

“原来还有这样凄凉的故事,所以如今要找一根琴弦十分困难,因为没有斫琴师会斫琴对吗?”

“你总算还不太笨。”夜凌似笑非笑。

“既然民间是不易寻得了,那姐姐可知还有何处可以找到琴弦呢?”

“皇宫。”

听到皇宫二字,小玉心中一悦,如此甚好,原本就想去皇宫找些银两,既然还能在那里找到琴弦,夜凌姐姐一定会答应送我过去的。

第二章 044 除虫者

###44除虫者

洞庭湖附近的百姓已经迁离大半,湖水泛滥,桑田变沧海。吸虫之乱,祸及一千三百一十六户,死亡一千九百三十七人。

叶小楼此行便是查明吸虫之乱的根源。吸虫嗜血,吸血后又因饱胀而死。不论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朝廷派来的医官先后死了四个。却未有一人留下只言片语。

愁眉不展间,闻得东边晨光微露之处悲吟阵阵,却只闻声音不见其人。

随声寻至,悲吟渐响,如涩如稠,叫人忆起凄苦之事,久久绕于心头,思绪繁芜。

叶小楼只觉头晕难忍,再往前进上一步便要跌下悬崖峭壁般又晕又胀。

“好一段《梁甫》悲吟。很好,有趣,有趣。”

叶小楼调整气息,心中已然有了推测。胸口却仍如割裂般灼烧。

湖水哽咽,纹丝不动,这悲吟之声竟如此摄魂夺魄,令湖水都甘愿屈服在这葬礼的悲调之下,变座一片死水。

“如此雕虫小技,就想乱我神形,未免自恃过高。”叶小楼说罢,清英剑已在手中。

剑锋璀璨,没有多余的动作,日光淼淼,剑走云起。

湖水瞬然苏醒,水汽升腾,播云行雾。

曲声亦不甘示弱,曲折迂回,盘旋纠结,久而不散。

“他是个妖怪,他母亲也是个妖怪。”

“他母亲是条泥鳅。”

“不,是蜈蚣。”

两个女子的声音一高一低,曲间竟还得闲自在攀谈。

“是条黑漆漆,臭烘烘的鱼。”

“住嘴,你们都住嘴。”

嘈嘈切切,声音越来越响,如万箭刺于心。叶小楼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重复着,“住嘴,你们都住嘴。”

手上的清英剑竟然震慑不住这曲声。

这般下去叶小楼很快就要掉入悲痛的记忆深渊。

这曲声满是凄凉。声声幽,心烦闷,生何困,死何愁?这是逼人自绝的冥冥之声。

但是清英剑却感觉不到妖邪之气。

难道?不是妖邪。

左手一提,水沫高攀,叶小楼身前竖起一道水帘。

“既然不是妖邪,何不出来一见。”

“洞庭府周围九处村庄已尽数清理干净,你来得真不是时候,若是再晚个一两日,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声音叠叠靡靡,簌簌缠缠,好似两股相生相长的气息阡陌缭绕。

“若是我再晚来,恐怕你们姐妹俩要把这里的人全杀了。”

“我们从不错杀一个人好人。”两个声音同时道。

“但也绝不放过一个异类。”

水帘如冰碎裂,叶小楼凌空而起,清英剑直破琴音。

琴声戛然而止,湖水逆流,喘息汹涌,比方才一片死气愈发恐怖。

“哈哈哈哈哈。”两个女子和颜悦色,捋袖露腕,一副毫不畏惧的神色。

“公子长得如此温润,为何对两位柔弱女子这般无理啊。不过是在此处援琴吟唱,消磨时光而已,公子为何这般不解风情呢?”

话音刚落,另一个又说,“一个人死是死,很多人死不过是数字而已,多一个少一个谁会放在心上。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娇羞声此起彼伏,眉目间抚媚动人,“踩水纹,饴桃花,剪得巫山羽霓裳。旧时多凄苦,今宵可有她。咯咯咯咯咯咯”

“妹妹,我看此人多半不近女色,弄不好与那后蜀的皇帝一样,喜欢男子。”

“姐姐说什么呢?喜欢男子,就算他喜欢男子,也不妨妹妹喜欢他嘛。”

“你是见到个男子便喜欢,不出一两日便又再看不了一眼。”

“姐姐,自古专情多薄命,你道是不是呀?”

“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

“你看他,好像站在那听我们说话,其实根本没有听进去半个字。早知道还不如化作端庄恬静的模样,让他想起些甜美往事,弄不好,比这般催命曲要有用些。”

“你们杀了多少人?”

叶小楼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责备,也没有半点温度。

“叹情思,叹情思,不如时雨染花枝。这要我怎么算得清楚呢?湖水有多广,恐怕我们杀死的吸虫就有多少,哎,我们姐妹俩这番天姿国色,却要做这等劳心劳力又肮脏的活,实在是辛苦至极,辛苦至极。”

“道是厌,道是厌,何思嫁与他。”

“二位应该是六极堂的饮思和饮露。牧鸟兽虫怪,只奏悲曲。”

“那你可知哪位是饮思,哪位又是饮露呢?”

“我不必知道。”叶小楼冷冷道。

“那你今日来此,目的究竟为何?”语气凌厉,一改之前柔弱娇媚之气。

一对琼白玉露管已握在手,蓄势待发。

“何必如此着急,方才还哀叹情思令人厌倦,恨不能嫁个好人家呢。”

“你的声容十分古怪,方才我姐妹二人小心探查,却仍不能辩得你的本音,说,你究竟是谁?”

“镜往楼,叶小楼。”

“世上女子谁不想成为镜往楼的楼主夫人啊。”

“妹妹,你怎么对谁都是这句话,之前在柳巷,见一个便说,‘世间女子谁不想成为公子的夫人啊。’说得人家心花荡漾,我怎么没看你嫁给谁呀。”

妹妹的声音忽然极尽凄婉悱恻,如哭如泣,“为何我如此命苦今日方才遇见命中注定的情郎啊。”

世间女子千千万,真是没有一个不麻烦。叶小楼暗自思忖,六极堂有这样的司侍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只是这两女子手段毒辣,所到之处,片草不剩,实在是不容小觑。

“既是镜往楼楼主,那么我们大家也明人不说暗话。楼主已然知道我二人身份,想来也定对我们六极堂历来行事风格有所了解。我们姐妹二人本在柳巷过得逍遥自在,此次洞庭湖吸虫成灾,我二人得知有妖邪作怪,便来此清扫妖邪,若是楼主觉得此事不妥,但说无妨。”

“绝不姑息任何一个异类。六极堂行事历来如此,千古不变。”

叶小楼的语气中似有几分敬重。两姐妹听得也放松了几分,又道:“莫不是我们二人妨碍了楼主什么事?”

“你们杀灭吸虫我自然管不了,但是此地死去的一千九百三十七人恐怕并非都死于吸虫。”

“放肆,六极堂绝不枉杀一个好人。”

“呵呵。”这一次,轮到叶小楼笑了。

第二章 045 泠泠秋泉韵

###45泠泠秋泉韵

又一阵头晕目眩,醒来时只见眼前之人迷迷糊糊,看不真切,却有似曾相识之感。

“是你。”

“是她。”

两人同时发出声来。

“三皇子。”小玉满心愉悦道,“怎么每次都遇到你啊。”

三皇子微微点了点头,粲然一笑,“也许这就是缘分。方才我正路过秋池,不想突然下起连绵小雨,便在这藤蔓下躲雨,没想到你也在这。”

三皇子说的确是实情,只是并非事情的全部。方才他的确在秋池旁散步,天上也的确下起小雨,春光明媚却忽然飘下霏霏细雨,实在非春日平常气候。

再看叶小玉,除了发梢上有几点雨珠外,衣裳干干净净。全然不像是之前淋到雨的样子。

方才这藤蔓下分明是没有人的。

魏兵也觉奇怪,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萧晋一声咳嗽阻了回去。于是果断改口道:“这金陵城里的天气近来也学着栖霞山一样古里古怪,刚才还艳阳高照,这没走几步路,说下雨就下雨。上回我去你们山上找你师傅,淋了一身雨,那雨水的味道还有点像街市上臭掉的鱼。”

臭掉的鱼?小玉和三皇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魏兵在说些什么。

魏兵不耐烦地感叹道:“殿下可还记得选秀女之前,有一日殿门外腐臭难闻?”

三皇子想了想,点了点头。

魏兵又道:“我保管这宫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人闻过这味道,堪比烈日之下暴晒咸鱼,不不不,比那还要臭气熏人。”边说边捏着鼻子又皱紧眉头,实在有失大将威风。

“流水春兴,今日飞雨落玉杏。

在这里遇到小玉姑娘,想来你师傅也快到了吧,莫不是今日这皇宫又让小玉姑娘迷路了?”三皇子眼眸中星光淡淡,似有细雨在其中缓缓落下,这双眼睛真是亲和暖人,哪有半点皇家高高在上不可亲近的样子。

一瞬间,小玉感到似乎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远在圜城的爹爹,在这细风缓缓的声音里,闻到了暖流的声息。

他托子她的手臂,带她离开藤蔓后,又将手臂物归原主。方才的头晕,此刻好似更晕了些。夜凌姐姐想来为琴弦之事,心慌意乱,术法使得过头了些,我竟然直至现在都还晕乎乎的。小玉寻思着这样下去,恐怕来不及回到栖霞山,又免不了遭师傅责罚。心下着急,脸上便藏不住。

“小玉姑娘此次前来宫中所为何事,你师傅莫非另有他事,故而让你在此等候?”

“不瞒三皇子,今日之事并非你说的这样。师傅他师傅他并没有随我一同前来。”

三皇子脸上闪过几分意外,待说话时又如此前一般温润。小玉老老实实交代了弄断叶小楼琴弦一事,为此才来皇宫。三皇子闻言,先是迟疑了一下,小玉想到夜凌姐姐说过皇上严禁鼓琴,莫非此事让三皇子为难了。

行云离离,花开迟迟,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小玉忍不住移开视线,故作镇静般四处观望。园中春色桃桃,她却毫无欣赏的兴致,满脑子里都是断了的琴弦。

陆上做什么都不容易,都不如水下来得自在。所有的东西都需要交换才能得到,或是用什么金银才能买得,实在是劳心劳力。如此这般耗费精力,还有多少闲情逸致怡情修心呢?心下想到,对于不好学业,贪玩好动的人倒是适合不过。

想来自己在圜城可算是贪玩好动,不思进取之人,可到了陆上,好像倒成了好事,弄不好还能多赚得些人人思恋的银两。

望着池中雾气,待三皇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小玉方才回过神来。

“实在抱歉,方才打扰小玉姑娘欣赏这园中景色了。”

小玉连忙道:“没有没有,是我打扰皇子殿下散步了。”

见两人一个道歉,一个赔礼,跟随一旁的魏兵不禁笑出声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三皇子的嘴角有两处笑涡。

“既是想要琴弦,倒也不是难事,小玉姑娘可否随我回宫中小坐,我自当为你寻来此物。”

小玉展颜一笑,点头答应。两人拾级而上,回到宫中。入得侧殿,一张风韵雅致的琴映入叶小玉眼中。她欣然上前,却见此琴上方空空如也,好端端一张琴却没有一根弦。有琴无弦如何弹奏?

观其象,琴面纹理梳直均匀,琴首宽广,琴肩俯卧。临岳,枣木赤心;承露、凤沼、龙池、轸池、雁足、韵沼等应有尽有。

小玉探身估算了一下,琴长三尺三寸有余,与归泽阁中的断弦的那张琴十分相似。

不同的是,这琴居然一根弦也没有。见此状况,心中一恍,不禁蹙眉。莫非陆上果真一弦难求?

三皇子倒是不紧不慢端来茶盏道:“让小玉姑娘担心了,此琴是我的心爱之物,虽无弦亦能在平日带给我很多快乐。”

见小玉眼神烁烁,一筹莫展,有道:“小玉姑娘是否从未见过这般无弦之琴?”

“从未见过,舜制琴,有五弦,以五弦正五声。圣人观察五行之象,在时令中运转的五辰之气,以及时间所用的五材之形,据此制成‘宫、商、角、徵、羽’五音来考察声音。凡天地万物之声,莫出于此五音者。溯及伏羲画八卦,制雅琴。推天地之象;考天地之声也。之前我虽从未见过琴有七弦,但是却能辨得声律之备;虽不解这二弦之名却明白其清声之变。只是,这无弦之琴,何以正律?实是不明。”

三皇子频频点头,赞赏有加,“没想到小楼竟有如此聪慧的徒弟,真是羡煞旁人。看来小玉姑娘也是精通音律之人,今日幸得相识,实在是有些相见恨晚。”

小玉愈发糊涂,这琴无弦本已是奇怪,三皇子又无端在一旁感叹羡慕,真不知有什么好羡慕,又有何值得感叹。这些音律本就是水下人人都懂的事,虽琴弦略有不同,声、律倒是一样。懂得这些不过皮毛,何足挂齿?

第二章 046 楚丝为弦

###46楚丝为弦

小玉愈发糊涂,这琴无弦本已是奇怪,三皇子又无端在一旁感叹羡慕,真不知有什么好羡慕,又有何值得感叹。这些音律本就是水下人人都懂的事,虽琴弦略有不同,声、律倒是一样。懂得这些不过皮毛,何足挂齿?

见小玉愁眉不展,洁白无暇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三皇子便生了怜爱之心。也不知她如何得知皇宫之中藏有琴弦之事。宫中虽不乏珍奇异宝,可是与镜往楼相比仍免不了相形见拙。各国史臣送来的异国奇珍或是大臣们私下从民间搜罗来的名贵物品,虽华丽稀有,但品味高下不齐,有些不过是流于表面、浮华无用之物。

若论灵气,栖霞山的物品才是集世间灵气的上上之品。萧晋想到叶小楼从小佩戴的那块玉佩,竟如此与他契合,仿佛从彼此间生出,浑然一物。

不禁感慨只有这样的宝物,才是世间罕有,值得珍藏。

如今,他的眼中琉璃闪过,却是净白清透,只是其中含着几分他未察觉的点点珠光,似雨似霜。

“小玉姑娘怎知皇宫里会有你要找的琴弦?”三皇子礼貌地问。

“我是听一位姐姐说的,她说皇宫中应有尽有,不像我们栖霞山一贫如洗。”

萧晋眸色一亮,啼笑皆非地抬了抬袖口,道:“一贫如洗?小玉姑娘可是在和我开玩笑?”

一旁的魏兵可没有那么含蓄,嗤笑一声,转过头百无聊赖地看着门外。

“师傅他特别节省,若是栖霞山富饶,又岂会总是惦记着银两的事?”小玉振振有辞,自信对叶小楼的了解比眼前这位赢弱温润的皇子准确得多。

“我认识你师傅那么多年,还从未想到居然他还是个缺钱的人。是我疏忽了。”三皇子眉头轻皱,流露出一丝歉意。

“三皇子也不必担心,至少栖霞山还是能吃得饱饭的,只是三皇子可否告知,我要如何做才能获得一些金银财宝呢,也好交给师傅,让他高兴高兴。”

“你师傅平日时常为金银之事烦恼吗?”三皇子已恢复了温和有礼的神态。

“在别人面前我就不清楚了。在我面前,师傅的确提过几次,吃饭、衣裳还有练习字画的笔墨,样样都是要银两买的;我也不懂这‘买’字当作何解释,猜想大体就是用金银交换些许物品。

师傅说这些时,表情好不严肃。我猜想栖霞山地域广阔,镜往楼里事务又多,自然日常花费是省不了的。我在栖霞山上吃着、住着,也不能为栖霞山挣得半点银两,心中委实觉得对过意不去。如今又把师傅的琴弦弄断了,若是不能找到弦,不知道师傅是否会怪罪。”

看着小玉垂头丧气的模样,萧晋便不忍心继续从容不迫与她交谈,遂拉起她的手往里屋走去。小玉不解地跟随一旁,胸口处传来丝丝疼痛。猝不及防间身形不稳,差点踉跄摔倒。庆幸三皇子正好搀扶着,小玉平了平心,方才闻到四周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栖霞山上的花草她这些时日来已经识得不少,对于此处这股香味却毫无头绪,

“你看,这丝弦可还合适?”三皇子轻轻将一个木匣子放到小玉手中,缓缓取下盖子,动作轻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再一看,冰清凌泽,暗含光韵,如知意会心之人以紫金贝所采夜之月华,加之纯向之水浸洗过的银丝草,取三百丝,于泡沫未破间一气捻制而成。

要达到这般手艺,圜城恐怕只有夜师傅和元禅师傅可以做到。

“不行,万万不可。”小玉手腕一用力将木匣递了回去。

三皇子诧异道:“为何不可?莫非这弦有什么瑕疵,姑娘不喜欢?”

小玉觉得愧疚,急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此弦色泽璀璨,想必定出自高人之手,我看这弦非世间凡品,许是赠予知心会意之人的贵重之物,如此至宝怎可随意落入他人手中,若是制弦之人知晓了,恐会暗自伤神,甚至气愤不已。思前想后,我虽喜欢得很,但也不能夺人所爱。”

三皇子闻言,一扫先前的诧异,谦谦和声道:“小玉姑娘果然慧眼识珠,我怎么觉得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

“这么说来,的确是知心之物,琴心堪比皓月,岂容肆意窥觑,更枉论随意取用了。”边说边用力摇头,三皇子看在眼里心中觉得甚是动人。

珠光之气岂能与此叶尖凝露相提并论。

“我与你师傅本是挚友,何况你方才也瞧见了,我的琴上空无一弦,此弦虽好,安于我处也不过是静待佳音而已。今日也算是遇到了会心之人,小玉姑娘切莫再要推辞。”

“还是不妥,不知为何,我心里慌乱得很,许是这屋里的香味,三皇子可有闻到。”

“香味?哦,是四妹给我点的香,此香名叫海云莲。原花生长于长白山。收藏百日,去其风气。万物虽因风气而生长,但长白山冬日寒冷,海云莲风气过甚,若入药,易使闻者邪风入体;然其虽外化于风,却内藏余晖。可生木,生肝。不瞒小玉姑娘,我自小缠绵病榻,体质比一般人差些。四妹关心我,特意为我寻来这海云莲,又精心收藏,凝练成香,想让我心情通畅一些。”

小玉见三皇子虽身材琼楼玉宇,却一身清霜,面色也的确缺了些血气。关心使然,悄悄凝神静听其声,声如宫,不像是久病缠身之人。

再思这香味甚是恼人,莫说注意不能集中,只怕再闻下去,身型都无法持久。

三皇子好似看出小玉甚为不适,便引她朝外走去。不对,是商音,三皇子是商音,属金,气源自肺,何来生肝?莫非哪里出了错?金若要生肝,需为火所伤,借由心火制肺金。金者,木之仇也,金伤而木盛,故而肺伤而肝木荣,情志通畅。

如此,海云莲对三皇子而言虽有效,却非良药,只怕是亦补亦损。看他全然自若的样子,莫非其中机理心知肚明,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一位皇子是否会精于药学呢?

思忖间,心口更是烦闷,出得里屋仍觉闷热无比。一阵晕眩,昏倒在地。

第二章 047 粗砾之声

###47粗砾之声

三皇子见此,一时也不知所措,只能不顾男女礼节,将小玉抱起放在自己榻上,见她烦热不安,遂命魏兵取些凉水来。并令侍女通风散味,将屋内海云莲的香味速速散尽。

眼看着一个多时辰过去,小玉仍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不仅如此,只见她面色越来越红,身体滚烫,仿佛一块烧着的岩石。

“水。爹爹,水。”

睡梦中,痴痴自语。魏兵在一旁问道:“她说什么?声音怎会如此低沉。”

三皇子摇摇头,心头偶尔闪过几次凑近一闻的念头,都被他挥之而去了。她的声音本就不好听,为何此时愈发粗砾,听得这声音为何浑身好似被烧开水的盐沙揉搓淹渍过一般。

疼。

萧晋在床边来回踱了几步,想要想明白其中的缘由,暂时仍是迷惑。

门外侍卫来报,“殿下,绥山有新的消息。”

萧晋只好命魏兵寸步不移守在小玉身旁,留恋地回望了一眼,移步外出。魏兵摇摇头,真是个奇怪的人。善良能当饭吃吗?还不如学学大皇子,左手享受荣华富贵,右手争权夺利。世人也只有接受的份。

哎。有闻得小玉低沉自语,便找来两团纱布,塞进了耳朵里。

这好端端一个姑娘,声音如此难闻,比街市上卖苦力的男子都不如,生得倒是清秀小巧,可这种声音,谁娶回家不害怕呀。

一个刚走,一个又来。这下三皇子的榻旁无端又多了个女子,这若是让绮妃宫里的人看见,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风波来。

这女子一出现就不带什么好事。魏兵想到这,想着索性任她去,若是真得病死了,叶小楼也不敢怪罪三皇子。以他的个性最多也就是再也不入宫来,再也不见三皇子殿下而已。其他还能如何?难道还能让三皇子赔命不成?

若是给三皇子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活再无端添上麻烦,让人找了借口断了前程,真是不可细想。

“魏兵。魏兵。魏将军。”

塞着纱布,声音好听多了。

“魏兵。”一双柳眉,目如剑,剑已出鞘,剑尖如针,针上含毒,剧毒。是四公主。

“啊呀,四公主殿下,这里有病人,您那惊天动地的声响可是会把活人生生吓死的。”

魏兵一脸惨淡,委屈重重,一副我乃一堂堂将军,在此看着一个病榻上的女子,本已是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的事。可这毕竟是奉了殿下的命令,不得不从,将军自然也不例外。独自窝囊也就算了,偏偏还来了个更凶蛮的,真是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说起来,还都是这丫头的香害了人。

好端端一个公主,学人家藏花配药,酿蜜煮膏,真不知道要是谁娶了她去,可还会有一天安生日子。

“这位姑娘是何人?”公主倒是开门见山,毫不含糊。

“姑娘?哪有姑娘?”

魏兵煞有介事的四处张望了一番,答道:“没有姑娘啊。”

萧翎不怒反笑,笑声比生气的声音更令人胆寒。

“既然没有姑娘,我看此处也没有活着的将军了。”话音未落,一条软鞭便已缠在手中。

“好啦,好啦,躺着的也不是什么姑娘,只是个女孩。恐怕过一两年才成年呢。”

“女孩?三哥哥宫里怎会无缘无故多出一个女孩来?魏兵你到底有什么话不好说?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魏兵看了一眼四公主双手,青筋外突,原本粉嫩的肌肤,瞬间染满杀气。同是养在深宫,这姑娘怎如此江湖气重呢?这些功夫也不知道从哪偷学来的。

哀叹一口气,端起碗又给小玉喂上几口水,坦言道:“这女孩是宫里捡来的。方才我和三皇子在秋池旁散步,好端端的正午,原本阳光充裕,却忽然下起一阵寒雨。我倒是没什么,淋着雨也不碍事,可三皇子体弱多病,我只得扶他去藤蔓下休息,谁知刚一到那就看见这女子蹲在角落,恐怕是宫里哪位新来秀女的随身丫鬟,三皇子宅心仁厚,见她病了,好心带回宫来。”

“秀女的丫鬟?谁家的丫鬟生得如此邪气重重?”

“公主这是什么话,哪有什么邪气?一个患病的姑娘而已,您今天生的是什么气啊?”

“海云莲呢?为什么没有海云莲的香气?”萧翎这才发现内屋里一直点着的海云莲香味只剩下微弱的气味,分明是有人扫除了香气。又想起师傅交代过,海云莲一旦使用,七七四十九日内不可中断,否则肝气不生还能另想办法,反过来烧了心肺可是大麻烦。

“海云莲?公主说的可是那香味?”

“正是,我和三哥哥说过这个香需点过七七四十九日,现在时间刚好过半,正是最重要的时刻,三哥哥究竟为何会如此开窗透风,把这海云莲的香味散去?”

魏兵不知如何回应,说实话恐会得罪三皇子,说谎话一时间也编造不出。萧翎这鬼灵精怪的脑子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搪塞过去的。

情急之下伸手指了指门,“方才公主进来之时没有遇见三皇子吗?何不亲自问问殿下。殿下的事我又不是什么都知晓,公主请勿再要为难魏兵了。”

“哼。”

萧翎不情愿地收起软鞭,移至榻旁,正欲抓住小玉的手为她诊脉。却听小玉迷迷糊糊中不知说些什么,声音苦涩,听来叫人烦躁不安。

萧翎忽觉胸口燥热,烦闷不止,恨不能立刻饮下一杯黄莲水才能让这烦火平息。身子也不自觉地慌忙后退了几步。

“邪气。”

“什么?公主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女孩邪气得很。”

“我也觉得是,面容倒是还过得去,这声音简直比流放的苦役还悲戚。”

“何止是悲戚,你听得清她在说什么吗?”

公主命魏兵走近一些仔细听听到底小玉说了些什么。魏兵迟疑片刻,知道此时不遵照公主的意思只会惹祸上身,便凑近听了一听。

这一听话倒是没听清楚,却见小玉似乎睁了一下眼睛,眼中红丝满布,甚是恐怖。

第二章 048 邪气

###48邪气

公主命魏兵走近一些,仔细听听到底小玉说了些什么。魏兵迟疑片刻,知道此时不遵照公主的意思只会惹祸上身,便凑近听了一听。

这一听话倒是没听清楚,却见小玉似乎睁了一下眼睛,眼中红丝满布,甚是恐怖。

魏兵以为自己定是看花了眼,定睛想要再看一回。双眸分明严严实实紧闭着,根本不像睁开过的样子。女孩的脸烧得通红通红,夏日热风下的蔷薇一般。

烧成这样,估计是中毒或得了什么大病吧。正想着,又闻公主道:“我就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身上邪气很重,三哥哥怎么会把她给领到宫中,要是母亲知道,断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魏兵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盼着三皇子能快些回来。公主倒也没再靠近小玉,屋里三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另一个虽是站在屋内,心却一直记挂着殿外的情形。

莫不是绥山出了什么棘手的事?魏兵的担忧正是忘忧湖一战的事实。大皇子和新婚的夫人赶到时,尚武门已经和丹鳞兽酣战一夜。日出之前,硬生生让最后一只丹鳞兽逃走了。

尽管如此,对尚武门而言,这次斩妖除魔也算是成功了大半。照例,杀妖后,尚武门便要开门赠酒,让当地百姓尝一杯正气酒,消除邪气。

大皇子一入绥山,红雨已停,酒香四溢,百姓无不称颂尚武门的英勇。

尚武门的成功自然也要算上大皇子一份,明日朝堂之上,定然有官员会顺理成章的将这件功劳一分不差地算给大皇子。

只不过封城两日,便已解了绥山红雨,龙颜大悦自是不在话下,若仅仅如此也没什么。只是这种时候定然会有人找到些数落三皇子的话,例如居心叵测,不把百姓放在心上,不尊重兄长等等。

三皇子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像他早已猜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当日在朝堂之上既然无法阻止封城杀兽一事,尚武门出手又岂会有空手而归的时候。眼下,倒是那位突然病倒的姑娘叫他担心不已。

“三哥哥,你来得正好,这位姑娘是何人?为何出现在你这里,还如此不知礼节地躺在你的寝室,你可记得母亲最不喜欢宫中有来历不明的人。”萧翎盛气凌人地质问,全然不顾一个病人正在忍受煎熬,亦顾不得对自己的哥哥理当仪态敬重。从刚才踏入殿中起,她的心头便如烧热的爪子在刮挠一般,此刻全无消退之意,反是愈演愈烈。

萧晋也因看见妹妹突然到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魏兵连忙站到两人中间解释道:“方才已告知四公主殿下,之前突然下雨,这位姑娘是殿下和我在秋池边偶然遇得的,应该是某位秀女的随身丫鬟。”

“嗯,翎妹觉得有何不妥?”萧晋浅笑着回答,慢慢走到小玉身边,见她仍在发热痴语,便端起一旁的碗,舀了一口清水喂入小玉口中。

可惜遇到嘴唇的水瞬间成了水气。

怎会如此?萧晋皱了皱眉头,抬起衣袖,侧身挡住了萧翎的视线。

“怎么了?”萧翎见三皇子举止古怪,开口便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右侧肝处不适,换坐到这个方向会舒服一下,不觉被自己压到。”

“我说过海云莲的香味不能停,你肝气将生未生,只怕是这次断了药又要绵延数月才能恢复。”

话语中充满抱怨和担忧,这是她唯一喜欢的哥哥,虽非一母所生,可三皇子的母亲在她还没有出生时便去世了,自小她便以为萧晋是她的母妃所生,两人是亲生兄妹,直到长大后才明白,母亲只是认了萧晋做儿子,这样的事在宫中也是平常不过。

无论萧晋在宫中如何不受重视,萧翎却一直以自己的方式照顾、关心、喜爱着这位哥哥。

“没事,明日再重来一个周期便是。”

萧晋回答地很轻松,好像自己的身体没什么问题,都是妹妹一个人胡乱担忧一样。

“医官一会就到,三哥哥也不用太过担忧,一个捡来的姑娘,你这样忧心忡忡实在不雅。”

“人命大如天,四妹这样说话我可不能答应。”虽是不同意萧翎的意思,言语间却是温柔脉脉。

“在我看来,这姑娘邪气甚重,恐怕和半年来各地妖邪之事有关,方才我本想自己与她把脉,却不知为何一靠近她的身体变烦闷不已。为何三哥哥却能在一旁照顾,难道没有什么烦躁不安的感觉吗?”

萧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我体质阴寒,她烧得又很重,我反倒是觉得春木溫煦,心间平和。”

待医官来后,萧晋才停下手来,一碗凉水也只剩不到一勺。

医官见小玉的症状,面露难色,放下药箱,按例把脉看诊。右手不住颤动,胸口滚烫难忍,停在半空,迟迟无法靠近病人。

“何医官,你是不是年岁大了,躬身把脉都做不好了?”萧翎言辞虽是催促责备医官,心下也忍不住思量,莫不是医官也和自己遇到了同样怪邪之事。

“爹爹,水,爹爹。”

“她在说什么?”

萧晋摇摇头。

“何医官,你再不把脉,明日就告老还乡吧。”

何同听了,连忙定神凝气,一把抓住小玉的手,左手又按住自己把脉的右手,这才按到了小玉的腕脉。

这一按,众人皆看见何医官面如铁灰,神色惊恐,若说是目中如有鬼神亦不为过。

“医官何以如此恐惧?莫不是此姑娘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何同吓得拼命摇头,既害怕又不敢相信。断断续续,抖抖索索说道:“让我再探一次,实在怪异。我只听闻过,二十年前宫里”

说到一半,便觉喉间有芒刺在生长,口水都难下咽,更毋庸说再开口吐一个字了。

他的手也从小玉腕处移开,僵僵掐住自己的脖子。一阵干咳,空呕。神色比方才愈发惊恐,手上青筋爆裂,深入紫色。

这颜色魏兵看得明白,他见过,就在刚才,他在小玉的眼睛里见过这般盛开如黑墨的彼岸花。

第二章 049 徒弟病了是我的事

###49徒弟病了是我的事

雨后斜阳,落花轻舞,似不知因一场雨而飘落在地上。

何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只知眼前的死亡,是那般刻骨铭心,眼前的痛是那般切切入腑;他自小跟随父亲学医,视治病救人为己任。宫中确实有丑陋不堪之事,不可言说之恶,但那终究非源自他的本心,也非他心甘情愿参与其中。

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手,依附他人生存的傀儡。但这傀儡也不甘愿平白无故就这么走向湮灭,被自己治病救人的手掐住喉咙,活活窒息而亡。

“何医官,到底出了什么事?”萧翎上前欲拉开何医官掐住脖子的手,却觉得那双手有千斤重,那双手中的血脉入赤焰一般沸腾着。

“此女子妖邪气太重,我看不救也罢。”

萧翎怒道。

“不劳各位费心,徒弟病了是我的事。”

谁也不知道是先看见那个突然出现的人,还是先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回过神时,只见叶小楼怀中已然抱着那个滚烫的身体。

“叶先生如今可以如此随随便便,人不知鬼不觉地入宫来吗?是把皇宫当成栖霞山了不成。”萧翎怒不可遏,愤愤然抬起下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公主的模样。

叶小楼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喂,和你说话呢。”

“殿下,既然是我的徒弟病了,你该通知我来救治,为何这里那么多人,唯独没有通知栖霞山呢?”

叶小楼的声音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平静的毫无起伏,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萧晋知道,这件事不寻常,何同的情况如果可以用平常来形容,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呢?

一贯冷静如他,也不禁担忧,莫非这小玉姑娘真是什么邪魔之物。若真是如此,不会的,她如此单薄的身体,如此善良单纯的心灵。

不,人心隔着重重山岭,也许她真的不同寻常。

“小楼,是我的错。”

“三哥,你贵为堂堂皇子,怎可如此低声下气承认错误。难怪父皇认为你懦弱无能,不能担当朝中大事。”

三皇子正欲安抚萧翎的情绪,却见叶小楼抱着小玉朝门外走去。

“小玉姑娘她,没事吧。”

萧晋在后边问道。

“自然不会有事。”话音未落,两个人已然不见踪迹。

何同渐渐恢复神智,却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问他刚才的姑娘究竟什么病,他神色恐惧,一个劲地摇头。嘴里“啊啊啊”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若不是邪魔妖术,我实在不知道今日三哥哥宫中之事到底还能做何解释。”

“既然何医官病了,就让魏兵送他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四妹就当没有看见。”

萧晋将窗户关上,又命侍者重新点起了海云莲。

“我还以为三哥哥不需要海云莲了。”萧翎又责备又心疼地说道。看着面容憔悴只能缓慢移动的三皇子,她就是有一肚子的抱怨也只能暂时忍了下来。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叶小楼的态度越来越不象话,他毕竟是一个臣子,怎能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不可无理。”

一阵听了令人不安的咳嗽。

“三哥哥,我是为了你好。还有这个生病的姑娘,根本就不是什么秀女的丫鬟,你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是不是?”

萧晋没有否认。

“我来这里原本是为了告诉你,大哥他在绥山治水有功,母亲定会趁此机会让父皇尽快立他为太子,到时候,你就更没有机会了。”

“四妹多虑了,我本就没有想过和大哥争夺太子之位,我只是想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老有所依,又有所养,没有战争,没有争夺。我又岂会与他人争,与兄弟争。”

“太史死后,一直有大臣等着候着找机会在这件离奇死亡事情上大做文章。大哥虽然不会轻信谣言,但是二子夺嫡之事历来腥风血雨,没有一次是双方和平收场的,你不防着点,只怕是随时会有杀身之祸,朝中重臣,到时候谁又会为你出力,为你说话呢?”

“我相信他。”

萧晋的眼神中充满光彩,他是个善良的君子,自然不该为这些臆想之事妄费心神。何况他从心底里相信那个人,只要那个人在,谁都不可能伤害到他。谁都不可能做到。

“叶小楼?此人心思古怪,今日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竟然对你如此出言不逊,我实在不明白哥哥为何如此相信这样一个人。”

虽然萧翎嘴上在为萧晋抱不平,心里又何尝不为自己感到委屈,叶小楼自小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论她多么美貌动人,他都没有认真看过一眼。原本她甚至以为叶小楼从不会认真看一个女人,没有人能走近他的身边。可是今日,他却这样突然出现,又将一个病得丑陋不堪的女人这般护在怀中,再要让她相信叶小楼只不过是生性孤僻又谈何容易。

“那位姑娘是小楼的徒弟。”萧晋平静地说着,却觉得这话说出口特别犹豫,又特别不是滋味。

“徒弟?从来没听说过镜往楼有过收弟子的事。”

“凡事总有先例。”

“既然是徒弟。”萧翎的语气缓和下来,欣欣然拂了拂衣袖,“既然是徒弟,若是这姑娘真是妖邪之物,镜往楼可脱不了干系。”

“四妹切不可让大哥知道,大皇子和尚武门来往紧密,如今又娶了秦炎的妹妹为妃,更是亲上加亲。大哥向来忌惮镜往楼这些年在江湖上积攒各方势力,若是让他知道,恐生出不必要的是非。”

“你是担心叶小楼还是担心他那个徒弟?”

萧翎眉角一丝霞光闪过,窗外夕阳斜照,邪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海云莲燃烧的香味。

此事暂时瞒着萧宇自是必然,但是何同身上发生的事萧翎不会忘记,还有他说的话,他被妖魅缠身,欲将自己生生掐死的挣扎,她都铭记在心,定要查个清楚。

第二章 050 花不语,水空流

###50花不语水空流

花不语,水空流。

月影稠,风叶稀疏,遗落朝霞无归途。

叶小楼静默不语的时候,栖霞山固然花草不语,水木无华,但还不至于鸟兽成尸,不见阳光。

倘若夫人生气时,朝霞和月光都不敢在林间露出踪迹,山脉上也绝对不会飘过半朵染色的云彩。

夜青拿了一盒街市上买的饴糖送去夜凌房里。对夜凌被关在房中禁足一事好像全然不知。本就生得眉清目秀的夜青自顾谈笑,一脸不藏心事的浪荡模样。

夜凌看了好不生气,心头正是思绪万千,各种花草树叶零落一地,又被雷雨浇成了花肥。

这些不愉快的心事自然也没有藏着的必要,尽数写在夜凌脸上。

这样的脸谁见了都不可能云淡风轻地当作没什么事发生。只有夜青。

与其说夜青为人风流倜傥,不顾及他人,不如说他凡事只想着好的一面,从不给自己平添烦恼。

用他的话说便是那——镜往楼的事有楼主担忧,天下事有皇帝顶着。

要是自己能有夜青半分缺心少肠也许就不会如此郁郁寡欢,就连夫人都说“如此这般女子心事,成不了半点气候。”

夜凌自是不服,但从不觉得有什么改变的必要。能在镜往楼照顾叶小楼,就是最好的生活,比她在街市上使出浑身解数方能讨得一口饭吃的日子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一生,只照顾一个人,为他开心而开心,因他烦恼而心痛。这样的生活,即使不过是女子心事,试问世上又有几个女子不想要年岁就这般流过呢。

一世匆匆,得一人心,还有何渴求。

若是得不到一人心,能守在那个人的身边,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原本一切都是最好的,最美满的,最平静的。

岁月,从孩童到少女,再到风姿卓卓的妙龄女子,女人的青春转瞬即逝,很多也许未及盛开,便已凋谢。

这一切既在于自己的努力,亦在于那株依附的大树。

一树天涯,一生相依,怎可淡忘,怎可不时时惦念,日日牵想。

何况,世间男子虽多,又有几人能及得上叶小楼半分。

她是不可能放下的,不可能将他错过。

“我就说凌姐姐喜欢上楼主了。”夜青翘着腿躺在夜凌床上,就好像躺在自己家中榻上一般。

“你给我起来。”夜凌没好气地命令道。

“想要男子喜欢你,又整日命令般的口气,谁会喜欢这样的女子?我看你啊,让楼主在栖霞山给你建个尼姑庵,你就在里面出家得了。”

这话真损,损得夜凌已出手,七枚银丝小箭已然朝夜青飞去。

“凌生箭”。

“师姐何时学会这种暗器?”夜青转身而起,七枚凌生箭仅一枚刺入夜青右肩。

”师姐下手如此之狠,夜青甚是喜欢。”边说边伸手拔下箭,捏在手指间端详起来。

夜凌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忍受不住,在夜青面前使出了偷学的武功。

“凌生箭本身并不是什么禁术,归泽阁里武学藏书众多,师姐选的这一项,到真是叫我意想不到,想来楼主也和我一样并不知情。要是他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对你另眼相看。”

夜青并未查看伤口,虽然左肩渗出了丝丝深黑色的血。

“睡起卷帘无一事,浣丝心,浣丝心。

飞絮落花,没心情,没心情,珠帘空斜影。

哎,哎,哎。”

“说够了没有,再没说够,继续说,我看你的伤能撑到什么时候?”夜凌又想帮夜青查看伤势,又恨他逼自己出手。本已是繁杂的心情愈发难解难平。

“伤口?身上的伤口我夜青何时放在心上。倒是这心上的伤口哟,也不知晚春如梦,是不是该醒醒喽。”

“你早该醒了。”

夜凌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药瓶,放在桌上,又怨道:“伤口有毒,半个时辰不用药,你就没救了。”

“就知道师姐关心我了。现在气也消了,可以吃一块我带来的饴糖了?”夜青腾空翻起,坐在夜凌身边的椅子上。这才觉得伤口虽只有一点微微发热,但整个右侧身体似乎都已麻木。

凌生箭本来不过是平常暗器,归泽阁并未将它归入禁术,但二十年前,兰涧草萃取的毒液在江湖上出现,沾上此毒无药可解。即使救了回来也会令一个人丧失行动,活着与死尸无异。

可这无色无味中之亦无痛苦的毒药却无法保存超过半柱香的时间。不少人想尽办法保留兰涧草的毒性,其中凌生箭因由银丝草所制,能令兰涧草久存不散,当年死在凌生箭之下的人成百上千。

夜青很清楚凌生箭的威力,只是他没有想到镜往楼中竟然也会有人修习这种禁术。这个人竟然还是夜凌。

心中自是疑虑,脸上仍是一副殷勤风流的态度。

“也许楼主会喜欢师姐现在的样子,倒不如兵行险招,让我把这件事透露给楼主,然后看看楼主对您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他可是最喜欢有趣的人了。”

“你敢。”

“如若不然,你这兰涧草的毒我也已经受了,你要我不说,岂不是得嫁给我,后半生都要在病榻旁照顾我这么个活死人了?”夜青扶着肩膀,做出一副痛苦又享受的模样。

“我可是又喜欢美色,又动弹不得的男人,面对我这样一个夫君,是不是太为难师姐了?”

“你住嘴。”

夜凌真恨不得刚才自己出手再准一点,现在也不用再受夜青这些刺心的话。转念一想,如若此时和他翻脸,若是他真把修炼凌生箭的事说了出去,或许自己想要再留在镜往楼都难如登天了。

于是叹了口气,温柔浅笑道:“是我刚才心中烦闷,实在对不起。”

心中再有不愿,话既然已经说了出来,神色姿态便也和之前大不相同。夜凌本就生得楚楚动人,此刻夜色清冷,照在她淡粉的脸上,晚春时节分外迷离。

夜青的眼睛却看着别的地方,心思也没有在这张脸上。

夜凌自然也是弄不懂眼前这个人的。

第三章 149 此处没有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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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

为君,为臣,江山社稷自有天道与人为。

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

而这天下之事,又岂是几个人,甚至几朝人说了算的。

这个皇上对晏王府的承诺又做到了多少?

秦炎看着泽竽手上的桃枝,又道:“既然要求雨,就要多一点桃枝,这桃花阵法,凶险万分,皇子妃是从何处学来的?莫非是林府那些见不得人的妖魔邪道。

你可知凌云峰妖魔之气本就很重,若是桃花阵法出了什么问题,只怕布阵之人难以全身而退。”

“泽竽,会有什么问题?秦将军说的可是真的?”萧宇焦急问道。

泽竽却是一脸微笑,轻轻摇头安慰道:“没有,不会有什么危险,其实桃花阵不过是辅助,最重要的是雩舞。”

“不可。”秦炎闻言大怒。

“此舞需要童男童女各八人,舞而呼雨。且不说我们现在根本没有童男童女,就算有,也不行。”

秦炎厉声道。

泽竽眼框微红,萧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泽竽不知如何解释,只觉得秦炎对她说话的语气不仅没有半分恭敬,甚至充满厌恶。

他对谁说话也没有如此厌恶的语气,唯独对她吗?难道秦炎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她非陆人,所以没有办法不讨厌她吗?

当然,秦炎是不是讨厌她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平日里也没有这般严厉,今日正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偏偏这般无情,这般难以沟通。

泽竽转着手里的桃枝,转了一圈又一圈。

沙尘满满,红日灼灼,尘雾惨惨,山峦凄凄。

“你要用桃花阵,是为了引花起舞,你需要万人共舞才能招雨,是不是?”

泽竽点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她既然需要秦炎帮助,自然也没有办法隐瞒什么。

“我只能这么做,莫说是找八个童男童女这样的做法我不懂。就算有人曾用这样的方式兴云布雨,我也不会同意。

谁家孩子的命不是命,谁家孩子的命不是父母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我不会轻易让任何一个孩子去冒险。”

泽竽解释的很清楚,他希望秦炎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秦炎没有回答,双眼中却是烈焰滚滚。半晌,方才开口。

“我倒是知道哪里孩子多。”

“你说的是林府?”泽竽怯声道?”

“看来,你对林府很熟悉。”

“够了,她不过是入宫前在林府稍稍住过几日,此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萧宇插言。

“林府远在金陵,坐享人间最好的一切,我们这里可比不上林府。但我真的可以给你一个孩子,一个捡来的孩子。”

“是在绥山救下的那个孩子吗?”泽竽开裂的嘴唇,隐隐渗出血来,她用力抿了一下,也用力看了一眼秦炎。

“正是。”

“不行,那个孩子虽然是孤儿,但也不行。”

“不要装作慈悲心肠。你们这些妖魔,不要在这里以为自己负有什么使命就成了仙人下凡,来拯救苍生。我告诉你,桃花阵想要开阵,你缺少一样东西都不行,更何况,整个绥山以西根本不可能让你找到足够多的桃枝,就你手上的这一根,我都不知道潘郎是错把梨树当了桃树,还是他使了什么幻术,变出一根桃枝来。”

桃枝,是啊,桃花,在哪里见过盛开的桃花林。

在哪里见到过?

没错,尚武门,尚武门内桃花烂漫,与尚武门的刚正之气格格不入。

“为何此处没有桃花?”泽竽没有时间迂回,走到秦炎面前,将桃枝塞入他手中。

秦炎向后退了半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桃枝。

瞬间,桃枝在他手上化作一捧抔尘土,随热风飘向凌云江。

“怎么会这样。”

“我说了,这不是桃枝。这里不可能有桃枝。”

秦炎怅然若失,好像他亲手毁灭了自己最珍爱的东西。

“是因为桃花吗?”萧宇哀声道。

“究竟怎么回事?”泽竽想要问个清楚。

“我可以告诉她吗?”

“大皇子要是想说就说吧,桃花的事原本也与你有关,至少,原本站在这里的应该就是我那可怜的妹妹吧。”

“嗯,此生终究是没有缘分。”

萧宇轻叹。

秦炎转身,匆匆离开,只留下一个黯然神伤的背影。

一个高大的男人,威武的将军,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

“桃花是秦炎的师妹。就是你现在的身份。我以为你进宫这件事秦炎知道,也是她安排你进宫的,但是现在看来他只是默认了你这个身份,而安排这个身份的恐怕另有其人。

先不说这些,先说说桃花吧。

桃花人如其名,是天上掉落到凡间的一朵花瓣。她很美,美得让人心痛。美到在她面前所有的东西都是不干净的,你会怀疑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和她说话,甚至看她一眼都会让你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岁月,做过的所有事,总有那么些不纯粹、不干净、不善良。

她就像一面澄明之境,能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丑恶。”

“所以秦炎在尚武门种满桃花,是为了这个叫桃花的女孩?”

“不,那些桃花本来是没有的。”

“怎么回事?”泽竽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事情好生古怪,先是秦炎,现在又是萧宇。

两个人似乎提到桃花的时候都和平日判若两人,好像神游物外,完全就沉浸在另一片天地之中。

眼前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他们却轻易放弃了,轻易让自己走进另一扇世界的门。

仿若虚空之境顿时打开。

那扇门就叫桃花。

现在,重复这两个字时,泽竽也觉得恍恍惚惚,似乎炎热和风尘已经感觉不到,开裂的嘴唇也已经不再疼痛。

桃花、桃花,花瓣轻轻落下,茫茫天平,微风逐水流,桃花落落,似语似唱。

不,不能,不能这样。

仿若瞬间,躺仰在三月桃花若水,流波缓缓之中。

泽竽拉住萧宇的手,从他的眼神中,她看见的是一片灿漫。

第三章 151 你也想桃花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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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是吗?”秦炎黯然神伤,眼神中说不出的凄楚和痛苦。

“师兄不想要我回来了是吗,师兄想要我死是不是?”

少女一开口,声如秋波,音若银烛缭缭,话似仙曲隔世来。

“师兄不想要我回来了是吗,和那些人一样,师兄也觉得我应该死,是不是?”那少女又问。

秦炎因为痛苦而说不出话来,嘴唇开裂,心口有一把刀,一口口剜着他的肉。

他毕竟是肉体凡胎,怎可能断尽七情六欲,即使棋王鼓纯阳之气浩荡天地,震颤山河,秦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而桃花,对所有的男人而言,都是一场不敢碰触,又不能错过的梦。

朱唇再启,一点樱桃如火。

“师兄,你终于来凌云峰看我了,我以为你躲在绥山再也不来了呢。我在凤乌等了你好多年,你终于来找我了。”

“桃花,你没有死是不是?”

秦炎强忍着痛苦问道。

“我死了,师兄。我早死了,你忘了吗?你又忘了,师兄,桃花早就死了。”

“是的,你已经死了,几年前就死了。”

风尘滚滚,烈焰如刃。

空度光阴困世间,桃花不再,春晓苍苍,明月茕茕悲泣。

秦炎的心也跟着死了,只是没有死的那么干脆,他的心是一天天死去的,一边感受着痛苦,一边慢慢凋零。

一个男人的凋零。

既不会像花瓣那样,也不会像落日那样。

他不知道自己彻底凋零的那天会是什么样,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煎熬。

对尚武门而言最重要的无非就是正邪不两立,而最后,他能做的就是将桃花送到凌云峰,送入凌云江,送到那个人手中。

“唯有如此,才可能留你一丝魂魄,在这凡尘间,与我为伴。”

“你自私,师兄是这世上最自私又最无私的人。”

桃花说得不错,秦炎自私。

但他的自私来得太晚了。

他应该自私的更早一些。只是桃花何时给过他机会,桃花要的也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心,她想要的恐怕比拥有一个男人,一个世间最高贵的男人还要多。

什么时候开始温柔善良的桃花,变成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子。

她被选为秀女入宫,原本应当许配给大皇子。

宫墙深似海,从此桃花杳无音。

若真是这样的结局,秦炎也许不会如此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辞别了父亲,是他亲自护送桃花前往金陵。

说好的一路上游山玩水,秦炎自然是愿意陪伴左右。

告别一个至亲,虽然不舍,但秦炎知道,他可以在她身边远远守护着她,守护着她和她丈夫的天下。

没有什么不对,他心甘情愿。

行至凌云峰时,适逢三月,桃花尽嫣然。漫山桃花林中,两人流连春色之时,桃花说,有些口渴,秦炎便转身去找些水来。

刚走出百步,对岸狂风肆虐,埙声悲怅。一人一马跃江而过,一道银光落入林中,如江上横空架起一道碧玉仙桥。

秦炎远远望见,也被这景象震撼。稍稍犹豫了片刻,左手提剑,右手执水壶,朝着桃花飞奔而去。

赶到时,只剩下一段桃枝,静静躺在桃花方才站立的地方。

秦炎失魂落魄,慌张无措,只知道方才那道仙桥自江对岸而来。那里已经不是大齐的土地。

那道光来自后蜀?

桃花从来没有去过后蜀,为何会被后蜀的人掳了去。

遂告知随行的三十家兵,速速回尚武门,告知秦王爷,小师妹失踪了。让秦王爷调一万人马守在凌云峰。

速速前去,迟恐有变。

后蜀皇帝性情古怪,难以捉摸,说他荒淫酒色,宠信谗臣谄媚之言,确是事实。若说他相信妖魔之谈,沉迷炼丹仙法,网罗各地妖蛊修道之人,也所言非虚。

最让人不敢大意的是,后蜀兵强马壮,十万铁骑更是英勇无敌,战术诡异,很难以一般的兵法推演后蜀用兵布防。

大齐在和后蜀的交战中是吃过亏的,若不是天助大齐,只怕今日这脚下的土地早就换了主人。况且,凌云江外仅后蜀一国独大,东边虽有禺安国,但禺安国安居一隅,受后蜀照拂,根本不会插手后蜀进军齐国一事。

若不是凌云峰绵绵山脉,又有凌云江相隔。

大齐的西南边境怎可能安安稳稳,兵火宁息。

秦炎不得不担忧桃花消失之事的背后,后蜀正在酝酿着一场杀伐之事。

“我倒是希望,你留在后蜀,没有回来过。”

秦炎走出记忆,缓缓道。

女子仰天一笑,笑声令人魂散九霄,骨软筋酥。

秦炎的脸上愈发痛苦,眉目紧紧挤成一团。

“师兄,你不喜欢我了吗?师兄”

这声音令人痴狂、迷醉、魂游天外。

世上没有一个男子能忍受这样的娇艳欲滴。

“师兄”少女又道,“你看到这山脉上的人脸了吗?美不美?”

“不美。”

秦炎哽咽道。

“我也觉得不美,这平民百姓家怎么能与金陵城的人相比,金陵城的人又怎可与皇宫里的人相提并论。

师兄,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要不然,你把我的人头也取了去吧。既然你喜欢。”

“不,我不要师兄的,师兄要帮我找更多好看的脸,我怎么能要了师兄的脸呢,师兄是桃花最喜欢的人啊。”

最喜欢的人。

她这话是在剜秦炎的肉,刮秦炎的骨。

抽出他每一丝灵魂,打了结,放进沸腾的油锅里。

“师兄,你不要怪小忧,楚无忧是来带我玩的,这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可我觉得还是没有这些人脸好玩。而且,我疼,我浑身都好痛。”

说着,少女的眼角留下泪来,热沙滚滚,那眼泪是一片片殷红。

她的头发向后飞散,失去了颜色,杂乱无章地朝四面飞去。

“师兄。”

少女的声音也变得高高低低。

秦炎忍不住闭上眼睛,少女的形象仍然清晰可见。

桃花的手从身体上落了下来,然后是腿,分散的脚趾,接着,皮肤和肉也落在地上。

第三章 155 桃花八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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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竽轻轻摸了摸石头,表面光滑,暗想,这样的石头竟然有如此神奇的作用,陆上之人对万物的理解和使用,真是出神入化,也许正是因为陆上物类丰富,应有尽有吧。

相比之下,水下之人所拥有的就少了很多,所谓天道自然,往往是不公平的吧。

世间之大,四界繁杂,九天九野辽阔无际,想要公平?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为难上天吧。

天道主你宫商角,得意失意还自然。

无谓狂名半世争,散尽修行丧九泉。

“云母能令死者容颜不改。”

此言一出,泽竽心中一震,好像被人当面指认她说了谎话一般。

死人,容颜不改。经过陆上这段时间,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一些以前从没有在意的事。

比如,自己的生命是来自于另一个原本活生生的生命。

那么她对陆人而言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远处月白朦胧,挣脱出红色的朝霞,那朝霞火红,却没有半点阳气。

潘郎说的不错,这里弥漫着的是阴湿之气,却烈焰燃燃,滴水不凝,实在是疑点重重。

但她管不了这么多,潘郎在一旁也没再抱怨。

忆起儿时往事,倒是令他心惊胆颤。他从没有见到父亲脸上愁云满面,父亲常说与死人打交道的人,总是能平心静气,看淡万事。

到最后人能讨论的可能也就只有一个死字。

但死有什么可以说的呢?死掉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活着的人萦萦不休。

潘郎还记得父亲每次制棺木时吟唱的歌: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易复。死当不复归,何苦长相思。

前尘如梦也好,似墨也罢。死后缝隙不剩,管你红烛春暖还是寒月疏星。都叫你明白浮生若梦,梦醒莫寻。

白白黑黑,云雾迷空,不分南北,莫提西东。

棺材一盖,魂落谁家,魄归何处?

按照父亲的说法,“都在这棺材里,好不好看,舒不舒服,都是活着的人自己骗自己的。”

父亲真是爽朗至极的人,六极堂当年也是名震天下。哪像现在,各分东西,互不买账,还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死了的一辈什么也不管了,失踪的失踪,入土的入土,这一辈,妖魔仍蠢蠢欲动,六极堂却风光不再。

重振旗鼓,谈何容易。帮助朝廷,更是令人不安。他们也不是没有吃过朝廷的苦头。需要你的时候,许你荣耀一生,不要你的时候,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敢生。宇文老将军的死仍历历在目,如今潘郎仍然不愿意相信朝廷。

潘郎一生古怪惯了,但泽竽不同。她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她有要守护的东西,也有必须完成和等待她完成的使命。

“这云母是否与今夜的阵法有关?”泽竽心思细腻,见潘郎迟疑不言,只能开口。

“那日,父亲在八口棺材中放满了云母。”

“是为了让棺材里的人保持生前的模样?”泽竽猜测道。

潘郎摇了摇头,含泪不忍再说。

“没想到棺材师也有含泪不语的时候,想来这事定是不忍想起,不能说了。”

但非说不可。

孤魂飘荡幽冥路,不属天,不属地。

忘川成冰,地狱不收,天穹无路,人间不复。

“莫非这八口棺材是为了祭祀?”

潘郎无奈点头。

“难道,这八口棺材里装的并非死人,而是活着的人?”

潘郎的表情甚是凄惶。

他睡在棺材里,也在棺材里害死过妻儿,但他从没有将活人钉死在棺材之中。这是棺材师永远不可能做的事。

但是父亲做了。

有人逼迫父亲做了这件事。

父亲为什么会答应?绝不可能是为了那一箱子黄金。

“潘大侠。”泽竽喊了一声,潘郎才从暮色中清醒过来。

“皇子妃莫叫我大侠了,配不上,配不上,我就一做棺材的粗人。这放在棺材里的云母的确是给死人用的,再配上一些防腐干燥的药材,希望死者死后容颜不改。但是那八口棺材里的云母却是给活人用的,因为那些人都是活着被放进去的。”

泽竽一听毛骨悚然,清冷冷恶气侵入肺腑。

“竟然用活人下墓,只是为了求雨?”

“求雨只是一部分。但是那桃花八蛊阵,必须以活人开阵。”

潘郎一身冷汗,虽然这件事是他后来多方打听才拼凑出来的一段往事,但这件事牵涉到震动大齐上下的灭妖除邪一案。

当年此案不仅牵连朝中数位大臣,更是殃及后宫和黎民百姓。

那段时间,人人胆寒,个个恐慌。稍有不慎,便会被扣上一个养蛊乱妖的罪名。

“桃花八蛊阵?为何要用活人开阵?”

泽竽不解,连忙问道。

“桃花八蛊阵,是《分海谣》中的阵法,用来封印邪兽的。据说,魔皇之一的虚苍灵当年借天兽之怒冲破四界封印,六极堂和十七门二十一派联手用桃花八蛊阵才将他困住。”

“是《分海谣》中的阵法?”泽竽喃喃重复。

“是的,当年十七门二十一派只知道是除妖兽,在绥山一带聚集了一千多人。为了封印妖兽,各门各派都尽了全力,难得的团结。当年为首的还是青霞山掌门梅小苏。”

“桃花八蛊阵和我的桃花阵可能不是同一种阵法,虽然”泽竽迟疑半晌,终究没能将桃花阵法的确源自《分海谣》一事坦然相告。

心下却有几分愧意。潘郎知无不言,而自己却畏畏缩缩,害怕说错只言片语,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潘郎是六极堂的人。而六极堂,师傅们说过,六极堂追杀异族从不姑息。她当然是尽量避免才好,虽有皇子妃身份护着,又有大皇子照应,但使者的身份仍然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算全天下人知道她这个异类从水下来到陆上,从水界来到人间,是为了帮助人间免受灾害之苦。

就算如此,按照六极堂的原则,也断然不会放过他。按照齐国的律法也不可能容得下她。

千万不能,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像夜师傅那样。

第三章 156 斩月对苍龙,少年不必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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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升红月裹轻纱。本是粉黛佳人,笙箫话语,山脉绵连情意长。

西方高土,日月入焉。西方之极,自昆仑绝流沙、沉羽,石城金室,饮气之民,不死之野。

西南山岭自有红月黄土,星辰与山峰交映,本就是秦淮一带少有的景色,如今却是妖光复长,晃晃荡荡盖于凌云江上。

桃花八蛊阵究竟是多么可怕的阵法,泽竽没有来得及细细听潘郎说完。也许潘郎也说不清楚,毕竟当年的事,经由朝廷统一了说法后,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几位老掌门说得清楚。

但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不愿提起,也不能提起。

只知道当年那场仗是一场救世之战,人人责无旁贷。

潘郎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是,棺木里的人,每一个都是活着被关进去的。

流沙沉沉浊明月,孤鬼游魂立江岸。

吟声滚滚结千愁,战士豪气困重山。

夜深,红月当空。

月亮的确比前一日更圆,血色也更浓。

尸体已经清理干净,遗落的弓箭,带血的盔甲也都一一被收拾干净。

剩下黄土飞扬,仿佛这些飞扬的黄土,正是紧守关隘的士兵一般。

不,其实它们更像是鬼兽妖邪。

此刻,泽竽眼前,妖光刺目。正午时分,那些瞳孔里映着鬼火的脸,一张张从她眼前列队而过。

地上原本尸横遍野,血溅成渠,如今,这些死去将士的人头仿佛都镶嵌在山上。

越来越多,密密层层。成了这山连山的一部分。

挣扎着睁开眼睛。

妖邪鞭打全身碎,唯剩头颅困山岭。

门前老父倚门望,不知归来是儿郎。

不,不能归去,不能归去。

归去的又岂会是肉体凡胎。

归去的不过是丧失了今生的魂魄。

老父莫开门,妻子勿相迎。

三千里兮不归家,茕独难点返魂香。

星夜,红月正浓。

五千人列五个分阵,每一千人为桃花一瓣,共五瓣,对应五行。

没有童男童女,泽竽以自己为中心,抚琴而歌,声扬天地之间,如高山连绵,似春潮泛滥。

琴声去而复返,与山谷共声。泽竽起舞,她第一次跳雩舞,她很有信心,也必须有信心。

几番羽声潺潺,复又商角袅袅过万里。

稍顷,风生四野,云雾迷空。战士见状,纷纷吟唱。

千人之声,响彻天地。

咫尺间,云生东南,霎时狂生寒气,沙粒卷起,侵体如冰珠化水。

营帐中隐隐传来欢庆之声。

“雷来了,雷来了。”

雷过生光,士气大振。

又是一声巨响——震天。

千人唱——震地。

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今夜这场大雨落下,这场仗就还是有利于大齐,凌云峰仍然是大齐不可逾越的屏障。

电光、雷鸣,乌云密密,风吼如猛虎,雷下光闪似破军。

“下雨吧,下雨吧。”

一张张干枯的嘴,一瓣瓣开裂的唇。

紧握着弓箭的手已经感到雨点的冰凉,仿若摸到新婚妻子眼角春柳淅淅。

狂风大作,吼山过岭,飒飒尘土旋起,五行之内水为先,唤雨呼风随时应。

满山沙尘洗净,推过天河向下倾。

千人期盼,万人祈求。

上天听到了,飞云掣电,雨骤风驰。疾风暴雨哗然而下。

此时的风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此时的雨是世间最美的甘霖。

风雷顷至,凌云江上大雨如烟。

潘郎暗自叫好,“好阵,好阵法。”

泽竽自顾起舞,大雨中,光彩耀人,似雷之光汇聚一身。

秦炎见时机已到,纵马提剑,冲入雨中。至岸边,暴雨倾盆,雷鸣电闪,凌云江上一片烟雾,再辨,竟是千军万马。

的确是千军万马。

军前,白马银光,神武耀威。

秦炎暗想,“不好。”

已无退路。

白马上的人道:“不错,不错,书上说的果然有用。”

“什么书不书的。”本就一腔怒火的秦炎,听到白马少年自顾欢愉,完全无视自己,心里愤愤不安。

怒道:“速速交还赵将军,不要白白受死。”

“笑话,秦将军,难怪桃花说你空有一身纯阳之气。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子。”

“住嘴,小毛孩子叫谁呢。”

白马少年没有回答,后方传来战鼓阵阵。

斩月剑刺出,金光四起,点燃了纷飞的雨,恍若天地间盛开的烟花。

“好一股纯阳之力,集日华之精,斩暗月无光。”

“我倒要看看,今日是你的斩月剑厉害,还是我的苍龙戟更胜一筹。”

“楚无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找你,你却躲在后蜀不敢出来,今日我们就把过往之事好好说说清楚。”

“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斩月对苍龙,一个是怒发如雷,一个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

一连数十招,谁也没有占得半分便宜。

“我以为斩月剑有多厉害。”

楚无忧边说边向后退跃,只见月色下,潺潺青光,冉冉升起。

苍龙戟如蛟龙升腾。

“天玄一道,青世苍龙,生死同归。”

一招之内,天崩地颤。

好不容易鼓舞的士气,片刻间丢盔弃甲,战士如四肢僵硬的死尸,纷纷落向尘土。

是的,活人瞬间化作死尸。

“糟了,停下,快停下。”潘郎眼看事情不妙,一个念头窜过心头。

是梁皇苍灵。梁皇苍灵在世。魔世,磨世封印不见了。

泽竽停了下来,雨越下越大,雷越来越响。

整个天空的乌云都来到了凌云峰,整个世界的雨都灌了下来。

秦炎眼中冒着蓝火。

桃花凋谢,五千将士瞬间倒地。

“为什么会这样。”萧宇按耐不住,又担心泽竽的安危,纵身上马,奈何战马前腿一弯,跪倒在地。

萧宇翻滚而下,冲入大雨之中。

脚下尸骨堆积如山,踩着尸体方能前行。身后是滚滚地火,水浇不灭,前方是漫天大雨,根本睁不开眼睛。

“泽竽。”大皇子的叫喊淹没在倾盆的雨和暴怒的雷声中。

凌云江如一条蛟龙垂直而起。怒视着地上的一切。

而楚无忧,仿佛龙的主人,傲然悬浮在蛟龙前方。

第三章 157 魔世第一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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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巨灵。”

泽竽大喊。

“皇子妃,为今之计,只有赶快撤出这片鬼地。巨灵一旦发怒,劈开山脉,十万大军一个也活不了。”

“不行,我不能走,一定有办法的,怎么会,怎么会是巨灵。”

“恐怕是魔世梁皇借桃花雩舞阵,解开了封印。”

“不可能,魔世封印,怎么会是我亲手解开的。”

泽竽惊慌失措,看着空中的巨灵,漫天杀气,遍地征云。心里仍然不敢想象,这竟是自己亲手召唤出来的。

“楚无忧,你竟然助魔皇再世,是要与天下人为敌吗?”

“天下人?怎么总是有人自以为可以代替天下人。你是天下人吗?你问过天下人吗?天下人怎么想的,不是你说了算的。”

“狡辩。楚无忧,桃花在哪?”

“你不配知道。”

月圆,斩月剑本该是威力最大的时候。

但这一次,斩月剑被月亮吞噬了。

秦炎掉落下来。潘郎踏着尸体赶到,将将接住了他。

“秦将军。”

“去,不要管我,去把人给我拿回来。不能让赵将军的人头在那里受羞辱。”

话音未尽,只见泽竽已跃至空中,直奔赵复而去。

“有意思,有意思,向来看不起妖魔的大齐皇帝,竟然军营中藏着一个女妖怪。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桃花,你喜欢吗?”

大雨中鬼魅般漂浮着一个声音。

“喜欢,桃花就喜欢有趣的事情和漂亮的脸蛋。”

“哈哈哈哈哈哈。”

分不清是桃花的笑声,还是楚无忧的笑声。

秦炎背后狂风凛冽不亚严冬。桃花是故意的,桃花是故意叫他难堪。

“小忧,这么多人没一个好看的。”

“桃花,天底下还有比我梁皇更好看的吗?”

“小忧,你还没当上梁皇呢。梁皇苍灵,当年可是魔世第一美男,就算是人间也没有比他更美的。”

“今日我开了这凌云江的封印,就让世人知道,我魔世三皇才是这天地间真正的仁慈,真正的神仙。”

“别说大话了,当年人间受天界指点,以桃花八蛊阵将你困在三界之外,如今你刚取回苍龙戟,别又中了他们的奸计,凡人最会骗人,最会说尽好话,又在你心里捅刀子。他们的嘴都是抹了蜜的,心啊,却是打磨过的利刃,一碰就让你浑身流血,哪里都痛。”

“是吗?那就让他们死掉好了。我最喜欢干净了。没什么比血洗罪恶更干净的事了。”

暴雨卷起两人的声音,如万支燃烧的箭刺向秦炎和他身后的士兵。

秦炎大悲大怒,斩月剑强撑起身体,潘郎此时已先冲杀入千万铁骑之中,双手张开,大雨中两股白雾并发。

潘郎试图将铁骑士兵拖入虚空之境,以减少凌云江上后蜀的兵力。

茫茫虚空之境中,本该有千军万马,谁知,阵法已开,境内杀气透天庭,却只是白骨飘飘,乌云上下,臭气难忍。

“什么味道,是尸臭!”

潘郎惊叫。收了阵法,秦炎跃起,雷霆万钧之势攻向楚无忧。

“朗月·斩。”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剑,这一剑,楚无忧必然要全力阻挡。这又是孤注一掷的一剑,这一剑决不了胜负,更要不了楚无忧的性命。

如今巨灵认主,苍灵之怒开印,楚无忧乃是梁皇苍灵再世无疑。朗月·斩想要伤到梁皇,也是天方夜谭。

秦炎这一剑,只是要给江上的泽竽一个空隙,让她有机会取到赵复的人头。

楚无忧要避开这一剑,又要阻止泽竽抢夺赵复的人头,同时做这两件事,即使是当年的梁皇苍灵也分身乏术。

斩月剑剑光闪烁,一般人的眼睛根本无法直视它的光芒。

楚无忧却毫不闪避,巨灵怒吼,震动山河。

斩月剑毫不畏惧,巨灵受到挑衅,卷起万丈水柱,倒灌凌云峰下,军营内顿时大水漫漫。

“就是现在。”

剑已到楚无忧面前,泽竽的手指也穿过大雨将将触碰到赵复。

谁知楚无忧没有避让,而是硬生生吃下了这一剑,这一剑刺在他的肩膀,而他微笑着道:“你的功体,也非凡人,你是魔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优雅而骄傲的笑声。

泽竽眼看就要得手。

身体却突然被飞跃而起的江水卷到岸上。

顿时,功力尽失,鳞甲尽显。

将士们见了,惊慌失措,大喊,“妖怪,妖怪。”

本已被铁骑杀的招架无力,血流成渠,又见一条非人非鱼,浑身滚着水草的人从天落下,更是慌了神。

“大皇子,皇子妃受伤了。”潘郎救护不急,只能传声道。

萧宇救人心切,哪里还顾得上秦炎的叮嘱,刚要抱起泽竽返回。却闻一阵甜美笑声,“夫君,好夫君。”

楚无忧一戟向下轻点,辉凤展凌空展翅,将萧宇抛向空中。

“今日真是愉快,真是愉快。”

“这大雨下到天亮,魔世和凡间的结界就彻底打开了。到时候三皇苏醒,四界之战,才真正开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将军,他们抓走了大皇子。”

潘郎急声大喊。

后蜀鸣金收兵,赵复的人头仍在大雨中若隐若现。

岸边一片血海。

潘郎上前将秦炎驮在背上。

“真沉。”他抱怨道。

“这桃花阵就没有好事,我看什么《分海谣》,不要也罢,《分海谣》就从来没带来什么好事。”

“住嘴。”秦炎有气无声道。

“现在好了,战死的战死了,烧死的烧死了,吓死的吓死了。还有多少活着的,恐怕都不敢再战了。”

“闭嘴。”

“我看我们连夜撤回绥山吧。”

潘郎实在后悔自己来了凌云峰。原本以为只要坐在军营中等待几日,也算一份闲差。

谁知道,这不过打了两场,就死了那么多人。

更令他恼火的是,这雨越下越大,楚无忧倒是走了,巨灵仍在月亮前翻腾着,好像在玩一颗巨大的明珠。

此时的凌云峰一半赤焰,一半大雨。

“快走。”追来的泽竽奄奄一息道。

“快走。”第二声时,潘郎才发现她在身后。

踏过一片血池,三人找到一个高处,秦炎痴痴地望着山下。

第三章 158 自来恶战皆如魔,凌云多少鲜红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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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恶战皆如魔,凌云多少鲜红愔。

古来为国寸心丹,今日啸歌自悲吟。

山水清音无投处,只愿一朝把名封。

捐躯马革不足惜,血染江陵震九天。

万里乾坤,巨灵傲视天下。凌云峰顶,大海波涛不尽。

路遥道,寒气袭人。极阴之气来得比平时早了很多。

书生道:“魔世封印有变。”

“魔世?”

小玉不解。

“远古时,《分海谣》划下路遥道,与地脉相生相印,先是路遥道封印破损,现在这股寒气,恐怕是”

书生话音未尽,小玉欢声道:“师傅,是雪花,好大的雪。”

鹅毛片片,半空中飘飘荡荡。

“真是乱舞梨花。路遥道飞雪,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书生叹气连连。

小玉却仍沉浸在欢快之中。

铃铛也很高兴,但片刻后他的脸上又裹上了一层薄不可见的霜雪。

“是极北之冰化了。”小铃铛这话是对书生说的。

书生点头,“北方之极,有冻寒积冰,雪雹霜霰,乃水源之地。虽有寒阴之气日日流向路遥道,但终究与阳气相融,落不下雪来。”

“所以这雪一定意味着什么事,究竟是什么?前辈刚才说,魔世?”

“是的,魔世。《分海谣》第一道封印被除,竟然是在极北之地。只怕人间初夏降大雪,至秋,积雪化尽,万里汪洋。”

书生看了看小玉,本想再说什么。却见眼前满山堆叠,将三人隔开。书生盘地而坐,护住心神。

“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天命,元戊,你也有你的天命,但你却坐视不理,现在你想管也管不了了。”

“你今天的话真的是特别多。”

“你真的不怕魔世再掀四界之战吗?”

“怕?这四界之中,怕如果有用,就不会有那么多枉死的冤魂不能魂归故里,只能人不人,鬼不鬼的飘飘散散在幽冥之地。

纵然修炼千年,不过魔世厉鬼,跨不入四界,不命不亡。”

书生平心静气说来,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畏惧四界之乱。

“如果你是魔世三皇,你会怎么做?”

那声音又道。

“顺应天命,集结部下,先取凡间,再杀水下,最后与天界定胜负。”

“好一个顺应天命。天命究竟是谁之命?”

“好问题。”

“的确是好问题。”

“一个兽竟然修炼到能参悟这样的问题。”

“你知道我是什么?”

“原本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是你现在知道了。”

“是的,你有声无形,能辨万物,但是你不知道自己的形状,你甚至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对不对?”

“也许,你说对了。”

“我当然是对的。你不杀我,一来是因为你之前杀不了我,你身形涣散,四界封印的时候,你也被封印了。”

“你看来真的知道我是什么了。”

“我不该知道的,如果我永远不知道,如果这里永远不来别的人,你就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是什么,天下人就还有机会阻止四界之变。”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通过别人才能知道自己是什么。”

“正是如此。而一旦你确定了自己是什么,只剩下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

“万物之音。”

那个声音变了,变得包罗万象,变得让人幸福也让人潸然泪下。

一切都在转瞬间,一滴水中是春荣、冬肃、夏华、秋雾;是天地通体,阴阳同精,四时合一。”

“我知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缓缓道来,“我很早就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的影子。”

“不,我们互为彼此的影子,只要一个死了,另一个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我不杀你。”

“不,你杀不了我,也许我是这四界中你唯一杀不了的。”

“但是还是能要你死。”

“对,办法有很多种,让一个人死的办法有太多种。这就意味着你需要选择。”

“灭世之音或是救世之音。”

“你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你希望我如何选择?”

“谁希望都没有用。天道,固以自然。”

“魔世三皇若真是统一了四界,世间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魔世一统天下的时候究竟世间会变成什么模样。会比现在更好,还是比现在更差。

“我不能回答你。”元戊道。

“因为你不敢想。”

“是的。一花一世界,你一旦想了,你就在构造天地乾坤,天地因你而变。所以我坐视不理,我隐于路遥道。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去想。”

说完,元戊扬手,手握炼尘箫。万里乾坤只一曲,万年沧海代新声。

“你杀不了我。元戊。”

“你不要指望我会替你延展这个世界,不过是破了一道封印,还有三道封印未解,而陆上的三道封印以九天九野为印,需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的鲜血为祭,再要千人葬,万人血,方可打开《分海谣》。万年来,无人能做到这件事。

魔世三皇,不过是再做一场人间大梦而已。而你的宏愿,我根本不会让你知道它们是什么。”

“你想阻止我看见未来的四界。”

“我绝对不会让你看见。”

“但由不得你,也由不得那些自作聪明的城主,每个生灵都能适应新的天,新的地,这是生灵的命运。

水界自大禹以来不是也繁衍不息至今吗。你们不也不愿意再回到陆上吗?

也许我不用知道万年后的一切,我只要推断过去,便可知道未来。你就没有想过,影子能无限延展,无缝不入吗?

四界之变,于我,只有变才有关,不变,我和你永远都要困死在这个非水非陆的地方。”

“你要与魔世三皇合作?”

“不,我和他们一样顺应天命,固以自然。”

说的没错,元戊收起炼尘箫。

天道,固以自然。未来也许早就植根于过去。

生灵涂炭,万物覆灭,正是天道循环的一部分。

他的执念,终究还是有的。

只要有一分,拟音兽都能趁虚而入。

也许他坐视不理,不过是自欺欺人。

天道,天道。元戊叹息。

小玉和铃铛不见踪迹,他找不到他们,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四界之变,天命之人断难逃脱。而他,不过是一道影子。

第三章 159 九天沧溟皆混沌,魂断荒凉无可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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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真火烈乾坤,昆仑千年终暗淡。

九天沧溟皆混沌,魂断荒凉无可哀。

胸口火一般灼烧。小玉寻了半日不见小铃铛的踪影。

心下担忧不已,但身体却被四面并拢而来的山峰围困得无处动弹。

正前方,是一道屏风。

乍一看,小玉吃惊不已,这不是婕妤扇吗?

显而易见,眼前的这道屏风和婕妤扇截然不同。为什么会以为这道屏风是婕妤扇呢?

一定是胸口疼痛和担心小铃铛才会产生这种古怪的幻觉。

屏风中隐隐约约写着两行字。

太阳真火烈乾坤,昆仑千年终暗淡。

九天沧溟皆混沌,魂断荒凉无可哀。

小玉看不明白。一心只想着离开这个地方。

却见屏风上的字突然消失,屏风中央露出一轮火伞,火伞四周热气升腾,阵阵哀鸣之声回荡在热火赤焰之中。

小玉看得出神,高山顶上是熊熊燃烧的红光,汪洋之上硫磺蓝火似皑皑白雪。

漫天烈焰。

小玉渐渐靠近屏风,好像这火不会伤害她半分,她没有办点恐惧,而这人间地狱的画面本该是异常恐怖的。

小玉的嘴角微微上扬,玲珑晶闪闪发光,星星点点的火光缓缓聚集在玲珑晶周围。

最后,玲珑晶如似野兽睁开双目,将这些火光一一吞灭。

小玉着了迷。夕阳似落英缤纷,一望无际,血色粼粼。这如火如荼的景象仿若世间最美的画。

林中飞鸟纷纷落,羽化成灰,又将火焰燃得更旺。

每看一眼,她胸口的灼热就好过一分。变得温暖而有力量。

“这是什么?”她很想知道。

“是你的世界。”一个声音说道。

“我的世界?”肩膀暗暗绷紧。

“是的,你的世界。”

“不,这不是我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大地如烧红的砖,汪洋是沸腾的锅。便是铁打的人也不可能存活,就算是会飞的鸟也飞不出天地间的火笼。水中的游鱼漂浮在水面,散发出阵阵恶臭。

这怎么会是我的世界?”

小玉当然不会相信这个声音所说的话。她知道路遥道里住着一个声音,但是此刻她所听到的这个声音和路遥道的那个并不相同。

她如何相信一个全然陌生,全无痕迹的声音。

它的确在说话,但没有半点声音的特质,什么都没有。

无声无形为幽冥。

也许,这就是幽冥之声,无声却又能被听见。

这种事情实在蹊跷。就算亲耳听到了,仍是难以置信。

“为什么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小玉不死心,还是想要问个明白。

“不,你听不见我的声音,你听见你自己的声音。”

小玉笑了,笑色浅淡。“你是在笑话我还是嘲弄我,我所听到的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声音,何况我的声音低哑粗沉,难听得很。”

“那是因为硫磺蓝火未曾在这天地间燃烧。因为你被这团火灼烧着。让它出来吧,你的声音就是你现在听到的这般清透无形,似落叶花飞,霜露舞云,墨染天穹,霞光戏水。”

“落叶和花飞,看上去的确是在天地间飘散,但都没有声音,那声音是因为与风共振;

霜露舞云,霜薄而轻透,夜凝晨消;露水本就是云彩的一部分,霜露舞云,也没有声音;

墨染天穹,天穹本就是漆黑一片,寂寥无声,没有声响;

霞光戏水,光戏水,流光飞舞甚是美丽,可惜也没有声音。

你说我的声音轻透无形,似落叶花飞,霜露舞云,墨染天穹,霞光戏水。可惜你说的这些都没有声音,所以你若不是在嘲笑我,就是在故意说些让我糊涂的话。

你为何要说些让我糊涂的话,究竟目的是什么?”

“帮你。”

“帮我?”

“帮我什么?又如何帮我?”

“帮你解决你的担忧,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

小玉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什么愿望。原本在水下的生活应有尽有,自然不会特别想要什么东西,现在被这个声音如此一说,倒是困扰得很。什么是愿望?也许就是圜城的生灵还有爹爹能够永远平平安安吧。

眉头轻蹙,轻声道:“我没什么愿望。我只希望圜城平平安安的。”

“很好,我就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小玉笑着道:“圜城现在好得很,哪里需要实现愿望啊。倒是我心里惦记一人,你若真的能实现愿望,可否告知他现在何处?”

“你要找的人对你很重要是不是?”

小玉点头,毫不犹豫。

“如果他命不久矣,而换取他性命的唯一办法是要用圜城的平安来换取,你可愿意?”

“世间为何有如此选择?”

“世间为何没有如此这般选择?世间最有趣的便是如此选择。”那声音接着道:“若想救他,要以圜城安危来换,你可愿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何况这圜城安危也不是我想拿来换就能换的。”

血色散尽,秋风扫过千尘。

屏风里出现了四个人,两男两女,坐于山青叠翠之间,四人身后万丈接云霄,四人脚下,山谷深幽。

草木微动,清风苍茫,霞气流云,正是一番天界美景人间难得。

看似神仙道人,却有几分眼熟。

再一看,这四位不正是当年以生命化作路遥亭的城主夫妇吗?

可是不对,为何只剩下四人。

小玉不解,“这是老城主和城主夫人。”

声音回应道:“是的。是老城主和城主夫人。没想到你既然能想到。”

“我自小便有这般小小天赋,辨别声容自有一套。虽然未曾见过老城主,但此时一看这四位仙骨飘飘的样子,遍知道了。”

“他们没有说话,你是如何辨别的?”那声音疑惑道。

“我也不清楚,我就是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那声音忽然大声笑道:“是啊,你知道,你当然知道。”

小玉对这笑声不加理会,只是痴痴地看着青翠山谷间,霞光云气中,静默不语的四个人。

“另外四人去了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只有四人。”

那声音悠悠然然回应道。

第三章 160 声音如镜,是苍天照映山河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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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只有四人,这声音分明在与小玉开着玩笑,路遥亭上达昆仑天界,下至幽冥、极阴、极阳,可充分四海,颠倒乾坤,生四界之变。

当年四对城主夫妇散尽功力,以身祭道,封印至今已四百余年,四百多年来从未出现大的变动。

但是如今异象频发,雪因元魂失踪,北冥冰川失了守护,日渐融化。陆上兵乱连连,虫灾,水灾层出不绝。

路遥亭出,四海巨变,四界动乱。

莫非城主夫妇也受了牵连,只剩下四位。小玉必须问个清楚。

“另外四人去了哪里?”小玉问道。

“只有四人,从来都只有四人。”那声音悠然回答。

“不对不对,当年四方城主夫妇为了封印路遥道,保护水下不卷入四界纷乱之中,以身体和忠贞不渝的爱情为束缚路遥亭的封印。当初是八人,如今怎么会是四人,怎么可能是四人?”

见小玉一脸疑惑,那声音停顿稍顷,道:“一直以来,都只有四个人。你说的八个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青山之上,霞光之间,从来就没有第五个人出现过,当然这四个人在这里修行,已经过了无数个日夜,日夜于他们而言,也没有什么不同了。他们已经全然进入了虚空之中。”

“修行?你说的这些我越来越不明白,越来越听不懂,一个字也听不懂。

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从刚才道现在,我们就没有在说同一件事?”

小玉愈发糊涂,以坚贞不渝的爱情为封印,阻断三界进入水下,这是她自打出生就一直熟悉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水下人如何会说谎,莫说是说谎,如此震撼人心的故事也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编造出来的。

更何况,爹爹难道会骗她,师傅们会故意说谎?难道婕妤扇也会有假?

每一个假设都像是笑话,婕妤扇乃昆仑圣物,本就属于天界至宝,难道婕妤扇中命定的情缘也会出错?

念及此处,小玉的心里突然慌乱如麻,叶小楼的一言一行,一声淡泊的关心,一记身体的触碰,历历在眼前浮现,她试着抗拒,试着让自己保持平静和清醒,但细雨落花,杏花满园,她越是想忘记,越是记得清楚;越是不能在此刻想起,越是生动如昨日。

夕池潺潺,杏雨连绵,满楼琴声清。今日,孤影怯怯,死生未卜,错度光阴无数。沧海流经,却是彷徨,只将相思捻尘化。

最后,不知为何,叶小楼的样子竟然浮现在眼前的屏风之中。

如此真实,如此叫人无法怀疑。

思念如炬之时,见得相思之人,任谁都不会想到怀疑,不会想要否认。

这便是情不由己,疏疏密密,浓浓淡淡,江河滚滚千帆尽,眼前唯有一树细雨杏花香。

师傅,师傅,你在这里,你的身体好了吗?是不是回来找我了?你知道小玉在这里是不是?

“你喜欢这个人?”

“是的,我喜欢。”

“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小玉微笑,一个她这样年纪的女孩该有的微笑,美若春花,暖如清水。

“是的,我喜欢他,他是我的师傅,是天底下最聪明、最无私、最善良,待我最好的人。”

“好过你的父亲待你的好?”

“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拿他和爹爹相比,爹爹对我很好。但是师傅却是我的牵挂,我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他,不想念着他的一切,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怎么和你说这些话。”

“你可相信忠贞不变的爱情。”

“自然是相信的。世间还有什么比忠贞不变的爱情更值得人们相信?圜城中,每个人都相信爱情是忠诚不变的承诺,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生一世,待一个人好。”

“呵呵。”

那声音笑了,小玉却没有听见这短促且无情的笑声。

这声音中不该有任何感情的,若是有,不过是听者自己的感情。

声音如镜,似苍天照山河大地。

“在圜城,每当太阳落入山中,人们便会开始吟唱,物华铃发出悠悠的光点,照亮圜城每一个角落,他们吟唱爱情,吟唱一生一世,吟唱平凡生活中的良辰美景。

圜城之中,每个人都相信爱情。不,不能说是相信爱情,应该说,没有人会去想,爱情是需要相信的吗?爱情便是爱情,和繁衍不息一样真实。和繁衍不息一样属于我们每一个圜城人。”

“你们如何定义真实?”

“什么?”

“你认为你现在看到的是真实的吗?你觉得你和这个人的感情是真实的吗?”

“当然,难道师傅还会有假的吗?”

言及此处,小玉感到一阵忧伤莫名,似乎就在刚才,从身体中抽走的一部分记忆,如潮水一般翻涌归来。

“不,师傅不是这般模样,师傅现在受了伤,他不是这个样子。我现在看见的不是师傅。”

难道真的不是吗?真的只是幻觉,根本没有师傅,叶小楼不在这里。这一次,他没有出现,没有在她孤独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而她,已经习惯了。

习惯清英剑的保护,习惯了师傅温暖的怀抱。只要在她无助的时候,在她面临危险的时候,不管师傅身在何处,都会赶到自己身边。

这一切难道会是假的吗?

这一切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你骗我。这一切都是谎言,这四个人根本不是城主夫妇,师傅也不是师傅。这些我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果然是天资迟钝了些,我想你不是那个命定之人。”

“我当然不是什么命定之人,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而且还声音丑陋的女子。”

“女子?谁说过你是女子?”

“越说越离谱了,莫非在这非水非陆的鬼地方,还有人在意水族和凡人的差别,还有人要说水下之人,怎可以女子、男子自称。难道我们就应该是公的和母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一个孩子,又一个孩子,而这两个人偏偏又都不是孩子。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真没想到,四界等了那么久,如今这天地间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第三章 161 凡间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你是谁,你在等什么?”

如此荒诞,如此不可理喻,这个声音中难辨金、木、水、火、土,也没有宫音、商音、角音、徵音、羽音、更不要说什么变音了。

但是这个声音却是那么真实,好像这里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唯独这个声音是真实的,没有半点虚假的可能。

小玉就算不愿意承认,就算她的手仍然抚摸着叶小楼的脸。但现在,她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她要弄清楚这里的一切。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奇峰异石,峭壁如鳞。无音有声难辨真,崖畔东西南北无。

不过稍顷,在小玉而言已太过漫长。终于,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叶小楼不见了,确切地说,小铃铛不见了,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此处困了多久。

经历了临幽城外竹林一事,小玉如今仍心有余悸,她不知道林中一个时辰,外面已经过了一日。一次日升,一次日落,分明是漫长的一天,而在那片氤氲的竹林中,竹林遮蔽了天空,时辰完全变幻了模样。

虽然她曾经在路遥道中遇到过书生,也从那里莫名到了陆上,但究竟其中过了多少个时辰,小玉实在也算不清楚。

都说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恐怕这世上还有很多个地方,很多种方法能令一个人陷入星辰变化的迷障之中。

她要小心谨慎,若是在这里白白耗费了光阴。

等找到小铃铛时,只怕会无法相认。

不,那样的事不可能发生。方才在春暖床上

小玉的脸颊突然通红,那声音似乎看不见她窘迫的模样。缓缓道:“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说话颠三倒四,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这屏风里的画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想要的世界。天与地,乾坤巨变。”

“火烧凡间,你说火烧凡间是我造成的?”

小玉惊骇不已。

这画面莫非预示着凡间将成为一片火海?

“为什么会火烧凡间,这火因何而起?”

“魔世已开,接下来,你看到的一切都会成真。”

“不可以,这样一来,凡间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死人?你担心的是死人吗?”

小玉气愤不已。

“难道死人不值得担心吗?”

“如果要救眼前这个人,必须要让凡间生灵涂炭,你愿意救他吗?”

眼前这个人,没有别人,就是叶小楼。

“去吧,现在不用回答我,你的心会告诉你,你的决定是什么。分海谣想要重分四界,天命难为。”

天命难为。

什么是天命?

“我要去哪?你知道这个人在哪吗?”

“去吧,去你一定会去的地方。凡世生灵小如花草鸟禽,虽不能定乾坤,却也与万事万物息息相连,牵一发动全身。”

我不要,我哪里都不要去,我要找到叶小楼,天下事与我无关。

什么魔世,什么四界,什么天命。我怀念的是在镜往楼的时光,是归泽阁里读书、修心;是夕池水暖;是抚琴而歌,是只要遇到危险,那个人都会及时出现在我身边,保护我,照顾我。而我,无论多么困难,也都要保护他。

我所想的只有找到我的师傅。

这是小玉的心声。只是现在她还没有完全听到。

而此时的镜往楼,夜青和安竹焉已经看到了西边烧得通红的云。

从南吴和凌云飞往栖霞山的蜂鸟也已经将两地近日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传达得清清楚楚。

“很好,魔世之门在第一道封印解除的时候就开了。看来三皇有不少分身留在了后蜀。”

北极阁烟雾缭绕,温婉的声音和烟雾一样缭绕在北极阁内。

天穹是透着深蓝的星空,星夜璀璨。没有人敢抬头看上一眼。

“恭喜夫人,很快就能出关了。”夜青和夜凌恭敬道。

“叶小楼虽然性情古怪,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好在他还没有忘记镜往楼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我们要如此千辛万苦,周旋于国与国之间,捭阖算尽希望他不要忘记自己注定的命运。”

夜青并不知道夫人口中叶小楼注定的命运是什么。事实上,他亦不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他就像一道影子,叶小楼的影子。

他也安于做叶小楼的影子。

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少年,总是令他心里充满温暖。这一点,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安竹焉似乎很能把事情看清透,看明白。可即使是他,也曾经无奈地承认过,治疗叶小楼令他屡屡体会到一个医者的挫败和无能为力。

明明应该有用的药材,再清晰不过的辩证,在叶小楼身上都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安竹焉委屈的是,这些意料之外的变化又好像是是原本就该如此。只是他才疏学浅,没能辨得明白。

安竹焉的不安和自责总是时强时弱,他也愈发犹豫不决。好在,叶小楼毕竟是活着离开镜往楼的。

这点,真是让人欣慰。

夜青笑了,是一种自嘲的笑。

叶小楼怎么可能有事,他实在无法想象叶小楼在天地间消失了,会是什么样。

也许太阳不会再升起,潮水再也不会起起伏伏,月色也永远不再明亮吧。

他是叶小楼救回栖霞山的,虽然两人年纪相仿,但他对叶小楼永远怀着一颗尊敬之心,好似对长辈才有的尊敬。

至于夫人,人人都知道,夫人疼爱夜青有时更甚过叶小楼。

但是疼爱也不能使一棵普通的树成长为参天大树。

疼爱,不过是另一种教化,一种武器,一种让人臣服,甚至愿意在任何时候坦然交出自己生命的虔诚。

北极阁微风缓缓,飘散着让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夜凌身上也飘散着一股与之前不同的异香。

可惜,夫人除了能听到,什么都看不到,也闻不着。

叶小楼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好过一点吧。

镜往楼多年来不断网罗能人异士,也只是勉强将夫人护在栖霞山上。

若是有什么办法能帮助叶小楼完成他的心愿,夜青定然是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

如今,四界蠢蠢欲动,也许正是叶小楼等待的时机。

镜往楼蛰伏多年,也许就是为了迎接这乱世。

第三章 162 站在血色中,温润如大地

###162

“叶小楼虽然性情古怪,但掌管镜往楼至今,始终还是靠得住的。”夫人的语气很温柔,那声音让人平静。没有人会怀疑这样的声音,那是漫天漫地的温馨。

夜青不会怀疑,他无论如何都相信夫人是一心一意为了镜往楼的,就像他相信叶小楼再怎么古怪,都不会做出对不起夫人或是对不起镜往楼的事。

也许,他可以对不起全天下的人。

这正是他痛苦的地方。

也是夜青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如今,也越来越成为夜青不愿意想象的未来。

“夜青,你可知道当初我是不愿意让楼主带你回镜往楼的?”夫人的语气越发缓慢,夜青垂下头,星光照在北极阁的深潭之上如梦若幻。

他知道夫人正在这潭碧蓝的池水中承受着他难以想象的痛苦。

痛苦。

紧咬住牙齿。身上的伤在安竹焉的治疗下早就恢复,但是心里的伤口不知何时起越来越深。

每次靠近北极阁,这伤口就如拨云见日般堂而皇之地叫他疼痛。

夫人没有让他杀过一个好人,楼主也没有。

镜往楼开门做生意以来,夜青自问从没有错杀一个无辜的人。

“那些人都是该死之人。”夜青暗下自忖。

一个杀手,只有无情,他的刀才足够快。

只有了无牵挂,他的刀才不至于在杀掉对手之前害了自己。

何况,天下之大,高手云集,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另一把刀下。

夜青悄悄看了一眼夜凌。

这几个月来夜凌变了很多,镜往楼的每个人都变了很多。

当然,也可以说整个齐国也变了很多。

绥山红雨,朝廷腐败。

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前几日北方归来的蜂鸟更是将一个凄惨的消息带到了镜往楼。

“青霞山的事,夫人,您怎么看?”

本来今日,他需要向夫人请示青霞山一事。

虽为副楼主,但叶小楼不在栖霞山,夜青总觉得自己无法胜任。

总觉得仅仅是保护帘幕,不让镜玩楼的位置暴露在天地之间,已经是让他费尽心思的事情。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十二个时辰,三十六个连接处的帘幕总是会有各种古怪的问题。

昨日是一只不属于栖霞山的山鹿贸贸然然,恍恍惚惚来到镜往楼。

幸好是被安竹焉先看到。

若是安竹焉正和自己在赌桌上酣畅豪赌,恐怕昨日就是这只山鹿的死期。

这种事,在之前的十几年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昨日以前,一群蚂蚁如潮水般聚集在夕池周围。

这群蚂蚁就不如山鹿那般好运。

夜凌的性情也不如安竹焉,她下手很稳,很准,也很快。

蚂蚁也许在山外无处觅食,好不容易溜进了栖霞山,却仍然是枉费心机空一场,雪消春水无尽处。

欢天喜地排成行,鬼门关前无所知。

若是夜青见了这些蚂蚁,捻个术法,变出一小堆食物,就当让蚂蚁果腹,随后,悄悄在帘幕中开一道细小的缝隙,放他们离去便是了。

夜青,虽然杀人无数,但对那些可以放过的生命,那些无害于人间的生灵,他从来都不会轻易举刀。

一个有菩萨心肠的杀手,真的不知道是对手的幸运,还是自己的不幸。

“夜青,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收留你们二人?”

夜青摇头,夜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们可知道镜往楼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两人对望了一眼,还是不语。

“所以我说,世间只有一个叶小楼,不论多么努力,夜青也好,夜凌也好,哪怕是夜莺,也难以有叶小楼的半分。”

这话虽然不好听,夜凌却也是心服口服的。

今日夫人说的是没有人能与叶小楼相比。

夜莺也好,夜青也好,哪怕是当今两位才华横溢,相貌不凡的皇子,也不可能和叶小楼相比。

四界之广,天地之大,即使上到昆仑山,下到从极之渊,也不可能有人比得过叶小楼。

夫人这样说,虽然是在贬低自己,但夜凌的嘴角却露出少女娇羞的笑意。

“你笑什么?”

夜青使了个眼色。夜凌自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楼主自然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无论文韬武略,个人修为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能为楼主和夫人效力,是夜凌的福气,能在镜往楼长大,更是夜凌三生有幸。不论夫人希望夜凌做什么,也不论夫人要求夜凌做什么,一只愚笨的鸟也有有用的时候,哪怕那个时候到来时,是要用我的生命作为代价,对夜凌而言也是在所不惜的。

我的生命是属于栖霞山的,和栖霞山的一草一木一样,它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夫人和镜往楼的。”

夜凌很少这样说话,谄媚之语滔滔不绝,这根本就不是夜凌。

夜青轻轻暗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看来这段日子,变化太多了。想要回到以前单纯的时光,是再也不可能了。

也许,天地之间,朝野之中,从来就没有真正单纯的时候。

唯有那个人,那个杏衣少年的眼神,是清澈的,岁月变迁,那双眼睛都清澈如大海。

不,是比大海和星辰更清澈。

都说一个人的眼睛代表着一个人的灵魂。

叶小楼的灵魂也许也是那样清澈的。

一个人,一夜之间为了杀人奔波三城,为了杀人不择手段,甚至将杀人变作一场天地间华丽的戏,比台上的戏更好看,更精彩纷呈。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干净的灵魂,怎么可能有这般明媚清澈的眼睛。

或者这句话是错的,是诗人用来蒙骗诗人的。

或者是他错了,那一晚,他在帘幕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真相究竟是什么?还是自己对叶小楼的感情,混淆了他的理性。

事情不就是他所知道的那样嘛。

他是亲眼看见的,看见黄花笼中那些人活活窒息而死。

死时毫无痛苦,却让人不忍直视。

街上的行人发了疯,着了魔一样互相踩踏,相互撕咬。

正常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人非野兽,怎会做出野兽才会做的事情?

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而叶小楼,那个一身杏衣的男子,温柔以待,看着这些人,站在血色中,温润如大地。

第三章 163 硫磺招动黑风起,肉骨蚀尽化血浓

###163

“桃花,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楚无忧欢欣鼓舞地嘟着嘴,看着桃花。

两人面前,是囚禁在火牢之中的萧宇。蓝色的火,在萧宇周围燃烧这,肆无忌惮。

硫磺招动黑风起,肉骨蚀尽化血浓。

那个被叫作桃花的女子,慵懒地倚靠在宽大的椅子中,看起来娇小柔弱。

“是大皇子呀。小忧,你这次可真是带回来一个好玩的东西。”

她的神色是庭院深沉,她的脸上霜露清清。她看着你的时候,好像在遥望星空;她对你笑,仿若飘渺幻梦;她自带芬芳,弱小惹人怜;盈盈春水漫过眼角,你的衣襟湿作一片。

她说话时,霞光映着湖水,稍稍扬起的嘴角,是一叶小舟,叫全天下人都移不开眼。

“嘿。”

她说话了,须臾间往日如梦情难认。

“桃花。”萧宇痛苦地挤出两个字来。

“嘿,萧宇哥哥。”桃花的声音,他记得清楚。

“桃花,你没有死吗?你过得可好?”萧宇虽然被囚,但见着桃花,他的心里却是快乐的,是满足的,是仓皇如少年,又满心喜悦。

他没有不知所措,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如何被抓到这个地方。

他更是清清楚楚记得,秦炎一招失利,泽竽受伤,桃花雩舞阵被破,蛟龙出水,赵复的首级仍然在凌云江上空。

孤苦无依,死后仍不得安息。

萧宇也记得身后映映红云烧山过和眼前茫茫灰烟漫天雨。

电闪雷鸣,漫山水涨蛟龙出。

战鼓声声,后蜀铁骑的士气越来越高,而大齐的将士却是连连战败,这就是现状,是事实,萧宇改变不了。

但是,他看见这个女子,还是儒雅从容地喊了一声“桃花”。

他们是故人。更是从小相识,她抿着小嘴默默跟在他身后,他也曾拉过她的手,摘下她发梢上的花瓣。

“桃花啊。”萧宇又道。

“桃花不是你叫的名字。”

楚无忧怒道。

“小忧,你脾气怎么就不会好呢?萧宇哥哥可是凡间最得体的男子。”

楚无忧嘟哝着嘴,全然和战场上判若两人。

萧宇不禁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楚无忧立刻问道。

“梁皇苍灵怎么选了你这样一个毛头小子。”

“什么毛头小子。我就是梁皇苍灵,和我说话,你最好小心点。”

“战场上倒像个真英雄,没想到下了战场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萧宇说得没错,桃花听了这话也在笑,笑得动人心魄。

“哈哈哈,呵呵呵。

正是,正是,萧宇哥哥说得一点不错。小忧啊,就是长不大的孩子,桃花也是长不大的孩子,要不然怎么总喜欢玩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呢。

可惜,你们那座富丽堂皇的皇宫里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稀奇古怪的人也不少,偏偏没什么好玩的东西。还是小忧这里好玩一些,这里的人也更和气一些,更懂得顺应自然一些,不像齐国,人人自以为是,以为人能胜天。”

“别和他废话了,桃花,你既然喜欢,那就赶快把他做成你的玩偶吧,这样站在那里,一会烤成焦炭,丑得很。”

“不急,不急,我嫌弃他现在太脏了。你有所不知,萧宇哥哥一直是干干净净,风流倜傥的大齐皇子,什么时候这么脏兮兮过了。这样的萧宇哥哥,我可不要,免得我那些姐姐妹妹们看到他,都不喜欢了。”

“那桃花的意思是,我们还要把他洗干净了?不如先把人头取下来,洗起来也方便些。”

桃花拍手,白皙的手指,男人看不得,即使是阅过风花雪月的男子,也见不得这双手轻轻拍动。

萧宇的心不是石头,也不是铁块。

即使是铁块、是石头,也被这霜花般的手烧得通红——烧红的铁块。

“萧宇哥哥。”又是不经意的娇柔之声。“萧宇哥哥。”

“桃花,你要我做什么,这一次我都依你。”

“从小到大,萧宇哥哥就对桃花最好了,比秦炎师兄好多了。”

楚无忧一脸不满,少年生得一张完美的脸。若是将这世间所有美男子放在一起,都无法忽略他的美貌。

不,苍灵的美,不是美,是接近完满的错觉。完满到令人心灵空无。

据说上一代梁皇苍灵到凡间时,凡间四处霞气漾漾,初春冬雪化尽,原本不施粉黛的女子也变得妖娆动人。

无论长得多美、多丑,不论是出生书香门第或是官宦家的女子,个个春心荡漾,眉目间风光明媚,神色间微波潺潺。

世间男子夜夜笙歌,朝朝饮露。

一时间,凡间所有的战火全都停了下来,百姓再无战乱之苦。

没有一人舞刀弄枪,没有人为保家卫国、江山社稷打得天黄地黑,也不再有恩怨情仇,血债血偿。

人间正是笙歌艳舞,户户窗下红影摇,家家帐内于飞扬。

正是枕春柳,干戈化羽,四海祥云。

无朝政慌乱,因为没有皇帝上朝。

市井无抢杀夺掠,因为人人沉湎酒色。

没有忠臣义士遭惨刑酷死之苦。

真可谓是人民仰服,文武欢心,朝纲修正,宫内祥和。

四海,皆盛世太平。

苍灵君,果然是世间所有美貌集于一生。”萧宇叹道。

“萧宇哥哥,那你是觉得桃花美,还是苍灵君美?”

“苍灵君不愧是天下至美,天下若真有美的化生,所指就是梁皇苍灵。”

“不要在这里恭维我,我倒是觉得世间最美,也是生命之苦,还不如和桃花共享世间百态,可惜桃花却似乎更喜欢你们这些凡人。”

同样的话,苍灵君说来尽是圣洁高贵,而楚无忧说来,却是小孩脾气,天真无忧。

如此想来,倒也是合适得很。

唯有孩子的单纯,才可平视世间最美的惊心动魄。

唯有孩子的无忧无虑,才堪称美艳绝伦。

天人,就是梁皇苍灵的另一个名字。

“要怎么清洗才好呢?”楚无忧踌躇道。

“桃花,你听我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切莫让魔世再扰凡间。可好?”

萧宇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因为他知道楚无忧真的会砍下他的脑袋——为了将丑陋变美。

第三章 164 真真是情欲灼烧,非让辰光倒退,好生擒获咬嚼

###164

“她说什么?”桃花娇声道。

“他说你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不高兴。”

“怎么不高兴了?”

“我没有什么事要他做的。他们对我做的事也够多了,我和皇宫里的人没有什么仇怨,所以也不能要他再做什么事。”

“那就杀了吧。你知道,我最讨厌留着没用的人,多麻烦。”楚无忧的手已经抬起。

在这紫雾腾腾,彩帘高卷,沉檀氤氲,银烛辉煌却透胆寒的地方,楚无忧想要杀萧宇,只要轻轻挥动一下手指。

“但我现在又突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可以让他去做了。”

“什么事?”

“方才我出去闲逛,去看看我那些可爱的兄弟姐妹们在山上有没有想我。他们吸着凌云山的日月之光,也很多年了,我看看他们哪一个能做到去伪存真,修得成魔的资本。那我就当帮个忙,超度一个也能陪我解解闷。

小忧,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楚无忧一脸好奇。

他是真的好奇,真的天真。

没有半分妖邪之气,纯净清明犹如昆仑白雪。

萧宇也听到了桃花的话,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他仔细听着,倒不是为了能找到机会离开这个地方,他仔细听着,是因为,蓝火之中,他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

而眼前这两个人,无论是桃花还是楚无忧,两人的声音都能减少他身体的疼痛,让他充满生的喜悦。

一种本能的,源自生命深处的息息勃动。

在他背后,这股蓬勃的生气自腰下会阳,经气海俞一直到大杼。

“桃花,你不说的话,我就去把他杀了。”

“苍灵君那么漂亮的手,怎么能杀人呢?

你不是向来认为天下笙歌才是凡间极乐吗?”

“看桃花开心,杀个人若是能让你感受到真实,也是魔世极乐。”

楚无忧说的是实话,他不喜欢杀人,在他眼里人们只要沉浸在爱的欢愉之中,天下又怎么会有不太平的时候。若不是天界那些人横加阻拦,凡间早就是极乐之境。但是若是能让桃花开心,杀个人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需要犹豫的事。

只要桃花开心。

“我啊,刚才出去玩的时候,看见了大师兄。”

“秦炎?那家伙可不是一般的人。”

楚无忧想起与斩月剑交手时秦炎展现的功体,那功体绝不属于一个区区凡人。

“哦?此话怎讲?”桃花很敏感,任何疑问都要一探究竟,她的世界里留不得混沌,也不能有一丝混淆不清。

难怪凡间容不下他,凡间尔虞我诈,多是君子皮囊,内养豺狼。桃花这么求真的人,哪知虚伪奸诈,在凡间是绝无可能幸福的。

“不,你先说,我想先听你出去玩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这件事又和现在这个皇子有什么关系。”

“你说皇子妃和我大师兄若是卿卿我我,是不是很有意思的事?”

“有意思吗?世间男女彼此爱慕,有何不妥?”

“苍灵君是信奉众生平等的神。你不知道,他们凡间可是有很多纲常礼度的,这些人眼里,莫说男女之间没有平等,人与人之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平等可言啊,师傅和徒弟之间不能彼此心生爱慕;哥哥和妹妹之间不能肌肤相亲,男子和男子之间不可心生男女之情,女子和女子之间也不能逾越了规矩。

总之,规矩多如天上繁星,稍有不慎,就能让你人头落地,死无全尸,还株连九族。总之是,纲常伦理堪比异兽。

但是你可知道如此讲究伦理道德的凡间却总有那么几个特例。”

“特例?”

不等楚无忧问完,桃花又道:“是啊,有些人就能娶无数位夫人,要几个是几个,而且不仅没有人会责备他,还有人时时刻刻想着将自家女儿送给他。你说是不是特例?”

“还真是。”

“在苍灵君看来,皇子妃与我那大师兄搂搂抱抱,不算什么大事吧。”

“算好事,正常不过的好事。”

“可是皇子妃是我这位萧宇哥哥的妻子,她怎么能和别的男子搂搂抱抱,肌肤相亲呢,何况那时候皇子妃的脸色和桃花一样绯红一片,真叫人想砍下她的脑袋来,留住那女子最美的一刻啊。”

蓝火幽幽,又是苍灵的面容和桃花的妖娆,萧宇身体内勃动的欲火愈燃愈旺,此时,又听到泽竽和秦炎肌肤相亲。

各种流光泻艳,纤帘树影,湖水荡荡,情丝缠缠。

直感口干舌燥,气愤难耐。

真真是情欲灼烧,非让辰光倒退,好生擒获咬嚼。

“你的意思是,这三人都没有特例。所以按照凡间的规矩,不能相亲相爱,是不是?”

少年的面容,单纯的话语。

听来却如针刺在身。

“所以呢,桃花,你莫要再让我烦忧,免得我平白无故里添上几道皱纹。”

“你才不会长皱纹呢。”

我看凡间的规矩太多了,待明日,我去凡间走上一回,好让世间再无不平等,想爱谁就爱谁。”

“不不不,现在还不行,我啊,就想玩玩这不平等,这人与人之间的人心隔肚皮。”

“隔肚皮?好生恶心。”苍灵皱眉。你果然是凡间归来,懂得真多。等我一统四界,你就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了吧。玄皇无界。”

“玄皇——无界——桃花。”

“告诉你也无妨,你们千方百计想要除掉的桃花,正是魔世三皇之一,玄皇无界。”

“据说玄皇无界的真身从来没有人见过。”

“那是你们不配。”

声音一改娇柔,此时,桃花说出来的话,能开千尺冰封,令枯木回春,叫死者复生。

“竟然是如此镇魂定魄的声音。玄皇无界再世,看来魔世入侵凡间已经是不可阻止。”萧宇叹道。

“阻止?笑话,就算天界那帮苦修千年的家伙,也不能逆天改命。更何况区区凡间。”无界之音震人心魂。

“逆天改命?”楚无忧提议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放他回去吧。让他燃起的嫉妒之火,烧了那些当初欺负我家无界的人。”

“小忧,你的善心呢?”

第三章 165 岁月如水静不流,光阴瞬息固寒冰

“善心?美为善,不美的一定善不到哪里去。这个道理,桃花,你还需要我给你解释千年万载吗?

等世间丑陋之人都死掉了,就只剩下善心了,不是吗?只要一切都清扫干净,凡间就只有单纯的美好了。”

“那这回就听你的吧。”桃花柔声细语。

说完,飞袖一扬。萧宇只觉身上有无数道伤口瞬间剧烈疼痛,随后,像涂上了清凉的草药,竟没有一丝痛感,也没有半分不安。

他的心里只剩下仇恨,仅存有怒火,怒火朝着秦炎,也朝着泽竽。

是的,这两个人怎可以做出那样的事。

“你对他下了蛊?你竟然不用魔世之法,而用凡间的蛊毒。”

“毕竟是我的萧宇哥哥,我还不想超度他成魔。”

“你是想给他留一条生路。”

楚无忧看得明白,桃花的心思,他从来都明白。

比起秦炎,他自信自己才是更懂桃花的那个人。

不论是过去那个善良的桃花,还是被无界看中后,傲视一切的桃花,他都喜欢。

在楚无忧眼里,只有桃花的美才是可以与他比肩的美。

他太寂寞了,美至深处,无人可以是他的下联。

楚无忧平静的心里,萌生了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想法。

他突然同情起那些天界的修行者,仙凡隔世,虽是清幽仙境、瑶池胜景、仙鸟异禽,仙童玉笛声袅袅,天曲舞翠彩翩跹。

久而久之,也会变做寂寞。在天界,岁月如水静不流,光阴瞬息固寒冰。

日月星辰的变化于他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有一天,他突然想要回天界问问那些修行者,“你们寂寞吗?寂寞和平静是一样的吗”

对梁皇苍灵而言,想要做一件事,那件事不论多大都不过是一件小事。

而自从有了桃花,任何小事都变得更有意思,也变得更美妙。

他突然觉得让桃花高兴,也是一件很美很美的事。

魔世再生,惊扰四界,镜往楼自然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所有能知道的事。

仍然沉香霭霭的北极阁中,夜青不但有四界之变,他担忧的是叶小楼。

“夫人,据蜂鸟来报,楼主现在何处,不得而知,此事是否需要我亲自下山调查。”夜青请命。

“不,你不能离开镜往楼。”夫人的话简单明了。

“可是眼下,楼主下落不明,他离开镜往楼的时候身体并没有痊愈,我担心。”

“身体没有痊愈也好,就算功力尽失也罢,总之,你不可以离开镜往楼半步,非但你不能离开这里,夜凌”

滋润大地般的声音里,透着丝丝威严,她的话不可抗拒。她决定的事,最好不要质疑。

这不是夜青的想法,也不是夜凌在镜往楼养成的习惯。

这是叶小楼教会他们的。多年来,叶小楼从不拒绝夫人任何一句话,更不会违背夫人半分意愿。

除了,为那个女孩。

“临幽城这次可是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啊,夜青,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临幽城的大事,自然是各大门派在安源堂寻找《分海谣》线索一事。说好的众人集聚安源堂,一起揭开《分海谣》的线索,可是谁知道最后竟然如此收场。

不仅没有人活着离开,而且连尸体都找寻不到。

盐巴帮、九山、宝顶门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虽然背地里也偶尔会做些违背道义的生意,但终究是历史悠久,在各自所处的地界也深得百姓爱戴。

不说照拂百姓吧,也算是除暴安良,行事作风还算配得上名门正派的名声。

虽然盐巴帮,好色;九山的兄弟手脚有些不干净,押镖的时候偶尔会多要些路费,或是偷偷拐走一些财物,但毕竟都在十七门二十一派中颇有地位。

这些人一夜间全都消失了,好比羽毛化作凝露,凝露化作晨间雾气,待阳光映照大地,这些雾气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如此一来,各门各派在一夜间都没了主心骨,天下不乱也就奇怪了。

“临幽城这一次,可算是扬名在外,金陵以北一座小城,一夜之间竟然成了那么多掌门的魂断之处,恐怕这样的事,之前也没有发生过,以后也不太会发生吧。”夜凌道。

“哼,十七门二十一派,这些酒囊饭袋,白白浪费了青霞山的掌门,用流光刃杀死他们,也算是给足了这些人面子。”夜凌尚未说完,夫人的声音愈发严厉。

青霞山虽然与镜往楼稍稍有过一些渊源,但这也是夜青的事,夫人当初并不反对夜青和秋海棠的婚事,想来,夫人莫非对青霞山颇有好感?

夜凌不敢独断猜测,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成熟了很多,知道一个成熟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更有用。

最为重要的是,大部分时候不说话往往是最好的。

楼主曾经说过,让先并不是坏事,并不是说甘于人下,或是承认对方比自己更厉害。

让先,是为了后发制人。

夜凌一直以为,只有强者才会后发制人,而弱者,在强者还没有清醒之前,也许能赚得几分先机。

两方对战,瞬息万变,有时候占得一寸先机就能决胜千里。

可惜她一直以来虽然勤奋苦练,却始终没有大成。

不仅夫人看不起自己,就连叶小楼也是看不起她的吧。

想到这里,更是轻轻咬着嘴唇,谨慎不语。

她需要更懂得体察人心,需要更懂得冷静地在一旁审时度势。

这一点,她已经学会了,从一次次的教训中获得了真正有用的经验。

从前,有叶小楼的照顾,她可以完全放下心来,哪怕做错了什么,栖霞山也有叶小楼在。

只要有叶小楼在,就不会有栖霞山解决不了的难题。

夜青面色稍稍有些难看,是因为秋海棠的缘故还是夫人说话的语气比方才更难以琢磨。

她在等,等两个人将答案揭晓。

置身事外。

“秋海棠曾经与你有婚约。”夫人道。

“是的,曾经有过。”

“你觉得秋海棠恨你吗?”夫人的声音又恢复了温柔,但细细辨来,却是讳莫如深。

夜凌察觉到了几分,而夜青却好像全然没有察觉。

第三章 166 千古圣人一心,不过是三尺桐木,尽在六律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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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夜青道:“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辜负了她。”

“这些年,你在江湖上的事我可曾管过一次?”

“没有,夫人一直都对夜青很好,从来没有对夜青所做的事有过半点疑问,夜青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对了。”

夜青此言句句发自肺腑,夫人对夜青的袒护和纵容也是人人皆知,江湖上甚至还有传言,夜青才是镜往楼真正的主人。

只有夜青心里澄明如镜,也心怀感激。

“你可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来,我纵容你,什么都不过问,甚至你要和秋海棠成婚,我也没有反对。这其中的缘由是什么,你是否明白?”

夜青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莫道世间情万种,多情总比无情苦。

看不破,自是碧水留春,东风笑叹昨夜花。

道不明,怎消地老天荒,月波小剪无字书。

“夜凌,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从来不过问夜青在外面的所作所为?”

夜凌沉思片刻,答:“夫人一直疼爱夜青,何况夜青也一直办事稳妥,没有做出什么不利于栖霞山的事。夫人厚爱夜青,也是情理之中。”

“哦?是吗?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疼爱他?”

温柔的言语,咄咄逼人的气势。

“夜凌不知。”连忙垂下头,垂得很低,声音愈发轻不可闻。

“那你觉得我更疼爱夜青还是你们的楼主?”

“夫人疼爱谁,自然是站在镜往楼的立场,若是楼主做了什么对不起镜往楼的事,夫人自然不会一味袒护,同样的若是我和夜青做了什么错事,夫人也定然不会原谅。”

“你大胆的想一想,经过最近这些事,你也应该成熟了,接下来,栖霞山就要交由你们二人做主,恐怕这次临幽城的事只不过是刚刚开始,接下来,江湖上又不知道要起多少波澜,恐怕这一次镜往楼很难独善其身。”

“夜青自当保护镜往楼,不受半点威胁。”

“夜凌也一定守护镜往楼,不让夫人担忧。”

“很好。”

烟雾缭缭,一道银光驾云兴雾盘旋穹顶之下,夜凌猛然抬头,忽又立刻低下。

夫人的气息变了。

夜青也感觉到异样。北极阁中无端多出一股妖邪之气。

他想到之前夜凌偷练禁术,清英剑又攻击过她的凤霞掌。落日余晖这样的招数,夜凌已经修炼到很高的级别。

若是这妖邪之气真的是夜凌身上逃逸出来的,只怕她已经入了魔境。

夜青心想,此事万万不能让夫人知道。

“夜青,我之所以一直以来都不过问你在江湖上做了些什么,做的对还是不对,甚至,我一直以来都疼爱你超过叶小楼,是因为,你是叶小楼领回来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

夜青的脸色和他的名字一样,一阵青一阵白,肩膀比之前崩得更紧。明明是关心疼爱的语气,却偏偏听来如冰刃刺入耳朵,毫无痕迹地刺伤了耳骨。

他从来也没有想到夫人竟然会以如此温润,如此充满疼爱的声音,说出如此叫人悲凉的话。

如果是以前的夜凌,一定会替夜青说几句话,会安慰夜青,会去告诉他,夫人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现在,她不能。她悠然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北极阁渐黑的穹顶,听着池中翻腾的水花声。

往日里,只要叶小楼在栖霞山,北极阁外总能听见他的琴声。

音韵幽扬,清音和平。千古圣人一心,不过是三尺桐木,尽在六律五音,抹、挑、勾、剔、撇、托、打之间。

正所谓凡间琴声天上曲。

可是如今,这琴声断了,人也已经很久未曾见到,往日清音明月、杏叶晚风,她听不懂琴音,却也早已芳心如醉。

夫人就在水花之中,一只丑恶的,无形的怪物。她暗自思量,这妖邪之气莫非来自这深潭之中。

生怕自己的心声被人听到,下意识捂住了嘴。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想到这样的话。

还好没有人察觉,夜凌轻轻吁出一口气。

“是的,我是楼主捡回来的,并非夫人您选中的孩子。”夜青冷冷地说着,眼眸里是几点多年未落下的雨。

夜凌看这夜青的脸渐渐失去血色,又想起自己来镜往楼前的种种,终于忍不住拉了拉夜青的袖口。

“夫人,虽然楼主现在不在镜往楼,但请你相信,我和夜青一定能保护栖霞山,不会让这里的一草一木受到半点损伤,夫人请您放心。”

“镜往楼不可以一日没有楼主,临幽城之事恐怕有人故意布局,让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魂断安源堂。

布局之人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可有想法?”

“也许是秋海棠怀恨在心,直到死了也不忘记寻夜青报仇。”夜凌推测道。

“哦?女人的想法当真是常人所难理解,前尘如梦如幻,到头来,也不忘在地狱黄泉路上等一等那个负心的男人。倒的确是有这样的可能。”

“既然如此,夫人,那我们去青霞山问问清楚,把这件事也说个明白。《分海谣》本就不在镜往楼,这事情也不是任由一个人说在就在的,我想青霞山也是名门正派,自然是通宵情理的,此事我前去解释清楚,也给江湖各派一个说法,莫要再入了别人的局,白白死伤。”

“夜青,你的意思呢,你觉得是秋海棠故意要找你寻仇,才故意说《分海谣》在镜往楼的吗?”

“此事,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如若秋海棠故意设局陷害镜往楼,她完全可以做得更好,何苦搭上自己的性命,再说这两年来,她也从没有表示过要找我报仇,我猜以她的修为,我与她的那段过去,她想来也不过是玩玩而已。并不会真的当真,青霞山大大小小事务繁忙,秋海棠又非悭吝小气之人只怕临幽城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幕后究竟是什么人在搅乱十七门二十一派,目的又是什么?这一切我们都还不清楚。不能妄下断论。”

“想要扰动天下,《分海谣》的确是最好的诱饵。”

夫人哈哈大笑,笑声悲怆神秘。

第三章 167 天地乾坤尽四海,星辰无涯定造化

167巨灵之战-天魔之界

翻江潮涌,雷鸣之处,凡世苍生细蜉蝣。

来不及躲进山洞中的士兵,被落地雷光瞬间化作灰烬。

刘二喘息着,整个上身都在颤抖。

“秦,秦将军,死掉的将士,有,有,有”

“多少?”秦炎目中祭泪,哀声道。

“两万三千余人。”

“魔世想要完全归来,行走于青天白日之下,仅仅破除封印是没有用的。”

秦炎的眼中是墨染的混沌。泽竽倚靠在一块石头上,脚下的水草渐渐退去,但无论怎么看她现在的样子都不像是一个陆人。

秦炎朝她望了一眼,神色讳莫如深,她明白,秦炎早就知道她不是凡人,但他暂时也不会将她的身份告知众人。

眼下,军中再不能有半点风吹草动,扰乱军心。

“刘二,尽快清点剩余人数,看看我们还有多少人。”

“是。”刘二领命,转身离去。

“你说的是天魔之界?”泽竽低声道。

天魔之界,当年由天界七十二修者布下,此界既无五行可参又非虚非实,魔世永远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打开天魔之界。

谁也不知道天魔之界究竟在何处,更不知道如何将它打开。

只要听到“天魔之界”这个词,没有人能当作没有听到。

这个词从秦炎口中说出来,更是有如千金之重。

天地乾坤尽四海,星辰无涯定造化。

天魔本无界,但一旦有了界限,便不能再打开。再任由日月弥漫,天地间悠悠荡荡,杳杳冥冥。

泽竽努力站起来,仍是站立不稳,“为何会说起天魔之界,莫非你知道天魔之界的位置?”

“我不知道。”秦炎如实回答。“但是我知道不能再死人了。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当年魔世三皇的分身并没有在凡间彻底消失。只要有人祭拜,有人潜心修炼,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埋下魔世的种子,假以时日,这种子长成了苗,长成了树,开枝散叶

后蜀,从皇帝到百姓,人人信奉巫蛊之术,祭拜鬼神,年复一年,魔皇之血渐渐温热,最后苍灵再世,一切都是有缘由的,都不是突然出现的。”

“齐国上下极力禁止妖蛊之术也与此有关吗?”泽竽又问。

“你很聪明,事实也的确如你所言。魔世的威力恐怕当今皇帝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他害怕,害怕到尽可能离这些东西越远越好,你可知道,皇帝曾颁下圣旨,民间不可抚琴,就因为琴音可通天地,他惧怕一切异族,一切与凡间无关的东西。”

“为何如此?是因为当年凌云一战被燃火异兵逼入困境吗?”

“不,是恐惧,只有凡人才会有的恐惧,这是天界和魔世不会理解的情感——凡人的恐惧。”

“凡人的恐惧。”泽竽并不理解秦炎这话的意思,他说的没错,凡人的心思的确难以理解,比水界的人复杂得多。

泽竽又想——这就是人心吧。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后蜀正在帮助魔世再生,何况后蜀的小皇爷,正是魔世三皇之一的梁皇苍灵。

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下一步,就要看巨灵了。

如果我们能阻止巨灵之怒打开凌云结界,也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巨灵的阵法无人可破,只怕,惊涛骇浪,凌云山崩。所以,不能再死人了。”

“你说的是九天九野的血祭开阵。”

“是,天有九野,地有九州。以地开九天,位及东、西、南、北四方,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隅及中央。

凉夜观百辰,九野空茫茫。”

秦炎的声音中有几分绝望。他这样的人如果绝望,泽竽想不到即将发生的事还有什么可能挽回的余地。

她的声音比她的身体颤动得更为剧烈。

“我想不到有任何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想用血祭之法强行开天地之界,那是在与天斗,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我相信魔世三皇也做不到。第一个人死后,连连不绝地在九个方位各埋葬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谁能做到?”

“我不知道,但若真是如此,即使天魔之界也会有漏洞。到时候只要魔世三皇想要冲破结界,他们就能在凡间行走。如入无人之地。向来维护凡间的水界若是想要离开水下踏足陆上,也是轻而易举。”

潘郎终于按耐不住道“不可能的,没有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就算六极堂也做不到。”

“千万不要低估凡人的能力,与天魔水三界共存,凡人的力量不可小觑,永远不可小觑。”

潘郎心里仍是不信,嘴上却逞强道“这么说来,我还留在这里做甚,回家好好造些便宜的棺材,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呢。”

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是惴惴不安,死那么多人,凡间就算不没入洪荒,也再也无可能有今日之盛世。

遍地烽火,熔岩横溢,万物尽毁,再经过漫长到不可想象的岁月,万物渐渐复苏。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不过是异鬼作乱,我去收了它便是了。”

潘郎大喊着冲出山洞,秦炎一把将他拉住。“你去不过是白白送死,我说过,不能再死人了。”

“你说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不可能。”

秦炎目光中难言诧异,没想到这个跟着宇文长,行为古怪的棺材师竟然有如此的救世之心。

潘郎身体很重,秦炎又受了伤,好不容易将他拉回洞中,只听刘二来报,“还剩不到八万人。”

“糟了。”声音低不可闻。

秦炎遂即下令,“从山后撤退,连夜撤往绥山。”

刘二站在原地,拳头捏得青筋爆裂。

“为什么不去?”秦炎怒道。

“秦将军,去去不了,山后地火烧得愈来愈旺,你说皇子妃求来的雨怎么就下不到山后。将士们别说撤出凌先峰了,就连落脚的地方也都快没有了。我们是要被大雨和炎火困死在凌云山了呀。将士们已经说了,与其困死在这里,不如出去杀个痛快。”

“胡闹,根本没有敌人,杀谁去?”潘郎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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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68 报国之心仍不变,无敌却将魂熄灭

###168

“你说什么?”泽竽要是还有力气,她一定不会躲在山洞中,任由巨灵将妖邪之气尽撒天地之间。

山峰之巅,怒涛滚滚,风雨雷电仿佛全都由巨灵控制。

这些水,不知道为什么源源不绝,却绝对不会下到山峰背后。

“皇子妃,雩舞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潘郎小心翼翼问道。

他是个与死人打交道的人,但并不是说他就是一个无情的人。

在桃花雩舞阵中,他眼见着泽竽以柔弱的身体对抗着凶如猛兽的大雨,他看见了,也震撼了。

这样的力量,即使是六极堂也不敢轻易将她视作妖邪。

若天下妖邪都与这女子一样,为什么还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为什么容不下他们呢。

都说妖邪自私,不顾及他人性命,吸人血以养精魂;又说魔世残酷无情,他一直以来都是相信妖邪与凡间正义势不两立的,但是今日,他不得不垂目唏嘘。

也许世间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正邪不两立,又有多少正是彻彻底底毫无瑕疵的正,又有多少邪在做着正义之人也不敢做,有能力的人也坐视不理,为明泽保身而视而不见的事呢。

皇子妃的努力和她对将士的体恤之情他是看在眼睛里的。

没错,她的确不是凡人。

但天界这些活了上千年的修行者也不是凡人。

为什么六极堂就没有将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为什么凡人不惧怕天界修者,而惧怕魔世和水下妖邪呢。

这其中的道理潘郎想不明白。他也不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

暗自思量之时,脚步倒是停了下来,索性叹了口气,在山洞中坐了下来。

只听刘二又道:“粮食都已经烧完了,那些勉强可以食用的也焦炭累累,只怕就算今日我们没有被炎火烧死,没有被大雨变成灰烬,就算这头异兽没有将我们全都吃了,我们也等不了多久。

行军打仗,又要做饭,又要取水。

眼前漫天的水,凌云江也已然成了一条汹涌猛烈的大江,这汹涌江水让人如何取得一勺。

“好处是,后蜀就算现在要来攻击,只怕也没有机会,凌云江水如此之高,就快吞噬赵复将军了。”

众人循声望去,赵复的人头在水雾中杳杳冥冥。

像一个黑色的影子,飘在天与地的混沌之中。

这道影子是一切的开始,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羞辱,更是齐国的奇耻大辱。

“绝不可以贸然行事。”泽竽的语气不容置疑。

“大皇子还在楚无忧手上,是死是活都还没有人知道。”

潘郎一针见血说出大家不敢说的心事。

“大皇子是一定要救的。”泽竽道。

“怎么救?我们连赵复将军都要不回来,更何况,这楚无忧也已经消失了,就留了那个怪物在翻搅天地,我们去哪里救大皇子?”

泽竽看着秦炎,秦炎看着巨灵和漫天大雨。

“救,是一定要救的。”

“如果大皇子早就死了,我们又何必在这里耗着。”话音未落,潘郎就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这话说得的确不妥当,暂且不论大皇子现在是否还活着,就算大皇子死了,大军想要撤出凌云山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真真是:

行兵难,一盆大雨聚万川。

报国之心仍不变,无敌却将魂熄灭。

没有敌人,大齐的十万大军就要埋葬在此处。

赵复将军还算是战死沙场,而他们呢。

秦炎可以逃出去,潘郎也可以,泽竽想要自保自然不在话下。这一点,潘郎知道所有人都明白。

但是其他的将士呢?就算是刘二将军恐怕也寸步难出凌云山。

“桃花。”秦炎勉强吐出轻不可闻的声音。

“桃花?你是说大皇子的事和桃花有关?”泽竽小心道,生怕秦炎又和之前一样悲伤过度,索性一言不发。

“如果我的猜测不错,大皇子暂时不会死,桃花,没有那么容易会让大皇子痛痛快快地死掉。”

“可大皇子毕竟是肉体凡胎。”

想到这里,潘郎大叹一声,身上的肉也跟着剧烈抖动起来。

肉身凡胎,肉身凡胎。遇到事情一点用都没有,火烧——死;水淹——亡。

轻轻被刀砍过变成了刀下亡魂,有时候平地上摔上一跤都要去黄泉报道。

“对了。”棺材师喊道,身上的肉又哗哗地上下颤动。

“什么?”秦炎和泽竽一齐发问。

“肉体凡胎啊。”潘郎说得大家一头雾水。

“九天九野阵用来血祭的是肉体凡胎啊。”

泽竽和秦炎仍然一脸迷惑。

“别这样看着我,我虽然不喜欢动脑经,但这么明显的事情,你们这些聪明人就看不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

“正是啊。”

“不行。”秦炎大怒。

“万万不可。”又是一声。

“有何不可?如果十万大军葬送于此,不需要等天亮,凌云峰的结界就彻底没救了。到时候九天九野阵法一开,凡间劫难一发不可收拾,就算天命也难阻山崩海裂,凡间化地狱。”

泽竽陷入沉思,这样的事的确显而易见,但要不是潘郎说起,她可能永远也想不到。

潘郎整日与棺材和死人为伴,反倒是对活着的凡人少了几分感情,想问题也更客观简单。

他说得没错,就算用御兽之术勉强镇压了巨灵,逼迫他身形散尽回到水下,也不过是延缓了魔世再世的世间。

苍灵已然分身聚合,没有人能阻挡他再世的脚步。

这一点确凿无疑。

但是苍灵孤军作战,后蜀将士难以跨越凌云江,楚无忧也无法派大军攻占陵先峰。

魔世的脚步终究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根本就没有士兵,都不是人。”潘郎见众人无语,只能继续说道。

“你们没有发现吗?后蜀的兵一个都没有出现过,黄昏之战是铁骑,但这铁骑如狼似虎,毫无畏惧,不怕涉水,不怕火烧,他们是一个个普通的肉体凡胎吗?

不,他们不是,他们是异兵,你们可知道傀儡军队?”

至此,秦炎点了点头,“也许你说得对。”

“异兵,难道是魔世的军队吗?”泽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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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69 千年修行一朝毁,十万大军逐虚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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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炎答“魔世大军三百万,上一次天魔之战之后,这些大军几乎全军覆没,魔世三皇也是分身半毁。但是,凡间却还是有零星异鬼作乱,如此想来,二十年前凌云之战,齐国遭遇火兵,可能也是异兵作祟,根本不是”秦炎停了一停,用了潘郎说的那个词“凡胎。”

是啊,不是凡胎,人怎么可能和异鬼打仗,这样的仗就算机关算尽,兵法如神,也是凶多吉少。

“对我们唯一有利的就是魔军想要集结起来并不容易。”泽竽道。

“没错,就是皇子妃说的这个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天魔之界,也不了解什么天魔之战。我只知道只要不死人,九天九野血祭就难以实现。”

见大家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潘郎站了起来,拍着胸口道“这件事,我可以帮忙,保护生灵,六极堂自当全力以赴。虽然我贪生恶死,但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候,不管不顾,自己逃走的。”

“就算这样,也不行。”

秦炎的话如山洞之外的雨打在潘郎头上。

“为什么不行?”他问道。

“你的意思莫非是要将我的十万大军变成魔?”

秦炎的话被刘二听到了,他吓得张不开嘴,手上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此事万万不可。”

“没时间犹豫了,我的秦将军啊,要真的把十万大军葬送在这里,你可担得起这天下大罪吗?”

“如果今日在这里,将十万大军就地化魔,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论你有多大的把握,我都不会同意的。”

“我说你善良好,还是说你仁慈好,索性说你冥顽不灵,顽固才好。”

泽竽不敢插嘴,她不能说服秦炎,更何况她也想不明白,潘郎究竟能有什么办法将好好的人变成魔。

她知道妖修炼成魔的,知道灵族修炼成魔的,也知道鬼族修炼成魔的,修炼成魔的路不仅艰难,而且痛苦万分。

和天界修者一样,三界之中没有一种修炼是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

魔世虽有三皇四族,四族又分,妖、兽、鬼、灵。但从没有听说过有人可以成魔的。

“你说的是混魔令。”

秦炎一语道破,泽竽恍然大悟。

“混魔令。”这个词她不应该知道的,水下无人知晓这个词,这是泽薮门的秘密,这个秘密父亲只告诉她一个人,而且是在升平宴的前一天才告诉她的。

“混魔令。”泽竽喃喃。

“皇子妃应该从没有听说过混魔令吧。”

潘郎善意相问。

泽竽摇摇头,“是的,我从未听说过。不知这混魔令是何物?与今日之事又有什么关系?”

“混魔令是六极堂的的宝物。”

潘郎的眼中透出骄傲和恐惧。

“混魔令能令一个人变成魔,能令仙家千年修行一朝尽毁。除了混魔令,我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使我的十万大军脱离凡胎。

莫说是混魔令消失多年,就算今天你有混魔令在手,我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我今天要是真的有混魔令,还和你啰嗦什么。总之,我是不会让这十万大军命丧于此的。但我用的也不是混魔令,何况,你对混魔令的误解也许太深了。”

“什么误解?”

“混魔令,根本不是一种东西,它是一个人,只有混魔令加印的人才是六极堂真正的堂主。”

“难怪,我让你和宇文长归入尚武门,你们就是不愿意。你们六极堂上上下下,人人都有一大堆秘密,谁知道你们一个个到底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根本没有卖什么药,我是卖棺材的。”

“好了,你们不要在这里争执不休了。”

“潘大侠。”泽竽柔声道,“你也知道,大皇子是我的夫君,若是能有任何办法可以救他回来,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若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去做,我相信如果大皇子此刻站在这里。他也会要我去做更为重要的事。

这里是齐国的土地,这十万大军是齐国的子民,我既不能看着他们枉送性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天下因为九天九野阵法而陷入万劫不复。”

“皇子妃说得是,所以我才出此下策,相比世间百万人的生命,这十万人成魔又有何不可。”

“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我只知道,再过不久,我们说什么废话,想什么办法都没有用了。”

“可是,我们并没有混魔令不是吗?你用什么办法让这些将士脱离凡胎呢?”

“用天绝乾坤阵。”

“天绝乾坤阵?”众人不解。

“天绝乾坤阵,可以短时间里将十万大军困在我设下的虚境之中,这个虚境最多也只能容下十万人,所以,我们正好可以全都暂时躲进阵中。

但是天绝乾坤阵需要有人护阵,因为巨灵一旦发现我开启了阵法,在阵法尚未解开之前破了阵,十万人可能再也回不来。

“会去哪?”

“放逐。”

“放逐?是到虚空之境中吗?”

“没错,不死不活地存在着。”

“我知道这样的人,没有死去但也没有活着。”

“是的。没有死去,但也没有活着。”

泽竽和潘郎一问一答,各有心思。

“这个阵法能维持多久?”秦炎打断道。

“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维持两个时辰,我毕竟没有受到任何伤势影响,如果勉强维持阵法,想来两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

“两个时辰之后,魔世大开,你不过是在两种罪恶中选了一种,放弃了另一种,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当然不仅仅是如此,如果我没有看错,皇子妃能布雨兴云,而且水草缠身,皇子妃应该是水族吧。”

泽竽低头,默认。

“事已至此,大家也不必隐瞒,六极堂虽然追杀异族,但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对,六极堂也不是是非不分的。”

秦炎轻轻摇了摇头,绝望地看着灰色苍茫的天空。

看得久了,竟然觉得这天空的颜色比平日更美,似乎天空本就该是这样灰色苍茫一片。

霞光万道或是碧蓝清透,不过是照得人心愈发寂寞。

平日里他也从未这样抬头仰望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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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70 ??一兽修得千年功,阴阳五行俱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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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看,任何美的东西他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我的确来自水界,你说得没错。秦将军也许提起过齐国血契之事吧。

齐国皇族与水界自古有血脉契约,这份契约谁也不能违背,我正是为了兑现契约,才上到陆上。

原本以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纪之乱,没有想到竟然牵连了魔世,还有越来越多我也弄不明白的事情。”

“可否劳烦皇子妃请求水界支援?”

“不可。”秦炎大怒。“我看你是糊涂了。”

“没有糊涂,巨灵本就与水界息息相关,若是水族愿意帮助,我们或许能躲过此次劫难,这才是唯一两全其美的办法。

如若不然,正如你所说,我们不过是从一种恶到另一种恶,从一种罪逃到另一种罪,什么都没有解决,什么也改变不了。”

“是的,秦将军,你让我从凌云江入水下,也许我的同伴们真的能帮上忙。”

“你的同伴为什么要帮忙?”秦炎质疑道。

“你为什么要把所有异族都当作坏人呢?”

“人?你说人?你说他们是人?这些水下的异族,你居然说他们是人?”

“秦将军,你嫉恶如仇,匡扶正义。但你不是六极堂的人,为何对水界如此仇恨?你到底是善良还是冷血无情,为什么水族就不能是人了?人这个字指的究竟是什么?”

寒风卷地声声飒,腾腾水瀑盖天光。一兽修得千年功,阴阳五行俱看透。

苍天灰灰,雷火阵阵,巨灵之怒开天震地,怒难消,踩生灵如草芥。

泽竽抚琴而吟,声如琼花,闻之无香音自清。

小玉熟悉这声音,遂开一水境往汶沙城方向赶去。

子筑和谢林已至凌云江水域。

“孽障,修得千年仙身,为何一朝堕入魔世。”

子筑一声怒吼,手中银光一闪,天穹流花管浩然出水,直刺巨灵腹部前方。

“星空破,天穹灭。”

天穹流花管如兵山从江中而起。

“千年仙身,一朝堕入魔世,今日,我便来收了你。”

巨灵震怒,子筑再出一招,巨灵怒上加怒。

瞬时间,天愁地暗。

泽竽纵身跃入大雨之中。

“子筑,我来助你。”

“好。”

三人围成三角,子筑在前,谢林,泽竽在后。

子筑连攻两招,大雨更盛。

天昏地暗,惊涛怒拍。

“这巨灵本是神兽,不该有如此魔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谢林问道。

“想来定是魔世的妖邪之气侵体,才会如此狂怒暴躁,不受控制。”子筑眼中满是怒气,天穹流花管再起,光华尽放,银光夺目。”

僵持不下之时,潘郎立于山边,面朝熊熊地火。

秦炎点了点头,看见战士们受烈火煎熬之苦,兵戈未见,身之将亡。

虽说是:

将士之身许国而忘家,战场驰骋舍家而忘其命。

可是眼下,若再想不出任何办法,这些将士就要活活变做此处红土。

秦炎仿佛看见山峰上一只只头颅在看着他。他知道这些头颅都是桃花的傀儡,这些看着他的眼睛,都是桃花的眼睛。

最后,这些头颅都变成美艳的女子,那些女子个个肌如瑞雪,脸似朝霞,樱桃小嘴。

一张脸比一张脸光莹娇媚,一个眼神更比另一个色色动人。

秦炎只能点头,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想不到别的办法,有的时候正义也许必须给现实让步。

桃花,这就是你希望我做的吧。你想看我堕落,想让我承认自己是错的,自己有多么不堪。

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

秦炎点头。

天绝乾坤阵——开阵。

将士们只见一层层红叶摇风,一片片祥云缓缓。头上是清晨凝露,鸟叫花舞,心里是空空静静,和风细雨。

一池莲叶舞春风,烈火烧山如前世。

凌云江边是江水翻波,旋风四起,波滚雷鸣。

而天绝乾坤阵中的人,却是祥光霭霭照九州。

潘郎说完最后一句话,便与阵法合为一体。

秦炎听到的最后一道传声是:“我的天,那么多人,我最多坚持一个时辰啊。”

秦炎摇了摇头,要是棺材师的话能信,这世上的死人恐怕都会笑着离开人世了。

再看远处,子筑扬起右臂,腾空而起,想要比巨灵飞得更高。

他的确功力惊人,眼看就要追近巨灵。

谢林见状,奏《白雪》以清浊气。

“冬夜肃清,朗月垂光,霜飞五月冰千日,雪竹琳琅气清然。”

幽幽角声如海泣山吟,灿灿银光霰冰霜似雪寒。

巨灵闻声,攀雷纵跃,再上高天。

月沉,巨灵踏月而立,怒海推澜之势,睥睨天下。

秦炎听到了琴声,想到绥山战蛤珧之时,也是这样凛然清澈的琴音,当时他的《天衣》震撼山陵,这琴声竟敢以《白雪》对《天衣》,正是自不量力至极。

但是如今,巨灵更甚蛤珧,仍是一曲《白雪》。

这弹奏之人,根本就没有半寸伤害生灵的心。

这琴声所想的只是让巨灵平息怨气,回头是岸。

这是天下生灵皆平等的大善之音。

秦炎感到有些疑惑,为什么之前他没有这样的感觉,没有意识到这琴声中怀着怎样的感情。

是善,毫无半点恶意。

“不行,巨灵怨气太重,究竟是什么原因,难道魔世再世了?”谢林问道。

泽竽答,“是的,梁皇苍灵借巨灵之怒再世,如果控制不住巨灵,日出之后,魔世三皇将全部复活,到那时候,魔世真的回来了。”

不复多言,泽竽忙道:“这雨实在控制不住,子筑无法接近巨灵,就算有天穹流花管,也难以封印住它。”

“霜雪清律。”谢林后退一步,霜麟闪耀。

“不行,你伤势刚愈,若用霜雪清律只怕你会坚持不了。”

“如果魔世真的踏足凡间,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水下,到时候我就算伤势痊愈又能如何?

泽竽,你可知道究竟为何会招来如此大的雨?”

“我只是使用了桃花雩舞阵。”

“雩舞阵不可能引来如此天瀑,恐怕还是巨灵的缘故,我和子筑正是因为看到一道黑影往汶沙飞去,才追将来此。”

第三章 171 巨灵难向云处藏,飞霜利刃梦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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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若我不召唤你们,你们也已经到了?”

“是的,水向浑浊,耶律城主开了水镜我们才勉强赶到,没想到现在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两人合力,琴瑟和鸣,霜雪清律掀起层层巨浪,巨浪化作片片白雪,子筑点雪而上,巨灵四周瞬间水晃晃冰霜千里,雪霏霏生生不已。

“大雨化雪。”

好计策。

此雪无声、无色、无气、无味。

白是天色渐明,月似纱薄。

青天将开,巨灵势弱,子筑飞跃而起,将天穹流花管刺入巨灵胸前。

眼见就要成功。

忽然,巨灵一声狂啸,杀气滚滚,瞬时,天空再降大雨,舞雪纷纷落梨花。

“糟了,巨灵布阵。”

泽竽惊诧不已。

“难道没有破阵之法吗?”

“应天地之变布阵,巨灵终究是千年仙身,若要强行攻下,只怕我们三人之力也实难办到。”

再次失手,冰霜如箭而下,子筑连连后退,跌落水中。

泽竽见状忙出凰尾锁,零零银丝草幽光烁烁,将子筑罩住,缓缓拉入水中。

谢林琴音再变,左手揍《游春》、右手弹《渌水》。

泽竽收拢凰尾锁,道:“是要用《五弄》破阵吗?”

谢林点头,丝毫不敢松懈。

子筑面色悲苦,他知道谢林伤势未愈,如此耗费功力,定然是坚持不了太久,可是眼下他拿巨灵毫无办法。

泽竽见谢林破阵之意已决,奏《幽思》、《坐愁》,却仍是不足。

乐音如水清,纷纷洒洒,和音交替,拊弦齐鸣,琴声激越而润。

霜雪再起。

汪洋江水如雪练,降魔之音刃似霜。

再一次化雨为霜,凝天空之雨,破天雷之气。

天穹流花管再起,锋指苍涛。

一曲《幽思》吟:

孽怨由己不由天,无情东风漫地霜。

天雷泣血泪索沙,愁光绝韵觅归乡。

巨灵难向云处藏,飞霜利刃梦中亡。

眼看一阵已破。巨灵在空中哀哀怒吼,声如婴孩。

天地间雷雨骤停。

秦炎提着的心也稍稍松了下来。

心想,“潘郎,不用你坚持太久,我这就放你出来。”

谁知,剑法刚收,又是惊涛骇浪卷江涛,水面再升一丈。

一阵在木,以《幽思》相克。分明是破了巨灵之阵,为何雨越下越大。

泽竽和谢林不解其中缘由。

子筑道:“这哪里是普通的雨,这暴雨根本止不住。”

话音未落,巨灵目露凶光,如赤焰燃燃。

顿时,风雷响亮,杀气惊扰九重天。

巨灵二阵,空中开阵。

积阴之寒为水,积日之阳者为火。天空容纳日月星辰,大地接受水潦尘埃。

空中,阳气升腾,寒水不散。

燃烧着熊熊火光的雨卷荡千里,绕道山后,秦炎一边要守住潘郎的阵法,一边要避开烈焰之雨。

斩月剑左右挥舞,狼狈不堪。

“如此下去,如何是好?”三人没有时间犹豫。

再奏五弄。

南方,五月,火曰炎上,其兽朱雀,其音徵。

阵眼位于南方,奏《渌水》:青冥长天魂飞苦,莫恋尘世三千尺。

歌韵轻柔,自是清波滚滚,渌水滔滔。

以清晓之气消南方烈焰。

巨灵稍稍落下半身。子筑再攻其胸前。

天穹流花管破火消霜,一击刺入巨灵体内。

雨停,火息。天地间一片沉静。

“巨灵二阵破了。”桃花悠然道。

“有人替我们动手,甚美。”

梁皇轻抚自己的手,洁白无瑕,清润如玉。

“要是找到冥皇,我们就能去凡间好好玩玩了。”

“冥皇想来自然会来,他若不想来,我也不去找他。”苍灵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好像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双手更令他垂怜。

当然桃花永远是例外。

“三百万魔军想要集结起来并不容易。”桃花又道。

“也不是特别难,该集结的时候自然就集结了,四族沉睡的时间也够长了,妖、兽、鬼、灵都该到凡间松松筋骨了。”

“妖一脉一直盘踞在江河湖海、高山密林之中。活跃于凡间,以不扰凡间秩序为条件,吸日月精华,以鸟兽鱼虫之躯冬日涉川,春藏幽谷,四季堤防。对凡间的繁花似锦体悟地最为深刻,想要在凡间逍遥自在的心思也最纯厚。”

楚无忧缓缓道来,全然不顾巨灵正在日月交替中哀鸣不已。

“妖一脉我不担心,只要性情真挚,没有学会凡人的尔虞我诈,我自然会超度他们。只是妖族向来不团结,我挺烦那些猪、羊、鸟、鱼的,对了,还有虫子,鳞甲多足的虫子更是让人讨厌,虽然他们变换之后像模像样,但我向来只看本质,妖的本质终究是妖,冷血无情或是毛躁易怒。”

“你越来越像我了,是不是?越来越喜欢美的东西,说到底妖族就是不美。反倒是兽族,从不变化模样,只是数量越拉越少,很多还被圈养在天界。”

楚无忧轻轻柔微笑着。

“小忧说的不对,妖族不是丑,是不真实。若是妖族愿意以本来面目视人,我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话说回来,我最担心的是灵族,当年灵族是最先背叛魔世的,他们以为天界的老家伙们会容得下他们。”

“灵族先祖本就来自天界,第一次天魔大战之前,根本也没有魔世和天界之分。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的。”

天魔大战共发生过三次,也许如今只有梁皇才会提起天魔本是一样的。

桃花性子纯粹,自然不愿意装作没有听见。花蕊般的手指轻轻一挥,打在楚无忧手上,瞬间划过一道红色的血痕。

楚无忧实在没有想到桃花会突然弄伤他的手。

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楚无忧都视若珍宝。

若是其他人伤了他,他断然不会留下那人的性命。

可是伤了他的人是桃花。

他不能以同样的方式伤害她,若是伤了桃花,也就破坏了天地间唯一能与他共享美的女子。

唯一一个,偏偏这一世还是个女子。

既然是女子,又怎么能和她斤斤计较,如此一来不也是不美了吗。

楚无忧的手轻轻拂过伤口,如种子落入湖中,朝霞洒在水上。

他手上的伤口顿时痊愈。

“大地回春。”桃花恭敬地敛手。

“你又取笑我了。”

第三章 172 霜雪清律朗天地,巨灵之怒破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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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皇不仅武艺天下无双,还有盛世美貌,但恐怕没多少人知道,梁皇苍灵本身就有大地回春的医术吧。”

“这是秘密。”楚无忧坦然笑道。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在桃花面前,容不下半句虚情假意。

“可愿意传授一些医术给我呢?我也好让那些人头好看些。”

“日月精华本来就是最好的药了。”

“我才不信,你就是小气,不愿意传授于我,你在天界的时候还学了什么好东西?”

“玄黄无界怎么还会看得上我那些雕虫小技呢,我已经好久没有找到再世的身体,这个身体我自然要好好保护。?”

玩笑开完了,君临天下的声音又一次从桃花娇小的身体中响起。

“巨灵阵法,你猜他们能破到第几阵?”

楚无忧嘴角微起,暖意浓浓。这一笑,外面的战局也正巧发生了变化。

“成功了。”

秦炎收起斩月剑,眼看着一丝朝霞呼之欲出。

他似乎已经看见了一角澄净的天空。

相比之前的黑雨弥漫,天地间此时此刻的宁静,仿佛已经多年未曾见到。

子筑连忙搀扶有伤在身的谢林。

谢林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幸好有泽竽帮助。”谢林道。

“不,是我要感谢你们赶来,要不是你们,我根本对巨灵毫无招架之力。”

泽竽坦然相告,感激之情发自肺腑。

子筑又道,“此时巨灵受伤,正是降服他的好时机,快取凌霄伞来。”

“等一等,子筑,需要找到另一支天穹流花管才能收服巨灵,这一支只能勉强将它的杀气稍稍控制。如今,我们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不可能找到另一支天穹流花管。”

“天穹流花管,可是齐国的宝物?”

泽竽问道。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天穹流花管是元禅师傅死前给我们的。”子筑答曰。

“以身化影?”泽竽问?

“什么?”谢林心思细腻,听出了泽竽话中有话。

“元禅师傅是不是以血肉之体炼就了这支天穹流花管?”泽竽生怕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若果真如她所想,元禅师傅恐怕已经

谢林点头,“正是如此,你怎么知道?”

“这是影术的最高境界,以身化影。元禅师傅死前可留下什么话?”

“他说”

见谢林吞吞吐吐不愿据实相告,子筑抢话道:“元禅师傅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宁可死去也要造出天穹流花管,就是为了保护水界不受四界之乱的苦。”

“真要是四界之乱的话,谁也阻止不了。”

泽竽已经看到了魔世可怕的力量,魔世已然如此,天界只怕更胜一筹。

就算双方势均力敌,第四次天魔之战,只怕也会殃及凡间,致使凡间生灵烬灭。

“所以,元禅师傅想得很透彻,他知道拖延下去必然牵连水下,谁都难以幸免。唯有孤注一掷,降服巨灵,消除升雨。”

“升雨?”泽竽骇然。“你刚才说升雨?”

“是的,是升雨。元禅师傅认为想要拯救水界必须将升雨之人封禁起来,随后效仿城主夫妇们,以生命封印路遥亭,将三界拦在路遥亭外。”

子筑声音未落,巨灵翻腾天际,顿时飞来黑雾千层,狂风凛冽,天地浩然瞬时满天魔气。

谢林,泽竽见到如此情形,明白巨灵虽受了伤,但仍不肯轻易放弃,只怕是,趁着他们稍稍松懈,又布下一阵。

“这样下去,我们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用不了多久,天就该亮了,要是日光不现,只怕天界的人来了也阻止不了魔世复兴了。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四界大乱,最后吃亏的都是水界。”

子筑闷闷不乐,所言也是事实。

巨灵千年修行,阴阳二气化风、雷、火、电,纠缠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巨灵三阵,雷声越来越大,凌云江水再涨一丈。

“不行,这一次一定要成功降服它,收不了的话,就只能杀死巨灵了。”子筑说完,跃身攻向巨灵。

巨灵翻腾半周,赤色瞳孔紧紧盯着子筑。

子筑只觉再不出手,自己恐怕支持不了太久。

霜雪清律,灭障破乱。

巨灵之怒,破空而来。

霜雪筑起宫墙,将巨灵和子筑一同围困在阵中。

“不要管我。”子筑自知如此战法,自己坚持不了太久,早已有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谢林虽然心中不忍,但仍然努力弹奏,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孽障,身为修者,为何帮助魔世再现。”

巨灵三阵中,哀鸣声愈发悲伤,仿佛孩童的哭泣。

子筑不解其中缘由,气聚天穹流花管。

银光闪耀,星光璀璨,子筑唇间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变幻不及,被巨灵深深缠住。

泽竽见状,道:“停下,谢林,快停下。这样下去子筑会没命的。”

谢林又怎会不知道子筑此番凶多吉少,但若是不能收服巨灵,只怕子筑不仅白白受苦,而且更多的人要遭受无妄之灾。

今日这番情景,分明是天欲分海。难道真的不可能挽回吗?

不行,就算牺牲性命,也要努力拯救水界众人。

保护好凌云峰才能控制西边水势向外蔓延。

她想不了更多,给她犹豫的时间也不多了。

就在此时,宫墙收紧,天光自狭缝而出。

子筑口中又涌出红色剧痛,洒在天光下。

巨灵再次哭泣,声音让人不忍。

雨越下越大,分明破了阵,分明受了伤,巨灵招来的大雨却丝毫没有减少。

化雨为霜果然不过是解了近忧,根本没有将巨灵降服。

即使子筑不顾性命,也不过是因巨灵身形受限,才能近身攻击。

天穹流花管仍然不能降服巨灵。

此地五行为何相生相克全然没有章法?谢林暗自思量。

难道,此处真的就是天魔之界吗?

泽竽神色慌张,一来担心子筑,而来想到三阵分明都破了,但每次破阵,情形愈发难以控制。心下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如何是好?”泽竽神色凝重。

“只有杀了巨灵,为今之计,只有如此。”谢林道。

第三章 173 地上万年寒气腾,天上日月逆周旋。

###173

杀心已决,一片肃杀之意,冲九霄,迫星辰。

霜雪清律收万劫之音,化凌霄伞连转三周。

巨灵搅绕半空,身形不稳。

正是降服巨兽的大好时机。

错过此刻,也许再无机会。

“子筑还在阵中,谢林。”

泽竽所言谢林充耳不闻。霜麟破裂,迸发出星穹点点。

正是天墨苍穹,辰日无光,巨灵阵中倒乾坤,今日凌云愁断峰。

凌霄伞阴阳二气化甘霖,堆霜积雪破魔邪。

山峰之巅,雨水之源,或龙或虎现原形。

瞬然间,千里神音,天地怆然。

巨灵终难抵抗,化作一股黑烟,风中摆动,有影无形。

泽竽和谢林再无他法,只能眼看着巨灵在凌霄伞下挣扎,也不知道究竟凌霄伞是否封印住了巨灵之怒。

只是天地间仍旧昏暗一片,凌云水涨得更快,整个凌云山脉几乎成了一片汪洋。

除却几座高大山峰,凌云峰东西两脉已然成了水底之石。而凌先峰和凌云峰虽未被淹没,但现在看来不过是两座水上的小岛。

秦炎站在高处,江水已没过脚下。

“这雨还停不停了?”潘郎传声。

“停不了。”

“停不了?将士若是出来就全成江鱼了。”

大雨倾盆,天地间却是一片寂然无声。

子筑从天空落入水中,身体轻如树叶。是倾尽了全力,鳞骨尽毁。

“子筑,子筑。”谢林悲伤欲绝。

“没事,我没事。巨灵,巨灵还没死。”

话音刚落,江水中飞出一道红光,朝向巨灵而去。

“是梁皇苍灵吗?”谢林问道。心中甚是焦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道光莫非是要救巨灵?”

泽竽连忙展开双臂,跃至半空,凰尾锁迎风直上,逼近巨灵。

只听巨灵哀声连连,泽竽心下也不明白缘由,只是想着此时若不能将巨灵杀死,再无时机。

“收。”泽竽作法,凌霄伞应声收拢,千刀万剑刺向巨灵。

眼看就要灰飞烟灭,那道水中出来的红光却将巨灵围住。

地上万年寒气腾,天上日月逆周旋。

骤雨未停,却往天上飞去,风阵阵,顿时天地难分。

这是——雨灌天界。秦炎第一次看到这般不可思议的情景。

雨灌天界,那是只有天魔大战时才有的异象。

泽竽尚未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保护着巨灵,只见剑影纷纷,频频受伤的巨灵也仿佛恢复了生息。

心中又气又恼。气的是修行千年的神兽竟然迫害凡间,恼的是自己心中犹豫不决,贻误战机。

又见这道红光化做剑气,星芒点点。

凌霄伞在这星芒之下黯然失色。

“小玉?是你?”

泽竽怎么也没有想到保护巨灵之人竟然会是小玉。

她又叫了一声,小玉似乎仍然没有听到。

秦炎只见雨水渐停,即使是雨灌天界,至少现在也有机会让大军从虚空之境归来,问题是如何出来?

脚下是上涨的凌云江水,眼前的雨却真的停了下来。

雨水渐收,凌霄伞威力大增,巨灵搅绕翻滚,虽生机尚存,却仍是抵挡无力。

泽竽飞出凰尾锁,锁端尖如长矛。

乘风而起,凰尾锁直刺巨灵瞳孔。眼看巨灵再次被凌霄伞封印。空中却无端出现万朵雪白莲花。

莲花将巨灵围住,凰尾锁一触那莲花便调转方向,锁尖闪烁,赤焰直上苍穹。

泽竽向左后退出数步,方才躲过凰尾锁的攻击。

谢林总算看清了守护巨灵之人,一身白衣,身轻如薄云,双手平展,万缕寒气萦绕其身,蒸蒸炎火燃烧其后。

面目清秀,似曾相识。

抹去眼前的雨水,仔细再看,恍然间,不敢相信。

“小玉,真的是小玉。

听闻水下升雨和赤焰同时出现,没想到真的是小玉。今天她竟然还帮着巨灵。”

谢林忿然。

“但如今也只有靠升雨才能解大水之患了。”泽竽坦言。

“泽竽姐姐,你是疯了吗?升雨治水,无异于饮鸠止渴,怎么会说为今之计只能靠这异端之术呢?升雨至,水下兵乱无休。

何况升雨和赤焰同时出现,都集中在小玉身上。只怕是水界大患。”

“不会的,我从小和小玉一起长大,她心地善良,绝不会是非善恶不分,就算她会升雨术也不能说明什么,至少不能以此就认为小玉会危害水下。”

泽竽一边忙着帮小玉,一边还要控制凌霄伞。凌霄伞金光不再,渐渐下落。

巨灵因为之前受伤严重,也渐渐下落,泽竽聚气双臂,再发凰尾锁,正逢巨灵下落,小玉升雨之际。

凰尾锁刺入巨灵胸前,鲜血瞬时染红了凌云江。

漫天的莲花化作血莲。

小玉的脸上现出长短不一的赤色纹络。

她怒吼着,挡开泽竽的凰尾锁,好像全然认不得这锁链和它的主人。

“小玉为何要救它?”

泽竽对着空中大喊。

“不能伤害巨灵。”小玉站立半空,如仙如魅。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快停手,小玉。”

巨灵发出长长的哀鸣,天为之惊,山为之变。

凌云山脉瞬间开裂,山崩地陷,江水浩浩荡荡涌出山外。

“巨灵开山?”众人惊呼。

“小玉,快住手,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哦?一个有趣的姑娘,没想到水界竟然藏了那么有趣的姑娘。”楚无忧笑道。

桃花不满意道:“小忧,你可知道水界的人丑得很,身上长鳞不说,有些还是长毛多鳞,我真担心你的品味越来越差。”

“不,不,桃花,这个姑娘你会愿意多看几眼的。”

“你这么开心,看来真是个比桃花还好看的姑娘喽。”

桃花花袖一挥,便看清了凌云江上的情形,也看到了被血色莲花围绕的叶小玉。

“果然是清凉如明月,单薄如蝉翼,这样的女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

“我就说你会喜欢她的吧。”

“你什么时候说过?”

“方才要是说了,你见到她时的美感就会少了几分,虽然仅仅是几分,但,能体会到最完整的美,又何必轻易丢了那几分呢。”

楚无忧欣赏着自己也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叶小玉。

“这样的美,留在水下,实在是太可惜了。”

第三章 174 抱阴阳之变为灵,化水火之气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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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她是谁?”桃花气若幽兰,不紧不慢地说着,思绪却紧盯着小玉。

“知道是水界的人就足够了,看来天魔之战尚未把天界那些老家伙引来,倒是先把水界拖下了水。”

楚无忧哈哈自嘲道,“不妥,不妥,此言真是不妥,该说把水界拉上水面才更好些。那些人在水下苟延残喘的时间也够久了。”

“你可不要小看水下,水界先祖可是《分海谣》的守护者,其中有两位还是业障大殿的卷宗修者。”

桃花的话语中充满挑衅,楚无忧却是眉间微微收紧,似有心事。

“怎么了?”桃花问道。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楚无忧一改平日轻洒的神态,严肃道。

桃花也跟着严肃起来,“你的感觉一贯不会出错,三皇之中唯有梁皇苍灵,能于无间洞悉四界异动,你看到了什么?是魔世又要战败,还是这一次会有所不同?”

“我不知道。”苍灵仰头看向天边晨光熹微。

“苍灵君,不要担心,我们的分身既然能再次行走在天地间,自然是有缘由的。第一次天魔大战,天魔分界;第二次,魔世三皇集结三百万魔军却败给了天界十二修者;第三次天魔大战,连累凡间战乱三十年,天界也没有占得什么便宜,不过是重划天魔之界。

这一次,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只是在想为何凡间和水界如此在意《分海谣》,《分海谣》最早不过是天界的一曲仙歌。”

“不,苍灵君,世代早已变了,得《分海谣》者,一统四界,陆上之人更是以为《分海谣》能安邦定国,有武学秘籍和治世方略,还有长生不老,生生不息的天界经方。”

“不,《分海谣》究竟是救世之音还是灭世之音看得是机缘,是天道轮回,想要违逆星辰循轨,天道自然,即使拥有《分海谣》也不可能一统四界,到头来不过是生灵涂炭,四界重归混沌。”

“所以,苍灵君,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我就看到了冰清玉骨,抱阴阳之变为灵,化水火之气为音。这招术似舞非舞,似剑非剑;这影子,似妖非妖,似鬼非鬼,似魔非魔,似人非人。”

“你怀疑她是?”

桃花说完,再唤出魔光之瞳,只见空中杳杳冥冥,霜雪固化为云,云又被风吹散,朗朗晴天将现。

“这是剑法?不对,是阵法?”

“都不是。”楚无忧摇头道。

“梁皇是否觉得这位姑娘是——暗荒?”

楚无忧倏然一笑,嘴角轻轻扬起,趣意荡漾。

“若她真是冥皇,倒是有趣得很。”

“如此说来,她不是?是我的猜测错了?”

“我们就继续看着,冥皇性情古怪,若真是他再世了,我们也不用那么麻烦,借助巨灵强开天魔之界了。况且,我虽不能看见此战的结果,可能这正是一件好事。

既然没有结果,弄不好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四界究竟会如何,我其实并不在意,大不了到最后,我辛苦一些,还世间寂静无声。”

“我不这么想,我觉得四界需要换一换统治者,也换一换如今的局面,凭什么人可以在陆地上自由行走,而我魔族妖兽却只能被人类奴役,或是在月色下的山陵中才能大大方方行走在天地间。为什么人类自己虚假伪善,却要说妖兽总是假扮成人的模样,扰乱人间,致使夫妻不和,朝纲紊乱。

前有狐狸修成人形败坏朝纲,现在齐国又禁止人们献祭神灵,我们的分身要不是有蜀国滋养凝聚,只怕到现在还是孤魂野鬼。

想我魔世三皇从没有经历过如此漫长的颠沛流离,我倒要弄个清楚明白,为什么凡人将自己看作高高在上,凡间的皇帝将自己视作天命之王,天界什么时候给予过他们这样的保证,什么时候说过会全力护住凡间。

他们自己杀伐不断,自私自利,却对妖魔赶尽杀绝,凭什么?我倒要看看日月光华什么时候说过,只许凡间繁荣,不给妖兽恩泽了。”

“倒是水界,好像从来不争,一直都是好脾气。”

“我看未必,鬼主无清就要醒来了,凌云江下汶沙河畔,王朝覆灭的异鬼早就蠢蠢欲动,今日借由苍灵君的魔脉,恐怕已经打破了水界防守,鬼主要是拿下水界,我们也省了很多麻烦。”

“鬼主要是能凭自己的本事冲破水界防御,那我也看得起他。”

桃花目中碧水荡漾,娇声倚靠苍灵肩膀,“你不过是嫌弃鬼主长相丑陋,说到底,你还是觉得凡间那些两条腿走路的人最美,比瑶池琼花还美。”

楚无忧灿然一笑,“鬼主的确面目可憎,也未必如你所愿存有本心。他们不过是死不了又活不了的傀儡,四界中唯有魔世愿意收留他们,唯有我愿意用魔脉滋养他们。”

“他们在水下几百年了,苍灵君虽然不闻不问,看起来漠不关心,但你一直在保护他们,即使是分身半毁的几百年里,你也一直照顾着他们,别说你对鬼主没有感情。”

“那是因为鬼兵已经很丑了,再死一次的话,水界也被污染了。”

桃花拧眉推开楚无忧,“别说这些风凉话了,你自天界来魔世之后,倒没什么变化,我看你回天界做修者得了。”

“不,我不回去,当年天魔之战本就是天界自身出了问题,牵连四界到今日,天界修者刚愎自用,四界跟着遭殃,我没有想过一统四界,但若真要如此,我自然会知道。”

“那这一次,小无忧一定要活到最后哦,不要因为仁慈,白白把这世界拱手又让了出去。”

“桃花说什么,我全力以赴做好就是。可好?”

无忧拉起桃花的手,目色中半分柔情半分忧愁,斜风细雨化作梁皇的温柔,轻轻将她的手放在嘴边。

“山崩海立,天魔之界还是开了。”桃花笑魇浅浅绽放,终于,目色中也尽是笑意绯红。

第三章 175 水呛火烤寻生路,失命丢魂无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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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江水朝南方涌去,秦炎拔剑跃起,刺向巨灵。

斩月剑划过莲花不留痕。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聚昆仑神剑。

这是孤注一掷的一剑,小玉并没有看向秦炎,她只有一个想法,要救下巨灵,因为巨灵的体内有雪因的元魂。

她顾不上燃烧的山火和疯狂倒灌的江水,只知道巨灵若是神形俱灭,雪因的元魂也就无药可救了。

她答应过一定会救下雪因,将雪因的元魂带回北冥。

眼看着洁白的雪因自巨灵黑色的身体中缓缓探出脑袋,她疏忽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劈向她的斩月剑。

刚想伸手抱过雪因,却闻雪因一声嘤嘤哀啼,自她头顶跃过。

同时,一道纯阳剑气自背后传来。

雪因瞬间化作一团雪,雪融于雨中,万籁俱寂。

“雪因”

小玉悲伤至极,大叫道:“雪因,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眼泪化作雨水,风雨再起,狂风带着暴雨。

霎时间,天昏地暗,转瞬息,天穹尽黑。

楚无忧笑道:“让我再帮鬼主一把吧,若是此战他能一雪前耻,也算是对得起魔世将它收归麾下。”

“你要去打齐国?”

桃花放开楚无忧的手,轻声问道。

“为何不去?江水滔滔,雾起云迷,正是鬼主归来的好时机,若他想吞吐日光,只能凭自己本事上来了。

不过,他上来的时候,我倒是能帮他一把,也算是为他洗尘。”

泽竽见到雪因为救小玉而死,心下不知为何竟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她知道雪因乃是北冥神兽,本该由牧者看守,为何会在巨灵体内出现?又为何为救小玉而死?她疑惑不解,只能怔怔地看着天上发上的一切。

难道是错杀了巨灵?

巨灵本是天界神兽,又与水界向来和平共处,难道今日巨灵之变不是他们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本就觉得巨灵之怒来得蹊跷,如今又见雪因,更是疑上加疑。

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

天地变,苍穹破,血色莲花遮天蔽日。

血色日出。

“大凶之兆。”

凌云江上突然硝烟滚滚。

所有人都看见了,唯有小玉仍然沉浸在雪因死亡的悲痛之中。

她见过一次雪因离世,她悲伤过一次;如今要再度经历雪因魂飞魄散。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

尘砂般的吟唱声,唱着阵阵哀歌。

哀歌动人心魄,战将高举刀枪,骑马涉水过江。

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如天兵天将忽然跃过凌云江,踏齐国土地如入无人之境。

血光之下,三万大军如鬼魅穿梭。

“不错,真不错,不仅人如蝉翼清透灵秀,声音更是毫尘不沾,却有雷霆之势,内藏千军万马。”

楚无忧对小玉更是多了一分好感。

潘郎被迫收了天绝乾坤阵,却见红天、赤水,阵中出来的兵将毫无还手之力,连番呕吐,攀爬在山坡上。

“糟了,只回来三万人。秦将军,秦将军。”潘郎怒喊,却仍然不见秦炎踪影。

士兵慌乱中遇上鬼魅般的后蜀大军,自然是无还手之力,刀枪乱舞,尸横马倒,连连后退。

退也是死路,进退无路,脚下还是滔滔江水。

地火燃烧得愈发凶猛,倒下的山峰悄悄为变大的凌云江挡住了炎火,凌云江由西向南奔腾不绝。

地火在江的南侧熊熊燃烧。

将士们刀枪左晃右舞,喊杀喧喧。

水呛火烤寻生路,失命丢魂无归途。

多少将士葬凌云,不如梦中永不还。

潘郎看到这人间地狱也是噤若寒蝉,“倒不如放逐虚空,永不归来,永不归来啊。”

双臂再振,想要将将士再度带回虚空。

天绝乾坤阵却被一记银光瞬间破灭。

“苍龙戟?”潘郎惊道。

“有眼光。”

“梁皇苍灵,何苦咄咄逼人?”潘郎怒声喊道。

“我没有咄咄逼人,你若能将这些战士带走,我一个也不杀,我要的不过是一场胜利,报答我的皇兄让我再临凡间。”

“你要报答后蜀皇帝?就要让齐国将士无辜受死吗?”

“此言差矣,两军对战,没有谁的死是无辜的。我说了,你若是能将他们带走,我一个也不杀,但你若是不能做到,我一个也不留。”

“说得那么好听,难道你不是想要破开天魔之界,让魔军再世吗?”

“我为什么要破开天魔之界,此界该破的时候自然会破。”

“难道你不想杀死我们所有人,完成九”

潘郎暗自思量,梁皇苍灵倨傲不凡,他若说愿意放走将士绝不会是故意戏弄于他,莫非弄错了什么?想要九天九野阵法打开天魔之界的不是魔世?而是另有他人?

这样的念头仅仅一闪而过,血色苍茫中又有几千将士甲胄破裂,伤痕累累。

苍灵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因为你配不上。”

“什么配不上,你要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你不需要用激将法来诱惑我动手,你这般不匀称的长相,我是不会动手的。”

“你魔世真是目中无人。”

“谁说我目中无人了?天上那位姑娘我就喜欢得很,要是她请我动手,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呸,谁还会请人杀了自己不成,你不杀就不杀,我懒得理你。”

说完,再振功法,天绝乾坤阵刚要将交战的战士们一同带入虚空之境。却感后背一阵酸麻,功法瞬时破灭。

“你的对手来了。”苍灵笑着转身飞远。

“鬼主,这个不漂亮的就交给你了,可别让我失望啊。”

鬼主道:“不漂亮的,还能比我更丑吗?”

鬼主绕到潘郎面前,潘郎忍不住作呕。

浑身挂着脓包,五官模糊不清,根本不能算是一张人脸。

果然鬼主的名字再适合不过。

潘郎连忙道:“等等,我,我不和你打,我宁可和梁皇打。”

“由不得你。还有你的将士,一个也走不掉,我要三万将士,一个也不能少。”

一会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现在又来一个要三万将士的,到底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呀。

第三章 176 鬼怪重生难为道,一朝一寸尽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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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郎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没有办法,心中一边惦记着仍然困在虚空之境的将士,一边还要应付眼前这个丑陋到让人呕吐的家伙。

“你到底是人是鬼啊?”潘郎怒道。

笑声如冷风凌厉,浑身脓肿滚滚,脓液滴落一地,又变成和他一样丑陋的小鬼,匍匐在地。

那些小鬼没有眼睛,也不能辨别方向。他们就像刚刚出生婴孩,完全没有在天地间独自活下去的能力。

爬啊,爬啊,漫无目的。

潘郎踮着脚往后退了几步,不动还好,一旦移动脚步,湿漉漉的山坡上就发出滋滋的声音。

“这些是什么东西?”一边问一边又朝后方退了几步。

“我可告诉你啊,你们梁皇都不敢打我,你可别把我惹急了,这些鬼东西别拿出来吓唬人。”

“唔,唔,唔。”

鬼泣之声不绝于耳。天昏地暗,鬼磷烁烁。

“你不要过来,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噢。”

潘郎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站在前面的狰狞鬼主却也并不着急。

两人就这么站着,脓液越流越多,几乎成了一只军队。

忽然,鬼主泣声而唱。

人间阑珊,地狱关,清浊奢靡恻丹心。

魂不断,归漫漫,徘徊忘,千年音绝弦不断。

“别以为你有梁皇魔脉就能在这里耀武扬威,告诉你,我虽然和梁皇过招未必占得优势,但打打你这种身形都不能聚拢的小鬼头,根本不费什么功力。”

鬼主一脸谦卑,丑陋的面颊上既没有笑容也没有鄙视。

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看久了,却无法怀疑这不是一张人脸。

隐藏在狰狞之后的,千真万确曾经是人的脸。

地狱究竟有几层,地狱中的炎火究竟烧得有多旺。

地狱中到底有怎样的酷刑,将一个好端端的人,身形粉碎,面目全非。

不,身形粉碎后,又胡乱捏作了直立行走的——人的模样。

他想到自己亲手下葬的那些人,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多年后又重开棺木的尸体。

那些因为淹水而浸泡肿胀,臭味月余不散的尸骨。

再看看眼前这个人。

这个鬼。

那个鬼吟唱的声音也分明是人的声音。

若是鬼魅,必无人声。

恍惚间,潘郎视物不清。

想着民间传说中各种关于鬼魂的故事。最后,他想到——生前噬人之肉,死后变为厉鬼,食人之魂。

莫非,这些地上长出的是鬼婴,他们想要吞噬人的灵魂,进而成长为真正的厉鬼?

若是如此,他们现在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他。

“有本事,我们好好打一场,别让这些小鬼来扰乱局面。你看我形单影只,而你带着一群小鬼,就算你们有冤屈,也不能拿我垫背啊,虽然我肉是多了点,也不够你们这么多鬼分的啊。何况真要食我的灵魂,也只够一个小鬼果腹的啊。”

潘郎虽然嘴上仍在逞强,心里早已打了退堂鼓,想着军师怎么还没赶来,自己早在黄昏时候就发了信号出去,从绥山过来,军队即使到不了,军师还能到不了吗?

宇文长,这次咱可被你害惨喽。

说话间,狂风扫荡,悲风阵阵,冷雾飘飘,叫棺材师也胆寒神愁。

杀气漫空,鬼泣刃,刀光过处不留痕,一旁的山峰已被削去一半。

潘郎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眼前是那些自己埋葬过的死人,以及死去的妻儿的尸身。

“不,都是假的,是幻象,幻象。”

当下集中注意,左拳横扫,小鬼哀嚎着死去大半。

这些新生的鬼婴,虽然数目众多,繁殖极快,但若不经风,一触掌力便化了浮尘。

鬼怪重生难为道,一朝一寸是艰辛。

脓水再流,鬼婴再生。

鬼主也不急着攻击潘郎,只是一味的削去近处的山峰。潘郎想不明白究竟为何鬼主要如此做。

直到听到皇子妃的声音,方才醒悟。

“阻止鬼主,这些鬼兵想要借将士们的身体还魂。”

恍然大悟,却为时已晚。

小玉仍在空中哀悼雪因,晴天不开。

魔之脉充盈天地。

楚无忧的铁骑英勇善战,不怕水掩无惧炎火。

和传说中二十年前的凌云之战毫无两样。

可是如今,水族的援助已经来了,仍然无法击退敌兵,还有一群恶鬼缠着,根本无计可施。

怎么会如此乱七八糟。

说好的只要守住凌云峰就可以的。

军师,你这个人,就知道欺负老实人,欺负俺长得比你好看。

想要逃开鬼主的攻击自然不难。

但皇子妃既然传声于他借身还魂一事,自然是要让他想办法阻止这件事。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若是还魂成功。

潘郎朝远处望去,鬼婴抓着士兵的腿爬到士兵肩膀,一口咬住他们的脖子,仿佛一只只巨大丑陋、剥了皮的青蛙,随后鬼婴消失了,只剩下哀鸣阵阵的士兵。

楚无忧的兵见到这些士兵,调转枪戟,不打也不砍,也不刺,也无杀意。

莫非是楚无忧使诈害得他阵法大乱,三万将士白白献给了鬼族。

这些脏东西到底从何处来?

“谁知道这些家伙从哪里来的啊?”潘郎传声问道。

只见凌云江波涛滚滚,一阵青烟起。

“还是追来了?”

鬼主说完,转身化作黑烟朝江面而去。剩下潘郎站在原地。

潘郎也是被折磨红了眼,顾不得自身安危追将而去。

“鬼主小儿,别跑,我们还没交过手呢?”

刚追出一步,一杆苍龙戟挑在眼前。

“怎么?现在想和俺打了?”

潘郎挑衅道。

“不不,只是不让你过去。我说过,你还配不上让我动手。”

“我姓潘名安,可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怎能如此诋毁我的容貌。”

楚无忧仰天大笑,好像千百年来,他从没有听过这样有意思的话,又好像这个说话的人真的很用心说了世上最有意思的话。

“有趣有趣,我就说人不能都死光了,有趣的人还是有一点美感的,皮囊真的算不上一个人的全部。”

“那是当然,有些人空有好面容,心地却比鬼还丑。有些人虽然不好看,但聪明得很又心地善良,梁皇倒是说说看,谁更美啊?”

第三章 177 异物乱世民血尽,鬼使戚戚忘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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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潘名安,可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怎能如此诋毁我的容貌。”

楚无忧仰天大笑,好像千百年来,他从没有听过这样有意思的话,又好像这个说话的人真的很用心,说了世上最有意思的事。

“有趣有趣,我就说人不能都死光了,有趣的人还是美的,皮囊真的算不上一个人的全部。”

“那是当然,有些人空有好面容,心地却比鬼还丑。有些人虽然不好看,但聪明得很又心地善良,梁皇倒是说说看,谁更美啊?”

“我更美啊。”又是一阵自信满满,春风缓缓的笑声。

明月清风,瑶笛地上吹,

花蕊映,春暖又添雪,

彩绦冉冉,不兴云雾仙气新。

苍灵这样的对手,潘郎也实在恨不起来。

他的确恶毒,不仅三招之内杀死了赵复,还将赵复将军的首级悬挂在凌云江上。

这样的人,作出这般恐怖的事,实在是让人很难不恨。

何况,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世三皇之一,是比鬼族更恐怖的存在。

但是,这个少年在对他笑,这笑可以净化一切业障,可以让天界的业障大师也愿意划去他的罪恶卷宗,悄悄为他多添上几句好话。

业障大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然也不会有第一次天魔之战,那时候天地祥和,草木茂盛,虽然凡间还没有人的出现,但是鸟兽鱼虫各安其乐。

当然潘郎也只是猜测那时候的样子,他不是天界的修者,也不知道天魔之战之前四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只知道,魔世和天界本来都是天上的修行者,化身不得而知。

也许是一只鹰,也许是一块石头。



谁知道呢。

他看着楚无忧竟然看得入神。

楚无忧的确是君子翩翩,说不动手真的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你们的救兵到了,可惜,鬼主已经带着鬼族上岸。天魔之界开不开我倒是不着急,但是你们这些人为了眼前的事,总是过于着急,反倒是帮我做了不少事。我看你天生神力,要不要我超度你成魔?”

“成魔?我呸,我潘郎和异族势不两立。”

“如此说来,你也不该接受水族的帮助。

你们凡间可是一直接受水族帮助的吧?水族真是好说话,我看,让无界来超度他们成魔算了,有了点魔心,也少一点虚假的善意。

少了虚假的善意,自然也不用被什么契约束缚,这契约对水界而言简直如牢笼一般。分明是四界之一,却弄得只能听由陆人摆布。恐怕他们也早就忘了,他们的祖先是如何被陆人赶到水下的。”

“我呸,你少在这里离间,契约之事是凡间和水界自古就有的牵绊,他们共存那么久了,一直相安无事,若是不扰乱陆上,水界还是可以原谅的。”

“原谅?你究竟是什么人?对了,还有你的虚空之境,这阵法,根本不是陆人能修炼成的阵法,莫非你是天界的修者?”

“你可真是抬举我了。我才不是什么修者,我不过一个区区凡人,不是什么天界的,也没有什么特别。”

潘郎转念一想,也许冒充天界修者自己能逃过一劫。但又想,不对,目前看来楚无忧并没有杀害自己的想法,若是弄巧成拙,反倒丢了性命。

“我怎么可能是天界修者,天界的人我可从来没见到过,也不知道长了几只眼睛,几只鼻子,是不是体型比我还魁梧,相貌和你我一样好看。”

楚无忧又笑了,脸上笑意荡漾,“我真是看你越来越顺眼了。”

潘郎可没把这话当什么好话,一边在这里和楚无忧胡搅蛮缠,一边留心观察战况。

目测水界来了五千大军,战鼓阵阵,浩浩荡荡。

一声号角震动山岳。

“《鼓角横吹曲》?”潘郎惊叹。

泽竽和谢林忙于应战,还是子筑先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带着汶沙城五千士兵来到陆上。

这下他明白了这些腥臭无比的鬼魅和天兵一样骁勇的骑兵为何突然出现在天地之间了。

他们是从水下来的,是父亲和母亲在追杀的异鬼。

是汶沙城外时时刻刻想要踏足水界的亡魂。

他们和水界一样古老,但是却无法繁荣也无法繁衍。

他们从不放弃,日日夜夜努力着。

神鬼途分,人鬼更是陌路。

水界虽非幽冥地府,在非死非活的煎熬中,他们的肉身早就腐烂殆尽,也许,他们在大火中逃入水下时,已经烧干了所有的肉身。

只剩下灰黄的骨头,和必定要报仇雪恨的决心。

这样的异鬼,想要离开水下,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借肉身还魂。

骑兵砍将如雪片,劈人头颅似儿戏。

异鬼上身民血尽,鬼使戚戚忘今生。

“父亲。”

子筑喊道。

“你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子筑摇头表示自己的伤势并无大碍,夜漪澜看不得儿子受伤,悲愁着脸,从手中变化出一瓶药丸,“快服下,这里交给我和你父亲就好,你在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去。”

说完,在子筑后背猛然推了一下,将子筑推入尚未关闭的水镜之中。

子筑话未说完怎敢就这样离开,这岂不是成了战场逃兵?作为汶沙城的继任者,他当然不能这样做,何况,他未来的妻子和他的父母都处在一场瞬息万变的战乱之中。

“父亲,你听我说,升雨是小玉,你看上面。”

孟展羽朝空中望去,见小玉被血色莲花包围,完全不顾及水界正在与异鬼拼杀,心里更是仇恨万分。

道:“不管灾星是谁,我都要将其抓回水狱,由各宗族决定究竟如何处置,谁也别想袒护。”

“父亲,还有谢林,她受了伤。”

“好了,你去救谢林,带着她回北冥,我去对付鬼主。”

说完,飞身而起,一把青天战斧,已然握在手中。半空中赤色战马如飞云雷电,直冲云霄。

鬼主自然认得孟展羽也知道他的战马英勇无敌。

正是孟家阻止了他借水界还魂的想法,如今只能顺应天命借凡人身躯还魂陆上。

第三章 178 片片红光铺满地,黑灰弥漫天地哀

鬼主自然认得孟展羽也知道他的战马英勇无敌。

正是孟家阻止了他借水界还魂的想法,如今只能顺应天命借凡人身躯还魂陆上。

“妖魔鬼怪,看你今日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惊天·泣。”孟展羽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战斧挥下,摇身一劈腮边过。

鬼主身形竟柔软如水,丝毫没有用力,就闪过了惊天之泣。

孟展羽虽一招未能攻到鬼主,但也仍旧占据上风。

和异鬼交战无数个岁月,但是鬼主的真身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只是高手过招,第一次见面就足以知晓对方的实力,也知道对方的身份。

“你是鬼主无清?”孟展羽厉声道。

“鬼主自然无清。”鬼主笑道。

“整日在汶沙城外鬼哭狼嚎,悲声凄凄,究竟有什么冤仇?”

“冤仇与水界无关,只是水界挡了鬼族的路,如今又要插手陆人的事,你说鬼族该视你们为敌还是为友啊?”

“笑话,鬼主竟然还有如此诡辩的本事。”

“城主说笑了,刚才与我交手之人,才是对你们不怀好意的陆人。他们仇视你们为异族,而我,以及我所有的部下,都只是同情你们,水界和鬼族有什么不同吗?没有,你想一想,你们和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根本上没有半点不同。”

孟展羽道:“不,我们是不同的,我们当然是不同的。水界早有自己的文明,我们繁荣了几百年,你们这群见不得光的鬼怪,怎可与水界生灵相提并论。”

“不过是受了天界的恩泽,在天界给你们的一方世界里苟延残喘,你们和我们唯一的不同就是,你们能够生生世世繁衍不息,只要你们乖巧懂事,好好听从历代城主定下的规矩。

所以你们不敢反抗,不敢大声说一个不字。不仅身体没有自由,就连你们的感情都是天界那些业障大师随意涂抹后就帮你们定下的。”

“休要扯开话题,鬼主再厉害也终究是已死之人,不过一堆骸骨,我难道还会相信你这样一堆骸骨不成?”

话音刚落,炼光斧再次劈面砍下,鬼主仍不还手,只是抖落了身体,好像瞬间颤动了无数次。

地上又生出成百上千个弱小的鬼婴,朝着四面八方胡乱爬去。

“恶心的虫子。”孟展羽道。

“惊天·炼”

炼光斧再次举起,横扫一片鬼婴。

一阵红光铺满地,黑灰弥漫天地哀。

“我看你能生出多少小鬼?”

“那要看你在陆上能保持多久全省功力?”鬼主无清冷冷回应。

“今日并非月圆,我的功力无穷无尽。”孟展羽哈哈大笑,笑声震耳欲聋。

“哦?你怎知今日不是月圆?”

“昨日才是月圆,不要当别人都是傻子。”

“哦?难道你不知道这个月连着两日都是月圆吗?”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这个月有两次月圆。天界轮转,今日天魔之界开日月逆转,时光少走一日,今日仍然是月圆,你的功力根本不足以阻止鬼主再世。”

孟展羽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也不确定这是鬼主故意说的还是真的是日月逆转。

第三次天魔大战之时,为了拯救凡间黎民百姓,天界开过一次日月逆转,当时的情形没有人说的清楚,只说是天黑了整整三日,待得太阳升起时,三日前的饼还冒着热气。

日月就像忘记轮值一般,天神好似忘记挂月布星。

时光少走一日,若是真的,今日的确仍是月圆。

孟展羽听得清清楚楚。鬼主说得也明明白白。

眼下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阻止鬼族借将士身体复生,他还要留意小玉的动向。这一次,追到陆上,若是让小玉逃走,他恐怕没有机会再抓到她。

毕竟,水下之人除了月圆之夜换息之时,其他时候是不能到陆上的。

即使是换息之时,他们也只能浮到水上,月色皎皎,分明是一个月亮滋养长大的生灵,却水陆相隔,无法共存。

这一切都是天魔之战之后惹下的罪孽。

而这罪孽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孟展羽一生习武,他只知道能用武力解决的,并不需要多做思考。

到最后,善智之人,经常是自作聪明最终自掘坟墓。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玉柘似乎就是这样的智者。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对于孟展羽而言,最有效的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事。这就是习武者的智慧,简单,果断。

若不是不能杀陆人,想要阻止鬼主的如意算盘,只要将齐国的三万将士尽数杀死即可。

只要这些身体不复存在,鬼族也只能继续成为孤魂野鬼。

但是玉柘不会同意,他才是水界的至尊,谁也不能违背他的命令。

这样的智者,软弱和坚守诺言也将给他带来再难,今日之后,他即将要面对失去亲生女儿的痛苦。

夜漪澜自然和孟展羽夫妇同心。也猜得透孟展羽的战术,七星管闪着烁烁银光,早就跃跃欲试,想要攻击小玉。

只是小玉圣洁如天界仙人,与水上的那些鬼兵相比更是贵比明月,光华如旭日。夜漪澜看得出神。

直到听到孟展羽的传声,才回过神来。

点水跃起,身形矫捷。

“母亲,凡事小心。元蝉师傅说过,只要封印升雨,水下就还有希望。”子筑道。

“元禅一片忠心,我定然不会辜负。”

夜漪澜严肃道。

“母亲,这是天穹流花管,现在我交给你,希望能助母亲一臂之力。”

“这是天穹流花管?”夜漪澜不可思议地问。

“是的,母亲。这是”子筑犹豫不语。

“莫非是琴影?”

“是琴影,但又不是。”

“难道真的是?”

“是的,是元禅师傅用自己的身体幻化的天穹流花管。他,砍断了自己的手臂,然后功力散尽,离开了大家。”

“真是个冥顽不灵的死脑筋。”

“他还说了什么?”

元禅虽然玩世不恭,但是向来心思缜密,何况又与耶律博本属一族,他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元戊,关于元戊,夜漪澜知道的不多,但她非常在意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曾经喜欢过她的妹妹。

她那个让整个夜家抬不起头来的妹妹。

想到这里,心中愤恨不已。

第三章 179 千军垂涕晨无翼,日暮登高山水平

“元蝉傻,你可不能像他一样傻,你可知道巨灵是什么?”夜漪澜关切而严厉地问道。

风声没有停歇的意思,战况焦灼。

楚无忧悬在半空,看着潘郎。

潘郎索性盘起粗大的腿,倚靠在石头旁。

一阵热风带火吹过,热得他坐立不安,只能强用功力维持镇定。

他知道梁皇苍灵虽然不会轻易与他交手,但是,想要在苍灵的眼皮底下回到阵中,再找寻不知所踪的几万战士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是根本没有机会的。

而且,梁皇苍灵的性格他琢磨不透,也许现在的战况对魔世有利,所以苍灵才在这里寻他开心。

若是水界大军扭转了局势,鬼主借陆人身体再世的计划发生改变,那样的话,也许梁皇苍灵就不会继续坐视不管。

何况还有大皇子不知所踪,还有赵复的首级,凌云江上涨一丈,赵复的首级就跟着上涨一丈。

时空虚转,他突然看着远方的天际,眉头紧锁。

他想到的是拯救放逐之人的唯一办法。

这个办法也许和赵复的首级一直高于凌云江面有关。

看起来有些荒唐,但潘郎在经历了一晚上层出不穷的事情之后,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马行空。

一开始,赵复的首级出现在凌云江上,谁也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个首级会在那个地方,究竟是用怎样的妖法让首级漂浮在凌云江上空。

潘郎更是没有多想。

光是看到这样的景象,便心中如麻,后背发凉。

一个棺材师尚且如此,他人更是如坐针毡,心中悲戚万分,如何还能仔细思考其中究竟藏了怎样的术法。

秦炎望着首级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他仍然记忆犹新。

潘郎自问,如果是他的话,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将赵复的首级悬在凌云江上呢?

他做不到。

他能想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根足够长的杆子,固定在凌云江下。

黄昏时候他亲眼见到了铁骑过江,江水尚未漫过铁骑的头。

以当时的凌云江水判断,只要一根不足一丈的杆子就能将赵复的首级悬在空中。

但是,现在再看赵复,越发觉得古怪。

凌云江水涨了一丈有余,赵复的首级也高了一丈有余。

现在山脉坍塌,凌云江向南倾泻,朝向绥山奔流而去,恐怕要到忘忧湖外,才能勉强两江相会。

这还是在凌云江水不再上涨,天上不再暴雨倾盆的情况下。

巨灵虽去,乌云仍旧没有散去,也不知天瀑是否还会再次落下。

颠倒乾坤如反掌,转移星辰如棋盘。

千军垂涕晨无翼,日暮登高山水平。

潘郎幡然醒悟,开口道:“梁皇,赵复将军挂在那也不好看,不如将他取下来吧。”

“取下来?你拿什么和我交换赵复将军呢?”梁皇苍灵笑着道。

听苍灵这么一说,潘郎打起了精神。

暗想,“不论怎样,至少能打探到一点消息也好,也许赵复将军首级随江水上涨这件事情真的有蹊跷,也许和两次月圆有关。”

“两次月圆。”潘郎试探道。

“两次月圆,很美不是吗?”

“我不觉得月圆之夜,天空有什么美的,我也不喜欢在月圆之夜给死人下葬。”

“为什么?难道你喜欢日不生光,夜无月华的时候,给人下葬?”

“并非如你说想。”

“那你就说来听听吧,说实话,我对鬼主怎么复生没什么兴趣,现在正觉无聊得很。”

“你带兵前来也不见厮杀,莫非,你并不想攻打齐国?”

潘郎惊讶不已。

“还是说别的问题吧,是不是攻打齐国,与你并无太大关系,不是吗?”

潘郎老实地点了点头。

“至于我喜欢什么时候下葬,道的确是个有趣的事,你想听吗?”

“你想和我做一笔交易,如果我想听,你就要让我也回答一个你提出来的问题,而你提出来的问题一定与两次月圆有关。”

“听说魔世三皇活了几千年,自然是天下大小事无不精通。”虽说是敌人,但潘郎这句话却是发自肺腑,带着敬畏。

“可以这么说,但世间也是有很多事魔世三皇也弄不清楚,天界那些修者也弄不明白。”

“那我们凡间的一个凡夫俗子更是不可能弄明白,不可能参悟天地的意思了。”

“诶,此言不美。凡间才是天地精华所在,凡间的藤蔓、树林、春风、秋霜、红叶、霞光,还有凡人的爱和身体。那都是天地间最美的事物,你不要以为活了几千年就是好事。

没错,几千年,你的确可以看到很多美好的东西,遇到很多美好的事情,但是你活得久了,遇到的不美好也就更多,不如意的事也就不会少,丑陋和邪恶的东西也难免要沾染几分。

有时候你是不愿意的,有时候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就是这样,世间最美妙的就是从来没有两全其美。但是有些人偏偏不信,有些和我一样的修者自以为是。”

梁皇突然仰头朝东方望去,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没有一滴雨落在他身上,潘郎看清了这张脸。

江水在他身后翻滚,旋风四起,风浪却好像都与他没有关系。

浪翻水滚,兵死鬼笑。水波起,生是凡人心不遂。

人撞人自相乱刺,鬼挤鬼哭泣悲声恸古今。

“天魔大战以来,这已经是第四次。”潘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梁皇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天魔大战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鬼主再生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就算三百魔军与天界大战,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那在你的心里什么才是可怕的事?”

“没有。”

“没有?你是跟我说笑话吧。你这样阻止我做任何事,还说这样无赖的话,简直有损魔世威严。”

“哦?威严?你说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友。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回归,我的分身虽然已经聚齐,但这一战等了太久,我的记忆也又很多没有补齐的地方。”

“胡说,就算有尚未补齐的地方,也不可能说什么没有可怕的事。”

第三章 180 心若白云游自在,意似春水随波澜

“哦?威严?你说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友。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回归,我的分身虽然已经聚齐,但这一战等了太久,我的记忆也又很多没有补齐的地方。”

“胡说,就算有没有补齐的地方,也不可能说什么没有可怕之处。”

“我想起来了。”

潘郎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梁皇虽然在他前方,但梁皇的神思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飘到他永远也看不到的地方,在昆仑九重天之外,还要远,还要远。

他能深切地感受到那种遥远,没有天际。

但他却不能明确知道究竟有多远。那是一种无限的苍茫,整片灰色,正片蓝色,正片光。

再试着看上一眼,潘郎的眼睛就开始刺痛,好像那是他不能看的东西。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因为鬼主和水界大军交手多时,仍然未现疲态,也不是因为魔世再世意味着天下再无宁日。

也不是因为梁皇苍灵的苍龙戟随时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而是,这份遥远的感觉牵动了他的心,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渐渐长了起来,长得越来越尖锐,深深从里向外扎痛他的皮肤。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没有伤口,更没有流血,但是却很痛,被苍龙戟刺伤一样疼痛。

潘郎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也完好无损。

心中却是烦躁不已,恨不得冲入水中,酣畅淋漓地用一场厮杀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或是让他回到自己的棺材里,合上棺盖。

只要在棺材里,他的世界就是平静的,任何人,现在的,过去的;四界中的任何一界,魔世,水界,天界,都不能让他的心有半分异样。

“我是个棺材师。”潘郎对自己说道。

“我是个棺材师,天下的事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事。

有妖除妖,有魔除魔,打不过就要逃。

小命要紧。”

这些道理,天经地义。

这就是潘郎的人生,不会改变,也不应该改变。

作为棺材师的一生,也就是作为六极堂司侍的一生。他没有太多事需要考虑,人们说他凶神恶煞也好,举止古怪也罢,说他害死妻子和孩子也无所谓。他不争执,从不为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提出异议。

他根本也不在乎。

他只做自己擅长的事——打造棺材。

他只做自己要做的事——杀死妖魔。

他不要做的事,谁强迫他都没什么用。

就算是六极堂的司侍他也可以不做,斩妖除魔和是不是六极堂司侍并没有绝对关系。

虽然宇文长口口声声要振兴六极堂,对他来说为这些世间虚名绞尽脑汁,不如躺在棺材里落得清净,更比不上找到上乘的木材,造一口完美的棺木,就这样放着,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什么打仗,什么带领士兵冲锋陷阵,什么兵法战术,行军布阵,他都不感兴趣。在这里和魔世之皇聊天更非他擅长的事。

这样的事有一次就够了。要是军师还要他做这样的事,以后军师有什么事,他也不想帮忙了。

谁做堂主有什么重要,谁爱做谁做去。

在心里抱怨了一番后,又看了一眼梁皇苍灵。

暗自叹道,“分明是想要从梁皇嘴里套出话来,现在弄得自己愈发糊涂。”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或许都愿意回答。”

潘郎相信梁皇的话,他真的相信,反正被梁皇盯着,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除了说话,还能做什么。

于是他问了,“两次月圆,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够了,怎么又是没有。我问有什么害怕的事,你说没有。

我问两次月圆的原因是什么,你也说没有。

除了没有,你还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话吗?”

“有,有很多,但你偏偏都没有问。”

“什么鬼话,我不是诗人,我是个棺材师,我只知道一板一眼,不懂你那些云里雾里的道理。到底为什么会有两次月圆,这样的事我只听说过一次,第三次天魔大战之时,为了拯救凡间黎民百姓,天界开过一次日月逆转,当时的情形没有人说得清楚,只说是天黑了整整三日,待得太阳升起时,三日前的饼还冒着热气。”

“那你可知道天界为何能令日月逆转?”

苍灵讳莫如深地问道。

潘郎心中甚为不悦,怒道:“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回答我的问题还是问我问题。”

别说是日夜逆转,就算是要让天绝乾坤阵逆转,潘郎都有心无力,告诉一个人他根本做不到也听不懂的事,不是荒唐是什么?不是故意嘲笑是什么?

偏偏下面打得水生火热,这魔世的主子却清风斜雨般淡定从容。

真是心若白云游自在,意似春水随波澜。

潘郎气不打一处来,只能耐着性子又道:“凭借梁皇苍灵的修为可否令日月逆转,沧海纵横,时光倒流?”

此言一出,出乎潘郎意料,不经意间,他看见梁皇的脸上闪过一丝漠然,似忧愁又似疲惫。

“这些事本来就是天界的事,你问一个魔世的人能否做天界的事,是不是问错了人,是不是想错了方向。”

“可是你都知道,你既然知道两次月圆,就一定知道我所询问的事。也许你有所顾忌,不愿意让我知道。”

“我知道的事情很多,能说的也很多,你偏偏不要听。

我知道哪里的新茶最香,也知道哪里的杏花最美。

我见过行善者的一生在业障修者的卷宗里不过寥寥一行。

我见过做尽坏事的人在业障修者的卷宗里不过半行。

我还见过雪融化在春水中,天地间绵长的平静。”

“等一等。”潘郎打断道,“雪融化在春水中,只是转瞬而逝,你怎么会看到。”

“不,雪融化在春水中,我可以看上很久,你没有见过,那真是太可惜了。”

“呸,转瞬即逝而已。”潘郎用力挥了挥手,气冲冲道。

第三章 181 风吹杀戮无止歇,万民受害天怒连

“我见过做尽坏事的人在业障修者的卷宗里不过半行。

我还见过雪融化在春水中,天地间绵长的平静。”

风静静,天地清清。静的是梁皇苍灵身边的一方天地。清的是他头顶的一片天空。

混沌从来不姑息,天下苍生尽染尘。

唯有梁皇自清澄,翩翩悠然掠花霜。

他说的话,他的声音也是一种世间罕见的美。

这种美却没有曲高和寡,但凡看过的人都会喜欢,听过的人都难忘记。

但是潘郎此刻却强行命令自己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看清楚他每一个表情。

于是,“等一等”,潘郎打断道,“雪融化在春水中,只是转瞬而逝,你怎么会看到。”

苍灵微微一小,答道,“不,雪融化在春水中,我可以看上很久,你没有见过,那真是太可惜了。那是凡间众多美丽中,最为安静的美,凡间景色万千,五音丰饶,唯有静若无声才是丰饶的间隙中最源远流长的美。只是可惜,大部分人不懂得欣赏,自然也不懂得爱护。”

“呸,转瞬即逝而已。”潘郎用力挥了挥手,气冲冲道。

“当然不是,那是一段绵长的过程,是一段特别美妙的经历。你不懂,世人也不懂,唯有零星几个诗人,懂得其中的美。”苍灵的眼角闪耀着星光。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多么美妙,轻盈不可夺,飘然不落。没有引商刻角,却是神曲风姿。有时候雪没有落下,只是那声音,那优雅,那溶于万物的纯净,已经叫人过目难忘。

不像今天的雪,如此仓促,天地间竟被染成了灰色。”

“我是个棺材师,不懂这些风花雪夜的事,究竟为什么会出现两次月圆,究竟是何人所为,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潘郎仓促间,下了决心,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这个时候,看着苍灵的脸,听着他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仿佛在听一个诗人吟诵风花雪月的诗词,他不读诗,更不写诗。他要问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他必须问出点有用的,能像今日这样和魔世三皇对话,他从来没有想过,但既然遇到了,就像遇到千载难逢的好木材一般,他可不能轻易错过。

一个棺材师的精打细算,绝不亚于一个钱庄的老板。

没有人能比三皇之一的梁皇苍灵更能告诉他究竟这一切如何发生,又会演变成什么样了。

不仅为了天绝乾坤阵中的将士,也为了等军师来,他能将今日之事说个清楚。

想来,宇文长也该到了,先行撤退的五万士兵也应当与军师汇合了。

莫非,这水已经威胁到了他们?

“两次月圆的原因有很多。在天界的业障大殿里,有四位修者,他们分管星辰运转和介体。”

“介体?什么是介体?”潘郎从没有听过这个词。

“这个你暂时不需要知道。众生无需多虑,想要想明白也最终竹篮打水。”

“好,我不问。但你的意思是两次月圆是天界的修者所为?那巨灵也是他们派来的吗?”

“不清楚,我从来不去研究事情背后的原因。只因为原因可以有太多个,即使能够找到藤蔓,追根溯源,最后也未必找到,更多的时候,在寻找原因的路上,你已经忘记了自己在找的是什么。等这一切到了业障大殿的修者那里又会变成另一番模样。”

“我不会忘记的,我这个人简单的很,总要知道事情最简洁清楚的一面。”

潘郎拍着胸口继续道,“所以,我也不懂你说的什么雪不雪的事情,既然你说两次月圆与修者有关,那我只能认为巨灵之事也与天界有关。”

梁皇似乎不再听到潘郎的话,自顾看着天边,神情翩翩,仙若幽冥。

“雪似梨花、三片四片,下到稠密处,江河一道清,尽道丰年。

上一次我游历凡间之时,正巧与一读书人为邻,那个人啊,性情真是美,比他清秀的长相更美上几分。

一夜,大雪,我坐在园中烹茶赏雪,见他匆匆从我门前前经过,心想,此人夜半迎大雪出门,定有非出门不可的理由。

凡人都比较朴素,这么大的雪夜,除非死人或是发生什么非出门不可的大事,一般人家都是紧闭门窗,生火取暖。

但是,这个人却冒着大雪往外走。我觉得有趣得很,便悄悄跟着他。

我与此人同住山阴,那晚,雪花漫天,鹅毛翩翩,算得上乱舞梨花,寒气袭人,湖上也很快蒙上了一层银光。

我跟随他来到湖边,他连夜乘小船到了曹娥江上游的剡县,用整整一夜的时间泛舟到剡县,只为找一个朋友。

而到了那位朋友家门口时却又转身返回。家仆问他为何这样,那人道:“我本来是乘着兴致前往,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呢?

我甚是喜欢,于是又在他家旁住了几年。那家人家倒是书香门第,只是我与这家人从不说话。所以,这位雪夜泛舟的人,只是我不说话的朋友,他放荡不羁,性情洒脱,率性任情。相比他的兄弟和父亲,这个人既无绝世之才,亦无丰功伟绩,在品德方面更是乏善可陈,似乎古人所追求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他一个都沾不上边儿。

但是他是真懂得欣赏凡间的美,真能把美变成一种鲜活的生,活出来。”

“我不懂这样的事,你为何还能游历凡间?天界不是划下了天魔之界吗?为什么你还可以以凡人的样子在凡间生活,听上去还生活了很久,生活的很好。”

苍灵笑了,灿若朝霞。

山下的水愈发汹涌,火烧出黑烟滚滚,水淹出鬼泣漫天。

此时的凌云峰,妖气满满,魔气蒸腾。凡间若有地狱,恐怕就是此刻凌云峰的景象。

潘郎不忍往下看,也不能不看,他见过很多死人,也杀过人,但今日这样的情形,他有生以来也是第一次看到,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风吹杀戮无止歇,万民受害天怒连。

四海哭泣转双月,民怨无息恶火飞。

第三章 182 天道?魔道?凡间道?水界道?

黑惨惨,恶火飞腾。

万丈雷鸣,霹雳声中人鬼难分。

人就是鬼,鬼就是人。

分不清楚,再也分不清楚了。

梁皇终于开口。终于将潘郎被沉痛淹没的心拉回到一片干燥的陆地上。

“魔世三皇本就是天界修者,更是元祖之一。为何我不能游历凡间,其实对于任何生灵而言只要判者给你身体,你都能游历凡间。不游历凡间的修者是成不了真正的修者的,他们需要参悟的,想要参悟的,不仅仅需要漫长的时间,更需要重复相同的事件,又改变那些事件。就好比你说的两次月圆。

修者也许又犯了错,也许这个错不过是过去某个决定,某次审判的延续。”

“你到底能不能说明白?或者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问题是什么?越说我越糊涂,按照你的意思,你游历凡间的身体也是天界修者给你的?天界修者为什么要让魔世三皇游历凡间?这不是给凡间带来不幸吗?”

苍灵仰头大笑,“究竟是谁告诉你,魔世三皇会给凡间带来不幸?”

见梁皇矢口否问,潘郎横着一身肉,大义凌然道:“难道不是吗?天魔大战哪一次不是连累凡间尸骨累累,祸乱不休。”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天魔之战究竟为何而战,你也不知道魔世为何会存在,为什么魔世永远不会毁灭。”

“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但你也许会知道。只是通过其他方式,当你知道的时候你现在的想法也许会变。故而我说,不用去追溯源头,当你找到的时候,你会发现一路走来的一切都在改变,你原本确信的世界未必是真实的,你原本确信的善也并尽如人意。”

梁皇的话虽然难懂,但潘郎还是听明白了几分,总之天魔之战的渊源可能远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复杂。

只听梁皇又似乎自言自语道:“不如学学我,我根本不会去弄明白世间的事。不过,我就算想告诉你,也不能。修者自有修者的道理,每个修者都有自己的职责,我自然也要尊重他们的意愿。修道万年不易,他们也只是想把每一件事都尽力做好。

就本意而论,终究是好的。

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因为知道得太多,你会发现,你没有办法继续以凡人的心情存在下去。”

“我觉得你说话的方式与我们也很不一样。显而易见,你是凡人的身躯,是后蜀最小的王爷,你英姿飒爽,战场上更是骁勇无敌,但是你却不像个凡人,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

“非常不一样,又极为相似。”苍灵邪魅一笑。

这是魔世三皇该有的笑容。

至少在潘郎这样的凡人心里,魔世必然是妖邪满满的,邪魅带来的美终究是源于天地黑暗并且引向恶的。

“你的同伴支持不了太久,后蜀大军很快就会攻入齐国,战乱难免。”苍灵悠然而论,分明是他带兵侵入齐国,却好像在他说来,此事无从避免,他不过是履行本份而已。

“来齐国的是魔军还是后蜀的士兵?”潘郎仍是一番问到底的急切心情。

“有何不同?”苍灵反问。

“大有不同,大有不同。”潘郎大叫着,软绵绵的肉在盔甲下横冲直撞。

“哦?”苍灵不解地看着他。

“我是做棺材的,两军交战各为其利,苦的不过是百姓,对我而言,只要没有妖魔作乱,我自然也不会多管。”

“很好。也许你还能挣不少金钱财,这些东西在凡间总是好用的,有句话怎么说的?”梁皇笑着点头。

“有财能使鬼推磨。”潘郎说完就后悔了。

这是真的鬼啊,真的是鬼借人身爬到凡间。

他怎么还能随便说出这样的话来,话音未落,背后汗湿一片,透骨寒凉。

“可是后蜀究竟为何要攻打齐国,两国相安无事多年,为何天灾连连之时,后蜀正好来犯,是不是太巧合了?还有三百万魔军集结,究竟是为了什么?一统四界吗?”

“从来没有想过。”苍灵如实回答。

“什么?”潘郎惊诧不已。

“从来没有想过——一统四界。”

“都说魔世一心一统四界,因此天魔之战打了三次。”

“那是个错误,从一开始就是我们自己的错。”

“如今魔军却在帮助后蜀打齐国?杀我良将,悬首级于江上。这样难道不是违背四界互不干涉的承诺吗?”

“这个首级你们是要不回去的。”

苍灵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像这里也有他的能力做不到的事。

“就像下面这些死去的战士,你说是死去好,还是成为魔军好?”

“当然是”话到嘴边潘郎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怎么说了,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

以人的名义死去好,还是以鬼的存在继续活下去?

他回答不出来,他觉得都不好,这一切不发生才是好的。

“你回答不出来,才是对的。”

“不,我能回答。”潘郎倔强地不愿意承认梁皇说出了他的心思,而那心思还说得千真万确,一字不差。

“哦?”苍灵的脸上又是星辰璀璨的微笑。

他的神性渐渐变得强大,变得天魔难分。

为什么会这样?潘郎好不掩藏自己的惊讶,双眼圆瞪着看着梁皇。

随后,用力摇了摇头,“我当然能回答你的问题,不死最好。”

“那是自然。”苍灵停顿了一下。

“那你说,水界私自到陆上,又恰逢两次月圆,这是天命在惩罚水界违背四界互不干扰的承诺吗?

你觉得水界应当为此觉得愧疚,还是想要和修者争一争天理?

道理千千万万,修者们修行千年,参悟天道,天人合一,不过是道心澄明。而道是什么?天道?魔道?凡间道?水界道?

要是你在天界修行,你会发现连一个最普通的凡人也有他的道。你会发现四周从无清净的时候,也没有真正彻底和永恒的美,四周都是粗粝的风,嘈嘈切切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止过。”

第三章 183 狂风扫荡,水花银银寒光烈

“等一等,别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我听不明白,要么你放我下去,如若不然,我只能拼尽全力与你一战,我不能看这这些人这样死去。”

苍灵没有理会,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潘郎也不清楚,自己就算卷入水中这场乱战又能救多少战士,他要打的人是谁,要帮的人又是谁。

那些被鬼兵附身的战士,还是原来的人吗?他们是成了鬼还是鬼成了他们?

他第一次发现,凡间有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善恶。

善恶如何能分辨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地昏暗,石崩山倒。

从水下走来的鬼兵,曾经也是凡间普通的生灵。

当他们成了鬼兵,六极堂司侍的本性就驱使他厌恶他们,如果他们不是相貌丑陋,而是个个长着平凡人的模样呢?

因为相貌不同就兵戎相见,揣度他人必是来者不善,似乎也没有任何道理。

但自古以来凡间就是如此,不分敌我难长久,异族倒海我移山。

还是死人好,人死了就没有那么多善恶需要辨,也没有什么善恶需要争。

人死了,进了棺木,葬到土里就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一些偷盗坟墓的人也的确没有什么可害怕的,都是无知无觉的死尸,和砍下的木头,腐烂的树叶没有区别。

不过是虫类的安身之处,是他们的洞穴。

只有活着的人还会为死者争论不休,甚至将生前的事一代代流传下去。

杀父之仇,复国之任,一代代营营不休。

“你还是救下一些人了。用了一个很好的办法,你也能自己想明白你想问的问题。看起来并不聪明,但却是大智若愚。修者中有很多智慧过人,在智慧出现在天地之前,那些智就已经存在。他们比山更古老,比海水诞生得更早。”

“修者究竟是什么人?”

潘郎不解道。

“确切地说,最近几千年,修者才是人,之前,更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存在了。”

“我越听越糊涂了,这么说修者不是人?”

“有些事,你要自己领悟,也许你身体里有一部分,会帮助你更接近事情最初的样子。到时候相信还是不相信,就由你自己决定了。”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要把我困在这里多久,这两次月圆究竟和赵复将军有什么关系,和凌云江水泛滥,鬼兵出现有什么关联,我也不指望你能告诉我怎么救出另外一些战士了。我怎么可能指望魔世帮我救人。”

苍灵又笑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凭借自身的智慧领悟了今日之事。”

“你是说为什么有两次月圆?”

“是的,为什么两次月圆。”

“为什么赵复将军的首级一直在凌云江的上方。”

“是的,为什么无论江水如何涨落,赵复的首级永远在江水之上,而你们却永远也无法将他取走。”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的答案?”

摸不着头脑,大概指的就是潘郎此时的状态,他摸着自己的脑袋,却一头雾水。

“因为你会天绝乾坤阵,这真是个好阵法,要不是这个针法,鬼主今日恐怕能带十万鬼兵踏足凡间。你可知道这个阵法的起源?”

梁皇说到今日若不是天绝乾坤阵,鬼主恐怕已经带着十万鬼兵踏足凡间。潘郎心中阵阵发怵,看着山下鬼主巍峨不懂的样子,实难想象,若是下面有十万鬼兵,鬼主还不断生出新的鬼婴,这天地间以后还有凡人的立足之地吗?

只见山下,鬼主一招未发,只是连连受着孟展羽的攻击。他既不愤怒也不着急,步步后退,也不还手。

江上的小鬼越来越多,未曾被附身的战士却越来越少。

事实上,也分不清哪些是鬼兵还身的战士,哪些是齐国的士兵。

盔甲之下究竟是人是魔,肉眼难辨。潘郎抓紧拳头,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

狂风扫荡,水花银银寒光烈,密密枪林,浪卷千人无踪灭。

兵戈麻麻,剑如积雪,刀戟堆霜。

水界看来也救不了这些士兵,孟展羽一再攻击,也攻不近鬼主的身体。

山下战士,死的死,魔的魔。

“到底怎么样才是更好的?对这些战士的家人而言,究竟是要一个成魔的儿子,丈夫,还是要一个死掉的尸骨不全的人?”

他们希望等到怎样的消息,等回来怎样的亲人?

潘郎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他不想思考这样的问题,但却挥之不去。

他想到那些来替丈夫买棺材的妇人,想到来为父亲买棺材的儿子,为孩子买棺材的父亲。

他们的神色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那些人看着亲人的棺盖合上时,心情究竟是如何的?

每个人的心情都不一样吧。

如果让他们选择,同样的问题,他们会作何抉择?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终究难以胜天,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就见不到早上的红日。

这不是假话,也不是危言耸听。但如果,一个人可以选择呢?他会不会宁可要一个成魔的丈夫,至少他的丈夫仍然是活着的,没有完全死去。

一个痛失孩子的母亲,会不会愿意接受鬼主的邀请,将孩子变成鬼婴?

他想到躺在棺木中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如果能让他们活过来,他是否愿意与魔世谈一笔买卖。

是啊,这个问题,他只要问自己就能找到答案。

如果成魔能让他的妻子和孩子活过来,他会怎么做?一名六极堂的司侍,一名嫉恶如仇,诛杀异族的司侍,难道他会亲手降魔,将他们诛灭,也让妻儿永远不能复活吗?

他做不了这个决定,若是此刻,梁皇告诉他,能让他的妻子和孩子活过来,他是否能坚定地拒绝。

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他想念妻子和孩子,无时无刻,他想念着他们,哪怕能重新相聚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是人、是魔亦或是鬼,又有什么关系。

想要知道的没有弄清楚,新的问题却让潘郎痛苦不已,仿佛作茧自缚的飞蛾,一心想要扑向火堆。

他突然对天嚎叫,声音痛苦至极,凌云江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三章 184 一江一水一虚妄,谁能空言百岁长

江上旗幡招展,水界之兵愈战愈勇。

孟展羽连出数招,鬼主仍然只是退防。好像铁了心绝不还手。

天昏地惨,寰宇哀泣,

鬼兵换身阴阳变,大地有光亦无春。

“鬼主莫非不敢出招?难道鬼主只能退防,已经没有了攻击的力量吗?”孟展羽喝道,战斧连砍,银光锋刃里,妖魅之气上下乱窜,面目狰狞不可久看。

“鬼主,你可知你丑陋得很,不赶紧想点办法,找个好身体换换样子吗?”孟展羽试图激怒对手,无奈鬼主仍是只防不攻。

对于不愿意攻击的敌人,若是地形和战况都有利于对方,则应当激惹对方出手,方有获胜的机会。

汶沙城主也懂得兵法,也懂得应时而战,但是现在,几轮战罢,鬼主仍然毫发未伤,而孟展羽忽然感到胸口烦闷,气息急促。

正在这时,鬼主僵硬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轻叹一声,道:“现在,你知道两次月圆不是我开的玩笑了吧。月圆之夜,水界生灵自身难保,我劝你不如早早回去,莫要在这里为了陆上之人无谓牺牲你的城民,不值得,不值得。”

“我们交手那么久了,难道我会信你的话,我会怕了你不成。”

霎时间,战斧再出,如巨口獠牙,直咬鬼主而去。

鬼主身形左右闪避,鬼婴仍旧像糖葫芦一样从他身上,新生,滚落。

如此下去,新生的小鬼越来越多,战士就算没有死在铁骑枪下,也会被小鬼缠上,要么成尸,要么变魔。

连攻不下,一边是怒发如雷烈火生,鬼主却是清风拂面巍然不动。本该杀得红云惨惨,白雾霏霏,谁料却是招招落空,空耗气力。

莫说擒住鬼主,就连近他身都困难重重。

战斧又是一晃,鬼主软如蛇绕,气若江水,飘飘然又一闪而过。

子筑看在眼里虽是着急也没有办法。战巨灵时受了重伤,此刻既没有力气帮助孟展羽对抗鬼主,也没有力气帮助夜漪澜打退铁骑,只能扶着谢林并肩躲在水中。

两人勉强奏琴音以鼓舞汶沙城水兵的士气。但月圆之夜,两人又有伤在身,渐感力不从心。

虽说水界士兵伤亡并不严重,但江面上仍然是浮末连连,仍然有不少士兵死在了江水中,化作泡沫,被风吹起,杳无踪影。

子筑心里有恨,恨的是玉柘软弱,多年来始终不愿意将异鬼驱逐出水界,如果他不姑息异鬼,也就不会有今日水界和鬼主大战,父亲和母亲也不用日夜为汶沙城的安危寝食不安。

他也恨小玉,明明是水界之人,却帮着魔世为难自己的师兄妹,若升雨真的是小玉修炼而成的邪功,必要将她除去,以保护水界太平,到时候就算玉城主不同意,只要各族赞成,想来玉城主也无法护住女儿。

巨灵之事,若不是她出手阻挠,也许此刻晨曦已经破空而出,大地早就恢复春光明媚。

谢林看出子筑的心事,事到如今,她也没有立场继续袒护小玉。升雨必除,就算那个人是小玉也不例外。

总有一个人是命中注定的邪魔之体,会带领水下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唯有将她除去,才可换来生机。

千千万生灵不能因为小玉而灭亡。

谢林想到,如果升雨选中的是她自己,她也会心甘情愿自毁性命,保护水下。

也许小玉也会懂得这道理,她也一贯懂事。升平宴之时,她的勇气和救护桑门主的心情,她也看在眼里。

小玉是个好女孩。只是可惜,天命选中了她。

谢林自顾思量,不知不觉见,气息已经十分微弱,琴声也失去了控制。

子筑担心这样下去,父母支持不了太久,便愈发憎恨小玉。要不是她,父亲和母亲根本不会陷入如此苦战,不会导致那么多城中士兵枉死凌云江。

说到底,这是凡间的事,凡人对水界并不好,为什么我们要管凡人的死活。

本是同族,但他们对待水族的态度呢?见了妖魔鬼怪一样,只有水界的人还知道自己和陆人原本是一样的,原本都立足与天地间,没有丝毫不同。

只是陆人都忘记了,他们改变了故事本来的样子,告诉孩子的是:水下危险,看到长得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陆人不好,一点点也不好。

母亲说过,凡人皆薄幸,若是凡人能稍稍有一点仁善之心,又怎会害得夜怜池师傅如此狼狈,只能在夜池生活,失去了几乎全部的自由,就连吟唱都被禁止。

她的声音可是水下最美的声音。

玉柘虽然对每个人都很好,但是如此友好并不适合这样的大纪之年。

现如今这样的时候,四界混沌,寰宇不平,水界要的是能够领导大家团结一心,保护水界安危的城主。而不是一个像他那样一味遵从立法约定,不顾各城生灵生死存亡的弱者。

元禅师傅说得不错,定要控制小玉,带她回圜城,接受审判。

如有必要,也许杀了小玉也是应该的。

保护水下乃人人之责,各大宗族共同商议后定定能有一个正确的决定。

玉城主想凭借一己之力保护小玉恐怕也不容易。

更何况,他看了一眼奋勇杀敌的泽竽,她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她才是圜城今日的继任者,也是更能领导水界走向繁衍不息的新城主。

想到这里,狂风扫荡四周,一股烈劲直冲云霄。

“母亲小心。”子筑喊道。

夜漪澜腾跃而起,身后紫烟弥漫,身姿优雅,似舞蹈又似阵法。

一曲《霄雿》响起,“虚无寂寞,萧条霄雿,无有仿佛。”

肃杀之气,蒸云卷雾,身若无形,招式却是霸道凶横。

母亲出手便用了八分功力。

让她用到八分功力,可见母亲攻击小玉的决心不比他弱。

繁华落尽,一江一水一虚妄,谁能空言百岁长。

小玉身旁的血色莲花此刻半白半红。

紫竹管画出半圆金光,夜漪澜身姿摇曳,却是全然杀意,想要的是一击命中。

第三章 185 江上战乱无遗处,人间炼狱怎堪画

小玉沉浸在雪因离开的悲伤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夜漪澜的攻击。

紫竹管在右,天穹流花管攻左,招式迅疾,冲天直上,风中俱是风雷之声。

一池莲花雷雨中,烧山烈火殷血红。

环绕小玉四周的莲花瞬时碎裂成冰。夜漪澜身姿飘摇,神韵天成,虽是夺命杀招,也若梨花飞舞,风卷雷雨,尽扫天边千尺雪,一曲霄雿彻天地。

“天含和而未降,地怀气而未扬,虚无寂寞,萧条霄雿,无有仿佛,气随而大通冥冥者也。”

左右连攻,杀气飞瀑般冲向小玉。

小玉身形未动,清风烟雨招式已出,空中如繁花似锦,一一破去紫竹管的攻击,同碎裂的莲花一同化去。

莲花散去,江上战乱无遗处,人间炼狱怎堪画。

不知多少光阴已过,又是千年百年,转瞬而逝。

小玉仿佛飞身万里,至凌云江上,方才恢复神智。

又仿佛经过了绵长不断的苍茫岁月,方才看清眼前之人。

与之前的漫长不同,这一次,仅仅瞬间,小玉想起雪因的死,想起巨灵悲伤的眼神。想起混沌中血雨腥风的怒吼和凄厉悲痛的哀鸣。

怒火在她的眼中燃烧,悲伤在她体内如刺生长。

她痛,浑身都痛。

“城主夫人?”小玉迟疑着,还是开了口。

“玉笙寒,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夜漪澜盛气凌人,站在正义的立场,自然说话也是毫不留情。

“我犯了什么罪?”

尚未弄清楚自己为何会在凌云江上,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达此地。只是恍惚间听到雪因的哭泣声,其他的,她想不起来,也弄不明白。

小玉更不肯能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不知道夜漪澜突然出现在这里兴师问罪究竟为何。

但是夜漪澜做事从来都讲究礼法,不会逾越了水界的规矩,也许她真的在迷迷糊糊中做下了什么错事。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呢?她想到燃烧的大地和燃烧的海水,想到天下苍生苦不堪言。难道这一切真的如那个声音所言,都是因为她的缘故,都是由她创造的?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小玉拼命摇头,想要忘掉这些事。

可是,这四下里真的如她在屏风中所看到的那般。

远处火光冉冉,脚下兵戈如潮。

风雷捲地,江水伤人,骸骨成沫,还有非人非鬼的战士到处乱撞。

这景象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是的,她的确见过,不容怀疑。

就在刚才,在路遥道里,她见到过这样燃烧的山,这样漫天的水。

“究竟发生了什么?”

“姐姐,是我。”

小玉的耳畔突然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是我,姐姐,我是雪因,我是雪因。”

“雪因?”小玉不敢相信,四下张望,可哪里能寻得雪因的踪迹。

不过是黯然神伤罢了。

“是我,姐姐,我的元魂碎了。”雪因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的元魂再也拼凑不起来了,是不是?姐姐,我再也不能到处去玩了对不对?”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答应过牧者要找到你的元魂,带你回北冥,你不可以死,你能灰飞烟灭。”小玉哽咽着,本就粗沉的声音听起来愈发叫人恐惧。

楚无忧皱了皱眉,暗自思量,“竟然是这样的声音,莫非是。凡间的《分海谣》中难道也记录了这种混世之音?有意思,真有意思。”

“你刚才就是来救我的,姐姐,你就是赶来救我的吧。之前我在巨灵的身体里,那里好亮好亮,到处都是水,水和阳光照射在冰上一样明亮。是金色的,金色的水。

雪因不害怕,也不讨厌那里。但是有人要杀我们,有人要杀死巨灵。巨灵很生气,非常生气。

它的腹部受了伤,一道红光闪过,我被抛向空中。

眼看就要死了。然后姐姐救了我。姐姐,你刚才还在伤心,怎么现在又不记得了呢?”

小玉破涕为笑,连忙道:“既然我救了你,那你怎么会元魂破碎呢?你在和姐姐开玩笑是不是?”

可是刚才有人要杀你,那些原本要杀我的人,以为你阻碍了他们,就对你起了杀念。雪因只是挡了一下,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姐姐,你不要难过,不要替我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那你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我只能听见你的声音?”

“我在你的身体里,姐姐,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到了你的身体里。姐姐的身体一半如炽焰,一半如冰川,我喜欢冰川的那一半,刚才你的身体滚烫滚烫,我害怕极了,现在好了,现在这里很舒服,很冰,很冷。就像我回了家,回到北冥的陈冰之中一般,我好喜欢这里,也好害怕另一半。”

“雪因,你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变成这样吗?”

“雪因生在北冥,一直以来都守护着北国的冰川,对于火焰的事一点也不了解。

倒是姐姐你身体里的炽焰,燃烧地好旺盛。会不会是这火点燃了冰川,冰川融化后的水自然要蔓延出来,方才又有人在凌云江边摆阵求雨,所以,天瀑落下,这天瀑就是北冥冰川融化的水啊。”

“这么说来,这场大水是我造成的?”

“姐姐,你不要怪自己,一切都是天命。没有人说过北国的冰川一定不会融化。”

“小玉,不要在那里自言自语,你可知罪?”夜漪澜又问。

“等一等,我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城主夫人不要这样过分着急,总要让我把事情弄个明白吧。”

“夫人,不必和她多言,尽快将小玉带回水下,关入水狱之中。”

说话的声音清晰可辨,是汶沙城主孟展羽。原来他们夫妇二人都来到了凌云江。

究竟为什么呢?

难道就是为了追杀自己?

怒涨的杀气,小玉从未见过水界之人竟会有如此可怖的杀气。饶是金刚之身,也会怕这黑冥冥飞砂为箭,天地为铰的杀意。

“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小玉大声喊道:“我究竟犯了什么错,害得雪因为我而死。”

第三章 186 雷火溅起千霜化,风雪凝结上下倾

“你看看你周围盘旋的黑云,都是你被你召唤回去的雨,等这些雨降下来,整个凌云山将变成水下山岭,几百年都难回归陆上。《分海谣》上记载地清清楚楚,升雨出,水陆重分,不要说水界不容你,陆人要是知道了更不可能容得下你。还不收起你的莲花,跟我回圜城受审。”

“哦?有意思。”楚无忧又笑了。

“什么有意思?”潘郎问道。

“凡间竟然有那么多人知道《分海谣》,看来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复杂什么?难道不是正合你意吗?”潘郎气不过,大手一挥,便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诶,你又不是我,你怎知道正合我意?只怕我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说这话时梁皇苍灵的神情很奇怪,潘郎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表情,一般来说一个人要是觉得自己是被利用的棋子多少会有些不高兴,但梁皇却没有显露出不快,反倒是带着一种欣赏的神情,享受其中的乐趣。

“听你的意思,难道不是你想再世?”

“你一直觉得是我要来到凡间吗?第三次天魔大战之后,我的介体没了,你可以当作是我的身体不复存在了。天界那时候也是四分五裂,自己也有很多事情亟需改善,自然也没有时间管我,就这样,不知道过去多久,我才找到现在这个身体,也多亏了后蜀百姓和皇族的虔诚祈愿。我才能逐渐恢复神性。”

“这么说来,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想要魔世再现?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潘郎想到有人要以九天九野阵法杀百万人,开启四界,难道,真的是凡间有人有如此大的野心?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潘郎摇摇头,他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将魔世三皇做棋子,他想都不敢想,自然也想不明白这样做的道理究竟为何?目的又是什么。

同样不明白今日之事的还有小玉。

她愤然道:“这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升雨,我用的都是师傅教我的剑法,什么升雨,从来没有听说过。”

夜漪澜听到小玉的话,一心以为小玉故意狡辩,怒斥道,“莫要狡辩,不管你知不知道,承认或是不承认,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难道还会冤枉你不成,升雨就是升雨,天下没有什么东西像升雨却不是升雨的,我不可能看错,所有人都不可能看错。”

小玉眼看和夜漪澜解释再多也没有用,遂又看到泽竽在凌云江水之中,便传声道:“泽竽姐姐,快替我说句话,你最了解我了,什么升雨,我根本不知道啊。”

泽竽迟疑半刻,推开两边的后蜀战士,跃到夜漪澜身侧,道:“小玉,你先和我们回水界可好,玉城主会有一个公正的处置,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用的不是升雨,水界自然不会白白冤枉了你。”

“处置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泽竽姐姐你最了解我了,我们自小一起在圜城长大,形影不离,你可曾见过我练过什么升雨的功法?我学的和你学的不都是一样的吗?都是三位学艺师教授的啊。”

小玉一心以为泽竽与自己亲如姐妹,定然会相信自己说的话,谁知道泽竽的却说爹爹会有公正的处置。什么叫公正的处置?难道泽竽姐姐也不相信自己了吗?

想到这里,愈发悲伤气愤。

夜漪澜不依不饶道:“莫要再啰嗦,速速下来,跟我回圜城,莫要再逼我动手。”

说是不要再动手,话音刚落,却是一连击出三招,招招致命,小玉只是阻挡,不敢还手,一味忍让。

“分明是混世之体,能招千军万马,却只是一味忍让,哎,真是糊涂。”梁皇见状,叹声悠悠。

夜漪澜明知小玉只是退让并无还手之意愿,心中仍无半点不忍。纵深穿过云层,腰间飞出五音锁,五音锁凝厚于内,变化多端,五音齐聚,眼看就要将小玉牢牢锁在半空。

如此容易,夜漪澜倒是暗自吃惊,“没想到,这小玉并没有几分功力。升雨怎会偏偏选中了她,水族的性命也就此落在了她的身上。”

暗自思忖之时,手上却无半点松懈。

灭招之间,只剩最后一击。

的确应该将玉笙寒带回圜城,但是两人交战,生死由命不由人,若是玉笙寒在今日乱战中死了,谁也不会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除了泽竽和谢林。谢林虽然善良,但今日之事恐怕她也不敢多说一句。

至于泽竽,桑门主生死未卜,她是个聪明人,想要坐稳圜城之主的位子,只怕还是要学会做人。

论武力,只要耶律博不出手,汶沙城想要拿下圜城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嘛。

思量至此,手下正欲发力量,只见一道银光劈面砍下,苍龙戟落在了五音锁上,恍然间,雷火溅起千霜化,风雪凝结上下倾。

天为之变色,地为之无声。

噤若寒蝉。

“你是谁?为何要阻拦我们水族的家事。”夜漪澜问道。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梁皇答曰。

“小玉,如果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就跟我回去。”夜漪澜见来者不好对付,转而又对着小玉喊道。

“好,我跟你回去,如果这场大水真的是我引起的话,我跟你回去。”

小玉缓缓下落,雪因也没了声音。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但是若这场屠杀和大水真的是自己造成的,那自然要回水界接受惩罚,只是雪因还在自己身体之中,要如何才能将它的元魂还归北冥呢?

想来回水界也好,可以问问爹爹,也许爹爹知道如何让雪因回到北冥的办法。

孟展羽见夜漪澜已经降服了小玉,便收起《战鼓横吹曲》,鬼主也没有为难孟展羽的意思。

他想要的也都已经得到了。

三万大军,死的死,变魔的变魔。

鬼主无清终于站在了青天之下,终于又回到了陆上。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很久,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个艰难困苦的时光中。

他从没有放弃。

第三章 187 淌尽血骨脱死生,重燃炉火炼苍穹

鬼主无清终于站在了青天之下,终于又回到了陆上。

云海雷动,鬼主无清的身形依旧臃肿恐怖。

百年浩劫扬黑气,万里鬼烟动杀机。

淌尽血骨脱死生,重燃炉火炼苍穹。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很久,无数个日日夜夜,不眠不休。他也无法眠,不能休。

火烤魂散,他被迫藏匿水下,不人不鬼,不死不活。

无数个日出,他仰望昆仑,想要问一问,为什么他还活着。

无数个夜晚,他数着星辰,除了冷漠无情,他看不到任何怜悯和同情。

从来异族互难容,争名夺利苍生尽。

他相信,灵魂不散自有道理。

天命曾放弃了他和他的族人,但是天命又给了他们另一种延续的命运。

接受命运,另岩石洞穿,享受命运,叫铜镜无光。

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水族不过是一群傀儡,无清从没有放在眼里。

甚至他有些同情水界的生命。

没有自由,却身负责任。

拱手将大好河山相让,却还自命不凡,捐出性命,也不知回头。

艰难困苦给了他坚韧不拔的意志,他要的不仅仅是复生,而是更好的生命,能不怕火烧,无惧风、雨、雷、电。

他没有打算杀尽凡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并非他想要。

至于讨回公道

江山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皇帝。

王也早已不是当年的王。

唯有苦难仍是千古不变。

所以无清笑了。没人看见他的笑。

就连梁皇苍灵也没有察觉。

苍灵只是隐约感觉到,鬼主无清从没有放弃。

没有一刻放弃过这一天的到来。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鬼主的容貌开始改变,软化的囊肿渐渐退去,他淹入江水之中,慢慢抬起头。

他身姿挺拔,俨然一个王子的高贵模样。

梁皇苍灵扔下潘郎,飞身来到鬼主面前。

“鬼主无清,恭喜你重见天日。”高高在上却是温文尔雅。

“梁皇大人,要不是有你的魔脉相助,我未必能如此轻易回到陆上。”

“是吗?”苍灵的嘴角邪魅一笑。

“鬼族愿意追随梁皇大人,助魔世一统四界。”

苍灵又笑了。“无清有这样的想法,想来这些年也思虑了很久,看你今日之战沉着冷静,自身不损丝毫,却占尽水陆两界的便宜,实在是智慧不凡啊。”

“梁皇说笑了,小小鬼族不过三百万魔军的冰山一角,但我愿意付出一切,为重振魔军效犬马之劳。”

“你这样说,我倒是没什么,恐怕玄皇喜欢得很。你忙完自己的事,去无忧阁拜访玄皇吧。”

“是,属下遵命。不过,属下在凡间还有不少事情,等事情一一办妥,才有颜面去见玄皇大人。”

“哦?集结军队这样的事,不用过于着急,该来的都会来。”

“是的,属下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何事?”苍灵眼角闪过一丝无奈,鬼主显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冷静。

只听鬼主问道:“冥皇可曾回来?”

梁皇摇了摇头。

鬼主的神色有些黯然,身型又变作脓肿丑陋,粘液潺潺的样子。

“冥皇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鬼主又何必着急。看来天界那些业障修者铁了心不给你介体。你的身形还是不能汇聚成形吗?”

“哈哈哈哈。”鬼主忽然大笑,“这有何妨,介体千千万,这凡间好的身体应有尽有。我定会遇到拥有仙骨鬼音的介体。这样待魔军成军之时,方能不受介体的牵制。天界掌握着所有的介体,就以为掌握了四界生灵的命运。

这才是真正的笑话。”

“哦?我就说玄皇定会喜欢你,我看,你要的不仅仅是助魔世一统四界,你要的恐怕更多吧。”

说完,苍灵腾云而去,空中留下金光闪闪,似银河悬天。

风云变,天穹裂。

红尘轮回苍生顾。

江水对岸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转瞬间,铁骑消失不见。

只剩下滔滔江水,绵延向南。

孟展羽受了伤,子筑的伤势比他更重,所以父亲搀扶着儿子,儿子搀扶着父亲。

晨光微露,水界再不适合留在陆上。尽快回到水下对他们而言是最重要的事。

所有人都可以回去,唯有泽竽不能离开。

孟展羽嘱托道:“泽竽,你还有你的使命,我们先回圜城,等各宗族聚齐之时,你再回来。也许今日之事还需要你做个见证。毕竟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好的,城主。”

泽竽转身离开,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凌云江一战虽然结束了,但赵复将军的首级,她必须拿回来。

身后已经没有一个齐国战士。只有鬼主无清如归来复仇的王子一般,站在万余战士中间,虽然他的身形忽明忽暗,但那睥睨众人的气息,泽竽无法忽略。

那些战士本来都是齐国的战士,现在却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你为什么只知道打后蜀的铁骑。”潘郎对着归来的秦炎道。

“我根本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当然是帮助皇子妃啊,当然是打鬼主啊。”

“是吗?如果我去打鬼主了,那么那些困在阵中的将士要怎么办?”

“你说什么?”

潘郎仔细端详了一番秦炎,发现他的右臂整个反转过来,形状异常古怪。

“你的斩月剑呢?你方才不是在水下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潘郎惊问道。

“我发现阵法出了问题,但是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又看见只有三万士兵回到此处,就觉得事情不对劲。”

“然后呢,你又能怎么样,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天绝乾坤阵里的人如果出不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所以我才一定要你替我守住阵法,可是今日之事,怪不得任何人。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明明应该都回来的。”

“我以为你故意不让所有将士都回来。”秦炎笑着,笑意中带着寒气。

潘郎大怒,“你是认为我故意开阵就是不让这些将士回来了?”

不可思议地看着秦炎,眼前这个一身纯阳之气,嫉恶如仇的人,潘郎似乎不认识了。

第三章 188 九天烈焰不灭,混沌沧溟不开

潘郎这才发现,秦炎的眼神中,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一种复杂的,深不见底的东西。

九天烈焰不灭,混沌沧溟不开。

颠倒幻身不破,除去昆仑无路。

天绝乾坤阵唤先天清气,藏混沌天机。

天、地、人共为一体。

化气为虚空幻影。

虚空幻影化水中之冰。

红尘遁形,世间无名。

阵法一旦被破,里面的人轻则肢体残缺,重则魂灵不复,放逐虚空。

秦炎的眼神中是悲伤和痛苦,他的身体更是扭曲成奇怪的样子。

眼前的人自然是英勇坚毅的秦将军,但是眼前的人又恍恍惚惚,不像是那个潘郎认识的秦炎。

他的容貌正在改变,功体也发生着变化,似乎变得离潘郎越来越远,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远隔万里。

“你在做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秦将军,秦门主。”潘郎从迷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才惊觉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刚才一直被梁皇苍灵限制了行动,现在才意识到,天绝乾坤阵并没有完全闭拢,莫非还有一息尚存?

泽竽赶来时,看见秦炎的模样也是立刻面色煞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炎,秦将军,秦炎。”

泽竽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忐忑,原本还相信秦炎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不料,现在连他都深陷泥沼之中。

这一仗齐国究竟输得有多惨,凡间究竟要迎来多少灾难。

她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现在眼看着秦炎扭曲的样子,毫无头绪,竟然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只能不顾男女之间的礼法,上前想要扶住就快跌倒的秦炎。

一伸手却扑了空,手指掠过,如水中捞月,镜中摘花,空空如也。

“秦将军,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泽竽转向背后的棺材师。

潘郎摇摇头,也是百口莫辩,是他的阵法,他开的天绝乾坤阵,但为什么会出现眼下这样的事,棺材师也实在回答不出半分缘由。

于是泽竽和潘郎异口同声朝向秦炎问道:“秦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秦炎却只是看着他们,什么也不说。

泽竽急得不知所措,又伸手想要抓住秦炎,仍然是有影无形。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事都发生的太古怪,从雩舞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

她来不及思考,但是又不得不思考。

魔世究竟和后蜀是什么关系,后蜀又到底是不是要攻打齐国?

为什么鬼主突然就来到陆上,为什么孟城主会追杀鬼主一直追到岸上。

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汶沙城一直将异鬼困在流沙河外,以孟城主和夜夫人的功力,根本不可能突然然异鬼有了可趁之机。除非水下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会是什么呢?泽竽想到,这一切也许和忘忧湖红雨有关,红雨虽然控制住了,也许那些本该降下的雨水,不该被收回去。

也许是逃走的蛤珧作乱,但巨灵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巨灵体内的雪因。

雪因分明是北冥神兽,怎会被巨灵吞进腹中。

明明只是普通的桃花雩舞阵法,为何会导致天将水瀑,大雨倾盆。

巨灵开山降水,这水会涨到何时?又回淹掉多少田地和百姓的家?

这一切,泽竽事先都没有想过,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事。

就是因为魔世再临吗?每一次天魔之战,遭殃的总是凡间。

这一次,又要开始新的天魔之战吗?

恐怕是真的。

浩浩荡荡十五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人。

刘二将军跟随着鬼主无清,消失在水面上,泽竽认得刘二的长相,现在看起来和之前毫无二致,但刘二已经不是原来的刘二,泽竽没有办法承认他是一个人,一个凡间有血有肉的人。

但是刘二的确有血也有肉,他也的确可以在凡间自由行走。

而泽竽不行,这一点上,虽然被鬼族控制,但刘二仍然可以自由行走的朗月清风之中。

而泽竽,如果没有换息符,她很快就会身形涣散,甚至发出可怕的腥味。

没有人会认同她是一个凡人。

她只会被当作妖孽,毒打,火烧,流尽鲜血而死。

是的,鲜血,和凡人一样的鲜血。也是温热的。

鬼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凡间,结束了在水下忍气吞声的时光。

魔军一脉已经浩然成军,接下来还有妖族、灵族和兽族。

等四族聚齐,天魔之战必然开启。

这一切,她要如何向大皇子解释。要如何向陆上的人解释。

尽管水界会站在她的身后,保护她。

天命难违,该发生的,一样也不会少。可是,陆人会责备她,甚至会认为都是她造成了今日的一切,一切都是她的错。

“糟糕。”潘郎拍着自己的脑袋,惊呼一声。

“糟糕,糟糕,糟糕。我怎么才想起来。”

“你究竟想到什么了,快说啊。”泽竽连忙道。

“我你我”

“他说不清楚的,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炎的声音悠悠传来,恍若隔世。

“他还在天绝乾坤阵中。”潘郎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天绝乾坤阵?”

“是啊,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还在阵中,至于为什么秦门主还会在阵中,我根本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也没有说过这样的事。”

“等等,你别说那么多没用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看着他这样消失吗?”

“我不知道啊,皇子妃。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连他怎么进去的都不知道。一个阵外的人,怎么可能进入我已经开启的天绝乾坤阵啊。我不知道,我父亲也不知道,我父亲的父亲”

泽竽伸手挡在潘郎眼前。

“够了,停一下。不要再说了,你告诉我,天绝乾坤阵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消失?”

泽竽问完,潘郎用力连连点头。

“很好,那就让我们试一试吧。”

话音未落,泽竽蓄力指尖,一缕凰尾锁悄悄爬出,如蚕丝一般缠绕在秦炎周围。

潘郎见状,张大了嘴,看着这一缕细若游丝的线围绕在秦炎周围,像是有生命一样。

第三章 189 扭天拗地无一计,怎奈凡心独自煎

“这是什么?”这次轮到秦炎不明所以,缠在他周围的线他也看见了,他也知道这并非凡间之物。“人生便是如此,有时候使出浑身解数,结果也由天定。你们又何必偏要勉强,偏要与天为敌?”

秦炎的眼神是漠然的,话语中是不含半点期望的悲怆。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泽竽支支吾吾,既没有把握有没有信心的事,她已经做得够多,再也不想做了。但是她还是让银丝草紧跟住秦炎,这样做有没有用,会带来什么后果,她来不及细细思考。

回想这几日来,有什么事是容得她仔细思量,权衡所有的?

事实上,很多决定也好,计划也好,不过是只能如此,非如此不可。

不由人,也不给你商量迂回的余地。

晨曦已洒落凡间,却如落日余晖般叫人隐隐不安。

飞散的雪花和冰莲花瓣,舞在半空,茫茫之间,竟然另泽竽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似乎用手指在哪个地方轻轻一碰,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变作了另一番天地。

她摇摇头,怎能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胡思乱想。

这一世便是这一世,所见的大千世界便是所有的大千世界,哪来的不真实?

不过是拒绝相信眼前所受的悲剧,不过是弱者的胡思乱想罢了。

万千世界如幻梦,不过门前一墙花。

“这个蚕丝难道能进入虚空?”潘郎肩膀耸起,虽然不抱有希望,但仍是忍不住问道,“莫非这蚕丝一样的细线能穿破天绝乾坤阵吗?”

泽竽摇了摇头,眉间仍是没有半点放松。

双目紧紧盯着手中的蚕丝线,手指快速捻动,口中喃喃吟诵着潘郎听不懂的话。

是咒语还是异术?

总之这皇子妃不是陆人,水界也许有能穿破天绝乾坤阵的法术也未可知。

远处烟霞不为动,云中清风

想到这里,本来不抱希望的潘郎,又多出几分希望。

有希望总是好的。他朝前挪动了一下身子,身上的肉又是一阵颤动。

“我能帮什么忙吗?”他问。

泽竽还是摇头,令人不安的摇头。

“这是水界的银丝草,本身并不特别,但是我用桑落树的树汁淬炼过凰尾锁中的银丝草。此刻缠绕在秦将军身上的就是其中的一缕银丝桑落草,桑落树是水界神树,能锁住元魂,肉身即使毁灭了,元魂仍然可以牢牢固定在桑落树上。

虽然,一缕银丝桑落草的作用远远不可与桑落树相提并论,但是,也许也可以锁住一部分元魂,运气好一点的话,也许还能传续一部分生命。”

锁住元魂?传续一部分生命?

潘郎听的云里雾里。水界妖法如此之多,竟然还有锁住元魂的法术,六极堂一直忌惮水界的存在,看来也并非没有道理。

要是如此厉害的法术危害凡间,不知道凡间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哎,怪只怪凡间有太多好东西,四界都心心念念惦记着,不愿意轻易放手吧。

潘郎自然不懂什么银丝草,桑落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为什么一颗树能锁住元魂。

除非,这棵树本是天界的宝物。

关于天界宝树的传说他倒是也知道一些。和大多数人知道的一样,天界有树名为桑落,有泉名为桑落泉,能令元魂不灭,还能叫肉身不腐。

凡间也有一种酒名为桑落酒。根据《洛阳伽蓝记》记载:河东郡,郡多流杂,谓之徙民。民有姓刘名堕者,宿擅工酿,采挹河流,酝成芳酎,悬食同枯枝之年,排于桑落之辰,故酒得其名矣。然香醑之色,清白若涤浆焉。别调氛氲,不与它同。兰熏麝越,自成馨逸。方土之贡选,最佳酌矣。

在刘白堕酿酒的时候,桑落酒不过是酒的总称,但是现在桑落酒已经成了仙酒佳酿的名字。

现在要是能印上一壶,潘郎心想,这才是真正的久旱逢甘霖。

秦炎此刻一半处在虚空之中,另一半处在虚空与现世之间,他的一部分已经失去了感觉,却让存有一部分仍然在与潘郎和泽竽对话。

“你能知道天绝乾坤阵中发生了什么吗?”

潘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神情严肃,见秦炎没有回答,即刻又问了一遍,“秦将军可知道阵中现在情况如何?可能看见那些将士现在何处?情况如何?”

秦炎的身体继续扭曲成古怪的模样。

一个正常的人是不可能将身体扭曲成那般古怪形状的。

就好像被太阳晒化的蜡烛,靠着多么坚强的意志才能勉强保持原形。

他的神情又为什么如此痛苦不堪。

真是:

扭天拗地无一计,怎奈凡心独自煎,

明明山前已无路,偏偏虚空看破明。

“难道,秦将军能处在天绝乾坤阵和现世之间是因为斩月剑的缘故?”泽竽恍然大悟,不可思议道,“秦将军,你的手上是不是握着斩月剑。”

听完泽竽的话,秦炎勉强传出音来。这个时候,他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变得很困难。

“还算有人聪明。”

“你自己为什么不说。”潘郎不服气道。

“我说了有什么用。”秦炎反问。

“有用,当然有用,很有用。”泽竽连声说着,“潘郎这次说得一点不错,你应该早早告诉我们。斩月剑与你的手已然成为一体,我的凰尾锁追踪到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斩月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凰尾锁可以追踪到你的斩月剑,并且和它联系在一起。”

“斩月剑也是四界神器,银丝桑落草又是桑落树汁淬炼而成,自然是能牵动元魂,缚住真身。”潘郎在一旁用力解释着,他希望秦炎也泽竽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很简单,无论如何都要拉住秦炎,只要紧紧跟住秦炎,那些放逐在虚空中的将士就还有一线生机,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待到他们归来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问问,放逐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没有能一起从天绝乾坤阵中出来。

潘郎有很多疑问,明明是自己使用的阵法,此刻,他却觉得无比陌生和令人恐惧。

第三章 190 纵里乾坤九千载,云散天开自有时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银丝桑落草也只能勉强留住一丝和你的联系,这一丝非常非常弱的联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我甚至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更不知道如何将你带回凌云峰。”

泽竽越说越着急,越说越沮丧。潘郎看在眼里真真是体会了什么叫束手无措,无计可施,只有唉声叹气,愁苦连连。

修行得道混元初,才知天地非吾想。

纵里乾坤九千载,云散天开自有时。

远望天边,云也散了,天也亮了,魔军已经退去,鬼主也带着自己的鬼兵不知去向。

赵复的首级却也不见了踪影。

等一等,赵复的首级不见了?

而刚才秦将军明明不在山上。

为什么现在会在天绝乾坤阵中?

潘郎越想越糊涂,越糊涂越不愿意再深思熟虑,这么复杂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一个棺材师能想明白的。

怪只怪,有机会从梁皇苍灵那打探消息的时候,却被梁皇的花言巧语说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带到了什么地方云游了一番似的。

看起来他好像说了不少,实际上却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有留下。

什么介体,什么业障修者,什么天魔之战。

他的脑袋要炸裂一般,不,他的脑袋已经停止转动,不想再思考半分。

只是关于斩月剑,他知晓的却要比泽竽多得多,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一一相告。

斩月剑诞生于混沌初开之时,故而尽收日月精华,简静而明。

月华本无色、无光、无味。

因为有了日之长照,才有了月之光华。

彼此生生相息。与斩月剑一同诞生于混沌初开的还有另一把剑,名为清音剑。清音剑已经失传多年,很久以来都没有人见到过。

斩月剑虽名为斩月,可是却阴阳一贯,化日月之明于一体,能入伏羲天渊,探冥幽之地。化身多样,在天魔之战时,曾经是天界用来镇军魂的月琴,能斩魔根,去鬼气,散邪阴,涨万物之阳。

也曾经是用来照拂凡间的九霄阳明塔,塔尖聚集的日华,照耀着大地,整整九九八十一日。

大地上冰冻的土壤开始有了生息,冰川渐渐融化,大地有了湖和水,芳草开始露出嫩芽。

看来这一世,斩月剑又一次化身为剑,恐怕与兵戈相争有关,看来天下战乱是避无可避。

一般人是不可能拿起斩月剑的,好像后蜀小王爷楚无忧,据说他十二岁时拿起了苍龙戟,那时候他体内梁皇的分身就已经觉醒,又过了几年,分身汇聚越来越多,苍龙戟的神力也就越来越强。

斩月剑也是如此,不知道秦将军是什么时候拿起斩月剑的,还是,秦将军根本就是以身为剑,或者

“究竟是人控制了剑,还是剑支配着人?”潘郎如此一问,倒让泽竽想到了一些事。

泽竽听父亲说起过元禅师傅的事,元禅师傅就是以身为影的功体,这种功体据《分海谣》中记载,三百年方有一人,并且这样的人最后终将与影同灭。

元禅师傅也是为了造出天穹流花管而死的,这样想来,莫非秦将军也会死于斩月剑?

不,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现在看来秦炎也许也是以身为剑。以身为剑的人,究竟是剑控制了人,还是人控制着剑。如果能弄清楚其中的关系,也许就能控制住这四界神器,不至于被它所伤。

眼下,唯一的好消息是,既然是天界神器,银丝桑落草也许能找到他,也许能一直紧紧缠绕着秦炎的身体,只要他气息尚存。

但他的身形显然已经脱离了现世,很快就要淹没在天绝乾坤阵中。

要下这样的决定异常艰难,但也是非这样做不可。

泽竽看了一眼潘郎,确定对方能听清楚她所说的话后,泽竽开口道:“为今之计,只有让他离开这里。”

异常冷静的语气,不容置疑和辩驳。

这不是建议,而是决定。

潘郎却是血气怒张,反驳道:“皇子妃这叫什么话,离开这里是什么意思?让秦将军走吗?绝对不行。我是不会同意的。”

“只能如此。”泽竽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犹豫不决。

潘郎又开始怀疑,之前还对皇子妃产生的一些好感,差点随着这冷酷的语气烟消云散。

“当然不能。”潘郎仍不放弃。“恐怕皇子妃对天绝乾坤阵阵法不甚了解。更不了解虚空之境对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你更可能不能想象,一个人不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是多么可怕。虽然不能说是那个人死了,但是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能说那个人还活着。

人死要入棺木,下土安葬,这算是有始有终的一生。

就算战士们死在战场上,只要有人留了下来,就要努力将战士们的尸体好好掩埋。”

潘郎的话被泽竽打断了。

“我知道。”泽竽道,“你说得我虽然不全懂,但我明白人死之后入土为安,不死不活的状态无异于异鬼,这叫谁听了都不好受。”

“那你还说让秦将军去那里,你还觉得我们丢了那五万将士不够,还要让秦将军也一起去虚空之境吗?”

“只能如此,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让另外五万多士兵回来,这是唯一的机会,相信我,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我也想要那些将士都回来,这是我夫君的子民啊。”

泽竽的声音已经变成一种哀求。

潘郎却愈发冷漠,“不可能的,那些人再也回不来了,你现在是要把秦将军也一并送走,也不可能把那些人换回来。”

潘郎说着,不顾泽竽的反对,将功力尽数传给秦炎,潘郎的功力在秦炎周围形成一道白色的圈。

“锁住了,皇子妃,快点,快点动手,我的功力要控制斩月剑,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你赶快用凰尾锁将他带出来。”

黄豆大的汗珠布满潘郎全身。

他真的将功力全都包围在秦炎身边,形成了一个巨灵圈。

“不行,让我走。”僵持之下,秦炎终于说话。

“秦将军,到了那里,你再也回不来了。”

潘郎气急败坏,活人真是比死人不听话多了。

第三章 191 数来大难万姓灾,裂石崩山造化藏

“皇子妃已经用银丝桑落草缠住了斩月剑,我尚有一丝功体留存于凡间。你去晏王府找我的父亲,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他。秦王爷会想办法将我带回去。我现在就去找失散的将士。”

说完,不顾潘郎阻拦,秦炎挣开了潘郎的功力,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真是固执,这种脾气还好生在晏王府这样的权贵之家。要是出生在穷苦人家,就秦炎刚正不阿的脾气,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秦炎一走,天绝乾坤阵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潘郎和泽竽站在半山之上,想想来到凌云峰时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粮草齐备,如今真是舟起如簸,人皆瞑眩,蒙被僵卧,懊丧此来,只能面面相觑而已。

一场浩浩荡荡,彻头彻尾的失败。

潘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形容这半个多月在凌云江边火烤般的日子换来的这种失败。

羞辱,除了羞辱,没有其他更适合的词。

恐怕巨灵出现,魔世再临,天界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吧。

也不知道那些业障大殿中的修者,有没有看到凡间受的苦。

不能因为凡间生灵众多,就视作蝼蚁,可以随意采摘,肆意践踏吧。

虽然谈不上失魂落魄,潘郎和泽竽的脸上都各自写满了愁苦。

十五万人,如今只剩下他们面面相对。

泽竽手上的银丝桑落草渐渐隐去光亮。

像一缕青烟一般隐匿在泽竽手中。

远处,江水漫天,天空虽然放晴,陆上却已是江水一片。

白鹭过青天,燕子去无形。

平添凌云水,东流万姓枯。

宇文长赶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阳光照射在凌云江上。

漫漫江水鬼淋漓,黑雾散尽无魂归,

数来大难万姓灾,裂石崩山造化藏。

潘朗自是有万般抱怨,宇文长也是耐着性子一路听他说着,潘郎边说边感慨怒骂,宇文长却是一路点头,摇头。两家

“幸亏那五万兵马连夜退回绥山了,要不然全都死在这里,不是被江水淹死就是被地火烤焦,或者变得不死不活。”

“死了吗?照你方才的说法,不过是死了三万人,而且是你们平白无故送给了鬼主,还是你亲手送的。”

宇文长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潘郎将他视作朋友,自然也不能把他的话当作嘲笑。

虽然心里多次想问为何迟迟没有赶来凌云峰,几次想要开口,还是忍了回去,暗自思量,想来也是南方和金陵一带发生了什么麻烦事。

潘郎刚想问起,宇文长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开口道:“天穹流花管被盗,我本该回金陵禀告皇上,但是,还是不放心凌云峰的战况,接到消息立刻赶来了,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听完宇文长所述。潘郎疑惑不解。天穹流花管被盗一事难道与水界有关?于是连忙将水界相助防御巨灵和鬼兵之事一一相告。

“你说水界用的正是齐国的宝物——天穹流花管?”宇文长问道。

“正是啊,但是听说,天穹流花管不止一支,要是今日有两支天穹流花管,可能战局不会如此。”

“两支天穹流花管吗,怎么可能,皇宫中的这一支应该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宇文长若有所思道。

“是的,说起这天穹流花管,我记起一件事来。”潘郎一脸横肉,邪笑道,“我好像记得军师答应了镜往楼的楼主,会将天穹流花管亲自送去镜往楼。是否有此事?

还是我记错了?当日我们是如何下得栖霞山的?

莫非是军师您盗取了三皇子手上的天穹流花管?”

刚一说完,潘郎连忙捂住嘴,改口道:“没事,没事,军师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就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宇文长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潘郎见状愈发不安,又问,“军师是带着大军回绥山呢还是带着大军直接回朝廷复命?”

宇文长终于开口,“带着大军去金陵复命?你是想让我的人头不保吧。大军进城,若是没有皇上圣旨亲谕,众大臣们想定我一个谋反之罪,岂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我简直人赃并获,百口莫辩啊。

到时候,你觉得谁能来救我?朝中谁会替我说情?”

潘郎摸着脑袋吞吞吐吐,“不是吧,这皇上都再次重用宇文将军了,还给了你好几万大军,难道还会怀疑你举兵谋反不成?哪有刚把兵给了你,又怀疑你带着兵造反的道理。

军师你是觉得我蠢笨好骗是吧,才这么说的。再说朝中大臣为什么不帮你呢?宇文将军也是功绩显赫,不比晏王府的秦王爷差多少,不过是一个镇守西南,一个四处征战而已。”

潘郎越说越多,说到后来,竟然也语无伦次起来。

宇文长道:“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朝中大臣各怀鬼胎不说,又是文臣当朝,皇上身边本就没有拿得出手的武将。

但会变成今日这般,也不能怪国中尚文轻武之风由来已久。说起来,我们这位皇上自己也不重视武将,出现兵乱、灾祸连连的时候就想着谁能平定叛乱,谁能守疆护民。

各种手段只要有用,都是好的。

六极堂也曾经被作为刀枪使用过,到头来呢?

可不是一句简单的鸟尽弓藏可以说尽的。

所以,每个人的心思都难猜,人心隔肚皮,何况是当今皇上的心思。

虽说他这些年不怎么打理朝政,可当年这位皇子,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一向是果断决绝的。

你方才那些话和那些想法,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口舌。

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

潘郎闻言,后背一阵寒凉,朝大军望了一眼,才放心继续赶路。

“言归正传。”宇文长又道,“这些将士自然不能就这样回金陵。

暂且不说有造反之嫌。其实,皇上早就有了计划,这些将士一部分要交还给晏王府。另一部分,回金陵路上,安置到各城的军营中。

照皇上的意思,恐怕我在绥山住不了一日就要启程赶回金陵。所以,接下来在晏王府,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三章 192 上有梁皇苍灵,巨灵之怒;下有江水滔滔,地火炎炎

“原本是要赶往吴城的。”宇文长叹了口气,无奈道。

“吴城,不眠不休也要十天,何况大军要全部赶往吴城,就算披星戴月,日月兼程,至少也要二十日吧。”

潘郎计算着,这来来回回一番折腾也得耗费一月有余。

“但是现在看来,先回金陵一趟是免不了了。何况皇上也是这样决定的。

倒是这凌云峰之战。真没想到,会引来魔世三皇。莫非,此处正是天魔之界?”

“你问我?军师,你不知道的事情我这么能知道,但是听秦将军和皇子妃的意思,好像凌云江上空的确有可能是天魔之界。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呢?又是谁想要打开天魔之界呢?”

潘郎越想越不明白。宇文长的眼角也闪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不安。

这件事超出了他的计划,先是临幽城之变,十七门二十一派死伤一百余人。方才打开了《分海谣》的第一道结界。

可是为什么天魔之界就紧跟着打开了呢?

是谁,又是用了什么办法知道了天魔之界的位置?

除了天界修者,凡间竟然有人知道天魔之界就在凌云江上?

这件事过于蹊跷,若真的凡间有如此高人,宇文长心下一阵忐忑,这样的人最好是友非敌,否则,一定是个难缠的对手。

思量至此,宇文长看了潘郎一眼,端详着这个相熟多年的棺材师。心想,恐怕潘郎知道的事情远比告诉他的还要多。只是这个棺材师性情不好琢磨,有时候又有些糊涂,他弱不说,也不好多问,免得引起怀疑。

一个不聪明的人一旦心生怀疑,可能就什么都不再对你说了。

以棺材师在六极堂十二司侍中的地位,宇文长暂时还不能失去潘郎的支持。

于是自怨自艾道:“你还怪我来得慢,我就算来得早,上有梁皇苍灵,巨灵之怒,下有江水滔滔,地火炎炎。就算我来了又能有什么办法?秦将军都打不过巨灵,水界都拿鬼主没什么办法,我来有什么用。就算我能帮上一些忙,但那些士兵估计还是白白送死。弄不好,我要是来早了,也是送死,你就那么不担心我的性命吗?

我猜,棺材师这几天没少在我背后抱怨吧,我的耳根子总是红呢。”

潘郎不满地呸了一声,“你可是军师,是六极堂代堂主,你要是没有办法,这全天下还有谁能有办法。你自然是有办法的,军师是这个世上最有办法的人了。”

宇文长哈哈大笑,笑声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看起来凌云峰死去了那么多将士,宇文长并没有半点伤心,潘郎倒是没有察觉什么,只是宇文长来了,也就不用他在思考什么事了,他可以安安心心好好休息几日,反正该做的也都做了,做不了的,就算拿刀子逼着他也没用啊。

鬼主上到凡间,梁皇苍灵再世,甚至是天魔之界大开,他都丝毫没有皱一下眉头。

就算是秦将军失踪,大皇子下落不明,宇文长也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面露难色。潘郎心下不知所以,只觉得有些怪异,宇文长也太不把别人的事放心上了吧。想来倒是之前在栖霞山时,宇文长的脸色实在是比干瘪的橘子还要难看,要不是巧舌如簧的本事,只怕是既不能再安竹焉身上占便宜,更不是那个什么楼主的对手。

“看来只有安竹焉那家伙能令军师头疼啊。凌云峰死那么多人,军师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个郎中倒是动不动就能让你面露难色。什么九天银丝线,竟然让你完全措手不及啊。”

宇文长的确皱起了眉头。安竹焉这个词,潘郎提的也的确不是时候,事实上,任何时候提起安竹焉,宇文长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之前在栖霞山他的确吃了亏,安竹焉的九天银丝线也的确叫他的生脉箭尝到了苦头,而且就算是现在,他也没有找到攻克九天银丝线的方法,这一招除了前任堂主之外,究竟谁能教会安竹焉。

这些谜在宇文长心里,日夜徘徊,他不能不想,又不能因此而举步不前。

安竹焉要不是六极堂的人,他也不需要顾虑那么多。如今这人既不能杀也不能为他所用,真是叫人头疼。

要是能号令六极堂,能不需要混魔令就将六百死侍唤醒,他还需要忌惮安家吗?当年安家欠宇文家的,他有一百种方法让安竹焉偿还。

先是安石原,再是安竹焉,这两个人都是宇文家的祸患,非要除了不可,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这个堂主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堂主,就算他想尽办法唤醒了死侍,他也没有办法让那些只服从堂主的死侍乖乖听他的话。

要成大事,有时候即使破坏了一点点六极堂的规矩,就算前堂主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应该也不会怪罪。

就算要怪罪六极堂的堂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定一个司侍的罪。

宇文长笑了,他有把握,他也必须赢下全局。

眼下这盘棋,他已经下了那么多年,原本沉睡的棋子他也已经将他们唤醒,现在他不可能惧怕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事能叫他退步。

如今天魔之界已开,大皇子又不知所踪,还有更好的消息是,秦炎自投罗网去了虚空之境。

潘郎若是靠得住,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人是靠不住的了。

这家伙,自己的招法都弄不清楚。

就算是遗落凡间的《分海谣》都未必记载有虚空之境的破解之法,就算《分海谣》上有记载,也要找到《分海谣》,三道结界只开了一道,想要让凡间的《分海谣》再现,谈何容易。

不过,这一次还真的要感谢潘郎,他可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想要除掉秦炎实非易事,如今他自己跑去了虚空之境,真是为他解决了一道大难题。

在尚武门蛰伏了那么久。终于,不需要他多费周章,就能名正言顺和尚武门脱离关系。甚至,宇文长想到,也许可以趁凌云峰之战让晏王府的兵权落到自己手上。

那可真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第三章 193 云腾雾卷唱英雄,老来天意叹去尘

云腾雾卷是英雄,老来天意叹去尘。

风沙满满金戈响,七十沽酒小儿扶。

秦王爷老矣,怎能担任镇守西境的任务。就算他不老,只要皇上觉得他老了,他就难以担当镇守西境的众人。

原本当然是由秦小王爷继续晏王府的荣耀和责任。但是,天不遂人愿啊,秦炎在天绝乾坤阵中,那是怎么也不可能回来的。

只有潘郎自己不知道虚空之境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地方。

四界交界,分四境一道,寂境、结境、默境和鬼境,没有一境是人进去之后能出得来的。

别说秦炎他没有三头六臂,就算他武功卓越,纯阳之气纯精无浊,也不可能从四境归来。除非他有仙骨魔神,否则,四境之中寒暑交替,冰霜如刃,水流炎。

四境之中,气候恶劣,饥饿如影随形,无草木可生。口渴只能忍着,因为流水滚烫,碰一下就会烫得血流一片。

那就是凡人的地狱。

寂境之地,风沙肆虐,枯枯寂寂,永无天日。埙声悲怆,为魍魉之地,凡人不可入,入则身死魂灭。

鬼境之地,二月雷不发;三月春风不济;四月草木不实;五月雹霜下。六七八九十月,黯然无光。

以上两境及路遥道,在《分海谣》中皆有记载。

而那结境和默境,究竟为何处,入口又在哪里,则无人知晓。

据说结默两境在第一次天魔之战以前同为一体。后因天魔之战而分成两境。

这其中的渊源,旷日持久,宇文长也无法全然知晓。

他只需要知道,对秦炎来说,寂境就是他的归宿,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至于鬼境,《分海谣》记载,鬼境隐于水下,随生随灭,形影无循,是水界的寂境。

这一次虽然凌云江水上涨,但天绝乾坤阵始终开阵于陆上。宇文长由此推测,秦炎能到鬼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只可能堕入寂境之中,身形覆灭。

至于那些肉体凡胎又灭有修为的将士们,恐怕此时就已经化为血水,溶入炎流之中。

他们要是能回得来,那真是四界一大奇事了。

那些落入寂境的凡人,业障大殿的卷宗里,连他们的名字也会一起消失。

业障修者根本不会多看那些卷宗一眼。

潘郎这一次,真是弄巧成拙了。

也不知道究竟为何潘郎会开启十万人的天绝乾坤阵法,而秦炎又怎么会答应潘郎的主意。

想来,这些人当时一定是被逼到了绝境,无奈之下才会如此。

潘郎也算是耗尽了全身功力,恐怕一时半会都恢复不过来。

尚武门没有的秦炎,自然是不用放在眼里,天下第一门又如何,在六极堂面前不过是凡间鼠辈,不值一提。

十七门二十一派又如何,等他召集了六百死侍,名正言顺成了六极堂堂主,到时候,世人欠六极堂的,全都要还回来。

见魔杀魔,见妖除妖,普天之下,有六极堂在,还有什么正义得不到弘扬,还有什么妖邪能够藏匿。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凡间,再不能成为四界之乱的战场。再不能平白无故受各界欺负。

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一件一件,每一件事,他都不能大意。

凌云峰战败之后,凌云防线几乎荡然无存,失去这道天然防御,齐国的西境可以说是岌岌可危,只要后蜀发兵,绥山很快就会兵乱连连。

并且比后蜀举兵来犯更麻烦的是,一路从西境流向南方的凌云江。

这江水若不能改道,将一直漫过平原,灌入金陵。

皇上这次万万不会想到,凌云峰一站的失利不过是开始。

洪水、兵乱,没有良臣辅佐,他这番柔弱的个性,再无夜夜安睡的可能了。

南吴和谈眼看就要失败,南吴一旦发兵攻打吴城,后蜀便可趁机从西攻入齐国。邻近小国自顾尚且不暇,想要他们出兵相助,那几乎是痴人说梦。

两面受敌,皇帝能仰仗的只有宇文将军一人。这就是接下来朝廷中唯一确定的事。

这就是他要的,齐国第一的荣耀,这是朝廷欠宇文家的,自然应当偿还,用他应当偿还的方式,不用多,但也不能少了一分。

宇文长确信自己所要并不多,因此他不容许这些必要的偿还中还藏有一丝敷衍了事。

绥安经过红雨之后,虽然百姓的春耕是毁了,但家家户户还是勉强种上了一点作物。

地里也露出些许嫩嫩的绿苗。

虽然仍是黄土沙尘之地,潘郎已经觉得比起凌云峰焦灼的火炎,凉爽了许多。

能有这样的气候,他已经感激不尽了。

“秦王爷可在府上?”潘郎灌下一壶水,抹了抹嘴,问道。

“自然在府上,他还不知道秦将军的事,此事就由你去说吧。”宇文长解下盔甲,舒展了一下肩膀,随意道。

“不,你去说,我不去。”潘郎一口拒绝。

“是你的天绝乾坤阵困住了秦将军,当然应当由你去说,这件事没有人能比你说得更清楚。

若是我去说了,哪里说错了,到后来再让你去解释,只怕秦王爷生性多疑,会以为我们隐瞒了什么,或是联手故意欺骗他什么。这样一来,对你,对我,都没有半点好处。

我倒是无所谓,我本来也就不知道凌云峰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你不同,你是随秦小王爷一同前往凌云峰的,那里的事你自然是比我清楚。”

“那俺和皇子妃商量一下,她用银丝桑落草缠住了秦将军的斩月剑,可能一时半会,秦将军还不会神形俱灭。”潘郎一边说这,一边又咕噜咕噜灌下一壶水。

“这水壶也太小了,给姑娘喝的吧。”

宇文长没时间听潘郎抱怨,一把抓过潘郎粗壮的手腕,问道,“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原先春风拂面的脸上,扫过一丝阴霾和不满,他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压抑着,潘郎倒也没有发现什么。

听了潘郎这番话,宇文长暗自思忖,看来,他把之后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也把秦炎看得太简单了。纯阳功体本就罕见,他不会这么简单的消失。何况又有皇子妃这样的妖孽在军中。

第三章 194 穷兵黩武出无名,黎庶何以得安宁

水界参与凡间之事,往往一波不平又起一波,皇族却偏偏以为水界的人一心保护他们的江山,千秋万代。真是无稽之谈,宁愿相信妖邪,不愿相信同伴。

当年水界使者来到陆上,因为个人恩怨,造成水淹十一城的教训皇族恐怕早就忘了。

这些苦难,高高在上的人未必能体会得到,天灾兵乱,受苦的首先是百姓,有时候也不过是百姓,遭殃的通常都是庶民。

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容易,战乱一起,百姓轻则徒增征租催税之扰,重则父携子哭,弟为兄悲,夫妻落泪。携男拽女,扶老搀幼,悲号苦楚。

真是宫院深深不知黎民苦,民死无辜,怨魂怀屈骨魂消。

如果一味听信妖蛊邪魅之术,自然是置百姓于水火之中。

异界之言如魔障,徒令壮士提兵征。

穷兵黩武出无名,黎庶何以得安宁?

水淹十一城后,民间恶疾不断,父亲奉命前往赈灾除疫,结果呢?

轻信异界之人,远良臣,近妖邪;听奸佞之言,问忠良之罪。

煌煌天语,谁敢有违。

奈何父亲忠良一生,素秉丹诚,忠心为国,治兵有法,数年来从无过失,却落得如此落寞的收场。

宇文长憎恶异界,当潘郎说起皇子妃用银丝桑落草牵住了斩月剑时,他惊讶的不仅仅是斩月剑的威力,更多的是皇子妃的真正身份。

没错,早该注意这个妖女,就算她不做坏事,也绝对不会作出什么真正的好事来。异族就是异族,要异族将凡间看作自己的家一样对待,这是痴心妄想。

对凡人而言,水族是异族。水族自然也认为凡人对他们居心叵测。

怎么可能全心全意帮助凡间。

宇文长细细寻思了一番,一来他也的确没有解开天绝乾坤阵的办法,二来,他相信,就算是水界,也没有办法破了天绝乾坤阵,将秦炎救回来。

既然水界和凡间都没有办法,秦炎还有什么办法回来呢?

在寂境的人,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对于一个回不来的人还有什么事值得担心呢?宇文长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他的喉间也发出了细微的笑声。

没有人能听见。

只是现在,还远远没有到他能笑的时候。他要忍着,忍常人所不能人,成就常人所无法企及的大业。

天底下,如果还有谁是令宇文长感到但有的,恐怕只有镜往楼的叶小楼。

秦炎消失以后,只有叶小楼是他琢磨不透的。

虽然他还没有找到六极堂最德高望重的司侍——斫琴师桐仪,想要成为六极堂名正言顺的堂主,如果能有桐仪出面推举他来出任堂主,恐怕没有人会反对,就算是没有找到六极令,也有足够的信服力。

可惜桐仪在几十年前和六极堂前任堂主一起失踪了。现在找到任何一个都机会渺茫。

所以,宇文长才需要找到唤醒六百死侍的办法,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之前,他只能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

这个计划,即使潘郎也不能知道半分。

宇文长对叶小楼是真的害怕,那个人神秘莫测,无影无形。

不论他派出多少眼线暗中调查,都追到一半有失去了踪迹。

最令宇文长不安的是,虽然仅仅见过叶小楼一次,但是在他的身上,宇文长闻到了一种熟悉且可怕的气息。

离开栖霞山后,宇文长思前想后,也没有想明白叶小楼身上令他不寒而栗的气息究竟是什么。越是不明白,他就越是不能安心。原本这些年,镜往楼的势力就逐年变大,不仅放言只要价格合理,没有镜往楼做不到的事。更可怕的是,他们还真的都做到了。

为了清除朝廷内与宇文家有旧怨的官员,宇文长曾暗地里周周转转,委托镜往楼除去一名朝廷官员。

镜往楼隔日就答应了这桩买卖。不出五日就完成了。

事情办得天衣无缝,称得上尽善尽美。

明明是杀人的买卖,却不见半点血腥。

明明是收钱杀人的事,却好似为天下除了一个该除之人。

一种可怕的优美。

杀手的刀必然是不干净的,但是镜往楼这把杀人的刀,仿佛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刃。

这一点,就已经令宇文长不得不在意。

又因为上一次在栖霞山吃了亏。要不是叶小楼忽然出现,安竹焉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也算是替父亲报了仇。

偏偏吃了亏,还要替叶小楼办一件事。

好在这件事,现在看来也并非什么坏事,可能天穹流花管一事,对他而言还大有文章可作。

世事如棋,人人皆可为棋子。

一步被动,也可能转为主动。

一切要看棋手如何纵观全局,站在全局之外,又能无处不在。

天色渐暗,星辰算不上明亮。

月圆刚过,明月就藏到了深色的云层后面,苍穹一片昏暗。

在宇文长眼里,这昏暗的夜色仿佛正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戏暗暗准备着。

这场大戏有多大?

他在原地转了一周,透过深邃的天空,几乎望到业障大殿的烛光。

修者中也有人察觉到了这道想要看尽一切的目光。

似悄无声息中,踩着点点星光,攀爬到寰宇天界之上。

留意这道目光的是一位卷宗的书写者。

一箫一曲扫魔荡,秋水泪寒色渺渺。

星星白发逐遥恨,鬼语相邀日西驰。

叹回收起九轮箫,合上卷宗,清闲自在,身姿轻盈,自是仙风道骨气逍遥。

卷宗的书写者看到了,云层仍然遮挡明月。

星空仍旧若影若现。

卷宗的书写者没有将今夜之事告知其他修者。

他总是等待,等待事情自己展开它完整的样子。

他也会等待,等待这道来自凡间的目光,能比那一颗星辰更亮,亮得更久远。

他不会轻易做出判断。

万年修行他参悟到的是,等待方有真知。

待那道目光隐去,修者重新拿起九轮箫,箫声悠扬,无穷玄妙于其中。

他打开新的卷宗,在一卷空白的卷宗上,几行字渐渐显现。

他正在核实也正在思考。

每一笔,每一划都不容有错。

但即使是修者的智慧,也未必总是对的。

对错只在当下,而世间万物衍衍不息,从不停留。

这便是困境。

第三章 195 星星白发逐遥恨,鬼语相邀日西驰

闪电的高塔,闪电的齿轮。

万物流转而又不动。

川流不息,日月轮转。

业障大殿是参天大树、鲜花和藤蔓。

流动的水是时光之河。

无色、无味、无光华,却五彩斑斓,应有尽有。

无穷既止,无尽不息。

业障大殿的修者有四位,各司其职。

叹回将九轮箫收起。

凝望了一眼电闪雷鸣的高塔。

高塔之下,齿轮阵阵。

很久没有这么巨大的震动之声。

这声音早晚会引来其他修者的注意。

叹回转身,身后没有阴影。

一箫一曲扫魔荡,秋水泪寒色渺渺。

星星白发逐遥恨,鬼语相邀日西驰。

离开业障大殿,需要经过天河,天河的守卫,名为星河。

它的形状从来没有固定的时候。

它变成龙形之时,某个凡间定有兴兵。

此刻,叹回眼前的水兽星河,正是龙的形状。

需要去凡间看看吗?叹回自问。

星河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齿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雷电惊扰了星河的梦境。

潘郎回到晏王府后,将凌云峰所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告知秦王爷。

秦王爷怒不可遏,当即决定带兵绕道后蜀,一查究竟。

宇文长阻拦道:“事情还需向皇上禀告清楚,若是贸然行事,只怕皇上怪罪下来,晏王府不好交代。”

秦王爷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当然不把宇文长的话放在心上。

区区跟随在秦炎一旁长大的人,如今竟然阻止他赶去救自己的儿子,秦王爷自然是一脸不满。

“哼,我念你是忠良之后,刚才的话我不与你这等晚辈斤斤计较。

当年你父亲宇文生死于恶疾,我也深感同情。要是他一直活到今日,想来齐国早就开拓了更大的疆域。你也不会如此不懂道理。说出方才这般话来。”

秦王爷睁大双眼,眸子里闪耀着怒火。屋外的虫子也跟着嗡嗡直叫,树叶不敢摇动一下,深怕落下摇晃的影子,被虫子看见,狠狠咬到自己。

秦王爷有道:“你现在虽然长大了,皇上也恢复了你的将军府。但是这不代表你今天就可以阻挠我发兵后蜀,救回大皇子和我儿子秦炎。

就算是皇上今天在这里,也绝对不可能阻止我去救他的儿子。”

怒吼着的秦王爷身体前倾,屋内气氛异常灼烧,面对秦王爷的怒目而视,宇文长倒是不慌不忙。低头恭敬有礼道:“王爷不要急于生气,您是了解我的,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见老王爷没有打断自己,宇文长又道:“眼下最忌讳的就是过于鲁莽。被愤怒攫住,只会自乱阵脚,给暗处的敌人多了可趁之机。

不妨冷静下来,静静想一想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仔细分析,谋定而后动。

一来凌云江水灌入绥山,皇上不久之后就会得到消息,凌云江这样自西朝南,流经的地方都会遭受水灾。到时候朝中必然有大臣会提醒皇上,若是凌云江水不受控制,冲过绥山还继续上涨,只怕水淹金陵城,秦王爷觉得皇上会作何考量?”

“笑话,这凌云江水能有多少,怎么可能淹到金陵,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凌云绥山都是天险,凌云失守,你不好好坚守绥山,考虑这江水淹没城池,不考虑后蜀趁机绕凌云山后方,避水来犯,居心何在?”

秦将军之前的怒气尚未消退,现在愈发满心恼怒,不仅对凌云峰一战耿耿于怀,更是对宇文长的态度愤怒不已。愤怒之气,划过秦王爷的脸庞,伸手便抓过了烈日云枪,握着枪的手,青筋爆裂。

爱子心切,满眼怒火化作杀腾之气,整个晏王府顿时鸦雀无声。

按照秦王爷此时的心情,自然是恨不得立刻整军发兵,直奔凌云侧峰而去。

愤怒之余,秦王爷心头还有悔恨莫及。他悔的是,没有亲自带兵前往凌云峰支援大皇子。而是照着皇上的圣谕,轻信宇文长这乳臭未干却已经懂得妄自尊大的小子,能够及时赶到凌云峰,志愿秦炎。

可恨的是,宇文长的大军不仅没有赶到,现在还在这里横加干涉,百般阻拦,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盘算。

宇文家今非昔比,今日他已经可以平等地与自己说话,不再是那个丧家犬一样的浑浑小子。

秦王爷征战沙场几十年,立下过赫赫战功,也为皇上分担过不少朝政要务。要不是当年凌云峰之战,昔日的皇子亲自劝降,他怎么会安心在绥山镇守一片黄沙之地。

谁都知道南方一带山水宜人,而他,却在这里守了一辈子。

从没有抱怨。

绥山这些年也算是土地丰饶,民风质朴,百姓安居乐业。百姓们歌颂的自然是皇帝英明。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在这里耗费了多少心血。

尚武门为了西南十八城的太平,耗费了多少精力,才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除暴安良,铲奸除恶,不是几句简单的话就能做好的。

朝廷虽有大军,可民间的事怎么可能都靠这些穿盔戴甲的士兵整治得安稳呢?。

他所做的自然是为了报答昔日皇子的知遇之恩,从不邀功求赏,整日任劳任怨,答应投诚自然忠心耿耿,一心为主,否则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堂堂男儿也无法立足天地之间。

他对秦炎也是这样教养的,也是这样要求的。

所以秦炎一定没有兵法策略上的错误,整件事,他一定做了他能做的和最正确的选择。

秦王爷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充满信任。

可是,如今,一个刚刚恢复了将军府的小子,就想对秦炎的失利指指点点,他自然是不能忍下这口气。

呵斥道,“宇文将军,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西境安危,而且还关系着我儿子的性命以及大皇子的下落。难道你觉得你今日在此处多番阻拦,我们的皇上知道了还会感谢你不成?”

宇文长不紧不慢地笑道:“秦王爷这样说就是错怪我了,我怎么可能阻拦秦王爷去救大皇子。秦王爷若是这么告知皇上,只怕我的人头不保。

第三章 196 山火烈焰困大军,斩妖除魔窥人心

宇文长不紧不慢地笑道:“秦王爷这样说可就是错怪我了。我怎么可能阻拦秦王爷去救大皇子,想到大皇子当下可能在后蜀受苦,我的心情不比老王爷轻松半分。

秦王爷若是就这样这么告知皇上大皇子的事,只怕宇文长人头不保啊。

从小到大,我时常在尚武门打扰老王爷和秦将军,与秦炎也是挚友。一起除暴安良,一起斩妖除魔,对秦将军也非常尊敬。

我现在拦着老王爷,也是因为我见不得老王爷未经筹谋就轻易出兵。到时候,万一朝廷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朝中人多注意也多。您说是不是?”

宇文长故意停顿了一下,见秦王爷的怒气没有因他的话而加重,说话的口气也愈发自信起来。

“晚辈会这么说,只是觉得眼下虽然事态紧急,但是还是要冷静下来考虑一下,以免中了后蜀的奸计。”

“后蜀的奸计?后蜀能有什么奸计?我听下来凌云峰一战,大皇子是被魔军劫持的。

你的意思是,这魔军和后蜀之间有什么联系?还是这些魔军就是后蜀的军队?

再者,除了与魔军交战之外,齐国守在凌云峰的将士们是因为天降大雨和山火开裂的炎热而死,并非全都是与后蜀交战而亡,这你又如何解释?为何说中了后蜀的奸计?莫要想尽办法阻拦我,宇文长,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咬文嚼字,猜测再三。”

“后蜀铁骑英勇无比,不怕火烧,无惧江水,受弓箭无伤,遇刀砍不痛,根本是打不死,也杀不尽。难道秦王爷对此事毫不知晓?没有半点疑问吗?”

秦王爷没有回应,这件事他当然知道。可是当年的异兵,他并不完全了解是怎么回事。

当年齐国与后蜀交战时就遇到过这样的异兵。齐国先祖皇帝当时在凤乌城外凌云山脉安营扎寨,抗击后蜀。共大军十五万,粮草充足,士气旺盛。

凌云山脉主峰一直以来都是后蜀侵犯齐国的必夺之地,先占为利。地利上齐国占了优势,将士们一心保家卫国,都想着尽快退敌,好回到家人身边。日夜警惕,军心齐整。

那样的战役,只要好好守住阵地,后蜀来攻则战,不攻则守,可说是胜利在握。

谁知,打了半月,一日夜晚忽然西风转南,一股火光从天而降,落下浑身着火的士兵,这些士兵各个武功精湛,且不畏惧身旁愈烧愈烈的火。

熊熊烈火,浓烟滔天,黑雾滚滚,草木燃尽,奇兵天将,势不可挡。

大火迟迟不灭,一直烧到第二天,齐国的粮草和军营已尽数烧毁。

慌乱弥漫,军心涣散。只能且战且退,退到凌先峰下,将士们像见了鬼一样魂不守舍,连兵器都拿不稳,手足都没了力气,活脱脱砧板上待宰的羊。

眼看火烧不死的士兵披着燃烧的斗篷如地府爬出的恶灵一般追赶而来,将士们竟无人敢上前拼杀,几乎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夜晚,鬼泣声弥漫凌先峰,没人知道是真的鬼混出没,还是士兵的哀嚎。

天地间,斗志昂扬忽而变作生灵涂炭,鬼哭狼嚎。

眼看穷途末路,十五万大军溃作散沙一片。

突然天降大雨,雷声滚滚,乌云密布,耀眼的白光令所有人都睁不开眼,天地间一片白色,惨烈的白色。

待得众人睁开眼后,天已放晴,水声轰鸣,凌先峰前一条宽大的河流潺潺流淌,将后蜀大军生生挡在了凌云主峰之下。

齐国大军因这条天上落下的河,获得了此战的胜利。

这就是秦王爷了解的异兵,现在想来秦炎这一战遇到的情况,竟然和当年如此相似。

那一战之后,后蜀几十年来都没能攻入齐国,直到他带着后蜀大军绕山而行。

一连夺下齐国西南三座城池,二十万大军压入绥山。

回想当年的情形,秦王爷叹了口气。

当时的自己可是如日中天,率大军压至绥山一带,见神杀神,眼看就要攻破绥山。

只是,虽然绕过了凌云天险,但绥山山势陡峻,仍是易守难攻。当年他在绥山北脉三个月却迟迟没有想到攻城良策。

到绥山第二日,又接连大雨,无休无止。北脉山体巨石滑落,硬生生截住了他的退路。

雨下了半月,粮草殆尽,加之寒夜阴雨,马匹和粮食浸没水中,眼看就要成水中困兽,战士们更是饥寒交迫。

作为二十万大军的主帅,他不是轻言放弃之人。

一日月圆,连夜集兵,借着月光从北脉紫云峰攻上绥山。

谁知将士们忽闻山脉间琴声响起,琴音腾跃相击,势如高山,浩浩荡荡。

大军继续前行,琴音连绵,节律变化间,只见前方千军万马,呼啸奔来。

当时的情形,他只能下令所有将士捂住耳朵。自己却仿佛进入一片明暗交叠的虚空之中。在这虚空中,他见到琴师从容不

迫,静坐虚无,却能感世间万事,音调的数量不过宫、商、角、徵、羽,却能生成五味、五色。

宫调已立,放之四海皆不可撼。

正所谓琴声和谐,则听者喜悦;琴声哀伤,则听者落泪。此行虚境,他闻得的却是知音之意,如师旷知楚师之败,钟子期明辨伯牙之志。

待他神回紫云峰,士兵们已溃败倒地,死伤过半;再查看四周,并未发现一个敌人的影子。

这些士兵都被同伴的兵器所伤。

草木皆兵,山石皆兵,连山中的阴雨都透着兵戈之气。

这便是他了解的异兵,不仅后蜀有这样的异兵,现在回想起来,恐怕齐国也有妖邪相助。

魔军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确应当从长计议。

宇文长虽然表面看上去是帮着晏王府,但字里行间却是狡诈连连。

齐国多狡诈之人,这一点也是他不愿意去金陵的原因之一,虽然镇守西南,环境不如南方,但也远离了这些奸诈狡猾之辈。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将门之后,本该浑然正气于一身,却是心肠百转千回,不知道葫芦里有什么仙丹鬼药。

秦王爷平息怒气,坐在椅子上,喝下一口已经冷掉的茶。

宇文长也坐了下来。

第三章 197 一事未平一事迎,凌云江水不堪行

秦王爷稍稍平息怒气,坐在椅子上,喝下一口已经冷掉的茶。

宇文长也坐了下来。

两人间的气氛渐渐缓和,宇文长缓缓道:“王爷在朝多年,虽然远在西境,但是王爷对我们皇上的脾气也是了解的吧。再想想我父亲当年的事。如今凌云峰死了那么多人,十万将士呢,秦王爷,您仔细想想,您觉得皇上会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这件事?皇上又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这件事?

如果您是皇上,您能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最后一句话,宇文长压低了声音,秦王爷还是狠狠地瞪了宇文长一眼。

宇文长又道:“西南春耕荒废,眼看芒种时节,萧条一片。本该是艳阳辣辣卸衣装,梅雨潇潇涨柳塘。南岭四邻禾壮日,大江两岸麦收忙。可是如今呢?百姓夏收夏种只怕也是没有着落,想要勤奋耕种,天公也不作美。

冰雹、大风、暴雨、干旱,接连而至,芒种之后,从西向南江水滔滔,西南十八城的夏种恐都要荒废,如此一来,朝廷就要拨更多的粮食给朝北或朝东迁徙的百姓,还要给接收百姓的地方减少税负,增加粮食和药物供应。

可是洞庭一带之前就因吸虫之灾死了很多百姓。几座小城几乎全城无人幸存。

再加上阴雨连绵,梅霖倾泻九河翻,百渎交流海面宽。良苦吴农田下湿,年年披絮播秧寒。今年恐怕尤为困难。

到年末,全国能有多少收成还不知道。

秦王爷,您说,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秦王爷当然明白宇文长指的是什么,行军打仗,粮草永远是最重要的。没有粮草,天兵下凡也未必能逆转颓势。而没有粮草,行军打仗就是枉送性命。

自古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种灾害之年,若是备战,西境防后蜀,南方抗水师。莫说举国调集粮草,南北往来诸多不便,劳命伤财,就算今年国库粮食勉强能满足西、南两处战事,恐怕也维持不到来年。

战事频频则物价难免上涨百姓财源枯竭,从而穷困不堪,打劫抢掠屡禁不止。

与后蜀和南吴的战事也非一朝一夕,战事悠久,不过是一朝太平,一朝兵。

就算能因粮于敌,绕道敌人乡野补充粮草,也是抢掠劫夺。对任何一个国家的百姓都是无妄之灾。

朝廷也的确也不好向百姓交代。

“凌云峰本是西境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又有凌云江水阻隔后蜀大军。后蜀若不绕道,正面来攻,实是难以攻破。

若要绕道凌云山,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此行一路无富饶的原野,想要路上取粮,喂不饱三军。绕道作战,战期长,战事复杂,携带军械、粮草、被服,缺一不可。这一点后蜀皇帝和我们皇上都是明白的。”

秦王爷冷冷道。

“是啊,所以这些年来大家相安无事。况且又有晏王府镇守西南,皇上一直是高枕无忧的。但是现在呢?全军覆没,后蜀却毫无伤亡,秦王爷是打算告诉皇上十万大军全部被后蜀士兵杀死了,还是告诉皇上十万将士是被大水淹死的?”

宇文长如此一说,秦王爷抓着长枪的手微微颤动。目光突然变得浑浊。两人间的气氛又变得紧张莫测。

这小子的确说到了点子上,告诉皇上十万大军尽数死于后蜀刀下,这不是承认秦炎带兵无方吗?

“你的意思是?”秦王爷试探着问。

“这件事,真的不好说不是吗?首先要看秦王爷是怎么想的,接下来还要看我们皇上是怎么想的,人心隔肚皮,何况皇上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啊。”宇文长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喝得很慢,眉头挤在一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宇文将军的意思是?但说无妨,不用吞吞吐吐。”秦王爷的语气是命令。

宇文长很快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又看了一眼秦王爷青筋暴裂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秦王爷知道的事情一样多,潘郎怎么告诉我的也怎样告诉了您。我细细将他的话想了几番,觉得疑问之处实在不少。所以只能拦着秦王爷,劝您莫要着急。

这件事我们还需要弄得更清楚些,就怕凌云峰一战牵连甚广,朝堂之上,要怎么说好这件事,我们的疑问要不要一并告知皇上,皇上听了以后信或是不信,千丝万缕,关系重大。”

缓缓道来,却是一字一句厚重有力。

秦王爷却陡然间失去了耐性。

“大军死了十万,这件事宇文将军还打算瞒着皇上不成?这真是胆大包天,难道你还能将这件事隐瞒不报,或是胡乱编造一个故事欺瞒圣上吗?

莫要以为皇上恢复了你宇文将军府,就会全盘相信你说的话。你父亲当年一句谎话可都没说,你也直到结果如何了。”

说到自己的父亲,宇文长心中一阵怒火,多年来,这怒火从没有一天停止过灼烧他的心。

但此刻他只能按耐住心中的火,耐心再耐心。

“王爷,王爷息怒。宇文长怎敢欺君,十万大军之事当然不能瞒着皇上。可这件事究竟怎么说,我之前不是和您说了吗?皇上更愿意听到什么?大军是与后蜀交战战死的还是被凌云江水淹死,被凌云山火烧死的?这件事还得要王爷拿个主意才是啊。”

秦王爷没有说话,迟疑片刻后下令道:“去把皇子妃和潘大侠请来。”

宇文长没有阻拦,请来也好,秦王爷不好对付,这一点,他心里早有准备。

下人领了命令,立刻将潘郎和皇子妃大厅。

潘郎见宇文长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心里也是平静得很,在棺材里躺了半日,该想的他也都想了,其他事情他也想不了。还在棺材里沉沉睡着的时候被将军府的府兵一阵敲打生生吵醒。

心里本有怨气,但想到秦王爷此刻的心情定是悲伤与愤怒交加,也不觉得被吵醒有什么好抱怨的。

第三章 198 锦瑟微澜棹影开,花灯明灭夜徘徊

心里本有怨气,但想到秦王爷此刻的心情定是悲伤与愤怒交加,也不觉得被吵醒有什么好抱怨的。

反正该说的他都已经和宇文长说了,这事情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一来他不是军中之人,二来,说到底不过是来帮忙的,你要一个江湖人士承担三军大败的责任,这种事想来也不会发生在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身上。

潘郎晃动着庞大的身体,喘着气步入大厅。刚睡醒的潘郎,脸上还带着几分困意。眼睛眯得更小,嘴巴显得更大了。

虽说心里坦荡,但大厅里的气氛着实让人紧张。潘郎等身上的肉都不再晃动,方才结结巴巴开口道:“在下潘郎,见过秦将军,见过宇文将军。”

宇文长眼角闪过一丝暗光,潘郎心想,“糟了,是不是只要拜见秦将军就好,不该将军师和秦将军放在一起啊,这样行礼是不是坏了什么规矩。”

真麻烦,这些什么礼节真比死一个人要讲究的规矩还多。

后者那些事,反正潘郎说了算,而朝廷中各种官员大小,他真是弄不明白,只怕是这刚进来就闹了笑话。

再看秦将军,一脸威严,铮铮铁骨,手握长枪,声如锣鸣。

其实那时候,秦王爷还没有开口说话,潘郎就好像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

心下谈到,又是秦将军,哎,刚刚弄丢一个又来一个,和这些人搅合在一起真是半点乐趣全无,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越是这样想,就越想回到金陵一带,秦淮河畔才是人间灯火阑珊最美之处。

锦瑟微澜棹影开,花灯明灭夜徘徊。

一池春水胭脂色,流到前朝梦里来。

想到这些,潘郎真觉得是这西境风沙之地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宇文长放下杯子,又站起身,朝潘郎走了两步,才道:“潘将军和皇子妃辛苦了,此番凌云峰之战,归来的除了那先行离开的五万人马,可还有其他人?”

潘郎不明白这么明摆着的事宇文长为什么明知故问。却也不好当面质疑,只能深深咽下一口苦水。

迫不得已点点头道:“是啊,就只有我和皇子妃,还有那五万先行退往绥山的将士,其余什么马啊,车啊,粮草啊,营帐啊,兵械啊,都不见了,就只剩下我和皇子妃。”

宇文长躬身行礼,“皇子妃,末将宇文长,接应来迟,还请恕罪。”

虽然之前一路从凌云江回到绥山,宇文长已经见过皇子妃,更早的时候在绥山治红雨的时候,两人也见过面。但此刻,宇文长却表现出一副两人从未见过的样子,恭敬有礼,潘郎看着,甚至觉得宇文长有些恭敬过了头,说不出是谄媚还是别有他意。

“宇文将军何罪之有?凌云峰之战,要是你带着大军赶来,恐怕也无法改变什么。那一战,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这边,而且,战事远比我们的预想复杂得多。”

皇子妃如实说着,脸上仍然是写满忧愁,她的手腕处一条细若游丝的线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因为实在太细,一般人根本不易察觉。

宇文长却是一眼就看到了。

“哦?一直以来都是听潘郎讲述凌云峰半个多月来发生的事,尚有不少疑问困扰于心,故而,请皇子妃前来再说说凌云峰的事。

属下想知道,除了潘郎说的那些之外,究竟凌云峰还发生了什么?可否请皇子妃告知属下,还有秦王爷也很想知道凌云峰之战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没有潘郎遗漏的地方?”

泽竽看了看宇文长,又看了看秦王爷,最后又转身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潘郎。

潘郎一脸无辜和无奈,皇子妃也大致明白了几分此时叫他们二人到这里来的缘由。

秦王爷请皇子妃上坐,泽竽点了点头,悠然地坐了下来。

她不能紧张,也不能显得害怕,不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肩膀自然起伏,就算眼前的人知道她的身份,她也要装作自然而然。

泽竽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皇子妃,就算大皇子不在,我的地位也足够自保。”

给了自己信心之后,泽竽又暗叹,“陆人真是奇怪,明摆着的事为什么还要潘郎和她再做重复讲述,难道再说一遍已经发生的事,事情就会有所改变吗?”

一番暗自思量,莫非其中藏有什么她还想不到的事情。宇文长这人声容深藏不露,又是六极堂的军师,她一定要小心提防才是。

至于秦王爷应该就是秦炎的父亲,秦炎为人善良忠义,虽然有时候做事一意孤行,甚至有些过于武断,但他嫉恶如仇,也绝对不会伤害一个好人。

宇文长的脸上没有写字,但是泽竽和潘郎却是各有猜疑。

两人都只知道如今的事实是,凌云山脉开裂,凌云江水自西直奔绥山而来,汇入忘忧湖后,是否会引发大水,目前尚未可知,好在现在仅仅是乌云低压,偶有阴雨绵绵,尚未有大雨倾盆而下之势,也算是个好消息。

但是引水之事不容耽搁,西南十八城若是被水淹了,只怕秦淮河水和洞庭湖一带的水气也难控制。

关于这件事,泽竽还想着尽快回水下寻求帮助,若是能导水向,收得一些水势,也是越早越好。

再看秦王爷虽然盛怒盛悲之中,但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早已下令做了治水的计划。

还有什么确定无疑的事实呢?

秦将军被困天绝乾坤阵,大皇子不知所踪。赵复将军的首级也不见了,再要寻回恐怕是不可能了。

绥山先有蛤珧作乱,再有巨灵开山降水,只怕是灾祸连连避无可避。

看似这一件件事都与水界有关,可是如今,魔世借乱世再生,梁皇苍灵再现天地之间。鬼族又借魔脉复生,为何这些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呢?

而且无论自己怎么做,似乎都不可能阻止,无论怎么筹谋,都没有办法逆转颓势。

自从路遥道封印被毁,一切都再难回到从前吗?

梁皇苍灵为何会在后蜀,难道真的只是为后蜀报二十多年前的仇,还是为了天魔之战?

第三章 199 悠悠青山终迟暮,几朝南北战未休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下兼复,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溔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泽竽心中姿势愁苦,天下终究是一治一乱,若真是千载乱世,水下想来也不会太平。

小玉身上已然出现了升雨这种可怕的预兆,若是《分海谣》记载属实,水下的灾难已经来临了。

而她,却不能回到同伴身边,甚至,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父亲。

治世之心何时安,颠云浮沉事事艰。

山中鸟兽静无声,唯剩江水浩浩流。

晏王府外飞沙阵阵,好似凌云山的风沙已经吹到了绥山。

风沙中含着水气,也不知道凌云山脉的地火是否已经燃尽。

一半火光一半江水,这般景象,实是盘古将复。

泽竽忐忑不安,肩膀的起伏也跟着大了起来。

身为皇子妃,她自知不能在这个时候随意离开,还要保持冷静和应有的稳重。

只是,她如何能信任这里的人,原本以为,秦炎虽然容不得异族,但终究是通情达理,明辨善恶,遇到事情还能和他商量。若他还在,大皇子失踪一事,也不至于毫无对策。

但是现在,秦炎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气息,从银丝桑落草里传来的气息原本时强时弱,现在却越来越弱,有时候几乎感觉不到。

泽竽的担心也越来越强,这天绝乾坤阵之中,到底什么样子。

是不是和水狱有些相似,困在一个地方,四周都看得见,但是却混混冥冥,去不了任何地方。

你仿佛是活着的,但和死了没有区别,因为你不再存在于任何他人的生活之中。

如果真的和水狱一般,那真是可怕。

她又想到从没有见过鬼境的样子,师傅们对此也是缄口不提,只知道鬼境之中,五声不清、六律不正、八音不谐。

夏结冰冻,南寒北热,芒芠漠闵。

莫非天绝乾坤阵中的人也会坠入如同鬼境之地,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根本无法找到。传说鬼境无影无形,根本不可能以凡体进入。

越想越觉得秦炎可能再也回不来。也许当时自己的一意孤行是错的。

泽竽忍不住握住自己的手腕。银丝桑落草牢牢贴着她的手心,她感到绝望和无助。

“宇文将军,现在事情也都听清楚了,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我该如何向皇上禀明这件事。”秦王爷的语气不再有半分忍让,他朝门的方向走了几步,长枪重重地敲在石板地上,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秦王爷,如果我们告诉皇上这一次出征凌云峰的十五万大军败了,死了足足十万将士,皇上会如何看待秦将军?”

秦王爷的脸色很难看,愁云满布,仿若光阴未过,树叶未黄,他却一下子老了十多岁。这一点秦王爷虽说早已想到,但在皇子妃和潘郎面前,宇文长这样说了出来,要老王爷强撑着镇定,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虽说英雄自有过人处,狼烟烽火忘悲叹。

但也是悠悠青山终迟暮,几朝南北战未休。

“宇文将军,你什么意思?”老王爷颤抖的声音,涌出悲愤交加的心情。

“若是我们说十万大军被淹死在凌云江,秦将军为了救将士脱险,不知所踪,你觉得皇上会怎么看?”

秦王爷看了一眼宇文长,神色复杂又透着哀伤。宇文长没有看秦王爷,独自看着门外的风沙,好似一颗颗小小的风沙里有四时变迁,天地玄妙。

四下无端寒风起,战马萧萧入梦里。

一股奇怪的香味,一阵交替重叠的笑声。伴着笑声和香气而来的是饮思和饮露。

“宇文将军叫我二人来有何吩咐啊?”妖娆的身姿,扑面而来的香味,浓香刺鼻。两人并不美丽,却是将世间所能寻到的珠宝配饰尽数戴在身上。

走路时叮叮当当,倒也好听。

“洞庭湖吸虫一事,可否请两位给秦王爷讲一讲?”

秦王爷大手一拦,道:“不必了,洞庭湖离绥山山高水远,那里的事何须放在今日说。”

饮思饮露咯吃吃地笑着,腰姿摇曳,顾盼生姿,真是媚态万千。

“是啊,那事情都过了一个多月了,有什么好多说的。”也不知饮思还是饮露,手中多了一把黑羽金绦扇,掩在嘴前,愈发含糖带雪,娇俏妩媚。

一人边笑边轻叹道:“声声幽,心烦闷,生何困,死何愁?”

另一人随即又道:“弄纱窗,啼翠柳,光无影,月无华。”

清香浸染胭脂红,万思万缕水下月。

“你又在想什么人了?”一人问道。

“你又在想什么人啊。”一方问来一方回。

宇文长耐不住性子,他知道饮思、饮露一聊起风花雪月之事定是无休无止,没完没了。

遂厉声问道:“洞庭湖吸虫一事,本来与绥山并无关联,但是,异兽蛤珧,却来到了绥山,吸虫乃是蛤珧所变,是与不是?吸虫吸食百姓精血,化作蛤珧。你二人司管白虫,此事还需要你们来解释一番。”

宇文长这样疑问,四下里,秦王爷也只能耐心等着。皇子妃和潘郎更是摸不着头脑。

只是想着,此事可能与巨灵出现也有关联,异兽不会单独出现,异兽出世必有前因后果。

可惜那饮思、饮露两姐妹的歌声仍然萦绕不绝。好像毫不担忧天下之事。

泽竽定睛看着饮思和饮露姐妹,心中甚觉奇怪,为什么她们明明没有在唱,却仍有丝丝曲调不绝于耳呢?

“若蛤珧真是吸虫所变,这洞庭一代的吸虫怎么会跑到绥山的忘忧湖,莫非又是水界捣鬼?”

“什么水界?”秦王爷突然问道。

“就是水下那些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的东西,每逢月圆之夜都会浮出水面,倒也不干扰周围的百姓。但是吸虫却是水下而来,这一点确凿无疑。”

听饮思、饮露这样一说,泽竽后背渗出汗来,脸色也愈发深沉。潘郎看见了,抢过话来,“你们二人说话向来疯疯癫癫,也没个准头,谁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潘郎,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吧。”也分不清说话的是饮思还是饮露。

两人摇曳着衣袖,浓妆艳抹,此时看来妖邪之气仿若更重了些。

第三章 200 莫将功成江山许,楼深寒锁燕双栖

“潘郎,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吧。”也分不清说话的是饮思还是饮露。

两人摇曳着衣袖,浓妆艳抹,此时看来妖邪之气仿若更重了些。

桂树流花天光浅,银月青苔寸芳菲。

莫将功成江山许,楼深寒锁燕双栖。

凄哀之声不绝于耳。

歌喉缭缭,莹莹点点。

仍是妖娆之声,却是娇蛮之语言,“莫要管他,我看这棺材师就和那些被水下女子迷了心神的渔民一样。半夜里总往家门外跑,白天也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到头来还不是魂断水下,自己走到水里活生生将自己淹死。”

“是啊,你看他那么多肉,不知道能养活多少鱼虾虫鳞呢。”

“姐姐可不能这么说,谁知道那水下妖女是不是真喜欢凡间的男子,凡间男子自是玉树临风,而且兴许那水下男子真的难及陆上半分,也未可知啊。”

“我倒是很想去水下看看长着鳞片的鱼人,也许别有一番才情风貌,陆上男子比不了的呢。”

“怎么可能,不让祭祀水神是对的,你看那些沉迷妖精最后死掉的男人,都长得俊俏得很,吟诗作赋,花前月下,嗨,真真是讨人喜欢。”

“喜欢你就嫁了吧。”

“不不不,喜欢就是喜欢,嫁了不就不能见一个喜欢一个了嘛!”

又是吃吃的笑声,泽竽却是浑身冒着冷汗,一丝风钻进大厅,吹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宇文长放下杯盏,动作并不重,但是所有人都听到了。尤其是饮思和饮露,霎时间不再发出妖艳的声音。而是变作两张无辜而单纯的脸,脸上翻着的桃花也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姐妹互称的两人对看了一眼,朝着宇文长点了点头,道:“蛤珧无足,却能召百足之虫。天下虫类皆听其号令。吸虫自然和蛤珧密切相关,我们在洞庭一带真是费尽功夫才将吸虫的影响降到最小。实属不易。至于绥山出现的蛤珧”

“二位司侍可能召唤蛤珧?”宇文长又问道。

宇文长话音刚落,姐妹俩瞬时面色暗沉,“当然不能。”,两人同时道。眉头紧皱,一副不满的模样。好像是宇文长明知故问,让她二人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

“凡人只可牧凡间万兽,吸虫就算是水下而来,可在凡间也有其身,我二人自然能御之。

哪怕是再大的虫子也不在话下,可是非凡间的虫子,叫我二人如何召唤,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们虫师,神兽皆听令于牧者,军师此言真是让我二人不知所以,不知道军师究竟为何如此。”

一个说完,另一个又道:“蛤珧是神兽,身形巨大,到底由何物化身不得而知。《分海谣》灵兽篇中对蛤珧有所记载。神兽蛤珧并不会扰乱百姓生计,一直以来都是比较友好的。

但是今年这波虫灾却是不同往常的任何一年。已经到了谷物不存,人也难生的地步。”

“吸虫之灾本来就是你们俩人失职,要是你们不贪图市井的风花雪月,不是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湖畔夜游,与年轻男子眉来眼去,寻欢作乐,又怎会耽误了灾情。

要是你们一早发现了,洞庭一带又怎么会要封城?”

潘郎一贯看不得饮思、饮露娇蛮妖艳的样子,此时也没有遮遮掩掩,想什么也就说了什么。

倒是也没有想到同为一门中人,总该给彼此留点面子,多点余地。

也许是听到饮思饮露动不动就将吸虫之灾怪在水界身上,心里甚是不平,这些话也是脱口而出。

他倒不在意饮思、饮露会如何看他,反正他的长相,这俩妖女要是会喜欢也是天方夜谭了。

只是心直口快,忘了在一旁还有军师宇文长在。

“死胖子你说什么呢?要不是那么做,我们怎么可能将这些吃人的虫子收拾干净,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让我们这些貌美如花的女子做了,而你却躲在后面赚赚死人的钱。当然是可以在站在一旁说尽风凉话。要知道,死人的买卖可是最好做的买卖。你们潘家发财致富,还不是踏着成百上千的尸体攒下了一门的家产。

莫在这里说这种无聊的话。要是你有本事,以后这天下的虫子你来管。”

潘郎也不甘示弱,怒道:“棺材师是靠手艺挣钱,我不偷不抢,你们有甚资格说三道四?

要不是你们贪图享乐,不愿意吃苦,怎么会给百姓带来那么多灾难。”

“真是无理取闹。”饮思、饮露气得转过身去,打算离开。

宇文长叫住了二人,语重心长道:“潘郎的个性大家也了解,大家都是为了黎民百姓着想,都是为了天下太平,不必为职责不同大动干戈。”

饮思、饮露听宇文长这么一说,自知现在也不是挥袖离去的时候,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接着道:“吸虫之灾给洞庭一带的百姓的确带来很多困扰,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驱虫,该做的事,一件也没有少做。该花的精力,一分也没能剩下。朝廷也派了大夫,用去了不少草药。我们也帮着找了很多能用的药材。

若有人非要说这次灾情,我姐妹二人没有尽心尽责也实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就是这样,也用了很久才将它们清除干净。再者,封城之说倒也不是潘郎瞎编乱造,决定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疫情扩散,吸虫沿江而行,不知道会连累多少人家。

要说怀疑此灾起于水界也并非空穴来风,无端猜忌。如此重灾,凡间从未有过。吸虫引来蛤珧,更不是凡间普通的虫子可以做到。如今四界之中,仅有水界与凡间尚有来往,将水界考虑在内,也是情理之中。本来那些吸虫也不难对付,但是这一次数量之大,繁殖之快,实在是前所未见。我们用了好大功夫,最后还被一个人给”

言及此处,两人戛然而止,顿时都不愿意开口再说半字。

宇文长却道:“一个人?什么人?“

饮思和饮露别过脸去,扇子在手中晃动不歇,踌躇半晌,才轻皱着眉头回了一句,“不告诉你是什么人,总之是个比军师好看的男人。”

潘郎听了,也不作声,只是在一旁呵呵偷笑。

第四章 201 旗幡飞扬冲云霄,英雄皱眉愁苍生

泽竽见这对姐妹说话的确是一会正常,一会不着边际,声容诡谲,不好分辨。

不说话时都有缭缭歌声绕梁不绝,说话时又是如唱如歌,要不是知道十二私侍皆是凡人,甚至不好判断饮思、饮露是魔是仙,更难轻易揣测此二人是善是恶。

善恶之间若存有浑浊不清之所在,此二人就在那样的地方。

水无向,风无影,但却存在着熙熙攘攘的躁动。

藤蔓缠绕,紫烟渺渺。

那里的太阳是阴暗的红,月光是令人晕眩的幽蓝。

星辰大得仿若要掉到脸上。

金锣整日整夜轰鸣,诉说着世间百态。

一面朝向昨日,一面朝向明朝。

这就是饮思和饮露带给泽竽的感觉。

迷惑、妖娆、非人非魔,一团紫色的迷雾,四界自清晰走向混杂的丛林中,吟唱着一缕缕谜烟。

唯一能相信的是宇文长对这二人的称呼。

那个被称为军师的宇文长叫饮思和饮露二人为司侍。

想来饮思饮露定是凡人,只是并非普通的凡人。她们也是六极堂的人。这一点已经是确定无疑的了。

六极堂的人在水界族人心中,绝非普通凡人。

夜师傅曾被六极堂逼迫最终无路可走。

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侥幸逃过当你盛气凌人,天地间唯我独大的六极堂的追杀。

也许是运气吧。

或者六极堂中有人动了恻隐之心,悄悄对夜师傅手下留情?

泽竽这番来到凡间,先是在绥山亲见宇文长与秦炎协力斩杀蛤珧,生脉箭一出,三十六箭穿云破雾,仿若星辰落向天际。清清月光映照在生脉箭上,破万劫夺风雷之势,功力深厚,莫说一个平常凡人难以招架,就算是神兽蛤珧也不敢半分懈怠。

以宇文长的武学修为,泽竽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若是与他交手,是否能全身而退。

指缝间渗出汗来,唇角微颤,单单是这样思量,已经叫她坐立不安。

何况,六极堂十二名司侍,每一个都武功非凡,并且各有所长。

宇文长是六极堂的毒师,平日里却很少看见他用读,在绥山之时,更是以琴师自称。

泽竽也是和琢磨不透。要说他的琴艺,的确也是超凡脱俗,轻扣琴弦,徵羽相映,含天地精华于其中。

虽是盛气有余,浑浊凝重,但也别有旗幡飞扬冲云霄,英雄皱眉愁苍生的浩然之气。

饮思饮露则截然不同,声幽幽,气迷离,碎字挑弦,迂回旋绕。

与她们的名字倒是相得益彰,露水为饮,情思为音,舞姿翩翩,宛转徘徊。

水界少有凡间女子娇柔之音,那种夜色下的柔美之声,泽竽在水下从未听过。

就算是曾经水下吟唱声最美的夜师傅,那也是云水清山之音。

薄薄春雾里,细雨润透了连绵青山,拊弦安歌,和乐安详。

而饮思饮露的声音中,有一种不安的悸动,也许是招舞百虫的缘故,虫本就是接近生命本源的东西,传说虫能入四界,穿行无阻。

照饮思饮露所说,似乎也证实了有关虫的传说。

在凡间为虫,在天界也许就是神兽的一部分。

吸虫招来蛤珧,蛤珧退去之后,有出现了巨灵。

蛤珧和百虫的关系倒是不难解释,可是巨灵又是怎么回事呢?

饮思饮露似乎也不清除其中缘由。

相比之下,这些六极堂的司侍中也许只有潘郎有些特殊。

他性情古怪,行为举止皆难以按常理来揣测度量。

不管到哪里都要带着一口棺材不说,平日里休息也要钻进那口棺材中,就连夜晚睡觉也躲在棺材里,单单是想想这样的事,就让人不寒而栗。

何况,这力大无比的男子还会使用天绝乾坤阵这般传奇的阵法。

这阵法泽竽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这天绝乾坤阵的恐怖之处,泽竽已经深有体会。

想到最开始认识潘郎的时候,他对自己也处处警惕,凡间对不熟悉的人和事总是过于战战兢兢,以至于到最后非要将对方除去不可。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心安。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知道潘郎是六极堂的人之后,就生怕他会对自己怀有恶意,知道秦炎立志斩尽妖魔鬼邪之时,又生怕他会伤害自己。

想来,大家也都是一样的。

她对六极堂是恐惧,六极堂对她呢?

凡人之情,欲寿而恶夭,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劳。

四欲得,四恶除,则心适矣。

故而,凡间多五音杂陈,异族之于凡人,也许正是不谐之音,故心难适,惴惴不安者为多。

六极堂对水界怀有恶意也是情理之中,因为凡人就是如此繁荣了千年。

只不过潘郎对她的态度让她放松了对六极堂的重视。

要是有一天,六极堂的人要杀她,潘郎会怎么做?

没有大皇子的约束,宇文长想来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思量之际,只听军师道:“秦王爷,洞庭吸虫一事,那你可知道死了多少百姓?”

“我没兴趣知道,我对洞庭湖的事毫无兴趣。”

秦王爷一脸怒气,气冲冲道:“宇文长,我没那么多耐性,你先找来皇子妃,又找来这两个奇形怪状的女子,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我没时间听你们在这里唱戏。”

“诶,秦王爷莫要着急,千万不要着急。以免落入别人的圈套。”

宇文长苦口婆心,一脸担忧,良苦用心展露无疑,真真是一心为秦王爷着想。

只是秦王爷是不是也这么想的,泽竽还不好判断。

“秦王爷若是不知道,我倒觉得还是告诉秦王爷的好。当然,死的不过是些默默无闻的百姓。洞庭湖附近,本是土地肥沃,但现在早已迁离了大半,都是因为吸虫之乱,祸及一千三百一十六户人家,死亡一千九百三十七人。这个数字,相比凌云峰,实在算不了什么。”

“哼。”秦王爷怒叹一声。

宇文长见秦王爷虽然不满,但没有阻拦之意,向着饮思饮露使了个颜色,又继续道:“这事情,也是蹊跷,饮思饮露方才也说了,这吸虫说不好就是水界作乱,王爷认为皇上信还是不信?”

第四章 202 唤动风雨纵横开,一局乾坤酬天下

宇文长见秦王爷虽然不满,但没有阻拦之意,向着饮思饮露使了个颜色,又继续道:“这事情,也是蹊跷,饮思饮露方才也说了,这吸虫说不好就是水界作乱,王爷认为皇上信还是不信?”

秦王爷长眼轻阖,若有所思却也不声不响。

潘郎在一旁站着实在恼火,又看着饮思饮露两位妖娆女子不说话时也摇曳着腰肢,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成为六极堂司侍的,若不是天生具有的招虫体质,恐怕也不会被六极堂选为十二司侍之一,饮思饮露家族本在苗疆,虽然潘郎知道的不多,但天生招虫的体质,已经令饮思饮露的地位不可动摇。

就算是军师也一心拉拢此二人。不过军师长得倒是不难看,饮思饮露向来喜欢好看的男子,自然也就站在军师一边。

要说斩妖除魔,这两位娇艳女子动起手来倒是毫不含糊,波光荡漾间,便已出手十余招,又快又狠,从没有手下留情的时候。

宇文长葫芦里藏的药还没抖落清楚,众人自然屏息凝神,不敢打断。

现在,秦王爷都只能任由他道个明白,其他人自然只能退在一旁。

“如今天下之事,秦王爷看到的不过是绥山和凌云峰这两处小小的角落。

我这次是从金陵过来,三皇子带了五百士兵去了吴城,这件事,秦王爷总是知道的吧。

但是我猜,三皇子到了吴城之后有什么事发生,秦王爷就未必知晓了。既然已经听了洞庭湖的事,不妨听听三皇子的事吧,此次回金陵,朝堂之上一定有人会将季春至孟夏以来发生的事,牢牢联系在一起,给皇上讲一个不大不小又不得不想的故事,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准备,想好万全之策呢?”

“南吴趁后蜀屯兵凤乌,巴渌之际,联手燕国威胁吴城,真是小人之为。”秦王爷劈头盖脸将南吴数落了一番。

什么不求上进,小人之心,缺乏大将气度。从来不敢举兵一战,总想着偷偷摸摸讨点便宜,若是能骗得一两座城池,就能把南吴国君乐坏了。

宇文长一脸陪笑,干干脆脆承认秦王爷所言句句在理。遂又话锋一转,道:“事情还不仅仅如此,我且请教王爷,南吴联合燕国想要趁机抢夺城池,你觉得我们应当怎么做?”

“南吴擅长水战,我们死守吴城早晚会被攻破。何况,大齐一直以来都没有擅长水战的精锐水兵。若真要一战,自然是要避敌锋芒,暂且不战,迂回拖延。

只是,若是南吴知道了我们在凌云峰之战中吃了那么大的亏,恐怕蠢蠢欲动之心愈发旺盛,水兵来犯也恰是时候。”

秦王爷终究是一份忠诚之心,虽然亲生儿子失踪,又是损兵折将,痛失十万大军,仍然想着朝廷的江山社稷,毫无半点私心。

这一点宇文长也看在眼里,自然是崇敬的。

可是如今这局势,宇文长心知肚明,崇敬是没有用的。他要弄清楚很多事,这天下的事越来越复杂,他所希望发生的的确都发生了,但他不希望发生的,在他意料之外的也随着这些事一同出现。

他要把控全局,不能在大好形势下输掉必赢的一局。

人生如棋,一盘棋一旦开始,不管你愿意或是不愿意,谁都别想退出。

饮思饮露已经答应为了振兴六极堂,一定全力以赴帮助宇文长,至于潘郎,也还算听话,至少不会像安竹焉那样不识抬举,偏不承认他副堂主的地位。

究竟安竹焉心里藏着什么鬼心思。

他还需要把其他司侍一并掌握在手中,这样,等到他打开了六百死侍封印的那一日,就没有人能动摇他堂主之位。

到那时候,安竹焉纵然有千百个理由,他也能叫他闭上嘴。

天下之局,人人皆为棋子。

唤动风雨纵横开,一局乾坤酬天下。

总有人要摆下这棋盘,总有人要打开棋局中的玄妙。

也总有人想要将千丝万缕天下事隐藏在棋笥之中。

宇文长要做的,就是让所有的棋子全都映现在棋盘之上。不容许任何一个轻易脱逃,也不容许任何人撼动他棋手的地位。

安竹焉不行,秦王爷不行,哪怕是叶小楼也不行。

宇文长明白,有时候棋手也不过是操控棋子的另一颗棋子,如果真是如此,他甘愿成为这颗棋子,魔世也好,天界也罢,只有六极堂恢复往日荣耀的那一天,四界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凡间,凡间也才会真正的太平之日。

他不能像他父亲那样,再被人欺骗,轻易相信一个人,轻易相信一种感情。

君臣之情,兄弟之情,他父亲就是被这些看似珍贵的感情推上了一条死路。

这一点,他父亲忍了,甚至没有责怪安石源的无情无义。

将军府中亲如兄弟的两人,最后的对话,宇文长躲在屋外听得清清楚楚。

霰州之事,疫病蔓延,父亲不过是为了不让病情带走更多人的姓名,才狠心封城。而这件事,却被有心之人拿去做了文章,这文章一直做到当今皇帝面前。

那些在朝中振振有词,指责父亲的人,根本没有踏足霰州城半步,他们没有见过那些被妖邪侵入的百姓,不知道但是的情形究竟如何,也不知道父亲下令放毒时多么的心事重重,愧疚不安。

但是宇文生知道什么事情他是必须做的,他不能辜负皇上的信赖,不能要妖邪有机会复苏。

但是朝廷呢?大臣们呢?所谓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大臣们为了编造的故事里,宇文生成了为了功绩置于百姓生死于不顾的卑鄙小人。是宇文将军活活害死了霰州城的百姓。

却不知道,整件事从一开始的时候也是皇上授意的。

父亲何错之有。没有错。

他不过是成了其他棋手的一颗棋,一颗废弃不要的棋子。

这颗棋子阻碍了别人的道路,于是就要将它扔出棋盘。

宇文家为此受尽委屈。宇文长从小立誓,再也不能受半点委屈,要让这件事里的所有人血债血偿。

第四章 203 独站四界中,神关九霄外

既然天下风云棋局以开,哪怕四界混乱在所难免,他也要走到风云尽处一睹万千世界中苍穹一隅为他明。

独站四界中,神关九霄外。

风浪通天彻,悲叹曲无名。

哀伤到过极致之人,已没有眼泪。

痛苦中不见天日的眼睛,已不怕针穿火烤。

他可以忍耐,也习惯忍耐。可以谄媚讨巧也习惯阿谀奉承,他甚至巧舌如簧,能辩黑为白,也能百般屈从,是非面前黑白不分。

忍常人所不能忍,忍常人所不需忍。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他心里自有自己的清浊皂白,他要处处小心,因为越是往下,一招错误,就会全盘皆输。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如告诉皇上,大军是死于凌云江水倒灌,将士溺水而亡?”

“秦王爷果然是智勇过人,不仅仅是凌云江水倒灌还有天降瀑布,凌云地火,这些事您觉得算不算天灾?您不觉得这是最好的说法吗?”

秦王爷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江水倒灌,凌云地火,这当然是天灾。既然是天灾,则避无可避。”

站在一旁的潘郎再也耐不住,急切道:“不行啊,不是这样的啊,还有鬼兵,那些鬼兵恐怕会在凡间作乱啊,此事不能不报。鬼主复生,牵连将士数万余,若是不加以重视,只怕鬼族从此践踏凡间,真的是千家万户鬼哭连连,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大祸啊。”

宇文长打断道:“鬼主的事,本来就是水界的事,这鬼主本就被困在水界,应当由水界负责此事。因为水界看守不利致使鬼族危害凡间,自然要水界来承担职责,若是水界管不了,那水界也就无法戴罪立功了。”

宇文长脸色怔了怔,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好像经他这样一说,就给水界判了刑,定了罪。

就算天界的业障大殿也不会如此轻率,随意定下罪来。

“什么戴罪立功?何来戴罪立功。”潘郎板着脸,双目带光,厉声问道。

“看来潘郎是不知道了?不应该啊。”

宇文长双眼微阖,漫不经心地朝向潘郎。

“我不知道什么?我亲眼所见鬼主带着鬼兵在凌云江上肆意妄为,难道这还有假?这还不可怕?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知道的都告诉了军师,军师也该原原本本告诉秦将秦老王爷。显而易见的事情尚未说清楚,军师就咬着水界不放,怪那天水地火,究竟是何意呢?”

潘郎的语气甚为严厉,脸也涨得通红。

宇文长却丝毫没有被激怒,语气愈发沉着冷静。“我且问你,鬼主是不是从水下到陆上?水界是不是有派兵阻拦鬼族上岸?”

潘郎点头道:“是,鬼主是从水下来的,水界也的确有水兵追到凌云江面。”

“很好,我再问你,神兽巨灵为何会现身凌云江,水界可有派兵支援,降服神兽巨灵?”

这一次,潘郎的脑袋点得更快,“有,要不是水界援助,我都可能死在凌云江了。可是谁也不知道巨灵为什么会出现在凌云上空啊,这件事总不能也怪到水界头上吧。”

“好,我再问你,凌云江水是何时开始上涨的?”

“一开始地火蔓延,凌云江深不过脑袋,马都能踏水过江,是求雨之后,水才涨起来的。”

说完求雨二字,潘郎自知失言,但为时已晚。

宇文长的嗅觉真是比狼还灵敏。

沉吟片刻,才道:“我们都知道,这巨灵是何等神兽,若不是有异族相助,怎么可能招来巨灵降下天瀑,又怎会导致凌云江水倒灌。现在看来一切都很清楚,是有人用异术求雨,而凌云峰能求雨的想来不会是潘郎你吧。”

“真是有意思,还有人胆敢私自布阵求雨,这样的事,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必定降下大罪。”

饮思饮露怯生生地小声议论,潘郎大呼道:“此事不当这样讲,军师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将士们已经热如焦炭,当晚若是再不下雨,所有的将士都要热死了。莫说军心早已涣散,就连身体都抗不下去了。”

“但这雨不吉祥,用歪门邪道的方式求来的不是甘霖,而是天灾人祸,妖气满贯。这雨带来的是什么?你也看到了,是凶险,不仅没能阻拦后蜀铁骑,还赔上了十万大军,甚至给了鬼族打开方便之门,若是没有巨灵之乱,鬼族如何能来到陆上?棺材师是跟着大皇子有一段时间了,开始说话官里官气的,以前的嫉恶如仇去了哪里?难道变得泾渭不分,不管正邪势不两立了吗?”

饮思饮露这般语气,分明是咄咄逼人,潘郎只能哀叹一口气,“你们懂什么,当时的情况你们根本不了解。”

“记住你的身份——六极堂的棺材师。”姐妹俩声如一人。

“我的身份?我和你们一样,而且别忘了,棺材师的身份一直在你们之上。那些招虫引蝶的把戏不过是雕虫小技,根本不在我眼里。就算是你们拿出蛊毒的把戏,也是见不得人的,六极堂中属你二人妖邪气最重,又有何资格在这里胡乱揣度。”

宇文长咳嗽了一声,秦王爷见三人吵得热闹也不便插话,他已经定了主意,宇文长的说法不错。他就应该这样向皇上禀告,这样做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既然对自己有利,是不是对他人有害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何况在这件事中,晏王府本就是受害者,秦王爷失去了自己的儿子,自然是觉得自己委屈,这种时候要他再体谅别人的处境也是强人所难。

宇文长得到了他想要的最好结果,饮思饮露也满脸笑意。这三人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潘郎自然是弄不清楚,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对一些事情产生了新的怀疑。

好比今日之事,魔世已降临凡间,鬼族踏上陆地,难道六极堂对这些都可以坐视不理,一心只想着如何向皇上交代凌云峰战败一事?

难怪历代堂主都避免六极堂卷入朝廷之事。这些事潘郎真是看不明白也猜不透彻。不同的人不同的说法,在秦炎是大皇子非救不可,绝不能让一个士兵成魔。在宇文长眼里就成了衡量利弊得失,小心翼翼。

第四章 204 千水连天过,凡间烬尘埃

难怪历代堂主都避免六极堂卷入朝廷之事。这些事潘郎真是看不明白也猜不透彻。不同的人不同的说法,在秦炎是大皇子非救不可,绝不能让一个士兵成魔。在宇文长眼里就成了衡量利弊得失,小心翼翼。

而在大皇子心中,一定是赵复将军的首级必须要回来,无论用什么办法。只因此事关乎军心,关乎齐国的尊严。

若是南吴知道齐国大军在凌云江受此等羞辱,一定军心大振,攻破吴城之心蠢蠢欲动。

在皇子妃心里,却是不论如何不能再死人了,如果再死人,只怕天魔之界彻底打开,魔世横行,世间再无宁日。

凡间也好,水界也罢根本没有做好重新封堵天魔之界的准备。

千水连天过,凡间烬尘埃。

就算凡间和水界齐心协力,也未必能阻止魔世大军的脚步。何况凡间和水界之间彼此始终不能相互理解,谈何齐心协力。

潘郎心中却道,这些人着实思虑过度,在他看来,能救就要救,就算是异族,不做坏事何必赶尽杀绝,劝他离开凡间便是。

如果救不了,就算是好人,他也没有半点办法。谁又真能有什么办法呢?

天下事,岂是按照一两个人的心意而定的?天下事自然有天下人决定,何必庸人自扰,独自承担过多的责任呢。

况且,上有天命。

《分海谣》中早有说明,天道,故以自然。

何必强人所难,强己所难,强众人之所难呢。

虽说六极堂匡扶正义,为凡间黎民百姓铲除妖邪舍我其谁,但是真要让他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别人姓名的时候,潘郎扪心自问他做得到吗?

可是秦炎做到了。

他竟然傻到从天绝乾坤阵外强行闯入天绝乾坤阵中,这等傻事怎么会是秦炎这样足智多谋的人做出来的。

他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一身纯阳之气尽毁于天绝乾坤阵,他保护世人的心还要如何继续。

随着五万大军一起消失,置天下百万百姓于不顾,这样也算是正义吗?

算是善吗?

要是秦炎能回来,他真想好好问问,做出此番决定之时,到底想了些什么。

正思量之际,只见皇子妃漠然起身,离开大厅。潘郎心中闪过一记无奈。宇文长如此针对水界,如果是他的话早就该忍耐不住了。皇子妃能面不改色坐到现在也实属不容易。还不如早早离开,何况直到现在也没有问她几句话。该说的他们早就说了,再多说一句凌云峰也不会多出一个活着的人来。

再看宇文长的脸色,阴沉中带着微笑。虽说,六极堂不再需要寄人篱下,宇文长这个代堂主也算是尽心尽责,但他好像总觉得哪里不对,脸上从没有真正轻松的时候。

想到这,便朝向宇文长道:“军师,没什么事的话,俺先走了。俺还要去修棺材呢,那口棺材凌云峰走了一趟,浸了水,还碰坏了好些地方,俺得补一补了,要不然躺着不舒服。”

宇文长倒没有阻拦的意思,嘴角上扬,慈眉善目道:“潘郎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辛苦了,往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拜托潘郎,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六极堂的名声可不能轻易毁在一些小事上,尤其是大是大非的小事。”

“知道了。”潘郎没好气地应付一声。

如此一来,皇上得到消息后,自然是愤怒外加伤心,偏偏朝廷之上,这边十万大军被水淹死的消息刚到,那边三皇子丢失天穹流花管的消息也不期而至。

古来自有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福无双至的说法,今日竟然真的在朝廷上发生了。

皇上慌了神色,仍要故作镇定,至于如此麻烦的几件事,自然要仰仗众位大臣。

朝堂之上,不论是有主意还是没主意的大臣,也不论是有真主意还是没有真想法的都要说出点自己的想法来。

此乃为臣之道。

若说皇上有困难,你在下面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也要装作愁眉苦脸,比皇上的脸色更难看才行。

最好还能拿出点治理朝政的本事,也算对得起自己吃朝廷俸禄,对得起皇上的信任。

“为今之际,凌云大水恐怕会自西向东滔滔不绝,若如此下去,只怕附近百姓又要受灾。长白山一带的临幽城地下水涨,今年春耕荒废,恐怕到秋季,颗粒无收,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

再者土地潮湿,秧苗都淹在水里,根本长不大,也不知道需要拨多少赈灾的粮食。”

“赈灾是躲不掉了。可是哪里还有多少粮食可以赈灾啊,这一灾刚息,一灾又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臣们纷纷议论。

“此次凌云峰之战,损折军兵十万,大皇子和秦将军又下落不明,谁能说说,如何是好?”

皇上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眉间愁云惨淡,他知道大齐还有百年盛世,这些事情是注定的。但他不知道,这盛世中,还会有那么多灾难。

这灾难似乎已经超过了他的忧虑,他也很久没有这么忧虑过。

于是他指望这些大臣能为他分忧解难,他们都是国之栋梁,总该有办法的。

“皇上,臣以为治水除患不得不考虑了,今年雨水比往年都要多,只怕长白山的水和凌云江的水,继续高涨,早晚冲到金陵来,不得不早定水官,若是再像几十年前那样洪水来犯,筑堤防水应当更早重视,不可让历史重演啊。”

高伦刚一说完,又有大臣道,“臣以为,目前当以救大皇子为重,大皇子若真是到了后蜀,也该早派人潜入后蜀打探消息,不能在这里什么消息都没有,这样下去,大皇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啊。皇上还请早早派兵或是使者前往后蜀一探究竟才是。”

大臣们频频点头,救大皇子之事,似乎在他们眼里比洪水灌入金陵来的更重要。

皇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好像一切如梦一样恍恍惚惚,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过决定。做决策又是多么困难的事啊。

可是如今还有谁能帮他呢?

一直以来,他的身边都有良臣相助,如今妖气绕于天地,民愁天怨在所难免,军士无法回归故里,万姓遑遑已成定局。

而他还能依靠谁呢?

第四章 205 音和缓兮无悲哀,歌喉婉转情意藏

他还能依靠谁呢?

三军若要动,粮草少一车也不行。若要救百姓,赈灾钱款和粮食能不能送到百姓手中,由谁去送都是问题。

朝堂之上无小事。在皇上的心里,天下事也无大小事之分,一切小事皆是大事。

一个女子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皇上是万人之上,就要有万人之忧,担万人之责。缺了任何一点,怠慢了任何一个,都算不上好皇帝。”

“若是一群孩子在山中玩耍,孩子们出于好奇都去了更深的山林中,那里常有猛兽出没,孩子们都知道不该去那里,但玩心一起也就忘了。只有一个孩子乖巧懂事,在安全的山林外,一步也没有跨出界限。

这时候,猛兽突然出现,您若正好在山林中,眼看猛兽就要发现孩子们,这时候您可以抱走那个落单懂事的孩子,也可以救走那群在山林中玩耍的孩子。

选择任何一边,孩子都能得救。您唯一做不到的,就是两边都救下。若是您救了落单的孩子,那一群孩子可能会有数个死伤,而您若是救了一群孩子,惊扰了猛兽,这个落单的孩子定会被发现,继而必死无疑。

因为乖巧懂事而落单的孩子应该死,还是因为不守规矩,将自身暴露在危险中的大多数孩子应该被救?

您会如何选择?”

当时不以为然的假设,现在看来,天下事,大多都是两难。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这皇上还真的不好当,他也已经过了很多年的太平日子,如今仍然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些困难重重的问题。

若是天意已定,气数使然。也只能盼着,留得丹心在人间。

您要如何选择?救那群因为不守规矩而身陷危险的孩子,还是救那一个因为懂规矩而身处险境的孩子?

齐国正遇到百年未有的慌乱,什么时候如此慌乱过?当年是不是比如今更艰难?

不,当年他的身边尚有几位好友,良臣益友共生亡。

而如今,朝廷之中不乏日夜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荷,有辜君心之人。

整日揣度圣心,多想着悦王之耳目,谄谀之言多过忠言直谏,若是天下真的乱了,还有谁能像当年一样,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分忧解难?

大臣们议论之声,熙熙攘攘,皇上却在龙椅上端坐着一句不语,怀念过去的情愫油然而生,竟在嘈杂中想起了前一晚的梦,想起了梦里那个女子对他的承诺。

声如丝绢,似月里仙音缭缭。女子博通音律,鼓琴更精,通宵六律五音。

她说话的声音也好似琴弦轻拊仙乐升。

音和缓兮无悲哀,歌喉婉转情意藏。

她以笙簧之音,莺啼之美,令人听而舒眉,心平气和。

他也向来谨慎小心,虽富有四海,也从不沉湎酒色,压迫百姓。既不过分修缮宫殿,也不增长百姓税赋,算得上修仁行义,赏罚分明,施仁政,尊礼仪。大齐这些年来,也是万民乐业,百姓安康。究竟今日之灾难,是天命注定还是已经远远超出了天命所预兆的盛世太平。

天命还会改变吗?

皇上不禁有此一问。

星河的梦境中再次闯入无边的虚无。

无穷既止,无尽不息。

叹回收起的九轮箫,此刻又出现在手中。

悬起的笔化作一缕轻烟。

再次转身凝望直冲云霄的高塔之上,他也未曾到过的无涯方天。

星河的眸子中星辰闪烁。

又不知是哪处的雷声惊扰了星河的梦境。

梦有万千世界,皆在星河梦中。

“夜晚之后便是白昼,每一日都各不相同,但又同为一日。叹回,你的心思最多,修为也不过半身树龄。不要被镜像困扰,业障大殿还有很多卷宗没有完成。听说,一道天魔之界的封印不久前被打开了。你可是在为此事担忧?”

叹回不曾转身,手中一管箫声也仍是没有吹响。

星河梦境。

乾坤转瞬兮,苍穹之朝朝,应律和声兮,转冰散之忘归。

叹回也许不该担忧的。

天魔之界莫说是开了一道封印,就算是三道封印全开,不过是第四次天魔之战。到头来,最惨的无疑又是一世凡间。

对魔世也好,天界也好,不过是一场夜来风雨,天明之时,已过境迁。

不知道多少了世间又在这风雨中再造,分散,挤压,苏醒,沉睡。

夜晚之后便是白昼,每一日都各不相同,但又同为一日。

藤蔓继续攀爬,业障大殿中雷声低鸣。

这样的声音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

“师兄,我修炼不足,心有不安。总觉得这一次的天魔之战会改变万千之界,这一个凡间之镜,就是万年来不同的那一个。好比天界出现时的那一次。”

被称作师兄的声音缓缓道:“万镜中若真要再出一个千一方天,你担心又有何用?你担心它出现,还是不希望它出现?”

“我不知道。师兄,我怀疑有介体闯入了星河梦境,正在彻查究竟是那一处凡间之镜。”

“你若查到了,便固定了这一处川流之地,若是固定了,无变则灭。”

叹回心中又是一阵不安,“师兄所言叹回明白,只是介体入星河梦境,只怕威胁天界。不彻查我心中不安。”

“若是威胁,那也是变化使然,是生,若要阻止威胁,便是打断了生。”

可是师兄叹回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声音又道:“天界化一为二是为何?”

“防止无涯方天自身的错误。”

“无涯方天会错吗?”

叹回沉吟不语,稍顷,道:“于变化中生生不息。”

“错也在生生不息之中,是万千的一部分。”

“最终会成为什么?”叹回又问。

“这本该是你参悟的,如今怎会以此为问题,最终会变成什么?你尚不能参悟吗?”

星河又闭上了双眼,星辰之光在眼角熄灭,藏进天河之中。

师兄的声音消失了片刻,又响起时,叹回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是你的修炼,也许也是这万千的一部分,错也好,对也好,或许,你我都是这万千中的一次变化,只是你的时间来得更早。”

第四章 206 朝夕间叹繁花似锦,千年后数转瞬无辉

星河又闭上了双眼,星辰之光在眼角熄灭,藏进天河之中。

闪电的高塔,闪电的齿轮。

万物流转而又不动。

川流不息,日月轮转。

业障大殿是参天大树、鲜花和藤蔓。

流动的水是时光之河。

无色、无味、无光华,却五彩斑斓,应有尽有。

无穷既止,无尽不息。

这之上的无涯方天究竟在何处?

师兄的声音消失了片刻,又响起时,叹回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不知道这准备从何而来,只是一朝心意已决,一朝淡定自若。

既出现的都不会消失,既要去的亦无所踌躇。

这便是叹回知道的天道——固以自然。

他虽然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于朝夕间叹繁花似锦,千年后数转瞬无辉。

“这是你的修炼,也许也是这万千的一部分,错也好,对也好,或许,你我都是这万千中的一次变化,只是你的时间来得更早。”

“也许如你所说。”叹回谦恭道。

业障大殿里回响的雷鸣声渐渐隐去。

天河里星河的形态也没有再变化。

万千世界又像凝固了一般。

只是叹回手中的笔悬在半空,再也无法在卷宗上写出一个字来。

瞬时间,火山、洪水、饥荒、疫病、战鼓声声,一齐将他包围。

一个介体出现在他的面前。

卷宗上出现了一行清晰的,属于他的文字。

凡间的一切也由冥冥混沌,变得清晰。

介体牵引的关于凡间的记忆,在叹回的思绪中渐渐鲜明。

洋洋河水,朝宗大海。

他看到这八个字,听到水的声音,以及朝堂上,人们为此争论不休。

“启禀皇上,臣看这凌云江水如此汹涌也未必是坏事,后蜀不善水兵,如今凌云峰虽然倾塌了,但后蜀大军要渡江犯我大齐疆土也并非易事,只会比以往更困难,只要有秦将军驻守在绥山,想来不会有事。”

“那三皇子这边呢?南吴要是趁我们的大军守在绥山,趁机攻打吴城,要如何是好?”皇上又问。

“天穹流花管之事,三皇子自然是有失责之罪。但此事究竟如何发生的,为何天穹流花管会不翼而飞,还有待调查。眼下当务之急是南吴究竟做何打算,屯兵也已月余,却没有真正要打的意思,这才叫人琢磨不透。”

“司徒大人此言过于乐观了,只怕是南吴阴险狡诈,想趁后蜀发兵之际不费一兵一卒就讨得些便宜。

这些年来,各地大小灾情不断,南方不少百姓迁徙到了吴城,吴城又是连年地壮田肥,细雨微微,百姓安居乐业,农耕或是做些小买卖都能过得富足。这些年因为吴城的百姓越来越多,南吴那边也增加了不少人口,两地风俗习惯都有了很多变化,人们相处的也和本国人一样。”

“吴城乃是我大齐的南方第一城,高大人言下之意是我们的百姓因为喜欢吴城,索性都迁往南方去了?莫非高大人的意思是,吴城也已经是一派南吴的景象?”

高伦原本只是就事论事,被这样一说,只能缄口,以免祸从口出,得罪了人。

等众大臣议论完了,宇文长才开口。

“据三皇子那边传来消息,目前吴城形式还算稳定,恐怕更重要的是寻找大皇子的下落,还有弄清楚此次天灾究竟是否有妖邪作乱?”

“什么?妖邪作乱?”大臣们听到这个词个个都乱了心神,局促不安地小声议论。

宇文长心中早已预料众人的反应,继续道:“户部选定天穹流花管作为和谈的礼物,此礼价值千金,又有三皇子亲自护送,自然是应当确保万无一失的。据传,这宝物被盗很是蹊跷,好像是使官亲手交出去的,当时并没有任何兵器的声音,也没有求救的喊叫。”

众人听宇文长这么一说,更是心中忌惮。大臣们微垂着头,谁也不想第一个接宇文长方才的话。

齐国本就禁止讨论妖鬼蛊魅之事,当年路林山一案更是弄得多年来人心惶惶。这宇文将军刚刚得了兵权,上得朝堂,就直指天穹流花管被盗一事与妖蛊有关,又怀疑各地灾情是妖邪作乱,也不知道这年轻的将军究竟是何用意。

这些人在朝为官多年,没有揣摩清楚圣心之前,自然是一个字也不敢乱说的。

司徒南悄悄盯着皇上的脸,想从皇上的神情中看出皇上对宇文长所言的态度。

鬼魅之事是不能在朝堂上这样堂而皇之谈论的,要不是宇文长心中有十分把握就是这小子还不了解当今皇上的脾气。

弄不好会像他爹一样掉脑袋。要不是朝中没有武官,恐怕宇文家根本没有再起之日。

一些大臣悄悄为宇文长捏了一把汗。

只怕是这次秦将军吃了亏,便宜了宇文家,但是这光景看来不长啊,宇文长朝中无人,原本还有秦将军替他说话,据说宇文长也是经常在秦将军府上出没,讨好晏王府的老王爷恐怕也是为了重振将军府。

最重要的是,晏王府一直以来也没有表明过态度,虽然秦将军和大皇子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甚是紧密,但晏王府的老王爷可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支持哪一位王子。

一直以来都是一副不参与太子之事的态度。

朝中也没人知道他到底作何打算。

如今,有多出个宇文长来,大臣们也不清楚这宇文长是大皇子这边的人还是三皇子这边的人,一切还是静观其变为妙。故而每个人都闭紧嘴巴,不说一字。

这时候,最好等事情明朗再开口,为官之道,少一言则多一分安全。

“宇文长,你可知道你方才说了什么?”皇上厉声问道。

只见宇文长面不改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回禀皇上,绥山红雨,洞庭吸虫如潮。这些事,可能并非人为,人力也难以做到如此,大有可能是妖邪作乱。从凌云峰的情况来看,恐怕妖邪之乱的推测已经证据确凿,而且臣担心的是,此次妖邪之乱并为结束,还只是开始。皇上还请明察,以做好完全准备。”

第四章 207 征云狼烟并相浮,恍似腾腾杀气来

征云狼烟并相浮,恍似腾腾杀气来。

雷响声高人离散,朝廷征伐为救民。

只见宇文长面不改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回禀皇上,绥山红雨,洞庭吸虫如潮。这些事,可能并非人为,人力也难以做到如此,大有可能是妖邪作乱。从凌云峰的情况来看,恐怕妖邪之乱的推测已经证据确凿,而且臣担心的是,此次妖邪之乱并未结束,还只是开始。皇上还请明察,以做好完全准备。”

“你是说,淹死秦将军十万大军的江水,是妖邪作怪,什么妖邪能有如此翻江倒海之能?”

皇上面色恍惚,神情不定。宇文长见状沉吟片刻,又道:“臣斗胆有一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大臣们鸦雀无声,站成了一根根木桩。

皇上也没有回答,而是皱了皱眉,看了看身边的人,面露几分不悦。

“卿有话便说,若是说来有用,但说无妨。若是说来无用,或是混淆是非,捏造事实,那就还请宇文将军三思。”

朝堂之上的气氛愈发紧张,宇文长倒还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大臣们见了,心中不禁为他着急。

只见宇文长和风细雨道:“皇上,这两年来,各地可有妖邪之事发生?”

妖邪之事四字一出,仿若回荡在大殿梁柱间的卷卷黑云。

大臣们面面相觑,高伦悄悄用肘推了推身旁的杨封单,杨封单抬了抬手,用眼神暗示高伦莫要说话。

两人遂又站成了木桩,一动不动。任由这叫人压抑的气氛在四周回荡。

大殿里一时间竟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朝堂上,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像丢了嘴一样。

皇上叹道:“诸位有话就说吧。遇到有事的时候谁都不说话,才是令人心寒啊,莫要担心说错话会受责罚,尽管说就是。”

此时,一个书生模样,站在靠近大门处的小官,颤抖着跨出一个小步。

深深躬身行礼,声音颤抖如风卷树叶,颤颤巍巍道:“司马太史据北斗九星之天象推断,天下将有连年灾情。星辰当入而不入,未当出而出,天下兴兵。臣之所虑,司马太史当日所言一语成谶。如今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局面,若真是北斗九星有关,皇上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北斗九星?”高伦低声重复,喃喃自语,眉毛紧紧皱到一起。

“这可如何是好?”一旁的司徒南转身朝向高伦,两人摇摇头,又把头垂得低低的,各自朝自己的外侧挪了一个碎步,好让前面官员的头正好挡着自己的脸。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司马太史当时死得也是蹊跷,若真是验证了太史所言,岂不是,这天下何时方能再有太平之日啊。”

众人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老谋深算的大臣们则索性一言不发,巴不得在朝堂之上不见其形。

“大皇子现在又下落不明,这可怎么办呀。”

“是啊,三皇子也不在朝中,怎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大臣们所说也都相似,不过是唉声叹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皇上挥了挥手,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又清了清嗓子,但仍听得出嗓音莫名变得沙哑,好似咽喉处被这大殿之中看不见的黑雾所堵,皇上道:“够了,够了,众卿不要在下面议论纷纷,这些议论和抱怨有什么用?你们以为我坐在上面什么都听不见?还是以为你们能遁地,我看不见你们一个个的没有好好拿主意,就想着怎么不出错吗?有什么就说出来,没人责怪你们。谁要是今日不好好把话说清楚,说明白了,才要小心一个个给你们定罪。”

见皇上龙颜有怒,站在一旁的公公上前一步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吗?要是没有听清楚,老臣再给大家复述一遍。”

众人连忙躬身点头,脑袋一个个低的和雨打的蘑菇似的。

“臣等,清楚了。”

“不,不。”皇上又摇了摇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微汗珠。

“他们没听清楚,你把刚才的话再给他们好好重复一遍,让他们长长记性,以后大殿之上,当怎么说话。”

季总管答应了一声,转身道:“诸位大臣可好好听着,皇上方才说了,有什么就说出来,没人责怪诸位。谁要是今日不好好把话说清楚讲明白了,要小心一个个给你们定罪。

谁要是不能好好说话,定要量罪判罚,还请各位好生想清楚了,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知道什么就说个清楚,不知道的,不要将道听途说的话带到这大殿之上,大殿之上可不需要那些人人都能瞎编乱造的江湖传闻,更不要将妄自揣度之事随意扯上妖邪,各位大人可都听清楚了?”

皇上频频点头。

“是,是,季总管说得可清楚了?”

众臣又是一阵整耳欲聋的答应声,“臣等,听清楚了。”

皇上向后倾靠了一下,又立刻端坐在龙椅上,小声嘀咕了一声,季总管立刻心领神会地附耳过去。

“方才说那些话的人是谁啊?”皇上小声问道。

季总管躬身附耳道:“回皇上,那人是赵儒。几个月前还上不了朝,司徒太史死后,他才有机会上得朝来,接任司徒太史的职务一事,好像还是大皇子决定的呢。”

“赵儒?”皇上重复道。

“诶,是是,老臣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赵儒没错。老臣还记得,这赵儒还有个兄长名叫赵复。”

“赵复?”皇上自言自语道。

“啊,你看老臣这记性,是他,是他没错,这赵儒的兄长就是这次跟随秦将军去了凌云峰的赵复将军啊。”

皇上显然有些吃惊。轻咳了一声,示意季总管退下。

对着仍站在原地,低垂着脸的赵儒问道:“赵儒,你此言何意?给大家讲讲清楚。不要说那些大家知道的,说些不知道的。”

“启奏皇上,此事司马太史死前也没有说清楚,臣也没有知道多少啊。只是从北斗九星本身推延,这预示预示了”

“莫要吞吞吐吐,有什么就说。”

皇上令道。

第四章 208 海枯终见底,人死难知心

海枯终见底,人死难知心。

赵儒也不知哪来的胆量,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提起北斗九星之事。虽说此事乃司马太史死前之言,但难保皇上不迁怒于他。

也不知是一片赤胆忠心,还是处世不深,不懂为官乎谨言慎行之道。

再看他一脸呆木呆样,站的又远,上午的光在他身后亮作一片恍恍灿灿,他的脸皇上也着实看不清楚。

赵儒道:“启奏皇上,此事司马太史死前也没有说清楚,臣也没有知道多少啊。只是从北斗九星本身推延,这预示预示了”

“莫要吞吞吐吐,有什么就说。”

皇上令道,稍显不耐烦,君臣之间有时候隔着重重山,万里水,有时候又是近在咫尺,时而叫人觉得疏远,时而又担心太近。

帝王自古皆孤独,唯有日月常相伴。

赵儒倒是一副不怕牵连,言无不尽的坦然姿态。

虽说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说话,忍不住身体颤抖,双腿发软,但说着说着也就稍稍轻松了些。

真好像信那有福之人,千毒万难莫能害他。无福之人,只言片语也遭牢狱。

“二子夺嫡,天下大乱啊。”

那自认有福之人,还是说了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朝堂之上人人皆能厉声怒斥。

“放肆。何来二子夺嫡一说?”高伦首先站了出来,上声喝道。

两人官阶不过差了一级有半,照理高伦也不能如此挡着众臣直面如此怒斥一位官员。

“是啊是啊,皇上切莫生气,万万不要着急,这赵儒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这种妖邪之说,竟然还在朝廷之上大放厥词,真是该死,这就叫人除了他的官服,拖出去。”

季总管急忙倾身向前,安慰皇上,又给站在下面的司徒南和高伦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司徒南和高伦自然是明白。

两人平时在朝堂上不少针锋相对,但遇到这种时候,总能冰释前嫌,站在一边。

隔岸观火或是火上浇油,都是谙熟于心,驾轻就熟。

二子夺嫡历来都只会带来不幸,小则扰乱朝纲,大则兵戎相向。大皇子深得民心,又文韬武略样样出类拔萃,作为长子,自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请问何来二子夺嫡之说?

如此显而易见之事,自然不容有人心生怀疑,惹出事端。

大皇子虽然未曾想过招揽党羽,但朝臣们念及自己以后的荣华富贵,能早做打算的,绝不等到日后筹谋。

自己行的路自然是越宽越好,越平坦越好。

而留给别人的道,则山高水阻由天不由人。

隔岸观火便是。

莫要害人,不落进下石,仅是见难不救,也是情理之中,算不上为恶。

此等风气盛行多年,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臣们陆续指责之后,赵儒不服气道:“大人们说得都不错,大皇子也的确是品行端正,辅佐朝政兢兢业业。但是北斗九星之事也是千真万确啊。臣也是据实而论,毫无欺瞒谎造之心啊。”

赵儒一脸诚恳,仅几句话便摇身一变,从不知名的小蝼蚁变成了没人敢不在意的人物。

尤其是他的话,就算有人敢想也不会说出口。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

皇上仍不吭声,季总管在一旁脸色着急,也猜不透皇上到底什么心思。

高伦哼了一声。双手拢在身前,摇晃着看着司徒南。

两人虽平日里争执不少,但如今被别人抢了话语,即刻生出了同仇敌忾之情。

司徒南躬身道:“皇上,赵儒此言还需查证。大水、地火、疫病,又有邻国扰乱边疆之时,怎可在朝堂之上妄自尊大,相信星象之说。

自古以来星象邪说不知害死过多少忠良义士,若是今日任由这样的言论带出朝堂,传到文武百官那里,再传到百姓耳中,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浪,生出多少是非。”

眼看皇上已经对赵儒的话存有戒心,司徒南还没松出半口气,身后又听到赵儒谦恭的声音,“是啊,司徒大说所言字字在理,臣也是这样想的,这二子夺嫡之事,切不可传到百姓那里啊。”

“哦?先前分明就是你说的北斗九星,二子夺嫡,怎么现在又改口了?你这样戏弄大家,居心何在啊?”

皇上说完,赵儒猛然双膝跪地,哀求道:“皇上恕罪,诸位大人,赵儒乃一介书生,承蒙皇恩浩荡才能为大齐贡献一份微薄之力,为官多年来,时刻谨记隆恩,不敢有半点懈怠,也不曾有半点僭越司马太史的胆量。

只是秉着一颗知无不言,言无不实的心啊,皇上。之前,司马太史无端死于家中,这件事尚未查明原因,今日朝上臣暂且不论此事,但并不是说此事与北斗九星之说无关啊。

也许北斗九星之前也早有预兆,若真是如此,皇上应当早日定下太子人选,也好平息这不详之兆啊。”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杨封单看在眼里,花白胡须静若无风,今日他还尚未说过一句话。

高伦忍不住道:“眼下两位皇子都不在金陵,如何定下太子人选?”

赵儒又道:“臣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尽之处”

皇上大手一挥,赵儒便恭恭敬敬,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这朝堂之上虽无战火纷飞,却也是云雾迷空,似有不详盘旋于大殿之上。

匆匆退了朝,心中的疑虑和忧愁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

宇儿不知所踪,晋儿又在吴城。

不知不觉间,皇上竟然惶惶然走到了路林山。

路遥遥兮,木成林。路林山本是书香满满,如今倒也依然书香四溢。皇上面色凝重,他没有地方想去,也不想面对绮皇妃,他担心皇妃爱子心切会缠着他问萧宇的下落。

他当然也是担心的,但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担忧。似乎天下已经没有会令他茶饭不思的大事,他体会不到痛苦,江山得来容易,坐享其成那么久,越来越不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担惊受怕。

就连当年的路林山一案,现在想来也许也是过于小题大做。

园中阳光满溢,花香四溢,自是一派好风光。

第四章 209 尘世纷纷难相忘,浮华谁人易轻放

皇上自然也是担心的,但远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担忧。

似乎天下已经没有会令他茶饭不思的大事,他体会不到痛苦,江山得来容易,坐享其成那么久,越来越不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担惊受怕。

就连当年的路林山一案,现在想来也许也是过于小题大做。

园中阳光满溢,花香四方,自是一派生生不息好光景。

思忆当年杏树下,宛转轻吟水生风,

叹回路林绕亭过,药香依旧柳沉沉。

“我这是怎么了?”皇上喃喃自问。

这树下曾有过的美好,风中含水,声如月华。

杏树下,树枝摇动,落下缠缠如影。

他似乎还记得,还不曾完全忘记。

虽然,他早已不提起。

皇上的嘴角微微上扬,浅淡无声的微笑,似在嘲笑自己:如何提起?身边那些人都已不再,何人还会与他同忆过往的一切?

究竟是不是一场秋雨降下之前的梦?

皇上摇了摇头,他想不起来了。

记不起那澄净如风的面容,柳梢花下,笑笑水光枝桠暖。

一阵夏日微风,却是吹透衣裳,泠泠汗湿,忍不住打了哆嗦。

好似惊扰了园中的花草,霎时间,柳梢影下故人来。

那身形面容,宛若新生,白鹤云飞过,皇上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却是故人千丈远,归返遥无期。

回过神来,身上的汗干了大半。只留一阵夏日凉风透骨寒。

怎会这样?

分明是霓裳轻摇,绣带飘扬,悠悠裙卷不沾尘,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努力追寻一番,想要再这影影幢幢中见得惊鸿一现,却发现之前所见只是思忆潮涌,才会睹物思人。

再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那人的面容。

像过去的季节,蒙上了秋霜,东雾。而到了夏天却忘记融化,永远封存在迷惑和如烟梦境之中。

人的记忆也会被一种无情的东西包裹起来吗?再也无法找到原来的样子,哪怕独眠的梦中,一丝通往过去的缝隙都不愿留给他吗?

他要的也许多了一点,得到的也许也多了一些。

而自己付出的终究是少了,相比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他付出的实在过于吝啬。

皇上笑了。笑自己,竟然记不得以前的事,竟然还会想起以前曾发生过什么。

也许是因为昨晚的梦,也许是因为早晨的那些烦心事。

除了感叹光阴瞬息,岁月如流,还能有什么呢?

正思量间,一位白衣男子翩然而至,躬身行礼。

谦然道:“皇上,好久不见。”

谦和的态度,温柔的声音。皇上转身,道:“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来了这里。先生一切都好吗?”

“都好。自然是一切都好。”

白衣男子绕过皇上身边,将几盆地上的芍药搬到石头砌的围栏上,又将新的茉莉放到山茶前方。

“春之日,草薰木欣,可以导和纳新;夏之日,风缓潺湲,香若莲房;秋日,水与阶平,香袅诗兴;冬日,赏雪烹茶,星辰循轨。”

皇上悠悠道来,摘去一瓣焦黄的花瓣,轻轻捻在指间。

“没想到路林山还和以前一样。这些年来,先生的脸上也看不出岁月匆匆过,光阴如水流。”

“皇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倒是相比以前,您说话和走路的样子都更从容了。”

皇上轻轻叹了口气,“从容也谈不上,在自己的宫内散步,自然是从容的,若是皇帝在自己宫中都无法从容,这天下只怕也没有百姓从容之地了。说来,不论如何也不能任由自己成为如此的皇帝啊。”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又整理起几株芍药,芍药已经开了又谢了,花盆周围生了不少野草,倒是自成一片矮小的林子,让人不记得曾经这里开过怎样的花。

曾经这里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白衣男子的眼角闪过一丝星光,手也渐渐停了下来,花盆打理完了,天底下好像也就没有别的事等着他去做了。

只听皇上在他身后幽幽说道:“不瞒先生,从容也许只是感觉不到什么。好像这些年来,这心灵愈发变得迟钝,总是蒙着一层灰,一层雾气。大臣们喜好争论孰是孰非,总要在朝堂上争出个理来,有时候的确有人对,有时候,什么是非道理,不过是争得面红耳赤,给龙椅上的人看,倒是朕最不以为然,好像这天下没什么大事,真的没什么大事一样。”

“那是皇上您的修为高人一等。”白衣男子道。

“先生这是在说笑,朕明白,怎么可能没事,天下没有真正太平的时候,不过是暂时的四海平静,弄不好哪一天九州一处异变生,天下从此难安宁。”皇上将花瓣递到男子手中。

尘世纷纷难相忘,浮华谁人易轻放。

白衣男子接过花瓣,拿过一只竹篮,轻轻放入其中。

“皇上今日前来路林山,可是有什么心事?虽然我已经帮不上皇上什么忙,倘若皇上想找个人闲聊几句,我倒是没有什么事要做,不如将茶再煮上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没有拒绝,向石桌移了几步,缓缓道:“心事倒也谈不上,各地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朝中大臣一时间也没有什么主意,好像谁说的都对,每个人担心的都合情合理,朕这个做皇帝的好像远没有他们想得周全。”

白衣男子呵呵一笑,“那是自然,众臣受朝廷俸禄,理当为皇上分忧解难,何况都是读书人,以自身所学谋百姓安康,也是这些人如朝为官时坚定不移的信念。他们吵吵闹闹,非要争出是非对错,也是为了皇上的江山不是吗?”

“朕的江山。”皇上边笑边摇着头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聊点别的吧。路林山风景秀美,不要辜负如此景色。

那么多年了。想不到今日走着走着就走来了这里。”

“是吗?细细回想,的确是有些年岁了。”白衣男子也缓步来到石桌旁,桌上清水凛凛,煮着的茶,刚熄了火,他伸手取了些黑漆漆晒干的枝条,又把火生着了。

“不用麻烦,夏季暑热,不必煮茶了。”

皇上道。

“也好,方才这茶已经煮出了香味,待放置一会,凉了再饮,兼能清凉解暑。”

第四章 210 叹回路林绕亭过,花香依旧柳沉沉

“不用麻烦,夏季暑热,不必煮茶了。”

皇上道。

“也好,方才这茶已经煮出了香味,待放置一会,凉了再饮,兼能清凉解暑。”

“这些年,你就在这里煮茶养花?”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为自己倒了一碗茶。

轻抿一口,遂又坦诚道:“还有四公主,她时常会来这里,向我询问些草药的事,最近几年我正帮忙照看药房,闲暇之余就喜与这花草茶香为伴,也是平淡的好日子。”

“天师这些年从没有离开过皇宫?我知道你从不骗我,难道那年以后,直到今日,你一直就在宫中?”

“我不骗任何人,这一点皇上当是了解的。我若要骗人,当年之事也牵连不到我。

不过,方才这样说也不尽然。人和人之间本就没有固定不变的骗与不骗,不像秤,可以计量,以同一杆秤来判断,自然不会出错,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每一杆秤又都不一样。

人和人之间也不像日与月那样分明。有些事一旦说出口,说者本无意,听者若有心,也自然会变了模样。

不过是个人按其所好而已,说不上对错。”

“先生此言,是在抱怨?”

皇上黯然神伤,端起的茶碗又放了下来。

“不,我的意思是,皇上一会饮茶的时候,若心里是甜的,那喝下的水也会是甜的。若心里有苦,只怕只有煮些更苦的凉茶,方能解心火。”

“心火?朕倒是觉得,若能有些心火,还好些。”

白衣男子似乎看出了皇上的不安,解释道:“皇上尽管放心饮茶,这茶里只有简单的药材,夏枯草、桑叶、菊花,味道甘甜,气味芳香,夏日常饮,能清热解毒,清火明目。”

“心火该是灼烧一般的吧,可朕的心里只是隐隐担忧,谈不上心火。当然,朕信得过先生,相信先生不会在茶中下毒。”

“皇上向来谨慎,这一点对于治国是好事一件。”

“先生是在说笑,如今内忧外患不断,好事倒是没有看见。”

皇上说完一口喝完了茶碗里的茶,叹道:“的确清凉解暑。”

“皇上气色很好,不像有恙,这茶只是吃个口味就好,但不知皇上究竟在为何事担忧?”

“天下事。朕担心的自然是天下之事。天下事无巨细,天子都不能一日无忧。”

“天下事,臣可就不晓得了。”

皇上轻拍了一下白衣男子的肩膀,笑着道:“先生这是说笑,我不相信这路林山能阻拦天师通晓天下之事。莫说路林山,就算是整个皇宫,天师若要离开,谁能阻止得了?”

“皇上说得是,不过,这和臣是不是出宫无关,路林山也好,皇宫也好,真要阻止一个人知道天下事,也并不容易。”

“是啊,所以我此来路林山所为何事,天师恐怕也是知晓的吧。”

“从没有空穴来风,无端下雨。天下事,有时候看起来纷繁复杂,其本源不过是一件事。”

这位皇上口中的天师,不是别人,正是无鬼生。

他煮的茶也的确没有任何毒性,不过是普通的解暑凉茶。

皇上又问,“天下事是不是都要皇上来管?是不是都该皇上做主?”

“当然不是。”无鬼生笑道,他真的笑了,真的没想到这位昔日的徒儿竟然说出这样可笑的话。

他没有遮掩自己的笑意,皇上看着他挂在脸上忍不住的笑意,索性也跟着笑了起来。自嘲道:“那就好,我也许真不该做什么皇上。”

“但您没有办法,您若不做,您就要死,当年如此,现在臣就不知道了。”

皇上端起碗又喝了一口。无鬼生继续道,“就算您原先不想做皇上,如今也改变不了。这就是皇上烦恼的第一件事,您不想让萧宇和萧晋任何一个人做这皇帝的位子。

这一点,恐怕朝中大臣百千,无一人能了解皇上的心意。”

“还是先生了解朕。朕的确是不想,宇儿是有皇家风度,自然可以胜任皇位,晋儿却是身体孱弱,只怕做了皇帝他的身体会愈发不好。这样想来,朕的确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人继承齐国的皇位,但除这两位皇子之外,朕也没有别的皇子,总不能”

皇上欲言又止,无鬼生只是为他倒满了茶碗。

“所以皇上听了大臣的建议,让他们一个去西境,一个赶往南方,皇上想让老天来替您做决定。”

“是的,朕知道自己做不了决定。”

“您这皇帝做得心安理得,但不快乐,也不痛苦,你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是,朕感觉不到,就和这满园的花一样,不知道痛。”

“可知道原因?”

“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吧,原先并不是这样,也许是她不放过朕。”

“她如何能不放过皇上?”

“朕不知道,最近朕常常看见她的影子,但她应该早就不在宫中了。”

“但是血契还在,而且有皇子又一次开了契约,司马太史看到的北斗九星没有错,只怕是有两位皇子都行了血契。”

“所以他看到的二子夺嫡真的是天下大乱之兆?”

无鬼生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现在要如何做才好?朕会不会同时失去两个儿子?”

“臣不知道,天象早已乱了,臣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既然皇上不觉得痛苦,恐怕还没有到大难临头的时候。”

“北方冰川融化,水淹百城,百姓流离失所在所难免。若此时与后蜀,南吴再起兵乱,齐国基业不保。”

“那也是没有办法,该做的还是要做,该立的太子还是要立。”

“这江山是先祖创下的,不能毁在朕的手上。”

“皇上已经尽力了,赶走皇妃,禁止妖邪之说,皇上与异族划清界限,登上皇位。就算天灾频频,但齐国仍旧是天下第一大国,拥有最肥沃的土地,最适宜的气候。皇上已经做得很好了。”

“但是天师刚才说仍然有人开了血契。”

“是的,和您当年一样,担心天下人的安危。当年的皇子不怕妖邪。后来您成了皇上与妖邪划清了界限,现在皇上身边没有任何妖邪,过得可好?”

“放肆。”

皇上突然怒道。

第四回 211 沉香慢火转乾坤,池上水调使星回

“是的,和您当年一样,担心天下人的安危。当年的皇子不怕妖邪。后来您成了皇上与妖邪划清了界限,现在皇上身边没有任何妖邪,过得可好?”

“放肆。”

皇上突然怒道。

“先生可知道,当年朕为何没有杀你?”

无鬼生肩膀微动,自斟自酌,明明是在吃茶,倒像是在赏酒。

“皇上的心思,臣不敢揣度。”

腰间银铃阵阵,风吹草卷,风很低,贴着大地默默经过。他端起碗,饮了一口,仅仅一口。

皇上又道:“当年众臣一再上本,让朕杀了先生。这宫中不该留天师这样知天象,通鬼神的人。朕一心护你,却也要平众臣之心,而你却偏偏闹出造反的诗词。

说什么,‘沉香慢火转乾坤,池上水调使星回,浮名误,双栖处,不改朝霞不入仙。’

先生说说,这样的诗词究竟何意?

原本向着先生的大臣一夜之间联名上书,要求朕杀了你。

朕思量再三,数夜未眠,思前想后,念先生于朕年少之时相伴左右之情,不忍下旨。

朕当年不如其他几位皇子那般天资聪颖,每读四书五经,兵法韬略总是磕磕碰碰,一知半解。都是先生在一旁细细教导,耐心陪伴。朕又想到自己自幼体弱,是先生偷偷背着先皇传授武艺,助朕身体日益健朗。也算是再造之恩,怎能轻易恩将仇报。”

“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无鬼生坦然言之,面无半点惊恐之色,似这一切本在意料之中,又好像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先生若以为,可以轻易放肆,朕拿先生没有办法,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无鬼生摇摇头道:“不敢,臣当然没有此意,只是多年不见皇上,今日一见,一时间也是思绪万千,念及故人,心中不禁有些惆怅,出言缺乏谨慎,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当年路林山一案涉案官员超过一百一十二人,涉案人数七百三十四人,后宫更是有三位皇妃因为寝殿中有不明由来的宫外之物,被赐白绫和毒酒。

而在那之前,皇上仁慈,总算还是放了那位姑娘离开。也带着《分海谣》的秘密,一同在这尘世中消失了。

皇上本该再无烦忧。”

“可如今这乱世,先生不觉得和那《分海谣》所预言的乱世,过分相似了吗?”

“皇上只是太紧张了,方才臣就和皇上说了,若是心中有蜜,白茶亦有甜味,若是心中有苦,则需要更苦的凉茶方能退苦揽甘。”

无鬼生恭敬的神情令皇上紧绷的龙颜,稍稍缓和,遂又叹气道,“莫非那《分海谣》所说都是真的?”

无鬼生道:“当年那位姑娘说过,《分海谣》既是救世之书也是灭世之书,或者说,究竟是救世还是灭世,根本无人知晓。那位姑娘才会说,若要江山稳固,千秋万代,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让《分海谣》落在任何人手上。

倘若《分海谣》已于当世再现,不论其再现的原因究竟为何,唯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凡间自然是人人想要得到它。

掌握了《分海谣》的力量,便是拥有了天下。没有人能抗拒这股力量。

天、魔、水,三界之中也一定有蠢蠢欲动者。

对皇上而言,想要弄清楚《分海谣》再世其背后的原因,恐怕不容易,起于何界,因何再世,都不是皇上之力能弄清楚的。

为今之计,若能先找到《分海谣》,眼前的困境自然也就有了说法,天下难题也就不再是难题。”

“可凡间的《分海谣》残缺不齐,二十多年前更是失去了大部分踪迹,我要如何寻找?”

“正是因为它小时了二十余年,才有了这二十年的太平盛世。如今天下不平,《分海谣》自然又会出现。什么样的人得到了它,这天下恐怕就是谁的。皇上不希望天下落到他人手上吧?”

“先生所问,恕学生无法回答。”

皇上摇了摇头,这样的问题,任何一人做了皇上都不可能回答。

“先生也说过,《分海谣》的秘密最好永远是秘密。”皇上定了定神,又道。

“没错,凡间遗落的《分海谣》分别由几个地方守护,青霞山祖上守护着《分海谣》残缺不齐的武学卷,六极堂十二司侍中也有几个家族一直守护着它有关《分海谣》的线索,这些人都为皇上守护着江山。可江山是否能永固,这些秘密是否永远不会被有心人收集完整,一朝开启天下动荡。

谁也无法预料。”

“但是方才先生却又说《分海谣》现世了。”

“看今日凡间之乱,战火硝烟,洪水滔天,皇上也无法自欺欺人。”

“是,朕也不能再骗自己。”

“皇上,一把锋利的刀可以杀人亦能救人。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让它出鞘。但若有人要让利剑出鞘,最好您是那个持剑者。您说是不是?”

“还请天师赐教,如何才能不让这把锋利的刀出鞘,又如何能成为那个持剑之人?”

皇上放下茶碗,恭敬道。

“赐教不敢当,您已贵为天子,自有天命护佑。天命从来都难以妄加猜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寻回大皇子是重中之重,恐怕这件事,皇上还需多与宇文将军商量,一来绥山和晏王府的事,宇文将军一直以来都比较了解,而来六极堂能人众多,真是与《分海谣》有关的话,六极堂总还是站在天子这一边,守护天下百姓安康的。

第三,朝堂之上,若有大臣意见不合,他应当还能帮您解忧。”

“齐国无将才,如今朕也只能依靠他了,可是当年宇文老将军的事?”

“当年的事,皇上也是迫于无奈,何况宇文老将军是因霰州疫病而死,皇上并无过错,不是吗?臣想宇文将军会以大局为重,过去的事,皇上既然已经重振宇文将军的威望,又将十五城的兵权都交予宇文将军,想来他也懂得皇恩浩荡,不会计较以前的事了。”

第四章 212 青苔石阶玉竹前,明月清风价无边

“当年的事,皇上也是迫于无奈,何况宇文老将军是因霰州疫病而死,皇上并无过错,不是吗?臣认为宇文将军会以大局为重,过去的事,皇上既然已经重振宇文将军的威望,又将十五城的兵权交予宇文将军,想来他也懂得皇恩浩荡,不会计较以前的事了。”

“果然,先生虽然半步不出路林山,心中明朗天下事。”

皇上似笑非笑。

无鬼生连忙道,“青苔石阶玉竹前,明月清风价无边。花落水凝春秋过,行行处处任生涯。”

皇上收敛了笑意,起身准备离开。

“朕自然知道这皇宫是拦不住先生的,但倘若先生不嫌弃,朕希望您长久地在这里住下去。再者,朕听说翎儿很喜欢你,还一口一声师傅,可有此事?”

“四公主天资过人,可惜生来是位女子,有些可惜。倒真的是可造之材,与一般权贵人家的女子不同,公主勤勉好学,对医理、药理和武学都很用心,博闻强记的功夫也在一般人之上,只是臣无能,只能从旁稍稍提点,叫一声师傅,也是公主抬爱了。”

“这叫什么话,先生不必过于谦虚,先生当年可是朕的师傅。现在有你在翎儿身边,是这丫头的福气。”

轻移脚步,皇上正要离开路林山,又似乎想起什么,转身望着无鬼生。

“若往后的事真如先生今日所言就再好不过。先生与宇文将军同是六极堂的人,又与宇文老将军相交甚好,先生方才这么说,想来宇文将军定是值得信任。”

无鬼生恭敬地点了点头,遂更为恭敬地行礼,风轻轻吹落几片花瓣,皇上的背影消失在花林尽头。

二十年来,这个将自己置身事外,与一切过往撇得干干净净之人,终于又再一次踏入这个院子,踏进这一片混沌之中。

等待天下人的,和天下人所等待的,都在天道之中,早有注定。

无鬼生抬头仰望夏日碧空,一群鸟儿飞过,透着紧张和匆忙。

它们分明离天界更近,本该从上往下,看这世间万物更从容悠然,为何还如此匆忙。

一阵风吹过,无鬼生又点燃了炉火,煮了一壶新茶。

同样的一阵风吹过,栖霞山上草木微颤,北极阁中烟雾比往日更浓一些。

帘幕仍然兢兢业业保护者栖霞山,夜青不敢有半分怠慢。就算叶小楼不在栖霞山,这山上的一切也必须安然无恙,他用自己的生命维系着栖霞山的一草一木,任何风吹草动,夜青都不敢懈怠,定要仔细判别,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虽说十七门二十一派里都有栖霞山的眼线,但是最近,这些眼线无一例外带来的都是江湖各大门派正在推选武林盟主,不日即将前往镜往楼。

这就是夫人不让夜青下山的原因,帘幕是镜往楼最大的保护,其中的三十六道机关都是叶小楼亲自布下的,他若不在山上,帘幕也能保护栖霞山不被外人打扰。

但栖霞山不能少了守护帘幕的人,夜青一直以来都是最好的人选,而且镜往楼也不能一日没有楼主。

如今,夜青就是镜往楼的楼主。

飘摇逐波揽江起,孤落银汉坠o星。

岂笑盆影昨日事,但向月华泛光明。

夜凌站在夜青身边,夜青见夜凌不说话,故作轻松道:“师姐闷闷不乐是不是想吃饴糖了,等打发了那群人,我就给师姐买饴糖去。”

夜凌柳眉一扬,瞪了夜青一眼,怏怏不乐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

“我总觉得栖霞山上有妖气,师姐可有发现什么异样,最近这段时日,妖气越来越重,师姐难道毫无察觉?”

夜青打量着夜凌,他不确定这样问是不是会得罪夜凌。夜凌的脾气可比以往难应付多了,但若是不问,夜青的心里又实在不放心。

安竹焉也说,栖霞山的妖气愈发浓重,不知道这妖气究竟来自何方,是不是和魔世降临凡间有关。

这位医师为夫人新调制的汤药,倒是缓和了夫人的疼痛,可是夫人仍然不满意,对安竹焉的医术也越来越没有信心。

夫人的耐性是一年比一年差,脾气也是一天比一天更难琢磨。

但,不是夫人。

夜青摇了摇头,暗自思量这个萦绕心头多日的疑问。

夫人身上的气息与近日栖霞山上的妖气并不相同,这一点夜青可以确定。安竹焉也说,两股气息源自不同的功体。

夫人并非凡人,但若说她身上是妖气也不完全,她身上有被封印的魔体,如果安竹焉的推算不错,夫人的确可能是魔世之人。

蜂鸟传信,魔世已再现凡间,也许夫人等待的时机真的近了。

若能看到夫人能达成所愿,夜青自然是从心底里感到高兴的。

只是夜青没有想过夫人等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本就不是他应该问的。

夫人不说的,他永远都不会问。

夫人想要的,他努力做到最好。

不仅夜青如此,叶小楼也是如此。

“楼主不在,你要多加用心,栖霞山就全仰仗你了。”夜凌冷冷说着。

“师姐此言差矣,栖霞山还有你呢,夜凌师姐的凤霞掌已经如火纯青,那些江湖门派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何况,想要上栖霞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如今,三皇子尚在吴城,皇上虽然对楼主还算尊敬,但我们这个皇上性情喜怒无常,平日里看来什么都不上心,朝政都由大臣和皇子管着,后宫又由着绮皇妃,但是路林山一案我可是记忆犹新。”

说起路林山一案,夜青看见夜凌的眼角闪过意思猝不及防的泪光,夜凌从不离开镜往楼,在这山上住了十多年,这倒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路林山,也是第一次听她提起皇上和朝廷的事,她向来是只以镜往楼为生活的一切,很少过问外面的事。

夜青猜想,也许这些日子以来,夜凌真的变了很多。

山上的花在夜里仍然没有沉睡的意思,好像也努力保护这镜往楼,它们似乎也有灵魂,也知道敌人将近。

第四章 213 山间树影接秋华,凡间草木为甚忙

夜青猜想,也许这些日子以来,夜凌真的变了很多。

山上的花在夜里仍然没有沉睡的意思,好像也努力保护着镜往楼,它们似乎也有灵魂,也知道敌人将近。

“我们是不是该去调查一下武林大会的事?十七门二十一派传来消息,各门派都已经前往青霞山,不知道青霞山上会发生什么事?”

夜凌侧过脸轻声问道。

“我暂时不能离开镜往楼,要是我能去我一定去调查清楚,十七门二十一派,关系着天下武林安危,若是再出现什么变故,只怕这太平日子真的没有多久了。”

“你可知道这次武林大会是由谁提议召开的?”夜凌又问。

“听师姐的意思,不会是青霞山自己吧?”夜青圆瞪着眼睛,俊朗的脸在夜色下愈发迷人,仿佛覆着一层闪亮的银光。“虽说临幽城一事发生后,江湖上传言四起,可究竟为什么各大门派高手忽然之间全数消失,而且连尸首都找不完全,只有地上零星的衣服碎片和干涸的血迹。”

“我不能想象当时的场景。”夜凌眉头紧簇,一群人这般死去,任谁都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

“只有流光刃。传闻青霞山祖师婆婆藏有部分《分海谣》武学卷,并且青霞山掌门武学也是出自《分海谣》的武学卷,高深莫测,鲜少展露,而流光刃更是有非凡人所能驾驭的恐怖力量。”

“恐怖的力量,非凡人所能驾驭”夜凌喃喃重复着。

“是的,《分海谣》本就不是全善全阳的力量,我虽然了解的不多,但青霞山的武学着实诡秘莫测,非正邪足以形容。而且非青霞山掌门传人根本学不到流光刃以及其他更为诡异的武学。”

“青霞山究竟藏了多少武学心法?难道真的都是《分海谣》中的武学吗?那《分海谣》本非凡间之物,其中的武学莫非练的是妖邪之功?”

夜青的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也有些颤动,“也许是的,我并不清楚,这事情要问楼主,据我所知楼主一直都在寻找《分海谣》的下落。对《分海谣》应该了解的比很多人都要多。”

“楼主寻找《分海谣》的下落是为了夫人,不像其他人是为了其中的武学或者传说中拥有天下的力量。”

“不仅仅是武学。”夜青又道,“还有其中的药理和医理。”

“药理和医理,我想楼主想要的就是这些吧。”

“可想要这些的不仅仅是楼主,我的意思是,师姐,你莫要着急。天下人想要得到《分海谣》的不仅仅是贪图其中武学玄妙之人,更有想要其中藏着的不死不老天方的人。”

“不死不老?凡间怎可能有不死不老的方子?”夜凌惊诧不已。

“据说在第二次天魔大战之前,凡间是有不老不死的。那时候四季尚未分明,陆地和城池都还不是现在的样子,河流连成一片,凡间只是一片小小的陆地,还没有高山也没有森林。”

“但是那时候已经有了你我这样的凡人?”夜凌从没有听说过天魔大战的事,心中甚是好奇。

“是,但又不是。那时候的凡人没有生老病死,只有天地同寿。”

“后来为什么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夜凌愈发好奇。

只见夜青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偶然间听夫人说起,若真的是如传说所言,那么不老不死的药方很有可能也是存在的。而人们猜测《分海谣》中有古老的不老天方也是情理之中。”

夜凌愈发糊涂,但也不便多问。

“我想下山一次,夜青,我有些担心,不明缘由地感到不安。”

夜凌的肩膀微微颤动,看不出是因为夜晚的山风有些寒意,还是她有什么心事,或是不老不死的传说吓坏了她。

叶小楼不在,整座栖霞山就像少了一半灵魂,任何风吹草动,都被放大,变得难以忽略。

他又一次感到,整座栖霞山也像一个人,拥有自己的命运,这命运会向外延伸,会在夜晚循循探到昆仑九重天,也会悄无声息地独自寻觅着忘川,在河的两边闻那曼珠沙华的香气。

如果一座山也是一个人的话。他的肩膀也抖动了一下。

如果一座山也是一个人,那一座城池,整个世界,岂不是都可以是一个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在其中的人又是什么?

其中的千千万万生灵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夜晚的天空愈发漆黑而清透。

这是栖霞山的夜空,和外面的夜空一样又不一样。

因为栖霞山的生命和一个凡人的生命终究有所不同,它牵连这另一个人的生命。这里到处都是叶小楼的影子,只要栖霞山还有旺盛的生命,就不用担心叶小楼的安全。他一定存在于某个他必须在的地方,做着他必须要做的事。

那些事,不论正邪,他都不会高兴,但是他一定会做好。

那个人,不会高兴了。这个想法击中了夜青的心。令他顿时感到脆弱和痛苦。

他想回到房中,取一坛瑶君酿,想要喝上整晚,涤荡心中所有的烦芜。

漆黑的夜,树荫堆下,风啸鸟栖。夜已过半,风也愈发寒凉。

山外的夜空也变得空洞而遥远。

“那上面还有什么?那上面真的是天界所在吗?”夜青自问。望着帘幕外的苍穹,帘幕外的苍穹仿若也望着他。

也许夜凌真的想要出去走走,离开这个地方,栖霞山对她而言是世间最美的地方,还是她的监狱囚牢?

一片深绿色的叶子落在夜凌肩膀,夜凌没有察觉,她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帘幕的一个结点,她知道打开那个点,就能离开栖霞山。

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地方,若是夜凌想要瞒着他悄悄下山,若是天亮之前赶回来,夜青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会有所察觉。

虽然处处小心,感觉也比往常更为灵敏,但是夜凌的移形换影术夜青也是了解的。夜青悄悄将视线从夜凌身上移开。不禁思量,为何今晚夜凌突然想要离开栖霞山?她想去哪里?

既然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栖霞山,她在山外自然也没有什么家人和朋友,她想去哪里又或者想要寻什么人?

第四章 214 笑是芙蓉镜中游,面若娇红拊弦来

既然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栖霞山,她在山外自然也没有什么家人和朋友,她想去哪里又或者想要寻什么人?

夜青轻轻伸手,为夜凌摘下肩膀上的树叶。

叶子缓缓落在夜凌脚边。帘幕发生了一丝轻微的变化,树叶沾土变音,夜青的心中泛起一声悠扬的箫声。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夜凌,方知这声音来自夜凌的眼睛。

她正转身对着夜青温柔含笑。

夜色下,这笑如仙如幻,温柔似水,芙蓉镜中游,娇红拊弦来。

枕春柳,庭院深深。

夏蝶舞,眼角离离,

今夕望佳梦。

只是,夜青不做梦,从不做梦。

他喝酒,杀完人就要喝酒,他喝很多酒,很多很多酒喝下之后,不会再做梦。

他爱女人,爱得大方,爱得从无所求,爱既是爱的全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从不纠缠,也从不错过;从不后悔,亦从未回头。

他对每个女子都很好,体贴、爱护、关怀备至。

他英俊貌美,又精通音律,柳巷的姑娘,每一个都喜欢他。

他最喜欢温柔的女人和女人温柔的时候。

喝完酒夜青就更喜欢女人的温柔。那种温柔能融化冬日的雪,叫枯木逢春,万物再生。

女人的温柔,哪怕仅仅一个微笑,足矣让他忘却人世间所有的烦恼。

既是是一个相貌平凡甚至算不上面容端正的女子,只要有一颗温柔的心,在夜青看来,都是美好的。

何况,这个女人是夜凌。

又是盛夏微风阵阵,夜色如丝,月华如绸的夜色下。

夜青看着夜凌,心中着了迷。

他的手轻轻抚过夜凌的发梢,轻柔的没有一丝重量。

仅仅一瞬间,穿过一片星芒点点,洁白的月光中闪过一丝红色的血气。

夜青看见了这道红色的光,微弱,迅速,本该不可能看见,但是今晚,夜青尤其警觉,如一只夜晚的野兽。

夜青没有露出半点疑虑的神色,只是将手轻轻收了回来。

他的神色中没有露出半分蛛丝马迹,甚至两人周围的风都没有察觉到他有一丝变化。

但是夜青,的确感到了深深的不安甚至几分恐惧。

他没有说话,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安的思绪。

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情意撩人,也不是月色令人陶醉而产生的幻觉。

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力量,一种更接近于可怕的力量。

甚至也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力量。

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可怕的力量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单单想到这些,夜青就不得不加以警惕。

但是,无论从那一点判断,夜青都认为这月色中一闪而过的红光,的确是一种力量。

确凿无疑。

不容他怀疑,也不容他视而不见。

这股力量来自哪里?难道是魔世?

想到近段时间不时出现在镜往楼的妖气,夜青想到了魔世的恐怖力量。

如果传言是真的,天魔之战从来都难分胜负,那魔世的力量实在是不容小觑。

方才这道红光已经证明这股力量轻而易举就能穿了镜往楼的帘幕,帘幕在它面前形同虚设。

而此刻,他和夜凌两个人用着全身的灵力在守护着帘幕。

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穿透。

莫非这股力量根本不是来自山外,难道这股力量就存在于镜往楼中?

不,想到这里夜青打了一个寒颤。

这一下,夜凌终于发现了。

她的笑仍然是那温柔如水的笑,她的声音也和花瓣一样柔软。

夜青笑了,笑得很苦,好像安竹焉强行喂他吃下了一碗黄莲一般。

“你怎么了?”

温柔如水的笑容,腮红点点,泛做桃花浓浓。

“我没事。”夜青故作镇静,勉强回答。

他知道这样的状态瞒不了夜凌。

夜凌的功力未必在他之下,也许在他根本不知道的时候,夜凌的修为早就胜过了他。

夜凌本就天生丽质而且天赋异禀,这一点叶小楼很早就说起过——夜凌漂亮而且天资过人。

他犹豫着是否告诉夜凌那道红光的事,犹豫着怎么说,说多少。

思量片刻,还是忍了下去。

这样的时候,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哪怕那个人是夜凌。

这是叶小楼对他的训练,一个杀手,如果在危机出现的时候轻易相信另一个人,无异于将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

危机并不是死路,危机出现的时候轻易相信一个人,才是死路。

想要完成一次任务,想要完成每一次任务,首先你必须保证自己有命去执行它,然后才是如何完成它。

“究竟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好看。”

夜凌将手放在夜青后背,轻拍了两下。

夜青再一次轻轻震颤。

这股震颤应该是由内向着皮肤的,但是他忍住了,他用功力强行将它们控制在夜凌察觉不到的血脉之中。

此刻他的血脉紧绷,脸上却仍要装作没有任何事发生的样子。

在女人面前伪装自己,本就是男人应该要有的本事。

但夜青从来没有学过这个本事,他也从来不欺骗女人。

他喜欢她们,欣赏她们,爱着她们。

为什么要用欺骗?

他觉得真实比欺骗更有用。

唯有一次,他错了。

秋海棠。

夜青微微摇头。夜凌手掌的温度很高,夜青想也许是常年练习凤霞掌的缘故,她的功体又偏火相,会这么热也是理所当然。

“你先回去休息吧,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及时找神医看一下。”

“我没事。”

夜青终于控制住身体,轻声道,“我真的没事。刚才说到哪里?师姐说想要下山?”

“是的,我想要下山一次,一来,我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总觉得心中不安;二来,我想去看看武林大会,我担心这次武林大会会对镜往楼不利。”

“夫人若是同意,我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夫人是不会同意的,她不是说过,我们谁都不能离开镜往楼吗?”

“那你此次下山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夜青妥协了,他想也许夜凌真的很想离开这里,为什么要囚禁她呢?如果她真的想要离开一下的话。

夫人真的责备起来。

他也愿意替她受罚,这有何不可?

第四章 215 霜梅煮雪应时新,痴心不改往来处

夜青妥协了,他想也许夜凌真的很想离开这里,为什么要囚禁她呢?如果她真的想要离开一下的话。

夫人真的责备起来。

他也愿意替她受罚,这有何不可?

毕竟那个人是夜凌,栖霞山只有一个夜凌,天地间也只有一个夜凌。

就算她变了,也是因为情字郁于心头,难解难弃。

女子不比男子,男子能从容放下,女子却能拽着一辈子,最后把自己的岁月熬成了两鬓斑白,痴心不改。

夜凌也许只是放不下叶小楼,若是能让她出去走走,外面的人和事也许能让她放心爱念痴心,也好给自己寻得一条出路。

“若是师姐真要下山,最好还能查一下六分蛊之事。夜莺从南方传回的消息,六分蛊在吴城一带出现。此事目前不宜节外生枝,镜往楼必须先调查清楚,我已传令和州,泸州以及吴城的弟兄调查此事,夜莺在吴城也会见机行事,弄清楚这六分蛊一事是真是假,是有人真的使用了这种蛊毒之术还是故弄玄虚,另有阴谋。

此事我尚未禀告夫人,师姐现在知晓了,也请暂时不要告知夫人。

要知道,夫人一直对蛊毒之事十分在意,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想还是不要让夫人知道为好,以免她一时着急,气息不稳。”

夜凌懂事地点了点头,“青儿长大了。”

夜青连忙道:“没有没有,师姐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说得夜青好生不自在,青儿不懂事,又时常不在山上,这栖霞山上上下下那么多事,全靠师姐一个人照料。

师姐真要是下山去了,十天半个月不回来,青儿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师姐一半细心周到。”

“不过是些小事,和青儿下山做的那些大事相比,山上不过是些砍柴做饭的小事,这些事夜青要是想做,准是天底下做的最好的。”

夜凌的话字字句句温暖着夜青的心。

他记不得这十几年来,夜凌是否一直都是这么温柔。

她虽然任性甚至有时有些冷傲,也会暗地里偷偷学习凌生箭,将兰涧草萃取的毒液涂抹在凌生箭端。

但这都算不上什么,夜凌做这些的时候,从没有想过会离开栖霞山,她只是对武学和兵器有自己的想法。

况且天下本无纯粹毒药一说,不过是剂量和对应的症状,夜凌养毒,也绝对不是为了害人。

夜凌又拍了一下夜青的肩膀,柔声道:“下山之事,说实话,也的确不如我所想那般有勇气。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这里,原本对外面的世界也不抱有多少幻想。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想要出去走走。

如此乱世之下,却想着要离开安全之地,是不是有些傻?我实在觉得自己傻的可笑,何况那人的心根本感觉不到,只有我自己独自哀哀戚戚的。”

女人的软弱对男人而言实在是致命的武器。

夜青已彻底不再有疑虑,眼下,就算夜凌改了主意,他也会劝她下山,劝她去看看山下的世界,为了让夜凌散心也好,为了夜凌能做一回自己也好。

“也许以后更不太平,若真是天命人心已离,凡间大乱绝没有真正开始。师姐若是想去,现在就下山吧,我给师姐准备一些盘缠。

师姐可以先在金陵城中转转,金陵的盐水鸭很好吃,师姐定要去尝尝。

栖霞山上一贯饮食清淡,吃不到这样的味道,师姐下山也能换换口味。记得随行多带两只蜂鸟跟着,有什么事我也能第一时间知晓,好赶往师姐身边,就算师姐武艺非凡,但这山下之人奸诈狡猾,师姐未必能应付得来。”

“我若真的离开了,十七门二十一派闹上山来,你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

夜青爽朗一笑,“别说十七门二十一派我夜青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算他们带着所有门下弟子攻上栖霞山,也要看看这道帘幕让不让他们识得栖霞真面目。

若是无端在山里迷了路,被野兽生吞活吃了,总不能怪在我头上吧。

若是这些账都要找镜往楼算,他们也太自诩名门正派不要脸了。”

夜青这番话真真是将夜凌逗笑了。

她踢了一块脚下的碎石,莞尔道:“我其实只是想去找楼主。”

“我知道。”夜青通情达理地轻声回应。

“师姐就这点心事,青儿当然知道。”

“那你不怪我瞒着你,吞吞吐吐说了那么多理由。”

夜青摇摇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何必怪你,我又有什么立场责备师姐。

说到底,师姐不过是个痴情的人,一个痴情的人还要被人责备她的痴情,那这世间也真的没有什么乐趣了,不如让魔世一统四界算了,据说魔世三皇为真、善、美而战,若世人要责备一名痴情的女子,不如叫魔世三皇好好告诉世人何为真,何为善,何为美吧。”

夜凌噗嗤一笑,眼角星光灿灿,唇边水波漾漾,山花玲琅不比美人腮红。

“如此,明日天亮前我就下山,给你带好喝的瑶君酿回来。”

“不不不,最好喝的瑶君酿在柳巷,柳巷可不是师姐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子适合去的地方。”

“我打扮成男子不就好了?”

“师姐说笑了,柳巷的男子见过的女子比喝过的酒还多,才不会认错人。柳巷的姑娘更不会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当作温文尔雅的公子。万一错付真心,到头来一场空,岂不是伤心极了。”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这样温馨的时刻夜青打心底里珍惜。

安竹焉说得不错,他是个容易动情的人,所以这样的人恐怕活不长。算了,活不长这种病,夜青也不想治了。

若是心里藏不住喜悦,平日里也感受不到快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活百年、千年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到叶小楼,一个无法感受快乐和美好的人,他的人生又是多么灰色暗淡。

若真要他选择,他还是会选择现在这样的人生,他见过叶小楼一夜傻了数百人,也知道自己双手沾满献血,但他们是不同的,他看到的是快乐,记住的也是快乐,而叶小楼,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快乐。

第四章 216 长空不见烈日高,无情如水不可从

青霞山外,清风徐徐,十七门二十一派如约而至。

柳洛坐在掌门的位置,脸上稚气尚未褪尽,言语间却已然颇有一山之主的气势。

众弟子分立两旁,厅内东西两侧各摆着两排椅子,这是给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坐的。

椅子上的人都端坐着,但都坐得不舒服,青霞山山清水秀,这些人一路上山来时也无心欣赏。

这些人的脸上不是心事重重,就是怒气冲冲,一眼望去,想要寻到几张平平静静的脸都不容易。

真是豆子堆里寻沙子,一粒也找不到。说来也怪不得这些人。

一来,十七门二十一派仍在守孝期,安源堂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人,这些人虽然不知道当时安源堂内发生了什么,但越是不知道,这怒气越是憋在心里无处发泄,也越是胡乱猜疑,见水都不服气。

这一点,青霞山也不例外。

二来,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心中个有所思,向来面和心不和,武林也多年没有盟主,这一次,说是推选武林盟主,不过是大家觉得临幽城一事着实恐怖,若不能暂时团结起来,找到一个人好好查出真相,难保江湖动荡不安,谁都没有太平日子。

本来大家在各自地界内都过得好好的,经临幽城一事,每个门派都有损失。

明明说是去找寻《分海谣》的线索,结果却再也没能回去,单单想到这一点,都觉得不可忍受。

而猜疑最多的,众人心中想了很久尚不敢言明的,都是关于秋海棠杀害了十七门二十一派掌门,随后自己也死在了安源堂。

当然,也有人相信当时临幽城地脉开裂,一百多人都掉落到地底,被地下洪水冲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也有不怕死的人赶去安源堂查看,只是,已经过去好几日,经过洪水浸泡和太阳暴晒后,这些人仅仅在石板上找到一些血渍和碎裂的衣服碎片。

江湖上议论纷纷,有人说,若是被洪水冲走,总会有浸泡过的尸体从北向南浮到岸上或是浮在水面上。

但不仅仅渔夫从未见到尸体,岸上更是什么也没等到。

就这样过去半个多月,传言越来越诡异,有人甚至传言,这是水下异族作怪,将尸体卷走了。

当然,这些人也明白,当日大家为什么要去安源堂,一切都是因为十七门二十一派都得到消息说是安源堂有《分海谣》的线索。

《分海谣》可是至宝,拥有者不仅能号召武林,更能号令天下。

谁人不想占为己有。

就算是自知力不从心,技不如人的,也不希望《分海谣》落入敌对势力手中,就算完全没有希望得到《分海谣》的门派也蠢蠢欲动,正因为一直一来得不到尊重,更希望能借着《分海谣》再世的机会,或许能从中占得些许好处。

就算什么都没有,能看到一眼传说中的天下至宝,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回去之后也能向门下弟子一番炫耀。

现在,众人又抱着相同又各有不同的目的齐聚青霞山。

大家都觉得青霞山想要成为武林盟主,有些自不量力,何况秋海棠杀人的嫌疑并没有得到排除,若是真让青霞山做了武林盟主,实在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所以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各怀心思,坐在椅子上无法安稳。

秋海棠还在的时候自然是有这个资格出任武林盟主,但是如今秋海棠死了,青霞山信任掌门何德何能,想要成为武林盟主。

这武林都十几年没有盟主了,当年六极堂虽能号令天下,但也没有成为武林盟主,现在青霞山却要占这个位子,而青霞山的掌门还是个看上去还没长大的女子。

“真是胡扯。”一些人心里嘀咕道。

不过柳洛倒是说出了众人不愿面对的事实。

开门见山道:“虽然我师傅不在了,但是,十七门二十一派大多也失去了掌门,诸位若是觉得青霞山不配当这个武林盟主,那么就请诸位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来做这武林盟主,青霞山毫无怨言,全力支持。

但是,若你们找不到这样的人,青霞山绝对不会轻易让任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宁可今日各位白跑一趟,谁也别想没有真才实学就坐上武林至尊之位。”

经柳洛这么一说,众人议论纷纷,不得不承认青霞山掌门说得不错,但也有不服气的,说道:“这一次临幽城的事情都是因为青霞山而起,何况江湖传言《分海谣》就在青霞山上,这个传言,柳掌门要如何解释?”

说话的是慕下府的尚慕容。人称逍遥君子——尚慕容。

尚慕容左手持剑,看起来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实在不像会抢在众人之前说话的样子。

江湖传言,幕下府的尚公子爱好游山玩水,向来对江湖上的事没什么兴趣。这样的人却在这时候跳了出来,柳洛倒是没有想到。

但她也不会在意这样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口中说出来的话。爽快道:“我为什么要解释?”

一旁的柳英正要开口,柳洛玉手一挥,阻了回去。

“我为什么要向尚公子解释呢?”不答反问,这样一来,尚慕容倒也不好下台。

“要说德高望重,应当是绥山的尚武门。尚武门才是当世第一门,由天下第一门出任武林盟主,想必众人定是心服口服的吧。”

尚慕容见不好收场,眼珠一转,便将尚武门推了出来。

“尚武门?十七门二十一派的确有不少门派都与尚武门往来甚密,也得到过尚武门不少照顾。

可是尚武门门主乃是晏王府秦王爷之子,这位小王爷历来只喜欢除暴安良,斩妖伏魔,不仅对朝廷功名利禄兴趣浅薄,对江湖上的事也没多少兴趣。

想来尚武门对武林盟主的位子不敢兴趣,或是根本不看在眼里吧。

就连上次临幽城之事,都没有看见尚武门的人,天下为何分十七门二十一派,而不是十八门二十一派呢,正是因为尚武门虽在武林中,但又在武林之外。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平日做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尚武门究竟对天下事有什么态度。

第四章 217 各怀鬼胎江湖事,吊引人间幽魂渡

天下为何分十七门二十一派,而不是十八门二十一派呢,正是因为尚武门虽在武林中,但又在武林之外。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平日做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尚武门究竟对天下事有什么态度。

“不过是尚公子一厢情愿而已。尚公子以为尚武门愿意做这武林盟主?

恐怕人家小王爷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十七门二十一派放在眼里。

若是真在意武林之事,又怎会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前来。

尚武门这天下第一门又为何不在十七门二十一派之中呢?大家说是不是?”

也不知是谁这样一说,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一个个脸上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原本众人就各有心事,突然冒出尚武门来,众人听了尚慕蓉那番话倒是略有所动,不少人寻思若真是尚武门出面,倒能减去不少麻烦,青霞山若是原来的掌门秋海棠还在的话,也不至于众人僵持在大厅之中,谁也说不出个令众人心服口服的办法来。

就在此时,梅山寺弟子道:“此言倒是不错,尚武门向来不将自己视作十七门二十一派之一,想要让尚武门来出任武林盟主之位,恐怕不是我们在这里想就有用的。传言不假,恐怕在坐也有不少人来自西境十八城,想来也受过尚武门恩惠,自然能证实,尚武门与晏王府血脉相连的关系,尚武门的门主的确是晏王府秦王爷唯一的儿子秦炎,秦将军。

我若说的不对,还请诸位更正。”

没有人说话,只有安静的点头和叹息。

梅山寺弟子又道:“若是尚武门有心想管这次的事,早就该派人前来青霞山,既然到现在也未曾见得尚武门的人,我想,大家也不用多等了。何况这江湖上的事,向来不与朝廷扯上关系,这尚武门地处绥山,又与晏王府如此亲近,恐怕真要是做了武林盟主,日后也有诸多不便。

到时候,这江湖恐怕也成了朝廷的江湖,武林也成了皇帝的武林。

那诸位的理想与报复也就随风而逝,再无落地生根之处了。”

梅山寺弟子说的是振振有辞,眉宇间自信满满,一副天下事尽在掌握的模样,着实和梅山寺前任掌门一模一样。

梅柳师叔还在青霞山的时候,柳洛不过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虽是小小年纪,也对梅柳师叔的言行举止记忆犹新,她不仅脾气暴躁,而且对刚入门的小师妹们也是只顾着拆迁使唤,从没教过什么武功心法。

小师妹们年纪尚小,青霞山又是门规森严,很多事情还来不及弄明白,所以个个都没少挨骂,骂的最多的就要属梅柳师叔了。

“这尚武门和朝廷的关系甚是紧密,何况秦王爷当年可是后蜀大将,这一点诸位可还记得吧。”

虽然事情已过去几十年,但经道姑这么一提,大家恍然大悟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又哑口无言。只能由着道姑继续高谈阔论。

谁知她话锋一转,竟没有抓着后蜀一事不放,转而将矛头指向青霞山,“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尚武门不能出任武林盟主之位,也不代表青霞山就能顺利号令武林,让各门派都为你是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朝向柳洛,柳洛一时间也微微有些慌乱。没想到尚武门的话题突然一转,成了否定她的一杆枪。从大厅飞来,直直刺向柳洛。

“柳掌门想要就此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只怕还要众人同意才行。”

话音刚落,几个道姑打扮的梅山寺弟子频频点头,眼神中尽是昂扬的斗志,像是听完这番话就要奔赴战场一般。

柳英按耐不住,想要还击,却又被柳洛生生拦住。前后两次被柳洛挡住,柳英心中甚是不悦。原本就莫名被小师妹抢走了掌门之位,虽然门下众弟子尊她为副掌门,但这有何用?她不仅学不到青霞山的武学,武林各门派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世人只认青霞山唯一的掌门——坐在掌门椅子上,身怀青霞山掌门武学心法的柳洛掌门。

至于她这个副掌门,整个武林之中谁也不会记得。

她嫉妒,嫉妒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给了这个臭丫头。

以前还天真可爱,现在越看越不顺眼,柳英心里的嫉妒也越来越深。

“既然如此,各位举手表决吧。”只听柳洛忽然道:“我把话说在前面,这武林盟主谁喜欢当谁就当,青霞山没有任何意见。

只是临幽城之事关系到青霞山的声誉,秋掌门的死就是因为江湖上有人传言《分海谣》下卷在我青霞山。

而诸位的掌门也是为了这《分海谣》下卷才去的临幽城吧。

我自然是可以怀疑,各门派为了从我师傅那里抢夺这莫须有的《分海谣》,害我师傅惨死。

也许是众人厮杀未果,共赴黄泉,也许根本就是糟了居心叵测之人的暗算。

要知道,就算是临幽城地脉开裂,以我师傅的修为,根本不可能逃不出来。”

柳洛说得不错,众人也不敢随意打断。

只是有人补充道:“是所有人都死了,不仅仅是秋掌门,若是有人故意陷害秋掌门,大可不必让所有门派都命丧安源堂啊。最后是安源堂地下塌陷,无一生还。”

“那诸位今日又为何来我栖霞山?是因为传言我师傅临死之前说《分海谣》在镜往楼,所以你们想要青霞山与你们一同攻上镜往楼,自证清白是不是,若是我们不敢去镜往楼,各位就能说,我们藏了《分海谣》,知道《分海谣》下卷不在镜往楼,所以不需要以身犯险,如果我们去了镜往楼,你们就愈发人多势众,镜往楼可不好对付,你们吃不准到底是龙潭还是虎穴,才想着拉青霞山一同前往,是与不是?”

“传言本来就是《分海谣》下卷在青霞山,也是青霞山的人说《分海谣》下卷在镜往楼,此间究竟有何蹊跷,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尚慕容这样一说,柳洛一时也答不上来。

第四章 218 疑团如雾层层绕,众口烁烁自难辨

“传言本就道,《分海谣》下卷在青霞山,也是青霞山的人说《分海谣》下卷在镜往楼,此间究竟有何蹊跷,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尚慕容这样一说,柳洛一时也答不上来。

“此言不假。”说话之人便是当日死在临幽城众人之一的九山门下首徒——九问先生。

“九山虽然谈不上大门派,与梅山寺和尚武门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但九山也是处处为民着想,从不会占百姓半点便宜,更不会混淆是非,善恶不分。”

九问先生面容白皙,乍一看倒不像九山那些舞刀弄枪的弟子,看起来长得粗壮威猛。言语间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

说话漫不经心,却潇洒自如,不得罪柳洛也不得罪其他门派。

这样一来,九问先生的话,倒是让原本黑云乍现,火星点点的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听九问先生又道:“临幽城之事,各大门派牵连其中,总是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是镜往楼真的与众掌门的死有关,当然要调查个清楚明白,也要让镜往楼血债血偿。绝不能叫众掌门死得不明不白。

若此事与镜往楼无关,青霞山才是造成临幽城事件的罪魁祸首,自然也绝不可轻饶。

但此事,还不能过早做下定论,唯恐各门派间有了间隙,让居心不良之人钻了空子。”

盐巴帮的人听不下去了,喝道:“别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我就没读过书,只知道,这事情明明白白的,秋海棠杀了各派掌门,原因就是想独占《分海谣》,掌门人说过,我二师弟从临幽城逃回来时,说的很清楚,秋海棠自己承认了《分海谣》就在她手上。”

“本人正剑山庄顾赤郊。”

刚说完自己的名字,人群中一阵笑声。

“本人正剑山庄顾赤郊。”

又是一阵笑声,伴着女子的低声笑语,“什么顾赤郊,怎么会有人起这样的名字。”

“是呀,明明是穿着鞋的。”

“就是。”

顾赤郊仿佛听惯了这样的嘲笑声,坚持不懈,孜孜不倦地又在原地喊道:“本人乃是正剑山庄少庄主——顾赤郊,家父顾千万。”

这下没有人再嘲笑他了,因为顾千万的名字,在武林中还是赫赫有名,当年凭借一把云霄剑,剑锋带寒气入冰,剑招阴冷,划过皮肤尚能活命,若是入骨三分,则终生寒气不散,虽未必要得了性命,但寒气封锁周身穴位,想要再修炼武功,则是难如登天。”

所以云霄剑又名断念剑法,断的是武学修为。

既然是顾千万的儿子,自然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再听顾赤郊道:“当日,我随父亲一同前往临幽城,当日之事,的确是众人将秋海棠围在中间。秋海棠也的确承认了《分海谣》下卷的确实在青霞山。”

盐巴帮的人显然不乐意听顾赤郊吞吞吐吐说个没玩,插话道:“敢问少庄主是如何出得安源堂的。”

“我,我是”

顾赤郊一阵脸红,面乳枣色,一直红到脖子。

眼神无处安放,左右摇晃片刻,最后只能盯着自己的脚看。

柳洛看在眼里,真为正剑山庄感到难过。

少年公子尚未成器,老庄主就已经离开。

去安源堂之前,诸位掌门想的是什么,也许大多是想要得到《分海谣》或是多少分得一些东西,一份无人见过的宝藏,也许能撕到几页书,或许那几页正好是武学秘籍。

若是这样,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门派也能在江湖中获得更多尊重,得到更高的地位。

谁能想到一去便是永别。

也许很多门派都像正剑山庄一样,一夜之间就没有了任何能在江湖立足的力量。

眼下的江湖虽然平静,但江湖从来都是暗藏着腥风血雨的夜色。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遇天雷巨变。

这一次临幽城之变就是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江湖劫难。

几乎没有门派幸免于难。

唯独——柳洛突然想到。

是啊,唯独尚武门和镜往楼。

还有谁?那个名字方才有人提起过,没错,还有六极堂。

这三个门派在十七门二十一派之外,却比任何一个门派都要强大。

也许这些人不过是傀儡,而真正可怕的是这三个门派。

他们行踪不明,实力更是深不见底。

镜往楼,尚武门,六极堂。

柳洛重复着这三个门派,不禁感到背后一阵阴寒。

热风卷卷,山上亦难自凉。

山下河水渐涨,百姓都已经往山上迁移,打算翻过青霞山一路往东。

但热风却一阵阵袭来,带着令人不安的气味。

这股味道不像是青霞山上花草树木散发的味道。

柳洛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这味道一定是从别的地方传来,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但是现在她还没有时间思考这味道的来源,因为大厅里的人不会轻易让她成为武林盟主,但她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师傅的死,青霞山定要讨回说法,不会白白背上屠杀武林的罪名。

“虽然秋海棠武艺非凡,但真要是地脉断裂,地面塌陷,临幽城尚有百姓能够逃离出城,诸位掌门也都是身怀武艺之人,也不至于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顾赤郊鼓足勇气道。“我自然也能逃出来,父亲让我离开之前,我也的确亲眼所见,秋掌门承认了《分海谣》在青霞山一事,而且她身上还存有妖邪之气。

父亲悄声告诉我,这股妖邪之气带着浓重的杀伐气息,不见血不会退去,叫我先行离开。我是从,是从”

“莫非是从狗洞里逃走的?”盐巴帮的人嘲笑着道。“别说这些没用的,看来我二师弟的话也有了证实,至少现在可以确认,《分海谣》的确就在青霞山上,至于秋掌门身上妖气一事,我二师弟没有提起,我也不便加以揣测,但是青霞山一直一来都很神秘,尤其是秋掌门的武功在短短几年间就成为天下第一流的高手,这样的武学修为寻常人至少要半生修炼方有可能达到,但秋掌门成为青霞山掌门之时不过是个小姑娘,却已经战胜了当时江湖上几位赫赫有名的高手,其中就包括正剑山庄的顾老庄主。云霄剑从此沦为二流剑法。”

第四章 219 红尘须臾千万名,剑海一招无情伤

秋海棠的武功在短短几年间的确一跃成为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更为可怕的是,秋海棠成为青霞山掌门之时不过是个小姑娘,却已经战胜了当时江湖上几位赫赫有名的高手,这些人中就包括正剑山庄的顾老庄主。

云霄剑从此沦为二流剑法。

顾赤郊无论是天赋还是后天努力都不及他的父亲顾千万。

红尘须臾千万名,剑海无情伤。狼烟再起舞清风,咏怀云霄吟。

云霄剑从此淡出江湖,正剑山庄后继无人,弟子走的走,散的散。

顾赤郊就算懦弱,终归也是自小习武之人,心中这口怨气不能不消,这番怒火不可不言。

青霞山也好,栖霞山也罢,谁害死了他的父亲,他都要讨回个理来,哪怕是搭上整个正剑山庄又如何。

何况那《分海谣》中必然记载了如何在短时间内提高武学造诣的心法口诀,要不然,秋海棠的年纪不过和自己一般大,如何能成为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

人的天赋能到何种程度?难道差异竟然有如此之大?顾赤郊不仅不相信,并且根本拒绝相信。

不会的,他再次想起父亲生前的谆谆教诲,每个人的天赋都是类似的,不同的是个人的勤奋修炼。

一个女孩子难道会比他更勤奋?就算是日夜不休,勤加苦练,毕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一定是青霞山中藏着的《分海谣》武学卷,江湖传言,青霞山掌门的独传武学都是来自于《分海谣》中的武学,最有名的就是那流光刃。

流光刃前五重诛魔不诛人,后五重人魔同诛。

修炼之人,断情绝念,杀尽天下族类。

这样的武学,自然是与妖魔之术无异,但顾赤郊仍然想亲眼看一看,看一看是怎样恐怖的功法,让父亲从此沉默寡言,再也不愿意提起自己的云霄剑。

甚至从此闭门不出,不再过分江湖之事。

要不是父亲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安源堂中藏有《分海谣》的线索,也不会离开正剑山庄,更不会莫名死在临幽城。

这件事,青霞山脱不了嫌疑,秋海棠更是令人厌恶。

方才盐巴帮的话没人信也就罢了,但是正剑山庄向来仁义守信,江湖之中,谁都敬畏三分,顾老庄主又很有名望,虽然多年不问世事,但威名仍在,正剑山庄少庄主所言自然是比盐巴帮更令人信服。

众人一开始虽嘲笑他的名字,但听完顾千万的名字之后,众人也不敢对这位前辈的后人有半点轻视。

尚慕容见状,一改之前的文质彬彬,一脸严肃道:“若是《分海谣》真的在青霞山上,想来柳掌门也不需要藏起来,不让大家看一看。

毕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门派说过《分海谣》本该归哪门哪派所有。

可以说,《分海谣》是天下的《分海谣》,谁也不该占为己有。”

“笑话,你们要的《分海谣》和青霞山祖师婆婆当年守护的《分海谣》根本是两码事,恐怕尚公子是想趁此机会觊觎青霞山的武学典藏吧。若是非说青霞山的武学典藏就是你们要找的《分海谣》,那岂不是偷梁换柱,想要抢夺我镇山之宝吗?”

“柳掌门这番顾虑大可不必,青霞山历来也算是名门正派,今日诸位掌门所寻的《分海谣》与青霞山历来守护的武学卷当然不是一回事,怎会张冠李戴,将青霞山的武学收藏当作此次安源堂一行所要寻找的《分海谣》呢。柳掌门有这样的顾虑着实是看不起十七门二十一派啊。”

尚慕容这番话听来清风细雨,还是帮着青霞山,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狡诈,字字句句都在挑拨十七门二十一派对青霞山的印象。

在柳洛眼里,尚公子这样迂回纠缠,目的只有一个——不想让青霞山成为武林盟主。

“大家还要冷静下来考虑另一种可能,虽然盐巴帮和正剑山庄都有证人可以证明,秋掌门的确承认过《分海谣》在青霞山。

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早早离开安源堂的人恐怕都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证词也只能暂且听过。

从全局来看,若《分海谣》真的在镜往楼而不是青霞山,才是更为可怕之事。诸位可要好好计划一番,不能叫镜往楼趁大家在青霞山迟迟难定武林盟主之时——私吞了。

这些年来,镜往楼在江湖上的势力日益强大,我虽与他们毫无往来,但据说镜往楼无恶不作,只要给钱,什么人都杀,什么事都可以替你做到。这样的门派本身就是武林一大威胁。若是他们独占了《分海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岂不是比青霞山占有《分海谣》更可怕?”

梅山寺的新任掌门梅安立刻道:“尚公子这回倒是说到了点子上。若《分海谣》真的在镜往楼手中,我们可真要小心一些,镜往楼可以说一直以来都处于暗处,不仅杀人不眨眼,还可能有朝廷在背后支撑,这样的门派要是真的占有了《分海谣》,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若真的天下大乱,我们现在却还在这里无所事事,争论不休,到时候必然后悔莫及。”

“梅山寺的人倒是善心满满,既然害怕天下大乱,那就今日将盟主定下,明日我们就上镜往楼,问问《分海谣》到底在不在栖霞山。”

柳英终于说出话来,这一下柳洛也没有再加阻拦。柳英倒也说出了柳洛的想法,柳洛转过脸朝往日的师姐看了一眼,柳英便冲她微微一笑。

“等一等。”九问先生道,“这里有谁不知道当年江湖上那一对羡煞旁人的金童玉女啊?”

众人顿时躁动起来,一个个坐立不安的模样,像淋了一身暴雨的蚂蚁。

“大家一定都还记得秋海棠与镜往楼的楼主曾有婚约,这桩婚事当年可是江湖上的一段美谈。后来虽然没了下文,但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青霞山和镜往楼联手演了这场戏。

这样的怀疑也不足为过吧。就算青霞山是无辜的,秋掌门也没有害死诸位掌门,又或者《分海谣》在镜往楼一事只是误会,我们也没办法不怀疑镜往楼和青霞山之间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如此看来,眼下武林盟主之位实在不宜交由柳掌门。”

第四章 220 声响流殇寄空山,虚实由来无幽颜

“如此看来,眼下武林盟主之位实在不宜交由柳掌门。”

经九问先生这么一说,倒真是四两拨了千金,柳洛非要现在坐上盟主之位,实在有些困难重重。

各门派纷纷表明自家立场。

“我同意。”

“俺们也同意。”

“不合适,不合适啊。”

众人纷纷议论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溜进一位小道姑,小道姑碎步极快,一脸惊慌地跑到柳洛耳边,又是一番急促的话语,柳洛闻言,脸色霎那间沉重如阴云低沉。

尚慕容没有加入众人的议论,而是留意着这位悄悄溜进来的道姑,看着她悄悄从大厅西侧匆匆穿过,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一样快速而警觉。

柳洛听完小道姑所说的话之后,脸上阴沉的表情,尚慕容自然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没等柳洛回过神来,尚慕容便已开口,“柳掌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面色凝重,气息不匀,可是发生了什么棘手之事?若有什么困难,不妨告诉大家,大家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尚慕容这样一说,柳洛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何况,此时此刻,人已经送到了青霞山,就在院中清凉的石板上躺着。

“因地面开裂,临幽城的百姓沿着青霞山朝东而去。原本我们担心洪水会淹没整个临幽城,一路向南流向洞庭湖一带,就让临幽城的官府一同帮助愿意迁移的百姓尽早往东走,远离洪灾。但是”

“但是什么?”九问先生着急问道。

柳洛皱了皱眉,又道:“诸位上山来的时候想必也发现了,洪水并没有我们之前预想的那么严重。反倒是,比我们预想的小很多,河水上涨速度远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可怕。也许因为还没有下雨的缘故,待到雨季,恐怕河水不会这么平静。

说来,往年这时候应该到了雷电交织,沾雨淅淅的时节,如今却闷热异常,浊气升而雨不降。

临幽城地下水涌,不过是淹了部分田地,积水不到脚踝。

尽管如此,仍有不少百姓沿着青霞山朝东而去。”

“既然灾情不比预想的严重,难道不是好事吗?难道柳掌门嫌这洪水还不够大?不能彰显青霞山救世助民的良苦用心吗?”

梅山寺的道姑一副不满的口气。

“为何柳掌门的脸色那么难看,难道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不方便说的吗?”

尚慕容看似关心地催问道。

经尚慕蓉这番催促,柳洛只能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知众人。

百姓迁徙途中,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癫痫。大夫看了,也开了方子,但是每一个病人都毫无起色。吃了药病情也未能缓解。

大夫起先说,这不过是小病,因为离开原来居住的地方,有些不适,开几服药吃了就没事了,谁知道,病人不仅没有好转,癫痫发作的频率还越来越高。

一开始,这些病都发生在男子身上,百姓们也以为可能是迁徙劳累,男人们既要照顾老人又要带着孩子,体力上消耗更大一些,故而生病的多为男子。大家都想着休息几天就会好的,青霞山也为百姓准备了几家驿馆,之前就给了老板银两,也准备了食物和棉被,一路上让百姓夜宿歇脚,养好体力好继续赶路。

这些癫痫的人在驿馆里住了几日,病情并无好转。找来大夫医治,按时服药也没甚作用。

如今,民间传说,这癫痫症状乃是妖邪侵体所致,所以一般的药物是没有用的。

“是什么样的症状?与平日里的癫痫可有不同?可否具体描述一下,或者是不是有大夫开的药方?”

说话的是梅山寺的梅安,柳洛打量了一下梅安,看这样子,应该就是接替梅柳掌管梅山寺的人。

梅安的年纪看起来和柳洛差不了几岁,单从长相上看,也不像梅柳师太那般咄咄逼人,叫人不寒而栗。

“梅师太,您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妨随我去前院看一下。”

柳洛边说边站起身来,一袭蓝色如天空般明媚,从众人中间缓缓走过,既不紧张也不担忧。

大不了不做这武林盟主,想要知道什么事,还不能自己查吗?

这些个臭男人,谁愿意做这盟主谁做去,要是不高兴,大不了青霞山也退出十七门二十一派。

转念一想,若是让一个对青霞山不怀好意的人坐上这武林盟主之位,只怕是会歪曲了事实,师傅的死,柳洛看在眼里,当然知道是这群人逼死了师傅,也知道师傅动用流光刃七重之后,天崩地裂之势神魔难挡。

但究竟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却并不清楚,只不过是柳英零零碎碎告知一部分。

要怪只能怪当时自己犹豫不决,要是早早听了小铃铛的话,打开流光刃封印,也许师傅可以不用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不论如何,师傅的死不能让别人随意编造一个故事就敷衍了事。

而且多半,不会是对青霞山有利的故事,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巴不得说秋掌门害死了所有人呢。

“方才青霞山的弟子从山下救了一个人回来。梅安师太若懂得医术,不如一起去看看。可好?”

梅安敛手答应,拂尘一扬,侧身给柳洛让出一条路来。

尚慕容自然也想凑凑热闹,便附和道,“我也一同前往,虽然在下不懂医术,但除妖驱魔之事倒是学过一些。”

柳洛心里着实不喜欢这幕下府的尚公子,但碍于身为掌门,不可轻易喜怒形于色,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只能点头答应。

大方道:“还有谁想要一同前去看看的吗?山里蛇虫不少,大家若是不在意,不如一同到前院走一趟。不过丑话先说清楚,要是这看似癫痫的症状会传染,诸位下了青霞山有何头疼脑热,可不能说是我青霞山害的你们,在江湖上四处宣扬。

只怕到时候江湖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青霞山借这次推选武林盟主之事,故意找机会害了各位。这样的罪名青霞山也担当不起。”

第四章 221 才道东南气候佳,雨水迟迟黑云压

风不静,热浪袭人。才道东南气候佳,雨水迟迟黑云压。

声响流殇寄空山,风远幻,虚实由来无幽颜。

濯沧浪,人间不平,青霞长歌。

青霞山上千叶婆娑,苍苔欲滴。万花岩下幽吟,草木风貌,山气宜人。

自来有金陵栖霞北青霞之称。

以往这个时节,正是青霞山风清物华的时节。

柳洛继续道:“只怕到时候江湖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青霞山借这次推选武林盟主之事,故意找机会害了各位。这样的罪名青霞山也担当不起。”

只见尚慕容肩膀微抬,咧嘴道:“今日十七门二十一派齐聚青霞山,大家都是人证。不会有什么是非不分,混淆事实。

是清是浊,大家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自然也是明明白白。

不论山上发生了什么,十七门二十一派今日在这的每一位都能相互作证,柳掌门大可不必多虑。”

尚慕容自以为这样一说就能叫柳洛放下警惕。柳洛却觉得这幕下府的尚公子真是白长了一张英俊白皙的脸,说出来的话不是狗仗人势,就是尖嘴猴腮,句句像人话,句句又都不是人话。

这两个比喻好像用在人身上都不合适,但是柳洛就是这么想的。

要说字里行间都藏着心机叵测,用在尚公子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要是有机会,真想好好损损他的威风,好叫他不要自以为相貌端正,家里又有几个臭钱,就能胡乱说话还自以为清风拂面,人人都把他当一回事。

江湖上的人历来喜欢跟风,尤其是十七门二十一派在一起的时候,谁都生怕错过了什么,但谁也不喜欢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尚公子这样的人倒真是还能讨得一些人喜欢,那些人自己有话不说,最好借着别人的嘴给说出来,而尚慕容充其量不过是做了别人的嘴,别人的刀子。

而武林中真正厉害的门派根本不会参加这样的推选盟主大会,比如尚武门,又比如镜往楼。

尚武门被誉为天下第一门,既不是尚武门自己封的,也不是皇帝封的,而是天下人这么叫的,叫着叫着就真好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天下第一门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可这天下的第一门却从来不参与江湖之事,他们做事有自己的方法,据说门规极其严苛,触犯门规者,会在身上留下一生都去不掉的伤疤,遂后逐出尚武门,永远不能提起自己是尚武门的弟子,也永远不会有第二个门派敢收留他。

可以说,天大地大,离开天下第一门的人,天地不容。

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不会受人尊重,天下之大也真的没有一个地方敢收留在尚武门犯了错而离开的人。

虽然只是传说,但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离开尚武门的人大部分都死了。

能有这样的传说也真是因为天下第一门,门规严苛,没人敢冒犯。

这就是一个门派可怕的地方,他会让门徒受人尊敬,甚至人人都害怕你。也会让天下间所有的人都努力避开你。

从天上落到地下,这样的煎熬,没有几个人能熬得过。

另一个门派比尚武门更有影无形。它不在十七门二十一派中,甚至没人说的清楚它究竟在哪。

因为江湖中就没有人去过那里,它就是近十年来名声大振的镜往楼。

关于镜往楼的传说众说纷纭。由于镜往楼地处金陵,金陵城与它同山同脉。单从这一点,足矣让天下人猜疑不断,最大的谣言莫过于镜往楼根本就是朝廷在江湖上安插的一个门派。

江湖与庙堂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天下事都是皇上的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湖上的事,说到底也是天下之主的事。

镜往楼若真有皇族的支持,自然是做任何事都方便容易的多。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天底下只有镜往楼胆敢称只要价钱合适,什么事都能帮你解决。

什么买卖要价最高?恐怕要属杀人的买卖。

杀人的买卖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了的。

但镜往楼这些年做的显然得心应手。

传言,江湖上几大出了名的恶人,都纷纷死于镜往楼杀手之手,而且死的无影无踪,好像从世间突然消失一般。

朝中的几名贪官污吏,迫害当地百姓,草菅人命者,近几年也陆续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传言,这些都是镜往楼的杀手所为,部分是收了重金,部分是作为朝廷的刀,替朝廷清除隐患。

不论是哪一种,镜往楼的买卖都与杀人有关,而且大多都是杀人不见血。

若问这世上什么买卖最赚钱,恐怕除了柳巷那些让人快乐的生意之外,就是杀人的生意了。

这一点,就连盐巴帮的弟兄也不敢说个不对。

虽然盐巴帮的生意是不可少的,但要人脑袋的买卖远比盐更值钱。

还有一点愈加令人生疑,那就是镜往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下事,没有镜往楼不知道的,据说两军作战,镜往楼得到的敌国消息比朝廷更快更准。不禁让人恐惧天下事还有没有镜往楼不知道的。

天下人都知道的事,镜往楼一定是比所有人更早知道的,天下人不知道的事,镜往楼也知道。

不论齐国的大小事,还是邻近国家的大小事,镜往楼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但镜往楼究竟有多少人,镜往楼究竟在栖霞山的哪一处,却没有人知道。

大家只知晓镜往楼的楼主夜青,为人风流倜傥,到处沾花惹草,但从来没有人说过他的不是。

天下女子好像都喜欢他。就连各大门派垂涎的青霞山秋掌门也不例外。

这两家幸好没有真的结成连理。如果真的成了亲,青霞山加上镜往楼,这天下恐怕再没有其他门派什么事了。

若是《分海谣》再落入这两家手中,真是不堪设想。

虽然青霞山自夜青悔婚之后就只字不提镜往楼,可江湖上仍然不敢轻视这两家,生怕不过是小夫妻吵架,有朝一日若是和好如初,得罪了哪一家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第四章 222 半面忧思不能平,年华不老愁眉添

若是《分海谣》再落入这两家手中,真是不堪设想。

虽然青霞山自夜青悔婚之后就只字不提镜往楼,可江湖上仍然不敢轻视这两家,生怕不过是小夫妻吵架,有朝一日若是和好如初,得罪了哪一家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众人来到前院,只见地上躺着一位少年,从长相上看年纪不过十岁,满面青紫,黑气绕其身,唇角抽搐,脖子以下紫瘢点点。

就算不懂医理之人见了,也立刻能明白,这位少年显然是中毒已深。

之前给柳洛报信的小道姑道:“方才驿馆小二来找我的时候,只说又一个人发了疯,对着馆里的猪”

小道姑的脸上闪过一抹少女的绯红。

梅安有些不耐烦,催促道:“什么猪?你这小丫头,连话都说不完整,赶紧说清楚。”

小道姑名叫紫藤,长得娇小玲珑,虽然是道姑打扮却难掩少女的曼妙气质。

尽管不施脂粉,仍然是眼神如水,唇色如夏日山花,言语间香气迷人。

她虽然说不清楚,但前院的男子们倒也不着急,反正人躺在地上中毒已深,着急也无甚大用,对紫藤这样娇小可爱的女弟子,自然包容了些,不像针对柳洛那般步步为营。

梅安就不一样,论长相,梅安也是优雅端庄,傲骨仙姿,一看就是颇有武学修为之人。但梅安的骨子里透着一股不安的气息,也许是和梅柳师太这样的人相处久了,眉间总是不能尽情舒展,好像总是担忧着什么。

这天下事那么纷繁复杂,恐怕皇上的眉间也不会终日不能舒展,这梅安却是半面忧思不能平,年华不老愁眉添。仿若总要担心自己犯了什么错惹得师傅不高兴。

年长日久,如今,师傅明明已经不在了,但梅安忧心的习惯也是改不了了,眉间自然也就留下了抹不掉的愁绪。

师傅去世以后,自己又坐上了梅山寺主人的位置,梅山寺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这长久以来的不安似乎又成了平日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日子久了,就算是不在山中,她的紧张也是时时刻刻,一碗茶的放松都成了奢望。

梅山寺生意做的不小,每日往来的香客和达官贵人也不少,接手梅山寺后自然很多东西要重新学起,很多事情要学着原先梅柳师太的样子。

一脸威严不说,就连说话的神情和态度也和梅柳师太如出一辙。

可真是好徒弟啊。

柳英看在眼里,也不说话,一来,她想看看柳洛究竟是不是能胜任青霞山掌门的位置,应对这样的大场面,可不是一个刚刚成为的掌门的小丫头能轻而易举应付自如的,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是在各大门派面前丢了青霞山的颜面,掌门人的位置柳洛可还没坐稳呢。

二来,若是柳洛吃了苦头,知道十七门二十一派远不如她之前想的那么好对付,也许以她平日里无拘无束惯了的性子,说不准自己就把掌门之位交出来了。

思前想后一番思量,柳英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最合适。

若是柳洛不当这掌门之位,青霞山上下,除了她柳英之外,还有谁能接替柳洛的呢?还有谁的威望在她之上?

但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柳英心中还有一件事不能安心。

若问为什么柳洛能顺理成章坐上掌门之位,众师姐妹也不敢有半句疑问,还不是因为师傅偏心将心法悄悄给了柳洛师妹。

若问她与师妹相比缺了什么?想必柳英什么都不缺,缺的不过是流光刃心法。

只要得到流光刃心法,柳洛一旦出了什么事,青霞山也不会被人看不起,任人摆布。到时候,由她来接管青霞山,众师妹也不会有人反对。

若能找到流光刃心法自然是最好,若是找不到。柳英想到,青霞山武学出自《分海谣》,既然是天下奇书,其中一定记载了众多和流光刃一样的武学秘籍,若是学不到流光刃,能学到比流光刃更好的武学,也能安稳地坐上掌门之位。

天下武学,谁管你正统不正统,是不是名正言顺,只要比别人强,这天下就是你说了算。

这些人虎视眈眈,以前师傅在的时候就总想着青霞山女弟子众多,什么名门正派,不怀好意的人多的是。现在师傅死了,想要对青霞山不利的大有人在,往后麻烦不会比现在少。

又想到柳洛还不知收敛,暗地里去镜往楼调查师傅所说的《分海谣》之事也就算了,偏偏要参加什么武林大会,临幽一带本已经不太平,百姓流离失所不说,附近的驿馆还每个月都伸手问青霞山要钱。

柳洛真会做好人,把青霞山这些年攒下的银子花去大半。要不是这些年柳庄主和师傅的海盐生意做的还算不错,哪有那么多钱给那些驿馆。

再看看这些百姓,好像觉得青霞山为他们做这些事都是应该的。

他们没了农田,就该有人为这些事补偿他们。他们的屋子进了水,就应当有人给他们白吃白喝。世上哪有这样好事,为什么青霞山要管这些闲事。最重要的是,做了那么多,还没人说好。

十七门二十一派可没一个人站在青霞山这一边。

朝廷本已经免了税收,百姓是少了压力,但柳庄主和临幽一带的商贾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现在,洪灾一起,青霞山强撑着做好人,把这些年积攒的银子都搭了进去,也不知道这好人能做多久,换来的好名声又有什么用。

师傅这一生如此灿烂,年少时就执掌青霞山,以一身武艺叫各门派都不敢小看青霞山。还曾经和镜往楼的楼主定下婚约,那真是江湖上的一大喜事。

结果呢,师傅被人悔婚不说,还被十七门二十一派强行逼迫,要求交出《分海谣》的线索。

也不知道江湖上究竟是谁告知各门派《分海谣》出现在安源堂。

这些人找不到要找的东西,就冤枉师傅,还说师傅是妖魔之体,最后害的师傅枉死在临幽城。

今日,这些门派又聚集在青霞山,简直厚颜无耻。

一个个名门正派谁说过青霞山一句好话,什么正人君子,不过一心只想着自己而已。

第四章 223 纤指阴阳转七弦,梦短无人对天明

今日,这些门派又聚集在青霞山,简直厚颜无耻。

一个个名门正派,有谁说过青霞山一句好话,什么正人君子,不过一心只想着自己而已。

虽然有一百多人为师傅陪葬,可是那些人,哪一个是师傅的对手,又有哪一个配给师傅陪葬的?

也不知道师傅当时究竟是作何想。难道她一个人真的无法逃脱吗?

还是当时在场的根本不只是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明明自己一直守在安源堂外,为什么没有看到有人进去?当时在场的若还有别的什么人,是什么时候进得安源堂,又是如何进去的呢?

柳英思前想后,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当日之事,简直如同做梦一般,师傅让她先走一步,是已经预感到会发生后来的事还是仅仅是催促自己尽快告知临幽城官府,需要把百姓转移到安全之地?

师傅最后又为何传声出来,似乎是知道她在外守候,故意告诉她《分海谣》在镜往楼一事。师傅最后为什么要说《分海谣》下卷在镜往楼手上,为何要惹下今日之事?

她摸不透秋海棠的心思。

眉间舒展,嘴角一抹笑意带着自嘲和心意已决。

趁着今日人多,此刻又都聚集在前院,柳英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她从来没有想过,但人就是这样,一念生,则再也无法忘记。

于是,一道清幽的身影,似微风吹过树叶,虫儿悄然躲进草丛之中。

趁着众人都围在前院之中,探头探脑查看地上躺着的少年时,柳英悄无声息地走开了,她对青霞山的地形地貌,房间布局了如指掌,对自己能找到想要的东西更是自信满满。

只要在这青霞山上,一定能找出来,哪怕是将青霞山翻个遍,要是真能找到,那也是在所不惜。

柳英身轻如鬼魅,气息紧闭,连呼吸都听不到半点声音。

前院嘈杂,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柳英已经不在了。

她盘算着先溜进秋海棠的房间,好好找一找,也许就在师傅房间中,要不然还能藏到哪里呢?

藏书房的书和画卷,每一本她都仔细翻过,根本没有《分海谣》的踪迹。

青霞山又没有她不知道的密室,真要将《分海谣》武学卷藏起来,除了师傅的房间,没有更合适的地方。

师傅从不让任何人进入她的房间,就算是生病之时也强撑着在屋外让师傅把脉看诊。这样想来,房间中一定有什么秘密,所以柳英一开始就猜测秋海棠定是将《分海谣》武学卷的秘籍藏在了房间里的什么地方。

她虽然悄悄传授了流光刃给柳洛,流光刃可能也接受了她为新的掌门,但这些又有什么关系。青霞山绝对不仅仅只有流光刃这一种武学。

再者,柳英想到,柳洛当时究竟是在哪里偷学到的流光刃心法?

莫非她早就知道《分海谣》在什么地方?

不,不会的,想到这里,柳英的决心愈发坚定,任何秘密都是等待着有人揭开的,青霞山的秘密就由她来揭开吧。

《分海谣》乃天下奇书,其中的武学一定博大精深,只要偷偷学得一招半式,哪怕是江湖中再有名望的人,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到时候,就算柳洛有流光刃在身,难道她胆敢使用流光刃七层来对付自己的师姐?

柳英的眼中已经尽是笑意,房间就在眼前,她的手仿佛已经透过门框,摸到了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分海谣》,它的温度是世间没有的温度,温暖又冰凉。

它的颜色是世间没有的光彩,绚丽夺目,令人一见难忘。

看上一眼便知是仙家之物,凡间怎会有如此清风若灿,瑞祥遨游碧空之物。

只要修炼了其中的武学,一定能够找到机会重新成为青霞山的主人,甚至

柳英的眼角银光闪耀,她的肩膀微微颤动,衣角却安静地不敢动上一动,脚边的尘土也安静无声,四下里,静的只剩下柳英自己心里的声音。

前院本该热闹非凡,但此刻竟然好像与柳英隔着千山万水。

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心脏咚咚咚的跳动。

门打开了,一道刺眼的白光,一望无际的白色。

注意到门打开的还有另一个人,那人在秋海棠的房间中已经足足有一个多时辰。

柳英推开房门之时,夜凌才发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幻境。

这样的幻境如果永不被打破,她真的愿意永远都不要离开刚才那人的怀抱。

那是她期盼多年的怀抱,和想象中一样冰凉,与梦里一样平静。

世间最平静的男子,最值得她喜欢的男子。

她看着他长大,情思种种化作缕缕针线编织成他身上杏色衣裳。

他的发丝和衣服上如水般沁凉的气息。

都是她的梦,而刚才,当她在这里时,她分明看到了他。

叶小楼,这个魂牵梦绕的名字。

她第一次开口唤他的名字,第一次没有尊称他为楼主。

“小楼,是你吗?”不可思议却多么渴望一切都是真实的。

“凌儿。”

这一声凌儿,再多的等待都是值得,再多的伤心也瞬时烟消云散。

她按耐不住,仿佛他正向着她伸出手臂。

纤细而有力的双臂,一个可以令清英剑俯首称臣的男子。

“小楼,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辛苦你了,凌儿。”

不是梦,这怎么会是梦,不过是思念煎熬的日子熬得太久,像小火慢煎的药材,熬出了阵阵凄苦,煎出了丝丝愁怨。

不,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她的心里对他没有半点埋怨,只有爱,只有如火般奋不顾身的爱。

她爱他,世间再无第二个女子像她一样爱他。

她的爱原本不需要回报,原本可以几十年如一日在夜里,在夕池旁远远地看着他。

小楼,楼主,叶小楼。

不论哪一个名字,也不在意世间对镜往楼的看法。

她永远不会下山,她可以永远成为叶小楼的影子。

这便是她的全部,她无所求,所以爱的坦然,爱的从容。

她专心学习叶小楼传授的武学,专心大理镜往楼的事物。

日子平淡而美好。

都是因为心里爱着那个人。

这件事在她刚来镜往楼时,年少早熟的夜凌已经心知肚明了。

第四章 224 尘心无用并四海,夕池秋光留孤云

都是因为心里爱着那个人。

这件事在刚到镜往楼时,年少早熟的夜凌已经心知肚明了。

她对叶小楼的爱是知己,是青梅竹马,也是命中注定。

没有人比她更早认识叶小楼。镜往楼中也没有过第二个女子。

虽然她不过是叶小楼在街上捡来的女孩。

可她也是出生名门,沦落街头卖艺,不过是因为世道险恶。

一朝案起,天下惊,一夜如梦身首离。

株连九族。

家破人亡。

她已经都快忘记了。

不能忘记如何平静度日。

不能忘记如何对得起他的救命之恩。

原本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有名有姓却不能提起的女孩,因为他而有了新的人生。

如果叫她选择,她甚至觉得若是家破人亡能换来与他相遇,她愿意一切都不要改变。

她知道这是何等的残忍,也知道自己的心无法欺骗。

所以当另一个人闯入时,她绝望,痛苦,甚至想要回归最初的命运。

但是现在,一切的思念都有了回报,所有的痛苦都成了过往云烟。

姻缘已归云初上,鸟衔香蕊蝶纷纷,

霞烟缭缭秋千暖,鹿踏石阶送香浮。

纤指阴阳转七弦,梦短无人对天明,

尘心无用并四海,夕池秋光留孤云。

这一生的孤苦,当有另一个孤苦为下联。

叶小楼是她的下联。

她了解叶小楼的每一份孤独。

所以,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轻提衣裙,奔向她的梦,还有她的爱人。

仅剩的一点点怀疑,在触到那温暖的身体时,化作了千丝万缕的柔情。

“真的是你,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语无伦次,满腔的柔情化不出一个有用的字。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一直担心你会不要我,小楼,小楼。”

“傻瓜啊。”

叶小楼的手指冰凉,点在她额间却是化雪融融,香炉暖暖。

翠山环绕,花香入怀。

洞房花烛已是良辰美景更待何时。

“今日,我们便成亲。”

是梦,不,是夜凌的天,夜凌的地,夜凌的四界化一。

叹回看见了,天界的修者们也感觉到了。

凡间有人以幻境开界,此事非同小可。

“以执意之爱开界,凡人的执念,堪比天魔神兵之器,有时候甚至是四界中最厉害的兵器。”

“叹回。”

“师兄。”

“你可看到了幻境?”

“是的,师兄,有人以执念开界,千一之界中再生一界,

齿轮阵阵,万界不离其宗。

藏身匿影不出云锣七十二面。

水到渠成,方有定世新界。

“以执念开界,必将兵荒不断,这个凡间的命运从混沌进入到新的混沌,杳杳冥冥。至今遗落万千之界的无形希音,想来也会在此处留有分型。”

叹回自道:“此界万不能开,天界绝不会允许千一方天开出执念之界。虽然此界是否是千一方天还尚未知晓,但若在千一方天中出现千一之界,只怕万千之乱又要再起。”

九轮箫祭,一道白光而下,一念起,柳英推门而入。

夜凌方才从如梦之境中醒来。

虽含悲忍泪,却是心如刀割,那些温柔誓语,霎那间边做雨丝和眼泪。

夜凌悲叹的是自己的命运多舛,有家难归,隐姓埋名,忘祖贪生。

本是青黛眉,点绛唇,春芽杏雨一壶清酒千思酿,到如今,天未老,情已绝,寸寸相思堆作灰。

她的眼里是仇恨、是嫉妒、是相思无尽处,霞光吐血雷生怨,誓将血染世间沙。

白光一闪,天地凝止。

叹回再转九轮箫,一声落凡间,四界传音。

且说前院里,众人的确都注意着地上躺着的少年,没有一人发现两排弟子中少了一个柳英。

柳洛问道:“紫藤,你告诉大家,驿馆的小二是怎么说的?”

“回禀掌门,驿馆的小二说,此人名叫何散,家里原本住在临幽城,被水淹了之后,带着弟弟、妹妹还有母亲一路往东,想要去琅丘一带住上一阵子,昨晚上抵达驿馆,刚到的时候还挺正常的。

小二就按照大夫的嘱咐,给新来的客人都打上一盆热水送到房中。

这热水啊共有两盆,第一盆用来给新来的客人擦洗身体用,擦洗干净之后再换另一盆烧热的水,在房间的里里外外和他们经过的地方撒上一遍。”

“然后呢?那只猪,你刚才说那只猪怎么了?”

后面有人着急插话道。

梅安眉头一皱,“小姑娘,说重要的事,究竟你看到他的时候,他有何不同寻常之处?为什么你带着他回到青霞山,他看上去显然是中了毒,你确定这毒不会传染给大家吗?”

紫藤听完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嘴唇微微颤动,哽咽不语。

柳洛看着她,紫藤也偷偷看着柳洛。

柳洛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紫藤,有话就说,这里都是名门正派人士,就算有什么疫病,他们也会冷静对待的。”

“好的,掌门。”

紫藤乖巧伶俐却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仍然是低垂着脑袋,看着地上的少年,又偷偷抬眼偷看众人。

看到梅安的时候,匆忙避开眼神。

好像那眼神会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快说。”梅安怒斥道。

紫藤受了惊吓,连忙道:“传染,会传染。”

话音未落,人群开始躁动不安,纷纷退后数步。

众人一退后,彼此间的距离也就更远了。

后排有人提着嗓子道:“在下先风门,胡杵。请问姑娘,刚才所言是不是真的?”

紫藤又是一番雨滴般的点头。

“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一声,连姓名也不报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后退数步。

只听柳洛命令道:“石香,竹溱,快去取些盐来。”

弟子得令,同声道:“是,师傅。”

“多拿些盐,给每个人都撒上。再把前院也撒满。”

“是,师傅。”

柳洛虽然已经交代弟子取来食盐,但对眼下的情况仍然甚为担忧。

又转身问紫藤道:“可有另请大夫看过这个少年?”

“还没来得及看,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些事,大夫也传染了。”

“什么?”

众人的议论声如潮如浪,也分辨不出谁说了什么。

第四章 225 杀气腾腾锁四方,皓月皎皎迸寒光

众人的议论声如潮如浪,也分辨不出谁说了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梅安一边打坐,一边忍不住又问了一声,语气严厉,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青霞山的主人。

紫藤垂着头,身后的热风吹得她直觉一阵阵头晕目眩,经梅安这样厉声一问,只能咕咕囔囔回答道:“我方才说了,大夫也死了。

我到的时候,看见这个少年在对着猪讲话,一会笑,一会哭。更古怪的是,猪好像也在对着他讲话,再然后他就两眼上翻,口吐白沫,最后噗咚一下晕了过去。”

“是中毒?还是之前的疫病?”梅安一边问着一边挥了挥手,身旁另一位道姑打扮的女子小步挪到梅安身旁,倾身将脑袋凑到她身前。

也不知那梅安和道姑说了什么,这个年纪看上去比梅安稍老一些的道姑就穿过前面几个人,来到洒满盐的地方停了下来。

“不要靠近这些盐。”紫藤惊叫道。

少女的声音本就尖锐,这么一叫,原本已经稍稍安静些的众人们又害怕得一阵慌乱,朝后退了几步。

只见那道姑在原地站立了一会,脚下的盐倒是一粒也没有沾到,目光朝着地上的少年细细端详了片刻。

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转身又对着梅安缓缓点了点头。

梅安也对她点了点头,两人眸色皆是一闪,眸色中传达的意思当然也就只有她们二人自己知道。

柳洛虽然看见这二人行径诡异,但也不好说什么,疑问在心有口不言。毕竟此刻躺在地上的少年究竟身患何病,尚未弄清,正是人心惶惶之时。此时,要是说了什么得罪大家的话,弄不好碰上一鼻子灰,什么便宜都沾不到不说,也许还成矛头直指的替罪羊。

本来这些人就对安源堂发生之事耿耿于怀。众人心里也定然对那日之事各有自己的推测,这些人中若真有人想要杀死所有人,师傅自然是嫌疑最大。

柳洛又一次环顾四周,心中道,这些人不过是不敢说出心里的怀疑,要是有什么事激恼了他们,难保没有人狗急跳墙,拖着青霞山一起下水。

大家心里恐怕也明白,除了师傅的流光刃能在朝夕间困住所有人,当日在场的还有谁有这等功力。

只不过这些人碍于自己是名门正派,无凭无据自然不好将矛头指向青霞山,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应该是谁也不会轻易挑起事端。

何况,大家去安源堂都是一个目的,为了《分海谣》,而师傅在那里自然也是为了《分海谣》,今日这些人上山来目的自然也是《分海谣》。

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至今尚未露出水面的秘密。

究竟是谁将安源堂藏有《分海谣》线索一事一家不漏地传到各门各派耳中。

现在想来,自己浑浑噩噩从石棺中出来之时,看到师傅那最后一招,真真是杀气腾腾锁四方,皓月皎皎迸寒光,看似玉石俱焚,还给青霞山留下不少麻烦,但现在想来也许也是无奈之下一记妙招。

师傅那毁天灭地的一招,真的就是十重流光刃吗?还是只是用了七重?

前五重诛魔不诛人,后五重人魔同诛,灭天下各族。

最后这一招,师傅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这样做的吗?这些人逼迫师傅交出《分海谣》之时,师傅究竟知道些什么。

现在看来,麻烦虽然不少,但师傅也料准了武林各大门派为了得到《分海谣》,谁都不敢轻易动青霞山的人。

青霞山方圆数百里,《分海谣》的武学论又本就藏在青霞山中,自青霞祖师一代就由历代掌门守护。

这一点,全天下人都知道。

青霞山开山祖师保护《分海谣》有功,当年天界将这宝物交由祖师婆婆守护,只要《分海谣》一朝没有落入武林中任何一方势力手中,谁都拿青霞山没有办法。

可惜,到了自己这里,师傅却没能及时告诉她《分海谣》的武学卷究竟藏在何处。

对于柳洛来说,她和前院中的这些人一样,根本也没有见过《分海谣》,不同的事,他们害怕自己的流光刃,并且因为流光刃乃《分海谣》之武学,所以自然认为武学卷在她这位新任掌门手中。

师傅这一次又将镜往楼牵扯进来,其中用意究竟是什么?

柳洛至今尚未猜透。究竟是临死之前为了报复夜青,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

柳洛暂时不明白。也许师傅是想多一份保护青霞山的力量,一来用镜往楼来分散各方势力的注意,二来,也许镜往楼里藏着什么秘密,师傅生前没有来得及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柳英。

再次思量这些事,柳洛仍是头疼不已,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她若是不明白,别人自然也不明白。”

莫说青霞山上上下下五百多名弟子没人知道,就算是十七门二十一派在这里商讨上七七四十九日,也不过是各自猜度,至于真相,除非找到当时安源堂中没有死在流光刃之下的幸存者。

否则,全天下也没人真的知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至于九问先生,盐巴帮的什么二师弟。

他们不过是听到了一些她在石棺中也听到的事。

只是那石棺中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似乎就要全都消失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仿佛只记得漫天漫地的水,和被人掐住喉咙一样艰难的呼吸。石棺中还有什么人?

似乎有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的声音叫着,“柳洛姐姐。”

是个怎样的孩子?她记不得了,隐约中仿佛是一双高深难测,星光清透的眼睛。

她记不真切,但却觉得那样的眼神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只要看到那双眼睛,她一定能认得出来。

对于十七门二十一派而言,不过是凭借一己思度,妄自猜测而已。

事情再到后来,恐怕这些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同仇敌忾,很快就会变得和往日一样谁也不卖谁的账。

弄不好,到最后就是不了了之。江湖上有很多事,到后来都是不了了之的。

第四章 226 云翅飞翔天不开,偃旗息鼓鬼停泣

若真要弄清这一切的秘密,也许还要从《分海谣》入手。

只是,就连《分海谣》的武学论究竟在什么地方,师傅临走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作为一派掌门全天下人都以为她知道的事,她却只能装作知道,而根本上却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柳洛气愤不已。又看了看这些人一个个担惊受怕,好像疫病能要了他们命一样的胆小模样,心中怒火燃燃。

也不知道是天气闷热还是看着这些人就没有好心情,柳洛体内流动着浓浓的仇恨,仿若一条燃烧着的巨蛇。

真是可恶,若是这样的一群人逼死了师傅,师傅真是太委屈了。

师傅虽然性格刚强,但不到无路可走,无计可施的时候,绝对不会使用流光刃灭招的。

这些人究竟把师傅逼到了多么无奈的境地。

柳洛越想越难受,心中的巨蛇也越烧越热。

师傅最后的一招,天地巨变,是以身体为刃,以命相博。

必然到了山穷水尽之时,颓势无法可改,逆境无从修正,师傅才会使用流光幻灭。

真是招如其名。苦海无舟甘霖灭,一将功成万骨枯。

流光幻灭。好似天河突然晦暗,太阳不再照耀。

云翅飞翔天不开,偃旗息鼓鬼停泣。

流光刃七重,人身成魔。

万物流转而不动。

于朝夕间叹繁花似锦,千年后数转瞬无辉。

叹回一念,九轮箫转。

云锣之上红光现,千一之界血气出。

这莫非就是源头?

流光幻灭,以身成魔顿开一页千一之界。

此界真的有无形希音的踪迹。

若真是如此九轮箫再转。

无涯方天遗落的无形希音,修者们一直以来都无从寻觅。

师兄说这也是修者需要参悟的一部分。

无形希音之所以难以参悟一部分原因是在于它不以介体为形却与介体相映。

叹回知道一些修者将万千之界分为两类,有无形希音出现的称为万千生界,没有无形希音出现的则为万千无界。

万千生界其实未必比万千无界更好,有时候,万千无界中才是万年祥和,生息无声却源源不止。

但修者们很少注意万千无界,只因修者仰望着无涯方天。

而无形希音和介体仿若通向无涯方天的天阶。

但师兄又说,无形希音和介体不过是变化之一,执念于此,修者也会卷入无尽混沌。

虽为修者当无所惧怕,但有所期冀就有惧怕。

关于无形希音,叹回很少去想。

他只有半树修为,还没有这个能力思考无形希音。

可当他看见云锣中那道红光时,便已经知道千一方天正在自己的足下。

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柳洛不清楚,手腕处的伤是从何而来,看师姐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和众师妹忽然下跪的反应,应当是流光刃封印已经解除。

这道封印师傅何时加在她手腕之上,难道偷学流光幻境的事,师傅一直以来都知道,只是故意不揭穿她,目的就是为了传授流光刃吗?

当时突破石棺的时候,流光刃的威力远远超过了五重,是不是意味着那时候的自己也已经将卷入魔界之中。

柳洛还不知道,魔世并不遥远,前院的这些人也还不知道,真正的魔世大门已经开了。

他们还在为凡间的尔虞我诈绞尽心机,还想着要将《分海谣》占为己有。

叹回向下望去,介体的影响越来越深,对人情的体会也越来越浓。

道姑转身,有了梅安的认可,她自信满满地扬起头,下额翘得比青霞山的主峰还高。

黄色的拂尘轻轻一挥。周围的热风愈发炎热,道姑高傲自大的神情看着柳洛,真是叫柳洛恶心不已。

梅山寺的女子怎么就生得如此遭人讨厌呢。

心中仍在燃烧着巨火,却还要看梅山寺这些道姑在那里故弄玄虚,柳洛又深吸了一口气,好在这时候众人都在调整呼吸,保存体力,谁也不会看柳洛心中的异样。

说起来,这些道姑长得也是五官精致,衣着打扮也是一尘不染,清雅脱俗,若是能好好说话,气质自然也是高傲清冷。

但却总好像缺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没错,她们身上正是缺了修炼之人的仙气神骨。多的是凡俗之气,这凡俗之气反倒比普通凡人更重一些。

也许是和官宦走得过近,江湖门派与官宦过于亲近,免不了受其恩惠,久而久之气质也就有所不同。

一旁的弟子悄悄对柳洛道:“听说梅山寺最近又招收了一千多新弟子,附近好多人家都把女儿送到梅山寺拜师学艺。梅山寺教授武艺很有一套,特别能笼络人心,这些姑娘个个都把梅山寺当自己的家呢。”

“是吗?”柳洛轻声道。

“是啊。弟子还听说宇文将军最近在朝中特别得到皇上器重,梅山寺自然是愈加耀武扬威了。

原本就有传言梅山寺前掌门一直在后山悄悄训练一批士兵,这件事和宇文将军关系密切。江湖还传说梅山藏着的那些士兵是当年宇文老将军家的家兵呢。

掌门,这可是私藏士兵啊,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这梅山寺到底有多大本事,敢做这样的事,若梅山寺真敢这么做,又谁给了她们那么大的胆子?”

“柳庄主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新的消息?”柳洛轻声问道。

一旁的女弟子刚想回答,只听梅山寺的道姑大声道:“这不是中毒,也不是什么疫病,是邪气。

这少年是身上的是妖邪之气,普通的大夫是治不好的,就算是名医也治不好他。”

“妖邪之气可不能乱说。”尚慕容站了起来,冲上前道。

柳洛秀眉一挑,心想,看不出来,这人竟然那么快就调完气息了?还敢在这种时候顶撞梅山寺的人。难道一开始自己小看了他?以为不过是个登徒浪子,世家子弟,仗着父亲的权势,本该在朝为官,卷入朝廷中的勾心斗角。偏偏却不要走仕途之路,喜欢在江湖上晃荡。仗着家里有些底子,浪得虚名,混混度日。

第四章 227 阴气迷山林,妖邪漫四野

难道一开始是自己小看了他?以为尚慕容不过是个登徒浪子,世家子弟,仗着父亲的权势,本该在朝为官,卷入朝廷中的勾心斗角之中。

可他偏偏不要走仕途之路,喜欢在江湖上晃荡。仗着家里有些底子,浪得虚名,混混度日。

这样的人江湖上不在少数,多半与一些大门派关系甚密,平日里也不做什么正经事,闲来听曲,空时摘花说的就是尚慕容这样的人。

柳洛暗自判断,这尚慕容背后仰仗的大门派不知是哪一家?只怪自己平日里对江湖上各门派的事毫不留意,现在单单要弄清楚哪些人属于同一股江湖势力也需要费一些功夫。

倒是眼下再看尚慕容,似乎比先前舒服一些,从他调息的速度来看,似乎有些过于快了。

莫非平日里真的有花心思练过功夫?不是个整日附庸风雅,长袍宽袖招摇过市的富家子弟吗?

以他调息的速度判断,这尚慕容也许还真有些功力,在修身习武上花过些时日。

可为何他对妖邪二字如此在意?

一副正气凌然的神色,真真是长空破日,一语道破沉沉黑云。朦胧不清中,妖邪二字划空而出,落在众人眼前。

而说此二字之人竟是那看上去放荡不羁的幕下府尚慕容,此刻他站直了身体,挺直了腰背,还真是有了几分正气。

稍顷,只听尚慕容又道:“这位大师切不能无凭无据就信口开河,随意说什么妖邪之事。

奉劝大师记住,这里是齐国,青霞山是大齐的土地,你我都是大齐的子民,在这片土地上妖蛊邪魅之事是禁止谈论的。

所以,妖邪二字,若无确凿证据,万不可随意揣度,以免给自己惹了祸端,也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道姑秀眉一扬起拂尘轻挥,自信满满甚至说她是盛气凌人也不为过。一个梅山寺弟子竟然如此目中无人,实在是另柳洛心中不快,小声抱怨,“这梅山寺都是些什么人啊,个个都是妄自尊大,目中无人。”

只听那道姑冷笑一声,森森然道:“什么禁止谈论,有何不可谈论之处?齐国之法说的是禁止私自讨论和参与妖蛊邪魅之事。

可是今日妖蛊邪魅就在眼前,却已发生,却要避而不见,掩耳盗铃,这难道才是武林正义人士之所为?

分明见了妖气,却因为不可谈论而明泽保身装作不知道。

这就是慕容公子自诩的正义?

若真是这样,这江湖谁说了算,谁当盟主,我看也不必诸位再次商议了,反正遇到事大家都能躲则躲,能避则避,看见真相也支支吾吾闭口不谈,只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长此以往,助长了妖邪势力,任由他们肆意妄为的蔓延。到最后,苦的是百姓,是我们所有人自己。

这青霞山看似山清水秀,实则阴气迷山林,妖邪漫四野。诸位有所不知,青霞山历代掌门练的就是妖邪之功,说什么源自《分海谣》的武学,也许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之法,流光幻镜耗血开镜,可观四海八荒,但这一术法每用一次,便要消耗体内气血,久而久之,人的气血根本难以支撑。

当年青霞祖师引水筑堤,大战妖兽巨灵之时,曾有万人死于洪水,虽然救下了如今的南方和东方三十一城,但是死去的百姓也是不计其数。

这些百姓究竟为何而死?是不是青霞祖师与巨灵大战,身体难以承受,占无辜百姓血肉为己用,才最终以流光刃封印巨灵,成为千年来的传奇。

此事,恐怕诸位都以为是青霞山开山祖师的功劳吧,以为天魔之战危害凡间,青霞祖师力挽狂澜拯救苍生,天界将保管《分海谣》武学卷的重任交由青霞祖师保管?”

道姑仰天大笑,笑容狰狞,众人却是面面相觑,听得一头雾水。

青霞祖师历来都备受敬仰,今日这道姑所言,莫不是在说青霞祖师当年以妖邪之力吸食百姓骨血才击退了巨灵,控制了洪水?

真在不解之际,道姑又道:“当年之事只怕诸位并不知晓,暂且不论。眼下,临幽一带地水上涌,毁了地脉。地水裹挟的阴气聚在青霞山,加上此地原本的妖邪之气,诸位若还不能察觉,也实在叫人汗颜。

若是不好好以青霞山为中心驱魔除妖,只怕这样下去,此地的百姓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恐怕都要受妖邪之苦。

白白丢了千百条性命。”

“你说这些究竟何意?说他不是病而是妖邪,总要有个证据,不能信口开河,凭什么就随意一说就要我们都相信你的话。梅山寺从来都与青霞山不和,若是说你故意诋毁青霞山,也是有理有据。若你真要人相信,就要证明此地真有妖邪作乱。”

众人纷纷问道。

“你们梅山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紫藤按耐不住,委屈道。

“有妖邪自然要驱邪除妖,还能什么意思?”

道姑一脸不屑,坦然回应。

“驱邪?这里谁能驱邪?”

尚慕容心平气和地问。

“我们当然不能驱邪,这里谁也不能驱邪,根据齐国律法,朝中能驱邪的只有天师一人。若说民间谁能驱邪,江湖上就只有六极堂。”

六极堂三个字一出,众人瞬时无声。

“胡说什么呢?”紫藤忍不住又道。

“青霞山正气凌然,何来邪魔一说需要劳烦天师。这位师太站在这里凭空胡乱一说,要是以为武林各大门派就会轻易相信,也真是把大家都当三岁孩童了吧。”

听到紫藤叫自己师太,道姑模样的女子好生生气,拂尘恨不得径直扫向紫藤,怒道:“好一个没有教养的小丫头,什么师太师太的,我是梅山寺的梅霜萍,有名有姓,再说也不是什么师太。”

梅安轻咳了一声,梅霜萍才退后一步。

“正是。”

“如果真的是六极堂的人说这里有邪气,那我们没有道理不信。六极堂一直是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的代表。若是六极堂能来青霞山,自然也能还青霞山一个公道。”

第四章 228 仲春雨水始,桃李蛰虫起

“如果真的是六极堂的人说这里有邪气,那我们没有道理不信。六极堂一直是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的代表。若是六极堂能来青霞山,自然也能还青霞山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若是照你们这样说,我们青霞山不就真成了邪门歪道,妖邪之地吗?”

紫藤眼眶通红,再也按耐不住心中不平。

青霞山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委屈,这些人从出现在这里到现在就没有说过一句好话,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留这些人在山上,不如早早赶下山去,要是师傅在,这些人怎么可能如此放肆。

若是柳英师姐接任掌门之位,也绝对不会允许这些人在这里信口开河,净说些空穴来风,凭空捏造之事。

青霞山可是得到过皇上赞誉的名山。

早些年,皇上每年还会到东脉的青霞山庄避暑,青霞山向来受人尊敬,什么时候都没有受过如此羞辱。

就在紫藤与众人几乎争执起来之时,只听一人突然尖声叫嚷,真叫是见了鬼一般,随后抱着双膝满地打滚,口吐白沫,后背不断抽搐,整个人拧成了一团绳子。

梅安见状,袖中立刻飞出两枚银针,银针不偏不倚扎在此人后背,方才令他平静下来。

但这平静比先前的抽搐并没有好上几分,这平静带着令人恐惧的死亡的气息。

“是鬼,是鬼。”

胆小的人连哭带滚的又朝后退去,眼看就要推到下山的道旁。

紫藤怒道:“害怕就不妨下山去,留在山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住嘴。”柳洛厉声喊道。

“是啊,谁都不能下山。”

梅霜萍一跃而起,拦在了踉跄不稳的男子面前。

“什么门派的?如此担心如鼠,如何能承担保护武林的重责?”

言罢,一记拂尘起,异香阵阵飘。

“什么味道?”紫藤嘀咕道。

“屏气凝神,不要说话。”柳洛说完,自己也立刻照做。

虽然不知道这异香是什么,但是异香出自梅山寺弟子身上,还是小心谨慎方为不错。

见到突然有人这番模样,众人都慌了神。

因着之前安源堂一事,此刻每个人的心里都想着,若是安源堂之事重演,只怕这一次,他们这些人都要死在青霞山了。

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这里的一百多人顿时坐立不安,没了方向。

每个人都想着,真要是像安源堂那样的话,可如何是好。

“谁都不能下山。”忧心忡忡之时,只听梅霜萍又道,“这人也中了妖邪之毒,只怕是很快就会浑身僵硬,和地上躺着的少年一样。”

“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

“还是早早下山去吧。”

听到低声抱怨,梅霜萍拂尘再起,一阵寒风吹到了说话之人脸上。那人立刻捂住了嘴巴,不敢作声。

九问先生调息之后,觉得气息舒缓,并无大碍,方才发生的事,他自然也看在眼里,但却并不害怕。

他早就知道,世上之事,害怕是没有用的,只有找到最合适的解决办法,才是让自己不害怕得唯一途径。但他也从不会掉以轻心,虽然命运对他不好,但运气似乎对他还算照顾。九问相信,只要小心谨慎,一切事情都能看出其本质,找到最有利的一面。

虽然中毒的不是他,异香之气他也及时控制在身体之外,但也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他缓缓起身,保持功力凝聚在身体最关键的经脉之间,避免疫病和任何可疑之物进入体内。

这一术法叫做玄封。玄封之术还是九问当年机缘巧合之下才有幸学到的。

自从那件事之后,九问才知道,命运对他有多糟糕,而运气对他又是多么照顾。

这玄封之术便是他差点死去时遇到一位山中打柴的老人教授与他的。

当年他没有过多留意老人究竟是何人,这一点在日后成了他最大的遗憾。

那时候他不过十四五岁,一日,遭仇家追杀,一路逃到洞庭一带的深山之中,当时已经伤痕累累,不仅外伤看上去十分严重,身体也因为受了掌力而内脏俱损。蜷缩在山洞中奄奄一息,一直到天黑都不敢出去。

月色当空,山中的夜晚好似仙境。一个老人缓缓走来,更是仿若仙人腾云入山。

老人见到九问昏沉于山洞中几乎不醒人事,便好意询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受了重伤?我看你伤得很重,若不治疗命不久矣。”

老人并没有碰触他的身体,也没有问其姓谁名谁,甚至都没有在山洞中生一堆火。

就这样借着月光,九问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些窸窸窣窣和石头敲击的声音。

老人为九问捣了一些药草,这些药草敷在九问身上有些冰凉有些温热。

九问当时不过十四五岁,身子本就孱弱,受了这样的伤本该是活不下去的。

他就这样时而苏醒时而昏迷,一直到第二天,晨曦在山间露出金色的光芒,鸟儿的歌声传入九问耳中,他才睁开迷糊的眼睛,看见一位白发苍苍但面色却如同少年的男子在山洞口静静端坐。

他踉跄着勉强起身,移到山洞口,看着这位老人。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手中的一根树枝。

稍顷,“幸好昨夜下了雪”,老人说道。

九问对昨晚下雪之事毫不知情,只能默默点了点头。心里仍是害怕着追杀他的仇家或许还在山下等着,于是便问,“师傅从何处来?”

老人没有回答。

九问本想再问,却见老人手上原本光秃秃的树枝冒了新芽,紧接着就当着他的面,在他前方不足半步的地方,这根原本已经趋近枯萎的树枝,又长出几个花苞,最后,竟开出了两朵桃花。

九问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看,真的,一点不错,那树枝又开了花。

这若不是奇迹就一定是法术。

没有人能让一根干枯的树枝开出鲜花,更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生芽到盛放。

这不是自然应当有的样子,万事万物总有其规则,雨水起,桃李华;雷发生,蛰虫始动。

没有人能逆天道自然而为所欲为,但是那个老人却做到了。用一双手,将死去的树枝复活了。

第四章 229 无端横祸飞,无用是书生

没有人能让一根干枯的树枝开出鲜花,更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生芽到盛放。

这不是自然应当有的样子,万事万物总有其规则,雨水起,桃李华;雷发生,蛰虫始动。

没有人能逆天道自然而为所欲为,但是那个老人却做到了。用一双手,将死去的树枝复活了,在九问眼前的是勃勃生机,是春意盎然,。

那老人将这根开花的树枝放到嘴边,随后,山间鸟兽齐鸣,所有的花都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叶子轻轻舞动,一场深山中的乐舞在九问周围生动得不可思议。

他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分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苍翠欲滴,微光缥缈,翠竹依稀,祥云飘。

人间若有昆仑美景,也就是他眼前的景象。

后来的日子里,九问时常回忆起那一天的情景,只觉得那一天的事是因为自己太累了,才会梦到仙人。

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多年后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当然也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而玄封之术却真真实实在他身上,与他一起长大,不容怀疑。

老人吹奏结束,太阳渐渐升起,整片山林完全苏醒过来,九问也渐渐清醒,方才如梦境般的感觉,渐渐回归真实。

他又揉了揉眼睛,分明看得清楚,却忍不住揉眼睛,摇晃脑袋,又双眼睁的滚圆。

九问从小心思细腻,反复确认后才忍不住好奇,问道,“老前辈,方才见这树枝分明已经枯萎,为何在老前辈手中又能长出花来?”

老人笑了笑,道,“你看着它一身枯萎,就以为它已经死了,是不是?”

九问点点头。

老人又道,“但它只是看起来死了,实则将生的希望和力量凝聚在更为重要和隐秘的地方。外表的枯萎正是为了内在仍然保持生生不息。

它们生存的能力远比你想象的更为玄妙。你昨日伤势很重,今日不也醒了过来吗?”

九问前前后后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撩起袖管和裤腿,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和脚踝,他依稀记得,脚踝处被山上的岩石撞出过一个很大的伤口,血流不止,几乎撞碎了骨头。

“定是老前辈妙手回春,将我救治,我自知伤得严重,到这山洞之时已经意识模糊,不知道身在何处。若不是遇到老前辈,又得老前辈出手相助,我恐怕早就魂归黄泉了。”

“你这么说也不错,但也许没有遇到我,你也不会去那黄泉之地。

人的生命也远比他们自以为的要顽强,人是四界之中最渴望活下去的生灵,他们对生的渴望超过了对一切的渴望。你们繁衍不息,数目众多,因此才会被选为最好的”

说到一半,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九问见状,连忙又行一礼,老前辈见他恭敬懂事,本来已经不愿再说,遂又改了主意,缓缓开口道:“你不遇到我也未必会死去,何况你逃进山林之中,这些花草都会给予你活下去的能量,重要的是如何与他们共同生长。”

共生?九问糊里糊涂,也弄不清楚老人说了什么。但小小年纪的九问心思敏锐,遇到这个老人之时,他便觉得这位老人一定并非凡人,昨日他的伤那么重,一个普通的人就算医术造诣再高,也不可能短短一夜之间就让他恢复如初。

这老人与其说是方外高人,不如说就是藏在山中的仙人,修仙炼丹,甚至肉身成仙。

再也许,这位老人本是天界修者,今日正巧在凡间修炼。

当然,彼时的九问并不那么自信,也不敢真的将老人当作是天界修者。

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奢望遇到天界的修者。

修者们又怎会轻易在凡人面前露面。

他只知道,机缘难得,失不再来。一定要趁眼前这个机会,好好向老先生讨得一些有用的术法,作为傍身的术法也能让他避免昨日之事再次发生。

若真是高人在前,哪怕稍稍传授一点点法术,自己用心记下,往后的日子里多多练习,这一点点本事就能让他脱胎换骨,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窝囊没有的孩子。他再也不用害怕仇人追杀,不会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他会受如此重的伤,不过是在街上撞了一户人家出行的轿子,不过是看了一眼轿子里的人。

为了给婆婆买一只热的烧饼,他心里着急,跑得快了些,怎奈双腿又没力气,不小心烧饼滚到了地上,一路滚到轿子前,九问只顾着追烧饼,哪里看到轿子正从一旁摇摇晃晃行来。

晃荡一下,左边身子一阵剧痛。

耳旁传来一阵娇嗲之声,“外面发生什么事啊?”

轿子掀开一处角落,香味阵阵,轿子里的女子也是如花似玉,娇态万千。

而这一撞击,一看,就给他带来了杀生之祸。

如果有选择,他宁可自己当时就已经瞎了眼,断了腿,或者直接晕倒在地,一个瞎子还能看到什么?一个已经晕死过去的人还能见到什么女子芳容?

但是不行,没有如果,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知道自己命运多舛,从小就没有父母,一直以来由村里的李婆婆抚养长大,虽然日子穷苦,但他自小乖巧懂事,村里的人都喜欢他。

两人本来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还算过得去。

他读书不错,记性又好,平日里陪有钱人家的孩子读读书,还算能讨得不错的生活,李婆婆也真将他看作自己的孙子,里里外外什么好东西都顺着他,留给他吃最好的肉,帮他缝最好的衣裳。

婆婆原本就有哮喘的毛病,被几个粗鲁的大汗吓了三次,没熬过一个月便死了。

九问都没有来得及把李婆婆埋了,就被一群人逼着离开了村庄。偏偏这些人还不肯就此罢手,九问一走到山下便被一群人围着,看来是村里不方便杀人,等他到了村外,四下无人,准备要他的命。

拔腿就跑,他只恨自己一直以来只会读书,偶尔跟街市上卖艺的学几下拳脚功夫也不过是花拳绣腿,谈不上半点功力。不仅连唯一的亲人都保护不了,甚至要丢了自己的命。

第四章 230 天边明月清,机缘遇玄封

九问都没有来得及把李婆婆埋了,就被一群人逼着离开了村庄。偏偏这些人还不肯就此罢手,九问一走到山下便被一群人围着,看来是村里不方便杀人,等他到了村外,四下无人,准备要他的命。

拔腿就跑,他只恨自己一直以来只会读书,偶尔跟街市上卖艺的学几下拳脚功夫也不过是花拳绣腿,谈不上半点功力。不仅连唯一的亲人都保护不了,甚至要丢了自己的命。

想要保护婆婆的尸体,却无能无力。村后小山上的坟地,乌鸦一片。

黑云层层,沙尘扬,九问喘不过气来,挖了一个时辰,才挖出一个一人长的坑,两只手已经使不上力,手指上生出了一个个血泡,连成一片,连握起拳头都变得异常困难。

十指连心的痛,一无是处的沮丧,九问低垂着头。

“真没用,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连婆婆都保护不了。”

他在大树旁哭泣,最后一次哭泣。

他发誓再也不能这样无力下去,只要能度过难关,他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一定不能再这样任人摆布。

如果有机会,他可以做一个圆滑的人,甚至奸诈之人,之前看不起的那些人,至少还活的好好的,不会因为说错一句话,或者走错了路就遭来杀生之祸。

世间险恶,若无法自保,这一生注定是碌碌无为,白活一世。

他不想这样,在生活摧残着他,死亡弥漫在他周围时,他产生了更强的求生的欲望。

人,本就贪生恶死,他对自己说,所以,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九问不敢去街市上找棺材店老板买棺材。

想着偷偷回到家,把婆婆背到后山,亲手埋葬了,也算尽了孝。

不料刚下山,就被四五个壮汉团团围住。九问被打得一身伤,打消了回村子的念头,一路从山下往上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不能死,活下去,我还要亲手把婆婆埋了呢,要是死了,婆婆就只能在家中尸体发臭,真要是这样的话,婆婆照顾自己这么多年,真是白辛苦一场。

到头来连尸体都没人收。

抱着这唯一的念头,九问顾不上山路崎岖,因着自己身形矮小,努力往荆棘从中钻,很多地方根本无法通过,身上穿的蓝布衫早就破破烂烂,皮肤没了保护,腿上,手上,一直在流血。

撞到岩石上撞碎了脚踝,鲜血一直流也没有觉得疼,被毒蛇咬伤也没有觉得痛。身上受的伤渐渐也没了感觉,只要还能继续往上爬,只要能活下去,他已经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只有强烈的活下去的愿望。

他不敢停一步,就怕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

一直到夜色漆黑,漆黑的天空中没有半点星光,月亮惨白的照耀着山林。

野兽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另人恐怖。

这时候,他才感到恐惧无所不在,如洪水一般的恐惧和害怕将他紧紧环绕。

黑暗的天空,惨白的月光,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吃人的野兽,杀人的男子,无所不有,无处不在。

他觉得无力,觉得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觉得即不痛也不悲伤。

只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惧,仿若掉入无边无际的山崖,四周的风呼啸着,没有颜色。

他一直往下沉,他知道等到了最下面,就是死亡。

也许这就是人将死之前的感觉,恐惧、害怕、无依无靠。

九问回忆起昨天的自己,又看到现在的自己,简直如一场梦。

除了梦,没有什么可以形容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

“既然我能在这里遇到你,看来与你也有一段缘分。”老人放下树枝缓言道。

九问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少年的脸,看起来不过十岁。

可是这张少年的脸却有着一头夜光般惨淡的白发。

九问想问他究竟是和年纪。

老人摇了摇头,九问心思细腻,与人说话善于察言观色,便没有开口。

“树枝能把最重要的部分封藏起来,待到环境好的时候再疯狂地寻找生存的时机,人也可以做到。”

双手轻轻划过身前,九问跟着比划了一下,小小年纪甚是用心。

老人看来甚为满意。

“这个术法名为玄封,日常勤加修炼,可在关键时刻保你不死。”

九问点头,独自练了一会,直觉胸口温热,心跳也变得愈发有力。

没有想到如此神奇,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力流淌着力量。惊喜地转过身去,一脸高兴,喊道:“前辈。”

却发现老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

地上的树枝仍然鲜活,上面盛开着的桃花依旧鲜艳。

玄封。

九问重复着这个词,想到当年自己因玄封而大难不死。

如果这个人身上真有什么疫病,他也不会轻易受到伤害,方才调息之时,他已经将心脉封闭,不会让任何疫病进入他的身体。

虽然玄封的奥妙究竟多深,九问从来也没有弄清楚。但这十多年来他自觉领悟了不少,也在四处寻得了不少与玄封有关的记载。

后来他投靠了九山,九山掌门待他亲如一家,传授了他一些拳脚功夫,以作防身之用。不过九问知道,自己根本对武学毫无天赋,为何当日学习这玄封之术如此快速,现在想来也是如在云雾之中。

他去了苗疆一带,也去过后蜀和南吴,甚至到过后蜀附近的小国。几年来,走了不少地方。直到最近,《分海谣》再世的传闻传到他耳中,他才意识到,也许玄封乃是《分海谣》中记载的武学。他在凡间寻找,自然是找不到的。

《分海谣》当年乃是天界的宝物,如此推测,他当日所见之人也许也是天界仙人无疑。

只怪自己没有好好把握机会,就让这缘分轻而易举地消失了,若是当初自己能够更聪明一些,更谦虚求教,也许那位仙人会传授与他更多一些武学要领。

若真是这样的话,现在他也不会仍然时时感到无力。

若是能不仰仗任何人的力量,强大的傲然站立在天地间,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第四章 231 芙蓉一水千山尽,药不离手人不笑

《分海谣》当年乃是天界的宝物,如此推测,九问当日所见之人也是天界仙人无疑。

只怪自己没有好好把握机会,就让这缘分轻而易举地消失了。

他此次来青霞山,一来自然是受新任掌门所托,弄清楚安源堂之事;二来,他也想着如果真的能看一看青霞山的《分海谣》武学秘籍,也许能找到关于玄封的记载。

玄封已经如此厉害,别的武功一定更为奥妙。

九问先生道:“既然是妖邪之气,只怕会传染给这里所有的人,普通人五一可以幸免。大家切莫轻举妄动,眼下应当尽快找人驱除邪魔。”

“说得倒是容易,若这少年真是疫病,恐怕现在我们谁都下不了山,上哪里找人?”

盐巴帮的人声音最响,恨不能立刻下山的也是他们。

“六极堂。”人群中,一个淡定从容的声音缓缓吐出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六极堂。”

说话的人正是梅山寺掌门梅安。

“六极堂在哪?”

这一问,四下里愈发躁动不安,“是啊,六极堂在哪啊?谁知道上哪里去找六极堂?”

尚慕容朝向众人道:“其实找六极堂并不难,据我所知,六极堂共有十二司侍,其中有一位在朝为官,只要找到他便能找到六极堂。”

九问悄悄看了一眼尚慕容,心道,此人知道的还不少,看他的样子分明一个富人家不学无术的公子模样,没想到对六极堂之事竟然如此清楚。

若不是与六极堂有所往来,就是此人专门寻找过六极堂的踪迹,目的又是什么?

九问在心里记了下来,对于这样疑问重重的人,九问都会多长一只眼睛,他的细心和缜密,在如今的武林中,只怕也未必有人能出其右。

九问记住了尚慕容的长相,从拿刀的动作到说话时眉眼的细微变化。

要记住一个人,不仅仅是记住他的长相,更多的是记住他个人的特征。

每个人的特征都是不同的,所以不论怎样的易容术在九问面前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他看过的人,想要记住的人,从不会记错。

只怕日后这尚慕容还会再说出什么令他吃惊的话来。所以现在还是早早将他记住。

听完尚慕容所言,梅安又道:“既然六极堂的司侍在朝为官,也算有个方向,尚公子可知道此人在何处为官?若是路途遥远,只怕一来一去,也要十天半个月。我们这些人难道在山上住下?”

梅安看了一眼柳洛,惺惺作态道:“青霞山上多为女弟子,若是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打扰了青霞山的清修,恐怕是多有不便,着实不妥。

何况,这么多人,吃饭喝水都是事,青霞山也不可能一一照顾过来。”

柳洛和紫藤不禁皱眉,朝对方看了一眼,这梅山寺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她这样一说等于是先发制人,让柳洛无法找个理由将众人赶下山去。

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

只听尚慕容道:“金陵,宇文将军府。”

尚慕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生怕需要重复一遍一般。

“宇文将军府?”

盐巴帮的人道:“可是当年死在霰州的宇文老将军府上?”

“正是宇文生,宇文老将军,当年为了救治霰州一带感染疫病的百姓,带着五千士兵守在霰州,最后太过劳累,死在了回金陵的路上。”

尚慕容说来真是如数家珍。

“既然那位司侍就在宇文将军府,离这里倒也不远,现在,由谁去金陵呢?再者,宇文将军又为何会相信青霞山上真的发生妖邪之事,若是他不愿前来,又当如何?”

正剑山庄的顾赤郊倒是问出了事情的关键,六极堂的司侍为何会相信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所道之言呢?

况且,在场所有人都可能感染疫病,谁也下不了山啊。

“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如今我们谁都不能下山,知道了六极堂司侍在金陵也无济于事。”

“自然是有办法的。”

九问先生终于开口。

“什么办法?”柳洛问道。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师太应当就是人称芙蓉一水千山尽的药不离,药前辈。”

此言分明是对着梅霜萍说的,梅霜萍转过身去,眼光中竟是寒光凌凌,叫人望而生畏。

紧随着那道寒光而来的是更为悠远的声音,仿佛一下子与之前的梅霜萍判若两人。

冰凉的语气,“哦,莫非九山之中也有人知道药师谷?”

一阵风吹过,她的裙角扬起,一改先前道姑打扮,变作面容端庄,却不苟言笑的方外之人。

一个妙龄女子,却有着厌倦一切的神情。

厌倦化作冷漠,美丽的容颜,再难让人感到亲近。

众人尚未看清她的脸,一味药已握在她的手中。

“果然是药不离前辈。”

九问先生恭敬地躬身行礼。谄媚之情,溢于言表。

药不离冷漠道:“药不离的名字,你还是忘了吧。我现在已经是梅山寺门下,梅霜萍。”

“像药不离前辈这样的高人,叫什么名字又有何重要。

名字对您而言,不过是空中浮云一过,不留半点痕迹。

您在意的是世间的花花草草,关心的是四季变化。

梅前辈,虽然您不再用药不离这个名字,但是药师谷的须臾丸您一定还带在身上吧。”

药不离哈哈大笑,虽是笑声,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

柳洛真觉得恶心不已,怎么会有人一边笑一边绷着脸,真是比哭还要可怕。

药不离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见识,莫非你到过药师谷?

这天下知道药师谷的人不少,但知道药师谷在何处的人,我还没有见过。

“快说,药师谷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啊,前辈莫要着急,在下早些年为了寻得一位恩师,的确去过不少地方对药不离前辈的盛名也是早有耳闻。只不过,前辈要我说去过药师谷,这在下可真不好说,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听到有人提起药师谷的事,听来仿若昆仑仙境。

因为仰慕药不离前辈,所以在下便悄悄记在了心里。”

分明是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偏偏九问长得眉清目秀又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药不离又是哈哈一笑,也没细细追问。

第四章 232 澄净如碧空,安宁似星河

分明是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偏偏九问长得眉清目秀又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药不离又是哈哈一笑,也没细细追问。

“你真是了解得清清楚楚。九问先生?”

“是,正是在下,算不上先生,药不离前辈叫我九问就是了。”

“你能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就是靠着你博闻强记,无事不通的本事吧,传闻江湖上总有这样的人,能通晓世间所有的事,莫非九问先生正是这样的江湖奇人?”

九问连忙摇头,恭恭敬敬又是作揖又是低头,“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给面子而已,也是九山兄弟们尊称我一声先生。要说博闻强记的本事,我也实在只能算懂些毛皮而已。

药师谷的众位药神才是真正的博闻强记,世间花草药材哪里是成百上千足以形容,简直犹如天上星辰一般。

这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下药一百二十五种为佐使,无毒有毒,多毒少毒,都要分门别类,牢记在心。还要应时节和土壤不痛选择种植和培育不同的药材。

这些事情纷繁复杂,细致入微,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博闻强记之人所能掌握?

天底下,能读书诵文的不少,能记住那么多药材的也只有药师谷的人可以做到,如今天下使用的大部分药物也都经由药师谷取名,记载。

平日里将这些药材分门别类,根据成色、外貌、气味、不同的温度,进行收藏、净制、切制或炮炙。其中若是弄错任何一个环节,药性都会有所变化。

原本,药材大都是生药,多附有泥土和异物,或有异味,或有毒性,或潮湿不宜于保存。经过药师的炮制处理,才能达到药材纯净、矫味、降低毒性和干燥而不变质的目的。

在下只是略知一二,不知说的是否准确。若是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还请药不离前辈多多指教。”

药不离的眼神中倒却有几分赞许,“江湖传闻九山那群粗人里来了个白面书生,今日看来就是九问先生了。

这些年,九山在江湖上混得颇有起色也全靠这九问先生。今日一见,没想到真的是名不虚传。不仅懂得多,而且难能可贵的是,懂一些一般人所不懂得事,知道一些一般人不知道的事。这一点就很让人赞许了。

不知道九问先生入得九山之前是哪里人士,家住何处?又是追随哪位师傅学得这一身奇怪的功夫?”

九问看着药不离,心里不禁有些不安,莫非自己的玄封之术被药不离看出来了?

当年他的确到过药师谷,也因巧合遇到过药师谷的一位药女,这位女子与他也算是一见倾心,两人情投意合本是一桩美好的姻缘。

那时候,九问先生迷恋刚寻得的武功心法,想用来突破自己身上的玄封之术。‘

说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人身上莫名多了一种凡间未曾见过的能力,这种能力在身上,甚至可以说是被外力强加在了自己身上,这种力量的强大,那个人也是心知肚明,他当然想要弄清楚其中的玄妙。若是有一点可能,他也当然想要将这术法发挥到更大的作用,甚至完全控制它。

扬名立万!

当时的九问自然还不敢想,但是至少可以有机会替养他长大的婆婆报仇,可以一洗当年自己身上的耻辱,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人,总要活的有目标,总需要能够在困难的时候找到坚持下去的理由。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理由,也好过心中一片死寂。

当年他逃入山中之时,本以为自己一定是死定了。能活下来,可以说是出于求生的本能。

而后来,当那个白发少年将玄封封印在他体内之后,这股力量他真真切切地感受着,他真真切切地知道,它的强大绝不可能仅仅是帮他缓解伤痛。

月光明媚的夜晚,这股力量就扰动着他的心,他不能安睡,气血怒张;他也不能到处走动,因为一动,身上的血脉就不听使唤,他就觉得浑身像是要炸裂一般。

玄封在他身上的第一年,他足足有一百个夜晚无法入睡。几年后他偶然一次路过一片冰清的湖水,在也是这样夏风恼人的夜晚,他钻入湖水之中,一直浸泡了一夜。

那一夜,他感到了一股清澈的力量流动在喷张的血脉间。

他屏气凝神,用尽全力试图抓紧那股力量。

澄净如碧空,安宁似星河迢迢,源源不绝。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真元之力,这样的力量能让人冲破筋脉本身的局限。一般人长年累月多加练习,自然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若是修行之人强加练习,一定能修炼出绝世武学。

但是他什么都不会,九问什么都不会。九问就是没用的九问。

不过跟着街头卖艺的师傅学过几下唬人的拳脚功夫,至于真正的武功他见都没有见过。

那一次以后,九问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到处走访一番,哪怕用自己的脚踏遍每一寸土地,只要能学到掌握这种力量的方法,他就能改变自己的一生。

若是能拜师学艺自然最好,如果师傅们觉得他没有学武的潜质,那他也不会多加解释,毕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也过了最好的学武年纪。

如果能得到一本武学秘籍,哪怕看上一晚上,一定能全都记在心里,只要自己想着办法练习,或许也能学到一些东西,若是能看到十本武功秘籍,从中推衍出各家所长,也许也能无师自通。

天下之音皆出于五音,宫、商、角、徵、羽,万变不离其宗。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五行,五行生八卦,天下事,总有个基本的规律可循。

武学想来也是一样的。

九问自小聪明,又擅长读书写字,所以他自信能无师自通。

但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到处行走,这一点也成了九问的烦恼。

月圆之夜时,他的病愈发严重,一个秋天的晚上,秋月又大又亮,照着九问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逃,也没有地方可以躲。

那股力量又变作折磨他的妖魔。

第四章 233 钢牙暴出骨,上下烈焰熏

月圆之夜时,九问的病愈发严重,一个秋天的晚上,秋月又大又亮,照着九问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逃,也没有地方可以躲。

那股力量又变作折磨他的妖魔。

他看到村子里的人,每一个都变得很小,原本身型高大的男人,也变作小孩一般。

一个个又小又没有力量,个个都像是一顿可以即可享用的美味佳肴。

九问仅剩的理智提醒着他,若是不把自己绑起来,绑在这扇房门之中,他不知道自己会作出多么恐怖之事。

钢牙暴出骨,上下烈焰熏

血脉如潮涨,粘指化作灰。

眼睛虽然紧紧闭着,却仍然能看见这些村民身上流动的红色血液。

那红色,鲜红如四月春花。

细而无力的躯干下密布着山川河流。

那一条条血脉吸引着他,召唤着他。

九问握紧拳头,要紧牙关。

他的喉咙哽咽了,他的嘴里里发出斯斯斯的喊叫声。

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他的手臂和小腿长出了又长又密的褐色长毛,身体变得粗壮有力,青筋爆裂,皮肤紧绷成一层薄薄的纱。

纱下流动着最滚烫的血,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力量,几乎从里到外撕扯他整个身体。

九问惊恐万分,扯开绑住自己的麻布条,从床上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在夜色中压低着身子爬行,忍着喉咙里不时发出的吼叫声,终于爬到井水边。

朝井下望去,正对着月亮的井口,发出凄惨的白光,一片巨大的铜镜,照着他的脸。

他看见一张自己也不认识的脸,看到一个长满了毛的怪物,爆裂着黄色的牙齿,圆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就是这样一只穷凶极恶的怪物。

比世间任何事物都要丑陋。

他吓坏了,发出仰天长啸,声如夜里的狼,又如找不到食物的野狗。

疯狂,不可遏制,疯狂的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就是这头顶的月亮。

是月光下映照出的恐怖面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了多久。

直到好几处村民的房子里透出微微的亮光,不远处村民的房子里传来孩子的哭闹声。

听到这哭闹之声,他的眼中冒出蓝色的火光,转身,朝向透着哭闹声的房子走去。

房门一下就被打开。

屋内的人露出的表情,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憎恶的表情,是看待野兽时才会有的表情。

村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长着长毛的怪物,更不可能认出来这个怪物就是与他们一起生活的九问。

九问俯下身体,脑袋朝前,他仿佛知道自己的脖子朝右边扭了过去,又绕了半圈回到左边。

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模样,也忘记了自己是四肢着地超前移动,还是像人一样用两只脚移动到了里屋。

里屋没有门,只有一块藏蓝色的麻布帘子。

在九问看来,天地间只有三种颜色,黑色和红色还有漫无边际的白,白光刺激着他的血脉,他疯狂地要将这白光成碎片。

屋子里一家五口人躲在一张床上,挤作一团。

一条条血脉舞动着,川流不息。

一张张脸仿佛在向他微笑,再邀请他靠近。

他伸出头,又伸出手。

他张开嘴又闭上嘴。

最小的一团红色最先捏在掌心之中。

女子的哭声和叫喊声他还依稀记得,越是叫喊,他咀嚼和撕扯的欲望越是不可停止。

一个接着一个,仿佛这些东西一直一来都是他身体里所缺少的。

美味,吃下以后,天回到了应有的位置,地也变作一片平坦。

世间又有了其他的颜色。

他感到饥饿,他需要食物。

就是这样,人饿了,需要食物。

人非常非常饥饿,就需要非常非常多的食物,这也是人之常情。

村里的叫喊声连绵不绝,九问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体被什么东西抓住,又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撞了一下,他扭动腰胯就将一团鲜红的东西撞到了墙上。

墙是黑色的,一片死寂;血之色是鲜红的,让他欲罢不能。

门被撞开,也可能他当时根本没有将门关上。

一群人,有多少他不记得了,就和小时候一样,一群人围着他,一群人对着他拳打脚踢。

他的心里已经平静,因为吃饱了食物而非常安宁。

天空是天空的样子。

大地也是大地的样子。

世间又有了其他的颜色。

他觉得身体里仍然很有力量,只是困意袭来睁不开眼睛。

等他终于从熙熙攘攘的声音中听清楚一些后,他将那些话放在一起,想了一想,方才明白,他们说得是,“打死它,把它扔到村外的野地里,让天上的秃鹫吃了他。”

他们打死了他。

打死了。

这么多人打一个人,早该打死了。

九问醒来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林子中,一棵大树在他身后,他的身体一半浸泡在草地下的泥沼中。

“我在哪里?我死了吗?”

九问抬头看着天,好像一切都很平静。

“我死了吗?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自问,没有回答,当然没有人回答。

九问根本不记得自己究竟如何到的这个地方,也不记得在村庄里发生了什么。

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疼痛,他只感到死亡离自己很近,非常非常近。

但是九问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躲到山洞中等死的孩子,他求生的本能远比那个时候更强烈。

就算不可能有活路,他也不会轻易死掉。

他不会死,隐隐约约中,九问知道自己不会死。

凝心聚气,将自己的心放到最低的地方,你越是疼痛,越是会感到的心跳在主导着你的一切,它在提醒你,你现在很不舒服,你需要想办法帮助自己或者让它永远停下。

这个时候,你需要做的是忽略它,把它放到很低很低的地方,埋在脚下的土壤里。

你正在流出体外的血会慢慢停止,你的伤口会慢慢愈合。

他照着白发少年教他的这些方法,一遍又一遍,直到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

这时候他才将眼睛缓缓睁开。

晨曦已经照亮了整片山林。

“你醒了?”

一个女孩笑着蹲在他的身边。

“是你救了我?”九问问道。

“嘘。”

女孩将手放在嘴唇边,提醒男孩不要说话。

第四章 234 星月晨光冷,孤心无人问

一个女孩笑着蹲在他的身边。

“是你救了我?”九问问道。

“嘘。不要说话。”

女孩将手放在嘴唇边,告诉九问不要说话。

夜色凉凉,花草不动,头上的星空也无法告诉九问,眼下究竟是什么时辰。

远处的晨光似乎渐渐向着林子走来,但晨光走的太慢,九问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这晨光他再也不能看得真切。

星月离,晨光冷,孤心寂寥无人问。

狼烟起,人间恨,花草无情人无意。

九问强撑着身体,虽然不觉得疼痛,但仍然感到四肢无力。

只见女孩的脑袋自左向右又自右向左转了几回,好像要看四周有没有什么人在看着他们。

这样来来回回过了好一会,女孩才放心地开口与他说话。

九问想,四下无人,总是在与他说话吧。

虽然,他心中嘲笑着自己,这般清雅可爱的女子怎么会和他说话呢,但又觉得很高兴,很希望眼前的女子真的在和他说话。

转念一想,这不是和他说话还能是谁,此处哪里还有第三个人呢?

那个女孩的名字,九问是后来才知道的,但那女孩的声音九问第一次听到时,就心中满是喜欢。

后来,两人再无缘相见,九问也永远不会忘记女孩的声音,那个声音对九问而言是世间最好的药。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明眸轻动,小声问道。

“我叫九问。”九问回答。

“噗,好好玩的名字,怎么世上有人叫这样名字的呢?”

的确好玩,但这姑娘如此说,是讨厌自己的名字吗?

九问有些自卑。

“在下冒昧,请问姑娘尊姓大名呢?可否告知在下?”九问怯怯道。

“不能。”女孩摇摇头。轻盈的眼眸里闪烁着坚决的目光。

九问突然感到身子向下沉了半截,现在整个胸口都沉在沼泥之中。

“啊呀,糟了,我要把你拿出来。”女孩一脸惊慌失措地喊道。

“拿出来?”九问有些哭笑不得,这女孩看上去挺正常,怎么说话用词如此古怪。

“莫非是姑娘把在下放进去的?”九问吃惊道。

女孩连忙一边摇手一边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你别这么说,不许说,不许说是我把你放进去的。”

九问点了点头,单单这么小一个动作,泥沼也承受不住,将他又往下拖了一段。

九问刚开始还不以为然,没有想到自己真会陷在泥沼中不能动弹。

身旁就是一棵大树,眼前又有一位女子。

没有被村民打死,怎么也不可能被一潭泥沼活活淹死吧。

“糟了,要快点把你拿出来,要不然你要被泥沼怪吃下去了。”

女孩如梦初醒般自言自语。可只是说着,却不见走近九问,也不见她伸手。

“泥沼怪?”九问喃喃道。

“对啊,泥沼怪。”

女孩边说边在原地打转,牙齿咬着手指,一副着急的模样甚是可爱动人。

可也足够冷酷无情。

一个人已经要被泥沼淹死,她却在一旁打转,这样的女孩莫非脑子有什么问题。

九问不想往那里想,又不得不往那里想。

“糟了,我不知道泥沼怪喜欢吃什么食物,怎么才能让它把你吐出来。”

这女孩说话颠三倒四,九问实在从来没有听到过,更是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一句都不好回应,又不得不想尽办法说上几句。

人被泥沼抓住,自然是想办法救出来,找一个足够牢固的东西让泥沼中的人抓住,然后慢慢爬出来便是。

但这姑娘却连手也不递给他,九问只能哭笑不得的在泥沼中一动不动,唯剩一张嘴还能呼吸和说话。

真要是现在递给他一根树枝,他也只有用嘴咬住的份。

“姑娘,我身后就是大树,此树如此高大,想来下面的树根一定是非常扎实,入地很深。

这泥沼可能也就是浮在这百年大树的树根之上,不会太深。姑娘能否帮我转身让我能抱住大树,或是找个枝藤来将我绑在树上,我自己就应该能出来。”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

女孩立刻否定了九问的提议。又是边说边在原地打转,打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九问看得也是越来越晕。

“你不要再转了,姑娘,你再这样转下去,我恐怕就要吐出来了,泥沼已经让我不能好好呼吸,我再一吐,实在是丢人太深,姑娘要笑话了。”

“笑话?什么笑话?”

女孩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什么笑话?对了对了,这泥沼怪也许喜欢听笑话,你会说什么笑话,说一个给它听啊。”

九问只能说了一个笑话,自己也实在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泥沼怪也没有因此而有所变化。

但那姑娘倒是笑的人仰马翻,合不拢嘴。

刚才还小心谨慎地将四下察看再三,现在却放肆大笑,好像真不怕周围有什么人听到一样。

“姑娘,看来这泥沼怪不喜欢笑话。”

“不喜欢,好像的确不喜欢。”姑娘回道。

想到这里,九问突然担心起来,糟了,这姑娘方才如此谨慎察看四周,现在又笑得如此大声高兴。

莫非她知道此时不会有人从这里经过?

如果真的是这样,除了她之外,没人能帮自己从泥沼中出来了。

九问心中顿时一记紧张,整个身体又向下沉去,只剩下脖子以上还露在外面。

呼吸也变得困难重重。

胸口异常沉重。每一次胸口都痛不欲生,好像胸口撞在岩石墙上,异常疼痛。

他已经不再能说话,肚子里翻江倒海还钝痛不已。

女孩仍然只是愁容满面地看着他,好像在想着什么救他的方法,又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救他。

既不伸手拉他,也不递给他任何可以抓的东西。

九问心想,玄封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将他从泥沼里救出来。

姑娘就算再美丽,与他也是有缘无份。

世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九问哀叹,大难不死于他而言就是下一场大难悄然而至。

总有一回,他会难逃鬼门关。

也许就是这一回。

这一回,寒夜凉凉,九问预感到,他死定了。

第四章 235 沼泽见三生,一眼难相忘

九问哀叹,大难不死于他而言就是下一场大难悄然而至。

总有一回,他会难逃鬼门关。

也许就是这一回。

这一回,寒夜凉凉,九问预感到,他死定了。

一阵绝望紧接着一阵绝望。

一阵恶心紧随着一阵恶心,肚子里翻江倒海连连翻滚,永无宁日,山林倒塌,说似海浪滚涌绝不为过,道那山崩海倾不过如此。

终于,九问再也忍耐不住,张嘴呕吐起来。

这一吐,口中翻滚而出的是一阵阵腥臭无比的血肉。

红中透着白色,白色中裹挟着腥红的血。

女孩见状,问道:“你刚才吃了什么呀?你吃了很多生肉吗?

陆人怎么会食生肉呢,我只听闻过水下一族会吃生的食物,陆上的人都吃熟的东西啊,为何你吐出来一团团未经咀嚼和消化的肉呢?”

九问摇了摇头,满腹愧疚和不知所措。

这才想起水井中浑身上下长满长毛的脸。

莫非,是什么动物或者异兽?

还是他饥不择食吃下的什么动物?

从四下景物来看,九问断定他正身处郊外,夏秋之夜,难道是抓捕了田鸡或者山猫?

不会吧,自己怎么可能抓住那些东西,还是真的饿极了,饥不择食,偷吃了村民的鸡鸭?

不论哪一种猜测,都让他感到羞愧难当。

这个村子里的人待他不错,见他是读书人,尊他一声先生,还给他地方住,可是现在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泥沼潭里呢?

“姑娘。究竟怎么回事?”

说着,九问嘴里又吐出几口腥臭的肉来,味道实在非常人所能忍受。

虽然是自己吐出来的东西,九问闻了也是吐完又恶心作呕,一边吐一边作呕。

谁料那姑娘倒是评头论足起来,完全不像见着怪物那般害怕避让。

女孩道:“你这人吃生食也就算了,还不懂得挑些好吃的部位,囫囵吞枣一番,常人的脾胃怎堪重负,当然是难以消化。

如此大块肥肉,不经细嚼慢咽,这般咽入腹中,真是个粗俗的人。

你这样吃东西,吐出来算是好事一桩,若是真在肚子里啊,恐怕日后身上长出长毛如树林里的猿猴也实不为过。”

女孩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裳,面色白皙,目中流光带彩。

整个人在透过树林的阳光下显得娇小可爱。

虽然说话古怪了些,思考事情也实在有些不按常理。

但此时的九问心想,算了,能在死前遇到一个如此这般可爱的姑娘也算是上天对他不薄。

想想自己这条命本来早就该没了,要不是当年在山洞中偶然间遇到个白发少年,今日又怎会再次遭受如此一难。

不过是一难刚过,一难又起,好在机缘巧合,他总算活了过来。

要不是运气好,哪还有今日,早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流浪的孤魂野鬼了。

现在,他又遭了大难,又要死了。

这一次,他又遇到一个古怪的人。

不,不能说古怪,当年的白发少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今日的少女,虽然性情难以捉摸,但论相貌实在是一位活泼可爱叫人喜欢的姑娘。

只是心智似乎有些问题,但这又何妨,自己都快是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姑娘完美无缺呢。

何况,姑娘实在是生得可爱。

呕吐之后,他的神情开始迷离,渐渐看不清女孩的脸,身体仿佛轻轻飘起,离开了泥沼。

不行,他幡然醒悟,这样不行,如此舒适的感觉万万不行。

也许,他的一部分已经死去。

这是死亡的前兆。

忽然,九问将所有的力气用在了说话上。

“你到底救不救我了?”

身上唯有一处还能用以自救。

胸口的剧痛提醒着九问,他又恢复了清醒。

现在不是想死的时候,就算要死,也还没到时候。

分明眼前就站着一个有手有脚、活动自如之人;分明自己还有救,怎么能就这样想着死掉呢。

于是他厉声道:“姑娘怎可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

这个词似乎触动了姑娘的心。

“是啊,见死不救怎是姑娘这般清纯可爱的女子会做的事。”

九问又道,激将法也好,怎样都好,他必须试一试。

“见死不救,是啊,我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可是我就是要见死不救的啊。”

女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烁着泪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叫人看了心疼不已。

“我就是要见死不救的吧。”

女孩的话叫九问再度绝望。

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一脸温柔,确实心如冰川一样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对他们而言仿如家常便饭,毫不在意。

但,也许是自己过于严厉,吓到了姑娘。

又是一阵懊悔,哎,怎能这样对她说话,怎能如此严厉地和这样的女孩说话呢。

她的确见死不救。

那是她的自由,不是吗?

没有人说过一定要救另一个人。

从刚才到现在,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救他。

他也不知道女孩为何出现在这里,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虽然声音如铃,甚是好听,但对于一个即将被泥沼淹没的人而言,这样的声音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是这样的声音为他歌唱,又有什么意义。

人在将死之前,也许会觉得一生过的还算满足,但九问实在没有办法这样安慰自己。

他只感到巨大的空虚,巨大的不满足,好像一生都不过转瞬,他从来没有好好在这天地间存在过。

他的一生根本就没有开始。一直以来不过是苟延残喘,寄人篱下,靠别人的施舍勉强度日。

他的手没有牵过爱人的手,没有为喜欢的女子画眉,更没有在夏日的夜晚与心爱之人抚琴和歌。

今日,眼前这个女孩,他早已心动。

却偏偏自己丑态百出,简直非人非兽。

这活了快二十个年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孩,更没有和如此漂亮的女孩这么近距离说过一句话。

之前,当泥沼淹没他双腿的时候,他的确想过,如果今日就要死去,那也算是值得,也算是老天待他不错。

第四章 236 寒音莫丝弦,无名深弦山中

这活了快二十个年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孩,更没有和如此漂亮的女孩这么近距离说过一句话。

之前,当泥沼淹没他双腿的时候,他的确想过,如果今日就要死去,那也算是值得,也算是老天待他不错。

有如此可爱的女子陪着他,就算他死去,总也不算孤独一生。

但是当泥沼淹没他的胸口,几乎淹没他的喉咙时,这些想法被求生的强烈欲念顷刻间全部赶走。

他要活下去。

他要自己活下去。

而这个女孩只要轻轻动手,捡起一段树枝,递给他,或者辛苦一些,将树枝绑在他的身上,他今日也不会死在这泥沼之中。

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就能想到的办法。而这个女孩偏偏见死不救,还在他眼前泪眼婆娑,一副比他更委屈的模样。

他生气,他非常生气。

气自己的一生碌碌无为,气女孩见死不救。

若是就这样死去,他就被大地生生吞没,变成了这森林的一部分。

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记得他。

他曾经活过吗?

不,没有人会记得他,因为他连一块像样的墓地也不配拥有。

是的,他成了花泥,成了滋养这山中花花草草的花泥,任人踩踏,任凭虫咬,水淹,阳光暴晒。

不,他不能这样。

气流缓缓,屏气凝神。

最后关头,他想起了玄封,想起了在山上时曾经遇到的那位白发少年。

是的,就是玄封把他折磨成半疯半傻之人,他知道它的强大,却无法驾驭,以至于最后将自己逼上一条绝路。

人不人,兽非兽,莫非他已经成了妖魔?

不会的,如此羞耻之事,怎么会发生,他遇到的分明是昆仑天界的神仙,怎么会莫名变成了妖魔之术。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没有弄对,一定是自己没有掌握玄封的玄妙,一定是这样,仙人怎么会错,何况,当日若是没有仙人传授玄封之术,哪里还会有今天。

只听那女孩又道:“见死不救?不,不,我不可以,不能这么做。”

“究竟是不可以见死不救,还是不可以救?”

九问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

正在绝望之际,泥沼眼看将他彻底吞没之时,一根枝藤,穿过泥沼,直达九问手中,又在漆黑中缠绕住他的腰部。瞬间,将他拖到树旁。

他一脸狼狈地睁开双眼,伴随着一阵剧烈而舒畅的呕吐。

他已经数不清楚自己吐了多少次,肚子里也再没有东西可以吐出来。

一口口水中夹杂着血气。

抬头时,还是那张天真漂亮的脸,正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好臭,好臭,实在是好臭。”

女孩说道。

“什么臭?”九问无奈地回应。

“好臭,你好臭。”女孩捂着鼻子又道。

“我?好臭?”

九问闻不到自己的味道。他一点也没有闻到自己的味道。

这血和肉在他闻来并没有半点特别之处。

但,想来人腹中呕出来的东西不会太好闻,就像发霉的食物,断然是有些臭味的。

而且,想来这泥沼也不会太好闻,常年处于阴湿地底,吞噬过不少野兽路人,怎么可能好闻。

但不论如何也谈不上臭吧,而且这表情着实有些过分。

“姑娘是说我这一身淤泥,奇丑无比吗?”

“没有奇丑无比,好看,不丑。”女孩连忙摇手,“没有没有,公子不丑,不丑。”

“姑娘,你一会说不丑,一会说臭,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刚刚得救,九问的心情还算愉快,虽然身上应当有很多伤口,但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这样的经验,和当年在山洞中一模一样。很快就恢复到平日的样子,明明受了很重的伤。

难道又是玄封让我的伤口自然愈合?

刚才屏气凝神之时,是否已经掌握了玄封的奥妙,还是说,只有生死关头,我才能让玄封成为我的力量呢?

若是这样九问一来感到庆幸,二来又觉得惆怅不已。

心中的沮丧之情也是难以掩饰地划过脸庞。

“臭,好臭,真的好臭。”

心仪的姑娘在自己面前不停说着臭字,九问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他有些生气,也有些不耐烦,再好看的女子若是只能傻傻地重复几句相同的话,那这张漂亮的脸蛋就算再美丽动人,也不会让九问产生什么兴趣。

他本来就知道自己命运坎坷,从不敢喜欢上什么女子,也知道若是不能好好在天地间变得强大起来,就算是有喜欢的女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拿什么去喜欢一个人?另一个人又能喜欢他什么?

人和人之间的喜欢也是讲究门第身份的,哪有人随随便便会喜欢上他这样一个穷困潦倒又丑态百出之人。

哪户人家的姑娘会喜欢一个病怏怏,手无寸铁之力,心无大志,又无权无势的男人呢?

莫说齐国没有,就算放眼四海也不会有这样的女子。

而眼前这位,他心动了,生死关头,爱情的确来得深刻,但现实更为深刻。

如此想来,九问早就暗中下了决心,还要女子做什么,一个人逍遥自在,能好好度过一生也算是不错了。

他生来自卑,又自知孱弱多病,对人总是客气礼让,想着这样能让自己得到些好处。

这一招也的确有用,大部分人,尤其村里百姓,生性淳朴,若是有人对他们说些好话,夸赞几句勤奋可靠之类的赞美之词,往往就能杀鸡宰羊,将你视为贵客好友。

可是就算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三寸不烂之舌,九问现在也不想再陪着这女孩。

他够了,他真的受够了。

只因这女孩分明就在拿他当猴耍。

这样下去,他将失去最后的尊严。

“你到底要说什么?”九问咳嗽了一声,加重了些语气。

女孩却还是一如刚才,白皙地手指指着九问的脸。

“你的脸,不丑。你只是臭。”

“很好,我的脸不丑,你的脸也不丑。”九问勉强笑了一声。

“谢谢。”

总算有了一句正常的对话。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不能。”

女孩用力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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