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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涅殃》


古今言译(陆续添加)

铃儿说,皮襄氏真真是教导有方,皮曲氏甚至尽得皮襄氏真传。

译:铃儿觉着,皮曲氏被皮襄氏洗脑得可成功。

……

杨明善说:“怪只怪平日里我是玉树立风前,你们是驴骡正酣眠。”

译:杨明善说:“丑的人都睡了,帅的人还醒着。我帅,你们丑。”

还是杨明善说:“唉……我也时常犯愁啊。玉树临风美少年,揽镜自顾夜不眠。这长夜漫漫,我才只好寻人与我对酒当歌,随意谈谈人生几何。不过都是消磨时间罢了。”

译:杨明善说:“我每天都被自己帅到睡不着,我也很愁啊。夜晚那么长,我只好找人陪我出去喝酒聊天,没旁的,就是为了消磨消磨时间而已。”

……

皮照民着了某人的道,心叹:[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译:皮照民着了某人的道,心叹:[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第一章 赔钱货

“哇啊!哇啊!……”里屋在寂静了片刻后,突兀地传来嘹亮的哭声冲破了二月飞霜。东边适时透出了第一缕朝阳也一并照退了些许寒凉。在屋外苦等多时的众人面上都不由得映出了些许喜色。

“生啦!生啦!”王婆子“碰!”地一声推开门,满面通红地一边跑一边大喊着,笑得就好像是柿子开了花儿。

在王婆子怀中紧紧抱着个襁褓,就是今日的主角了。许是因为天冷,这襁褓包得是个里三层外三层,将其中的婴孩密不透风地包在里头,除了一点点额角露在外头,叫人都看不见这孩子的长相。

“恭喜皮老爷!贺喜皮老爷!……”王婆子抱着孩子直奔这当爹的,笑眯眯地盯着人家接连道喜,这眼角余光啊可是盯紧了其手里的大红包。

“哎呦!哎呦!这给我盼的哟!快给我瞅瞅我的大孙子。”在皮照民身侧,皮襄氏老妇抢先一步,用了点力气才从王婆子怀中“接过”婴孩。这也就打断了王婆子的道喜。皮照民手中的红包还没能递出去。

皮襄氏接过婴孩后不由分说就一手托着,一手开始拉扯这襁褓,想要打开看看。

“哎呦!哎呦!您老啊不要急嘛。这外头风凉,初生儿哪里遭得住哟。您老啊还是待进了屋再拆开好好看清孩子的模样。王婆子我保证,长得可俊了!”王婆子赶忙拦着,嘴里依然是抹了蜜似的。

初生儿模样都差不多,又哪里看得出俊不俊的。就是这“俊”字用得巧妙。

皮襄氏却不管,瞪了王婆子一眼。老妇掌家多年,那眼神叫个凌厉,吓得王婆子赶忙收了手。皮襄氏便依然我行我素地继续拉扯着襁褓,一定要当场打开看看。

别说,这襁褓当真包得紧,打开还真要费些工夫。

王婆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眼看是拦不住皮襄氏老妇人了,便立即绕过老妇,继续冲着皮照民道喜,“恭喜皮老爷!贺喜皮老爷!喜得弄瓦……”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皮襄氏老妇当场就炸了。

王婆子顿时心里一凉,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早知道皮襄氏老妇盼星盼月亮就盼着再抱一个大孙子呢,偏偏这屋里头那个不争气。

要王婆子说,他们皮家两个媳妇就没有一个争气的。早年大媳妇早产,虽然生出来个男娃,但却是个病秧子。当时也是王婆子给接的生。新娃娃一落到手里,王婆子一掂量就知道是个病货。好在刚出生,王婆子不说,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那可是皮家第一个男娃子,王婆子喜滋滋地得了好大一封红包。等过后娃子病端显出来了,那也是他们皮家的事了。

这次也一样。还说,王婆子也是奇了怪了。早在月前王婆子就给来看过,凭她那双接生过大半个村子两三代人的老眼,横看竖看都打着包票,皮家二媳妇这肚子里的一定是个男娃。直到这女娃娃落到手里,王婆子还看愣了半天,怎么都不信自己月前看走了眼。王婆子知道,外头可还是有好大一封红包等着她呢。她啊,只管想着法子先把红包拿到手,别个她可管不了。偏偏她煞费苦心地瞒了这好一会儿了,眼看着红包就要到手,怎么就自己给说漏了嘴呢?真该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得!

王婆子眼一瞪牙一咬,硬着头皮不去理会皮襄氏老妇,就笑眯眯地盯着皮照民,干脆也不做作了,一边继续嘴里抹蜜一边就直勾勾地盯着皮照民手里那封红包,就差伸手直接去抢了。

皮照民也是实在,可能心底里也没看轻了这女娃娃,耳里听着王婆子接连道喜的话,脸上笑容从未退过,顺手就要把红包递了出去。

“慢着!”皮襄氏又哪里会叫王婆子得了逞,一把从皮照民手中夺过红包,顺手还把拆到一半的襁褓递了过去。已经确定是个女娃娃了,也就无畏一定要拆开看看了。

“你可得把话先说清楚了。”皮襄氏手里亮着红包,叫王婆子看得见,摸不着。这可把王婆子急的哟。

“您老这问的叫什么话哟。王婆子我哪里说话没说清楚了呢?”王婆子眼馋着红包,只能是继续打着马虎眼。

“什么叫喜得弄瓦?王婆子你月前可是打着包票,说这胎一定是个男娃子。我这封红包可是给我大孙子包的。如今出来个赔钱货,你还想厚着脸皮把这封红包骗了过去?你要脸不要?”

“啊呸!”王婆子一听皮襄氏话说的难听,这脸色顿时也变了,双手一叉腰,也不装着假笑了,就泼妇一般嚷嚷道:“是赔钱货不是赔钱货这可都是你们皮家说的。王婆子我就是来接生的。古往今来接生嫁娶都是喜庆事,王婆子我说的可都是好话,该有的吉庆王婆子我可是都给你们做足了。你们若是不当这是喜事硬是不给红包也罢,咱也得把话说明白,王婆子我还是要算工钱的。工钱拿来,王婆子我立即就走。管你们喜事变煞事,总怪不到我王婆子头上!”

王婆子最后把话说的可更是够难听。皮襄氏听了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末了,皮襄氏却也没再和王婆子多费口舌。红包皮襄氏叫皮照民收在了怀里,只从随身的荷包中掏出两粒碎银。这在他们村普通人家里也就是红包里头常有的数量了。王婆子看了一眼,虽说心有不甘,但总也不亏,便伸手去接。

谁知皮襄氏也不知是气得手抖,还是故意的,没叫王婆子接到。两粒碎银子东一个西一个落到了地上。王婆子顿时皱眉瞪了皮襄氏一眼,却叫皮襄氏反过来只是冷冷斜了一眼吓得没了脾气。

干接生的婆子什么脏活没干过。王婆子这会儿哪里还会嫌脏,自个儿蹲在地上捡起两粒碎银子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吧,王婆子这心里头却还气不过,故意用里头刚好能听见的音量大声道,“呸!晦气!真是个赔钱货!”

第二章 皮大户

“咯咯……咯咯咯……”这时,被皮照民逗弄着,拨开了一角的襁褓里头露出了初生婴孩微弱仿佛嘤咛却倍显欢快的笑声。

皮襄氏下意识向着襁褓斜去了一眼。

皮照民趁机道:“娘,您快看看,娃儿长得可真标致,像极了她娘……”

皮襄氏却立即一扭头,不听皮照民说完,皱眉叹道:“总归是个赔钱货。”说完便转身离去。

皮照民有些尴尬地盯着皮襄氏离去的背影,直到人走远了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还记得当初大媳妇皮李氏第一胎也是生了个女娃儿。那时候皮襄氏不但亲自照顾大孙女到足月,还用自己原本的名字给大孙女起了名,唤洛秋。可能皮襄氏觉得大孙女同她有缘,二人皆是秋月里头生的,任是谁都看得出来皮襄氏疼皮洛秋疼得紧。大家也都乐意恭维几句,说是皮洛秋越长越像皮襄氏年轻的时候,虽不比皮襄氏,但颇有几分模样,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

隔年皮李氏生下了不足月的皮怀礼,一开始可把被王婆子蒙在鼓里的皮襄氏乐的。皮李氏争气啊,头二胎就诞下了男娃儿,给皮家续了香火,后继有人了。皮襄氏更是疼皮怀礼疼得紧。因为皮李氏早产体虚,皮襄氏体恤,皮李氏出了月,皮襄氏也一直把皮怀礼照料在身侧,只叫皮李氏好好养身子。谁知,待皮怀礼近三月时突染风寒。天才蒙蒙亮,皮襄氏不顾清晨露重,裹上单衣便自个儿抱着皮怀礼跑到张大夫那一瞧。猜猜张大夫看后第一句话说的啥。

“子当真近三月?弱子啊!弱子啊!怎的不早来看?”张大夫很是气急败坏。

皮襄氏心切,只顾央求张大夫救子。

好在张大夫妙手,好歹保住了皮怀礼性命,但告皮襄氏,弱子日后定多病,必多加照料,足岁前万不得再染疾,则神仙难救。

皮襄氏稍缓,万般道谢后才回过味儿来。闻张大夫所言,子不足月生,早该抱来问医,否则极易早夭。不说经验老道如王婆子,寻常的婆子按说娃娃落到手里斤两不对也该察觉。便是那王婆子图皮家红包丰厚,报喜不报忧,不顾弱子性命。现三月过……也罢,也罢。日后好生照顾便是。

也是经张大夫提醒,后给皮李氏看过。早产后皮李氏一直卧床,果三年内不宜再孕。

适逢皮照民从省城院试科考荣升秀才回乡,报城中相得一女,年芳十六正是待字闺中,郎情妾意,先回家问过长母发妻,便想迎回做小。说是做小,实则皮照民言辞间有意无意透露,此女虽非官家,但祖上也曾出过举人、秀才,现家父从商,家大业大,子在城中多受照拂,其肯嫁到皮家已是他皮照民三世修来的福分,还只能做小不免委屈了姑娘。皮照民言下之意,便是更希望皮李氏能点了头,迎了那曲家姑娘做平妻。

先说,现如今皮家在他们这儿十里八村是顶大户的人家。也就是从皮老太爷,皮照民那已逝的老父皮瑞田一辈开始好转。

皮老父当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不过是穷其一生都未能考中个秀才的酸童生,偏偏生在农家却还有着那么一股子书香气,楞是迷得隔壁村最大佃户家的大女儿誓言终生不嫁也只嫁他一人。

便是带着丰厚嫁妆而来的皮襄氏。皮襄氏生得好看不说,干起活来也是一顶一的。皮襄氏肚子争气,隔年便顺利为皮瑞田诞下皮照民,也只为其诞下这一独子。其后皮襄氏是主内又主外,只叫皮瑞田专心读书。然皮瑞田十年寒窗未能中得秀才,终是郁郁寡欢,中年便撒手人寰。方才年过三十的皮襄氏只憔悴了阵子便很快振作起来,一边继续内外兼顾,一边叫皮照民子承父业专心念书。

皮襄氏也是颇有商业头脑。人到中年,力气渐渐大不如前,若是一味种田养家,早晚遭不住的。皮襄氏便先是把自家田地都承包出去,待收获时再大肆收购了全村的菜转手卖到县城从中牟利。别说,力气省了,反倒是赚得更多。富余渐多,这倒买倒卖的买卖也是越做越大。

到皮照民中得秀才这会儿,皮家便是这般在皮襄氏的经营下成了十里八村顶大户的人家。然,这也就是在这十里八村。行为是在做买卖,在外人眼里,皮家说到底还是个农户。

听皮照民如此美言,曲家可是在省城里头做大买卖的,皮家自是攀比不过。皮襄氏当下做主,聘了媒人,正式行过六礼,皮曲氏便是乘着大红花轿风风光光进了皮家门给皮照民做了平妻。

皮李氏虽有怨言,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皮怀礼身为弱子,其三年不可再孕,怨言也只能卡在喉咙间再生生咽回肚子里。

再说,自打皮曲氏进门后恁是温婉可人,敬皮李氏为姊姊,从无半分不敬。皮照民除了顾全皮李氏身子多睡皮曲氏屋内,其余也是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皮襄氏更是心知皮李氏委屈,对皮洛秋、皮怀礼更见疼宠,叫皮李氏见了安心。皮李氏心结渐开,身子那是日渐好转。

眼见三年近了,皮曲氏先一步有喜。看日子,皮曲氏诞后不久也便是乡试时刻。皮襄氏对皮照民信心满满,可谓感到了三喜临门。

皮襄氏也是被冲昏了头脑,暂忘了那王婆子心术不正。

可不,王婆子嘴甜的。月前来给皮曲氏看胎,便是左一句皮老爷,右一句皮老爷,仿佛皮照民已经过了乡试中举了似的。其更是信誓旦旦打着包票,说是皮曲氏这胎啊一定是个男娃儿。

到头来怎么着?

亏了皮襄氏因为皮怀礼那事儿多少留了个心眼,钱财没叫她亏了去,却还是叫那下作的王婆子气得不轻。

皮照民回忆这么些,再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儿,叹息是心疼了这娃儿。这可是他们皮家第一个叫皮襄氏不得欢喜的孩子,竟是都没细看这孩儿一眼,更不要说去看看门里那刚去了半条命的孩儿她娘。

“啊呀!”这二月天寒凉,半晌前还飘过雪,里屋的门还大开着,可别是冻坏了孩儿她娘。皮照民赶忙抱着娃儿跑进了屋,把门关上。

第三章 名二月

“婉儿,婉儿,你身子可还好?”皮曲氏原名曲婉言,私下里皮照民多唤其婉儿,是习惯,也是表了爱意,可见尊重。

“夫君,”皮曲氏就着皮照民一只手的搀扶起了些身靠坐在床沿,问道,“娘她……”

皮照民迟了些,笑了笑,答:“你在这头疼了一夜,娘亲她在外头就急了一夜。眼下母子平安,娘亲安下心来很是疲惫,我便劝她先回去歇息了。婉儿,辛苦你了。”

“无恙的。”皮曲氏也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皮照民不查她悄悄垂了垂眉眼,眼里头有着一丝暗淡。刚刚房门大开,外头发生的一切,皮曲氏听不得全也是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皮襄氏不喜她诞下个女娃儿,是拂袖而去,她又怎的不知。幸得夫君好生安慰,且说,皮襄氏当真也是在外头陪了一夜的,她又怎能拆穿皮照民的好意。

皮曲氏很快抬起头来,向着皮照民伸出双手,颇显急切道:“快给我看看孩儿。”那双手微微颤抖,显然抬起已是吃力。

皮照民责备地觑了皮曲氏一眼,摇头骂道:“怎的就这般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皮照民虽然嘴上责备,但动作却极为轻柔地弯下腰来,不把襁褓递给皮曲氏,只叫她就着他的手好看清孩儿。

谁知,顺着皮照民这一个弯腰的动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襁褓里头探出了半截小手,那小手抓着一角红色便是从皮照民的怀中带出了什么东西。皮照民和皮曲氏都是下意识向那封逐渐飘落的东西看去。待那东西落地,皮曲氏的位置看不见了,皮照民却看清了,顿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若不是双手托举着孩儿,皮照民一定会立即蹲下把那封红包藏回怀里。

“呀!”皮曲氏忽然惊叫一声,可是吓得皮照民一抖。

皮照民的表情顿时很是尴尬,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一时之间却想不到该怎么给皮曲氏解释这封红包来的好。

“夫君你快看,孩儿睁眼了。”

皮照民一愣,这才向着襁褓看去。不细看还看不出,但娃儿的一只眼睛当真睁开了一些。皮照民眨了眨眼睛,定睛再看,娃儿那一只眼睛正好大睁开。皮照民顿时乐了,大叫:“真的!真的!娃儿睁眼了。婉儿,你快看。”

“噗!”皮曲氏失笑,“夫君,可是我先发现叫你去看的。”

“哈哈!是啊。真调皮,怎的就睁一目?哈哈哈!”皮照民笑得灿烂,原本满是书香气的年轻俊俏脸庞上都笑出了褶子,倒像是个憨厚的傻小子。

“夫君,还未给孩儿起名。”待皮照民笑了一会儿,皮曲氏依然脸上带笑,提醒道。

“啊……”皮照民左想右想,最后蹦出一句,“不知婉儿意下如何?”

皮曲氏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出皮照民这是一时半会儿没想出呢。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怎的还像是个第一次抱娃子的毛头小子似的。起名又不是第一次起……是第一次啊。皮曲氏忽然想起,皮洛秋是延了皮襄氏的本名,皮怀礼也是皮襄氏做主。就是不知这一次皮襄氏还会不会……

皮曲氏胸口有些发闷,赶忙摇了摇头,有些虚弱地对皮照民道:“夫君,你帮我把窗子打开可好?”

皮照民犹豫了一下,本是担心皮曲氏着凉,但眼瞅着皮曲氏一副喘不上来气的模样,也是这才察觉屋子里头一股子腥臭味。皮照民便是细心地先把襁褓掖掖好落在了皮曲氏身侧,再把被子给皮曲氏往上拉了拉。眼睛余光瞥见地上那一抹红,皮照民趁着皮曲氏不注意脚下一踢,先是将那封红包踢到床边阴暗角落,这才忙不迭地去顶开了窗子。

皮曲氏享受着皮照民无微不至的温柔照料,深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凉气,胸口的闷气逐渐散去。

身处西厢房,从这西边的窗口探出去不远便是二进小院的皮家外墙。

皮家原本只是个一进小院。二进是为了迎皮曲氏进门,叫原本足不出户的皮曲氏好适应建的。这外墙是年前刚建,就等着孩子多了,开春了再建个三进。

就在这西厢房与外墙之间略显狭窄的缝隙处却长着一棵桃树。当初建外墙的时候,是皮曲氏不忍怜惜拦着没叫人砍了去,日后人若是想打这儿过怕是要斜着身子从树旁挤过去。

适逢又有点白飘降。皮曲氏望着桃树渐渐染白,脱口道:“既是二月生,不如先取个乳名叫二月吧。”

皮照民听了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应,“婉儿欢喜便好。”

“呀!小姐怎的起身?快快躺好。”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抱着一盆炭火而来,前脚刚踏进屋便是如此叫唤。

来人是皮曲氏陪嫁而来的丫鬟,名唤铃儿。当真人如其名,声音清脆甜美,就是有时不免有些聒噪。昨儿忙了一晚上,此时的小丫头声音有些沙哑。早前不在屋中,是那贪图皮家丰厚红包的王婆子为了好瞒骗一时称屋内寒凉,叫小丫头速去多添些炭火借口支开。

小丫头先将炭火添好,便是冲到床畔。

“不碍事的。”

“不行!快躺好。”

不管皮曲氏辩驳,小丫头霸道得很,按着皮曲氏的肩膀就非要皮曲氏躺下。皮曲氏拗不过,只好重新躺下。

趁着主仆二人拉扯,皮照民趁机捡起床脚的红包藏于怀中。一抬头见皮曲氏盯着自个儿,皮照民顿时脸红,手足无措得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皮曲氏赶忙一转头,批评小丫头道:“铃儿,说了多少次了。我已经嫁进皮家,不再是曲家的小姐,还不改口?”

“啊,是小……夫人,铃儿错了。”

“知错就好。”等皮照民整理好,皮曲氏才又看向他,道,“夫君,你在外头陪了一夜该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不累的,不累的……”皮照民先是连连摇头,转念才想到皮曲氏才是当真乏累,忙道,“啊……婉儿好生歇息。晚些我再来看你。”

第四章 皮曲氏

第二日。一早,皮襄氏亲自端着托盘给皮曲氏送饭来。

待皮曲氏吃过,皮襄氏也是开门见山。

“媳妇啊,你可怪为娘昨个儿……”

不待皮襄氏把话说明,皮曲氏赶忙摇头,为皮襄氏开解道:“娘亲年岁渐高,陪着儿媳一夜,受累了。”

皮襄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那王婆子属实下作,为娘昨个儿也是一时气昏了头脑。”说着,皮襄氏掏出了一封红包,叫铃儿收着,“为娘自身为女子,自问一生比咱村多数男儿要强,又怎的会看轻了女娃儿。听照民言,你给娃儿取了个名唤二月……”

皮曲氏欲张口,[只是小名……]

皮襄氏已经继续道,“二月,皮二月,挺好的。女娃儿家,名字简单些好。”

小二月的名字如此便是定下了。

这封红包皮襄氏言明是给小二月的。包得不多,就是昨儿原本打算给王婆子包的数量。仅为补了昨日,讨个吉利。皮襄氏这个做法,叫皮曲氏没话说。

皮襄氏又道:“年前亲家老爷已经派人送来了好些滋补物什,都在后院的小仓库收着了。铃儿,一会儿你跟我走一趟,取些出来。媳妇你今日便开始吃上。”

“是。”铃儿领命。

“唉……”这时,皮襄氏叹了一口气。

“娘,您怎的叹气?”皮曲氏问道。

“媳妇你知,你姊姊她啊自诞下怀礼后身子一直没能大好。为娘便是一直把怀礼带在身边照料。这眼看着怀礼也快三岁了,却还是不比别人家两岁孩子健壮……”说起皮怀礼,皮襄氏的愁啊,一眼望不到头。

“为娘愁啊,怀礼这身子,也不知还能否康健起来。”

皮曲氏以为皮襄氏是想跟她说,因为还要照顾皮怀礼,她的月子和小二月,皮襄氏无暇出太多力。反正有陪嫁来的铃儿伺候着,皮曲氏也不太在意。

皮曲氏忙安慰,“会好的。有娘您的照拂,怀礼的身子必当渐渐好转。我这头有铃儿照顾着,娘您不必担心。”

皮襄氏点了点头,“为娘知道,怀礼这辈子怕是干不了农活,也只能跟他爹一样当个读书人。将来啊,还要你们两个媳妇再给皮家多添香火。”

皮曲氏红了脸,乖巧点头。

谁知,皮襄氏话锋一转,道:“早前张大夫说过,你姊姊她就是生下洛秋后没有将养好就又怀了怀礼,至怀礼早产。好在身子年轻,也是多养了这三年才见大好。”

这些皮曲氏都知道。

皮襄氏继续,“如是乎,媳妇你可要先养好了身子。近半年就叫照民都睡你姊姊屋里可好?”

皮曲氏继续乖巧点头。皮襄氏这可都是为了她好。之前那三年皮照民基本也都是睡在她屋里。反过来,她并不觉得吃味。

“早先为娘做主,那些补品分了一半去给你姊姊她先吃着了,效果甚好。回头,库里的补品不够你就派铃儿来给为娘说,为娘再去张大夫那多给你开些。”

话听到这里,皮曲氏一愣。恍惚中,皮曲氏忽然明白,皮襄氏做了那么多铺垫,到头来是为了她爹爹派人送来的补品给皮李氏吃去了一半,叫她再无法言说。而且,她已经点过头,半年内皮照民都会睡在皮李氏屋里……

皮曲氏摇了摇头,不想把皮襄氏想得叵测。许是她多心了。

“娘。”这时,皮照民进了屋里。

皮襄氏便借口带着铃儿去了后院库房。

“婉儿,身子可还好?”皮照民见面便是先关心皮曲氏身子。

皮曲氏不由得笑了,忙道:“好多了。”

“啧!小二月真贪睡。”皮照民凑近了坐在床沿,看襁褓里头小二月睡得香甜,打趣道。

“小娃儿哪个不贪睡。”皮曲氏觑了皮照民一眼,眼里依然满是笑意。

皮照民小坐了一会儿,便道:“婉儿,科考近了,娘亲要我勤加念书。你身子无恙,我就安心了。我这就先回书房了。”

[好快。]皮曲氏心道,有些不舍,但仍温婉道:“夫君快去吧,也别累坏了身子。”

“知啦。”皮照民笑着离去。

不多时,铃儿端着一盅炖好的补品归来,叫皮曲氏趁热喝了。

一盅虫草炖燕窝。皮曲氏吃得出来,爹爹送来的果然都是顶好的料子。

待皮曲氏吃完,见铃儿显得吞吞吐吐,便问道:“怎的,铃儿可是有话要说?”

铃儿咬了咬嘴唇,还是没忍住,直言道:“小姐,老爷他年前派人送来的补品,你我当时也是数过。刚才我见库房里头没剩几样了。”

皮曲氏听了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铃儿又道:“而且我想向老夫人讨了库房的钥匙,老夫人却说另外一把在欢儿手里用着,只叫我先取出三天的用量,三天之后再去问她多取。”

皮家原本没有下人。当初她嫁进皮家带来了铃儿做陪嫁。皮李氏不满,皮襄氏便做主买下了同村一户穷人家的小女儿来伺候久卧在床的皮李氏,便是那欢儿了。

而皮家库房原本有两把钥匙,一直都在皮襄氏身上。听铃儿如此说,皮曲氏便明白了。那两把钥匙既然已经给了皮李氏一把,便是允了皮李氏共同掌家。自不会平白要回,只为了方便铃儿取物。

皮曲氏苦笑了一下,只对铃儿道:“老夫人如何说,你如何做便是。”

“可是……”

“铃儿。”皮曲氏摇了摇头,胸口再度发闷,阻止了铃儿继续说下去。

曲家原本就是大户人家。曲老爷也有妻妾五人,儿女八人。皮曲氏虽是得曲老爷多疼宠,从小娇生惯养,但曲家宅里头几房人的明争暗斗皮曲氏也是见惯了的。不想到了皮家,小门小户,这暗涛也开始汹涌。皮曲氏身子还没有大好,眼下可顾不得那许多,不想再听下去。

还记得出嫁前娘亲同她说过。[女孩家,夫慈子孝,安稳度过一辈子便是幸福了。婉儿,你自幼温婉,既是自己选了农家儿,切莫骄纵,到了皮家也当悉心伺候夫君长辈。凡事切记,家和万事兴……]

娘亲昨日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皮曲氏恍然,为人妻者,娘亲在曲家宅内的女人们中间也是不容易。

第五章 满月酒

转眼月过。

一大早皮家院便忙活起来。因为今日是小二月的满月酒。凭皮家在半坡村的地位,这一大早啊,皮家的门槛就要被踏破,自是满村无一户例外前来道贺。就是那王婆子都舔着脸送了贺礼前来。

皮襄氏见了王婆子本是立即冷下脸来。

但挨不住王婆子嘴甜,“恭喜,恭喜,恭喜皮千金满月。”

“嗯。”皮襄氏没有亲手去接王婆子的贺礼。

王婆子自讨没趣,主动把贺礼落在已经堆满了皮家小院门口一角的礼物山中,继续厚着脸皮同皮襄氏搭话,“皮老太,月前是我王婆子的不是,今日诚心前来道喜赔不是,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王婆子一次。同是一乡人,大家平日里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事图个和气,您说是吧?”

皮襄氏心道,[下月即是乡试时刻,待照民中举,便是这十里八村头一个举人大老爷。这王婆子当真市侩,回过味儿来,便忙不迭又来讨好。]罢了,罢了,后头还排着长队,皮襄氏不想叫这王婆子挡在门口,总算和颜悦色了一些,冲着王婆子点了点头,让了王婆子进了院门。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前来道贺的人有些放下贺礼便借口家中有事先行离去,剩下的也已经都进了院子。皮襄氏老妇却还候在门口。

不远处,两辆马车徐徐而近。皮襄氏大喜,赶忙招呼了皮照民一声,一同迎了出去。

来人正是曲泰樊同曲秦氏,即皮曲氏的爹爹同娘亲。曲秦氏是曲泰樊的三夫人,也是平妻,其下还有二妾。二妾不做比,曲秦氏是曲泰樊三位夫人中最叫曲泰樊器重的。可惜,曲秦氏膝下只得皮曲氏一女。如此,皮曲氏却也是曲家女孩中最得宠的一个。

这两辆马车中啊,前一辆是坐着曲家二老,连同奴仆二人。后一辆则装着满满的贺礼。

“亲家老爷、夫人哟,可把你们盼来了。”

“爹、娘。”

曲泰樊冲着皮照民点了点头,由皮照民领着先进了院门。

曲秦氏则被皮襄氏亲昵地拉住了手。

“亲家母安好。抱歉,我们路上耽搁了一些,来晚了。”

“哪里,哪里,不晚,不晚。”

曲秦氏由皮曲氏领着后一步进了院门。

曲家的奴仆二人不用吩咐,自觉卸载着车上的贺礼。

西厢房。

“小姐……夫人,”铃儿满脸喜色,被皮曲氏觑了一眼赶忙改口,又忙不迭地大叫,“老爷和夫人来啦。”

皮曲氏便是把抱着的大红襁褓送到了铃儿怀里,带着铃儿疾步往院子里去。

“爹,娘,你们来啦。”适逢开春儿天气刚刚转暖,皮曲氏走得急了些,两颊飘上殷红,在这欢喜的日子里也是着了一身桃红。到了曲家二老近前,皮曲氏就显得像是个还未出嫁的小女孩儿,恁是娇俏可人。

“婉儿。”曲秦氏绕过皮襄氏,一把掏起皮曲氏递来的双手。自皮曲氏出嫁后,转眼已是近三年未见。母女二人嘴上的笑意浓浓,这眼角啊却都禁不住泛了湿意。

许久未见,母女二人有好多体己的话要说,便又先双双回到了西厢房。

同一时间,曲老爷也示意皮照民,就月后乡试事宜,暂去了书房商讨。

皮李氏本是在院中招呼着相亲邻里,这时来到了皮襄氏身侧,有些发酸地报道:“娘,这一上午,我们村儿三十八户留下了一十九户,幼子不计,共四十七人。瞧这模样,下午隔壁村的怕也要来许多。按着洛秋和怀礼满月酒时的人数,厨房里头本只备了五六十人的酒菜。这上午的够了,怕是下午就不够了。”

皮襄氏哪里不觉皮李氏话里头发酸,先是教训,“谁叫你们李家贫瘠,不比曲老爷面子大。这来的少说一半人可都是想着巴结。你瞅着,下午来的人定要更多。”

皮李氏自知本家穷苦,咬了咬嘴唇,显得委屈。

皮襄氏还没训完,“饭菜不够,午后你带上欢儿,再叫上铃儿那丫头也去厨房帮衬着,再多做些便是。你这身子亏了曲家老爷本是送来给人家闺女坐月子的补品也是大好了,可是在床上养了三年,怠惰了?”

农户的媳妇被说怠惰可是大不妙。

皮李氏赶忙道,“儿媳不敢。估摸着午后来不及,一会儿我便带着欢儿进厨房。”

皮襄氏点了点头,面容一改,又好言安慰皮李氏道:“为娘怎不知你委屈。二媳妇不谙农活家事,进门后也只能叫铃儿帮衬。怀怀礼前,这门里洒扫、门外我们自家后院种了自家吃的菜地,你孝顺为娘,都甚是勤快,为娘都记在心里。眼瞅着乡试也近了,等照民中举,你便是举人大老爷的大夫人,怎的这面子上都有光。再说照民也能领了朝廷的俸禄,自不用你再这般辛苦。若说院子里的这些人一半是为了巴结曲老爷前来,更是全都为了巴结日后照民这举人大老爷和你这大夫人,西厢那二夫人前来。就今儿个,你在院中招呼这多时,嘴甜的不已经是左一句皮夫人、右一句皮大夫人这般唤你。”

皮李氏本家贫农,进了皮家也是标准的农妇,除了手脚勤快,脑子是有些笨的。经皮襄氏这么一说,皮李氏可算慢半拍尝到了甜头,笑了。

“去吧,今儿把亲家公和来贺的人都伺候好了,回头早晚这些人也都要来巴结你。”皮襄氏摆了摆手,这满院子的人等着招呼,估摸着西厢房和书房里头的四人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她可没工夫在这和皮李氏多言语。

“是,娘。”皮李氏喜滋滋地去了。

这会儿,曲家两个下人已经卸载好了贺礼,进院来给皮襄氏递了帖子。

皮襄氏细细看过,脸上的笑啊,更是挤得满脸褶子。亲家公果然大手笔。等过阵子看来这库房也要重建了,不然等照民中举,怕是贺礼不够装呢。唉,人老了,人老了哦。不说重建库房可以雇人来干,就是到时要整理那些贺礼想想也是够累人。她啊,勤劳了一辈子,总也该享享清福咯。干脆到时也再多添两个丫鬟家丁的进门……

第六章 曲家宅

皮襄氏瞅着曲家两个训练有素的下人。原本不见两位主子,只是静候在侧,是院中的父老乡亲有意搭话,他们便细心招呼着,既不喧宾夺主,也尽了下人的本分,想来在曲家宅内更是尽心尽力。再回想刚刚见到的曲秦氏,也是三十有五了,只比她小了八岁,两人却仿若隔了一辈。三年未见,她又老了,曲秦氏却仿佛更年轻了,同皮曲氏站在一起可不像母女,更像是姊妹俩。皮襄氏也是不无羡慕的。

这时,曲秦氏同皮曲氏、曲泰樊同皮照民,两双人脚前脚后纷纷回到了院中。由曲秦氏同皮襄氏搭话,道:“亲家母,下月便是乡试时刻,我家老爷已同照民商议过,不如午后便叫照民和婉儿随我们启程同去。我也许久未见女儿,想留女儿多住些时日,好同女儿多亲近。不知亲家母意下如何?”

考试将近,皮照民能受到曲老爷照拂自是极好的。皮襄氏却犹豫了一下,今儿这满月酒原本要办一天的,哪有主角午后便不在场的道理。但皮襄氏也没有犹豫太久,答道,“照民能受亲家照拂自是极好的。既然照民已经同亲家老爷商议好了,便全听亲家老爷安排了。”

听皮襄氏答应了,皮曲氏甚是欢喜,赶忙招呼铃儿先行回房整理。

随后两家人又寒暄了几句,待时辰差不多了,这满月酒便正式开始。

一早皮襄氏已经带领儿、子、媳告过祖。

现曲秦氏给小二月肩膀搭了花线、脖颈戴上了一枚镶金银锁祈了小二月长命百岁,富贵荣华。

叫皮曲氏抱着小二月,举起给院中来宾一一看过。皮襄氏宣道:“子皮二月,既是二月生,得雪一场,冰清玉洁,满月迎春,富贵吉祥。皮襄氏代表皮家列祖列宗在这里谢过众位父老乡亲前来捧场。”

“恭喜、恭喜……”

“贺喜、贺喜……”

院中来宾皆起身道贺。

皮照民便带着皮曲氏绕场一周,一一给小二月指认了在场亲朋邻里。当然,小二月还不会讲话,自是皮曲氏代为叫人。什么张大娘、李大爷、刘家夫妇大哥大嫂……原本众人已经送过贺礼,这会儿大方的又给小二月添了一封红包。皮照民先行一一收下,回头全交皮襄氏。事后皮襄氏一一拆开,属实都包得不少。应了她先头所言,这些人啊,一半是看在曲老爷面子上,一半啊是提前讨好着皮大老爷呢。

接着,赞礼过、祈福过、贺成过……

皮襄氏便宣布了礼成,众人吃起了酒席。

席间,同坐一桌的皮李氏时不时偷眼打量着小二月脖颈间怎么看怎么分量不轻的镶金银锁,这心底里就又开始吃味。回头皮李氏便求着皮襄氏给皮洛秋和皮怀礼各打了一枚差不多大小的,而且还要多金少银,倒像是镶银的金锁了。

待月后皮曲氏同皮照民折返,皮曲氏知道了也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娃儿脖颈细嫩,这满月戴银锁本是讨个吉利,分量过重了反倒是对娃儿不好。小二月的这枚做了镶金的设计也只是图个好看。也亏了皮洛秋和皮怀礼皆已是四、三岁的娃儿才禁得住。

实际上,小二月这枚镶金银锁是曲老爷适逢到京城走买卖,便特意请了京中名匠打造。那金银的分量不说,光是手艺钱便是不菲。

皮李氏只是在饭桌上偷眼看掂量了分量,却是没能细瞧了其纹理之精美。怕是即使细瞧了,身为一介农妇,皮李氏也瞧不出那做工的价值。

可能也就是打那时起,自进门后一直对皮李氏尊重有加的皮曲氏这心底里才开始看轻了皮李氏。这也是后话了。

这头,因宴后便要赶路。曲老爷带来的精酿米酒只同皮照民共饮了三盏,其余便全是分发给了院中的宾客。引得院中父老乡亲皆大赞这米酒味美。曲老爷只是笑笑,没有多言,算是承了他们的恭维。

宴后,按照既定计划,皮照民和皮曲氏便是带着小二月和铃儿上了曲家原本填装贺礼而来的第二辆马车,随曲老爷和曲秦氏一同离去。

开封府。

既为省城,自打北门进城便是落眼繁华。但已入夜,乍一看街上不比日间喧闹。

曲家大宅坐落城西靠南。一路自主街道过,城中心也是光火鼎盛。许多茶楼、酒肆正是客往迎来络绎不绝。借着那些店家的光火,也有不怕贪黑的小贩仍沿街叫卖。

有一点,无论是街上叫卖的小贩还是各店宾主入眼皆为男子。后街的烟花巷柳之地不说。在这省城里头,入夜后极少能看到女子在街上走动。可见省城的女子不分家中贵贱,当真全都好家教,不比乡野农妇。

一行人风尘仆仆赶了半天路也是疲累,不在街上多做逗留。

到了城西南角,接连路过了几家大宅,不说内里雕梁画栋,光看门面也尽皆气派非常。唯一户双开大门只雕古木不染金银。

守门的家丁见自家老爷、夫人携女儿、女婿归来,便重新打开了大门。双门大开,才见里恢弘影壁大座须弥,上雕伏虎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如斯,低调内敛在外,大气磅礴在内,便是只看门脸即叫人望而生畏的曲家大宅了。

绕过影壁,偌大前院,南设迎宾一厅三房,一客厅、一书房、一客房、一下仆房。北侧居中垂花门,左右不再设围墙,只雕石柱游廊,可见里通透观景园,也多做客赏。

过垂花门,正对祠堂,又左右设门,分五院皆同深。西三有外院、内院。东二同。东一院又分正院、偏院,为曲老爷的院子,邻宅邸东北角内庭大花园。

皮曲氏出嫁前原同曲秦氏住西三院,居西三内院厢房。此次省亲回来,皮曲氏便还是带着小二月居于此。

皮照民三年前为外客,受曲老爷招待曾居前院客房。这回既是陪皮曲氏省亲,便不再是外人,但也不宜居住在曲家女人院内。皮照民便是被曲老爷安排住进了东一偏院的外院客房。

此时夜深,众人稍稍打点便是各自回房睡去。

第七章 机灵鬼

次日。

各房自用了早餐。曲秦氏一早便同曲泰樊出门打点生意。皮照民则借了皮老爷内院的书房一用。

小二月喝过奶水睡得正香。皮曲氏百无聊赖便翻看起了房中旧物。

时过境迁,昔日的女儿转眼间已嫁作他人妇近三年,这屋中的物什却还是从前模样。定是娘亲叫下人维持房间原样,并日常洒扫,才是这般干净整洁。皮曲氏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胸口有些闷热,嘴角不由带笑,眼眶却渐感湿润。

尤是在角落衣箱中竟翻出了一件儿时玩物。皮曲氏大感欢喜,这眼角的泪珠儿却再兜不住顺势滑下。

“呀!小姐怎的哭了?”铃儿端着刚热好的补汤进了屋来,忙不迭把托盘往桌上一落,便冲到皮曲氏近前,大呼小叫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刚出了月子,当心身子!”

“铃儿你看。”皮曲氏抬手拭去眼旁泪花,灿笑着向铃儿献宝。

“这是?”铃儿愣了一会儿,怎么瞅着皮曲氏手里的东西怎么眼熟,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究竟。

“哇啊!哇啊!”

“啧!铃儿你把小二月吵醒了。”皮曲氏怪了铃儿一句,把手里的东西往铃儿手里一送,赶忙去抱起了小二月,哄着,“小二月乖啊,不哭,不哭。”

“呀!小姐,这不是你小时候最心爱的布兔子吗。”东西到了手里一捏,那熟悉的手感让铃儿恍然想了起来。

说来,这布兔子可是当年曲秦氏给皮曲氏做衣裳的时候,曲老爷在一旁看着一时兴起亲手缝的。偏偏用的是自家布庄里头新染制的粉嫩布料。而且曲老爷一个大男人家家的难免有些手笨。这布兔子缝好了,除了一双大耳长长,没有一点兔子的模样。曲老爷不说,谁都看不出是兔子。

“嘘!你小点声。”

“啊——啊——”

“咦?小姐,小二月这是想要?”铃儿尝试着把手中的布兔子往小二月眼前送去。

“咯咯……咯咯咯……”小二月顿时欢笑起来。

铃儿把布兔子拿远了一些。

“……”小二月立即不笑了,“啊——啊——呜……呜呜……”并眼看着又要哭。

“铃儿!”皮曲氏急了。

铃儿哪里还敢再继续招惹小二月,赶忙又把布兔子送到了小二月近前。

小二月挣扎着从襁褓里头探出了一只手,便是想把布兔子抓住。可惜力气还是小了点,并抓不住。

“小姐,补汤端来了,你还是趁热喝。”铃儿说着,示意皮曲氏把襁褓递给她。

铃儿便怀中抱着小二月,一手拿着有些褪了色却依然粉嫩的布兔子到一旁逗弄。

皮曲氏到桌沿坐下,但扭捏着借口刚端来还太烫迟迟不掀盖入口。实际上,曲老爷派人送到皮家给皮曲氏坐月子的滋补物什大半叫皮李氏吃了去,没几日皮曲氏便只能吃着皮襄氏找村中张大夫给开来的补药。那药可苦,还一股子怪味儿,眼下皮曲氏出了月子可再不想喝。没想到昨儿匆忙打点,铃儿居然还把剩下的几包给带来了。皮曲氏也是哭笑不得。

“小姐你安心,这是夫人早上临走时吩咐厨房给做的茸汤。”铃儿及时出声提醒。

皮曲氏便欣然掀开了盖子,扑鼻满是茸香。这可是皮曲氏出嫁前在曲家时打小就最爱喝的。可惜皮曲氏陪嫁带的,都叫皮襄氏做给了皮怀礼吃,皮照民都不曾分得一口。做月子的时候铃儿也仔细在库房找了,估摸着不是曲老爷忘了没送,而是也叫皮李氏都吃了去。她可是三年没有吃到过了。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皮曲氏都被烫到了,伸了伸舌头,但依然甚是满足。

“嘻嘻……”铃儿忍不住嘲笑她,“这个爱喝,你就不怕烫啦。”

皮曲氏又吐了吐舌头,继续心满意足地喝着茸汤,不理会铃儿嘲笑。

等汤喝光了,皮曲氏才是问铃儿道:“昨儿带来的补药呢?”

铃儿冲着皮曲氏眨了眨眼睛,“我混进省亲礼里头了。待日后哪位姨娘若是再有喜都可以拿来喝着,也不怕浪费了。”

“啧!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怎的自作主张。”皮曲氏乐了,虽是在斥责铃儿,却是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铃儿又哪里不知道张大夫给开的补药多难喝。皮曲氏每日早晚喝着,都是铃儿给熬煮,每次也是闻着那味道小半个时辰。铃儿心道,[那味道,我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闻一次了!]

光是回想起那补药熬煮时的味道,铃儿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更不要说喝进嘴里该是什么味道了。铃儿心疼之余格外佩服皮曲氏,硬是喝了半月有余。能想到这招,铃儿也是无奈之举。

若是昨儿她不把这些剩下的补药一并带来,等回去皮家,皮襄氏一定会劝皮曲氏再多喝几日,不要浪费了。而皮曲氏自打进了皮家门向来不曾忤逆皮襄氏,自会依了皮襄氏,不做浪费都喝掉罢。

要铃儿说,皮襄氏也真真是教导有方,皮曲氏甚至尽得皮襄氏真传。

有诗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在皮家,隔夜的饭才不会倒掉,热热又是一顿。

若问隔了好几夜或已明显坏掉,人是万万再吃不得呢?

一次当真遇见这事儿。在夏日,铃儿自作主张把隔夜发酸的饭倒掉,赶巧被皮襄氏发现,立即叫来了皮家所有人,当面数落铃儿。

铃儿没忍住顶撞了皮襄氏一句,“这饭都酸了,不倒掉还能拿来做甚?”

皮襄氏立即瞪圆了眼睛,直呼铃儿败家,骂够了又反问铃儿,“你说拿来做甚?”

皮曲氏一时有感而发也想替铃儿解围,吟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铃儿,其实五日前我们才见姊姊房里欢儿做过,这些饭其实可以拿来……”

从前在曲家大宅铃儿便听皮曲氏念过这首诗,还不觉味。这会儿在皮家又一次听皮曲氏吟念出这诗句,铃儿心念一转夺声而出:“那自是拿来喂猪啊!”

还记得当时皮襄氏可算点了点头,又万般督促铃儿,“切记,万不可再这般浪费。”

回头啊,就算铃儿又忘了,皮曲氏都能反复吟念出这诗句提醒铃儿,听得铃儿耳朵里都快出老茧了。

第八章 时圣鄌

总之,回忆这么些,铃儿就是这般故意把这些剩下的补药带来,又怕被皮曲氏再三吟诗磨耳,不得直接扔掉,只能是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午后,曲泰樊同曲秦氏返家。用过午饭,曲泰樊便带着皮照民出门拜会。无外乎是因着月后科考事宜提前同曾是多年同窗好友的今次同考官蔡修,蔡大人打个招呼。拜礼自是丰厚备着,两人乘马车去。

时圣鄌高宗承观三年。当年圣鄌太祖梁武白手起义,耗时三十三年终一统中原,未及亲赐国号、定都既已仙逝。同年太宗梁世初即位,封国圣鄌,定都长安,赐年号宗观,追圣鄌太祖三十三年为圣元年间。

宗观,即祭祖在天之灵,观太宗治世之能意。圣鄌太宗梁世初即位时多有波澜。当初圣鄌太祖梁武仙逝前本册长子梁世成继位。不想梁武奠日,梁世成非但未戴孝出席,竟仍沉迷声色歌舞。次子世初大怒,当即提刀直闯东宫,获知世成已问醉整整七日,险当场将其斩杀。幸得穆后章氏以身阻拦,世初只去世成一右臂。此举也叫太祖奠日见血,本已是大不韪。世初更不顾穆后拦阻,不许世成问医,迫世成仅用左手歪曲写下禅书,方许太医为期诊治。如此,梁世成未曾即位既已禅位于梁世初,仿若儿戏一般。为堵天下之口,世初于太祖三七日布梁世成思太祖过甚,郁郁而亡故。太祖七七日后,梁世初即位,太穆后章氏携已贬无名姓的梁世成离京。

幸太宗重百姓、心吏治、任贤能,知人善用,从谏如流;以农为本,休养生息,文教复兴;并力定外患,尊边族风俗,促民族融合,稳边疆。宗观四十二年间,在君臣的共同努力下,叫圣鄌政治清明、社会安定、武功兴盛、经济随之快速发展,成为圣鄌朝第一个治世。

于前年太宗逝,今帝高宗梁承治即位,赐年号承观。意继太宗之遗志,承先祖之灵观之。

三年来,高宗帝励精图治,却边疆又起祸事,正是用人之际,重文修更重武功。改三年秋闱为每年武秋。文科分之,则仍取三年一次,避武秋,原本定于六月举行。

今年是第一年,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年前朝廷下了圣旨,命开封府于今年四月举行乡试。同旨便任命开封府刺史蔡修为此次同考官,却未道明主考官为何人。菜修只即刻上书领旨,不敢多问。

刺史府。

闻友曲泰樊协婿秀才皮照民前来拜会,蔡修于厅堂相迎。见拜礼颇丰,蔡修已明二人来意,含笑收下既是应了曲泰樊,会对皮照民照顾着些。

曲泰樊又与蔡修寒暄几句,遂问道:“不知蔡兄可闻今次主考为何人?”

蔡修摇了摇头,诚实同曲泰樊讲,“至今不曾下诏。恐当日人到,也只能见其人方知了。”

如此一来,事情便有些麻烦。毕竟蔡修只是同考官,能举荐了皮照民,然能否中举,最后还要看主考官评判。

说来,蔡修对皮照民也有着一丝印象,问皮照民道:“子侄可为案首?”

皮照民点头应是。

蔡修便笑着同曲泰樊道:“子侄既为案首,文采颇丰,真材实料无惧验之。”

曲泰樊也大笑应是,可见对皮照民这个女婿多有信心甚为满意。

二人便是对皮照民褒赞一番。皮照民虚心不答,只做旁听。

曲泰樊又问蔡修,“兄可闻秋闱日近可有变故,谁人监考?”

蔡修摇了摇头,只道不闻。蔡修知曲泰樊次子曲广袤于头年中得武秀才,有意参加此次秋闱。可惜,文武分考,蔡修身为文官,武秋自不会任命他做监考。他也是爱莫能助。

曲泰樊便不再多问。

又寒暄片刻,曲泰樊带着皮照民告辞离去。

回头看,午后曲泰樊带着皮照民出门拜会。曲秦氏则带了账本于房内核对。皮曲氏本无意打扰,但哄了小二月入睡,便被曲秦氏唤入房内。

曲秦氏叹:“你打小即爱看书,却总不听为娘话语,不学看账。娘念你年纪还小,家中自又有长子广玉自小跟随你爹学做买卖,将来继承曲家家业,不曾逼你。但你现既已嫁作皮家妇,更已是小二月娘亲,可不能再天真。照民不谙家事,只顾读书。娘昨儿看皮襄氏年岁渐高,那皮李氏……”

曲秦氏摇了摇头,不出言对皮李氏作评,但眉目间已道明对皮李氏评价不高,继续道:“依为娘看,皮家早晚要交由你来打理。此次你便随着为娘好好学习看账,不可推脱。”

皮曲氏半晌不作答。月前已知皮襄氏将一把库房钥匙分于皮李氏,既叫皮李氏共同掌管皮家。皮李氏虽然笨了些,但皮襄氏也不过农妇出身,却把皮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日后得皮襄氏悉心教导,皮李氏也会学着看账。皮曲氏咬了咬嘴唇,终是没将此事告知曲秦氏。

“知道了,娘。”皮曲氏既已决定瞒着曲秦氏,便只能应了曲秦氏。

曲秦氏只心道皮曲氏还是孩子心性,不愿学习看账。但虽然慢了些,皮曲氏总算答应,曲秦氏摇了摇头,也没做他想。

于是,这一下午皮曲氏便都跟着曲秦氏学习看账。中间小二月醒过一次,皮曲氏给小二月喂了奶水,有铃儿帮着换尿布再哄睡小二月,也没耽误些许工夫。

卯时,曲泰樊同皮照民归来,双双来到西三院。

曲秦氏收起账本,道明日再教皮曲氏。

四人于屋内说话。片刻后,曲家大夫人房内的丫鬟鸢儿来唤,四人便动身前往餐厅。

四人到时,曲家其余人已全部到齐。

“老爷安好。”

“姐姐安好。”

“妹妹安好。”

三位长辈,曲大夫人曲戚氏、曲二夫人曲赵氏、曲秦氏先后问过曲泰樊安好后互相问安。

随后晚辈一一向曲泰樊和曲秦氏问安,

“爹爹安好。”

“三娘安好。”

最后轮到省亲的皮曲氏和皮照民向屋内众人问安。

第九章 曲家人

“子皮照民、皮曲氏,给曲大夫人、二夫人问安。”

“照民、婉儿无需见外,可像从前唤我等。”

“大娘、二娘。”

曲戚氏和曲赵氏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围着门口打转。

曲泰樊出声道:“二月正熟睡,无畏折腾一番。待明早趁着二月醒时再叫婉儿带着二月来给你们问安,见一见罢。”

“是。”曲戚氏和曲赵氏原都备了给小二月的礼物,便先交给各自丫鬟暂时收起。

屋内除曲赵氏所诞嫡次子曲广袤、曲戚氏所诞嫡三女曲素琴已出嫁不在家中,还有曲戚氏所诞嫡长子曲广玉,广玉妻曲冯氏;曲泰樊两名妾室所生,由曲戚氏抚养长大的庶四子曲广通,广通妻曲王氏、庶六女曲春香,由曲赵氏抚养长大的庶七女曲秋香。两名妾室身份低微,本各自是曲戚氏、曲赵氏房内丫鬟,虽也在屋内,但不得入席,只像寻常丫鬟在一旁伺候。而曲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妾室所生,是个女娃儿,才四岁,唤夏梨,将来也要交给某位妻室抚养,现在还在妾室房内养着,没能出席。曲广玉、曲广通也已各有一女,年三、一岁,留在房内没有带来。

“大哥、大嫂、四哥、四嫂、六妹、七妹。”

“三妹、妹夫、三姐、姐夫。”

晚辈们也互相问了安好。

皮曲氏又冲着旁侧道,“也给柳姨娘、窦姨娘问安。”

皮照民赶忙照做,“给二位姨娘问安。”

两名妾室受宠若惊急忙还礼。

如是呼,曲家众人皆已见过。

曲老爷道:“吃饭罢。”

众人动筷。

席间,皮照民与曲广玉相谈甚欢。一个敬重对方学富五车、出口成章;一个钦佩对方见多识广、善做买卖。同时,皮曲氏同曲冯氏也多学着育儿经验。可见从前在家中,皮曲氏便是和曲广玉这个大哥感情较好。

曲广玉和皮曲氏又不免感叹,可惜曲广袤不在。

皮曲氏便问:“不知二哥何时归家?”

谁知曲泰樊哼了一声,插话道:“广袤心野,估摸着不到秋闱不归家。”说着觑了曲赵氏一眼。

曲赵氏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搭话。

曲秦氏便帮着劝说,道:“老爷,广袤那孩子这是勤勉。要知广袤跟着师傅常年在山中修炼可苦,只等日后秋闱得中武举光宗耀祖,还不都是为了曲家。”

曲泰樊依然不做好气,继续嗔道:“也不差这一时,就是成了个野小子,不知道着家。眼瞅着二十有三,媳妇都不知道讨一个。这是要叫曲家无后啊!无后啊!”

听了曲泰樊这话,叫曲冯氏和曲王氏也顿时如坐针毡。

曲广玉却笑了,道:“爹爹,您这身子正当健朗,儿子也才二十四,您急个什么劲儿哟。”

“我不急啊。”曲泰樊不认,却又忍不住抱怨,“我就是看不惯隔壁钱千户那厮有事儿没事儿就爱故意找我显摆,说什么他家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二媳妇争气,叫他们二老三年抱俩,个保个大孙子。”

听到这里,皮曲氏有些奇怪,问道:“爹爹,钱大哥什么时候讨了二房?”

曲秦氏给皮曲氏解释道:“就是那大房的陪嫁丫鬟,你出嫁前不就已经做了通房。谁知那丫头肚子还真是争气,这三年来接连诞下两个男娃儿。那钱老爷一高兴,主动认罚,特允了钱公子升了那丫头做平妻。真可谓是母凭子贵了。”

皮曲氏张了张嘴,颇为惊讶,但没再多言。

按照圣鄌律法,妾本不可升妻,一日为妾终生为妾,所生子女,即使家中无嫡也称庶。若强行升妾为妻可是要受罚的,不但罚款,当家的还要坐牢。虽然此等事情,即使当家的坐过牢,也无碍后世考取功名,但面上总归不光彩,寻常大户人家可不会如此做。也亏了那钱千户早年贫苦下作,到底摸爬滚打白手起家,如今晚年富有,也不怕丢了脸面。

“哧!”曲泰樊更没好气,任谁都看得出他是打心底里瞧不起那钱千户,破口骂道:“那不要脸的老东西,竟做这下作事。仗着家中有几个臭钱,同衙门还有几分交情,只多交了两倍罚款,在家中闭门不出一年。这可好,两个庶出的就这么变成嫡出的了。可是在家中憋了一年,现今日日上街逮谁都要说道此事,众人都是给他几分薄面,他还自以为了不起了。也是我曲家倒霉,怎就摊上这么户人家做邻里。”

曲家三位夫人对看一眼,恁是知心如曲秦氏都无法再劝,只能等着曲泰樊自己消消气。

还是曲广玉机灵,不去劝曲泰樊,而是对妻曲冯氏调笑,“听爹爹说了没?吾俩今晚回房可要加倍努力了。”

曲冯氏顿时羞红了脸,却还诺诺应道:“是。”

“噗!”瞧着曲广玉那故作的无赖模样和曲冯氏的娇羞模样,屋内几多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曲泰樊虽然瞪了曲广玉一眼,但紧跟着也忍不住笑了,最后叹道:“唉,你们爹爹我啊,也不过是自打婉儿三年前出嫁就不曾再见过广袤这孩子,”虽然曲广袤头年也曾返家考取武秀,但适逢曲老爷至京城走买卖,便是这般错过,“甚是念想啊。都继续吃饭吧,省得饭菜凉了。

如此,屋内气氛见好,众人继续吃饭,再少说话。

次日一早,皮曲氏便带着小二月来先后给曲戚氏和曲赵氏问安。

二位夫人皆给小二月备了好大一封红包。外,曲戚氏还送小二月玉佩一枚、镶金银镯一双,皆当场给小二月戴上。大小还正合适,可见曲戚氏有心。曲赵氏则送华胜一双、花钿一双,待日后小二月大些梳双髻可用,皮曲氏便叫铃儿先行收好。

稍后,小二月交由铃儿照顾,皮曲氏继续陪着曲秦氏学习看账。曲泰樊带着曲广袤出门打理生意。皮照民整日在书房学习。

白日里头众人各忙各的,晚间再一同吃饭。在曲家宅内一月大多如此。

转眼月过。

这日,曲家宅内众人举家送至门口,曲老爷出门亲自送皮照民进了考场。

第十章 惊邻里

张榜前五日。

一早曲泰樊带着皮照民到了西三院,与曲秦氏和皮曲氏同用早饭。

早前出得考场,得问,皮照民信誓旦旦,自信满满。曲家因此欢喜几日。但眼看张榜日近,众人神色间仍不免迫切。

曲老爷出言主持:“稍安勿躁。”却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曲秦氏几人又哪里不知,近几日曲泰樊最是彷徨。常辰时到自家各商铺走上一圈,只简单交代几句,便将事情全权交给曲广玉打理,早早归家。其实连同考生皮照民本人,妻母皮曲氏、曲秦氏,见曲老爷归家招呼一句,众人便在家中焦急等待,也不做它事。

而昨儿曲老爷按捺不住,午后曾上门刺史府,希望拜会,闻蔡大人闭门阅卷不予见客,悻悻而返。

这会儿吃过早饭,曲泰樊正欲出门。

不料,守门的家丁急急闯入内庭,一路高呼:“不好啦!不好啦!”

曲家众人皆被惊出。

曲泰樊喝问:“怎的高呼小叫?”

家丁忙道:“老爷,不好啦!不好啦!”又是半天不说详事。

“怎个不好?”曲泰樊没好气地追问道。

家丁大喘了一口气,才道:“我刚在前门听人议论,说是昨儿个同考官蔡大人已被主考官狄大人收监,因有收贿泄题之嫌。且衙门好些人正往这儿来,面容不善。”

闻言曲泰樊心里一咯噔,要知昨儿他才到刺史府求见,也不知蔡修是否已被收监。而因皮照民参考一事,月前二人曾携礼拜会蔡修,虽只是简单招呼,不曾收买考题,只怕狄大人有所误会。眼下衙门中人气势汹汹而来,恐怕是奔皮照民及他曲泰樊而来。

心念及此,皮曲氏和曲秦氏紧张地交握了双手,已双眼含泪。

皮照民惊愣之间也是心下没底。

曲广玉插言问道:“爹爹可曾向蔡大人收买考题?”

曲泰樊忙高声言明,“不曾!”

曲广玉便笑了,道:“既然不曾,何惧之有?”

曲泰樊收复心神,简单交代曲广玉先行出门打理生意,后安抚其他众人,道:“莫要惊慌,且先随我至门外查看。”

到得门外街口,便见衙门中人六七果至近前。曲泰樊打眼细观,却见领头之人藏青布衣,腰侧佩刀,容颜清朗唯二十三四,非本州府衙门旧识,不明何人。

此人也同时略微打量曲泰樊等人一番,抬头望匾书曲宅,遂客气上前询问:“不知钱千户宅邸何处?”

曲泰樊知钱千户之子钱多多也已从上次童试得中秀才,却不知也参加了这次乡试。

先说钱多多年二十有五,自幼得钱千户重金聘请名师循循教导,也是苦读十载有余,满腹诗书,出落得仪表堂堂,待人接物皆谦逊有礼,是为良才。这附近街坊邻里都对钱多多评价甚高,曲泰樊也赞过其后生可畏。若不是看那钱千户实在不顺眼,曲泰樊也曾考虑将曲婉言嫁予那钱多多。不想钱多多却先一步叫蔡修本家旁亲蔡千金看中……

现旧事不提。曲泰樊心道,钱多多为人可考,本干不出这收买考题的勾当,但那钱千户可就说不准了。更曾闻曲赵氏说道,那钱蔡氏生性骄纵跋扈,孕期不满房内丫鬟给钱多多做了通房,寻衅责打其一番。可是下了苦手,叫那可怜的丫鬟半月下不得床。后钱蔡氏诞下女娃不久,发现那丫鬟也有了身孕,悄悄藏着,险又下苦手,害其母子性命。幸得钱千户拦阻,便叫那丫鬟正式给钱多多做了妾室,搬出钱蔡氏院子,另居安胎。再三年,那丫头接连为钱家诞下两名男孙。钱蔡氏的肚子却再没了声音。钱千户便有意升了那丫头给钱多多做平妻确保钱家有后。钱蔡氏自是大闹一番,最后强领了那丫头所诞长男入房养育,才是勉强随了钱千户之意,许了那丫头恢复名姓,给钱多多做了平妻。因着钱蔡氏这性子,钱多多本日渐嫌隙不喜,钱千户却反倒更重视其性子强硬绝不吃亏,有意待日后养老将钱家买卖交与钱蔡氏打理,将来再传给长孙。据悉钱多多童试参考,钱千户与钱蔡氏便合谋多与蔡修走动,送上不菲贺礼。即使蔡修并未主持上次童试,但主持人系蔡修下属,钱蔡氏硬是要求其多为钱多多安排,蔡修不能不许。这次乡试更重,那钱蔡氏很能合谋钱千户逼着蔡修收下贿赂强买考题。

心思电转,曲泰樊忙不迭向着隔壁一指,又不免好奇,“在下曲某,不知……”

青衫男子捧手谢过,但笑不语,并未自报名姓,已转身带人前往钱家。

不多时便闻钱家传出厮打拉扯,哭爹喊娘之音杂乱。街道围观之人渐多,片刻后已水泄不通。

曲家人听着隔壁声音心有余悸,虽有替钱多多担忧,但也都松了一口气。

曲泰樊一边招手命众人先行折返自家院内,一边摇头惋叹钱多多子为良才,却被昏父作妻所害啊。

回到内院大堂。皮曲氏同曲秦氏拭去眼角泪花。

因幼时曾与钱多多玩耍交好,皮曲氏顾念旧情,不忍问道:“钱大哥可会有事?”

曲泰樊只顾摇头叹息,并未作答。

眼见皮曲氏眼角又见泪光,皮照民出言安慰道:“上次考试我曾与钱公子有些交会,觉钱兄颇有学问,品行端正,该是光明磊落。许是误会一场。”皮照民不知钱家几多事,只从钱多多为人参考。

“当真只是误会一场?”皮曲氏又向着曲泰樊追问。

曲泰樊张了张嘴,终是再三叹息,并未作答。

皮曲氏又看向曲秦氏。曲秦氏也只摇头,并未言语。

这时,曲赵氏张口,毫不留情面,“依我看,这么大阵仗,哪是误会一场。怕不是钱老爷被那恶媳钱蔡氏耸动,一时昏了头脑,当真……”

“嗟!”曲泰樊大喝一声,打断曲赵氏,“休得妄语!”

曲赵氏还不服,嘀咕着,“我这哪里是胡说……”

第十一章 逢故人

曲秦氏出声圆场,“眼下还没个定论,姐姐还是莫说道罢。”

曲秋香忙拉了拉曲赵氏,曲赵氏才是没了声响。

这头安静下来,才觉隔壁哭喊声更甚,不过须臾却是倏而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没来由地叫曲家众人心中发慌。曲泰樊摆了摆手,叫众人各自回房,省的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平白不得安生。

这时,守门的家丁又匆匆跑进来,正好在大堂门口堵见曲泰樊等人,报:“老爷,衙门的人求见。”

曲泰樊顿时皱起了眉头,但转念一想,既是求见,有些客气,是福不是祸,没有不见的道理,舒缓了容颜,道:“领到客厅一见。”

独自来到客厅,曲泰樊见是先头领队青衫男子也只独一人。

“在下李水生,奉狄大人之命,请曲老爷到刺史府一叙。”青衫男子终于自报了家门,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明来意。

路上走着,曲泰樊心中奇怪。怎的狄大人似乎与他相识?曲泰樊细细回忆,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究竟何时结交了姓狄的京官。丝!这细细一回忆,曲泰樊又惊察,只知狄大人是此次主考官,还不知狄大人究竟司何要职官拜几品,端的是神秘非常。

刺史府。

从前也曾多到刺史府走动,这会儿曲泰樊坐在客厅等候却如坐针毡。李水生已至后堂请狄大人。怎的去了这么久还不见人来?

有丫鬟先来奉茶。曲泰樊趋于紧张,下意识端起茶杯,嘬上一口,顿被滚烫的茶水烫叫出声,手上一抖,更是撒了半杯茶水于膝上。此时听内里已有脚步声传来,曲泰樊手忙脚乱整理一番,煞是狼狈。

“草民曲泰樊,拜见狄大人。”人一进屋,曲泰樊眼角余光瞥见官服,忙不迭端正下跪。

“曲老爷快请起。”

被人扶起,曲泰樊抬头打眼一看,面前这位狄大人当真有些眼熟,是在何时打哪儿见过呢?

“曲老爷可还记得元芳?”

“元芳……元芳……狄元芳!”曲泰樊默念几句,终是忆起。

约是在十五年前。曲老太爷年事已高,曲泰樊年正当三十,正式接手曲家产业。适逢年前接了京城一笔大单子,曲泰樊亲自带人看货护送至京。不想路上还是出了岔子。货物先是被贼人劫去。后与买家商议延迟补货,被拒,只得按照契约赔偿三倍银两了事。

虽说曲家家底丰厚,也实为一大打击。曲泰樊当即郁郁离京。至京郊,屋漏偏逢连夜雨,为避雨躲入一破庙。见庙中一人似鬼,蓬头乱发,衣衫褴褛,枯瘦如柴,伏于角落,幸胸口微有起伏,却也已是奄奄一息。迎面传来恶臭,随行之人皆避之唯恐不及。曲泰樊摇了摇头,命人烧来热水,待稍凉,亲自和温水送干粮入其口。

两口下肚,这人猛地一睁眼翻身坐起,夺过曲泰樊手中干粮大口撕咬。曲泰樊这才看清,其人不过十二三岁小儿。恁的孤苦无依,流落至此,委实可怜。见小儿吃得凶猛,几口已吞尽一块干粮,忙又命人取来半袋干粮置于其前。

乱发小儿已缓过些许神志,初时防备盯着曲泰樊,不敢动作。

曲泰樊笑觑小儿,温言道:“这些都给你。”

小儿一边盯紧曲泰樊,一边缓慢伸手,待抓起一饼,又立即送入口中大口吞咽。

曲泰樊忙道:“慢些吃,当心噎到。”

小儿果被噎到。曲泰樊又帮其拍抚后背,助其吞咽。

半晌过后,小儿终于吃饱。“扑通!”一声跪倒于曲泰樊身前。

“子元芳,狄家后人,今无以为报,他日定当结草衔环,谢贵人救命大恩。不知恩人名姓,好叫元芳于心铭记。”

曲泰樊惊讶,如斯沦落小儿,言辞竟似乎颇有家教学问。张了张嘴,曲泰樊一时又不好过问,只道:“曲泰樊。”

后曲泰樊又送小元芳衣衫两件,吃食两袋,银两若干。第二日一早醒来却已不见小元芳。闻随行家丁道,小元芳昨日睡前曾仔细探问曲家具体居于何处。

至此,曲泰樊再没见过狄元芳,渐渐淡忘此事。

时过境迁,不想十五年后二人又能重聚于此。昔日四尺小儿面黄肌瘦,今已六尺有余,出落得仪表堂堂,官服加身,威风非常。

见曲泰樊忆起自己,狄元芳灿笑不已,忙请曲泰樊上座。

也是到了今时今日,狄元芳才向曲泰樊道明。

狄家祖上太原,明经及第,官拜司马,却遭奸臣诬以谋反,满门抄斩。唯孤儿元芳侥幸逃命,却已是举目无亲,隐姓埋名,流落街头,无以谋生。幸得曲老爷慈悲救命,施以援手。后元芳剃发隐居深山寺庙,奋发修行读书习武,待还俗出山,终得中文武状元,为家门洗刷冤屈。今受高宗重用,为派巡按,监考为名,一路暗查贪官污吏,手持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

得闻元芳身世,曲泰樊不免唏嘘钦佩,又忍不住探问,“不知蔡修,蔡大人是否当真……”

狄元芳和煦面容一改,忽然严肃,摆了摆手没叫曲泰樊问下去,“水生,取曲老爷物什出来。”

“是。”李水生领狄元芳命令,复入内,进出三次,置许多物什于曲泰樊身前。

曲泰樊一看,竟都是月前送予蔡修的拜礼。

“这……”曲泰樊尴尬看向狄元芳,不明狄元芳何意。

狄元芳道:“曲老爷物什落于此,领回罢。”

一个时辰后。

李水生驾车送曲泰樊归来。曲家众人还等在大堂,不曾散去。

送走了李水生,众人忙不迭上来问。

曲泰樊摇了摇头,只道累了,命众人散去,自己也回房歇息,闭门一日,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曲秦氏怕曲泰樊饿着,送了晚饭过去,但也没多言询问。实际上,午后打理曲泰樊从刺史府带回物什,聪慧如曲秦氏已猜出了个大概。知曲泰樊此时心中疲累,只道:“老爷好生歇息。”

曲泰樊等曲秦氏走后低声叹道:“得妻知心贤惠如此,夫复何求。”

第十二章 皮中举

五日后,张榜。皮照民赫然名列榜首。

曲泰樊颇为惊异。原以为狄元芳虽顾念旧情,谅他不曾向蔡修收买考题,退回他送予蔡修之物不做追究,但也不容他过问,似要严惩蔡修及钱家行贿收买考题之人,颇为刚正不阿,断不会徇私舞弊,偏袒于皮照民。

闻狄元芳也于即日启程回京,押解蔡修等人同往,曲泰樊忙命皮照民先行返家报喜,独自匆匆追到城门外来送。

“多谢狄大人。”

狄元芳笑道:“曲老爷良婿乃真才实学,榜首实至名归,他日定为国家栋梁,既与狄某同为臣子,当尽心为朝廷效力便是。待狄某回京自会秉公举荐。曲老爷无需言谢,也不必担心。”

曲泰樊闻言大喜,一转头瞥见囚车内狼狈蔡修,二人相对无言面有戚戚焉。回想昔日同窗,多年友谊,曲泰樊不忍,终是又向狄元芳探问求情,“草民心知不该,但还是要问,不知朝廷会如何发落蔡大……蔡修?”

“自有天子定夺。”

“狄大人可否在圣上面前为蔡修美言几句?要知蔡修任开封刺史多年,为官公正,处事严明,多行善举,叫开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深受百姓爱戴,此次糊涂,怕也是受旁人逼迫教唆。”

一听曲泰樊这话,钱千户立即嚷嚷道:“好你个曲泰樊,这话什么意思?”

“休得叫嚷!”狄元芳一瞪眼,官兵立即敲打囚笼,喝令钱千户闭嘴。

狄元芳也顺势看了蔡修一眼。蔡修只惭愧低头。

不同于钱家自收押以来鬼哭狼嚎,大呼冤枉,拒不认罪。蔡修从未辩驳,初时便已认罪,更当场自褪去官服、官帽,跪于天子方向,高呼:“臣蔡修,愧对先祖太宗,当今圣上!”后自觉招供所有,连同三年前即已受钱千户、钱蔡氏所求,关照下属为钱多多广开后门。蔡修自诩罪重,只向狄元芳求情,念钱千户、钱蔡氏老儿妇人无知;钱多多三年前全不知情,此次知情后拒不听从老父、佞妻,当夜送回考题原封不动,请狄元芳对钱家人从轻发落。

然,证据确凿后,钱千户也是不断为自家求情,那钱蔡氏还一口咬定是蔡修主动泄题,妄图把祸事全部推到蔡修头上。唯有钱多多不再顾父亲、妻室拉扯,毅然俯首认罪。

此前,狄元芳已命李水生取来钱多多当年童试考卷。阅后觉钱多多确有其才,也不愧得中秀才。更念当年童试榜首另有其人,是他今年亲点乡试榜首皮照民。狄元芳断定蔡修于年也不曾多为难下属,其下属也算秉公阅卷,顾不曾想追究当年事,饶过当年童试考官。现押解蔡修、钱家等人回京,狄元芳也带着钱多多两试考卷,会与其他证物一同呈堂。

狄元芳遂对曲泰樊道:“一五一十事,一五一十说。巨无遗漏,狄某皆已查明,自会一一向圣上禀明。曲老爷莫再多言,全待圣上日后定夺。”

曲泰樊又张了张嘴,见蔡修冲他摇了摇头,最后也只道一声叹息,“唉——”

狄元芳也是不忍,翻身上马,临别道:“吾皇圣上实乃明君,向来赏罚分明,不问酷吏,曲老爷安心罢。时候不早,我们也该起行。”

曲泰樊冲着狄元芳点了点头,退后三步,下跪恭送,“恭送狄大人。”

狄元芳忙又下马,扶起曲泰樊,温言道:“不在官府,曲老爷对元芳无需多礼。还望曲老爷保重身子,元芳他日再来拜会。”后复翻身上马,这才离去。

曲泰樊回到曲宅。晚饭间众人只顾庆贺皮照民中举。唯曲秦氏察觉曲泰樊神色略显有异,动筷不多,于饭后带着糕点送至曲老爷院中相问。

曲泰樊把城门外之事大略同曲秦氏说了。

曲秦氏听后也不免唏嘘,劝曲泰樊道:“此事蔡大人与多多那孩子虽有过错,但也实有委屈。幸狄大人明察秋毫,更闻当今圣上是乃明君,赏罚分明,自不会叫蔡大人同钱多多蒙冤受屈,该不会重判蔡大人与钱多多。唯只怕钱老爷与钱蔡氏仍不知好歹触怒龙颜……唉——”说到钱千户与钱蔡氏,曲秦氏也是不知该当如何说下去,没了言语,长叹一声。

“哼!”曲泰樊哧鼻一声,“刁民泼妇,又怎有幸觐见朝堂。”

曲秦氏一想也是,忙道:“老爷说的是,是我无知了。”

“唉——”曲泰樊又是叹息一声,知曲秦氏一心劝他,无畏再多做担忧,摇了摇头,叹道:“也罢,也罢,此事非我等草民能够过问。恁得叫瑶儿也替为夫伤神了。”

曲秦氏原名秦语瑶。

多年不曾,忽闻曲泰樊亲昵再唤其瑶儿,曲秦氏当下脸上一红,低头嗔道:“老夫老妻的,怎还腻歪。”

“哈哈!”曲泰樊大笑,偏不改口,问:“瑶儿心细,体贴为夫,是送了什么好吃的来?”

曲秦氏斜觑曲泰樊一眼,复又低头掩盖娇羞,从篮中取出几样小点心,一一送至曲泰樊面前,都是曲泰樊爱吃的。

“瑶儿多久不曾喂过为夫,可再喂为夫一次?”

曲秦氏头更低,不为所动。曲泰樊有些自讨没趣,便自己抓起糕点大口吃起。

“点心干涩,老爷慢点吃。”曲秦氏拿起茶壶,觉壶中水浅,借口再取壶热茶来,推门匆匆跑走。这一路跑到厨房啊,曲秦氏还觉面上滚烫,可是在厨房外耽误多时,才是步入厨房命人烧茶。

这头,曲泰樊瞅了瞅门外候着的两个丫鬟,一时还奇怪,命丫鬟去取茶来就好,曲秦氏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两个丫鬟对看一眼,随曲秦氏而来的丫鬟絮儿不语,曲泰樊房中丫鬟杏儿进一步笑言:“老爷,我瞅着三夫人满脸通红,一路跑走。可是老爷招惹了三夫人?”

“多嘴!”曲泰樊板着脸呵斥杏儿。

杏儿忙退回门外站好,不再向屋中探看。但这丫鬟古灵精怪的,还在偷偷向着对面絮儿挤眉弄眼,实不把曲泰樊的呵斥当一回事儿。搞得絮儿也忍不住偷笑,忙掩嘴不叫笑声传进屋去。

而曲泰樊呢,没了两个丫鬟看着,前一刻还板着脸,这一刻啊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第十三章 荣归乡

待曲秦氏取茶回来,门外两个丫鬟、门内曲泰樊却都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

只等曲秦氏进了屋去,机灵鬼杏儿便把门合上,竟大胆贴耳于门上偷听。絮儿一开始拦阻,却禁不住,终被杏儿带坏,也一同偷听。

只听门内曲泰樊再三调笑曲秦氏,非要曲秦氏喂他吃点心。曲秦氏被逗弄得烦不胜烦,终是无奈拈起一块糕点送至曲泰樊口中。曲泰樊趁势捉住曲秦氏小手,整个人往怀里一带,惹得曲秦氏惊呼一声。再接下来嘛……

杏儿猛地一拉絮儿不再偷听,对絮儿道:“估摸着三夫人今夜就睡这儿了,你这便回房歇息去吧。我再守一会儿,也就回房睡了。”

“嗯。”絮儿点了点头,捂着脸疾步跑走。

待絮儿走远,杏儿也是双手捂脸,直觉着面上发烫,只多守了一会儿,便也匆匆跑回院侧自己房间。

虽说这两个丫鬟皆才十五六年纪,但身为曲家老爷、曲三夫人房内丫鬟,多少已知事。听着里头那动静,两个丫鬟又哪里不明白,便才如此自作主张。

三日后。

一早举家人一同吃过早饭,曲泰樊与曲秦氏等人送至大门。皮曲氏与曲秦氏依依惜别后,皮照民便同曲泰樊告辞,偕皮曲氏抱着小二月坐上一辆马车,后头铃儿坐一辆,同来时一样两辆车一同返乡。后一辆车里多装着曲家邻里送来的贺礼。

至乡十里处便见人相迎,燃起爆竹。一路上百米一人,恭贺、爆竹声不绝于耳。到得家门,更是左右邻里老幼皆在,皮照民和皮曲氏一下车,这些人便蜂拥而上。左一句,“恭喜皮老爷。”右一句,“贺喜皮夫人。”

“咳咳!”这时,皮襄氏领着皮怀礼出来门外,半天也挤不过人群,只得咳嗽两声。

众人这才散开一些,叫皮襄氏得以到近前来。几步之地,这些人也是对皮襄氏多有恭维,“恭喜皮老夫人,贺喜皮老夫人,皮老爷得中举人,荣归乡里。”

皮李氏拉着皮洛秋跟在皮襄氏和皮怀里身后,面上有些不快。众人忽然有些尴尬,方才已唤过皮曲氏为皮夫人,又该是唤皮李氏什么好?

好在有人机灵,对皮李氏贺道,“恭喜皮大夫人,贺喜皮大夫人。”

众人忙跟着叫,“恭喜皮大夫人,贺喜皮大夫人。”

皮李氏这才面上一喜,笑着冲众人连连点头。

“儿啊。”“娘亲。”

“老爷。”“夫人。”

“姐姐。”“妹妹。”

皮家四口各自见礼。

这时,皮怀礼怯生生,皮洛秋却直奔皮照民怀中“爹爹,爹爹”叫个不停。皮李氏推了推皮怀礼,皮怀礼才是对皮照民唤道:“爹爹。”遂也奔入皮照民怀中。

两小儿却不曾唤皮曲氏。皮李氏暗中得意,装作不知。

皮襄氏已急着叫皮李氏先带皮怀礼及皮洛秋退至一旁,带皮照民入内,叫皮照民分二三次亲捧皮瑞田及皮家祖宗牌位送入新建祠堂家庙。众人一同祭拜皮家祖先。

皮襄氏高呼:“皮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今子照民中举归乡,光耀皮家门楣,媳皮襄氏……”话到此,皮襄氏有些哽咽,沉默半晌,再开口也含着哭音,“媳皮襄氏,无愧皮家先祖。”深深一拜,皮襄氏再隐忍不住,大哭出声。

这一哭,哭出了皮襄氏自打进皮家门,主内主外,只叫皮瑞田、皮照民先后安心读书,几十年来辛酸不易,不易啊!这一哭,也是哭得欣喜,皮襄氏勤劳大半生,晚年终也当上了皮老夫人,大喜,大喜啊!

即使皮襄氏早对皮照民中举信心满满,此时也是大喜过甚,哭着哭着竟晕厥过去。

皮曲氏第一个察觉,惊呼,“夫君,娘晕过去了!”

“娘!娘!”皮照民一时手足无措。

皮曲氏忙提醒,“快抱娘亲进屋。”

皮照民才是手忙脚乱,抱起皮襄氏。

皮曲氏又吩咐皮李氏道:“姐姐你腿脚快,快去请张大夫来。”

皮李氏眼一瞥,嘴一撇,不动,才不听皮曲氏指唤。但眼下着实该快去请张大夫来,可惜欢儿留在内院厨房正张罗着饭菜,皮李氏便是盯上了守在门外的铃儿。

这时,皮照民见皮李氏不动,惊讶一瞬,怒而喝道:“还不快去!”

皮李氏还抬手指了指铃儿。但皮曲氏已经在旁护着,皮照民抱着皮襄氏奔出门外,往皮襄氏房内送去。铃儿也紧跟着去了。皮李氏一跺脚,却也不敢再耽搁,忙跑着去了。

见奶奶晕倒,倏忽间爹娘皆已不见,留下两小儿初时抱作一团,后皮洛秋拉着皮怀礼稍稍犹豫了一下,不敢去追皮李氏,便追着爹爹皮照民等人去了。

且说,皮曲氏和铃儿也没闲着。赶了皮照民抱着小二月领着皮洛秋和皮怀礼去屋外等候照顾,皮曲氏命铃儿速去烧来热水,又和了稍许冷水,亲自用布巾浸透,温温热为皮襄氏擦拭头脸、腋下、手心、脚心。

不待张大夫赶来,皮襄氏已悠悠转醒,见皮曲氏伺候在前,有些惊讶。

皮曲氏发现皮襄氏醒了,松了一口气,不顾手湿擦了擦额角惊汗,忙命铃儿出门唤皮照民进来,又扶皮襄氏坐起。

皮襄氏已忆起前因,自打皮曲氏进门以来,头一次亲昵握起皮曲氏两手,觉其两手被热水温热,见也发红,在那手上轻轻拍两下,叹道:“儿媳辛苦。”

其实早前皮襄氏对皮曲氏不太欢喜。虽说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带来不菲嫁妆,但嫌其进了农家门,不免太过娇贵。这会儿见自己有事,皮曲氏也是不顾热水烫伤悉心伺候在前,皮襄氏一改对皮曲氏看法。又转念一想,今照民已贵为举人大老爷,他日若能再过两试、进士及第……皮李氏原是得皮襄氏欢心的农家媳。但待照民为官,皮家晋为官家,皮李氏就显得粗鄙不入流。反观皮曲氏却是出得厅堂,许才成了皮家称职的媳妇。

“娘言重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皮曲氏问着,一面细细观察皮襄氏。是见皮襄氏方才蹙眉沉思,误会皮襄氏身子还有不适。

皮照民也在此时进了门来,一并追问,“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皮襄氏摇了摇头。

皮曲氏又问道:“娘方才大哭过,可口渴?”

皮照民也跟着问:“娘可口渴?”

第十四章 儿出卖

皮襄氏听着皮照民照猫画虎一再重复皮曲氏问话,失笑出声。

见皮襄氏笑了,皮照民才是真正安心,终于不再学舌,道:“方才娘亲可是吓坏孩儿,害得孩儿方寸大乱,幸亏婉儿主持大局,提醒孩儿先送娘亲回房,又命冬梅去请张大夫来。估摸着张大夫也快到了,娘您若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说。”

皮襄氏挑了挑眉毛,重又看皮曲氏一眼,又一眼,别说,越看越觉着皮曲氏眉清目秀,温婉可人不说,还同皮照民一般带着一股子书香气。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呀,临危不乱,将来的官夫人,主持得了大局。而且,照民两次考试,多受曲老爷照拂,皮襄氏又怎不知。皮曲氏实乃皮家贵人。心思间,皮襄氏对皮曲氏的评价更高一级。

此时,闻屋外有动静。是皮李氏请回了张大夫,正疾步进屋。

两小儿见娘亲归来,便扑入皮李氏怀中,将皮李氏拦在了门口。皮李氏只得侧了侧身子先叫张大夫进得屋来。皮照民与皮曲氏也忙从床侧给张大夫让开了位置。

待张大夫给皮襄氏诊脉,问清事情经过,笑道:“无碍,无碍。皮老夫人不过四十二三年纪,身子骨还很健朗。适才许是一时悲喜交加过甚,导致气血上涌,闷绝于胸,谅是年轻人也会哭晕过去。现既已醒来,便无大碍了,无需用药。如若担心,可多服温水,戒饮浓茶,饮食清淡,将养几日。”

皮照民与皮曲氏在旁恭听,连连点头,谢过张大夫,欲送张大夫出门。

张大夫摇了摇头,又捧起双手向皮照民一揖,笑道:“还未恭贺皮老爷中举荣归。我这一早上问诊不断,匆忙而来,还得尽快回去,也没带上什么贺礼。这诊费便免了吧,权当我给皮老爷添个喜,还请勿怪礼薄。也不劳远送,我这自个儿就去了。”

深知张大夫自打十几年前携家落户半坡村,向来悉心为村民看病,只收取微薄银两,甚至有时分文不取还倒贴药钱,实是妙手仁心,菩萨心肠,自家却过得极为朴素。闻张大夫向自个儿道贺,皮照民已是笑容不止,又怎会嫌张大夫没备贺礼。

皮照民忙道:“要知照民有今日,也有恩师一份功劳,本该照民回谢恩师。劳驾张大夫慢走,改日照民再登门拜谢。”

原来,昔日皮照民也就书中学问向张大夫多有请教。张大夫只要不忙,便都一一细致作答。旁人只道张大夫医术高超,唯皮照民知张大夫更是博古通今,满腹珠玑。虽皮照民未正式拜过张大夫,但心中对张大夫可是敬佩,早已视张大夫为师。

闻言,张大夫双眼笑眯眯,满脸皆赞“孺子可教。”连连点头,遂自离去。

皮襄氏忽道:“我有些口渴。”

皮曲氏正要出屋去取。皮襄氏又道:“冬梅,你先带洛秋和怀礼回屋,再去给为娘添壶热水。”

皮李氏一愣,瞅了皮曲氏一眼,奈何皮襄氏点名指使自己,只得从道:“是。”带着皮洛秋和皮怀礼往外走,皮李氏还再三回头去瞅皮曲氏。

皮曲氏觉出皮李氏怨怪,有些尴尬。

皮襄氏冲着皮曲氏招了招手,叫皮曲氏到了近前来,复又握住皮曲氏双手,赞道:“儿媳双手柔嫩,怎谙粗活。娘知道你在家也曾读书,还未问过,既亲家从商,你可从中学着一二?”

皮曲氏第一时间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从实答:“幼时不喜学算,适才此次省亲,方得娘亲教导,习得看账。”

皮襄氏点了点头,道:“虽然日短,但亲家必定教导有方,你又聪颖,该是学得不错。听张大夫说,我这几日还需将养,但照民刚中举归乡,礼贺之人该是不断。你可帮着为娘打点?”

不待皮曲氏点头,皮襄氏又道:“无非也就是一一记录,礼金细数,物什入库……”

“娘……”“嘘!”

不想,皮李氏竟还在门口。

“冬梅,你进来。”皮襄氏立即唤了皮李氏进屋,骂道:“我叫你去添壶热水来,怎的迟迟不去,可是为娘指使不动你了?还是你故意在外偷听!”

偷听被抓,皮李氏一时无法辩驳,低着头不说话。

“哼!”皮襄氏重重哼了一声。

皮李氏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儿媳不敢,儿媳这就去。”

“慢着,”皮襄氏叫住皮李氏,“既然在这儿,年前你向我讨了一把库房钥匙,方便欢儿随时支取药食,你如今也大好了,便在这儿将钥匙还来罢。”

“娘!”皮李氏一听这话顿显急切。原以为当初皮襄氏既然同意分了一把库房钥匙于她,便是允了她日后一同掌家。怎的这会儿又……

皮李氏支吾半晌,眼看着皮襄氏一手还抓握着皮曲氏双手,看似疼惜,一手却向着自己伸来,叫自己不得不从。皮李氏心道,皮襄氏可是晕厥后醒来只见皮曲氏守护在侧,也不知皮曲氏是否趁机说道了什么,叫皮襄氏一时昏了头脑。她才是皮家的大媳妇,怎能叫皮曲氏从她这儿夺了库房钥匙去!对!皮襄氏定只是一时昏了头脑,做不得数。但眼下……

皮李氏眼睛一转,借口道:“娘,钥匙在欢儿手中。”

“那你便叫欢儿……”

“娘……钥匙……”皮李氏身侧的皮怀礼忽然怯怯发声,一手指着皮李氏胸口。

皮李氏顿时松开了拉着皮怀礼的手按向胸口。她这一动作,可就暴露了钥匙正藏于此。

皮襄氏笑了,冲着皮怀礼道:“怀礼乖,奶奶这会儿下不得床,你帮奶奶把钥匙拿过来。”

皮怀礼便天真地冲着皮李氏摊开双手。皮李氏瞪了皮怀礼一眼,万万想不到,竟被自个儿的亲儿子出卖。皮李氏还不动作,只顾想着,怕不是皮怀礼自打出生就由皮襄氏带着,年后才回到自己屋内,皮怀礼便是跟皮襄氏更亲。早知道,她就不该装病,早早下得床来,将皮怀礼领回自己屋内。

第十五章 皮李氏

原来,皮李氏早已大好。

事情还要回到三年前开始说起。

皮怀礼刚过半岁,皮曲氏既以平妻身份风光嫁进皮家门。当日,皮李氏借口下不得床,获众人体恤并未出席。实际农妇出身的皮李氏身子骨并非那般虚弱,虽说三年内不宜再孕,但已无碍日常。

其后,见皮曲氏不谙农活家事,带来陪嫁丫鬟铃儿除简单洒扫外也是靠不住,皮李氏自诩皮家大媳妇更不愿帮衬。求着皮襄氏买下欢儿后,这些活计便全部落到欢儿头上,皮李氏依然称病乐得闲散。虽说日子久了,皮李氏开始担心皮曲氏诞下男婴。幸皮曲氏肚子一直不见声响。

待年前入冬皮曲氏肚子终于见喜,已是六月显怀才发现。皮李氏一边吃惊诧异,就凭皮曲氏那风一吹怕就跑了的身子骨居然六月来不曾遭苦受罪,恁是显怀了才叫人发现,一边眼看着三年期近,皮怀礼也已在皮襄氏精心照料下安然成长。皮李氏一不怕皮怀礼再有闪失,可保皮家嫡长孙之位,二装病也装了这么些时候了,不好在此时跳出来说自己早已大好,恐被怀疑遭人诟病。岂不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再说了,皮曲氏这一胎还未必是男娃呢。皮李氏便决定隐忍不做声。

适逢曲老爷闻皮曲氏有喜,立即派人送来各式名贵补品作日后皮曲氏月子里补身子用。皮李氏吃味,对比自己两次怀孕,李家都不曾慰问,她更是从没尝过这些好东西,便又一边隐忍一边打起了这些补品的主意。皮李氏随之灵光一闪,何不求着皮襄氏先把这些补品分予她用,再趁机从皮襄氏那里讨来一把库房钥匙。待库房钥匙到手,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和皮襄氏共同掌家。主意已定,皮李氏稍微尝试,皮襄氏果遂了她愿。哪怕王婆子来给皮曲氏看过,信誓旦旦打着包票说皮曲氏肚子里的一定是个男娃儿。有了库房钥匙在手,皮李氏也没多做担忧,只更发狠瓜分库房补品。

再等到日后,皮曲氏折腾一夜,竟是诞下个女娃儿。皮李氏有心派去帮衬的欢儿第一时间跑回来报信给皮李氏知晓,也说道了王婆子把皮襄氏气得不轻。皮李氏已是进补得日渐圆润,关起门来在自己屋里可是得意一番。皮李氏乐过当即下了床来,借口探问皮曲氏“母子”安好到了皮襄氏屋里。

皮襄氏气道:“哪里是个男娃儿,分明是个赔钱货!”

趁着皮襄氏正在气头上,皮李氏忙是添油加醋指责王婆子,更重在诋毁皮曲氏肚子不争气,自打进了家门也不曾帮衬家里,只管坐享清福。如皮李氏所愿,皮襄氏当即念叨着对皮曲氏诸多不如意。皮李氏又劝说皮襄氏消气,兼往自己脸上贴金。

“儿媳现已大好,自会加倍努力为皮家添丁。娘亲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还要看儿媳日后,定叫娘亲再三年抱俩,多为皮家诞下嫡孙。”

皮襄氏听着这话很是欣慰,夸赞皮李氏才真真是皮家的好媳妇。

于次日,皮襄氏便是做主出面,到了皮曲氏屋里稍作慰问,一番话说下来,却是叫皮曲氏糊里糊涂非但不能计较皮李氏吃去了大半曲老爷送来的补品,还同意了往后半年都叫皮照民睡于皮李氏屋内。就连同样是为了方便到库房支取药食,皮曲氏没想到,铃儿想到问了,皮襄氏也只叫铃儿每隔三日去问她借用钥匙,并未向皮李氏讨回钥匙。皮李氏知道了心中更是得意。

虽说在小二月满月酒宴,曲老爷做主直接带走了皮照民和皮曲氏,一来方便皮照民月后考试,二来也可叫女儿在家中多住些时日。皮李氏心想二人省亲为名,到了曲家也不会同房,并未拦阻,更趁着二人不在家中,对皮襄氏伺候有加,多为奉承,也不忘再三说道皮曲氏。

万万不曾想,这二人才刚回到家中,她不过是跑了一趟叫回张大夫,怎的皮襄氏就被皮曲氏灌了迷魂汤一般?皮襄氏竟要当场讨回库房钥匙,转交皮曲氏!最可气她竟还被怀礼出卖!

皮李氏这一瞬间悔不当初。怀礼年幼天真,还是自打出生被皮襄氏带在身边,与皮襄氏更亲。早知如此,她就该早早下得床来,将皮怀礼领回自己屋内教养。也好及早再请张大夫来给她看看,定能推翻张大夫前言,再与皮照民同房,说不定这三年间都为皮家再生个男娃儿出来……

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早知如此,她又怎会落到如此局面?

“娘……娘?”幼儿皮怀礼举着双手,迟迟不见皮李氏动作,幼弱手臂疲累,出声呼唤。

皮襄氏也皱眉再度催促,“冬梅,恁得叫怀礼受累,还不快将钥匙交出?”

皮李氏紧紧捂着胸口钥匙,情急之下眼睛一闭,竟直挺挺倒了下去。

众人一愣,皮洛秋第一个哭倒在皮李氏胸口,不住哭喊:“哇啊啊!娘……哇啊!娘……”

皮怀礼反应过来,一脸惊慌,下意识冲着皮襄氏床畔跑来。

看着皮怀礼脚下颇为不稳,皮襄氏也是下意识一翻身下了床,接住了皮怀礼。动作有些大了,刚晕过醒来的皮襄氏顿感眼前再度发黑,好悬没再晕了过去。

皮照民和皮曲氏顿时手忙脚乱。

皮照民欲先把皮襄氏再扶回床上,碍于皮怀礼躲进皮襄氏怀中已呜咽出声,不好强硬拉扯,恐伤了皮怀礼。

皮曲氏只得在一旁温柔劝说,“怀礼乖啊,来,先到二娘这儿。奶奶身子不舒服,快让爹爹扶奶奶上床歇息。快来……乖……”

好在皮怀礼颇为乖巧,虽初时只诺诺偷看皮曲氏一眼,但再抬头看皮襄氏果然面露苦楚,终于走出皮襄氏怀抱,怯怯走近皮曲氏。

皮照民得以扶着皮襄氏躺回床上。皮曲氏拉着皮怀礼先安顿在侧,忙又招呼铃儿一同来到皮李氏身畔。奈何凭二人合力竟拉扯不动皮李氏,又有皮洛秋阻碍,几番呼唤也不见皮李氏醒来。

心疼皮洛秋哭喊不已,皮曲氏又温柔劝说。皮洛秋却似不如皮怀礼懂事,只顾哭喊,并不动作。皮曲氏无奈,只得呼唤皮照民过来帮忙。

皮曲氏想先行抱起皮洛秋,好叫皮照民抱起皮李氏,动作了一下,却感到一股子力气又把皮洛秋拉扯回去。皮曲氏不妨,好悬也压着皮洛秋栽倒在皮李氏身上!

第十六章 泼妇样

幸亏皮照民和铃儿眼疾手快分左右共同架住皮曲氏。

众人细一打量,见皮洛秋一手乃被皮李氏牢牢抓着压于身下。也不怪皮洛秋一直哭喊,怕是一开始就被皮李氏带着栽倒,磕碰到了哪儿,细嫩手臂也被压疼。

皮曲氏抱皮洛秋不动,改由皮照民尝试,竟却也抱之不动。众人无法,只得强硬拉出皮李氏藏于身下之手,逐一掰开手指,好不容易解放出皮洛秋。动作之间,皮洛秋胸口衣襟松散,见一金银之物从皮洛秋脖颈间滑出。

皮曲氏一边安慰皮洛秋,“乖啊,洛秋不哭……”一边也是不由得打量着那金银之物,总觉眼熟,猛然想起,这式样看着像极了母亲送予小二月满月镶金银锁。虽说花纹不如小二月那枚精致,但大小相仿,而且皮洛秋这枚金多于银,倒像是镶银的金锁了。

皮曲氏再细一回忆,刚刚安慰皮怀礼之时,似也见其脖颈间戴着相同物什,不过只见红线颈绳,锁儿藏于其胸。

皮曲氏马上明白,无奈摇头。要知小娃儿脖颈细嫩,这满月戴银锁本是讨个吉利,分量过重了反倒是对娃儿不好。小二月的这枚做了镶金的设计也只是图个好看。也亏了皮洛秋和皮怀礼皆已是四、三岁的娃儿才禁得住。

那头,皮襄氏缓过神来,也没漏看了这头发生之事。还是老的精明,自己先后两次晕倒、欲昏,昏迷之时无知,醒来后一时半会儿双手也是无力。看皮李氏双眼紧闭,一手仍紧紧捂着胸口,另一手还能牢牢抓着皮洛秋,皮襄氏便是看破,皮李氏分明装昏!

此时,皮照民已抱起皮李氏,欲先送其回房。

皮襄氏虽没在第一时间道破,给皮李氏留了些脸面,但及时提醒,“照民,先把钥匙取来。”

皮照民不察皮李氏是装昏,只道腾不开手。

皮曲氏本也糊涂,安抚好了皮洛秋,正要吩咐铃儿再去请来张大夫,忽闻皮襄氏竟还想着钥匙,诧异看向皮襄氏。见其神色似毫不担忧皮李氏,还有着一丝轻蔑。皮曲氏遂也猛然明白过来,昏迷之人怎的还有这般力气?原来皮李氏竟是装昏!

皮曲氏心善,也没道破皮李氏,只是不再吩咐铃儿,转而探手向皮李氏胸口。奈何皮李氏本是装昏,干惯了农活力气也比皮曲氏大得多,皮曲氏几番尝试都是不得。

最终皮曲氏只能摇了摇头,对皮襄氏道:“娘亲,姐姐力气大,我取不到,不如还是待姐姐醒来……”

“哼!”皮襄氏重重一哼,竟翻身下床,到了近前,对皮照民道:“你先放她下来,我来取。”

皮照民还傻愣愣地不知道皮李氏是装昏,犹豫了一下,见皮襄氏坚决,才是遵从皮襄氏,将皮李氏轻放于地。

皮襄氏便是探手向皮李氏胸口。但不待皮襄氏触及,皮李氏似猛然惊醒,一把推开皮襄氏之手,翻身一腿曲折跪坐于地,初时呜咽。皮襄氏不顾,再三伸手,都被皮李氏挥手驱赶。皮李氏更开始放声大哭。

两小儿也跟着再度呜咽。皮曲氏见两小儿瑟瑟发抖,先后受惊不小,忙是先命铃儿将两小儿带出屋外照顾。

回过头来,皮照民已在后面架住皮李氏双腋,皮襄氏抓住皮李氏一手,只余皮李氏一手仍紧紧捂着胸口。在皮襄氏的吩咐下,皮曲氏不得不也赶忙上前帮手。

“啊!丝——”谁知,皮曲氏两手刚探向皮李氏胸前,皮李氏捂着胸口的一手松开,猛地向皮曲氏挥抓过来。皮曲氏闪躲不及,生生被皮李氏在一只手背上抓出了血淋淋的一道口子,痛呼出声。

倒退两步,皮曲氏手捂着伤处,眼里禁不住泛起泪光。皮照民见状想也不想,松开了皮李氏,到皮曲氏近前探看安慰。

这下可好,没了皮照民的招架,皮李氏也一把甩开皮襄氏,更趁势直接在地上打起滚来,再叫人近不得身,并仍大哭喊叫,直呼众人欺她。

皮襄氏好悬没被皮李氏掀倒,紧紧皱眉站起身来,怒骂皮李氏道:“好你个李冬梅,先头装昏,为娘给你留些脸面不曾道破,现竟又撒起泼来,真是给脸不要!你再闹啊!你再闹今儿也得把钥匙给我交出来!……”

皮李氏又哪里理会皮襄氏,哭喊更甚直接压过皮襄氏声响。反正已经闹开,皮李氏是打定了主意,今儿定不叫胸口钥匙被人夺去。

皮曲氏忍住手背疼痛,拭去眼角泪珠,和皮照民一起看向对峙二人。皮襄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皮李氏骂相不说,光看皮李氏在地上撒泼打滚,皆也皱起眉头,连连摇头。

先头说皮曲氏自打进了皮家门一直对皮李氏尊重有加。此时皮曲氏这心底里却对皮李氏生出了无端的厌恶。不是她看不起皮李氏出身粗鄙,实在是皮李氏一再作为皆叫人轻看。

区区农妇,大智没有,小心思嫌太多;善妒吃不得亏,昔日骗皮襄氏可怜偏袒于她,今儿却翻脸不认人,连皮襄氏的话都不听;为了保住自身利益,脸面都可以不要……这趴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恁的是个轻贱泼妇!

不怪皮照民更欢喜于皮曲氏。皮李氏虽眉眼不差,浓眉大眼的,耳鼻口齿也皆端正,当初在这十里八村也算是出名的美人,更常叫人说道赞美,叹皮李氏生得好看还手脚勤快。才是叫皮襄氏看上,不嫌弃她家中贫苦,应了李家要求,稍稍多下了点聘礼,李家便乐颠颠地把女儿“嫁”进了皮家大门。可皮李氏干惯了农活实际皮肤黝黑粗糙,一双手更见不得人,两次生育后原本就腰身走形,日前还贪吃曲老爷送来的补品更是胖得不成样子,全没了半点当初俊俏模样。再来,相处日久,皮照民渐感皮李氏除手脚勤快,实大字都不识一个,更遑论吟诗和对、作画相赏,毫无半点情趣,甚至满腹糟糠,二人常常言语不通。

第十七章 难作比

又论,当初李家说是嫁女儿,却跟卖女儿似的。皮李氏的嫁妆自是没有,只带了些稻草饲料充数。转头李家却毫不吝惜,加盖了自家房屋成了个小院,终于为年近中年的李家长子讨了房媳妇。此后逢年过节、家中有喜,李家人来走动捎来薄礼都为了向皮襄氏讨要红包。一次年庆刚过,皮襄氏已给李家包过红包。不过月余,李家人又抱着刚满月的小孙子上门道喜。皮襄氏看着襁褓小儿都被冻出了鼻涕,李家人却只顾看她等待。回想皮洛秋满月李家人都不曾来看过,不过是只进不出,不想来看望皮李氏和皮洛秋,省得还要送礼。皮襄氏还是端着笑脸进屋给包了一封可大的红包,但递送红包之时直言,此为最后一次,日后再不会接济李家。李家人闻言,脸一耷拉,取走红包,谢都不道一声转头就走。日后两家不再走动,李家更不对皮李氏再有任何过问。当真看皮李氏是李家泼出去的水,跟李家再无瓜葛。

反观皮曲氏。当初皮襄氏悉闻曲家业大,未免高攀,主动下了重聘,但皮曲氏带来嫁妆更是不菲。日后掀开盖头,新妇早起给皮襄氏请茶问安。皮襄氏见,皮曲氏娥眉温婉,一双美目眼波儿似含水流转,娇俏鼻梁,唇红齿白。再看那奉茶一双小手,端的是细皮嫩肉,肤白若雪,吹弹可破。听皮曲氏问安话语,其音也似出谷黄鹂,虽不高声,但更悦耳。再说,皮曲氏虽不谙农活家事,但带来陪嫁铃儿代劳。平日里皮曲氏常与皮照民吟诗作对,描画共赏,还弹得一手好筝,可供皮照民学习疲累时品玩解乏,兴致一来还会借着琴音高歌一曲。夫妻二人生活当真是琴瑟和鸣,出双入对,有着说不尽的喜悦。

更遑论,逢年过节,两家人互相道喜,皮襄氏送去多少贺礼,曲家还礼只多不少,都是一车一车地派人送来。对比于李家人,曲家做得叫皮襄氏难言自家不曾高攀。因此,皮襄氏虽然心中有些不喜皮曲氏手不能提,顶多偶尔进进厨房,但也不曾在明面说道。谁叫人家出嫁前是千金小姐,曲家老爷、夫人捧在掌心生怕磕碰半点的掌上明珠呢,出嫁后曲家也常派人来问。而且皮照民喜欢得紧,哪怕读书闲暇之余自己学着帮衬着些家里事情,都不忍叫皮曲氏操劳。皮襄氏又哪里肯叫皮照民做这些粗活,也就罢咯,罢咯。

此时,眼见着皮李氏在地上撒泼打滚,使得皮曲氏轻看了皮李氏去;皮襄氏和皮照民左右看着两女,都心道,作不得比,当真作不得比哟!

皮李氏还不自知,如此大闹一番,更叫自己在家中众人心中没了欢喜。

皮曲氏觉着,叫皮李氏再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更怕皮襄氏今日波折再三气坏了身子,遂先劝说,想送皮襄氏躺回床上。”

皮襄氏摇头叹息,指指地上皮李氏,道:“如此胡闹不休,我又怎得安宁休养。”

皮曲氏浅笑,出主意道:“娘亲莫急,且先躺回床上听我说。”

皮襄氏看皮曲氏眉目言辞间似已有妙计,挑了挑眉毛,便被皮曲氏说动,由皮曲氏扶着送回床上躺坐。

皮曲氏继续,“娘亲不是有意扩建库房?依我看,干脆也把那年久木门换换,再上一把牢靠的新锁。不过稍等些时日,为媳再一并帮娘亲整理库房。至于两把旧钥匙,直接丢弃便罢。”皮曲氏虽然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全可叫皮照民和皮李氏也一并听清。

哦哟!皮襄氏闻言双眼大睁一瞬。别看皮曲氏往日温婉,皮家凡事皮襄氏做主,皮曲氏不曾有微词,似性子有些懦弱,可叫人欺负了去。现皮曲氏做起主来,出的主意可当真甚妙,甚妙啊!

就看那皮李氏听闻皮曲氏所言已是愣在当场,忘记了继续打滚哭喊。嘛,就算她继续也是无用咯。

今日皮曲氏一再叫皮襄氏刮目相看,皮襄氏当即点头,竟破天荒掏出了自己胸间库房钥匙,交予皮曲氏,道:“为娘可好清闲几日,就全交给婉儿做主了。”

这是皮襄氏自打皮曲氏进门第一次唤其本名,还是学着皮照民唤其婉儿,不念婉言,可见亲昵。

皮曲氏闻言甚是欣喜,接过钥匙,欢笑应,“是,娘。”

“为娘乏累,晚饭前先睡一会儿,你们去吧。”皮襄氏最后说道,和衣躺下。

皮曲氏还为皮襄氏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说:“饭前儿媳再来唤娘亲。”

“嗯……呼……”皮曲氏翻了个身,似已朦朦睡去。

皮曲氏回身与皮照民各自看了看地上皮李氏,又对看一眼,也不去劝皮李氏起身,径直越过皮李氏走出门去。

如此,只留皮李氏坐在皮襄氏屋内地上,很是没趣儿。再说这地上也挺凉的,久坐可对妇人不好。皮李氏也不犹豫,自个儿爬了起来,拍拍屁股就也去了。可是走时都没想着帮皮襄氏把门带上。

还是皮曲氏细心,知皮李氏定留不久,估摸着时间又折返回来,帮皮襄氏将门掩上。皮照民跟来,在门外赞皮曲氏一番。皮襄氏虽翻身背对,但都没漏听了动静。

回屋路上,二人又见皮李氏在院中皮曲氏门口,是回过屋不见皮洛秋和皮怀里又出来寻找,正动作粗鲁地从铃儿手中夺过两小二双手,一边拉着一个往自己屋走,还一步三回头愤愤瞪视铃儿。铃儿并不做声,只任由她瞪,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去。

和皮照民、皮曲氏打了个照面,皮李氏多少还知道刚刚自己在皮照民面前丢了脸,不敢去看皮照民,但也偷偷瞪了皮曲氏几眼。

皮曲氏见皮李氏瞪视自己,眼神颇显怨怪狠毒,下意识捂住先头受伤手背,心中有些害怕。

铃儿察觉皮曲氏有异,忙上前探看,一看之下顿时高呼:“呀!小姐你手背怎的破了,流了这么些血?快快随我进屋上药!”

第十八章 理库房

被铃儿强硬拉扯进屋,见床上襁褓中小二月睡得正酣。

皮曲氏这才想起,刚刚在皮襄氏屋内折腾许久,都忘了小二月。好在先头皮照民和铃儿先送了小二月回来,不然皮李氏那番吵闹,该是要吓坏了小二月。小二月再一哭,怕是众人更该忙乱。

铃儿已经拉着皮曲氏到桌边上药。皮照民便去床边探看了小二月几眼,笑道:“二月睡得真香。”欲抱起小二月。

皮曲氏出声阻止,“莫动,叫她睡罢。”

要知照顾婴孩很是累人,全仗着婴孩熟睡之时得一得闲。刚刚一番折腾,皮曲氏也是身心俱疲,此时松散下来,只觉连喂奶的劲儿都没了。

铃儿还在不住询问,“小姐的手背究竟怎的伤到?”

皮曲氏没做多想,顺着铃儿的问话就答了,“刚刚你走后,姐姐仍是坐地哭闹不休,为取了库房钥匙,我与夫君、娘亲强硬了一些,姐姐许是急了,便是不小心被姐姐抓破。”

铃儿闻言,可不像皮曲氏还试着为皮李氏开脱,顿时高呼:“哪里是不小心,我看她分明是故意的!”

“铃儿!”皮曲氏摇头,低呼:“不许胡说。”

铃儿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着,“若不是故意,怎的不抓老夫人和姑爷,偏偏就抓小姐……”

皮曲氏忙提高了些音量,盖过铃儿声响,借口骂铃儿道:“说了你那么多次,早该改口,没得规矩,莫再叫我多说罢。”

铃儿瞧了皮照民一眼,张了张嘴,最终低头认错,乖乖唤人,“是,老爷、夫人。”便再没了声响,只悉心为皮曲氏上药。

时至晚间。

皮曲氏和皮照民如约先到皮襄氏屋内唤皮襄氏起身。待三人来到餐厅,见皮李氏竟已带着皮洛秋和皮怀礼坐入席间。三人难免有些惊讶,原以为经过那一闹,这会儿皮李氏该是借口闭门不出。倒是低估了她面皮薄厚。

皮李氏见三人到了,倒也知道起了起身,让了皮襄氏和皮照民先入席。皮李氏还想挤到皮照民身边。但皮照民和皮曲氏左右扶着皮襄氏入座后,皮照民又直接拉过皮曲氏的手,二人到了皮李氏对面,一边挨着皮襄氏相贴而坐。皮李氏没得办法,只好改为贴着皮襄氏另一边重新坐了。

众人皆坐好,皮襄氏道:“动筷罢。”但皮襄氏瞅了瞅近前菜色,却是皱了皱眉头,自己半天不动筷子。

皮曲氏察觉,也细瞅过桌上菜色。原本为了庆贺皮照民中举归乡,自是大鱼大肉居多。可张大夫刚吩咐过,皮襄氏这几日饮食需清淡着些,可不好吃这些。皮曲氏便想吩咐铃儿再去厨房简单烧两样清淡菜色。

这时,欢儿又端了两盘菜进屋。皮李氏忙起身接过,放到皮襄氏面前,搭话道:“儿媳知娘亲这几日不宜鱼肉,特意命欢儿又多给娘亲烧来两样青菜。娘您快尝尝。”

皮襄氏见两样青菜刚烧来正烫着,又是一时没动筷子。

皮李氏又道:“儿媳午后反省,已知错,还望娘亲,”又看了看皮照民,“夫君原谅。”说着,还不忘为皮襄氏夹了些青菜入碗。

“嗯。”皮襄氏总算回应了皮李氏一声,点了点头,拿起了筷子。

皮李氏见了大喜。如此一来,皮襄氏便算是原谅了她。可皮照民还没应声。皮李氏又忙起身,隔着半张桌子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入皮照民碗里,眼巴巴地瞅着皮照民。这可是皮照民最爱吃的。

皮照民却还执拗着,不肯去看皮李氏,连筷子都“啪!”一声落回了桌上。

皮曲氏见状在桌子底下碰了碰皮照民。皮照民看向皮曲氏,见皮曲氏用眼神劝说于他。皮照民无奈,终是又拾起筷子,吃了那块红烧肉。

皮李氏没错过皮照民与皮曲氏之间的小动作,心中有些不快。但好歹皮照民总算原谅了她,此时皮李氏也谨慎了许多,权当做没有看到。

后皮李氏吩咐了欢儿照顾皮洛秋和皮怀礼吃饭。她自己则一边吃着,一边不住为皮襄氏添菜。虽说讨好皮襄氏太过明显,但胜在伺候得足够悉心。

席间,皮襄氏嘴里只吃着青菜没味儿,也多次看向桌上鱼肉。皮李氏便是立即也为皮襄氏夹了一块偏瘦的红烧肉入碗,道:“娘亲也爱吃红烧肉,捡着瘦的少吃些,没事儿啊。”

皮照民和皮曲氏也一人为皮襄氏夹了一块入碗,一人劝道:“娘您爱吃,少吃些罢,无碍的。”

皮襄氏点了点头,夹了一块红烧肉入嘴嚼着,那叫一个香啊!这脸上终于见笑。皮照民和皮曲氏见了也跟着笑。

此后众人再没提过皮李氏哭闹一事,这事儿便作翻篇了。

次日一早,皮曲氏带着铃儿送走了曲家车夫,便开始清理库房。既要重建,还需先把库中物什一一取出,暂放到客房安置。往日不曾留心,今儿细数下来,别看皮家库房小,装着的物什当真不少。

皮曲氏和铃儿忙活了一上午,库房中的物什也就清理出了一角。午后皮照民知晓了便也来帮忙。而皮李氏见皮照民帮着皮曲氏干活,也才忙不迭带着欢儿过来帮衬。

恰闻西厢传来哭声。皮曲氏和铃儿回屋照看一番。

铃儿顺着窗口瞅了瞅屋外,皮照民依然细致干活;欢儿手脚也勤快;就皮李氏轻巧,只顾围着皮照民打转,一会儿擦汗,一会儿倒来茶水送到皮照民嘴边的。

铃儿便是撇了撇嘴,道:“皮李氏当真精明,一早还装作不知,见老爷来帮衬,却立即带着欢儿过来,又只叫欢儿做事,自己只顾围着老爷讨好……”

皮曲氏一边给小二月喂奶,一边打断了铃儿,责道:“你该唤姐姐为大夫人,莫得没大没小的。”

铃儿还不服气,刚张嘴,又被皮曲氏抢先,将吃饱的二月送进铃儿手里,吩咐道:“二月淘气,吃饱了却还贪心,把吞不下的奶水吐到了我的衣襟上。我换身衣裳,你帮二月换了尿布。”说完,皮曲氏便躲到屏风后更换衣衫。

铃儿没法再多抱怨,只得听命,为小二月换过尿布,又哄了小二月入睡。

第十九章 来帮忙

当天下午,五人一番忙碌,到了晚饭时也才整理出了一半库房。倒也不急,想着明儿再忙一日就可做完。

谁知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拜访,而且是送走了一位又来一位。其实早有预见。同村的人赶在他们回村当日皆已道贺,这陆续来的则是附近十里八村从前有交情或没有交情的,分着远近得来上几天。皮襄氏抱恙在身,全由皮照民招呼着。

就苦了皮曲氏和铃儿。皮照民再无暇帮衬,皮李氏就又带着欢儿不知躲到了哪里去,铃儿去找都找不见人影。

“无需找了,莫强求,我们两个手脚紧快些,两三日也能整理清楚。”皮曲氏劝说铃儿放弃寻找皮李氏和欢儿。铃儿虽心中不满也只能照做。这装睡的人你叫不醒,躲着的人定叫你找不见。皮家就这么大,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铃儿总不能放着皮曲氏一人忙碌,耽误着时间再去找那两个,不如加紧干活。

午后,许久不曾走动的李家人竟太阳打西边出来前来道贺并备了厚礼。原来皮李氏和欢儿这一上午不见人影,是偷摸跑回了娘家。趁着皮襄氏不出屋,皮照民身为读书人,该有的礼仪孝道不能抛,将几人迎进了院中。

一番寒暄下来,皮李氏推了推皮家老丈人,皮家老丈人便是笑呵呵地提议道:“听冬梅说,你们想重建库房。不如明儿一早我便和玉海叫人拉来材料帮忙,你们也省着再请人了。”

“这……”皮照民一愣。

这几年虽然明面上两家没有走动,但私下里皮李氏还是顾着李家。毕竟是人家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皮襄氏和皮照民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一直是皮襄氏掌家,皮李氏除了一年二三次偷摸跑回去看看,也没法绕过皮襄氏的眼拿了皮家钱财去接济李家。

年前,皮李氏又一次偷摸跑回去,回来时却没像往常遮掩,因为总算有了些底气在皮襄氏面前为李家说些好话。说她大哥,也就是李家大儿子李玉海这两年也算有了出息。一开始跟着同乡的几个小伙子到省城里的大户人家做木工。手艺学到几分先不说,几年下来倒是学会了处事圆滑,不知不觉成了几个小伙子的包工头子。就在年前,李玉海和省城的木材商人谈成了长约。

其实也就是他和手下带着的十几个人在十年内都包给了那木材商人。那头卖了材料接了活,他们只要随时去做工。这样一来就省了他们自己去找活。而且木材商人答应他们,无论接没接到活计,每年会给他们五十两的固定工钱,有大活的时候还会另算提成。光说那五十两,因为是李玉海和那木材商人谈的,自己就拿了二十两,剩下的三十两给十几个人分分每人也有个二三两。

普通农户一年累死累活庄家的收成顶多也就这么些了,一半自家吃食,一半卖了补贴家用,紧着点还能存下些。这些会另外出来做工的还是家里更贫苦的。可能是家里田地没几块,或是家里孩子太多,总之除去徭役赋税,自家吃食都不一定够。这些男孩出来做工,一年下来好的时候可能接到大活二三件,赚得一二两银子;有时一年到头却也就接到一件几日就能做完的活计,能带回家几十文钱,好歹就能养活一家子人。如今保靠算一年就定能拿到二三两,还可能更多,他们自是都乐意得紧,完全没想到已经被李玉海拿了大头去。

皮李氏在说道这些的时候也谨慎,只道自家兄弟有本事。

当时听着,皮照民单纯不懂,皮襄氏却立即明白个中门道。皮襄氏并没说破,也并没像皮李氏预想的那样给几分好脸色。一年赚个二十几两银子,换了哪家农户听了都要羡慕,偏偏皮襄氏还没看在眼里。要知道,皮照民一年学习下来,买书、买文房四宝用的钱都不只这些了。皮李氏是当真不知纸笔金贵。要不然怎么说农家出个读书人不容易呢。皮照民能有今日的成就,自身有些天才且用功是一项,皮襄氏也是下足了本钱培养的。

“不过呢,这帮忙不差事儿,材料钱你们还是得自己出的。”李家老丈人和李玉海见皮照民愣着神就自顾自地说道,“倒也不急,明儿材料拉来你再给钱就行。”

“且慢……”皮照民回过神来,想说这事儿回头还得先同皮襄氏商量过。

李家老丈人和李玉海却不给皮照民机会犹豫,道:“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啊。咱这家中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皮李氏忙乐呵地送走她亲爹和大哥,回了门来还一个劲儿地对皮照民说:“夫君,我爹爹和大哥主动来帮忙这可是好事儿,能给咱们家省不少钱呢。”

“也该先问过娘亲。”皮照民摇头说着便要往皮襄氏屋里走。

皮李氏忙拉住皮照民,道:“莫要跟娘说!”

皮照民奇怪地回头看向皮李氏。

皮李氏眼珠一转,解释道:“娘亲这几日需静养,就不要让她操心了。再说了,重建库房怎么着都要请人,请谁不是请,有我大哥带着手底下的人来做还更牢靠。”

皮照民听了觉着也在个理,这事儿还真就没跟皮襄氏说。而皮曲氏听说了,心中有那么一瞬飘过点什么觉着不对,但念着那是皮李氏的娘家,该是好心来帮忙,也就没做多想。

到了第二天,一早,李家老丈人和李玉海果然带着十几个人拉来了材料。李家老丈人直接指挥着那十几个人开始忙碌,先把材料都卸下来堆在院中。李玉海拉着皮照民到一旁,报了个数,道:“先拉来这么些,后头还有大半,可都是上好的材料,咱都是自家人,你就给个本钱,这几个小兄弟我招呼来的都不用问你拿工钱,五十两。”

皮照民不疑有他,便叫皮曲氏去取钱来。

不过呢,还不等皮曲氏去取,门口又来人了。

竟是曲家老爷亲自带着几个人来。

第二十章 长约罢

原来那日曲家车夫回到曲家,曲泰樊问,车夫不但道了皮曲氏和姑爷安好,还提了皮家要重建库房之事。曲泰樊细问,车夫又说了几句皮李氏哭闹之事。虽然他当时在外院下人房里,里头的事听不太清,只闻皮李氏哭闹不休,但临走时又问了铃儿。铃儿说皮襄氏意叫皮曲氏打点库房,皮李氏不愿交回库房钥匙撒起泼来,还故意抓破了皮曲氏手背,这重建库房一并换门换锁的主意是皮曲氏提的,便是叫皮李氏再无计可施,皮襄氏还把自己的钥匙交了皮曲氏。

听闻原由,曲泰樊也心赞自家女儿妙计,而且皮襄氏如此做法摆明了日后要将皮家交由皮曲氏掌家,遂决定大力支持皮曲氏。也就是隔着这么两日,曲泰樊已打点好一切。今日亲自上门,随行的便是曲家交好的木材商人。

“爹爹你怎么来了?林伯。”皮曲氏忙迎上前来,惊讶曲泰樊到来,认得那木材商人一并唤人。

“爹爹。”皮照民也赶忙到了近前。

曲泰樊便同皮照民介绍道:“这位是你林伯父,在省城从事木材生意。”

“林伯。”皮照民捧手向着林老爷一揖。

林老爷大方夸赞皮照民一番,道:“良婿当真一表人才。”

众人寒暄几句,待曲泰樊道明来意,皮照民和皮曲氏初时欣喜,片刻后又显得难为起来。

皮曲氏对曲泰樊道:“爹爹,姐姐家中已来人帮衬。“

曲泰樊这才留意,看向院中十几人,粗粗打量便是将目光锁定在了李家老丈人和李玉海身上。

李家老丈人瞧着曲泰樊气派瑟缩之下装作不见。

李玉海则是眼珠一转,笑呵呵地迎上前来。

皮李氏在一旁忙也推着李家老丈人上前。

皮照民为双方介绍,“此为李家爹亲、兄长。此为曲家爹亲,林伯父。”

不得不说,两方家人到了近前对比一番更是明显富贵贫贱。单看衣衫,曲泰樊和林老爷皆着锦绸,上不见半丝褶皱,光亮如同新衣;而李家老丈人和李玉海却是穿着粗布麻衣,李玉海还好一些,起码干净整洁;李家老丈人那身衣裳却不知穿了多久了,印有陈年汗渍。

再看容颜表情,曲泰樊、林老爷和李家老丈人虽年纪相仿,但曲泰樊和林老爷平日里饮食有方保养得宜,身子骨也皆健朗,叫人看了只觉是中年;李家老丈人却一直舍不得吃穿,身子骨偏瘦,面容早显老态。李玉海这两年自诩赚了大钱风光了,倒是吃得满面红光,人也正当壮年,虽然身子矮了些,腰板挺得直,瞧着也自然比李家老丈人强。

可是李玉海这种市井小民的风光到了曲泰樊和林老爷面前又是高低立现。曲泰樊和林老爷端的是谈笑风生,这眉眼嘴角间却是藏不住的威严,声音也皆浑厚高亢有力,全不会背着人说话,颇显正派气势。李玉海到了二人近前,这腰板却是不禁打弯,下意识做出奉承姿态,脸庞圆润挤得眉目见小,眼珠子一骨碌,就很是油腻奸滑。所谓大老板和小包工头,无形间差距可大。

李玉海还不自知,只道两家都是皮家亲,站在一起说话便都是同等地位的,同曲泰樊搭话道:“曲家老爷,我这已经花大价钱买来了上好的材料拉来,便要动手帮着照民重建库房。我看也就不劳烦您了吧。”

“哦?”闻言,林老爷却率先出声,眉目间颇显异色,正打量着院中材料,后直言,“小兄弟,你拉来这些材料当真是花了大价钱买的?”

李玉海心下一慌,但见林老爷是笑呵呵问的,也就硬着头皮答道:“可不是,就在省城里头的木花木材坊买的。”

林老爷听了有一瞬间的惊讶,转头冲着门外唤道:“刘掌柜的,你进来。”

“老爷,可是该动手丈量?”一人原本在院外等候,闻言进了门来。

李玉海见来人顿时呆愣当场,脱口唤道:“刘……刘掌柜的。”

“李玉海?”刘掌柜的看向李玉海也挺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这时,林老爷对刘掌柜的道:“你看看院中这些材料,可是你看管的木花坊售出?”

刘掌柜的便是在院中走了一圈,细细看过李玉海拉来木材,后回到众人身边,先是对林老爷道:“回老爷,这些材料确实出自木花坊。”

林老爷便是当场训斥道:“废弃材料,怎可拿出来卖?你就是这么看管木花坊的吗?”

刘掌柜忙道:“非也,非也。这些材料本已作废,自不会拿出来卖。”

林老爷又问:“那怎的会现身于此?”

刘掌柜如实回答,道:“木花坊长约包工日前向我讨了这些废料,说是自家亲戚要重建库房,正好拿去用,省得浪费。属下便是允了。”说着,刘掌柜的看向李玉海,“不想这些材料竟是拉到了曲老爷良婿皮举人府上,是属下失职。”又对着曲泰樊深深一揖,“还请曲老爷莫怪。”

事情到此,皮照民恍然,也是不禁质问:“李兄,此事当真?你怎还问我要五十两作买材料?”

不等李玉海慌张辩驳,刘掌柜的也先声喝问:“玉海,你当真向皮举人问五十两,拿这些废料来做买卖?”

“这……这……”事实确凿,李玉海满头冷汗,又怎能辩驳。

刘掌柜的便是当场道:“如此一来,可不能坏了木花坊规矩,你我长约作罢。年时已预支了你五十两作今年薪酬,我也不问你要回了。”

“刘掌柜的……”李玉海还想求情,却忽然被一人拉扯至旁侧。

只见倏忽间李玉海已被他手下十几人团团围住。

“怎么是五十两?你不是说只有三十两吗?”

“好你个李玉海,骗了我们兄弟几个整整两年!快将亏欠的工钱还来!”

“刘掌柜的年时就预支了你今年薪酬,我前儿要娶媳妇,你还说刘掌柜的还没发工钱,也不愿借我二三两银子,等发工钱再还你……”

第二十一章 重建宅

那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听李玉海辩驳。皮家老丈人上前劝说,也叫人团团围住。片刻后,声讨便成为了推搡,又从推搡升级到喊打。李家老丈人和李玉海可再站不住,寻个缝隙挤出人堆,便是抱着头被那十几人在后头追着跑出了皮家大门。

皮李氏看着焦急,可见皮照民不为所动,另外几人更不会劝架。她到底是个妇女之辈,也不能挤进男人堆里去帮劝。末了,李家老丈人和李玉海被那十几人追着跑远了,皮李氏咬了咬嘴唇,也是没了脸面再留在院中,往自己屋跑走。就是到了屋门口,皮李氏又咬牙回头远远瞪向皮曲氏和曲泰樊几人。她不怪自家老父、兄长给她丢了脸面,却怪皮曲氏父友不但坏了她父兄的事儿,还害得她兄长失了工作。最后皮李氏目光锁在皮曲氏身上,怨毒非常,把这一切都归在了皮曲氏头上,握着门框的手越收越紧,握得门框吱吱发响。“砰!”地一声,皮李氏狠狠摔门进屋,可见外头那门框上竟生生印下她半长指甲扣出的几个抓痕。

皮曲氏见状又是下意识捂住手背。虽然她手背上的伤处理及时已经结痂,想来日后也不会留下疤痕,但那疼痛仿佛还隐隐跳动。

院中一时冷场。皮照民皱眉半晌才是平复了内心愤怒,整理了一下面容,抱手向曲泰樊等人道:“家中糟糠,叫曲家爹亲、林老爷见笑了。”

林老爷看了刘掌柜的一眼。刘掌柜的忙上前认错,“皮举人莫怪,是刘某人管教木花坊无方。”

林老爷便是训刘掌柜,道:“下次木花坊聘人还需再谨慎些。”

“是,属下知道。”

曲泰樊也适时出来打圆场,对林老爷道:“林兄名下木坊数多。刘掌柜的既是得力帮手,不只看管木花坊,似还代管着几家。这等小事,难免不多留心。林兄也莫再苛责了。”

“嗯。”林老爷冲着曲泰樊点了点头,这事儿便不再多做追究,又吩咐刘掌柜道,“你可叫人进来丈量。”

刘掌柜的抱手向着曲泰樊一揖,道:“多谢曲老爷美言。”便是转头出门,复又叫了两人随他进门来,问皮照民道:“不知皮举人家中库房建在何处?”

皮照民忙领路,带着众人到了皮家后院。

一路上,曲泰樊和林老爷留意到皮家围墙新建,后院大片留空似有意扩建三进。曲泰樊一回想,这事儿皮曲氏似也早向他提过。不过是省亲路上一言带过,说皮家孩子渐多,开春正打算扩建个三进。

到了位置处,皮照民帮忙指点,刘掌柜便招呼两人开始丈量。

林老爷主动问曲泰樊道:“皮举人宅院可是要扩建三进?”

曲泰樊点了点头,道:“听婉言说,确有此意。”

林老爷冲着皮曲氏招了招手。

皮曲氏便对林老爷细说了一番,按着皮襄氏意思,这三进该是如何如何盖屋。

林老爷听后,目光一时打量后院空地,沉思半晌,道:“这设计还可改改,不如……”话说到一半,林老爷却打住,看向曲泰樊,笑道,“逾越了。”

曲泰樊忙笑道:“林兄若能一并帮衬自是极好的。不过这活儿可就大了,我也不好白占了你便宜。你且叫人给设计着,日后这工钱材料费用该怎么算,你可叫人一并写好了方案来给我看。”

凭着林曲两家交情,原本林老爷竟是答应免费帮皮家重建库房。当然,林老爷也是趁机结交了曲家这得意的举人女婿,指不定日后能谋了个状元做了大官人,定会反过来照应林家许多。

林老爷便是继续笑道:“好说,好说,悉闻皮老夫人健在,现居于二进正房。这扩建三进后,皮老夫人可好移居三进正房。皮举人则该坐东,西面皇城。这三进西面的厢房就不好再住人,却好做个大书房。这书房里头的摆设也有门道……”

林老爷家三世从商,从小不只学着经商之道,对风水也颇有研究。年轻的时候林老爷还屈尊做过学徒,学成后从设计做起,也是设计过大小宅邸数十。最出名的是曾设计过一位京中高管府邸。现如今林老爷名下木材厂一座、矿井二三,木材坊和石材坊有些合一、有些独自,广开一十八家,皇城以东邻开封府遍布五省。说来,林老爷自打正式接手林家产业,已近十年不曾亲自给人做过设计。这会儿听林老爷细细说道,似要亲手设计了皮家扩建。

曲泰樊摆了摆手,笑言:“所谓术业有专攻,这风水建筑之道我不大懂,就全听林兄安排了。”

闻言,林老爷不再多做细说,免得曲泰樊有听无懂。

恰好刘掌柜已带人丈量好了库房尺寸与皮照民回到近前。曲泰樊给皮照民说了林老爷将帮着皮家扩建三进之事。皮照民自是连连点头答应,想来皮襄氏也不会二话。

林老爷便是吩咐刘掌柜的当即重新丈量这整个后院尺寸。至于这库房位置,可能还要变变,且看他先出个初步设计再做打算。

后众人又商讨一番,一边在皮家各处也皆走动一圈,林老爷都亲自看过各处建筑。皮照民与皮曲氏不多搭话只做陪同,多也是曲泰樊代为做主与林老爷谈笑。约莫近午,曲泰樊与林老爷谢绝了皮照民与皮曲氏挽留午饭,便自离去。

三日后,林老爷虽没再来,但曲泰樊又一早亲自带人上门。

这次皮襄氏也出门来见。

曲泰樊给皮襄氏和皮照民看过林老爷的设计图纸,皮襄氏和皮照民只看了几眼便表示全无半点异议。

曲泰樊忙道:“亲家可看仔细?按着林兄意思,这本宅二进也想做个重建。尤其是老屋年久,”说着,曲泰樊看向皮照民,“上次你林伯不是看过,说是老屋当年建材粗糙,如今已根基不稳,恐有隐患。”

皮照民对着皮襄氏点头称是。

皮襄氏便是面色犹豫。

曲泰樊看出皮襄氏担忧。若说只扩建三进,前头住人虽嫌吵闹,也不妨碍,但若整个重建,前头却不好住人了。

第二十二章 同掌家

其实曲泰樊来时已做打算,便是请皮襄氏道:“若是亲家愿意,可到我曲家暂住时日。我已命人空出一个院落,亲家今日便可随我同归。也好今日便开始动工,及早完工。”

皮襄氏稍一心思,便笑答:“亲家老爷周全,便是到府上打扰了。不过这家中还需拾掇一番,怕是要多耽误些时候才能起行。”

曲泰樊笑道:“不妨碍。你们收拾着,我可到书房坐等。”

原本皮家院不比曲家宅,屋内布置都简单,没那么多讲究。既然整个重建,皮襄氏也不心疼了这些旧家具,打算一并全部换新。看似众人各自回房包裹些衣衫便可起行,但最重收拾的还是库房中财物。先头皮曲氏和铃儿已皆整理出来搬至客房,这会儿要再搬出,却也不知该放于何处安置。

午饭时曲泰樊与皮家众人同用,听了这事儿为难,又取出图纸看过,笑道:“可挑拣出贵重物品带着,余下便留在那屋中方可。日后重建到此处,林兄手下人自会代为妥善移放至新库房中。皮老夫人莫担忧,林兄可信,手下人断不会做出手脚不干净之事。”

皮襄氏忙道:“曲老爷友人自是可信,就是怕麻烦了。”

曲泰樊又笑道:“不怕麻烦。”

这事儿便是定下。午后皮襄氏带着皮怀礼,便随皮照民和皮曲氏抱着小二月上了曲泰樊同来前头一辆马车。铃儿与皮家携带之物坐在后一辆。至于皮李氏,身为外姓媳不好到曲家叨扰,会带着皮洛秋和欢儿回李家暂住时日。原本皮李氏也想带皮怀礼同去李家,但皮襄氏不允,说是习惯了把皮怀礼带在身边,怕日久不见会想念。皮李氏只得作罢。

马车上,皮曲氏笑皮照民自个儿跑到书房半晌,竟搬出整整两箱书本带着。

曲泰樊替皮照民说话,“读书人,自是把书本看得比钱财重要。”

皮照民又反过来笑话皮曲氏,“你自个儿还不是叫铃儿抱着你那架筝。若不是有二月在,怕是你自己抱得更紧。”

“爹爹……”皮曲氏撒娇摇晃曲泰樊手臂求助。

“哈哈哈!”曲泰樊却只顾笑,并不帮皮曲氏。

众人一路说笑,到了曲家宅。竟是曲秦氏空出了西三院招待皮家,自个儿暂搬到了东一院与曲泰樊同住。这倒也不委屈了曲秦氏,反倒叫别院两位夫人羡慕。

皮照民与皮曲氏将皮襄氏送入了正房,皮怀礼还是由皮襄氏带着,二人则合居原本皮曲氏闺房西厢。安置妥善,曲秦氏还特意分了自己屋中一个丫鬟留下来专门伺候皮襄氏,帮衬照顾皮怀礼。

晚饭时,曲家众人也举家与皮家共用作欢迎。皮襄氏只觉热情,再没了顾虑,多谢曲老爷招待后安心住下。

这一住便是住了小半年。林老爷方才派人过来,告已完工。

这小半年来,皮襄氏恪守妇道,深居简出;皮怀礼倒是和曲家几个孩子玩到了一起去,甚至有时还跑出去同邻家一些孩子玩耍。曲秦氏也是常抽空来陪皮襄氏说话解闷。总之宾客尽欢。

临别时,皮襄氏和皮怀礼很是不舍。两家都道,日后常走动。

回到皮家,在院门口几人迟迟不进门,再三确认没走错门才是踏了进去。

只见皮家已焕然一新,虽不算铺张,但全没了皮家从前朴素模样。说好的扩建三进,最后竟成了四进。在原本的围墙左右又开了二、三进各两道门,方便不同进深进出,外加设了一圈围墙才成了新的外墙。如此一来,是把邻宅后而建的新祠堂也圈了进来。这当真成了后院花园,一路种满观赏植株。祠堂一侧还设池塘假山,叫皮家祖宗依山傍水。这换成以前皮襄氏定觉浪费,大好的地方种庄稼多好,弄这么些光好看的植株又有谁来观赏。可看着眼前祠堂光景,皮襄氏连连赞叹,日后皮家祖宗显灵,定光照皮家后人,无形中更懂得了风水重要。

再看内院。三进偌大正房居中,做三隔断,有厅房、居室、卧房。正房左右耳室皆为库房,也可用一间做贴身下人房。现已将皮家原本库房物什安置一间,还空大半,房门上锁。东厢也大,做二隔断,厅房兼居室,内里卧房。正对东厢是西边皇城朝向书房,仿京中臣子库大书房,大红贴金漆做得最显气派。倒也不怕压了主人风水,只叫皮照民提早拜于天子威风下,尽忠人臣。

原二进改动也大。拆除了原正房后,划分成东院、西院,各连着原本外墙做一圈围墙,对内院、外院开各两道门。且这东西两院内也都做了二进深。两位夫人于二进各有正房,侧带厢房,一进处也有房二三间,都可做小儿房。转角等缝隙处皆也连通做屋,无论堆物、做下人房,还是另做他用全看主人安排。两院中间成小花园直通三进,封口一半敞,对二进、三进皆开门通畅厅堂兼餐厅。

至于一进外院改动不大,是厨房、茅厕等处。不过林老爷可叫人着重改造了茅厕。填坑座桶,不用时加盖。原本皮家不曾饲养禽畜,是皮襄氏怕牲畜吵闹,扰了皮照民学习。这桶好搬运,也方便皮家习惯堆肥小田。茅厕除对内一门,墙上还做一小窗可通外院花园。平日里那污气便都可叫植株吸去,人不觉味。茅厕旁还新建了浴室,方便皮家众人清洗。

打量间,皮照民和皮曲氏已送皮襄氏到了三进正房。推开门一看,皮襄氏更惊喜得合不拢嘴,直呼亲家老爷太过周全,破费,破费了。

原来曲泰樊也已做主为皮家换过家具,内里装潢皆细致。这会儿皮襄氏才是想起,曲老爷不曾问,自个儿都忘记,这可全是曲老爷掏钱给张罗的。究竟花了多少银子皮襄氏也不知,估摸都估摸不出,只知定花费了不少银两。怕是曲老爷若当真问皮家要,皮家还拿不出。

皮襄氏便是有些担忧地看向皮曲氏。却见皮曲氏笑盈盈,已捧出一串钥匙送上皮襄氏面前,道:“娘亲,新宅各处,除儿媳所居西厢,钥匙皆在这儿了。”

待皮襄氏接过,皮曲氏又就着皮襄氏的手一一指出,这把钥匙是哪间房的、这把钥匙又是哪间房的……直说到最后四把,“这四把分别是左右库房的钥匙,现已全交到娘亲手上。”

从头至尾,皮曲氏都不曾提,便是亲家曲老爷压根没打算问皮襄氏拿钱。皮襄氏也感念,皮曲氏将四把库房钥匙全部主动上交,不曾藏私。

于是,皮襄氏当即拆下各一,将两把库房钥匙郑重交给皮曲氏道:“好儿媳,日后皮家还看你我共同打点,这两把钥匙你收好。”

“是,谢娘亲。”皮曲氏欣然接过。

从此,皮襄氏便是正式允了皮曲氏共同掌家。

第二十三章 缺几样

晚间,皮李氏也带着皮洛秋返家,刚好踩着皮曲氏和铃儿已将饭菜做好端上桌。初时母女二人见皮家变化可大也是在门口踌躇了半晌,先回自己东院看了房间更觉奢华,但来不及细看,稍作打点便到餐厅吃饭。

皮李氏一上桌便是急着探问:“娘亲,咱这院子重建得这么好,可是花了不少银两吧?”

“嗯。”皮襄氏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略做点头。

“那究竟是花了多少呀?”皮李氏不住左右打量着这新建餐厅内外装潢、通透景致秀丽非常,不察皮襄氏怪异,追问不休。

皮襄氏干脆也不再藏着掖着,直白道:“这我不曾问曲家老爷,你可问问婉儿,曲老爷究竟给花了多少银两?”

皮李氏闻言一愣,猛然回头看向皮襄氏,异常惊讶眼睛瞪得老大,下巴掉下来,又惊讶看向皮曲氏,半天合不拢嘴,心道,[天啊!莫不是皮曲氏娘家这么大手笔,竟是掏曲家的钱给皮家如此重建。]末了回过神来,皮李氏又哪里向皮曲氏问得出口。只怕是曲老爷花钱越多,越是抬举了皮曲氏,往后她皮李氏在皮家越是没了地位。

皮曲氏却已经答皮襄氏话,道:“回娘亲,这究竟花了多少钱,爹爹也没给我说。娘亲若想知道,可要我回头书信去问问爹爹?”

“花多花少都是亲家老爷一片心意,我不曾问,就是怕曲老爷觉我见外。”皮襄氏先是笑着对皮曲氏摇了摇头道,又回头问皮李氏,“怎的,你一定要知道知道?”

皮李氏忙连连摆手摇头,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好奇问问。啊不,也不好奇,就是随口问问,就问问……”皮李氏不敢再多言,干脆夹菜入嘴,吃起饭来。

却听见皮曲氏又向皮襄氏报,说:“娘亲,下午我和铃儿已又查点过一遍库房物什,缺了这么几样。虽该不是林伯手下手脚不净,但也想不到旁的解释,可要我书信问问爹爹?”

皮襄氏没有直接应答,先接过铃儿递来账册查看,上面圈点出几样物什,下作注释是为缺失明细。有铜钱五百枚,分从三贯铜钱中各取一百几十、桂圆两件、上等黄酒两坛……

皮襄氏看着看着,越看越觉着蹊跷。先说那五百枚铜钱说多不多,到底是实打实的钱财。也是皮曲氏心细,这本账册是皮曲氏先头初次打点库房时书写,竟细致到三贯铜钱也记录在册。不然她都忘了库房中还落着三贯铜钱。如今皮曲氏再一查还能发觉各少了百几十。

蹊跷也就蹊跷在此。怎的如此费事,还要从三贯铜钱中分取?若真贪财,本就是小偷小摸,何不把三贯铜钱一并都拿了去还省事?主人家也未必发觉。

要知皮襄氏走时想着,把房契地契、大张的银票、一整箱的真金白银元宝首饰什么的,里头也有若贯及零散铜钱都一并带上。也没忘督促皮曲氏照做,把她屋中陪来的嫁妆金银首饰都带上。不说皮襄氏本就忘了库房中还落着三贯铜钱,就是皮曲氏当时都没想起。那些后来做工的该发现他们皮家人走时把钱财都带上了,却把这三贯铜钱落下定是忘了存在,却还如此小心翼翼,不免多此一举。

再说那桂圆、黄酒等物有什么好偷摸去的?若为钱财,库房里头还有好些物什比这值钱。而且这一样样看下来,都是缺了两件,双数……

皮襄氏渐渐将怀疑的目光打量到了头越来越低做状忙着吃饭的皮李氏身上。换做往常,知道家里丢了东西,皮李氏定要第一个大呼小叫喊着报官。这会儿怎么不见声响,头还越来越低了呢?皮李氏如此反常,已叫皮襄氏当下心中有了计较。

皮襄氏还是先回皮曲氏,道:“无妨,不过是些小物,共也没几个钱,就不用再麻烦你爹爹了。估摸着你爹爹他知道了也不好因这小事儿去问林老爷。”

皮曲氏见皮襄氏似无心追究,便叫铃儿收起账本,道:“知道了娘。”

吃了几口菜,皮襄氏赞道:“午后可是隔壁张大娘给送来的这只鸡?还真嫩。”

铃儿回话道:“可不是,张大娘说是刚足月的小公鸡,可惜家里老公鸡容不下,今儿上午一个没顾到就被啄瞎了一只眼睛。张大娘虽然有些可惜,但想着正好我们回来,怕老夫人舟车劳顿,便是当下宰了,送来给老夫人补补身子。当时你们正在屋里忙着,张大娘只叫我收下,也不让叫你们一声,便自走了。”

“张大娘有心了,”皮襄氏又似忽然想起,问了一句,“我正好要去如厕,往门口走听到了几句。张大娘可是问了一嘴,我们去曲老爷府上之日从她那儿买走了两双鸡鸭,在曲家吃着可还行?”

铃儿笑道:“曲家又不缺这些,哪买了。我道张大娘记错了,张大娘也觉着自己有些糊涂。估摸着就真是记错了吧。”

问话间,皮襄氏一直在观察皮李氏,果见皮李氏筷子顿了几顿,明显紧张。皮襄氏又趁机对铃儿道:“张大娘比我还年轻几岁,照顾她那些鸡鸭可细致,都有数的,哪里会糊涂。我们没带上,但皮家人定是买了。亲家曲没吃过,就不知亲家李吃着可还行?冬梅,你说说。”最后一句,皮襄氏便是指名道姓,叫皮李氏应答。

“啪嗒!”皮李氏当下惊掉了筷子,慌张抬头谎辩,“不是我,我没有……”

“哦?当真不是你买的?可要我回头再亲自去问问张大娘?”

皮襄氏若当真去问,张大娘也定记得正是皮李氏去买的。事实在那里,皮李氏便是再撒不得谎。

见皮李氏没了声响,皮襄氏直接怒喝质问,道:“刚刚婉儿所说库房里缺了那几样东西,可都是你一并拿回了李家?”

这些本是没个证据,但有了皮李氏到张大娘那儿买鸡鸭一事,便是一并把这些也坐实了。皮襄氏倒要看看,皮李氏还能如何辩驳。

第二十四章 照民气

没想到,皮李氏半晌不吭声,最后一咬牙竟换了个笑脸从实招来,道:“这都过了小半年,是儿媳一时记错了。现在细想来,儿媳当时后回李家,便是想着走之前又打点了一下家里。儿媳是发现客房中角落散落着那么些铜钱,念及洛秋吃穿用度许要用到钱,便是拿了一些,余下的也没细数,各捧一捧串成了三串。后一想,儿媳此次回李家暂住也算是省亲不好空手而去,便确实又从库房拿了几样成双的东西,花了百文钱到张大娘那儿买了两双鸡鸭,一并带回李家,也是想着洛秋爱吃。”

说着,皮李氏偷偷在桌子下面掐了掐皮洛秋的大腿,倒是没用多大力气。皮洛秋方才四岁过半却也领会了皮李氏的意思,冲着皮襄氏甜笑道:“奶奶,洛秋爱吃鸡鸭,张奶奶家买来的鸡鸭好吃。”

皮襄氏还是很疼皮洛秋的,忙起身夹了一块鸡肉送入皮洛秋碗里,对皮洛秋笑道:“嗯,洛秋爱吃便多吃些。”

皮李氏又忙道:“儿媳当时也是想着,等日后返家再向娘亲说一声。这一时之间真的是忘了。”

后皮襄氏再看皮李氏,这脾气也是少了大半,想了想,东西到底没多少,也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再多追究,便是摇头叹道:“行吧。这次也是走时匆忙,为娘没想周到。你带着洛秋回娘家叨扰了这么长时间,是该带点东西。所幸亲家也没亏待了我们洛秋。”

这时,皮李氏却又忽然面做愁容,道:“爹娘未曾亏待女儿、孙女,却是忤逆了兄嫂意思,叫儿媳和洛秋在李家住得有些难堪。”

皮襄氏便是问了,“怎的难堪?”

皮李氏觑了皮曲氏一眼,言语间颇显抱怨,道:“娘亲知我爹娘年事已高,家里早交兄嫂打点。原本哥哥在外做工,嫂嫂家中种田,日子渐渐红火,爹娘也好享享清福。谁知日前爹爹和家兄也是好意帮衬咱们皮家,最后却落得失了工作。林老爷家面子大,就是日后家兄再想从别家谋份工,别家也不愿雇他。”

这事儿皮襄氏、皮照民和皮曲氏多少知道。

也是刚回曲家没几日,一日曲秦氏同皮襄氏闲聊,提了两句。说是李玉海曾到木花坊几次,一开始求情,后来直接闹事。刘掌柜的当下报官将人赶走,好悬没打折了李玉海一条腿去。后李玉海便是不敢再到木花坊闹事,改到别家谋工。

但林家买卖做得那么大,开封府省内旁个做木材生意的,也都是仰仗着林家不曾恶意霸道,精工大活别人都主动来请林家做,一些小活则就分给了那么些家小木坊。有时林家木坊忙不过来,也会介绍一些活计给那些小木坊做。如此一来,林家赶走的长工,本身还是李玉海犯了忌讳,那些小木坊又哪里敢聘。再说了,他们也都各自聘有长工,本就不缺人手,更犯不上因此事得罪了林家。

曲秦氏也是问皮襄氏,毕竟李玉海是皮李氏娘家,曲老爷可以出面,帮李玉海在林老爷那边说项几句,林老爷大度,也不至于绝了李玉海后路。

然而当时皮襄氏后知,皮照民单纯,好悬没叫李玉海用些废料充数骗去白银五十两,可是正在气头上,谢过曲老爷好意,只叫曲秦氏代回曲老爷,此事不必忧心。曲家便也就没再多事过问。

皮李氏还继续说着,“自打家兄失了工作,李家便又只能靠着家中那两块田地维持着。家嫂一面操劳农活,一面还要精打细算着家用,仍然入不敷出,难免抱怨几句,甚至挤兑儿媳是李家泼出去的水,还要带着皮家孙女到李家蹭吃蹭喝。如此,在李家住着这么些时日,李家却也不曾亏待了洛秋吃喝。儿媳知道,嫂嫂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常看着洛秋同侄儿在田间玩耍亲昵,从旁一并照顾着,其实还是疼惜洛秋的。儿媳便自觉,虽已是皮家人,但也曾是李家女儿,在旁看着、听着这些,这心里头多少替李家难为。”

话说到这里,皮李氏做势抹了抹眼角,声音里头带了些哽咽,求皮襄氏和皮照民道:“儿媳也知当时家兄有错,但还望娘亲和夫君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家兄讨要些许银两也是要为手下人发工钱……”

小半年未见,皮李氏清瘦了许多,皮肤也更见黑,想来在李家也没少帮衬着农活。这模样倒是也恢复了过来,此时呜咽显得楚楚叫人看着不由心中生怜。

皮照民却是打断了皮李氏,有些气愤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些时日,你若不提便罢。现竟又来求情,我便觉心中有气。你明知他可是问我要拿五十两白银,怎是少许?而且他先前已经克扣手下工钱,怎还能以此借口?事情摆明了就是他厚着脸皮讨了木花坊废料,想骗我皮家五十两做买卖,更怕是一文钱都不会分给那些手下兄弟,全部揣进自家腰包!那些同乡兄弟日后怕还以为卖给了我皮照民面子……”

可见皮照民当真气得不轻,声音渐大几近叫骂,骂到最后胸口剧烈起伏粗气连连,就连眼睛都泛了红。皮洛秋和皮怀礼哪里见过皮照民这般模样,顿时吓得各自瑟缩到了皮襄氏和皮李氏怀中。

皮曲氏忙劝皮照民消气。

皮襄氏也冲皮李氏喝道:“此事莫再提。”后回头一边安抚皮怀礼,一边帮劝皮照民。

皮李氏见皮照民气成这样,哪敢再多说什么,忙也劝说,“夫君消气,是我不对。”

皮照民恢复过来,却见皮李氏眼角哪带泪光,先头分明是装哭做戏,心气又起,骂道:“惺惺作态,你们李家儿女都一个样!”说罢,皮照民重重落下筷子,饭都没吃完,便是气得离去。

皮曲氏忙道:“娘亲,我跟过去劝劝。”便也带着铃儿追着皮照民走了。

须臾间三人走远,皮襄氏瞪了皮李氏一眼就也哄着皮怀礼带回自己房间。留下皮李氏抱着怀中皮洛秋面对半残餐桌去留不是。

第二十五章 东厢怨

隔两日,皮襄氏和皮照民气都消得差不多了。皮李氏一早亲自下厨房做了一桌早点,吩咐欢儿去请了众人来用饭。

一开始,皮襄氏和皮照民都以为皮李氏是诚心认错,早点吃着也合口味。不想饭吃到一半,皮李氏对皮曲氏搭话,直言想叫皮曲氏求曲老爷帮着到林老爷面前给李玉海说项几句。

皮曲氏表示为难。皮李氏又说:“若不是你爹爹带人来,我家兄也不会被辞退。”言辞间竟是意指李玉海的工作本就是曲家人给搅黄的。

皮曲氏听着惊讶,更觉委屈,脱口道:“李家兄长先后诓骗刘掌柜同我们皮家,借木花坊废料私自做买卖,本是自己犯了商家忌讳才被辞退,怎可怪到我爹爹头上?”

眼看着皮襄氏和皮照民也拉下脸来,怕是这顿早饭又要不欢而散,皮李氏忙拍了拍自己嘴巴,谄媚笑着对皮曲氏道:“瞧我这嘴巴,我先头不是怪曲家老爷,只是想说曲老爷同林老爷交情深,妹妹你误会了不是。眼下家兄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若是曲老爷肯帮家兄到林老爷面前美言几句,家兄定不会再犯。妹妹你只需家书一封,又怎个麻烦?”

皮曲氏摇了摇头,道:“姐姐你可知,当初林伯已是看在我爹爹和皮家面上,木花坊刘掌柜才是只辞退了你家兄玉海,不然可要报官,定李玉海个窃公私用之罪?”

皮李氏听了这话也是惊讶,急道:“哪来的窃公私用?我哥他可是事前同刘掌柜打过招呼,刘掌柜的答应将那些废料送予我哥的……”

“啪嗒!”皮照民已是重重落下筷子。

皮李氏忙又改口,面上堆笑道:“说白了都是误会一场。我爹爹他事前不知,看那些料子属实都是好的,才没拦阻我哥同皮家讨些料钱,不想竟是废料,现也已训斥过家兄。他当真知道错了。妹妹你就帮帮忙……”

皮曲氏无奈,叹道:“姐姐你还是不懂。”

“我怎么就不懂了呢?”皮李氏再三求道,“事情简单明了,是我哥犯错在先,但既然他已经诚心认错,于曲老爷也不过是张口说几句。算姐姐求你,你就给曲老爷去封信,好不好?”

“你以为我爹爹到林伯面前说几句,林家就肯重新聘用李玉海了?”

“对啊,妹妹你可得帮姐姐这个忙……”

“这忙我帮不了。”皮曲氏已发现同皮李氏说不清,干脆拒绝不再多言。

铃儿机灵,立即对皮曲氏道:“夫人,小二月该吃奶了。”

“嗯。”皮曲氏便同皮襄氏和皮照民说了一声,带着铃儿回屋。

不多时,皮照民也到了皮曲氏屋里,一开始只看皮曲氏给小二月喂奶,又哄着吃饱的小二月玩了一会儿。后小二月睡了,皮照民也是叹了一口气,问皮曲氏道:“李玉海到底也算我兄长,刚才你走后冬梅又求了我和娘亲半晌,不然你就给爹爹去一封信?”

皮曲氏拉着皮照民到桌边坐下,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帮姐姐这个忙,实是即使我去了这封信,我爹爹也不好到林伯面前说项。夫君你一直只问读书,这商家的规矩怕是不懂,且听我说。

林老爷名下产业那么多,定无法亲自照顾,都是分给几个得力的手下做管事,木花坊的刘掌柜只是其一。而像刘掌柜的也不定只是掌管木花坊一间,许还要照看二三间木坊。刘掌管的底下还会有小掌柜的,再来就是铺子里头的工人。这从上到下都是一一有着规矩的,大家都得按着规矩来,若是中间坏了一环,于林家整个产业都是不允的。

不说林家,换了哪家都是如此。李玉海可是犯了商家大忌,从没听说哪家能容着手下长工拿了公家东西私底下去做牟利的。一旦发现了,可都是要报官,定他个窃公私用的罪名。虽不比偷盗罪重,不至剁其手,但也要追究其责任,还回公家物什及对一切损失作赔偿。数额大的,还不上的,也会收监处置。就是数额小的,当下都还上了,之后也是落了案底,怕是没人敢再雇佣。

现在林家已是没有追究李玉海,不曾报官。林家不会再用李玉海,倒也不妨碍李玉海到别家谋工。怪就怪在李玉海不知好歹,事后竟还到林家闹事,便是自己把丑事闹大得人尽皆知,别家才是也不愿雇李玉海做工。”

听到这里,皮照民懂了个大概,又是叹了一口气。

皮曲氏又道:“不能看我爹爹同林伯交情深,我爹爹也不好插手林家买卖的。同理,就算我爹爹当真去说项,林伯也只会为难。李玉海林家断不会再用,林伯更不能到别家去为李玉海说什么,难道还勉强人家用他林家都不用的工人?”

皮照民强自咧了咧嘴角,最后叹道:“我懂得了,婉儿你无需再说。这忙既然帮不上,你也已拒绝了冬梅。回头她若再求你,我自会帮你说,不再叫你为难。”

皮照民体贴,皮曲氏后想也是替皮家,即是对李家忧心,提议道:“虽说李玉海不好再在同行间谋工,何不换个工作?”

皮照民愁道:“他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李家又只有两块田地。从前冬梅帮衬着,他都不耕田地,可谓游手好闲。现在娶了媳妇,家里田地由媳妇一人打点就好。他好不容易学了点木工手艺,却又犯了这等事儿,木工也做不成了。一时间他又有什么能耐,还能讨到什么工作?”

所以说,人还是最怕不学无术,就是别人想帮都帮不上。哪里有能扶得起的阿斗?听了皮照民所言,就是皮曲氏也是没了办法。

回头,皮李氏果然又来求了皮曲氏几多次。皮照民帮着皮曲氏解释,皮李氏都是有听无懂。只是次数多了,她便认定了是皮曲氏不愿帮她,帮她娘家这个忙。最后一次求情不成,皮李氏更是怨上了皮曲氏。

第二十六章 六年过

转眼六年过。又是一年金榜题名时。

皮照民已于三个月前独自赴京城赶考。现皮襄氏等人在家中顾盼焦急。最难为了皮曲氏,已又有了八个月的身子。

“夫人,你怎的又偷跑出来?快快回房。”

“娘。”

二次怀胎,皮曲氏已二十有三,褪去了当初稚嫩模样,出落得越发温婉贤淑。她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小二月头顶,“二月乖,可是你又偷跑出去叫来了铃儿阿姨?”

要说皮曲氏待铃儿当真不薄。前两年铃儿已芳龄十八,皮曲氏见她和村里一户姓赵的小伙子走得近,一问铃儿,铃儿虽不答,但脸红,皮曲氏便是明白二人已暗生情愫。于是皮曲氏做主,还回了铃儿的卖身契,将铃儿许给了那赵姓小伙子,还为铃儿陪了一笔不小的嫁妆。反过来,铃儿也是念旧的人,虽已恢复名姓,嫁入赵家为媳,不再是皮曲氏的陪嫁丫鬟,但都在同村,还时常跑来皮家看望皮曲氏。就这主仆二人间的情分,到现在也没改口。

“我不过是在屋里头憋得慌,出来门口透透气,无碍的。倒是你,也挺着个大肚子,怎的还大老远跑来?”皮曲氏忙招呼铃儿道,“快随我进屋坐坐。”

两个孕妇互相搀扶着往屋里走,小二月也懂事地在另一边扶着皮曲氏。

铃儿那嗓门还是跟从前一般响亮,路上笑道:“土坡村一共就这么大,虽说我住在村东,夫人家在村西,过来也不过是几步路,哪来的大老远。当初若不是看在这点,我还不愿嫁进赵家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皮曲氏觑铃儿道,“你若不愿意,那难不成还是我逼你的咯?”

“嘿嘿。”铃儿傻笑,实诚道,“不是夫人逼的,是我自个儿愿意。”

“切。”皮曲氏也被铃儿逗笑,回过头来问,“赵家对你可还好?”

“夫人,我每次来你都要问,好,好,若是不好,我还会遭这个罪,给他家生孩子?”从前铃儿不知孕身辛苦,这会儿自己挺着个七月大的肚子才是知了,便是忍不住抱怨。

“啧!怎能如此说话。得亏你当真嫁了户好人家,瞧把你惯的。”

“嘿嘿。”铃儿一贯傻笑,应了皮曲氏的话,可不就被惯成了个幸福的傻孕妇。

说话间人已到了西厢内院,欢儿正做状在里屋洒扫,皮曲氏对欢儿道,“不必洒扫,你先出去吧。”

欢儿意味不明地瞟了铃儿一眼,走出门去。

皮曲氏已拉着铃儿到桌边坐了,又温柔对小二月道:“二月你先到院子里玩,帮娘亲把门带上。”

二月乖巧地听话去了。

铃儿立即忍不住问:“欢儿伺候得可还尽心?”

皮曲氏咧了咧嘴角,却是一副委屈模样。

“我就知道!”铃儿愤愤不平,“早知我就不该这么早嫁出去,还能伺候夫人几年。怎能叫夫人挺着个大肚子还没人管。”

皮曲氏摇了摇头,叹道:“别说傻话。姑娘大了可等不得。”

“怎等不得,我等得,赵鑫也必须得等得。”铃儿信誓旦旦道,“他不等我,还敢娶谁?”

皮曲氏无奈,又是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

片刻后,铃儿小心翼翼问道:“夫人,曲家可好些?”

“唉……”皮曲氏一声长叹。

事情还要回到三年前说起。

彼时,曲家次子曲广袤已在六年前与皮照民同年中得武举,三年后到京中参与会试。不想,会试比武本是点到即止,对手一人竟早先在曲广袤武器上做下手脚,趁曲广袤苦无兵器可用接连挑衅,曲广袤一怒之下拳脚失了分寸,重拳一击正中其胸口,叫其当场喷血晕厥。后那人不治身亡。偏偏那人竟是礼部尚书之子。虽圣上亲顾,叫人查明是礼部尚书之子作弊在先,但亡者为大,念礼部尚书事前全不知情,不予追究礼部尚书及其子。对曲广袤伤人之事,却判其有失分寸,责取消其当年会试资格。此番决断倒也公正,不妨碍曲广袤来年再考。

但要知,曲广袤因此事已是得罪了礼部尚书。虽武考会试是由兵部主考,礼部只做副监,但也足以给曲广袤使下绊子。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曲家业大,次子曲广袤再难为将官,也好从头学习经商帮着打点曲家买卖。

年后,适逢户部重选御用。曲家极为重视,递上布庄精品也请参选。却不知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明明走时里外三层包裹妥当的布匹,到了户部拆开却都烂得不成样子。据悉,恐被人恶意泼了盐醋,一路腌渍,布匹还能有好?

按理说,御用参选的布匹,自有户部派人来取,一路护送回京。这半路上出了岔子,也不是曲家过错。户部却是请旨,欲判曲家一个藐视御用之罪,取消曲家终生参选资格。好在圣上贤明,最终也只是取消了曲家当年参选资格,不予定罪。毕竟重新送来参选布匹也是来不及。

曲泰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是这才知晓。原来礼部尚书与户部尚书交好。这御用参选出事儿,定跟礼部尚书脱不开关系。所谓官官相护,曲家饶是业大,商却也难与官争,更遑论还是六部二位尚书如此高官联手。只怕曲家再难参选御用。也罢,也罢,没得御用之名,倒也不妨碍曲家布庄继续经营。

然,礼部尚书痛失爱子耿耿于怀,对曲家的报复还没完。

次年,曲广袤已跟着曲泰樊学做了一年买卖。恰曲泰樊走不开,交由曲广玉和曲广袤同去京城走一桩。本是常年合作的商家,曲泰樊本想也出不得什么岔子。

不想日后二子归家,曲广袤还得意大笑,告知曲泰樊这次同那商家可是谈成了好大一笔买卖,是从前的三倍,现已带回三倍定金。曲泰樊当下便觉不妙,要知一旦出了岔子,赔金也是成了往常三倍。从前错一赔三,这里外里便是翻成了九倍。可想,若是这单买卖出了岔子,怕是曲家要陪个倾家荡产。

第二十七章 袤从军

曲泰樊当即骂了曲广袤一顿,“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么大单买卖你说接就接,可知若是出了岔子……”

“这么大单买卖,我们曲家有实力接得起,为什么不接?难道便宜别人?”曲广袤还不服气。

曲广袤是习武之人,嗓门也大,曲泰樊跟他吵不动,转而训斥曲广玉:“广袤不懂,你俩同去,怎还任得他胡来?”

曲广玉解释道:“爹爹,我曲家同京城张家来往多年,买卖向来未出差错。这桩买卖我本也思虑再三。张家所言,意欲扩张店铺,也是谈了几家,最终还是觉得我们曲家最可靠,更希望我们曲家能一举接下单子。好过货分三家,到最后还可能叫货物品质参差不齐。又如广袤所言,我们曲家确实有这个实力能接下这笔单子,时间上也充裕,该不会出了岔子。”

曲泰樊见曲广玉也是信心满满,只得是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单子既然已经签了,现也已反悔不得。你现在就与我同去布庄,吩咐下去,今日就开始赶这桩单子。”

“是。”

三月后,单子已经赶得差不多,张家又来信,希望加单。这回曲泰樊亲自回绝了,每日都要亲自查点一遍已经完工的货物,只等货全到了交单时间交付给张家。

当初曲广玉和曲广袤同张家签订的是半年之约。布庄赶工下来,发现时间确实倒也充裕。等交单时间到了,曲泰樊临行前又查点一遍货物齐全,才是安下半颗心。后曲泰樊又带着兄弟二人亲自护送货物至京,一路上也没出了半点岔子。

谁知,到了京城张家,张老爷自也要带人亲自查点一遍货物,竟还是发现有一二布匹上有花点。

曲泰樊当下皱眉,看了那两匹布,都是在边角被人点上了些盐醋,不仔细看还看不出。定是一路上哪个工人趁他稍不注意恶意所为。眼下却也不是追究手下工人究竟何人所为之时。

曲泰樊忙对张老爷笑道:“不过是这两匹布花了一些,张老爷可能稍后,曲某立即叫人补送?”

张老爷却摇了摇头,道:“曲兄,我事前可是再三同两位世侄交代,到期一定要一并交全货物。现如今虽然只有两匹布花了,但从京城一个往返开封府少说也得大半月,也是未能如约啊。”

闻言,曲泰樊当下心中有谱。这用盐醋毁布的伎俩与当初御用参选如出一辙,张老爷怕也是被礼部尚书收买,这果然是个圈套。曲泰樊不禁看向曲广袤心中哀叹,礼部尚书痛失爱子,怕是不整垮了曲家没个完啊。

这时,曲广玉忽然问张老爷,“若是今日就能补齐,按照当初约定,交货为今日,未说时间早晚,是否不算违约?”

张老爷一愣,只能道:“若是今日就能补齐自是不算违约,如此甚好。”

“那还望张老爷先行看管这些货物,容曲家去去就回。”

出了张家布坊大门,曲泰樊忙问:“广玉怎有应对?”

曲广玉先捧手对曲泰樊赔罪,道:“儿悔不当初……”

曲泰樊摆了摆手,打断曲广玉道:“此事先不提。你快说,如何在今日之内能补全了这两匹布?”

曲广玉道:“不过是亡羊补牢,怕也会顾此失彼,只望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快说!”曲泰樊快被曲广玉急死。

“日前布庄不是向长安城西四十里处咸阳城穆家布坊发出了一批同期货物,该于今日或早一日到达。若是还未交货,我们即刻出发,快马加鞭,可先取两匹布往返回来赶在子时之前交齐张家货物。事后再与穆家赔罪协商,最坏就是陪了穆家此次违约。幸穆家只订了五十匹……”

曲泰樊又一次打断曲广玉,只急道:“来得及吗?”

曲广玉有些为难。

曲广袤原本一直不吭声,在这时挺身而出,道:“我去吧,定赶在子时之前归来。”说完已叫人牵来马匹,当下翻身上马。

曲泰樊想,曲广袤有武功底子,独自去还能更快些,便点头道:“去吧,记住,一定要赶在子时之前……”

话音未落,曲广袤已扬鞭催马,倏忽间绝尘而去。

后来,曲广袤当真没再辜负曲泰樊,赶在子时之前带回了两匹布。曲泰樊先行查看无误后敲开张家已闭大门,总算是有惊无险交全了张家这单货物。可惜,曲家与咸阳穆家首次合作,对方不愿让步,曲家也只得陪了穆家这一桩单子。幸余下四十八匹布全部收回,赔五十匹布全款三倍也远远不及毁了张家那桩单子赔得大,于曲家不算打击。

回到曲家,曲泰樊先查清了是哪个工人使坏。那人也是不攻自破,早已在归家路上偷偷离队。现家中也已人去楼空。苦无证据,曲泰樊就是报官也是无用,再无从追究,也就罢了。回过头来自要向曲广玉和曲广袤问罪一番。却是不等曲泰樊问罪,曲广袤已闭门绝食三日。

三日后,曲赵氏忧心,清晨敲开曲广袤房门,却发现门里已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封书信。曲赵氏看过当场大哭。

曲泰樊闻讯也赶来曲广袤房内,看过曲广袤留书,愤而叫骂:“孽子!孽子啊!”

曲广玉恰时进门,正巧见曲泰樊怒极摔落那封书信,便是捡起。

只见上书:儿子不孝,只懂武功,不堪从商,决心参军,待日后建功立业,再回曲家向父亲、母亲赔罪。

要知考取功名圣顾为将和直接参军可是大大不同。此为从小兵做起,打仗可都要冲在前头,一个不小心便是赔了性命。曲家富有,又怎忍心儿子冒着这般风险。曲广袤却是这么不声不响地去了,都没同曲泰樊商量过。曲泰樊愤怒如斯,也是为曲广袤忧心所至。

“老爷,你可要派人快去把袤儿追回来啊!”曲赵氏大哭之间,猛然回过神来,死死抓住曲泰樊胳膊。

“这天大地大,谁知这孽子哪里从军,往哪里去追?”曲泰樊一摆手甩开曲赵氏,最后对天骂道,“孽子,你不能建功立业,就别再回曲家,全当我曲家没这个儿子!”说罢,曲泰樊拂袖离去。

第二十八章 曲家难

“二少爷可来过信?”

“没有。”

这一晃三年过去了,曲广袤当真铁了心,再没回过家,就连书信都没来过一封。

“爹爹也拖人查过,最可能的西北军中无曲广袤一人。”

“旁的军队呢?”

皮曲氏摇了摇头,道:“都无,怕是二哥隐去了原本名姓。”

看皮曲氏愁眉不展,铃儿为逗其开心调笑道:“老爷还说要当没有二少爷这个儿子,回过头来还不是紧着拖人查问。”

皮曲氏略微笑笑,叹道:“爹爹当初也不过一时气话。”

铃儿见皮曲氏稍展眉头忙再接再厉,劝说道:“我听说,现在边关并没有在打仗。而且二少爷武艺高超,即使真的打起仗来,二少爷定也能保全自己。待日后建功立业,二少爷自会归家。夫人你就宽宽心,无需为二少爷多担忧罢。”

“唉,”皮曲氏叹道,“希望如此吧。能不能建功立业是其次,只盼着二哥一切安好。”

曲广袤三年来了无音讯,皮曲氏就是再急再担忧也是没得法子,其实比起当初初闻曲广袤留书出走参军时的担忧已淡了许多。更叫皮曲氏忧心的是曲家今日境地。

为怕礼部尚书再设圈套坑害曲家,曲家买卖已经是做得小心再小心。京城的单子都不敢再接了,未曾合作过商家的单子也不敢接,就是合作多年的商家若是下了比往常大的单子曲泰樊都要思虑再三。到头来,曲家这三年只接着零散的小单子,还要养活布庄那么多人,早已捉襟见肘,就快要入不敷出。

每逢皮曲氏去信询问,曲秦氏都只回信叫皮曲氏安心养胎,谎报家中无恙。皮曲氏才更是担忧,偏偏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有心,也是难以帮衬。这次有孕后皮曲氏也曾想过求一求皮襄氏,但话到了嘴边却很难说出口。

一来,自打铃儿出嫁,皮李氏好心分了欢儿来伺候她。反正皮李氏早就自甘做着丫鬟的事,主动伺候着皮襄氏,自个儿也用不到欢儿什么。原因自是皮李氏要求着皮襄氏帮衬李家。皮襄氏看她伺候得属实周到,渐渐也就松了口。因为皮李氏分了欢儿过来伺候,共同掌家的皮曲氏更不好拦着。于是,曲家适当给了李家些许银两,叫李玉海有了本钱能做些小买卖。皮李氏得到满足,伺候起皮襄氏更加尽心尽力,整日都陪在皮襄氏身边。那二人婆媳关系日渐融洽,有些时候皮李氏给皮襄氏出些什么主意,皮曲氏都不好插口。要她当着皮李氏的面去求皮襄氏当真是难为。

二来,皮曲氏接到曲家书信最是担忧曲广袤离家出走之事时,不想竟已有喜,结果忧思过甚,几日很少吃喝,导致下身出血,才是发现胎儿已经滑脱。可惜那还是个男孩儿。原本这事儿也是当妈的最难过,皮襄氏更被皮李氏拾掇,对皮曲氏多有怨言。好在那时铃儿还未出嫁,皮照民也一同好生安慰,皮曲氏好歹缓了过来,却也落下了一些毛病,往后每次月事都腹痛难忍。这次再有喜,皮襄氏对皮曲氏的态度才刚缓和了一些,皮曲氏也不好用自己的肚子拿捏,趁机去求皮襄氏帮衬曲家。

实际上,即使皮曲氏真硬着头皮求了,也不知皮家是否真能帮到曲家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曲家如今再不济,也还是比皮家富足。

铃儿见皮曲氏又是半天不说话,眉头渐渐紧皱,知道皮曲氏又是担忧起了曲家境地。这回就是铃儿也不知还能如何劝说,平白也是跟着愁了起来。

还是皮曲氏自己猛然回神,微微笑着问铃儿道:“赵家公子头年不是已经过了童试,今年可是也要参与乡试?”

也就是自打去年,为方便文武双修之人同时考取文武之试,文科也改为了每年一考。铃儿夫婿赵公子就赶上了头一批,幸过了童试,今年便可再进参考乡试。

“嗯,月前已经去了省城。”说起自家相公,铃儿难掩得意,“等夫人做了状元夫人,我也是举人夫人了呢。”

“你怎不事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给爹爹去个信儿,能帮衬着赵公子一些。”

铃儿本想说不好在此时叨扰曲家,又怕提起皮曲氏愁绪,想了想道:“我这做丫鬟的,哪有求着原本主顾帮忙照顾自己夫君的道理。”

“你我又何须见外。”皮曲氏怨怪地觑了铃儿一眼,摇了摇头。

铃儿忙道:“嗨呀,那么大个人了,自个儿就能照顾好自己呀。我可不是跟夫人见外。”

说话间时至近午,铃儿还要回赵家吃饭,便同皮曲氏告辞。走时,铃儿还再三叮嘱,“夫人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没事儿总到门口,当心吹了冷风。”

“这五月天又哪里来的冷风。”皮曲氏也关心铃儿道,“倒是你,别挺着个大肚子老往我这儿跑。要回来看我,可等你孩儿满月,我定给你包封大红包。”

“嘿嘿,夫人我们可说好了啊。等我孩儿满月我立即抱来给你看,到时候红包不够大我可不收。”

“嗯,说好了。去吧,路上可仔细些,慢点走,不急啊。”想了想,皮曲氏还觉担忧,便唤来二月,对二月道,“你去送送铃儿阿姨。”

“铃儿阿姨,我送你。”二月便乖巧地跑到了铃儿身边,伸出一只小手,要铃儿扶着。

“好呀,就让小二月送我。”铃儿快为人母,对二月格外温柔,轻轻拉起二月的小手,二人便是手拉着手一同往门外走。刚出门口,铃儿的调皮劲儿却又上来,故意调戏二月,“铃儿阿姨真是太喜爱二月了,真想把小二月就留在我们家,做了我闺女。二月你说好不好?”

“二月也喜爱铃儿阿姨,不过把铃儿阿姨送回了家,我还是要回来的。”小二月立即表明,“娘亲还等着我。”

“啧啧,说是也喜爱铃儿阿姨,但到底还是亲娘更亲呀。”

“嘻嘻。”

听着铃儿和小二月一边调笑一边渐行渐远,皮曲氏的嘴角始终挂着笑。

大老远铃儿回头望过,见皮曲氏是笑着进屋,才是安心。铃儿就是故意如此调笑,只怕自己走后皮曲氏又犯愁思。到了家门口,铃儿还不忘吩咐二月一番,“二月乖,回去可要照顾好你娘亲,要记得常常逗她笑。”

第二十九章 续随子

“知道啦,铃儿阿姨……”

“啊!好痛!肚子……我的肚子……”

铃儿忽然一声痛呼,抱着肚子便是徐徐坐倒在地。

二月忙上前搀扶,但区区六岁女娃儿又哪里拉得动怀胎八月的妇人,急道:“铃儿阿姨,你怎么了?快起来啊!”

“叫……叫人……”铃儿一把拉住二月小手,额头冒着冷汗勉强侧了侧身子望向屋内。

二月便是拉开了嗓子,冲着屋内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赵家父母在屋内听到动静,到了门口看到铃儿倒在地上,忙是上前左右架住铃儿,“媳妇,你这是……”

“大……大夫……”铃儿早已痛得说话困难,完全是就着两位老人的搀扶起了身,脚下一点力道都没有。

“血……血!”二月惊呼,望着刚刚铃儿瘫坐之处,地上一片殷红,吓得瑟瑟发抖。

两位老人低头一看,果见铃儿后腰衣裙也是湿红大片。

好在赵大叔常年务农身子骨还很健朗有着一身力气,当下也没得顾忌,弯腰一把抱起铃儿,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吩咐妻子,“你快去请张大夫来。”

赵大娘却是在铃儿的裙子上摸了一把,凑到鼻子闻了闻,惊道:“羊水破了!”

“怎么可能,这才七个月。”

“我说羊水破了就是羊水破了,莫跟我辩。你还是快把媳妇先送到床上,我来看着,你去请张大夫,再请个产婆来。”

“这两头跑,怎么来得及……”赵大叔把铃儿轻轻放到床上,一时却犯了难。

“赵爷爷、赵奶奶,我……我去请张爷爷来吧。”二月虽然还发着抖,但仍懂事地自告奋勇。

“麻烦你了啊。”赵大娘常见小二月跑来找铃儿,对这乖巧的小丫头也挺喜欢,见小二月拔腿就跑,忙喊道:“你当心点,路上慢点跑,别摔着啊!”

一回头,见赵大叔还愣在床边,赵大娘却是没好气地骂道:“老头子,你还不快去!”

“啊!是。”赵大叔回过神来,忙也跑着去了。

不多时,小二月和赵大叔几乎同时带了张大夫和产婆跑回来。四人到了门口,却听见里头传来赵大娘的呼喊,“加把劲,看见头了……”

产婆子见状忙先一步冲进屋里,还把门给关上了,将剩下三人拦在了屋外。

中间赵大娘出来烧了些热水,又急急回屋。三人只能看着干着急。

张大夫也是得空问道:“不是才七个月,怎的就生了?”

赵大叔连连摇头,急道:“我也不知道啊。这好端端的,出个门再回来就是倒在门口。”

张大夫早已留意到门口血迹,听赵大叔说不清楚,看向一旁叫自己来的小二月。这小丫头从头至尾都是张大了眼睛,一脸惶恐,张大夫又哪里对小二月问得出口。大人都不明白,才六岁的小娃儿又哪里懂得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好在片刻后屋中传出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待产婆子抱着婴儿出来,张大夫稍看,婴儿虽小有些虚弱,但有句老话叫七活八不活,这小娃儿倒也好端端的该是能活下来。再问过可以进去了,便是冲进门内去看大的。

铃儿的状况可就不是太妙。张大夫一进屋,先就是闻到一股恶臭,只见床旁地上散落着许多脏布,是情急之下随便抓来件衣服裁了用的,上头都沾着如水的粪便混着血水。

赵大娘急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也顾不上两手肮脏,一边擦着脸一边对张大夫道:“张大夫你可快给咱儿媳妇看看,先头都晕过去好几次了,这粪水也止不住地往外淌。”

张大夫一给铃儿把脉,这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喝道:“怎可叫孕妇误食了续随子!”

赵大娘一愣,问道:“续随子是啥子哟?”

老妇除了认得自家地里种的稻谷、蔬菜,对药材实属无知。张大夫无奈解释道:“你仔细想想,是叶子浓绿的半人高植株,结有翠绿渐带褐黑斑纹的小颗球形果实,那果子的模样就像是一颗颗特别小的南瓜。当真不曾叫铃儿误食了?”

“这见都没见过,肯定不曾给咱儿媳妇吃过呀。”

“嗨呀,罢了,罢了。”张大夫说着,忙在随身而来的药箱中翻出一片人参,放入铃儿口中,再一掐铃儿人中,先把人唤醒,道,“铃儿你可能听清我说话,这药参你先含着。”

回过头,张大夫又赶紧写了个方子,想了想,却是自己直接起身,对赵大娘道:“我这就去取药来,你先烧一壶水,烧开等我。”

不想,铃儿却吐出了口中参片,急着冲门口唤道:“二月……二月……”那声音却因虚弱非常细小,根本传不到屋外。

“你这是干什么?快把参片含好。”张大夫这个愁啊,人都要出门了,不得已又回身强把参片塞回铃儿口中。

铃儿却一再吐出,口中一直念叨呼唤着二月。

张大夫无法,只得先替铃儿唤了二月进门。

“铃儿阿姨……”小二月怯怯地来到床边唤道。

铃儿一把抓住小二月的手,双眼通红地用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夫人……你娘……快回去!”说罢便是再度晕厥过去。

小二月愣愣的不知所措。

“糟糕!”还是张大夫猛地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复又把参片塞入铃儿口中,便是拉着二月往屋外跑。跑到一半,张大夫又想起,忙是回身,把手里的药方递给院中的赵大叔,吩咐道:“我先带二月去皮家看看,你拿着这方子去找我夫人……”说着,张大夫又掏出笔来,在方子上潦草追加几笔,“我夫人见了就知该怎么做。”

这路上跑得匆忙,小二月跟不上张大夫脚步,中途便是摔了一跤。张大夫这手里拿着药箱,没法去抱小二月,只得叫小二月随后慢走,自己先行一步。

小二月揉了揉膝盖,一开始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见着张大夫渐渐远了,自己这心里头也是没来由跳得厉害,便是下意识渐渐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小二月再顾不上摔倒伤痛又跑了起来,却是怎么也追不上张大夫。小二月便是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第三十章 失娘亲

“娘……娘……”跑到家门口,小二月已是哭喊出声。

刚刚在赵家小二月属实受惊不小,早就眼里含着泪,只是强撑着不哭,还能懂事地帮大人分忧。这会儿娘亲就在近前了,小二月还没能意识到铃儿急着叫她回来的用意,却是本能地生出依赖松懈下来。

步入西厢院中,却见皮襄氏和皮李氏紧皱着眉头候在正房门口。正房门大开,欢儿进进出出,每次出来手里都端着一盆污浊的血水。这角度高小二月看不到,却能看到些盆上搭着块手巾,那手巾满布褐红。最可怖的是,屋内一时传出皮曲氏惊天痛呼,一时又安静得瘆人,忽而又传出痛呼……

小二月瞧着这阵仗已经停止了哭喊,睁大着双眼愣愣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门口去。刚要踏进门去,被皮襄氏一把拉住,再不让进。

“奶奶?”小二月张皇地回头仰望皮襄氏。

皮襄氏也是强挤出一丝笑脸,对小二月道:“二月乖,你娘亲没事的,和奶奶站在门口等哈,别进去。”

“娘亲……怎么了?”小二月仿若受惊的小鹿,那一双大眼瞠得浑圆满目惊恐,眼底渐渐又涌出泪水,模样是分外可怜。

皮襄氏看了不忍,无法解释,只能是强拉着二月,不让她挣扎进了门去。

片刻后,隔壁张大娘领着王婆子赶来。

王婆子一到院中,还满脸堆笑向着皮襄氏恭维:“皮老夫人安好呀,听说皮公子去了京城……”

“还不快进去?”皮襄氏没好气地打断王婆子喝道。

王婆子一扭头悄悄撇了撇嘴,再回过头来脸上又挂着笑脸,连连道:“是,是。”这才不紧不慢地进了屋去。

可是王婆子没进去多久,这嘴里就骂骂咧咧地又退了出来。小二月隐隐听到些,“脏死了……臭死了……真晦气……”什么的。

皮襄氏还想迎上去问。王婆子只斜了皮襄氏一眼,大声道:“你们找我来也没用,这活儿我接不了。”说罢,王婆子便是自顾自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这嘴里还在碎碎念,“七活八不活……人都快没气儿了……生出来也是个死胎……白跑一趟……还要占了晦气……呸!呸!呸!”王婆子脚刚踏出大门,便是连吐几口唾沫。

“你怎的就叫了这不顶事儿的王婆子来?”皮襄氏忍不住冲着张大娘抱怨道。

本是好心帮忙的张大娘一时有些尴尬。她也是看从前皮家都是叫王婆子来给接生,还特意大老远多跑了几步到村子顶南头去叫的王婆子。村里人都知道王婆子技术好,就是得把红包给包得大点、再大点,渐渐地村里有半数人都自觉请不起王婆子。张大娘自己儿媳妇就都是请的别个产婆子,并不知道王婆子空有技术,这德行却差了许多。

这会儿屋里已是安静了许久,再不闻痛呼,估摸着再去请别个产婆子定是来不及。张大娘没介意皮襄氏同她抱怨,又好意道:“不如我进去帮衬着张大夫吧,从前我媳妇生产都是我帮衬着,也常帮家里牲畜接生,该当能帮上点忙。”

听了这话,皮襄氏先是皱眉咬了咬牙。那给牲畜接生过,能跟人一样吗?但眼下张大夫在里头忙活着,都是没了忌讳,张大娘愿意帮忙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皮襄氏忙道:“那就麻烦你了。”

“嗨呀,都是好邻居,本就该互相帮衬着,不麻烦的。”张大娘说着已是疾步进了屋去。

留下三人在院中又是一番好等。中间小二月时不时左右看看皮襄氏和皮李氏。皮襄氏始终紧皱着眉头,脸上只见担忧急切。而皮李氏,虽然这面上也一副焦急样,天真孩童的小二月却能一眼看透皮李氏的本质,那眼中竟藏着笑!

小二月蒙了,大娘为何在笑?

这时,欢儿再度端着盆出来。皮襄氏拦住欢儿问了一句:“里头怎么样了?”

欢儿颜色暗淡地回道:“张大夫和张大娘在尽力了。”说罢又急着去厨房换水。

只有小二月留意到,欢儿打皮李氏身旁过,那二人对视一眼,眼里嘴角都是得意一笑。小二月看着就更是蒙,为何欢儿上一刻同奶奶讲话一副凄楚状,下一刻却和大娘都在偷偷地笑?

这次不等欢儿再烧了水回来。张大夫和张大娘已是一身狼狈地出来。二人都低着头,不忍去看三人,却正是因为低着头,不巧先后都跟小二月对上了眼。二人都忙是瞥开了头,只能硬着头皮去看皮襄氏。

皮襄氏看二人表情已是明白,脚下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

“唉……”果听张大夫一声叹息,终对皮襄氏道:“老夫人节哀。”

皮襄氏已是眼前发黑,强撑着问道:“孩子呢?是男孩儿女孩儿?”

张大夫叹道:“是个男孩儿,却……唉……可惜了,可惜了啊……”

闻言,皮襄氏再撑不住,当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奶……奶?”

“娘!”

“老夫人!”

“皮老太!”

三个大人忙是合力架起皮襄氏,先就近将皮襄氏送入了西厢院侧身厢房,那本是小二月的房间。正巧欢儿端着盆回来,就也忙到厢房去帮衬着照看皮襄氏。留下小二月一人愣在院中。

厢房不大,四个大人围在床边,小二月就不好再挤进去。小二月望着正房依然大开的房门,那门里头显得黑洞洞的,叫小二月看着就害怕,但还是一步步挪了进去。

“娘……”距离床边还有几步路,小二月轻声呼唤着皮曲氏。

皮曲氏却早已没了声响。一张薄被掩盖着皮曲氏的身子,中间顶起有些怪异。

“娘……”小二月再次呼唤,提起勇气又凑近了那几步,看清了床上光景。

皮曲氏闭着眼睛,乍一看仿佛只是睡着了,但那满脸的泪痕却叫小二月看了心下疼痛又慌张。

“娘……”小二月探手摸上皮曲氏的脸颊,想要为皮曲氏拭去脸上泪痕。触手,皮曲氏的脸颊还温热着,但那温度在小二月的不断擦拭下却渐渐冷却,直至冰凉。

“呜……娘,你醒醒啊,娘。”上次皮曲氏小产,滑脱的婴儿已经具备了人的模样,便是叫小二月懵懂地知道了,人没了温度便是死了。说是意识到了皮曲氏的死亡,小二月呜咽出声,却仍然摇晃着皮曲氏的手臂,呼唤着,希望皮曲氏能够醒来。

皮曲氏又哪里还会再醒来。小二月的哭喊声便是渐大,“娘你醒来啊……呜……娘你别睡了……哇啊啊……”这手下摇晃的力度也是越来越大。

最终皮曲氏没能被小二月唤醒,但她身上盖着的薄被却滑脱了下来。泪眼朦胧的小二月下意识顺着滑脱的薄被往皮曲氏的下身望去……

第三十一章 二月痴

两月后,皮照民独自返家。既没有队伍相送,也不见皮照民脸上半点欢喜。

“噼啪!”早有村民在村口等候,见了皮照民便是燃起爆竹。

另一人见状赶忙一脚踩熄了爆竹,用胳膊拐了拐那点燃爆竹的。点燃爆竹的这才意识到,怕是皮照民这次未能高中。再回想月前皮家出事,怕是皮照民还不知情,这二人面上就都露出了同情。

“照民回来啦。”待皮照民走近,二人还是热情地冲皮照民打着招呼。

“唉,回来了。”皮照民也是露出一个笑脸,向二人打招呼,“赵大哥、杨大哥家中可都安好?”

“好,好,我们家中都安好,倒是照民你……”一人欲言又止,最终道,“快回家看看吧。”

另一人忙补充道:“你这一路劳累,快回家好生歇息。”

“多谢两位大哥,我这便回家去了。”皮照民本是铩羽而归有些丧气,未曾察觉赵、杨两位大哥面上异常。

到的家中,皮襄氏同皮李氏带着皮洛秋和皮怀礼正等在大门口,不见皮曲氏和皮二月。皮照民一时也只道皮曲氏有孕在身,数一数临盆的日子也近了,不好出来迎他。二月该也是和欢儿一起陪在皮曲氏身边照顾着。

“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快进屋吧。”未闻一路爆竹声响,又只见皮照民一人落寞到了家门口,皮襄氏已知皮照民这次未能高中,体贴地未多询问。

皮照民往里头走着,本是想先回自己房间安置一番,再到皮曲氏院中看望,但路过西厢院门口,本是不经意地往里一看,却见里头四处挂着白帆。皮照民顿时一愣,回头见家中其它处为了迎他高中提前是布置了大红,还傻傻地去问皮襄氏,“娘亲,怎地婉儿院中挂着白布?”

皮襄氏张了张嘴,竟是不忍告知,皮曲氏已经……

皮襄氏不答,皮照民又愣愣地去看皮李氏。皮李氏也赶忙瞥开目光。皮照民这下才是心中一跳,意识到了什么。

“啪嚓!”这时,院中忽然传出破碎之声,紧接着就是欢儿的叫骂,“臭丫头!怎的就不能好好吃饭……”

皮襄氏皱了皱眉头。皮照民已经是一丢包裹,冲进门去。

只见西厢内院门口,地上是一个打破的碗,里头原本装着的汤粥都已泼溅在地,欢儿正一手抓着皮二月喊打喊骂。

“这是做什么呢?!”皮照民忙上前一把推开欢儿,将小二月拉入怀中护着。

“爹……爹?”小二月言辞动作有些迟缓地抬起头来唤皮照民道。

“唉,爹爹回来了,你娘呢?”皮照民只以为皮二月是受到了惊吓才是这般模样。

“娘……娘……”小二月低声念叨,念叨着,念叨着,却是没了声响,只傻傻地看着皮照民,眼睛越张越大,俨然受惊不小。

皮照民当下瞪了欢儿一眼,没好气地问道:“夫人呢?”

欢儿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给皮照民请安,道:“老爷您回来啦,一路上可安好?”

“我问你夫人呢?”

“夫人她……夫人她不是在这儿嘛。”是皮襄氏和皮李氏拿着皮照民丢下的布包跟进了院里来,欢儿忙跑到皮李氏身后,“夫人在这儿呀。”

“我是问你……”皮照民话说到一半,却是猛地抱起皮二月便是往里头冲去。可是找遍了整个院落,又哪里见皮曲氏身影。皮照民才是双眼一闭,“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正房小厅中奠字祭台前。他早已看到,却是不信,这会儿却是再不信也只能认清事实。皮曲氏,不在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二月,你娘她……怎么会……”皮照民不是在问怀中的小二月,只是满腔悲痛无处言表,“呜……婉儿……婉儿你怎么会……呜呜呜……”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却是伤心处。

“娘……腿张开……弟弟……看见腿脚……出来一半……好多血……好多血……混着粪便……大娘在笑……在奶奶面前装着担忧……奶奶回头……欢儿和大娘偷偷笑……二月没有乱说……二月看见大娘和欢儿偷偷在笑……”

小二月的言语很是含糊不清,但皮照民就和小二月贴着脸,大多也都听清了。

皮照民猛地抬起泪眼,不可置信地拉开一些看着小二月。原本皮照民是因着小二月的话,想要问小二月是否当真看清皮李氏和欢儿偷笑,但却发现小二月模样不对。

小二月脸上傻呆呆的,还在一个劲儿断断续续地念叨着,“续随子……续随子……七活八不活……张爷爷来得及救了铃儿阿姨母子……晚了……晚了……无能救皮夫人母子……续随子……续随子……怎能叫孕妇误食……”

瞧着小二月这模样,皮照民也是睁大了双眼,好半晌轻轻尝试唤道:“二月……二月……你听得见爹爹说话吗?”

“续随子……不能吃……”小二月完全不理会皮照民,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二月!”皮照民急了,大力摇晃了二月几下。

小二月依然是傻愣愣的模样,好半天才跟皮照民对上了眼,又瞅了半天眼里才是有了点光亮,是忽然涌上泪水,叫道:“爹爹……娘亲……哇啊啊啊……”

皮照民赶忙又紧紧将小二月抱在怀中,叫小二月在自个儿怀中放声哭泣。

皮襄氏和皮李氏听着动静,也进了屋里来。皮襄氏还叹说,“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前儿不知道哭,还叫人担心是不是真的傻了……这见到爹爹就知道哭了……知道哭就好,就没事儿了……”说着,皮襄氏也是偷偷跟着抹了抹眼泪。

皮曲氏一事,皮襄氏也不是不自责的。早知道欢儿伺候得不用心。皮李氏还劝她,说欢儿是粗笨了些,但皮曲氏知道吩咐,欢儿也出不得什么岔子……到头来,欢儿竟是粗心到放着皮曲氏挺着个大肚子自个儿在屋中强忍着腹痛多时。还是张大夫急急闯进来,才是发现人已经痛晕了过去,身下湿红大片,失禁了不说,羊水早就破了……

第三十二章 非胡话

小二月在怀中大哭,皮襄氏在背后抹泪,皮照民也是再度落泪,不过是强忍着没哭出大动静。皮李氏在旁边看着也是遮住了眉眼一副抽泣状,然而……

“大娘你为什么在笑?”不知过了多久,小二月早已止住了哭泣,却是没人留意到,冷不丁听到小二月如此问皮李氏。

皮照民和皮襄氏都是听到动静看向了小二月,然后下意识顺着小二月的目光向着皮李氏看去,果见皮李氏手背遮盖下露出的嘴角向上弯着,竟是在笑。皮李氏闻声也是诧异地撤开了手,刚好与皮照民对上了眼。皮李氏已是马上再度掩面,也收拢了嘴角笑意,但来不及了。皮照民可看清了,那眼里、面上又哪见半点泪痕。

[李冬梅,你怎还笑得出来?]皮照民的内心翻腾不已,却是问不出口。

“大娘你为什么在笑?”小二月又重复问道。

不等皮李氏辩解什么,小二月又兀自念叨着,“大娘和欢儿为什么在笑?娘亲在房里……哭喊……没了动静……又哭喊……奶奶拦着不让进……奶奶可着急……大娘却一直在旁边偷偷笑……欢儿出来……欢儿和大娘一起偷偷笑……”

皮照民担忧地看着小二月,这孩子魔障了一般。这些话,先头她就一直念叨着,还说了一些别的,“续随子”什么的。皮照民也不懂续随子是什么,但从小二月的话中已经可以得出,皮曲氏怕是误食了那续随子,本是孕妇碰不得的东西,才是导致……

这见都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皮曲氏又怎会误食了?皮照民猛然又转头看向皮李氏,眼中满是质疑。

皮李氏可也隐约听见了小二月的念叨,赶忙道:“夫君莫听这孩子胡说,自打看到她娘那副惨状,这孩子就傻了……”

皮襄氏一推皮李氏,狠狠瞪了皮李氏一眼。

先前皮襄氏就曾听到小二月念叨过这些,不过那时的小二月已是一副痴傻模样。

那时,皮襄氏晕厥后醒来,众人松了一口气,才是发现小二月不见了人影。一番寻找,便是看到小二月傻呆呆地杵在皮曲氏床前。早先盖在皮曲氏身上的薄被滑脱在侧,便是露出了皮曲氏……

那画面属实太过残忍,任是大人看了都心下颤抖,立即瞥开头去,不忍再看。小二月却一直睁大着双眼,直勾勾地瞅着。皮襄氏那眼前再度阵阵发黑,强挺着赶忙叫欢儿将小二月拉开。

可是自打那时候小二月就都是那一副傻呆呆的模样,整日大睁着双眼,倒是不哭不闹,也不吃不喝不说话。直到二三日后,小二月体力不支昏睡过去。再醒来,皮襄氏忙是命欢儿又请来张大夫给小二月查看。期间,皮襄氏一直亲自看护着小二月,无论怎么安慰劝说,小二月都不曾回应。

张大夫看后长叹了一口气,连连摇头,最后只道是皮曲氏一事,小二月一时打击过大,许是缓些时候,小二月就能回过神来。张大夫没有明说,但皮襄氏却知,小二月怕是傻了。

皮襄氏不忍,一边安排着皮曲氏的身后事,一边将小二月继续带在身边照顾。渐渐地,皮襄氏便是偶然发现,小二月开始念叨一些胡话。皮襄氏仔细去听,分辨出了几句重点,当下叫来皮李氏询问。

皮李氏含泪向着皮襄氏辩解,二月傻了,说的都是胡话,她又怎会偷笑,定是小二月看错了。何况,小孩子的话本就信不得。

皮襄氏还信了皮李氏,并未对皮李氏有所怀疑。

后皮李氏提议叫欢儿照顾皮二月。皮襄氏一边安排皮曲氏身后事,另一边照顾着小二月当真吃力,便是听从了皮李氏的劝说。谁知欢儿先头出了那等岔子,还不悔改,竟是如此照顾小二月。

要知小二月已经不懂饥饿。前头都是皮襄氏耐心,每次一口一口去喂,小二月也顶多咽下二三口。余下的不是喂食的时间太长冷掉了,也曾不小心打翻。皮襄氏不曾骂过小二月,冷掉了热过便是,打翻的清理了就好,每日都是要喂小二月好几次,生怕小二月饿坏了。欢儿却是没有耐心,这是让他们发现了,还不知没发现之前可有当真打过二月?

皮襄氏更加自责,早知就该在料理完皮曲氏身后事立即再把小二月照顾在身边。不过眼下还有件事。

刚刚虽然只有一瞬,皮襄氏却也看清皮李氏嘴角带笑,脸上不见泪痕。可见小二月时常念叨的并非胡话。如此一来……

“冬梅,你说说,这续随子究竟是何物,怎会不小心叫……不小心叫我那仙逝儿媳吃下?”

皮李氏一愣,刚才还在想着如何辩解自己不曾偷笑,没想到皮襄氏却是突然如此质问。皮李氏没有防备,一时很是结巴,“娘……娘……娘你这问……问的是……”

“欢儿你说。”皮襄氏转头看着门口欢儿,喝问,“人都是你照顾着,究竟是从哪得来的续随子,恶意喂我儿媳吃下?”

欢儿顿时慌了,脚下一软便是瘫坐在地,但又立即抬头,强硬说谎道:“欢儿不知,不是欢儿做的。”

皮襄氏闭了闭眼,再开口竟心平气和,但说出的话却更叫欢儿害怕,“你既然自己不说,看来我皮家只好报官,请官人查明一切。”

“不要!老夫人您别报官……我……我……”欢儿情急之下看向皮李氏。

皮李氏立即闪躲,不与欢儿对上眼。

欢儿咬了咬牙,却又念起什么,转而去求皮照民,“老爷,老爷您要为欢儿做主啊,真的不是欢儿做的。夫人生前时常不顾欢儿劝说跑到门外去,许是自个儿……”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

竟是赵家人用架子抬着铃儿过来,在门口喊过,没人应门,几人就已经自己闯了进来。

见到皮照民,铃儿立即挣扎着从架子上翻身下来,跪倒在冰冷地面,冲着皮照民哭喊道:“老爷,您可要为夫人做主啊!是欢儿和皮李氏故意陷害!”

第三十三章 歹毒妇

铃儿是跪在院中,皮照民一时并未看清,只知她也该是有着九个月的身子,赶忙带着二月出去拦阻。到得近前,却见铃儿哪里还有着肚子,整个人都憔悴非常。皮照民稍楞,又赶忙伸手想要拉起铃儿。

“老爷,你可要为夫人做主啊!是皮李氏和欢儿故意陷害!”铃儿不起,只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皮照民看看赵家父子,二人虽面有担忧,但竟任由铃儿跪在地上。皮照民碍于男女,而且一手还拉着小二月,不好对铃儿多加拉扯,只能劝说,道:“铃儿你先起身,听话,先起来,有话慢慢说,我在这里,都听着呢。”

铃儿也是这才看清,屋内欢儿瘫坐在地,皮李氏也是一脸慌张,皮襄氏正怒瞪着二人,分明是一副问罪模样。铃儿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冷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唯有无边的愤恨。

不用皮照民再多劝,铃儿回头看了看自家夫君,点了点头。赵家父子赶忙将铃儿搀扶起来。后铃儿依靠着赵公子,娓娓向皮照民道。

那日她来到皮家看望皮曲氏。二人在屋中说话,欢儿给送来过一壶热茶、一些茶点,她和皮曲氏都吃喝了一些。不想,过了小半个时辰,分别后,走在路上她已觉腹痛,到了家门口再忍耐不得,痛得瘫坐在地。那之后便是赵家一番忙乱,及时请来了张大夫和产婆子。当真万幸一切及时,她们母子虽早产虚弱,但好歹都保住了性命。但皮曲氏这头却……

事后听闻皮曲氏噩耗,铃儿几度昏厥,清醒时却是越想越不对。铃儿忆起,当时欢儿面色有异,就是她和皮曲氏都大意了啊。分明就是欢儿在那些茶点中混入了续随子,要皮曲氏和她糊里糊涂地吃下。欢儿为什么要害她们?还不是皮李氏授意!

铃儿更想到,上一次皮曲氏小产,自个儿和皮曲氏前几日便多有腹泻,正是皮李氏曾派欢儿来给送过些茶点。皮曲氏自己少吃了些,吃不光的分给了铃儿吃。怕不是那时欢儿送来的茶点里头就混了续随子。

理清这些,铃儿当时便想到皮家讨要说法。但她那时身子太过虚弱,早产的孩子更是离不开娘亲,只能是一等再等。今儿听说皮照民回来了,铃儿是再等不得。她求着赵家人,赵家人拗不过,让赵大娘看顾着小孙儿,赵大叔和赵公子不得已抬着铃儿过了来。

铃儿说着,泪水不断滑落,忍不住冲着屋里呼喊:“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家夫人?你们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家夫人,终把人性命都害了去?!”

有了铃儿证言,皮李氏和欢儿还能如何辩驳。欢儿已是面如死灰。

不想皮李氏竟还冲出门来,差点叫她伸手推了铃儿,好在赵家公子和皮照民都及时拦护。皮李氏还指着铃儿鼻子叫骂,“好你个铃儿,心肠如此恶毒,什么叫我害了你家夫人性命?你可把话说清楚了,我那是好心叫欢儿给你们送些茶点,里头怎么就参合了续随子,你有证据吗?同样的茶点我自己吃了怎的就没事儿。定是你们自己又不知道吃了啥,自己吃坏了肚子,还想往我身上赖!这次更是,我好心分了欢儿来照顾她,我这头伺候着娘亲,都不曾再跟欢儿多说过话。你们又吃坏了肚子,能赖欢儿好巧不巧地又给你们送了茶点,怎还能再赖到我头上?我可没害过她!这是谁害谁啊?分明是你含血喷人,你们家夫人死了,还不叫我好过……”

“啪!”皮照民狠狠给了皮李氏一巴掌。

皮李氏捂着脸一愣,一转头却抓住皮照民手臂,急呼道:“老爷,你可要信我啊……呜……是铃儿心肠歹毒含血喷人……”这次皮李氏可当真是哭得梨花带泪,满脸委屈。可是看她脸颊红肿,谁知她是疼哭的,还是当真委屈?

皮照民一把甩开皮李氏,转身对皮襄氏道:“娘亲,事已明确,我们报官吧。”

皮襄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点头道:“嗯,我们报官。”

皮照民先将小二月委托给了铃儿夫妇帮忙照看,自己便出门报官而去。

皮照民走了,院内皮李氏还一个劲儿地瞪着铃儿。铃儿可不像从前,这次也针尖对麦芒,眼睛瞪得比皮李氏还凶。

皮李氏率先败下阵来,却是一转头奔着皮襄氏而去。趁着脸上还有泪痕,皮李氏跪倒在皮襄氏面前,抱住皮襄氏大腿,不断哀求,“娘亲,娘亲,您要信儿媳啊,当真不是儿媳所为。”

皮襄氏瞥开头不去看皮李氏,始终不为所动。

倒是皮襄氏身侧的皮洛秋和皮怀里,见皮李氏惨状,终于也忍不住大哭出声。

皮李氏偷偷拉了拉皮洛秋,向皮洛秋递去眼色。皮洛秋也跪在了皮李氏旁边,抱着皮李氏手臂和皮襄氏大腿,哭求,“奶奶……奶奶……不是娘亲所为……”

皮怀礼在另一头也不断拉扯着皮襄氏裤腿,眼中含着泪,怯怯求情,“奶奶,娘亲怎么了?奶奶,娘亲可是做错了什么?奶奶,您就原谅娘亲吧……”

皮襄氏再是不愿去理皮李氏,却也不能不顾皮洛秋和皮怀礼。

“孙儿乖啊,不哭。”皮襄氏先是劝说皮怀礼道,轻柔抬手,为皮怀礼拭去泪水。

“孙女儿乖,快起来,地上凉。”皮襄氏又拉扯皮洛秋起身,也为其拭去泪水。

“你松开。”后皮襄氏冷冷对皮李氏道,“官人这就来了,你可要我孙儿、孙女儿再受惊吓?”说罢,任是皮李氏抱紧不松手,皮襄氏也强行踢开了皮李氏,两手拉着皮洛秋和皮怀礼往外走。

皮襄氏是先送了皮洛秋和皮怀礼到自己屋中安置。奈何两小儿哭闹不休,皮襄氏只能不断安慰。这一去,皮襄氏便是去了好些时候。

待皮照民请了官人回来,院中不见皮襄氏和两小儿。皮照民也是松了一口气,当着两小儿的面,确实不好发落皮李氏。也怕皮襄氏心软。

皮照民便是一指皮李氏和欢儿,对官人道:“官老爷,那便是家中贱妻皮李氏及其丫鬟欢儿,一双歹毒妇人!”

第三十四章 青梅竹

几位官兵倒也没直接动手。打头的一人是县太爷的手下宋都头,生得是高大健壮、皮肤黝黑更显孔武有力,为人憨厚老实十分仗义。早前宋都头也是土坡村的人,好巧还是李家邻居,曾对李冬梅多有爱意。

那时小小的宋都头名叫宋二娃,家中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下头有个弟弟,较小小的李冬梅年长三岁,打小就非常爱护这个邻家妹妹,当然,还只是孩童间的喜爱。李家穷,李家人又偏心李玉海,不说是偶尔有了什么好吃的都紧着给李玉海吃,就是寻常饭食哪怕要李冬梅挨饿,都要给李玉海多吃上半碗。小冬梅常常因为饿肚子自己悄悄躲在房子后面哭。小二娃家其实也穷,但好歹还不至于会让家里几个孩子饿肚子。小二娃每见小冬梅躲在自家房子后面角落哭泣,便都会拿了家里一个馒头或半张饼子来给小冬梅吃,偶尔还会有半碗饭菜。

次数多了,其实两家人都知道,但俩家人都装作不知。宋家人装作不知是多少可怜小冬梅这邻家女娃儿。才几岁的孩子就要饿肚子,还那么乖巧,都是自己躲起来悄悄抹眼泪。两家那么近,他们听着小冬梅偶尔忍不住抽泣出声都觉得心疼。何况小二娃都是从自己饭碗里省下来的饭菜分给小冬梅,看得出小二娃着实喜欢小冬梅,大人都不好拆穿,只会想着多给小二娃碗里添些饭菜,怕小二娃再饿到自己。李家人装作不知就是厚着脸皮了,想着宋家人都不曾来找,李冬梅又可以吃饱了肚子,他们干嘛要自己上赶着拆穿?可以说,李冬梅算是宋家帮忙养活大的。

待小冬梅七八岁了,便是不得不帮家里干起了农活。虽然力气小,但她帮手后家里那两块地收成似乎当真好了些,家里看在她要帮衬农活也会让她吃饱了饭。那时候啊,其实也都是刚十岁出头的小二娃偷偷帮着小冬梅提水、拔草。不然那么大个木桶再装满了水,才七八岁的瘦弱女娃儿又哪里提得动哟。

小冬梅也是十分依赖小二娃的。她饿肚子,他会分东西给她吃。她干农活,他帮着她干。比起家中的哥哥玉海,小冬梅自是同小二娃这个邻家哥哥更亲。

待到小冬梅十二三岁,这俊俏的模样就开始显露出来,而小二娃已经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知不觉就对小冬梅起了别样情愫。到小二娃意识到自己对小冬梅起了爱意,却反而不再敢跟小冬梅多讲话,还会避着小冬梅,只敢打远处偷偷望着小冬梅干农活。好在小冬梅已经能够自己照看好家中两块田地,却也有些失落。每每一转头撞见小二娃躲在某棵树后偷看自己,却在和自己对上眼的瞬间转身跑走,小冬梅都会气得一跺脚。追上去把,她跑得没他快,追不上。不追上去吧,小冬梅真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二娃哥哥为什么要躲着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老是躲着自己的呢?她确定自己从来没做过什么事情惹他生气,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偏偏,偶尔宋家得了什么好东西,小二娃又会偷偷地赶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放在李家田地。等一小会儿,小冬梅到了地上就会发现,转头到那棵树后去找小二娃。小二娃都是憨憨笑着摸一摸后脑勺,确定小冬梅拿到了,又马上跑开。这可就叫小冬梅更加困惑。二娃哥哥还是对她好的,可是为什么要躲着自己呢?想着,手里拿着小二娃送来的礼物,小冬梅不懂,嘴角却也会不由得上翘,笑得甜蜜。渐渐的,小冬梅再看着小二娃跑走,仔细去看能看出小二娃是红着脸,自己这小心肝儿啊就会跟着狂跳一阵,跳得她自个儿脸上也是发红。

如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得李冬梅近十五年纪。一日宋二娃终于提起勇气,清早跑到李家田地,不由分说捧起李冬梅双手,道:“妹妹,哥哥我今儿就要到县城里头去考捕快。你可要在家中等我,等我……”

[等我谋到捕快之职便回来娶你!]这话到了嘴边,宋二娃却是舌头打了结,半天说不出口。

“等我好消息。”末了,宋二娃只憋出了这样一句,便是提起包袱头也不回地跑了。他实在是害羞,能感觉得到自己的面上烫得不得了,怕回头叫李冬梅看到他满脸通红。

李冬梅愣愣地看着宋二娃跑远,也不知懂没懂得宋二娃心中之意。当时怕是没懂,但事后李冬梅回想,渐渐就猜出了一些,开始幻想,等到二娃哥哥回来,可会用大红花轿抬着她,叫她做了他的媳妇。若是能够嫁给他,他定十分疼惜自个儿。李冬梅幻想着,又会后悔,当时她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应该说一声,[唉,我定等你回来。]

“啊!羞死了!”李家人就常听到李冬梅躲在被窝里突然大喊上这么一句。一开始还会问上两句,李冬梅都死死抓着被子捂着头不肯出来。渐渐地李家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可惜,可惜啊。宋二娃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年,待到第二年终于考上了县衙捕快,抓紧回乡,到了家中却听说李冬梅已经嫁了人。再三打听,得知李冬梅是嫁入了土坡村的首富皮家,成为了皮照民的正室妻子。旁人都说皮李氏有福气,嫁了户好人家,当初皮家下的聘礼可是叫全村别个妇人都羡慕。宋捕快还不敢轻信,偷偷跑到皮家附近观望了几日。

最后,宋捕快亲眼所见,皮家待皮李氏当真不薄。皮李氏虽然也会帮着皮家打理后院几块自用田地,家中做做洒扫,但皮襄氏和皮照民可不像李家人,都知道疼惜皮李氏。太阳太大了、下雨了,这日皮李氏都不用出来劳作,只等到太阳下去、雨停了,可出来看一看,若是庄稼无事最好,若是毁了也就毁了。而且……

宋捕快手里握着的玉镯紧了又紧,在他大力之下都怕碎了,质地很是普通。远远望着,皮李氏的手腕却会偶尔露出苍翠玉镯。听说那是皮李氏过门第二日皮襄氏亲手给她戴上的。恰皮李氏一抬手一滴汗水滑落到了那玉镯上,映着日光竟晃眼,生生晃痛了宋捕快一颗心。

第三十五章 心不忍

那夜,宋捕快痛饮三坛黄酒,不小心摔碎了那枚玉镯。

玉镯儿落地声脆,惊醒了醉酒之人。

宋捕快念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半坡村,两小无嫌猜。他日一别去,怎知迟迟归。今已作人妇,幸觅得良人……幸觅得良人啊!”

怪只怪他离村那日胆薄,并未说出口回来后要娶她,又是去了整整一年才回来。李冬……已经是皮李氏,她也未曾承诺过会等他,等他回来嫁给他。知道皮李氏嫁给皮照民活得幸福安好,宋捕快再无怨言,知道自己该放下了。

第二日,宋捕快如同从前,却也跟从前有所不同,赶在天蒙蒙亮悄悄跑到了皮家自用田地,将那枚摔碎的玉镯用布巾包好后深深掩埋。后藏身于远处一颗树下,最后远远地看了皮李氏一眼。天大亮的时候,宋捕快已经告别了家里人,返回了县城。

过了两年,宋捕快得县太爷赏识升为了都头,更将自己的庶生次女许给了宋都头。宋家人随之举家搬到了县城。

再见面,宋都头是万万想不到,竟是皮照民将他请来,要捉拿皮李氏这个歹毒妇。

歹毒妇啊!

皮李氏乍看宋都头面熟,再看之下也是愣了。那脸上原本就有未干泪痕,瞬间晶莹又涌上眼眶,止都止不住。她张了张嘴,差点就呼出了声,“二娃哥哥……”

瞧着皮李氏可怜模样,宋都头不由想起了小冬梅这个邻家妹妹幼时曾经的模样。她是那么的乖巧、懂事、坚强……如今怎么会成了个歹毒妇人?

“皮老爷,您且再详细说说事情原委,恐怕中间有所误会。”宋都头并没让手下直接抓捕了皮李氏和欢儿,而是对皮照民抱拳问道。

“哪有什么误会,可会假哭,不过是装作……”皮照民现在一见到皮李氏哭就心烦,只以为皮李氏是在惺惺作态,在自家人面前装可怜博偏爱,在外人面前还要作委屈博同情。但话一出口,皮照民马上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差,忙也捧手向着宋都头一揖,道:“照民一时烦闷,语气生硬了些,还望宋都头莫见怪。”

于是乎,皮照民将先头在县衙粗略所说事情原委又细细向着宋都头道了一番。

“此事当真是皮夫人同丫鬟欢儿合谋所为?”宋都头听后还迟迟无法相信,睁大了眼睛看向皮李氏。

皮李氏下意识瞥开了头不敢看宋都头。

“是欢儿一人所为!还请宋都头快快抓住这狠毒丫鬟,便去罢。”

皮照民等人诧异看向院门口。是皮襄氏已安抚好了两小儿独自回来,刚好听到宋都头问皮照民,竟先皮照民一步如此回答。

“娘亲你怎的……”

皮襄氏忙打断皮照民,冲皮李氏使着眼色,问皮李氏道:“儿媳你说,是不是欢儿一人所为?”

皮李氏诧异之余,忙是应声来到近前,答道:“确是欢儿一人所为!”

欢儿一听这话却是急了,在地上摸滚着爬到了院中,抱住皮李氏大腿,哭喊道:“夫人你怎能如此说?明明是你答应我……”

皮李氏腿一蹬甩开了欢儿,也叫欢儿扑空摔倒话没说完。她也是下意识躲到了宋都头身后,紧紧抓住宋都头手臂,求道:“二娃哥哥你可要信我啊……”

因这一声二娃哥哥,宋都头顿时身子一抖。从前诸多回忆化作酸甜苦辣咸万般思绪,仿佛都到了嘴里能够尝出味道。恍惚中还听着……

“我是曾许过你,再过几年愿帮着你物色了一户好人家,也像皮曲氏对铃儿一样,给你备着丰厚嫁妆……那可是看在你我主仆情分,你伺候得尽心尽力……我可没叫你去害皮曲氏和铃儿……你不要含血喷人啊!你自己做的你就自己认了,怎的还要拖我下水……若是你现在认了,我还能看在主仆情分上帮你求求情,再帮你照顾着些家里……”

待宋都头回过神来,皮襄氏正劝着欢儿,“是啊,你就认了吧。都是你一人做的,何苦还要再害一人,就也害了洛秋和怀礼,就是害了我整个皮家……你现在认了,我也好念在你曾经伺候着我们皮家,不会亏待你家里的。”

然而,任是皮襄氏如此劝说实际承诺,欢儿始终是摇头哭泣,嘴里喊着,“不是,不是我!是皮李氏……是皮李氏……”奈何欢儿哭得过了,又心急,哽咽得话都说不明白了。

办案多年,宋都头已经看出欢儿有所冤屈,但他回头仔细看着皮李氏问道:“妹……皮夫人所言确实属实,叫我可信?”

皮李氏手下又紧了紧,硬着头皮迎着宋都头的目光,咬牙道:“句句属实!”

手臂上传来的小动作,及皮李氏眉眼间细小的闪躲,凭宋都头对皮李氏的了解便知道皮李氏是在说谎。宋都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好,我信你,但希望你不要让我后悔。”再睁开眼,宋都头不作痕迹地推开了皮李氏两手。回过身去,宋都头便是命手下人逮捕了欢儿,又同皮照民及皮襄氏几人交代了几句,日后可能还会呈堂,要几人到公堂之上作证言等事……

到宋都头带着手下人押送欢儿离去,始终不曾再看过皮李氏一眼。

这时众人才是发现,铃儿早已不支昏倒在了赵家公子怀里,任是刚刚欢儿那般哭喊吵闹都没惊醒。怪不得皮李氏如此逃过一劫,铃儿竟不作异议。赵家公子摇晃铃儿几下,发现铃儿还是不醒,也是顾不得那许多。赵家父子已经赶忙抬着铃儿跑走去请张大夫。

皮照民借口去送送赵家人,之后回来,不看皮李氏,甚至不去看皮襄氏,只轻轻拉起小二月的手,带回了自己房中。几步路上,他已经想明白。皮襄氏也说了,若是这事儿不单单追究欢儿,还要害了皮李氏性命,那当然也是咎由自取,但皮洛秋和皮怀礼无辜,怎忍心叫他们如此年幼便失了娘亲?

皮照民可以理解皮襄氏一番苦心,全为了孩子考虑,不忍问罪皮李氏。但理解归理解,他却也无法轻易体谅了皮襄氏如此作为。叫洛秋和怀礼失了娘亲,他们不忍心。可是二月呢?皮李氏又是怎么忍心,叫小二月才六岁就亲眼目睹了皮曲氏……

第三十六章 告祖宗

事已至此,皮照民也不会再去问皮襄氏和皮李氏。只是一路往自己屋走着,皮照民看着身边二月,小二月也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那天真无邪的目光里头不见哀伤,也不见任何别的,不是无知,而是无法懂,小二月当真痴了。皮照民心痛啊,心痛却也无法换回皮曲氏和那两个孩儿性命,也无法唤醒小二月恢复神智。

到得自己屋中,皮照民将小二月抱坐到床沿,认真看着小二月温柔道:“二月乖,爹爹发誓,定护你一世天真周全。”

无关小二月听得懂否,皮照民只愿皮曲氏在天之灵能够安心,放下小二月得以安息。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赶在小二月还没醒来,皮照民便起身,亲自揭下皮家院内四处红布,改挂白帆,唯不曾踏足东厢院。皮李氏也不敢踏出院门,避见皮照民。是皮襄氏送了白布进去,皮李氏倒也乖乖动手挂上了。

待小二月醒来,皮照民发现怕是已经醒了许久。小二月不曾哭闹,就傻呆呆地坐在床头,瞪眼盯着床脚。皮襄氏先一步,照顾着小二月起身洗漱换衣,又一口一口喂了小二月一些粥水。皮襄氏都是自个儿先在嘴里嚼碎了再送进小二月口中,叫小二月不会觉烫也好吞咽。

皮照民在一旁看着,却也不曾同皮襄氏搭话。只等到小二月吃完了那一碗粥,皮照民抱着小二月到了皮家祠堂。他已在布置好家中白帆后亲手捧着西厢院内皮曲氏牌位换置到了皮家祠堂。

皮照民拉着小二月跪倒在皮家列祖列宗及皮曲氏牌位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二月乖,学着爹爹做一遍,来给祖宗、娘亲磕几个头。”皮照民轻声教导着小二月。

小二月却是傻傻的不懂得照做。

皮照民无奈地摇了摇头,慈爱地抬手摸摸小二月头顶,也不勉强小二月,只叹息求着皮家列祖列宗及皮曲氏道:“求皮家列祖列宗、亡妻……”皮照民抽了抽鼻子,“亡妻婉儿保佑。今子皮照民对着上天发誓,定护皮家后人皮二月一世天真周全。还望祖宗、婉儿在天有灵,也能护二月健康长大,唤回神智。”说罢,皮照民又是重重对着众牌位磕了一个响头,郑重宣誓。

午后,不想曲家车夫送来一车补品连同一封书信。乍一见皮家遍布白帆,那车夫就是一愣。待看过曲老爷书信,见上头竟是问皮曲氏安好,说是家中忙乱稍安,方才想起,忙命车夫送来安胎补身之物等话。

皮照民这才又到祠堂去找皮襄氏。

刚刚皮照民带着小二月离开祠堂后,皮襄氏独自一人留下,长久跪在众排位前,正在不断告罪,“儿媳皮襄氏不孝,叫皮家白白折送孙媳、曾孙……婉儿莫怪娘亲,实是不忍叫洛秋、怀礼也在年幼就失了娘亲……婆婆向你发誓,定和照民一起细心呵护二月健康长大。儿媳婉儿在天有灵,还请暂且安息……待洛秋、怀礼长成,我定还儿媳一个公道……众位祖先也请先息怒,待儿媳死后自会亲自向祖先谢罪,对众位祖先有所交代……还望众位祖先、儿媳婉儿在天之灵,先行保佑皮家后人皮洛秋、皮怀礼、皮二月……”皮襄氏每说一句话都要重重向着众牌位磕一个响头。

这些话,皮襄氏反反复复已经是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这会儿额头早就磕得通红,甚至破了些许。一道半干红痕早就蜿蜒近至眉间,皮襄氏不曾觉察。皮照民进门这会儿,皮襄氏又是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额头破损便是又有新红滑落。

皮照民看见心中也是不忍,不禁忙上前搀扶皮襄氏起身,抬了抬手想要查看皮襄氏伤势,为其拭去脸上泪痕,但手顿在半空不及触碰便是撤回,问皮襄氏道:“娘亲可有告知曲家,皮曲氏婉言逝去之事?”

皮襄氏自个儿擦了擦朦胧泪眼,看清跟着皮照民脚步后进曲家车夫,这面上一时有些为难,嗫嚅道:“还未来得及给亲家去信儿。”

虽然来问之前皮照民已经想到曲家怕是还不知情,但听皮襄氏当真如此说,皮照民一时除了皱眉也是说不出话。

曲家车夫看见皮曲氏牌位堆放在皮家众列祖列宗后方,又听到皮襄氏、皮照民母子对话,已经是又惊又愣到无法反应。好半天再不见皮照民和皮襄氏说话动作,曲家车夫缓过神儿来便是哭喊道:“好端端的小姐怎的就……小姐啊……小姐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迟迟不曾来人告知……我刚还奉老爷之命送来这一车补品……这叫我回去如何同老爷、夫人交代……叫我如何同老爷、夫人交代啊……呜呜呜……哇啊啊啊……”

说来,曲家车夫郑大叔年纪同曲泰樊相仿,家中三代都是曲家佣人,对曲家非常忠心,也是看着皮曲氏从小长大的,对皮曲氏感情也深厚。他如此痛哭,一是难为回去无法向曲泰樊、曲秦氏有所交代;二来,初闻皮曲氏噩耗,他也是当真悲从中来,一时难以接受。

见曲家一个下人都是哭得如此悲切,可想曲泰樊和曲秦氏知道了皮曲氏已去更要崩溃。皮照民一时心中不忍大乱,第一是想自己跟着车夫去到曲家,亲自同曲泰樊和曲秦氏汇报谢罪。但思虑再三,最终皮照民只书信一封,好说歹说送走了抹泪不断的郑大叔,并未同去。

这几日怕是县衙就会派人来传,他还要到公堂之上指认罪人欢儿,实是脱不开身。再来,皮照民这会儿也是无颜去面对曲泰樊、曲秦氏和曲家众人。

送走了郑大叔后,在皮襄氏房中,皮照民一边为皮襄氏额头上药,一边问皮襄氏,“婉言后事可有大办?”

皮襄氏又是吞吐道:“妥帖办了,但你不在家中,这夏天快到,尸身又不好等,便是办得简单了些,没太铺张……”

第三十七章 可以等

看皮襄氏如此说着神色有些闪躲,便知皮曲氏后事定办得潦草,皮照民听后倒也不置可否。人都死了,皮照民并不觉得丧事大办有何风光。其实他至今还有些恍惚,最是悔恨都不曾得见皮曲氏最后一面。

从小二月的痴语中可以想见,皮曲氏去时死状可怖。也许,只简单办理其后事,可免于叫太多旁人观知其死状惨烈,反倒能给皮曲氏留些体面罢。

如此宽慰着自己,皮照民的双手却下意识握拳,越握越紧。若说他后悔没能见皮曲氏最后一面,他更是后悔自己不该参加今年会试。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不说,他若是不曾离家,皮曲氏也许就不会死。不,是一定不会死!

纵使皮李氏和欢儿心肠歹毒胆大包天,已经害皮曲氏小产过一次,还敢再害皮曲氏。他在家中,又怎会轻忽放皮曲氏一人强忍腹痛多时至无法挽回的余地。铃儿也是无辜被连累,但她才七个月的身子,得及时救助母子都能平安。什么七活八不活的,若是皮曲氏也及时得救,哪怕孩子保不住了……不,孩子定也能保住,他们定也能母子平安。

也许,再往前,若是当初铃儿出嫁后,他便为皮曲氏另聘丫鬟,定买个同铃儿一样忠心,又好比铃儿更加细心的丫鬟,可照顾监督着皮曲氏吃食更小心些。皮李氏和欢儿就不好再旧计重施。皮曲氏压根也不会误食了那该死的续随子。

也许……也许……

皮照民越想越恨,越想越自责,握紧的拳头,指甲盖都深深地掐进了皮肉中。皮肉之苦,却远比不过心中疼痛。他今日之痛,定又远比不过皮曲氏那时凄楚。误食泻药之痛、小产生子之痛,后者哪怕是正常生产,皮照民每只在屋外听着,都觉妻子定痛如蚀骨,才是那般喊叫。身体已经是那么疼,那么疼,他还不在她身边,她该有多么无助。定是那无助更叫她痛彻心扉。他很清楚,他非常清楚,就如同他现在这般无助,哪来那么多也许,统统都来不及了,当真痛彻心扉。

“照民……照民……民儿!”

“娘……”皮照民猛然抬眼瞠目看向皮襄氏,那双目通红,热泪瞬间涌出大睁的眼眶。

皮襄氏声声呼唤,终于唤醒皮照民深陷懊悔心智。

“傻孩子,何苦这般难为自己。”皮襄氏掰开皮照民握紧拳头,见那两掌心八枚指印竟掐得见血,眼眶顿也泛湿。死死咬紧牙关,皮襄氏没叫泪珠滚落,只低头改为皮照民上药。

皮照民乖乖举着两掌,药擦上去竟也不闪不躲。皮襄氏皱眉,知皮照民心有多痛,痛得已顾不得掌心疼痛,她的心便也跟着钝痛。

“呜……娘……我好痛……我的心好痛……呜呜呜……”皮照民终于忍不住,一把抱紧皮襄氏大哭出声,“哇啊啊……娘啊……我的心好痛啊……婉儿……婉儿……哇啊啊……”

皮襄氏手中还捧着伤药,一时被皮照民紧抱动弹不得,无法将伤药放置桌上。没有犹豫,皮襄氏手一翻,任药罐滑落摔地,也抱住皮照民,轻轻拍抚其后背,叹道:“哭吧,哭吧,哭出来能好过些。”

“哇啊啊……婉儿……婉儿……若是……若是……我不该离家……考不中……还……还……婉儿不会死……哇啊啊啊……”

皮襄氏听着终于明白,皮照民是在自责,他竟把皮曲氏的死怪到了自己头上。确实,若是皮照民此次没有离家赶考,也许皮曲氏不会死。可若是如此设想……

“民儿,不怪你,不是你的错……要怪,你就怪娘亲吧……”皮襄氏强忍哽咽,“是娘亲没能代你照看好媳妇……怪我……怪我啊!”

“呜呜呜……不怪……不怪娘……是我……怪我!都是我的错……哇啊啊……”

“呜……怪我……是娘亲的错……呜……”

娘俩不分你我,抢着自责,便是双双痛哭。

哭到泪冷了,胸膛贴着胸膛,心贴着心,互相感知到了那温度,心好像才没那么疼了。

“醒!”皮照民抽了抽鼻子,离开了皮襄氏怀抱,见皮襄氏满脸泪痕,便是抬手用指腹帮皮襄氏擦去,喉咙嘶哑道:“当真不怪娘,不是娘的错……是怪我,怪我当初就不该娶了李冬梅!”

皮襄氏心中一跳,脱口道:“民儿,你莫不是要……不可!”

皮照民摇了摇头,道:“洛秋和怀礼还小,我不会现在就休了她。”

“这……”皮襄氏顿了顿,末了也道,“好,娘亲答应你,待洛秋和怀礼再大些,定不会再拦你。”

“多谢娘亲,”皮照民这才笑了,虽然笑得并不好看,向皮襄氏请罪道,“还望娘亲莫怪孩儿今早无礼。”

皮襄氏忙摇了摇头,也抬手帮皮照民擦去脸上泪痕,应道:“不怪你。你可怪娘亲昨日包庇了李冬梅?”

皮照民也摇了摇头,道:“孩儿知道,娘亲是为洛秋和怀礼考虑,所以孩儿才说,现在还不急,可以等,等洛秋和怀礼长大。”

“你懂得就好。”皮襄氏松了一口气,随之叹息道,“李冬梅既是如此品性,洛秋和怀礼不能放在她身边,我还是带回屋中。二月她……”

“我来照顾。”皮照民想也不想地接道,“娘亲只管照顾好洛秋和怀礼,无需费心……”想了想,皮照民察觉自己接话太快,怕皮襄氏伤心,补充道,“我瞧着,或真如张大夫所言,二月只是一时惊吓过度。她还认得我,在我身边睡得也安心,若是我亲自照顾,许渐渐能恢复过来。”

“确实,今早有你在旁边看着,二月吃饭也吃得多了。”皮襄氏笑道,“也好,那二月便由你带着罢。”

“估摸着明后县衙就会来人。欢儿罪无可赦,但娘亲既已答应照顾些其家里,便还是给她家里送些银两。”皮照民又提议,“我们家里也该再添置几个丫鬟帮衬,娘亲意下如何?”

皮襄氏点了点头,起身找来原本皮曲氏那把库房钥匙,递给皮照民道:“娘亲老了,照民也该学着掌家。这些事你便做主看着办罢。”

第三十八章 上公堂

两日后,公堂之上,皮家及欢儿家中人都有传召。

皮家人到时,欢儿家中人已皆跪于案前。

县太爷徐大人见皮照民是好言相向,皮照民要跪,徐大人忙拦道:“皮贡举免礼。”

皮照民捧手道:“徐大人言重,子皮照民此次会试未能高中。”

徐大人又笑道:“皮举人也不用跪。”

皮照民便是看向了身侧皮襄氏。

徐大人意会,补充道:“皮老夫人年事已高,也免了。”

便是只有皮李氏一人跪下。

徐大人宣道:“传罪人欢儿。”

两侧官兵高喊,“传罪人欢儿。”“传罪人欢儿。”……

宋都头便是亲自压着欢儿上堂。

再见欢儿,不想欢儿已被严刑逼供得不成样子,十指尽被夹断,口舌被掴至青紫肿胀不堪,一头乱发披散下双目无神,囚服肮脏沾血甚是凄惨。这模样就是恨如皮照民见了都不禁心生恻隐。

欢儿家中人却是都不曾抬眼去看欢儿,始终低着头。许是不敢看,也可能……

“罪妇欢儿为皮家下人,竟投毒续随子陷害皮家二夫人皮曲氏,致怀胎八月皮曲氏小产,殒母子二人命,是为谋害人命,你可知罪?”徐大人抓取按本宣读喝问。

欢儿呆呆看着地面不曾应声。

徐大人又先后问皮家和欢儿家中人。

皮照民答作补充:“早已在两年前便曾同样害过,致妻小产,殒腹中初为人形胎儿。”

徐大人便是提笔补书,改害二人命为三人。

欢儿家中人则连连点头认罪,称官兵既已在皮家欢儿房中搜出罪证续随子半包,便无可辨。

徐大人又问:“罪妇欢儿当真一人所为?”

依然是皮家和欢儿家中人皆答称是。

徐大人便是下判,“欢儿害皮曲氏母子三人命一案,今已人证、物证确凿,本县宣判,欢儿有罪,罪当问斩!”

罪当问斩四字一出,欢儿顿时有了反应。

“呜呜呜……啊啊啊……”欢儿激烈挣扎着,嘴肿得却是难开,勉强发声,含糊得叫人根本辨不清话语为何,只如猢狲乱叫。

皮照民等人这才察觉。先前也听到些许“呜啊”之声,本以为是有人压抑呜咽,不想是出自欢儿。原来欢儿不是始终痴呆不应声,而是她想应也应不得,已是不能说话。

只有宋都头知道,这都是他亲自下的狠手。就为了叫欢儿无法在朝堂之上供出皮李氏,甚至是皮李氏指使,欢儿只是遵从主命。然而,圣鄌律法,卖身之人命贱,饶是皮李氏为主犯,欢儿只是从犯,杀人偿命,欢儿也定被问斩。宋都头前儿既只抓捕了欢儿,便已决定包庇皮李氏。

宋都头已经牢牢控住欢儿,叫欢儿再动弹不得。但身子动不了,欢儿依然“呜呜!啊啊!”地叫着,急得拼命甩头,泪水汹涌滑落。

宋都头自知手下力道,定已经抓得欢儿皮肤青紫,也是心有不忍,稍稍放松瞥开头去。

欢儿感到宋都头手下放松,猛然一扑,挣脱开了宋都头牵掣,扑倒在地面。她颤抖着将折断的手指凑近嘴边,然后潦草地在地上写着什么。

宋都头已经很快又将欢儿提起控制住。近处可见地上血书半字可辨是一个“冤!”宋都头忙抬脚踏下,磨蹭几下便是叫那血迹模糊再不可辨。抬头去看,旁人该是都未来得及见。宋都头松了一口气,同时才是奇怪,欢儿的嘴肿成那个模样难以张开,可无法咬破手指,这鲜血又是从何而来?

忽觉手下瘫软,宋都头忙低身查看,见欢儿目翻白眼、嘴角鲜血直流,掰开那嘴一看,顿时叫道:“不好!犯人咬舌自尽了!”

徐大人一听惊得弹身而起,拍案喝道:“快救……”

“没救了。”宋都头已经摇了摇头,立即松手跪倒在案前,请罪道:“属下失职,还请大人降罪。”

宋都头这一松手,欢儿便是软倒在地。近旁一官兵上前探过欢儿鼻息,已是气息奄奄有进无出,便是冲着徐大人摇了摇头。

徐大人脚下一软倒回座位。

片刻后,徐大人缓过神来,冲着宋都头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死罪之人,自刎了结,于你无碍。把尸体拖下去吧。”

“是。”宋都头便是拖着欢儿尸体下去。

欢儿家人由始至终依然低着头,不曾异议。圣鄌律法,本是法外开恩,人死已了,无论生前犯了多大的罪,都是允许家属领回尸身下葬。当然,领不领回去都是家属自愿。看样子,欢儿家人并无意领回欢儿尸身下葬。之后县衙自会代为处置,也就是草席一裹丢弃深山乱葬岗,不出几日便叫狼狐啃食,尸骨不留。

欢儿结局如此,皮家人走出县衙心中泄恨也是唏嘘不已。其中皮李氏最是惊魂不定,方才后怕。若是皮襄氏、皮照民和宋都头不曾包庇于她,怕是她的下场也当如此。

不想,欢儿家人于朝堂之上不多做声,这会儿走出县衙却追上了皮家人,张嘴便道:“皮老爷慢走,前儿您送我家白银十两,说是欢儿犯了事儿,日后衙门传召,希望我家别多事。咱还想着,怕不是欢儿偷了皮家物什,这要发落也不过是斩手……谁成想竟是要了欢儿性命。”说着,欢儿家人往身后没几步远的县衙门口望了望。

确认县衙门卫不曾留意这边后,欢儿家人压低了些声音道:“咱也不敢问,但想来欢儿与皮二夫人无冤无仇,定不会自个儿想不开就去谋害皮二夫人不是?”说着,欢儿家人又是斜眼往皮李氏身上瞟,“似乎欢儿原本是皮大夫人房内丫鬟……”

皮照民顺着欢儿家人视线也瞄了皮李氏一眼,立即不耐烦地说道:“你们有话不如直说。”

欢儿家人便是明白说道:“欢儿既是帮人顶罪,又是赔了一条性命,这只给十两怕是……”

不等欢儿家人说完,皮照民已是一把拉下腰侧荷包袋,直接整个丢了过去。欢儿家人接过,还打开数了数,里头碎银数颗,掂量之下该也有小十几两。看他们那面上似乎还不知足。

皮照民没好气道:“方才在公堂之上,没见你们请回欢儿尸身,可是记着,当初我娘花了五两银子,欢儿卖身到我皮家为奴,生死早已不是你们冯家人?”

第三十九章 不忍退

冯家人听闻此言才是惊觉,按道理,皮照民先后给了他们家二十几两银子已是多余照顾。若是他们这会儿再纠缠不放,怕是再要不得多,还可能转身就被皮照民又告到公堂之上。到时候,连这二十几两都要还回去事小,还怕他们指认皮李氏难。皮照民身为举人,反过来告他们诬陷,瞧着方才徐大人对皮照民态度便知,徐大人定降罪于冯家,这可就事儿大了。

冯家人理清利害关系,忙是堆笑道:“是,是,皮老爷说的是,咱确实是记着,才是没有请回欢儿尸身。”

“你们知道便好,没别的事便去罢,往后也不要再来皮家。”皮照民说罢,便是率先转身走人。

皮襄氏和皮李氏忙是随后跟上。

尴尬的是,冯家人原本也是半坡村的。这一路上,皮家人走在前头,冯家人就跟在后头。饶是皮照民有意加快步伐,没走几步也不得不顾着皮襄氏年事已高步行缓慢,又放慢了脚步。而冯家人再慢,却也不好彻底停下未免太过刻意,便是始终能叫皮照民回头望见。

这可把皮照民气的,生生一路气到了家门口,再回头望,冯家人可算是在村口便寻了另一条小路回家去,不见了人影。皮照民压了压火气和皮襄氏、皮李氏先到邻家接回了托管照顾的皮洛秋、皮怀礼和皮二月。

皮照民格外问过,小二月可有哭闹。

好心的张大娘连夸三个孩子乖巧,尤其是小二月,一点都没让她费心。

再三谢过张大娘,回到家中,却见皮李氏拉着皮洛秋和皮怀礼便往东厢院走,皮照民一下子火气又上了来再不能忍,一股脑全都发泄在了皮李氏身上。

“慢着!”皮照民大喝一声拦住皮李氏去路,转头对皮襄氏道,“娘亲怎还放着洛秋和怀礼在东厢院?”

皮襄氏解释,“前儿你与曲家老爷频繁书信,又是第一次照顾孩子,我不是怕你照顾不到,一直帮你照顾着二月,分不开身嘛。这就领回我屋里去了。”说罢,皮襄氏便是去拉皮洛秋和皮怀礼。

皮李氏那头却是牢牢抓着不放手。任皮襄氏加大了一些力气去拉,皮李氏也不动分毫。一来皮襄氏不敢再用力,怕太过用力伤到两个孩子。二来皮襄氏的力气又哪里比得过年轻的皮李氏。末了皮李氏更不顾孩子,猛地一扯。皮襄氏反应不及,趔趄了一下才是松手。

“哇啊……”皮洛秋顿时一声哭喊,定是被两头力气拉疼了。

待皮襄氏再抬头,见两个孩子已经被皮李氏紧紧抱在怀中。

“呜……”皮怀礼受力也是不小,此时也呜咽出声。

见状,皮襄氏一时犹豫没了动作。

皮照民忽然将小二月送到了皮襄氏身边。待皮襄氏拉住小二月,皮照民便大步逼近皮李氏。直逼得皮李氏抱着两小儿步步倒退。

皮李氏的力气皮襄氏比不过,皮照民一个青壮男子却太比得过。论起步子自也是皮照民跨得大,没叫皮李氏退得几步便是两手将其拉住。他不去拉两小儿,对皮李氏下手却是毫不怜惜,狠狠握住皮李氏两条手臂用力一掰,便是轻松掰开。但他一松手,皮李氏立即又抱住两小儿,并且这次两手交扣,抱得更紧。

“哼!”皮照民冷哼一声,再次动作。

不过是再加大点力气,管她手臂会被他掰扯得更疼,也不是掰不开。再次掰开皮李氏手臂后,这次皮照民没有松开,而是用力向着旁侧一推一甩。皮李氏被皮照民牵掣着根本身不由己,脚下踉跄几步,还是没能稳住。皮照民一松手,她便狠狠侧摔在地。

皮照民看都没再看皮李氏一眼,左右拉住皮洛秋和皮怀礼带到皮襄氏身边,换回小二月,便道:“娘,我送你回屋。”

皮襄氏也不敢去看摔倒的皮李氏,冲着皮照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唉。”

皮襄氏拉着两个孩子,落在皮照民和小二月身后一步跟着往里走。脚下迈着步子,皮襄氏心中还很恍惚。要知皮照民自幼读书,身子骨看似文弱,一直以来脾气也都是极好的。

故人云:“君子贤而能容黑,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浅,粹而能容杂。”

说白些就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些君子的大道理,皮照民这个读书人可是奉为圣贤,自身发光得淋漓尽致。可谓,君子之所以为君子,皆出于宽容。皮照民便很能称得上是位君子。

皮襄氏从前还因为皮照民这性子,常骂他吃亏。她还是头一次见皮照民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不忍了,不退了,动起手来竟然……竟然叫她这做娘的都有些害怕,惊异不已。

不想,他们没走几步,皮李氏又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伤痛,衣服上全是灰也不拍一拍,疾跑几步便是又就近拉扯住了皮洛秋一侧。皮襄氏又是反应不及,叫皮洛秋被皮李氏拉扯了过去。

皮照民听到动静回头,第一反应本是想再亲自动手去抢夺回来,但动了一步便顿住,只是紧紧皱起了眉头。

皮李氏见皮照民不动,有了些勇气,哭道:“洛秋和怀礼是我儿,我自己能照顾。”说着,她还想去拉皮怀礼。

这次皮襄氏总算有了防备,立即拉着皮怀礼往后一闪,没叫皮李氏碰到皮怀礼。

然后,皮襄氏把皮怀礼送到了皮照民身边。待皮照民拉住了皮怀礼,皮襄氏则动手去抢皮洛秋,一边喝道:“你闯出这么大的祸,不到东窗事发,还能日日含笑……你怎还笑得出来?你怎还笑得出来?……那可是人命啊!我那两个可怜的孙儿、婉儿媳,如今再加上欢儿,那可是四条人命啊!四条……皆为被你所害。到了现在也不见你丝毫悔过。足见你当真心肠恶毒,譬如蛇蝎。我怎可叫怀礼和洛秋继续被你带在身边照顾教养,只怕带坏了我皮家后人。你还不快松手?”

第四十章 七犯三

“我悔过……我悔过……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抢我孩儿,不要……”

“你松手,你快松手!”

“哇啊……娘……哇啊啊……”

一方面皮李氏紧抱不放,一方面皮襄氏掰拽拉扯,皮洛秋在二人之间嚎啕大哭。

皮照民看了片刻忽然转身离去。

“奶奶……娘……”皮怀礼被皮照民拉着不得不跟着走,但一直回头呼唤着皮襄氏和皮李氏。

皮襄氏和皮李氏听见皮怀礼的呼唤纷纷回头,手下一时忘了动作。待皮照民他们走远,皮襄氏一松手放开了皮李氏。皮李氏随之放松,抱着皮洛秋一起滑坐在地,母女二人依然“呜呜”哭咽。

“唉……”皮襄氏长叹一声,道:“你怎的就不明白。”

片刻后,皮照民一人折返,迎面将一张纸丢在了皮李氏面前地上。皮李氏不识字,还不理会。

皮襄氏见了却是大惊,忙对皮照民喝道:“使不得!”

“呵!”皮照民冷笑,“怎使不得?不从母言,逆德、妒害人命,乱家、偷盗家产,反义。这七出之罪,我知道的她李冬梅已是犯了三条……”

听到这里,皮李氏猛然反应过来,在她面前的竟是一纸休书!

慌乱之下,皮李氏总算松开了皮洛秋,一把抓起面前休书看都不看便是撕了个粉碎,反正无论上面写了些什么她也是看不懂,这才喊道:“我没有!”

皮照民见状笑容不改,竟探手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分明早有准备,

这下皮李氏傻了眼,还在怔怔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

“呵!”皮照民继续冷笑,似问皮李氏,“哦?你没有不从母言,那刚刚是谁同娘亲拉扯?你没有妒害人命,欢儿又是听谁人指使对我亡妻孩儿痛下毒手?你没有偷盗家产,当初库房中少了那些东西你可承认了是你拿的,难道是我记错了?”

皮李氏再无可辨,猛然爬起来扑向皮照民,想要夺过皮照民手中休书。皮照民只是轻轻一抬手便叫皮李氏扑了个空,然后居高临下地冷冷觑着皮李氏,面上笑容散去,轻声道:“无论你撕碎多少张,我都可以再写。”

皮李氏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无论你如何辩驳,都无法撤销你自己犯下的错。欢儿是一人顶了你们两个人的罪,只用她一条贱命却还远远抵不过我妻儿三条。”

皮李氏开始浑身颤抖。

皮照民忽然低头,伏身靠近皮李氏耳旁,声音更轻到只有皮李氏能听见,道:“娘亲顾及洛秋和怀礼还小,包庇你,但包庇得了你一时,若是我不肯,她却包庇不了你一世。娘亲提议要把洛秋和怀礼带在身边照顾,其实也是护着你,但若我执意休你,她可拦我不住。”

皮李氏这才明白,不由向皮襄氏看去。皮襄氏却立即瞥开头去。是她不懂,白白耗费了皮襄氏苦心。

话说到此,皮照民离开皮李氏耳畔,再度居高临下地觑着皮李氏,问道:“你可知错?”

皮李氏不敢应声。

皮照民又高声问了一遍,“你可知错了?”

“明……明白了。”皮李氏不得不应道。

“你知错什么了?”

“我知错……我……我错了,我不该顶撞娘亲,同她拉扯。我错了,我不该……不该……”咬了咬牙,皮李氏闭着眼睛终于承认,“我不该妒恨皮曲氏越我掌家,还怨是她曲家害我兄长失了工作,又不肯帮忙,叫我爹娘兄嫂都对我冷眼相待,便是指使欢儿给皮曲氏下泻药,想害她滑胎。不然若是真叫她生出个儿子,我怕自己在皮家更没了地位,不过我没有……我没有想害她性命……真的!”皮李氏抓住皮照民手臂,求道,“夫君你要信我啊,我真的没有想过害她性命!”

皮照民忽然对皮李氏身后道:“宋都头你可都听清了?”

“我听清了。”

是宋都头的声音没错。皮李氏抓着皮照民的两手顿时一抖,却是不敢回头去看。为什么宋都头会在这里?为什么?

“照民还未谢过宋都头,帮我皮家包庇罪妻免于蒙羞。”皮照民推开皮李氏双手,向着宋都头捧手谢过。

宋都头也重重一抱拳,却无言应对。他不是为帮皮家,他是不忍心,不忍心看到皮李氏如同欢儿一般下场,才是明知故犯枉为县衙都头。这会儿他偷偷跟来,也是为确保回到家中皮照民不会难为皮李氏。不想他藏身门后偷听,却是不小心被皮照民发现。还是说,早在路上,皮照民频频回头看冯家人,其实就已经发现了偷偷跟在更后面的他?

宋都头猛然察觉,难道刚刚皮照民是故意那般对待皮李氏,为了逼他现身?好悬!他刚刚在门外也是急得一忍再忍,好悬没当真跳了出来护身皮李氏。若是他没忍住,他又是凭什么身份来护皮李氏?岂不是又要叫皮李氏多出“乱族”一条七出之罪!

这可使不得,他虽对皮李氏怀有旧情,但如今双方各有婚配,他早已抛开儿女之情,不过是将皮李氏当做妹妹。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又怎可被误会……

不待宋都头急得辩解,皮照民已道:“照民知,宋都头幼时曾将我妻冬梅当做妹妹照顾,至今不曾忘却,仍不忍心妹妹身陷囹圄。照民也该称宋都头一声兄长。照民再谢宋兄帮护弟妹。”

宋都头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皮照民没有误会,应道:“当值之人,实属不该。”

“确实不该。”看着宋都头一僵,皮照民继续道,“李冬梅实属无悔之人,宋兄与我皮家或许都不该包庇,只怕是一错再错。”

“这……”宋都头不知道该当如何接下去。

因宋都头突然现身,皮襄氏虽知宋都头也出力包庇皮李氏实是知情之人,但一码归一码,现已不在官府,仍觉家丑不可外扬,此时便不做声。

而李冬梅从发现宋都头竟然在场后已是慌乱。这会儿无论皮照民和宋都头二人说着什么,她耳朵听着,脑子里却全不转了。

第四十一章 旧事罢

寂静半晌,还是皮照民再度发声,冷冷对皮李氏道:“你若当真悔改,即日起便到祠堂去跪着。若是祖宗、婉儿愿受你香火,我可以暂时原谅了你……”

皮李氏闻言赶忙又抓紧皮照民手臂,连道:“我跪!我跪……我知道错了,我悔过……”

皮照民再度一手推开皮李氏双手,又道:“但今日有宋兄在场为证,可亲耳听到你如何妒害我亡妻婉儿。若是你日后仍执迷不悟,再不顺从家中长辈、苛责坑害晚辈、偷盗家中物什……陷我皮照民于不忠、不孝、不义之境地,就不怨我再上报公堂,休弃于你。”

皮襄氏也于此时发话,道:“洛秋和怀礼我先在身边带着,你也依然是他们的娘亲,他们不会不认你。若是你日后诚心悔改,我年纪大了也再照顾不了他们几年,自会让他们再回到你身边。洛秋,来,到奶奶这儿。”

皮洛秋看了看皮李氏。这次皮李氏冲着皮洛秋点了点头,虽有不舍,但她刚刚答应皮照民的话又怎能立即就反悔?

皮洛秋便到了皮襄氏身边,叫皮襄氏为她擦去眼泪,拉住了她的手。然后皮襄氏冲着皮照民点了点头。

皮照民也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当众将手中休书撕碎成了两半,但对皮李氏道:“记住,再写一封休书我不过也就是动一动笔。擦擦你的脸,这便到祠堂去跪着吧。”

皮李氏握了握拳,然后擦了一把脸,应道:“是。”说罢,由始至终不曾回头去看宋都头,一步一步有些坡脚地向着祠堂走去。

宋都头察觉皮李氏刚刚摔倒可能伤了腿脚,有些不忍地抬了抬手,但忍住没有发声,徐徐又将手放下。

皮照民顺着宋都头担忧视线望去,见皮李氏不但坡脚,头发有些散乱,身上衣衫也还沾着灰有些肮脏,便是皱着眉头叫住了皮李氏:“冬梅。”

皮李氏这才回头,不小心撞上宋都头的眼,赶忙撇开头,只看皮照民。

皮照民道:“要进祠堂,怎可身上带着脏污不敬。你先回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说着,皮照民看到皮李氏膝盖、手肘处有些见血,好歹说道,“伤处也上一上药。”

皮李氏闻言心下一暖,又一滴热泪滑落,但嘴角微微上翘,哭笑参半抖着声音应道:“是。”后低着头离去。

皮李氏走后,皮照民对宋都头道:“照民送宋兄。”

“唉。”宋都头忙收回追着皮李氏的视线,看向皮照民应了一声。

皮照民送宋都头出了皮家大门,递向宋都头一锭银宝,嘱咐道:“欢儿过错,生前遭罪已了,后事家人不顾多少可怜,还望宋兄帮着好些打点。”

宋都头一愣,没有去接,面上有些悔过道:“是我下手过重,有愧,有愧,自当厚葬欢儿以做赔罪。”说罢,宋都头最后冲着皮照民重重一抱拳,便自离去。

望着宋都头远走背影,皮照民将元宝收回怀中,又掏出了一个布包,在手中握了握。布包中传出些许细碎翠响,被握皱的角落也露出了一些青色。皮照民低头将之拆开,看里头竟是几年前宋都头偷偷埋于皮家自用田地的破碎玉镯。再抬头,宋都头腿脚快的已经不见人影,皮照民抿了抿唇,终又将碎玉抱好收回怀中,并未归还。

今日考验,宋都头与皮李氏虽明显还各自有情,但皆不曾逾越。过去的事也就让它过去罢。后皮照民又寻了个角落将那布包深深掩埋,连同对二人旧事知情深埋于胸。

七日后,皮照民已做主又为皮家聘买了两名家丁、三个丫鬟共五人。两名家丁名唤赵东健、赵东康,本是亲兄弟俩,家中排行中间,上还有长兄、长姐,下有年幼弟、妹各一人,同岁二十刚出头,还未婚配,也是半坡村人,只是长约,负责守门杂役,同居于外院下房,有时招呼一声也可回自家住上一晚。

三个丫鬟都是邻乡人,皆为卖身,免姓后名红儿、杏儿,同岁十二,家中都各有年幼弟妹有经验照顾,分别在皮襄氏屋中、自己屋中,主要负责帮衬照顾皮襄氏及两屋中三个孩子,同居于皮襄氏所居主屋旁还空置的一间耳房;也有一人分给了皮李氏,原名唤盼弟,得皮照民改名为桃儿,一十四岁,独居于东厢院一进角房。但这几日皮李氏都跪在祠堂,桃儿便都负责皮家洒扫煮饭,也被皮照民吩咐每日要到西厢院去细致打扫一番。

这日午时,桃儿做好饭后先后到了皮襄氏及皮照民屋中叫人。皮照民没叫桃儿去唤皮李氏用饭,只叫三个丫鬟伺候着皮襄氏和三个孩子先行用饭。然后皮照民自己也空着肚子,亲自到了祠堂,一开始不做声响,只在背后察看。

其实早前他也如此几次,主要是看案上香火。也不知是头几日天气不好,有些落雨,风也大,还是冥冥之中当真亡者显灵,案上香火都是忽明忽暗,时有熄灭。皮照民便都道皮李氏不够诚心,未得祖宗、皮曲氏原谅,叫皮李氏继续跪着,自己拂袖离去。

今日天气大好,风和日丽,皮照民见案台之上光洁如镜,该是皮李氏跪前仔细擦过;供奉果实也皆饱满新换;又看烛香之火虽不太旺,但也都坚定燃着,不曾熄灭。观察片刻后,案上香火都快燃尽,皮照民便亲自跪在案前,磕头三次后又为祖宗、皮曲氏各奉了几炷香,祷告:“祖宗、婉儿在天有灵,请受子孙、为夫照民香火,原谅罪妻冬梅,仍请监督其不再祸乱家里,保佑家里世代安康。”

说罢,皮照民起身,将那几炷香插入香炉。

旧香熄灭,新香袅袅,当真燃烧旺盛。

皮照民久久凝望皮曲氏牌位,几度哽咽,最终含笑低声道:“多谢婉儿。”

回过身来,皮照民叫皮李氏起身,“既已得祖宗、婉儿原谅,这便起身随我回屋用饭罢。”

皮李氏起身,因久跪,双腿酸麻,动作有些僵硬,又不稳险些摔倒,不由得抓住了皮照民手臂借以稳住身形。

皮照民见其属实不曾偷懒,便搭了把手,两手扶住皮李氏,但又严肃吩咐道:“你当谨记,勿忘前罪,日后还需每日早晚上香,若是日后再犯,叫祖宗、婉儿香火不旺……”

第四十二章 姜子阳

转眼三年。皮李氏每日祠堂上香不曾间断,无论春夏秋冬、风雨雪暑。皮照民受其感化,渐渐待其不负当初冷漠。二人间也再有了夫妻情分。

皮洛秋和皮怀礼时已至十三、二岁。皮襄氏则已年过半百,身子渐感大不如前。眼看着孩子大了,尤其是皮怀礼从前还不比同年孩子康健,这一年身体却拔了拔高,一下子有了青少模样,不再是无知幼童。皮襄氏不好再带皮洛秋和皮怀礼在身边,夜晚同塌而眠。

早在年初,皮洛秋便得皮照民首肯,搬回了东厢院,现居于东厢院二进厢房。虽然三年不在近前,但也都在自家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现皮洛秋回到皮李氏身边,亲娘俩的感情也是不减反增,亲昵非常。

关于皮怀礼,这几日皮照民和皮襄氏则正在商量,有意将其送入省城塾馆。名师姜子阳所设新竹堂是为首选。不过姜子阳学问属实不浅,却自视甚高。

因其年方三十有一,曾取探花,获京中职务,官拜中书舍人,颇受今帝重用。为官不出半年,姜子阳却自请辞官,道看不惯官场尔虞我诈,无端阿谀奉承。今帝高宗叹其虽有人才,却太过心高气傲,准其辞官。

姜子阳便是回到了家乡开封。原本姜家也是为商富有,先祖正是姜尚太公,虽过几代已成旁亲,但家系祖上也曾出过举人、秀才。姜子阳本是家中长子,却是官都不做,更不屑经商。好在姜家还有儿子可以继承家业。姜子阳也分到家中财产,又掏出为官时俸禄,全部用来开设了这新竹堂。

新竹堂建成后,便是请师者络绎不绝。下至五六岁开蒙孩童、上至四五十落地童生。姜子阳大半拒绝,立下规矩,新竹堂只收十至二十青俊,学期至多十年。年龄太小,还不识“方块”;年龄太大,如若高出他姜子阳年岁竟还连乡试都未过者,也属实是朽木难雕,该当放下,迷途知返。他姜子阳虽已辞官,但仍忠心圣上,开设新竹堂是为高宗培养人才,能教者则教,不能教者还来请他也不怕大材小用。

姜子阳此番言论一出,家中孩童过小者还好,只需等到孩子再大些,家中也可先另聘塾师先行教导;而那些被指为“朽木”者则都愤愤,虽然其中也有小半数被姜子阳严词点醒,“学海无涯”自己无才,家中也都各有难处,早该“回头是岸”,但大半读书半生,早已是钻进了牛角尖,哪怕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板里的人,也是要年年赶赴考场,一考再考,再考再落,他们也都一直自诩为读书人。

姜子阳不收他们,他们反倒还大放厥词称看不上姜子阳。不过是逢年幸运,年纪轻轻肚子里又能有几多墨水?他们虽多年不中,但读过的书中字怕是比姜子阳吃过的碗中米还多。他们能“不耻下问”,已是给了姜子阳很大面子。当真如圣上所批,姜子阳心高气傲,不免自视过高!

要不然怎么说他们只能是一辈子的酸童生呢?当真那叫一个酸。

姜子阳才不理会他们。新竹堂求学适龄者依然络绎不绝。以十岁为例,收人时姜子阳会稍加考验,通过者便可入学。当然,礼金先收,每年一十五两。其中十两为学金,五两则为食宿,外各自文书笔墨另购。这也是姜子阳设的规矩,哪怕家中就在省城,入学新竹堂者也必须入住新竹堂宿馆,除逢年节庆不可归家。说来,姜子阳自个儿也是住在新竹堂宿馆,鲜少再回家里。此举虽与学生混居,不但非有不便,反倒颇受学生欢迎。因下了学堂,学生各自屋中学习,若有不懂,也可随时到姜子阳屋中问询,姜子阳都会循循为其解惑,甚至有时同学生秉烛深夜。

这也多亏了姜子阳年过三十,至今孤家寡人。倒不是说没有媒人上门,许多待字闺中的小姐也都有意于他,其中不乏官宦、富商之家的嫡女千金。除了姜子阳曾为官中书舍人,虽然现在年轻气傲自请辞官,但据知情者透露,高宗帝与姜子阳还时有通书,指不定哪一日姜子阳又会入朝为官。光看姜子阳现为人师表也属上乘。何况姜子阳到底也是姜家嫡长子,出身好着呢。此外,姜子阳身高五尺八寸,面容俊朗,又腹有诗书气自华,属实风度翩翩。那其中有几多个小姐可是亲眼得见过姜子阳,才是芳心暗许。

奈何任凭媒人说破了嘴,姜子阳油盐不进,愣是没看上任何一个。他倒是美其名拒绝那些小姐道:“子阳无才,恐配不上贵家千金。”

听听这话说的。他无才?他无才?这可气坏了姜家老爷,痛骂姜子阳一通,指其不孝。许也是因为这个,姜子阳才是规避家中。只要不见面,姜家老爷也没法再因此事骂他,催他不是?

皮照民早先就曾拜会过姜子阳。二人也算交谈甚欢,到了最后姜子阳竟主动提出愿破例收他为徒。皮照民受宠若惊,但好言谢绝,道明只为送家中长子怀礼入学,拜姜子阳为师。姜子阳便是就皮怀礼年岁、已有所学问询一番。皮照民都一一如实作答,时年皮怀礼刚满十岁,已熟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现皮照民正在家中教导其初习四书。姜子阳听后甚为满意,只道待皮照民改日将皮怀礼带来,他还当稍加考试,怀礼定过,便可入学。

皮照民也诚实告知姜子阳,怀礼是为弱子,虽已十岁,自幼得皮襄氏带在身边亲自照顾细致,倒也不至病弱,但身子不比同龄,至今任弱小仿若七八。皮怀礼身边没离过人,若是直接离家入住新竹堂宿馆与其他学生混居,怕有不便。

姜子阳闻言沉默片刻。

现姜子阳得分姜家老妈子一人、丫鬟三人,负责照顾他饮食起居,兼新竹堂学生食宿。三个丫鬟手脚勤快不说,那老妈子正是姜子阳幼时乳娘,烧得一手好饭。其实姜子阳也是弱子,娘亲姜杨氏怀胎不足八月便是体虚早产,好歹坚持生下了姜子阳,只含泪看了姜子阳一眼,便是撒手人寰。姜子阳可谓是乳娘一手带大的,同乳娘情分如同母子。说起乳娘照顾弱子的手法也是值得信任。

第四十三章 依不依

然而,新竹堂已有学生一十七人,其中十岁出头不足十五者七人,自也不比其余成年者十人,是需要多加照顾的。乳娘平日里本只负责为新竹堂众人烧饭,打理馆内众人起居洒扫的工作是那三个丫鬟操劳着。那七名年幼者便都是乳娘烧饭得空时觉着怜惜,会格外照顾着些。

年幼者多少顽皮,那七个少年孩子倒也只有乳娘制得住。有时调皮捣蛋,乳娘可看得出,就同他说过,怕是少小离家,任需偏爱,故意作乱,博人注意。乳娘一人要兼顾照料那七个调皮捣蛋鬼还算分身有术,实也已脱不开身。

综合细思皮怀礼情况,还不知乳娘能否再多加照顾。知皮照民为人,姜子阳倒不怕皮怀礼品性顽劣,该是个守礼的孩子。但怕就怕,皮怀礼越是谦逊守礼,另外那几个顽童恐会欺他。男孩子互相打闹,有时手下难免失了分寸,若是一个照顾不到,皮怀礼若有闪失,弱子之身可是不妙。

思虑再三,姜子阳问皮照民道:“贤弟家中可已有商议,怀礼知不知将进学堂,会与他人同居?”

皮照民答道:“照民此来省城探亲,幸得拜会姜兄,实为先行,还未告知家里。”

姜子阳便道:“如此,贤弟还请先回家中商议一番。为兄也当细作考虑,等怀礼入学,如何兼顾周全。”

皮照民捧手谢道:“多谢姜兄。”

二人又闲聊几句。得知皮照民此来省城是为探亲亡妻皮曲氏娘家曲府。不想姜子阳忽然面上有异,脱口问道:“可是曲泰樊曲老爷家,有次子名曲广袤?”

皮照民还不觉有异,应道:“正是。”

姜子阳便是一皱眉头,看着皮照民张了张嘴,却又没了下文。

皮照民这才发现姜子阳神色不对,问道:“姜兄可有指教?”

姜子阳几次张口又闭,终还是忍不住道:“我先前还觉贤弟才情不该落榜。现下便是知道原因。原你是曲老爷女婿……唉——”话说到一半,姜子阳却是一声长叹。

皮照民心中一跳,隐隐觉出事端,急着探问,“姜兄可知,是有人做绊?”

姜子阳不住摇头,却道承认,“可惜,可惜,本是陈、曲两家结怨,一方越是忍让,一方越是咄咄逼人,恁得只手遮天,还要难为了你。”

闻言,皮照民便是明了。当今礼部尚书正是姓陈。姜子阳所言该就是指陈尚书与曲家恩怨。因曲广袤失手误杀陈尚书之子,后陈尚书一直耿耿于怀,一再迫害曲家,竟还波及到了他皮照民的身上,是要叫与曲家一切关联之人都不得为官啊。

当初皮照民落榜之时,与同考之人有所结交,方觉人外有人,反省自身乡试之前所有自信不过是只识方寸,到得京中会试才觉天下之大,圣鄌朝天子脚下人才济济。他会试初考落榜也只道是自己才学不足,不比那日高中之人,还需多加磨炼,自定三年后再考过。

可如今看来,他若再考,怕礼部尚书仍要使绊,定仍考不过。皮照民唏嘘之余,竟觉得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怪他才疏学浅。然松气过后,皮照民又觉委屈不由生怨。明明能考上的,是有人非不让他考上,这换谁能不委屈不气?

可是,皮照民气啊,又能怎么样呢?陈尚书不也是因为气,人家还有权有势,能害曲家,给皮照民使绊子。曲家和他皮照民却只能忍气吞声,自顾不暇,无力反击。最可悲,怕是曲家一日不倒,陈尚书一日不解气,那他皮照民就可以不用再考了。当真无奈,无奈啊!

“唉——”皮照民忽感疲惫,长长叹息。

姜子阳拍了拍皮照民肩膀,安慰道:“贤弟有才,还需忍耐时日,我相信你早晚能够高中。”

“承姜兄吉言。”皮照民捧了捧手,起身道,“时候不早,就不多做叨扰,照民先行告辞。”

“嗯。我送送你。”姜子阳也起身,送皮照民出了新竹堂。

自那一别,也是耽误了这两年,皮照民才是又向皮襄氏提出要送皮怀礼进新竹堂求学。要知道,这会儿子新竹堂已是人满为患,姜子阳还能为皮怀礼留了个位置,皮家该多感激。

皮襄氏却仍有担忧,“怀礼这身子骨虽然看似高壮了许多,但还是我这做奶奶的最清楚,不中用的,稍一吹了冷风,都要咳嗽上几日。再说了,怀礼就没离过我身边……”

“娘。”皮照民好气又好笑地打断了皮襄氏,道,“两年前您就这么说。那时候怀礼确实还小,看着就不比同龄孩子,身子骨弱。可现在怀礼都一十二岁了,您还把他当做小孩子,总也不能让他一辈子留在您身边……”

“怎么不能?”

“娘,我知道您是舍不得怀礼。可是您也要想想,怀礼这么大了还和奶奶睡在一起,这要是传了出去,可要叫旁人笑话。”

“这……”这话确实叫皮襄氏一堵,但皮襄氏马上又道,“是不好再和我睡,但家里屋子这么多,可叫他也住到东厢院去,总也不能离了家,离了家人啊。”

“娘,怀礼只是到省城求学。咱家到省城也不过是半日路程。这逢年过节怀礼都可以回家来看望您啊。或者您若说想念得紧,咱也可随时到省城去看一看怀礼,儿子也好带您在省城里转一转。娘您不是也老念叨着,虽然婉儿已去,但咱家也该还和曲家多走动。您和曲家娘亲交好,也想再和曲家娘亲见上一见叙叙旧嘛。”

“是不远,可是……但是……”

“娘!”皮照民该劝的也都劝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大叫了一声皮襄氏,只问道,“您到底依是不依?”

“我……”[我不依!]皮襄氏也很想大叫,但话到了嘴边却是叫不出。

其实皮襄氏心里清楚,皮怀礼能进新竹堂求学,确实是件好事。姜子阳还知道皮怀礼弱子身份,特意向家中多要了个厨娘到新竹堂中烧饭,便叫乳娘可以更专心照料堂中年少,定能顾怀礼周全。两年前他们便好及早送皮怀礼就学,还不是皮襄氏舍不得,生生辜负了姜子阳一番好意。

这会儿子皮怀礼也在近前,虽不插言皮照民与皮襄氏商议,但满脸渴望入学。皮襄氏看在眼里,又怎能再自私拦住子孙前途?

第四十四章 逛省城

皮襄氏终是点头允了皮怀礼到新竹堂就学。

事不宜迟。次日一早,皮襄氏仍有不舍,坚持要与皮照民同去送一送皮怀礼。皮照民无法,只得带着皮襄氏,也带上皮二月同去。原本要皮李氏和皮洛秋守家,但皮洛秋听闻众人要到省城里头去,便求着皮照民和皮襄氏也带她去。想来皮洛秋还不曾到过省城,女孩儿家到了十三年纪正是初懂得了爱美打扮,省城里头的胭脂布料可不是县城能买到可比。皮襄氏宠溺,便说也带上皮洛秋。如此,皮照民和皮襄氏带着三个孩子,还带上了红儿和杏儿路上照料,赵东健在前头驾着马车,八人同去。只留赵东康看门,皮李氏和桃儿在家。

马车上,皮照民和皮怀礼、皮二月同坐一侧。皮襄氏、皮洛秋和两个丫鬟坐另一侧。

此前三年,皮怀礼和皮二月同居三进内院,虽分别在皮襄氏和皮照民房中,兄妹俩感情倒也深厚。许是小小年纪的皮怀礼多少懂得是自己娘亲皮李氏害得皮二月失去娘亲皮曲氏,对痴痴傻傻的二月多有照护。这一路上,不见皮怀礼对皮洛秋多有不舍,反倒是近坐在皮二月身侧,不住嘱咐小二月在家中要懂事乖巧,逢年过节他定回家看望。

此时小二月已是九岁年纪,三年来得皮照民和皮襄氏细心呵护,渐渐安定许多,但心智仍仿佛停留在六岁那年,不免太过天真。因与皮怀礼感情较好,倒也一路仔细听着怀礼哥哥嘱咐不住点头应是,不曾分心。

皮照民和皮襄氏便纷纷夸赞怀礼是哥哥懂得照顾妹妹,二月这妹妹也真真儿乖巧。

坐在皮襄氏一侧的皮洛秋有所吃味,但皮照民和皮襄氏在场,皮洛秋不能发作,只是一直噘着嘴斜睨着皮二月。实际在家中,皮照民和皮襄氏便都照顾皮二月更多一些,有什么好吃的

好用的,皮怀礼是自觉让着,都可着皮二月先给。这在皮洛秋看来,不但不理是自己娘亲皮李氏害得小二月如此凄惨,反倒心中暗怨爹爹和奶奶偏心。尤其有更早前皮襄氏是把皮洛秋捧在手心疼宠,皮李氏自也对皮洛秋疼宠有加,前后落差一出,皮洛

秋还怪是痴傻的二月胡言,害得她不得同娘亲皮李氏亲近。也是二人相差四岁,心智更渐渐落开,虽同居三进,但往日里皮洛秋就从不和皮二月玩耍。自打回到了东厢院,皮洛秋更不愿见皮二月。这会儿子同坐在马车上,皮洛秋本也一直不给小二月好脸,可是分外嫌弃皮二月是个傻子。

到得省城,皮襄氏再三同皮怀礼依依惜别,还紧紧抓着皮怀礼的手拦着不让下马车。皮照民看着时候,不得不出言相劝,好歹劝说皮襄氏放手,赶在午时之前独自带皮怀礼进了新竹堂大门。

交付了礼金,皮怀礼被安置与一王姓同龄公子同居一室。姜子阳说道,皮照民也稍看,那王家公子确实品学兼优,有着一股子成熟稳重,皮怀礼与其同室该是无恙。姜子阳还特意召了乳娘乔乔氏见了皮照民。见其人慈祥和悦,立即与皮怀礼互相欢喜,皮照民安下心来。皮怀礼也自请,午时便在新竹堂与众同学一同用饭,叫父亲安心离去。

皮照民欣慰,又嘱咐了皮怀礼几句,叫其认真读书,与同学和睦相处。皮怀礼一一应下。皮照民便是同姜子阳告辞离去。

回到马车上问过皮襄氏意见,皮照民吩咐赵东健驾车到了省城里头最大的茶楼采菊楼。正是午时用饭客多,还需等上几桌。恰巧采菊楼旁侧便有胭脂水粉、锦绣绸缎、金银首饰等铺子鳞次栉比,琳琅满目。皮洛秋一下马车这脑袋便是左右晃得如同是拨浪鼓,急着求皮襄氏和皮照民要去看看。

皮襄氏道:“民儿,孩子瞧着欢喜,你便带她们去看看罢。”

皮照民便吩咐赵东健留下等位。皮襄氏也道有些乏累,愿留在马车上等稍作歇息。皮照民命丫鬟红儿留下照顾皮襄氏,自己带上杏儿看护着皮洛秋和小二月去了近前逛逛。

最近的是一家胭脂水粉铺子。皮照民可不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小二月也毫无兴趣。倒是见小二月被街对面不远处一个叫卖冰糖葫芦的吸引,皮照民便是吩咐杏儿陪着皮洛秋进铺,自个儿道带小二月去买串糖葫芦。当然,皮照民也问过皮洛秋吃不吃。皮洛秋满眼都是门里头那些胭脂水粉,只应了一声不吃,便是急急带着杏儿冲了进去。

皮照民无奈,只能拔高了些音量追着道:“你们慢些挑,挑好了就在案前等我回来付钱,不急着去别家看啊。”

“知道啦爹爹。”皮洛秋头也不回,已是挤到了一处人最多的柜台前察看。

皮照民摇了摇头,低头冲着小二月笑笑,拉起二月小手便去了街对面。

糖葫芦只要二文钱一串,不巧皮照民今儿出门身上没带着文钱,便是递给了那叫卖老儿一粒碎银。小老儿为难,道找不开。

小二月已经迫不及待地接过小老儿递来糖葫芦,送入嘴中。

皮照民问小二月道:“好吃吗?”

“好甜……”糖葫芦初入口只尝冰糖,小二月塞满嘴说话含糊不清猛点头,再一咬,才知酸涩,酸得小二月小脸儿顿时皱巴巴,直呼“好酸……”但小二月咀嚼下咽后还惊喜道,“爹爹,糖葫芦酸酸甜甜好好吃!爹爹也吃。”说着,小二月高高举起小手,想让皮照民也尝尝。

皮照民宠溺地摸了摸小二月头顶,道:“爹爹吃过的,现在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皮照民便是大方对小老儿道不用找了,只叫小二月两手多捧了一串。小老儿还觉过意不去,忙又用油麻纸多包了几串非要皮照民拿着,道回到家中还可以分给别的孩子吃。皮照民不想与之当街拉扯,没做推辞,收下后掂量着也不重,便是也挂在了小二月手腕上。皮怀礼已入新竹堂就学,皮洛秋自己说了不吃,那这些也自都是小二月的。

身后小老儿依然再三道谢。

皮照民带着小二月高高兴兴回到胭脂铺,不想却见皮洛秋正同人拉扯,吵嚷之声已是引得旁人皆侧目,有些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第四十五章 丢二月

与皮洛秋拉扯之人身高长出大半头,看是比皮洛秋年长几岁,穿着与容貌气质皆不俗,身后也带着两个丫鬟,该是省城里头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人与皮洛秋拉扯,身后两个丫鬟并不帮手。杏儿在旁便也不好帮劝。

见皮照民回来,杏儿赶忙到了近前,说道:“老爷,小姐与那家小姐为抢夺一盒胭脂,都不愿退让。”

“你先看着二月。”皮照民将小二月交给杏儿照顾,自己三步上前,喝皮洛秋道,“洛秋,何端与人拉扯,成何体统,还不快放手?”

然而对方小姐不松手,皮洛秋就也不松手,只回头急道:“爹爹,这盒胭脂是我先看上拿在手中的,是她非要跟我抢。”

皮照民只好与对方小姐道:“举人皮照民,不知小姐贵姓,既是女儿洛秋先拿在手中,可否请小姐退让?”

那位小姐见皮照民是为长辈,言辞又颇为有礼,便是先行松手,冲着皮照民福了福身子,稍低眉眼,道:“小女城中王氏,还请皮老爷做主。此种胭脂小女惯用,已先同掌柜交付银两。掌柜说道,小女来得巧,胭脂只剩一盒。却是不巧,拿取之时,皮小姐本是观赏把玩,一听这盒胭脂只剩其一,更已被我买走,竟不愿放手,非说她要买下,却又迟迟不交银两。小女无奈,确也不该与之拉扯,还请皮老爷见谅。”

话听明白,皮照民皱眉回头看了皮洛秋一眼。皮洛秋只待那王小姐一松手便是抱着那盒胭脂躲到了皮照民身后,此时求道:“爹爹,是您说让我等您回来付钱。您快付了这盒胭脂的银两吧。”

“胡闹!”皮照民冲着皮洛秋一伸手道,“王家小姐先付过钱,这盒胭脂已是王小姐物。是你不该与人抢夺,还不快快还来?”

皮洛秋还是不依,委屈道:“明明是爹爹叫我先看,也不曾留我银两,我就看中了这盒胭脂,只等爹爹回来付钱。现在胭脂我先拿在手中,她却先付了银两,但也不能因此就叫我让她啊。”

两家小姐各说先后,也算各自有理。苦于二人都不愿忍让,皮照民夹在中间却也不好护短,只能先问过掌柜,“掌柜的,不知这胭脂价值几何,近期可还到货?”

掌柜的也是两家都不愿得罪,先前才是只由二人拉扯,这会儿听皮照民问话,为难答道:“这盒胭脂卖一十五两,本因稀为贵,每年到货不过十数,今年是定无法再进了。王小姐确实一直来买,这次来也不曾挑看,已直接付钱。皮小姐初来我家,一直挑看,该也不是非这盒胭脂不可。还敢问,不知皮小姐芳龄几许?我也好推荐其它胭脂,更适合皮小姐使用。”

“十五两啊。”皮照民心道可够贵的,竟比得上皮怀礼在新竹堂一年学金了。如此一想,皮照民却突然恍悟,有些诧异地盯住了皮洛秋。

果听皮洛秋道:“爹爹,我看过,这盒胭脂属实是这里最好的。虽然贵了些,但家中送弟弟上学,每年也要一十五两。爹爹可不能偏心,只舍得送弟弟上学,却不舍得给女儿买妆。”

这时,王家小姐忽然插话,问皮照民道:“皮老爷家中儿子,皮小姐弟弟可是名皮怀礼?”

皮照民不解,但答道:“正是。”

王小姐便笑了,道:“如此说来,皮公子还是我家弟室友。”

皮照民猛然想起,今日送皮怀礼上学,其室友便是王氏公子。可巧,看来正是面前王小姐家弟。

王小姐又道:“两家如此缘分,皮小姐该是年幼我几岁,我这做姐姐的也该让着些。这盒胭脂便让给皮小姐罢。”说完,王小姐又与那掌柜的吩咐,“这一十五两先交给店家,只做定金,还请店家一到货便多送二三到我王家,届时再行补足银两。”

掌柜的忙应,“唉,等货到,我定立即送到王府。”

“多谢王小姐。”事已至此,皮照民也不能舍不得了那一十五两,谢过王小姐,便是同店家交付了银钱买下了这盒胭脂。实际付过这钱,皮照民囊中便不剩几个碎银。

掌柜的道帮皮小姐包裹这盒胭脂,又问:“皮小姐可还看中别个?”

皮照民忙对皮洛秋道:“时候不早,我们还要到采菊楼用饭,洛秋你先别挑了,改日再带你来。”好在知道皮襄氏习惯贴身带些银两,采菊楼用饭还可请娘亲代付,皮照民倒是不多担心。

夺得这盒名贵胭脂,皮洛秋已是心满意足,欢快应道:“好。”

掌柜的便只打包了这一盒胭脂,送到皮洛秋手上让其拿好,嘴中还劝道:“其实这盒胭脂艳粉馨香,本不适合小姐年岁使用。店中还有些清淡样式,小姐下次来可以多看看。”

先头看那王小姐头发样式便知及笄,面上用的似乎就是同种胭脂,只作薄施,确实合适。皮洛秋身形还没长足,气质远不比王小姐成熟,店家该是好意劝说。皮洛秋却是不理会那掌柜的,只喜滋滋接过打包好的胭脂,便是回到了皮照民身边。

众人向外走着,皮洛秋还在后头同杏儿抱怨,“那王家小姐也不过稍长我几岁,先头还诋我年纪轻轻配不上这么贵的胭脂,爹爹来了倒装好人。”

杏儿解释道,“王小姐只是看小姐不曾用过胭脂,说是这盒胭脂还挺贵的,但也不是说贵的就是好的,劝小姐好先挑些清淡的样式初用不容易出错,等再大些真正懂得如何施用胭脂才好尝试此种。”

皮洛秋立即瞪了杏儿一眼,杏儿便不敢再多言。皮照民都听着呢,再度皱了皱眉,更觉察皮洛秋是置气抢夺,但也没说什么。

出得门外,皮照民才是发现,猛然喝问杏儿,“二月呢?”

杏儿愣愣去看手边,不见二月,慌道:“二月小姐两手都拿着冰糖葫芦,我不好拉她,但先头她还一直在我身边的……”

皮照民不耐细听,已是急着反身又跑进了店里。然而遍寻店家,小二月根本不在店中。再出店门,众人四处张望,小二月也不在近前。

“啧!”皮洛秋咂嘴怪道,“这傻子跑哪去了?真麻烦……”

第四十六章 哪里去

皮照民立即怒瞪皮洛秋,但急着寻找小二月,并未出言训斥,转而吩咐杏儿道:“你先带洛秋回到采菊楼,看看二月是不是跑回去找奶奶了。若是不在,便禀报老夫人一声,我这就去附近寻找,再叫东健也来。”

“是。”杏儿惶恐,若是寻不到三小姐,可是她的过错致人丢失,指不定老夫人和老爷要如何发落于她,她这心里头可不比皮照民这做爹爹的少急,追道,“等安顿好老夫人和大小姐,我便和东健一起来帮老爷。”

“嗯,去吧。”皮照民头也不回,已是就近往另一侧探看过几个店家,店面内里都无,人总不能跑到人家后堂去,又急着查看别家。

杏儿拉着皮洛秋脚步匆匆往采菊楼走。路上皮洛秋还不断抱怨,“杏儿你慢点!我这身可是新衣裳……”末了皮洛秋干脆一甩手不再让杏儿拉着。

杏儿回头,才是察觉,今儿初到省城,皮洛秋特意换上了年时皮照民给她购置的新衣,正是她最喜欢的淡紫色蚕纱裙。先头她还一直舍不得穿,这会儿穿着其实裙摆长了些不太适合,快走之时有些绊脚,裙角已是不小心踩脏了些。皮洛秋心疼衣裳不愿快走,杏儿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但杏儿心里头急啊,每次快走几步又要原地踏步等待皮洛秋,她原地踏着步子这心里头就更急。好在采菊楼与这胭脂铺就在隔壁,抬眼就能望见,杏儿所幸先行,放皮洛秋在后面慢走该也出不得什么岔子。

好不容易回到了皮家马车近前,只见赵东健。

“老夫人呢?”杏儿只瞅了一眼车帘侧挂,敞开的车内空空无人,急着问赵东健道。

“等到了位置,老夫人已经带着红儿先……”

不等赵东健说完,杏儿已经是冲进了采菊楼。一楼又遍寻不着,到了二楼才见老夫人坐于角落一桌。旁侧只有红儿伺候,不见二月。

杏儿马上奔到皮襄氏身侧,报道:“老夫人,三小姐丢了。”

“你说什么?”皮襄氏没听错,惊得一弹身子拍桌而起。这动作大了,皮襄氏身子一晃,又是立即一手抚着额头,闭了闭眼。

红儿和杏儿赶忙劝说,扶着皮襄氏重新坐下。待皮襄氏缓过劲儿来,重看杏儿。杏儿继续报道:“先头大小姐在隔壁铺子挑胭脂,老爷带着三小姐去对面买糖葫芦。不想大小姐与人相中了同一款胭脂,店家又只剩一盒。大小姐便是与那王家小姐发生口角,争抢不让。老爷带着三小姐回来后主持劝说,命我照看三小姐……是杏儿错了,见三小姐两手都拿着糖葫芦,无法拉着她,便只叫她待在我身边,却是照看不周,这一转头的工夫已经不见了三小姐。”

说话间,皮洛秋身后跟着赵东健也一同上了楼来。

皮襄氏已是做主,忙是命道:“东健、红儿、杏儿,”叫到杏儿,皮襄氏皱眉觑了她一眼,但没有立即发作,继续吩咐,“你们三个快快去附近帮着你们老爷寻找。我和洛秋就在这里等,若是二月自个儿回来也好有个照应。”

“是。”三人纷纷应声,便是转身快步下楼。

皮洛秋自顾悻悻落座皮襄氏身侧。皮襄氏却是坐不住,忽而再次起身,来到二楼对外窗侧,不住向两侧探看。这主街道宽阔,两头笔直通东西直到城门,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要找见一个小女孩也是不容易,皮襄氏都怕自己看漏了。远处她也看不清,近前能望之处,皮襄氏都是一看再看。这没瞅见小二月身影,倒是见赵东健、红儿、杏儿三人已与皮照民汇合。

四人很快又分开。红儿、杏儿各自往东西而去;皮照民与赵东健则不放过任何岔路街角,尤其是东西主街道中段还有路通南北城门也是大道,估摸着小二月该不会往小道去,这大道都是重点,四人一路呼唤寻找。

“二月……二月……”

“三小姐……三小姐……”

声音渐远,直至不见人影。皮襄氏心中更急,这省城之大,要凭几人之力寻找走失小娃谈何容易。皮襄氏忽然想到,对!可以报官啊!再不济,也可通知亲家。总之人越多……

唉?二月会不会是往曲家去了呢?

皮襄氏忙是招手皮洛秋,吩咐道:“洛秋你先自个儿在这儿等,切莫乱走。”

“奶奶你去哪儿?”皮洛秋四处看看,采菊楼客人颇多,男女老幼,富贾小民皆有,却也人多杂乱,到底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儿家家,也是自小没离过人,她这心中难免有些怕。

“奶奶去……”皮襄氏说着察觉皮洛秋神色恐惧,思虑再三改口道,“洛秋你还是随奶奶一起吧。”

然后皮襄氏找到采菊楼掌柜,掏出一些碎银打点,嘱咐其代为留意,若见黄衣九岁女童来寻,名唤二月,要店家定要留人看护。他们稍后再来,定多加答谢。掌柜的听闻孩童走失,也是多为担忧,应了皮襄氏。

随后皮襄氏带着皮洛秋步行到了曲家。不巧曲泰樊和曲秦氏都不在家中。但听闻二月走失,曲家大夫人做主,也是忙命人去官府通报,同时派了大多下人出门去找。

皮襄氏本也要带着皮洛秋一同去寻,但曲戚氏劝说挽留。怕是老人幼女再在城中走失,寻人不成更要添乱,便是好说歹说留下了皮襄氏和皮洛秋在曲家等。

这头两家人都忙着找,皮二月又是去了哪里呢?

原来啊,这采菊楼离新竹堂也不过是隔着四条街一个转角,新竹堂求僻静是在巷子深处。小二月记得来时路,手中抓着糖葫芦,腕上还挂着一包,便是想要去送些给怀礼哥哥也尝尝。走时她还唤过杏儿,但杏儿关注着前头事端,只吩咐小二月留在她身边。于是乎,小二月因痴傻天真也不怕路生人多,还像是在家一样,半坡村那么大,邻里都熟,她有时自个儿跑出门去玩,家里人也都不担心的,便又是自个儿跑出了胭脂铺子,一路小跑就到了新竹堂。

第四十七章 别打啦

新竹堂大门敞开,无人守门。内里有花有树,正对就是学堂。午时过半,一些已经吃好了饭的学生先来学堂自习。学堂侧身有一间书房,是姜子阳待客所用。小二月看过,无论是学堂里头,还是闭着门的书房里头也只闻二三成年男子交谈,都不见皮怀礼,便又到它处寻找。

先是路过餐厅。有厨娘、乳娘乔乔氏和那三个丫鬟都在这里伺候着众学生用饭。姜子阳往日也与学生一同用饭,这会儿子也不知是已经用好了,还是今日没到这里。小二月是又没找见皮怀礼。

继续往后走,不知不觉便是来到了宿馆。院子门口处有一凉亭,后四排成巨字形房屋。小二月便是一间一间依次探看。有些门开着,内里有没有人一眼便能看见,小二月走过看过就知皮怀礼在不在此。有些门关着,小二月就只得是凑近几步,从门缝模糊往里头看看,也是听着人声,里头大多数没人。这样一路找过一排,又找了对面一排,都不见皮怀礼。

小二月再到凉亭,正准备去找另外两排。恰巧有学生路过看到小二月一愣,后见小二月衣着不俗模样可爱,便是上前好意问询,“你是谁家的小姐,怎的独自跑到这儿来?”

小二月并不怕生,答道:“我叫二月,皮二月。爹爹今日送了怀礼哥哥来这儿上学,我来找怀礼哥哥。”

那学生一听便知小二月寻找的是今日新同学皮怀礼,宿屋也正好与他同排相邻,便笑着对小二月道:“你随我来。”

领着小二月到了皮怀礼所居门口,房门关着。学生先敲过门,里头无人应,但轻轻一推,房门便开。学生对小二月道:“人不在,小姐可先进屋里等。”

“谢谢哥哥。”小二月甜笑道谢,便是往屋里走。

学生脸上一红,摸着脑后转身欲回自己房间,不想却见一人正一把推开他房门,只在门口往里看看,面上多有嫌弃。学生一愣,看此人衣着褐红华丽锦绸,与其年岁相仿,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但新竹堂绝无此人,也没听说今日还有新来同学。再看那人身后与对面房屋,门口皆是大开,想来都是被这人推开。

学生当即怒道:“歹!你是何人?怎的趁人不在不请自探这数多房内,怕不是要偷东西?”

“哈!哈哈哈……”红衣少年大笑,竟笑得弯了弯腰,再起身擦了擦眼角笑出泪水,表情蔑视道,“就你们这破屋子,有何可偷?笑死我了。”

学生闻言更怒,气得耳朵都泛了红,驳道:“学习之处,只安书本纸笔,朴素清净。新竹筑屋秀雅,又怎是破屋?你究竟是何人?既不为偷盗,凭何擅自推开我等房门?”

二人说话间,已有其他学生回来,也都各自发现房门被开,很快便都到了那学生身后,纷纷附和质问,“你是何人?凭何擅开我屋?”

红衣少年傲慢不答反问,道:“问他人名姓前,该先自报家门。”

看红衣少年如此态度,有人已是怒欲上前与其拉扯。打头的学生拦下众人,忍了忍气,还捧手客气道:“学生孔仲卿,敢问公子何人?”

“切!”红衣少年却是一嗤声,瞥开头去,不但不答,更是连正眼都不瞅人了,摆明了表现,[凭你们还不配知道我名姓。]

这下可好,众学生当即暴怒非常。说来,这边两排的学生大多与皮怀礼年纪相仿,都是年少,其中正不乏姜子阳口中的调皮捣蛋鬼。平日里打闹,大家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手下还有个分寸,不至闯下大祸。这会儿子气极,哪里还管那许多,一窝蜂而上便是前后左右开弓,有人拉扯,有人直接上了拳脚。

红衣少年毫无防备,倏忽间早已没了先前高姿态,衣衫凌乱,各处挂彩,奈何双拳难敌数手,打不过,就是想挣脱逃出都是挣脱不开。可是这红衣少年还有着一股傲气儿,如此状态仍不讨饶,就是痛呼都不痛呼一声,还在叫骂:“乡野学生,果真无礼……”

“咚!”地一拳,一人直接打在了红衣少年嘴角。红衣少年嘴角当即见血,也是红了眼眶,不再言语,但也怒瞪着挥拳学生,得空便要反击,也是给了那学生一拳。那学生吃疼更是红了眼睛,拳拳往红衣少年脸上招呼。

这时,先头观望被事态发展惊愣住的小二月回过神来,生生挤进人堆,口中大呼着,“别打啦!别打啦!”

众学生一时不察,叫小二月挤不进去,还不小心摔落在侧。

“呜……”小二月倒不觉疼,但手中的糖葫芦摔落在地,哪怕立即捡起上头已是沾了灰不能吃了,便是心疼得呜咽出声。

孔仲卿颇为喜欢小二月,便是立即发现,赶忙挣脱人群,扶小二月起身问道:“皮小姐可摔疼了?”

小二月看看手腕上包裹的糖葫芦安好,还能给皮怀礼吃,便又笑了,自己擦了擦眼角,对孔仲卿道:“不疼。哥哥你们别打啦。”说着,小二月踮起脚尖,因手中还抓着沾了灰的糖葫芦,只能用小拳头手背勉强够着轻轻碰了碰孔仲卿脸颊。

孔仲卿这才知疼,摸了摸被小二月碰触之处。那里殷红隐隐发紫,不知道何时被人打中一拳,还不一定是红衣少年所为,也可能是同学乱拳误碰。

孔仲卿又看,人群厮打,红衣少年被围在正中,其实反抗不得许多,但同学们皆有挂彩。只是这一看工夫,已见离红衣少年最近二人就都被身后之人伸来拳头误碰,“哎呦!”“哎呦!”之声不断。如此继续下去,实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总体来看,他们众人伤处加起来可是比红衣少年还多。

“住手!住手!别打啦!”孔仲卿气性已是消了大半,无奈劝说众同学停手。

后头的人早已觉自己其实帮不上手,便是停手退了开来。但中心四人仍与红衣少年拉扯,尤其是打脸之人,与红衣少年脸上都是挂彩不少,二人早已只见对手,仍拳拳互相往脸上招呼。人群退散开来,另外三人也后觉痛楚,先后停手。得到些空地闪躲,红衣少年还立即占了上风。打脸少年再想退,红衣少年却是拉着他不让了。

第四十八章 五皇子

一手抓着胸口,又是一拳重重打在其脸上,红衣少年喘着粗气,嘲讽道:“不得群聚,只是虾兵蟹将,你再还手啊!”

打脸少年一目已是流血青紫肿胀不堪,另一目仍愤愤瞪着红衣少年,挥出一拳,却无力被红衣少年拦下。其实打脸少年刚十岁过半,二人身高有些差距,多攻红衣少年下颚,红衣少年则好打其脸目。

孔仲卿和刚退下的三人见状忙是上前,两人驾着打脸少年,两人拦着红衣少年,这才能分开二人。孔仲卿也是意识到了先前众人群欺这红衣少年实有不该,拉开打脸少年后便冲着红衣少年捧手一鞠道:“不问公子有错在先,我等群起而攻,实是不该,还请公子原谅。”

红衣少年一擦嘴角调转侧身还不领情,是压根不觉得自己先前有错。

以打脸少年为首,又想冲上去厮打,口中嚷嚷着,“若不是他擅自推开我等房门探看,我们会打他?瞧瞧他那态度,我们哪里有错?”

“是啊!是啊!该他道歉!”

“范绮雯,住手!”这时,姜子阳等人到场,也听到了孔仲卿赔礼,打脸少年等人所嚷,环视一圈确见众学生房门大开,但姜子阳先行喝退打脸少年等人。后姜子阳竟捧手冲着红衣少年一揖,颇为客气问道,“学生不该,五皇……”

“咳!”姜子阳身侧一人提醒,姜子阳忙改口,“梁公子可伤到?”

姜子阳身侧二人已是到了那梁公子身后,一人先行询问得允后才是近前察看梁公子伤势,后代为回话姜子阳,道:“公子无碍。”

姜子阳松了一口气,又回身训斥范绮雯等人,“你们平常打闹,今日竟还群聚围殴,无论事出何因,都是不该。现罚你们回屋面壁,三日不得进学堂,什么时候知道错了才可出屋!”

范绮雯等人立即再次怒目,牵扯到伤处疼得龇牙咧嘴,还张嘴欲辩,但看姜子阳面色严峻,还算尊师听话,末了也只是多瞪了梁公子几眼,便是应了姜子阳一声“是”各自回屋。

姜子阳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见孔仲卿还在,便吩咐孔仲卿道:“你去唤乳娘来,给他们上上药。”

“是。”孔仲卿答应一声,但没立即就走,侧了侧身看着小二月。

姜子阳这才留意到孔仲卿侧身后二月,诧异问道:“这姑娘是何人?”

孔仲卿答道:“小姐名二月,说是皮怀礼妹妹,来寻他。”

姜子阳左右看看,不见皮怀礼,便对孔仲卿道:“先带到怀礼屋中等,你先去唤乳娘来,再去找找怀礼身在何处。”

“是。”孔仲卿这才动身,先是送小二月进了皮怀礼宿屋,然后离开寻人。

姜子阳请了梁公子等人离去,至姜子阳另两排末尾屋中。

片刻后乔乔氏拿了伤药过来,各屋分发后着重亲自为伤得最重的范绮雯上药,不管范绮雯痛呼,不断训斥,“现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时候怎的没个轻重?瞅瞅你这眼睛伤的,还要不要了?”

“哎呦!哎呦!要!要……我知道错啦!乳娘您轻点……啊!疼!您轻点呀!”

范绮雯正是孔仲卿室友,小二月久等坐不住,清晰听着范绮雯痛呼便是到了隔壁门口。望着里头乔乔氏虽嘴上严厉,但手上其实是轻了又轻,细致为范绮雯上药。小二月回想,刚刚见那红衣少年梁公子表面轻伤,但衣服下面还多受腿脚伤得也重。偏偏他自个儿还不说,这会儿子跟着姜子阳走了,也不知有没有人给他上上药。

小二月天真心善,看了看手中还握着的两串脏糖葫芦乖巧丢弃在门口该是丢物的竹篓,从范绮雯屋中拿了一盒伤药,便去寻找那梁公子。二人也没留意。

姜子阳屋内,左卧房,右藏书,中间小厅兼书房。梁公子坐在仅有的桌案后。姜子阳和梁公子两名随从则站立说话。

姜子阳仍不断向梁公子请罪,“草民教学无方,致学生顽劣,叫五皇子多受惊吓伤及身体,还请五皇子降罪。”

原来这梁公子竟是当今圣上五子,五皇子梁允,与皮怀礼同岁一十二。除皇后为太子妃时便嫡出的现年十七岁长子太子外,也是皇后嫡出次子。皇家不比平民,规矩更严,只皇后为妻,所出为嫡子;其下封妃者实也为妾,所出皆为庶子。可见梁允身份之尊贵,出生时便得封宣亲王称号,虽因年幼还不赐封地,但要知与其同岁稍长几月的四皇子至今还不得称。若当今太子无才,其便是太子的第二顺位人选。

梁允已消气,不多为难姜子阳,摆了摆手,道:“我既隐瞒身份,不怪不知情者不尊。”

五皇子两名随从其一忙下跪请罪,“卑职看护不周,请五皇子降罪。”

这人是宫中带刀侍卫,名王五,年二十岁。是左领军卫大将军,先帝在位时曾出战疆场,立下战功后得封爵位三等开国公的王将军家中庶出五子,因此得名。王五此次便是奉皇命随行看护五皇子。现五皇子受伤,他难辞其咎。

梁允觑了王五一眼,念一路上王五随侍在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也冲着王五摆了摆手道:“是我命你留在屋中,自己出来逛逛,不怪你。”

“谢五皇子开恩。”王五叩谢起身。

这时,五皇子随从另一人捧手而出,请示道:“臣奉皇命商请姜子阳再入朝为官,担任少府监卿兼任太子少师。现姜子阳不愿入宫,还有皇命,看五皇子是否愿在新竹堂就学?”

此人是太府寺少卿方忠信,现正暂代太子少师一职,除太子太师——屈太师正职教导太子外,其主要负责教导五皇子梁允习书。

梁允闻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先问道:“吾未成年,父皇怎就叫我离京?”

方忠信忙解释道:“皇命只说叫五皇子先在新竹堂学习一年,若合适方可延后,多则三载,但年时节庆,或若有事皆随时告假回宫。”

第四十九章 梁允羞

梁允思索片刻,又问道:“既是离京就学,父皇可要我隐去身份?”

方忠信点头称是。

梁允便抱怨道:“今日我已同新竹堂学生结怨大打出手,若是日后同堂读书,似有不妥,还怕有人寻衅报复。而且要我也住在这里,不免简陋了些……”

“扣扣!”忽然有人敲门,并不等人应答便是推门而入。王五下意识摸上腰侧佩刀,却见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四人一愣。

四人很快忆起,这不是刚才那个来寻皮怀礼的皮家小姐,名唤……名唤二月对吧?

姜子阳上前一步欲询问来意,“皮小姐……”

小二月看清梁允坐在桌后,也不懂分辨为何只小小年纪的梁允坐着,另外三个大人却都站着,已是穿过姜子阳三人小跑向梁允。到得梁允身前,小二月笑道:“原来哥哥你在这儿呀。”说着,小二月便是探手去拉梁允胸前衣襟。

“你这是做什么?”梁允惊呼闪躲,虽闪躲及时,衣襟也是被拉开了些,露出少许胸膛,倏忽间又感到小二月凉凉手指擦过其胛骨,心中有些麻痒,惹得脸上阵阵泛红。

小二月见梁允闪躲收了手,却不自觉男女授受不亲道理,指了指梁允胸口,天真问道:“哥哥你衣服下面受了伤,不上药吗?”

姜子阳等人闻言看去,梁允也自己低头一看,果见小二月所指之处,那稍露出的胸膛隐约可见一处淤青。

忽觉小二月再度靠近,梁允一抬头,却被小二月一根手指触上嘴角。那嘴角疼痛,梁允再度闪躲,后张口欲言,顿觉苦辣之味,连呸几声,“呸!呸!呸!”

“呀!哥哥你别乱动!还张嘴?我给你上药呢,都跑进嘴里了!”小二月噘嘴斥责,那根手指又往另一手中药盒一沾,便是不由分说再度往梁允嘴角上去。那模样可像个小大人,叫梁允诧异得竟是没再闪躲,乖乖闭着嘴任由小二月给他上药。

别说,小二月下手轻柔,手指冰凉,使得梁允嘴角疼痛稍缓,还挺舒服的。受用之下,梁允用眼神示意欲上前的王五等人退下。

没人打扰,小二月仔细为梁允嘴角上好了药,小手儿又捧着梁允下颚摸了摸。那里只是有些发红,梁允不觉疼痛,小二月仍是上了些药。再看梁允面庞,脸上没有其它伤处。

这时,小二月再度伸手向梁允衣襟。梁允赶忙拦下。

小二月睁着一双大眼睛,抬头盯住梁允双眼,道:“哥哥你把衣服再拉开些,这样不好上药。”

梁允一手握着小二月小手,触感柔软嫩滑,好半天竟舍不得放手。近处看着小二月天真面容,皮肤白皙细致,眉毛淡淡半隐额发,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水润润的忽闪忽闪,下面小巧鼻梁娇俏,小嘴儿似樱桃鲜红,更衬得肤白若雪,模样煞是可爱。梁允一时间看得有些痴,更忘了松手。

小二月久等不见梁允动作,有些急了,甩开梁允之手,另一手也放下药盒,两手便是抓着梁允衣襟拉扯。

梁允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再度拦下小二月乱拉一双小手。

小二月生气了,噘嘴道:“你自己不脱,还不让我脱。”

梁允已是面上再度泛红,有些无辜,但想了想,小二月年幼天真,自己身为男儿又有何不好赤膊?梁允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松开小二月两手,自己将腰带解开,褪下上衣。

贵为皇后嫡生皇子,梁允尽得皇上、皇后俊、美传承,生时褐粉难辨,满月时初显样貌便见皮肤白皙,五官皆端正秀丽,生得可是好看。又自小锦衣玉食,被宫人仔细伺候,到五岁时梁允模样更俊,像是个瓷娃娃,叫人都难分男女,可是比有些小公主还可爱。后虽八岁开始习武,但负责教导的少傅、少保教习谨慎,看护有加,不曾叫梁允受伤受晒。

这衣衫褪下,梁允露出的上身皮肤可白皙细致似上好白玉。加上梁允第一次在除了母后、乳娘妈妈、贴身宫女之外的人面前裸露上身,面上难免羞赧,俊俏五官窘迫,双眼闪躲,耳根脖颈皆羞得发红,模样竟惹人怜爱非常。可惜,那似玉的皮肤上胸膛、软腹、腰侧……褐红青紫片片,生生折煞了这好风景,叫人看着更着实心疼。

姜子阳、方忠信和王五见状心下大惊,又欲上前。

“呀!哥哥你伤得好重,先前怎还不说?”小二月已是惊叫,小手儿忙碌开始为梁允各伤处上药。

梁允再次用眼神喝止三人上前。三人心急,但也不敢忤逆梁允,只得隐忍站在原处。

梁允再低头,恰巧小二月额发凑近鼻息,一股似淡淡桃香,混合着清凉药香,盖过了药中苦味,只觉好闻。梁允忍不住多嗅了嗅鼻息,香甜之气入胸使人陶醉,又觉着小二月小手儿不断在自个儿胸膛、腰腹游走,轻轻触碰,上药按摩,各处略微疼痛,心头却更是麻痒非常。

梁允皱眉,不懂这感觉怎的这般难忍,却又有些叫人上瘾,竟觉着开心愉悦?那眉头皱着,咬着下唇,叫嘴角的药不慎入嘴,却不再觉苦,不曾觉察,嘴角儿不由上翘。梁允下意识更凑近了小二月一些,好可以更多闻闻那好闻的味道。

小二月却忽然退后拉开了些二人距离,驻足观望着,梁允身前各处她都已帮着上好了药,便是绕到梁允身后去。果然这后背也有许多伤处,小二月便又忙碌给这后背各伤处上药。

没了小二月在身前遮挡,梁允一下子正对案台那头姜子阳等人。不察三人面上隐忍担忧急切,梁允只见三人紧紧盯着自己。不只是对着小二月这个小姑娘羞赧,就是对着三个大男人梁允也是第一次在外人前赤膊,更是腾地一下羞得满脸通红。

正好小二月在背后出声,“哥哥你坐侧些,椅背挡着我不好上药。”

梁允赶忙顺势挪了挪身子,两手握拳撑着膝盖,侧坐在椅子上。一来方便小二月上药,二来侧对低头可以避开三人目光。

就是这般低着头,故意不去理会那三人,梁允却更觉着后背小手儿轻轻游移,所到之处皆微微疼痛麻痒,胸口心肝儿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第五十章 天真善

这脑子也跟着阵阵发晕,身子渐感沉重之下,梁允不忍张口,吐出阵阵粗气,“哈……哈……”

虽然声弱,但近处小二月有所察觉,忽然踮脚贴身靠近梁允后背,小脑袋够着梁允肩头,小嘴儿挨到梁允耳畔,问道:“哥哥你怎的喘气这么粗重?可是伤处太疼了?”

梁允触电一般闪身回头,双唇不小心擦过小二月柔嫩脸颊。

小二月还大睁着眼睛,似不觉察,不曾闪躲,稍稍回头盯住梁允双眼,用着甜脆嗓音又问了梁允一遍,“哥哥是太疼了吗?”模样格外天真。

梁允鼻尖几乎贴着小二月鼻尖,心口麻痒蹦跳更甚,都怕小心肝儿就这么从口中蹦了出去。梁允却忍着,也是大睁了双眼,看着小二月明眸中自己倒影。那善良清澈之中明白透露心疼担忧,是哪怕从母后眼中都不曾见过的怜惜,更不要说父皇虽对他关爱有加,但眼中何曾有过如此深切,几乎叫梁允陷了进去,不甘退避。

姜子阳三人闻言,想到梁允如此疼痛可是伤得真重,再按捺不住,纷纷冲到近前,前、右、后围绕梁允,各自细细查看梁允伤处。小二月都被三个大人挤得只能退开了些,夹在梁允左侧与案台之间狭小空隙。幸亏小二月身子瘦小,倒也挤得下。

倏忽间眼前离了小二月,又被三个大男人六手触碰,梁允心头麻痒散去,只觉各处疼痛。又听着三人争先恐后问询“这里可疼?”“那里可痛?”三面环绕,梁允顿觉耳朵嗡嗡作响,心跳归于平静,脑子却更晕得慌。

这时,怕是王五手下没个轻重,在后方用一指稍重点在梁允左侧腰间青紫处。梁允“哎呦!”一声痛呼,后咬牙回头怒瞪王五,心头烦不胜烦。这档口胸前伤处又被姜子阳一点,也是疼痛非常,梁允顿时不耐,双手挥舞着驱开三人,喝道:“停手!停手!别摸了,你们手下都没个轻重,疼死了!”

三人赶忙住手,便欲下跪请罪,但碍于小二月在场,不好被三人暴露梁允身份,一时间无措,怔在当场。

梁允转身欲坐正,腿脚碰到小二月侧身,这才发现小二月被三人挤得夹在桌椅之间。梁允皱眉,立即又喝三人道:“你们退开!退开!挤得这么近,我都喘不上气了。”

三人忙是退开,重新回到另一头桌案之前。

梁允轻轻推了推小二月,又两手扶着,叫小二月小心从缝隙间移出,站在了梁允身旁。见小二月仍盯着自己周身查看,梁允面上又是一红,赶忙松开小二月,站起身来,忙手忙脚重新穿好上衣。

再三察看衣裳穿好妥帖,然后梁允才是坐回椅子上,仍是侧坐,好正面对小二月。他入眼见小二月胸前脖颈挂着一镶金银锁,做工精细,似出于京城名匠之手,光是手工已价值不菲,定是大户人家的嫡出小姐,父母家中皆非富即贵,喜问道:“你名唤二月对吧?姓皮?家居于何处?”

小二月歪了歪脑袋,如实答道:“对呀,我叫皮二月,家住在半坡村。”

“这半坡村是……”

此时方忠信善察言观色,觉出梁允对小二月喜爱,便是出言道:“回五……公子,这半坡村在开封府以北约三四十里处,村民皆务农。”

“丝——”梁允闻言皱眉,如此一来这二月岂不是出身农家。虽然先皇爷爷与父皇都重视农家,国政以农为本,但也不曾轻视商家。要说圣鄌经济繁荣,还是后者出力更大有功。农家出身不比商贾富裕,更比不得官宦之家威望,出身子女许多大字都不识一个,到底上不得台面。后宫之人,哪怕小小宫女可不识字,都不曾有农家出身,更不要说后宫妃嫔女眷。又想到兄长太子已有侧妃,是太师屈太师之嫡出小女儿。参考之下,二月这出身过于低微了。

梁允也是奇怪,看小二月年岁约莫八九,回想自己八九岁时也是懂事许多,最浅显的便是不得再与宫中女眷多走动,哪怕是自己亲母皇后,恁得她却如此天真善良,定是不懂男女授受不亲,才是不妨为自己如此贴身上药。再看小二月天真双眼,那明眸不免太过清澈了。先头也是,小二月的一切喜怒哀乐心中所感,都明白显在脸上。如此直白单纯,说她是五六岁无知女娃儿都能叫人信。

究竟是怎样的人家能够照顾得女儿如此周全?定是叫小二月从小不曾委屈伤过,更将所有恶意都远远摒弃在外近不得小二月之身。

梁允再三看过小二月衣着,加上她脖颈处挂着银锁皆都不俗。他便更是不解,区区农家出身,怎能养出如此女儿,自小无忧无虑,才是八九岁了还直白单纯天真善良,仿若五六岁幼女般不设防。

梁允又哪里知道,小二月是自打六岁时便痴了,哪怕三年来有所好转,仍不比同龄孩子心智健全,如今才是这般模样。

这时,方忠信见梁允皱眉沉思,推了推姜子阳。姜子阳后觉,终也觉察出梁允问询意图,便是进一步道:“回五公子,二月家父皮照民,曾是开封府乡试举人榜首,因送儿子皮怀礼入学新竹堂,与草民……与我有所结交。我深觉其才学颇丰,实至名归,本是有望再得高中,甚至夺取三甲,可惜三年前会试初考落榜……”说到这里姜子阳犹豫了一下。

思虑再三,姜子阳仍直言道:“恐是有人恶意做绊,不许皮照民高中为官。”

“哦?”闻言,梁允挑了挑眉毛,追问道:“无妨,你可细说说。”

姜子阳便细说道:“五公子可记得六年前,礼部陈尚书之子于京中参考武科会试,作弊在先,又多挑衅,惹对方气急,不慎重拳击其胸口,后致其不治身亡?”

梁允回忆,那时他方才六岁,记忆模糊,不确定道:“似乎有此事。”

姜子阳继续道:“当年圣上罚判分明,念陈尚书事前全不知情儿子作弊,其子已死,便都不做追究;惩对方,虽是失手,但也害人一命,责令取消其当年会试资格,但也不妨碍来年再考过。得此判决,陈尚书惊诧,虽不敢当面忤逆圣上,但痛失爱子,实怪圣上罚判对方那人太轻,后耿耿于怀……”

第五十一章 事重大

听到此处,梁允急着打断姜子阳问道:“这与皮照民会试落选何干?”

姜子阳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五公子可知那人名曲广袤,是开封府省城商贾之家曲泰樊嫡次子,正是二月亡故母亲——皮曲氏娘家异母兄长。”姜子阳又多做了解释,“公子可能有所不知,平民百姓,大户人家许娶平妻。曲泰樊家中便是有三妻二妾。二妾不说,三位妻子皆为平妻,所出便都为嫡出。曲广袤是曲泰樊二妻曲赵氏所诞,皮曲氏是曲泰樊三妻曲秦氏所生。同理,二月娘亲皮曲氏也是皮照民所娶二妻,是为平妻。皮曲氏所生皮二月是皮家三女,便也是嫡出。”

梁允心思电转,小小年纪已能速度理清楚了个中关系,抓住重点,脱口问道:“你可是指陈尚书寻仇,借主考之便,故意使绊,不许曲家关联之人为官?”

既然梁允都能理清,更不要说旁听的方忠信与王五。惊觉事关重大,方忠信忙是偷偷在后拉扯姜子阳衣角。姜子阳侧头看了看方忠信。方忠信向连连其摇首,示意其不要多言为妙。

姜子阳却不顾。当初他自请辞官,便是看不上朝中众人尔虞我诈,常有借公徇私之事。他曾多次直言上谏,圣上却还要诸多考虑,常常是听过便罢没了后文。圣上准奏姜子阳辞官之时也曾劝诫,说他性子太直,辞官也好,免得哪一日言语有失,无端得罪了朝中重臣。

那时御书房内只有圣上和姜子阳,其余太监几人。圣上还说他保得了姜子阳一时,却保不了姜子阳一直。因朝官之间结怨作乱,他还要治姜子阳一个祸乱朝廷之罪。到时他怎忍心?却是不忍也要降罪,便是平白损耗了姜子阳这一忠心有才之臣。

最后圣上还屏退了那几个太监,关起门来只留二人,自贬为友人身份,苦口婆心对姜子阳多加劝说,让姜子阳回家后性子也当收敛些,免得触犯家里、得罪相亲邻里也都不好。

那时姜子阳还笑道:“在朝为官难言直爽,回到家中还不让我有话直说?明善你太难为我了。”

明善是高宗帝梁承治字号,意明察善心。姜子阳敢直呼其字,可见同高宗帝私下里当真关系匪浅。

倒也是,二人年纪相仿,姜子阳还要年长梁承治几岁,学问也叫梁承治佩服。当年梁承治曾微服私访,以假名参考会试,只想尝试一番。那时梁承治便用梁明善之名,与同考之人姜子阳有所结交,二人称兄道弟,姜子阳为兄,“梁明善”为弟。考试过后,二人还携伴到酒楼把酒言欢彻夜狂饮。

哪怕是事后张榜,再到殿试,于保和殿上,姜子阳竟见“梁明善”坐于龙位,方才惊觉“梁明善”竟就是今帝高宗。姜子阳仍是恍惚,听着探监宣旨,知自己得中探花,获京中职务,官拜中书舍人……姜子阳望龙位之人远远冲着自己笑,还是难信。直到太监宣读完全部旨意,高宗帝先行离去,那太监独留姜子阳一人,说是圣上召见御书房。

姜子阳被那太监引着到了御书房。高宗帝也是屏退了所有人,二人关起门来,亲昵唤道:“姜兄,别来无恙,恭喜高中呀。”

闻言姜子阳才是信了,猛然抬头,脱口骂道:“好你个梁明善!竟如此骗我……”话骂到一半,姜子阳才是察觉自己失言,忙是下跪请罪,“为兄……草民……臣……”却是一时间难以改口,皱眉挤眼,抚额尴尬。

高宗帝亲自扶了姜子阳起身,笑道:“这事是我不对,还请姜兄见谅。”

……

现旧时良缘美事佳话不提,总之姜子阳与高宗帝私下里交情可好,称兄道弟。如今姜子阳也是应了当日所言,既已决定,便是有话直说,不顾方忠信拦阻,答梁允道:“正是!”

方忠信顿时抚额,无语看天,心道:[这姜子阳,怎么啥话都敢说呢?莫不是傻子一个!也不怕引火上身……无语,无语哟!]

这时,忽闻身后又有人敲门。众人看去,见是皮怀礼与室友王昭俊。

王昭俊先一步进屋,请示道:“老师,听闻怀礼妹妹来寻,但屋中不见……”

皮怀礼已是看清小二月正在屋中,忙是几步上前拉住二月,问道:“你怎么来了?是自己跑来的?奶奶、爹爹可知道?”

小二月见皮怀礼便是笑了,答道:“嗯,我记得路,自己来的。”说着,小二月卸下腕上包裹,拆开来取出一串糖葫芦递到皮怀礼面前,甜笑献宝道,“怀礼哥哥你快尝尝,这糖葫芦可好吃了。”

皮怀礼哭笑不得,明白小二月是为了分好吃的来给自己吃,虽担忧皮襄氏与皮照民不见二月定慌乱找寻,这会儿子还不定急成了什么样,但又感动小二月如此挂念自己,还是先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顿了顿之后,眼中竟隐隐含泪,笑着对小二月道:“嗯,好吃。”

小二月看了看旁边梁允,也拿了一串递过去,甜笑道:“哥哥你也尝尝。”

梁允本是看不上这民间粗鄙物的,一路所食皆有王五先验过无毒,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看着小二月甜笑可爱,自然而然接过便是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王五根本来不及拦阻,所幸见皮怀礼先食无碍,也就没做声响。梁允是直接咬的,顿觉口中酸涩,那薄薄糖衣根本缓和不了,被酸得直眨眼。但他仍是忍着咀嚼咽下,后也对小二月笑道:“嗯,好吃。”

此时梁允避开小二月视线,却与皮怀礼对上了眼。瞧着皮怀礼本是冲着自己伸手,这会儿又缓缓放下。二人对看一眼,眼中皆有些水润,双双脸上怪异,后相视一笑。只有他们二人知,这糖葫芦那叫一个酸啊!惧酸之人根本食不得。他们都是为了哄小二月开心,才是强颜欢笑,内心里实际跟胃里和嘴里一样,都痛苦得皱皱巴巴了。

皮怀礼尤其感谢梁允没有拆穿,冲着梁允捧手点了点头,然后才拉着二月,来到姜子阳面前,请道:“老师,妹妹是独自前来,恐家人不知正急着寻找。可否请老师代为告知,叫爹爹来接二月?”

第五十二章 回味甜

姜子阳惊讶小小二月竟是独自前来,这才反应过来确实不见皮照民陪同,忙道,“你先带着二月回屋等,我这就派人去告知你爹。”

皮怀礼便是听话带着二月离去。

姜子阳命王昭俊道:“你去唤乳娘和杏雨、荷香、柔菊……算了,不用叫乳娘,只叫杏雨、荷香和柔菊来便可。”

是为外出寻人,还不知皮照民等人为寻找小二月到了何处,还需年轻人腿脚勤快,眼睛锐利。乳娘乔乔氏已年过半百,姜子阳不忍其受累操劳,才是改口吩咐王昭俊。并且姜子阳吩咐过王昭俊,又转身冲着梁允等人急道:“皮小姐走失,家人担忧,还不知人寻找到了何处,我过会儿可能也要一同外出寻找。”

“是,老师。”王昭俊领命向外走,到了门口却又转身,奇怪道,“老师,听怀礼说二月妹妹已有九岁,省城太平,皮家长辈该不至那么担忧,老师也不用这么急切吧?”

闻言姜子阳一愣。可不是,九岁的姑娘多少懂事,省城也确实太平。白日里街道上常有孩童玩耍,若在家门口不远也不见大人看着。除非孩子着实年幼,又跑远了不见踪影,家长才是呼唤找寻,多半也走几条街就找见了,不曾急切,稍微训斥几句领回家去便罢。他这恍惚间怎就把皮二月这半大小姐当成了年幼孩童,还像是亲人般如此担忧心急呢?

不及细想,姜子阳先训王昭俊道:“啧!少说话,多做事。你多耽误这一会儿,皮家人就多急一会儿。你要学着感同身受,体恤他人。还不快去?”

“是。”王昭俊这才跑着去了。

这时梁允发话,道:“我看二月小姐单纯,天真似五六岁,平日里在家定是家人细心呵护,不曾独自外出。谅是这开封府省城太平,这会儿皮家人不见二月,定也很是着急。”

听到这里,姜子阳恍然大悟。刚刚小二月为梁允上药,他一直在旁边看着,小二月是如何天真善良,不谙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知小二月痴症,看着看着是和梁允一般感受,只觉得小二月纯真似五六岁女娃儿。最终姜子阳忽视了小二月其实身长八九岁近十,实不该如此贴近为梁允赤膊上药,才是在梁允授意之下不曾拦阻。

姜子阳心道:[嗨呀,照民贤弟是如何教养,才是养得二月如此,竟叫人难辨岁数,恁得叫人担心了。]

梁允已是命令道:“王五,你一会儿也帮着外出寻找。”

王五却抱拳为难道:“卑职职责在身,该护公子左右。”

梁允骂道:“你敢违抗我命令?”但转念一想,又体谅了王五,改口道,“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出不得岔子。或者我随你一同外出寻找?”

王五还不及回话,方忠信已是大叫,“这可万万使不得!公子身贵,怎能……”

梁允瞪了方忠信一眼,打断道:“怎使不得?我愿意。”

方忠信又劝道:“当真使不得。哪怕公子欢喜于皮家二月小姐,但也没有叫皇……公子亲自去寻皮家人的道理。”此时房门大开,未免再有人闯入,方忠信仍然言辞多加小心。

方忠信此言可是直白点露出梁允喜欢小二月。梁允顿时脸红眨了眨眼,但除了面上羞赧,竟没有出言辩驳。为避开方忠信视线,梁允下意识又咬了一口手中还握着的糖葫芦。糖葫芦依然酸涩,但梁允不嫌,回想小二月递来时甜笑,竟还觉得这糖葫芦回味可甜。再咬一口,梁允更觉酸甜可口,便是一口又一口。

梁允心道:[二月诚实,这糖葫芦当真好吃。好吃,真好吃!嘿嘿……]梁允心中所想,这面上也不禁露出了傻笑。

姜子阳闻言仍惊讶,虽先前已有感,再见梁允如此模样,可是坐实了他当真喜欢小二月。

王五未婚,相较年少,对男女之事尤为迟钝,更是这才发现梁允心思,惊觉那二月小姐指不定日后能成了梁允妃子,便也会成了他的主子……

这下子王五更为难。一边是主子皇子,他职责看护,先前已是一个看护不周,便叫梁允被新竹堂众学生所欺,围殴致伤,这会儿更不好离身。若是梁允再有闪失,他怕是只能提头向圣上谢罪了。可是梁允欢喜于那二月小姐,王五已是将小二月当成了半个主子,加上梁允有命,他也不好轻忽了。这可如何是好?

王五为难间,梁允还在和方忠信争辩。他便是看向了姜子阳求助。

姜子阳也是为难一笑,便立即撇开头去,不看王五。他能有什么办法?这事儿他可做不了主,帮不上王五哟。

好在新竹堂三个丫鬟已到,姜子阳便吩咐三人外出寻人。为方便三人寻找,姜子阳还详细描述了皮照民衣着相貌一番。

三个丫鬟道记下。姜子阳便同梁允告辞,偕三个丫鬟同去离开。

也是巧了,四人刚走到新竹堂大门,就见皮照民跑了进来。

见姜子阳,皮照民便是急着问询,道:“姜……姜兄,小女二……二月不见,我和家人已四……四处找过,想着……想着可能到此,便来……便来……”

姜子阳笑了,打断皮照民道:“贤弟莫急,你可快喘口气,瞧把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能说话。”瞧着皮照民还急,姜子阳又赶忙补充道,“二月就在怀礼屋中呢,我带你去。”

姜子阳挥了挥手,叫三个丫鬟散了,自己领着皮照民到了皮怀礼宿屋。

皮照民一见到二月便是冲上去将其紧紧抱在怀中,好半天才离开了一些,一边查看小二月周身安好,一边道:“你怎的自个儿跑到这儿来,也不告诉爹爹一声,可急死爹爹了……”话语之声有些哽咽。

皮照民后怕啊!小二月痴症仍未大好,心智停留如六岁之时。亏得她还能记住来时路,自己回来找到新竹堂。若是不然,这省城之大,再有坏人拐卖,还不知……想想怎不后怕?还好,还好,找到就好。

皮照民平白担心小二月一场,若是换了皮洛秋和皮怀礼闯祸,定要责怪一番,却是舍不得骂小二月。

小二月见皮照民哽咽,倒是也知道心疼,伸手帮着皮照民擦了擦脸,诺诺道:“二月错了,不该不告诉爹爹一声就自己跑来。爹爹不哭,二月没事儿。”

第五十三章 同入学

皮怀礼也劝道:“爹爹安心,妹妹没事。”

“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皮照民说着再三察看过小二月当真完好无损,这才破涕为笑,又不禁好奇问道,“二月你究竟为何又跑回来此?”

皮怀礼代答道:“父亲你看,”说着,皮怀礼指了指房间桌面上用布巾垫着的糖葫芦,先头吃过一口实在太酸,偏他怕酸,便是善意欺骗了小二月,说是要留下来慢慢吃,“妹妹觉着糖葫芦好吃,爹爹给买了许多,便是特意跑来分享予我。”

闻言皮照民也是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二月头顶,还是欣慰赞道:“二月乖,处处想着哥哥,真懂事。”

“嘻嘻。”被皮照民夸赞,小二月笑得开心。

那笑容格外纯粹灿烂,叫一旁看着的姜子阳和王昭俊一时间都看愣了眼。再回想到皮照民一见二月那担忧模样都落泪二三,二人心中冒出了同一个想法,贤弟/伯父对女儿如此疼爱,不忍责罚便罢,还对小事都要夸赞一番,那语气十足是在哄小孩子,不怪二月小姐如此年纪还被宠得天真仿若五六,着实惹人怜爱叫人担心啊。

这时,皮照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后回身冲着姜子阳捧手一揖道:“多谢姜兄代为看护,照民感激不尽。若二月打扰到堂内学生,照民代女儿道歉,还望姜兄和众位学生原谅。”皮照民也连带向着晚辈王昭俊揖了揖。

姜子阳忙笑道:“不妨,不妨,二月小姐乖巧懂事,刚过午后,学生都在吃饭休息,也不在念书,不曾妨碍呀。”

王昭俊也向着皮照民一揖道:“伯父客气,晚辈有礼。”

先头已经见过,这会儿皮照民又打量王昭俊一番。已知其与皮怀礼同龄,但看其与皮怀礼相近而站,身长高出皮怀礼半头,年月该是稍长一些,言辞面貌知书识礼。听姜子阳说道,方才二月之事,王昭俊出力颇多,更知其可靠稳重。皮怀礼与其做室友必定受益良多。皮照民便是对王昭俊道:“日后怀礼还要受王公子多加照顾。”

“伯父言重,”王昭俊看了皮怀礼一眼,微笑道,“我与怀礼同岁,半日相处和谐,且说我先入老师学堂,在新竹堂已住两年,日常生活自会带怀礼适应一番。此为先入学者应当,新竹堂规矩如此。而学问上我们实不同堂,怀礼还要博学教我,能为室友实感荣幸。”

这时姜子阳也含笑看了看皮怀礼,再看向皮照民出言解释道:“新竹堂现在学生近百,十至二十,学问程度各异。我之所以立下规矩,入学者需先行考试,也是为了可以细致分一分班。幼子初学者于晨间上课,成年博学者于午后上课。两者也都可以互相旁听,以做复习或预知。怀礼十岁时贤弟就曾告我,他已熟读启蒙,并且贤弟已在教导他初习四书。今日考过,除卷外我又以问询稍加考题,实是准备不周,纸上能容对怀礼过于浅显。果然问询之题怀礼皆也能从善如流,个别稍有不懂,立即求知若渴。综合看,怀礼唯一不足只是不曾学《弟子规》。现在学习,对怀礼也该容易。我便决定将怀礼分于午后上堂,晨堂也做旁听以习《弟子规》。弟子昭俊则仍在晨堂……”说到这里,姜子阳顿了顿。

转而看向王昭俊,姜子阳问道:“近日看你午后也会旁听认真学习,可准备再过考试?”

王昭俊立即应道:“是,昭俊已有准备,还请老师考过。”

姜子阳便道:“那你今晚便到我房内吧。”

“是。”

话说到此,皮照民察觉时至未半,忙道:“哎呀!未时过半,怕是已耽误了姜兄教学,照民这便带女儿离去,不敢再多打扰。”

姜子阳道:“无妨,今日有客,本已对学生告假,午后各自房间自习。不过贤弟可是还未用饭?伯母同来,不知此时何处,该是也还为二月小姐之事着急。贤弟还是快去吧,别叫伯母苦等了。”

“唉!”皮照民也是经姜子阳提醒这才想起,既已找见二月,还要尽早告知皮襄氏,免得皮襄氏再多担忧,最主要皮襄氏也还未用午饭,怕皮襄氏因此伤了身子。

皮照民便是拉着小二月同姜子阳等人告辞,急急而去。

后姜子阳也不在皮怀礼和王昭俊宿屋多待,可不能叫梁允多等,赶忙返回自己房间,却在门口撞见王五正往外走。

原是方忠信终抵不过梁允身份压制,已尽职劝说,梁允仍执意派王五外出寻找。王五便是领命而出。

姜子阳将王五拦下,二人一同进屋。

听闻皮照民已来寻,领回二月。梁允高兴同时失落,嘀咕道:“走前也不来与我道别……”

姜子阳和方忠信听见了也只能当做没听见。

片刻后,梁允自己收起失落,一改先前说辞,主动对姜子阳道:“我重新考虑过,父皇重视,道你教学有方,我便且先在新竹堂学习一年。不过若要我与他人同居还有不便,起码也要给我单独房间。”说着梁允稍稍转头左右看了看姜子阳房间,面上仍然勉强,道,“这间就还凑合。”

姜子阳忙道:“若五公子愿意屈尊就读,我自当为公子安排合适居所。还不知公子身侧将留几人随侍?”

原本在新竹堂就学的学生无论家中高贵,都不得带仆从一同,伴读名目都是不可,但梁允可是皇子,不是他人能比。此事,过后梁允会隐藏身份入学,姜子阳还要头疼。他可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不知情者要道他出尔反尔,只为梁允广开后门,未做到一视同仁,还需向其他学生有所交代。

不待梁允回答,方忠信已道:“皇命……”二字刚出口方忠信便向王五使去眼色,叫王五将房门闭严,仍谨慎改口,“老爷有言,若五公子入学新竹堂,当与其他学生一视同仁,不留侍女。但还恐五公子安危,且留王五与公子一同隐去身份入学新竹堂以做看护。”

闻言姜子阳、梁允和王五俱是一愣。

第五十四章 暂革职

“父皇怎可……”心烦意乱之下梁允颓然瘫坐。

方忠信提醒道:“老爷有命,在新竹堂期间,五公子名梁明德,一切言行不得暴露皇子身份,对老爷的称呼也当改口为爹爹、爹亲,同民间叫法,还请五皇子谨慎。”

“父皇……”在方忠信的厉眼提醒下,梁允只得改口,“父亲当真只留王五一人陪我?”

“当真。”方忠信斩钉截铁答,而后转身看向王五,一脸严肃道,“传圣旨……”

“臣,听旨!”王五立即恭敬跪拜。

“命御前带刀侍卫王五,暂革官职,以本名身份王五入读新竹堂,当认真上学,同时暗中保护梁明德周全,日后出堂返回宫中恢复官职,并加封皇子伴读,若能过殿试,再行封赏。”

“臣,领旨!”

此为口谕,王五只深深一拜便自起身,但刚站稳王五却是面上有些呆滞地歪了歪头。“若能过殿试,再行封赏……”吗?等等!他都没参加过科考,文科不曾,武科都不曾。虽然身为武将儿子自幼习武,武功底子是拿得出手的,但说白了还是靠着爹爹的关系才能做了御前带刀侍卫。圣上这意思要他过了殿试,那他还要从头开始考起?现在是一年能考一次,那最快也是……

“啊!是我疏忽了。咳咳……”方忠信咳嗽了两声,补充道,“老爷还有言,王五当过文武双科……”

“你说啥?”不等方忠信说完,王五一脸傻样地瞪大了眼、张大了嘴,说话磕磕巴巴,“不是要过武科,而是要过文武双科……殿试?”

“咳……”方忠信又咳嗽了一声,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掩饰疏忽尴尬,而是好像在忍着笑,“正是!”

“啊……”王五彻底傻眼,好半天合不上嘴,最终泄气的皮球一般,话是不由自主便溜出了嘴,“那不就是压根不想赏我了。这让我从头开始考起,一年、两年,还得考上几年,武科还行,这文科我……”

王五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在嘀咕着:他是会写字,也就看过那么几本书。《三字经》、《千字文》什么的,还都是看过一半就不看了。打小他就不爱念书,学起武功来倒是不怕苦累。爹爹看他学书实在不爱,也就放弃没再逼他,只更严格教习他武功,好歹将来他也能有个一技之长……

王五怕是陷入了自己的心思中,就连方忠信提醒他失言对圣上不敬,他都没听见似的。

这时,姜子阳看不下去了,虽然也是忍着笑,但收起笑脸,有些责怪地对方忠信道:“你就别戏弄他了。”

“噗……”方忠信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但马上也是收住了,面上倒也还留着一丝笑意,拍了拍王五肩膀,道,“老爷的意思,不是要你从头开始考过。”

王五回过神来看向方忠信,但一时还没能领会方忠信的意思,依然一脸困苦,沮丧道:“不为秀举,怎考会试?再到殿试……”

“嗨呀!”方忠信无奈地摇了摇头,直白道:“老爷那意思是,到时候直接在殿上考你。”

“直接在殿上考我……直接在殿上考我?”王五猛地明白过来,但还有些难以置信。

“对,就是直接在殿上考你。这是无上荣宠,都免了你一一去过童试、乡试、会试,就直接在殿上亲自考一考你,你若是能过了,便会直接封赏你为文武状元之才。届时高官厚禄……”

“真的?”又是不等方忠信说完,王五已是惊喜大叫打断。

“那还有假?”方忠信这次不答反问。

“是真的!是真的!”王五一时间欣喜若狂,对着方忠信叫完,对着姜子阳叫,一转身对上梁允,“是真……”欣喜分享到此戛然而止。

梁允大度,并未对王五失态做表示。王五已是自觉退回原位乖乖站好。

王五欣喜之情有所冷却,渐渐冷静下来这脸上却又是有些沮丧。

说来王五这人也是挺单纯的,脸上藏不住事儿,在场另外三人很容易就看破了他的心思。他准是在想,哪怕圣上/父皇荣宠,却还有言在先,到时他要过文武双试,又谈何容易。他文科是真的没有信心。难过,难过哟!

方忠信又好意提醒道:“既然入学新竹堂,你便好好学习。只要公子身份不暴露,你有大把时间把你那脑子也好好炼炼,别满脑子都是舞刀弄棍的。哪怕是当个武将,四书五经你是用不到,但这行军打仗可没你想的轻巧,兵法阵书你都看不懂,怎能指挥别人?你可要对得起老爷一片良苦用心。”

方忠信也算苦口婆心了,说的句句在理。王五也能听明白了个中深意,收起面上沮丧,换为一副决心相貌,大声道:“我明白了,定不辜负圣……老爷一片苦心。”这次王五也没跪拜,但冲着京城天子方向深深一躬。

后王五转身向着姜子阳也是一鞠躬,道:“学生王五,还请老师严格磨炼。”

这一出整得姜子阳也有些无奈,笑道:“读书不是习武。要知师傅领进门,读书在个人……罢了,罢了,我自会倾囊相授。”

“多谢老师。”王五又是深深一鞠躬。

姜子阳点了点头,也算承认了王五,起码看他态度端正认真,身为习武之人耐力当也非比寻常,一旦下定决心,不看资质,当也能成事。再想来,王五虽为庶出,到底也是十六卫大将军之子,这学问上面基础的东西也不至于太差才是……吧?

姜子阳看向梁允问道:“不知五公子打算何时正式入学?”

“老爷有言,叫五公子即日起便入住新竹堂,看堂中方便,可将五公子与王五分于一室,或最好分别与同龄学生安置。还叫五公子按照新竹堂规矩先过考试,再上学堂。日后堂中生活,饭食起居也叫五公子同堂中其他学生同例。”方忠信再一次抢答道。

听闻此言,姜子阳、梁允和王五也是再一次愣住。

第五十五章 怪不得

怪不得今日到新竹堂,方忠信提议只他们三人前来,剩下的女婢、侍卫都留在了别馆。打从一开始就刻意隐藏了他们身份是无可厚非,再来……好你个方忠信,可当真是老谋深算,准是一早就算准了他梁允最后会答应就读新竹堂,便好顺理成章直接留下王五,也只有王五陪他。

梁允一时间恨得是牙痒痒,可是事已至此,方忠信还口口声声都是奉着圣旨,他也是没辙。末了梁允气不过,只能是愤愤骂了一声,“老狐狸!”

方忠信抬手摸了摸鼻子,脸上有些委屈。他与姜子阳同岁,哪里老了?不过以梁允的年岁来骂他这个三十好几的老,好像……好像……他真的老了?他老了啊……

看方忠信一脸打击,恍然失神,姜子阳好意在他背后拍了拍以做安慰。

说来,二人同岁,姜子阳还孑然一身,方忠信可是已有家室儿女。虽然那一双儿女皆年幼,儿子三岁,女儿是年前刚出生,但方忠信到底也是做了爹的人了,怎么会被叫骂一声“老”就这么受打击呢?

姜子阳心思间不由细细打量了方忠信容貌一番。回忆他俩当年同时入朝为官,他殿试得取探花进士及第,官派中书舍人;方忠信非三甲,只得进士出身,也分入了中书省,做了起居舍人。因二人年岁相同,当时还都单纯,私下里有些结交,算走得近的。那时二人都单身,身高容貌也相当,皆属俊美,似乎被人誉为中书双俊。有意为自家女儿与二人说亲的官员大有人在,姜子阳一一拒绝;方忠信一开始也是拒绝……

不出半年,姜子阳自请辞官。之后听说方忠信是姻缘到了,相中了太府寺卿之嫡长女。二人喜结良缘,方忠信随之转职太府寺……

几年未见,如今方忠信已为太府寺少卿。朝中的人是如何尔虞我诈,方忠信是如何摸爬滚打才能到了这个位置,姜子阳太过了解。这个中辛苦都表现在了脸上。

身高未变,容貌似乎也还如那年俊美,但仔细一看,便可见方忠信眉目嘴角皆都有了细纹,是要常常对人笑脸相迎,哪怕是硬挤出的笑脸。双眼更见深沉,不复当初清澈透亮,那里头的都是心机,不为害人,也要能自保周全。最可怜的是那发际线,原本浓密黑发,竟早早掺杂了几根银白,头顶亮出大半,看着倒觉得那额头挺光亮的,可是那光亮尤其晃眼,

再看他姜子阳,岁月好似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俊美依然是当初模样。皮肤光洁哪见一丝细纹,黑发浓密,发际线从未上移。他是不常笑,但笑起来明眸皓齿,双眼炯炯有神,嘴巴可以尽情咧开露出牙齿不怕被人看见。若硬要说他有什么改变,那是比起当初苦学,又在京为官时的辛苦,现在可是一点都不累,最主要是不心累,便卸下了老成模样,天天跟学生们混在一起,心态更年轻了,模样便都跟着更年轻了,倒像是二十几岁出头少年。

此番一对比,二人站在一起,不知情者都要道方忠信定比姜子阳年长许多。姜子阳心惊,幸亏自己离京快,不然岂不是也要被消耗成了方忠信这般模样?

在姜子阳的拍抚下,方忠信看向姜子阳,看着看着那眼里头也是露出了羡慕,面上更觉凄苦。

姜子阳赶忙收手,对梁允和王五道:“那我这便为公子和五君安排宿屋,请二位打点一番再来此过入学考试。”

说罢,姜子阳稍加思索,决定好了二人居所,便亲自引导二人向外走去。

在姜子阳房间同排屋中,这两排住的都是弱冠以上年岁成年学生。圣鄌朝男女皆十五岁时及笄、弱冠。考虑梁允身份,将二人都安排在此,相邻学生都更守礼,该是稳当些。正好中段位置现在就相对空出了两个房间,可将梁允和王五各安置在一间。此来也方便王五随时注意对面梁允房间动向。

二人来时都没带着行李。王五便请命,梁允先入房间等,他速速去别馆取来二人物什。

姜子阳放下二人,独自回到自己屋中。

方忠信已调整好心态,见姜子阳归,便道:“我代为传话,明善道,叫子阳无需为难。孩子娇惯,有些任性,正好借此机会也修修他那心性。一视同仁外,还望子阳为师更严厉教育。”

姜子阳点了点头。早已觉圣上处处为他设想,王五刚好二十,便不出新竹堂规矩,可以入学,不叫他为难。更有此言,便同圣谕,彻底打消了他不用对梁允多加宽待的顾虑。

姜子阳问了问方忠信梁允已学,后叫方忠信稍等,也去叫了王昭俊,一会儿可同梁允、王五一同考试。

不多时,三人先后到场。方忠信不避旁观。约莫半个时辰后,三人答毕,姜子阳便阅完了三人考卷。

姜子阳先对王昭俊道:“嗯,可以,明儿开始你便至午后学堂吧。”

“多谢老师。”王昭俊过关高兴,不多打扰,便是离去。

后姜子阳冲着梁允点了点头,赞道:“五公子学问尚可,可入午后学堂。”

“尚可?”梁允立即眉毛一挑。

姜子阳却不理会他,直接看向王五,面上有些古怪,道:“五君,你这……你可好详细说说,你究竟在家学到什么程度?”

王五态度很是端着,已俨然一副学生模样,道:“回老师,学生王五在家只于年幼时得教识字,稍看《三字经》、《百家姓》,但不曾看完,然后……然后……”说着说着王五面上有些泛红,吞吐起来。

“好,我了解了。”姜子阳摇了摇头,有些头疼。真没想到,王五这出身,居然到了现在也就是识字的程度。怪不得他先头听闻要殿上过文武双试那般失魂。若以他这个程度,要过文科是当真难为他了。

姜子阳头疼之余仔细考虑,王五入学是圣上有心栽培,但他也有职责要在暗中看护梁允。如此……

姜子阳深思熟虑过后对王五道:“以你的程度只能入晨堂,但允你午后学堂旁听,以便职责吧。”

第五十六章 上谏书

“多谢老师。”王五自知学识浅薄,对姜子阳所做决定全无异议。

梁允还在愤愤姜子阳只道他学识尚可,但也没再做声。

方忠信便欲告辞。

不想梁允突然出声拦阻,道:“且慢。先头说陈尚书使绊阻皮照民会试取进一事,你回京需向父亲上奏禀明。”

“这……”方忠信顿时为难。这不是他职责之事,更何况事关礼部尚书此等高官徇私舞弊重罪,一个弄不好陈尚书没事,他却会得罪了陈尚书。于情于理他都不便上奏。

“怎的?你这老狐狸是怕得罪了陈尚书,不愿意?”梁允一语揭穿方忠信心思,话说得毫不留情,“可你要知,此事今日你知,我知,王五知,知情不报,事后待我回京,我可也要亲自向父亲禀明,王五可作证,届时你便也有包庇之罪!”

“啊呀!”方忠信顿时更觉头大,面色一白。可不就是这样,陈尚书他不敢得罪,梁允他更是得罪不得啊。可是要他谏书上奏,这……这……愁死他了。恍惚间,似有黑发二三自方忠信额前飘落……

这时,姜子阳出声,道:“方大人稍等,可由我书信一封,向梁老爷进言此事,只需方大人代为传达。”

方忠信顿时愁眉展开,大喜道:“可以!可以!那就有劳姜大……”话说到一半,方忠信才是觉察,恍惚间他都忘了,姜子阳已不是中书舍人。由他上谏,他倒是不怕得罪了陈尚书,但也有不妥。

方忠信小声对姜子阳道:“你可真不怕得罪人啊?但这谏书由你来写真的好吗?似乎于理不合。”

“哈哈!”姜子阳大笑道:“有何不可?”这句不怕梁允和王五听见,稍后也是压低了些音量,“你可忘了,我与明善私交?我这谏书也会匿名,只是由你上交,叫明善知道是我所写,他人不知。你无需为我担忧。”

听罢,方忠信打消了些顾虑,道:“好罢。我会妥善代为传达,子阳也可信我,定不会由我叫人知道这谏书是你所写。”

“嗯。”姜子阳冲着方忠信点了点头,道:“我信得过你。”

于是乎,姜子阳立即着手书信一封,洋洋洒洒也是写了满满三四张纸。写好后,姜子阳取信封包裹,谨慎以火漆封口,印下铃印,待结硬后,亲手交给了方忠信。

方忠信于胸中收好,便向梁允请辞。

这下子梁允满意了,没再留方忠信。方忠信走后,梁允和王五也各自回房。可是一转头梁允又自个儿跑回了姜子阳房间。

姜子阳重视接待,问道:“五公子宿屋可有不便?”

“啊,是有些不便。这屋子只有一间,除床位、书桌、衣箱一个,我带来的衣裳都不够装。倒是只我一人,我先占用了两个衣箱,还装不下的放在王五房间让他想办法。但还有,我要在哪沐浴?”

姜子阳道:“还请五公子委屈一些,趁着方大人没有走远,可叫人来取回一些公子衣衫。在堂中学习该当朴素着些,内衬、外衫加起来至多留十件也就够穿……”

“啊?就留十件哪里够穿……”

“够的。公子挑剔,也就每日更换,每日换下来的都可叫堂中丫鬟代为清洗。这边的天气,除非云雨,当天洗了第二天就能再穿,实际上只留二三套也是足用了。”姜子阳和梁允都是互相打断对方,各有各的道理,最后还是姜子阳更胜一筹,掏出为师尊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梁允没办法再跟姜子阳争辩,便换道:“那沐浴呢?房间那么小,本来还是安置两人?中间都没有屏风相隔,更不要说浴池,哪怕浴桶,是压根没有。”

姜子阳听着梁允嘴上挑剔这个、挑剔那个,看他脸上更是嫌弃得不得了,回想方忠信传达,明善所言,这会儿更加明白了明善苦心,心道:[这孩子,当真太过骄纵了。]

姜子阳摇了摇头,也没再跟梁允客气,只道:“堂中有浴室一间,我与学生都是在那沐浴。稍后我可叫人带你去。”

“公用的?”

“是。”

梁允彻底傻眼。

姜子阳看着梁允那神色,忽然也有些担忧,怕梁允要就此打了退堂鼓。

梁允呆愣片刻,自己回过神来,却竟然没提不学了,这新竹堂他待不惯,面上也是一改先头嫌弃,有些期待地问道:“先不说这个,姜子阳你……老师请给我说说,皮家公子叫皮怀礼是吧?他住在哪间?是否也在午后学堂?”

姜子阳一愣。梁允这转变太快,他一声脑子没跟上。

“学生怀礼住在另外两排,就刚刚你与人发生冲突,隔壁那间房。”姜子阳脑子还没转过来,只是顺口应答,“是也在午后学堂。”

“太好了!”梁允握拳一划,喜道,便转身欲走。但走到一半梁允又回过身来,求姜子阳道:“学生还有一请求,老师可否在学堂上将我安排在皮怀礼邻桌?”

梁允如此尊师客气地询问,叫姜子阳有些受宠若惊,不由就应道:“可以。”

“哈哈!多谢老师。”说罢,梁允脚步有些蹦跳地离去。

姜子阳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失笑出声,“呵……”

原来宿屋不便什么的,梁允本就不太在意。他过来找姜子阳其实是为了探听皮怀礼事情,最好还能叫姜子阳帮忙,叫他能方便与皮怀礼多亲近。要问为啥他想与皮怀礼多亲近?还不是为了那皮家二月小姐嘛!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姜子阳有感吟道,后摇头又笑,笑了良久,“啧啧……呵呵呵呵……”

笑声淡去后,姜子阳又是想到,怪不得梁允如此上心皮照民一事。他对皮家嫡女二月有意,自想帮皮照民一番,也就是帮他自己。若皮照民日后能取进,得封官职,无论官职大小,后辈都总算有了官家出身。如此一来,二月便好做皇子妃或侧妃。

这样想着,姜子阳面上严肃了些,目光里头闪过一丝深沉。看来,梁允虽年纪轻轻,但这心机可也不少。

第五十七章 长记性

当日未申之时,皮照民带着皮二月先到了约定地点采菊楼同赵东健等人汇合。恰巧有一曲家下人寻来此处,道明皮老夫人与皮洛秋正在曲家中等。众人便是到了曲家。

曲家正厅,见皮照民带回了二月,安然无恙,皮襄氏安下心来,却忽然一把拉过二月,抬手“啪!啪!”打向二月屁股,生气骂道:“死丫头,你跑哪去了?怎能自己就跑了,都不同人知会一声?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

“哇!疼!奶奶您别打了……呜……二月,二月知道错了……呜呜呜……哇啊啊啊……”

这是皮襄氏第一次打小二月,打得是当真用力。小二月疼痛之下开始哭喊讨饶。

皮照民本想拦阻,但看皮襄氏,只是小半日不见二月,已是担忧得银发更似浓密。而且,一边打着小二月,皮襄氏一边也是抹泪不断。所谓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自打皮曲氏走后,小二月是皮照民带在身边,但其实大多都是皮襄氏照料着,都不假手于那两个丫鬟。这会儿皮襄氏要责打小二月,实也是小二月有错在先,太过叫人担心。皮照民伸出的手缩了回来,虽然心疼,但他舍不得,皮襄氏既然下了手,便叫小二月长长记性,免了日后再犯也好。

倒是曲家人先看不下去了,上前劝道:“皮老夫人您停停手吧,二月还小,已经知道错了,再打下去别打坏了。”那面上都是心疼神色。

皮襄氏又哪里不心疼小二月,打了这几下也是消了气,便停了手。只是动作这几下,皮襄氏也是粗喘不断,直起身来身子晃了晃,都怕站不稳。皮照民赶忙上前扶住皮襄氏。

皮襄氏稳住身形后,看小二月还在低声啜泣。刚刚下了多重的手,皮襄氏最是清楚,该是真把孩子打疼了。

“好了,好了,二月不哭。是奶奶不好,下手太重了,不也是担心你嘛。快给奶奶看看,伤得可重?”皮襄氏后悔,温言安慰着小二月,一边就要当众扒开小二月的裤子察看。

小二月不懂避讳。倒是这院子里可还有好些曲家男丁,赶忙都自己撇开头去回避。可能在皮襄氏眼里,小二月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这年岁的孩子在乡下是没什么好避讳的,甚至有些还穿着开裆裤。但小二月实际已是九岁过半,曲家人除了曲泰樊和曲秦氏无人知小二月痴症,在他们眼里,皮襄氏这番举动可就太过冒失了。

曲家大夫人曲戚氏周到,赶忙吩咐了下人几句,然后同皮襄氏招呼道:“请皮老夫人随我来,我已吩咐下人准备房间,你们可稍作歇息。”说着,曲戚氏到了皮襄氏近前,用自个儿的身子挡住了他人视线。

皮襄氏这一抬头才是察觉刚刚自己不该,冲着曲戚氏点了点头,道:“唉,谢谢你啊。”

后皮家人随着曲戚氏到了她吩咐下人给准备的房间。关起门来,皮襄氏察看过二月屁股,还好只是有些发红,伤得并不重。

稍后曲泰樊和曲秦氏归来,看时候不早,欲留皮家人住一晚,晚上一同用饭。

皮洛秋可喜欢曲家,便是一脸期待看向皮照民。但皮照民拒绝,道家中还有事,本未计划在城中过夜。曲家人也不勉强。

一行人就此告辞离去。本是要赶路回家,路过采菊楼,众人闻见飘来香气,全部饥肠辘辘传出腹鸣。

皮襄氏做主道:“吃过饭再回去吧,也不怕耽误这点时间。”

先头皮襄氏同采菊楼掌柜的交代过,这会儿人再来,那掌柜的还认得。听闻已经寻到小女儿,掌柜的也是跟着松了一口气。

“不知可还有位置?”眼下不是饭点,但看采菊楼依然座无虚席,皮照民问道。

掌柜的笑道:“众位可随我上楼。”

到了二楼,那掌柜的引着几人到了先头皮襄氏所坐位置,竟给他们留着这一桌。

“我看几位不像开封府省城人,是第一次来我们采菊楼,来一次不容易吧?若不是出了岔子,午时好不容易等到位置也不会匆匆离去,都没能尝尝我们采菊楼的手艺。这会儿人也找见了,您们就好好尝尝。”掌柜的说着招了招手,唤来一个伙计为众人点餐,边为众人推荐了几个菜色,然后他自个儿告辞道,“我这手头事情还多,就不再亲自招呼几位了。请几位慢用。”

听那伙计称呼此人为冯掌柜,皮照民忙道:“多谢冯掌柜。”

按照冯掌柜推荐的菜色,皮照民和皮襄氏商量着点了水晶肘子、八宝鸭、荷塘月色、功夫煲,为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加上野菊茶,是采菊楼的特色茶水,是用乌枸杞和野菊花加上少许甘草、冰糖以温水浸泡,口味生津甘甜,效用可强身健体,为携家中老人、孩子用餐的客人每桌必点。伙计说是再点上主食,这些菜就够他们七个人吃。皮照民便是点了七碗白米饭。

伙计很快为众人先上了菊花茶,也是给准备了七个茶碗。

皮照民对赵东健和红儿、杏儿吩咐道:“你们快也上桌吧。”

三人不好意思,连连摆手,由赵东健道:“多谢主子,但哪有仆人与主子同桌用饭的道理,我们不好……”

“嗨呀!”皮照民打断了赵东健,“咱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今儿个多亏了你们一同寻找二月,不过一二时辰,才能在这么大的省城找见了人。这会儿你们也都是空着肚子,回去还要赶路半天,别是饿坏了。”

赵东健三人便不再多推辞,也是上了桌。

不多时饭菜上齐,色香味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动。几人确实也都是饿了,不再说话,只顾埋头吃饭。期间最能吃的赵东健多添了两碗饭。一番风卷残云,桌上碗盘皆空。

皮洛秋惦记着皮李氏,求皮襄氏道:“奶奶,这儿的饭菜好吃,可好给娘亲也带些回去,叫娘亲也尝尝?”

可是他们用的这几样菜色多有汤水,都不好带。结账时又叫冯掌柜的给推荐,他们给皮李氏打包带回了荷叶烧鸡。

第五十八章 领俸饷

半月后。

一早皮襄氏唤了皮照民到房内,问道:“下月便是京中会试,此次你可去参考?”

皮照民支吾片刻,终无法道明,因礼部陈尚书记恨曲家,连带使绊阻挠他取进一事。怕是陈尚书一日不解恨,他都难过陈尚书负责主考的京中会试。如此苦衷,他就是向皮襄氏说了,除了凭添皮襄氏苦恼,皮襄氏又能有什么办法?

皮照民只好撒谎道:“我还没准备好,这次就不参加了吧。”

皮襄氏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没准备好呢?距离上次会试,这已经过了三年,你每日勤奋念书……”

“我说没准备好就是没准备好,娘亲您就别再问了。”皮照民打断皮襄氏,怕皮襄氏再追问,急忙退出门去。

不一会儿皮照民只派了杏儿过来,由杏儿向皮襄氏知会道:“禀老夫人,老爷说今年的俸饷还没领,要去县衙里领一领,顺便去省城探望曲家老爷、夫人,也去新竹堂看看怀礼少爷。这会儿已经带着二月小姐,要东健驾车出了门去。”

“这孩子……”皮襄氏脱口抱怨,知道皮照民是借口逃脱她的追问,转念一想,又急忙吩咐杏儿道,“他把二月也带去了?怎么没带上你呢?人走远了没?你快去追……”

“回老夫人,老爷说了这次不用带上我,叫我在家中安心洒扫,估摸着这会儿工夫人也已经走远了。”杏儿不急不忙地回道。

皮襄氏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叫杏儿退下了。

这边,皮照民一行人很快到了县衙。徐大人早已命人备好了皮照民的俸饷。跟负责的衙兵打声招呼,签了字,皮照民便可领走。

其实举人也可为官。县太爷徐大人当年便是举人出身,论学问出身便是与皮照民相当,所以对皮照民如此客气。但这些年文科考试也改为了一年一次,前后中举者无数。皮照民至今未得官职,只为举人名头,朝廷所发俸饷只有每月粮三、四石,看头年收成如何,或白银十五至二十两。这对许多家庭来说已是一笔不少的补助,完全可以满足一家人的吃喝,而且免了家中赋税徭役,各家的收入多少就都是自己的,叫举人可以更安心学习,全力以取进为目标。

当然,也有人止步于此。他们凭着举人出身,哪怕不能谋得朝廷正式指派官职,除了每月领取举人俸饷,也可额外在家乡县衙甚至省城衙门谋个下属师爷做做,若能升为省衙门主簿,便也有了正式品阶,俸禄直接改为按官品下发;再不济可以自己被聘为状师;或到富人家里为师教导孩童学习。其中为状师者若能闯出名堂,收入可不比富商之流少,就是有时可能为了挣钱要昧着些良心……这话就先不多说。

这会儿皮照民自打今年年初就未曾领取过俸饷,现在是五月初,听说头年的收成不错,这五个月的俸饷加起来便有粮二十石,或可折合成白银一百两。虽然是驾车前来,但这一辆马车还坐着人可装不下这么多粮食,皮照民便决定只领取粮八石,剩下的都欲折合为现银。

为了方便考虑,衙兵还特意为皮照民换成了银票一张五十两,剩下十两为碎银,并未都换成沉甸甸的现银给皮照民。皮照民接过,只需将银票收入怀中,碎银放入腰包,便可随身携带,对那体贴的衙兵一番告谢。

待赵东健将那几石粮食搬上马车,皮照民几人没在县衙花费多少工夫,便领好了俸饷,告辞离去。从县衙出发,他们又驾车近两个时辰到了省城开封府。

见小二月在马车上久坐颠簸有些疲累,皮照民便授意赵东健先到了曲家。先头皮照民已修书告知近日会到访拜会。曲秦氏这几日就都未出门,正在家中等,听门人传告便迎接出来。不过眼下曲泰樊一早同曲广玉一起出门打理生意,还未归家。

皮照民与曲秦氏只在曲家大门口略微寒暄几句,将小二月托付给姥姥照顾,道先独自去新竹堂探望儿子皮怀礼,晚些待爹亲曲泰樊回家再来拜会接回二月。因新竹堂距离曲家不是太远,当初家中买来这匹老马一路拉着几人和那八石粮食也显疲态,皮照民便吩咐赵东健也留在曲家等候,独自步行离去。

到了新竹堂,正好近午时,晨堂刚刚下课。皮照民好意请姜子阳一同外出用饭,姜子阳欣然应允。二人先往宿屋走,自也要带上皮怀礼。不想刚走出学堂没几步就被一人叫住。

“请问老师,这位可就是怀礼同学爹亲皮老爷?”王五恭敬问道。

姜子阳为二人介绍道:“这位正是文科举人皮照民。这位是学生王五,为十六卫大将军王将军之子。”

皮照民有些惊讶,十六卫大将军可是京城高官,竟连其子都拜在姜子阳门下,不由更加敬佩姜子阳,也是下意识对王五使用尊称,“王公子您好,幸会。”

“皮老爷幸会。”王五则对皮照民更加客气,不单单是因为已将皮二月视为未来梁允妃子,皮照民便是皇家亲戚,更是因为皮照民已为举人。身为知情人之一,若不是礼部陈尚书使绊,其还可能早在三年前便高中进士,甚至学识被姜子阳连加褒赞很可能得取殿试前三甲。

在新竹堂学习这半月来,王五刻苦,深知学问不易。因梁允刻意接近皮怀礼,他也与皮怀礼有所结交,还能常常就学习上的问题向皮怀礼讨教。皮怀礼的学识已叫王五深深折服。知道皮怀礼在入学新竹堂前都是皮照民在家亲自教导,王五更是不由敬佩皮照民。

看王五凝视皮照民表情便知,那双眼里头是一万分的殷切。皮照民意识到后有些奇怪,二人不过初相识,他怎的如此……因王五热情不断贴近,皮照民有些被吓到,下意识退后一步。

姜子阳适时出声,拦住王五再加贴近皮照民,问道:“你叫住我们是为何事?”

王五回过神来,暂时不去看皮照民,回答姜子阳道:“五公子有命……吩咐学生,若是皮老爷来到新竹堂,想与皮老爷见上一面。”

第五十九章 同用饭

“这五公子是何人?”皮照民更加不解,看向姜子阳问道。

姜子阳一时语塞,不好向皮照民透露梁允真实身份,只好避重就轻道:“王五口中五公子为学生明德,也是京中人士,家中姓梁,是与王五同来结伴入学。现与怀礼同在午后学堂为邻桌,私下里两人感情交好。”

皮照民听后就“梁明德”身份不疑有他,只以为是皮怀礼在新竹堂结识的好友。这会儿他们要去叫皮怀礼一同外出用饭,皮照民便想也好去见一见这位学生罢。

不待皮照民答应王五一声,王五已是急道:“还请老师和皮老爷稍等,学生这便去请五公子来见二位。”说罢,王五转头就跑着去了,腿脚可快,一晃就不见了人影。

来不及叫住王五,皮照民与姜子阳对看一眼,双双有些无奈王五这急性子。往宿屋走只有这一条路,大家是同路,王五本不必急着先行。二人对看后笑了笑,随后跟去。

行至半路,已见梁允、皮怀礼与王五同来。原来王五去叫,梁允正好在皮怀礼屋中说话。听闻皮照民来了新竹堂,二人便都跟着王五迎来。

“爹爹您来啦。”

“学生梁明德,有幸拜会,问皮老爷安好。”

皮照民先冲着皮怀礼点了点头,然后立即回应梁允道:“梁公子安好。”

此时众人在路中央说话,道路虽不狭窄,但过往学生多有不便纷纷侧目。

姜子阳提议道:“不如就请五公子与我等一同外出用饭,方便说话。”

见梁允点头,王五马上问道:“不知学生可也同去?”

姜子阳觉察疏忽,梁允要外出,王五自也要跟去看护,便道:“你也同来罢。”

回头见皮照民有些瞠目结舌,姜子阳忙又问皮照民道:“贤弟可是为难?今日还是为兄做主,请……”

皮照民赶忙道:“无妨,无妨,说好是我请姜兄外出用饭,”又看向梁允道,“听说梁公子与我儿怀礼交好,”也看向王五道,“想来二位平日里对怀礼多有照顾,还未谢过二位,就请二位与我等一同外出用饭罢。”

王五忙道:“皮老爷客气,实际学生常向怀礼讨教,更该感恩。”

梁允也十分客气对皮照民道:“多谢皮老爷。”

皮照民只知王五是十六卫大将军之子,又看着便知其年长于皮怀礼,似有二十岁,以为王五说的是客套话。平日里哪可能是他请教皮怀礼?该是反过来皮怀礼请教他才是。

皮怀礼也当即对王五道:“王兄言重。平日我们私下互教,是相互补足一同学习,又何来讨教一说。”

皮照民听皮怀礼如此说,还以为皮怀礼有些托大,不如王五谦逊,教导皮怀礼道:“你当学着王公子,为人多谦逊,不耻下问。”

皮怀礼受教,应,“是。”面上仍是平和,没有一点不满。

这叫在一旁看着的姜子阳面上有些古怪。他是知道实情的,王五所言句句属实,而皮怀礼才当真是称得上“为人多谦逊,不耻下问”。不过不怪皮照民错怪皮怀礼,这不知道的,说了也叫人很难相信,凭王五这出身,都二十岁了,学问竟还不如十二岁的皮怀礼。说来,皮照民可是忘了?刚刚王五可是从晨堂下课出来拦住他们,而皮怀礼入学便是分入了午后学堂。这学问上孰高孰低,显而易见才是。

皮照民确实是没想到这方面,而是已在考虑着上次去过采菊楼,觉着采菊楼不愧名声饭食非常可口,便是招呼着众人往外走,欲往采菊楼。

一行皆为读书人,步行外出,路上礼貌不再出声言语。但穿过那几条街,眼看采菊楼就在近前了,皮照民却突然“哎呀!”一声,止步为难道:“是我疏忽了,一时忘记采菊楼门庭若市,怕是这正当饭点,我们没有预约直接而来,没有位置。”说着,皮照民紧急考虑,又问,“几位可愿等候?还是我们换一家?”

姜子阳笑道:“无妨,我们进去吧。”

一进入采菊楼,冯掌柜马上绕出柜台,迎道:“少爷您来啦。”数了数姜子阳身边,共五人,问道,“少爷可是五人用饭?”

姜子阳点了点头。冯掌柜便是请众人道:“请五位随我上楼。”

往楼上走着,姜子阳主动对皮照民做出解释。原来这采菊楼竟是姜家产业,更早在两年前姜家老爷便直接把采菊楼过继到了姜子阳名下。平日里新竹堂厨娘若是告假,就会由采菊楼给堂中学生送去饭食,哪怕耽误商贩,也会优先确保堂中学生饮食无忧。

到了二楼,冯掌柜是直接引着众人到了一角包间。包间有门,原本关着,这会儿推开,只在门口向里一看,便可见对外两侧通敞窗户,视野极佳。皮照民尤记得上次在这二楼用饭,始终见这包间门关着,还以为门内已有客人。如今看来,这间包间是不对外使用,专门给姜子阳留用的。

众人进门,姜子阳请了皮照民和梁允至最内侧相邻两位上座,自己则在皮照民另一边坐了。剩下位置皮怀礼坐在梁允另一侧,王五次之。

皮照民还以为姜子阳是客气,既然“梁明德”想见他,为方便二人说话,才是如此安排座位。

众人入座后,冯掌柜依然亲自招呼,给姜子阳递上菜单。姜子阳把菜单递向皮照民和梁允,先问了二人意见。

皮照民没接,只道:“上次来,冯掌柜给推荐了几个菜色都好,旁的还未尝过,还是请姜兄做主吧。”

梁允接了过去看着,看后也摇了摇头,道:“这菜单上写的菜色我都未见过,老师做主吧。”

姜子阳从梁允手中接过菜单,又向王五和皮怀礼递去,但皮照民和梁允都叫姜子阳做主,这二人就也没接菜单,直接道,“请老师做主。”

姜子阳便是吩咐冯掌柜道:“你看着办罢,无需酒水,先奉野菊茶来便可。”

第六十章 莫玩笑

“是。”冯掌柜收起菜单离去,不多时又亲自奉了野菊茶来。

很快地,一桌饭菜也一口气上齐。然后冯掌柜退了出去,把包间门也给他们带上了。

一屋子读书人恪守食不言,先是闷头吃饭。其中梁允在宫中吃遍了山珍海味,比较挑剔,但采菊楼的饭菜还算合他胃口。他还有些奇怪,总觉着桌上的菜色他几乎都吃过的。

实际上,梁允就读新竹堂,姜子阳告知了姜老爷。姜老爷直呼承蒙圣宠。虽然姜子阳也说了是圣意要将梁允与新竹堂其他学生一视同仁,姜老爷仍做主叫采菊楼的厨子负责梁允饭食,还特意多分了一个丫鬟到新竹堂,名义上是专门伺候姜子阳,实际上是专门伺候梁允起居。

这半月来,每到饭点,都是那丫鬟把新竹堂做好的饭菜直接送到梁允屋中。就连梁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被开了后门特殊优待的。

饭吃得差不多了,众人开始饮茶聊天。

梁允迫不及待便开始向皮照民探问皮二月消息,意图之明显,叫皮照民不由都留意起了姜子阳、王五对待梁允态度,觉出二人实际是对梁允非常客气,甚至可以说为是恭敬的。意识到了这一点,皮照民便对梁允身份起了疑惑。

仔细一想,先头姜子阳介绍,只告知了“梁明善”姓名,来自京城,但实际梁家究竟以何谋生,具体事情姜子阳都是没有说的。皮照民也不好直白去问,只能猜测,梁家必定也是京城大官,而且梁老爷的官职品阶还要在十六卫大将军之上。那究竟是司何要职呢?姓梁……姓梁啊……

皮照民隐约惊诧,但很快推翻了自己想法。圣鄌朝皇家梁姓,但平民百姓中梁姓之人也多,这一点上头并没有避讳。皮照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梁姓之人在朝为官,只是笨理来想,若梁明善是皇子,又怎会以如此年纪离京到新竹堂上学?而且看梁明善在新竹堂也是与其他学生无异,试问堂堂皇子又怎会身边离了伺候的人,住进新竹堂宿屋?

不可能,不可能的。皮照民摇了摇头,对梁允身份仍然不得头绪,也就没再多想。

对于梁允询问二月之事,皮照民还是实诚作答。反正梁允的问题都不过分。直到梁允直白问道:“不知二月小姐可已有婚配?”

“呃……”皮照民一愣,一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梁允对小二月如此殷切,但也如实答道,“二月年纪还小,不曾婚配。”皮照民还问梁允道,“梁公子尚也年纪轻轻,怎的家中已有婚配之意?”

这答与问话其实已经隐约透露出皮照民的拒绝意思。不过是以二人都还年幼为由,不急谈论此事。

梁允又怎不明白,但装作没有听懂,答道:“是还不急。但只需再等三年,待我弱冠。不过是三年,如同白驹过隙,不会叫小姐苦等。”

皮照民又道:“三年过后二月也不过一十有二……”

梁允打断皮照民,道:“正式行礼好等到小姐及笄,但不妨先行下聘定下……”

“不不不,梁公子说笑了……”

眼看着二人争论逐渐面红耳赤,姜子阳也是没想到梁允竟会如此猴急。这才见了一面,连真实身份都隐瞒着,就要逼着人家把女儿许给他了?换成是哪个父亲会答应哟。皮照民还能如此含蓄应对,不直白拒绝,给梁允留些脸面,已经是非常客气了。

姜子阳赶忙插话道:“贤弟,其实今日你来赶巧,我也是有话想要告知。”

“姜兄请说。”皮照民立即转身对向姜子阳,借机不再理会梁允。

“其实日前有我在京为官时同僚友人来会,我已修书一封,托他代为上谏,禀明圣上礼部陈尚书以公徇私,设计陷害曲家又阻你会试取进一事。昨日已收到回信。圣上看后在这半月间收集了不少证据,不日就要将陈尚书革职问罪。”姜子阳说着面上很是欣喜,“不只是陈尚书,朝中官人多有贪赃枉法勾当,圣上此次也将一并惩处。”

姜子阳是真的高兴啊。在他还是中书舍人时就多次上谏此事,那时候圣上却为难,叫事情不了了之。就有这个原因叫姜子阳一气之下自请辞官。这次他再次上谏,圣上终于正视,他怎能不高兴呢?

“如此一来,贤弟今年若有准备便可再参会试。圣上已授意监察御史狄大人为此次主考,并也会亲自参与阅卷。我想以贤弟才学,此次必能高中。”姜子阳也是当真替皮照民高兴。

“当真?”皮照民意外惊喜,还不敢信。

“当真!”姜子阳给皮照民敲了实心鼓。

“哇呀呀呀……这可真是太好了。”皮照民大喜呼喊,忙对姜子阳道谢,“照民多谢姜兄。”

“能否高中都看贤弟实力,无需谢我。”

“非也非也,若非姜兄修书上谏,还不知我何年何月才好再参会试,不被恶意阻绊。”

皮照民向姜子阳道谢不断,苦于无以回报,最后头脑一热竟提议道:“姜兄至今未曾婚配,家中女儿……”

“且慢!”“不可!”梁允和姜子阳都急了,双双出声打断了皮照民。

“贤弟你尚比我年轻称我一声兄长,怀礼又是我学生,皮家大小姐年纪都未及笄,我便视皮家两位小姐如同我侄女。贤弟莫开此等玩笑罢。”姜子阳先梁允一步说话,特意偏指皮家大小姐,已做避讳,最后算是委婉拒绝。

“嗯,是我说笑,让姜兄见笑了。”皮照民冷静下来,也觉刚刚自己唐突,顺着姜子阳的话下了台阶。

梁允随之也安定下来,仍然瞪了姜子阳一样。虽是玩笑一场,但若姜子阳当真敢同他抢媳妇,他定要姜子阳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皮怀礼出言提醒,道:“老师,未时已近,我们该赶在午时过前回去吧?”

众人抬头看看日头方向,正如皮怀礼所言。姜子阳他们下午还要上课。大家便互作告辞。

这一餐饭到底还是姜子阳做了东。采菊楼本就是姜子阳名下产业,皮照民也没多加拉扯,只要姜子阳答应,等他京中参考回来,下次必定由他做东。

姜子阳欣然应了,道:“祝贤弟文曲星诞。”

第六十一章 再参考

“娘,我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去京中参考会试,怕打扰娘亲休息,就不再同娘亲道别了。”一回到皮家,皮照民便吩咐杏儿帮他打点行囊,自己来到皮襄氏房中告辞道。

皮襄氏惊讶,“怎的?你今早不是还说没准备好,今年不打算再参考,这会儿又改变主意了呢?”

皮照民笑笑掩饰过去,只又道:“我不好带二月同去,那二月便留在家中交给娘亲照顾了。”

皮照民决定参考自然是好事,皮襄氏没再多问,只应承道:“好好,我自会照看好孩子,你就安心去吧。”

皮照民还把今日领取俸饷之数如实告知皮襄氏。那几石粮食已叫东健、东康两兄弟搬至厨房小仓。五十两银票皮照民也想交给皮襄氏,但皮襄氏叫皮照民留下,还多取了一些银两都叫皮照民带着路上傍身。

第二日一早,皮照民只带赵东健一人随从,二人欲驾马车离去。临行前皮襄氏到底早起送行,也没多耽误,只是将昨儿晚间吩咐红儿准备好的一屉馒头等干粮打包好交给了皮照民。实际上,这也不是第一次离家参考,皮照民早已自己准备好了路上的干粮和清水。皮襄氏体贴好意,皮照民也没推辞。二人就此上路。

皮李氏慢了一些也追出来送。赵东健及时停车。

“夫君,这些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你也都带上吧。”皮李氏追到二人,不用皮照民下车,只将手中布包递去要皮照民一定收下。

皮照民接过,皮李氏便告辞一声往回跑了。

“启程吧。”皮照民吩咐赵东健一声,放下了车帘。

“踏踏踏踏……”路途遥远,时间充裕,不急催促老马,赵东健在前缓缓驾车。

皮照民拆开皮李氏所送布包察看。里头是装着两套新衣、一双新鞋。用的是家中上好布料缝制,该是皮李氏亲手做的。皮照民微微笑了笑,算是领了皮李氏好意,但他将布包重新包好,并不打算路上使用。也不是说皮照民对皮李氏还有嫌隙,只是出家远行,他本带足了路上所需,新鞋多少硌脚,实不便使用。他想好了,若是此次当真高中,可以在回家时换上。

一晃眼十几日过去,估摸着皮照民他们已经到达京城。家中也无事。

像往常一样。皮李氏一早到祠堂洒扫,供奉上香。红儿负责为全家做早饭。杏儿等着二月醒来,伺候二月洗漱换衣,便领到皮襄氏屋中,白日里由皮襄氏亲自看着,自己在旁帮衬。桃儿最是忙碌,首先是到西厢院打扫。

虽然西厢院一直空置,但皮照民和皮襄氏都很重视。这会儿皮照民不在家中,桃儿仍不敢松懈,打扫得非常仔细。等到红儿做好了饭四处唤人,皮襄氏带着皮二月,皮李氏从祠堂回来,皮洛秋自己,四人都来到餐厅用饭。红儿和杏儿在旁伺候着,桃儿还没能打扫完整个西厢院。

主人们用完了饭,才轮到下人用饭。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皮家也不算亏待,一进的下人房原本还有一间空置,就在厨房旁边,便给他们放置了简单的桌椅,成为他们的用饭处。刚刚好桃儿打扫完了西厢院,便从西厢院门口出来,红儿招呼了她一声,她就跟着红儿他们直接往一进厨房那边走。

皮李氏和皮洛秋也是刚从餐厅出来,往东厢院走着,瞧见了桃儿。

皮李氏叫住桃儿道:“西厢院打扫完了?”

桃儿立即止步转身,恭敬面向皮李氏应道:“回夫人,西厢院打扫完了。”

“那你还不快打扫我们东厢院?”皮李氏语气不善,“我现在到自用田去,估摸着要忙碌得一身灰汗,沐浴后再回东厢院,可不想瞧见我们院子里头还脏着。”

皮洛秋也道:“娘您今儿要亲自去打理田地吗?那我先到奶奶屋中待着了。我们院子还没打扫,我也不想回去。”

桃儿几次张了张嘴,原本想求着等她先用过早饭,但都被这娘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打断,最后回道:“是,奴婢这便先打扫老夫人院落,然后立即打扫东厢院,定赶在夫人回来前打扫完毕。”

“啊?奶奶那边也还没打扫吗?”皮洛秋又有话说。

幸而杏儿帮口道:“回大小姐,老夫人院落,奴婢一早已打扫完毕。”然后低声对桃儿道,“姐姐你快去打扫东厢院吧。早饭我们给你留着。”

桃儿感激地看了杏儿一眼,对皮李氏道:“奴婢这便开始打扫东厢院。”

“嗯。”皮李氏没了话说,率先离去。

皮洛秋便也调转方向,往皮襄氏院落走去。

“呼……”桃儿松了一口气,也是叹了一口气,一抬头端着笑脸对杏儿道:“谢谢你刚刚帮我说话。你快去吃饭吧。”

杏儿有些同情桃儿地张了张嘴,但最后也只是道:“唉,那我就先去吃饭了。”

已经在吃饭的红儿和赵东康见只有杏儿一人过来,早已习以为常,也没多问。杏儿打好了饭过来坐下,却忍不住替桃儿抱不平道:“又是这样,大夫人太过分了,这院子我们都是天天打扫,东厢院晚一点再打扫一遍又能脏到哪里去,分明就是欺负桃儿姐姐。”

红儿冲着杏儿摇了摇头,道:“你说话当心点,西厢院那位早已不在,如今皮家只有东厢那一位夫人。”

杏儿意识到自己失言,还是有些后怕地左右看了看。

红儿笑道:“不用看了,夫人已经出门去了。”

“嘿嘿。”杏儿咧嘴一笑,知道错了,道:“谢谢你提醒我啊。”

赵东康在一旁忍俊不禁,笑道:“知道你俩是同岁,不知道的都要以为红儿大你好些。”

杏儿立即噘嘴瞪了赵东康一眼。红儿则温柔笑道:“我确实比杏儿稍长几月。”

“几月?不过是差了三个月吧,你是一月生,她是四月生。”赵东康毫不留情揭穿真相,“好好好,就算红儿你是比她杏儿年长,但这怎么看你都像是比她年长了三岁不止。这人和人的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第六十二章 你最胖

“那要按你这么说,桃儿姐姐明明比我大两岁,我还总觉着她更像是个小妹妹呢。”杏儿跳脚说着,本是被赵东康惹得有些生气,却又沉默起来。

是啊。皮家现在这三个丫鬟,明明红儿和杏儿同岁今年一十有五了,而桃儿年长一些今年一十有七,但这三个丫鬟的性子却不能按照她们的岁数看。

可能是常在老夫人房中伺候,红儿的性子是三人中最为稳重的。老夫人待她也好。皮李氏常常会做些补汤、糕点送到老夫人房中。不过近几年老夫人胃口渐差,那么多的补品和糕点吃不完,大多都赏给了红儿吃。如此一来,养得红儿原本瘦弱的身子也渐渐丰腴起来,加上再过不久红儿便要及笄,这身子已经十足有了成熟女子的样貌。

杏儿是在皮照民房中伺候,其实皮照明用到她的地方不多,除了简单的洒扫都是叫她照顾皮二月而已。二月小姐也乖巧,杏儿与其说是照顾着二月,不如说是陪玩。如此工作轻松,大多是白日里陪着皮二月在院子中玩闹,杏儿这性子怕是近朱者赤,三年下来,不但没有随着年岁成熟,反倒也越发像是个孩子。她的身高倒是三个丫鬟中长得最快的,一年一拔高。因为红儿也常常把老夫人赏赐的补品、糕点分给杏儿吃,杏儿这跟红儿同岁的身子也是发育得不比红儿差。有所不同的是,杏儿性子活泼,玩闹消耗也大,比起性子娴静少动的红儿,杏儿的腿脚腰身都很纤细,只有成熟女子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严格说起来,杏儿的身子模样比红儿还好看了几分。

再看看桃儿这最年长的,去年就已及笄,身板却竟是三个丫鬟中最纤薄的,个子还反过来比二人都矮上了些许、半头的。即使老夫人赏赐的补品、糕点红儿也没少分给她,但她就是光吃不长啊。唯有这性子,可以叫人看出桃儿确实是这三人中最年长的。桃儿的性子特别能隐忍谦让,但隐忍谦让过了头就是懦弱不争气了。桃儿怎么养成这样的,还不都是被皮李氏欺负的!

早前还好,皮照民和皮襄氏都还嫌隙着皮李氏害死西厢那位,皮李氏便都做得很是到位。可是渐渐地,伤痛被人淡忘,皮李氏取得了皮照民和皮襄氏的原谅。皮照民虽是男主人,尝试一番后,也是皮襄氏要他安心,他便渐渐又不多管家里事。而皮襄氏继续掌家,年岁越来越高,胃口渐差,就显露出了皮襄氏高龄疲态,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皮李氏自打与皮照民再有了夫妻情分,明面上是体贴皮襄氏,开始分担家里,实际上就是越发站稳了皮家唯一这夫人之位。说句不好听的,等皮襄氏寿终正寝,皮李氏便会顺理成章地接替皮襄氏掌家。

桃儿本就是在东厢院伺候的,皮李氏的威风就首当其冲叫桃儿领教着。虽是皮照民的吩咐,要桃儿每日先打扫西厢院不得懈怠。皮李氏不敢忤逆皮照民,心下却是越来越介意,便都是叫桃儿打扫好西厢院,一定要立即把东厢院打扫好。中间若是皮襄氏和皮照民所居院落也需要桃儿帮衬打扫,那也是为难桃儿不得休息用饭,一定先打扫好了深进内院,立即再打扫东厢院。这早饭桃儿基本都是没时间用的,有时就连午饭都还要押后。今儿皮李氏是亲自下田去了,但平日里下午桃儿还要去田里帮衬。若是皮李氏和皮洛秋再有别的吩咐,桃儿这晚饭有时也是耽误着,完成了这娘俩的吩咐后才能用。

这长年累月三餐不继又忙活疲累的,换成是谁都要累瘦成这般模样了。桃儿居然还能隐忍至今,哪怕是私下里都从来不曾向他们抱怨过,怕连累他们担心。这性子当真是没话说了啊!殊不知她越是这样,却越是更叫他们这些同是下人情同兄弟姐妹的心疼于她,替她抱不平。

“唉……当真是为难桃儿了。”赵东康叹了一口气道。他较这三个丫鬟都要年长,但这内院里头的事情,他知情也不好帮衬什么。

见杏儿沉默落下筷子,赵东康只能是又调笑道:“你也别这么比,身子是你最胖,但性子可就属你最幼稚。还说桃儿像小妹妹?也就你自己这么觉得吧。”

“胖……胖……胖?!”杏儿怒瞪赵东康,叫道,“我哪里胖了?”

赵东康也是够了,居然向着杏儿屁股一指,不过到底有些脸红,撇开头去。

杏儿低头看了看自己屁股,再转头看看红儿的,面上腾地也是泛红大片,又气又急道:“你你你……你往哪看呢?我我我……那我也不胖啊!我只是……我只是……”

“行了你们两个,还是快把饭吃一吃。趁着老夫人那头无事,二月小姐和大小姐也都在,有老夫人照看着。我们两个也好到东厢院去帮一帮,早点打扫好了东厢院,桃儿姐姐也好早点用饭。”红儿也是习惯了杏儿与赵东康拌嘴,实际还看得出来,杏儿不说,赵东康必定是对杏儿有着那么点意思的,但这话当然不能由她点破,只如此提议二人道,“东康大哥还要麻烦你在门口看着点,若是夫人回来了,便提早知会我们一声。”

“唉。”赵东康应了一声,低头吃饭。

杏儿又叹了一口气,“唉……别的院落也叫桃儿姐姐打扫,我们都好帮衬,但这东厢院夫人却不许我们进去帮衬,还要这么偷偷地……”说着说着,杏儿自己收声,也低头加快用饭。

三人都吃好后也不急着洗碗,便分工合作。赵东康特意走出大门一些,专门望着皮家自用田地方向,随时掌握皮李氏动向。红儿和杏儿则到了东厢院去帮桃儿洒扫。

一开始桃儿还怕被皮李氏发现,多谢二人后就劝二人不用帮衬。红儿和杏儿笑了笑,却是压根不理会桃儿,便是自顾忙活起来。桃儿无法,心中感激,只能越发勤奋,自个儿也打扫得更卖力。这样速度加快,定能赶在皮李氏回来前打扫完毕,便不会叫皮李氏发现了。

第六十三章 逼急了

相较于皮家有苦有乐总归平淡的日常,开封府省城,曲家上下却是焦头烂额。

“爹爹,袁家也……”

“什么?就连袁家也不再打算同我曲家继续合作吗?”

这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忽然之间一向同曲家合作安稳的老主顾们居然纷纷告知不愿再与曲家继续合作?还全部都是单方面的告知,曲家去信询问缘由,他们也无一人答复,就这么与曲家断了联系。

曲广玉握着袁家送来书信,尝试对曲泰樊道:“爹爹,我这就书信向袁家询问……”

曲泰樊摆了摆手,沉声道:“不必了。”

“那厂子那边……”

“让他们全部停工吧。”

长久以来,曲家布场所制八成布料皆为这些老主顾惯常订单。数年来不曾改变数目,渐渐地双方也就不拘泥于先下单再制货。只等习惯的交货日子到了,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次性结清。今年也如同往年一样,一早工厂便开始赶制如同往年数目的布料,按照寻常交货时间不同,其中冯、李两家习惯在三月拿货,已经交付完成;再来是戚、严两家分别惯在四、五月中旬拿货,戚家的货物也已交付完成,不想严家这边却出了岔子。

严家的人并没有按时亲自来取货,曲泰樊便是命工人将货物送去。谁想,严家人没有收货。工人带回了严家家主一封书信,上头写着要终止与曲家合作。这批货物因为事前没有订单约束,严家说不要也就不要了。曲泰樊看着自家工人原封不动运回的货物,怕是这批货就这样折在手中,他却是没有一点法子,根本无法追究严家做出相应赔偿。

当时曲泰樊还算客气,只是去信一封询问严家为何突然要终止与曲家合作。对方便是没有回信。

接下来是习惯在六月、七月拿货的魏、袁两家,先后也来了这样一封信。曲泰樊去信询问魏家原由,魏家也不曾回信。到了袁家,曲泰樊心中终于明了。幸而两家的货物还未全部赶制完成,及时叫工厂停工还能阻止继续扩大损失。

“爹爹,您说全部……”

“嗯,全部,奚范彭汤四家的货也不必做了。”

曲广玉还未能明白事端严峻,叫道:“爹爹,怎可……”

“玉儿,你还不明白吗?”曲泰樊面露戚戚焉,颤声道,“这是有人一手遮天,要置我曲家于必死之地啊!”

曲广玉恍然,惊道:“爹爹您是指陈尚书……”

曲泰樊点了点头,沉痛地闭上了眼睛,叹道:“日前照民来信,我还欣喜,圣上欲惩处陈尚书以公徇私,以后我曲家就不必再战战兢兢……呵……确实是不必再战战兢兢了,因为我曲家怕是没了以后。若圣上严惩陈尚书也罢,陈尚书是被逼急了,想赶在圣上惩处他之前先扳倒我曲家,就算来不及也要叫我曲家遭受重创难以东山再起。若是圣上还未必罢免陈尚书,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怕是日后更要不择手段……总之我曲家一日不倒,他陈尚书就难消心头之恨。”

“怎么会这样……”曲广玉闻言惊恐,心头烦乱之间不由得也是对陈尚书升起恨意。但他小小为商曲家,今时今日又有何能耐去反抗哪怕自身难保的陈尚书?唯有……

“爹爹您先莫急,我这便去通知厂子那边停工。您说的没错,陈尚书不过狗急跳墙,但无论他能不能躲过这次圣上严惩,只要我曲家熬得住,还有一口气在,都不怕日后还能东山再起。”曲广玉胜在脑子灵光,倏忽间已看清利弊,向曲泰樊说完便疾步出门。

“唉……只盼圣上能当真严惩了陈尚书罢。”叹着气看着曲广玉离去,曲泰樊伤神疲劳,默默往自己院落走着,走着却眼前一黑。

“老爷!”“老爷!”

旁侧家仆不设防曲泰樊突然晕倒,但已立即纷纷上前。亏得平日里训练有素,两名家丁架起曲泰樊先送回屋;曲泰樊贴身丫鬟杏儿命一人速去请大夫来看,命另一人去告知家中几位夫人,她自个人则留下照料;领了杏儿指令的两名丫鬟立即动作,都是跑着,一个冲出门去,一个到各房唤人。

待曲广玉归家,本就要到曲泰樊屋中汇报,一路上少见人影,近到东一院大门,见人都挤在这儿,顿觉不妙,忙跑了进去。

“呜呜呜……老爷啊老爷,您可吓死我了……”还未进屋便闻曲赵氏哭咽之声。

“妹妹不要哭闹,老爷才刚醒过来,大夫说了需要静养。”曲家大夫人曲戚氏微声训斥曲赵氏。

“大哥你回来了。”曲广通等曲家小辈都守在门外,见曲广玉回来纷纷让了让门口。

“夫君。”曲广玉妻子曲冯氏正好端着一盆水从屋内出来,撞上了曲广玉,手上一个不稳叫水盆洒落,“哐当!”一声。

“爹爹怎么了?”曲广玉不顾自己衣衫溅水,抓住曲冯氏一手问道。

“夫君稍安,已请大夫来看过,说爹爹没有大碍,只是一时烦乱胸闷致晕,现在人已经醒来,夫君可随我进屋看看。”曲冯氏用眼神示意外面下人打扫摔落水盆,自己领着曲广玉进了屋。

“爹爹。”

“广玉你回来啦,咳咳……”曲泰樊刚说了一句话便咳嗽起来。

旁侧的三位夫人忙帮安抚。其中原本是曲戚氏和曲秦氏坐得最近,曲赵氏却硬要抢着挤开曲秦氏,帮曲泰樊拍着后背。曲秦氏则不去争抢,顺势让开床侧位置,向曲广玉招了招手,让曲广玉可以到近前来。

曲泰樊缓过劲儿来,挥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要单独和广玉说说话。”

“是,老爷。”几人应道。

曲赵氏还不愿离开。曲戚氏和曲秦氏算是硬拉着她退了出去。曲冯氏最后退出,帮二人将门带上。

“爹爹。”曲广玉坐到床沿,近瞧着曲泰樊面色可不似刚刚曲冯氏所言无碍,脸上很是担忧。

第六十四章 父之过

“玉儿……咳咳……”曲泰樊一说话便又咳嗽,曲广玉忙要帮曲泰樊拍抚后背,但曲泰樊忍下咳意,摆了摆手,继续道,“你仔细听我说。”

“爹爹您请说,玉儿仔细听着呢。”曲广玉恭敬坐好,心下却觉着发慌。

“先头是我吩咐许大夫告大家无碍,实际上……咳咳……我这身子我自己清楚,不中用咯……咳咳……”

“爹爹您别这么说,您还……”

曲泰樊再度摆了摆手,竟还冲着曲广玉笑了笑,道:“玉儿不急,你爹爹我也不会这便撒手而去。但不得不说,我这身子真的是不比从前了,很难再好。”

曲泰樊说的是实话,曲广玉其实心中明了。自打妹妹皮曲氏婉言那般先去,曲泰樊和曲秦氏面上坚强,背地里又是为白发人送黑发人流下了多少老泪。人啊,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若一切安好便罢,一旦遭受打击,还是痛失爱女这么大的打击,伤心之下只是几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就容易染上风寒,医药及时风寒还算易去,却是病好都好不利索了。三年来曲泰樊和曲秦氏都是消瘦了许多,面上明显见老,还都落下了稍一吹了冷风就爱咳嗽的毛病。本来二人多加进补,倒也不算大碍。但这会儿生意上又遭重创,曲泰樊都忧虑得晕了过去,这再醒来,整个人的精气神更不比从前。

曲广玉也只能安慰道:“爹爹只要安心静养,身子定能再好起来。”这话也不知是在安慰曲泰樊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曲泰樊摇了摇头,“不说这个。倒是你,不知不觉当真成人,早已能独当一面了呢。”在父母的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曲泰樊说着,看向曲广玉的眼中第一次显出家有儿女初长成的自豪神色,这是他从前不曾承认过的。

曲广玉笑道:“爹爹您终于看出来了啊?儿子早就成人了,是您一直还把我当成是个孩子。”

“唉……”曲泰樊叹道,“我膝下三个儿子,又哪一个还未成年?但却只有你,当真懂事。”

曲广玉替曲广通说道:“非也,爹爹您多少有些偏心。其实弟弟广通虽是庶出,但也……”

曲泰樊摇了摇头,道:“我知,但国法在上,庶出子女若要继承家业,除非家中无嫡出。既有嫡出,曲家产业若要部分给广通继承,却要上交繁重赋税。我原本是打算待时机成熟,私下出资叫广通好自立门户,倒也无碍国法。”

曲广玉惊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曲泰樊早有打算,只是碍于国法,才是叫人看似轻待了庶出的曲广通。

“都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会过分偏心。”曲泰樊叹道。

“是儿子错了,爹爹实不曾偏心。”曲广玉认错道。

“也不是不曾,偏心多少还是有的。”曲泰樊正直承认,“我偏心啊,却偏偏是偏心养出了最不孝的那个!咳咳……”

曲泰樊这次咳得厉害,曲广玉赶忙安抚,待曲泰樊咳得缓了又取来茶水,叫曲泰樊就着他的手喝了些。

然后曲广玉劝道:“爹爹也莫再多责广袤了。这几年他都不曾与家中联系,家里出了这许多事,他也不知道。若是知道……”

“他知道了就会回来?”曲泰樊怒道,“简直是条白眼狼,这都几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怕是早已忘了生他养他的爹娘,忘了还有个曲家!咳咳……”

提起曲广袤,曲泰樊便是怒不可遏。

他说的没错,其实曲家这三个儿子中,他最偏心的不会是曲广通,也不是曲广玉,却是最叫人意外的曲广袤。为什么经商之家明明有能力,家中无论子女也都是自小习书识字的,却不供个儿子安稳读书参考文科,而是叫二儿子曲广袤习武参考武科?曲泰樊又哪里是安着等曲广袤武科高中得官武将光宗耀祖的心思。

那是因为曲赵氏在曲家三位夫人中出身不太好,怀着曲广袤的时候还很小家子气,兀自要同曲戚氏和曲秦氏攀比,自个儿出于嫉妒常常惹得一肚子气,到头来使得曲广袤出生后便带着一身的毛病。曲广袤明明是足月生的,却似不足月的弱子般常常生病。小时候都是药石不断地进补,待稍大些,曲泰樊才是做主,不得不送曲广袤进山中习武,想着习武能强身健体。

人家别的孩子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至山中习武过的可都是苦日子,也就曲广袤,一开始三天两头被曲泰樊亲自接下山,大多就是天气太热或太寒凉的时候。曲泰樊到底怕曲广袤热到、冷到。而每次避过严寒酷暑,曲泰樊再亲自把曲广袤送回山上,一起送去的还有大量补品啊、衣服啊,总之是能想到的绝对都是一车一车地带上。山路马车上不去,就是雇人般都给搬上去。

曲泰樊如此对待曲广袤,二三年后反倒是曲广袤自己不愿再下山,也开始拒绝家中再送物什上山。最绝的是,人家把东西都搬上去了,他还能叫人家再原封不动给搬下来。反正雇来的工人随便折腾,要搬几次曲家都是给钱的,他们本来就是出卖劳力的,并不怕辛苦。

最后一次曲泰樊亲自上山,倒是见曲广袤当真认真习武,身子骨壮硕了许多,早已不见曾经病态之躯。曲广袤也是直白说了,习武之人,不惯奢侈,叫曲泰樊无需再多加破费。曲泰樊安心了,才是没再多管曲广袤。日后要参考武科,也都是曲广袤自己的意思。

再到后来,曲广袤惹了事不算,最后竟还留书出走意要参军,数年来再了无音讯。无论曲家怎么托关系、自己派人去找都找不见。曲泰樊都不曾放弃寻找。他每次责怪曲广袤,心头也是在责怪自己。是他因曲广袤幼时体弱,便是对曲广袤多偏爱,惯得曲广袤这般莽撞执拗性子。这不能全怪曲广袤。

唉——子不教父之过。怪他哟。

第六十五章 曲家倒

这次不等曲广玉再劝,曲泰樊自己就止住了怨怒,叹息道:“总之,接下来的话你仔细听我说。”

“嗯。”

曲泰樊嘱咐着曲广玉,首先,隔日便可将他身染重疾难愈的消息散布出去。若是有心之人寻了曲家常用大夫去问,得到的答案自会证实。曲泰樊也事先同大夫打点过了,有外人问便不用瞒着,更往重了说最好。关起门来自家人知道他“无碍”便好,他也好趁机在家静养一番,这身子骨实际还能再撑几年。

曲家的买卖便正式交由曲广玉接手。如此一来,曲家买卖必然大受打击。这也不怕。工厂方面可每人先发足这一年工钱做安抚。挑选部分在曲家为工日短的工人,先让他们回家待命,工厂随时有活再随时叫他们,或是他们想另谋工职也可。此举便是相当于辞退了他们,但曲泰樊大方,他们该都不会闹事。然后是让曲广玉去同在曲家为工时日最长对曲家也最忠心的工人谈谈,可稍微透露如今曲家大不如前,请他们也先回家等候。这部分大多年纪也高了,不好再谋工职,曲泰樊提前给了他们这一年的工钱,他们该都愿意在家等听吩咐。

余下的便是些技术到位对曲家也有一定忠诚度的工人,既然发足了一年工钱,便将他们留下继续维持厂子。不过厂子的工作少了那么些,他们的士气渐渐也必将闲散,曲广玉还需多加管照。期间若是这部分工人有人自行辞退,曲泰樊叫曲广玉可随他们去,曲家自不必再对他们做出补偿。稍后若有人手不足,便可叫回部分最忠心的工人填补。

这还是在好的情况下,设想工厂方面还能接到一些小活。若是出现更糟糕的情况,工厂一个活计都接不到,曲家的工钱向来也是按工发活。除了每年固定的工钱,那大概只是每个工人每年所挣的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二是看工厂每个月接了多少活要他们赶工,按月另外发给他们。如此没了活干,工人们的工钱便会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稍微对曲家不够忠诚,人也机灵的很快就会瞧出端倪,自行辞退。剩下的不愿意走,曲家一时也还雇得起。这点曲泰樊要曲广玉自己掂量着办。在必要时候曲家也不能再养闲人,可主动辞退做出一定赔偿。厂子就先关了,同时对外张贴出售。当然,除非迫不得已,他们不会真的把厂子卖出去,只是要有心之人误会曲家真的不行了就足够了。

厂子这头说完了,再说曲家的商铺。曲泰樊要曲广玉只管好省城本家,和附近半日所到部分店家,只需照常经营。其余店家,曲家可告对外出租出售。其中出租部分就正常走租赁程序。而哪家最是经营惨淡,也无人应租,却有人恶意压价欲购的。曲泰樊已准备好了部分资金,到时会让曲广通以本名或匿名形式买下。

说到这里,曲泰樊吩咐曲广玉道:“你去把广通也叫进来吧。”

“是。”曲广玉心中已有所察,听命叫进了曲广通。

曲泰樊直接对曲广通道:“通儿,爹爹想着,你差不多也该分家出去了。”

曲广通一开始沉默咬了咬嘴唇,但最后点头应道:“是,孩儿谨遵爹爹安排。”

曲泰樊笑了笑,道:“爹爹确实已为你做下安排。”

接下来曲泰樊便是将先头与曲广玉所言又告知了曲广通一遍。诚如曲广玉褒赞,曲广通也是个明事理的,立即想通这是曲泰樊的围魏救赵之策。

但曲广通还提议道:“爹爹何不直接压低租金?”

曲泰樊道:“可以,但要先将那些店铺过户到你名下,之后你愿意压低租金出租也可。”

“孩儿知道了。”曲广通是当真知道,曲泰樊如此安排,也是当真要他分家出去,那么这些店铺也是曲泰樊决定给他继承的产业。虽然他是庶出,但爹爹果真待他不薄。

“没别的事了,你就先出去吧,我还有些话要单独跟你哥说。”

“是。”曲广通往外走着,突然又折返回来,跪到了地上,对曲泰樊道:“孩儿多谢爹爹养育之恩,分家之后孩儿也依然是您的孩儿,不会忘记父母生养之恩,还会常回家探望尽孝。”

曲泰樊很是欣慰,叫曲广通起身。曲广通却依然不起。

曲广通又道:“孩儿还有一打算,希望先征得爹爹同意。”

“你说。”

“孩儿想参加今年府试。实际孩儿已经报考,只等月后参考。”

曲泰樊一愣,稍微想了想,后点头同意道:“可以,之后你既分家出去,便自己做主吧。”

现在曲广通是从秀才考起,之后每年一考,若能到会试参考取进,那也是在三年后了。估摸着三年后无论陈尚书如何,都定无法再只手遮天。现曲泰樊知道了曲广通有心为官,觉着这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光宗耀祖。毕竟当今圣上贤明,择取新官时不问出身,只要身家尚且清白,只看才能。曲广通虽为庶出,但无妨碍。想着,曲泰樊心中一高兴,面上看着也精神了许多。

“孩儿定不辜负爹爹栽培!还请爹爹多加保重身体。”曲广通进一步承诺道,看了曲广玉一眼。

曲广玉道:“弟弟你且安心去吧,我自会照顾好爹爹和众位娘亲、姨娘。”

得到曲广玉许诺,曲广通冲着曲广玉点了点头,后起身退出门去。

之后曲泰樊又吩咐曲广玉,可亲自到戚家和冯家走一遭,分别与曲戚氏和曲冯氏同去,以探亲为名。两家既是亲朋,又长期稳定合作。如今曲家苦难,旁人不可说,这两家都是自己人可细说一二。看两家愿不愿意先暂时接手部分曲家商铺,对外以租赁为名,租金只以市场价格减半即可。或者对外直接告曲家这些商铺转卖给了戚、冯两家,但双方不过钱也不过户,只空放出消息,样子也做足了便可。日后若是曲家还能缓过劲儿来,再从两家接回这些商铺。反之,曲泰樊许诺到时会直接将这些商铺转送给戚、冯两家。只望两家看在自家女儿的面上不与衰落的曲家断了联系,曲家也算是对曲戚氏和曲冯氏有所交代。

说完这些曲泰樊乏累,曲广玉道一一记下,叫曲泰樊好好休息自行离去。

到了第二天,曲广玉便按照曲泰樊事前吩咐一一付诸行动。

没用几天,坊间就开始流传,堂堂开封府一等一的富商曲家,这是要倒了。

第六十六章 殿考中

时圣鄌高宗承观一十二年,秋近,大明宫,含元殿上。

今年圣上荣宠,亲自出题监考,由巡察御史狄大人做副监,合初考会试与殿试为一,直接在含元殿外设坐,应考者皆可直接参与,有幸一睹龙颜。说是这么说。

圣上高坐于含元殿门前,两侧宫人撑伞伺候。底下考生坐位最近的也是在龙尾道楼梯之下开外十尺处,还不敢当真高抬头去窥探,悄悄抬眼只能模糊看清圣上下巴。坐位最远的则快排到了御桥,只能远远模糊望见圣上端坐身影,如同拇指大的小人,五官根本难辨。这倒是叫各位考生心中愈加发力,更渴望高中进取,如此一来便能进了含元殿,清楚一睹龙颜。

皮照民报考较晚,坐位便在最末。但他没有去望那遥不可及的高高在上之人,而是先打量了附近一番。每位考生的坐位之间还间隔五尺,很好地避免了交头接耳作弊之嫌。场上一周也是每隔七尺便有一官兵把守。除了高坐圣上,副考官狄大人也在圣上旁侧设有坐席,但狄大人只在圣上宣布“开考”之前立于坐处。待圣上宣布“开考”,一旁太监高声传达之时,狄大人便离开了坐位,同次之还有几位监考官员一同四处巡查。

在四周“哗啦哗啦”的轻轻翻动试卷之声中,皮照民也收回了打量目光,翻过试纸先行仔细阅卷。考题分为两部,一部为一句问答,题为一句,应答也该为精短一句,共三十五题;二部则是设命题,叫考生以长篇形式自由发挥不限篇幅短长。听说今年的长篇命题有三,每位考生所得的考题皆不定是哪一个,便是进一步防止了作弊之嫌。

皮照民已很快答好了问答之题,正盯着自己卷上的长篇命题“百废待兴,何以抓周”做思量。不知不觉一道人影近前,驻足片刻。

狄元芳稍看了看皮照民已答之题,点了点头,见皮照民又很快抓起笔来,开始利落挥笔做命题应答,也没多做逗留,又去巡查旁处。

两个时辰后,最后一根时香灰落,圣上一抬手,太监便高声宣道:“时间到,考生停笔!”

皮照民刚刚好写完最后一字,一边应声落笔,一边稍看,自己竟洋洋洒洒足写了十五、六张宣纸。落笔之后考生就不可以再动桌面上物,皮照民顾不得桌面试纸有些散乱,双手恭敬收于桌下,也得空左右看看。

只见皮照民左右之人桌面上也似乎如此,不过有心细数,那二人应答长篇命题所书宣纸皆不多过十张。那二人也不是仓促停笔,甚至在被宣停笔之前就先一步落笔,还能有时间等着笔墨皆干,稍稍整理了一遍篇页先后,只有最后两张墨迹还未干透,依然摊开晾在桌面上。

皮照民对比之下不禁担忧,自己是否应答过于繁复,有些事情怕也有些逾举,本不是他能议论之事……

已有宫人手执托盘,分每一竖排由前往后一一收取各考生答卷。见前方有人低声对收卷宫人叮嘱几句,宫人虽不出声,但皆点头应下,手中稍多耽误动作。待宫人收到了皮照民这里,他先顾不得反悔已答恐有失,也低声对那宫人道:“有劳宫人,由左至右答纸为先后顺序,末页恐还未干,还望宫人多加仔细。”

那宫人对皮照民点了点头,先收取了问答之卷和先头几页干透宣纸,按顺序合靠在一起后从一头卷起,成为一卷用布绳捆扎。后宫人一张一张拾起还未干透的宣纸,吹拂一番,若能干透也再拆开捆绳同卷一卷重新扎好,外用布包再行包裹捆扎。扎巾上有签注明考生何人。最后几张未能干透的,但确保好歹叠放无碍,宫人便摊开来依然细致顺序叠放,另置一盘,后将皮照民包好答卷也放置于同一托盘上。

皮照民的坐位是在这一排最后,宫人收完他的,便是完成了工作。他手中已叠加捧着五六托盘,最下方都是一捆捆前头考生完整答卷,一个盘子上便能码放了十几卷;那上头的托盘中皆都如皮照民的,有摊开放未干答纸,和一卷包好答卷。

皮照民看着宫人仔细,安下心来。

后一众考生皆在原位上等。圣上、狄大人和几位考官退入含元殿,殿门未关,也算开堂阅卷,尽显公正。

人人都可以看到,圣上叫随侍太监随机抽取考生试卷奉于面前,是与众位大人一同阅卷。圣上自己直接看过的卷纸,在看后分成了三份,一份数多,圣上只看了一会儿都没看完便落,定是落榜之卷;一份圣上一字不落看完后落,目前为止数量五六,该是有望进取之卷;一份则到目前为止还是空盘,众人都猜该是何龙凤才能获圣上青睐,定是前三甲之卷啊!

其余包括狄大人在内阅卷后则只分成两份,大数落榜,少数是他们认为可取进之卷。待全部卷纸都阅完后,他们选中的试卷还要奉给圣上再阅,圣上又从中择选一番,有人落榜,有人进。期间圣上也会与狄大人等人稍作商讨,有些圣上没能看中的试卷,全靠着狄大人几位力缆狂澜才得以落入取进之盘。可见圣上并不是一意孤行之人,听属下据理力争,都会作为参考。

奇怪的是,三甲之卷还未选出。难道是过后还会再重审取进之卷,从中择选?

这时,全部能取进试卷圣上都已阅过,问身旁太监道:“可见考生皮照民答卷?”

太监恭敬应道:“回圣上,无皮照民之人答卷。”

圣上皱了皱眉头,先看向了狄元芳。狄元芳不用圣上开口询问,便做摇头,表示他也不曾见。

圣上便问众人道:“你们何人阅过?”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终无人应声。此次圣上亲自阅卷,本没做掩名,哪一份答卷是哪一个考生的,大家可都是知道的。但数量太多,许有人阅过,却未看中,一时记不清了也是有可能的。

圣上并未为难众人,只问收卷十数太监道:“你们谁收的皮照民答卷?”

收取皮照民那排答卷的太监便上前来,恭敬应道:“回圣上,是奴才收的。”

“你取来给我。”

“是。”

第六十七章 陈?谏

那小太监直奔一处堆放答卷,轻而易举便找见了皮照民的,恭敬禀送圣上。圣上当即拆看,从头细看。

一炷香后,圣上看完最后一字,拍案高呼:“妙啊!妙啊!”后唤狄元芳道,“狄元芳你也来看看。”

“是。”狄元芳上前接过试卷,不看答问部分,先头已看过十数都是正答,想来其余也不会出错,直接细看起命题文章。他也花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全部看完。

圣上问道:“你觉着怎么样?”

“回圣上,考生皮照民得试题‘百废待兴,何以抓周’,文章开篇道‘一一关注,点滴起步,不急不慌,一一周全,方待时日过,不觉间已百废俱兴。’此言既提出了第一点建议,当一步一步来,一件一件抓,不可操之过急反致慌乱四顾难以周全,又是为下文做了铺垫。”

“正是!考场如战场,也如官场、商场、国场、家场。各场合都有各的难处,最怕一件接着一件全都一起来,致人四不暇接难以应对更遑论周全。考场还算安逸,好歹无身家性命情感之忧,但按照规定只有两个时辰,却要在百人之中脱颖而出,也非容易。有人定力不足,已是慌乱,所做文章便也上下不通胡乱一气,首当其冲为不可取。而定力足够,却才情、笔力皆不足者,所做文章虽勉强通顺,却词不达意,更没个重点,也不可取。其上,才情、笔力皆可取者,所做文章皆有一二可用之处。”说到这里圣上顿了顿。

他挥了挥手,示意狄元芳将皮照民答卷也递送给在场其余几位官员传阅,后继续道:“这最上者,就如这皮照民,同样短短两个时辰内,竟奋笔疾书做出文章一十六页,全篇通顺无一句废话。开篇过后直点题,一一从民生、经济、国教、国法入手,碍于时间有限,也只细说了这四项,却是对每一项都有其独到见解,都能提出一二中肯而又绝妙的建议。完结之处他还能自信道明,要周全了这四项,怕是就要花费三年五载才能巩固。其余可做后议,再细说予朕听。哈哈!”

圣上大笑着,一脸“你们快问我为什么笑”地看着众人。

狄元芳立即领命,问道:“臣斗胆问,圣上为何大笑?”

圣上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哈哈哈!好一个皮照民,好一个可做后议,那我若是不把他留在身边,岂不是就再不得而知?那我就只能给他个大官做做,好将他留在京中了,你们说呢?”

先头圣上点名要看皮照民考卷,众人心中已有所觉,现下见皮照民果甚得圣心,而且自己也细看过了皮照民考卷,皆也被皮照民才思敏捷周全所倾倒。圣上问了,他们便是争先恐后地应道。

“子皮照民当真有才,可顾圣眷。”

“依臣看,斗胆要说,这三甲状元之位非皮照民莫属。”

……

“你们可都是说着实话?千万不要是看在朕的面子上才如此违心褒赞于皮照民。”圣上说着,看向众人之中始终还未发言一人。

这人退后不得,只能上前道:“臣方又细看过皮照民答卷,才思笔触皆为上乘。臣等无一人违心褒赞。圣上慧眼识英,是先头臣看走了眼……”

“哦?”圣上忽然出声打断,问这最后一人道:“陈谏,若是朕没记错,你自先皇在位时即为朝臣,担任礼部尚书之职至今也有一十四年。期间阅卷无数,该是不曾轻忽一份?得你先行监考、阅卷肯定,刷下一批无缘见朕,向朕举荐可以取进者,这两年来也是不曾看走过眼吧?这会儿你又道不曾违心,皮照民是当真才思笔触皆为上乘?”

“是。”陈尚书硬着头皮答道。

“那你是先头不曾细看皮照民答卷,一不小心看走了眼,便是轻忽职守呢?还是你明知这份答卷为皮照民所书,便是看都不看,故意直接刷下,以公徇私!”圣上说着声音突然拔高尖锐,哪里是问句,分明已是问罪。

陈尚书再站不住,“噗通!”一声双腿结实跪地,高呼:“臣不敢!”后上身也立即趴伏,额头触地有声,“咚!”

还候在圣上近前的小太监立即对圣上道:“回圣上,先头陈尚书确实看过皮照民答卷,但只匆匆一看问答部分便道不可取,不曾看过命题文章。”

“呵……”圣上轻轻嗤笑,眼中精光一闪。

陈尚书因维持着跪地叩首之姿,无法瞧见,但他不用瞧见,心中已经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原来圣上早已设下圈套。是他自己犯了糊涂,以为圣上还没抓住他切实把柄,只能削减他的权利但还留着他,便是见皮照民又来参考,立即私心作祟,再次故意刷下皮照民。

殊不知,那小太监便是圣上安排,故意将皮照民那一列答卷都交与他初审。看似随机挑给圣上看的答卷也都是这些太监抽选的,他自然可以不挑皮照民的。好一个圣上亲阅无需掩名,也是早为这一步设下方便。这该死的小太监有心,更是仔细看着他究竟如何阅的皮照民答卷,随后也记着他将皮照民答卷落于何处,才能在圣上问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皮照民答卷找了出来。

这再之后,当他听到圣上点名问取皮照民答卷的一刻,他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却是再不能被他左右,只能随波逐流,便是一步一步落实了这陷阱。

若是他认了轻忽职守还算好的,却已是势被革职,但圣上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指他以公徇私。堂堂礼部尚书,竟徇私阻碍才学之人进取,罪同叛国,轻则死罪家人流放,重则满门抄斩。他老了,失去了最器重最爱的一个儿子,他已经不怕折了自己这条老命也想寻仇,但,这罪名其实他担不起啊!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知道怕了,终于想起,除了已去的那个儿子,他还有其他子女。他不怕自己被圣上如何处置,却怕圣上株连他九族啊!

第六十八章 罢与取

这时,狄元芳也早有准备,唤人奉上三年前皮照民会试所答试卷。圣上看后,也交由其余众人一一传阅。可见那时皮照民答卷便无有错失,应答巧妙,尤其命题文章一如今日可圈可点,是为才学出众之人,早该取进。

最后答卷又回到了圣上手中,圣上向陈尚书面前一丢,喝道:“陈谏,你因记恨曲家嫡次子曲广袤武试失手,错害你嫡三子性命,也不问是你儿子作弊在先,事后怨朕不曾重罚曲广袤,私自接连谋害曲家。期间还贿赂户部尚书等人协助于你。更于三年前既以礼部主考之职阻曲家外戚皮照民进取。你以公徇私、阻才进取、贿赂枉法,怕是也记恨着朕,对朕早起异心,才敢如此。如今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陈尚书不敢应答。

至此,含元殿大门依然敞开,内里发生的一切,底下一众考生都还看在眼里,远处已有人议论纷纷。身在最后排的皮照民听着前头议论,方才知道跪于圣上面前之人就是陈尚书。

此前参考,陈尚书虽为主考阅卷,但并未亲自监考,他不曾见过。这次早知圣上有意查办陈尚书,他还以为圣上亲自主考,命了狄大人为副考官,陈尚书不会参与。现在看来,也是他自己疏忽,不曾细分辨在场所有考官所着官服,自己更怕是被圣上当成了一颗棋子,正是用他这步棋,一举抓住陈尚书徇私舞弊把柄。

现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圣上所列陈尚书罪状皆有理有据,陈尚书是再无可辩。

但许是底下考生稍有作乱,圣上不顾,给了陈尚书一些勇气,终于颤声高呼:“臣对天发誓,对圣上不曾存有异心。”只有这一点,他必须道明,但旁的,他不辩,实无可辨。

圣上便直接道:“多说无用。传旨!”

近处太监立即奉上贴金轴丝锦祥云绢。圣上当场提笔挥写数十行,写毕,交给那太监。

太监双手捧着圣旨来到人前,高声宣读道:“传圣旨!”

“吾皇万岁,万万岁!”所有人弯膝跪地,包括最外围的考生和官兵也全部起身后跪于桌案旁侧或原地跪下,高呼。

“原正三品朝员礼部尚书,陈谏,以职责之便,徇私舞弊,多阻考生皮照民有才进取,贿赂同僚作奸犯科,阻开封府曲家布庄造物进选御用……现将陈谏罢职查办,全家收监,交由大理寺审判,查封全部家产日后充公。”

听到这里,陈谏已全身失力,身子一斜晕倒在了朝堂上。

太监还在高呼,“礼部尚书职位暂由监察御史狄元芳兼顾,命狄元芳协理大理寺,一举查办涉事官员。钦此!”

“臣,领旨。”狄元芳高呼叩首。从太监手中接过圣旨。

“押犯人下堂!”太监又高呼。

立即有官兵上前两侧架起晕倒的陈谏退了下去。陈谏的脑袋耷拉着,官帽滑落,在地上轱辘了半圈。近处的小太监忙上前拾起,拍了拍灰尘后放于托盘内,恭敬奉上皇案。

这时圣上挥了挥手。前头的大太监又高呼:“众大人、考生免礼!”

众人这才起身。外侧考生也没再坐回座位,皆站立桌旁等候。

之后圣上又与狄元芳等几位考官商议一番,除皮照民答卷已由圣上亲手先落三甲之盘,很快也选出了另外两份。实际这三份同为一甲取进为进士及第者,人们惯称此为前三甲,视为无上荣耀。一般圣上会当场派官。其余又分出了一甲前三名之下的二甲、三甲两盘皆若干,分为进士及同进士出身。日后多也会陆续为官,或可再考冲刺一甲前三名,同样光宗耀祖。

全部完毕也是耗费了不少时间,眼看时至近午。期间有太监已取走先头便落榜之人答卷交由部分礼部人员先行带回整理。

太监一人终于走出了含元殿门,冲着底下考生呼道:“传皮照民、刘兰芳、李毅觐见!”

三人领旨向殿内走去。

那太监还在外面继续宣读,“张榜:状元皮照民、榜眼刘兰芳、探花李毅,进士齐柏霖、王楚星……”

三人一边走一边听着,心下皆已大喜。皮照民还留意到,明明自己的坐位最靠后,刘兰芳和李毅的坐位靠前,二人却都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他一同进殿,甚至还渐渐落后了他一二步,叫他走在了前面。

进入殿中,三人终于看清了圣上龙颜,立即被天子威严折服欲跪。

圣上笑道:“免礼。”

三人一前、二后,便是领命免礼,恭敬站立等候。最前面的皮照民不敢再直视圣上低头避讳,身后的两人倒是可以偷偷再多看圣上几眼。

圣上对皮照民谦逊态度很满意,但一时没有说话。他是还在心中仔细考虑着,该把皮照民安排在何处为好呢?他想直接给皮照民一个有实权的高官之位做做,却也不好直接封得太高吧?而且还要看职位空缺……

殿上一时寂静,刘兰芳和李毅渐渐也老实下来,不敢再偷看圣上。

唯有狄元芳大胆,进言道:“圣上可考虑将皮照民分于礼部?臣虽暂代礼部尚书之职,但对礼部之事半解,多年为官也是懈怠了再勤加念书,怕是如今才学还不如新状元皮照民。眼下会试刚过,礼部事多,若能得皮照民协助,臣方可保不出差乱。”

见狄元芳先声夺人,另五位考官其实竟是其余五部尚书,其中吏部尚书率先发言,道:“圣上可也考虑将皮照民分于吏部?臣手下刚好有郎中一位空缺。”

户部、兵部、刑部和工部尚书也忙道:“圣上可考虑将皮照民分于户部/兵部/刑部/工部?臣手下有……”众人纷纷推荐着手下何职空缺,是都看着圣上明显偏爱皮照民,生怕自己说话慢了,怎甘将这新晋红人拱手于人?

其中户部尚书声音较小。

偏偏圣上就问他道:“汤尚书,你说户部何职空缺?你再大声一点。”

汤尚书额头落下一滴冷汗,却不敢怠慢,忙道:“回圣上,臣手下尚有仓部属司主事一职空缺。”

“仓部属司主事呀……”圣上低声念做寻思状,突然猛地抬头道,“哦,对了,先头说陈谏贿赂于你,可是你凭职责之便设计阻碍曲家布庄御用参选。传圣旨!”

汤尚书闻言一抖,险站不住,踉跄过后也忙跪伏在地,一边连连扣头一边不断高呼:“臣一时糊涂,求圣上开恩。臣一时糊涂,求圣上开恩呐!”

太监已奉上贴金丝锦祥云绢,圣上执笔挥书几行。很快太监便立于汤尚书身前宣旨道:“传圣旨,户部尚书汤石墨涉嫌贪赃枉法,以公徇私,失职本责,现暂将汤石墨革职收监,查封府邸,一众亲眷不可离京,交大理寺严查审判,钦此。”

汤石墨颤抖着手接过圣旨,哭丧脸哀嚎道:“臣……领旨……”

第六十九章 皮侍郎

待官兵将汤石墨押下后,圣上亲自宣告,道:“皮照民上前领旨,现命你暂代户部尚书一职。”此为口谕。

在场之人皆惊讶万分,皮照民虽又上前一步,但迟迟不敢应。

吏部尚书进言道:“启禀圣上,臣认为,新状元皮照民虽有才学,但初入朝为官便做尚书,似乎……”

狄元芳打断了吏部尚书,也进言道:“臣也认为,皮照民初入官场,还需从低学起。”

圣上又考虑一番,后看向宣旨太监。那太监为内务府总管大太监,常侍奉圣上左右,很善于察言观色,立即奉上黑牛角轴丝锦祥云绢。

大太监来到皮照民面前宣旨道:“传圣旨——‘’

皮照民跪地听旨。

“任命新状元皮照民为礼部侍郎,并与狄元芳一同暂代户部尚书之职,钦此。”

“臣,领旨。”皮照民颤抖着手接过圣旨,内心惊诧之余难掩喜悦。

狄元芳也道:“臣,领旨。”

圣上已正式下诏,他领了旨,便是落实了。

圣上还算好心解释道:“只是暂代,又不是直接任命,没那么多顾虑呀。”

众位尚书互相看看,心道,这皮照民既被任命为礼部侍郎,又暂代户部尚书之职,这明摆着,待日后陈谏和汤石墨罪书下来,他怕是便会正式被任命为这二者尚书之一。另一位也指定是切实任命狄元芳啦。狄元芳不说。说他皮照民是幸运呢还是十足幸运呢?要知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位状元能被直接任命为尚书此等高官,就是直封侍郎都够抬爱了。也是此等高官职位鲜少空缺,巧就被皮照民撞上了呢?

他们忽然恍悟,今日圣上设套查办陈、汤两位尚书,正是借着皮照民这一步棋子,才能当场拆穿陈谏故意阻碍皮照民进取。如此说来,这状元之位圣上怕不是早已内定为皮照民,之后封官如此,圣上怕也不是现在才做的决定。众人不免又多看了此刻飘飘然的皮照民几眼,心下都道,看来日后还需查查这皮照民底细。

之后圣上又当场任命了刘兰芳和李毅分别为吏部郎中和户部属司仓部主事。二人皆欢喜领旨。此外,圣上还从二甲取进者中择优挑选出三人,徐长青、杨明善、薛志强,分别任命为兵部、刑部员外郎和工部郎中,皆为先头几位尚书所言手下空缺之职。杨明善为工部郎中,许是他的名字同圣上字号,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幸也得些圣上偏爱。等到第二天朝堂之上,此六人便会正式获派任命书和朝服。

事后,李毅于宫门外唤:“皮兄……”叫住皮照民说道几句,有意奉承皮照民。

皮照民谦虚笑道:“我实被任命为礼部侍郎,只是暂代户部尚书之职。你我二人日后同僚,还望和谐相处。我看你似年长于我,该是我唤你一声李兄,此外便无需客套罢。”

光看年龄,李毅确实年长皮照民稍许,实际同年只差几月,为人处世上则明显较皮照民精明。官职上看,现在当皮照民为礼部侍郎,也比李毅官高。更何况说是暂代,日后皮照民很有可能正式成为户部尚书,便是他李毅顶头上司。即使不是,看这势头,皮照民也定升为礼部尚书,李毅先行讨好都不吃亏。

但李毅应了皮照民,道:“唉,那为兄便却之不恭,称照民一声贤弟。”是皮照民笨,被李毅顺势占了便宜。

李毅倒也大方,又道:“那贤弟今日可叫为兄做东?为兄也约了刘兰芳、杨明善等人,稍后一同到荟萃楼庆贺高中当选。日后同僚,我等都该亲近一番。你我便先一同前去吧。”

皮照民先想了想稍后没什么事,便应道:“也好,多谢李兄。”

到了荟萃楼,李毅早定下包间。除刘兰芳还未到场外,杨明善、徐长青和薛志强都已在内喝茶等候。

见皮照民和李毅同来,三人忙是起身,纷纷呼皮照民为皮侍郎,皮兄,请皮照民上座。

这三人确实较皮照民年少,皮照民一一应下,也亲切唤三人一声贤弟。至于主位,原本李毅说他做东,皮照民自觉不好上座。但李毅也不由分说推着皮照民到了主位上,自己已贴皮照民旁侧坐下。皮照民便不好再多推辞,入了座。他另一手边也没坐人,似给刘兰芳留位。

此刻午时过半,众人疲劳半日早已饥肠辘辘。李毅便唤来店小二,叫皮照民先点了几样菜,其余三人也都点了几样。少不了的就是酒水。李毅原本为京中人士,似常来荟萃楼,不看单子已又补充了几样小菜,最后高呼:“快拿琼浆酒来!嗯,先拿六坛吧,稍后不够再点。”

店小二记好众人点单,收回菜单,退出包间。不多时先有几样小菜伴着六坛琼浆酒一同送来。皮照民几人一看,还好,这琼浆酒一坛只有手捧大,一人先来一坛倒也不多。

早先店小二退出后已有几位丫鬟进来服侍,不多不少刚好六人。她们可不是荟萃楼的店员。李毅解释道:“她们是我李府的丫鬟,众位不嫌,便叫她们来服侍各位吧。”

“奴婢芸香、菱香、袭香、迎香、惠香、贤香给几位大人请安。”

六个丫鬟人如其名,甫一入内,便使得满屋馨香缭绕,倒也淡淡,似若隐若现,却更加惑人。而且这六个丫鬟皆长相甜美又各有特色,即使是梳着一样的丫鬟发髻,穿着一样的衣服,身形也不尽相同,皮照民等人都不由一一注目打量。

芸香似最年长,身材样貌也最出众,见几人打量自己做含羞状低头回避直视。菱香、袭香、迎香模样也都不错,但似最年轻,不出十四五岁,面上皆有些俏皮,见几人打量自己竟灿烂笑着毫不避忌。其中袭香嘴角有一酒窝,笑起来模样格外可爱。而惠香和贤香模样不算俊美,但也有着小家碧玉的清秀,该已及笄,见几人打量自己也纷纷做含羞状低头回避直视。

李毅一直细心留意着,见皮照民的双眼最后在贤香身上逗留,目光闪了闪,立即招呼道:“贤香,你来伺候皮侍郎。”

“是。”贤香领命来到皮照民身后,抬手为皮照民将面前酒盅满上。

芸香落选后已立即自己到了李毅身后,帮李毅斟酒。

李毅才对杨明善几人道:“不知三位贤弟中意何人,可直接唤上前来伺候。”

第七十章 再比过

杨明善也没客气,直接指着袭香唤道:“你叫袭香对吧?”

“是,奴婢袭香。”袭香说着看向李毅。

李毅道:“这位是工部郎中杨大人。”

袭香走到杨明善身后,一边为杨明善斟酒,一边嬉笑唤道:“见过杨大人,嘻嘻,请允袭香为大人斟酒。”

杨明善在近处看着袭香甜美笑容,赞道:“你这酒窝真可爱。”

“多谢大人夸奖,嘻嘻。”袭香笑容越发灿烂。

之后徐长青和薛志强分别挑中了菱香和迎香,李毅也都为二人做了介绍,“这位是兵部员外郎徐大人,这位是刑部员外郎薛大人。”菱香便是到了徐长青身后唤人伺候。迎香到了薛志强身后唤人伺候。

最后剩下的惠香则低着头默默走到了皮照民另一侧还空着的位置上,先只站立等候。

见众人酒盅皆已满上,李毅起身提议道:“先请金科状元皮侍郎为我们做几句开场如何?”

“请金科状元皮侍郎!”“请金科状元皮侍郎!”“请金科状元皮侍郎!”杨明善三人高喊拍桌起哄。

在三人的哄闹声中,皮照民不得不起身,举起了酒盅道:“十年寒窗不问苦,一朝高中展笑颜。今日在座都是高中之人,同喜同乐,我先干为敬。”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也都跟着喝下这一杯酒,后依次也先后起身说道两句。每人说完众人都会再饮一杯。尝过方知,这琼浆酒入口甘甜,但后劲也足。这会儿众人都敬过酒了,五人便都已喝过五杯酒。酒量稍差之人怕已微醺。

皮照民酒量不算差,自觉还好,但看另外四人,面上竟更是无恙。他不禁心中佩服,也暗忖怕是今日他要被这几人喝翻在场。

李毅察言观色,笑皮照民道:“皮贤弟莫不是怕了,这便打了退堂鼓?”

皮照民略一苦笑,但道:“无妨,今儿高兴,愿不醉不休。”

“哈哈!你们可都听见了,今儿高兴,我们不醉不休!”李毅再次举起酒杯,高呼道。

“不醉不休!”杨明善三人也举杯高呼。

这时,刘兰芳到了,前脚刚默默踏进来,竟又想默默抽脚离去。李毅眼尖,忙追出门来,一把挎住刘兰芳手臂,向门内喊道:“刘兰芳到了,他想跑!”

最靠近门边坐的徐长青和薛志强立即也冲出门来,一人挎住了刘兰芳另一条手臂,一人绕到了刘兰芳身后。三人强拉硬推将刘兰芳“押送”到了预先给他留的座位上。

惠香本想为刘兰芳斟酒,但李毅直接从惠香手中夺过整个酒坛落到了刘兰芳面前,阴恻恻笑道:“你迟到可够久啊。”

杨明善拍桌提议:“罚酒!”

徐薛二人也拍桌高呼:“罚酒!罚酒!罚酒……”

皮照民见刘兰芳面露为难,本欲出声劝阻,但碍于众人情绪高涨,最终他只同情地看了刘兰芳一眼,然后竟也拍起了桌子,加入高呼阵营,“罚酒!”

刘兰芳只得捧起了整坛琼浆酒,“咕咚咕咚……”灌了进去。待酒坛落回桌面发出空响,刘兰芳面上已现殷红,明显不谙豪饮,但如此他的兴头也上来了,高喊道:“好,今儿我就陪你们,不醉不归!”

“哈哈!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中途不能反悔啊。”李毅大笑道。

“我不反悔!”刘兰芳高喊,“谁反悔谁就是小狗。店家拿酒来!”

刘兰芳那一坛酒空了,他们五人的酒坛里其实也没剩多少。店小二应声进屋,这次李毅直接叫他再拿三十坛来,并吩咐稍后若不够再随时添加。

不一会儿三十坛酒就送到,六个丫鬟一人取了五坛各置六人身后。这都是按数来的,稍后谁人身后几个空坛子也好数。

待六个丫鬟给六人都再满上,李毅又举杯道:“今儿我李毅只中探花,输给圣上钦点的皮状元和刘榜眼也算服气,是我文采不如二位。但现在到了酒场上,我可不怕再输给二位。若二位仍能赢我这次,我也再无话可说,愿输得心服口服。我们就比一场如何?”

杨明善第一个跟着举杯道:“还不知花落谁家。”面上可是十足挑衅。

徐长青和薛志强立即跟着举杯,同样道:“对,还不知花落谁家。”二人也很自信。

皮照民和刘兰芳稍慢一步,但也同时举杯道:“好,就再比过!”

话落,六人仰头饮酒。

杨明善又提议道:“既然是一场比试,还需有个彩头可博。金银嘛……俗气。旁的……”

李毅接话道:“不如看谁赢了,我李家不怕大出血,就将几位身后丫鬟送予赢家如何?”

“不……”皮照民和刘兰芳都欲推却。

“全都送?”杨明善却居然高声这么问道,声音盖过了二人。

“哈哈!”李毅也是不防失笑,但只短暂一笑,忙言明,“一个!”

“啧!”杨明善一脸扫兴。

李毅无奈,笑道:“先头都是你们自己挑选,可该都是最中意的。怎的,送这一个还不够?”

袭香也出声道:“杨大人可是不满意袭香伺候?”声音里头含着委屈,面上也眼见忧伤可怜。

杨明善哪里忍心灿笑甜美人儿一脸忧伤,忙道:“满意!满意!够了!够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李毅敲定道,又饮一杯,后又有些不舍状叹,“看来我李某今儿真得拼了,可不能输啊。”

“好,说定了,不能反悔!”杨明善像是很怕李毅反悔,紧接着也又饮一杯。

皮照民等人随之。至此六人背后已都有一空坛。刘兰芳因先前罚酒,现在还领先了稍许。

这会儿七八道菜上齐,李毅周到又请刘兰芳也点上两样。刘兰芳看了看桌上菜色,只道:“够了吧,我就不点了。”

李毅便摆了摆手,叫店小二退下,后将他们包间门也关上了。

众人喝酒吃菜谈笑聊天,不知不觉各自身后六坛皆空。也不用李毅再吩咐,芸香独自出门片刻,不多时便又有店小二送来三十坛。

皮照民还算清醒,但心中不免叫苦,掂量着先头六坛程度,怕是再喝下这五坛,自己就要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咯!

第七十一章 得圣宠

“我认输。”刘兰芳突然高声道。

皮照民侧头看他,见他早已满面通红,说话间直立起身却立即摇摇晃晃,明显酒量不支。

“唉?兰芳你不行啊,怎么这就认输了,不行,你还得……”

先头众人谈天,已叫人知道,原来在场除了皮照民,另五位本都是京中人士。其中刘兰芳、李毅和杨明善还同出善师堂。其师出自当今太子太师门下,也曾于先帝在位时高中状元,但无意为官,只为向老师证明自己已学有所成,后奉先皇之命在京设置善师堂,助天子广招门生。今帝即位后也对其所设善师堂重视有加。

得入善师堂者,多为京中官员或富贾豪绅之子,还需各自才学兼优。似新竹堂,又比新竹堂严格。入学者需年满十四,并已熟读四书五经,要过考试,方可。

其中刘兰芳算是特例。他在入学善师堂时年方十二,但已过两试为秀举,此前还不曾入读过其它学堂,只在家中由父亲亲自教导。不得不说一下,刘兰芳的父亲可是大文豪刘夷希。有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至今脍炙人口老幼皆知,便出自刘夷希之口。

话说当年夷希少有文化,但出身微薄稍嫌落魄,性子反倒不拘常格。他善弹琵琶,喜行歌作伴四处游历,所作诗篇柔婉华丽,也多感伤情调。无论其在人前装作多洒脱,所作诗篇却透露出心中多少不如意。年至二十有五,除了写诗,还是一无所成,也还未曾婚配。

一日夷希走访亲舅,在舅家中有感吟出这句“年年岁岁……”。不想其舅也为诗人,但才华不如夷希,竟趁着四下无人,欲害夷希性命,将诗句占为己有。幸二人皆为文弱书生,夷希与舅搏斗一番,自己早已头破血流,侥幸敲晕舅父挣脱逃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逃了多远,最终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晕倒在一家门前。醒来时甫一见心动容颜就在近前。

女子便是刘兰芳之母,刘胡氏,闺名盂兰,那时年方二八。见刘夷希醒来,盂兰忙闪身退后,含羞避讳不敢直视。夷希方才看清盂兰全貌,正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规避之下侧颜又显含羞带怯煞是可人,不由一时叫他看怔了眼。偏偏盂兰当时还正穿着一身名贵丝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竟在救下刘夷希后亲自照顾。

其实在刘夷希直直盯着胡盂兰的同时,胡盂兰也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刘夷希。四目不觉相对,各自脸上飘红。

“咳咳!”不知何时盂兰父兄进入屋内,清咳之下,才叫刘夷希回过神来。胡盂兰则趁机夺门而出。

双方自报了名姓。胡盂兰父兄早看出女儿/妹妹对昏迷之时刘夷希照顾细致,刚刚又是红着脸跑出门去,便更探问一番刘夷希底细。刘夷希便道明自己被亲舅所害,其本为自己如今唯有亲人,不想却会如此。胡家父兄聊表同情,对看一眼,叫刘夷希先在家中安心休养,退出门去。

后胡家父兄亲口问过胡盂兰,盂兰果真倾心夷希,便在商议过后欲纳夷希入赘胡家。但刘夷希虽然落魄,无家可归,却仍存男子傲骨,本即拒绝。可是这拒绝过后呢,刘夷希却又舍不得胡盂兰,何况人家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刘夷希一时也是陷入两难境地,一方面若要入赘,便是有亏刘家先祖;另一方面,要他就这么狠心离开,实在有负胡盂兰和胡家帮助。

还是胡盂兰自道不怕吃苦,愿甘下嫁于孤身落魄的刘夷希。胡家父兄原本就都宠爱这女儿/妹妹,劝说不动,最终只能同意。二人到底也舍不得叫胡盂兰吃苦,只低调嫁女,但给胡盂兰置办嫁妆,便是京中一处房产,商铺若干,如此可确保刘胡二人今后食宿无忧。旁的……

胡父也对刘夷希做下要求。女儿已如此嫁给了刘夷希,实际夷希都形同入赘。但既然不是入赘,夷希颇有文采,需在胡父有生之年高中进取。即使瞧出夷希那性子不适为官,但他只需进取便可。胡父当时说得可是严厉,否则叫刘夷希都不要再来见他,他还不认刘夷希是他胡家女婿。

之后刘夷希和刘胡氏便暂时再不敢回胡家,只二人住在京中宅院。即使生下了刘兰芳,他们都没敢带回去见,只去了书信一封告知。胡家也当真忍得住,信都不曾回一封。

直到今帝高宗即位后二年,刘夷希终于高中进取。也适逢高宗用人之际,本欲任命刘夷希以朝廷大员。刘夷希却竟当真敢拒绝了圣上,只道自己是为了丈人心愿,本无意为官。

别说,刘夷希这脾性还就对上了当时尚年轻心有顽劣的高宗帝胃口。不愿意做官就不做吧,那交个朋友总行吧?

于是乎,京有一人虽不为官,但常得入宫侍圣上左右。听说,圣上时有屏退宦官,只与此一人于室内吟诗弹奏常喝取乐。渐渐地,也只有这时,于门外候命的太监总管才能听到内里传出圣上爽朗笑声。不过是即位两年,圣上都不曾在旁人面前这般笑过了。

进士刘夷希颇得圣宠,人人都知,一时间成为了京中家喻户晓的御用大诗人,大文豪,。同年其家中独生嫡长子刘兰芳年满十二,也竟已为秀举。可是圣上亲自下诏,命刘兰芳入善师堂就学。虽然刘兰芳的年纪轻了些,但毫无疑问才学足够,又是圣上诏令,善师堂一众师生又哪里敢说一个不。

现如今,刘兰芳也是善师堂出师者中最年轻的一个,方才二十既已高中三甲榜眼。其在学期间也最是出众,文采一向获众师生好评称道。可惜他性子较为寡言,并不多与堂中师生交往。也就是性子格外开朗的杨明善算是跟他走得最近了。其次,自小善为人处世的李毅也能跟刘兰芳说上几句话。

第七十二章 六兄弟

这会儿二人正拉扯着刘兰芳,不允刘兰芳自认输退出酒局。看得出来,徐薛二人也正在兴头上,只不过碍于身份不好也上前闹人。

皮照民稍露苦笑自忖,虽然他今日高中状元为榜首,但怕是在场之人中反倒数他出身最是寒微。

杨明善是大理寺少卿杨毓文之嫡次子。其父官职品阶虽不算高,为从四品,但可握有实权。像是今日收监的陈谏和汤石墨皆原为正三品尚书,本位高于杨毓文,但既已收监大理寺,日后生死正式判罪还不全由大理寺定夺,就有杨毓文能说上话。这出身实不能叫人小觑,方也才能养出杨明善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爽朗性子罢。

李毅则出身商贾之家。家在京中做酒坊,旁也经营多种食宿店铺,原来这荟萃楼便也是李家产业。而最不可叫人小觑的是为盐商,此才是李家最重要买卖,也是朝廷重视且必须由朝廷任命才能从事的。京中谁人不知盐商李家富可敌国?

可惜李毅是庶出,但也不妨碍他今次得取三甲探花功名,一朝为官同样光耀李家门楣。想来日后他在李家的地位便不可再同日而语。就是李毅的生母都沾光,虽为妾室,但如此百年后却能得入李家祠堂,相当于摆脱了卑贱身份同妻无异。这样并不会律法不合,可是圣上默许的,不愿叫手下朝臣受了委屈。而且,名义上李毅生母依然是妾,牌位上也会写明。律法上不允妾升妻,但可没明文说妾之牌位不可以入祠堂。只不过是妾的身份卑微,一般人家都约定俗成不可入祠堂了。说句不好听的,圣上自己不挑人出身任命官职,却也怕因此事埋下臣子异心隐患。

再来说说徐长青和薛志强,二人也都是朝员旁亲子侄。不过就不用问究竟是朝中哪位大员,又官居几品,因为沾了旁亲二字,这二人的出身已经是大打折扣。然而,那也比皮照民强啊!

说皮照民出身寒微吧,皮家倒真不算穷,想在京城买个差不多够住的宅子还是买得起的,但到底还是农户。而且他这才第二次来到京城。徐薛二人没有那三人交好,但先头五人也都是认识的。这会儿徐薛二人都难忘身份,借着酒劲都仍不敢同另外三人过分胡闹。皮照民一时更不好说话。

其实他也想趁着刘兰芳先行认输,也跟着一同认输后便做告辞,但眼见着杨明善和李毅强留刘兰芳。刘兰芳本就醉得差不多了,又一人哪里敌得过二人力气,没能推拉多久就被按回了座位上,还连相就被杨明善多灌了半坛子酒进去。皮照民怕也被如此对待,便暂时忍住了没敢出声。

“咕……放……放开!我……我怎么不……不能认输?大丈夫……嗝——大丈夫能屈能伸!”又半坛酒下肚,刘兰芳话说得都不清楚,一边打着酒嗝,忽然直挺挺站立起身一声高喊,“我就认输了!”随后身子一晃,“我不行了……真喝不下……嗝——了……”

“啪嗒!”刘兰芳应声跌倒回了桌面上,再一动不动。

“呀!真醉了啊。”杨明善推了刘兰芳几下,确认刘兰芳已一醉不醒,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但很快又一脸灿笑抬起头来,喝道,“好!一人出局,我们继续!干!”

杨明善直接弯腰取起一整坛酒,仰头“咕咚咕咚”就灌了个底朝天。

“干!”李毅紧随其后。

“干!”徐薛随之。

皮照民再次苦笑,但也默默端起了酒坛,不过刻意放慢了些速度,也怕再多豪饮就要同刘兰芳是一个下场。

五人都喝完了自己一坛,看皮照民喝得慢了,却不干了,立即纷纷嚷道:“快喝!快喝!快喝!……”又都拍起了桌子。

皮照民在众人催促声中不得不加快了速度。直到他干完了这坛酒,那四人才是消停下来,但马上又要接下一轮。

皮照民再忍不住,忙起身道:“照民不胜酒力,也做认输,还请几位放过我吧。而且明儿一早我等都还要上晨堂觐见,怎好带着一身酒气,恐对圣上不敬,还怕降罪。”

听皮照民如此说,四人互相看了看,觉着也有道理。其中最是谨慎的李毅便也道:“照民所言甚是,我们今儿还真不好过分酒醉,不如就这么散了吧。”

杨明善食髓知味,看了袭香一眼更觉不甘,立即提议道:“可以,但除兰芳出局,我们五个可还没分出胜负。若今日就这么散了,明儿可还得想约在此继续。”

“好!明儿继续。”李毅直接就笑着应了。

“好。”徐长青和薛志强也应了。

后四人都看向皮照民,一脸“你不得不从!”

皮照民不得不点了头,只能再三心中苦笑,后问道:“兰芳醉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李毅笑道:“照民无需担忧,我自会派人将兰芳送回家中好生安顿。你可也还好,需否我派人送一送你?”

“无妨,我还好,不劳毅兄费心。”皮照民说着摇了摇头,好叫自己再清醒些。然后看李毅和杨明善当真一点没醉,说佩服他们吧心中又有些复杂,再转头看徐薛二人则也多少摇晃,问徐薛二人道,“长青、志强你们也可还好?”

“我们也没事,不劳毅兄、民兄费心。”

不得不说,今儿这一场酒喝下来,六人感情确实精进许多。按照年岁,李毅最为年长,现在便是六人之中的大哥。皮照民排在第二,是二哥。徐长青和薛志强同岁,按月份算,徐长青排在了前头,是三弟、四弟。而已经醉倒的刘兰芳排在了第五,是五弟。至于杨明善,别看他酒量那么好,竟然是六人中最小的,今年才一十有八,成为了六弟。

嘛,也就不怪杨明善这一晚上跟袭香这才十四五岁的丫头越来越看对眼了。二人这年岁合适不说,性子还也相仿,一个爽朗,一个活泼,简直是一拍即合。

末了众人相互告辞离去,杨明善和袭香还在依依不舍。最终杨明善是应了袭香,明儿一定赢了四人,好将袭香赢回家中去。

袭香这小丫头竟也不怕羞,说:“好,奴家就等着官人。”

如此,众人还一同下楼,徐长青和薛志强都忍不住揶揄杨明善。杨明善还能还嘴:“有本事的赢美人,没本事的竟发酸。怪只怪平日里我是玉树立风前,你们是驴骡正酣眠。你们酒量不如人,还能怪我咯?”

第七十三章 美少年

第二日一早,六兄弟皆仪表整洁敬立朝堂,一一获派任书、官服。因为皮照民本不是京城人士,圣上还特别赏赐他府邸一座,并许他先行回家,接家中眷属一同来京落户。

“臣,皮照民,多谢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皮照民恭敬谢恩,对圣上的感恩都不足以言表,对圣上忠诚更由心中满溢。

这一次退下朝堂后,皮照民主动叫住了李毅等人,道明自己即日便想启程返家。他得圣上抬爱,都为他准备好了现成的宅邸,可以接家眷一同来京落户,也不好懈怠时日过多,以免有愧圣上。

“昨儿的约定,便算我认输吧。你们可以再比过,若不尽兴,待我日后回京,可许我亲自做东,再向几位赔罪。”皮照民都算周到,如此许诺道。

杨明善笑道:“好罢。圣上恩典,二哥你举家移居事多,但确实也不好因此事懈怠过多,便是早些去吧,路上还需多加小心。”

一转头,杨明善又同另几人笑道:“哈哈!如此一来我又少了一个对手。今夜定赢了你们,把我的袭香可人儿赢回家去!”

薛志强立即嚷道:“袭香怎么就成了你的可人儿了?你可还没赢了我等,休得过自尊大为好吧?再说了,昨儿我没多留心,最后你可是暗讽我等为驴骡?你还真敢说啊!大哥,二哥你走前可都得给我们评评理。”

李毅和皮照民押后四人几步,正自说话,没有理会薛志强。

刘兰芳昨日是昏睡被李毅派人送回家中,也好奇最后发生了什么。徐长青给他说道了几句。

刘兰芳听后摇了摇头,低声出言教训杨明善道:“六弟,昨儿我等精进感情,已互认作兄弟。你怎可出言如此评论兄长相貌?就是玩笑话都太失礼了,该当立即向两位兄长赔罪。”

这下倒好,刘兰芳一番话明明说得中肯,却反倒只将驴骡二字这顶帽子扣在了徐长青和薛志强的脑袋上。就好像原本杨明善也只嘲讽了此二人长得丑。

徐薛二人一时还不察,纷纷嚷道:“就是就是,六弟你还不快向我等赔罪?”叫嚷之声都盖过了刘兰芳后半句。

杨明善耳朵何其伶俐,立即笑道:“听到了吧?就连五哥都觉得你俩丑,我就是说的你俩。”

刘兰芳一愣,撇开头去,不再言语。

“我们哪儿丑了?”徐长青和薛志强没去计较刘兰芳好意错事,但可不服。讲道理,他俩年纪合适,但都尚未娶妻,各自也多有人主动上门说项,欲将家中女儿许给才俊。在很多人眼里,他们不但有才还长得俊哩!

“嘛,你们是不算丑啦,但比不过我啊。”杨明善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忽而面上轻愁,“唉……我也时常犯愁啊。玉树临风美少年,揽镜自顾夜不眠。这长夜漫漫,我才只好寻人与我对酒当歌,随意谈谈人生几何。不过都是消磨时间罢了。”

徐长青和薛志强听了这话,一时都被杨明善那过分的自信赞美之辞噎得说出不话。偏偏杨明善本身长得还真是不愧“美少年”三字,虽然年纪轻,个子还稍嫌矮了一些,但他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皮肤也比许多年轻小姐还要洁白细嫩,爱笑间叫人看着如春夏嫣花盛开,可是好看。

杨明善当即灿烂一笑,脸上开花儿给他们看,道:“你们不说话了,可是承认了?”

“嗟!常整夜寻欢作乐,你倒是也能说得好听。”薛志强强自撇开头去不看杨明善,才是回过神来,面上竟然有些泛红,嘀咕嚷道。

不说薛志强,就连徐长青看着杨明善灿烂笑容一时都有些恍神。不得了!不得了!与其说杨明善长相帅气,不如说他长相过于娇美,若不是正装男子,都要叫人雌雄莫辨了。

一旁的刘兰芳都是不由得多看了杨明善几眼,心中一如徐长青说道。

众人忽然想起,怪不得杨明善常整夜流连风月,京中几乎谁人都知,但竟没传出半点贬斥言语。听说许多风月女子还都广播杨明善美名,曰:“明善妙通女儿心思,是为难得知己。”

好像还有女子一听杨明善来寻她,立即推却了当前客人,也不怕得罪人,都定要应邀明善,笑说过,“明善可不是客人,从未薄看妾身,与我情同姐妹呐。”

那客人还调笑:“好好好,明善来了,我也知留不住你。若是有幸,我都想与明善会一会,得一睹芳容。不过听你说明善那般貌美,你都不怕被抢盖了风头?”

女笑答:“自知不如,所以不怕。”

客人更加好奇,究竟杨明善长相是如何傲众,竟然连风月花魁都自愧不如?

还听说,杨明善虽然常流连风月,得众女喜爱,但也不曾逾越过分。他每次都是约了一大屋子人,或至少二三至亲之友,只与众人喝酒谈笑嬉闹,但都不曾单独留宿何女屋中。他是真从未薄待任何人,视风月女子如世家千金般礼遇。也难怪风月女子都念他好。

结果,明明是个年纪轻轻就格外贪玩的公子,杨明善却只被品评为“生性风流浪不羁,温润如知女儿心。”内里全无贬义,竟是夸他。也常有人主动上门说项,愿将家中尚年幼女儿许给明善未来为妻。

如今杨明善高中进士,即已为朝官。怕是媒人不日更要踏破他杨家门槛哟。三人自愧,知心不如人,长相也确敌不过杨明善,他们认了,羡慕不来。

前头三人都暗叹杨明善美貌当真傲人,杨明善也享受着三人复杂艳羡目光。四人渐渐消停,只顾走路。

后头李毅和皮照民也快说完了话,最后只道:“我察贤弟来时陋车老马,此回还欲赶路,望尽快回京复命。我便想做主,送贤弟一辆马车、两匹好马,善驶马驾车路上也好服侍贤弟仆从一二。”

李毅好意,皮照民稍加思索,没有推辞,应道:“多谢毅兄,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此时六人已出宫门,各自先后离队归家。

皮照民所宿旅馆同李毅家中府邸相近,二人还作伴多行了一段路才是分开。路上既然先头皮照民已答允李毅赠予车马,李毅还提议叫皮照民可以先把旧车马安置在李家照顾。等皮照民回来,他再派人把车马送至皮府。

当时皮照民都没多想,再三谢过李毅,回到旅馆便吩咐赵东健尽快整理行囊,先将旧车马送至李家府邸,换回人家好意赠予新车,二人晚些便启程回乡。赵东健行囊简单,领命便是驾车去了李家。等赵东健驾着新车回来,皮照民也已打点好了一切,退房在门口等候。

远见新车偌大,前头两匹年轻骏马都当真好的,皮照民思忖路上好赶路不说,该当也更舒适许多。待赵东健和并排新车夫将车停稳,皮照民便欲自己踏上。谁知一人忽然掀开车帘,叫皮照民呆当场。

第七十四章 一颗棋

贤香脸上挂着温婉笑容一如昨夜,轻唤:“官人安好。”说着,素手取过皮照民简单行囊,见皮照民怔楞半晌不动,又催促道,“官人快请上车。”

新车夫也已经下了车来,设踏脚凳,半扶半拉地就将皮照民推上了马车,后立即扬鞭起行。不等皮照民回过神来,马车已安稳上路。

贤香与皮照民对坐,解释道:“官人昨日已见过贤香。外头车夫名唤王安。我二人都是毅公子安排,路上伺候照料官人。若是官人满意,日后回京可向毅公子讨了妾身与王安卖身契去,妾身与王安便正式是公子的人了。”

皮照民听后猛然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向赵东健问得出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贤香已作解答。

然而,这番说辞不过是要堵他之口,叫他难以拒绝。待日后回京,王安还好说,贤香是为女儿身,跟他出走了那么些时日,就算他说,也再难以证明贤香不是他的人,都只好向李毅讨了贤香的卖身契。至于是要收了贤香做妾,还是只做丫鬟,倒都随他了。

皮照民也是这才回忆起,先头李毅是道送他一辆马车、两匹好马,善驶马驾车路上也好服侍贤弟仆从一二。李毅都算没有诓他,只是用词酌句稍加偏颇,便叫他误会,除车马之外,李毅只会多送他一名车夫。而那一二的二,却才是重点的贤香,当时叫他不察。之后李毅又一番好心,以代为照顾之名,使他同意,叫赵东健先行将旧车马送去了李府。如此一来,没了旁的车马可用,他都只能用了李毅送的车马,连带也必须收下这两人。

不然呢?想也知道,若他真送回去,李毅有的是办法,可以假装不在,让他等。他又急着赶路,哪里耗得过李毅呢?

“唉……”皮照民叹了口气,心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人家一番好意,他收下便是。

贤香一直仔细观察着皮照民神色,也知李毅如此安排,是有诓骗皮照民之嫌的。皮照民事前不知自己也会被送予他,她都怕皮照民这会儿会不答应要她。

她清楚自己是一颗棋子,即使日后自己的卖身契李毅也会给了皮照民,但她年幼的一双弟妹都还是李家的仆从,性命都握在李毅手中。临行前李毅下过命令,要她无论如何都要求着皮照民答应让她留下,路上也要花够心思让皮照民一定满意,后要了她去。否则……

贤香不敢听否则后果如何,已是连连应承,定不辱使命。按照李毅的意思,她最好能让皮照民讨了她去做妾。李毅已经派人查过,皮照民现在家中只有一妻,那皮李氏还只是个无知农妇,大字都不识一个,凭皮照民现在的身份,皮李氏实难登大雅之堂;亡妻皮曲氏既已亡故倒不必多说,此外再无旁妾。而皮照民膝下也只有皮李氏所诞子女一双,亡妻皮曲氏留下小女儿一人。如此子女薄寡,若是她日后能为皮家再添男丁,估摸着很容易便能压下皮李氏去。

其实昨日皮照民能多看贤香,已在李毅预计之中。这些调查都是一早就做好的。皮照民在家中原本偏爱亡妻皮曲氏。那皮曲氏出身富庶,性格温婉,知书达理,善弹一手好筝。这些都是贤香也满足的。

贤香本名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贤香本家也曾为商富有,可惜父亲经商才能远不如先祖辈,叫家业渐渐经营惨淡,最终还落得要卖儿女填债的地步。李家便是贤香父家的债主之一。李毅便是看中了贤香虽长相尚可不算出众,但曾读书识字,性子温婉,又弹了一手好筝。答应收下包含贤香弟妹一双,算作抵债之时,李毅便已当贤香日后定是他手中的一颗好棋子。这日子来得也快,不出半年,便用上拉拢皮照民了不是?

他都早知皮照民必中三甲,背后有现今虽不为官但颇得圣上器重的姜子阳和太府寺少卿方忠信做靠举荐,甚至背后还可能有某几位更高位者……

为商之家,信息活通,恁是神通广大,却也有些一时难查落实之事。李毅生性谨慎,没能落实的便当做无,只用切实消息为参考。现如今圣上钦点了皮照民为状元,都不出李毅预计,还引出了狄元芳怕也是皮照民背后靠山。而方忠信兼任太子少师,却负责教导五皇子梁允。现五皇子离京不知所踪,原先难察,现在李毅也能落实了,梁允必定是秘密到了姜子阳所设的新竹堂学习。而方忠信与皮照民原先无亲无故,平日里那么个平滑周全的人,便定是奉了梁允命令,才敢密信上谏。其实都不算秘密了,自打圣上正式下令暗查,方忠信这只狐狸都立马见风使舵,胆敢公然加书上谏……

李毅还能猜到,皮家一双女儿年纪都与梁允合适,怕不是梁允看上了皮照民哪个女儿,才如此帮衬皮照民,也就是帮了他自己。皮照民日后得入朝为官,无论是他哪个女儿都好许给梁允为妃了。如此一来,若有朝一日皮照民当真又做了皇家亲戚,还是皇太子顺位第二人选的皇后嫡生次子,圣上也多偏爱的梁允岳父,岂不是有朝一日还很有可能做了国丈……

总之,皮照民这人,李毅自己也接触过了,他不敢小觑,都定要拉拢!若是拉拢不成,及早安插了眼线下去,他也好图个安心。嘛,这会儿李毅倒也没存着要害皮照民的心思。那一番亲自接触下来,他都算诚心认了皮照民这个兄弟。

所以,若是贤香终没能入了皮照民的眼,只是给皮照民做个丫鬟,李毅也不会过多为难贤香的。只是贤香自己想得严重了些。

这会儿瞅着皮照民虽然无奈,但到底没出言拒绝。贤香很是松了一口气,面上便是不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没成想,她这一笑倒当真让皮照民多看了几眼。

像!太像了!贤香虽然长相不如皮曲氏,要差了那么些,但她的气质是叫皮照民都惊叹,跟皮曲氏像极了的。

第七十五章 贤香恋

贤香也留意到了皮照民惊叹目光,虽早知皮照民怕是将她看成了亡妻皮曲氏,但那炽热的目光仍叫自己觉着面上泛热泛红。贤香下意识害羞闪躲,则更叫皮照民心中一跳。

恍惚中仍记初见,皮照民甫一见少女时期曲婉言便是倾心。不由目光炽热打量,曲婉言便是这般含羞闪躲。然而,今日眼前并非同人,皮照民又怎不知?

皮照民很快收回目光,看向窗外。他并无意将贤香纳为妾室。实际从皮曲氏去后,他早已下定决心,此生再不另娶。他怕新来妻妾会轻待了小二月。至于皮李氏,日子久了二人渐渐恢复夫妻情分,皮照民也是看皮李氏态度,信了皮李氏改过自新。皮家子嗣单薄,皮襄氏总是念叨,皮照民都不好不顾,想着还该趁皮襄氏安好早日为她膝下再多添孙,以尽孝道。

过了片刻,车内安静,皮照民不觉有恙,贤香却又觉着尴尬,便是出声同皮照民搭话道:“听东健说官人本家开封府半坡村,妾身不曾去过,可请官人给妾身说说?”

皮照民先道:“你可叫我老爷,也莫再自称为妾了罢。”

“是,老爷,奴婢……”

“我以后叫你贤香,私下里说话,你也称你我便是。”皮照民打断贤香又道。他越发察觉,贤香的声音都很像皮曲氏。若二人你我说话,他都好借以感怀一番,不愿听贤香多称奴婢。

“是,老爷,那我便斗胆,还请老爷给我说说开封府和半坡村光景可好?”

皮照民便是给贤香说道了开封府省城,下属几个县城同半坡村一番。贤香听得津津有味,之后又问过皮照民家中之事。皮照民也作了一番介绍。贤香细心听着,察觉出皮照民对亡妻皮曲氏留下女儿二月格外上心疼宠,便又多问了几句二月之事。

皮照民面上忽然落寞,也没瞒着贤香,诚实说道:“我之所以格外心疼二月,是因为二月自打她娘去后,因不小心撞见她娘去时惨状,变得有些魔怔痴傻,至今逐渐康复,但也还不如同龄孩子,心智仍似六岁年纪,不曾长大。”

贤香惊讶,这些怕是李毅都没查到,她更不知。初闻皮照民亲口诉说,见着皮照民面上伤感,她都不由跟着有些心疼,赶忙劝慰道:“贤香知道了,本不该过问,还请老爷责罚,更请老爷莫多伤感。”

皮照民轻轻一笑,道:“无妨,既已决定要了你做我皮家丫鬟,日后你总该知道的。你若是有心,日后也多帮我照顾二月便是,我还要感谢你。”

贤香听后心中稍有失落,也伴着开心,竟一时有些复杂恍惚了神志。这是什么感觉?她从前心中从未有过这种悸动,便难以明白,她是心动了。

皮照民本就长相中上俊俏,自幼读书,如今已考取状元,证明所富才学傲人,身上自带着一股书香,渐褪少年青雉后,又添成熟风韵更是迷人。看他诉说家中子女时面上为父温柔笑颜,都叫贤香怀念起了家中父亲,曾也如此爱她。而接连两日相处,皮照民对待贤香这下人之身也皆彬彬有礼,不曾薄待,更叫贤香觉着他平易近人,性子温润,值得女子托付终身。许是李毅给她的命令,她本也做好了被皮照民纳为妾室的准备,不想这会儿听到皮照民说决定要她做皮家丫鬟,一边欣喜总算不辱李毅命令,一边却竟又觉失落。可是这失落中,她又庆幸自己好歹能以丫鬟身份留在了皮照民身边……

“怎地?”见贤香恍神,皮照民误以为她不舒服,问了一声,不等贤香回答,便自对外吩咐,“东健,王安,你们驾车再当心着些罢,稍稍慢点也不怕,不急于这一时赶路。”

“是。”外头应声,车速随之放缓。

皮照民又问贤香,“好些了吗?”

贤香刚回过神来又是一愣,面上更加泛红。她不敢相信,皮照民是为了她而吩咐叫人放缓车速,但皮照民当真如此做了呀。贤香信了,这面上便越发泛红。

皮照民皱了皱眉头,更误会了贤香脸色不对是当真不舒服,问道:“说了这么些话,你怕不是忍着身子难受陪我?”

贤香立即摇了摇头。

皮照民却不信,看着窗外天色稍作考虑,后说道:“累了便说,不用忍着。马车这么大,你不妨躺下歇息一番。也怪我今日仓促上路,我们还需赶在天黑前寻处地方落脚,在此之前不好停车歇息,难为你再忍一忍罢。”

皮照民一再为贤香考虑,如此温柔对待,更叫贤香心下激烈。反过来,贤香也更为皮照民考虑,不想叫皮照民误会,因为自己耽误了赶路,忙再三摇头,道:“爷,您真的误会了,我没事,只是……只是……”

贤香的一声“爷”,是她私心想尽量在称呼上同皮照民多亲近些,倒也不算逾越,殊不知更正中皮照民下怀。因为在皮照民中举后,皮曲氏也曾改口呼过皮照民为“爷”,只是又因习惯,更多叫他“夫君”“照民”罢了。那时,皮曲氏唤他“爷”,声音些许颤抖,隐藏试探,脸上也红成了贤香这般模样。

皮照民甩了甩头,抛开回忆,问贤香道:“只是什么?”

贤香咬了咬牙,一时被心中复杂冲昏了头脑,大声回道:“只是爷这般待贤香,叫贤香都不免对爷起了心思。可是爷说只愿收了贤香为皮家丫鬟,怎好又这般戏耍贤香?”说着说着,贤香竟眼中含泪。

话是从她自己嘴里说出去的,也叫她自己忽然明白,原来她是对皮照民起了好感,甚至更重,到了初尝恋爱的程度。眼泪不由落下,一来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觉得皮照民既然无意,叫她委屈;二来,皮照民不知她是李毅安排的眼线,她已心生愧疚,无法直视自己感情。若是皮照民与李毅一直感情和睦还好,但若不然,她心向了皮照民,却还要顾着自己一双弟妹安危,到时她又该何去何从?实难两全啊!

“啊,你别哭啊,别哭,乖。”皮照民恍惚中又从袭香身上看到皮曲氏模样,顿觉心疼,但也还能分辨,忙道,“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我不该叫你起了误会。你还这么年轻,也才刚过及笄,你可知我家长女都十二岁了?你比她大不了多少。我是心疼你如同我女儿年纪,却要给人为奴为婢……”

第七十六章 落户京

说到这里,皮照民也是一时词穷,甚者他自己心中清楚,其实他多少自欺欺人。若说他对待贤香的态度还算守礼,但他时而从贤香身上看到皮曲氏影子,不由怔忪凝视,目光都嫌太过炽热了。眼下这车厢中是无旁人,如若不然,任是谁见了,都要以为他皮照民对贤香有意。

“唉……”皮照民叹了口气,决定诚实告知贤香道:“你与我亡妻有些相像,许是我太过思念,一时迷乱多看了你几眼,叫你产生误会。现在与你说清,日后我也会多加小心避不再犯。请你也及时收心,莫错付我这不值之人吧。”

顿了顿,皮照民又干脆直视贤香双眼,郑重道,“我曾在亡妻墓前发誓,此生不会再娶。”

贤香与皮照民对视,看愣了眼,都忘记了继续哭泣。他那眼里头,有着贤香的倒影,但清清楚楚就是贤香。他就是在对她说话,告诉她,要让她明白,他是多么坚决,万不会反悔对亡妻立下誓言。

“贤香明白了,定做好皮家丫鬟本分,不再叫爷多费心。”贤香最终点了点头,然后一边抬手擦拭眼泪,一边也是借此瞥开目光,不忍不敢再多看皮照民双眼。

皮照民不知,他如此重情重义,更叫贤香倾慕。贤香私心作祟,仍贪恋唤他一声“爷”。但贤香也是真的明白了,瞬间摆正了自己的心思。皮照民此生不会再娶已是定数,那么她甘愿一生为奴为婢,只盼此生都能常侍皮照民左右,她便满足了。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夹在要害皮照民与弟妹性命之间,她也会干净利落地自我了断。皮照民对皮曲氏的怀恋决心,教会了贤香也于此时此刻暗暗下定如此决心。

真的爱上一个人,其实都不会计较那么些,只要对方安好就足够了,所有的付出都是自己心甘情愿。

贤香想开了,这一瞬间也就开朗起来。她也怕皮照民再把她看成是皮曲氏,那炽热的目光如今会叫她心中刺痛。她便是叫皮照民又多看到了她身上皮曲氏所没有的一面,像是面对自家女儿,将皮照民当成爹爹一般仰慕。她可以更没心没肺天真烂漫一些,虽然这是她刻意隐瞒了真实情感顾作出的表象。好在李毅曾经细心栽培过她,教会她如何很好地掩藏自己心思,不叫人在面上察觉了去。

皮照民也是较单纯的人,轻易便信了贤香摆正心思,从此以后即使偶尔撞见贤香目光有异,都不曾再多心。也许,皮照民也是故意不去多想罢。

总之,这会儿贤香又为了逗皮照民开心,也好在路上解闷,便道:“爷给贤香说过了家乡风貌,贤香也想给爷多讲讲京城,可好?”

“好啊。”皮照民正好也想多了解京城,愉快回应。

“那便请爷听仔细了。”贤香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京城的人事物给皮照民做了解。她知道,皮照民不日便会回京为官,都想尽己所能,能帮上的都好帮衬皮照民一番。

期间,贤香也有心仔细多说了李家事情,对李毅赞誉有加。皮照民本就已认李毅为兄长,更以此加深了对李毅印象向好。

这一路上,四人白天赶路,皮照民与贤香车内说笑不觉烦闷,很快便回到了半坡村。

家中皮襄氏和皮李氏、皮洛秋、皮二月,还有全部下人都早得知了皮照民高中状元,已封朝官四品礼部侍郎的消息。估摸着时日,这几日一早就都守在家门口等。今日终见皮照民回来,迎接自都热情欢喜。

因为赶路乏累,这半日夜晚皮照民只好生歇息一番。到了第二日才与皮襄氏等人细说告知,圣上赏赐京中宅邸,皮家好生打点一番,不日便要举家搬迁京城落户。皮家财物都可雇人一路护送,这带不走的,此处到底为皮家根生老宅,皮照民都不打算变卖出去,待他日后年满辞官,都好回到这里养老,留下便是。

至于皮家田地,这会儿皮襄氏也好心做主,决定先分给皮李氏娘家打点,收成可全入李家。皮李氏自是欣喜应下,回头通知李家。

皮照民还担忧路途遥远,皮襄氏年事已高,不好受舟车劳顿。皮襄氏还拍着胸脯说道,儿子高中,为娘欣喜,精神好着呢,才不怕。皮照民这才安下心来,本也不可能留下老母亲不顾,都想接皮襄氏到京城去享享清福。他只不过是考虑着是否一同回京,还是叫皮襄氏押后慢走。既然皮襄氏不怕,一同更好,路上慢些便是。

皮家的几个丫鬟都是卖身,自也要同去。至于赵东健、赵东康两兄弟,皮照民则叫他们可先回家同家中商议考虑一番。这两兄弟也没回家,自己商量了几句就决定下来。

赵东健决定留下,代兄弟二人为父母尽孝。而赵东康决定正式卖身皮家,宣誓终生侍奉皮家忠心不二。做出这番决定,赵东康一半是为了杏儿,也不怕叫赵东健知道了。而另一半,自打在皮家做事,皮照民都不曾亏待过两兄弟,一定程度上获得了两兄弟忠心。一方面兄弟二人不好都离开父母不顾,一方面也舍不得皮家这好主顾,如此决定也算周全了。

皮照民很是大方地给了赵东健一百两银子叫他带回,做买下赵东康银契。两兄弟感激涕零,也是做了最后道别。

不日,皮家一切打点完毕,也雇好了送行工人十几。其中包括赵东健回家后又来,说愿最后送一送曾经主顾和自己弟弟。皮照民没有拒绝。

启程前,半坡村全部乡亲父老都来送行。就是李家都破天荒备了厚礼来,毕竟皮家田地交给了他们打理,日后都能得不菲收益,而皮照民飞黄腾达,他们更不敢怠慢。皮襄氏、皮照民和皮李氏都与亲友一一细致道别,心生不舍。

邻居张大娘和皮襄氏多年来感情看似平淡,实际到底深厚。二人拉着双手絮叨半日,仍舍不得分开。最后张大娘看着日升正中,不好再耽误皮家上路,这才松开了皮襄氏双手,但转头跑进自家院落,怕是把一时能抓到的鸡鸭都给抓来了,两手满满,硬要塞上皮家马车。

“哎呀!不用,不用!你可留着自己吃,或者卖了吧。”

“我院子里还多得是,不差这几只卖钱。你就带着吧。”

两老又拉扯几下,忽然双双停手,互相笑道,“哎,那我就收下了。”“嗯,你路上慢走,千万当心身子。”“你也要仔细照顾身体啊。”终于道别。

自此一别,还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相见。

马车一路远离半坡村,众人还一路回身远望,将自己的家乡深深刻印在了脑子里。

待到京城,初来的皮襄氏等人则又立即被京城光景吸引。真是好不豪华,好不热闹啊!

再看圣上亲赐府邸,竟按尚书规格,庞大院落,内里已备全家具,还有新奴仆十数。一家人更是欢喜,自此落户京城。

第七十七章 两家好

整顿一日,第二日皮照民便正式到了礼部和户部报道入职。不过回家一月又过半,这一去一返耽搁了时日,日前礼部还忙于今次会考殿试之事,这会儿却清闲许多。既然兼顾户部尚书之职,正好今年御用重选将近,皮照民这大半心思都放在了户部事务上,也很忙碌。

一日尽心疲惫,傍晚回到家中,又多有人送礼上门,皮照民只好一一接待。听皮襄氏说,今儿白日他不在,都已有好些人送过贺礼来,其中财物难数,光是丫鬟家丁都有好些个。皮襄氏也不太懂京中官职品阶,凡是自报家中老爷为朝中某某官员的,皮襄氏都不敢怠慢,礼物收了,人也都留下了。

皮照民听后细看皮襄氏留下诸多拜帖,不由摇了摇头,也没法说皮襄氏什么。他不过初入官场,真正比他官职高的朝中元老都不至如此笼络于他。这趁着他不在硬塞人进来的,多半都是意欲奉承讨好,比他官职微轻者。他们送来的礼物和人皮襄氏已经都收下了,皮照民这会儿也不好退回,日后便不得不多惦念着这些人些啊。

这些到底都是高兴的事儿。想来圣上赏赐了这偌大宅邸,日后洒扫,光是安排了那十几个下人都要忙不过来,也是预知会有这许多人送上门来,事先给他皮府增添下人留的位置。皮照民也就却之不恭了。除了原本皮家下人和圣上赏赐之人晋级为大丫鬟、大家丁,还有管家一名也是圣上给安排好的,其余人员都暂只做下等仆役便是。

齐管家也早已将此事安排妥当,人员一一入册,不过是将册子交给皮照民一看,等皮照民看过点了头,也就落实了。物品也是,齐管家都会一一细致入账打理妥帖,不叫皮照民费心,可是称职。

这刚一入夜,真正让皮照民既欢喜又头疼的才是来了,还是一来就来了五个。不就是李毅他们咯。也是他皮照民事先自己应承的,回来便会做东宴请几人喝个尽兴。这五人一进了皮府找见皮照民,不由分说拉着人就出去了,根本也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临走时李毅看了贤香一眼,贤香自己就也跟着去了。

到了荟萃楼,还是他们六人,身后各自有着六香伺候。不过今日,六香已有二香不再是李毅的人。李毅当场将贤香和袭香的卖身契分别交给了皮照民和杨明善。皮照民还多取一份车夫王安的,面上却不见太多欣喜。反倒是杨明善,一早就乐开了花儿。

捧着袭香的卖身契,杨明善献宝一般端到了袭香面前,喜道:“袭香宝贝儿,今儿你可就是我杨明善的人了。”

袭香初次露出羞涩样貌,没有答话,只侧身点头,轻应,“嗯。”

想来袭香必定会被杨明善收为妾室,这对袭香来说是福气也是悲哀。能给杨明善做妾都算风光,日后必定吃喝不愁,若是得宠,更该绫罗绸缎加身,金银赏赐不断。然而,一日为妾终生为妾。现在杨明善是还未娶亲正室,等到杨明善有了正室,袭香也不过是下人身份,还不知道会被正室夫人如何打压。她生下来的孩子也可能会被正室抱走,都不能养在身边,又有哪个做娘亲的舍得?

素有知心人美誉的杨明善又怎看不出袭香眼藏失落,安慰一番,道若袭香顾虑,可暂只做他杨府丫鬟,日后还可许了一户好人家做妻。若袭香当真有心于他,他也好多些时日争取父亲同意,要袭香给他做了侧室夫人。袭香惊喜抬头,连连称是。末了袭香也与李毅对看一眼匆匆,面上各自本就含笑,也没叫人瞧出端倪。

贤香在一旁看着,心中多有羡慕,面上却没显露出去。

之后,李毅也大方道可将三香送予刘兰芳三人。不过刘兰芳当即说刘府丫鬟数多,暂无意增添,拒绝果断。徐长青和薛志强也道愿赌服输,没有收下。李毅也没多为难,只叫三香今晚再尽心服侍三人。

接下来这一晚上就不多说了,皮照民在劫难逃,到底是被人抬着回府。其余五人除了李毅和“久经沙场”的杨明善,也都这幅惨状。日后还要被杨明善嘲讽一番,众人倒也乐呵,感情不减反增。

不日,皮照民收到曲家来信。

先头搬迁落户事多匆忙,皮照民赶不及亲自上门报喜,也曾去信告知。这会儿先看信上抬头,见是“曲广玉书”,皮照民才觉奇怪。再拆开细看,皮照民顿时心下大惊焦促。

不过山高路远,皮照民无法立即到得曲家细问,光是心急也没用,渐渐冷静下来。又看一遍信书,发现曲广玉字句谨慎,也暗藏透露,叫皮照民无需多虑。曲泰樊虽告重疾,实际休养安身还可过百年。而曲家买卖沉重打击面上危倒,实际底子丰厚,也能度日。现得知陈谏、汤石墨皆被革职收监,皮照民又高中状元入朝高官,曲家沾光也还能振作起来。信末曲广玉还谨慎,叫皮照民无需回信,可收好信件,莫操之过急,叫人看去。

皮照民安下心来,依言照做,没去回信。

本以为如此两家皆好,只等着日后陈汤二人正式判书下来,曲家重振,皮照民能帮得上忙的都帮衬一番便好。皮照民兼顾两部事务也都越发尽心称职,周全得更多受圣赞。

唯一的小插曲,就是梁允听皮怀礼说,皮家已搬迁落户京城,不日待他年满十四,也会由新竹堂转入善师堂就学,好亲近家中方便照顾。梁允当初答应隐姓埋名入学新竹堂,心下那小心思可是指着皮二月还会再来新竹堂探望皮怀礼,自己先与皮怀礼打好关系,也好趁机与小二月亲近一番。如此佳人不在近前,梁允可再在新竹堂待不下去。

梁允实为最是受宠的五皇子,能耐自是大着呢。他当即书信回宫,求着父皇要转学善师堂,当然也提名要求父皇给皮怀礼开开后门,二人在新竹堂感情交好,也好一同转学善师堂为伴。当初圣上就是先提要梁允入学善师堂,梁允不愿,圣上才是又试新竹堂。这下可好,圣上大笔一挥就回信答应了。

后圣上亲自降旨,命五皇子梁允入善师堂就读,封皮怀礼为皇子伴读,一同入新竹堂就学。

皮怀礼这才得知梁允真实身份,也是惊讶万分。

如此,皮怀礼沾着梁允的光,不但破格以十二岁就能入读善师堂,还有了皇子伴读这一荣宠身份。一下子,皮家父子在京中声明更是远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七十八章 判书下

见到儿子得蒙圣宠,孙子又获五皇子钦点为伴读,得以破格入读京中善师堂,傍晚放学便可归家,家人都近在身边,皮襄氏好生欣慰欢喜。府里丫鬟仆役众多,齐管家最是得力,既是圣上安排,也不怕家中财物都交给他打理。皮襄氏这日子过得也当真只用享清福,人眼看着起色都红润起来。

皮李氏这头则是欣喜担忧两生。府里圣上安排的丫鬟不说,旁人送的丫鬟多有几分姿色,而且琴棋书画各有精通,起码都曾读书识字。如此对比下来,皮李氏日渐自惭形秽。每见有新丫鬟同皮照民搭话,她心中都要生出嫉妒,隔日便把那丫鬟安排得离皮照民宿院远远的。那些丫鬟倒也尊敬她这位夫人,不曾稍有忤逆,皆乖乖听命,看模样都算安守本分。

唯有贤香,时日不多已经成了皮李氏的眼中钉。

从前在半坡村家中,皮照民屋内只有杏儿一个丫鬟,还都不用杏儿伺候他起居,只要杏儿帮衬管照皮二月。这次搬迁到了京中府邸,皮照民所居的主人院落颇大,但小二月渐渐大了,也不好再同爹爹同住一屋。皮照民和皮襄氏商量后,便先叫小二月住到了与他院落紧邻的女主人院落。除杏儿分给了小二月之外,二人又与齐管家商量过,都是捡着圣上赏赐的优先挑拣出丫鬟四人、仆役二人,都是顶聪明伶俐,干活又勤快之人。

皮李氏心中已有不满。讲道理,现在皮家只有她这一位正室夫人,都该是她住进女主人院落。可是她不敢提。小二月为何变成今日这般,需人格外上心照料;她的娘亲皮曲氏又是被谁所害……这些陈年旧事,皮襄氏和皮照民都能不再追究,皮李氏又哪能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皮李氏所分得的院落到底也是除皮照民、皮襄氏、皮二月之外最大的一座。皮洛秋暂时依然与她同居一院。皮怀礼则单独住进了长子院落,说是方便读书不叫人打扰。皮怀礼争气,皮李氏喜悦,也算平衡了心理。

然而,皮照民屋内除了齐管家做主安排的几个丫鬟、仆役,皮李氏都看过,那几个丫鬟都相貌平平,想来齐管家故意如此安排,也是个懂事的。但那贤香却是皮照民亲自吩咐,留在了他院中伺候。

回想皮照民回家接亲时身边就带着这贤香。皮李氏不得不对贤香另眼相待。得知贤香是李毅送的,见皮照民与李毅感情日渐交好,皮李氏却又不得不隐忍着,只敢在心中担忧嫉妒。

幸亏贤香一改往日脾性,只表现得活泼调皮,没叫皮李氏看出她像皮曲氏去。而且光看她相貌也不算出众。要不然,还不知皮李氏心中要怎般复杂,许会再渐升暗害之心都说不定。

嘛,日子过了月余,总体来看皮府内一片和谐向好。

这一日,朝堂之上,圣上终于亲下判书。经大理寺查办,陈谏、汤石墨二人罪状确凿,此外还搜出汤石墨长久收受贿赂秘密账本几册。过往御用评选多不公正。虽也没出过什么大岔子,汤石墨家的小金库却是堆成了金山银山,又有珍宝无数。

圣上降罪。陈谏、汤石墨二人皆罢黜尚书职务,但顾念二人为官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罪当问斩却不赐二人死罪,只贬为平民,可回乡种田养老。但父之过,年事已高,子当替父从军。命陈、汤两家成年儿子皆充军为兵。两家家产全部充公,女眷和幼子才可布衣陪二人回乡生活。

可见圣上赏罚分明间也有着念旧慈悲之心。陈、汤两家如此下场,好歹都保住了性命。只是大殿之人,人人仍心下唏嘘。所谓伴君如伴虎,一朝失势,满盘皆输。曾是高官的人,现在要回家种田,又哪里那么容易?成年儿子都被充军,安危也甚是让人担忧。

思念及此,曾与陈、汤两家交好之人都不免摇头叹息。但有些叹息之余,额头不禁冷汗直流,他们自顾不暇,都该早日警醒。

午后,善师堂突然派人到了皮府,面上急切告知,皮怀礼在学堂之上与人厮打起来,不敌对方年长身高体壮,伤得严重。皮照民刚下朝堂回府,立即安抚皮襄氏、皮李氏一番,又直奔善师堂。

到时,梁允亲自迎上前来,告知皮照民,道:“皮侍郎无需担忧,现怀礼人在老师屋中,我已命人唤来宫中御医为他诊治。”

皮照民赶忙向梁允行礼道:“臣,见过宣亲王,给宣亲王请安。

“免礼。”

皮照民起身后又问:“还请宣亲王告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汤石墨的小儿子汤道渠,今年刚满十四,也入了善师堂为学生。早前汤石墨的判书还没有下来,家人也还没被牵连,汤道渠仍然每日按时上学。虽然有些学生已在旁窃窃私语,但到底都不曾明显挤兑。

今日有些学生在上学前偷听到家中大人讲话,知道陈谏和汤石墨两位原尚书的判书下来了,都被革职啊,家产充公啊什么的。其中几个品行稍差的学生便是再忍不住,老师在前头讲课,他们就在后头出言讥嘲起了汤道渠。坐在前排的梁允和皮怀礼都能听清。

“在座的大多都是官家子弟,或有富商家中长子也不可小觑了。唉,我这一时忘了,你们说说,他汤道渠又是什么来头来着?”

“这你都能忘了?汤道渠他爹可是大名鼎鼎的户部尚书汤石墨呀。”

“噗……是你忘了,汤石墨早被收监大理寺,今日判书下来,可再不是户部尚书咯。”

“听说汤石墨不只将被罢黜官职,汤家家产也会尽数充公,还有……”

“啧啧!可怜呦。”第一个带头说话的听着旁人议论,自个儿面上一笑,指名道姓问汤道渠,道,“喂,汤道渠,你家家产都被充公了,又哪来的学费,还能跟我们共济一堂听书学习呢?”

这时汤道渠还能隐忍,不理会那人。

然而,那人见汤道渠不理他,竟然高声冲着老师大喊,道:“老师,我们这课堂上有罪臣之子,请恕学生无心上课。还请老师将这不该来的人赶出去。”

“对啊!对啊!请老师将汤道渠赶出去。他爹能犯下那等大罪,教出来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我们可不敢跟他在一个学堂念书,别把我们都带坏了。”

第七十九章 怀礼伤

做老师的倒是没因此轻忽汤道渠,出言劝解那几位学生不可如此对待同学,更训斥他们不可在课堂上胡闹。

谁知那几个学生见老师不劝退汤道渠,反而训斥起了他们,心中有气,干脆纷纷起身围绕到了汤道渠身旁,不由分说便拉扯着,要将汤道渠赶出善师堂。

一开始汤道渠还能忍着,跟那几人讲道理。善师堂每年的学费都是提前交了的,他并没有亏欠。至于他爹汤石墨的判书他都没听说下来,什么革职、什么家产充公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再者,当今朝堂上正是用人之际,圣上宽宏,都曾有言明,只要是个人才学品行皆优良端正者,都可以参考科举。若能会试中举,即可上殿予圣上亲自考察。圣上都不会追究家中前事出身等事。

“那也得你能过得了会试。而且圣上是说了不问出身,但你爹可是犯了大罪的,还想跟人家好歹清白的贫户比?”

“判书还没下来,我爹若是当真犯错,那也是我爹自己品行不端,与我何干?”

“哈哈!大家都听见了!汤道渠自己都承认他爹品行不端!”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爹品行不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滚出去!我们不要与你在同一学堂上课。”

“滚出去!”

汤道渠无暇后悔自己失言,被众人推搡叫骂着,耻辱、委屈得浑身发抖。

这时,皮怀礼看不下去了,挤到众人身旁,拦护在汤道渠身前,道:“你们别再闹了。”

谁知,皮怀礼这一好心举动,却反倒叫汤道渠再难隐忍,将自己所受的一切委屈与耻辱化作了愤怒,一股脑发泄在了皮怀礼身上。他一把拉住皮怀礼,大骂道:“用不着你假惺惺!”同时一挥手,一拳已重重打在皮怀礼侧颜下颚。

皮怀礼直接被打翻在地,一时愣神,还不明白汤道渠为何打他。

汤道渠紧跟着骑坐在了皮怀礼身上,一边打,一边骂着,“还不都怪你爹,都是你爹害了我爹!”

皮怀礼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迁怒,但想出声反驳。汤道渠他爹汤石墨自己犯错,都跟他爹皮照民无碍。圣上有心查办,当真清白者又有何惧?还不是……

然而,这些话皮怀礼内心想过,知道在这个时候说,无疑是火上浇油,指汤石墨咎由自取。他没有办法跟红了眼的汤道渠讲道理,他也压根没办法开口说话。

汤道渠跟疯了似的,乱拳仿若暴雨般不断砸下。皮怀礼无心也无法还手,只能尽量双手抱头护脸。这护不住的胸口等处却接连遭罪。有几拳砸得可实在,闷疼得叫皮怀礼差点背过气去。

原本旁边围着那些人,看汤道渠发起狠来,先头的嚣张一下子没了,居然还被吓得纷纷倒退了几步。他们都差点忘了,听说汤道渠在入学善师堂前也曾拜师汤石墨交好的御前大将军为师习武。虽然只学了短短不到半年,为强身健体,但也不是他们这些只懂读书的文弱可比。

好在他们退开了些,梁允反应过来之后也能挤进去了。见皮怀礼全无还手之力,又知皮怀礼是弱子之身,梁允顿时就急了。他也顾不上用身份去压汤道渠,只能一边大喊着“停手!”一边去拉汤道渠起身劝架。

汤道渠不察拉他之人是梁允,还反手给了梁允一拳。

这回老师可就坐不住了。汤道渠被同学欺压好说,皮怀礼被汤道渠按在地上骑打也好说,但梁允在善师堂被人打了,这事儿若是传进梁允他爹耳朵里去还得了?也不看看梁允是什么身份,他爹又是什么身份。

那头老师赶忙欲亲自过来拉架。这头汤道渠一拳下去,回头一看,发现自己打了梁允也是一愣。

梁允吃疼,也没跟他客气,趁着汤道渠愣神的工夫,一拳狠狠招呼在了他脸上,直接将汤道渠打翻在地。但梁允也没乘胜追击,如此一来汤道渠已经让开了位置。梁允忙是蹲下探看皮怀礼伤势,问道:“怀礼你怎么样?”

“呜……”皮怀礼只得空痛呻,都无法应答梁允,可见伤得严重。

梁允皱眉,吩咐刚挤到近前的老师道:“我先扶怀礼借老师屋一用安置,还请老师这便入宫,以我为名,请太医速来诊治。”

之后,老师去了宫中请太医,同时也派人到了皮府告知皮怀礼与人打架事情。皮照民到时,太医也刚来不久,还在诊治。

皮照民听完梁允述说,一面心疼皮怀礼,一面又是无奈。陈家与曲家恩怨,牵扯了皮家与汤家,来来回回,都是大人的事,不想小孩子间也要因此事打架。

想了想,皮照民问梁允道:“不知那汤家公子……”

梁允不等皮照民说完便道:“太医过来的时候,宫中也有侍卫一同前来。早知父皇今日会下判书,这会儿汤道渠已被押送回家。想来不日便会退学善师堂,与汤石墨一家布衣回乡罢。”

皮照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汤道渠也是幸运,只差一年戴冠,便不用充军当兵。但汤家家产全部充公,汤道渠都无法再承担善师堂费用。也好,如此一来可免了与堂中学生再生事端。不然,皮照民都要考虑让皮怀礼退学,怕皮怀礼再因此事受伤。

片刻后,太医诊治好了皮怀礼,出来向梁允复命。

还好都是些皮外伤,没动了筋骨,胸口几处青淤比较严重,也没伤到内服五脏,多将养几日便可大好。皮怀礼主要是受了惊吓,这会儿该也缓过来了。

听罢,梁允即吩咐太医为皮怀礼开几服药,有助恢复,药材都可自宫中取,回头他自会向父皇禀明用处,叫太医无需顾虑。

皮照民则向太医告谢几句,再等不得,招呼梁允一声后,急着跑了进去看皮怀礼。

“怀礼……儿啊,你可还疼?自己能不能下了床来?”进门时呼唤,皮照民见皮怀礼躺在床上,上身衣服敞开,刚刚上过药,片片淤青红紫,煞是心疼。他想立即带皮怀礼回家,还要看皮怀礼能否下得床来。

第八十章 不悔改

皮怀礼何其懂事,自己便欲翻身下床,但这一动弹浑身伤处都被牵扯疼痛,仍是忍不住抽噎一声。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从小也没遭过这等罪。

皮照民赶忙上前,一边安抚皮怀礼,一边亲手为其穿好衣衫,然后将皮怀礼抱起。好在他来时是乘着马车来,这会儿也只需将皮怀礼抱上马车。短短路途,皮怀礼有伤在身也不怕被人笑话,这么大个人了还让爹爹抱着走。

皮照民是觉得不妨事儿。但先头几个引起事端的学生问过皮怀礼伤得不重,这会儿就又来嘲笑皮怀礼,“不过是受了点皮外伤,怎的比女孩子还娇贵。”皮怀礼听着脸上挂不住,走到一半就硬要下地。皮照民拗不过,只好将皮怀礼放下地来。

正好见老师在侧,皮照民又吩咐皮怀礼先上马车,自己同老师安排几句,“怀礼需在家中将养,向老师请假几日。”

“好,好,先把身体养好,不急念书。”老师连连答应。

那头梁允吩咐好了御医。皮怀礼身为皇子伴读,也要向梁允告假几日。梁允自是答应,并陪着皮怀礼一同往外走。不过是皮照民同老师说了几句话的工夫,皮怀礼和梁允已经走出善师堂大门。

皮照民随后走到大门口,忽然见一道人影自旁侧冲向前头皮怀礼和梁允,银光隐隐一闪。皮照民心下无念,但恍惚觉察危险,身子已经自己冲了过去。

“噗嗤!”刀子入肉,血花喷溅。

皮照民和皮怀礼都是呆怔。梁允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一脚踢翻行凶之人。那人露出头脸,竟是面上沾血的汤道渠。

后头很快也有官兵追上前来,二人先行擒拿住汤道渠,后一人捂着腰间刀鞘向梁允请罪,“卑职疏忽,叫宣亲王受惊了。请宣亲王降罪。”

“爹……爹……”这时,皮怀礼也回过神来。他突然被皮照民抱进怀中,护在胸前,现在两手下意识一摸,再抬起一看沾染湿红。皮怀礼顿时心下慌乱,泪水夺眶而出,话却都说不明白。

皮照民忍着后背透胸剧痛,倏忽间面上已没了血色,额角冷汗直流,还先查看了皮怀礼安好,这才微微笑道:“爹爹没事儿,儿你安然便……好……”话音未断,皮照民眼前一黑,顺势晕倒在皮怀礼胸前。

梁允回身一看,皮照民背后插着一把长刀。来不及追究官兵被汤道渠夺去佩刀,眼见皮照民后背已殷红大片,刀口还在不断冒血,梁允赶忙喊道:“御医!御医!”

还在门内的御医、老师、同学都涌出门来。一阵兵荒马乱,皮照民又被抬了进去。当老师的除了再度贡献出自己房间,也帮不上别的忙来救治皮照民,负责维护起了秩序,和煦或严厉地叫围观学生先行归家,今日午后都不上课了。御医关起门来。皮怀礼和梁允也只能在门外等着干着急。

梁允便又来到门口,冷声斥责还跪在地上的官兵道:“佩刀被夺,你当真失职!”

“卑职知罪,请宣亲王降罪。”此人日前也负责殿试监考护卫,正好站位就在皮照民身后不远,认识皮照民。刚刚眼见皮照民伤重,他自知难辞其咎。

皮怀礼也跟了出来,声泪俱下地控诉汤道渠,道:“汤道渠你!……为何几次三番要来害我……我爹爹……他……”担忧皮照民伤势,皮怀礼哽咽不断。

“呵!”汤道渠冷笑一声,不答言语。

看汤道渠仍不知悔改,刺伤得逞,虽没能伤到皮怀礼,但重伤了皮照民更好,满面笑容,因为还沾着血,那表情更觉癫狂瘆人。皮怀礼忽然有些害怕,下意识倒退半步。

梁允心下一怒,几步上前又重重给了汤道渠一脚,踢得汤道渠弯腰一拱。梁允仍不解气。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汤道渠缓过气来,竟仰天大笑。

“疯子!”梁允唾骂一声,不愿再跟汤道渠多纠缠,冷声对官兵下令,“你们今日失职,致皮侍郎重伤,我会亲自向父皇禀明,再行追究。你们先把这疯子押回去收监,切忌不可再有闪失!”

“是!”两名官兵心知获罪不远,但顾念家中长幼不被牵连,仍谦恭领命,恪尽职守。

汤道渠被两名官兵紧紧钳制,一路押送走远仍一路狂笑。皮怀礼和梁允听着心中都很复杂。汤道渠年少方才十四,夺刀行凶,他可有想过自己会是何下场?

约莫半个时辰后,御医终于开门而出,立即向梁允下跪,颤声复命,道:“卑职已尽力,但……”

皮怀礼冲进门内。床上皮照民仍未苏醒,侧卧向内。皮怀礼近前再看,皮照民脸色更淡,双唇都已惨白。他后背插着的长刀被拔出暂时丢弃在地,伤口处该是已经处理过上了药,大半个身子都被绷带缠绕。那洁白的绷带也已被鲜血染红大片。瞧这模样血并未被彻底止住,用不了片刻就要再换药重上绷带。

皮怀礼颤抖着手探了探皮照民鼻息,虽然有些微弱,幸好也还……也还……

“呜……”皮怀礼再度哽咽出声,但怕打扰皮照民休息,赶忙紧紧捂住口鼻,不叫哭声传出。

外头,梁允听罢御医诊断,先是眉头越皱越紧,后厉声道:“你不行!换别的御医来!”

“是。”这御医一边擦着额头冷汗,一边立即应声,心下还觉逃过一劫。

皮照民那伤势,怕是换了谁来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刀口太深,血再怎么止都止不住。他尽力了,都不敢保证能救活皮照民。看梁允如此重视,想来皮照民受圣上青睐重用,圣上更该重视皮照民性命。这一个弄不好,皮照民……他都要跟着受牵连。现在梁允命他换个人来,他也顾不上转祸他人,从地上爬起来跑着就去了。

“不行,我也得去。”御医跑远后,梁允还觉不放心,同皮怀礼招呼几句,“怀礼,你且先在此照看好皮侍郎。我这便回宫,亲自奏请父皇,定严惩汤道渠,还要父皇派宫中最好的御医来。就是要把整个御医院都搬来也定要救活皮侍郎……”说着说着,梁允发现皮怀礼根本没留意听,叹了口气,“唉……”

梁允也没再多耽误,这便动身回宫去了。

第八十一章 岛比干

三日后。

皮照民不但未曾醒来,还发了温热持续不退越烧越高。因为伤重,御医都说不好挪动,皮照民只得留在善师堂,不能返家。

一开始善师堂还照常上课,但很快因为人心惶惶,学生们都就皮照民被汤道渠刺伤,伤势情形等窃窃私语议论不休,根本无心听讲。善师堂只得停课几日。

三天来,善师堂仿佛成了皮家后院。不说是皮怀礼,皮襄氏、皮李氏获知皮照民伤重无法返家后带着皮洛秋、皮二月,还有几个皮家下人都赶到了这里,日夜守护在病床旁照料着。每日梁允也亲自带着二三御医一同前来探望、诊治。

圣上重视皮照民伤势,虽不得空亲自来看,但也命御医只管取宫中上好药材,一定要将人治好。御医都不敢当着圣上的面说,再珍贵的药材用在皮照民身上都怕是浪费罢了。反正圣上下了口谕,管它有用没用,他们也不必心疼,只管挑最好的药用上便是。

靠着御用最好的金疮药,不停地敷,不停地换绷带换药,皮照民伤口流血倒是止住了,但伤口始终不曾见结痂。因为天气渐渐炎热,还隐隐有了流脓的趋势。这都不打紧,最严重的是皮照民一直昏迷不见醒来。

三天了,三天都只能靠着皮襄氏和皮李氏一口一口给皮照民喂些米汤,皮照民大半还没能咽下去。此外就是御医一人一手抬着皮照民下颚一手捏着皮照民鼻子,另一人强行给皮照民灌下药汤和补汤。皮照民都是这样勉强果腹度日。吃进去的东西少,都少有排泄。人眼看着是越来越虚弱。

这次御医几人好说歹说赶所有人出门后,关起门来再给皮照民换药,看到换下来的绷带上沾满脓血,心中顿觉不妙。皮照民伤口流脓,温热高烧不退,冰块都用上了,各种方法也都尝试了,都不管用,人也越来越虚弱,怕是再熬不了几日。就怕皮照民这一熬不住,他们都要跟着遭殃。

“怎么办?”其中一位御医比较年轻,也最是沉不住气,慌神问道。

“还能怎么办。如今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仓库里头不是有快万年人参,圣上先头有命,咱也不必留着了,先取来切片给他含着,总能吊住他这条命,多挺几日。”年纪最长的御医沉声说道。

“不可!……不好吧?这事儿杨奉御您当真做得了主?”年轻御医还舍不得,嘀咕着,“再多挺几日怕也是个死,现在宫中可也就那么一块万年人参……”

杨奉御摇了摇头,道:“我也知道就这么一块,本来应该给圣上留用,以防不测。但眼下是不得不用上了。我年纪大了,在宫中资历也深,不怕圣上怪罪。但你们可都还年轻,万一圣上牵怒……唉……”说着,杨奉御叹了口气,“梁直长你都不怕,好歹也是圣上远亲国戚。但温侍御他就……”

年老和年轻的御医都看向了在场另一位。

温侍御苦脸一笑,道:“圣上若真牵怒降罪,我也只好认了。”

三人一时相视无话,再三叹气。

末了,还是杨奉御道:“咱也别再耽误了,就劳烦梁直长你速回宫中取来那万年人参,好歹先把皮侍郎这条命吊住。我去趟太医署,找一找老刘,听说他手底下新来了个药童是苗医出身,说不定对这温热伤病有咱不知道的好法子医治。”

“行。”梁直长应了一声,便跑着去了。

温侍御拦下杨奉御道:“您说的那苗医药童可是岛比干?”

杨奉御这才记起那人名字,道:“正是。”

“我认识他,还是我跑这一趟吧。杨奉御您留下照看皮侍郎。”温侍御说罢也跑着去了。

善师堂离宫中看似不远,梁直长这一去一回少说也要花费半个时辰。感觉没过多久,温侍御倒是先带着太医署的刘主药和其手底下药童岛比干回来。二人也都带着药箱。

皮照民这事儿,圣上虽交给了尚药局负责,但太医署也都有听说。这一路上温侍御也将详细说给了二人听。三人路上都在商议。

到了近前,二人先同梁允请过安,得梁允允诺,后进入室内,各自又为皮照民诊断一番。皮照民醒不过来,主要还是当初刀口太深,失血过多,后来人越来越虚弱,导致伤口无法结痂,时间久了流脓炎症是必然,人再染了温热,更难醒来,无法自主进食就更虚弱……这就像是个死循环,解不开,人再熬上几日必然熬不住。

这病床一侧还放着些冰未化,显然用冰降温的法子已经尝试过了。刘主药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看岛比干却在沉思,似乎有了伎俩。

片刻后,梁直长也带着切好片的万年人参回来,直奔病床旁,就要给皮照民口中送进一片。

“不可!”岛比干两手一把抓住梁直长探前双手。

他动作突然,吓得梁直长一抖,参片从指缝间滑落了下去。

岛比干松开梁直长后捡起那参片一闻,摇头道:“这果然是尚药局库房里藏着的那万年人参呐,真是好东西!不过可万不能在这时给皮侍郎用。”说着,岛比干动作很是自然地将那参片收进了自己药箱。

“为何不可?”温直长就近观察到岛比干的小动作,顿时觉得岛比干是在假公济私。说什么不可,分明是看到好东西舍不得给将死之人用,想要占为己有!

岛比干将参片谨慎收好后,从自己药箱也拿出了一些东西,一边往布膏上面倒药粉一边诡异地斜了温直长一眼,解释道:“这万年人参属热,虽然大补,但皮侍郎已温热高烧体虚,怕是虚不受补,还要雪上加霜。这么浅显的道理,梁直长难道不知?”

梁直长顿时哑口无言,下意识向提出此主意的杨奉御看去。

杨奉御也是呆了呆,后回过神来立即摇头示意梁直长别再做声。看来这岛比干当真有办法,就看他如何医治吧。

第八十二章 是魔鬼

只见小小年纪的岛比干竟不顾官职大小,反过来指挥起了刘主药给他打下手,道:“刘主药,我这腾不开手,劳烦您将这些绷带拆开。”

刘主药和杨奉御年纪差不多,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听话就拆开了皮照民身上绷带。这些绷带先头杨奉御刚给换过,才一会儿又沾满了脓血。

岛比干皱了皱眉头,又吩咐刘主药道:“伤口还需清理一番。”

刘主药又听话,立即用干净的棉布和着药水细致清理了皮照民后背伤口。

岛比干这才将手中准备好的药贴盖在了皮照民伤口上。

“呜……”皮照民顿时有了反应。

众人大喜,纷纷凑近来看,以为岛比干手中苗药当真神奇,这才刚贴下去,皮照民竟然就要醒了。谁知,近看皮照民一脸痛苦,又哪里醒来,只是昏迷间仍难忍痛苦呻吟出声。

岛比干挥了挥手,叫众人散开,道:“你们别都挤过来啊。”

三人退开,梁直长忍不住质疑道:“你给皮侍郎贴的这是什么药?怎的叫人如此痛苦?”

“这究竟是什么药一时不好细说,就说是毒药吧……”

“什么?”除了岛比干之外四人一听这话顿时齐声叫道。

岛比干翻了翻眼睛,不得不耐下性子解释道:“你们急什么?听我把话说完。汉人有句话不是说是药三分毒?那反过来,用毒药有时候也不是为了害人,而能救人。这药的方子大多是毒虫、毒草等数十种,很多是我们苗疆特有,你们怕是没听说过不知何物,所以我这一时间很难都给你们说道清楚。”

听到这里四人镇定下来。认为岛比干说的有道理,他们知道的有些方子里头都会用到毒物。无论方子是什么,能治病救人就是好方子。

岛比干还继续说着,“嘛,不过这方子本身也还是毒药,原本是用来害人的。”

四人顿时又大惊失色,但这次好歹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这药需与人血接触,惯常都是上在银针暗器上,借着利器透人皮肉,立即就可叫中招之人伤处红肿疼痛发痒得厉害。伤者必定忍不住抓挠,这一挠出血更多,药效更快发挥。皮侍郎这伤口原本就又大又深,始终不曾结痂,现在脓血甚多不断外流,不用再抓挠,药效已经发挥很好。”说着,岛比干揭下药贴,又上一剂。

“呜……呜……”皮照民顿时更加痛苦,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岛比干却是不慌不忙,继续道:“药效彻底发挥后,至寒至阴毒性会叫人通体生寒,一切感知渐渐麻痹,最终抵御不住便会陷入昏迷。说白了,这药能叫无论多厉害的习武之人因为由内而外的寒冷变得自顾不暇,全无还手之力。直接要了人命倒不至于,但生死场上,若非使毒之人善意留命,只顾离去,也跟直接要了人命差不多了。”

四人听着恍惚都觉着自己浑身发凉。素闻苗人使毒厉害,杀人于无形……这岛比干究竟什么来头?四人都产生了一个念头,惹不起!他们可万万不能招惹了岛比干,不然还不知道岛比干会掏出什么苗毒来折磨他们。怕是到时候直接给他们一死反倒还能给人个痛快。

“眼下我也只能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给皮侍郎解了这温热。虽然难挨了点,但反正皮侍郎还在昏迷中,该也难过不到哪里去吧?”岛比干说着,又给皮照民换上一贴。

抖……抖……抖……抖……

四人再看皮照民浑身发抖越发厉害,自己都忍不住跟着抖了起来。这昏迷之人都明显难过成了这般模样,若是醒着的人还得了?真亏得岛比干还能面不改色地一再加重药量。他是魔鬼吧?

一贴一贴又一贴……四人眼睁睁地一直在旁看着,岛比干每隔一小会儿就给皮照民换上一贴。皮照民痛苦得已经抖成了筛糠,呻吟之声都越发明显,甚至隐隐带了哭音。

“呜……疼……呜……痒……”别说,皮照民竟然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说出了“痛”、“痒”两字。

这时,岛比干停了手没再换药贴,而是探手摸了摸皮照民额头,后回头笑着对四人道:“差不多了,温热已经退了。”

四人闻言本该大喜,但看着岛比干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怎么就更觉得他是魔鬼了呢?

“咳!”杨奉御最先回过神来,仍禁不住一抖,然后谢岛比干道:“想不到苗医毒药拿来救人当真如此神效。我先代皮家老小多谢你救皮侍郎一命。”

谁知,岛比干却摇了摇头,道:“刚刚温士初寻我来,是为了治好皮侍郎温热伤病。现在皮侍郎温热已退,我的职责尽到了。至于皮侍郎能否活下来……听天命罢。”

“此话怎讲?”刘主药都忍不住发问了。

岛比干又看了看皮照民,确认皮照民仍未醒来,后看向刘主药道:“我刚刚连下八贴,每贴都用足了药量,一般温热病人都用不了这么多,一二贴就该痛痒难耐而醒,皮侍郎却是还未醒。人到底太虚弱了吗……”说着,岛比干又陷入沉思。

四人不甚清楚,但也已懂得那药的厉害。皮照民这样都没醒,看来真如岛比干所说是太过虚弱了,怕再难醒。看岛比干陷入沉思,许他又有办法,都不敢做声打扰。

然而,岛比干这次并未多想,很快轻松地耸了耸肩,然后收起药箱,便叫刘主药,欲一同离去。

“且慢!你就这么走了?”梁直长拦住二人。

“对啊。我能帮的事情都尽力帮到了,不走留在这里干嘛?”岛比干很是奇怪地看了梁直长一眼,道,“麻烦梁直长让让路。我们太医署还有很多事要忙,我们也要赶快回去,不好太久耽误正职。”

岛比干这意思是皮侍郎的伤势本来就不归他们太医署管,而是尚药局的职责,他现在没别的法子帮忙医人了,他们也不该拦他和刘主药回去太医署忙他们职责该做的事。

第八十三章 照民殆

梁直长被堵得没话说,求助看向了杨奉御和温侍御。杨奉御却冲着他摇了摇头。

温士初走过来道:“我送送你们。”

温士初送走了岛比干和刘主药,半晌才回来。

杨奉御立即问道:“怎么样?”

温士初摇了摇头,道:“岛比干说他没别的法子,真再帮不上什么忙了。”说着,温士初掏出了一瓶药,“他只给了我这瓶药,说若是皮侍郎再生温热,让我们再给他贴上。”

闻言,杨奉御和梁直长都一脸惊恐加抗拒地盯住了温士初手中那瓶药。

温士初苦笑一下,将药收入了自己药箱,叹道:“只盼皮侍郎不再生热,用不上吧。”

这时,梁允推门而入,厉声连道:“今儿怎么耽误了这么久?方才就连太医署的刘主药和苗疆药童都来过,这会儿人又回去了?皮侍郎究竟怎么样了?可见好转?”

三人连忙由杨奉御代表回道:“回宣亲王,刚刚药童岛比干给皮侍郎用了苗疆妙药,皮侍郎温热已退。”三人都不敢说,那药其实是毒药,可把皮照民狠狠折磨了一番。

“真的?”梁允闻言已是大喜,忙向外招呼道,“怀礼,你爹烧退了。”

这下子,不只是皮怀礼,皮家人好几个都一下子挤进了屋来。每个人都伸手摸摸,皮照民额头不但不烫手了,还有些凉凉,摸起来在这大热天的很是让人受用。

皮襄氏和皮李氏最是欣喜,忙就欲向着几位御医下跪感谢。

梁直长和温士初分别就近将二人拦下。

杨奉御又对梁允道:“皮侍郎这温热是退了,但人仍不见苏醒,人一直不醒就还难过危险。还请宣亲王再给臣等一些时日继续医治皮侍郎,臣等必当尽力。”

“尽力,尽力,你们一直在说尽力,可是当真尽力了?”梁允听过太多遍他们说尽力,已经听得不耐烦。

皮怀礼赶忙拉了拉梁允,梁允都收不住脾气,继续喝问道:“你们现在就把话说清楚,人到底救不救得活?”

三位御医互相看看,后都低头不敢应答。

这时,门外又进来二人。其中一人是皮洛秋,见了梁允先是羞答答行礼,道声安好,后也到了皮照民床旁探看爹爹安好。

另一人则立即叫梁允多看几眼,或者说盯住了就压根没离开目光。人人都知他日日来探望皮照民,他确实也担忧皮照民伤势,但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能见一见皮二月。

小二月原本是被皮洛秋拉着进来,现在皮洛秋进屋就没再管她,松开了手,自己跑到了床旁。小二月睁着一双大眼睛挨个看了看屋内众人,后主动走向了梁允,抬头道:“允哥哥不生气,不生气。”说着,还垫脚伸手摸上了梁允眉心。

梁允刚刚生气,眉头紧皱。这会儿在小二月的劝说和轻触下,梁允顿时没脾气松开了眉头。

小二月又冲着杨奉御三人道:“御医爷爷、叔叔不怕。怕不能治好爹爹,你们还要尽力救爹爹。”

同样是“尽力”二字,小二月说多少遍,梁允听着都不觉得心烦。他也是这才留意到三人为难,甚至惧怕于他。

“唉……”梁允叹了口气,吩咐三人道:“行吧,我就再给你们些时日,你们一定要尽力治好皮侍郎。”

“是。”三人心下松了一口气,连忙应声。三人也是忍不住多看了小二月几眼,早听说梁允对皮家二月小姐有意,几日观察下来,他们更清楚这传言一点不假。虽然总觉得这二月小姐过分天真了,甚至好像……嘛,才九岁多的女孩子,模样都没张开呢,天真些也没什么不好,既然得梁允喜爱,都不能叫人小觑了。他们还要多谢她出言帮劝,不由都冲着小二月笑了笑。

小二月立即回给三人甜甜一笑。旁边的梁允顿时瞪了三人一眼。三人又赶忙低头,不敢再多看二月。

今日皮照民温热退下,三人回宫复命,圣上也是欣喜。这个时候三人向圣上提了给皮照民使用万年人参之事,属于先斩后奏。圣上只是笑道,先头他就说过可着上好的药材给皮照民用,叫三人不用再多跟他请示这些。三人跟着笑,暂时安下心来。

可是第二日再来,一进入善师堂,皮家人已将三人团团围住。

皮襄氏和皮李氏双双哭道:“杨大人、梁大人、温大人,你们可算来了,快请给照民/我家老爷看看,昨儿半夜就又发了热,这会儿摸着烫手。”

三人立即疾步进屋,果见皮照民又发温热。温士初忙掏出岛比干给的药,给皮照民换药贴上。可是这次连下三贴,不但丝毫不见降温,皮照民甚至呜都没呜一声。

杨奉御伸手一探皮照民鼻息,顿时身子一沉手一落。皮照民气息微弱,已是进气少出气也少,再这样下去……

好在今儿他们都随身带着万年人参片,杨奉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给皮照民口中送入一片,一边吩咐梁直长和温士初道:“梁直长你快去拿参片多熬些汤来。温侍御你再去请岛比干来。快!”

二人都跑着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温士初独自回来。刚一近善师堂大门口,就听见内里数人哭声。他脚下顿时一软,心叹,岛比干说中了。

人都快没气了,还请他来干什么呢?他来也没用,就不来了,免得折腾一趟。也怪皮家人,早发现皮照民又发热,早就该派人去找温士初他们,早点再把他给的药贴上,人都不会再被烧成这样。现在都晚了,晚了。准备给人收尸吧。

温士初腿软瘫坐门边,自责道:“怪我,怪我啊!”

不能怪皮家人,是怪他。昨儿他就该把岛比干给的药留下,嘱咐好皮家人,若是皮照民再发热,就把这药给皮照民贴上。他没想到皮照民这么快就又会发起热来。是他疏忽了,怪他,怪他啊!

然而,就如岛比干最后所说。都晚了。听着里头哭声,皮照民分明已经……

第八十四章 老母泪

人的生命是如斯脆弱。

五日前还年轻力壮,更得皇上赏识不日就要升官贵为尚书的皮照民还活得好好的,这倏忽间替子挡刀,挺不过五日人便去了。

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在皮照民咽气的瞬间,皮襄氏就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瞬间崩溃大哭,“照民啊!儿啊!我的儿啊啊啊啊……”

当初皮曲氏连同腹中男婴一同逝去,皮曲氏已是伤心致昏。但那时到底一个不是亲生女儿,一个又是隔辈亲,皮曲氏伤心过后,都算还能恢复,一半原因是因为年事渐高身子才大不如前,。这一次是她唯一的孩子,一个女人孤母含辛茹苦亲生亲养好不容易拉拔长大又培养成才的优秀儿子,突然间就这么去了。这份打击,全天下的母亲都接受不了。

许是心痛到了极点,皮襄氏眼前几次阵阵发黑,但都被那钝痛猛然唤醒。她的哭声几次弱了又突然增强。这样断断续续地哭着,渐渐地,皮襄氏似乎都麻木了。心痛不曾散去,但麻木了就感觉不出。哭声渐渐又弱下去不再增强,但那脸上泪水不曾中断滑落。本已是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老妇,这一次连双眼中最后的光彩都暗淡了下去。那双目如同死灰,就如同她的心魂都随着皮照民一同死去。

皮襄氏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任是谁见了都要于心不忍。

同时,皮李氏和已经大多懂事的皮洛秋在发现皮照民咽气的第一时间都懵了。她们本以为,皮照民虽然重伤,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宫内最好的御医都来为皮照民医治,圣上厚爱,还允许御医使用宫中最好的药材,他们一定能医治好皮照民的。昨儿他的温热不就被治好了,谁曾想……

皮襄氏悲恸的哭声唤回了愣神的二人。母女终于明白,皮照民是真的就这样去了。同是女人家,一个是自己夫君,一个是自己爹爹,二人也是立即哭喊出声。

“老爷!夫君!照民啊啊啊啊……”多久了?自打皮曲氏去后……或者说更早之前,皮李氏本就不曾同皮照民如此亲昵。她都不曾想过,自己第一次呼唤自己丈夫的名讳,也是最后一次。

“爹……爹爹……哇啊啊啊……”皮洛秋哭着扑进皮李氏怀中。

皮怀礼是唯一没有崩溃大哭的,身为男孩子,只是隐隐哭泣出声。看到皮襄氏似乎几次要哭晕过去,他还立即上前搀扶住了皮襄氏。许也是因为他是皮襄氏带大的,下意识想要寻个依靠,便是和皮襄氏互相靠在了一起。

哦不,还有一个人没哭。

“爹……爹?”小二月纯真的眼中满是不解。为什么大家都在哭?奶奶在哭、大娘在哭、洛秋姐姐和怀礼哥哥都在哭,两位大夫爷爷、叔叔虽然没有哭,但脸上也都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为什么?

小二月四下看着,只发现后进屋的梁允紧紧皱着眉头并没有哭,于是问他道:“允哥哥,大家为什么要哭?”

梁允皱眉看向小二月,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二月,你爹死了,这话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小二月也听见了,大家都哭喊着皮照民的名字。小二月再傻,也向床上的皮照民看去。但前面挡着太多人,她看不清楚,便是向着皮照民走了过去。

“别!”梁允想拦却慢了一步伸手,没能拉住小二月。

小二月绕过两位大夫,挤到哭泣的皮家四人中间,终于看清了……

这一瞬间,小二月如遭棒喝。她眼前看到的是全没了声息的皮照民,脑海中却忽然涌现出了皮曲氏去时的惨状。二人都是这般一动不动,脸色灰白,眼窝青黑似乎隐隐凹陷。若是伸手碰触,那触感是冷冰冰的……

小二月颤抖着伸了伸手,但始终没敢真正碰触到皮照民。她怕,她记起来了,她全懂了。曾经她懵懂而不愿意懂,干脆抛到脑后全部忘却的一切。

娘亲这么久了怎么就不在她身边了呢?爹爹奶奶见她忘了,还骗她娘亲是回了娘家暂住,但是爹爹带她到姥姥姥爷家也没见到娘亲……娘亲是难产去世了啊!连同她那未能顺利出生的弟弟一起去世了啊!

那是在她六岁的时候,现在她已经九岁过半了。三年了,娘亲已经去世三年了啊!爹爹未曾教她识字念书,但其实皮曲氏简单教过她一些。六岁的她已经认识会写自己的名字、娘亲和爹爹的名字,皮家和曲家两家最亲近之人的名字。皮家祠堂,她进去过几次,在不见娘亲后,祠堂的案台上分明多了皮曲氏的牌位!她都忘记了,忘得彻底,故意连本已识得的字都忘记了。

现在,她怕啊!懂得之后就更怕了。她怕碰触到皮照民,发现爹爹也冷冰冰的,就是死掉了。

其实,在神志忽然彻底清明的瞬间,看附近所有人的表现,小二月都已经知道,皮照民是死了。但她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下意识想要逃避。

她左右看看,皮洛秋躲在皮李氏怀中娘俩抱头痛哭,皮怀礼和皮襄氏互相依靠着祖孙俩默默流泪。她又能躲进谁的怀中,靠着谁哭泣呢?

这时,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小二月没有防备,被突然的力道拉扯转身跌进了一个温暖的胸怀。虽然她的额头不小心撞上了那人的下巴有一些些疼,正好借着这疼痛,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头顶也传来了那人的痛呼,“丝!”

梁允一手环绕着小二月的肩膀后背,另一只手伸到自己下巴上揉着,抱怨道:“都说傻子无忧身体壮,你这天真的小丫头倒也长得快,可够高的……”

小二月听懂梁允是在嘲讽她天真得好像是个傻子才能长得这么快这么高,但她正伤心于皮照民和迟来的皮曲氏母子逝去。梁允的胸怀又及时给了她躲避的港湾,她根本无暇理会,仍是放声大哭,两手也紧紧抓抱住了梁允后背。

梁允无声地叹了口气,其实他是用着笨拙的法子想要逗一逗小二月,叫小二月分神无暇太过伤心,但这法子明显不管用。

“哭吧,哭吧,伤心难过哭出来就能好过一些,哭吧……”梁允揉着自己下巴的手也落了下来,两手都环绕住了小二月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断轻声安慰着。

第八十五章 赐爵位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家都渐渐止住了哭声。虽然泪水还断断续续地流着,但大家都有空看了看别人。

小二月首先抬头看了看,正对上了梁允低头那双始终关切注视着她的双眼。那双眼里头好温柔,跟记忆中皮曲氏、皮照民和皮襄氏对她的温柔又似乎不太一样。这时,懵懂的三年间一些她本该懂得学会的知识,“男女授受不亲”忽然也叫她警醒。她已经九岁多了,似乎不该和梁允如此亲昵相拥。

梁允惊奇地发现,小二月那双纯真的双眼在与他对视时第一次有了闪躲,双颊也随之隐隐飘上了淡红。这一次是小二月率先低下头去闪躲开来。她……她……她终于知道害羞了?!

小二月确实是知道害羞了,她不但躲开了梁允的目光,还想离开梁允的怀抱。但她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情害羞紧张,一时间又不敢乱动,身体就渐渐僵硬了起来。

梁允最开始是惊奇,也忘记了小二月既然不哭了,他就不该再继续这样抱着二月。等到他发现小二月知道害羞了,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一时心疼,见小二月隐忍哭泣又无处躲藏,一股热血上涌便……便……

梁允知道自己该离开小二月了,但他既迟来地同样害羞,还有些舍不得。二人一时间身体都渐渐有些发僵,主动离开不是,不主动离开也不是。

这时,旁人也终于发现了相拥的小二月和梁允二人。霎时间,惊讶、嫉妒、了解又于理不合、惊讶过后疑惑过后更惊讶又隐隐回忆才琢磨出了什么的……不同的表情在各个人的脸上浮现。

“咳咳!”杨奉御率先出声提醒。

梁允和小二月触电一般各自收回了手,又纷纷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同时二人不敢看对方,也不敢去看其他人,各自歪头看着地面,脸上都越来越红。

杨奉御又打圆场,冲着皮襄氏等人宽慰道:“皮老夫人、皮夫人、公子、小姐,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也都尽力了,还请你们节哀顺变。”

“杨安泰!”梁允忽然炸了,恶狠狠地盯住了杨奉御,怒喝道,“你们尽力了?”

又是尽力了,他早就不爱再听这三个字。当真尽力了,还能叫昨儿才退了温热的人,今儿就死了?他不信。若是他们还能再尽力一些,甚至说他们疏忽了,才害皮照民复发温热再熬不过死去罢!

杨奉御和梁直长见梁允大怒,“噗通!”一声齐刷刷双双跪地,大呼,“宣亲王息怒,卑职们确实尽……”尽力了吗?

不只是自责懊悔失力滑坐在外头大门口的温侍御,这二人也忽然察觉自己疏忽。他们都没想到皮照民会这么快再发温热,便都没想到嘱咐皮家人一声,把岛比干给的药也给皮家人留下以防万一。皮家人这剩下的都是农妇小儿的,昨晚上该是怎样忧心焦急,怕是即使想到了,也不敢在大半夜的派人去找他们三位御医。这才是生生耽误到了他们自己过来,皮照民却已经……

要是他们能早些发现,哪怕再早上一个时辰,都不会再难回天乏力,皮照民都还会有一线生机。这不能怪皮家人,是他们疏忽了啊!

“哼!”见二人忽然住口,都再说不完尽力二字,梁允冷哼一声。

杨奉御第一时间改口,道:“是卑职疏忽,身为尚药局主管奉御,昨儿匆忙离开,不曾想到叮嘱皮家人防范皮侍郎温热复发,全是卑职一人失职,还请宣亲王同圣上秉明后降罪卑职一人。”

一旁的梁直长诧异看了杨奉御一眼,知道杨奉御想要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包庇他和温侍御。但梁直长又想到昨日所说,杨奉御年事已高,不怕。真的不怕吗?万一圣上真的降罪,可能危及性命,谁又能当真不怕?他自己好歹是圣上远亲国戚,若能揽下罪责,还能好些吧?

梁直长本也不是狡猾怕事的人,更被杨奉御感染,赶忙也道:“回宣亲王,此事非杨奉御失职。尚药局事务杂多,杨奉御本就繁忙。原本最初来看皮照民的也是卑职,是卑职无能,才多请来杨奉御与温侍御帮衬。如今……是卑职失职,请降罪卑职一人。”

见二人如此争相揽罪,梁允也有感念,又愤怒,一时间都被气笑了,“哈!好,既然你二人自己都认了,回头便待我禀明父皇,降罪于你二人。”

二人对看一眼,双双苦笑,想到好歹保住了年轻有才却又没有背景的温侍御,二人也算满足,双双叩首谢恩道:“谢宣亲王降罪。”

之后,梁允与三位御医回宫复命。梁允便如先头所言,请圣上降罪于杨、梁二人。

温侍御这才发现二人为包庇他双双揽罪,自己也不想想二人一番苦心,忙也叩首请罪道:“此事并非杨奉御和梁直长二人疏忽,卑职都有责任,还请圣上一同降罪责罚。”

二人想拦都来不及,纷纷摇头叹气。

圣上听闻皮照民已逝,顿时痛心惋惜。但虽然此事三位御医都确有疏忽,念在三位第一时间都勇于认错,圣上摆了摆手,竟没有迁怒降罪于三人。圣上很清楚,只是一夜疏忽便丢掉性命的皮照民,本也伤势过重难救。所谓成事在天,都不能全怪三人失职。再往远了说,当初是他借着皮照民为由头发落了陈谏和汤石墨,不想给皮家埋下祸端,都可算他害了皮照民。

“唉——”圣上一声叹息,无人察觉,里头都含着自责。

三人忙是叩首谢恩,道:“谢圣上免罪。”

一旁的梁允握了握拳头,到底也是明事理的,圣上既然不追究,回宫路上他也冷静了许多,都不好再说什么。

三人离开后,圣上也叫梁允先退下,随后招来了狄元芳,吏部、刑部尚书几人。

众人商议过后。圣上先是宣旨,追封皮照民为三品良才侯,赐食邑千户等,后代可世袭爵位,若欲参考科举可免两试,直入会试参考。毫无疑问,皮照民已逝,这爵位和给科举开的后门就都是赏赐给皮怀礼的。圣上也是参考过梁允赞誉,称皮怀礼同他爹皮照民一样是为人才。

然后圣上宣旨降罪,汤道渠夺刀行凶,恶意杀人,判处秋后问斩。

最后,圣上屏退几位尚书,只留狄元芳,也不算下旨,只是吩咐道:“元芳啊,我知你现在兼顾二部尚书之职已很忙乱,但皮照民这身后事,我一时间也只能想到托付于你,还要你多操劳周全了。”

“圣上言重,臣定尽力而为。”狄元芳领命退下。

第八十六章 知真怒

皮照民的身后事有狄元芳奉了圣谕来帮衬,齐管家也处处帮着操办一一安排妥帖,就连曾经的六兄弟剩下的五人也都来帮忙,尤其是李毅出身商贾各方面人脉都全,办起事来事半功倍,皮家一群孤儿寡母的除了伤心难过倒也没太费心此事。

不知不觉过了三七。按照先帝口令,人死不能复生,还活着的人伤心过后也该尽早振作,不要叫死后的亲人久久放不下心来无法安息。圣鄌朝人死过三七必须下葬,随之白帆也该撤下,恢复日常生活。当年太祖逝,太宗即位后便是正式颁布了这条法令。而今帝高宗即位时,也依照太宗遗训。两帝后事如此,寻常百姓家除非离京太远,京城里头的人必然也都是这么办的,不敢叫棺椁停留百日之久,白帆挂满整年。

小二月既已懂事,见皮襄氏这些时候都是整日垂泪,苍老非常,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好,都是默默帮着齐管家做事。皮照民院内的白帆大多是她亲手卸下来的,当初挂的时候也是如此。

不知怎的,忙完了一日,皮洛秋忽然跑来找她,叫她到了皮襄氏房中。屋内一家人都在,皮襄氏面上很是难看。

“奶奶您叫我?”小二月不傻了,大家都有所觉察。

皮襄氏板着脸张了张嘴,最终却也没能把怨怼的话说出口,末了道:“我已请狄大人得了圣上应允,明儿我们便启程回家。”

小二月一开始没懂,这里不就是他们家吗?

皮李氏嘴角怪异地咧了咧,笑着冲小二月解释道:“我们是要回到半坡村去。夫君的骨灰该也想要归乡。”其实皮李氏不愿意回去,住在京城多好啊,哪里是半坡村那种穷乡僻壤可比的,但既然皮襄氏主意已决,皮李氏也不好在这时候提出异议。

小二月明白了,原来皮襄氏一早就决定要带着爹爹的骨灰归乡,所以才命人将爹爹的尸身烧成了灰,而没有直接下葬,又问道:“那我们还回来吗?”

皮李氏和皮洛秋也一脸期待地看向了皮襄氏。

皮襄氏皱眉,道:“不回来了。”

皮李氏忍不住了,“娘,那这宅子怎么办?可是圣上赏赐的,咱也不好拿去卖了吧?”

皮襄氏没理会皮李氏,而是问皮怀礼道:“怀礼,你可有意参考为官?”

皮怀礼是思量了片刻后才认真回答道:“奶奶,我现在还小,不急着这事儿,但等我戴冠之后确想应试参考。”

皮照民曾经给皮怀礼说过今年殿考题目,和他如何作答。皮怀礼觉得爹爹光是在卷纸上提出的几点建议都对国家大大有利。此外卷纸上来不及写下的,皮照民也对皮怀礼说道了一二。皮怀礼觉得,父亲没能完成的事,他该要子承父业,继续为圣上效忠,为国家尽一份力。这样也不愧对圣上厚爱。

皮襄氏叹了口气,道:“那就等你戴冠后再说罢。”她其实不想让皮怀礼也走上这条路,怕他也步了皮照民的后尘。官场上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招惹到了一个毛头小儿就能把命都丢了。照民死得冤哟!

眼见着皮襄氏又感伤起来。其他人都不敢再多话,各自安慰了皮襄氏一两句,便离开去整理行礼。

小二月年纪小,自个儿没什么金贵物。皮曲氏给她留下的,从半坡村带来后也没开过箱。衣物有丫鬟帮忙整理。她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皮襄氏门外,一时没有进去是在想着该如何安慰奶奶好。

不想,里头传出了皮李氏和皮襄氏的对话。大娘这么快也整理好了?

“娘,那丫头不傻了,您可不能再这么惯着她。夫君这事儿,说到底都是被曲家连累。若不是当初曲家那二儿子……”

小二月愣在了门口。这些事情以前皮曲氏还在的时候和后来皮照民自然都是瞒着她的。原来曲家大不如前,爹爹第一次参考会试落榜,到了今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曲家害的吗?

小二月隐约记起了娘亲那时日日叹气茶饭不思,都是因为曲家二舅舅的事儿?所以娘亲才那般虚弱……小二月记起了这些,却是或忘了,真正害死皮曲氏的是皮李氏。人再虚弱,皮曲氏顾着自己肚子中的孩子,每天还是会逼着自己好歹吃些东西。若不是皮李氏命欢儿下了续随子谋害,皮曲氏和孩子都不会遭殃,死相还那般惨烈。

二月小时候是不懂,现在隐约记不得了,都不曾怨恨过皮李氏。

皮李氏却是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柄,也不知道她打哪儿探听到的事情始末,一个劲儿地在皮襄氏面前添油加醋。

“我们照民有才,三年前早该高中……那之后曲家也再没帮衬过咱们家,甚至还总来信求着照民帮衬他们……都不少费心,多耽误学习……人都被他们害死了……”

陈曲两家的恩怨,牵连了皮家和汤家,听清了前因后果,若硬要说皮照民是被曲家害死,好像皮李氏都说得有几分道理。

皮襄氏可不就是被皮李氏说动了,先头对着小二月才是那般脸黑。说句不好听的,当认为皮照民是被曲家连累害死,就连当初皮曲氏的死似乎都反而成了应该。

人就是这样,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哪里是别人家嫁进来的女儿可比。皮李氏心肠恶毒,这会儿过错本已被淡忘,听她说道得似有道理,都更掩盖了她当初的错误。

若不是照民临死前……

小二月更加惊诧。爹爹临死前叫过她的名字?虽然气息微弱,但隐隐念叨的,只有近前人能勉强辨听的,都是“二月……二月……照顾好……二月……”

“呜……”小二月没忍住呜咽出声。爹爹死了,她又哪里比皮襄氏少伤心。

“谁?”皮李氏耳朵可尖,立即出门来发现了小二月,一把拉住小二月细嫩的胳膊就把人给拽进了屋。在她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封信。

“小小年纪不学好呢,竟在外头偷听。”皮李氏当着皮襄氏的面骂小二月道。

这要是换了从前,皮襄氏定要拦着,但现在,皮襄氏见了小二月心头只觉愤恨生怒。

“我不是……我是……”小二月脸上挂着一线泪痕,一时间解释不清楚。她是想来安慰皮襄氏的,不是故意偷听。

皮李氏可得意地居高临下睨着小二月,回头又看向了皮襄氏。

皮襄氏做主道:“既然你听见了,可知道,是你娘的娘家害死了你爹爹!”

第八十七章 二月屈

小二月何其无辜。她还那么小,才刚彻底恢复神智,这些事情又与她何干。皮襄氏这么说,却好像成了她的错一样。

见小二月不接话,皮李氏心下更是得意,对皮襄氏说道:“娘,您不能怪我当初不愿意皮曲氏嫁进来。咱们家不过是农户,曲家当时已经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攀亲事自古以来不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嘛。”皮李氏说这话也不想想当初他们李家是怎么攀上皮家的,也不配啊。

皮李氏都再不怕当着小二月的面嚼舌根,“再说,咱们家虽是农户,但也不穷。曲家在金钱上确实帮衬了咱们家不少,但其实咱们家也用不到他家帮衬。相反,照民参考科举,他家帮不上什么忙,还竟添乱,最后还害死了照民……”

“住口!咳咳咳……”皮襄氏怒喝一声,立即咳嗽起来。

皮照民的死,现在皮襄氏最怕被人提起,才刚干净不久的脸上立即又见泪痕。

皮李氏却不顾,继续嚷嚷着:“娘,我知道这些话您不爱听,但我今儿一定要说。讲道理,我才是曲家的大媳妇,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怀礼和洛秋才是您的长子女嫡孙。按照圣鄌律法,从前咱们离京远没人管着,但现在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可再不能枉顾,王族官宦之家可不许有平妻。皮曲氏该是妾室身份,她……”皮李氏一指小二月,“她不过是个庶出。哪有叫个庶出女儿住进女主人房的道理?”

其实,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当初太宗帝的母亲本就是皇后无可说道,但今帝高宗的生母却本只是个妃子,他都算妾生庶出。但高宗帝即位时是奉了圣旨,先皇都命提高宗帝生母为右慈孝皇后,改原皇后为左卿遵皇后,严格意义上来讲左皇后地位高些,但实际上左右两位便成了相等身份,同为妻室。高宗帝顺势成了嫡出。右慈孝太后还早左太后一步仙逝,实际是对太宗帝思念过甚,相当于殉情而随,便得以按照太后规格下葬,还得了文武百官联名,与太宗葬于同墓。现在的太后是左卿遵太后仍然健在。

旁人都以为,右慈孝太后是为太宗帝殉葬才得死后追封。至于高宗帝究竟是不是嫡出,又有谁敢说道。

像是朝堂之上的一些官员家里头也是有平妻的,不过都是先奏请圣上。得了圣上应允的,圣上都会给其两位夫人各封一个诰命。按理来说,诰命只封有功劳的臣子正室夫人。有了诰命身份,常人都不敢再说正室以下的那位夫人是妾室,改姨娘称呼为某某姓氏诰命夫人,或某某夫人。她们死后也不再按照妻妾身份而是按照诰命夫人品阶下葬。

至于子女是否算嫡出,现在科考高中者,圣上都是看才能派官不问出身,本已不那么重要了。这是儿子,女儿是嫡庶出身本就没那么重要。女儿在家中全看是否得父亲喜爱,得喜爱的庶出女儿往往比嫡出的生活还好。出嫁后又看是否得夫君喜爱。许多大户人家的庶出女儿也是嫁给好人家为正室妻子。

说白了,这就是圣上自己找了个漏洞钻。圣鄌的律法是先祖布下的他不好改。但男人风流,除了正室往往都是双亲做主,两家各图个利益。自个儿往后还可能遇见一二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叫自己真正喜爱的女子只能做妾,他们都怕委屈了心爱女子,便是变着法儿地要将人家拉平摆正。

这也是女子的悲哀,到底不如男儿随心所欲,一生全都要仰赖男子是否倾心,在家讨父亲喜爱,出嫁讨夫君欢喜,才能一直活得风光。

这会儿皮李氏硬要说皮曲氏是妾,小二月是庶出,光按圣鄌律法算倒也没错。可惜,皮照民刚为官不久,圣上倒是知道皮家有两位妻室,子女都算嫡出,又因为知道梁允中意皮家二夫人所出的小女儿皮二月,都默认了皮家两位夫人都属妻室。不过圣上还没寻到个由头,不好在破格将皮照民直接封为高官后又同时封皮家两位夫人诰命。现在皮照民突然就没了,圣上也很感伤,只记得追封了皮照民,确保皮家孤儿寡母的往后生活无忧,却一时忘了要追封皮家两位夫人诰命。

这会儿皮李氏抓住这点说个没完。皮襄氏烦闷又生自责,都开始后悔当初不该让皮照民娶了皮曲氏过分高攀,也许照民就不会……

皮襄氏越发咳得厉害,“咳咳……别……咳咳……别说了……咳咳咳……”这一边咳嗽一边讲话,皮襄氏的声音都被皮李氏盖过了。

小二月原本委屈,见皮襄氏难过都再顾不得自个儿,赶忙跑到皮襄氏身旁安抚,帮着皮襄氏拍抚后背顺气。

皮襄氏好了些,回头看向身旁二月,眼里一时很是复杂。小二月不傻了,倒是个乖巧贴心的好丫头,到底也是她和皮照民亲手带大一直悉心呵护着,算没白疼。可是,皮照民的死,又被皮李氏挖出怕是被曲家连累,皮襄氏现在丧子心痛,亟需一个发泄口。眼前只有小二月沾着曲家亲,皮襄氏不由得恨上了小二月。

皮李氏还在一旁说个没完,皮襄氏忍耐不得,冲动之下一把推开了小二月,骂道:“你爹爹都被你娘家人害死了,你……咳咳……”

这一下,小二月才是真的愣住了,伤心又委屈,哭了出来,却只是默默流泪。早先她就察觉到了,娘妻早走,爹爹走后,在她伤心难过时,皮家都再没个依靠,可以叫她躲藏宣泄。

皮李氏见了小二月这般模样,心里头爽得不得了,根本不顾皮襄氏咳得厉害,还在说:“是啊,照民是被你娘家人害的。你还有什么脸面以皮家最受宠的嫡出小女儿自居。等回到半坡村你也别想着还能住到主人房里去……”

小二月哭着,完全是伤心皮襄氏对她的态度转变。皮李氏说道的那些,她都不曾在乎。她是不是嫡出,住的是不是除了爹爹奶奶之外最好的院子。没有了爹娘,如今连奶奶都不爱她了,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第八十八章 襄氏病

当晚皮襄氏就病了,但第二日一早仍坚持起行。名义上他们是回家为皮照民送葬,圣上赏赐的宅子、下人,还有许多其他人送来的下人、物什,他们大多都留在了京中。

齐管家都会代为管理,还劝说皮襄氏待病养好了再将皮照民的骨灰送回家乡也不迟。见劝说无用,不得已多派了两个丫鬟跟去照顾。皮襄氏也不好再拒绝。

其中,贤香自告奋勇地跟着去了。

皮照民走后,她曾跟李毅通过信。她想留在皮家,完成皮照民的遗愿,帮忙好好照顾皮二月。李毅念跟皮照民兄弟一场,皮家只剩孤儿寡母也再无所忌惮,承诺往后都不会再干涉她在皮家作为,算是还了她自由。

这一路上,皮家人坐了一辆马车,随从的下人坐了一辆马车,还有一辆马车上装着行李。这一共三辆马车,下人数多坐得最是紧凑,行李杂乱也堆满了车厢,只有皮家主人的马车还算宽松。但出了城门没多远,前头的马车就叫了停。不知怎的,小二月被从主人的马上上赶了下来。

好像是皮襄氏咳嗽不断,出了城门更厉害了,皮李氏说皮襄氏是看了小二月心烦,所以只好赶她去别的马车上坐。唯有皮怀礼帮小二月说了两句,但不顶用。如今皮襄氏病着,他还年幼,皮李氏算是掌管着一切。

皮怀礼能做到的就是跟着下了马车,帮着小二月挑了挑,后头两辆马车,贤香和杏儿挤了挤,给小二月勉强腾出了一个位置。见小二月安稳坐上了下人马车,皮怀礼还叮嘱了几句要下人们照看好二月,这才回到了主人马车上。

后来马车也是走走停停。每一次皮李氏和皮洛秋会下车来透透气。皮怀礼和皮襄氏留在马车内。谁都发现了,马车颠簸,就是行得再慢,皮襄氏已经病着都不好过。而马车一停下来,皮襄氏咳嗽得都能弱些。皮怀礼留在马车内分明是为照顾皮襄氏。

就这样,皮李氏还说道:“娘亲,您看咱们是不是快些赶路。您忍一忍,咱们尽快赶路回到半坡村,您也能少遭些罪。”

“不行!”皮怀礼立即提出异议,觉着自己语气重了一些,又放软道:“娘,奶奶已经病着,若是急着赶路,车厢更要颠簸,怕奶奶遭不住的。”

“咳咳!”皮襄氏却也说道,“快些……咳……快些走吧。”

“奶奶……”皮怀礼还想劝,但见皮襄氏坚决,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多少看出,皮襄氏如此心急赶路,是为了尽快远离京城这伤心地。也许离得远了,皮襄氏心情能敞亮些,身子还能跟着好些罢。

之后除了必要的停顿歇息,一路上马车都没再多停过。下人的马车始终紧跟在主人马车后方,他们都能隐约听见,前头皮襄氏咳嗽的声音都没有停过。

出发前小二月那么伤心,现在也就过去了,哪里会记恨皮襄氏被皮李氏说道,从前那么疼她,这会儿却摒弃于她。她只担心皮襄氏身子,不由眼神里都满是担忧。小丫头藏不住事儿,一车下人都看出来了。

贤香和皮家最初的下人们都劝说着小二月。唯有一个丫鬟鹊儿是别人送进皮家,分到了皮李氏房内伺候,又得了皮李氏欢喜,这次齐管家就做主叫她也跟了来,自己坐在一旁不声不响地,不帮着劝说。她还老抱怨车厢太挤了,说话间都是看着小二月。

唉……

皮家原本的下人都只敢在心中叹气。小二月也算他们看着长大的,从前痴傻,皮照民和皮襄氏都疼她。她自己傻是傻倒也乖巧,而且长相甜美可爱,很得他们这些下人欢喜。如今皮照民去了,小二月突然恢复了神志,变得更乖巧懂事,谁知皮襄氏却突然对小二月一反常态。这眼见着新来的下人都敢挤兑二月小姐,偏偏如今皮李氏趁着皮襄氏病着成了掌家,鹊儿还得皮李氏欢心,他们都不敢说什么,唯有心疼了二月。

等到马车又停了一次,众人是该吃午饭了。贤香拉着小二月请示了皮怀礼一声,说想带着二月小姐坐到行李车厢去。皮李氏也在一旁听着,并没提出异议。

贤香小声对皮怀礼道:“鹊儿总是有意无意地抱怨车厢拥挤,挤兑二月小姐。而且老夫人在前头咳得厉害,二月小姐在后头听着格外担忧。”

皮怀礼皱眉望了鹊儿一眼,末了也只能叹了口气,点头道:“唉,你们去后头坐吧。当心着些,别叫行李砸了。”

“是。”

休憩结束,贤香便带着小二月坐上了行李车厢。中间好几次有大的颠簸,差点真叫行李滚落给她们砸到。

趁着夜晚借宿店家,贤香又费了些功夫,好好整理了车厢一番。睡前没能整理好,清晨比别人都早起继续整理。小二月醒来后见了也主动来帮忙。贤香无法拦阻她的好意,也就没拦着。

东西都整理好后,小二月和贤香都出了些汗,感觉疲累。尤其是小二月。说皮李氏大度呢?给他们下人也都安排了好的房间。主人们当然住着更好的。偏偏小二月的房间却给安排在了下人房隔壁。当下人的每日定然比主人早起,声音一起,小二月就会被吵醒。这会儿小二月还打着哈欠。

上路不久,贤香听着,中间隔了一辆车,最前头皮襄氏的咳嗽声这几日都没再传过来,小二月脸上的担忧早已跟着淡了。唯有每次停车用饭,小二月远远看到皮襄氏脸色更不好才会又起担忧。总地来说确实好些。

贤香对二月道:“小姐,你不嫌弃,便枕着我的膝盖睡一会儿吧。估摸着还要大半日我们才能到。而且我刚刚见干粮不多了,夫人也没吩咐再添,该是不会再在路上停留用饭。等到了半坡村我再叫醒你。”

赶路这么些天,总算也快到了。

小二月这几天跟贤香相处越发亲近,没客气,就依言枕着贤香的腿睡了。

到了半坡村,小二月却是被前头吵醒。

“奶奶!”皮怀礼和皮洛秋都焦急地大喊着。

“快,东康你快去请张大夫来,快!”皮李氏也有些慌,一连说了好几个快。

第八十九章 皮母逝

小二月刚睡醒,一时还有些迷迷糊糊,跟着贤香下了马车。二人就见前面可乱,基本上所有人都围到了主人车厢旁。不一会儿,是两个驾车的男丁将皮襄氏抬了出来。

皮襄氏脸色可白,似乎已经昏迷,但呼吸间还带着咳嗽,就是声音弱了许多,看似没有之前咳得厉害。

这些只有贤香踮着脚尖看到了。小二月身高还不够,被人影挡着瞧不见,但四下一看,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隔壁张大娘本是欢喜出来迎接,到了近前却也跟着乱了起来,呼喊着:“哎呦!哎呦!好好的人,怎地去了一趟京城……”

小二月都还是稀里糊涂地,被贤香拉着跟着众人进了院子。人都进了院子,宽松些,小二月这才看清皮襄氏出了事。

“奶奶……”小二月低低地叫了一声,却不敢近前,也无法近前。

她是真的怕了,若是连皮襄氏都……

皮李氏做主,已经就近将皮襄氏先送入了西厢院的客房。西厢院的外院和门口都是人挤人的,小二月根本挤不进去。贤香看出小二月恐惧,拉着小二月先去了书房等待。

等了好些时候,小二月忍不住问贤香道:“贤香,你说奶奶会不会……”

贤香摇了摇头,想要安慰小二月却不好回答,道:“小姐你在这里等,哪儿也不要去,我过去看看。”说罢,贤香自己出了书房。

片刻后贤香回来,脸色有些怪异不好看。

小二月张了张嘴,越是害怕,越是忍不住,又问道:“奶奶怎么样了?”

贤香想了想,也是忍不住说道:“老夫人我没能凑近瞧见,但我听到大夫人和大小姐在一旁嘀咕……”

原来皮李氏可有心思。方才就近,她该把皮襄氏送进她自个儿住的东厢院更好,但她却是把人送进了西厢院。她就是怕皮襄氏就这么死了,别给她自己东厢院添了晦气。这会儿人不在里头伺候着,美其名曰张大夫来了,人都挤在门里头怕耽误事儿。皮怀礼是死守在皮襄氏病床旁。皮李氏拉着皮洛秋单独出来,寻了个没人的角落。这当娘的也不怕把这些说给女儿听,还成了从小教导女儿凡事多个心眼总没坏处。皮襄氏若是当场直接就去了,她说怀礼她管不了,总不能叫女儿直接沾了晦气。

皮洛秋也是个白眼狼。她小时候皮襄氏那么疼她,她不记着,就记着后来皮襄氏最疼小二月,嫉妒还成了记恨。听皮李氏这么一说,她还道:“嗯,娘,那我先回西厢院了。你若是看奶奶不行了,就也赶紧出来,晦气都让别人先沾去。”当真一点都不担忧皮襄氏死活。

这些话贤香却到底没能说给小二月听,改口道:“我听大夫人和大小姐嘀咕,怕是老夫人难好了。”

这下子小二月坐不住了,说什么都要挤进去照看皮襄氏。皮李氏刚进门也没拦着,自己更趁机又退了出去。

这时候张大夫也发话了,“你们都出去,都挤在这里,乌烟瘴气的,老夫人都喘不了好气。”

末了房里只剩下了皮怀礼、小二月和红儿、贤香伺候着。

红儿最是跑前跑后出出进进地忙着。皮怀礼、小二月一个给皮襄氏擦着头脸,一个给张大夫打着下手,贤香则用酒布给皮襄氏擦着脚心。

忙了好些时候,皮襄氏都不醒来,张大夫连连叹气。最后张大夫一咬牙,给皮襄氏嘴里含了一片人参,掐着人中硬给人掐醒来。

皮襄氏睁眼看到近前只有皮怀礼和小二月,一双病暗老眼闪了闪,有泪水涌出,轻轻呼唤道:“怀礼……二月……”

张大夫让了让,两小儿忙凑近,好更听真楚一些。

皮襄氏说道:“奶奶不行了。怀礼你是我们皮家剩下的唯一男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将来……将来……”

“奶奶放心,我长大后一定再参科举,必要高中再为我们皮家扬眉吐气。”

“咳咳!”皮襄氏急了,“别!咳咳……怀礼你听奶奶一句劝。咱们出身农家,到了京城无依无靠无背景的。官场复杂,咱就别……唉……”

皮襄氏看出皮怀礼决心,改口道:“就算为官,你也莫出风头。平平安安最重要。”

“呜,我记住了。”皮怀礼这才发现,皮襄氏已经不行了,这是在布置身后事,说话哽咽起来。

皮襄氏轻轻抬手摸了摸皮怀礼脸颊,看向二月道:“孙儿莫哭,男孩子可不能这么软弱,你还要保护好你妹妹。二月……”说着,另一只手伸向小二月。

小二月眼中也全是泪水,赶忙两手抓住皮襄氏伸过来的手,唤道:“奶奶。”

“唉……奶奶错了。不该把你爹的死怪罪到你头上,实际都与你无关。值得欣慰的是,你的神志都恢复清明过来了。你乖巧,记得以后凡事也要懂得隐忍退让。奶奶不在以后……”

人到了快死的时候,心境会特别清明。从前想不开的这会儿都能放下,只会担心最亲近的后人。这会儿皮李氏和皮洛秋不在近前,皮襄氏都明了,跟她最亲的还得是皮怀礼和小二月。怀礼她倒不用多操心,毕竟他也是皮李氏的亲生儿子,往后就是皮家的男主人。而小二月。

二月是皮曲氏所生。皮照民去了,皮襄氏这也快……往后皮家定有很长一段时日是皮李氏掌家。皮李氏怕是会百般为难小二月。皮怀礼就是护着,也难护得小二月周全。小二月还想在皮家立足,就只能处处忍让着皮李氏和皮洛秋的刁难。

皮襄氏苦口婆心地叮嘱着小二月,“凡事都忍住了,皮李氏总还得给你一口饭吃。你也不用忍太久,等到怀礼戴冠成人,就能正式为你做主。”

“我知道了,呜……奶奶……我……呜……我一定都忍住,处处让着……呜……”小二月知道皮襄氏这会儿已经不再迁怒于她,更处处为她着想,更加泣不成声。

皮襄氏又叮嘱皮怀礼道:“若是二月实在为难,你就急早为她找个好人家……咳……”说到这里皮襄氏明显乏力,声音弱了下去,最后的字几不可闻。

“唉!”皮怀礼一擦眼泪,铿锵有力地应道,“奶奶你放心,我都一一记下了,定尽快长大,成为合格的皮家男主人,撑起整个皮家。奶奶你就安心……”去吧二字,皮怀礼却说不出口。

皮襄氏最后深深地看了看两个孩子,笑了笑,两手滑落,闭目没了声息。

第九十章 来奔丧

皮襄氏的身后事合着皮照民的骨灰下葬皮李氏倒是张罗着都风光大办了。

曲家得到消息,曲泰樊和曲秦氏亲自来奔丧,皮李氏却借口人多招呼不周,稍微打了声招呼就再不露面。除了小二月,皮洛秋自不用见,皮李氏还拦着皮怀礼也不让见。

再见面,小二月发现曲泰樊和曲秦氏都老了许多,亲昵关怀道:“姥姥姥爷,你们身子可安好?怎的见老许多,莫多感伤娘亲、爹爹、奶奶,挂怀二月了。二月心疼姥姥姥爷。”

老夫妻俩听着二月口条清晰意思明确,顿时诧异二月似乎不傻了,互相对看一眼,眼里头都涌现了热泪。

曲泰樊抬手摸了摸小二月头顶,曲秦氏拉起了小二月的手,夫妻双双道:“好,好,好孙女。”

其实,皮曲氏早走,曲家和皮家就不似从前,淡了许多,好在皮照民还挂念着,两家没有彻底疏远。这回想不到天降横祸,皮照民和皮襄氏又脚前脚后地去了。曲泰樊和曲秦氏会赶来奔丧,最放不下的也是小二月。

瞧着皮李氏那态度,估摸着往后两家都要被迫更少往来,甚至断了联系。曲泰樊和曲秦氏来时有商议过,想要接走小二月回曲家照顾。但人到了近前,瞧着二月不傻了又这么懂事,皮李氏又避不见面,他们都不好把话说出口。小二月毕竟是皮家的女儿,就算父母亡故,还有皮李氏这个长母在,曲家都不好以外戚越权带走二月。

似乎看出二老担忧,小二月主动道:“奶奶走前嘱咐过二月,二月会乖巧懂事,凡事谦让忍耐一些,皮家总还会给二月一口饭吃。姥姥姥爷你们就不用担心二月了。二月会照顾好自己的。怀礼哥哥也会护着二月。”

这时,皮怀礼趁着皮李氏忙着招呼李家许多亲戚,自己偷偷跑了过来,正好听见二月最后说道,接话道:“曲家公、曲家婆,我答应过奶奶,会照顾好二月妹妹,现在也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尽力护二月妹妹周全。将来等我戴冠成年,二月也及笄了,我便给她寻个好人家,定不叫她委屈了。”

“好,好。”曲泰樊和曲秦氏都深深地看了看皮怀礼,恍惚中在皮怀礼的身上看到了皮照民的影子。皮家这两代单传的男儿还真都是好男儿。

唉……

曲泰樊和曲秦氏不怀疑皮怀礼,却仍不免忧心于皮李氏的态度。当初皮曲氏是究竟如何去的,具体的皮照民多少瞒着他们,但事情都闹上了公堂,他们其实都清楚的。全因为皮照民不曾因为曲家渐不如前还更亲待他们,他们才是隐忍下来,不曾向皮李氏发难。

如今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们没忘,也不会再提起。可是瞧着皮李氏那态度,许是做贼心虚,反过来还对他们没个好脸,属实叫他们心寒,更怕她会苛待小二月。

今年小二月才九岁多,模样都没张开,但那眼角眉梢都有几分皮曲氏小时候的模样。所谓爱屋及乌,皮曲氏是他们最心爱的女儿,小二月自然也是他们最心爱的外孙女。这叫他们怎么放心得下哟!

皮怀礼又忽然说道:“方才我听娘亲和我李家外公外婆说,打算等奶奶的三七过了,就带我们全家再回京城去。京城的宅子大,二月妹妹可以独居在一个院子里,到时候只要深居简出一些,想来娘亲也不会故意为难妹妹。”

“什么?确定了吗?”曲泰樊和曲秦氏顿时皱眉。

“方才我是听娘亲这么同我外公外婆说的。舅舅还反复问过娘亲,我们是否还会回来,想要了皮家的宅子和田地去……”皮怀礼苦笑了一下,没多说那些长短,道,“如此一来,你们再想要看望二月定然难了。我也不能保证还能叫二月回来探望你们。但你们放心,等到二月出嫁的时候我一定会请二老和曲家众位亲友来观礼,到时候我也能做主了。”

曲泰樊和曲秦氏实属无奈,只好应道:“唉。”又忍不住多叮咛了皮怀礼几句,要皮怀礼一定照顾好二月。

这时,皮李氏在里头喊皮怀礼,皮怀礼赶忙跑了过去。

二老又嘱咐二月道:“就像你奶奶说的,往后到了京中,皮李氏若是薄待你,你便忍一忍罢。实在忍不住了,想着可以给姥姥姥爷来封信,就算姥姥姥爷不能亲自过去,也一定派人去接你回来我们曲家。于理不合,也不能让你一直受着委屈。知道吗?”

“知道啦,谢谢姥姥姥爷。”小二月说着甜甜地冲着二老一笑。

那甜美的笑容格外纯真灿烂,仿若迎春花开,任是谁见了都要被感染,心情大好。

最后二老跟着小二月进去,在皮襄氏、皮照民和皮曲氏的灵牌前拜了拜,便该离去。但二老舍不得,还想多看小二月几眼,便自己寻了个角落,暂时没有走。

李家从前不见有这么多亲戚,这会儿不知都打哪儿来,属实来了不少七大姑八大姨三太爷家大舅舅二舅舅的,总之人来了不下二三十,还有拖家带口带着孩子一块来的。想来从前李家穷,所谓贫穷者无亲。现在好了,虽然皮照民已经去了,但好歹前头刚高中了状元。如今死后还得了圣上封赏,爵位传至皮怀礼的身上。皮李氏就是堂堂三品良才侯的夫人和母亲。这些所谓的李家亲戚,这会儿就都跟蜜蜂见了蜂蜜似的,上赶着来巴结。

皮李氏、皮洛秋和皮怀礼光是要招呼这些皮家亲戚都忙不过来。小二月便是自觉招呼着旁个半坡村和邻村的皮家亲朋。邻居张奶奶也是主动帮衬着。大家都知道现在皮家只剩孤儿寡母的,大多也是参拜完就走了,不给多添乱。

晚上那些李家人却还都要留下吃饭,大老远赶来的自然也是要住在皮家。皮李氏带着皮洛秋和皮怀礼分别搬进了皮襄氏和皮照民的房间,东厢院却还不够那些李家亲戚住。皮李氏便想让小二月先去下人房和红儿、杏儿、桃儿、贤香她们挤挤,好腾出整个西厢院也给李家那些亲戚住。可是就连最得皮李氏欢喜的鹊儿都可以独自住在原本皮襄氏所住那主屋的耳室。好好的一个皮家嫡女小姐却连个下人都不如可还行?

第九十一章 两家断

幸亏曲泰樊和曲秦氏还没走,当下也决定今儿就不走了。他们直接住进了西厢院,而且他们特别“守礼”地只住进了西厢院的厢房,让小二月住进了主卧房。曲家还有随从来的车夫和丫鬟各一人,则住进了西厢院的下人房。

问过小二月,贤香本是皮照民房内的丫鬟,自打皮照民去后贤香基本上负责照顾着小二月。尤其是回来这一路上,也就贤香一直在小二月的身边伺候着。他们还做主直接让贤香也住进了西厢院,就住在主卧的角房。这相当于也是做主让贤香成了小二月的贴身丫鬟。

这样安排合情合理,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看了都挑不出毛病来。

这下皮李氏傻眼了,也是才发现曲家二老还没走。

李家那些亲戚可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说白了也都是些目不识丁的穷农民。好好的一整个西厢院,这一下子都被曲家人给占满了,他们无处住,立即闹了起来。

说什么,皮李氏才是皮家的大夫人。皮曲氏那一个区区妾室也好住了个西厢院。现在人都走了,亲戚就来了四个人,其中二人还是下人,怎能霸占了那整个院子?说曲家人没教养什么的。

他们可能是不知道,皮李氏也是故意没说。皮曲氏可不是区区一个妾室,而是皮家明媒正娶的平妻,留下的小二月也是嫡出女儿。他们也是一知半解,光听李家老父和李东海说道曲家如今大不如前,却不明白,曲家虽然大不如前,但肯定还是比他们富裕。这论起教养,他们自然也是没法跟曲家人比。他们若是客气一些,曲泰樊和曲秦氏都不会跟他们置气如此做。总不可能人还在这呢,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过分欺压小二月。

到了这会儿,皮李氏还想厚着脸皮赶曲家二老走呢。不过她自己不去说,而是让李东海代为出面。

李东海也是个拎不清的,从前见了曲老爷自动矮一截,现在腰板挺得可直,直接就对人家说道:“你们才四个人,尤其两个还是下人。下人住到外院下人房去就好。剩下三个人一间房内挤一挤就能住下。快把别的房间腾出来,我们这边那么多亲戚还等着住呢。最好你们直接能带着二月这丫头住到外院客房去,把整个院子空出来。我们李家人多,都分在一个院子里住也好照应。”

听听这话说的,能气死个人。

曲泰樊都懒得搭理李东海。还是曲秦氏柔顺一些,客气道:“李家公子,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如今我们女儿虽然不在了,当初也是皮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二月可是皮家嫡女,就是这西厢院的女主人。我们曲家住着孙女的西厢院,是合情合理。都没多霸占了旁个院子,耽误别家的事儿不是?更没说还妄想叫主人家的委屈去住外院客房、下人房的,这么没教养的事儿我们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曲秦氏语气温柔,这话里头可也厉害。直指李家人说话上没个轻重,说道皮曲氏是妾室,已经是过分贬低了皮曲氏,没礼貌!做法上也不合情理,还想霸占了西厢院,耽误曲家人住,更还想叫二月这个女主人委屈去住外院,才是当真没教养!

李东海被曲秦氏堵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根本说不过曲秦氏。

这时,皮怀礼也大声说道:“二娘也是爹爹妻室,二月妹妹是嫡出。当初我们家宅院翻新,还都是曲家公做主,给我们家翻新得这么好,多出这么多房间。不然现在我们家院子里本也住不下这许多人……”

不等皮怀礼说完,已经被皮李氏一把拉住,低声骂道:“你这孩子,胳膊肘往外拐呢!”

皮怀礼还想说话,但干脆被皮李氏捂住了嘴巴,强拉硬拽着退到了一边。

刚刚皮怀礼说的那几句也够了。这时,还有几个半坡村的邻里没走。他们立即就议论起来。

“是啊,是啊。皮曲氏可不是妾室。而且当初皮家院翻新,都是人家曲老爷给花的钱。”

“可不是,听说当初李东海假装好心帮忙,却还想骗皮照民钱来着。就是讨了曲老爷友人柳老爷,真正的大木材商人……李东海不过是在人家手底下做事……犯了事还被辞退了……”

“皮家院这么大,这么豪华,都是曲家出钱又出力给造的。现在曲家人来奔丧,只住在皮曲氏的西厢院,很是合情合理啊。皮家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亲戚,还想挤兑二月去住下人房,跟曲家老爷、夫人挤着去住外院客房的。你们李家亲戚怎么这么厚的脸皮……”

云云。

被皮家邻里这么一说,李家那一众亲戚这才好歹明白个事情大概,底气顿时弱了三分。他们当初只听说过李东海发达了,到了一家大木材商人手底下做包工,还以为皮家翻新都是李东海帮着整的,谁知道……

皮李氏和她娘家人脸上更是挂不住。皮李氏当即跟她爹和她哥哥说,这事儿她不管了,那么些穷亲戚,从前也没见人来走动,这会儿见她们发达了才来……爱住哪住哪去!

最后还是邻居张大娘好心,有些住不下的李家人都接济到了张大娘家里去住。本来就都是穷人家来的,这会儿也没了挑剔,有个地方落脚就行,好些都是在张大娘家打的地铺,就差没住到猪圈里头去。

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那些李家的穷亲戚就走了一半。毕竟眼看着皮李氏就要带着一家小儿回到京城去,他们一时间也在皮李氏身上讨不到什么好处,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不过皮家的亲戚一个没有走光,曲泰樊和曲秦氏都还在西厢院住着。皮李氏也拿他们没办法,就是越来越没个好脸色就是了,也拦着皮怀礼不让接触曲家人。

到了最后,皮襄氏的三七总算过了。皮李氏张罗着第二日一早他们就起行。

曲泰樊和曲秦氏依依不舍地跟二月道着别,也该离去。

不想,皮李氏吩咐着下人,把皮家先祖、皮照民、皮襄氏的灵牌都整理好带上了,唯独故意落下了皮曲氏的。正巧被曲家车夫瞧见了。

曲泰樊和曲秦氏有些气愤,但也没去找皮李氏议论,而是命车夫拿来了皮曲氏的牌位,打算带回曲家供奉。皮李氏那边知道了,倒也没过来为难。到了这里,曲泰樊和曲秦氏也是有些后悔,怕是经过这次一闹,往后皮李氏更要记恨。两家真是要断了联系咯。

唉——

第九十二章 二月奴

五年后。

京城,石榴巷。

这巷子两边都种着石榴树,因此得名。不过这巷子还有个别名叫花街,一半原因,等到石榴花开,花香满街。这另一半原因,则是这花街两侧全是青楼,其中最著名最大的一间就叫闻花楼。不过若论品质最高的一间是叫星月楼,取自摘星望月为意。

这会儿是在白天,也适逢年关近,前头夜里刚下过一场雪,满街银白。打这儿过的人几乎没有。积雪上的脚印也只见一双。

顺着那脚印望去,背影隐约看出是一妙龄女子,穿着一身粉梅色带帽棉披衣,下露芙蓉色百褶裙摆,脚踩着一双厚实棉靴。那棉靴上头沾满雪水和泥土。女子脚步匆匆,许是急着穿过这花街不多逗留,也许是本就匆忙。

终于穿过花街,过了转角有个店家,正是女子的目的地。她手中挎着个竹篮,问这店家买了不少胭脂水粉,几乎塞满了竹篮。她掏出荷包里的全部银两交给店家。店家一数不多不少,正好。

女子也谨慎地又查看了一遍竹篮里的物什,无有遗漏。谢过店家一声,女子又匆匆原路返回。这一来一回,街上的雪又化了许多,倏忽间结成了冰,脚下一个不小心打滑,女子摔了一跤。

顾不上身上衣物脏了,女子赶忙捡起翻倒的竹篮,将散落出去的胭脂水粉盒子一一捡回。仔细拍去上面的雪,都查看过无恙,女子这才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又继续赶路。

穿过花街,这一头是京城里由城门直通皇宫的主街道,街上行人就多了许多,来来往往。许多人踩过的街上路面积雪早都被踩实了,好走许多。女子走着走着干脆小跑起来,也不知怎的这么着急。

靠近皇宫的一个十字路口,左右两边大多是官宦之家或名门望族的府邸。女子跑进了左边的巷子。这巷子里行人又见少,只有一辆马车迎面驶来。女子小心躲过后,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最终女子进入了巷子深处的一间大宅。抬头见,上书匾额,良才侯府。

“小姐,你回来啦。”一个模样颇具成熟风韵,眉目间却几多温婉的丫鬟立即迎了上来。

“唉,我回来了。不知道大小姐等急了没有?”女子问着,继续往里走的脚步没停。因为府里的积雪下人都清理过,她的脚步还又快起来。

“小姐没去多久,大小姐该是不急。小姐你走慢点,当心摔倒!”

“没事的,贤香,你先回厨房,我把东西送过去就来。”

贤香叹了口气,也是无可奈何,听话先回了厨房。

良才侯府可大。最深处是男主人院落和女主人院落,这两个院落也是最大,布景最好的。往外还有两个大院落,光从大小上看同主人院落差不多,仅次于主人院落。此外,则围绕着大花园分布着几个小院落。

女子是直奔着仅次于主人院落的一个大院落而去,要绕过花园,在西南角。这里曾经住过皮家老夫人。现在住着皮家大小姐——皮洛秋。

不巧,皮洛秋不在自己院中。女子没寻到人,又赶忙往女主人院落去。女主人院落现在住着皮李氏。男主人院落则是住着皮怀礼。不过皮怀礼百日里都要到善师堂去上课,傍晚才会归家。

到了皮李氏院落,鹊儿正在院中洒扫。见了来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又兀自低头干活。

女子也不耽误,径自往里屋去。见门关着,女子还敲了两声门,等到里头应了一声,才推开门进去。

一进门就被骂道:“死丫头,怎么去了这么久?”

女子掀开兜帽,乍现绝色容颜。肤白过外头的雪净无瑕秽,一双柳叶弯梅不点自黛,含水的大眼睛灵动光彩,小巧挺拔的鼻梁鼻尖却嫌有些红,如同那雪肤两颊上一样飘红,下面一张樱桃小嘴也是红润润的。可能是外头寒凉,冻红了那小脸儿鼻梁。这一进屋,炭火烧得旺,猛一遇热气,那张小嘴儿抖了抖,刚要说话,却是打了个喷嚏,“阿秋!”

可惜,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门里的两人却从来不懂得欣赏。见人打了喷嚏更不懂得怜香惜玉,反倒又骂道:“哎呀!怎么刚进屋就打喷嚏?鼻水可别喷到我的胭脂上了!”

说话的人是皮洛秋,几步上前,夺过竹篮,细细查看着里头物什。别说,她动作迅捷,明明有些粗鲁,却说不上让人觉得步伐摇曳生姿,竟觉美观。

细看皮洛秋,长得可也不差。皮肤也算白净,一双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有些大,嘴唇有些厚,但这厚得又有一番滋味。她这张脸怎么看都属于俊俏的,虽然也并非国色天香,不至让人惊艳,但就是会让人一看再看,五官配合得恰到好处。最标致的是她的身材。如今她年岁十八,身高出落得比许多女子都要高挑许多。这身子长了,腿就可长,翘臀圆润,蜂腰纤细,胸围更是傲人。可能她也知道自己的优点,在这大冬天的还穿着特别修身的大红色骑装样式开叉长裙,内里一条纯白紧身长裤,下衬爽利牛皮靴,靴口毡着兔毛。

寻常女子十八岁可能已经出嫁,但皮洛秋还待字闺中,身子出落得愈有成熟风韵,恁得又平添了一股青涩味道,走在大街上从来都是雷厉风行。许多人一开始都是被她那可比男儿的爽快身姿吸引了目光,这细一看却惊觉是窈窕淑女更移不开眼睛。个别男子看着看着竟还会留下口水。

京城有妞,年芳十八待字闺中,生得挺俏,性比男儿,威风如虎,娇嗔如猫……皮家侯府嫡女大小姐皮洛秋是也!皮洛秋如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到皮家说亲的媒婆子一年四季从早到晚就没让良才侯府的门槛消停过。

可是谁又知道,良才侯府里头还有个模样更似仙似谪的俏女儿,虽然身子还嫌单薄了些,但年岁还小有得长,只等开春儿便要及笄,明明也是皮家的嫡女小姐,却委屈着被当做下人使唤呢?

这打喷嚏的仙女可不就是皮二月。可怜她五年来在良才侯府为奴为婢。外人都很少知道,皮家还有她这么个嫡女小姐。

第九十三章 忍辛酸

因为有皮怀礼护着,皮二月好歹还得了一个小院子,在花园的东北角,独自居住。然而,除了贤香自己请命,也是皮怀礼做主,得以留在了皮二月的院中伺候。此外皮李氏没有再多分给二月哪怕是一个丫鬟,她还命令府里所有下人都不得帮衬。齐管家旁的还能说得上话,此事却只能听命行事。

五年来,平日里二月一早便要和贤香一起打扫了自己的院子,光是贤香一个忙不过来。往往皮李氏还故意不许厨房给她们留饭。等她们好不容易打扫好了,到了厨房没饭吃,只能自己做。

一开始她们两个还都不善务厨,手忙脚乱的。常常到了巳时,府里厨房的下人又要给大家做午饭了,她们还没能做好自己的早饭,或者是仓促做好了,却做得不成样子,根本不能吃。这些厨房的下人大多都是年纪大的厨娘,看两个小丫头可怜,也帮过她们,教导了她们一些厨艺。

但后来皮李氏又给这些厨娘施压,厨娘们得了命令不得不排挤她们。她们的早饭做到一半,占着砧板和炉灶,必须立即清理出来,不能耽误了厨房的下人工作,就是要耽误整个府里的人用午饭。而且皮李氏还吩咐,她们早饭都还没吃呀?不是自己做了吗?那午饭就也不用带她们的份了。她们一口气也不能连吃两顿饭不是?别再撑坏了。

实际上二月和贤香都已经饿坏了,真让她们连吃下这两顿的东西,她们也吃得下去。若是等不及,二月和贤香想早点吃上她们的早饭合着午饭,就要给厨房的下人打下手。后来二人的厨艺随着年岁渐长,府里的几位厨娘中有两位却年纪太大了,先后辞退了工作。皮李氏也没让齐管家另聘。不知不觉地,这给全府做早饭和午饭的工作就也落到了她们头上。

曾经二月夜晚回到自己院中也曾因全身疲累酸疼,心中委屈躲在贤香怀中垂泪。贤香自己也累,每次还能耐心地安慰着二月。比起皮洛秋,二月都要觉着贤香才是自己的亲姐姐,甚至有些像娘亲。那会儿年纪也不大的贤香心智确实也较为成熟,可以说是替代了二月一双早逝爹娘,主动担起了二月娘亲这个责任。

好在后来二人无论是打扫还是厨房的工作都做得愈发得心应手。她们一早先到厨房给全府做了早饭。她们自己也能按时吃上了早饭。然后再回自己院落打扫,近午再按时到厨房帮忙,她们也忙得过来了。只有晚饭皮怀礼会回来吃,又不能像早饭那么简单做,皮李氏才一副嫌弃的样子免了她们到厨房打下手。实际上也是皮怀礼护着,与皮李氏议论过,皮李氏不想惹得皮怀礼生气,再耽误了他学习,才作罢。

至此二月都沦落得跟一个下人差不多了。有一次午后,皮洛秋自己又临时走不开,恰好瞧见二月路过,就吩咐二月出门帮她采买胭脂。

在京城住了那么久了,二月每日忙碌,都不曾出府走动,得了皮洛秋吩咐还很高兴,自己可以趁机出府去逛一逛了。二月急着就要出门,才想起自己手里没有钱。皮李氏从来都没有像每月固定给皮洛秋一些月钱,不够花偶尔还会多给那样,给过二月任何月钱。

二月不得已先问皮洛秋拿了钱,嗫嚅道:“洛秋姐姐,买胭脂的钱……”

皮洛秋瞪了二月一眼,转念一想她也知道皮李氏没给过二月任何银钱,倒也没因此事多为难二月,但多加吩咐道:“你出了门先往左走,走到往左看直通宫门的大街上,再往右走……还是这家的胭脂好。你可记好了,别买错了!”

二月第一次出门还是有些怕的,本想叫上贤香一起。谁知皮李氏又正好有事吩咐贤香。不得已,二月只好自己出了门。

第一次路过花街,正赶上石榴花开。二月一时被那景色看迷了眼,猛然回神时,附近的店家都挂上了灯笼。二月这才忙是跑着去先给皮洛秋买回了指定的胭脂。皮洛秋也是数得细致,刚好给了小二月够买胭脂的钱,多了一文钱都没有。

回来的时候,二月再瞧花街光景,街上多了许多男女。二月跟个傻孩子似的,又瞧了一会儿,这才隐约发现,这条街不是她该多逗留的。二月一时间是既慌乱又害羞,也没了心思再多到别处逛逛看看,一溜烟就跑回了良才侯府。

回来的时候,二月是到了餐厅才寻到皮洛秋。大家已经在吃晚饭了。只有皮怀礼还没动筷子,明显在等着二月。

“妹妹你去了哪里?”皮怀礼立即起身迎接二月,拉着二月的手到了桌边坐下,“快来坐下,吃晚饭了。”

一旁的皮洛秋也起身到了二月旁边,一把夺过装着胭脂的竹篮,看过里头的东西没买错,还要骂二月道:“死丫头,让你买个东西,怎么去了这么久?你是不是知道我急着用,故意的?”

二月刚坐下,吓得又赶忙起身,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我是……正赶上石榴花开,石榴巷的样子可美,谁知……谁知……石榴巷还有个名字叫花街,居然是那种……那种地方……我……洛秋姐姐,你怎么会发现那里有家胭脂店,还就喜欢那家店的胭脂呢?”

皮洛秋不想二月会有此问,一时间当着满屋的人面也不好解释,噎住了。

皮怀礼立即皱眉,喝问皮洛秋道:“姐姐,你怎么能叫二月妹妹独自到了石榴巷去买东西?那是女孩子家家的该独自去的地方吗?”

皮洛秋一听到皮怀礼帮着二月数落自己就来气,嚷道:“这大白天的,石榴巷上又没人,怎么不能去了?平日里我不也是自己去的。今儿是一时走不开,才让她帮我去买。她这不也没缺了胳膊腿的,平安回来了嘛。”说着,皮洛秋狠狠瞪了二月一眼,“谁知道我刚过午时那会儿让她去的,她怎么就能耽误到了现在才回来。”

事情的最后。皮李氏自然也要帮着皮洛秋说话,数落皮二月的不是。皮怀礼可以指责皮洛秋,却恪守孝道,不好过分忤逆皮李氏。还是二月自己不断认错,事情才完。

打那以后,皮洛秋还总让二月去帮她买胭脂。不是说石榴巷那种地方大家闺秀不该去吗?她皮洛秋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良才侯府嫡女大小姐,是守礼的淑女,那她就不去了,就让二月去。此外皮洛秋使唤起二月也是越发地不客气,三天两头还会吩咐二月跑腿去买旁的。每次二月都要速去速回,稍稍晚上一点皮洛秋都要骂她。

二月多乖巧懂事啊,成了厨房帮厨的还不够,又成了给皮洛秋跑腿的下人似的。做好了皮洛秋不会夸她,稍微做错一点皮洛秋都要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这些辛酸委屈,二月也只能在夜晚躲在自己房间里偷偷落泪,连贤香都不敢倾诉了。她怕贤香转头告诉了皮怀礼。到时候怀礼哥哥又会帮她出头,和皮洛秋吵得家里都不安生,最后皮李氏再出面,到头来还要都怨在她的头上。

二月殊不知,皮洛秋也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谅她也不敢再告诉给皮怀礼知道。

第九十四章 龙七子

这会儿二月已经是速去速回,皮洛秋都要骂她两句道慢了。二月已经学会了不往心里去,赔两句不是,便道:“午时近了,姐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去厨房做事了。”

“去吧。”二月一直以来都态度谦卑,不曾忤逆皮李氏和皮洛秋,她们娘俩倒也不会没事找事再多为难她。说句特别中肯的话,二月能够做好厨娘的工作,省下了府里另聘的开支,都足够让二月在良才侯府讨一口饭吃。皮李氏可没白养活她。

二月退出门去,还为娘俩把门带上。隐约听见里头二人说道着,年后皮怀礼有意参考来年会试。二月没敢多听,院子里鹊儿可看着她呢。往厨房走着,二月这心里头也觉着高兴。

到了厨房,贤香看出二月面上含笑,有些奇怪,禁不住问道:“小姐,你这偷着乐什么呢?”这换了往常,每次二月帮皮洛秋跑腿回来都要挨骂,二月的脸上不再见辛酸,总也不至带着笑。

二月没有瞒着贤香,说道:“刚刚听见大娘和姐姐在房里说道,怀礼哥哥等明年夏天打算参考会试。我觉着怀礼哥哥一定能高中。嘻嘻。”

贤香手里头还忙着洗菜,听后只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她知道二月只是单纯为皮怀礼高兴。想来,更高兴的还是南院那两位。

圣鄌女子虽然没有被硬性规定,但一般十五岁及笄之后家里就都会给定下亲事,隔个一两年大多也就出嫁了。有些女子晚嫁,是家里头宠着,乐意让女儿挑选个自己中意的男儿。也是因为圣鄌民风尚算开放,女子不必深居简出大门不迈,平日里到街上逛逛,与二三闺蜜聚会聚会都是被允许的。每年庙会、七夕等节庆更都有热闹集会,正是适龄男女群聚相亲的正当场所。

二月等开春才及笄,年龄差了些,从前也是不曾有机会去凑那个热闹的。皮洛秋却是一次都没落下。但府里的人都知道,皮洛秋只是贪玩,并无意在那些场合挑个良婿。她真正要找的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己本人更要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才能成为她的金龟婿。

皮洛秋一直耐心地等着。虽然凭良才侯府嫡女大小姐的身份,和她自己在京城闯出的美女名声都已经吸引了不少大家少爷上门说亲,但她还嫌不够。说白了,良才侯是皮怀礼继承了,但他现在只是五皇子梁允的伴读,都只是空有个爵位,没有实权。皮家的底子还是差了一些。但等到明年皮怀礼若当真高中,合着他的爵位,圣上最次都要封他个三品的朝官做做。到时候皮洛秋的身份地位也就跟着不一样了,只会更好。那么她可以挑选的男儿品质才可更称得上是金龟婿。说不定……

皮洛秋有意嫁进皇家在府里头也不算是秘密了。所以府里的下人都可仰仗着皮洛秋,凭她的姿色,大家都觉着她有朝一日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想了这么些,贤香忽然向一旁熟练操刀切菜的二月看去。

还记得很早的时候大家背地里也会议论。当初五皇子梁允对二月另眼相待,许多人可都是亲眼瞧着的。不过那时候二月还小,又还傻着,许是本人没大察觉。到了后来,皮老爷和皮老夫人双双过世。皮李氏带着一家又回到京城定居。梁允都不曾再到过皮家。许是也要有个借口,堂堂一个皇子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往皮家这满是孤儿寡母的地方跑。

可惜,这个借口梁允却一直没有寻到。五年过去了,都不知道梁允是否还记得皮家有一个皮二月,是他当初欢喜过的人儿。

仔细一算,如今梁允也一十有八了,早已成年戴冠。按照皇家规矩,成年的皇子,除非太子,大多都该离京。一般都会被封为王,得了封地,做好一个王爷的本分。但梁允并没有离京。

他在出生时就被封为宣亲王,满十五岁时也得了封地。但圣上亲自下令,允宣亲王留在京中,甚至可以居于宫中,不过在京中也另赐了府邸。梁允愿意也可以随时出宫住进自己在京中的王府就是了。

也就是在梁允戴冠隔年,他就正式搬出了皇宫住进了宣亲王府。名义上大家都夸梁允自己知道守礼避嫌。实际上,皮怀礼曾经说过,其实梁允是为了方便在善师堂学习,频繁出入宫门总不太便利。

这条皇令下来,京中的人就不由都要猜测。当今太子平庸,不过是不曾犯过差错,所以还能待在太子的位置上。但若太子一旦犯错,宣亲王梁允必定立即上位成为太子。

原本太子和梁允都是皇后嫡生的亲兄弟,许是年龄差距有些大了,不是特别亲近,但两兄弟的感情也还算和睦。坊间关于梁允会取太子而代之的流言多了,渐渐地两兄弟却疏远了起来。现在太子好像反而和二皇子、三皇子走得比较近。

原本二皇子和三皇子成年后便已离京。但在圣上下令允许梁允留在京中后,太子亲自上奏,请圣上也允许二皇子和三皇子回京,另赐京中府邸,总不能太过厚此薄彼,凉了旁个孩儿的心,也好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圣上思虑过后,允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回京。

那时候和梁允差不多大的四皇子也算沾光。四皇子得封和亲王,封地边疆,本已准备离京。这会儿圣上也一并许了他留在京中,另赐了京中府邸。同边疆比起来,四皇子自是乐得留在了京中,搬进了和亲王府。

隔两年六皇子便也戴冠,一并留在京中。好像六皇子还和五皇子亲近了起来。二人府邸相邻,常常走动。

六皇子还有个同母妃所生的弟弟——七皇子,现年十三岁。同太子和五皇子不同,这对亲兄弟打小就格外的亲。现在七皇子还住在宫中,但三天两头就要跑出宫来,到六皇子府邸去找哥哥亲近。自然而然地,五皇子便也跟七皇子亲近了起来。

如此,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年龄相近互相亲近;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年龄相近互相亲近。唯独是四皇子显得有些孤僻,不与任何兄弟走动。

至于还有两位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年龄分别才六、三岁,都还太小,就先不多说。

第九十五章 何为婿

九位皇子中,只有前五位已经成年并且年龄与皮洛秋合适。其中太子已有太子妃、侧妃各一人。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已有皇子妃。只剩下四皇子和五皇子都还未曾婚配。

皮洛秋最是看中太子与五皇子梁允,又最好是梁允。因为此二人最有望获得皇位。她若是能嫁给此二人,无论暂时为正妃还是侧妃,她都有信心可以迷倒二人,将来便有望伴凤为凰,最次也必然可以做到贵妃的位置上。虽然做不了皇后也是妾,但皇家的妾室和寻常百姓家的妾室能一样吗?

当然,梁允还未有婚配,若能直接嫁给梁允为正妃最好。将来梁允若能即位,正妃被升为皇后更合规矩。况且幼时皮洛秋也曾见过梁允,知晓梁允长相端正俊俏。才学上,皮怀礼是梁允的伴读,时常也会向家里讲述,五皇子梁允有才,贵为皇子,仍勤学,比某些大家公子还要刻苦。太子却平庸。从个人来看,定也是梁允跟优秀。

相比之下,四皇子明明年龄合适又未有婚配,却是皮洛秋最最不会挑选的人。他的母妃不受宠,从小也不受圣上喜爱,必定和皇位无缘。管他是个怎样的人,皮洛秋都懒得费工夫去打探。

想到这些,贤香也忽然感觉想笑。都知道皇家的媳妇是正室、妾室都非寻常人家可比。这皮洛秋也不想想,哪还轮得到她主动挑选。任凭是哪位皇子若当真能看上了她,都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你笑什么呢?”二月切好了菜,一回头正好撞见贤香一脸怪异笑容。

贤香摇了摇头,从二月手中接过菜盆,道:“没什么。我来炒吧,小姐你快先回房间换身衣裳。真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沾上的雪,这会儿雪化了衣服都沾湿了,自个儿都不知道。”

“啊?”二月低头卡看了看,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摔倒,衣服上沾了许多雪,这会儿看模样确实湿了大片衣裳。

不过二月也摇了摇头,道:“不碍事的,我这回来晚了,大娘和姐姐已有意见,若是再耽误了用饭,她们怕是还要骂我。我们还是快将饭菜做好,我再回去换身衣裳不迟。”

贤香拗不过二月,也不再多做臆想。二人同时掌勺,专心做菜。不一会儿这两道菜出锅,加上旁个厨娘先头就做好的另几样饭菜,今儿的午饭便是做齐了。

那几位厨娘也心疼了二月,一位姓单的阿姨拦下二月,道:“小姐,你就听贤香的,快回房换身干净的衣裳吧。”说着,强取过二月手中端着的菜盘,“饭菜我们送到餐厅去就好。每样我们也都给你留些,一会儿让贤香给你送到房间中。少爷不在府中,夫人和大小姐不喜与你同桌用饭,你就在自己房中自己用,多好。”

“唉。”二月也没再推辞,冲着几人灿烂一笑。

那笑容在冬日里仿若一缕暖阳,甚至能够暖化冰雪。几位厨娘都看愣了。二月则已经欢快地奔出门去,换衣裳去了。

二月回到房间换好了衣裳,坐到镜前。许是她自个儿看惯了,也觉不出自己多么好看,只是看到自己的头发也乱了,赶忙把发髻都拆开了梳梳好,再重新挽上。

正好贤香给她送饭来,把饭菜落到了桌上,立即到了二月身后。从二月手中取走梳子,贤香细细帮二月梳理着头发,叹道:“小姐你皮肤雪似的白,这头发怎还能如此乌黑发亮。真是美到让人嫉妒。”

[我美吗?]二月又重新在镜中审视了一遍自己。

此时她换了一身淡青色金丝绣花长裙。其实衣裳大体上没什么花样,只是因为冬装,里头用着朴素的厚实红布做了内衬,红色内衬在领口和袖口处露出,缝了滚边,是用金黄色的丝线顺便绣出百花飞蝶。说来这件青丝衣原本是皮洛秋的,她穿小了,二月捡来穿,也有些小,又舍不得这上好的料子,才是如此改来做了冬衣。

二月身材偏瘦,这淡色的衣裳穿着非但不会显胖,反倒衬托出她冰清玉洁的气质。在她抬手投足间,领口和袖口的红布又更衬得她皮肤雪白透红。模样真的是煞是好看。

这会儿贤香也帮她重新挽好了头发。额发垂髫,背后也只在头顶上简单挽了一个发髻,剩下的只用捆绳在后脖颈处将头发束到了一起,如瀑的秀发在背后倾泻而下。发髻招摇,花样再多都只是为了好看,二月还要做事,却不方便。

头发梳好了,二月也觉肚子饿了,来到桌边坐下,一边拿起筷子还一边招呼着:“贤香你快也来一起吃。今儿菜多,有三样荤菜呢。”

“小姐你吃吧,我刚在厨房吃过了。”贤香拿起二月换下来的衣裳,道,“我去把这身衣裳洗洗,趁着今儿太阳足,晾一下午,说不定就能晾干。”

“啊,那我自己吃了。”说着,二月已经迫不及待拾起了筷子,先大口扒拉了几乎小半碗饭进嘴,嚼着又塞了一块肉进去。

那吃相换了别人都要觉着粗鲁,二月这两边嘴巴都塞得鼓鼓的,竟还让人觉着有些可爱。贤香是见惯了的,提醒了二月许多次,二月都改不了,再见如此,贤香也就是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却叹了一口气。

唉——

好好的一个小姐,却整日操劳的,这吃饭的习惯都是大口大口狼吞虎咽的,一点都没有气质。可这能怪她吗?若是能无碍时间,慢慢来细嚼慢咽,谁又会囫囵吞枣,只为了填饱肚子,再可口的饭菜都无暇细尝味道?

不过也不能说二月吃饭完全尝不出味道吧。贤香临出门前又回头望了一眼。二月跟已去的老夫人和老爷很像,吃饭的口味随他们,都最是喜欢吃红烧肉。巧了今儿的午饭就有红烧肉这一道菜。厨房的厨娘们也都知道二月喜欢吃,特意多给她留了一些。这会儿二月嘴里满满嚼着红烧肉,入口软嫩香甜肥而不腻,吃得她嘴里流油,双颊都飘上了幸福的红晕。

“呵……”恍惚中,贤香总觉着二月还是个小孩子。可这一转眼,只等开春,二月却也要及笄了呢。

第九十六章 淡及笄

新年过,二月初二。今儿便是二月及笄的日子。

一早贤香为二月梳了盘叠螺髻,也掏出了年前刚亲手为二月做的新衣裳一定要二月换上。虽然只是简单的素色襦裙,二月换上后仍让人眼前一亮,可谓是“有青螺如髻秀堪餐”。这代表着二月已经成年,不再是个天真童子,可待良人采摘。

原本贤香还期待着,在这样的日子里良才侯府总该为二月张罗庆贺一番。然而,皮怀礼今儿似乎有事,没吃早饭便急着出门去了。皮李氏和皮洛秋则对二月及笄该当庆贺一事只字不提。

二月自己也还是天真烂漫的模样,照常到了厨房做事。好在单厨娘等人有心,瞧着二月换了发髻,穿了一身新衣裳,都舍不得叫厨房脏污沾染了,纷纷抢着做事,不叫二月动手。

吃过早饭后,二月又要自己打理院子。贤香说什么也不肯。二月拿起扫帚,贤香一把抢走。二月拿起抹布,贤香又一把抢走。二月拿起……

“小姐!”贤香急了,嚷道,“你就行行好,别添乱了。今儿我是说什么都不能叫你再干这些下人的工作了。你也不心疼了我给你做的新衣裳,我还心疼呢!”

瞧瞧二月,为了方便做事,两条袖子都高高挽起,好好的新衣裳料子都有了褶子。贤香真是心疼得不得了。要知道,这衣裳的料子可是她辛苦从自己每个月的月钱里头攒下来,还是求着人家绸缎庄打了个折扣买下来的。

厨房里头的几位厨娘都知道这事,还议论叹息过。二月好端端一个良才侯府的嫡女小姐,手里头却是一文钱都没有。贤香每个月的工钱只有一十五文钱,也是皮李氏故意压榨,府里旁个丫鬟都能拿到二十五文钱。像是皮李氏房中最得意的大丫鬟鹊儿,每个月固定的月钱就有五十文钱,有些时候皮李氏一高兴还会随手再打赏她一些。这一年到头,贤香大半的工钱还要送回家中去供养一双老父母,剩下的自个儿是一个子儿都没花,全都攒下来,就为了给二月及笄日添身新衣裳。真是难为了贤香。

二月又怎么不知贤香辛苦,忙是服了软,道:“好好好,今儿我不做事了,定不会辜负了你给我做的这身衣裳。”

可是只在一旁看着贤香做事,二月又闲得发慌。

贤香没好气地劝道:“小姐,这京城里头白日里大街上那么热闹,每次大小姐叫你出门帮她跑腿买东西,你也都可乐意,就是想趁机到外头走走。实际府里也没人拦着你出门。这会儿你何不出门逛一逛?”

贤香说着,暂时放下手中扫帚,跑进了屋里去。不多时回来,手里拿着个小荷包,不由分说塞进了二月手里。

二月拆开荷包一看,里头有些碎银子,惊讶道:“这些钱……”

贤香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些银子可不是我攒下来给你的,是原本二夫人留下来的,一直都落在箱子里。你也是心大,从来都不数数你娘究竟给你留了多少东西。我跟你说,二夫人还真给你留了不少好东西。光是金银首饰就不少,拿去卖钱都能卖许多银两……”

“不能卖!”二月也是第一次跟贤香说话语气这么急。

“呵……好好好,知道不能卖。但那些首饰光留着落灰了,你也拿出来戴一戴呀,多浪费。还有,这里是十两碎银子,你只是出门逛一逛,当带着傍身。真看到自己中意的胭脂水粉,也该买些学着化妆了。”贤香忽然压低了些音量,“屋里头还有百十两整锭的银子,我藏在你床底下了,这钱我们留着先不动。”

二月更加惊讶,“那么多?”

“嘘!”贤香仔细看了看门口没人经过,教二月道,“这事儿小姐你可当心着些,别叫旁人知道了。平日里大夫人从来没有给过你月钱,府里的人都知道你手里头一文钱都没有,也没人惦记着你。若是叫人知道了二夫人留给你这么些银两,怕有人告诉了大夫人。最怕大夫人连二夫人留给你的都能寻个由头抢走了去。改明儿你出嫁了,大夫人定不会给你张罗准备,这些钱还要给你留着做嫁妆呢!”

二月脸上红了红,还未曾想过自己嫁入之事,这会儿也听着贤香的话,乖乖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定不跟旁个说。”

“不行。”贤香想了想还觉着不放心,嘀咕道,“这些钱光藏在你床底下也不踏实,我还得再寻个更隐秘的地点,好好藏好了。藏哪儿好呢……”

贤香的这些心思比二月周谨,二月没有参合,收好了荷包,欢快道:“那我就先出门去了啊。”

“唉,去吧。记得午饭前回来,也别在这样的日子,再被大夫人逮到骂一顿,多糟心。”贤香应道,又叮嘱了一句。

“嗯,我知道了。”

二月本就要出门,想了想又折回了屋里。再出来,贤香发现她的发髻上多插了一枚金步摇。这枚步摇是皮襄氏留下的首饰中分量最轻的,但样式可好看。平日里二月有时也会把玩在手中,念想着,说这是娘亲生前最喜爱的步摇。这会儿贤香见二月戴上了,欣慰地笑了笑。

二月也冲着贤香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步伐轻快出了门去。那枚步摇随着二月的脚步轻微摇晃碰撞着发出了些清脆声响,听着也使人心情愉悦。

出了良才侯府大门,二月忽觉着有些怕冷。想了想,她却没有再折回去添件外衣。这几日都没再下雪,实际天气都已经转暖了许多。二月搓了搓手臂,合计着自己快走到大街上,人多,她再走走逛逛,身子该就能暖和起来。

穿过小巷,大街上人来人往,人多了热闹起来,二月果然也就觉着没那么冷了。她还像是第一次出门一样,一路走着,每家店铺,甚至每家临街的小摊都要停停看看。从前她出门那么多次,却都没有一次能像这样,每次都只是匆匆而过。这许多摊位上的小玩意,这回她都是初次见,都可新奇。

第九十七章 讨人喜

“小姐您瞧我这镯子,戴上可衬您的皮肤更白得像雪,多好看。”卖首饰的小贩一眼瞧见了二月,便拿起一个翠玉镯子,一手抓住二月的手就想往她手腕上套。

二月忙是甩开了小贩的手,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家家的,在街上被个男子抓住手成何体统!但二月避开了小贩的手后还很客气地说道:“太贵了,不麻烦了,我就看看。”

小贩感受过二月手背皮肤的柔嫩,心下可是受用,但也不是个坏人,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又是为了讨口饭吃,忙带着歉意说道:“抱歉抱歉,是小的唐突,冒犯小姐了。小姐您别嫌贵,我这些首饰……”小贩看了看左右的人,压低了些音量道,“实话告诉小姐,都是仿玉的,不值几个钱。小姐您若是喜欢,随便给我三五个碎银子就可以拿走。小姐您戴着是真好看,换了旁人我还要虚抬价尽量卖贵一些。”

二月更带歉意地笑了笑,推却道:“还是有些贵呢,我也用不上。”

二月说的是实话,她每日还要做事,从来都不敢在手上戴任何镯子首饰物。皮襄氏给她留下的首饰中也不是没有上好的玉镯子,她都怕做事的时候不小心磕碰了坏了。若说这小贩卖的镯子便宜磕坏了也不叫人太心疼,但这会儿她的荷包里一共也只有十两碎银子,要一下子花去一半买下这个镯子,二月可舍不得。说罢,二月也不好再在这热情的小贩摊子上多做逗留,便往旁边走了。

隔了十来米,二月一下子被一个卖柚子的小摊贩吸引。柚子她见皮李氏吃过。皮李氏分给皮洛秋吃,皮洛秋还嫌味苦,不乐意吃。二月对衣物首饰什么的没有多大兴趣,但对吃的可执着,一下子就迈不开腿了。要知道柚子好像可挺贵的,府里的下人都吃不到,二月也从来没吃到过。

卖柚子的是一位中年大叔,瞧见了二月这一等一的美人在自己摊位面前逗留,顿时也是被二月吸引了目光,盯着直打量。打量着打量着,隐约看出二月被柚子馋得几乎流下了口水,模样瞧着就像是个年幼贪嘴的小姑娘似的,说她可爱吧,又让人觉着有些好笑。

大叔回过神来,赶忙热情道:“小姐您来个柚子尝尝?咱家的柚子个保个可甜,可好吃。”

二月犹豫着,问道:“多少钱一个呀?”

大叔做惯了买卖,看出二月因为囊中羞涩而犹豫,想了想,也是给出了一个几乎要亏本的价格,道:“小姐就给我三十文钱吧。”

“三十文钱一个?”二月惊呆了,这可相当于要贤香两个月的月钱了,太贵了!

二月一张小脸顿时苦哈哈的,失望道:“有点贵了,我就……我就不吃了吧。”说着,二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卖柚子的摊贩。

大叔一开始也惊讶,三十文钱一个柚子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他这一筐柚子立即就要被买空了,她居然还嫌贵?平常他一个柚子可都是卖四十文钱的,个头大的甚至还能卖到五十文钱一个。可是瞅着二月那眼馋柚子又舍不得买的可怜模样,大叔恍惚中都觉得自己真的卖贵了,欺负了人家。

想了想,大叔亲手拨开了一个柚子,拿了大半,紧跑几步追上了二月,便塞进了二月手中。

“大叔,你这是?”二月手里捧着剥好的大半个柚子,不知所措。

大叔笑道:“这剥开的都是给客人尝尝看的。你看,我摊位上还有剥开的,客人都可以尝尝,不要钱。这半个小姐你就拿着吃吧,吃好了回头记着再来找准了我老李买就行。”

“哇!真的不要钱?谢谢李大叔。”听到李大叔说不要钱送给她吃,二月的脸上立即笑开了花。

李大叔又多看了二月几眼,看着二月迫不及待掰了一瓣柚子入口,赶忙又提醒道:“小姐您是第一次吃柚子吧?记得吃前要把果肉上贴着的皮衣也剥下来,这皮衣虽然可以药用,有降火的功效,但吃着可苦。小姐您光吃果肉,果肉可甜。皮衣还可以留下来晒干了泡茶。”

二月已经咬了一口,连着皮衣是真的苦,吐了吐舌头之后按照李大叔所说,将皮衣剥开来,光吃果肉,果肉就是酸酸甜甜的了。二月立即又冲着卖柚子的李大叔道了一声谢,还夸道:“真甜!真好吃!”学会了柚子的吃法,二月吃得可香甜。

李大叔没再拦着二月多说话,往自己摊位走回去,面上还带着笑。其实柚子这东西,哪有给人先尝后买的。就算给人尝,也不可能像橘子那样,一尝就给一整瓣,肯定也是把每一瓣都掰开来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地给人尝。刚才他一下子就塞给了二月大半颗,旁边摊位上的人都瞅着,就明白了。李大叔那是看着二月这位小姐长得好看,性子像也乖巧的,讨人喜欢,就是身上没几个钱,估摸着做不上买卖有些可惜。李大叔便是大方地送了她半颗柚子,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说来,附近这些小贩也是沾了光。二月吃着柚子,那满足笑起来的模样是真的好看,叫他们这些看着的人都跟着觉得幸福起来。李大叔这半颗柚子送的,值!

而且听到二月夸李大叔的柚子甜,看她吃得那么香,附近也有许多行人立即就到了李大叔的摊位上买。李大叔都瞧了出来,这些人都是二月这个活招牌为他招揽来的客人。这样一看,他这半颗柚子送的就更值了。

附近还有几个卖水果的小贩也立即瞧出了商机,纷纷追上二月,有人送了一颗苹果,有人送了二三颗橘子的,都说是送给二月尝尝,不要钱的。二月的怀里一下子就抱满了各种水果。

二月笑得更灿烂,人家都送水果给她吃了,她自是要答谢一番。这些小贩男子居多,也都主动自报了名姓。二月便是一一指名谢道:“谢谢张大哥、吴大哥、拆大哥……”

第九十八章 引蜂蝶

这时,二月忽然被人从背后拉了一下。那人动作有些粗鲁,二月被拉得直接回过身去,怀中抱着的几颗水果都滑脱滚落到了地上。

“姐姐。”二月回头见拉她之人是皮洛秋。

皮洛秋已经骂道:“好你个死丫头,府里找了你一圈不见人影,竟是跑到这儿来招蜂引蝶。”

皮洛秋骂得大声,附近的人都听见了。似乎她骂的也没错。皮二月身旁围绕了那么多小商贩,一个个的全都像是蜜蜂见了花蜜,会主动送二月水果吃,除了为了招揽生意,还存着什么心思昭然若揭。附近还有一些女子商贩见了心中都冒出过二月在招花引蝶的想法。只不过二月心思单纯,面上给人的感觉也是格外纯真,旁个女子观察着,都觉得二月讨喜,还不会觉得吃味。

这会儿皮洛秋看清二月怀中抱满了水果,知道她没有钱,那定是这些小商贩送的,却心头无名火起。也不知道皮洛秋哪里来的自信,向来自诩比二月出落得标致。可是她上街就从来没有哪个小商贩送过她东西,只会用那一双双贼眼盯着她看不停。从前她还很享受这种目光。

这会儿这些小商贩因为皮洛秋的骂语,不敢再围绕在二月身旁多做逗留,纷纷离去回到了自己的摊位上。回去后,这些小商贩还会不住向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他们看着二月惧怕皮洛秋,被皮洛秋骂了,面上委屈,又不敢还嘴,都觉得二月有些可怜。他们便是更多地打量着皮洛秋。一看这下,纷纷也被皮洛秋惊艳。平心而论,光看容颜,皮洛秋与二月作比就稍嫌失色,但仍也好看。最吸引他们目光的是皮洛秋高挑婀娜的身材,这是二月那单薄的身板没法比的。所以,小商贩们的目光最后就大多是在皮洛秋的腰身等处逗留。

皮洛秋哪里分辨不出他们在看哪。初时皮洛秋心下还有些得意。自己来了,这些小商贩就只顾看她,而不再多看二月。可是转念一想,他们看她都是看腰身,先头看二月却都是盯着脸看。这无形间就有了落差,好像她皮洛秋只有身材能看,脸却不如二月似的。

皮洛秋心头有火,自是全都发泄在二月头上,拉着二月往前走,不愿再在这里多待,嘴里还数落不停。二月只能低着头,跟在皮洛秋后头任凭皮洛秋骂着,都忘记了捡起地上掉落的水果。

二月一直不吱声,皮洛秋往前走着,又回过头来看了二月一眼,这才发现二月换了发髻,似乎还换了一身新衣裳。仔细算了算日子,今儿是二月初二……

皮洛秋的目光暗了暗。皮二月今儿及笄了呢。但皮洛秋心下知晓了,却没有就此事有任何表示。

当初皮洛秋及笄时,皮李氏自是张罗着,整个良才侯府都大肆为皮洛秋庆贺了一番。当天二月更是从早忙到晚,被呼和来使唤去的,全都为皮洛秋及笄之礼忙碌着下人该做的事情。

今儿原本就连皮怀礼都忘记了是二月及笄的日子。现下皮洛秋知道了,但也不打算为二月庆祝。在皮洛秋的眼里,其实早把二月当成了下人看待,又怎么会为了二月劳师动众。

骂了这一路,皮洛秋也是骂乏了,抬眼看,她们走到了荟萃楼附近。皮洛秋想了想,带着二月走进了楼中,叫上一壶好茶,二三茶点。

皮洛秋不叫二月坐,二月不敢坐,只站在了桌边。荟萃楼的店小二有眼力见,原本是拿了两幅碗筷过来,立即又收走了一副。不过这店小二忍不住也是多打量了二月两眼。

看二月这模样,天仙似的,竟只是个丫鬟身份,不免叫人唏嘘。可是看二月一身装扮,该也不是寻常的丫鬟。再瞧瞧皮洛秋,明显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长得也是出类拔萃的,尤其是那身材,走起路来曼妙多姿都叫人忍不住盯着看。就这身材,相较之下二月低着头叫人看不见容颜,就没得比了。这店小二就误会了二月是皮洛秋的大丫鬟,还以为平日里皮洛秋待二月不错的,叫自己的丫鬟也能穿金戴银的。二月头上那枚金步摇就是皮洛秋打赏的吧?

其实皮洛秋也算荟萃楼的常客了,但这店小二是新来的,不识得皮洛秋,才是有所误会。

皮洛秋口渴,只顾喝茶,喝了半壶也够了,桌上的茶点根本没有动。因为那店小二有眼力见,得了皮洛秋欢喜,便是落了一锭银子,起身欲走,多的不用找,都算作打赏。

二月张了张嘴,却是舍不得桌上那两盘看着精美,估摸着味道该也香甜的茶点。末了二月也没敢叫住皮洛秋说道什么,趁着皮洛秋先转头,自个儿偷偷摸了一块茶点整个塞入口中。她这小动作皮洛秋没察觉,却让那店小二落入了眼中。

二月一抬头和那店小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嘴里的糕点一下子噎住了,“咳咳!”二月咳嗽了两声,然后不好意思地冲着那店小二笑了笑。店小二觉着二月贪吃的模样可爱,不禁也冲着二月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过来收拾皮洛秋的桌子。

皮洛秋古怪地一回头,二月腮帮子还鼓鼓的,再看那店小二低头收着桌子嘴边还带着笑,顿时无语地摇了摇头,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啧啧!不过是块茶点都要偷吃,像是府里不给你吃饱饭似的。”皮洛秋只嫌二月丢人。

二月忙着吞咽茶点,说不了话,只能尴尬地又冲皮洛秋笑笑,也是不敢回嘴。

店小二好心帮衬了二月一句,“多谢小姐打赏,小姐您真是人美心善呢。”谢的是皮洛秋大方,也是转移了皮洛秋的注意力。

“咳。”皮洛秋清了清嗓子,这店小二的赞誉她很是受用,偏偏店小二夸她人美就算了,还夸她心善,皮洛秋就不好再骂二月,这事就算了。

二人出了荟萃楼,不曾想在这时会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第九十九章 琼粉阁

“呀!小姐我可找见您了。”

“丝!鹊儿,你走路当心着点!”

皮洛秋差点迎面让鹊儿撞上,立即骂了一句。鹊儿一边给皮洛秋赔着不是,一边留意到皮洛秋身后还跟着皮二月,便是拉了拉皮洛秋,凑近皮洛秋耳边小声说道了几句什么。

鹊儿说完后,皮洛秋眼睛一亮,又回头看了看二月眼神暗了暗。听完鹊儿说道,皮洛秋很想赶回府中,可是却不能让二月在这时也跟着一起回去。该怎么办呢……

末了,皮洛秋吩咐鹊儿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带这丫头再在外头走走。今儿她好歹及笄,我这做姐姐的也该做主为她添置些胭脂水粉物什,不好叫她往后都再清汤挂面的。”

二月不晓得鹊儿跟皮洛秋说了什么,光听到皮洛秋忽然说道今儿她及笄,要帮她添置胭脂物什,顿觉心下感动惊喜,立即不由发自内心欢笑。殊不知,这笑容看在皮洛秋眼里,心谑二月这傻子。

皮洛秋也冲二月笑了,二月却瞧不出,皮洛秋那笑容中暗藏戏谑。然后皮洛秋冲着鹊儿使了个眼色。

鹊儿虽是皮李氏房内的大丫鬟,平日里也不少伺候皮洛秋。皮洛秋一个眼神,鹊儿就明白了意思。鹊儿冲着皮洛秋应了一声:“是。”独自离去。

“走吧,还在这傻笑什么呢?”皮洛秋对二月说话总是带着骂意,似乎已经成了习惯,“我记得前头不远就有家胭脂铺子,就带你到那里去看看吧。”

“好,谢谢姐姐。”二月欣喜应道。

在荟萃楼往前走不过百米便是京城里头最大的胭脂铺子,也是李家产业,叫做琼粉阁。其实平日里,皮洛秋除了会使唤二月到石榴巷那边的小铺子采买固定的胭脂,她自个儿也多会到琼粉阁逛逛,采买一些胭脂。

琼粉阁的看堂和掌柜都认得皮洛秋,见皮洛秋来,立即热情相迎接。

皮洛秋对那掌柜道:“李掌柜,这丫头今儿及笄,从前未用过胭脂,我带她来挑选两样算作贺礼,你叫人帮她挑一挑吧。”

李掌柜的看向皮洛秋身后二月,顿时眼前一亮。但身为琼粉阁的掌柜,李掌柜平日里善于辨人识物、察言观色,也懂得掩饰表情,没叫自己的惊艳太过表现出来,只是目中一闪而过。瞧着模样,皮洛秋对二月可不热情,若说二月是皮洛秋闺蜜可不像。从二月的装扮和服饰上看来,李掌柜也一时说不好,她究竟是哪户人家的小姐,还是良才侯府里头教被器重的丫鬟。思量间,李掌柜也是做出了决定,唤一个看堂小二道:“小刘,你带这位姑娘到那边去,帮忙挑两样合适的胭脂。”

顺着李掌柜所指,小刘看了一眼。那边是琼粉阁中品质较为中等的胭脂货柜,上头摆放的胭脂都不算名贵,但拿去送礼倒都还拿得出手。

小刘明白了李掌柜的意思,平淡又不失热情地引着二月到了那边货柜去挑选。

李掌柜的则留下,亲自招呼着皮洛秋,道:“皮小姐,你来得巧,阁里前儿刚来了一批新货,我这还没来得及摆到柜上。”

皮洛秋笑道:“那还不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皮小姐请随我来。”李掌柜引着皮洛秋直接往后堂走。

这李掌柜原是李毅娘亲家的姨舅,是李毅娘亲妹妹的夫婿,虽也姓李,但本家跟盐商李家可无半点关系,是沾着李毅娘亲的光到了李家做事。从前李毅和皮照民称兄道弟,虽然日短,感情也算交好。皮照民去后,李毅还特意关照过,叫自家手底下的铺子见到皮家人都照顾着一些。李掌柜便是一直对皮洛秋客气有加,只要在不亏本的范围内,也是得了李毅允许,还会给皮洛秋让一让价。这也是皮洛秋乐意亲自到琼粉阁逛买胭脂的原因。

这会儿李掌柜在内堂亲自招呼着皮洛秋挑选新到货的胭脂,也是打探了几句,随皮洛秋一同来的二月究竟是何身份。

皮洛秋也没瞒着李掌柜,答道:“是我父亲妾室生的妹妹,叫二月。她娘比我爹爹还早去,这丫头性子还不太讨喜,在府里下人都不太待见她,倒也怪可怜的。到了这及笄的日子,我娘整日忙着府里的事情,一时怕是给忘了。也就我这做姐姐的还能挂念着。”

“原来是皮家的小小姐。”李掌柜笑道,不管皮洛秋说道几分真假,这该有的态度是做足了,旁的也不再多过问。

据李掌柜所知,皮家确实是有两个女儿,也只有皮洛秋这一个女儿是现如今良才侯府的正室夫人皮李氏所生,是皮家正式的嫡女大小姐。李毅都不曾提过皮二月其实也是皮家的嫡出女儿,当初皮曲氏可是皮照民的平妻,而非妾。在京城里头,除非圣上特殊下诏,一般家庭里都是只有一个正室,不存在自聘平妻之说。也不该李掌柜听皮洛秋这样一说,就信了皮二月是皮家妾室所生的庶出小姐。

不过关于皮洛秋说道,皮二月性子不讨喜,不得人喜欢。李掌柜刚刚短暂与二月相处,却已觉出并非如此,定是皮洛秋诋毁了二月,还要自抬怜爱。想来,无论二月性子如何,真正不讨喜的是皮李氏和皮洛秋。只是这母女二人不喜欢二月,皮家下人又怎敢对二月另眼相待,自也要跟着冷落薄待。

唉——李掌柜自知管不得皮家这许多,只是心下里都不由得可怜了二月。还是因为二月长相出尘,性子明显也是极好的,都已经讨得了皮掌柜的喜欢。

约莫半柱香后,皮洛秋在这批新来的货物中挑选出了两样最名贵的胭脂,拿在手中,问了价格。

李掌柜如实报价道:“这两盒胭脂原本是毅公子亲自定价,这个卖一十五两,这个卖五两。”

皮洛秋一听这价格顿时嫌贵,面上也是明显表现了出来。

李掌柜笑着改口道:“不过毅公子也交代过,若是皮小姐中意,这盒可以以十两卖给小姐,这一盒……”

不等李掌柜的说完,皮洛秋放下了便宜的那一盒,道:“我觉着还是这一盒好看,这一盒其实差了些,我就买这一盒吧。”

凭李掌柜对皮洛秋的了解,定是她身上今儿并没带着足够的银两,但还是有十两多的,便是指定要挑贵的拿。皮洛秋一向如此,其实李掌柜觉得皮洛秋眼光差了一些,买东西就喜欢挑贵的买,也不看究竟适不适合她。关于这一点,李掌柜的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李掌柜的猛然又想起,皮洛秋若是身上只带着十两多一点的银两,这一下买了这盒十两的,过会儿怕是不够再给皮二月买胭脂了呀。

第百章 十与一

李掌柜一时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破天荒地对皮洛秋说道:“皮小姐,其实我看这盒的颜色该是更能衬托您的气质。小姐一向喜欢挑贵的买,其实最贵的也不一定是最适合小姐的……”

皮洛秋打断了皮掌柜,道:“颜色上虽然那盒我瞧着也喜欢,但价钱差了这么多,这粉的质地明显那盒不如这盒好,我还是喜欢这盒,已经决定就买这盒,就不劳李掌柜再多费心了。”

听皮洛秋如此说,李掌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二人从内堂出了来,皮洛秋便先跟着李掌柜到了柜台上先结清了这十两银子。李掌柜稍微探头看了看,果见皮洛秋的荷包中只剩下了二三碎银。

这时,那刘小二也已经带着二月挑选出了两盒胭脂过来。李掌柜瞧了一眼,心叹,看来这位二月小姐还是有心的,既然是皮洛秋做主送她贺礼,明明那柜台上也有些质地较好的胭脂,她却是挑了两样最便宜的。刘小二倒也称职,这两盒胭脂都是淡粉色的,该是都很衬二月的肤色。不过这两盒最便宜的胭脂加起来也要五两,皮洛秋剩下的钱都不够付。

皮洛秋也瞧了一眼,看到二月挑了两盒胭脂,立即撇了撇嘴,抱怨道:“你这才刚学着化妆,怎的就一次挑了两盒颜色差不多的,怕是都用不光要浪费了。”

二月忙是推开一盒,说道:“那我就选这一盒就好,姐姐,可以吗?”

皮洛秋再度撇了撇嘴,不过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而问李掌柜道:“这盒多少钱?”

李掌柜的看了一眼,二月匆忙间推开的是二两银子那盒,留下的这一盒是三两。估摸着二月也是匆忙间急着推开一盒,本也不知道哪盒教便宜,不然一定也会留下较便宜的那一盒。

李掌柜想了想,冲皮洛秋笑道:“原本这盒胭脂要二两银子,皮小姐您买就算您一两吧。”

没想到皮洛秋竟然呼道:“要一两银子这么多吗?”是还嫌贵。

“一两银子一盒的胭脂很贵吗?”二月跟着忧心起来,有些无助地看向了李掌柜。

李掌柜心下叹了一口气,知道皮洛秋刚刚自己挑了一盒十两的胭脂,这会儿二月要挑盒一两银子的却都嫌贵。这还是皮洛秋要送给二月的及笄之礼。李掌柜都觉得皮洛秋太没诚意了。

“原来一两银子一盒的胭脂也很贵了呢。那我……”

“不贵!”李掌柜的脱口解释道,“我们琼粉阁的胭脂向来以品质最为细腻优良著称。小姐您挑的这盒胭脂同等质地中已经是我们阁里最便宜的了。虽然阁里也还有些更便宜的,就在那边货架上。”李掌柜指了指门口角落一个有些落灰暗沉的货架,“不过那架子上的胭脂都是库存积压日久的货了,才是不得已折价出售。小姐您好歹是堂堂良才侯府的女儿,想来皮大小姐也不会让自个儿的妹妹在及笄之日挑了那种胭脂做礼,传出去叫人知道了都要笑话。”

听李掌柜如此说,皮洛秋刚忙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两银子买下二月挑选的胭脂,笑道:“是是是,我怎么可能叫自个儿的妹妹用那种胭脂。二月你自己挑好了啊,是你自己喜欢这盒胭脂。传出去可不是我这做姐姐的只舍得给你买琼粉阁最便宜的胭脂。”

二月忙道:“是,是我自己喜欢这盒,我自己挑的。”

皮洛秋还算满意二月的态度,等李掌柜的命人帮她们打包好了这两盒胭脂,立即破天荒拉着二月的手一副亲昵状,脚下速度却快,几乎奔跑出了琼粉阁。

可是出了门,皮洛秋仍忍不住要骂二月两句,“死丫头,人家领着你往贵的胭脂柜台走,你不会自己到别处去看看?还一挑就挑了两盒,我自己都只买了一盒……”

二月无辜。刚刚她也事先问好了那姓刘的小二,说是两盒胭脂加起来不过五两银子。刘小二也问过,得知二月是皮家的小姐,更笑道,“小姐既然是皮家的小姐,那掌柜的应该还能给您打个折扣,估摸着这两盒加起来三两银子,至多不过四两就能买下。”

二月自个儿是第一次买胭脂,但从前她帮皮洛秋跑腿。石榴巷那边的胭脂铺子中,皮洛秋惯用的胭脂一盒都要五两银子。二月便估摸着,二三两一盒的胭脂应该不算贵了。

二月是真的不知道,寻常人家的女子可买不起这么贵的胭脂。石榴巷那边的胭脂粉质不如琼粉阁,但香味可以经久不散,却是琼脂阁胭脂大多无香或只有淡香比不得更讨皮洛秋喜欢的。皮洛秋在石榴巷那边胭脂铺子惯用的也是他们店里头最贵的胭脂。这胭脂也只有花街上最当红的花魁用得起。其次的,那店里头其实最便宜的胭脂有才十文钱的。像是大街上一些散摊子卖胭脂的,大多也是几十文钱就能买到。

这会儿皮洛秋越想越来气,不断数落着皮二月。二月不敢做声,只能一路低着头任凭皮洛秋教训。

走着走着,二人不知不觉回到了良才侯府。刚一进入大门,走在前头的皮洛秋就差点跟一个人撞上。

皮洛秋以为是府里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回头就骂,“哪个不长眼的……”

看清眼前人,皮洛秋的骂声戛然而止,并立即半蹲行礼道:“民女洛秋给宣亲王请安,王爷万福。”一边皮洛秋蹲前还拉了二月一把,将二月藏于她身后。

二月不明就里地也跟着蹲下行礼。

这头皮洛秋还赶忙向跟在梁允和皮怀礼身后的皮李氏和鹊儿打着眼色。

梁允刚要出门差点被皮洛秋撞上,初时也见皱眉恼怒,但待看清来者何人,瞧着皮洛秋身姿款款,向他行礼间含羞抬眼,容貌也是姣好,顿时叫皮怀礼眼前一亮。说来,皮洛秋和二月鼻眼间是有三分相像的。五年未见,梁允心心念念着二月,这乍一见差点误会了皮洛秋是长开了的皮二月。

但听皮洛秋已自报闺名,梁允失落之余,对待五年间出落得身姿格外曼妙,尽显成熟艳丽风韵的皮洛秋却也摆出了好脸色,笑道:“免礼。”说着,梁允还弯腰亲自扶了皮洛秋起身。

趁着梁允近身皮洛秋,有皮洛秋遮挡着。原本跟在梁允后头的鹊儿得了皮洛秋的眼色,赶忙绕过来,拉着二月便急急往后院走,一边还骂道:“死丫头!这大早上的居然就自己跑出府去,还不快回厨房做事……”

第百章 十与一

李掌柜一时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破天荒地对皮洛秋说道:“皮小姐,其实我看这盒的颜色该是更能衬托您的气质。小姐一向喜欢挑贵的买,其实最贵的也不一定是最适合小姐的……”

皮洛秋打断了皮掌柜,道:“颜色上虽然那盒我瞧着也喜欢,但价钱差了这么多,这粉的质地明显那盒不如这盒好,我还是喜欢这盒,已经决定就买这盒,就不劳李掌柜再多费心了。”

听皮洛秋如此说,李掌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二人从内堂出了来,皮洛秋便先跟着李掌柜到了柜台上先结清了这十两银子。李掌柜稍微探头看了看,果见皮洛秋的荷包中只剩下了二三碎银。

这时,那刘小二也已经带着二月挑选出了两盒胭脂过来。李掌柜瞧了一眼,心叹,看来这位二月小姐还是有心的,既然是皮洛秋做主送她贺礼,明明那柜台上也有些质地较好的胭脂,她却是挑了两样最便宜的。刘小二倒也称职,这两盒胭脂都是淡粉色的,该是都很衬二月的肤色。不过这两盒最便宜的胭脂加起来也要五两,皮洛秋剩下的钱都不够付。

皮洛秋也瞧了一眼,看到二月挑了两盒胭脂,立即撇了撇嘴,抱怨道:“你这才刚学着化妆,怎的就一次挑了两盒颜色差不多的,怕是都用不光要浪费了。”

二月忙是推开一盒,说道:“那我就选这一盒就好,姐姐,可以吗?”

皮洛秋再度撇了撇嘴,不过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而问李掌柜道:“这盒多少钱?”

李掌柜的看了一眼,二月匆忙间推开的是二两银子那盒,留下的这一盒是三两。估摸着二月也是匆忙间急着推开一盒,本也不知道哪盒教便宜,不然一定也会留下较便宜的那一盒。

李掌柜想了想,冲皮洛秋笑道:“原本这盒胭脂要二两银子,皮小姐您买就算您一两吧。”

没想到皮洛秋竟然呼道:“要一两银子这么多吗?”是还嫌贵。

“一两银子一盒的胭脂很贵吗?”二月跟着忧心起来,有些无助地看向了李掌柜。

李掌柜心下叹了一口气,知道皮洛秋刚刚自己挑了一盒十两的胭脂,这会儿二月要挑盒一两银子的却都嫌贵。这还是皮洛秋要送给二月的及笄之礼。李掌柜都觉得皮洛秋太没诚意了。

“原来一两银子一盒的胭脂也很贵了呢。那我……”

“不贵!”李掌柜的脱口解释道,“我们琼粉阁的胭脂向来以品质最为细腻优良著称。小姐您挑的这盒胭脂同等质地中已经是我们阁里最便宜的了。虽然阁里也还有些更便宜的,就在那边货架上。”李掌柜指了指门口角落一个有些落灰暗沉的货架,“不过那架子上的胭脂都是库存积压日久的货了,才是不得已折价出售。小姐您好歹是堂堂良才侯府的女儿,想来皮大小姐也不会让自个儿的妹妹在及笄之日挑了那种胭脂做礼,传出去叫人知道了都要笑话。”

听李掌柜如此说,皮洛秋刚忙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两银子买下二月挑选的胭脂,笑道:“是是是,我怎么可能叫自个儿的妹妹用那种胭脂。二月你自己挑好了啊,是你自己喜欢这盒胭脂。传出去可不是我这做姐姐的只舍得给你买琼粉阁最便宜的胭脂。”

二月忙道:“是,是我自己喜欢这盒,我自己挑的。”

皮洛秋还算满意二月的态度,等李掌柜的命人帮她们打包好了这两盒胭脂,立即破天荒拉着二月的手一副亲昵状,脚下速度却快,几乎奔跑出了琼粉阁。

可是出了门,皮洛秋仍忍不住要骂二月两句,“死丫头,人家领着你往贵的胭脂柜台走,你不会自己到别处去看看?还一挑就挑了两盒,我自己都只买了一盒……”

二月无辜。刚刚她也事先问好了那姓刘的小二,说是两盒胭脂加起来不过五两银子。刘小二也问过,得知二月是皮家的小姐,更笑道,“小姐既然是皮家的小姐,那掌柜的应该还能给您打个折扣,估摸着这两盒加起来三两银子,至多不过四两就能买下。”

二月自个儿是第一次买胭脂,但从前她帮皮洛秋跑腿。石榴巷那边的胭脂铺子中,皮洛秋惯用的胭脂一盒都要五两银子。二月便估摸着,二三两一盒的胭脂应该不算贵了。

二月是真的不知道,寻常人家的女子可买不起这么贵的胭脂。石榴巷那边的胭脂粉质不如琼粉阁,但香味可以经久不散,却是琼脂阁胭脂大多无香或只有淡香比不得更讨皮洛秋喜欢的。皮洛秋在石榴巷那边胭脂铺子惯用的也是他们店里头最贵的胭脂。这胭脂也只有花街上最当红的花魁用得起。其次的,那店里头其实最便宜的胭脂有才十文钱的。像是大街上一些散摊子卖胭脂的,大多也是几十文钱就能买到。

这会儿皮洛秋越想越来气,不断数落着皮二月。二月不敢做声,只能一路低着头任凭皮洛秋教训。

走着走着,二人不知不觉回到了良才侯府。刚一进入大门,走在前头的皮洛秋就差点跟一个人撞上。

皮洛秋以为是府里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回头就骂,“哪个不长眼的……”

看清眼前人,皮洛秋的骂声戛然而止,并立即半蹲行礼道:“民女洛秋给宣亲王请安,王爷万福。”一边皮洛秋蹲前还拉了二月一把,将二月藏于她身后。

二月不明就里地也跟着蹲下行礼。

这头皮洛秋还赶忙向跟在梁允和皮怀礼身后的皮李氏和鹊儿打着眼色。

梁允刚要出门差点被皮洛秋撞上,初时也见皱眉恼怒,但待看清来者何人,瞧着皮洛秋身姿款款,向他行礼间含羞抬眼,容貌也是姣好,顿时叫皮怀礼眼前一亮。说来,皮洛秋和二月鼻眼间是有三分相像的。五年未见,梁允心心念念着二月,这乍一见差点误会了皮洛秋是长开了的皮二月。

但听皮洛秋已自报闺名,梁允失落之余,对待五年间出落得身姿格外曼妙,尽显成熟艳丽风韵的皮洛秋却也摆出了好脸色,笑道:“免礼。”说着,梁允还弯腰亲自扶了皮洛秋起身。

趁着梁允近身皮洛秋,有皮洛秋遮挡着。原本跟在梁允后头的鹊儿得了皮洛秋的眼色,赶忙绕过来,拉着二月便急急往后院走,一边还骂道:“死丫头!这大早上的居然就自己跑出府去,还不快回厨房做事……”

第一百零一章 遇良缘

梁允原本没能看清二月容貌,听着鹊儿训骂,以为二月不过是良才侯府里的一个下等烧火丫头,便是没往心里去,压根也没回头瞅一眼。

唯独皮怀礼见鹊儿竟敢如此谩骂二月,皱眉张了张嘴便要跟去教训鹊儿。可是皮李氏一把拉住了他。碍于梁允在场,皮怀礼最后只得暂时作罢,不好怠慢了梁允。

“爷,您今儿怎么赏脸到了我们府里来?”皮洛秋主动向梁允搭话道,趁机也更细致打量了五年未见的梁允一番。

昔日黄毛小儿,如今已出落得高大挺拔。头戴紫金冠,身披雪狐貂,内衬烟紫色锦绣长衫裤,脚踏毡金祥云狐毛靴。再看面容,是怎一番墨眉皓目,高鼻红唇,笑容间露出整齐银白牙齿的好样貌。

好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来,梁允的俊俏样貌也值得称道一句“此间有君子,玉容难自弃。厌彼尘俗众,绝世而独立。”叫人欲近,还怕自己配不上。

况且梁允向来勤学,更有一份“请君莫羡解语花,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情气质。这也是低估了梁允。堂堂皇后嫡生皇子,梁允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这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万万模仿不来的。

瞧着瞧着,皮洛秋忽觉心头小鹿乱撞。是他了!她苦等的良人,非梁允莫属!

心意一定,皮洛秋盯着梁允看的视线忽然不再遮掩闪躲,变成大大方方地看,还敢与梁允视线相对直视。皮洛秋那一双眼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看得梁允心下不由都跟着乱跳了两拍。

梁允眉毛一挑。从前也有不少大家小姐见过他后立即倾心,梁允早已习惯。但那些大家小姐越是对梁允倾心,越是不敢抬眼看他。一个个的娇羞样,梁允都看腻了。换成皮洛秋倒好。她是头一个,分明对梁允倾心了,但竟不会含羞闪避,反而如此热情奔放,双眼直白地表达出了对梁允的欢喜。怕是几多男子都不敢如此去看心仪的姑娘。可见皮洛秋这性子是比许多男子还要豪爽。梁允顿时对皮洛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是听怀里说,他预备今年参考会试。正好父皇也有意让我参考一次,我便与怀礼商量着今年可以一同参考。我二人说着说着,便是到了府上来……”梁允原本不见二月在府中都要离去,这会儿却改变了主意,与皮洛秋说着,抬脚又往府内走。

皮洛秋立即跟上,并紧贴到了梁允身旁。在皮李氏的拉扯下,有些发愣的皮怀礼也随着皮李氏一同跟在了后头。

众人都没有发现。在远处,二月被鹊儿拉进厨房后,确认鹊儿已经离开,自个儿又偷偷跑了出来。隔着远远的距离,二月望着四人的背影,一双灿如星辰的眼睛也是落在了梁允身上不住打量。

那是……允哥哥?

五年未见,二月也还依稀记得梁允。不曾想,五年未见,光看梁允背影,竟已如此出类拔萃。因为梁允时而侧头与皮洛秋对话,二月还模糊地看到了梁允侧颜。那高挺的鼻梁格外显眼,眉目俊朗,唇红齿白也都半面落入二月眼中。二月望着望着,就觉心下有些古怪感受。

那感觉有些闷,有些发热,叫她下意识捂住了胸口,觉得呼吸有些凌乱。她自己两手捂着,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好快,每一下跳动又都好重。

“呀,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贤香忽然出现在二月身旁,顺着二月发愣的视线看去,却是什么都没瞅见,只见二月一副发痴的样子愣在这里。

二月猛然回神,这才发现不见了梁允等人身影,心下顿觉有些落寞,但也听清了贤香叫嚷,抬手摸上了自己脸颊。她自个儿的脸颊摸着可不发烫得紧,肯定红透了。

二月吞了口口水,然后才回答贤香道:“没事儿,府里来了客人,好像是宣亲王殿下,我好奇就出来看看……”

不等二月说完,贤香赶忙又踮脚望了望,一边笑道:“宣亲王殿下来了?是不是长得可俊?瞧把你迷的。嘻嘻。”踮脚也望不见人,贤香转而取笑二月道。

“你不要乱说,我只是……我只是……”今儿及笄的姑娘家,二月也不小了,其实隐约觉察出了自己似乎是因为梁允而乱了心跳。不过二月可不像皮洛秋,她可害羞的,偏偏贤香还如此取笑她,顿时更让她羞得双眼乱看,不知道要看哪里,都不敢看贤香了。

“哎呀!不我跟你说了,我回去做事了。”二月一扭头,匆忙跑回了厨房。

瞧着日头,估摸着梁允会留在府里吃午饭。二月忙碌起来,竟觉得带了一丝幸福。她想亲手做两个最拿手的好菜给梁允尝尝。今儿怀礼哥哥也在家,想来她也能跟大家同桌用午饭了。到时候她就可以正式见一见允哥哥……

二月还记得小时候梁允待她可好。后来虽然没再见过他,但二月依稀记得府里的人曾议论过,说那时候梁允就对她有意。若是今儿见了,允哥哥还记得他,并且还对她……

“啊呀!”二月自个儿回忆着,想象着,不觉自己叫出了声来。

她这突然一叫,可是吓了单厨娘等人一跳,纷纷围绕过来,还以为二月不小心切到了自己的手。看过没事儿之后众人才是松了一口气,不免又开始奇怪二月今儿怎么模样怪怪的,这是怎么了?

了然于胸的贤香一边偷笑,一边驱散了众人。她见二月正沉湎于自己的内心小世界,也没出声打扰二月。

其实,贤香在一旁一边忙碌,一边也起了些心思。二月今儿及笄,好巧宣亲王梁允就来了府上,难免叫人忆起梁允曾经分明对二月有意,这会儿来说不定也是算准了时日,为了……那就太好了!

贤香觉着,二月如今出落得这么好看。皮怀礼私下里也偷偷教过二月读书识字。虽然二月再没旁的才艺,但女子无才便是德。加上二月好歹也是良才侯府的嫡女小姐,外人不知,梁允可是知道的。总体来看,二月都还配得上梁允。

贤香想着想着,面上也开始美滋滋地发笑。若是二月能嫁入宣亲王府,这可是最上好的天赐良缘。贤香光是想象都替二月感到高兴。

第一百零二章 感自卑

瞧着二月与贤香均兀自傻笑,单厨娘等人愈加奇怪,却也不好问,各自埋头做事。

这头,皮家三人将梁允又请进了府内正厅。

见梁允与皮洛秋相谈甚欢,皮李氏又不动声色地拉着皮怀礼先行离去。二人到了皮李氏房内。

“怀礼你实话跟娘说,今儿宣亲王殿下究竟为何到咱府上?”皮李氏问着,其实心下已经有了猜测。

果然,皮怀礼答道:“早上匆忙,我都一时忘了今儿是二月妹妹及笄之日。回来时猛然想起,就跟殿下说道了一声,好赶回为妹妹庆祝。不想殿下听说了,便要跟来,想与二月妹妹见上一见。刚刚殿下不还奉上了贺礼,娘您先帮妹妹收着了。”

皮李氏垂了垂眼睑,心思电转,不过须臾又抬起头来,笑着对皮怀礼解释道:“听贤香说,二月一早自个儿出门逛街去了。估摸着这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你可如此告知宣亲王殿下,看殿下是否愿意在府中多等等,午时也可赏脸在咱府中用饭。”

皮怀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皮李氏,脱口道:“刚刚我分明见妹妹跟着姐姐一同回来,不过立即被鹊儿拉走……”

“你看错了。那人哪里是二月,分明是我命齐管家新聘进府里来的烧火丫头,名字叫……叫啥来着,为娘这一时还记不清了。”皮李氏睁眼说着瞎话,还有理有据地说服皮怀礼,道,“你也不想想,二月好歹是咱们府中的小姐,鹊儿一个丫鬟又哪里敢骂二月。平日里你可见鹊儿这么不知规矩过?”

“没有。可是……”皮怀礼差点都被皮李氏骗了过去,但他自个儿的亲妹妹又怎会认错。皮怀礼仍然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还有些气,发现原来平日里他不在府中时,皮李氏竟然还命二月在厨房做着下人的事。

“可是什么可是。为娘还能骗你不成?”皮李氏忽然板了脸,用近乎质问的语气喝道。

这下子皮怀礼的儒家教养又发挥了作用,不好再与皮李氏多议论,便成了顶嘴,可是不敬不孝。

见皮怀礼乖乖闭了嘴,皮李氏的面色又好看了起来,继续劝诱皮怀礼道:“好儿子,你就听为娘的。一会儿留下宣亲王殿下在咱府中吃了午饭,说不定下午二月就回来了。你也好知道为娘没有诓你。”

“是,孩儿知道了。”

皮李氏一直盯着天色,估摸着厨房已经做好了午饭,才是带着皮怀礼一起又回到了正厅。不等进门,就听见里头二人欢声笑语不断。皮李氏心下可是欢喜,又拉着皮怀礼在门外多站了片刻。

直到打远见厨房来人传饭,不巧仔细一看来人还正是皮二月。皮李氏赶忙一推皮怀礼,道:“怀礼你先进去,我先带下人到餐厅打点一番。稍后你直接带着宣亲王殿下他们过来。”

皮怀礼没做怀疑便进了门去。

皮李氏又刚忙迎上半路,拦下了二月。

“大……夫人,”无人在附近的时候,皮李氏都不喜二月唤她为娘,二月及时改口,“午饭做好了。”

“嗯,知道了,你先带着贤香一起回房休息吧。告诉单厨娘她们一声,今儿府里来了贵客,一会儿我会派鹊儿带人到厨房去取菜,也免了她们送过来了。免得她们一身脏污,叫客人瞧见了还嫌怠慢了客人。”皮李氏高高仰着头,只用眼底余光扫视二月说道。

二月隔着皮李氏往正厅望了望。人都还在门内,她啥都瞧不见。收回目光,二月又瞅了瞅皮李氏,张了张嘴,最终却只道:“是,我知道了。”

这时,皮李氏耳朵动了动,听见门内的人已经往外走了,赶忙推了二月一把,催促道:“快去!别磨磨蹭蹭的。”还嘀咕道,“身上一股子油烟味……”

二月本已被动加快脚步,听皮李氏这样一说,抬起手臂闻了闻,之后像是逃避什么一样,更快跑离了这里。因为二月自己闻过,一直在厨房里头还不察觉,这会儿发现自己真的一身油烟味。她已经自己偷偷瞧见,皮李氏口中的贵客就是宣亲王梁允,而且她还对梁允……她不想叫梁允瞧见自己这个模样,万一还被他闻见自己一身污气,定要被他嫌弃。这是二月此刻打心底里想要避开的局面。

她一溜烟就跑回了自己房间,关起门来,初时失落。瞧着皮李氏的态度,分明不想让她中午一同用饭。而且,二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样子。好好的一身新衣裳,现在袖子高高挽起,仍不免沾湿了袖口。就算她立即将袖子撸直,片片水迹却更加明显,袖子上还满是褶子。梁允实什么身份?她这一身又怎好和人家堂堂王爷同桌用饭。

二月只顾自卑感伤,都忘了皮李氏吩咐的话,还要到厨房去通知单厨娘她们一声。那头皮李氏发现了二月直奔她院落跑,却也来不及了。人都已经出了正厅,皮李氏赶忙摆上笑脸,先引着众人到了餐厅。

好在鹊儿伶俐,皮李氏只是给了一个眼神,鹊儿就明白该如何做。她立即招呼了两个丫鬟,一同到了厨房。不过鹊儿没想到二月有心,今儿比往常还要多了几样菜色。光是她们三个一趟还搬不了全部的菜。

贤香主动道:“鹊儿姐姐,不如我跟你们去吧。虽说府里来了贵客,我们一身脏污不好见客,但我只是送到餐厅门口,姐姐只要多进出门一趟取走便是。”

鹊儿想了想,不觉这样能出什么岔子,便道:“行吧,那就你,还有你,一起跟我来。”除了贤香,鹊儿还多叫上了一个较为年轻的厨娘。这样一来,有四人端着托盘便可拿齐了饭菜,鹊儿还腾出了手来,压根什么都不用端了。

四人心知鹊儿偷懒,面上却都既不敢怒又不敢言。

那头,二月在感伤过后很快振作了起来。先是脱去了脏衣,又仔细清洗了一遍手脸,然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想了想,二月还拿出了先头在琼粉阁皮洛秋送她的胭脂,笨拙地在眼睑和脸颊上都点上了一些。最后二月又对镜端详了一番,她胭脂点得很淡,该是没出什么差错。

打理妥当后,二月深吸了一口气,又奔出门去。她要到餐厅去,哪怕忤逆了皮李氏这一次,都想要与梁允见上一面。

第一百零三章 不得见

“二月小姐,你怎么迟迟才来,快进餐厅吃饭了。”贤香原本候在餐厅门外,见了二月到来,立即大声唤道。

二月感激地冲着贤香笑了笑,鼓起勇气欲推门进屋。谁知,鹊儿猛然先一步冲了出来,见了二月就是一推,然后立即推着二月和贤香二人往远走。

二人不防,傻愣愣地也不知道反抗,回过神来已经被推到了花园里,回头都望不见大餐厅了。

鹊儿连个笑脸都懒得挤,板着个脸告诉道:“夫人有命,府中来了贵客,二月小姐你一身……”鹊儿这才发现,二月不但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还上了些淡妆,面上古怪地一笑,“小姐你上不得台面,还是快带贤香回房歇息吧。”

这次贤香忍不住顶嘴道:“我们小姐怎么上不得台面了?原本衣服上有油烟味,人也换过干净衣裳了。府里来的贵客是宣亲王吧,指定是为了庆贺我们小姐及笄而来,却不让见怎行?”

鹊儿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来人确实是宣亲王殿下,但可不是为了二月小姐而来。人是与怀礼少爷商讨会试参考之事,这会儿因为欢喜洛秋小姐才留下吃午饭。二月小姐你……就算换了身衣裳,瞅瞅,都不知道是哪年那月的旧衣裳了,背后还打着补丁,怎能以如此面貌会见宣亲王殿下。”

说着,鹊儿瞪了贤香一眼。早知道贤香有此预谋,她就不该答应让贤香一起端饭食过来。回头还希望夫人不要怪罪她才好。

二月诧异地回头一看,果见自己背后腰迹处有一块补丁。二月赶忙两手背后捂住,面上一红,目光低垂,不敢再看鹊儿。

“再说,小姐你这妆上得也不对……”鹊儿还在数落二月。

贤香打断了鹊儿,反驳道:“这妆哪里上得不对了?挺好看的呀。”

二月拉了拉贤香,已经是一副被打击到放弃的模样。在贤香住嘴后,二月是直接拉着贤香欲往回走。

鹊儿乐了,欢送道:“还是小姐懂理,你们就快回去吧。回头我去厨房知会一声,命人给你们送午饭过去哈。”

“小姐……”贤香不可置信地看向二月。

二月嗫嚅道:“别说了,我们回去吧。”

刚刚只是到了餐厅门口一瞬,二月也听见了里头觥筹交错,梁允与皮洛秋相谈甚欢。她本已来迟,现在又发现衣裳背后有一块补丁,就算赶忙回去再换一件也来不及了。她想,自己及笄的事,怀礼哥哥都忘记了,允哥哥……宣亲王殿下都五年未曾见过她,许是早把她忘了,又怎会记着她的生日。鹊儿说的话都在理,她上不得台面,宣亲王也不是为她而来,更不是为她留下。她衣裳不对,妆容不对,还有什么脸面上赶着进去非要与人同桌用饭呢?

贤香见二月已经放弃,面上又一脸悲容,也不好再多坚持。

二人回到自己院落后,鹊儿倒也真想着,立即派人给她们送来了午饭。可是,二月回到房间后就把门关上了,还在里头落了锁。任贤香在门外举着托盘如何敲门呼唤,二月始终不曾回应。

餐厅。

屋内之人原本欢声笑语,忽闻门外传来,“二月小姐,你怎么迟迟才来,快……”

梁允立即转头看向门外,可惜房门关着,他并没能瞧见差点就能进了屋来的二月。鹊儿已经先一步冲出门去。

皮李氏赶忙大声笑道:“王爷您尝尝这道菜,是我们府里下人做得最好的一道。”

梁允并没有被皮李氏岔开注意力,问道:“方才我听门外……”

皮李氏打断道:“方才门外怎么了?我什么都没听见呀。王爷您听错了吧。”皮李氏一边同梁允打着哈哈,一边疯狂向皮洛秋使着眼色。

皮洛秋便也笑着同梁允搭话道:“王爷您听错了,我也什么都没听见。您快尝尝这道菜。”说着,皮洛秋亲手给梁允夹了一块红烧肉进碗。

梁允看了看碗中肥瘦相近的红烧肉,其实他在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块红烧肉,还提不起他太大兴趣。梁允仍然不信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了皮怀礼问询。

皮怀礼也听见了,又哪里会说谎。

可是不等他回答,皮李氏已经也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入了他的碗中,并狠狠瞪了皮怀礼一眼。那意思是,“别多事!”

皮怀礼瘪了瘪嘴唇,末了将红烧肉送入嘴中嚼着,什么都没说。

见皮怀礼不答,梁允这才恍惚觉着自己大概真的听错了吧。谁让他心心念念着二月,确实也是有几分欢喜了皮洛秋,答应留在府内用饭,但他主要还是为了等到二月回来,相与二月见上一面。他始终留神了外面,反倒叫自己太紧张了吧。

梁允没再纠结,架起了碗中的红烧肉送入嘴里。别说,这块红烧肉入口鲜甜,咀嚼几下,肥而不腻,肉质软糯,表皮还带着一股焦香。是先用焦糖炒过,又用文火悉心炖煮得恰到好处。梁允的舌头可算挑剔,也被这一块小小的红烧肉稍微惊艳到了。吃完这一块,他自己又夹了一块。

见梁允专心吃饭,皮洛秋和皮李氏都松了一口气,各自也夹了一块红烧肉入嘴。

吃过之后,皮李氏也忍不住赞道:“今儿这红烧肉做得真挺不错,好像比往常做得还好。”

皮怀礼也赞道:“嗯,做得真好。”

四人都不知道,这道红烧肉是二月做的。从前皮照民与皮襄氏喜欢吃,她自己也喜欢吃,后来学着做,到了现在她做得最好的菜就是这道红烧肉。刚刚她又有心,拿出了自己十成的功夫,才是把这道菜做得炉火纯青。可能这道菜里头还满是她对梁允的思慕爱意,更是最重要的配料。

因为有了这道出彩的红烧肉,梁允与皮家三人这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可是吃过午饭,梁允都没等见二月回来。下午他还有事,无法再多等,只得告辞离去。

第一百零四章 不敢哭

“小姐,小姐你把门开开,这午饭都送来了,你好歹吃上一口。”贤香一直没有放弃。

二月始终未曾应声。贤香苦等到饭食都冷了,担忧着二月,自个儿也没能吃上一口,原封不动搬回了厨房去。回来时,贤香隐隐听到门内传出了哭声。

“小姐,你就开开门让我进去吧。”贤香更大力地敲门,恨不得把这门砸烂了,自个儿好进得屋去。

这粗暴的砸门声好歹惊动了二月。片刻后,贤香忽闻门锁打开的轻微响动,立马推门而入。二月可怜无助地站在门后,脸上两道浅浅泪痕,正隐忍啜泣。

“小姐……”瞧着二月这伤心模样,贤香心中不忍,拉起二月的手来到床边坐了,安慰道,“小姐,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也不能因此就糟蹋自己的身体啊。这饭也不吃……唉——小姐你若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

二月扑进贤香怀中,已算是放声大哭,但仍控制着音量,不叫哭声传到了外面去。因为很早之前二月还小,大哭过,被路过的鹊儿听见了。隔日皮李氏就训诫了她一番,说是府中没死人,她作何哭丧似的,晦气!从那以后二月躲在自己房内都不敢哭得太大声。

贤香一边拍抚着二月后背,一边偷偷地也抹了抹自己眼角。二月在这府里活得有多苦,也只有她一直陪在二月身边,最是清楚。二月身为小姐都如此委屈,她一个下人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这身为下人的,挨打挨骂都得忍着,最难忍的是她每个月的月钱还要被皮李氏变着法地挑错克扣。换了旁个丫鬟,怕是早存够了钱给自己赎身去,回家嫁人也好,另觅下家也好。

贤香却一直陪在二月的身边,一半原因是顾念已逝的皮照民,一半原因,贤香看着二月从十来岁垂髫小儿长到如今青葱及笄。二月性子格外纯真善良,许是跟她曾经害病痴傻过二三年岁有关,如今心智健全,也远不如皮洛秋有心机。这几年来,贤香和二月感情愈发深厚,又哪里放得下二月。若是没了她,二月在府中更要孤苦伶仃。像是这般难受哭泣时刻,都没了个可以依靠安慰之人。那哪行?

哭着哭着,二月渐渐自己隐去了哭声,但多抱了贤香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忽闻有人打院门口进了来的脚步声。二月立即率先起身,两手紧张擦着自己满布泪痕的小脸。

来人已经自己进门。看清是皮怀礼,二月松了一口气,面上有瞬间闪过委屈,但下一刻已坚强地摆出小脸,迎道:“怀礼哥哥,你怎的过来?宣亲王殿下已经离开了吗?”

皮怀礼又哪里看不出二月刚刚哭过,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比往日暗淡,二月眼眶通红的。皮怀礼立即紧皱了眉头,心道,他先头果然没有看错,在餐厅时他和梁允也都没有听错。二月分明早就回到了府中,娘亲却是故意拦着不让见。这是为何?

贤香忍不住向皮怀礼说道:“少爷,您可要为二月小姐做主啊。今儿小姐及笄,我想宣亲王殿下一定是来向小姐道贺的。大夫人和大小姐却故意命鹊儿拦着二月小姐不让见,说二月小姐上不得台面,一身油烟味,就算换了身衣裳,这衣裳背后还打着补丁。可是二月小姐平日里早午都要在厨房做事,大夫人也从未为我们小姐添置过新衣裳,小姐的衣裳都是捡了大小姐穿旧不要的……”

瞅着皮怀礼眉头越皱越紧,二月拉了拉贤香,不让贤香再继续说下去。

“真是委屈你了。”皮怀礼一时心中烦乱,心疼怜惜了二月,又知道了皮李氏和皮洛秋作为。可惜他身为人子,知道了也不好再去找皮李氏议论什么。早前他也多番挺身,尽力呵护着二月,可是他白日里都要到善师堂去上课,偶尔请假,也是梁允另有吩咐,都不得闲在家中。他不在府中的时候,皮李氏早先答应过他的,回头却还要欺压二月。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二月冲着皮怀礼笑了笑,道:“怀礼哥哥莫要为我忧愁,我不碍事儿的。”

皮怀礼不禁几步上前,一把将二月拉入怀中,一手摸着二月头顶,叹道:“好妹妹,哥哥不知你又受了这许多委屈。你这傻丫头也是,贤香不说,你自个儿都不知道与我说。现在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找娘亲,以后可不能再叫你做这些下人的事。还有……”

“哥哥……呜……”二月一开始还想辩一辩,但皮怀礼怀抱温暖,又叫她忍不住抽噎出声,也抬手环抱住了皮怀礼。

“唉,哥哥在这儿呢,妹妹你想哭就哭吧。大声哭出来,不用忍着。”

有了皮怀礼的呵护,这次二月当真不怕,彻底放声哭了出来。

贤香默默退出了门去守着,管他事后皮李氏会不会再来训斥小姐,今儿说什么都不能叫人打扰,小姐也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小半柱香后,二月哭痛快了,心中好过许多。她自己抬起头来,见皮怀礼胸前衣襟都被她哭得满是鼻涕眼泪的,心中觉得过意不去,面上却不禁泛起古怪笑意。皮怀礼也顺着二月视线低头一看,顿作苦笑。末了,这兄妹二人又相视一眼,双双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妹妹你快去洗洗脸,跟个小花猫似的。前头脸上还上了妆?挺好看的,再上上吧。我这也先回屋换身衣裳,一会儿再来。我带你上街去逛逛。都是及笄的大姑娘了,还穿着打补丁的他人旧衣裳怎么行,我们良才侯府又不是养不起你这位小姐。”

梁允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走,到了门口又猛地忆起自己来此原本目的,回过头来,道:“对了,这是宣亲王殿下送你的及笄礼。我先放这桌上了,一会儿你自己拆开来看看吧。”

皮怀礼走后,二月迫不及待便来到了桌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精致的包裹。这盒子小小的,里头的物什果然也是小小的。

第一百零五章 父兄宠

这是一双小巧的金制耳坠,纯金的钩针,下嵌着一双淡粉色的桃花式样水晶宝石,花蕊处还点缀着某种二月不识得的璀璨颗粒宝石。稍后皮怀礼为她解释了,那种宝石叫做晶钻,别看就这样小小的一粒,可是比黄金还要值钱数倍。二月了解后惊叹不休。

这会儿二月看后顿时喜爱了这双耳环,想着先去仔细洗了脸,重新上了妆,这才回来拿起这幅耳环,对镜小心地佩戴上。她皮肤白嫩,脸上也是上着桃红妆,再添这幅耳环更衬得她甜美可人,气质不俗。可惜,她还穿着那身打着补丁的旧衣裳,瞧着就不衬她这头脸装扮精致,不免再度自卑垂目。

不多时,皮怀礼换好了一身衣裳再来。二月已经打起精神在院门口等候。得了皮怀礼的允许,贤香也跟着二人一起到了街上。

皮怀礼首当其冲便是带着二月来到城中最好的绸缎铺子。好巧店里头有套桃红色的罗裙,正合二月尺寸。皮怀礼让二月试过后,当场买下,就让二月穿着,不用再换下来。此外,皮怀礼还亲自挑选了几样上好布匹,都让店家给二月细致量过尺寸,一并交清了银两,只等月后店家做好便会派人送到府上。

二月是看着皮怀礼付钱的,知道这些衣裳价格不菲,不好意思地对皮怀礼说道:“哥哥破费了,其实我用不……”

“哪里破费?爹爹早去,我是你的亲哥哥,长兄如夫,我疼爱你这妹妹都是应该的,妹妹莫要跟哥哥客气。”皮怀礼装作气闷,说完后却立即对二月笑,道,“走,我们再去下一家。”

皮怀礼欢笑拉着二月一出门又拐进了相邻的鞋店。这里头大多是女儿家的绣花鞋,当然也有男子穿着的鞋靴,不过样式少些,只占了角落一个货柜。

现在二月刚换了一身新衣裳,整体妆容和服饰都相映衬,何况她本来生得就美。三人一进入这家鞋店,立即吸引了店中大部分人的注意。大家都是盯着二月直打量,有些外来人不知,就是京城里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很奇怪。瞧着二月分明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怎的他们从前从未见过?

鞋店的掌柜亲自热情迎上前来,问道:“两位公子、小姐安好,不知今儿是想为公子添置鞋靴,还是要为小姐挑两双绣鞋呢?”

皮怀礼吩咐那掌柜道:“今儿妹妹及笄,请掌柜的帮着挑选,给妹妹添置几双绣鞋。妹妹你尽可挑好的选,不用担心银两。”

掌柜的一听这话更乐了,忙是请二月入内,直接领到了最多人围绕的货柜旁。这货柜上摆放的都是店里头最好,当然价格也就最贵的绣花鞋。这原本围绕在附近的也都是衣着华贵的富家夫人、小姐。

见到二月过来,她们好心地给二月让出了一个位置,有些性子较为爽朗的,还直接同二月搭话道:“这位小姐不知家从何处,是否为京中人士?”

二月不曾经历这种场合,不知如何应对为好,回头求助地望向了皮怀礼。皮怀礼几步上前,对那几位夫人、小姐捧手一揖,道:“蔽姓皮,为良才侯皮怀礼是也。这是我的妹妹,名二月,今儿及笄。见过几位夫人、小姐,还请几位多多关照我这妹妹,从前她抱病在身,不曾出府走动,也该多结交几位闺友了。”

“原来是良才侯少老爷和侯府小姐,给侯爷请安,二月妹妹安好。”如今五皇子梁允风头正盛,良才侯皮怀礼是梁允伴读也多人关注。这些个夫人小姐一听皮怀礼自介,顿时不由多看皮怀礼和二月几眼。这一双兄妹皆出类拔萃的,看样貌都讨人喜欢。她们忙也自报名姓家门。

皮怀礼指点着二月一一认了人。之后皮怀礼不懂挑选这些女儿家物什,请这些位已经算是结交了的夫人、小姐帮着二月挑选。

二月本身脾性好,待片刻后,她挑好了两双绣鞋,也同那几位夫人、小姐都更交了好。其中一位夫人带着自己女儿同来,她们刚好是李毅生母和年幼几岁的小妹,夫人冠姓李武氏,小姐闺名藿兰。

两家原本就沾了亲友,这会儿李武氏和李藿兰同二月也格外交好。她们为二月挑选了两双绣鞋,都坚持希望二月能一并买下,觉着配极了二月气质。皮怀礼看后,觉着倒也好看,便不顾二月拦阻,一并买下。

如此皮怀礼又为二月添置了四双绣鞋,也要二月当场换上一双淡粉色的。二月这一身行头就更齐全了。

藿兰小姐有心,还察觉二月妆容稍有差错,做主拉着二月又跑到了琼粉阁。得知二月自己没带着银钱出街,藿兰小姐大方地送了二月两盒胭脂、几只眉笔,还有些香粉什么的,说送给二月做及笄礼物。反正是自家产业,跟李掌柜,也就是藿兰小姐的亲姨舅招呼一声就行。

原本这些物什二月粗略估计加起来可要近百银两了,少说都要好几十量银子。二月哪里好意思收,同李藿兰拉扯了阵子。

等到皮怀礼和李武氏跟来,李武氏也大方叫皮二月收下。皮怀礼拉了拉二月,代为谢过李家母女好意,叫二月收下了。不过皮怀礼也做主,请了李家母女二人一同继续游街,晚间再请母女二人一同用饭。

李小姐送的物什,李掌柜已经命人包裹好,贤香帮忙拎着。稍后五人一同游街,二月只要是多看了两眼的东西,皮怀礼都会二话不说掏钱买下。渐渐地,二月也不再拦着皮怀礼,只尽量少多顾盼,心底里幸福非常。

贤香在后头跟着,不觉手里拎的东西渐多疲累,只也跟着觉得开心。二月今儿及笄,总算有了堂堂良才侯府嫡女小姐及笄之日该有的样子。

李家夫人小姐也是看出皮怀礼当真疼宠皮二月。虽然道理上二月只是皮家的庶出小姐,但她们也听李毅说过,实际皮曲氏在他们老家是皮照民的明媒正娶的平妻,皮二月该为嫡出小姐。可怜二月娘亲和父亲都早去,圣上都没来得及给皮曲氏追封一个诰命,可惜了二月在京城里头只会被当成庶出小姐看待。但二月生得好看,性子也讨喜,李家母女都是对二月诚心相待,没有看轻了二月。

第一百零六章 害相思

傍晚,皮家兄妹和李家母女来了荟萃楼,双方各派了下人回府告知不回去用晚饭了。皮家这边自是让贤香先回去。贤香手中已经拎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瞧着贤香那瘦弱的身材,都要让人觉着拎不下,太重了,惹人怜惜。皮怀礼命贤香稍后可以留在府中歇息,免了再回来找他们。

李家母女这次出门没带随从,则是吩咐了荟萃楼的一个店小二跑这一趟。不多时,李毅竟也跟着那掉小二同来,一身官服还未换下。

如今李毅已贵为户部侍郎,仍兼顾仓部主事。看起来这正四品的官职也不算太高,但要知户部主管户籍财经,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毅都能额外捞到不少好处。况且李毅正职为官,私底下仍兼顾自家产业。据悉高中当年李毅已从本家搬出自立门户,但因母亲妹妹仍留在本家,也常回本家走动。他官职稳步高升,李家老爷定然对他愈加抬爱。像是荟萃楼和琼脂阁都已正式过户到李毅名下,说不定将来李家的盐商买卖都会交给了李毅打理。

李武氏也已获封为五品诰命夫人,在李家的地位形同正室,只比获封四品诰命夫人的李家大夫人稍矮一寸。李毅因此庶出变嫡出。又因为那位大夫人所生嫡子两位都不争气,届时李毅可能可以重回本家并正式继承李家本家产业都说不定。

皮怀礼身为梁允伴读也曾进宫走动,同李毅早已见过。这会儿二人先互作招呼,三位女眷也跟着再次见人行礼。五人一同入了坐。

坐下后,李毅不由打量二月一番。他知二月底细,瞧着二月模样出落得格外姣好,好心提醒皮怀礼道:“听闻皮公子今年将参考会试,想来必定高中。李某在这里先行恭贺,还要提点公子一句,届时公子若是有心,可请圣上封皮家大夫人为诰命,并追封皮家二夫人同为诰命,二月小姐也好正式转庶出为嫡出。将来二月小姐嫁人选婿都可以提高一个档次。切记这是京里的规矩,皮曲氏夫人不曾获封诰命,在旁人眼里都只是区区妾室身份,民间平妻之说做不得数。”

“多谢叔父提点。”从前皮怀礼在宫中与李毅擦肩,二人都以官职相称。这会儿到了私下场合,皮怀礼亲切唤了李毅一声叔父。

李毅顿时笑道,“世侄客气。”也做了改口。

后,李毅既然来了,自是要做东,张罗了一桌饭菜,也不强迫皮怀礼饮酒。皮李两家五人吃饭谈天,宾主尽欢。期间,李毅还就皮怀礼日后参考之事多加提点。皮怀礼受教,承诺日后定再做东,宴请李毅和李家夫人、小姐以做答谢,并请两家再多走动。

谁知李毅突然笑道:“你若真心感谢,也愿与我李家更多亲近,不妨把我这妹妹娶了去。等你会试取进,同月我这妹妹也正好及笄,你俩也可谓有缘是天作之合呐。”

皮怀礼诧异看向李藿兰,后者含羞闪躲竟不出声反驳。其实李毅早已看出,李藿兰吃饭之际,与皮二月相谈甚欢,却时不时偷眼留意皮怀礼爱吃了哪样饭菜。他这做亲哥的又哪里看不出来,李藿兰分明对皮怀礼有意。小姑娘也快及笄了,皮怀礼又一表人才,春心萌动实属正常。再说皮李两家若能在此时定下姻亲,对皮李两家都也大有好处。李毅自是乐于推上一把。他那二三句话看似玩笑,实际认真。

皮怀礼这才反应过来李藿兰对他态度有异,后知后觉地面上一红,支吾道:“叔父玩笑了,我……我……我这才刚见了藿兰小姐一面,对小姐之以礼相待,不曾越举,若要说……”皮怀礼原本的好口条瞬间荒废,说了半天却也都没说出一句明显拒绝的话来。

说来,皮怀礼如今一十有七,早已戴冠,却还未曾娶亲纳妾,更不曾到过烟花之地。男女之事他只知表面,内里实际一窍不通。李藿兰长相不差,性子开朗可爱,能同二月亲近起来,都没有半点惹皮怀礼生厌,多少还觉欢喜。经过李毅这么一闹,皮怀礼对李藿兰的看法也发生了转变,不由以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来打量李藿兰。皮怀礼仍然挑不出毛病,甚至觉得看着还很顺眼,一不小心竟还幻想到,若是他们二人生出的孩子,模样……

李毅一直仔细观察着皮怀礼神色,瞧着瞧着,心中窃喜道,有戏!

不过李毅没有在此时再多勉强皮怀礼,退一步笑道:“哈哈!世侄不妨先将此事当做玩笑。当然,日后世侄若是有心,不妨随时到我李府提亲。不过我可先把话摆在这,你可不能委屈了我妹妹。”李毅点到即止。

皮怀礼傻呵呵地跟着笑,顺着李毅的话点头应道:“是,我记下了,定不会委屈了藿兰小姐……”话说出口,皮怀礼才反应过来,忙乱改口,“不是,我是说……”可是现在要改口已经晚了。皮怀礼绕不回来,闭上了嘴,闹得满脸通红。

这顿饭吃到最后,皮怀礼和李藿兰各自含羞避视,不敢多看对方。其余三人明白后也各自偷笑。五人都没再多说什么。一顿饭吃完了,皮怀礼便带着二月先行告辞离去。

半月后。

“小姐,你怎么又在这里发呆傻笑?”

自打二月及笄日后,皮怀礼第一次不怕忤逆了皮李氏,皮李氏竟也服了软。现在二月院中又添了两个丫鬟。二月再不用亲自洒扫,也不用去厨房做事了。可是突然闲下来,二月却苦于无事可做。她倒是也得了皮怀礼允许,偶尔到皮怀礼书房中拿两本书回来看。可是她看着看着就要发起呆来。

这会儿是一名叫做圆月的丫鬟瞧见了,出声笑话二月道:“小姐可是又在思念宣亲王殿下,光是想着便忍不住笑?”

另一面丫鬟名为鱼儿,也跟着笑道:“不一定,也许小姐是在替怀礼少爷高兴。”

这时贤香进了门来,没好气地骂两个丫鬟道:“你俩才进了我们院子几天,就没大没小的!去去去,我看院子里还有块地没有打扫干净,你们放在那里不管是等我扫呢?”

“贤香姐姐你回来啦。这种小事,我们哪敢劳烦姐姐呀,这就去了。”两个丫鬟都比贤香小上几岁,还未及笄,性子活泼的,手脚倒也勤快,可见跟贤香相处的也还不错,临出门去还回过头来笑道,“贤香姐姐你就在屋里陪着小姐说说话,怕是小姐又害相思了。嘻嘻。”

第一百零七章 无解药

贤香忍不住瞪了那两个丫鬟一眼,二人这才跑走。

回过头来,贤香打量着二月。被那两个丫鬟这么闹过,二月竟都还兀自发着呆。不过先头二月是在笑,这会儿面上却明显泛起忧愁。贤香知道,先头二月是在替皮怀礼高兴,这会儿才是真的思念起了宣亲王殿下。

唉——贤香不禁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打那日不得见,二月现在更有了良才侯府小姐该有的样子,也不再自卑。可是二月每日都翘首盼望着宣亲王再来,人却再没到过府里。二月每日都戴着宣亲王送的一副耳坠,明知惹得皮李氏和皮洛秋冷嘲热讽尽是不满,任谁都看得出皮洛秋是在嫉妒,皮李氏护犊子,就差没言明叫二月不许再戴,二月却也敢充耳不闻。唯有贤香知道,二月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如此忤逆皮李氏。

奈何梁允不来,二月戴着这副耳坠也不得叫心念之人欣赏。这么金贵的耳坠,二月每日戴着还要提心吊胆的,生怕失落了一只。贤香发现,鹊儿这一日就会有意无意地常来他们院子附近走动。贤香坏心思一想,说不准鹊儿就等着捡小姐失落的耳坠,指定不会物归原主,转头就跑到皮洛秋那里去献宝邀功。然后皮洛秋无论是藏私,叫二月再找不见,或者干脆明目张胆地戴上,借口说是她自己在外头买的,式样相近罢了。怕是二月都没地方说理去,再要不回来。贤香倒是没给二月说道此事,但也留了个心眼,时不时也帮二月看看,那双耳坠是否还安然挂在二月的耳朵上。

这一晃半月过去了,今儿二月早起都没再戴上那副耳环,前夜就已悉心收好。估摸着二月苦等失落,也不敢再整日戴着这副耳环继续招摇,最怕真失落了去。

可是二月越是失落,这相思病害得可更严重。前头贤香出门前就看过,这会儿回来再看,二月手里头捧着的书压根一页都没翻过。贤香一算,自己出去了一个多时辰,那二月岂不是就发呆了一个多时辰?这也太严重了!

贤香却也没法劝。正好,她前脚刚进府,后脚听人说怀礼少爷也回来了。贤香便是没有惊动二月,转身又出了院门。

贤香到了皮怀礼院中,跟皮怀礼院中的丫鬟都打了声招呼,也没人拦她。见门没关,她直接往里屋走去。

这一看之下,贤香惊呼一声,赶忙又退出了门去。原来皮怀礼回来后自是要先换下官服,今儿他是进宫去了,才能午时将近便回。可是他要换衣服,居然门也没关,自己换着换着也发起呆来。贤香只是看了一眼,其实皮怀礼衣衫也还算整齐,只刚解开了腰带。

等了好一会儿,贤香都没听见门里有动静,不敢再贸然探头进去,而是在门上敲了敲,大声唤道:“少爷!少爷!您衣裳换好了没呐?”

可闻屋内之人猛然惊醒,手忙脚乱换好了衣裳。片刻后,皮怀礼穿着便服到了门口,见是贤香,便道:“你进来说话吧。”

贤香瞧着,皮怀礼面上通红,不禁偷笑。想来刚刚他在换衣之时定是想到了李家小姐。若说二月为宣亲王殿下害了相思,这头可还有一个更严重的。皮怀礼渐渐对那李家小姐李藿兰起了心思,在府里头也不算秘密了。除了二月小姐回来后便给贤香说道了此事。皮李氏算是府内第一个知道的人。皮李氏是听皮怀礼亲口说的,可是欣喜,当场表明同意皮怀礼聘了李毅的亲妹妹李藿兰为妻。不过皮怀礼那时候还犹豫。现在看来,估摸着只能他会试取进,那李家小姐也正式及笄,皮李两家的亲事就没跑了。

贤香心里清楚,倒也懂得规矩,不敢开口嘲弄皮怀礼,直接道明来意,问道:“少爷,不知宣亲王殿下今日可还会到我们府里来?上次小姐及笄不得见宣亲王殿下,却可喜欢宣亲王殿下送的贺礼,都想亲口向宣亲王殿下道一声谢。可是宣亲王殿下不曾再来,小姐这每日……”

皮怀礼现在自己开了窍,整日为李藿兰害相思,又怎不知,二月同样为梁允害了相思。听贤香如此说道,他便了解,二月今儿一定又是整日发呆。唉——

相思之苦,只有害了这病的人才懂,偏偏没有解药。唯有见了心念之人才可稍缓。可是见过之后又要越发严重,更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皮怀礼体贴二月,却也无法,同贤香解释道:“会考日近,宣亲王殿下此次也欲参考。最近殿下都忙着念书,怕是一时抽不出空再过来这儿坐坐。贤香你回去劝劝二月,只要再等上至多三月,会考结束了。我也请一请殿下,定叫殿下再来坐坐,届时也定让妹妹见上一见。”

贤香比二月还懂事,明白这事儿催不得,起码得了皮怀礼许诺,只要再等上三月就能见人,欢喜道:“多谢怀礼少爷,贤香这就回去告知小姐。”

“唉,去吧。”

贤香走后,厨房的饭还没有做好,皮怀礼自己回到屋中等待开饭,不知不觉又发起呆来。直到来人传饭,皮怀礼才猛然回神。

这头也是一样。贤香回来后就告知了二月,宣亲王现在忙于勤学苦读,只等日后会考结束,怀礼少爷答应了再请宣亲王殿下来府中做做,定叫小姐见上一见。不过贤香在一旁说,也不知二月听进去了没有。

等到厨房来人传饭,二月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竟然惊讶道:“呀,贤香你回来啦。”

得!贤香确定了,她刚才说那么些,二月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她只得又给二月说了一遍。二月听后也明白了为何梁允迟迟再不来良才侯府走动,失落稍缓,更多欢心期待着,只要再等三月,三月后梁允就会再来,怀礼哥哥还答应了定叫她见上一见。嘻嘻!

餐厅中,皮家四位主人都同桌用饭。不过皮李氏和皮洛秋坐在一边,皮怀礼坐在主位,二月则对着皮李氏和皮洛秋自己坐在另一边。这饭吃着吃着,皮怀礼和皮二月都双双停下了筷子,神志都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啧啧!相思害人苦啊!瞧瞧这兄妹俩,都茶饭不思的,那痴傻的模样逗趣,叫人见了真是哭笑不得。

第一百零八章 忽下诏

圣鄌高宗承观一十八年,夏。

皮怀礼会试取进,高中今年文科状元。五皇子梁允得圣上允许以皇子身份参考,名列第二,夺得榜眼。但与皮怀礼不同,梁允于秋后还参考了武科会试,并夺得了武科榜首状元。

高宗帝大喜,加封梁允为大将军王。日后梁允将得以将军身份暂时入朝为官。同时,圣上斟酌二月,仔细考虑后将皮怀礼安排入了礼部,暂为侍郎。现在礼部尚书之位仍由狄元芳兼顾,估摸着,待日后皮怀礼熟悉了礼部事务,圣上就会升皮怀礼为礼部尚书。

而狄元芳原本为监察御史,五年来还要兼顾礼部与户部两部尚书职务,实乃太过操劳。圣上体恤,在为皮怀礼颁布官职同时,当场口谕晋升李毅为户部尚书,特命狄元芳向皮怀礼和李毅各自交代了两部事务,交接完就可告假半年,归家休息或四处游玩一番皆好,花费全可从户部支出。

圣上还叮嘱了狄元芳一番,“爱卿年纪不小,却还未有婚配,趁此机会也该为你自个儿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了。”

这相当于圣上请客游玩,还会帮着张罗狄元芳亲事,狄元芳自是欣然领命,多谢圣上体恤恩典。

退出朝堂,夜晚良才侯府自是上下热闹庆贺一番。可惜,宫中设宴,庆贺梁允入朝为将,梁允这主角脱不开身。不然皮怀礼都想直接请梁允过府上来,也好解了二月相思之苦。看来还要难为二月几日了。

虽然梁允没来,但皮怀礼先前高中状元,今日已获礼部侍郎官职,二月都替皮怀礼高兴。她亲手为皮怀礼绣了一条腰带,送予皮怀礼道贺。皮怀礼欣然收下,日后每日上朝都要用上二月送他的腰带在内,可珍惜使用。

一晃,大半个月又过去了。皮怀礼已经差不多熟悉了礼部事务。狄元芳当即禀明圣上,两部事务他已同皮怀礼和李毅各自交接完成。圣上隔日便下了诏书,升皮怀礼为户部尚书。而狄元芳暂时功成身退,已连夜离京游玩去也。

如此,皮怀礼风头正盛,不少人家正要派媒婆上门良才侯府为自家适龄小姐说亲。不想,皮李两家已传出喜讯。皮怀礼已托媒婆正式上门李家提亲,聘李家小姐李藿兰为妻。双方没几日就走好了订婚程序,并商定三月后在某个良辰吉日便会为一双新人举行婚礼。

这一个是凭十七岁年纪便高中状元的新上任礼部尚书,年轻有为。另一个是稳步从户部侍郎晋升为户部尚书的李毅同母亲妹妹,年芳十五及笄。皮怀礼和李藿兰正可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又年龄正合适,更何况双方早已见过,情投意合。这下子,别家失望,但也无话可说,只等日后二人新婚送上实诚贺礼,借以讨个交情套个近乎都是极好的。

这几日皮李两家就都在忙着筹备皮怀礼和李藿兰的大婚之事,并最终敲定,在十一月初十为二人举行婚礼。

十月一日,宫中忽传下诏。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内务府总管大太监——华安贵,华公公亲自到了良才侯府颁旨。

此时皮怀礼还未归家,皮府皮李氏带着皮洛秋出来客厅相迎,母女二人和在场丫鬟仆役皆跪下听旨。

“奉天有谕,皇上诏曰:良才侯府嫡女小姐二月,年芳及笄,姿容端丽,获宣亲王青睐有加,自请上奏,愿与皮家二月小姐共结两家姻亲,同谱秦晋之好。现吾皇圣上钦点,聘皮家嫡女小姐二月为宣亲王侧妃,来年初举行大婚,钦此!”

华公公话音落后,许久却不见皮家人领旨谢恩,抬眼望了望,一眼瞧见皮洛秋长相标致,年龄看着又差不多,十几岁及笄模样,便误会了皮洛秋是皮二月,笑着催促皮洛秋道:“皮小姐怕不是惊喜傻了,还不快快上前领旨谢恩?”

皮洛秋顿时皱眉,她又不是皮二月,她凭什么上前领旨谢恩?该死的!宣亲王殿下之前还曾与她相谈甚欢,不曾想居然转头就上奏请旨,竟是将她皮洛秋抛到脑后,是瞎了眼非得要二月那死丫头给他做了王妃不成?

这时,皮李氏拿胳膊肘拐了拐皮洛秋。皮洛秋诧异看向皮李氏,皮李氏那眼色意思竟是催促她快上前领旨。

皮洛秋摸不准皮李氏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但想了想,她可不愿意这个时候派人去叫二月那死丫头来,也不好叫人家公公多等,只得是扭捏着上前接过了圣旨卷轴,叩谢道:“臣女……领旨,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华公公以为这“皮二月”扭捏领旨是在害羞,大笑道:“恭喜,恭喜,皮小姐不日成为宣亲王侧妃,杂家还要称呼小姐一声主子。”此外华公公不曾怀疑皮洛秋身份。

皮李氏带着一众府里下人也起了身,立即亲自招呼着送华公公等人离去。

待皮李氏回来后再细数。圣上给下的聘礼可当真不少,几乎堆满了良才侯府正厅,其中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每一样都是顶金贵精致的,皮李氏早已适应了京中生活,此时都不免又大开眼界。

“娘……”皮洛秋一手拎着圣旨,凑到皮李氏身边抱怨道,“这圣旨……”

皮李氏冲着皮洛秋使了个眼色,转头吩咐在场下人道:“你们先散了吧,回头切记今日之事莫要碎嘴,不然有你们好看!”

只有齐管家听后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多言。其余下人又哪里敢多嘴,纷纷散去。

皮李氏拉着皮洛秋回到自己卧房,还命鹊儿在外头守着,母女俩关起房门在里面说话。

皮李氏才是对皮洛秋说道:“你傻啊!虽然这圣旨上是指明了要聘二月那死丫头为宣亲王侧妃。但你再仔细瞧瞧这圣旨。上头是说,要聘皮家嫡女小姐二月为宣亲王侧妃。这重点可是嫡女二字。我们皮家可就你一个嫡出女儿是我这正室夫人皮李氏亲生的,那死丫头不过是庶出。至于二月这名讳,你大可说你小名或乳名是叫二月。如此……”

“娘……”皮洛秋不可置信地望着皮李氏,末了笑了,道:“您这主意可真妙啊!”

第一百零九章 大喜日

十一月初十,大清早上的噼啪爆竹声响,却并不嫌扰民清净。

今儿是良才侯皮怀礼与盐商李家嫡女小姐李藿兰大婚的日子。良才侯大方,设宴百余桌,现已宾客坐满堂,等着迎亲的队伍游街后归来。这游街的队伍也大方,沿街抛洒着喜糖,中间还夹杂了红包。街旁簇拥的邻里百姓抢不到红包的也能接了一捧子喜糖去,大家都图个乐呵,不见人当真撕破脸去争抢那红包。

再细看这迎亲的队伍,已经从李府接了新娘子出来。新娘子坐在八抬大轿中让人不得见,但队伍后头长长跟着的李家仆从可是抬着数不清的嫁妆。这每一份嫁妆上头都盖着红布遮盖,让人瞧不清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但估摸着都不可能差。可见盐商李家嫁女儿也是大大的大方啊!

“请新娘下轿——过炭盆——”

这皮李两家都在京城里,迎亲的队伍还特意在城中绕上了一大圈,仍然不叫宾客久等,很快就回到了良才侯府门口。皮怀礼踢开了轿帘,也不用婆子扶着,自己亲自扶着李藿兰下了轿子,走规矩踏过炭盆,双双打头进了良才侯府。

主持人看着时辰刚好,直接叫新人过了拜礼。李家老爷早去,只有皮李氏坐在上头被新人跪拜。今儿皮李氏是真真儿高兴,当场给新人包了两倍的红包,不叫李家觉得皮家没有父亲在,就怠慢了李藿兰。

“礼成——”

随着主持人的长音,李藿兰还是先被送入了洞房。不过李藿兰换了身简便些的红衣,头上戴着垂珠儿遮面,很快便又出了来与皮怀礼一同招呼客人。

这是圣鄌民风开放的好处。有些新人夜晚举行婚礼,新娘子会直接被送入洞房不再出来。但新郎官可还要陪着客人吃饭饮酒。往往新娘子腹饥苦等,好不容易等来了,新郎官已经是喝了个酩酊大醉。几乎每个新娘子都是如此经历,谁若觉得委屈,也只能是往肚子里咽。

但像是皮怀礼和李藿兰这种,俩家住得近,按照吉时又在上午行礼的,新娘子则也可以出来陪客。新人要给宾客敬酒,宾客也抢着给新人敬酒,新郎官和新娘子可以轮着敬酒、接敬酒喝上一杯代表二人。一圈喝下来,二人皆微醺,但也都不至大醉。

回到主人桌子,除了新婚二人,这一桌坐的都是皮李氏、皮洛秋、皮二月、李家老爷、大夫人、李武氏、李毅等两家至亲。都是自家人,今儿高兴,也会心疼一双亲人从清早天没亮就开始忙碌,到了现在都还空着肚子。家人们互相敬酒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大家主要谈天吃菜。新人肚子都吃饱了,就更不怕再被人敬酒,还可以多喝上几杯。

皮怀礼是正儿八经的文弱书生,性子还乖,从前只爱读书,鲜少寻欢作乐,不胜酒力。相反,李藿兰性子活泼,家中老父和兄长都是好酒之人,许也是商家的关系,打小都没轻忽培养了女儿的酒力。刚刚走那一圈,大多数的敬酒可都是李藿兰代表饮了的。

嗯,现在该换称呼李藿兰为皮李氏了。不过会同李冬梅这位皮李氏分不开,往后在这良才侯府大家也都是唤李藿兰为少夫人,或兰夫人。

原本二月虽然得以上桌,但坐位被皮李氏安排在了最外围,离一双新人远远的。李藿兰手边是坐着皮洛秋。但李藿兰说不上,见了皮洛秋第一面就不喜欢她,只跟二月交好。这会儿桌上都是自家人。李藿兰已经过门,也不差这一会儿要跟皮怀礼腻歪,竟拿着酒杯主动绕到了二月这头。

“妹妹,嫂子敬你一杯酒。”李藿兰古怪笑着,催促道,“快,喝了这杯酒,叫我一声嫂子,我这可给你准备了好大一封红包。”

二月不曾喝过酒,但今儿高兴,也不推脱,站起身来同李藿兰喝了这一杯,唤道:“嫂子。”

“嘻嘻!”李藿兰欢笑掏出了怀中藏着的红包,然后干脆让二月身旁坐的李家人让了让,人自个儿又取来了碗筷坐到了二月旁边。

李藿兰笑着笑着,抱怨道:“二月你这也该乖了,明明我生辰要小了你几个月的,现在让你改口就改口,也不怕被我叫做妹妹,让我占了便宜。啧!我故意逗你玩的,乐趣都少了很多呐。”

二月这才反应过来,不过立即笑道:“规矩摆在这儿,现在你已经嫁给了怀礼哥哥,就是我的嫂嫂,应该的,哪里是叫你占了便宜。”

得,二月就是这么乖巧懂事,李藿兰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不过是一杯酒下肚,李藿兰却忽然发现二月渐渐已经双颊绯红,目光都迷离了起来。

李藿兰心惊,呀!怕不是二月已经醉了。

回想之前她们初相识那天,在荟萃楼吃晚饭。李藿兰也曾想向二月敬酒,但二月说不懂不愿意喝。李毅都不为难皮怀礼,李藿兰又哪里会为难二月。但她可记着,这会儿也是有这种故意的成分在,一定要跟二月喝上一杯。李藿兰不曾想,二月是真的从来没有喝过酒,不胜酒力到了这般地步。

好在二月醉后,除了脸红得明显,笑容也多了,并不是个酒品差的人,不会乱发酒疯。李藿兰赶着挑几样解酒、压酒的菜往二月碗里夹。二月都乖乖吃了。

二月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主动跟李藿兰调笑。二人时不时“哈哈哈!”地传出笑声,引得附近宾客都纷纷侧目。见这一双女儿,一个是刚及笄的新娘子,一个也是刚及笄的侯府小小姐,双双还都生得娇俏不俗,现在这稍嫌唐突的大笑,都只让人觉得二人性子格外活泼。人们笑一笑,也就不再侧目。

这时,二月忽然站起身来,跑到了皮洛秋身旁,向她敬酒道:“二月敬洛秋姐姐一杯。”

同桌的李家人都看着,皮洛秋诧异之余也不好直接拂了二月的面子,起身迎酒。

“姐姐姿容端丽,得了宣亲王殿下欢喜,亲自请圣上降旨赐婚。妹妹要恭喜姐姐,不日便可嫁入宣亲王府为宣亲王侧妃。预祝姐姐与殿下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第一百一十章 落下台

圣上下诏聘皮家嫡长女皮洛秋为宣亲王妃的事儿,皮家上下已经都知道了。皮怀礼听闻大感意外。最伤心的还是皮二月。此外,这事儿皮李氏嘱咐过府里上下,暂时不可对外说道,还特意耳提面命不许皮怀礼到宣亲王殿下那里追问多嘴。圣旨是皮洛秋收着了,皮怀礼也不好强求看上一看。

每次宫中都是内务府总管华公公亲自来府操办合八字等事宜。皮怀礼几次在家,知道颁旨的人就是华公公,见华公公已经改口称呼皮洛秋为主子。皮怀礼再是不信梁允竟是请旨聘了皮洛秋为宣亲王妃而非二月,也只得信了。毕竟皮洛秋也是他的亲姐姐,收起怀疑后,皮怀礼心情复杂,也要替皮洛秋感到高兴。

至于二月,相思的毛病似乎已经痊愈,不再对梁允存着奢侈的念想。没想到她却会在此时……

“呀!洛秋小姐已领旨被聘为宣亲王妃了?恭喜恭喜啊!”李家人纷纷向皮洛秋道贺。

皮洛秋瞬间有些手足无措,尴尬地饮了二月这杯敬酒,然后摆出笑脸向着李家人一一答谢。末了,皮洛秋发现二月脸颊绯红,目光迷离,立即觉出,二月怕是喝醉了酒,借着酒意才敢到了她的面前敬酒,惹事!

皮洛秋隐隐皱了皱眉头,咬了咬嘴唇,才是好声好气地劝二月道:“瞧着妹妹怕是已经醉了,妹妹不胜酒力,还是快些回房歇息吧。”

皮李氏也已经站起来,一手拉住二月,一边回头笑脸招呼众人:“二月醉了,未免唐突,众位亲家还请慢用,我这先送她回房歇息,稍后再回来向众位赔个不是。”

贤香原本被安排在外围别桌伺候,这会儿望见主人家桌子这边异状,忙是过了来。

皮李氏已经和鹊儿两边驾着二月往院后头走。见贤香过来了,皮李氏松开了二月,命贤香道:“还不快过来扶着?”

贤香仔细一看,二月分明是醉了,忙上前代替了皮李氏,同鹊儿一同驾着二月。

二月还回头冲着贤香乐,“贤香,我没醉,我……我高兴……怀礼哥哥和嫂嫂大婚我高兴……洛秋姐姐……我高兴……敬酒……我要给哥哥嫂嫂敬酒……给洛秋姐姐敬酒……”

贤香皱眉,二月这哪里是没醉,分明醉到已经在说胡话了。听着二月的胡言乱语,贤香这心里头却有些疼痛。

自打得知了皮洛秋领旨被聘为宣亲王妃,府里旁人都不知,唯有她知道,二月关起门来整日忧愁,哀伤得饭也不吃,不出几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她都将宣亲王送给二月的及笄贺礼那副耳坠藏了起来,更怕二月睹物思人。二月也没想起来找过。

四人到了二月宿屋院落门口,皮李氏和鹊儿送到这里就收了手,没跟进院子。贤香一人扶着二月继续往里走,一边听到门口皮李氏临走前还骂了一句,“死丫头!解酒装疯,还敢当着……”后头的话贤香没有听清。

在屋里,贤香把二月扶到了床上,为她褪去鞋袜,又取来了手巾为她擦拭头脸,一边探问了几句。二月胡言不休,倒也叫贤香明白了个大概。贤香听后多少哭笑不得。所谓酒壮怂人胆,她都不曾想,二月竟然借着酒意,能搞得皮洛秋在李家众人面前险些下不来台。贤香替二月忧心,指不定等到明日,皮李氏还要就此事几多为难二月。不过,忧心之余,贤香怎就觉着自己这心底里有些痛快呢?

唉——贤香脸上露出解恨笑意,心底里却又随之叹了一口气。

皮李氏和皮洛秋怕是不知道吧。其实那日,圣旨上分明是说要聘皮家嫡女二月为宣亲王妃。他们领旨时,府里可也有好些仆从在场。虽然皮李氏当场命令众人不可碎嘴,不然叫他们好看。那些仆从事不关己,也不会跟自己的主子过不去。但事实没有不漏风的墙。

贤香在得知此事后,比皮怀礼还不信,也比皮怀礼更多努力。最终,皮怀礼信了,不再怀疑;贤香却好不容易撬开了一个那日在场丫鬟的嘴,查清了事情真相。

不过贤香在知道真相后并没有告诉给二月知道,想先和皮怀礼说说。奈何,皮怀礼大婚将近,整日忙得脱不开身。贤香只得一忍再忍,想到,等皮怀礼大婚完后再说罢。

“呜……妹妹替姐姐高兴……呜……预祝姐姐和宣亲王殿下百年好合……”

这会儿二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贤香却再忍不住。

“小姐,你听我说,其实……”贤香一股脑把圣旨上说要聘的是二月为宣亲王妃的事说了出来。

“呼……”

哪知,贤香说完后再抬头看,却发现二月已经睡着了。贤香顿时更加哭笑不得。

此时皮李氏和鹊儿已经回到大院。

皮洛秋还在忙着应付同桌李家人的恭贺。皮李氏摇了摇头,心叹女儿还是太笨了。

皮李氏没再多耽误,忙是到了桌边,先自罚请酒一杯,然后向着李家众人解释安抚道:“圣旨洛秋是已经领了,但这事儿暂时还请李家众位亲人莫要对外说道。要知得与圣上攀亲事是我皮家的荣耀,但可更加小心,凡事不等操之过急。这弄不好,万一出了岔子,还怕惹得圣上恼怒,到时悔婚也就罢了,更怕要牵连我皮家上下,甚至株连九族……”

话说到这里,有李毅在场,李家人又怎不知这个中利害。如今李家和皮家也成了亲属,这事儿弄不好,圣上若会怪罪,怕是李家人都要跟着遭殃。

李毅起身,附和皮李氏说道:“皮夫人所言甚是。洛秋小姐得蒙圣宠,如今我们两家成了亲戚,我们李家都能沾了光,面上荣耀。不过在洛秋小姐和宣亲王殿下大婚前,凡事还是小心些好。这事儿也没什么非得急着上赶着说出去显摆的。今儿得知,我们李家人也不会对外多嘴。但稍后定当送上贺礼,恭喜洛秋小姐。”

说到这里,李毅向皮洛秋敬了一杯酒。皮洛秋原本跟李毅不熟,这会儿忽觉李毅顺眼,露出个可好看的笑脸,特意近身李毅领了这杯敬酒。皮洛秋这笑容有一瞬间让李毅看愣了眼,但李毅很快回过神来。

李毅又道:“我这听说,华公公前儿刚亲自操办,为洛秋小姐和宣亲王殿下早已合过八字,又挑选出了适合二位大婚的良辰吉日。华公公还在圣上面前美言,说是良才侯府皮夫人贤良淑德,持家有方。洛秋小姐这等大喜事,换了旁家怕是早要弄得街知巷闻,成为旁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这消息良才侯府却还没走漏了出去,实为严谨,不贪艳羡。圣上听后大悦……”

第一百一十一章 梁允愣

皮李氏忙顺着李毅的话说到:“是是是,正如李公子所言,咱家怀礼刚升任礼部尚书,本已是惹得街知巷闻,在这时候不好再贸贸然把女儿得嫁宣亲王的消息走漏了出去,免得惹人非议,更怕有存心之人嫉妒使坏,传出不好流言。还望亲家们今儿知道了,回去也莫多议论此事叫旁人听了去为好。”

“皮夫人您请放心,我们回去后定守口如瓶。”李毅代为承诺道。

皮洛秋感激地冲着李毅笑笑,更惹得李毅多看了皮洛秋几眼。李毅心叹,皮洛秋当真出色姿容,怕也只有皇家子嗣得以采摘如此鲜花回家娇养。今日他李毅有幸一睹芳容,也算三生有幸了。

今日李毅妻室同来,瞧出李毅对皮洛秋几多顾盼,心里不由吃味,忙是起身向皮洛秋敬酒道:“臣妇李马氏,敬洛秋小姐一杯,预祝小姐伴凤为凰,想来他日难再见面,倒时见了,民妇还要唤小姐一声王妃,都不得再这般亲近。”

李马氏挡在了李毅身前,叫李毅不好再多看皮洛秋。皮洛秋瞧出了李马氏的小动作,心下得意,面上倒是不显,客气应了李马氏这杯敬酒。后皮洛秋和李毅及夫人各自回到原位。

皮李氏又暖场,招呼众人继续吃饭。这会儿二月醉酒回去歇息了,李藿兰也回到了皮怀礼身旁坐。李藿兰显得有些古怪,皮怀礼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问。

又一二时辰后,这中午的酒宴落下帷幕。原本晚间还安排了一场,李藿兰借口乏累,回了房间歇息。不一会儿皮怀礼也寻了来。

关上了门,李藿兰直白问道:“怎么?宣亲王殿下主动请旨,是想要你姐姐皮洛秋嫁给他做王妃?圣上也已经降旨了?”

皮怀礼先提醒李藿兰道:“什么我姐姐你姐姐的,你也该改口了。”

“你先回答我。”李藿兰不太欢喜皮洛秋,不急着改口。

皮怀礼宠溺李藿兰也不再多做追究,答道:“听娘亲和姐姐说正是如此。”

“你瞧见圣旨了吗?”

“圣旨姐姐收在房中,我不好非得见上一见。不过颁旨的是内务府总管大人华公公,之后来府中操办定亲事宜的也都是华公公,瞧着华公公模样,此事该不作假。”

李藿兰听后紧紧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又问道:“你可曾亲自找宣亲王殿下问过?”

皮怀礼摇了摇头,道:“不曾。我这不忙着咱俩的婚事嘛,而且殿下也刚入朝为武将,事务正繁多……”

“明儿你可记着赶紧去问问。我总觉得这个中有古怪。你前儿不是跟我说过,宣亲王殿下本是对二月妹妹多欢喜,而且我瞅着二月妹妹可也欢喜着宣亲王殿下。殿下怎么会主动请旨是要娶了皮洛秋,竟不是二月呢?”

皮怀礼先前已经放下怀疑,这会儿听李藿兰如此说,疑心跟着又起,点头应道:“好,明儿我定想着就去问问。”

李藿兰心中畅快许多,但一回想皮洛秋那得意的样子,想到晚上还要跟皮洛秋同桌用饭,她就心生不喜,对皮怀礼道:“夫君……”初次改口,李藿兰面上也是羞了羞,“我是真的有些乏了,下午你陪着在外招呼,我就不出去了吧。”

皮怀礼听着那声“夫君”身心皆是受用,宠溺道:“夫人午后好生歇息,可等我晚上回来……”皮怀礼原本想使坏调笑李藿兰一句,不想话到了嘴边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去。

李藿兰斜了皮怀礼一眼,没好气地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还能不等你就自个儿先睡了似的。你一会儿也悠着点,不胜酒力的,别是被人劝酒就喝,若是你喝醉了一身酒臭回来,我可不和你入洞房。”

“夫人安心,我一杯不沾便是。”皮怀礼不是喜好饮酒之人,今日只为图个乐呵。下午来的都是较为疏远的亲友,他还能说到做到。

皮怀礼也当真说到做到了。这一下午,再到晚上的酒宴,皮怀礼无论是谁敬酒都道自己已经醉了,不便再多饮酒。本就不是特别亲近的友人,来此都是为了套个近乎,也不好勉强皮怀礼,免得揠苗助长,只得作罢。

不过戍时,这外头酒宴还热闹着,皮怀礼已经托付皮李氏、皮洛秋和李毅帮着招呼,他自个儿就回到了房间。

关起门来,一双新人对饮交杯,互道亲昵。今儿这该行的礼还有最后一项,二人害羞着,也是一同吹熄了蜡烛,时候不算早,也该就寝了。

第二日,皮怀礼一早神清气爽,吃过早饭便出门去。李藿兰贪睡还没起,皮李氏一脸窃喜,也不叫人去催。

距离善师堂上课时间还早,其实他们也已经出师了,只需再去走一遭,答谢恩师一番。皮怀礼是直接到了宣亲王府。梁允还未准备好出门,是宣亲王府守门的下人见皮怀礼来,也不通传,便立即将人引进了门来。

“殿下早安。”皮怀礼到了王府内厅,见过梁允后,直言问道:“关于殿下请旨圣上下聘一事,我有些不明,还请殿下解惑。”

被皮怀礼提起此事,梁允便是笑得合不拢嘴,笑道:“你问吧。”

“我以为,殿下是对二月妹妹有意,怎的却是请旨要娶我姐姐?”

梁允一愣。皮怀礼已是察觉,怕是此事当真另有玄机。

二人再仔细一说,发现梁允明明是请旨要娶二月。圣旨梁允也看过,上头也说明了是要娶二月给他做王妃。这怎的到了良才侯府,却变成他是要娶皮洛秋了呢?难道圣上前脚给梁允看过圣旨,后脚这圣旨就叫人掉包了?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圣旨可是华公公当天就亲自……

二人再多商量着也找不出关键所在。

梁允道:“你也不用费事儿换官服了,原本父皇准了你新婚告假三日,你都不用上朝。我这边,原本父皇也允了我告假至大婚……唉,总之,你现在就跟我进宫走一遭。我还得亲自问问父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入奴籍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五章入奴籍傍晚,梁允与皮怀礼一同回到宣亲王府。

他们很轻易便在府中找见了二月。二月立即哭倒入皮怀礼怀中,唤道:“哥……哥……”

那声音嘶哑难辨几不可闻,皮怀礼和梁允顿时对看一眼双双皱眉。

安慰二月几句后,二人带着二月直闯入皮洛秋房中。皮洛秋初见二人面上略有慌乱。

梁允冷声质问皮洛秋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皮洛秋已经淡定下来,从容答道:“王爷不是对我这妹妹几多欢喜,日后也欲纳进门来。臣妾便是好心做主,直接将妹妹也带了来……”

“胡闹!”皮怀礼隐忍不住,在宣亲王府本不是他能做主的地方,仍骂皮洛秋道,“王爷是要娶了妹妹做王妃的,你怎可……快将妹妹的卖身契拿来!”

皮洛秋笑道:“请爷和弟弟稍等。”转头步入内室,皮洛秋面上笑容忽觉诡异,眼中闪过狡诈光芒,那笑容也透露出了一丝阴冷。

不多时,皮洛秋便取来了二月的……奴籍证明!

梁允和皮怀礼看后更加皱紧了眉头。二月探头看见那纸张上内容,顿时惊愣原地动弹不得。

圣堂律法严明。大多卖身为奴的穷人家子女,不日就会被迁户至主顾家为奴籍。一日为奴终生为奴,再难更改。女儿家仍可以嫁人,却已不是女儿家自己或是原家中父母兄长可以做主的了。若是主人家怜爱,会在女子达到一定岁数后为之做主安排上一门亲事。这主人家给安排的,一般都是让人嫁给同府中的其他下人奴仆,二人都是奴籍,日后所生子女都是这主人家的奴仆。

也有些女子姿容姣好,或被主人家老爷公子看上收为妾室,或被送予他人为妾,都只能是妾,定然无法成为正室。这还不比主人家直接纳来的妾室。在正室夫人之下,为人妾室也分三六九等。好人家的女儿委屈给人做妾,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怜惜,都会直接奏请圣上给了“平妻”身份,所生子女也为嫡出同正室所出无异。差些的,好歹子女为庶出,儿子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就像李毅那样……女儿也可嫁给好人家为妻。这最差的,就是奴籍给人为妾,所生子女也要入了奴籍啊!

要知奴籍子女在大户人家眼里根本不会被视为子女,嫡出的比不上,庶出的都比不上,在府中的地位跟寻常下人无异!

二月反应过来后顿时哭得更凶。她已经被入了奴籍,再难更改了,再难更改了啊……

皮怀礼安慰着二月,劝道:“妹妹莫急,妹妹莫哭。这事儿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哥哥和殿下定会为妹妹做主的。妹妹安心。”

梁允手里抓着二月的奴籍证明,越抓越紧,眉头也是紧皱着,仿若见鬼一般盯住了皮洛秋。

昨夜二人枕畔婵娟,皮洛秋怎生娇艳俏美,绝非作假,都可见一丝女儿家纯真羞怯。不过是隔了一日,梁允却忽然发现,此女虽对他一往情深,但怕是豺狼虎豹……

蛇蝎女子宫中并不少见,也才适合在后宫中生存。呵!梁允算是对皮洛秋刮目相看了。但他可不喜如此毒妇!

梁允气得都不想与皮洛秋周旋几句,直接对皮怀礼道:“你先带二月去洗洗脸面,换身衣裳。一会儿我们就进宫去!”说罢,梁允仍紧抓着二月的奴籍证明,拂袖离去。

今日皮怀礼也带了贤香过来。贤香细心,给二月带了一身换洗的衣裳。有她照料着二月,皮怀礼也跟着梁允到了他院中书房。

梁允什么都没说,立即挥笔起草了一封奏折。这事儿不能等了,他今儿就要请父皇降旨,先将二月的奴籍免了,再将皮曲氏追封诰命,二月他定是要明媒正娶娶进他宣亲王府为正妃的!

皮怀礼看着梁允写奏折,安静在旁等候。他心里头其实可急。还不知圣上会否为二月做主,免了二月这奴籍。如若不然,梁允再是有心,怕都只能是收了二月做妾了。

不多时,二月换衣梳洗妥帖,梁允也写好了奏折。梁允和皮怀礼都还穿着官服,直接带着二月和贤香一起到了宫里头。

初次面见圣上,二月小心下跪行礼,奈何喉咙嘶哑,难以开口向圣上请安。

圣上眉头一皱,喝问:“怎么回事?”

皮怀礼忙是请罪,道:“求圣上开恩,妹妹许是昨夜误染风寒,现在喉咙嘶哑难以出声……”

圣上摆了摆手,本也无意追究二月礼数不周,打断了皮怀礼,问梁允道:“皇儿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允上前一步说道:“请凑父皇。昨日孩儿与皮洛秋大婚,不想今日发现,毒妇洛秋竟然瞒着我与怀礼,私自将二月迷晕带入孩儿府中,二月这喉咙怕也是她……还请父皇唤来御医为二月诊治。”

圣上看了华公公一眼,不用出声吩咐,华公公已领旨道:“奴家这便到尚药局去。”说罢疾步倒退,转身出了御书房。

梁允又道:“二月被皮洛秋强迫为陪嫁,现在还被落了奴籍。父皇请看。”梁允将二月的奴籍证明呈放到了书案上请圣上过目。

圣上看后眉头更加紧皱。这奴籍证明上已经盖了户部的章。圣上忙是命人去唤李毅来。

人到来之前,梁允呈上奏折,恳请圣上道:“孩儿本欲迎娶二月为我正室王妃,父皇也是答应了的。现在毒妇皮洛秋使计陷害二月入了奴籍只能给她做陪嫁,父皇忘记追封皮曲氏为诰命,二月好歹也是堂堂良才侯府的庶出小姐。还望父皇能为孩儿和二月小姐做主,立即命人免去二月小姐奴籍。怀礼虽为官日短尚未建立功绩,孩儿也想请父皇追封皮家二位夫人诰命,还二月一个嫡女身份。如此,孩儿择日便想迎娶二月过门。至于那毒妇,孩儿请奏父皇,准许孩儿休了……”

“胡闹!”圣上厉声打断了梁允,道,“昨儿刚行过礼的黄花大闺女,今儿你说休就休你告诉告诉父皇,可还留着人家完璧之身”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可休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六章不可休今日梁允才看破皮洛秋的真面目,昨儿大婚一切都还好好的,皮洛秋哪里还会留着……梁允被圣上问得哑口无言。

这会儿华公公已经请了尚药局的梁奉御过来。此人正是几年前的梁直长——梁文广。当年的杨奉御已经告老归乡,梁直长被升为了奉御。可见华公公也是有心,请了梁奉御过来,不敢轻忽二月喉咙病症。

梁奉御给二月看后回道:“启禀圣上,二月小姐昨夜和前几夜睡时,似乎室内都点着熏香,那香气有些厚重,才是熏伤了小姐喉咙。微臣这便为小姐开些生津养咽的方子,小姐回去后将养几日便可痊愈。”

如此看来,皮洛秋用香迷昏二月是真,害二月喉咙嘶哑倒也不算故意使坏。能养好就好,梁允也无意再追究此事。可是……

梁奉御退下后,圣上直白道:“人已经娶了,皇儿你身为堂堂宣亲王,这侧妃可不能说休就休。想来此事也不是皮洛秋一人能做得了主……”圣上说着看向了皮怀礼。

皮怀礼忙道:“回圣上,此事确为家中母亲与姐姐洛秋二人合谋做主,微臣事前不知。今日良才侯府不见二月,微臣才是发觉……是微臣疏忽,请圣上降罪。”

圣上已经明白了事情全部,心下叹了口气。皮怀礼才学颇丰,可以看出他对二月这异母妹妹也是疼宠有加。可惜皮怀礼私下里性子还是太单纯了,这家中女眷勾心斗角的事儿,怕是自打皮照民和皮襄氏双双故去后,二月在良才侯府已是背着皮怀礼被皮李氏和皮洛秋刁难,受了委屈多年。也是难为了二月这孩子呀。

圣上视线带了几分怜爱,又打量了二月一番。二月一直低着头,不敢与圣上对视。圣上瞧着,不见二月眉眼,也能看出二月姿容出尘绝艳,气质纯真温婉,甚讨人喜。今日初见,圣上都不禁欢喜了二月这小丫头,私心里也愿意叫她给自己做了儿媳妇。可是,圣上转念一想,二月如此性子,怕是待日后梁允……二月怕是难以适应后宫勾尔虞我诈啊。

这时,李毅匆匆赶来。

圣上让他看过二月奴籍证件,李毅忙道:“此事微臣不知,圣上若要下令免了二月小姐奴籍,微臣这便回到户部调查,不日便可找全小姐入籍文案,还小姐侯爵女儿身份。”

圣上哪里不知,李毅身为户部尚书,谁家子女入籍奴仆这等小事自不会要李毅过手。现在人已经自己请命,定会亲自打点此事。圣上冲着李毅点了点头,便算正式下了命令。

李毅跪安道:“微臣领旨,若是圣上没旁的吩咐,微臣……”

“去吧。”圣上摆了摆手,李毅退出了御书房。

后圣上亲口唤了二月起身,道:“二月你也别跪着了,来,到近前来,让我好好看看。”

二月惶恐,求助看向了皮怀礼。皮怀礼冲着二月点了点头,小声道:“妹妹莫怕,圣上又不是老虎……”

不想皮怀礼已是小声,这话还是叫圣上听了去,圣上破口大笑,道:“哈哈哈!是啊,我又不是老虎,二月你无需惧怕。”

“微臣失言,请圣上降罪。”

“无妨。来,二月,到我近前来。”

二月这才赶忙小跑步到了圣上身边,怯生生地抬起头来给圣上看清了她的模样。其实二月也有些好奇偷偷打量着圣上。

高宗帝梁承治今年算来也是年近四十,还是已经四十多了?二月瞧着,高宗帝面容俊朗,可还年轻,一点都不显老。虽说圣上现在坐着,估摸着圣上若是站起身来,定也身姿挺拔傲人。况且,圣上天子龙威,气质雍容远是梁允这皇子都不可比。二月得以近观,顿时心生敬仰,眼里头不由都显露了出来。

看清二月五官模样,圣上都不禁心中叹道:芸芸众神赞,飘飘仙子容。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啊!二月这身形还没太长全,已是一副倾国倾城的绝色姿容,怪不得梁允对她如此上心。

二月生得好看,世人皆是爱美,圣上也免不了俗,被二月惊艳到了。但圣上看女人,还是以看晚辈的角度去看二月,立即看出二月性子当真单纯,眼里纯净透亮,藏不住一点事儿。恁得是万分乖巧懂事了,平日里却必定是不管受了何种委屈都不哭不闹,只会默默忍受。这性子不行,除了依靠男子的疼宠呵护,若是进了后宫,怕是会顷刻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梁允越是对她上心,日后越是免不了频繁为她出头,被后宫琐事缠身。这是一个明君不可有的作为!

二月近处最先发现圣上眼中亮后又暗。说来,圣上最能藏住心事,除了最亲近之人都难以从圣上的面上看出什么。但二月心思单纯,看人的直觉却格外精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良才侯府,二月每日都要看着皮李氏和皮洛秋的脸色行事,只要盯着对方的眼睛看,喜怒哀乐这种并不太复杂的情感,二月都是一眼就能够辨别的。

圣上欢喜了她,却又不喜了她?

二月不明白,圣上为何忽然表现出不喜她。她现在难以讲话,觉着圣上的性子倒是和蔼,鼓起了勇气,示意圣上想写字与圣上说话。圣上竟让了让身子,亲手将一支笔蘸好了墨汁递给二月。

二月写道:圣上蔼如父,何以喜生厌,不满二月何处?

圣上一愣,惊察二月竟然看穿了他心中所感。刚刚他想着二月不适合进入后宫,确实对梁允欲娶二月为正妃心生了……厌恶倒也谈不上,但确实是十分的不看好。那份情感也可以看做他先是喜欢了二月这孩子,又不喜了她。

圣上一时没有作答,二月也不催促,只耐心等候。那一双眼睛直视着圣上双眼,怕是一时忘记了回避,眼里头澄澈透亮,隐隐却透出一丝执着。她想要知道答案,无论要等多久,都想等到圣上亲口为她解答。

圣上心念一动,也不出声,而是另取一笔,书道:并非不喜。二月已知皇儿心意。二月对皇儿又是如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何心意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七章何心意二月面上片刻羞赧,后红着脸提笔道:幼时感怜爱,今见心萌动,允若不离弃,二月愿伴允今生。

圣上心中仿若猛然遭遇重击。二月这性子,竟敢如此直白承认了她也对梁允有心。瞧着二月那娟秀小巧字迹,简短四句,又该是抱着怎样决心与勇气?现在梁允是欢喜于她,但往后……只要梁允对她始终不离不弃,她都不怕梁允再多妻眷,分走她的疼宠,她还愿意默默陪伴在梁允身边,一生一世。

圣上看后笑着看了梁允一眼。若是二月这番告白给梁允见了,还不知梁允要怎生欢喜?

圣上这一眼把梁允看得浑身发毛。发生了什么?二月和父皇写字对话都说了些什么呀?

圣上又严肃打量了一遍二月。二月察觉后抬起头来,眼里坚毅毫不闪躲与圣上对视。

圣上忽然打消了自己前头对二月的看法。这丫头,骨子里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弱性子,竟是能屈能伸吗?而且二月心玲珑,连他的心思都能一眼看穿了去,可叫人小瞧不得。

圣上笑着摸了摸二月头顶,笑道:“好,好女子,定能成为我的好儿媳。”

梁允和皮怀礼对看一眼,各自双眼发亮。圣上竟然如此夸赞二月,想来必定……

圣上赞后,又拉起二月小手,拍了拍,安慰道:“不过还要委屈你这孩子几日。这误入了奴籍的事情,还要给李毅几天时间处理。孩子你可等得?”

二月灿烂笑着点了点头。

圣上对二月更加满意。不急不躁,不怕受了委屈。这该忍的忍,可不是软弱,而是可比悬梁刺股,忍得他人不能忍,性子才叫坚韧。这该有勇气为自己说话的时候敢于自己站出来说话,性子又见刚强。柔似绕指柔,刚似白炼铁。又有容人之量。好!真是好!凤仪天下,不过如此。

圣上安慰过二月后又吩咐梁允道:“人已经进了你宣亲王府就不用出来了,不过孩儿你也得忍上几日,切莫急着就叫人夜晚进了你的房。二月这孩子我很喜欢,前头的圣旨我还留着,只等李毅……”圣上忽然停了一停,喊华公公道,“小华子,颁圣旨。”

圣上几笔写好后,华公公对皮怀礼和皮二月道:“良才侯、皮二月领旨——”

二月赶忙回到了皮怀礼身旁,兄妹二人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上诏曰:前良才侯皮照民忠君爱国,可怜天妒英才……现封皮府大夫人皮李氏为三品诰命夫人,追封皮曲氏同为三品诰命夫人,钦此!”前头多是褒赞皮照民功绩的话,其实圣上也就是挑了些好听的话说,皮照民才当官几天就意外去世了,哪来的什么实际功绩,重点是圣上给了皮曲氏“平妻”的身份。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皮怀礼和皮二月欣喜扣谢圣恩,后皮怀礼接过了圣旨。

如此一来,皮二月正式得了良才侯府的嫡女身份。从来还没听说哪家侯爷嫡出女儿会入了奴籍的。这事儿不等李毅那边完工,都已成了乌龙一桩。不过圣上既然让二月再委屈几日,便还是再耐心等几日吧。户部那边二月到底是建了文档手续齐全入了奴籍的,还需妥善处理。

事情有圣上做主,到此也算圆满解决了。梁允又带着皮怀礼和二月回到了宣亲王府。

这会儿他们是在梁允的书房。皮怀礼请示梁允道:“二月妹妹昨日糊涂,现在在王府中连件多余的换洗衣裳都没有,又没个下人伺候。殿下你看……”

“一会儿我派人……”梁允瞧出二月有话要说,该是想亲自回家一趟,改口道,“一会儿我陪着二月跟你一起回良才侯府一趟吧。女孩儿家细软多,也好叫她亲自挑拣一番。你……”梁允看向了贤香,问道,“你的名字叫贤香,是二月在良才侯府的贴身丫鬟?”

贤香答道:“回王爷,奴婢贤香,正是二月小姐在良才侯府的贴身丫鬟,从去年前就陪在小姐身边,伴着小姐长大。”

梁允看二月直点头,笑道:“如此,怀礼,我可要向你把这丫鬟也讨了来,继续在我府中伺候二月。”

皮怀礼笑道:“正有此意,多谢殿下。”

“说了多少次了,现在屋里没个外人,你还像从前唤我明德便好。”

“明德。”

二人相视一笑。忆起二人幼时同窗,初为结交,皮怀礼还不知梁明德实为五皇子梁允。明德是梁允的字,如此呼唤可见亲近,也不算失礼。

看着时候不早,四人这边起身到了良才侯府。皮李氏听了下人通传立即到了二月院中。

“臣妇给宣亲王殿下请安,敢问殿下今儿来是……”皮李氏原本笑着,一抬头竟见二月正在屋中忙碌,顿时惊掉了下把。

因为二月被入奴籍,梁允现在很是不喜见到皮李氏。皮怀礼忙是拉着皮李氏退出院门,劝道:“娘!你和姐姐干的糊涂事,殿下已经发现了,并已请圣上为二月妹妹做主。只等几日,毅兄亲自调出二月奴籍文案,便会免了二月奴籍,圣上还会聘二月为宣亲王妃。现在殿下正怒你和姐姐擅自做主,娘亲你还是先回去吧。”

皮怀礼都一时忘了告诉皮李氏,她已被封为三品诰命夫人的好消息。不过想来,她若知道了皮曲氏也被一同追封为三品诰命夫人,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这会儿皮李氏知道梁允恼她,听了皮怀礼的劝,先自离去。

半个时辰后,贤香、圆月和鱼儿已经帮着二月整理出了她这会儿便好带回宣亲王府去的衣裳物什。可也不少,整整两大箱子,一箱是皮曲氏给二月留下的,二月自要带在身边;一箱多是皮怀礼近半年给二月添置的。

梁允瞧着,圆月和鱼儿同二月感情也好,问二月道:“这两个丫鬟平日里伺候你也还周到悉心?”

二月眼里满是希冀地看着梁允直点头。梁允想了想,笑道:“等你我日后大婚日子定下来,你还要回到这儿住上几日,再行过门。到时你再正式带着这三个丫鬟一起做给你作为陪嫁到我宣亲王府便是。”

“谢……”二月艰难道出一个谢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暂委屈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八章暂委屈梁允笑着对二月道:“你我无需言谢。”

皮怀礼又送了二月同梁允回到宣亲王府,除了贤香跟来,鹊儿也跟了来,说是皮李氏有些挂念皮洛秋,叫鹊儿跟去看看。皮怀礼瞧着梁允脸色该是默许了,便也没拦着。

五日后。

二月在宣亲王府的地位有些玄妙。从身份上看她是入了奴籍的皮洛秋陪嫁,但她实际是良才侯府的二小姐,梁允也已经奏请圣上不日便会免了二月奴籍,更要聘了二月为正妃。这些府里的下人可也都知道。

现在二月带着贤香在梁允的安排下堂而皇之已经住进了王妃主子该住的院落,就在梁允院落隔壁。府里的管家——汪石白,汪管家曾劝说梁允,说此举于理不合。但梁允不听,汪管家尽到了义务,也不再多劝。

五日来,府里的下人们都唤二月一声“小姐”,因二月还未过门,仍以良才侯府二小姐的身份看待她比较合适。至于二月暂时还要委屈挂着奴籍身份一段时日,府里的下人可都不敢将二月当成奴仆使唤。严格来讲,宣亲王府里的下人,例如汪管家可是有官职加身的,府里的丫鬟大多也是宫女出身,都非奴籍。毕竟宫女虽身为下人,但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承了圣恩,若再诞下一二皇子、公主,其生下的皇嗣可万万沾不得奴籍。

奴籍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宫里头哪怕一位小公公都不是奴籍。像是做到华公公那般得宠的,他膝下注定无子,圣上都默许了他在宫外养育有一儿一女。为华公公原家中弟弟所生子女,过继到了华公公户中,成了华公公的养子女。将来他们都可以继承了华公公的财产,男儿可以考取功名,女儿可以凭着华公公眷顾嫁给好人家为妻。

再看奴籍之人。他们可以说已经不是人了,跟牲畜无异。他们若能讨了主人家喜爱,主人家还能待他们好些。若是不讨喜的,主人家可以任意将他们转送他人。主人家要他们生便生,要他们死,他们还要对主人家道一声谢欣然赴死。男主子可以叫女奴进屋服侍,女奴能否怀了孩子,哪怕生下的是个儿子,却都不被承认。母凭子贵这种事,女奴是万万不敢想的,也压根没有机会。往往,家中女主人若是发现女奴怀了家中老爷、公子的孩子后,会立即命人将其腹中骨肉打掉,其实能平安生下来的寥寥无几……

总之,二月越是了解了奴籍之人的卑微,心中越是不由恨起了皮李氏和皮洛秋,这是无论从前二人如何薄待于她,二月都不曾起过的埋怨。太狠毒了!

她们明知梁允欲娶她为妃,却是为了确保皮洛秋不被她压过一头,强行瞒着皮怀礼和她本人,将她入了奴籍。如此一来,谅是梁允如何倾心于她,身为皇子,梁允却更无法绕过皇家法规,都无法再将二月扶正,不说正妃侧妃,就是做个在皇族眼里已属卑微的妾室都不得。甚至,怕是皇族之内更不会允许一个奴籍女子诞下皇嗣。好狠!

她不得跟皮洛秋争宠,就连她的子女……她们干脆绝了她诞生子女的念想,更不要说还想让她的子女同皮洛秋的子女争宠。太狠了!

好在,只要再等几天……

这会儿,二月侧卧在她房中的贵妃椅上读着一本书。虽然她的心思总是不由飘到奴籍相关上,看不进几个字,但在旁人眼里,她可算悠闲。

宣亲王府内正妃这院子可大,除了贤香已经跟来,府里自还安排有多个丫鬟伺候着。二月不日就会成为他们的正妃主子,到时贤香也会以二月陪嫁贴身大丫鬟的身份正式迁户宣亲王府。而且这几日梁允每天下朝换身衣裳,第一件事就是到了二月房中。梁允不曾在二月房中留宿,也不曾传唤二月入夜到他房中伺候。他只要每日与二月见上一见,说说话,一起用了晚饭便已心满意足。顺带的,梁允都跟贤香都熟悉了不少,待贤香宽容亲昵。府里的下人们都瞧在眼里,可不敢轻忽了贤香。像是二月这院里旁的那些丫鬟,私下里可都已经嘴甜的,唤贤香一声姐姐。

说来,圣上原本允了梁允新婚再告假几日。但梁允现在瞧都不想瞧皮洛秋一眼,所谓新婚燕尔不复存在,自请无需告假。圣上是知道个中实情的,未多劝说梁允。

在圣上眼中,皮洛秋心有蛇蝎,同皮李氏合谋使计,这计谋害的是皮二月,都为确保日后皮洛秋身份地位不被皮二月压了下去。呵……太平常了,比这更狠毒百倍的,怕是他自个儿的后宫里每日都在上演。圣上不曾分神多管后宫之事。他更倾心了宫中哪位娘娘,自会给其一个合适的身份。上有皇后,以下贵妃、淑妃、德妃、娴妃四夫人,其次九嫔、婕妤……

宫里那诸多位娘娘,该给的身份地位圣上都是给足了的。余下的,她们若是要斗,全都各凭本事,圣上一般不会为谁出头。

这道理很简单。儿子像母亲,毕竟身份合适的,都是被亲生母亲打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平日里耳濡目染。女子宫斗的本事如同朝廷之上各攻心计,这母亲心计不够斗不过旁人,教养出来的儿子怕也在朝堂上斗不过旁个兄弟臣子,难成君主,就是为王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看待皮洛秋使计陷害二月一事,圣上不但不会怪罪皮洛秋,还要因此高看了她一眼。现在圣上还没叫人看出他究竟有何打算,但太子之位,圣上之所以要梁允参加了今年科举,都是在为梁允铺路。圣上也是无奈,长子平庸,梁允更适合继承皇位,他都是为了圣鄌朝江山社稷考虑,待他百年,这位置还是要传给更适合的儿子才好。

届时,无论是皮洛秋还是二月都要入了后宫。届时,看梁允如何安排,皇后之位最好在皮家儿女中则选。现在……

“皇上,请用茶。”高宗帝执笔稍有停顿,华公公就能看出,立即奉上温度刚好入嘴的热茶。

他接过缓缓呷了几口,嘴边隐隐挂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现在,还不急,宣亲王,尤其是大将军王这位置,梁允还要做出些功绩来。皮洛秋和皮二月究竟是谁更胜一筹,还要看她二人各自能耐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赔不是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九章赔不是“二月小姐,侧妃主子……”

“妹妹。”前脚刚有一丫鬟进来通传,皮洛秋已后脚步入二月房内,亲昵笑道,“几日不得见,姐姐这心中挂念,也觉姐姐不该,十分懊悔,还想向妹妹赔个不是。”

皮洛秋似乎为赔罪来,二月想了想挥退了通传丫鬟,起身迎了迎皮洛秋。

皮洛秋已很有一副王妃派头。这是在二月房内,也是在宣亲王府内。眼下二月还未能免了奴籍,但在府中是被当做客人看待。皮洛秋才是府内唯一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她自己直接在桌边坐了,招呼二月也来坐。

二月坐下后,皮洛秋主动抓起了二月的两手捧着,叹道:“姐姐前儿也是好心……”

二月猛地抽回了自己两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皮洛秋,眼里还稍稍显露出惧怕神色。

皮洛秋忙改口,道:“是,姐姐不该将妹妹入了奴籍。妹妹还请听姐姐解释。我一心只欲带着妹妹同来王府,便想到让妹妹给我做了陪嫁。是,我也是有私心,不甘叫妹妹踩到我的头上。以为妹妹以陪嫁身份进府,日后再得王爷喜爱,还可将妹妹升为王妃,但不好再升为正妃,顶多只能同我一样做了侧妃。至于误将妹妹入了奴籍,是娘亲到了户部,稀里糊涂地按照户部官人指点……”

稀里糊涂?二月是单纯,但是不傻,早就不再傻了!当初就是皮李氏害死了皮曲氏。奶奶和爹爹不想再追究,她也可以不再追究。可是现在,她们分明存着恶心还要害她!

“妹妹你要信我啊。想想看,咱们在老家,再到了京城,我平日里是多出门,但也未必比妹妹见多识广。妹妹又是何时知晓奴籍严重?姐姐我当真也是这几日才知晓,原来入了奴籍怕是害惨了妹妹。好在现在圣上已经做主,也体谅了姐姐同娘亲不懂,不曾降罪,不日便会免了妹妹奴籍。姐姐也是后怕,现在诚心求得妹妹原谅。说到底,我们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妹妹就是再觉得我心眼坏,我的心眼也不会坏到要害亲人如此。而且,等日后妹妹正式过门,你我可好效仿娥皇女英。妹妹就当是为了王爷。王爷府中女眷和睦,才可无忧专心朝堂不是?”

皮洛秋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圣上都不曾追究降罪于皮李氏和皮洛秋,她也不好再追究。但要她和皮洛秋效仿娥皇女英……就当是为了梁允罢。

二月艰难地点了点头。

皮洛秋笑了,笑得如释重负,笑道:“多谢妹妹原谅,姐姐这心里好过了些。不过还请妹妹一定要让姐姐再多赔罪。”

二月顿时起了疑心,总觉得皮洛秋还要赔不是里头有古怪。

皮洛秋道:“妹妹安心,姐姐不过是想求着王爷,明儿带妹妹和我一同到庙里去一趟。姐姐愿在佛前请罪。我佛慈悲,若是佛像显灵,能饶恕我犯下的过错,还望妹妹也能彻底放下,日后都不再因此事记恨着姐姐。我知道,妹妹现在虽然点了头,但心底里一定还有着埋怨。”

二月想了想,也不怕点头应了。一来,既然明儿梁允也会一起,皮洛秋该当使不得什么坏。二来,诚实道,她确实还未能完全原谅皮洛秋,心中对她仍有芥蒂。

皮洛秋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二月瞧着不像假。后皮洛秋强撑起笑脸,道:“妹妹既然答应了,那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先回去了,不多打扰妹妹。等爷回来了,我会亲自去问过爷,或者妹妹愿意,自己也同爷说一声都好。”

送走了皮洛秋,二月忽然觉得自己心中有些酸涩。皮洛秋左口一句妹妹,右口一句爷的。她是皮洛秋的妹妹没错,但从前在良才侯府皮洛秋可从未对她如此亲近,都是死丫头、死丫头地叫她。这会儿,那“姐姐”“妹妹”的字眼,怎么听怎么像是在炫耀。还有那一声“爷”,不是“王爷”,是“爷”,如此亲昵……

二月惊觉自己感到吃味。原来她高估了自己,明知梁允皇子身份,还可能继承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日后内室女眷还会更多、更多……

二月从不奢望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在乎自己不日将成为梁允的王妃,不在乎自己日后还可能坐到更高的位置上。她只想留在梁允的身边,以为自己可以包容还有人,怕是还会有很多女人来跟她争宠。看来,她其实并不能,她会吃味,她会难过。

她忽然理解了皮洛秋为何要害她。因为爱啊!皮洛秋也爱着梁允,所以容不下她。那她呢?

二月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最懂得忍耐。只要得以留在梁允身边,她愿意忍下这一切伤心、失落、吃味、难过……眼下,她只盼皮洛秋是诚心悔过,如若不然……如若不然……

“啪嚓!”二月手臂不小心一划,打碎了桌上一个杯子。看着地上的陶瓷碎片,二月忽然有些惧怕了她自己。

她刚刚心中可是闪过了也要反过来去害皮洛秋的念头?太可怕了!她不能!她怎么能?可是,如果皮洛秋再来害她呢?她现在也还担惊受怕着。她想不出,皮洛秋有皮李氏在背后出谋划策,这母女俩还能想出何种毒计来陷害她。她好怕好怕。她要怕到什么时候?她只能在往后整日都担惊受怕着,见招拆招吗?万一她拆解不了呢?

二月察觉到自己心中也有着会害人的一面,顿时不知所措。也许,要杜绝自己被害,就只能先下手为强,反客为主……可是,二月可悲地发现,她依稀记得幼时娘亲只会教导她要乖巧懂事,后来爹爹和奶娘也都是教她一心向善,最后是教她一定要学会忍让。现如今,她除了乖巧懂事、一心向善,凡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不能忍不愿让的,她咬着牙也要忍也要让。

“呜……”二月无助地抽噎出声。她不懂,靠着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不为害人,只为自保,她又有何办法能够防备皮洛秋和皮李氏的再次陷害呢?

第一百二十章 虑周全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章虑周全“二月你今儿……怎的?你哭了?”梁允忽然进了屋来。

二月抬头这才猛然发觉,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西斜,她竟兀自苦恼了一下午。二月赶忙擦了擦眼泪,原本嗓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又带了丝沙哑,摇了摇头,道:“刚刚姐姐来过。”

梁允立即皱眉。

“姐姐是来给我赔罪的。”二月微笑道,“王爷回来可见过姐姐了?”

梁允摇了摇头,刚刚多宝是来找他通传求见过,但他拒绝了皮洛秋的求见。

“姐姐说,明儿想请王爷带着我们到庙里去走走。姐姐愿在佛前诚心忏悔……”

“你怎么想?”梁允打断了二月问道。內宫的女人也有不少念佛,但这头忏悔,转过身来该怎么同人勾心斗角还是什么毒计都使得出来。梁允不信这套。

二月低了低头,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眼里透出某种虔诚的光芒,道:“我也想去走走。”

梁允心下叹了口气,脸上却依然笑着,道:“好。明儿等我下了早朝,就带你们一起去。”

“谢谢爷。”二月欢笑道,试探唤了梁允一声爷,面上小有娇羞。

梁允似乎没能察觉,兀自摇了摇头。说了多少次了,叫二月与他无需言谢,这会儿梁允都懒得再说一次。不过梁允一点都不气恼,对二月,他只有满心疼宠,还有着担忧。

许是因为在宫里头见多了,再是人前慈祥温婉的女人,背地里都怕换了一副面孔。不得不说,太后奶奶,他的皇额娘——皇后,都是如此。能坐到并且坐稳了皇太后、皇后这般位置的女子,手断自是高妙。梁允见多了,见惯了,也见腻了。除了太后奶奶、额娘皇后,宫中旁个女子勾心斗角叫他知道了,都只觉厌烦。

所以皮洛秋被他发现了有着蛇蝎心肠狠毒手段,他可以遵照父皇吩咐,不予追究,但心底里却对皮洛秋升起了厌恶,再欢喜不起来。相反,梁允一直记得,幼时的小二月,还有如今的眼前人。她那一双明眸净无瑕秽,从未改变。梁允正是欢喜二月这一点,也是因为这一点不免为她忧心。

皮洛秋要到佛前诚心忏悔?怕不过是陷害不成,急着补救吧。说到底,皮洛秋都是为了她自个儿。她定是觉得,只要求得二月的原谅,他也会原谅了她。或者,她再有心讨好着二月。二月单纯,被她一哄,怕是还会跑到他的面前来为她求情。到时,就是看在二月的面上,他都不好再一直对皮洛秋板着个脸。啧啧!女人啊,还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

梁允心中对皮洛秋的评价再度落实了“毒妇”二字,不过面上没显露出来。他看得出,现在二月对皮洛秋还有芥蒂,但二月当真良善,竟还一心期盼着,皮洛秋是诚心悔过。她想要相信皮洛秋,还想要和皮洛秋日后能和睦相处。

唉……罢了罢了,只要二月高兴就好。大不了日后他派人盯着皮洛秋,皮洛秋不再来害二月便好,若是再害,他定要将二月可能遇到的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王妃……”片刻后,多宝回到了皮洛秋房中,俯身贴着皮洛秋耳语道,“刚刚王爷拒绝了王妃求见,换了身衣裳便到了二月小姐房中。二月小姐同王爷说了,王爷已经答应明儿下了早朝便会带王妃和二月小姐到庙里去。”

“还有吗?”皮洛秋早已嘱咐过多宝,若是梁允拒绝她求见,她叫多宝就要偷偷跟在梁允后头……

多宝想了想,如实答道:“奴婢见王爷想着王妃的事,眼里闪过一丝狠绝,似乎在想着,若是日后王妃还要再害二月小姐,就要对王妃……”

“啪!”不等多宝说完,皮洛秋已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面,后紧紧握手成拳,片刻后吩咐多宝道,“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可谓说得咬牙切齿。

“是。”多宝看出皮洛秋气愤,但不敢劝说,赶忙听话退了下去。

“呵……”皮洛秋忽然松开了拳头,看着掌心自己抓出的指甲印。

刚刚她生生抓疼了自己,又何苦来呢?

梁允啊梁允,他可还记得?前几日他们刚刚大婚,那晚他们还是郎情妾意好不恩爱。这一转眼,不过几日,怕是梁允已经将她完全看做蛇蝎妇人,不但厌了,竟还要护着二月那死丫头,不惜替那死丫头出头,要来害她吗?不,王爷做的事怎能叫害呢,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

好痛,掌心的疼痛比不过心中刺痛。眼下屋中没了他人,皮洛秋再不用伪装笑脸,面上满布阴霾。

死丫头!死丫头!小时候要抢走奶奶和爹爹对她的疼宠,现在又要抢走梁允的全部宠爱……不行!她受够了!凭什么?她才是皮家的嫡女大小姐,那死丫头不过是……

呵,无所谓了,只要过了明日,看那死丫头还有什么本事能回来跟她抢!

“呵呵……呵呵呵呵……”皮洛秋一扫面上阴霾,笑出声来。那笑声不大,但在只有一人的房间中显得空荡略有回音,那回音叫人听来竟觉阴风阵阵通体生寒。

隔日。

一早梁允照常去上早朝。二月昨儿夜里还烦心,没大睡着,这会儿起了身也是哈欠连连。

不想,皮洛秋又到了二月房中,进门便道:“妹妹你快洗洗换身衣裳。”说着向多宝使了个眼色。

多宝不由分说便推着二月回到卧房,要伺候二月梳洗换装。贤香正巧到厨房取了早饭回来,见皮洛秋独自在外屋等候,立即不放心地冲进门来。待看清多宝只是在伺候二月梳洗换装,贤香皱了皱眉头,但没说什么,放下了托盘也过来帮忙。

片刻后,二月梳洗换装完毕。三人一起走出了内室。

皮洛秋打量了二月一番,满意地看了一眼多宝。多宝按照皮洛秋的吩咐,给二月换了一身最朴素的衣裳,美其名曰一会儿大家要到庙里去,穿朴素些好。刚刚二月和贤香也都瞧见了,皮洛秋也是一身朴素,便没多想。

等二月吃了两口晚饭,因为昨儿没睡好,现在明显胃口不佳。皮洛秋便道:“妹妹吃不下就别吃了。走,我们这就到庙里去。”

二月惊道:“爷才刚出门去,我们还是等到……”

皮洛秋一边拉着二月往外走一边劝道:“是姐姐疏忽了,这到庙里上香啊,还是赶早好。”

皮洛秋比二月力气大,二月想挣脱开皮洛秋的拉扯却挣脱不开。

“卑职墨华,给侧妃主子,二月小姐请安。”这时,一名便装男子忽然出现,拦在了门口,拦下二人去路。

皮洛秋和二月都被吓了一跳。

墨华解释道:“王爷今早走时忆起,正如侧妃主子所说,到庙里头上香还是赶早些好,怕侧妃主子和二月小姐等不及王爷回府。王爷便是命卑职随侍看护,叫侧妃主子和二月小姐也可先行去到庙中。”

皮洛秋皱了皱眉头,但很快笑道:“如此也好,我原本还怕只是带着两个丫鬟出门去不太安全。既然爷已经为我们思虑周全,墨华你便也随我们同来罢。”

第一百二十一章 祈善良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一章祈善良“是。卑职已备好马车,请侧妃主子和二月小姐随卑职上车。”

趁着皮洛秋与墨华对话,二月挣脱了皮洛秋的手。贤香几步上前,拉了拉二月。二月看了看墨华,本还有所顾虑,但既然梁允已经安排了墨华随侍看护,她安心了不少。

原本墨华准备的马车够大,足够坐下皮洛秋、二月、多宝和贤香四人。但是这会儿忽然又有两个皮洛秋房中的丫鬟来,放了好些拜佛贡品上车,一下子塞满了大半个车厢,剩下的位置怕是只够坐下三人。

皮洛秋一脸犯难,道:“妹妹你看这……多宝,不然你留在府中吧,叫贤香一人跟来伺候,妹妹该是更乐意些。”

好一个以退为进,二月却出乎皮洛秋意料,点头答应道:“多谢姐姐。”

皮洛秋楞了一下,这会儿也不好再反悔,只得和二月、贤香一起上了马车。

墨华按照皮洛秋的指使,将马车驾出了城门,向着城外七八里处,不是很远的一座小山驶去。在那山上有一座名为《离俗庵》的尼姑庵。

这里有两处小山相邻,最多为人知的是《姑苏寺》,广受京城和附近村镇居民虔诚敬仰,香火鼎盛。《离俗庵》最早是从《姑苏寺》分离出来的,为接纳更多女子信众,不好同男子混居。大多俗世信众不分男女前来都会到《姑苏寺》上香供奉,少有会到《离俗庵》的。

因为要到离俗庵去,必须要从姑苏寺后门的一条小径拐弯上到旁侧的山头上去。那条小路非常窄小,只能容下一人步行艰难上爬。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都遭不住那小路在下雨天泥泞湿滑,在晴朗天又诸多蚊虫侵扰,哪怕是被野草刮伤了腿脚皮肤都遭不得。所以,鲜少有女众会想要到离俗庵去。离俗庵也可谓真正做到离俗了,平日里会有几位比丘尼自下山来,到姑苏寺取些粮香等用。有时姑苏寺也会想着派些小丘尼上山去送上一些。

姑苏寺后有离俗庵大家也都是知道的。这一次,皮洛秋便是执意要到那离俗庵去,觉得女子还是到女尼院去比较好。

上山时,皮洛秋在前,二月和贤香走在中间,墨华在后。原本车里带来的大多供奉物什都是墨华拿着,实在拿不下的,前头三人都多少拿了一些。

穿过艰难小径,四人终于到了离俗庵。比起山那头的姑苏寺,这里零星只见二三女尼正在打扫庵院。

一位头顶烫着九颗香疤看着年约不过三十出头的女尼,或该尊其一声菩萨,定是这离俗庵的主持了。其穿着棕色布服,红黄袈裟,打扮上倒是和其他女尼无大差异。她原本在佛前打坐,察觉四人到来,迎了出来。

这位主持菩萨并未言语,只冲着四人合手一拜,轻轻点头,面上看不出是何情感却似乎隐隐带笑,抬手请四人入了佛堂。

旁侧二三女尼,三人皆也暂时先停下了手中活计,接过四人手中供奉。瓜果拆开清洗干净便是盛盘供于佛前。纸符、香烛等物,察验合宗后各取部分留四人亲手燃烧供奉。还有些经文书本三女尼则落于佛前,受香时日后便归院中女尼使用。

原本墨华只为看护前来,无意于佛前跪拜。但主持女尼亲手燃香后分发四人,示意墨华也可上前供奉。墨华不好推辞。

皮洛秋和皮二月捧着香,已经双双跪在佛前。墨华看了看贤香,二人不跪,直接将手中香插入佛前炉中,后退后站立。

不看身旁皮洛秋,二月轻轻合上双目,心中虔诚祈祷:

“嗡——叮!咚、咚、咚、咚……”不知何时,主持女尼于主持位上坐,左手掐印持菩提,右手持法器轻轻一敲,后落下法器改拿木槌规律敲击木鱼,口中缓缓吟唱,“炉香乍热,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

主持吟唱之声叫人听觉绕梁,不由心中升起敬意,又莫名觉得心中平静安宁。部分经文易懂,部分梵文难辨。后方墨华和贤香皆恭敬仔细聆听。前方皮洛秋与二月还坚持跪在佛前,不曾稍动。

“嗡——曼则,叮!萨垂沙麻亚,叮!麻努巴拉亚,曼则萨唾底若巴的恰,摘捉灭巴哇……”

这时,旁侧小尼捧二张经文分送于皮洛秋与皮二月身前。

二人看后,跟着主持吟唱:“我今发心,不为自求,人天福报,声闻缘觉,乃至权乘,诸位菩萨,唯依最上乘,发菩提心,愿与法界终生,一时同证阿若多罗三藐三菩提。我今发心……”

她们吟唱了三遍,又唱三遍:“破无明,暗最胜炬,除苦恼病希有药,一切离欲妙法宝,一心顶礼,归命里……”。

后主持仍唱经文,小尼则引着二人到了佛前将香插入香炉。

二月最后于佛前合手虔诚祷告:

不待主持吟唱完成,小尼示意四人已可自便离开。

步出庵门,皮洛秋笑问二月,道:“姐姐已在佛前虔诚祷告请罪,我佛慈悲,妹妹善良,可能原谅了姐姐?”

二月这会儿是几日来第一次对皮洛秋露出笑容,不答话,但点了点头。皮洛秋见后如释重负,笑容更加灿烂。

四人下山,出于安全,墨华在前以身可挡后方三人万一脚下打滑。皮洛秋和二月跟在中间,贤香殿后。

皮洛秋走在二月前,时不时还回头与二月搭话几句。二月瞧着路愈陡峭,还好心出声提醒皮洛秋,“姐姐当心脚下,有话我们到了山脚下平安再说不迟。”

“多谢妹妹提醒,不碍事……啊!”皮洛秋这一回头脚下却是一滑,她一边挥着手,似乎想要抓住二月稳住身形,一边向后倒去。

墨华立即转身,接住了皮洛秋,却听贤香在后惊叫:“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在何处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二章在何处“啊!小姐——”

倏忽之间,墨华接住了皮洛秋,二月却不知怎的摔下山去。贤香哭倒在路边,只能大声呼喊。墨华向下望去,却已不见二月身影。

墨华一皱眉,原本欲立即纵身跳下追随寻找。皮洛秋却还一脸惊慌未定,倒在墨华怀中死死抓着墨华手臂。

好半天后,贤香冷静许多,立即起身,上前也一手拉扯着墨华手臂,一手指着二月摔落方向,急道:“小姐!快救小姐!”

皮洛秋也淡定许多,惊觉自己还倒在墨华怀中,忙是起身离开,后顺着贤香所指向山下看去,哪里还可见一点二月踪影。皮洛秋刚刚自己差点摔落下去,这会儿惧高,脚下一软坐倒在地,但也抬头急道:“墨华,快!救二月……”

不待皮洛秋说完,墨华已纵身跳下。

不久后,皮洛秋兀自起身,吩咐贤香道:“你我先下山去,在山下等罢。”

“……“贤香沉默片刻后不得不应道,“是。”

皮洛秋转身走在前头,没叫贤香看到她面上再不见半点焦急慌乱,嘴角反倒是勾起一抹诡谲笑意。只有她知道,刚刚,是她故意将二月推了下去。

按照佛经上唱,“我今发心,不为自求……”

二月为了自己虔诚祈祷皮洛秋一心向善,不再害她。看来,佛祖并未显灵。哪怕今日梁允已安排叫墨华随行看护,如此周到,二月却还是着了皮洛秋的道。

傍晚,梁允于姑苏寺内寻见皮洛秋与贤香,不见二月和墨华,他已觉不妙,厉声喝问:“二月呢?”

贤香立即上前答道:“小姐不慎落下山崖,墨华已去寻找。”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

“回王爷,午前侧妃主子执意要到离俗庵去……下山时,侧妃主子脚下一滑……墨华接住了侧妃主子,小姐却……”

听罢事情全部经过,梁允立即瞪了皮洛秋一眼。贤香也没看清,不敢指证是皮洛秋将二月推下山崖,但梁允却已认定人必是被皮洛秋趁乱推了下去。也怪他,早知皮洛秋心如蛇蝎,诡计多端狡猾叫人防不胜防,他不该只派墨华一人跟着就觉稳妥。眼下,他却无暇降罪皮洛秋,只愿尽快能寻到二月。

梁允拂袖转身,意欲亲自寻找。贤香犹豫了一下,立即跟上,不怕独留皮洛秋一人在寺内等候。他们也因此没能抓到。

片刻后,一名男子偷偷到了皮洛秋身旁,留下一句,“多谢夫人。”便立即离去。

入夜,梁允已派人将皮洛秋先行送回王府,另派了府中全部男仆至寺院山脚下遍寻,任苦无二月踪迹。梁允也已将二月走失消息送入宫中、良才侯府。宫中都派了许多兵臣前来搜寻,皮怀礼也亲自带了人来帮忙。

三日后,御书房。

“父皇,这还有什么疑问?定是毒妇洛秋推二月下山,意欲害人性命!儿臣恳请父皇,准许儿臣休妻毒妇,并降罪皮李氏与皮洛秋。”

圣上面前,墨华和多宝皆跪在下。多宝被梁允抓来,已经供言。那日,皮李氏派鹊儿跟来王府,曾在屋内闭门与皮洛秋私语。不日,贤香没能看清,墨华却道看清楚了,是皮洛秋借机慌乱将二月推下山去。有了二人证词,不难推断,二月至今下落不明生死莫辩,却定是皮李氏出谋划策,教皮洛秋如此设计陷害了二月。

不想,圣上摆了摆手,道:“还是先等寻回二月罢。”

梁允急了,几乎吵着说,“父皇!儿臣再等不得……”

“得不得也得等!”圣上厉声打断了梁允,叹了口气道,“只凭墨华、多宝二人证言,其实不足以断定就是皮李氏与皮洛秋合谋陷害二月。而且,即使二人当真合谋陷害,这会儿也不好发落了她们。”

“怎的不能……”

“李毅那边可还未找见二月奴籍文案,二月便还是奴籍之身。皮洛秋是你宣亲王侧妃,就算直白发落了府中奴籍二月,都未有任何不妥。”

梁允一下子被圣上堵住了话语,久久皱眉。

片刻后,梁允不吱一声,转身就走。

“殿下……”华公公意欲拦阻,督促梁允该尽礼节。身为皇子,怎可不道一声圣上安好便自离去?

圣上摆了摆手,道:“罢了,让他去吧。”后看向墨华、多宝道,“你们俩也下去吧,回府莫要多言。”

“是。”墨华带着多宝退出御书房后直回宣亲王府。

皮洛秋问了多宝先前去处,多宝不敢说明实情,只道:“回王府,刚刚王爷叫了多宝过去问话。但多宝那日未曾与主子们同去,便都道不知。”

皮洛秋听后没有多为难多宝,也叫多宝退了下去。

三日了,三日来,倾宫中、宣亲王府、良才侯府多人之力,仍未找见二月下落。皮洛秋愈是安心。

二月究竟到了何处?

京城外,齐家村。

村中人口数十近百,规模也是不小。村中人大多姓齐,祖宗同归,也有少数异姓外来之家,多也定居齐家村二三代以上。村中人皆熟悉。

村东南角,为屠夫齐家。如今只剩三十好几一独身儿子,名齐荃。齐荃继承父业,养猪、杀猪、卖猪肉为生,有些糟蹋,一身腥臭,村中女儿都不愿嫁他。他父母皆也早去。不算贫苦,但也贫寒的只身屠夫齐荃独自居住在这村中角落的大院中。

他家院子可大,遍地跑猪,院中还有一猪圈可大。主人家住房却有些嫌小,只有一两室土房,从前齐家父母与儿子各居一室。

二月醒时,发现自己被塞住了口舌,手脚被粗绳绑缚,一身衣裳稍有几处擦破痕迹,至身恶臭……猪圈?

这猪圈是用木板搭建,木板墙上稍有缝隙,无有窗户,日光透进稀少,室内十分昏暗,多处栅栏围墙间隔。二月倒在一朵甘草上,此处还算勉强干净。隔着围栏便可见,附近多头猪哼哼叫唤,随处吃泔、排便,不断吵闹。

二月惊察,自己是被人绑来此处!

“呜呜……呜呜呜……”

第一百二十三章 若牲畜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三章若牲畜二月想要呼救,发出的声音却被附近猪叫掩盖,根本传不出去。

好在她手脚虽然被绑,但未被固定,仍可费力挪动。腿下刚一用力,顿时剧痛袭来。二月抬眼细瞅,这才发现自己右腿膝盖处裤子破损,青紫红肿不堪。她忍着疼痛抬手摸了摸,摸不清楚自己这腿断了没有。但她这膝盖现在只能打着弯,伸直都做不到,想要站起身来是难了。

二月只得侧身向左,一点一点爬着向猪圈门口挪动。半路上,满地泔水猪肥都不可避免沾染于身。但眼看着昏暗渐明,门口近了、近了……二月不由挣扎着想要加快速度。

除了身处猪圈,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她只记起,自己原本是同皮洛秋、贤香、墨华一起……

她从山上滚落,这段记忆只有零碎片段,一时还理不清全貌。有一瞬间,她猜想会不会是有好心人……她立即推翻了自己这种猜想。若是好心人救了她,又怎会将她塞口绑手置身猪圈。

这样一想,那零碎记忆终于拼凑完整。她是被皮洛秋推下山崖!

二月落寞更多悔恨地低下头来。她于佛前祈祷皮洛秋善良,看来无用。皮洛秋从未改变,或者说,皮李氏从未改变。

皮李氏害死皮曲氏,也曾于皮家宗祠日日上香请罪,坚持数年,以为求得皮曲氏和皮家祖宗在天之灵饶恕,实际换来皮襄氏与皮照民原谅。死人如何其实都再奈何不得生人,皮李氏做足了样子,还不都是给活人看的!

娘亲如此,自打懂事起被皮李氏一手带大的皮洛秋又能好到哪里去?可是学会了她娘的全部伎俩!这事,说不定还是那蛇蝎娘俩共谋!

二月握了握拳头,打心底里恨起了皮李氏和皮洛秋。但眼下不是懊悔自己疏忽,别人存心陷害的时候。她要先自救。对!她不能干等着梁允和皮怀礼发现后,或是旁人会来救她,她必须想方法自救!

二月打定主意抬起头来,忽觉眼前一暗。

她还想要向外爬,却已经被人两手拎起,挣扎无用。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被丢回了最先躺着的草垛上。

就着昏暗光线,二月模糊看清,身前站着一虎背熊腰的壮硕男人。再向上看,那一张脸……

“呜!”二月惊呼不得,鼻息急促翕动。这张脸她见过……

当时她滚落山崖,浑身疼痛,几欲昏迷,模糊中,一双脚至近前。男人弯下腰来,她眼前阵阵泛黑,仍勉强看清了男人的脸。后男人一把将她扛起落在肩头,仿若扛着牲畜一般。二月体力再难支撑,彻底昏死过去。

是他!是他将她绑来此处!救命!

“呜!呜呜呜!……”

然而,求救之声无法传出。二月所能发出的轻微声响,怕是就连身前男子都听不大清。

一旁的猪儿见到男子,更加吵嚷,哼哼唧唧地,或是在向男子讨食,或是……

一股腥臭之味忽然凑近,男子蹲下身来,一手掐住二月下巴。

“呵呵!”男子仔细打量着二月小脸。那满脸张皇神色尤衬得二月容颜姣美又惊惧可怜。

二月不敢看男子,也不想闻着男子一身血腥恶臭……那是血腥味儿!二月心下一抖,细看旁侧猪群,许多头猪一边哼叫着,一边是想尽力逃离男子。它们在怕!

“娘子莫怕。”男人开口道,似乎温柔。二月却浑身发抖。

“如你所见,我不过是个杀猪的。”男人还在兀自说着,“身为屠夫,人人都要吃肉,问我买肉,却看低于我。如今我年纪三二,想讨房媳妇都讨不到。不得已,只能问夫人将你这奴隶买了来。娘子生得当真好看,不过既然奴身,也不怕我这粗鄙之人配不上“”了。”

“呜呜呜!呜……”我不是!我……

二月不能说话,只能用力摇头,希望自己的意思能够传达给眼前屠夫。

屠夫却不顾,忽然一手摸头,笑容略有腼腆,道:“瞧我这……娘子名唤二月对吧?小生……我,我叫二牛,齐二牛。”

“呜呜呜……”二牛,二牛求求你放了我,我不是……

“娘子可好答应我?莫要呼叫,我便好解开娘子。娘子身上还带着上,也该找个给娘子看看。”二牛手已经放到了二月脑后绳结上。

二月赶忙点头。

二牛冲着二月笑了笑,虽然他面相凶恶,但双眼透露心底不坏。得到二月答应,他便解开了二月塞口和手脚绑绳。然后,二牛伏身欲将二月抱起。

二月下意识闪躲,不想被二牛碰触。

二牛皱了皱眉头,还算耐心解释道:“娘子身子有伤,我只想抱娘子到室内去,再请村中大夫来给娘子看看。”

二月也是皱眉,犹豫半晌后,才是勉强点了点头,张开发现喉咙嘶哑,“好……”

她舔了舔嘴唇,唇皮干皱,像是几日不曾饮水。同时,肚子里也空荡荡地叫唤出声。

二牛听闻后,体贴道:“娘子昏睡三日了,该是腹饥难耐。我已经给娘子做了些粥水。”

二牛说着,将二月抱出了猪圈。刺目日光一时照得二月睁不开眼。片刻后,她已被二牛轻轻放到了一张石砌火炕上。幼时住在半坡村,皮家老院旧房中也有火炕。再一瞧这屋中景物,二月断定,这分明是标准贫农屋舍。

她昏睡三日了吗?那么这里最远距离京城不过三日路程罢?

二牛不但给二月端来了一碗粥,还拿来了一条湿手巾,示意二月可以擦擦头脸。

二月看了看,二牛端来的这碗粥不过平常清粥,该无异样。她冲着二牛点了点头,先取过手巾擦拭手脸,然后端起了热粥小口吃着。吃着吃着,二月速度加快,勺子凹了好大一口,这才发现碗底还有肉丝。

瞧着二月吃得欢实,二牛又腼腆笑了笑,道:“娘子你慢点,若是不够,锅里还有。”说完,二牛走了出去。不多时回来,二牛手中拿着一套棉麻布衣,暗红料子有些褪色,式样也是老旧的农妇寻常便服。

“这是我娘的衣裳,你先换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皮要罚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四章皮要罚说罢,二牛拿起二月吃空的粥碗,退出门去。

农村房舍,内里也没有扇门,只是用布帘充门遮挡间隔。二月怕二牛忽然返回,想了想,并未换上二牛拿来的衣裳。

二牛却似乎掐算着时候,在外多等了片刻,以为二月该是已经换好了衣裳才进来。

二月瞧着二牛一愣,面上立起不快,忙是解释道:“二牛哥,我腿脚不便,一动便疼,这衣裳不好更换。”

二牛单纯,听见二月如此解释便是信了,听见二月唤了他一声“二牛哥”,他很是受用,似乎还觉着有些过意不去,安抚二月道:“娘子你先吃着,我这便去请大夫来。”

说完,二牛转身跑走。

二月没有端起重新盛满的粥碗,双目落到了门帘上。二牛这人并不算坏,相反淳朴,这急着去给她请大夫,便安心把她独自留在家中,门户大开。

二月低头考虑了片刻。她要等他回来吗?她现在腿脚不便,就是跑也跑不远。不如等到大夫来给她看过,医治好脚伤。她也好同二牛解释清楚……

可是眼前的机会不容错过。万一二牛不听她解释,到时反成了打草惊蛇,怕是再难有如此机会。

二月咬了咬牙,艰难从床上起身。靠着两手支撑,一腿直立,她跳着向门口……

“娘子,我差点忘了……”二牛忽然掀帘而入,正撞见二月跳向外出。

二月一愣,也是机灵,忙道:“我想……我想……解手。”二月面上一红,这模样倒是叫这借口很像是真。

二牛却是不由分说扶着二月坐回到了床上,一声不吭,转身出门又很快回来,放了一个尿盆到床脚边。

“娘子腿脚不便,若是想解手,在屋中便是。”二牛说完,又补充道,“家中茅房在猪圈后,娘子这样跳着去,别再摔到。”

二月哭笑不得地瞅了瞅脚边尿盆,不得已先冲着二牛点了点头。

也不知二牛突然折返是忘了何事。这会儿二牛只顾安排二月解手,怕是又忘了,转身再次跑着出门。

这次二月多等了片刻,以防二牛再次折返。待确定二牛当真去了,这才再次向外跳出。

二牛是当真不设防。二月轻易逃出了二牛家院子。可惜,二牛家偏僻,附近瞧不见旁人。

二月想了想,她该往村中逃,向这村中旁个村民求救吗?或者……

二月最终选择了绕着二牛家院子后方逃走,避过村中人。

二牛家在村子最边角,外边还有一层简陋木栅栏围着,不高,二月可以勉强翻过。翻过这栅栏,便是浓密林木。

二月想,二牛家是屠夫,家中养着那么多猪,不像还种田。二月走跳许久,不见林木渐宽。二月确定了,二牛家屋后无有相邻田地,这里就是大片树林。

二月尽快向远处逃着,心里却渐没底。她仍不知这里具体何处,这片林子要走多远才能穿越。穿出这片林子,又是山路?水路?可有路?她只靠着一条腿蹦跳,还能走多远?可能遇见好心人路过搭救?她要怎么回到京城里,回到宣亲王府去?

太多太多的顾虑,二月甩了甩头,先成功逃离这里再说罢。二牛请了大夫归家,发现她不见了,定要恼怒,追来寻找。丝!

二月回头去看,惊察这林地泥泞,她一路走来都有脚印。二月有些慌,但她稍作考虑,现在要想方法抹去这些足迹是做不到了。她继续向着这个方向逃走,一路也不可避免还要留下足迹。怎么办好呢?

二月唯一能想出的办法,就是从这里开始分三个方向,各走上一段不算远的路,再折返。来回几次,这附近就留下了许多来回凌乱脚印,该是一时叫人难辨她具体去向。二月这才向着一个方向继续远逃。走时,她还特意尽量踩着先头已经踩出的脚印,不叫这处脚印多出只去不返的痕迹。

这头,二牛果然很快追了上来。撞见二月所设障眼,二牛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尝试几次,但也很快找见了二月真正去向。

二月忘了,她一条腿哪有人家两条腿快?她费劲折腾耽误那许久时候,人家快走几步,折返几次也不过耽误片刻。这里外里,反倒是她平白多浪费了时间。

忽闻身后脚步接近,二月心下一凉。被追上了,逃是逃不过了。

二月咬了咬牙,干脆停下转身,迎面向着二牛解释道:“二牛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奴……”

“啪!”二牛几步向前,扬手重重一巴掌甩过来。二月顿时被打翻在地。

“跑!你再跑啊!我对你那么好,你还跑?夫人说的果然没错,你这丫头……”二牛喘着粗气,气得满脸通红。一边骂着,他一边蹲下,这才发现二月被他那重重一巴掌直接打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二月迷糊转醒。她惊慌地发现,自己又被塞住了口舌,捆绑了手脚,置身猪圈草垛。

坏了!二月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二牛不听她解释,反倒被她逃跑举动惹怒。现下她又该如何是好?

这时,二牛冷着一张脸,几步近前,倒是解开了二月手脚绑缚,但下一刻……

“嘶啦!”二牛两手一扯,轻易撕开了二月衣襟。

二月两手柔弱,抵抗不得。

上衣被撕坏大片,露出二月洁白肩头。二牛倒是没再继续,转身拿起一块烧红烙铁。

“呜!”二月认得,从前在半坡村她见邻居张奶奶给自家牲畜烙过印子。难道二牛是想……

“呜!”没错,二牛不只是想,已经狠心地将烙铁烙在了二月肩头。

炙烤生疼,二月呼喊不得,眼角疼出眼泪。

片刻后,二牛“当啷!”一声随意丢开手中烙铁,冷声道:“娘子调皮,该罚!”

二月虚弱向肩头看去,烫焦的肩头皮肤上隐隐烙下了一个“奴”字。

她是个奴隶,奴隶之身若有逃跑之心,便会被主人家在身上烙上一个“奴”字,甚至可能是烙在额头、脸上!往后无论这奴隶逃到哪儿去,旁人一看便知其是逃跑奴隶。

二月无声垂泪。她还要感激二牛多少留情吗?只将这奴印烙在她肩头,好歹不是烙在她脸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难再逃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五章难再逃呵!二牛买她回来是为给他做妻生子,不将这奴印烙在她脸上,怕是不舍她好看皮相,也怕日后被村人见了非议说道罢!

“娘子莫要怨我。你是我花了大价钱买了来的。娘子若是不跑,我自会好好待你。但娘子若是再……”

呵!二月陌生地看着二牛,是啊,他们原本就是陌生人,她并不了解他。现在她了解了,看向二牛的眼中不由露出怨恨鄙视。

屠夫之人手中长饮血,哪怕心底里还有良善,也抵不过骨子里习惯的暴戾嗜血。猪都怕他。他可以不顾猪儿哀嚎哭叫,手起刀落。现在换成是她这活生生的人,他也可以如同给牲畜烫印一般,毫不迟疑地将烙铁烙在她肩头。

她若不跑,他会好好待她?二月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二牛。跑她是一定要跑的,只不过她想再跑怕是难了。还不知下次再逃跑,若被他抓回来,还要怎生处罚她……

二月眼中有一瞬闪过的鄙视叫二牛一愣,心下立即起怒。她也看不起了他!村中人人都看不起他!她也要来看不起他!

不过待二牛仔细再看,二月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那张惨白的小脸上还满布泪痕,这又叫二牛心中一痛。不怪二月怨他恨他,他怎么忍心……不!不是他的错,谁让她要逃跑。

那位好心的夫人曾告诫过他,说二月这丫头心气儿大,从来不服奴籍身份,在他们府中就要三天两头找机会逃跑。不过那家中老爷和这位善良的夫人都不忍心在二月身上烙下奴印,心知二月对他们毫无忠诚,却也再难留她在府中。

夫人说了:“以后她就是你的人了,若再逃跑,你可忍心,还是将她烫上奴印罢,务必断了她再逃跑的念想。阿弥陀佛。”夫人说着,还不忍心,立即向佛祷告求请宽恕。

二牛粗苯,到底没能看穿皮洛秋心机叵测。他坚信皮洛秋说道,二月从前是哪户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家中获罪,二月也被罚判为奴。罪臣之女既为奴身,若是逃跑被旁人抓去,还不知要如何待她。二牛还以为皮洛秋是对二月好,是二月不识抬举。

这会儿二月闭目假寐,二牛瞅着她膝盖伤处,皱眉沉思片刻。她这脚伤严重,如若不能及时医治,怕日后落病。不过,二牛一人干惯了家中事,也不求二月能够帮衬。只要二月能老老实实地断了逃跑的念想,给他生育一二半女……

末了,二牛转身离去,并不打算再请大夫来给二月看伤。这次他能抓回逃跑二月,还全赖二月脚伤不便。也许,她的脚坡了还是好事。

二牛离开后,二月又睁了睁眼。她想,也许她该假装时日,先博得二牛信任,再好逃跑。想着想着,二月抵不住眼皮沉重,当真睡着。

第二日,一早二牛到了猪圈给二月送饭来。不想,他唤了二月几声,二月始终不答。他蹲身仔细一看,发现二月满头虚汗,气息急促紊乱,抬手摸上二月额头,竟觉发烫。二牛忙是一把将人抱起,送回人住屋中,跑走去请大夫。

不多时,村中同是姓齐的大夫与二牛回来。

大夫一边给二月探脉,一边疑心地瞅着二月手脚绑绳。二牛粗心疏忽,还叫齐大夫看到了二月肩头奴印。

二牛察觉齐大夫起疑,解释道:“她叫二月,原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是奴籍之人。我从那夫人手中将她买了来,想给我做了媳妇。还怕她要逃跑,不得已只得……”

齐大夫摇了摇头,可以理解二牛老大不小了,屠夫出身又难以明媒正娶讨上一房媳妇,才是将二月买了来。听说有些奴隶若要逃跑,主人家便会在其身上烫下一个奴印。看来这丫头就是个不老实的,二牛才会……

齐大夫不是多事之人,摇头过后便专心为二月看病。

二月明显发热,不似沾染风寒。齐大夫看了看二月肩头,这印子是新烫的,但也不是病因。最后,齐大夫发现了二月膝盖伤重,叫二牛取来了剪刀,剪开二月膝盖处裤子。

“丝!”看清二月整个膝盖情况,齐大夫不由抽了一口凉气。

这伤得可真是重,怕是人从很高处坠下,这膝盖先落了地才……齐大夫也留意到了,二月还穿着自己那套脏衣服,多处都有擦伤破损。齐大夫一看便知,她是从山上滚落。

齐大夫摊手摸上了二月膝盖、腿骨。他仔细摸着,还要捏一捏,才能更好判断二月这腿是否骨折。

原本青紫瘀肿不堪的膝盖被人这样一捏,二月瞬间疼醒。她看清眼前齐大夫慈眉善目,立即呼声求救,“大夫?大夫!求您救救我!我……”

二牛一把将二月口鼻捂住,后悔刚刚将她口舌绑绳摘了下来,怕她已是发热,不好吸气。

二月急了,狠狠咬了二牛手心一口。二牛吃疼抽手。二月马上又道:“大夫,我叫二月,皮二月,是良才侯府的嫡女二小姐。我不是奴隶,我马上就要嫁给宣亲王为妃了。我是宣亲王妃。是皮洛秋!我姐姐她设计陷……唔唔唔……”

二牛重新捂住二月口舌,向齐大夫解释道:“将这丫头卖给我的夫人似乎正是宣亲王妃。不过那夫人想要隐瞒,也曾告诫我。二月脑子出了些问题,不认自己奴籍身份便罢,还幻想自己成了宣亲王妃……”

齐大夫不知几度摇了摇头。二月是良才侯府嫡女二小姐?宣亲王妃?齐大夫自是不信的。说她是犯了痴症,魔怔了才是真。

齐大夫不理会二月挣扎呼救,兀自继续给二月看脚伤。末了,齐大夫和二牛就当着二月的面议论。二人竟然都觉得,她的腿骨未断,膝盖软骨伤得严重,现在不医,日后怕也落病,会稍微坡脚,且阴冷潮湿天都要犯疼,但还是不医了罢!

二牛说:“若不严重,便让她这腿落了病吧,也好断了她再逃跑的念想。”

齐大夫点了点头,道:“你家的事,自是你说了算。不过她腿伤一日不愈,怕是还要发热。我给她开张清热散瘀的方子吧。”

“好。”

“唔唔!唔唔唔……”二月被二牛紧紧捂着嘴,只能焦急落泪。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允嫌脏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六章允嫌脏她好想说,我知错了,我不跑了,求你们治好我的腿,我不想落下毛病。

然而,齐大夫只给她开了一张清热散瘀的方子就走了。

齐大夫走后,二牛命令二月换上了他给她准备的衣裳。二月不敢不从,怕她自己不换,二牛会亲手帮她换。然后,二牛又重新绑住了她的手脚。

不多时,二牛给她热来了一碗汤药。二月喝下后,二牛又立即绑塞住了二月口舌。此外,二月最是松了一口气的,二牛并没有强迫她立即就要成为他的妻。想来她此时伤着,还发了热,二牛就算有心也还不至丧心病狂。这家中有两室,二牛另住一间,这间屋子倒是给二月住下了,没再将她丢回猪圈。

转眼,二月数着,日子又过去了五天。

五天里,二月都只得被绑着手脚,塞着口舌,整日躺在床上。需要解手,二月都是“嗯哼!”呼唤了二牛进来,暂时解开她手脚绑绳。还好二牛会退出门去等待,等二月在床边的尿盆里方便完了,二牛听着响动,知道二月解手完了又会立即进来把二月重新绑好。

解手的动静都被二牛听着,二月已经不怕害臊了。她苦于二牛盯她盯得紧,根本不再给她任何机会可以逃跑。

每次也只有喝药吃饭的时候,二牛才会解开她口舌绑绳。二月初时还尝试向二牛解释,试图说服二牛。但二牛不听,早被皮洛秋设计蒙骗得十分信服。二月乖乖喝药吃饭还好,只要她尝试同二牛解释劝说,二牛会立即再将她口舌塞住,不愿意听,干脆压根不给她说的机会。

二月彻底没了办法,每日乖乖吃饭喝药,偷偷忍着疼痛给自己按摩膝盖,希望可以尽快养好伤,不会落下毛病。此外,她也只能在心中不断祈祷,希望梁允和皮怀礼能够找见她,来救她。

一晃,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二月心底始终不曾放弃希望,但面上都十足乖巧,仿佛已经认了命。

看着二月伤势恢复得差不多,表现还好,二牛已经解开了对二月的束缚。二月每日还是老实待在房中,也是因为二牛不曾离家出门,顶多到院子和猪圈拾掇拾掇。

这一日,一早二牛反锁了家中门。因为他不得不到城中去摆摊卖肉,家中日用银钱都不多了。

二月醒来时,二牛已经不在。她发现房门被从外面锁住,所有的窗户也都被从外面用木桩等物暂时堵死了。她逃不出去,想了想,她沉住气,就用厨房里头的东西给二牛做了一顿小算丰盛的晚餐。

二牛傍晚归家,发现二月不但乖乖等着,没有想方逃跑,还为他做好了晚饭,等他回来主动端上了桌,饭菜还冒着热气。二人一起吃着,二牛心中可是高兴。

二牛这一高兴,就开了一坛酒喝着。他也给二月倒了一碗。二月不喝,说不懂饮酒。二牛也不勉强。那一整坛子烧酒都让二牛一个人喝了个底朝天。二牛喝得满脸通红,忽然起身,拉着二月便往他房里去。

二月惊觉不妙,忙是一把推开了二牛。仓皇间,她知道自己跑不远,没有趁机往外跑,而是跑进了猪圈。

二牛跌跌撞撞的,脚步不稳也很快跟来。二月冲进猪群,扑倒在地,胡乱抓起地上泔水猪粪就往自个儿脸上和身上抹。那馊味、臭味熏得二月几乎睁不开眼,几度反胃欲吐。

“啊!”二牛一把抓起二月,可是目光再是朦胧,鼻子里也是闻到了那股太过难闻的味道。那味道难闻到,就算二牛一生养猪杀猪,按说早已习惯,却也无法忍受同带着一身这股味道的二月亲近。

二牛一把推开了二月,因为酒醉,动作十分粗鲁,力量很大,二月被摔倒在了草垛上倒无大碍。然后二牛指着二月骂道:“你……你不愿……愿意做我娘子。还……还跑到猪圈……来,来……你乐意跟猪在一起……好!”

说罢,二牛气哄哄地往外走,忽然又折返回来,抓起二月脚边一个铁镣就锁在了二月脚上。二牛再退出去,反手将猪圈的门关上,还在外面落了锁。

“哈……”听着二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估摸着他直接回到房间睡觉去了,二月还是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再是假装认命,都不能叫二牛夺了她贞操去!这会儿她是躲了过去,明天呢?后天呢?她不能总往猪圈逃,还要想个法子……

第二日,二牛早起酒醒,主动想将二月从猪圈放出来。二月却还缩在猪圈一角,不敢出来。

“是我不好,昨儿醉酒,唐突了娘子,娘子莫怕,我也不想强迫娘子与我……与我……娘子你先出来吧,这一身脏污的,也该洗洗。”二牛手足无措在门口赔罪劝道。

二月仔细观察着二牛神色,发现二牛确有歉意,该是不曾想强迫于她。二月暂时安下心来,缓缓向外走来。

可是二月刚要走到门口,忽闻外头嘈杂。二牛向外探头看了一眼,又猛然一把将二月推进了猪圈,立即从外将猪圈门关上并重新落了锁。

二月听着那动静,似乎是一队官兵!

二月立即跑到了声音方向,眼睛贴近木墙缝隙向外探望。梁允!他带着一队官兵就在院外了!

“王爷!王爷!允哥哥……”

“康!康!康!……”齐二牛在院中劈起了木柴,那响声,加上猪圈内和院子中各有猪叫,基本掩盖住了二月呼喊。

也不知梁允听见了没有,二月尽力加大了声响,还在声声呼喊着:“允哥哥!救我!我就在这儿,在猪圈里,允哥哥……”

梁允猛然回头向着二月方向看来,歪了歪头,似听见了,但又似没听清。好歹,梁允提步向着这边走来。

梁允进了院门,居高临下地命令齐二牛道:“你把这猪圈门打开。”

齐家村的村长也赶忙跟了过来,向齐二牛道:“这位是宣亲王殿下,二牛你还不快听殿下吩咐?快把这圈门打开。”

“我……草民,草民给宣亲王殿下请安。”二牛丢下了手中柴刀,扭捏着一边往猪圈走一边给梁允请安,还不愿打开圈门,劝梁允道,“殿下为何非要进到我这猪圈?里头脏,怕殿下……”

其实从走进这院子,梁允便已忍受着难闻腥臭,但他刚刚似乎听见……

“打开!”梁允不听齐二牛劝说,厉声催促道。

齐二牛只得解锁打开了猪圈门。

圈门一开,一股更难闻恶臭立即扑面袭来,熏得梁允忙是抬手捂住了口鼻,眼睛都泛酸闭了一闭。

二月眼见梁允就站在了门口,一时心中酸涩,哽咽得说不出话,就想扑进梁允怀中。

梁允一睁眼,一时还难适应这猪圈内昏暗,却见一蓬头丐面,头脸浑身都沾着泔水腥臭之物向他冲来。梁允下意识闪躲,并踢腿就是一脚将其踹开。

“唔!”二月不防,被梁允一脚踢开,侧摔在地,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梁允,眼中满是泪水。她张了张嘴,除了呜咽,却难唤一声,王爷,允哥哥。

梁允皱眉细看,这才发现自己踢开的是一个人,一个脚上戴着脚镣,被关在猪圈里头,模样糟蹋得和猪圈里头牲畜无异的女人?瞧那身形该是女子,不过她脸上身上都沾满泔水猪肥,叫人辨不清模样,但觉定是丑陋非常。

“啧!”梁允唾了一口,转身嫌道:“脏死了!”抬腿就往外走。

脏?二月更加愣然,允哥哥竟然嫌她脏……

二月落寞低头,一看,这才想起自个儿昨儿为了躲避……她现在浑身涂满泔水猪肥,怎的不脏?这不能怪梁允。

“王爷!别走!我是二……”二月慌张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叫着一边就要去追梁允。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心灰冷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七章心灰冷“哐啷!”脚镣绷直拉扯,长度不足以叫二月追出门外。那熟悉的嗓音叫梁允诧异回头。人已经被二牛捂着嘴抱回猪圈内。

出于情急挣扎,二月弱小的拳头却对二牛造不成丝毫威胁,上衣却散落开许,隐约露出那肩头奴字。梁允见之皱眉。

二牛也是情急之下一巴掌扇晕了二月,回头对梁允解释道:“王爷……如王爷所见,我家这婆娘出身奴籍,一生也是可怜,脑子害下了毛病,疯疯癫癫的。我……草民不得不将婆娘绑在猪圈中,还怕婆娘误伤他人。草民家这猪圈里头脏,还请王爷……”

梁允仔细看了看地上女子,万难将她联系到二月身上,摇了摇头,不等听完二牛的话便再次转身,直接离开了二牛家院子。

村长还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二牛口中的“疯婆娘”,看后一脸嫌弃道:“你何时讨了这么个……啧!”村长话说到一半,也是摇头离去。

梁允原本也不是找见了线索寻来此处。京城里头和姑苏寺、离俗庵的山脚下早已被他带人翻了个遍,这会儿他又带人一路将京城附近的村镇都挨家挨户搜查一遍。二牛家的疯婆娘不是第一个见了梁允就走不动道的。不知怎的,越是穷苦的农户家里头越多疯婆娘。瞧着二牛对他婆娘的态度,也可以想见,这些女子多是卑贱身份被讨不到媳妇的穷男人贱价买回家中,如若不依,最惨就会如二牛这般,将买回的婆娘当成牲畜般对待。想来,这些女子哪怕原本好的,被困日久也要疯癫。

梁允自问不是铁石心肠,但也并非活菩萨转世。身为皇子,这些个民间小事,他见之心有不平,但也无暇管束。管不过来的。眼下,他只想尽快找到二月。刚刚见了二牛家的疯婆娘,他更加担忧,好怕二月也被此等贱民掳去……

“启禀陛下,臣等属下已搜遍齐家村,不见二月小姐踪影。”一名带队的官兵禀报梁允道。

墨华也凑到近前,摇了摇头道:“不见王妃。”

宫中派来的官兵都还守规矩唤二月一声小姐。墨华本是宣亲王府里的人,早已照着梁允的意思改口唤二月为王妃。这是梁允不得发落皮洛秋后想出的法子,府内人人要唤二月为王妃,皮洛秋只是侧妃。他要让皮洛秋记住,她不过是个妾!

如若他能找见二月便罢,有了二月亲口供词,圣上也得同意了他将皮洛秋休弃并降罪。如若不能……

梁允皱眉紧了紧拳头,一声不吭掉头就走。墨华在后吩咐其余官兵,大队跟在后头离开了齐家村。

傍晚,二月在猪圈内迷糊转醒。她一睁眼就看到二牛目光阴恻恻地蹲在她脚边,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二月下了一跳,颤声问道:“二……二牛哥,允哥……宣亲王殿下呢?”

二牛沉默片刻后忽然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平不仄地问道:“你真的是良才侯府二小姐,不日便会嫁给宣亲王为妃?”

二月初闻以为二牛已经全明白了,但仔细一想。梁允和官兵都离开了,她还被困在这猪圈内。她记起,自己欲追上梁允,却被二牛拦下,一掌扇晕……

二牛并没有做出猪圈,只是在门口的架子上拿了一样东西便转身回来。

瞧着二牛手中的铁钳子,二月顿感不妙,惊慌叫道:“二牛你!二牛……你冷静一些,听我说。我是被我姐姐,皮洛秋,她现在是宣亲王侧妃。原本就是她设计冒名顶替于我才能嫁进宣亲王府,现在又来害我……”二月一边解释着,试图劝说二牛,一边爬着向后退。

可惜,这猪圈一角只有这么大,她后背已经贴上了木墙,再退无可退。二牛完全不听她说了什么,仍然步步近逼。二月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从二牛身侧穿过,想要冲出去。然而,她脚上还带着镣锁,刚冲近门口便被生生拉住,再前进不得。

“二牛!求求你别这样。我不是奴隶,圣上已经派户部尚书李毅李大人亲自为我翻案,不日便会免了我奴籍。你也看见了,宣亲王殿下亲自带人挨家挨户地在找我。还有我哥哥,皮怀礼,他已任职礼部尚书,且他本也继承了爹爹爵位,是良才侯爷。我哥哥也不会放弃我,他会带人找我的。二牛你放了我吧,我会跟哥哥和王爷解释清楚……”二月一边继续劝说,一边两手用力掰着受伤的镣锁,“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追究于你……啊!”

不过是几步,二牛回身一把就抓起了二月,拎着她又丢回了角落的草垛上。

“咔!咔!”二牛开合了手中的铁钳两下。那稍微有些上锈迟钝却又冰冷异常的铁器声响,叫二月闻之心下更加惶恐。

“二牛!你不能……你问皮洛秋花了多少银子将我买来?”二月已再难认皮洛秋是她的姐姐,焦急喊道,“你告诉我,然后放了我好吗?等我回到家中,一定十倍,不,我一定还你百倍的银子。一百两怎么样?五百两?五百两足够了,到时你拿着这些银子,大可以再明媒正娶讨上一门好亲事,还可以留些余钱,你不用再做屠夫了,做些别的小买卖都好……呜……”

瞧着二牛那神态,仿若盯着一只足够肥满的待宰猪儿,视线愈见冰冷不带一丝怜悯。她说了那么些,二牛明明都听着呢,却是听不入耳。二月被二牛吓坏了,声音里头终于带了哭腔。

忽然,二牛弯腰一把抓住二月下巴,声音里头有些恼怒道:“我就是一个屠夫,做屠夫有什么不好?你也打心底里瞧不起屠夫,瞧不起我是吗?”

“呜……不是……呜呜……二牛哥……求你听我说……呜……求求你放了我吧……二牛!”

二牛一手掰开了二月的嘴,另一手中的铁钳子已伸入二月口中。二月瞬间被压住了舌头说不出话。她两手都紧紧抓住二牛的一只胳膊,却都无力推开二牛抓着他下巴的一只手。

冰冷的铁钳夹住了她的舌头……

不要!二牛……求你……不要……

“唔!”奔溃的泪水漫流成河,蜿蜒至与嘴边鲜红的液体混合一处,再沿着那颤抖的下巴滴滴滑落。

腥、咸、苦……人家最不讨喜的三味液体坠落于地,也能绽开一朵艳丽的小花。

血花娇艳,映在二月眼里却渐失了色彩。她的眼前越来越暗,口中的剧痛彻骨难忘,红色变成了暗红色,眼前的一切人、物无论本身是何种色彩,竟也皆灰黑暗淡……

就如同她的心,随着血气的流失,她的身体开始发冷,都远没有她的心灰冷。

好痛……好冷……没有力气了……睡吧……也许……再不醒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残终年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八章残终年也许就那么一觉睡去,再不醒来才是最好。她都不愿再醒来……

二牛的暴怒残酷,她在濒临昏死只时竟不觉怪他。是她不该提起“屠夫”二字,明知这二字是二牛心下软肋。他一生都因为自己出身屠夫,又继承父业成了一个屠夫,被人瞧不起。她不该用这“二字”更激怒了他。她以为,只要许诺给足二牛足够的银钱,二牛就能换个工作,她是为二牛好。都不过是她以为。

就如同她还抱着希望,以为皮洛秋当真能改过自新,从佛前忏悔过后,还能一心向善。是她太傻了,不该轻信人心皆存善念,蛇蝎仍可改造。

她是太傻了,傻了一辈子。娘亲在时只懂听娘亲的话,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那不是乖巧,是傻!娘亲去后,她便真的傻了。忆来,那段痴傻的时日却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爹爹和奶奶都将她捧在手心,视若珍宝。但爹爹和奶奶去后,还有何人善待于她?

奶奶临终前的劝诫也是为了她好。但她不该那么听话。她愈发乖巧、懂事,凡事忍让,再忍让。却是叫皮李氏和皮洛秋更以为她好欺负。她自己一再忍让,不想给怀礼哥哥添麻烦,怀礼哥哥毕竟是皮李氏亲生,跟皮洛秋血缘更近,又怎会“平白无故”为她强出头。是她傻!自以为足够忍让,旁人就会放过她。呵!傻子!

她的心为什么这么冷?因为齐二牛?不是。因为皮李氏和皮洛秋?不是。更不会是因为皮怀礼。是……

梁允。他明明都到了她近前,那么近,那么近。她身上是沾满脏污,容貌几不可辨。但他居然就那么……走了……他没有认出她。

二月想,若是梁允身陷囹圄,无论他被折磨成了何种模样,多么不堪,她都定能一眼认出,是他!因为,她爱他。

也许,从幼时,在她还痴傻的年岁里,她就傻傻地一眼爱上了他。幼年的梁允身上仿佛罩着一层光,是她当时混沌漆黑的心脑觊觎渴望的。幸然,他也对她另眼相待,凭着皇子的身份,以那幼弱仍坚实的臂弯,在她最无助的时刻,呵护于她。

她始终记着,爹爹去时,她的脑子忽然清明,痴傻不再。在那个最是无助的瞬间,是梁允带给她光明,给了她可以躲避的港湾,给了她……她以为他爱他,就像娘亲、爹爹、奶奶那样爱她。

长大后,她出落得可好看,贤香和良才侯府中几位较为亲近的厨娘都常常夸她。她其实也心下窃喜。只要等到及笄过后,她心心念念的允哥哥若能再见上她一面。她如今好看的样貌可能叫允哥哥心动?

她并不是想借着梁允上位。宣亲王妃,日后可能为皇后、四妃夫人……她都没那么大的野心,只是单纯地想要嫁给梁允。如果她自己可以选择,都不想随便被皮怀礼安排一门尚算合适的亲事。她也想嫁给自己欢喜的人。那个人,她早已认定就是梁允。

这是她一片痴心。梁允又是如何呢?

他可以因为乌龙,谨遵圣旨,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勉强娶了皮洛秋为侧妃。但二人成亲之日,洞房花烛,他还不是……

在宣亲王府中,早还就有一位妾室。听贤香说,那位是宫中派给梁允的教习宫女,在教导梁允成人后,得了梁允怜惜,收进府中做了他的妾。

这一个、两个,往后定还有更多个。现在梁允是一副最欢喜她的模样,可是她都说不准,梁允何时就会变心。

呵……也没有那么多以后,也许,可能了……

他错过了她。就这样,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都没能认出她。他离开了,怕是再想不起,回到齐家村再查一遍。

往后,她就是一个被拔去了舌头,口再难言,被用脚镣锁着困在猪圈里头,一个齐家村卑贱屠夫男人家里的疯婆娘。虽然她当时昏过去了,但她可以想见,二牛就是以她疯癫胡言为借口,骗走了梁允和那许多官兵。

梁允怎会如此轻易被骗?也许,她当时一身脏污,肩膀还烙着奴印,还被二牛一口一个婆娘唤着,她不见了多少日,都难叫人信还留着清白身……梁允私心里都不愿承认,她就是他正苦苦寻找的美丽女孩儿。她……早已配不上他。

是啊,旁人再是如何,都不至伤她如此。

真正叫二月心灰意冷的,是梁允。从此,再不是她的良人。

因为,从今往后,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怕是再难走出这个猪圈,更不要说,还能与他再相见。

就这样睡吧……不再醒来……她不愿再醒来……

可惜,天不从人愿。上天好像从来不施怜悯于她。

三日后,二月便醒了。

她果然还在猪圈内,但二牛好歹将她置身的栅栏内打扫了一番,还给她盖了一床棉被。

似乎每次犯错后,二牛都能意识到自己不该,会想方设法地补救。但错已犯下,二月不怪这个有些傻的男人。他只是太笨了,笨得听不懂,也不愿意去听那些大户人家里的尔虞我诈、奸计叵测。他一门心思认死理。皮洛秋一开始是骗了他。但他已经将她买了来,认定了她是他的婆娘。她不能逃,谁也抢不走。

二月轻轻起了身,发现自己的脚镣已经被摘下。但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脚踝,一动不动。听着外面的响动,二牛此时似乎不在家中。

“唔……”呵……二月其实想笑,可是连个像样的笑声都发不出了。

二牛这傻子,是在给她机会逃跑吗?

二月嘴角弯着,滚烫的热泪却汩汩顺着脸颊滑下。在他拔掉了她的舌头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残忍,还会后悔,于心不忍,想要补救,补救的办法就是故意给了她机会逃跑?

二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才开始恨起了二牛。不,她不会跑了。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奴印在身,被拔掉了舌头的肮脏女人,她还能回到宣亲王府去?或是回到良才侯府去?她只会被梁允厌恶,惹得皮怀礼心痛自责,都不过是给他们添麻烦罢了。

二月不想,哪怕卑贱到了如此地步,她心底里还尚存着一丝骨气。就如同从前在良才侯府一样,她不想给皮怀礼添麻烦,也是因为心底里这一点倔强。最亲的人都不在了,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她不该过分仰赖皮怀礼。

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软弱无力的女儿。她想要靠自己,却连自己都靠不住。她没有能力自保,才是叫自己落到了如此田地。她还活着,却不如死了。还活着的她,怕是只能蹉跎了还有岁月,抱憾残疾终年。

好绝望……

二牛其实没有离开。他确实离开了自己家,但就躲在院外的树后。他也是冷静了一晚上,懊悔了一晚上,他不该对二月……

所以,他确实是出于悔过,给了二月这次机会。昨儿齐大夫来看过,说二月的烧已经退了,该是今儿就能醒来。二牛一早就到猪圈里照看着二月,一发现二月有苏醒的迹象,立即跑了出来。

他还刻意在住屋的桌子上留了一袋银钱,里屋,就是给二月住的屋子里头,留了一身新衣裳。他给二月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二月自己发现机会,逃跑。

二牛几次抓了抓眼前的树干。他不会去追。他反复告诫自己。二月本是清白人家的小姐,是被她恶毒的姐姐陷害才会……他一介屠夫,哪里配得上二月。走吧,远远离开他这个卑贱的男人,再也不要回齐家村来。

其实笨拙如二牛也知道,现在的二月怕是再难回到京城里去。堂堂宣亲王爷,又怎会要了这样的二月再给他做王妃。就是宣亲王真心欢喜二月,他顶上的皇帝大老爷都不会允许。

二牛是无颜再见二月,只希望二月能逃到别处和睦的小村子去。他给她准备的一袋子银钱,是二牛攒了一辈子的老婆本,该是足够二月买个小农屋,再买上一块田地,够她自给自足安稳过活后半辈子了。也许,二月虽然不能讲话,但她生得好看,还能在那某个村子里找见一个好男人,起码是比他二牛好的男人,愿意娶了她。她的身子还是清白的……

可是,二牛苦苦等到了日头西斜,都不见猪圈里头有动静。他想了想,抬脚走回了家中院子,又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了猪圈。

“二月?”二牛看到,二月该是早就醒来,但痴痴地望着她自个儿那已不再带着脚镣的脚腕。她明明有机会的,却是没走。

“二月你醒来啦。”二牛忽觉有些惊喜。也许,二月已经想开了,愿意给他做了婆娘。

二牛很是欢喜地凑到了二月近前,想要将二月扶起,送进住屋去。总不好叫二月一直呆在猪圈。

但是二月原本发着呆,其实她脑子里什么都没在想,已经什么都不再愿想了。可是,二牛的手刚搭上她的手臂,她就惊觉回神,立即惊恐地向后退去。

二牛瞧着二月瑟瑟发抖,满脸惊惧的样子。她怕他,二牛意识到了。

二牛不想再这个时候再吓坏了二月,软声安抚道:“我不碰你,你自己可能起身?到住屋去吧,这猪圈里头总不是适合住人的地方。”

二月迷茫地看了二牛一眼,似听清了他说的话,又似没听进去。二月不动,二牛也不动。好半晌,二牛没了办法,只得独自离开了猪圈。

不多时,二牛取了一碗粥回来,一靠近二月,二月又向后闪躲。他只得将粥碗轻轻落到了地面上。二牛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兀自回到了住屋。

第二日,二牛一早到了猪圈。二月还坐在那里,仿佛就是他昨儿离开时,她坐的位置。她一夜没有动,也不知睡过没有。在二牛脚边,他昨儿留下的粥碗还在。她没有动过,唯一的区别就是粥冷透了,凝固了。

二牛想劝二月吃些东西,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口。这样几日,二牛每日按时给二月送饭,二月从未动过。她就那样安静坐在那里,仿若一个破布娃娃,眼神都日渐灰黑麻木。

五日后,二牛开始怕了。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吃饿得慌。二月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再进猪圈,二牛清楚瞧着,二月一张小脸,憔悴得脸颊都凹了进去。二牛心下一横,不顾二月挣扎,强行抱起二月,送回了住屋内。

将二月安置在床上后,二牛又热了一碗粥来。二月不吃,他强掰开二月的下巴喂了进去。

“唔咳咳……”二月被呛咳得眼角又有泪水流出。

她想死……都不能吗?她的眼中恢复了些许神采,却是怨恨地盯住了二牛。

“噗通!”二牛应声跪倒在二月面前,哭道:“是我……呜……我错了……吸……”二牛吸了吸鼻子,“你怨我,恨我,都好,但你不能不吃饭啊!你听我一句劝,人活着最重要。你再是怨我,恨我,你打我,骂我……”

打他?她的拳头,打在他那健硕的身上,疼的只是她的手。

骂他……亏他说得出口!

二牛意识到说错了话,忙是改口,“你就打我,往我身上发泄,总不能生生饿着自己,折磨自己……”

不是折磨,她是求一个解脱。但二牛说得不错,她恨他!她还要先发泄一番,报复不得皮洛秋,皮李氏,她还可以报复眼前的齐二牛!在她死前,她也要让他尝尝不好过的滋味!

二月虚弱地支起了上身,主动抓过粥碗,嚼都不嚼就大口咽了下去。那粥还冒着热气,滚落喉咙时,烫得她生疼。但她仿佛受用着那痛楚,这提醒了她,她还活着,还会疼。是人,都会疼,不能她一个人疼!

二牛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瞧着二月知道自己吃饭了,高兴地又去端了一碗来。二月接过又是大口大口地吞咽了下去。二牛都没有察觉,那粥有多烫。

二月喝完后,将两个空碗狠狠丢到了二牛脚下,一次丢一个,二牛向后躲,她再丢一个。二牛惊慌地退到了门口。

二月无法言语,只能用手指着,叫二牛“滚出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凤凰涅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九章凤凰涅圣鄌高宗承观二十三年。

今帝高宗年过半百,白发渐染,夹鬓皆灰。太子位上,皇后嫡生长子——梁统虽不曾出错,但高宗帝却难再等。

近日皇榜下诏,上曰:“太子无才,难登帝位。现撤皇长子梁统太子之位,封齐亲王,封地……”后诏曰,“五皇子梁允才学兼备,品性醇厚,爱国爱民,于年前已领军疆场战退匈奴立下战功。现册封五皇子梁允为太子。钦此。”

不日,梁统离京,入住封地王府。圣上如此雷厉风行,梁允取兄长而代之的消息不胫而走,只隔日便是传得街知巷闻。

还有传言,圣上龙体欠安,欲提前退位,让梁允登基。梁允即将成为下任君主已是雷打不动。

又几日后,圣上再度下诏,聘骠骑大将军卫仲菁之嫡三女——卫紫芙为太子妃。各月,梁允与卫紫芙便完成大婚。

此时梁允内室已有二侧妃,皮洛秋与金紫光禄大夫刘长青之嫡次女——刘语嫣。刘语嫣还已为梁允诞下一子一女龙凤胎,暂为庶出长子女。在宣亲王府时,梁允独宠刘语嫣,皮洛秋同被打入冷宫无异。

那刘语嫣看似软弱,却也有手段。梁允的宠爱,皮洛秋争不过她。皮洛秋也曾使计,想害刘语嫣滑胎落子。刘语嫣识破其奸计,非但没有中招,还告状到了梁允耳中。皮洛秋只得诬陷了多宝替她顶罪,勉强得以脱身。后皮洛秋不敢再招惹刘语嫣。

这下可好,刘语嫣原本以为,梁允升为太子,她可以凭着一双儿女升为太子妃。谁知半路却又杀出个卫紫芙来。

偏偏卫紫芙巾帼不让须眉,竟是瞒着她爹爹卫仲菁,也敢女扮男装混到疆场上去打仗。梁允立下战功,都有“他卫子夫”这位军中结识的“好兄弟”大大功劳。后卫仲菁发现女儿竟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主动拉着女儿于午门前负荆请罪。

圣上和梁允得知“卫子夫”,原来是卫紫芙,脱下军装换红妆,确也是个顶标致的人儿。梁允立即请命替卫紫芙求情,道倾心于卫紫芙。圣上也是不怒反而龙心大悦。就这样,卫紫芙藐视军规,却不获罪,反而似乎成了高宗帝和梁允心下颇为认可的皇后人选,暂时是做了梁允的太子妃。

卫紫芙从小学的是刀枪剑戟、兵法阵书,在军中都能立功,心思可不是刘语嫣或皮洛秋这种女儿斗法可比。刘语嫣和皮洛秋都自知斗不过卫紫芙,还怕稍微惹恼了人家,人家都不用使阴的,一剑刺过来,都能要了她们小命。她们只得退一步,争先欲讨好这位正室夫人,将来的母仪天下后位第一人选。

梁允却是跟卫紫芙无话不谈。看似他已淡忘还有个皮二月,实际,五年了,没能寻见人,他放弃是放弃了,却还记恨着皮洛秋。皮洛秋心性狠毒如同蛇蝎,就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如此陷害。这些,卫紫芙都是知道的,她还知,自己是得了梁允欢喜,但他们二人间的情分,还是更如兄弟一些。梁允心底里永远存在个皮二月,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卫紫芙知道皮洛秋底细,自是不待见皮洛秋,任是皮洛秋做足了样子,如何花言巧语都不能哄骗。同时,卫紫芙也不见得多待见刘语嫣,不是出于妒忌。

卫紫芙看似温婉单纯,心机手段可也厉害,这些梁允只是懒得戳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卫紫芙自然也是清楚的。此二女都非善茬,按照梁允意思,待他日后登基,刘语嫣毕竟为他育有一双儿女,还可封她为四夫人末位——贤妃做做。至于皮洛秋,父皇的意思不让他休了皮洛秋,好歹看在皮怀礼的面子上。梁允便是打算,届时随便封皮洛秋一个婕妤或才人做做便是。

若问婕妤和才人中间不是还有个“美人”?皮洛秋皮相美则美矣,心地却不能更丑陋,又怎堪“美人”二字?

说到底,皮洛秋一入后宫便知。在后宫的女人中间,她是远远不够看的。她那些手段计谋,全部都是漏洞百出,害人,也会害己。她成功害了皮二月,到头来得到了什么?不过是叫梁允厌烦她到了极点。她早该……

在李代桃僵得逞后,那时候梁允只是对她稍起了嫌隙,还愿与她完婚洞房,她就该学到教训,及早收手,害谁都不能再害二月,人家可是梁允的心头肉。吃味什么的,后宫的女人都只有梁允这共同一位夫君,又有谁不吃味?等到入了后宫,卫紫芙顺利登上后位,刘语嫣也成为了贤妃,她却只被封为了婕妤,皮洛秋才是明白过来,却是已经晚了。

皮洛秋知道,刘语嫣也是母凭子贵。然而,自打二月被她……梁允不曾再到过皮洛秋房中。她这辈子怕是都再难怀上梁允的子嗣。她还能凭什么跟人斗?

这都是后话了。

回到承观二十三年。

京城外不过十里处,齐家村。

五年来,齐家村还是那个齐家村。村民不过近百口。在村子的东南角,是屠夫齐二牛的院子。若说有了变化,便是村民人人皆知,齐二牛家中总算多了个婆娘。

可是那婆娘有意无意总要叫人不小心看见她肩头烙着奴印,嘴里黑洞洞的没有舌头。她的一条腿也有些坡。就是这样一个奴籍出身,口不能言,脚又坡的婆娘,却可厉害!

五年了,村民只知二月不曾为二牛诞下只儿半女。他们却不知,二月竟是从来不曾让二牛碰过!

二牛害得二月如此,一开始也是处处忍让。但随着年近四十,他开始着急,总不能叫他齐家断后。他知道自己无法强迫二月与他合房,便是求过二月,希望可以讨上一门妾室。自打二牛家里多了二月这个婆娘,村里人也都看着,二牛对二月可好。有些人家更穷,都开始巴望着,让自家女儿给二牛做了二房。毕竟,二牛养猪卖肉,在齐家村也算是个大户,赚的银子不少。

然而,二月不肯。谁家父亲带着女儿亲自上门,或是派媒人上门。二月都能拿着杀猪砍柴的刀,疯妇一般比划着将人赶出门去。这可吓坏了上门的人,很快便将二月泼辣,不许二牛填房纳妾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没人再敢主动上门说亲。就是二牛私自悄悄主动到谁家上门说亲,人家都要细问,“你家婆娘同意了没有?”

二牛无法骗人。人家就将二牛赶出门去。二牛家是泼辣婆娘说了算,他婆娘没同意,谁也不会平白叫自家女儿送上门去给人家砍死。他们就是信了,二月不只是比划,怕是真能下得去手!

要知道,这些年二月除了不许二牛碰她,也不许二牛填房。但她平日里竟还主动帮衬着二牛做家里事。什么洗衣打扫做饭砍柴……她还帮着二牛养猪杀猪!一刀下去,落刀可准,顷刻便叫那猪头滚落,再哼叫悲鸣不得。

每每二月冷酷宰猪,二牛在一旁见了都要抖上一抖。二月的力气大了许多,不是特别壮实的猪仔都能提起来抗着走动。二牛每每夜不能寐,都怕二月忽然提刀闯进他屋里,如若屠猪一般手起刀落,他连痛呼惊叫都来不及发出……二月趁夜再将他的尸身拖到后山,随便挖个坑埋了,怕是村人都不会怀疑,只以为二牛受不得二月泼辣,连夜跑走了。

总之,如此,二月就是存心想叫二牛家绝后!

一日,二牛终是忍不住,晚饭借着酒意,直白问二月道:“你诚实与我说,你是不是存心想叫我家绝后?”

二月波澜不惊地轻轻抬眼看向二牛,看着看着,嘴角忽然上翘,嘴渐渐彻底裂开,露出那黑洞洞的口室。她无声大笑着,相当于承认了,还要笑话二牛,居然耗费了五年时间才是发现!

她不曾想过杀了二牛。死,太轻松了。在二月眼里,那比活着更好,是解脱。

但她不再折磨自己,不曾再动自刎的念想。她要活着,活着才能看着,二牛这辈子看似已经有了个婆娘,却其实单身了一辈子,死时还要叫家中绝后!

二月的笑容仿佛阴间厉鬼,顿时叫二牛打了个寒颤,酒醒大半。他怕了二月,不知何时起,他怕极了二月。但,二牛红着脸皱起了眉头。他是对不起她,她要他如何给她赔罪都好,却竟想要他家绝后,这太狠了!

二牛思虑半晌,沉声对二月道:“二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怕是这辈子都求不来你的原谅。可是我家就我这一个儿子,我也年近四十了。村里人人都知你是我婆娘,你始终不愿意与我同房,我也不会强要了你。可你总不能拦着我再填一房媳妇,哪怕是妾室,总要给我家留个后……”

二月合上了嘴,嘴角还带着浅笑,目光极其冰冷,毫不考虑地摇了摇头。

二牛一愣,他在二月的眼中看见了“求死”。二月不能讲话,二牛也不大识字。她只用双眼看着二牛,却好像在同他说,“除非我死,必拦着再有任何女人踏进这家门!你要赎罪,我只要你家断后!”

除非她死啊!

五年了,五年来,二牛为了赎罪,只要是二月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二月想干嘛,立即为二月准备周全。此时,二月的眼中坚定传达出了这一讯息,“你想再娶,不叫家中绝后。杀了我,我再管不得你。”

二牛心下一颤。二月的目光变了,五年来,二月每次看他,眼里都是满满怨恨。而现在,那眼中怨恨不再,甚至也带了一丝……二牛看不懂,将那目光解读为不舍。

人非草木,许是五年间二牛做的,多少融化了二月心底冰川。她没有那么怨恨二牛了,几乎已经彻底原谅了他。可是在原谅了二牛后,她活着还有什么目的?没有了,所以她强迫着自己,还不原谅二牛,还要看到二牛绝后。那是她五年前打消寻死念头时,在心底里做出的决定。她活着就是为了要让二牛家绝后。

可是现在她不忍心了,所以,她如此果决,却是在求二牛亲手杀了她,她才好解脱。

“啊……”二牛一愣,忽然明白,二月眼里的平静,是放下了一切,只求解脱。

但她一定要他亲手杀了她吗?二牛不想,他是屠夫,但他杀过再多的猪,不曾杀过人啊!

二月还是狠的。要她原谅二牛,她可以放弃叫他家绝后,却还要叫二牛手上再添一项罪孽。她也没杀过人,但她杀过猪了。只是杀猪,其实二月心里从来不曾好过。每每入夜,她就着月光看着自己双手,那上头仿佛还如同日间,染满罪孽鲜血。只是杀猪都如此不好过,换成杀人……

她想,二牛下半辈子怕是都再难睡上一个好觉。人死后究竟会不会化作厉鬼回来寻仇,二月说不准。佛她都不信了,这些怕也只是迷信。但鬼怪真假,从来在乎人心。做了亏心事的,心中有鬼,才会惶惶不可终日。

突然,二牛咕咚咕咚灌下了还剩的半壶酒,一声不吭拉着二月就往猪圈走。二月初时脚步凌乱踉跄,待稳住了脚步后,竟是主动跟着二牛往猪圈走。

走到猪圈中,二牛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能鼓起勇气拿起了刀。回身看时,二月就那样平淡无惧地等在一旁。

“咕咚……”二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他怕,但他一面为了避免自家绝后,一面也想要帮二月解脱。

这时,二月指了指院外后山方向。她竟然还提醒二牛,不如直接带她到后山去,再……

二牛哭笑不得。二月心细,居然还能为他考虑,在他杀了她后,直接在后山埋尸才是方便。

看二牛明白了她的意思后,二月主动往后山走去。二牛想了想,提刀跟上。

二月在前头慢慢地走着,二牛在后面不急不慢地跟着。他们走了好久,怕是已经快要走到了京城。果然,爬上山头,眺望之下,便能看见了城墙,城墙内的街景也大片可视。

二月仔细看着,哪里是良才侯府,哪里是宣亲王府……

她只想最后看一眼。

二牛一直在她身后静静等着。直到二月侧身有日光渐明,二月主动转过身来,闭上了眼睛。

二牛最后深深看了二月一眼,看着看着,目光一垂。下一刻,手起刀落。

鲜红自二月脖颈流出,二月软倒在地。二牛不忍去看,也不知他下手有些轻了。

二月还有一口气在,轻轻抬眼,望着日头渐升方向。恍惚中,那日头化作了大鸟,张开翅膀……

那不是太阳,其实现在不过丑时近寅。二月的意识渐朦胧。二牛却一下子反应过来,诧异盯着那似乎大鸟展翅腾空,它一身燃烧着火焰!

“嗷——”烈火大鸟竟是冲着山头扑来。明明很远,却是倏忽到了近前,速度可快!

二牛惊恐,落下二月,转头逃下山头。此时,京中也有人起夜有缘率先望见此奇景,呆愣片刻后立即竟皆奔走呼叫。许多人都被叫醒,看见了。

却是没有人知,望不见,烈火大鸟飞扑到城外山头,将濒死的二月抱入怀中。众人只疏忽不见了大鸟。

那山头上,大鸟用一双烈火羽翼环抱着二月。二月最后看清,它似传说中的吉鸟凤凰……

很快,大鸟与二月双双化为灰烬。风一吹,痕迹都不曾留下。它的烈火竟然不伤附近草木。

第一章 竟重生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章竟重生“哇啊——”啊……不能讲话,一张口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出来的瞬间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以为她准备好了,已经放下了一切,得以解脱。谁知,大鸟,火焰……她……

她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中,看不见自己模样,但能感觉出自己变得非常小,似乎成了……

“恭喜皮老爷!贺喜皮老爷!……”

爹爹?奶奶?

她诧异极了。他们看起来都比她记忆中年轻许多,竟然还会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怎么会?

她心中瞬间涌起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不信、惊喜、感慨、委屈……诸多复杂的感情融为一体化作一团乱麻。她暂时理不清,只想……

这时,王婆子和皮襄氏拉扯着她。她起码确定了自己是皮二月,不知怎的竟会重生呱呱坠地时。现在的二月莫名觉得疲惫,眼皮很重,但她记得,幼时曾见娘亲暗自发呆。铃儿不小心当着她的面说漏了嘴。原来,奶奶曾经对她不喜,只因为王婆子哄骗,奶奶最初期盼着她是个男孩……

正好,她现在特别想要伸手摸一***奶和爹爹,其实她平安诞生,他们眼里都是藏不住的喜悦,他们一定还是温热的。

“哎呦!哎呦!您老啊不要急嘛。这外头风凉,初生儿哪里遭得住哟。您老啊还是待进了屋再拆开好好看清孩子的模样。王婆子我保证,长得可俊了!”王婆子嘴里打着哈哈,跟抹了蜜似的。

二月冷眼斜视,王婆子正在极力遮掩她是个女娃儿的事实。皮襄氏还在拉扯襁褓。二月也挣扎着,想要伸出手去,奈何这襁褓包裹得极紧。二月发现,自己重回稚嫩的孱弱幼臂根本使不上多大力气。

二月急得哭了出来,“哇啊!哇啊!”许是皮襄氏不小心,更多的原因是她自己心急又还没停止挣扎,她的脖子被襁褓勒住了似的,憋得满脸通红。

“娘!您勒到孩子了!”皮照民留意到了,忙是一边警醒皮襄氏,一边帮着皮襄氏一起。二人很快拆开了襁褓层层系带。

二月在伸出手的瞬间摸向了皮照民的手。小手与大手轻轻碰触,那温度果然……二月笑了,眼中还含着泪,但对皮照民甜甜地笑着。爹爹,太好了,你还活着。

皮照民一愣,万分怜爱又觉惊喜地盯着甜笑二月。

二月感动过后,不安分的小手紧紧抓住了皮照民手中的红包。那红包本是给王婆子包的,但二月知道王婆子底细,不能给她!她想要大喊告诉皮照民和皮襄氏,但张开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嘤咛童语。

那“咿咿呀呀”听在自己耳中,又叫二月感慨万千,心生苦涩。

是婴儿的舌头还太过幼小,无力难言?或是她前世最刻骨铭心的最后五年记忆,她清清楚楚记着,自己没有了舌头,太久了,几乎忘记了如何使用,说话。

二月无暇细想,另一只手忙是抓向了皮襄氏,尽力用肢体语言告诉皮襄氏,奶奶,收好红包!

“这孩子,竟是个天生护财的主,小手儿抓宝……恭喜皮老爷,恭喜皮老夫人,喜得弄瓦。”王婆子见襁褓已被拆开,事情败露,还一咬牙,想要一手夺过红包去。

皮襄氏被二月的小手拉着,大手贴上了红包,初时心念复杂。她和皮照民已经看清,二月是女娃儿之身,她很失望,但二月小小的双眼半开,竟可见那双眸澄澈透亮,对她和皮照民如此甜笑,这与生俱来的血浓于水信任亲昵……那眼中竟似乎传达着……

“且慢!”皮襄氏忙是抓紧红包,没叫王婆子夺了过去。

见皮襄氏眼中流露对自己至亲爱怜,她又已经对王婆子起了戒备,二月安下心来,再也支撑不住,任由眼皮垂落,睡了过去。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二月醒醒睡睡,每次醒时只能支撑一会儿,喝饱了奶水,又觉眼皮沉重。她仍欣慰感动。她已又见到了娘亲,比记忆中年轻的铃儿……

满月酒时,她又见到了姥姥姥爷,许多她记忆中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那日,王婆子没能得了红包,直接被皮襄氏赶了出去,一个银子都没赏了她去。二月满月酒,王婆子居然还舔着脸来。任是谁都知道,皮照民不日有望中举。二月更清楚,这次参考,皮照民不但中举,还会夺得案首。王婆子势力,还知道补救讨好。但皮家人可看清了王婆子嘴脸,不吃那套,连着人带来的礼物,将人直接赶了出去。王婆子都不敢像那日接生,被赶走时还要骂骂咧咧几句。她有几斤几两?眼下皮照民还只是个秀才,她都得变着法儿地巴结着。生起气来倒也敢凭着农村邻里习惯大事化小,骂上几句,她已后悔。待皮照民成了举人大老爷,可是她万万不敢得罪。从今往后,既已被皮家人嫌隙,王婆见了皮家人都得绕道走。

二月还不知,因为她一个小小举动,已经叫她,甚至是许多与她关联的人,生命轨迹都产生了小小的偏移。

那日王婆子走后,皮襄氏回到院中,瞧着皮照民哄逗着孩子,孩子已经熟睡。皮襄氏不由笑了,已经不太在意,这孩子只是个女娃儿,却觉着有些古怪。刚刚若不是自个儿这亲孙女儿,那么大一封红包怕是已被那居心不良的王婆子骗去。可是这孩子是怎么知道……

皮襄氏甩了甩头,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儿哪里晓得那许多,估摸着只是巧合吧。这巧合倒是叫皮襄氏趁机出了一口恶气。皮怀礼身为弱子,三岁了仍体弱多病,多半都要怪那王婆子。皮襄氏看似淡忘,实际一直记着。这会儿倒好,王婆子还敢……

听见王婆子还在门口骂骂咧咧,皮襄氏一边更凶骂回去,一边直接端起厨房门口泔桶就往外泼。王婆子反应不及,没被泼了一身,都被泼脏了鞋子裤脚,也知道怕了,口中不积德还要骂,但人则躲瘟疫似的很快就跑远了。

再回来,皮襄氏主动招呼着皮照民一同进了里屋去。

皮曲氏辛劳,皮襄氏仔细慰问了一番,顺手还把怀中的红包直接塞到了襁褓中。睡梦中的二月小手儿下意识一握……

“婉儿你听我说,这孩子小手儿抓宝,刚刚……”

三人瞧着二月这当真护财的模样,竟皆欢笑。

第二章 理清楚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二章理清楚这会儿皮家办着二月的满月酒,众多邻里亲友齐聚院中,好不热闹。皮襄氏比起前世更悉心周到,尤其热情招呼着曲泰樊和曲秦氏。

瞧瞧亲家曲给送来了多少好东西,又主动提出愿帮衬着皮照民下月参考事宜。皮襄氏可没忘,当初他们皮家可算高攀了曲家。皮曲氏进门后不谙农活,旁的倒也无话可说。转念一想,皮曲氏随来的嫁妆多少,都够他们皮家不干活吃一辈子。皮襄氏可没打过皮曲氏嫁妆的主意,但也心中有底,都不敢小瞧了皮曲氏去。虽说这次皮曲氏只是诞下了二月这个女娃儿,但曲家老爷送来这许多补品,瞧着二月这外孙女都满脸怜爱,皮照民与皮曲氏感情又如胶似漆,都不怕很快再能怀上……

一旁,皮李氏几次想要近身皮襄氏,都不得空。眼瞅着皮襄氏同曲家双亲相谈甚欢,皮李氏心中可是吃味。这种吃味等她看到曲秦氏给二月戴上了好大一枚毡金银锁后更是在心里头一发不可收拾。她嫉妒死了皮曲氏。凭啥她出身贫苦李家,皮曲氏从小却是锦衣玉食,尽受双亲疼宠,就是生下个女儿办场满月酒,这排场都比当初皮怀礼满月时办得敞亮不知多少倍。

然而,比不得就是比不得,谁让她娘家穷。这会儿在饭桌上她也不敢造次。只能等着,皮照民与皮曲氏带着二月一同去了省城皮家暂住备考,皮李氏豁出去本也不值钱的脸面,撒泼打滚求着皮襄氏也给皮洛秋和皮怀礼各打了一枚足金比银多的锁儿戴上。皮襄氏都是看在自个儿一双孙儿孙女的面子上,实际上心下对皮李氏这小家子气又斤斤计较吃不得亏的性子起了不少嫌隙。

月后,皮照民中举归乡,皮家和乡亲父老又是热烈庆祝一番。这些,二月都朦胧看着。

她大多时候还是睡着,醒时倒也冷静许多,还能更多坚持了一会儿,趁机理了理清楚。

每每她看着眼前人事物,都仿佛隔世。也确实是隔了一世。

二月确信,自己那清晰的记忆,刻骨伤痛、怀恨……她忘不了,也一定是真实上演过的。不知怎的,她得以重生。这重生也不是她濒死的美好幻想,她确确实实死过,又重生了。

难道是上天终于开眼,怜惜了她,不忍,便又给了她一次机会?重头来过,好好活了这一辈子,不再任人宰割……

“照民,你瞧,二月又笑了。”皮曲氏瞧着二月吃奶都能笑得如此餍足,不由就跟着笑,还要转头跟皮照民分享。

“是啊,这孩子可真爱笑。”皮照民瞧着母女温馨画面,也是不由灿笑。

“达达……囊囊……”二月实际想叫的是爹爹,娘亲,不过还没能很好重新掌握了如何说话。

皮曲氏和皮照民已经是瞬间瞠大了眼,好半晌对视一眼,还不敢信,互相问着确定着,“刚刚,二月可是说话了?”

“我听到了,婉儿,她叫我爹爹……她叫我爹爹了!叫你娘亲!”皮照民一把举起二月,转着圈圈喜不自禁。

“恶……”二月可是刚喝饱了奶,被这样一转,顿时头晕眼花,一口酸奶当头呕了皮照民一脸。

“照民!”皮曲氏一见二月呕奶,忙是从皮照民手中夺回二月,一边给二月拍着后背顺奶,一边瞪了照民一眼。

皮照民自个儿擦着面上奶水,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娘子,我错了。”

“噗……”瞧着皮照民那狼狈相,皮曲氏怎的也气不起来。

“啊!我要去告诉娘亲,二月会说话了……”皮照民说音未断,人已经跑没了影。

皮曲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嘀咕道:“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抱怨少,更多的还是幸福。皮照民当真疼爱二月,才会如此惊喜。

一低头,二月的恶心感散去,亲眼瞧着爹爹娘亲如何相处,不由又露出灿烂甜笑,那笑容叫皮曲氏见了,怎的都觉欢喜,每每都要跟着笑。

她是爱笑,现在的她可爱笑了。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太感激。而且她瞧着,这辈子,比起前世好上太多。皮襄氏打从一开始就疼爱了她,不曾发生前世铃儿说道那般……

二月猛然察觉,是因为她带着前世记忆,出生时尽了自己小小一份力,帮着皮襄氏揭穿了王婆子……所以,只要她想出应对,并付诸行动,她可以改变!

二月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深沉。这会儿都还好,但她记得,到她六岁时,娘亲会被皮李氏……后来爹爹和奶奶也……

皮曲氏一愣,怎么也难以相信会在自己才近三月大的女儿眼中看见这种……怕是比许多大人还要深沉许多的复杂目光。

二月察觉,目光一转又变为天真澄澈。还不急吧,她还有六年的时间可以仔细思量,首先,她必须救下皮曲氏的命,怎可再被皮李氏害去!

皮曲氏又是一愣,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最终认定自己是看错了。许是这屋里头有些暗,阴影打到了二月脸上,才叫她误看成二月目光深沉。

这时,门口传来响动。不单单是皮襄氏被皮曲氏叫来,就连皮李氏都好奇跟了来。

二月可是才三个月大,竟然就会讲话了,这也太……

“呐……呐……”看出皮襄氏眼中期待,二月想了想,三个月就会说话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接受不了的,便是尝试唤道。

“呵……”皮襄氏笑着摇了摇头,教训皮照民道,“瞧你一惊一乍的。二月才多大,不过是像声咿吖了几句,定是你们这做父母的太过期待,听岔了。”

皮襄氏可有经验,许多孩子在二月这么大的时候也都能发出类似叫人的声响,实际做不得数。

得,二月面上甜笑着,心里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她这般唤人,皮襄氏做主,已经不做数了。也好,她可以再多理理,脑子还是有些乱,一边慢慢重新学着说话吧。

第三章 真唤人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三章真唤人这一日,二月醒来,不顾吃奶,迫不及待地唤道:“娘亲。”

皮曲氏一愣,清晰听闻二月又唤道:“娘亲。”这一声呼唤,二月甜笑着,眼中却涌出泪水。

娘亲,我好想你。心中蕴含着太多思念,却不能道出。这时的皮曲氏哪里知道,她会在二月六岁时……

瞧着二月那又哭又笑,眼里满含深情的模样,皮曲氏也不禁喜极而泣。她忙命铃儿去唤了皮照民来。

“爹爹。”面对皮照民,二月同样甜笑藏着思念。

“哈……哈哈!”皮照民听清楚了,确定这次二月当真叫了他爹爹。不过这次他没有毛毛躁躁地举起二月转圈圈,安抚了二月一句,还是转身去叫皮襄氏来。

不一会儿,全家人都到了。

二月开口唤道:“奶奶,怀礼哥哥。”不过她唯独不叫皮李氏和皮洛秋。

皮李氏察觉古怪,面上露出些不满。

皮曲氏解释道:“姐姐莫怪,许是二月极少见到姐姐,娘亲还偶尔带着怀礼来逗弄二月。”

解释后,皮曲氏怀抱着二月,指着皮李氏和皮洛秋教二月,道:“这位是大夫人皮李氏,你该叫一声大娘,这是你的姐姐皮洛秋。”

二月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仔细看了看皮曲氏,末了不想叫众人期待落空,开口唤道:“大夫人,皮洛秋。”

众人皆是一愣。二月才六个月大,已经能够叫人,虽说皮曲氏现教她,她叫皮李氏和皮洛秋不太对,但这称呼怎么推敲,却也无不妥。首先皮曲氏教的没错。二月许还是太小,能够抓住“大夫人”和“皮洛秋”这两个字眼,不用人再教一遍,都不错了。

皮曲氏、皮照民和皮襄氏皆欢喜,小小的皮怀礼被更小小的二月甜笑唤一声哥哥也很受用。小怀礼不由凑近了二月,伸出小手在二月小小细嫩的脸颊上摸了一摸,笑道:“妹妹真可爱。”又回头献宝似的对皮襄氏道,“奶奶,妹妹笑得好可爱。”

皮襄氏瞧着,往日怕生的皮怀礼可是第一次主动亲近他人。竟不是皮李氏,也不是皮洛秋,却是皮二月,他这异母妹妹。说来,二月一直爱笑,确实讨喜。皮襄氏不由也更喜爱了二月这个小孙女。

皮襄氏又回头瞧了瞧皮洛秋。说不上来,自打皮李氏下了床来,将皮洛秋领回她屋中教养。皮襄氏总觉着,皮洛秋同她不似往日亲昵。就看眼神,皮李氏此刻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嫉妒艳羡。皮洛秋有样学样,很快也不满地看着小二月。

皮襄氏稍稍皱了皱眉头,心叹,儿女多像娘。皮李氏各方面都比不得皮曲氏,怕是日后皮洛秋也要不及二月。奈何她太心疼皮怀礼,年事渐高还要苦心照顾着这个弱子孙子,有心也是无力再多把皮洛秋带在身边照顾了。

不出几日,小二月六个月大便能言唤人的消息传得全村人都知晓。邻居张大娘首当其冲,没事便来串门。每次张大娘都会捎带一只老母鸡给皮曲氏进补,趁机也好逗弄小二月一番。

每每小二月都甜笑唤一声:“张奶奶。”

可把张大娘乐的哟。

张大娘本有两子一女,辛苦拉拔长大的子女在成家后都住进了县城。老伴几年前冬日里头坚持下地干活,不小心摔断了腿。那之后儿女都很少归家。每每他们回来探望一眼,也只为问张大娘讨些鸡鸭,定是哪个媳妇或张大娘那女儿又给她生了个小孙子或小外孙。他们都不把孩子带回来给张大娘看一眼。

这会儿可以逗弄逗弄二月,张大娘也算聊以慰藉了。

不单单是张大娘,村子里头许多大爷、大娘,许也是因为子孙不在近前,觉着二月讨喜,都喜欢到皮家来串串门,听二月甜笑唤他们一声“爷爷”、“奶奶”。老人家家里头都不富裕,每次也会想着给捎些皮曲氏或二月能用上的吃食物什。

人的喜恶,尤其是在半坡村这不大不小,人人还都互相认识的村子里头,是极富传染性的。二月聪明讨喜,惹得那些大爷大娘都多疼宠,很快便是人人见了皮襄氏都要夸上一句,“你家这小孙女儿多聪明乖巧,眉眼也像皮曲氏,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

听多了众人夸奖,皮襄氏面上有光,回到家中都要更疼宠了二月,基本每日都要到皮曲氏房中看上一眼。

原本皮李氏求得皮襄氏答应,库房里头,曲家老爷派人送来给皮曲氏的补品叫皮李氏贪心吃去大半。就因为这个,在铃儿发现后早告诉给了皮曲氏,皮曲氏现如今也才委婉地同皮襄氏提了一嘴。皮襄氏转头就问皮李氏讨回了库房的钥匙。

皮李氏身子大好了,再没了原由手里死攥着库房钥匙,不得不还给了皮襄氏。

库房里头滋补的物什不够,皮襄氏觉着对不住,问了铃儿,得知皮曲氏喜食松茸,特意花了大价钱,给皮曲氏买来一些。不过二月都六个月大了,皮曲氏也早出了月子,身子并无碍。那些松茸,皮曲氏贪嘴先吃了一些,剩下的都叫铃儿煲汤,皮照民、皮襄氏和皮怀礼都吃了些。

皮曲氏如此做法体贴,又博得了皮襄氏好感。既是无心分给身体皆好的皮李氏和皮洛秋,这会儿三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儿是在皮曲氏房中用着茸汤。这也不能怪皮曲氏小气,二月不知怎的,很是不喜皮李氏和皮洛秋,也是皮李氏占用她月子补品在先。皮曲氏是个好脾气的,心中都难免对皮李氏起了芥蒂。

因为小怀礼喜欢亲近小二月,皮曲氏和皮襄氏是相邻坐的,两个孩子各自坐在皮曲氏和皮襄氏怀中,隔着小段距离还能互相玩闹。玩着玩着,二月忽然一把抓住了皮襄氏胸前库房钥匙。

皮襄氏一愣,原本那钥匙她藏在衣襟内,也不知何时露了出来。二月抓住后还如何都不松手。忆起二月初生时就是个小手儿抓宝的,皮襄氏笑了笑,竟将钥匙摘下,任小二月拿了去。

“娘?”

“这把钥匙,等二月玩够了,你便收着吧。”皮襄氏意味深长地瞅了皮曲氏一眼,转头继续喝汤,还时而探问,“婉儿你在曲家时,想来定也同亲家老爷夫人学着管家算账?”

皮曲氏诚实告知皮襄氏,她幼时贪玩厌学,不过前头回曲家探门,曲秦氏已教导过她。她还请教皮襄氏,说学习尚断,往后不懂的还要向皮襄氏多学着些。皮襄氏很满意皮曲氏回答,夸了皮曲氏几句,说她聪颖,很快便能掌握什么的。

皮曲氏瞅着皮襄氏神色,再看皮照民在旁挤眉弄眼,二月似玩够了,主动献宝举起库房钥匙要她这娘亲收下……皮曲氏不由露笑,知道皮襄氏这是允了她日后一同掌家。

第四章 赶欢儿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四章赶欢儿在发现皮曲氏得了库房钥匙后,皮李氏很是捉急,却无计可施。欢儿发现后也告知了皮李氏,众人在皮曲氏房中共用茸汤,唯独没叫上她,也不带上皮洛秋。松茸这金贵物皮李氏原也不知有何好吃,她只惊觉,自己和女儿不但被皮曲氏嫌隙,还日渐不讨皮襄氏欢喜。

幼时在家中,李家父母偏心哥哥李东海,皮李氏都常常吃不饱肚子。这会儿皮李氏也是能屈能伸,不得已,只能想法先讨好皮曲氏,免得日后皮曲氏掌家,苛待了她和皮洛秋。

但她还是拉不下脸来,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派了欢儿做些糕点捎带一壶热茶,送到皮曲氏房中。不消片刻,皮曲氏房中就传出吵闹声。

皮李氏跑来一看,欢儿跪在地上不住哭求。铃儿在一旁指着欢儿叫骂数落。皮曲氏护着哇哇大哭的二月,抱在怀中仔细察看着……二月一只小手,连着胳膊都被烫伤通红。皮李氏一愣,仍没明白事情经过。

这时,皮襄氏带着皮怀礼,还有皮照民都听见这头吵闹,跑进了屋里来。

皮曲氏眼中带泪,忙是求着皮照民和皮襄氏,“二月被热茶烫伤了,快请张大夫来!”

皮照民打眼一看,果见二月手臂通红,忙是转头就跑,去唤张大夫去了。

皮襄氏则先吩咐叫铃儿别顾着骂欢儿了,快去厨房拿些大酱来先给二月涂上,一边安慰了皮曲氏几句,也帮着皮曲氏一同安抚大哭二月。

皮李氏回过神来,问欢儿道:“怎么回事?”

“夫人,夫人……”欢儿像是找见了救星,忙是几步爬到皮李氏近前,抱着皮李氏大腿,哭道,“夫人命我给二夫人送些茶点过来……我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打翻了茶碗,谁知二月小姐忽然伸手过来……”她抓着皮李氏裤脚的手直发抖,分明也被烫伤通红,是忍着痛不松开。

皮襄氏顿时瞪了皮李氏一眼,心下怀疑,莫不是皮李氏故意使坏,吩咐欢儿……

皮李氏瞧见皮襄氏眼神不对,忙是一脚踢开欢儿,骂道:“你怎的这么不小心!”

皮曲氏也忽然哭道:“娘亲,您可要为二月做主啊。我刚刚没瞧大清楚,但好像欢儿是故意打翻了茶碗,烫伤二月……呜呜……”

欢儿惊愣,哭得更加大声,辩驳道:“二夫人呜……二夫人你可不能这么说……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是二月小姐……”

欢儿也说不明白。

刚刚,她正要将茶碗落上桌,谁知二月忽然伸手过来。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欢儿也说不准,是否二月用力推翻了茶碗。总之,待人回过神来,二月已被热茶烫伤,大哭不止。可能,任谁瞧见了都要误会,是她欢儿故意打翻了茶碗烫伤二月。

皮曲氏一听欢儿如此辩驳,立即也哭得更大声,不可置信地叫道:“不是你故意的,难道还是二月自己故意伸手上去打翻了茶碗,烫伤了她自个儿?”

“不是……是二月小姐……呜呜呜……”

皮襄氏怒了,几步冲上去就重重扇了欢儿一巴掌,骂道:“死丫头,心肠怎如此歹毒?”转念一想,欢儿同二月无冤无仇……

皮襄氏立即瞪向皮李氏,厉声质问:“说,是不是你命欢儿过来故意烫伤了我这宝贝儿孙女?”

皮李氏这会儿恨透了欢儿这“不小心”,忙是解释道:“娘亲,我可没有。全是这死丫头自己不小心。娘亲你可要信我啊……”皮李氏斜眼看见皮怀礼瞧她的目光惊恐,心下一痛,但找见了破口,忙道,“娘亲你想想,洛秋是在房里睡着呢,但这会儿怀礼也在,我又怎会当着怀礼的面犯下这等糊涂事。娘亲你可要信我啊,真的不是我……”

皮襄氏想起怀礼也在,狠狠瞪了皮李氏一眼,暂时也不再多追究,冷声喝:“行了,你先带着欢儿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铃儿也回来了。皮襄氏接过铃儿手中酱碗,亲手小心涂在了二月手臂烫伤处。

大酱味道恶臭难闻,涂在烫伤处却似乎当真有效。屋子里不见了欢儿和皮李氏,皮怀礼也重新鼓起了勇气,凑到近前来哄着二月,“妹妹乖,不疼不疼哦,哥哥帮你吹吹。”

有皮曲氏、皮襄氏、铃儿和皮怀礼都满眼呵护担忧地哄着,二月定是还疼,眼中还流着泪,但却不再发声大哭,竟还忽然甜甜一笑。她这一笑却惹得皮曲氏和皮襄氏都忍不住竟皆心酸哽咽。多懂事的孩子,才几个月大啊,却遭了如此罪。皮李氏和欢儿太恶毒了!还想将欢儿“不小心”嫁祸到这么贴心懂事的孩子身上。这说出去谁能信?

不多时,皮照民也带了张大夫来。张大夫给二月看后,随即从药箱中掏出些草药,磨碎了就擦掉二月手臂上酱汁,换给二月敷上了。

只有二月知道,还疼,是真的疼。不过比这更疼的她都遭过了。好歹张大夫给她敷上的药透着股清凉,她确实好受了许多。她真正笑了,不再哭。她笑,瞧着娘亲、爹爹、奶奶,甚至是小怀里哥哥那脸上神色,都已认定了是皮李氏唆使欢儿使坏故意将她烫伤。相信不出几日,她只要见了欢儿就哭,奶奶定会做主,将欢儿赶出皮家大门去。

没了欢儿,相信她已经解除了大半危及,六年后皮曲氏不再会……

不,她还不能彻底安下心来,不过接下来的,她从长计议便好。

不出所料,时隔三日,小二月打远见了欢儿都要哭上阵子。皮襄氏已经狠狠训斥过欢儿,仍觉不痛快。在这第三日,皮襄氏便唤了欢儿进房,直言欲将她赶出皮家。

欢儿自要跪地哭求一番。但皮襄氏不听。皮李氏都不顾念主仆情谊,怕皮襄氏不痛快欢儿日久,早晚连她也要一同怪罪,一同帮腔要将欢儿赶出去。

皮曲氏瞧着二月手臂伤痛不日便可痊愈,还心善,提醒了皮襄氏,归还了欢儿的卖身契。欢儿在皮家再留不得,拿着卖身契简单收拾了包裹便是去了。

第五章 露天才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五章露天才小二月在皮曲氏怀中,看着欢儿落寞离去,心下也不再多记恨欢儿。毕竟,这一世,欢儿还不曾谋害皮曲氏。她现在就断了欢儿日后可能……她都算救了欢儿一命。至于欢儿这会儿该是何去何从,皮家都将卖身契还给了她,也不必再为欢儿多加忧心了。

欢儿不在后,小二月又恢复成了爱笑的孩子。只是她的甜笑,在每每撞见皮李氏和皮洛秋时,总要疏忽间收敛了笑意。人人都看出小二月不喜皮李氏和皮洛秋。为何呢?

最亲如皮曲氏,她身为二月娘亲,有时都恍惚觉得看不懂自己这个尚才六七月大的孩子。二月的目光会时不时变得……皮曲氏说不准,每次她发现小二月目光有异,眨眼再细看却都不见。次数多了,虽然皮曲氏愈加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看错,但也无从追究。总之,不问为何,她只知道小二月着实不喜皮李氏和皮洛秋,便尽量避免抱着小二月再多到院子中走动。

只要看不见皮李氏和皮洛秋,二月的双目一直澄澈,面上整日带笑。皮曲氏怀疑渐忘,尝试多教小二月说话。小二月总是一学就会。

这日,皮照民晚饭后无事,到了皮曲氏房中。二人吟诗作乐。

“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不等皮曲氏接话,小二月竟操着稚嫩同音道:“山亭夏日。”

皮曲氏和皮照民具是一愣。小二月这才惊觉,自己不小心……

皮曲氏已回过神来,笑着向皮照民解释道:“夫君前儿才曾在房中吟过这首诗,许是我抱着二月经过,便叫我们聪明的小二月学了去。”

皮照民也跟着笑,道:“是啊,是啊,我们小二月当真聪颖,就连这诗句,都能一听便能学了去。”皮照民不曾怀疑小二月多有天才,逗弄二月道,“二月可还懂得这诗句词意?”

小二月想,叫自己被定位为天才儿童也无有不妥,便是笑着答道:“夏天,歌颂,院内美景。”二月还是谨慎,六七个月大的孩子,能学会说话的没几个,她磕磕绊绊地说着更符合实际。

皮照民听后仍不由叹道:“吾儿天才啊!”

皮曲氏也觉欣慰,二月六月能讲话,不到七月通诗词意,当真少有天才。不过这是福是祸,皮曲氏无奈,圣鄌朝民风已属开放,学堂却不收女子。皮曲氏不由感慨,二月如此天才,若是男儿身就好了,将来必能有大作为。可惜她却是个女娃儿,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似乎注定了二月天才却无处可用……

“对了,婉儿,娘亲晚饭时不是才提过,如今我已中举,我们家这老宅也该翻翻新……”

“是啊,夫君意下如何?我可去封书信,爹爹与木材商林家……”

皮照民与皮曲氏细商量着皮家老宅翻新事宜,暂时无再多心二月天才一事。

二月乖乖安静在旁听着,忽然隐约记起,前世,皮李氏娘家兄长李玉海……后来,皮李氏心中仍一直记恨,怪是皮曲氏娘家害得她兄长失了工作。前世二月还小,本记不清楚这许多,只知道李玉海定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皮照民和皮曲氏都不察,二月目光沉了沉,兀自思索着什么。

八日后。按照前世发生,李家老丈人和李玉海不请自来,自顾自便欲强行承包了皮家宅院扩建库房一事。皮李氏只知道皮襄氏有意扩建库房,还不知她想直接将皮家老宅整个都翻翻新,偷偷跑去李家报信,自也只说了皮家要扩建库房。

与前世不同的是,这一次皮襄氏不曾在前几日被人气倒,此时也生龙活虎地站在李家人面前。皮襄氏可厉害,不像皮照民温吞,甚至可以说是懦弱无能。

随便李家老丈人和李玉海拍着胸脯保证,说得多靠谱,他们定能将皮家库房重建得叫皮家人都满意。皮襄氏笑笑,直言拒绝道:“不劳烦了,我儿媳婉儿亲家,曲老爷已答应帮忙,更是托曲老爷关系已经安排妥当,直接请了省城的大木材商人林家负责帮衬我皮家重新设计翻修了整个宅院,区区库房自是囊括其中。”

李玉海一听林家大名,顿时心虚。皮李氏还不了解,直向李家老丈人和李玉海使着眼色。李家老丈人却只顾看李玉海眼色。

片刻后,李玉海笑道:“既然林家老爷答应帮衬,自轮不到我们再来添乱。还未恭贺妹夫高中举人。”

皮照民忙是喜悦笑道:“多谢李家兄长道贺。”

皮襄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李家也在半坡村,那日皮照民刚刚中举归乡,都不见他们来道贺。这会儿人嘴上说着道贺,来时还不是两手空空。再说了,皮家假若只是欲重建库房,李玉海这会儿屁颠颠自上门来,都定是想从中谋些好处。这些皮照民不懂,皮襄氏可不傻。什么材料钱啊,工钱啊,这些要托付雇人的活计,若不看仔细了,总会叫人钻了空子,多要些银两去。

皮襄氏瞅着皮玉海贼兮兮的眼睛一转,面上心虚神色一闪,便明白自己是猜准了。她早发现这几日皮李氏总是偷摸往李家跑。她也打听过了,李玉海说是出息了,也不过是在省城大木材商人林家手底下某了个小包工头子做做。刚刚她说的那些半真半假。

其实曲泰樊还未回信,但皮曲氏既然已经去了信,还告诉给了她,想来曲家老爷定会答应帮衬。至于曲老爷会不会委托林老爷也来帮衬,皮襄氏是信口说来,只为堵住李玉海那张油滑的口的。她都不知道曲老爷和林老爷交情究竟多深,只是也听皮曲氏提了一嘴,说是有些交情罢了。

这会儿李玉海和李家老丈人两手空空,也都瞧出皮襄氏面上不善,再多逗留反而尴尬,寻了个借口便是去了。

隔日,曲泰樊和林老爷果真亲自上门,人家已经都安排好了,还真让皮襄氏说准了,这活计曲泰樊已经做主托付给了柳家。皮襄氏也是亲自和皮照民、皮曲氏一起招呼着,带着林老爷和曲泰樊一起在皮家院前前后后走了一遭。

林老爷看后,便是心下有了计较,当场与曲泰樊、皮襄氏商议着,这老宅该是要如何如何重建……

皮曲氏瞧着,三老怕是还要商议许久,便是张罗着,让皮照民先照看着小二月,自个儿和铃儿到厨房去,做上一桌好饭菜,留下她爹爹和林伯父用过午饭再走不迟。

小二月被从皮曲氏怀中送到了皮照民怀中,心下笑道,她前儿提醒娘亲……

第六章 名声响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六章名声响“娘……娘……给姥爷去信,告诉奶奶。”瞧着皮曲氏写好了书信,交由铃儿寻人送信,小二月本是自个儿乖巧坐在床上玩耍,突然出声提醒皮曲氏道。

当时皮曲氏抱起了二月哄逗,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这会儿小二月安心了,看来皮曲氏还是听了进去,转头想着提前告知了皮襄氏。

如此,李家人来过,在皮襄氏面前讨了个没趣儿,倒也没因此叫李玉海丢了工作。皮李氏仍不明所以,多少嫉妒,这下子又要被皮曲氏借着娘家扶持,在皮襄氏面前讨了好去,但好歹也不至记恨了皮曲氏。

此时的二月身体尚小,还贪睡。皮照民见小二月眼皮犯沉,便将小二月送回了皮曲氏房中哄睡。

待小二月再醒来,人已经是被皮曲氏抱在怀中,和曲泰樊、林老爷、皮襄氏、皮照民、皮怀礼一起坐在曲泰樊来时的马车上。这马车后方还跟着一辆,是林老爷来时坐着的自家马车,这会儿借用给皮家,上头载着铃儿和许多皮家物什。

听着大人交谈,小二月很快明白。原来皮家老宅,尤其是皮襄氏和皮照民住着的老屋子,太旧了,根基不稳视同危楼。林老爷提议,干脆把皮家宅院整个推倒重建。曲泰樊好心请了皮家人暂住曲家。只有皮李氏是带着皮洛秋暂回李家借住,不好到曲府叨扰。

这些二月模糊记得,其实她也只记得,记忆中全是皮家翻新后的宅院模样,同现在的朴素,甚至可以说破旧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必,如此翻修,哦不,是重建,姥爷给花了不少银子。

皮家院翻修过后,实际他们也只住了九个年头,到时全便宜了李家人,因为等皮照民……等等!

二月猛地又想起,该是在她六岁时,曲家二舅舅曲广袤……

二月紧紧皱起了眉头,她又该如何提醒二舅舅,或是姥爷、娘亲,曲家任何人一番,叫二舅舅六年后秋闱参考切莫误伤了礼部尚书之子性命?

“妹妹,怎的皱眉?不皱眉,不皱眉哦。”这时,皮怀礼忽然发现二月皱起了眉头,一只小手儿摸上了小二月眉心。

“呀,这孩子,是不是还不习惯坐车?我记得上次你们回来给我讲过,这孩子在车上犯晕,吐了奶。”皮襄氏率先紧张。

皮曲氏忙是拍了拍小二月后背。

小二月散开眉头,冲着众人勉强笑笑,小声道:“晕头,恶心……”坐不惯马车倒是个好借口,二月顺势而下。

曲泰樊和林老爷可也都欢喜小二月,二人忙是让了让窗口位置,叫皮曲氏跑着小二月到这侧窗口坐。那侧窗口本是坐着皮襄氏和皮怀礼。皮怀礼也是第一次坐车,怕他坐不惯。皮曲氏抱着小二月坐到了窗口,曲泰樊将窗帘掀开,叫小二月吹吹风。

小二月很快又恢复了甜笑,不见面上苦楚。众人这才安下心来,恢复谈笑。

二月暂时也不敢再想那么多,免得自己不小心面上再犯愁苦,怕引得众人怀疑。

众人到得曲家,曲泰樊和曲秦氏临时安排着,空出了曲秦氏的院子给皮家人住。曲秦氏则暂时到曲泰樊屋中同居。

安排妥帖后,也到了晚饭时候。曲泰樊本欲留林老爷在曲家用了晚饭,但林老爷道家中等他用饭,便自离去。

这会儿皮怀礼和二月脸上都有好奇。虽然不久前二月也曾到过曲家,但那时她才刚满月,大多都只在皮曲氏房中。对记忆中的曲家,二月也许久不曾见,记忆都有些模糊。

曲泰樊和曲秦氏便是招呼着皮家人,带上两个孩子一起,都到了曲家餐厅。这会儿,曲家其余人也都早到等着。

还是那些人,明明二月都清楚认得,众人却都视小二月刚开始认人。

皮曲氏一一指着人教小二月唤:“这位是大娘,你的大姥姥曲戚氏……”

二月一一乖巧唤过。可惜,曲广袤不在家中,二月还不得见。

二月便是问道:“二舅舅呢?”

众人一愣,怀疑二月从何得知曲家还有个二舅舅曲广袤。

二月甜笑解释道:“大舅舅在这儿,四舅舅在这儿,娘亲是五女儿,六姨姨、七姨姨都在这儿……”可惜,这也不好解释,她就怎能确定此时不在场的,曲家排行第二的是个儿子,第三的是已出嫁的女儿。

不过有人帮她解释了,曲泰樊笑道:“定是来时路上,我与亲家母聊天,提到了次子广袤那孩子还在山上习武许久不曾归家,而三女儿早已嫁人,在婆家都好。没想到我们聪明的小二月都听着,还记了去。”

小二月忙是点头,笑道:“姥爷说的,二舅舅叫广袤,二月记住了。”小二月笑得可甜,双眼澄澈透亮,任谁也瞧不出,二月心下松了一口气,成功蒙混过关。

这时,皮曲氏又笑话小二月道:“傻孩子,倒是记住了你二舅舅的名字,但你可记得?姥爷已经说过了,二舅舅还在山上习武许久不曾归家了。”

“啊……”小二月傻呆呆地张大了嘴。她哪里知道,前世幼时这段记忆……那时她可真真儿地是才六七月大,哪里有着记忆,至于前头马车上曲泰樊说过,她其实并没听见。

“哈哈哈!”众人被小二月呆愣模样逗笑,又自顾给了小二月台阶下,“到底是个孩子,才六个月大……”

众人忽然一愣,不对啊!二月具体是六个月大还是七个月大了来着?不管是六个月大还是七个月大,谁家孩子这么早会说话,也不过咿呀唤一声娘和爹爹。可是瞅瞅二月,无论见了谁,都是皮曲氏一教就会唤人,还能敏锐地记住不在场的曲广袤这位二舅舅。这也太……

这时,皮照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个儿头顶,解释道:“曲家众位可能不知,我这女儿有些天才。前不久她听我第二遍念同一首诗,还能记住了诗名,懂得诗词意思。”

“她当真是第二遍听你念同一首诗,就能记住了诗名还懂得词意?”曲广玉最先反应过来,好奇追问。

“当真,正是那首《山亭夏日》。”皮照民干脆给众人演示了一把,再次念出诗句,然后问小二月道,“二月乖,告诉爹爹,这诗词何意?”

小二月张口便答,稚嫩的同音清晰道:“咏叹夏日,院中美景。”

“哇!”曲家众人这下皆是张口结舌。

不日,曲泰樊逢人便要夸赞一番,自个儿这五女婿年纪轻轻已中举人,生出来的女儿也是天才,耳濡目染,六月能言,七月背诗通词意……甚至偶尔家中到客,曲泰樊还要献宝似的,抱着二月出来亲自给众人演示一番。

很快,小二月是个天才儿童的名声便是响遍了整个开封府省城。

第七章 猪怕壮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七章猪怕壮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小二月是个天才儿童的名声响了出去,许多人便都是特意要来见上一眼。

基本上是总早上到晚上,曲泰樊也不用出门去打理生意了,全权交托给了曲广玉照看自家布坊、商铺,他则是抱着小二月亲自招呼着一伙又一伙慕名而来的远近亲友。曲泰樊不嫌累,还很开心,谁人上门也都不是空手来的,可都给二月带了好礼。

然而,二月不如曲泰樊,她对那些礼物不甚在乎,整日笑脸相迎,却是可累。讲道理,正常六七月大的孩子,每日也是睡多醒少。现在二月除了晚上,白天一整天都要睁着眼睛,多少为难了她。

曲泰樊不懂这些,初时两日还未察觉。到了第三日,皮曲氏却是心疼小二月,一大早见曲泰樊又来寻小二月,忍不住同曲泰樊提了出来,“爹爹,我知你欢喜二月,逢人便夸,很是骄傲。可是二月还小,精力不同成人,白日里也需多睡。这两日二月乖巧,白天都是硬撑着,一回到房里便要一觉睡到早上,奶水都吃得少了……”

曲泰樊一愣,顿显手足无措,连道:“啊呀,是我疏忽了。”

一旁皮照民听了也是满脸惊讶,搭不上话。

这时,皮襄氏打主屋出来,开解道:“二月明儿就满七个月了,吃奶吃得少了正常,估摸着你的奶水也少了许多,也该尝试适当给她喂些软食。”

皮曲氏马上问皮襄氏道:“娘亲,二月已经可以吃软食了?”

皮襄氏无奈地摇了摇头,提步往皮襄氏屋内走进,到了床边,见二月还在熟睡。皮襄氏招了招手让皮曲氏、皮照民和曲泰樊都到了近前,她轻轻扒开二月的小嘴,让众人看见那嘴里已经长了些小小牙尖。

“啊!”皮曲氏惊讶捂住了嘴。她还感觉奇怪,最近给小二月喂奶时,总觉得被她吮得痒痒又有一点点疼痛。她还以为二月是力气大了,不想竟然是长了牙齿。

瞧着皮曲氏这般惊讶,皮襄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女儿长牙了,这当娘的都没发现还行?

曲泰樊回过神来,忙是招呼铃儿到厨房去嘱咐一声,给二月特别准备些软食来。不说皮曲氏是新手妈妈,就是曲泰樊这儿女都给他生孙女儿、外孙女儿的姥爷辈了,其实从来心大,都不晓得婴儿是到了几个月开始长牙,又是到了几个月可以断奶,学着吃些软食。皮照民同样不懂。

幸亏皮襄氏和曲家的奶奶、妈妈们懂。不一会儿,小二月已经长牙可以吃些软食的消息就传遍了曲府。曲秦氏和曲家几位长辈一窝蜂地涌了过来。虽然大家发现二月还睡着,都知道压低了些声响,但人多嘴杂,还是吵醒了小二月。

小二月用小手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眼,待看清满屋子人颇显兴奋地齐齐盯着她,小二月一愣。怎的了?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跑到了这儿来?

曲家大夫人曲戚氏招手唤来她的贴身丫鬟。刚刚她亲自下了厨房,给小二月做了当初曲广玉和曲广玉所诞她的小孙女初试软食时所吃的,南瓜红枣甜粥。虽说小儿初长牙,不该多吃甜食,怕烂牙,但这粥不放白糖,只凭食材本身都带着淡淡甜味儿,小孩儿都爱吃,也不太怕坏了牙齿。

皮曲氏接过,轻轻吹了吹才送到小二月嘴边。小二月瞅着眼前甜粥,顿时也可兴奋。她用小舌头顶了顶自己牙床上的小牙尖儿,心下喜道,他们总算是发现了!

小二月张大了嘴,让皮曲氏将一小匙甜粥送入了她的嘴中。好怀念的甜甜糯糯的口感,小二月几乎喜极而泣。

小二月一口一口吃着甜粥,不免心下感慨。其实母乳,如非必须,她是多吃一日多恶心一日。那味道,说不太上来,总觉着有股子血腥味儿。二月每每吃着母乳,总会回想起自己曾经杀猪……那浓重的血腥味儿,越回忆,越是叫口中的奶水也更嫌腥。可是小二月肚子饿,只能忍着反胃乖乖吃奶。

这下好了,她终于可以吃上像样的食物了。“呜……”

皮曲氏手上一抖,最先发现小二月哽咽,忙是问道:“二月乖啊,怎的了?是吃不惯还是太烫了?”

小二月忙是摇头,应道:“好吃!”想了想,小二月又借口解释道,“刚睡醒,眼睛酸酸……哈……”小二月做状打了个哈欠。

皮曲氏安下心来,原来小二月只是刚睡醒眼睛泛酸呀。

小二月胃口可好,也是出乎皮襄氏等众多懂得的女人预料。一般刚尝试开始吃软食的婴儿,第一次都吃不太多,这满满的一小碗,能吃了三分之一都很不错了。没想到小二月居然趁热就全吃光了,吃完还嚷嚷着不够,还要吃。

“哈哈哈!”曲泰樊和皮照民看之大笑,齐道:“小二月胃口真好,真是个好孩子。”

曲泰樊问曲戚氏道:“还有吗?快给二月再添上一碗。”

曲戚氏摇了摇头。她以为这些足够了的,还真没想到多做一些。但她立马说道:“我这就去厨房再做些来。”

曲秦氏拦住了曲戚氏,道:“多谢姐姐,不过就不多劳烦姐姐了。”

曲秦氏又转身没太好气地瞪了曲泰樊一眼,无奈道:“老爷你不知,二月这么点大,吃了这一碗便足够了。她还想吃,不过是因为贪嘴,但可不能惯着她,再吃若是撑坏了可就不好了。”

小二月听了,仔细感觉了一下。确实,她已经吃饱了,真如姥姥所言,她还想吃不过是因为贪嘴,再多吃怕是要撑坏了。

小二月便是操着稚嫩同音,说道:“吃饱了,不吃了。”

“小二月真乖。”曲秦氏夸道。瞧着小二月如此乖巧懂事,怎能不欢喜这小外孙女儿?

白日里,再有人慕名而来,曲泰樊也没再带着小二月出来待客。用他的话说,“我这宝贝儿外孙女儿又不是什么珍禽异兽,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哪有整日带出来随便给人瞧了去的。”

客人们有些扫兴,不过也不好强迫非得见上一见。后来,再到曲家探门的人少了,不过小二月的名声还是越传越响亮。

第八章 袤归家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八章袤归家别说,名声响亮些也是有好处的。

曲泰樊不乐意叫自个儿这宝贝儿外孙女再随便给外人看了去,但可乐意在自家人面前多显摆。这在家的,曲泰樊都显摆完了,还有不在家的呢。

曲泰樊给曲广袤,和已出嫁的三女儿曲素琴都去了一封信。曲泰樊显摆小二月天才是真,也是想趁机叫这一双儿女都回家看看,二人都叫曲泰樊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很快,曲素琴就回了信。信上说,五妹得嫁良婿,如今小侄女儿天才聪颖,她都多欣喜,很想回娘家看看。不过她已有孕在身,眼下不方便归家。只等到她顺利为夫家——潘家添儿增女,定出了月子便带着小外孙回娘家探望。

曲泰樊看后有些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欢喜。曲素琴也怀了他的小外孙,自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再思念曲素琴,又怎忍心叫女儿挺着个大肚子一路颠簸。怪也怪他当初心软,瞧着素琴和潘家儿郎互相欢喜,便是答应让曲素琴嫁到那离家甚远的地方去。潘家也是经商,倒不怕曲素琴是以正室大夫人身份嫁过去的会吃苦。不过不像皮曲氏,皮家虽然差了些,家中又早有皮李氏一房,如今皮照民也已中举,相信不日还能高中,最主要的,他念想了,两家不过半日路程,都好走动走动。

曲素琴这边是暂时无法回来看看了。曲泰樊又气,广袤这野小子,人到现在不见,都不知道回封信的吗?

曲泰樊也不过是气了半日。午后,门房忽然通传报喜,说是二少爷回家啦!

可惜,这会儿曲泰樊等了一上午不见人归,吃过午饭便也出门打理生意去了。曲广玉也不在。

在家的只有曲广通一房,还有府中众多女眷。众人仍是欢喜迎接了曲广袤一番。

曲广袤也是快人快语,左右看不见皮曲氏,便是问道:“五妹呢?还有我那小侄女儿,叫皮二月是吧?听说可天才,六月就能认人,七月就会背诗通词意……”

得,众人一下子明白了,曲广袤也是奔着二月这小天才特意回来看看的。

曲赵氏没好气地瞪了自己这亲儿子一眼。她这当娘亲的想念得紧,孩子归来紧着问长问短。这孩子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看着都不像多念想她这娘亲。曲赵氏难免吃味,但还是吩咐贴身丫鬟道:“你去请五小姐和皮家人来,记得带上二月。”

“是。”

不多时,皮曲氏抱着小二月,皮照民、皮襄氏也带着皮怀礼,大家都到了正厅里。

“二哥。”

“五妹。”

从前在曲家,皮曲氏和曲广袤这兄妹二人感情就好,这会儿见了都很是欢喜,抓着对方的手很是互相体贴关怀了一番。

这时,皮曲氏怀中的小二月也甜笑唤道:“二舅舅。”我可等到你了!

曲广袤早瞧见了小二月,这会儿见小二月甜笑讨喜,忍不住在小二月的脸颊上摸了一把。这一摸,手感细嫩柔滑,曲广袤便是摸了又摸。曲广袤的掌心满是老茧,摸得小二月脸颊有些痒痒。

“咯咯咯……”小二月从前还没发现自己脸颊如此怕痒,咯咯笑不停。

“五妹,这孩子可真像你,皮肤白的像雪,眉眼都好看,小嘴儿红嫩嫩的……呀!她长牙了!”

小二月忙是闭上了嘴。小孩儿刚长牙可丑,而且她心底里其实很不乐意叫人瞧见她口室,曾经那里头黑洞洞的,少了本应有的一条……

皮曲氏笑道:“二哥,瞧你说的,我的女儿不像我,还能像谁?”

“像我呀。”皮照民忽然调皮道,冲着曲广袤打着招呼,“二哥,好久不见。”

曲广袤豪爽地拍了拍皮照民肩膀,笑道:“妹夫好久不见。是,小二月这鼻梁像你。五妹……”回头,曲广袤又向皮曲氏解释,“我这不是夸我这小侄女儿和我妹妹长得一样好看呢嘛。”

“嘻嘻。”皮曲氏成功被自己夫君和哥哥逗笑。女孩家被人夸长得好看总要欣喜。

接下来,曲广袤便是迫不及待地吟诗一首,问小二月道:“这首诗你可听你爹爹吟过?”

“倚醉横官道,携书卧帝京……”小二月操着稚嫩的嗓音重复吟道,心想,《侠客行》这大名鼎鼎的诗句谁不知道?

然而,她现在不该知道。皮照民可从来没在她面前吟过这首诗。

小二月整首重复完,歪了歪头,很是“诚实”道:“二舅舅,这首诗爹爹没有吟过,二月不知。”

曲广袤仍大笑惊叹:“好!好!好!二月当真天才,只听一遍便能记住。”又试探道,“二月可能猜出这诗词意思?”

小二月歪着小脑袋,沉思低吟:“倚醉……月残……雁血……蝉音……碧野……青灯……古琴……”

皮曲氏忽然皱了皱眉头,怪曲广袤道:“二哥,二月还小,这首诗不好教了二月罢?”

曲广袤一愣,仔细一想也是。他这一生崇文更尚武,最喜这些侠客诗篇。可是二月是个女孩儿家,而且才半岁多大,光是诗词里头带了血字,都不好教了二月去。

不过小二月已经是天真地抬起头来,答道:“二舅舅,这首诗,是说男子随性,喝醉了就睡倒在官道上,梦里怜惜月不圆,秋雁又被猎人射伤,太难过了,梦里又更自由,还是喜欢听蝉鸣、琴奏悦耳,最后……最后在在梦里见到了水龙,其实是尿裤子了?”

“……”

“噗哈哈哈!”众人一阵寂静后,突然满室爆发大笑。

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这首《侠客行》还能如此解读……嗯?仔细一想竟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呢?

曲广袤回过味儿来,不禁按照小二月的童真思路重新审视了一遍这首自己曾经觉得几多潇洒特别喜欢的诗,越想越觉得,怕不是真让小二月这天真孩童给说对了。诗人最后是尿了裤子,醒来后所幸无人看见,后来便是有感而发,将醉酒后梦中境遇美化一番,写出了这首《侠客行》……

得!曲广袤顿觉方寸淆乱,灵台崩摧。行迈靡靡,心中如醉。小二月斯言甚善,他再难念赞此诗。

第九章 约三年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九章约三年“噗!哈哈哈哈……”晚饭时,曲泰樊和曲广玉听闻小二月对《侠客行》童真解读,也皆爆发大笑。

曲广袤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忙是转换话题,“爹爹,秋闱日近,我就先不回山上去了。”

“好,好。”曲泰樊连道两声好,本也想留曲广袤多在家。曲广袤自己提了出来,他自是高兴万分。

隔日。曲广袤每日天没亮就要到城门外寻个空地勤加操练,秋闱日近不敢松懈,不在家中院子是怕扰他人还睡。练至城门大开,行人渐多进出,曲广袤便回到曲府。

曲家大多人已用过早饭。曲广袤单独用了,便是到了皮曲氏房中。除了每日晨练,花一上午或者是一下午,甚至一整天逗弄小二月也是曲广袤的必修课。

二月的四肢还很无力,无法直立行走,勉强叫人扶着站起来,人手一离开,她也会脚下一软。这叫二月很无奈,每日只能等着曲广袤自己来,却无法主动去找他。万幸自己讨了曲广袤欢喜。

然而,曲广袤每次逗弄小二月,都不会提及他拳脚功夫和秋闱事宜。小二月几次张口欲问,却也不好无缘无故问出口。这可把小二月愁坏了。若是错失了这次良机,待曲广袤秋闱中举归山,或是皮家宅院修葺完工后,还不知六年内她可有机会再见曲广袤。

“二舅舅,打拳,想看。”小二月尝试先从这点入手。

曲广袤问过皮曲氏同意,由皮曲氏抱着小二月,三人来到院中。曲广袤不吝耍了整套拳法,拳拳生风,偶尔穿插脚法,也是腿腿力足到位。这整套看下来,小二月不禁心中喝彩,二舅舅果真一身好功夫!

皮曲氏也喝彩道:“二哥又是精进不少,想必日后秋闱必能中举。”

曲广袤性子豪爽,也不自谦,骄傲昂首,道:“势在必得!”

皮曲氏又问道:“二哥可已想过,今年中举后,是否明年继续……”

曲广袤摇了摇头,道:“今次中举后,我还要回山上修炼几年,待再出山,进京参考会试不迟。”

小二月趁机劝道:“二舅舅厉害,不等,早考。”

曲广袤笑着摸了摸小二月头顶,道:“从前三年一考是有原因的,习武跪在坚持不懈,是要靠时间一点一点累积。我已在山中见识过,人外有天。我大师兄曾也下山参考会试,却未能高中。他比我厉害。我有信心此次乡试中举,想必却还不足应付会试。何况大师兄打算明年也下山再考,我还是避开大师兄为好。”

“那三年后,舅舅再考!”小二月有些心急,面上只是显露孩童期盼,“二舅舅做大将军,威武。”

曲广袤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答应小二月道:“好,舅舅答应你,三年后必下山参考会试,一举高中,做了大将军回来给小二月看。”

“嘻嘻!”小二月多少安下心来。只要曲广袤言而有信,他就能错开与礼部尚书之子同期参考会试。至于曲广袤能否一举高中,小二月对曲广袤很有信心。因为在她前世记忆中……

这时,皮照民到了院中,问道:“你们怎到了这儿来?”

皮曲氏笑道:“小二月想看二哥打拳,二哥便给小二月耍了一套。”

皮照民立即求道:“二哥可否再耍一套,叫照民也开开眼?”

曲广袤一笑,退后几步与二人拉开距离,当即又耍了一套与先前不一样的拳法。

“啪啪啪!”皮照民看后鼓掌喝彩。身为一介文弱书生,皮照民心下里也很仰仗如曲广袤这般文武双修的良才。

曲广袤看出皮照民眼中艳羡,提议道:“其实妹夫也可学着炼些粗浅拳脚,只当强身健体。”

皮照民摇了摇头,道:“我也曾有幸求得一位武师指点,可惜我筋骨僵硬,不适合习武。”

没想到,曲广袤居然转头问小二月道:“二月可想学……”

“二哥!”不等曲广袤问完,皮曲氏已经惊叫打断。哪有当人舅舅的,教唆自己侄女习武的?女孩儿家家的习什么武。

唉……小二月其实有点心动,前世……这一世她有机会,还真想学些武功傍身。住在齐家村,她也曾听闻卫紫芙事迹。女子怎的就不能习武了?只要学得够好,比许多男儿还强,也能获人青睐。弱肉强食,无关男女。

曲广袤看着粗犷,实际也有几分心细,瞧出了小二月欲言又止,是顾虑着皮曲氏不许,不然定要说想习武。曲广袤冲着小二月眨了眨眼。

小二月瞬间意会,也冲着曲广袤眨了眨眼做回应。舅侄二人达成共识,只等小二月再大些……这是后话了。

眼下小二月还不能站立走路,想学也学不成。

这时,皮照民想了想,求曲广袤道:“二哥可好教怀礼一些拳脚?不必精练,只为强身。”

“这好说。”曲广袤爽快应了下来。

众人当即到了皮襄氏屋中。皮照民同皮襄氏说了,曲广袤愿意教皮怀礼一些拳脚强身。皮襄氏还有些犹豫。

皮怀礼则主动道:“奶奶,我想学。”小小年纪的皮怀礼已经懂得,自己身为弱子,体弱多病,叫皮襄氏,甚至是皮家全家人都为他操碎了心。

曲广袤也劝道:“皮老夫人可知,我幼时也为弱子,爹爹才是想到送我上山习武,初衷也为强身。”

再瞧瞧他现在,哪里还见一点羸弱影子?比起皮照民这个身体健全的文弱书生,曲广袤还明显健壮许多。

皮襄氏被说动,点头答应了曲广袤教皮怀礼一番。事不宜迟,这一下午,曲广袤就都带着皮怀礼在曲家大花园中习武锻炼。

皮襄氏和皮曲氏还不放心,都过来陪着。见皮怀礼稍微汗多粗喘,皮襄氏和皮曲氏都要喊停,叫皮怀礼歇一歇。几次过后,皮怀礼主动提出叫二人先进房,不必在这儿耽误陪他。

曲广袤也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头,提出:“老夫人,妹妹,你们在这儿会叫怀礼分心,还是去吧。我自有分寸,不会叫怀礼伤到。”

小二月原本看着偷学,这会儿也乖巧帮声道:“娘娘,奶奶,我饿,想睡。”

皮曲氏忙是派铃儿去厨房给小二月准备软食,自己先带着二月回房喂些奶水。皮襄氏也不是不懂事儿的,知道自己太过忧心皮怀礼,反倒碍了曲广袤教学。皮襄氏便是跟着皮曲氏回到他们院中。

第十章 归皮家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十章归皮家不知不觉,秋闱过去,曲广袤果真高中武举,并得头筹。为教导皮怀礼,曲广袤还留在曲家多住时日。

但距离皮家重建半年后,皮家新宅已是建成。皮家众人不好再在曲家多做叨扰,自请离去。

这日一早,皮家众人和曲广袤便都整理好了行囊,一同走出曲家大门。曲家全家出门相送。曲赵氏最是不舍,一直拉着曲广袤依依惜别,不愿放手。

皮襄氏和皮曲氏也都和曲秦氏互相拉着手,不舍告别。好在两家近,还方便可多多走动。

皮照民同曲泰樊告别完后,皮家众人先上了马车。另一头,曲广袤是骑马来,也欲骑马去。曲家门仆已经牵来了曲广袤的马。

待曲广袤总算安抚好了曲赵氏,翻身上马。皮家人也与曲广袤点头。双方同时起行,一起出了城门后,便是又互作挥手告别,向着不同方向各自离去。曲广袤良驹绝尘,很快不见了踪影。

皮家人倒不急着赶路,一路慢悠悠地前行归家。

午时过半,皮家人也到了家门口。瞧着皮家门脸焕然一新,全家人都感触良多。

皮照民已贵为举人,往后皮家在半坡村的地位更不可同日而语。小二月则是独自怀念,这才是她记忆中的皮家。

转念一想,小二月模糊记得,铃儿当着她的面同皮曲氏说道过,怕是一会儿等皮李氏也回来,还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好像是皮李氏偷拿了皮家钱财,还到隔壁张大娘家买了些鸡鸭,一并带回李家去……不过小二月仔细回忆,因此事皮李氏惹得皮照民不快,皮襄氏不喜,倒无碍皮曲氏什么。小二月便是等着看事情如其发展。

却与前世有所不同。这一次,皮李氏晚饭时才回到皮家。铃儿已经做好了晚饭。皮李氏先带着皮洛秋回到她们东厢院打理一番便直接上桌。等吃过了晚饭,众人各自回房歇息,也不见发生事端。

这会儿皮曲氏已在身边熟睡,小二月又睁开了眼睛。她微微皱了皱眉头,仔细思考着。两世稍有不同。

许是这一世皮曲氏更早得了库房钥匙与皮襄氏共同掌家,时间充裕,得以更仔细打理库房,不曾遗漏两贯铜钱。欢儿也一早就被小二月使计赶出皮家。皮李氏不得带着欢儿一同回到李家,少了个人手,拎不得许多东西带回李家。总之,这一世的皮李氏少惹了一桩事。

渐渐地,小二月也入睡。这都不算什么大事,小二月想明白了,她为了改变这一世她自己、娘亲、爹爹、奶奶……许多人的人生轨迹,不可避免地,间接地也影响了一些其它人事物。临睡着前,小二月只是警醒了自己一番,在保全自身和最重要之人的同时,她也要尽量避免影响他人,不然还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严重后果。

第二日一早,皮怀礼也养成了早起锻炼的好习惯。回了自家院子,皮襄氏自是更好一同早起陪着。

这会儿小二月已经扎巴扎巴地可以走路。她同皮曲氏一同起身,又皮曲氏帮她洗漱换好了衣裳。小二月自个儿就往皮襄氏院中去了。

路上,小二月不察,被从后方追来的皮洛秋故意撞了一下,身子便是向前扑倒。这一下摔得可结实,小二月重新爬起来后就见自己的膝盖摔破了。而再抬头,皮洛秋头也不回,人已经先一步跑进了皮襄氏院中。

小二月心头来气,顿时大哭,跌跌撞撞地跑进了皮襄氏院中。

“呀!二月怎的……”

“妹妹你怎么了?”

皮襄氏和皮怀礼见小二月哭着跑来,双双迎上前来探问,将原本欲近前讨好的皮洛秋晾在了原地。

“哇啊……姐姐……姐姐推我……哇啊……”小二月一边哭得更大声,一边抬手指着皮洛秋告状。

“洛秋!”皮襄氏立即回头狠狠瞪了皮洛秋一眼,几步走过去教训,“你这孩子……”

“怎么了?”皮照民听见响动,刚换好了衣衫,也忙是出门查看。

皮怀礼拉着小二月到了皮照民面前,代为回答道:“刚刚姐姐和妹妹同来,姐姐许是不小心撞倒了妹妹。”

皮照民忙是蹲身查看,小二月一双膝盖都磕破了,一双小手儿都沾着灰,也有些许擦伤。皮照民顿时皱起了眉头,抬头见前方皮襄氏已经在教训皮洛秋,惹得皮洛秋也大哭不休。

“唉……”皮照民叹了口气,吩咐皮怀礼道,“怀礼乖,你先带着妹妹进屋洗洗手。爹爹这便去请张大夫来。”

皮照民疾步往外走着,在西厢院和东厢院中间撞见了皮曲氏和皮李氏也正往三进走。瞧着皮照民皱着眉头脚步匆匆,二女双双拦人探问。

皮照民没好气地显示瞟了皮李氏一眼,然后捧起皮曲氏一只手,说道:“刚刚洛秋推倒了二月,叫二月膝盖都摔破了,我这正要出门去请大夫来给二月看看。”

皮曲氏惊讶地瞪眼看向皮李氏,张了张嘴,最终摇了摇头,对皮照民道:“许是不小心,洛秋该不是故意。夫君不忙着出门,你先随我一同仔细看看。小孩子刚会走路,摔倒伤了膝盖实属平常,该是上点药就行了,无需劳烦张大夫。”

说着,二人率先转身又回到了三进。皮李氏自己也在后头跟了来。

一进三进,皮李氏立即发现皮襄氏正在教训皮洛秋,惹得皮洛秋就站在院子中大哭凄惨。皮李氏可是护犊子,忙是几步上前,将皮洛秋护进怀中,求情道:“娘亲,孩子还小,不过是不小心。您就别骂了。”

“怎叫一个不小心?咱家这院子翻修得这么好,道路宽敞。两个小孩子一起往这边跑,也互不妨碍。怎的你这死丫头就非得挤着妹妹,害得妹妹跌倒?你说,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皮襄氏说着说着,又骂起了皮洛秋。

此时的皮襄氏也是爱之深恨之切,怎么也无法想象,才四五岁大的皮洛秋在皮李氏身边待了几年,竟就学会了欺负自个儿这才刚会走路的异母妹妹。这要是现在不管教好,将来还得了?

第十一章 秋挨打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十一章秋挨打“我没有……哇啊啊……我不是故意的……哇啊啊……”

“死丫头,你还不承认?”皮襄氏急了,抬手就要打皮洛秋。

皮李氏见状想也不想推了皮襄氏一把。皮襄氏哪里防备皮李氏会推她,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

“哎呦!”皮襄氏顿觉尾巴骨生疼,痛呼出声。

屋内,皮曲氏已仔细给小二月看过,伤得不算太严重,但瞅着小二月两手膝盖伤处,皮曲氏这做娘亲的也是心疼。原本皮曲氏心善,她也想过皮洛秋该不是故意的。可是听着皮襄氏说道,路那么宽敞,皮洛秋怎的就非得挤着小二月往这边跑?

皮曲氏还是谨慎,问了小二月一嘴,“刚刚,真的是姐姐故意推倒你的?”

小二月眼里还含着泪水,点了点头,哽咽道:“被从后面推倒,抬头只看到姐姐。”

“这孩子……”听了小二月肯定说辞,皮照民都生气了,抬腿就向外走,也想要管教皮洛秋一番。

待皮照民走到门口,却见皮襄氏跌坐在地,不住痛哼。

“娘!娘你怎么了娘?”皮照民忙是几步向前,欲搀扶起皮襄氏。

“别动!”皮襄氏喝止了皮照民,哼唧道:“哎呦,哎呦,我的腰啊……照民,快,去请张大夫来……”

皮照民古怪地回头瞅了瞅皮李氏,后者眼光闪躲,暂时无暇追究,忙是跑着去了。

这头,皮曲氏察觉不对,吩咐皮怀礼照看小二月,自个儿也出了来。撞见皮襄氏倒地痛呼,忙也几步上前。不过皮曲氏心细,瞧着皮襄氏痛苦神色,知道人刚摔倒,也不知伤在了哪里,不好直接扶人起身。

皮曲氏先是安抚了皮襄氏几句,转头忍不住也质问皮李氏道:“姐姐,你怎可推倒娘亲?”

“我不是……我没有……我……我不是故意的!”

啧!这娘俩,都是一个说辞。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都能先后使出这么大的力气推倒了小二月和皮襄氏,还狡辩说不是故意的!

这时,皮怀礼拉着小二月也出了来。不想,皮洛秋几步上前,又是一把推倒了小二月,嘴里骂道:“都是你,你故意到奶奶和爹爹面前告状!”

皮曲氏惊呆了,这下子可是人赃并获!

“呜……”小二月自知力气比不过皮洛秋,哭着看向了皮曲氏,眼中满是委屈。

皮曲氏也急了啊,几步上前,“啪!”地轻轻一声,下手也控制了些分寸,给了皮洛秋一巴掌,训道:“洛秋!你不可以这样欺负妹妹……”

皮曲氏话没说完,皮李氏已经一把将她推开,护了皮洛秋到怀里,仔细查看了皮洛秋脸颊后,转头指责皮曲氏道:“小孩子打闹,不懂事,你凭什么打洛秋?你这么大个人欺负一个小孩子……”

哇!皮曲氏真儿真儿的是惊呆了。她们两个做娘的,自是都更心痛自个儿的亲生女儿,这本无可厚非。可是,皮洛秋先后两次推倒了小二月,那叫小孩子打闹?一个是五岁大的孩子,一个是1岁大刚会走,自个儿都不一定走得稳的小孩子,这何来打闹之说?分明是大孩子单方面欺压!

然而,皮曲氏忽然醒悟,皮李氏满脑子歪理,皮洛秋有样学样。她们可以故意推倒别人,转过头来还要骂别人告状。可是换过来,别人却不得打骂她们一句,好像还是她们占理似的……这简直是……

皮曲氏认清,她没法跟皮李氏讲道理。说不过,那就不说了。

皮曲氏好歹没被皮李氏推倒,稳住身形后,赶忙也将小二月抱起,护在怀中。好在,二月小,摔个屁股墩不碍事。可是皮襄氏就……

“奶奶!”皮怀礼原本也被皮洛秋和之后双方一连串的举动惊呆,这会儿回过神来,发现皮襄氏倒在前头不住痛哼,忙是跑到了皮襄氏身旁,眼里已经涌出了泪水。

皮襄氏哪里看得惯皮怀礼哭,忙是一边忍着疼痛,一边还要安慰皮怀礼,“怀礼乖啊,奶奶没事儿,就是……”皮襄氏刚刚也没漏看了皮李氏娘俩那一番……哇!皮襄氏一时都找不见合适的形容词来感叹那娘俩的举动。

总之,皮襄氏原本想骗皮怀礼,她是不小心摔倒的,一会儿就好了。可是,她若现在包庇了皮李氏,皮怀礼还不知道他这娘亲……

想了想,皮襄氏决定如实说道:“怀礼不哭,你仔细听奶奶说,是你娘她推倒了奶奶。现在奶奶腰疼得厉害,没办法起来。你若是心疼奶奶,就去门口帮奶奶看看,爹爹带着张大夫回来了没有。”

“嗯。”皮怀礼回头复杂地看了皮李氏一眼,很是乖巧地冲着皮襄氏点了点头,然后自己擦了擦眼角,向外跑去。

皮曲氏抱着小二月回到皮襄氏身边,轻轻抬手摸了摸皮襄氏侧腰。皮襄氏摇了摇头,侧腰不疼,是……

“啊呀!”皮曲氏的手稍稍移了移,按了下皮襄氏的后腰骨,皮襄氏顿时痛呼出声。

皮曲氏紧紧皱起了眉头,怕皮襄氏是伤了骨头。她焦急地向外探看,皮照民还没回来……

这边,皮李氏和皮洛秋在一旁看着忽然有些尴尬。她们是有一套歪道理,不叫旁人欺了去。但她们几次推倒了小二月和皮襄氏都是铁打的事实,她们心里头也是没底,过会儿等皮照民回来,还不定要如何发落她们娘俩。

这娘俩可奸,意识到自己落下了把柄被人抓住,立即便也跑到了皮襄氏身边,还想补救。

“娘,是我不对,可是刚刚你想打洛秋,我这不小心就……娘您先别气我。这地上凉,您总不能一直坐着,还是先起来,进屋躺到床上等……”

“啊!松开!”

皮李氏一心想把皮襄氏先扶起来送进屋中,就去拉人。可是皮襄氏现在哪里可以轻易动弹,一把甩开了皮李氏。

皮曲氏无奈地摇了摇头,似劝似喝地对皮李氏道:“姐姐你……你还是先带着洛秋回去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第十二章 不再忍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十二章不再忍“我怎么添乱了……”皮李氏顿时不服。

“出……出去!”皮襄氏真是强压着疼痛和渐渐升腾的脾气,才没当着皮怀礼的面用上一个“滚”字。

既然皮襄氏发话了,皮李氏这会儿不敢违抗,带着皮洛秋先回了东厢院。

皮照民那边紧赶慢赶,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请回了张大夫。张大夫也是像皮曲氏那样,先轻轻按压了几下皮襄氏侧腰,手刚按上腰骨,皮襄氏便是痛呼。

张大夫皱起了眉头,吩咐皮照民道:“快,再去叫几个年轻力壮的来。老夫人不可轻动,得维持着这个姿势,先把人抬到床上去。”

皮照民很快叫来了几个邻居家的大小伙。四人合力才能将皮襄氏抬起。途中皮襄氏还难免牵扯到了伤处,不住呻吟。

张大夫又仔细给皮襄氏检查了一番。皮襄氏腰骨不似折裂,倒还不算严重。严重的是,这会儿张大夫按压皮襄氏尾巴骨,皮襄氏竟丝毫不觉,道麻了。

张大夫忙道:“老夫人,您伸伸腿试试。”

皮襄氏依言蹬了蹬腿,还好,腿脚虽然也都有些酸麻,但还算听话。

张大夫松了口气,道:“唉……没事。老夫人您刚在地上坐了那么久,屁股才是坐麻了。”如若不然,皮襄氏这个年岁,当真摔伤了尾巴骨,怕是以后腿脚都要落下毛病,最严重的……万幸没伤得那么严重。

张大夫妙手扶着皮襄氏的腰,让皮襄氏趴位躺好,给皮襄氏推拿了一番。皮襄氏疼痛稍缓,只要不大动作都不会觉疼了。

张大夫又给皮襄氏开了几副药贴,嘱咐叫皮襄氏早晚换药贴在患处。其余的,皮襄氏还需静养几日,实在趴不住了,可以叫人扶着到院子里稍微走走,万不可劳累。晚上睡时,皮襄氏尽量也要趴着睡,或侧躺,但万万不能压到了伤处。

听之,皮襄氏没有大碍,修养时日便能痊愈。皮照民和皮曲氏稍稍安心。皮照民送走了张大夫,皮曲氏还伺候在皮襄氏床旁。

皮照民返回后,和皮襄氏、皮曲氏商议道:“娘,我想,我们家也该再添几个丫鬟,得有一人专门伺候娘亲。”

皮曲氏点头同意。

皮襄氏也同意了,让皮照民和皮曲氏商量着雇人,不用再找她过问。此外,皮襄氏还抓着皮曲氏的手,嘱咐道:“我这几日不便下床,怀礼……”

皮曲氏明白皮襄氏意思,忙道:“我会代娘亲照看好怀礼的。”

婆媳俩又一同看向了皮照民,瞧着皮照民有些犹豫。

皮襄氏亲口向皮照民解释了。刚刚他不在,皮洛秋又将小二月推倒,而且她也是被皮李氏推倒的。

瞧瞧洛秋那孩子,在皮李氏的教导下成了什么样子。现在皮怀礼可是他们皮家的唯一男孙,虽说是皮李氏生的,但打小被皮襄氏带在身边。皮怀礼小小年纪,也知道这事儿全是皮李氏和皮洛秋不对,还能明辨是非。

听到这里,皮照民心下已经有了计较,点头算是同意了。

皮襄氏便是做主,叫皮曲氏将怀礼带回了西厢院教养。

回头,皮李氏自是要闹一番。她才是皮家的大夫人,皮怀礼是她亲生的皮家嫡长子。她又还没死,怎可叫自个儿这儿子被皮曲氏领了去?

皮照民拦着,不让皮李氏进了皮襄氏屋里去闹。皮李氏也不敢闹皮照民。她就直接到西厢院去闹。

铃儿最先到门口拦着,皮李氏粗鲁推开了铃儿,铃儿却不好对皮李氏动粗。小二月也起了脾气,自己脚步不稳地率先跑了出来。

“哇啊啊……”

皮曲氏带着皮怀礼随后跟出,就见小二月倒在皮李氏脚边,哭得厉害。

皮曲氏忙是几步上前抱起二月,不是第一次见皮李氏撒泼了,毫不怀疑是皮李氏推倒了二月。不过皮曲氏当真好教养,她不屑跟皮李氏讲道理,直接命铃儿道:“你去请老爷来。”

“是。”

“怀礼。”皮李氏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刚刚小二月自己跑到她脚边,究竟碰到了她没有,皮李氏也说不准,小二月就往地上一坐开始哭。她只看到了皮怀礼,高兴就要叫皮怀礼到她身边来,“儿子,快,到娘亲这儿来。”

谁知,皮怀礼瞅了瞅皮李氏,又瞅了瞅在皮曲氏怀中大哭的小二月,向前几步,却是抓着皮曲氏的裤脚,躲在了皮曲氏的身后。

皮李氏一愣,心头火起,便是上前拉扯皮怀礼,要把人硬拉走。

“哇啊……二娘……”皮怀礼的力气哪有皮李氏大,但他还紧紧抓着皮曲氏的裤脚,便是被皮李氏拉疼了。

说时迟那时快,铃儿已经叫来了皮照民。皮照民进门一看这阵仗,忙是一把拉开皮李氏,喝道:“闹什么闹!”

小二月哭着对皮照民告状道:“爹爹……大娘推开铃儿,又推我……哇啊啊……”

皮李氏顿时张口结舌,怎么也没料到,才一岁大的小二月居然……

“不是,我没有……”皮李氏急了,忙向皮照民解释。

“是真的!老爷,我拦着大夫人不让进,大夫人推开了我。我倒不碍事儿,可是二月小姐才多大,我亲眼看到大夫人把二月小姐也一把推倒在地!”有了铃儿的证言,皮李氏再无可辨。

可是她明明没有……

其实铃儿也没看清。但小二月才多大呀,怎么可能撒谎。除了皮李氏自己都说不清,没人相信小二月冤枉了她。

皮照民气极了,几步拉着皮李氏出了西厢院门,又推了一把,喝道:“回去!怀礼是我做主,在娘亲腿脚不便这段时日,叫婉儿帮忙照看的。你能狠心把二月推倒,还不顾自己儿子哭求,硬要拉扯。我怎么放心把儿子交给你带!”

皮李氏委屈得眼里也涌出了泪水,此时看在皮照民眼里却特别矫情,假装!

“管好洛秋,若是再让我发现她欺负二月……”

听着门口皮照民教训皮李氏。小二月将头埋进皮曲氏怀中,做状哽咽,实际心中有些爽快想笑。

太痛快了!前世……她忍够了!

这一世,不该忍的,她绝不再忍!不该让的,她绝不再让!哪怕是要撒谎诬陷,这也是皮李氏和皮洛秋亲手教会她的,胜者为王!先下手为强!

第十三章 诫自身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十三章诫自身是啊!胜者为王,先下手为强。

前世,她还不够忍,还不够让吗?到头来,她的下场如何了?皮李氏和皮洛秋的下场又是如何了?

不过及笄年纪,她便被皮李氏和皮洛秋合谋陷害,贱价卖给了齐二牛那个粗野农夫。她不堪命运折磨,却也无力报复,只能苟延活着,向齐二牛撒撒气。她记得,皮洛秋和皮李氏活得倒是滋润。梁允顺利登基为帝,皮洛秋成了婕妤娘娘。皮李氏早沾着皮怀礼和皮洛秋的光成了三品诰命夫人。

不,那不是命运安排,是人与人之间的较量。她前世一生乖巧懂事,乃至懦弱不争,对上皮李氏和皮洛秋的凡事自利主义,一点都不亏心要害他人,简直像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呵!怪她自己!

可惜,人家不亏心,小二月心中爽快着,还会过意不去。小二月甩了甩头,甩开心头那不该起的良善,抬头冲着皮曲氏甜笑。是皮李氏和皮洛秋逼她的,是她们惹事在先。现在她不过是小惩大诫,若是她们还不收敛……

人生得以重来一次,二月万般告诫自己,记住!你有多隐忍,别人就会有多得寸进尺,断不可再犯傻。必要时,她还要将欲犯她者扼杀在摇篮里。

她还记着,前世刻骨伤痛。梁允的一声“脏”,就那么带兵离去,留下她内心万般崩溃,孤苦无依,叫天不应,后被岁月折磨,终残害了性命。若不是她死时恰有吉鸟转世……

是她自己的蠢,叫皮李氏和皮洛秋得逞,害惨了她一世。这一世,她怎么都学乖了。善良无用,天佛不顾,人活着必须要靠自己。一切的心机手段都是必须,方才能自保,再保全他人。

虽然,若不是她立即跑去告状,皮襄氏可能不会被皮李氏推倒。皮襄氏伤得也不算太严重,小二月还是不由担忧。但小二月想,现在就叫皮襄氏看清了皮李氏真面目,等到数年后,她才不会被皮李氏在归乡路上害死。那时,爹爹意外早去,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悲痛万分。皮李氏还要从中挑唆,叫奶奶对她生气。

皮襄氏是被气病了,难道要怪无辜的小二月吗?归乡路上,皮襄氏明明病重成了那般模样,皮李氏还要顺着皮襄氏的话加紧赶路。皮襄氏就那么……皮李氏不是故意的是什么?她就是故意害死了皮襄氏,好带着孩子再回京城里去享福!

还有皮怀礼,虽然这会儿因为她的设计陷害,叫皮怀礼不得再同皮李氏母子亲近,但她也是为了皮怀礼好……

啊!小二月忽然一愣。这算是自欺欺人吗?明明她害了人,却找了那么多的借口,将自己害人反倒说成是在帮人。也许,皮李氏和皮洛秋当初也是如此……

不!小二月再度甩了甩头。何必自找不痛快?她跟皮李氏和皮洛秋不同。这一世,她不怕自己比她们还坏,比她们还狠!

记住!记住!记住!

小二月虽然笑着,但皮曲氏忽然察觉小二月目光不对。皮曲氏也不是傻的,瞧着皮李氏委屈,铃儿口上指证皮李氏,目光却有些飘忽……难道小二月当真撒了谎?

等到皮曲氏眨眼再细看,小二月却已经结束了心理建设,目光恢复童真澄澈。小二月也察觉到了,皮曲氏时不时看着她,分明已经对她心中起疑。看来她日后还需更小心些,不可轻易叫人看穿了心思去。

“二月,你诚实同娘亲说,刚刚是不是大娘推倒的你?”不想,皮曲氏竟然直白问了。

小二月愣了一下,很快眼角又带了泪。

一见小二月又哭了出来,皮曲氏立即心软自责。小二月才多大,哪来的那么多心机,怎么可能说谎?为了故意陷害皮李氏?这说不通,定是她看错了。

小二月组织好了说辞,却哭着答皮曲氏道:“呜……我不知道……我没看清……我跑到大娘脚边,许是她伸手推了,许是撞上了她的腿……娘,好疼啊……哇啊啊啊……”

铃儿忙是劝皮曲氏,也诚实道:“夫人,其实我也没看清,大夫人究竟伸手没有。不过人定是被大夫人撞倒的。我都没看清,二月小姐也不过是没看清。这被伸手推倒和被伸腿踢倒有什么不一样吗?”

皮曲氏一听这话,心想,用腿踢的力气还更重了呢!皮曲氏顿时更加心疼自责。小二月那么疼,她这当娘的还要怀疑自个儿女儿……

“乖啊,二月乖啊,不哭,不哭了。”皮曲氏哄着小二月进到内室去。

皮怀礼和铃儿也跟着,一同帮劝小二月。

之后,皮李氏没敢再来闹事。她不是服了皮襄氏和皮照民做主,而是心中开始忌惮小二月。

这孩子不得了!才一岁大,居然就会撒谎害人。偏偏也就是因为她才一岁大,谁又能相信她就有了如此心机呢?

忽然,皮李氏想到了欢儿被赶走一事。皮李氏一愣,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那时候小二月话还说不大明白,刚会唤人,怎么可能……真的不可能吗?为什么她这心里却觉着不踏实呢?

转念一想,小二月为什么要撒谎陷害欢儿?皮李氏更想不明白。

犹记得,小二月打小就不待见她和皮洛秋……

天!皮李氏想着想着竟不敢想。

“娘。”这时,皮洛秋跑到皮李氏脚边,天真问道,“娘你在想什么?眉头皱那么紧。”

皮李氏对着皮洛秋还是疼惜的,忙是松开眉头,说道:“没事。娘亲只是在愁,你哥哥他被皮曲氏领回了屋中……”

皮洛秋立即噘嘴叫道:“弟弟怎的到了那婆娘屋中?”

皮李氏惊觉。许是自打皮曲氏嫁进皮家大门,她都不曾待见皮曲氏。洛秋也被她教着,不喜皮曲氏。小孩子天真,看人却准。洛秋能一眼看出她想事情发愁……

原来,是她和皮洛秋的态度,被二月那古灵精的孩子看出,所以也反过来不喜她们,甚至……

皮李氏得出如此结论,便是教导皮洛秋道:“洛秋,以后你得叫皮曲氏为二娘……”

第十四章 梅红堂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十四章梅红堂两年后,又逢科举。

按照当初的约定,这次秋闱曲广袤该是参加。但小二月还不放心,诱导皮曲氏劝说皮照民也于今年便参考会试。这样一来,万一曲广袤今年因事错过,皮照民先考得中,都不怕晚几年,曲广袤还是错手杀了礼部尚书之子……

重生这三年来,小二月看开了许多,也发现了许多。有些事情好像真的是冥冥中上天安排好的,因为她“未卜先知”避过了些许祸端,还会有意料外的事端惹上门来。有些事情终是避不过的。勉强避过了,却会影响到他人。至于到了最后究竟是福是祸,她都说不准。

所幸,听闻京中新出了女子学堂。这次皮照民和曲广袤同时进京参考,曲泰樊做主,带上了皮曲氏和小二月同去。

如今的小二月可谓已经名满京东。京城洛阳以东,谁人不知,开封府曲家小外孙女儿皮二月,六月能言,七月通诗词意,三岁以来,已通读《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甚至背诗千百首……总之,小二月可谓是千百年来的奇才,饶是女儿身,仍是惹人口耳相传,赞誉不断。

命运,有的时候就会顺势向着好的方面发展。

《梅红堂》,是一品诰命夫人——梁薛氏,即先皇九子——越亲王之王妃,获得圣上和皇后允许支持后,在京中所设专收女子学堂。

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前虽不得上学堂,但多也在家中请了老师,自幼读书习字,琴棋书画也皆必修,还有茶道、女红、厨艺等。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例如后宫中的女子,哪一个又当真无才?

圣鄌民风开放,圣上是个特别明事理的,从他开始,为后代考虑。日后,几位年幼皇子选妃,也可先从《梅红堂》内择优。是了,这《梅红堂》在圣上眼中,说白了就是他未来儿媳妇的成长摇篮。

不单单圣上如此,京中许多大员一听到消息便开始走关系,都欲将自家年龄合适的女儿送进《梅红堂》,他们也都巴望着日后女儿能得进宫中呢。《梅红堂》无疑是最佳跳板。

当然,想要进《梅红堂》,女孩儿自身也都得有些本事,不是说家室出身够好就能进的。梁薛氏会亲自考上一考,能考过者才可入学。

首先这第一关,品貌。长相标不标致的,不排除有些女大十八变的,但许多打小从眉眼就能看出,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小二月这眉眼都像极了皮曲氏,瞅瞅皮曲氏就知道,长大了许要比她娘亲还美。平心而论,皮照民的鼻梁要更挺巧好看一些。小二月也是会长,鼻子就像皮照民,小而挺。

可惜,这会儿只有皮曲氏带着小二月到了《梅红堂》。梁薛氏还不得见皮照民。

这第一关小二月是轻松过了。这第二关,梁薛氏居然直言问道出身。

皮曲氏委婉答道:“娘家从商,夫家皮照民于三年前已过乡试,今次将参考会试,渴望高中。”

这时,小二月出声道:“爹爹乡试得中案首,今该也能高中。”

梁薛氏淡淡一笑,提笔写下些什么。小二月是独自乖巧坐在皮曲氏旁侧椅子上,不够高,不得见。皮曲氏守礼,也不探头看看。

光从梁薛氏表情上看。小二月敏锐察觉,她的出身怕是在梁薛氏眼中还不够优秀。

接下来,梁薛氏简单考了小二月一些学问上的东西。小二月在京东名声响亮,但也还没传到梁薛氏耳中。这一项,小二月大大震惊了梁薛氏。

才三岁的女娃儿,原本梁薛氏想她能认识些字,会写自己和爹娘名字已属不错。不想她识字量之高,怕是已同成人无异。小手儿抓起笔来,字迹还显得有些稚嫩,但竟也透着一股子娟秀刚劲。小二月还有意无意秀了一手诗词造诣,以诗句应答梁薛氏考题。

末了,梁薛氏也是极好教养的,没叫面上震惊维持太久,转而问道:“二月年纪还小些,我梅红堂原本只收六至十五岁女孩儿。毕竟入学后,人要住在堂中宿馆,年纪太小的怕照顾不周。不过,我看二月年纪虽小,倒可比六岁懂事。”

瞧着梁薛氏模样,小二月的出身虽然差了些,但个人属实优秀,不免叫梁薛氏另眼相看。想来,能教导出如此天真女儿,这一双父母必也皆优秀。梁薛氏又仔细打量了皮曲氏一遍。皮曲氏的出身在梁薛氏眼中也是差了些,但皮曲氏教养尚可,都还入得了梁薛氏的眼。

这时,梁薛氏又问道:“不知皮夫人可有教导过二月女诫、女德、女论?”

“不知女论为何物?”皮曲氏自己都不知的,诚实问梁薛氏道。

“是我疏忽了。”梁薛氏一笑,解释道,“此为我跨龄闺友宋若莘正在编著,作《女论语》。尚未成书,但初稿已在京中流传。皮夫人还不知,也不怪。”

皮曲氏点了点头,也诚实道:“还未教导二月《女诫》、《女德》二书。”

梁薛氏闻言轻轻皱眉。比起《百家姓》、《千字文》等这些入门,学之无碍,但往后再到四书五经,都为男子所学。女子最主要的还是要学会如何做好女人。在梁薛氏眼中,《女诫》、《女德》加上宋若莘编著的《女论语》,往后《梅红堂》学子必修女子三书。二月已经学了那么多,皮曲氏却还未教过二月《女诫》、《女德》就有些说不过去。

“娘亲不曾亲自教我这许多,我都是听爹爹念书,偷学。”小二月忽然调皮自爆。

梁薛氏一愣,这才想起,二月不过三岁,什么都还没学过都属正常。原来她已经学了那么些,全是从她爹爹那儿学来的。这样就有了解释,皮照民是准备应考的学子男儿,平日里学习的自都是这些男子必读。小二月耳濡目染,先学会的也就成了这些男儿该学。

皮曲氏见梁薛氏眉头稍展,忙道:“方才听闻梅红堂规矩,女儿六岁方可入学。待日后归家,我定教导二月熟读《女诫》、《女德》。”

梁薛氏面上稍有古怪,最后道:“也可。”

实际上,梁薛氏本欲破例让二月提前入学。这会儿皮曲氏自作周全,梁薛氏便决定,先看皮照民此次能否高中,再做考虑。毕竟,《梅红堂》刚开,京中众多官员女儿已经挤破了头想进堂学习。综合来看,小二月实属优秀,碍不过出身拉低了她在梁薛氏心中排名。

可惜,可惜啊,皮曲氏若不出言周全,小二月本可即刻得入了《梅红堂》。

第十五章 不合群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十五章不合群出了《梅红堂》,皮曲氏竟觉松了一口气。许是到了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出身不过商贾,同京中许多位高官或者是亲王夫人、王妃相比,是不入流的。光看梁薛氏的雍容华贵,她就自觉压力。最紧要的,她和皮照民现在还不大入梁薛氏的眼,害得小二月也……

皮曲氏不由失落。但转念一想,眼下二月还小,她也舍不得,再等三年也好。

小二月倒不见得多失落。明明在到《梅红堂》前,小二月听说自己可以入学堂念书还很欣喜的模样。到底是个孩子吧,还不懂计较那许多。

其实,小二月心下也感触颇深。在来之前,她确实欣喜过,这一世,居然有了女子学堂,爹爹、娘亲,还有姥爷做主都愿意将她送入学堂。这是她前世身为女儿身不敢想的机遇。但刚刚,梁薛氏第一问便是直问人出身。小二月警觉,这《梅红堂》怕是水深。

眼下《梅红堂》新开,正在挑选第一批学子,还未正式开学。皮曲氏和小二月也见到了一些母亲带着女儿来应聘。打眼望去,那几位夫人、小姐一眼便能叫人瞧出是出身名家。许也是特意装扮过的,穿的衣衫都是尚好的料子,式样也是现在京中最流行的,所以那几双母女的穿着竟有些相像。对比之下,皮曲氏和小二月的装扮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京中人士。

而且,梁薛氏既然每个孩子都要亲自考过,还没轮到的,或已经考过的,有些早来晚走会在外头等。除了皮曲氏和小二月,其他位夫人小姐无论从前相不相识,这会儿都能自然而然地聚到一起去,好似无话不谈。皮曲氏和小二月只能落单在一旁瞅着,显得不合群。人家没有主动接近她们,她们也不敢主动去接近呀,无法强求高攀。

就连梅红堂的下人有些也叫皮曲氏和小二月自惭形秽。她们有些原本是越亲王府内的丫鬟,有些竟是皇后特别分派的宫女。那一个个的,姿容气质也是不俗。她们还都自有认人的本领。

在门外等候时,这些个丫鬟给人奉上茶水,还会在旁伺候。她们明显主动靠近识得的高官夫人、小姐。她们有何吩咐,自然而然地吩咐下去,那些丫鬟就会自然而然地听吩咐伺候周全。反观皮曲氏和小二月身旁,可没有任何丫鬟主动留意着。

皮曲氏和小二月倒也没什么想要吩咐的。这就是她们与那些位京中名门夫人、小姐的差别吧。

自卑,有些时候是个人心生,藏不住表现出去,才叫人看低。

小二月意识到了。首先,《梅红堂》广收名门子女,还要择优录取,培养目标并不单纯。欣喜情淡,小二月都要再做考量,自己究竟适不适合入学。这一世,她本不想与皇家再有任何牵连。其次,皮照民得以高中入京为官还是极好的,她也该从现在就开始学着,刚刚那些位夫人、小姐的做派。将来,她也会是官人嫡女,不可叫人小瞧了去。

不知不觉,皮曲氏和小二月各有心思,手拉着手一同漫步在这繁华的京城街道上,心绪渐开,倒是满目新奇,或有些复杂地逛起了街。

这是皮曲氏第一次到京城来,也是大开眼界。从前在家,爹爹曾经给她讲过京城几多繁华,都不如亲眼见上这一见。

小二月这一世也是第一次来到京城,但又有谁知道,她曾经住在京城……

可能是出于下意识的,小二月牵着皮曲氏先后走过了现在还没有的《良才侯府》和《宣亲王府》所在。同样的大门,内里想必也如她记忆中般。但眼下,这大门上还没有牌匾,里头空置着。

皮曲氏恍然回过神来,瞧着小二月紧盯眼前门扉出神,不由心头古怪。这目光,她在小二月眼里看见过多少回了?皮曲氏数不清。她只是渐渐不再怀疑,她从未看错,却更疑惑。小二月是她亲生的女儿,打小就从未离开过她身边,究竟哪来得来……好似藏了许多秘密在心底?

小二月是个天才儿童,皮曲氏却也从中瞧出了端倪。她仔细留心过,有些小二月会背的诗,皮照民其实从未在她面前读过。她又是从哪里习来?许是瞧出她疑心,一次小二月似故意从皮照民房内跑出叫她撞见,小二月手里捧着一本皮照民房内的诗集。

一个才二岁的女娃儿,心思已够周密,解释了为何她会背皮照民没教过她的诗。然而,皮曲氏更加疑心。一个才二岁的女娃儿,会主动跑到爹爹房内拿诗集看?

这时,小二月眼中的复杂目光收敛,抬起头甜笑对皮曲氏道:“娘亲,大房子,没人住的?”

皮曲氏还发现了一点。每当她撞破小二月目光深沉,小二月在察觉后,都会故意操着一口稚嫩同音,“学着”符合她年龄的孩童讲话。实际她早已能出口成章了不是?又何必……

皮曲氏也是这才察觉,附近宅邸牌匾上书证明这条街道上居住的可都是高官大户人家。

“娘亲,想进去看看。”小二月犹豫过,还是忍不住求皮曲氏道。

皮曲氏却是拉着小二月往外走,教导道:“这空置的房子定也是有主人的,二月乖,不可未经主人同意私自闯入他人宅邸,你可懂得?”

想来,这附近的房屋皆属官家所有,更不是一般人家的房屋可以叫人随便看去。

小二月几次回头,还是乖巧点头,道:“我懂得了。”

这时,她们瞧见前方不远有一落单男童,瞧着模样也不过五六岁,也是站在一户空置门前,竟就要伸手推开那户门扉。

皮曲氏上前一把拉住男童,问道:“你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可是迷了路?”

男童回过头来,诧异打量着抓住他的皮曲氏,后看向皮曲氏身旁的小二月。小二月同时也打量了他几眼。

这孩子的目光,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出身一定优渥,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少爷,眼里全是倨傲。仿佛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下人供他使唤。

“松开。”果然,小男孩用命令的口味对皮曲氏道。

第十六章 再相见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十六章再相见皮曲氏一愣,松了松手,却又再度抓紧,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可住在附近?”

皮曲氏是好心肠,怕眼前的男孩走丢了,问问清楚,好送他回家去,还怕这京中街道上人多混杂,他小小年纪的,再被坏人拐卖了去。

“放肆!”

“五……公子!”这时,一男子跑上近前,也不去拉男童,只恭敬蹲在了男童脚边,叹道,“属下找见您了。”

小二月原本就瞧着这男孩有那么几分似曾相识,这会儿瞬间如遭雷击。他是……梁允?

小孩儿太小还没张开,跟长大后模样或差别可大。但成年男子,年轻时候和中老年时候不过皮肤不同,眉眼已经定型,更好辨认。小二月清楚记得,眼前的男子分明是负责教导梁允的少师方忠信!

前世,在良才侯府,方忠信曾经到访,叫二月见过。此时的方忠信面上还有几分青涩,模样可叫一个俊俏。谁又能想到,不过短短三年后,他就会沧桑许多。

小二月忙是又仔细打量了梁允一番。现在的他不过六岁,记忆中,她六岁、他九岁时想见,那时他的模样……

是他!小二月记起来了,不会认错,面前的男童就是梁允!

小二月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梁允察觉到了,也是古怪多打量了小二月几眼,一时间忘了,自己还被皮曲氏抓着。

皮曲氏在见到方忠信后则主动松开了手,弯腰施礼道:“皮曲氏,见过公子,敢问公子可是这位小少爷家中奴仆?”

其实皮曲氏瞧着,方忠信不像卑微下人,也属人中龙凤。但刚刚方忠信自称为男孩下属。方才她也见过,《梅红堂》的丫鬟一个个都可标致。想来,越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叫人打眼瞧着越都不像是区区下人罢。

方忠信忙答:“正是。多谢夫人代为照看……吾家公子。”方忠信却未自报名姓,也是不得不仗着胆子才敢当着梁允的面道出“吾家”二字。

梁允立即瞪了方忠信一眼。谁跟他是“吾家”的?凭他也敢!

这时,皮曲氏亲切地教导梁允道:“小公子,这儿不是你家吧?你可懂得?未经主人允许,可不好随便进到别人家中去。”

梁允诧异又抬头看向皮曲氏。别人家?这普天黄土还不都是他家的。而且,眼前这户,应该就是父皇欲赐给他的京中宅邸了吧?他这会儿硬要方忠信带他出宫来,也是为了来看看自己这将来的京中府邸。若是入不得他的眼,他还要请父皇给他换换。

不过,梁允此时见皮曲氏态度亲切,尤其是她身旁小女孩……不管小二月目光有些古怪,更吸引了梁允目光,还叫梁允觉得莫名讨喜。

梁允也知道,这会儿他瞒着父皇母后出宫,方忠信再三提醒他,还需掩藏身份。梁允沉默片刻,居然乖乖同皮曲氏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叫方忠信诧异极了。在他眼中,此时的梁允简直是个混世魔王,居然会愿意听一个初见面夫人的话。方忠信不由多看了皮曲氏几眼。可是怎么瞧,皮曲氏算有几分姿色,但也不过是寻常人家夫人,瞧不出有何可圈可点。

察觉方忠信探寻目光,皮曲氏自觉低头避讳,拉起二月小手,告辞道:“既然公子已经寻到小公子,我可安心,便带女儿告辞了。”

方忠信笑道:“夫人慢走。”

“且慢!”梁允却出声叫住母子二人,几步走近小二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二月目光负责地盯着梁允,看了好半晌,就在皮曲氏欲张开代答的瞬间,鬼使神差地冲着梁允甜笑答道:“皮洛秋。”

“皮洛秋……”梁允低声重复,见了小二月甜美笑容更觉欢喜,也笑着对小二月道,“我记住了。”说着,竟然伸手想摸摸小二月脸颊。

小二月不防,下意识退步向后,却是脚下一绊,当即跌坐在地。这一跤摔得可是实诚,但小二月却没有哭。她庆幸自己躲开了,没叫梁允碰触到。不是因为不喜,而是因为……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前世的刻骨记忆,竟然叫她自卑如斯。她还觉得自己脏了、坡了、哑了,配不上梁允了,不敢被他碰触,是怕玷污了他那尊贵的手!

她甚至怕他的靠近,怕再被他闻见自己身上有难闻的气味,嫌弃一声,“脏!”

曾经午夜梦回,那一声声“脏!”仿若魔音,一遍遍在梦中刺痛着她的心。太难忘却。

梁允瞧着小二月跌倒不哭,挑了挑眉毛,竟更觉欢喜。

在宫里头,许多旁个妃嫔的女儿,他的姐姐、妹妹们,越是年纪小的,越可爱哭,尤其喜欢当着父皇的面哭。父皇心情好时会抱起她们安慰几句,心情不好时也会压着脾气,安慰几句。回过头来,有时父皇觉得轻忽了哪个女儿,还会在事后给些赏赐以做弥补。梁允早已看出,她们的哭,都只为博得父皇多怜爱,都是带着目的的。

反观眼前小二月,不用皮曲氏扶,已经自顾自爬了起来,拍拍衣服上沾的灰,便做无事。皮曲氏担心,主动安慰几句。小二月还会反过来安慰皮曲氏,说她无事,叫皮曲氏无需担心。

小二月这番举动真是叫梁允见之欢喜。他真是厌恶极了宫中那些女儿动不动哭哭啼啼,假装得很!

这时,梁允瞧见小二月脖颈处一枚镶金银锁从领口滑出。那锁儿式样可精致,梁允更仔细看了两眼。

不过两眼,小二月已经拉着皮曲氏,娘俩,或者说是小二月显得有些急切,转身离去。

皮洛秋……她不喜他?梁允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为何?他想不出原因,却因此更记住了“皮洛秋”这个人。他对她很感兴趣。

回过头来,梁允命令方忠信道:“你把这门给我打开,我要进去瞅瞅。”

方忠信抬头看看,对梁允解释道:“殿下,这并非圣上欲赏赐给您的宅邸。”

梁允认错门了。

虽然方忠信不敢言明,梁允还是羞恼地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问道:“那哪一户才是?”

方忠信便是带着梁允前进些许。梁允一看,这不是刚刚“皮洛秋”娘俩站定探视过的门户吗?怎的,她们对他的宅邸感兴趣?

梁允不由笑了笑。这就是所谓缘分吧?“皮洛秋”和他有缘。

许是因此,梁允进去看后都觉满意,认定了这里日后是他府邸。

第十七章 生变故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十七章生变故圣鄌高宗承观六年,春夏。

皮照民文科参考高中,取进三甲探花。今次考题与“三年后”无异,但此时的皮照民还有所欠缺,笔力足够,内容不似前世应答时思虑周全,仍得高宗帝亲阅有所看好。这次,高宗帝并未当场赐予皮照民官职。

不日,圣上正在御书房同六部尚书等几位朝中大员商议,今次取进三甲该是先行安排于何处为好。梁允忽然不叫通传便擅自闯入。

“父皇。”梁允直接跑到了高宗帝身旁。

“微臣,参见宣亲王殿下。”众臣行礼。

高宗帝竟也不怪梁允,笑问:“皇儿何事?”

梁允道:“今次考生中可有一人姓皮,名照民?”

高宗帝轻微动了动眉毛,不答反问道:“怎的?”

梁允直白道:“父皇把他的官位封得高一点。”

高宗帝失笑,看了一眼随后跟来的方忠信,问方忠信道:“怎么回事?”

方忠信瞅了瞅六部尚书等人。

高宗帝道:“无妨。”

方忠信这才简要给高宗帝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月前梁允自打偶遇了“皮洛秋”,便是对“皮洛秋”念念不忘。他命方忠信查了“皮洛秋”底细,后知她欲入学《梅红堂》,她的爹爹皮照民今次将参考文科会试。于是乎,梁允也算谨慎,一直命人关注着这边动向,待听闻皮照民已经高中探花后,才是来求高宗帝给皮照民官职安排高些。如若皮照民压根未能取进,他也不好开口求高宗帝不是?

方忠信没有言明梁允欢喜了那“皮洛秋”,但无论是高宗帝,还是在场众位大臣哪个不是人精,当即明白过来,随之各起了心思。

高宗帝不对梁允做出承诺,命方忠信带着梁允退下,之后再与众位大臣继续商议。众大臣还不敢随便出言,先仔细观察着高宗帝态度。

然而,高宗帝的脸色是会叫他们轻易看出来的?

末了,由众位大臣提议,高宗帝从他们提出的空缺中挑出了一个不高不低的职务安排给了皮照民,为正四品紫微舍人。

众大臣仍是哗然。要知紫微舍人虽然品级不算高,但可是居于权力中枢,是皇帝的亲近属官,负责起草诏旨诰令,参决百官奏表,权势极重。在时下的圣鄌,紫微舍人是天下文人士子无不企慕的显要之职,号称“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诸官莫比焉”。

由此可见,梁允可以说是高宗帝最重视的皇子,有他出面撑腰皮照民,高宗帝当真是对皮照民另眼相待。说不定日后……

众大臣不禁看了一眼在场的内史令——杨瑜,杨大人。先朝正是因为杨瑜父亲——杨忠为中书令,为忠避讳,改中书令为内史令,中书省为内史省,或称紫微省。

杨氏一家深受梁氏帝族信任爱戴,地位在朝中本已无可动摇。要知,当今四妃之首的杨贵妃便是杨瑜亲妹,颇得高宗帝偏宠,若不是膝下无子,怕是会动摇皇后地位。然,正是因为其膝下无子都能得封贵妃,更不可叫人小觑。

有幸得见过杨贵妃的,都惊叹于其美貌,“一骑红尘妃子笑,谁人都知荔枝来。”杨贵妃喜食荔枝,高宗帝便是命人每天清晨送上当日最新鲜的荔枝到杨贵妃宫中。个中辛苦,只有负责押送荔枝的专员知晓。但只要杨贵妃吃着荔枝一笑,叫人见了都觉那辛苦很是值得。何况,杨贵妃笑了,圣上若是在场也会跟着笑,龙心大悦,常常奖赏荔枝专员。

先头六部尚书也都提出各部高低空缺,没想到杨瑜居然也提出内史省紫微舍人空缺。偏偏同样是四品朝员,有两部也提出了四品侍郎空缺,皮照民被内史省夺走,这两部尚书无话可说。其余四部也是说不得提出异议。

幸而,高宗帝周全,三甲位居第三的探花皮照民得职紫微舍人,那第一位状元和第二位榜眼自不能任职低于四品,便是分封为吏部侍郎和礼部侍郎。高宗帝此举更堵住了悠悠众人之口。

就此,三甲之位官职选定,众人再议其他。不过无论是高宗帝,还是众位大臣,大家的心思可都不太关注了。无疑,日后皇榜下诏,探花皮照民的风头定要盖过了金科状元郎。

此事,有人欢喜有人愁。

三月后,秋。

曲广袤也如约参考武科会试。然而,曲广袤却不如皮照民幸运。

命运兜兜转转,曲广袤提前了三年参考,那礼部尚书之子居然也提前了三年。如是呼,历史相似上演。

礼部尚书之子作弊,死于曲广袤铁拳失手之下。圣上贤明,也是顾念礼部尚书劳苦,事前全不知情,法外开恩,同时取消礼部尚书之子和曲广袤今年参考资格,都不做另罚。

小二月得知此事,事情已经发生,心情震惊之余很是复杂。当务之急,不是纠结为何礼部尚书之子怎的也会提前参考,而是要尽快想出方法补救。虽然后续已经不会影响皮照民参考取进,但小二月知道礼部尚书耿耿于怀,怕是日后还要报复曲家,更会在朝堂之上敌对皮照民。

此时,曲广袤还愤愤难平。平心而论,这事儿他确实委屈。但到底他手下失了分寸,害了人家性命,也难说人家是咎由自取,他都有错。要知,武考规矩言明,点到即止。他于殿前怒极失手,都是犯了忌讳。圣上都可追究于他。

这会儿,曲泰樊最是愁怨。但他更加沉稳,也知还需主动向礼部尚书请罪求和,不然日后曲家必定难过,还怕连累了皮照民。

奈何……

“混小子!爹爹的话你都不听?”曲泰樊愁的啊,那叫一个心力憔悴。

曲广袤脾气拗得像头牛。他觉得自己没错,凭什么要去向礼部尚书赔罪?他儿子作弊在先,害得他被取消参考资格。他都该过来向他赔罪!

曲泰樊说不过他,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干喘气再说不出话来。

皮曲氏和皮照民赶忙上前帮劝,先安抚了曲泰樊顺顺气。

小二月本被皮曲氏留在房中,这会儿自己过了来,进屋见曲广袤独自站在一边,一脸“老子不管!老子没错!休再劝我!”的表情。

小二月不由失笑,摇了摇头,然后跑到曲广袤脚边,甜笑抬头,唤道:“二舅舅。”

第十八章 亲侄女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十八章亲侄女曲广袤再是气愤,对上小二月永远都是没脾气,瞬间软化许多,蹲下身来,强做笑脸问道:“二月怎的跑来找舅舅?”

小二月也不拐弯抹角,小手儿叉腰,小嘴儿一噘,指责曲广袤道:“二舅舅那么厉害,怎么能欺负人家?你一拳连石头都能击碎,这一拳打在人身上,把人打死了吧?二舅舅你再是生气,手下怎么就能这么没了分寸呢?”

曲广袤一愣。小二月也不知在房门外听了多久了。这死了人的事儿,他们都避着小二月,不想叫她知道,却还是被小二月听了去。好在小二月这孩子小大人似的,倒没受了惊吓。而且听着小二月说法,先褒后贬,更叫曲广袤能听进去,忽然自责,这事儿好像确实是他不对?

小二月还没说完,“二舅舅本就擅长拳脚功夫,人家使诈叫你没了武器,你都当让一让他。他有错在先,圣上那么贤明,事后自会将他定罪。你这直接把人打死了倒好,死者为大,你还跟着倒霉要丢了参选资格。”

哼……

小二月言之有理,曲广袤茅塞顿开。是啊,明明空手让人,他也是更胜一筹,何必争那一时之气,反倒是……

小二月观察着曲广袤神色,这时叹了口气,道:“唉……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要跟一个死人置气?那二舅舅就太小气了。”

他小气?这话曲广袤听着就不顺了。

小二月翻了个白眼,更加大了音量,道:“二舅舅就是小气!”

好好好,他小气。小二月说啥是啥,他认了。

小二月又恢复了笑脸,但只是一瞬就不笑了,软硬兼施,悲情状道:“二舅舅你想想,若是这会儿……哪怕你只是受了些伤,姥爷、娘亲和爹爹又要多为你担忧心疼?礼部尚书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一家又该是多痛苦。”

曲广袤如此一想,推己及人,更明白了礼部尚书无辜痛苦。错的,是他已死的儿子,老人家无罪啊。

见到曲广袤软化,皮曲氏忙是顺势劝道:“二哥,你怎的都不该将人打死。还是听爹爹的话,给礼部尚书大人陪个罪吧。”

曲广袤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

这时,小二月歪头提议,“之前我听爹爹讲过,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负荆请罪可显诚意。”

“这主意好!”曲泰樊拍掌而起,对曲广袤骂道:“混小子,明儿一早你就给我到礼部尚书家门前去负荆请罪,不求得人原谅不许回来!”

曲广袤顿时苦笑,不由有些幽怨地瞟了小二月一眼。真是他亲侄女啊!

小二月摆正了头,还对着曲广袤甜笑,道:“二舅舅不怕,你皮肉结实,荆棘伤不到你。听说你师傅也曾罚你在祖师像前跪过一天一夜。舅舅不过腿酸半日,隔日便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曲广袤听着苦笑更甚。嗯,不愧是他天生天才冰雪聪明的亲侄女!负荆请罪还不够,还为他考虑好了,可以跪足一天一夜,在他受得住的范围内,定要求得礼部尚书原谅。

得,事已至此,曲广袤咬咬牙,这就出门采荆棘去了。

屋内,曲泰樊和小二月都满意地笑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第二日,礼部尚书清早出门,欲上早朝。虽说痛失爱子,圣上怜悯,准他告假料理儿子后事。但礼部尚书自请坚持上朝。儿子的身后事交由夫人打理,他现在是牟足了劲,一心更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不可被儿子武考作弊一事动摇,还要力争上游。因为,他还想要……

刚出大门,陈谏就是一愣。门外,一精壮男子肉坦负荆,已不知是在这门前跪了多久了。陈谏一看清门前负荆所跪之人是曲广袤,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他几欲冲上前去厮打,但强忍住了冲动。

听闻响动,曲广袤抬起头来,也不出言请罪,双眼灼灼盯住了陈谏的,眼里自坚定道出请罪意愿。

“哼!”陈谏此时急着按时去上早朝,不理会曲广袤,拂袖上车,绝尘离去。

午后退朝,陈谏归家,也是刻意不理门外跪着的曲广袤。他要跪就随他跪去,只是跪一跪就想求得原谅,他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吧!

不想,曲广袤当真是孔武结实,这一跪竟然结结实实跪到了陈谏儿子头七。中间曲家人来给曲广袤送过些吃食,曲广袤也是执拗不用。

这会儿奔丧客多,瞧着曲广袤负荆跪在礼部尚书家门前,早已是唇干口裂,血色浅淡,但目光如炬,岿然不动。客人们虽嫌曲广袤碍事儿,也被曲广袤打动,纷纷绕侧而行,还要有意无意当着陈谏的面说道几句。

曲广袤可是足足在陈家门前跪了六日,不吃不喝不睡,这是何等的毅力!叫人无法想象。

回忆此事缘由,都是陈尚书之子作弊在先,仍然不敌,导致曲广袤气愤失手。这事儿,圣上都判了曲广袤不怪无罪。现在人家还能主动请罪,诚意十足。陈谏还要抓着不放,不肯原谅,未免……

所谓悠悠众人口,谁敢不听劝?

陈谏丧子心痛,都不曾因曲广袤负荆久跪有所动摇。他甚至愤恨地想过,若是曲广袤当真跪死在他陈家门前,一命抵一命,他还可原谅了曲广袤,就此尘归尘,不会再记恨牵连于他家人。

然而,他恨心不动,却堵不住悠悠众人口。今儿头七之日,儿子灵堂之前,众人还要隐隐议论,说是他儿子“咎由自取”,陈谏不能更心痛。但就是还有更心痛的。

就连他的夫人,其余子女都来劝。说他难道要为了作弊在先,仍技不如人,不幸丧命的儿子,连累得将他礼部尚书的职位都丢掉,甚至还怕连累了他整个陈家吗?如今曲广袤负荆久跪在他陈家门前,已是整整六日。谁人都是看着,怕是早已传到了圣上耳中。圣上现在是不插手,可若曲广袤当真因此丢掉了性命,圣上难免追究降罪。

第十九章 自请罪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十九章自请罪陈谏再是不听人劝,此时也要仔细思量。谁人比他清楚,若是曲广袤当真因此去命,圣上是必定降罪。

于是乎,陈谏只能暂时妥协,来到陈家大门外。

一开始,陈谏什么都不说,只是狠狠盯着曲广袤。瞧着曲广袤现在憔悴模样,他心头说不出的畅快,但仍不解恨。

好半晌,还是曲广袤恍然回神,别看他睁着一双大眼睛,实际意识早已模糊,似乎睁着眼睛睡着好几次,看清身前站定了陈谏,嘶声开口道:“我……咳!我不该失了分寸,误杀大人爱子。事已至此,不敢求大人原谅……”

“呵!”好一个不敢求。陈谏此时听曲广袤说什么,都觉讽刺。

曲广袤如此负荆请罪,现在闹得是人尽皆知,分明是逼都要逼得他不得不原谅。陈谏更觉愤恨。

这时,曲泰樊和皮照民匆匆赶到,随之而来的还有华公公带来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曲广袤殿前失手误杀礼部尚书舞弊儿子,虽说不怪,仍自请罪。现罚曲广袤充军兵士,于半月后发配边疆。”

“草民……臣,领旨。”曲广袤此时有些头晕眼花,一边抬手接旨,一边仍是感觉,这主意怕不也是他那亲侄女出的。充军兵士吗?也好,都算正式成了高宗帝臣子,同样可以效忠,为国家鞠躬尽瘁尽一份力。

同一时间,陈谏听闻圣旨久久愣神。充军兵士,发配边疆……这判得也是严重了。再瞧着曲广袤当即领旨,面上全无抗议,难道真的是他自请受罚如此?老实说,陈谏确实被打动了,瞬间起了原谅曲广袤的心思。但圣旨上“舞弊儿子”四字,却又狠狠刺痛,叫陈谏又起恨心。

他那儿子再是不争气,再是咎由自取,死后还要落下如此污名,陈谏最怪的是他那儿子,却因为儿子已去,教诲不及。这满心的伤痛无处发泄,陈谏到底还是怨在了曲广袤头上。

这会儿,曲广袤领旨过后还不起身,看向了陈谏。似乎陈谏不出声原谅,他还要继续长跪,直到求得陈谏原谅方休。

华公公也不走,同样看向了陈谏,那目光隐隐施压。华公公代表的可是圣上,分明是圣上命令,让陈谏不得不原谅了曲广袤!

陈谏咬牙切齿道:“你起身吧!”

曲广袤任不起。华公公再看一眼。

陈谏才道:“我……原谅你了!”

曲广袤这才动作起身。可是他这一动,再支撑不动,双腿早已麻到丝毫没了知觉,不听使唤的。“噗通!”一声,曲广袤狠狠摔倒在地。他安了心,总算求得陈谏原谅了,其实同样早已模糊如同浆糊的脑子也在此刻正式宣布告假。曲广袤就这么笑着,睡死过去。

曲泰樊和皮照民顿时慌乱。华公公,或者说圣上竟早有准备,随行来的可有几位御医。多人合力,先将曲广袤抬上担架,当即送进了圣上正是昨儿赏赐的皮家宅邸。

只有小二月知道,该是他们家的还是他们家的。昔日的良才侯府,此时不过是门口牌匾上换了换字。除了齐管家,圣上临时给安排的其余下人也稍有不同,已是尽力周全。最叫小二月开心的是,她已经跟着皮曲氏一起住进了女主人院落。待她再大一些,她还近水楼台率先求得皮照民答应,要下了除皮照民、皮曲氏,小二月还想着替皮襄氏和皮怀礼安排,其次最大最好的院子。剩下的,到时候皮李氏和皮洛秋愿意住进哪个院子随她们去。

此时,皮曲氏和小二月早也已等在了家门口。

人一被抬回来,府里早已备好了房间。将曲广袤送入房内,众人退出,只留几位御医妙手施救……

半晌后,几位御医出来,华公公立即上前探问,他还要回宫向圣上复命。几位太医一时间面上都很古怪。

小二月趁机已经跑进屋去,就听,“呼噜……呼噜……呼噜噜……”

看清床上曲广袤,睡得那叫一个香甜,这呼噜声打得堪比雷声响。再仔细看,曲广袤面上可见几处施针痕迹,手穴、脚穴都有。此外,曲广袤的嘴唇也湿润了些,该是被喂了些水,润过了。

小二月有些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安下心来,跑出门外,操着稚嫩的同音,甜笑向皮曲氏等人道安:“二舅舅没事儿,就是睡得跟死猪似的。”

“噗……咳!”华公公忍俊不禁,但及时掩住了笑声,回头问几位御医,“曲广袤可确定无恙?”

众位御医这才点头,先是应了华公公,后对曲泰樊道:“令公子已无大碍,待人睡醒,记得只食软食几日,忌食荤腥。腿脚可能还会酸麻几日,但该也不会落下毛病。”

众位御医说着,心中也是感叹。曲广袤当真练武奇才,这身子壮的,居然整整跪了六日,腿脚都还禁得住,无大损伤。想来日后参军,也是前途无量。

“哈……”曲泰樊彻底安心,谢过几位御医,同皮照民一起将人送出大门。

两日后,曲广袤总算睡醒,厨房早已准备着。曲广袤一醒,负责照看他的两个丫鬟,立即一人跑去通传,一人跑去厨房取来了温热清粥。

曲广袤属实也是饿坏了,一口吞光一碗,再接一碗。等他连吃下三碗,曲泰樊等人也冲进了屋中。

曲泰樊气得,一拳砸在了曲广袤腿上。

“哎哟!”这会儿的曲广袤哪里禁得住这一拳,顿时抱着腿躺在床上打滚。

曲泰樊哪里瞧不出,曲广袤腿还酸麻是真,但竟如此打滚,分明耍赖。

“混小子!装什么装?起来!”曲泰樊没好气地骂道,“你也真能装,心眼咋就那么实诚呢?说让你跪到求得人家原谅为止,你还真就整整不吃不喝跪了六天,你是真不怕直接跪死在陈家大门前啊?”

骂着骂着,曲泰樊面上满是心疼埋怨。眼见着曲广袤起身瞬间狠狠摔倒直接晕死,可是吓得曲泰樊当场去了半条老命。曲广袤这傻小子,真是混球!

第二十章 假原谅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二十章假原谅“姥爷,您就别气了。舅舅哪有那么傻,定是有分寸的,不会当真跪死在陈家大门前呀。”小二月拉了拉曲泰樊衣角,甜笑抬头劝曲泰樊道。

不过,瞧着曲广袤面上尴尬,小二月瞬间笑容有些僵。不会吧?曲广袤当真心眼实诚到跟个傻子似的,都没想过自己再硬撑下去,性命堪忧?

不单单是小二月瞧出来了,曲泰樊、皮曲氏和皮照民又有哪个没瞧出来。三人具是一愣,然后,齐齐无奈摇头。

曲广袤见瞒不住了,也不耍赖打滚了,重新坐好,诚实道:“我跪着跪着脑子就越来越迷糊了,没想那么多,嘿嘿。”

“笑!你还有脸笑?”曲泰樊抓住曲广袤手臂,又是一顿拍一顿锤,足足骂了他能有一炷香。

曲广袤都甘心受着。直到曲泰樊打累了,自己松了手。曲广袤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曲泰樊脚边。

“混小子!你这腿脚还没大好,赶紧起来!”曲泰樊忙是弯腰去扶。

曲广袤岿然不动,抬头严肃道:“儿子不孝,此次充军,还不知何年何月再能归家。请父亲一定照顾好自己身体,也请照看好娘亲。”

“唉……”曲泰樊叹了口气,跌坐床上,好半天,颤抖着嗓音,叮嘱道:“傻孩子,我和你娘……你无需担忧。但你可记着,到了军营可别再这么傻,心眼放聪明些。我们不求你建功立业,只盼你平安归家啊。”

“孩儿记下了。”曲广袤说罢,重重给曲泰樊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起身。

小二月适时提醒,“二舅舅还需多休息,吃饱了就再多睡会儿吧。娘,爹爹,姥爷,我们先出去,不要再打扰舅舅休息了。”

小二月如此懂事,众人都不由慈爱看向小二月。

曲广袤刚要说,“舅舅没事儿……”

不等他把话说完,小二月更大声催促道:“快走!快走!”便是两手各拉着皮曲氏和皮照民往外领。

曲泰樊殿后,又多叮嘱一句,让曲广袤这几日安心休养,也是顺着小二月,便跟着出了来。

不想,曲广袤睡足了,此时暂无困意,便是在屋内活动着腿脚,小二月竟又独自折返回来。

小二月开门见山道:“二舅舅可还记得,你曾答应教我拳脚?”小儿月说着冲曲广袤眨了眨眼。

曲广袤笑了,也冲着二月眨了眨眼。时日无多,二人当即在曲广袤房中实施教学。

小二月身为女儿家,年纪又小,身子骨极为柔软。曲广袤先简单教了小二月如何正确蹲马步等锻炼基础,同时仔细思索,决定教了小二月一套主要靠着寸劲,也更灵活侧重闪躲的柔拳掌法。现在要教太过刚硬的,曲广袤还怕伤了小二月筋骨。

小二月再是冰雪聪明,第一次学习拳脚,一时间也还不能记下全部。

两人练了小半个时辰,小二月还有体力,但担心曲广袤身子还没大好,喊了停,却未离去。她走到门外仔细看了看,又将门合上,再回到曲广袤身边,神秘问道:“二舅舅你可还记得,当时陈尚书说原谅于你,面上可见真心?”

曲广袤仔细回忆过后,依稀记得,道:“当时华公公颁了圣旨予我,还不走,怕是领了圣谕,迫陈尚书不得不原谅于我。我当时头晕目眩,看不大清陈尚书面上表情,想来也是不够真心罢。”

小二月在心下叹了一口气,最是清楚陈尚书记恨此事到了何种程度。现在她能想到的,已是尽力帮着曲广袤弥补周全。可惜,陈尚书怕是还不解恨,当着华公公的面不过假装原谅了曲广袤。日后还怕……

嘛,日后的事日后再愁吧。想来,待曲广袤恢复过来,不过再十几日就要被发配边疆,陈尚书暂时都该够解气大半。圣上定也会关注时日,陈尚书不敢有所动作。何况,前世陈尚书如何报复曲家,使用过的伎俩,小二月还能依稀记得,都早做思量,想出办法足以应对。

小二月抬头冲着曲广袤笑笑,道:“今天我记不住更多了,二舅舅明天再教我。”

“好。”曲广袤摸了摸小二月头顶,没多想小二月为何会有刚刚一问。他倒是觉得惊喜,知道小二月是个天才,善读书习字,现在看来,小二月习武也是可塑之才呢!若是时间允许,他都想多教教小二月。可惜……

嘛,仔细想想,小二月到底是女儿身,能学些拳脚防身是好的,再多也非必要。曲广袤倒是想着,在小二月离开后,命人取来纸笔,为皮怀礼画下一套掌法,正是他今日对二月所教。若是赶不及,在他离开前教会二月,日后兄妹二人也好一同学习。这套掌法对皮怀礼也是适用的。

之后十天,每日小二月避过曲泰樊、皮曲氏和皮照民,几乎整日在曲广袤房中,偶尔二人还干脆来到院中练拳。他们渐渐放开来,也不怕一日叫皮曲氏撞见了,干脆坦白。

在小二月撒娇央求下,皮曲氏拗不过,答应了。就算她不答应,瞅着,小二月早已将一套掌法练了个七七八八。她现在得以在旁看着曲广袤带着小二月练拳,还能放心些。

又过两日,曲广袤已大好。华公公再到皮府,带来一道可选圣旨为口谕,道边疆三处军营曲广袤可选。

小二月回忆前世,曲广袤最初是到了哪个军营,正是那三处其一,便提议叫曲广袤选了这处。曲广袤可听小二月的,想也不想就同华公公道:“就选这西北华锋营。”

华公公面上有些古怪,瞧了小二月一眼,又瞅瞅曲泰樊、皮曲氏和皮照民。小二月是笑着提议的,这些个大人居然就都顺着小二月,全无异议。

小孩子不知,看来皮舍人和曲家人也都不知。这三处可选,就数西北华锋营最是辛苦,所处位置同匈奴对峙日久,形势渐愈严峻。圣上是让曲广袤主动挑选,想来……

华公公最懂圣心,好心提醒道:“曲公子可是想好了?要知,这西北华锋营……”

第二十一章 不怕险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二十一章不怕险听完华公公仔细介绍,众人不免皱了皱眉头。尤其是曲泰樊,当即就要出声劝阻。

曲广袤已经蹲在了小二月脚边,问小二月道:“二月乖,告诉舅舅,你为何提议让舅舅选了这西北华锋营?”

小二月有些害羞地瞅了华公公一眼,想了想,不避讳着华公公,道:“我就是听着这军营名字觉得有气势,适合二舅舅。”

曲广袤顿时苦笑,怕是自己又要被这亲侄女给坑了。

曲泰樊赶忙问华公公道:“多谢华公公出言提醒,不知现下改选可还来得及?”

华公公冲着曲泰樊笑笑,道:“先头的,童言无忌,不做数。”

曲泰樊喜道:“那就选别个,只要不是这华锋营……”

小二月先是大声打断了曲泰樊,又渐渐小声,道:“还选这华锋营!华公公好心介绍,听之确让人担忧,二舅舅若从军此处必当凶险,叫人忧心。不过,换个角度想,此处越是凶险,凭二舅舅身手,该是更得出彩,不日就能建功立业。而且,陈尚书怕还未能彻底放下仇怨,二舅舅若是主动选择此处,也可叫陈尚书更见二舅舅请罪诚心。嘻嘻,我是觉着这华锋营好,名字就好听,不怕险,二舅舅你觉得呢?”

小二月说完,不管曲广袤家人如何,华公公都不免再三多看了小二月几眼。

这时,华公公忽然问道:“不知洛秋小姐在何处?”

皮照民一愣,反应过来华公公所指皮洛秋,忙是应道:“女儿洛秋是家中旁妻皮李氏所生,此次得妻曲家爹亲帮扶至京,只将小女儿二月带了来,女儿洛秋未随我来。”

华公公挑了挑眉毛,更多看了小二月两眼。不过华公公什么都没多说,再看向曲广袤,等着曲广袤最终决定。

小二月刚刚一番分析,个中利弊,曲广袤也更倾向于还是选了这西北华锋营。但看曲泰樊脸色,曲广袤也不想叫他太过忧心。

曲泰樊思虑再三,一方面对曲广袤拳脚有信心,也盼望着曲广袤当真能闯出些名堂来;另一方面,战场上刀剑无眼,曲广袤拳脚功夫再是厉害,都怕万一,曲泰樊万难安心啊。

末了,也不好叫华公公久等,曲泰樊深沉对曲广袤道:“你也大了,自己做决定罢。”

曲广袤曲解了曲泰樊的意思,当即乐呵呵地对华公公道:“那就还是选西北华锋营。”

曲泰樊一听这话都被气笑了,刚要张口,却听小二月道:“姥爷,是你让二舅舅自己做决定的,现在可不好再反悔,出尔反尔哟。”

得!当着小二月的面,曲泰樊也只能一言九鼎了。

华公公被人送往门口,临出皮家大门还回头多看了小二月一眼。

回到宫中,华公公便是一五一十地全给圣上说了。皮家小女儿二月天才,他已经派人打听过,其六月能言,七月通诗词意……

前头,皮照民参考之前,皮曲氏带着小二月到过《梅红堂》。听越亲王妃所言,小二月十分优秀。现在皮照民也高中探花,得职紫微舍人。越亲王妃正要派人到皮府去,特许小二月提早入学呢。

再来,刚刚他到皮府,小二月又是如何如何帮着曲广袤分析利弊,最终说动全家人,答应了让曲广袤择取西北华锋营。

说到最后,华公公神秘指出,“听皮舍人亲言,皮家洛秋小姐此次未来京中,只有二月小姐同来。”

圣上一愣,马上明白了华公公的意思,对华公公道:“你去唤方忠信来。”

“是。”华公公谨慎避开梁允,单独叫来了方忠信。

圣上问过,方忠信如实相告。那日,梁允主动去问,小小年纪的“皮洛秋”是如何亲口告知了梁允她的名姓。

“呵,好一个皮洛秋。”圣上神秘笑着,对方忠信道,“退下吧。”

“是。”方忠信虽然有些好奇圣上为何要问此事,但只乖乖依言退出了御书房。

只有华公公胆子大,一边给圣上重新倒满一杯温度刚好的热茶,一边笑道:“看来这二月小姐不简单,五殿下怕是自作多情了。”

圣上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嘴角还带着神秘笑意,没再多言,只用眼角轻轻一斜。华公公便道领命,“是。”后自离去。

留下圣上独自在御书房,关起门来再没旁人看着,圣上这脸色才露出了吃惊,感叹,久久愣神。

这女孩儿是叫皮二月是吧,才三岁?当真才三岁?人家就是三岁啊!

六个月就能说话认人,这还好说。七个月就能通诗词意了?这才三岁大,竟然叫梁薛氏那刁钻婆娘……咳!竟然叫越亲王妃都赞誉有加,一听皮照民得中探花,已经封官紫微舍人,便是忙不迭的,竟然要主动派人到皮府去,破例提前让小二月入学?

还有刚刚,华公公绘声绘色转述,定是一字不落,都是这小二月的原话,条理清晰一针见血地分析了曲广袤择取西北华锋营利弊……天!这是一个三岁小女孩儿能想出来的?

圣上不禁回想,他三岁的时候干啥来着?记不太清了,但他记起,曾听母后和先皇笑言,说他三岁的时候还尿过床……

“咳!”这屋里没旁人,圣上仍独自犯羞。

仔细想想,他五岁的时候不也整日只知道玩。再大些,不得不开始念书了,他还老大不愿意呢。梁允正是像极了他。现在六岁大的梁允还不是被方忠信私下叫做混世魔王。呵!圣上都知道,只是无意追究方忠信有所不敬。毕竟梁允这混世魔王的称号实至名归。

圣上明知实情,也未干涉过梁允。只因他小时候都是如此,整天满脑子都是想着法逃学。他美其名曰梁允年纪还小,再多调皮几年无妨。实际上,他没那个脸面训诫梁允跟他儿时一样作为。

对比之下。那皮二月当真是才三岁,竟然已经熟读了《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甚至背诗千百首,全是她自个儿耳濡目染,偷学皮照民和主动到皮照民房中看书学的?

如此聪明,又如此好学,真是……若是男儿就好了。

至于这叫人惊叹天才的小二月为何要撒谎告诉梁允,她是“皮洛秋”?圣上面上再起神秘笑意。他都猜不透这小女儿心思,可不愿意承认,怕是人家没能看上他儿子,还想多看看后续如何。

这会儿圣上这大魔王是打定了主意,还不急告诉梁允那小魔王。梁允似怪可怜的。

第二十二章 老非老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二十二章老非老四月后,皮家已举家搬迁落户至京。

家乡的田产房屋,由小二月提议,皮襄氏也信任,托付给了邻居张大娘代为打理,没叫李家占了半点便宜去。

此时,皮照民已恳请圣上,赐予皮李氏和皮曲氏同他官品四品诰命。不知怎的,圣上只赐了皮曲氏一人。如此一来,皮曲氏和小二月已住进皮府女主人院落,皮李氏只能带着皮洛秋居于次院,皮李氏心中有愤,却也无处可说。谁让皮家搬迁,曲家又出了很多的人力物力。而李家,因为皮李氏没能求得皮襄氏同意,将家乡田产让给李家。这得不到好处的事情,李家便是没了半点表示。

而在远离家乡后。曲家还在京中有买卖,时而两家走动,都能照看着皮曲氏一些。皮李氏却成了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她也是有些怕的,不敢在此时胡闹。

殊不知,皮李氏这次乖巧,不闹不争,竟是倏忽间让出了自己皮家大夫人的位置。

皮李氏是皮照民的发妻,皮曲氏后来,虽为平妻,但在京中,只会被认为妾。但皮曲氏得了诰命,皮李氏没有,这形势一下就逆转了过来。皮李氏又哪里懂得这些,不晓得在他人眼中,皮曲氏才是圣上承认的诰命夫人,而她,区区乡野农妇,怎的都比不得皮曲氏出身好些,更配做了皮家大夫人。

现在时常有人来皮家探门,皮照民和皮襄氏都吩咐过,皮照民不在家中,则由皮曲氏出面招呼客人,方显礼数周全不怕失礼怠慢了。如此一来,旁人更以为,如今皮家的大夫人是皮曲氏,都要自然而然地唤皮曲氏一声“皮夫人”。若是皮李氏也叫人见了,客人也会客气称呼其一声“夫人”,就是态度明显不如对皮曲氏更尊重。

这一日,皮曲氏再带小二月到了《梅红堂》。梁薛氏见之比起上次更觉亲切。

梁薛氏早先就派人往皮家送上请帖。不过皮家搬迁事多,才是耽误了些时日。这会儿人来了,梁薛氏也不嫌晚,便是道明,愿破例准许小二月以三岁年纪入学《梅红堂》。

皮曲氏自是欣喜,只是多少不舍,按照堂中规矩,小二月便要住进堂中宿馆。

这时,皮薛氏忽然问道:“不知你家洛秋小姐可也有意入学?”

皮曲氏一愣,梁薛氏怎知他们家中还有个女儿皮洛秋?但转念一想,梁薛氏贵为越亲王妃,自不难得知。

皮家还有个夫人皮李氏,早在皮曲氏进门之前,就已为皮照民诞下一女皮洛秋和一子皮怀礼。皮洛秋还有多人不知,但皮怀礼可是皮家目前唯一的嫡孙,自是受人关注,也都知道不是皮曲氏所生,而是皮李氏那稍嫌上不得台面的所出。

梁薛氏又道:“我前儿得皇后召唤入宫,圣上也在皇后宫中。许是圣上的意思,叫皇后同我提起皮舍人家中一双女儿,小女儿天资聪颖,大女儿年纪正合适,不妨叫两个女儿都在我这儿入学罢。”

皮曲氏忙道:“如此,明儿我便再带两个女儿一同来梅红堂。二月您已见过,许还要考一考洛秋?”

梁薛氏点了点头,道:“虽是圣上的意思,也不是命令于我,洛秋小姐能不能入学,我自还要考验一番。”

这时,小二月突然插嘴,甜甜唤道:“王妃……老师?”

“嗯?”梁薛氏瞧着小二月甜美笑容,心中也是不由觉着欢喜,面上虽然严肃,但眼中特别慈爱地问道,“二月可有疑问?”

小二月先是歪着头道:“王妃那么美,明明一点也不老,为什么要叫老师呢?”

梁薛氏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明知自己眼角已有细纹,每日清晨照镜上妆还觉发愁,只能是吩咐丫鬟把粉扑得越来越厚以做遮掩。这本也是个爱笑的人,却是越来越在意,避免大笑再多添脸上纹路,就叫人觉着太过严肃,甚至刁钻,不好亲近、伺候。这会儿梁薛氏却被小二月特别纯真似无意的夸奖,逗得很是欢喜。

“这孩子!”梁薛氏心下很是受用,喜不自禁面露欢喜,暂忘了不该大笑。

别说,她这一笑,不再刻意收敛,当真恢复了些许青春活泼。堂堂越亲王妃,十五六岁的年纪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原本皮曲氏见了梁薛氏还有些胆怯,这会儿见其欢笑,少了几多严肃,都觉亲切许多,不由眼中露出惊艳。

梁薛氏那双眼睛瞧人可也准的,一瞧皮曲氏眼中都露惊艳,更觉小二月童言真切,再是天才,定也还不懂得那些须臾奉承。她面上笑容更甚,忽然醒悟,人年纪大了,都难免脸上多了岁月痕迹,不过这爱笑的人和不爱笑的人,定都是前者更讨人喜。

不怪越亲王渐渐与她疏离。反倒是原本生得不如她,从前也不得越亲王多欢心的侧妃梁韦氏,是先皇赐婚,越亲王不得不娶,其人到中年身材发福却更爱笑,还得越亲王多到了其房中。梁薛氏惊察,她整日板着个脸,越亲王见了自是不喜,哪怕是她自个儿的孩子,年纪越大,都越不同她这娘亲亲昵。分明是她自个儿赶人走,越少见越亲王、越不得自个儿孩儿亲近,她越是闲着无事,才想到开设了这《梅红堂》。只她孤身返京,越亲王都没有同来……

忆起这番落寞,梁薛氏脸上的笑容淡去,回过神来仍浅笑教导小二月道:“老师是为尊师敬称,同人年纪无关。就像二月唤爹爹为爹爹,娘亲为娘亲,不过都是称呼罢了。”

小二月听后乖巧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又问,“老师,日后我要入住学堂宿馆,可要与人同居一室?”

她记得,皮怀礼本应先是入学《新竹堂》后转学《善师堂》,都安排与人同居一室。她倒不介意与旁人同居一室,只要那人不是……

梁薛氏摇了摇头,道:“宿馆房间尚算充裕,二月无需与人共用一室,不过,”梁薛氏看向皮曲氏告知,“皮夫人若有担忧,可安排一陪读伴二月同来照顾。”又对二月道,“二月只需与自己伴读共用一室。”

第二十三章 小家气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二十三章小家气小二月安下心来,不再多问。梁薛氏也只当小二月不惯与人共用一室,没有多想,不做追问。

只有皮曲氏看出,小二月特别有此一问,是得知皮洛秋也要一同入学,怕跟皮洛秋同居一室。不怪小二月与皮洛秋不亲,皮曲氏都担忧,若是届时梁薛氏好心,将皮家两个女儿安排一室,皮曲氏还怕皮洛秋再欺负了小二月。

走出《梅红堂》,皮曲氏还隐隐皱眉。她倒不是出于偏心,有点不愿意叫皮洛秋也入学了《梅红堂》,她是担忧……

小二月竟安慰皮曲氏道:“娘亲忘了,二舅舅教了我些拳脚防身,日后无论姐姐能否入学,我们既不必同居一室,不怕她还想仗着年长几岁身材高大欺负了我,也不怕旁个同学如此。”

“嗨……”皮曲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忙是训诫小二月道,“女孩儿家家的,可不能如此粗鲁,切记以后在堂中学习不可对人动粗。我都后悔允了二哥教你。”

小二月甜笑道:“娘亲安心,除了姐姐,我该不会招人厌恶,自不会平白无故惹事生非。”小二月只心道,但若有人非要来招惹她,那就另说了,她可再不会叫人平白欺负了去!

这点皮曲氏倒是安心。小二月爱笑讨喜,就连让人一见生畏的越亲王妃梁薛氏都能被小二月逗乐了,明显很是欢喜了小二月。想来,日后同堂学生该也多欢喜小二月,总不会平白无故对小二月生厌。而且,皮曲氏在京中越是日久,越是得知,得入《梅红堂》的女儿,出身是一个比一个好,各自家教都该严格……

皮曲氏又起担忧,小二月和皮洛秋的教养够不够?会不会遭人嫌弃排挤?都是女孩儿,年纪小,就是不合群怕会自卑,也不怕生出多大事端。大不了女儿若是太过委屈,退学归家便是。但这两个女儿不能同别家女儿交好,会不会影响到皮照民同其他朝官交好?

待皮照民下朝归家后,皮曲氏便是将圣上授意,叫皮洛秋也入学《梅红堂》的事儿,还有她几多担忧都同皮照民讲了。

皮照民听后宽慰皮曲氏道:“婉儿无需多虑。圣上虽不多做干涉,但想来也不喜朝员私下里过分亲密结党营私。我在朝中时日,与人都友好,只专心公事,便不会惹人生厌。不过你言之有理,怕两个女儿被人瞧不起了去,不如饭后我们便带女儿去做几身时下潮流的新衣裳,届时就不怕女儿从穿着上就被人瞧轻了去。”

午后,皮照民就带着全家人一同上街,自也要带上几个奴仆丫鬟跟着。如此声势浩大,难免惹人侧目。有心人瞧见了他们是打新上任的紫微舍人府邸——皮府出来的,更一路尾随细致打量。

谁人瞧了都觉,皮照民和皮曲氏是璧人一双,郎才女貌气质不俗;皮襄氏是为年长妇人,不见得气质多好,也有着人身阅历丰富自带的沉稳;至于明显也是主人家的皮李氏就差太多,完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走在大街上张头探脑的瞧着什么都新奇,还不如后方跟着的一些丫鬟气质好些。

再看皮李氏拉着的皮洛秋,娘俩是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比一个更张头探脑,小孩子还不比大人懂事些,更会见了什么都嚷嚷着想要。只是一些小东西,皮照民都给买了。还不知,皮照民若是不给买,皮洛秋会闹成什么样子。许是也像她娘,甚至更过分。

皮李氏看中了街边摊子上一枚玉镯子,试探着想求皮照民买给她。皮照民傻,皮襄氏可明白,这街边摊子上卖的哪有什么好料子的镯子,卖镯子的小摊贩还狮子大开口想狠宰他们一顿。皮襄氏自要拦着,皮照民价钱都不讲一讲就要掏钱。最后,凭着皮襄氏的本事,硬是叫那小贩松了口了,这先前他一口要价五十两不议价的玉镯子,答应十两就卖给他们。皮襄氏再讲,这小贩就是无论如何也不松口了。

得,这下子皮照民仔细一看,也是看出这玉镯怕是十两都不值,便不想买给皮李氏。皮曲氏也是好心,拦了皮照民一嘴。他们都是觉得,如今皮照民已是四品朝员,何苦委屈了皮李氏要戴这么次品的镯子,叫人见了还要笑话。

皮襄氏也是一锤定音,当着小贩的面就直白道:“我瞧着这镯子顶多也就值三五两银子。他不松口,咱还是别买了,不当这冤大头。”

皮襄氏说完,全家人便是举步,不再在这小摊贩前逗留。这会儿那小摊贩再松开,喊着:“五两就五两罢,卖了卖了,哟!大老爷,老夫人,您们留留步……唉!”自是晚了。

皮李氏还恋恋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听见那小商贩竟然当真答应五两卖给他们玉镯,她更觉急切。可是,直到再难返回,他也不见皮照民和皮襄氏动摇,当下咬了咬嘴唇,目光在皮襄氏和皮照民身上稍作逗留。

皮李氏是还没意识到,日后怕也难改这贪小便宜的性子。在她觉着,多金贵的镯子她也不好开口求皮照民买给她。现在这便宜的镯子她瞧着欢喜,皮襄氏厉害,给讲价到了居然五两银子就能买下。皮照民原本都愿意掏五十两给她买了,这会儿却又反悔……

最终,皮李氏明显怨怪的目光瞪上皮曲氏。她不怪皮襄氏,也刻意忽略了皮照民面上不喜,就是认定因为皮曲氏从中阻挠,才叫她不得这镯子。于是乎,皮曲氏若是打眼看上了些什么街边小物什,不等皮曲氏驻足,皮李氏都要扯着脖子说道一番,这些街边的小东西如何如何不好,尤其是抬手直指着皮曲氏看上的那件,狠狠批道一番,也不怕被人家摊贩主人听了去,都是一文不值的烂玩意,可配不上皮曲氏。

次数多了,皮曲氏总算反应过来,也只是无奈地摇一摇头,不与皮李氏争执。还想着,歉意向着摊主低低头,求得人家摊主不怪。

平心而论,皮李氏和皮洛秋这娘俩长得倒算好看,却还是叫人见了不大欢喜。皮李氏过分作为,更是惹恼了许多小贩。他们全看在皮曲氏客气,礼数周全的面子上,才没当场发作。回过头来得知了他们一家身份,还要私底下议论,皮李氏怪不得不得圣上封诰,这么小家子气的,他们都看不上。

反观皮襄氏拉着的皮怀礼,模样有些瑟缩,但也随皮襄氏,还觉沉稳,小小男孩儿,好奇心也远没有女孩儿重,从不探头探脑打量街边小摊上的东西,就叫人觉得恁是乖巧懂事;这更懂事的还有皮曲氏拉着的小二月。

同样是女孩儿,小二月还明显比皮洛秋小上几岁。瞅瞅人家,一路乖乖跟在娘亲脚边,也会四处探看,眼里也全是……新奇?比较敏感的人恍惚觉着,这孩子眼里怎么好像多了点什么小孩子不该有的目光。

这些人也只会甩一甩头,认定自己是看错了。再细看,小二月从未张开说要什么,更不会硬拉着娘亲家人非要往哪个小摊贩上走,一路都是随着家人走走停停,脸上也是一直挂着甜笑。卖东西的小贩怎么瞅怎么觉着这孩子讨喜。

这时,小二月忽然盯住了街边卖糖葫芦的,第一次出声说想要。小二月第一次开口,不过是想吃串糖葫芦,皮照民自然答应,就要去买。

谁知,皮李氏这一路不痛快着皮曲氏,居然连小二月想买串糖葫芦都能出声讥嘲,道:“这街边的吃食多脏呀……”

第二十四章 偏心眼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二十四章偏心眼这时,皮怀礼先是拉了拉皮襄氏,皮洛秋也突然对皮李氏道:“娘,我也要吃。”

这下子皮李氏顿时改口,说是现在天气还热,糖葫芦定都是当天新做的,脏不到哪里去呀。然后她主动拉着皮洛秋率先到了那卖糖葫芦的前,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盯着插糖葫芦的草捆很快扫了一遍,也不问卖糖葫芦的取,自己拔下了两串看起来最大最圆润的,一串直接递给了皮洛秋,另一串则待皮怀礼到了近前递给了皮怀礼。

皮照民和皮襄氏看着都觉无奈,摇了摇头。偏偏,皮照民一掏腰包,发现包里没剩下两文铜钱了。先头带的,多已给皮洛秋买小物什花光了。这大点的银子吧,卖糖葫芦的还找不开。好在皮曲氏这次出门也带着荷包,她包里还有些铜钱。

小二月已经甜笑问卖糖葫芦的大叔取一串糖葫芦给她。这三串加起来是六文钱,皮曲氏也在旁将六文钱递去。

卖糖葫芦的大叔瞅了瞅皮李氏娘俩,拿了糖葫芦就退到一边去吃。皮李氏分明不管银钱,而且很明显,皮怀礼和皮洛秋是她亲生的。这越是兜里没钱,还越是偏心眼呢!买糖胡的大叔不禁也是摇了摇头。再看甜笑站在他身前,一直乖巧等待的小二月,卖糖葫芦的大叔就觉着欢喜。

卖糖葫芦的大叔当即从草捆背面取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芦笑着弯腰递给小二月。小二月接过也是不禁挑了挑眉。

妈耶!这同样的签子上,旁个糖葫芦都是串着四五颗圆红,这串怎么就能串下七八颗的呢?还个保个又大有圆!

卖糖葫芦的大叔忽然抬手摸了摸小二月头顶,就近冲小二月眨了眨眼。小二月当即冲着卖糖葫芦的大叔更甜甜一笑。

小二月拿着糖葫芦自己也不先吃,而是将糖葫芦先高高举起送到皮曲氏嘴巴,叫道:“娘亲喜食酸甜,娘亲先吃。”

皮曲氏便是就着下二月的手,轻轻抬手遮掩咬了一颗去。

小二月又几步,将糖葫芦举到皮照民嘴边,道:“爹爹也尝尝,没有那么酸的。”

皮照民本不是能吃酸的人,但也被小二月说动,咬了一颗去。

一旁,皮怀礼已经吃了一颗,和皮照民同样怕酸,但也觉着这糖葫芦酸酸甜甜的,酸过还是想吃,这第二口就是送到了皮襄氏嘴边。

皮襄氏道:“奶奶怕酸,不吃了,怀礼自己吃吧。”

皮襄氏也是真的有些怕酸,但是爱吃甜。

小二月看出,皮襄氏也不是不爱吃糖葫芦,只不过皮怀礼的那串上最少,一共才四颗,怕是她吃了一颗,皮怀礼能吃的少了。

小二月便是把自己的一串送到了皮襄氏嘴边,甜笑道:“奶奶尝尝我这串,都可甜的。”

皮李氏这才发现,怎的小二月那串上那么多?她当即就是瞪了那卖糖葫芦的一眼。卖糖葫芦的把头一转,才不理会她。

皮襄氏看小二月这串上头多,又挨不过小二月这么想着她,终于也咬了一颗去。

这时,小二月瞅了皮李氏一眼,一边瞅着一边把糖葫芦送进了自己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叹道:“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皮李氏不由吞了口口水,转头去看皮洛秋。皮洛秋手里那串原本有五颗,不过有两颗小了些,总体来看和皮怀礼那串分量差不多。这会儿,皮洛秋已经吃了两颗,还剩下三颗。瞧见皮李氏看向她,她居然缩了缩护着糖葫芦的模样,狠怕叫皮李氏抢了去。

“这孩子!”对比之下,皮李氏也是有些气的,居然还当真能抢了皮洛秋手里的糖葫芦去,咬了一颗。那可是剩下三颗里头最大的一颗了。

皮洛秋接回糖葫芦,瘪瘪嘴,还是忍不住,当场就哭了。

她这一哭,皮李氏更心烦,不劝,反而还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皮洛秋屁股两下。皮洛秋自是哭得更大声。

此时侧目的人更多,都是皱眉摇头地看着皮李氏和皮洛秋娘俩。皮照民脸上挨不住,忙是劝了一嘴。皮襄氏还喝道:“别闹了!”皮李氏和皮洛秋才消停。

小二月吃着糖葫芦本就嘴角带笑,这会儿笑容更甚。丢不丢脸的,反正丢的是皮李氏和皮洛秋的脸。

等到了绸缎铺子。相似的情节再次上演。

皮李氏指定是要给皮洛秋和皮怀礼挑她眼中看起来最好的料子。可惜,她眼光差了些,看中的料子颜色亮是亮,但懂得的人一模就知道丝质差了些。卖货的老板和小二自不会说道这些,只会见人夸人,说皮李氏眼光好,这料子多衬皮洛秋小孩儿肤色如何如何。说到底,这些颜色亮堂的料子也都不便宜。

另一头,皮曲氏是叫小二月自己挑。小二月看后,一眼看中了店里头一匹单独放置颜色却很不起眼的料子,淡淡的青色,好似都不曾渲染。

小二月只挑中了这一匹,皮曲氏便是做主,又给小二月挑了些淡粉色、嫩黄色的料子。

等到付钱的时候才皮李氏傻了眼。光是小二月自个儿看中的那一匹竟然是这店里头最贵的,再加上皮曲氏给她挑的料子,那一匹都比皮李氏给皮洛秋挑的贵上好些。全部加起来,皮照民带的银子还不够。

小二月便是有些惋惜地主动道:“这料子太贵了,我穿没两年怕是就小了……”

店家忙道:“不会,小姐现在身子小,做一身衣裳都用不了这一匹布。这样,我们再送小姐这一匹桃红色的做内衬,这半青绸匹牵线角。给小姐直接做成两套衣裳,一套合乎现在的尺寸,一套做大一些,适合小姐多穿几年。”

这店家也是不小气,说要送给小二月的料子都也不便宜。

皮曲氏看着小二月着实欢喜这匹料子,便是对皮照民道:“夫君,我这里还有些银子,刚好够付给二月的这些料子。”

皮照民一愣,没想到皮曲氏这么周到,想着带来的银两怕是比他出门的时候带着的还多。这可都是皮曲氏的嫁妆钱。

皮照民忙道:“夫君在这儿,那有叫娘子出钱的道理。”

皮照民又有些不好意思,但诚实同店家讲,他这会儿身上的钱不够,可否先付部分定金,等衣裳做好了来取再付清剩余。

店家笑道:“届时老爷不必亲自来取,我们自会送到府上。”

皮照民便是先交了一共五十两的定金。小二月三匹布做四套衣裳,皮洛秋五匹布做五套衣裳,皮襄氏也帮皮怀礼挑了两套。店家说皮怀礼的衣裳好做,但两位小姐挑的样式要多费些工夫。最终约定好了,一个月后一同送到皮府……

“您是皮舍人?”店家忽然问道。

第二十五章 得贤香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二十五章得贤香皮照民认了。皮曲氏也直言,日后两女儿要入《梅红堂》学习,特意来给她们做几套新衣裳,不怕不比堂中其他女儿,不讨喜。

店家一听这话,当即表示还可以给她们打个折扣,只盼着皮家两个女儿日后在堂中若是有人问起,为他们店说上两句好话。

皮家人自是欣喜应了。

离开这绸缎铺子不远,不想一男子追了上来。

小二月一眼看出,这人是李毅。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忆起,这绸缎铺子是李家产业。此时李家绸缎生意做的还小,但前世,后来曲家复兴,还多靠李毅帮扶。

李毅此时才刚靠过举人,但为人处世已同前世周全。他道明自己身份,说久仰皮照民大名,意欲结交讨教。

众人说着说着,李毅便是引着皮家人到了荟萃楼,直言做东。皮照民说不上来觉着李毅亲切,也就没有推辞。

期间,女人吃菜,男人交谈。小二月忍不住,忽然探问了一嘴,却得知贤香还并未被买入李府。此时,李毅手下六香,只有芸香和惠香。

小二月记住了此事,回头便求着皮曲氏和皮照民。率先买下了贤香。此时贤香家里刚遇危机,旁人还不知,他们家里不过硬撑。

小二月也不用多解释,只道瞅着贤香欢喜。贤香本也是大家的小姐,皮曲氏和皮照民稍稍考过,都觉着很适合给小二月做了伴读。

小二月才得知贤香本名,这才察觉自己前世多少轻忽了贤香。不过贤香叫顺了口,还是给贤香改了名。小二月也一并想着,求叫皮照民吩咐齐管家,将贤香一双弟妹也聘入了皮府。这小妹妹则安排给了皮洛秋做伴读。

如此,待月后,隔日小二月和皮洛秋便要入学。李毅只派了一人驾车给送来了定做的衣裳。交了货,那人便走,并未收取尾款,倒是给皮照民留了一封信。

信上书,李毅恭贺小二月和皮洛秋入学欣喜,这些衣裳便当做礼物送给这一双小侄女儿。

别说,此时李毅还真有能耐,已经跟皮照民称兄道弟。不过不比前世,此时的李毅还未当官,自谦要唤皮照民一声兄长。

几年后,少了皮照民竞争,还能提点着些。当初的六人,除了出身稍差的二人,四人更早结交。六人齐全时,如前世相约荟萃楼。皮照民才知李毅年长于他。六人又按着年岁排名兄弟,一如前世成了六兄弟。这都是后话了。

第二日,小二月和皮洛秋都是穿着新衣裳,带着两名伴读一同被全家人送到了梅红堂。

小二月早司机私下里求过梁薛氏,说得倒也委婉:“我与姐姐年岁不同,还是按照堂中规矩,与同龄相近之人邻居,不求老师格外照顾。”

梁薛氏心道,堂中只有小二月是才三岁,她又哪里有同龄人哟!不过梁薛氏哪里不懂小二月意思,比起皮洛秋那还只字不识的,倒也算长相尚可,头脑算聪明,可以入学,也不比小二月更讨她欢喜。

两姐妹同入学,梁薛氏给安排的房间相隔老远。小二月临近的房间中住的还是更年长些的,都是梁薛氏最看好的大家女儿。

只有小二月感激冲着梁薛氏甜笑,旁人还没看出差距来。皮洛秋只管看房间大小好坏。其实每间都差不多。在皮洛秋看来都觉好,就很满意。

皮家人安下心来,放两个女儿留在堂中,与梁薛氏再交谈几句便是离去。

这会儿,小二月和贤香在自个儿房中。贤香正自觉整理屋内,打理物什。

小二月在家中才不做任何这下人做的事,正所谓今非昔比。但关起门来,小二月却又主动帮着贤香一起整理。贤香也是感动,都觉莫名同小二月亲昵。

虽说她家道中落,自己委身做了丫鬟。但她很是甘愿,自己日后可能会苦了些,家中却是得皮舍人帮衬,眼见好转。再说,不过几日相处下来,贤香更感激,自己遇上了好主人,小二月待她不薄。

她自个儿给小二月做了伴读,都相当于得了机会进梅红堂学习。她的妹妹也是。当日皮照民买下她弟妹的时候还给她爹娘说过,她弟弟也是准备要给皮怀礼做伴读的,她爹娘才是忍心。不到万不得已,谁家又舍得卖了儿子。

两人合力很快整理好了房屋,只差一事。这室内原本备有一床,伴读要睡草席。梅红堂一名丫鬟送了草席来,二人收下。转头,小二月却叫贤香将草席收好,无需铺设。

原来,小二月早看好,这床够宽,足以叫她夜晚和贤香同眠。贤香觉得于理不合。当夜小二月挤上草席。贤香才是不得不从了小二月。

反观皮洛秋那边。

贤香的妹妹得名雯香。小雯香才四岁,光看身高模样就同这世心宽体胖……哦不,是心情欢快长得也高的小二月差不多。再加上,小雯香是小二月求皮照民买进来的,皮洛秋就不大欢喜。

小雯香只得睡草席,还被皮洛秋嫌弃,要将草席设在最远的墙角。小雯香还不大能藏得住事儿,忍不住同姐姐贤香抱怨了。贤香却懂事儿,心疼妹妹之余,也只能安慰妹妹几句,不敢同洛秋小姐说道,也不好说道小二月听。就是小二月得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贤香,贤香惦念妹妹,自己都舍不得吃,全分给了小雯香。

一次叫皮洛秋发现了,她竟还把东西都扔了,不给小雯香吃。小雯香不忍,哭出了声,叫隔壁听了去。事情闹得有点大,小二月才是得知。

不过小二月也不好替小雯香明出头,旁敲侧击讥讽了皮洛秋几句。旁个小姐都要指指点点,皮洛秋面上挨不住,日后才是收敛了一些。但皮洛秋可记仇,严令小雯香日后不得再同贤香多亲近。贤香愁啊,小二月也只能多安慰贤香几句。

贤香也是明事理,只叹妹妹命苦,同是给人做了下人,早该有心里准备,这摊上了皮洛秋这样的坏主子,无处说理,也只得隐忍。

贤香越是懂事,小雯香也懂事知道隐忍,小二月却也会看不惯。皮洛秋这世欺负不了她了,却欺负起了别人。凭什么每次都要别人隐忍,皮洛秋却能作威作福?

第三十一章 真天才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三十一章真天才皮曲氏顿时是想哭又想笑,训斥小二月道:“怎么能这么说姥爷呢?”

小二月还不认错,连带着把曲广玉都骂了进去,“不只姥爷疯了,大舅舅都疯了!”

皮曲氏更加哭笑不得,再度训斥小二月道:“啧!怎的连大舅舅都骂了进去,二月!”

小二月更加肯定道:“疯了!疯了!姥爷疯了,大舅舅疯了,怕不是娘亲你都疯了?”

换成皮曲氏惊呆,万万没有想到小二月能连她这个娘亲都骂了进去。

“娘亲,我几岁?”小二月忽然一脸严肃地问皮曲氏道。

“年节过后月余,你可五岁了。”皮曲氏愣愣答道。

小二月更加严肃道:“娘亲你可仔细想想,谁家做买卖的,这当家的敢问自个儿才五岁大的小外孙女出主意?还是老大桩的买卖,亏了一笔都可能亏掉京城里头一座大房子了!甚至,甚至……”比较难过的是,曲泰樊出题考小二月,从来不说实际金额。小二月都说不准,她究竟是左右过曲家多大桩的买卖。”

“总之,谁家做买卖的敢问五岁大的小孩儿出主意?还真敢照着五岁大孩子出的主意做了?娘亲你仔细想想,你都知情,竟然都没劝一劝姥爷和大舅舅?你和姥爷、大舅舅可不是都疯了!”

皮曲氏忽然醒悟。按常理来说,小二月说的一点也没错,他们可不是都疯了。可是,可是……

“你跟寻常的五岁孩子能一样吗?”皮曲氏总算找出了不同。

小二月先是低头看看,再抬头一脸看疯子的表情看向皮曲氏,瞠目结舌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小二月心知皮曲氏指的是她心智比寻常五岁孩童天才早熟,但她必须瞒着,现在必须让皮曲氏意识到,她就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再是天才早熟,都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儿!

小二月忽然后悔,这么早就向曲泰樊提出想要学习经商。虽然前世她也曾帮着齐二牛卖肉算账,但那些按几斤几两肉就算几文几两银钱的小账,哪里算得上是做买卖?根本动不到什么脑子。曲家的买卖可就不一样了。那能一样吗?

小二月以为,自己不过用书信同曲泰樊学习了半年。她能学得多少?她可真真儿地是从头学习。难道……她真是个天才?

小二月一愣,事实已经如此,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着曲泰樊和曲广玉解决了很多生意上的难题。这样看来,她可不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经商奇才!

“娘,我是个天才耶!”小二月忽然抬头灿笑,脸上十足惊喜。

“噗……”“哈哈哈哈……”

皮曲氏、皮照民和皮襄氏听后都被逗笑。

“我的好孙女儿哟!你才发现自己是个小天才吗?嗨……”皮襄氏年纪大了,笑一笑也就收住了,还是忍不住又笑,道。

“嘿嘿……”小二月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是忍不住还在笑。

她不是一个天才。只不过是因为两世经历,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两世加起来可是已经活了二十五年,比现在的皮曲氏年纪都大。从前,大家夸她是个天才,她都不觉欢喜。可是这次不同了。她有心经商,并发现自己不过学了半年已小有所成,都可以给曲泰樊和曲广玉出主意了呢!她终于体会到了自己确有天才,她能不惊喜,能不高兴吗?

欢笑过后,皮曲氏也是有所反省,教小二月日后不再轻易给曲泰樊和曲广玉出主意,也是去信数落了曲泰樊和曲广玉一番。

不想,年后小二月五岁生辰,曲泰樊还未回信,却是和曲广玉一起到了皮家。做生辰贺礼,曲泰樊说要在京城开家商铺直接交由皮曲氏和小二月娘俩打理。

“爹爹……”皮曲氏说不上来是何心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曲泰樊则对着皮襄氏说话:“老夫人意下如何?”

皮襄氏笑道:“自打二月上了学堂,照民白日里也要上朝处理公事,婉儿在家无事,都好找些事做做。”

“老夫人可是同意了?”曲泰樊确认道。

“唉,就劳烦亲家老爷做主了。”皮襄氏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虽说,皮曲氏已经嫁进皮家,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皮曲氏都不该再以曲家女儿身份帮曲家做事。曲家又不是没有男孩儿。但曲泰樊是要开一家商铺交给皮曲氏打理,这就不一样了。商铺是直接过继到皮曲氏名下的,相当于也就成了皮家财产。眼下皮照民月俸不高,曲泰樊分明是借着女儿和小外孙女的名义帮扶皮家。皮襄氏除了心存感激,哪里有半点异议。

“哦对了,广玉。”曲泰樊唤道。

曲广玉上前,奉上一箱银钱,对皮襄氏道:“这些是张大娘托我们带来,说是皮家田产上两年的收成,请老夫人查收。”

皮襄氏一见那小箱就知道里头银钱绝对多过皮家家乡田产收成,没有开箱去看,已是忍不住问道:“哪有这么多?”

曲广玉笑道:“确有这么多。张大娘一开始确按皮老夫人所教,是将皮家田地承包了出去,只于每季收成时节广收了村中所产,拿到县城和省城里头去卖。老夫人当初给张大娘留了一笔银钱,本意是将家中田产托付给张大娘的酬金。张大娘却将那当成了是老夫人留给她的本金。她不曾私自动用,兢兢业业两年,便是将这笔银钱翻了一番又一番,变成这许多。”

小二月忽然插嘴问道:“舅舅,只是两年,奶奶当初留给张奶奶的银钱就算是实打实地翻上了两番,该也没有这许多吧?”

曲广玉蹲下身来,引导小二月道:“二月你再想想,借着皮家田地,如果是给你这些本金,你如何能叫这笔钱在两年内翻上两番?”

小二月低头沉思片刻,灵光一闪,道:“不将皮家田地承包出去,但请一人帮忙照看,只种简单牧草,放养鸡鸭牲畜!”

曲广玉眼睛一亮,摸了摸小二月头顶,笑道:“正是如此。”后转头对皮襄氏解释道,“张大娘看到手里多了这许多钱,便想到,种庄稼辛劳一年,全村的收入也不过如此。但养鸡鸭牲畜卖钱却比种庄稼收入高上许多。如果将手中的钱全部买来鸡鸭,多租村中田地,全部种上牧草,用来放牧鸡鸭……”

第三十五章 合心意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三十五章合心意三月初开学。

余雨阳早到,便是在学堂门口守着,总算望见二月带着两个伴读丫鬟,似两手空空而来,心头顿时说不上的古怪。

小二月打远见了余雨阳便是招手唤道:“姐姐你来得好早。”

“妹妹来得也早。”余雨阳笑迎上前,也对皮洛秋打招呼道,“洛秋小姐早。”

“雨阳小姐早。”皮洛秋不平不仄地同余雨阳打了招呼,便是带着多宝往她宿屋去了。

皮曲氏和皮李氏一同送两个女儿过来,这会儿人留在院外,不再进前。皮曲氏叫了小二月一声。二月没有折返,只是派贤香过去,从皮曲氏手中接过一个包裹。

余雨阳顿时多打量了那包裹几眼。皮曲氏身旁还站着铃儿,这包裹却是皮曲氏亲自拿着,可见重要。可惜,余雨阳怎么看,都觉着这包裹普通,似装着几件衣物罢了。她的生辰贺礼呢?明明说好,今儿要给她惊喜的,他们不会是忘了吧?余雨阳这面上便是忍不住表现出了落寞。

小二月见了心中偷笑,面上却不显露出来,拉着余雨阳的手往里走,道:“姐姐房间已打点好了?”

“嗯。”余雨阳心中落寞,话也少了。都是小二月有一问,她轻声一答。这也算是好教养了。

余雨阳将小二月送至她房间门口,便做离去。小二月并未挽留。

贤香和雯香知道实情,看着余雨阳落寞离去,忍不住问二月道:“小姐,你怎的……”

“嘘!”余雨阳还未走远,小二月两手拉着贤香和雯香进门,忙是把门关上,才道,“还不急。你们抓紧先帮我把这屋子收拾收拾,一会儿人都来了,老师便要主持开学。我们可不好晚到。”

“是。”贤香和雯香不懂小二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乖乖听话做事。

小二月接过贤香手中包裹,先藏于衣箱一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三人便又出门。门外,不想余雨阳又早来等候,面上落寞一扫,已经又端起笑脸。

小二月更觉余雨阳好教养,心中都对她更觉欢喜,忙是上前亲昵拉起余雨阳小手儿,共往堂上去。

今日开学,不做授课。堂上,梁薛氏亲自主持开学,也是说道半日。午后,学生便可自便。

吃过午饭,余雨阳一下午都在二月房中。根据梁薛氏上午所讲,二人一起做着明日课上准备。再到吃过晚饭,余雨阳本欲回房自修了,却被小二月叫住。余雨阳盛情难却,还是答应到了小二月房中。直到近熄灯时间,余雨阳总该回到自己宿屋休眠。

贤香和雯香已经在帮着整理书桌。小二月到衣箱中取出包裹,直接递给余雨阳道,“姐姐慢走,先拆开看看。”

经过这一整日,余雨阳早已淡忘自己今日生辰,小二月有心庆贺一事。她一时有些傻愣愣的,仅依言拆开包裹,顿时惊喜叫道:“哇!这些是双面……”

话说到一半,余雨阳疏忽住嘴,面上很是古怪。刚拆开包裹,里面几幅秀作,上头仅露出对折一面。余雨阳已是一眼看出此为双面绣作,可见当真钟爱女红。可是等到余雨阳将这第一幅拿起摊开,却见这幅秀做分明还未完成,只绣了一半。再看下头几幅,竟皆如此,甚至两幅刚起线头,连半幅都未绣成。

小二月笑道:“双面绣作虽精美,但成品只供观赏。姐姐钟爱女红,想要学习,却定不忍拆开窥妙。妹妹便是妙想……”

听着听着,余雨阳面上顿悟,又见惊喜。确如小二月所说。双面秀作太过精美,成品谁能忍心拆开?但这几幅未完成的就不同了。余雨阳已经发现,她可以通过这几幅未完成的,上头诸多线脚引导,她再有心研究一番,便可窥破双面绣做独门奥妙,学为己用。

“祝姐姐生辰快乐。”小二月终于说出了今儿一整天余雨阳都期待着听到的这句话。

“多谢妹妹……呜……”余雨阳大喜过望,哽咽出声。

小二月顿时有些慌乱,没想到自己如此做法会惹得余雨阳哭了出来,可是卖关子卖得有些过了,忙是安慰余雨阳道:“姐姐莫哭,今日姐姐生辰,本该高兴的,怎可落泪。都怪我,我不该坏心逗弄姐姐……”

“嗯……”余雨阳自个儿抬手擦了擦眼角,摇头,笑道,“妹妹当真有心,这礼物,我太欢喜。”

“姐姐喜欢就好。”小二月忽然直白道,“其实……”

原来,要送余雨阳双面绣作为生辰贺礼,本是赶不及。小二月心思灵敏,便是想到如此送礼。那绣娘本是不同意,也知如此,独门妙法怕被人窥探了去。皮照民和皮曲氏求人不成,小二月亲自出马。

凭着她五岁孩童天真样貌,甜笑讨喜,垂泪又万分惹人怜爱。她都算实话实说,道余雨阳送她枫雅乐器坊仿琴焦尾做生辰贺礼,她反过来知道余雨阳喜欢女红,都只想送她双面绣作为贺礼,才不觉轻忽。

小二月更诚实道,确想到送成品不如送半成品,供雨阳学习。重点是,小二月立即向绣娘道明了皮照民出身和余家老爷出身,小二月和余雨阳便都是官家小姐。绣娘听小二月说道,便是信了,余雨阳要学女红,也不会为了日后卖钱讨生活,纯是兴趣罢了。

绣娘已经心软,小二月乘胜追击,直接问其要多少银两,愿意传授技艺,换问她买绣作成讨教绣艺。小二月再三保证,余雨阳不会外传。绣娘终于开出了一个价格,如此……

“妹妹。”余雨阳听完不知该说什么好,除了感激,“我真是太感激妹妹了。”

小二月没有明说,那绣娘究竟开了多高的价钱,想来也必定不低。余雨阳没有过问,回头也要告诉余于雁和余杨氏,夫妻二人心中自有估量。皮家这回礼光看价值都只高不低,心意更盛,可见诚意十足。

当晚,余雨阳干脆留在了小二月房中。二人同床共枕,顷刻间情分更甚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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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竟大意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三十六章竟大意转眼又是一年过,小二月在学堂不但收获了知识,更收获了一份坚不可摧的友谊。小二月同余雨阳深交后方知,她从前因为余雨阳同皮洛秋交好,多少误解了余雨阳。余雨阳实际上是个很得小二月知心的好女孩,她知书识礼,温柔体贴,沉稳向学,又不失乐观开朗。短短一年,小二月同余雨阳已情同亲生姐妹,感情可是坚固。

年节时学生们离堂归家,小二月与余雨阳很是不舍。想约年初二两家便往来走动,二人才是依依惜别。

回到家中,初入家门小二月便觉处处不对。待见到皮曲氏,小二月惊觉娘亲消瘦许多,面上竟范深愁。小二月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问皮曲氏,皮曲氏也只是摇摇头,并不与小二月说。

小二月只得寻了个机会逮住铃儿逼问不休。铃儿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原来此一年中,皮曲氏曾怀了身子,这本是件大喜事,家人们商议先不告知小二月,免扰小二月学习,等二月回来方为惊喜。谁知,怀胎方七月,皮曲氏却不慎滑胎……

“嗡!”地一声,小二月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前世皮曲氏去时残忍画面、皮李氏偷笑得意情景……那曾经害小二月痴傻的一幕幕闯入脑中,小二月痛彻心扉回过神来。

小二月第一反应是质问铃儿道:“可是皮李氏害我娘亲?”

铃儿诧异一愣,忙是摇了摇头,道:“小姐怎会如此想?不是,不是大夫人所为,是夫人不小心,是我不小心。小姐,你要怪就怪铃儿吧,都是铃儿的错,呜……”

小二月咬牙安慰道:“不怪你。”怪她!

不是皮曲氏不小心,也不是铃儿不小心,而是她皮二月不小心啊!明明她都知道的,娘亲在她六岁时……等等!时间不对!

小二月仔细回忆着,明明前世,娘亲该于此时方怀有孕,娘亲和家人还都浑然不觉,因为娘亲不曾害喜。再过三四个月,娘亲肚子有显,才是叫人觉察、自己觉察……

时间提前了。小二月紧紧握拳,她早该防范的。这一世生了那么多的变故。爹爹早入朝堂为官、二舅舅早入军营……所以娘亲早了一年怀有身孕,都不算意外。

是她轻忽大意了,以为欢儿早不在皮家,娘亲和皮李氏如今在皮家的地位又是大不同前。她以为这一世已经处处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都是她以为,她还是大意了啊!

“二月……”皮曲氏呼唤突然自门口发出。

小二月回头看去,顿时忍不住颤声呼道:“娘……”含泪奔进皮曲氏怀中。

“铃儿。”皮曲氏抱住小二月,瞧见小二月满眼通红,已经知道铃儿说漏了嘴,责怪看了铃儿一眼。

“夫人。”铃儿自知有错,不该忍不住告诉给了小二月,来到皮曲氏身旁低头认错,“我错了,请夫人责罚。”

皮曲氏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铃儿关上房门,引着小二月到了床上坐。

小二月哭了片刻,主动抬起头来问:“可是弟弟?”

皮曲氏一愣,反应过来小二月问的是那滑胎……

皮曲氏顿觉心痛,强忍下来,向二月点了点头,叹道:“是啊,娘亲本来可以给二月生个小弟弟的。”

小二月通红类目中有某种异光一闪,又问道:“娘亲可记得那几日都吃喝了些什么,可有腹痛腹泻症状?”

皮曲氏诧异应道:“确有……”小二月是怎么知道的?“可是铃儿告诉你的?”皮曲氏立即想通,以为是铃儿将这些细节也都说给了小二月听。

“呵!”小二月嗤笑一声,没做解释。

皮曲氏更加诧异,小二月这是在笑?不,她面上眼中可不见半点笑意,那她这是……

小二月忙是强扯笑脸,对皮曲氏笑道:“娘亲,弟弟没了我确伤心,但娘亲无事,我已觉感恩。”想到此,二月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笑得越发甜美,叹道,“娘亲无事就好!”好歹,这一世皮曲氏的命没被皮李氏害了去!小二月确觉感恩,甚觉欣喜。不过……

虽然时间提前了,但同样是怀胎七月滑胎,同样本应是个男孩儿,皮曲氏在滑胎前同样腹痛腹泻。小二月毫不怀疑,定又是皮李氏害得皮曲氏怀胎,而且怕还是用了那相同的伎俩……续随子是吧。小二月万难或忘那药材名称。可惜还苦无证据,不然,这一次她一定要让皮李氏付出代价!

此时皮曲氏也是才感劫后余生。滑胎那日,身心痛彻,她究竟是如何从鬼门前走了一遭,又能挺过来的,皮曲氏现在想想也是后怕。许是放不下小二月吧。

皮曲氏忽然万分慈爱地看向小二月,紧了紧抱着女儿的双手,叹道:“是啊,娘亲没事,太好了。”娘亲还能陪在小二月身边,伴着小二月长大。那不幸失去的孩子,许是跟她无缘,她本就命中不该有子吧……

每次忆起那滑胎孩子,皮曲氏仍忍不住面上愁苦。毕竟是怀胎七个月的孩子啊!皮曲氏再是劝解自身,又怎舍得。再舍不得,也换不回那孩子的命了。

瞧出皮曲氏伤感,小二月本想追问那几日细节,却不忍心在此时对皮曲氏苦苦相逼。小二月压下心中急切,只乖乖抱着皮曲氏以做安慰。

不过小二月不问皮曲氏,她自个儿心中可也没闲着。她仔细思索着,这一次皮李氏又能是如何误叫娘亲吃下了那续随子?看来这事儿她该从鹊儿下手?

小二月的头埋在皮曲氏怀中,目中几次闪过怨毒精光。她还清楚记得,若说欢儿是逼不得已,不敢违抗皮李氏命令。鹊儿却可乐意,对皮李氏可是忠心,深得皮李氏欢心。虽然前世鹊儿不得参与谋害皮曲氏性命,但鹊儿却帮着皮曲氏和皮洛秋如何害她……

小二月眯了眯眼睛,双拳再次紧握。她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如此大意!赶走了欢儿,却竟淡忘了鹊儿这更狠毒的丫鬟已经到了皮李氏身旁,她早该防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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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苦无证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三十七章苦无证晚间,小二月百般劝说,皮曲氏胃口仍然不好,也是多少吃了些东西。起码,饭食吃得少,曲泰樊命人送来的补品皮曲氏总是乖乖喝下。小二月心叹,怕是多亏了这些滋补汤水,才是保住了皮曲氏除了清瘦许多,再无大碍。

小二月不敢再在皮曲氏面前提起这伤心事,只得伺机避开皮曲氏,再问铃儿。

可惜,铃儿这糊涂的,竟想不起皮李氏是否派鹊儿来给皮曲氏送过茶点。她更不知,如非鹊儿亲手送来,又可有通过厨房哪个厨娘或丫鬟。如今那些茶点有剩也早已不留,便是再无证据。

小二月这个愁啊,忽然记起铃儿在此时……啊!

小二月再见铃儿,面上不禁带了一丝歉意。事情如若按照前世发展,此时的铃儿已经嫁做半坡村赵家媳。虽然铃儿会在相同时候,被皮李氏害得滑胎,但好险母子都保住了。听说后来那赵家公子可也争气,本也是个优秀的人才,会试中举,被派回了半坡村做知县。铃儿做了知县夫人。夫妻俩感情一直恩爱和睦……

这一世,因为种种,铃儿跟着皮家到了京城,却是错失了这段大好姻缘啊!

唯有小二月知情,不免自责,为铃儿惋惜。

这会儿却也不是过分自责惋惜铃儿同赵家公子大好姻缘的时候。小二月从铃儿这边找不见线索,便是旁敲侧击,派贤香直接到厨房去问。可惜,厨房那边的回应也是模棱两可。那几个厨娘这一世不曾同二月和贤香过分交好,只恪守本分。主人家问了,她们如实应答。偏偏事情过去了一段时日,她们都记不清,皮曲氏出事那几日,鹊儿可有频繁走动厨房,更记不得鹊儿是否经她们之手给皮曲氏送去吃食。

小二月听完贤香汇报,心下却不这么认为。若皮李氏和鹊儿当真通过了厨房某人之手,怕是那当事人定当记得,此时却为自保,即使是面对小小年纪贤香也谨慎,毕竟二月天才名声在贤香背后,其不愿说出实情罢了。无论如何,这条线索也是断了,她想不出方法撬开那当事人的嘴。首先,她还无法确定那当事人究竟是谁,这就更难。

“小姐,”这时,贤香在小二月身边日久,感情虽不如前世深厚,但已对小二月十足忠心,小二月很多事都不瞒着贤香,贤香知道小二月怀疑,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帮着小二月一同在府中探查,这会儿提议道,“事情过去好一阵子了,单凭你我二人怕是万难在府中找见证据。小姐不如同曲家老爷去封信,问问曲老爷意见,或能帮衬。”

小二月眼睛一亮,立即叫贤香取来纸笔,当即书信一封派人送去曲家。

曲泰樊很快回信。信上说,曲泰樊会按照小二月所说从半坡村李家入手仔细查探,在收集到证据之前,叫小二月先稍安勿躁。

小二月反复细看了这封书信几遍。虽然曲泰樊用词斟酌,里头仍不免透露气愤。小二月安心了,既然这边她找不出证据,便如曲泰樊吩咐,稍安勿躁,信任姥爷便好。

不日,小二月六岁生辰。曲泰樊、曲广玉,这次还多了曲秦氏都同来庆贺,会在皮家暂住时日。

晚间,小二月独自到了曲泰樊房中。爷孙俩避人商谈,结果是喜人又气人。

是人做的,总会留下蛛丝马迹。那续随子京中药房有卖,多也是从旁处收购。京郊佃户无人种植,附近林野也不产。小二月已经派人查过,皮府无人从京中药房购买过续随子。

曲泰樊那边却是查到,皮曲氏出事前两月,正是皮曲氏初显怀时,皮李氏就曾同李家去过书信。月后李家回信。此时小二月一问门房便知,确有此事。不够门房记不清那份书信有何异样,只以为是皮李氏同娘家正常书信往来。

小二月却不放过,定要门房仔细回想,道:“刘叔,你仔细回忆回忆,大娘同李家本少往来,估摸着年前也就去往那一封书信。李家送信,可单单只是书信一封,无有物什包裹?”

门房刘叔被小二月引着,便是回忆起来,答道:“确有几样,说是李家田产收货,小小心意,送来做礼。”

“多谢刘叔,你去吧。”小二月笑着挥手。

门房退下。

如此一来,事情便是明确了。小二月立即同曲泰樊道:“姥爷,这事儿还得多些证据。明儿一早你可叫舅舅到……怕是皮李氏花钱收买!”

这一年来,皮曲氏已经接管了曲家在京城新开商铺,曲泰樊是直接过户到皮曲氏名下。收成不入曲家,也不入皮家,皮襄氏做主,都归皮曲氏自个儿一房。皮曲氏手头银钱自是日渐增多,小二月都跟着受用。皮李氏见了自要眼红,皮襄氏周全,只得每月多给皮李氏一些月钱。想来积攒下来,皮李氏手中的钱多了,平日不花,也够收买了那日给皮曲氏看诊的大夫和产婆。

据悉,那日率先发现皮曲氏不妥的是铃儿,但铃儿慌乱,皮襄氏再是立即赶来主持大局,匆忙间却是皮李氏叫鹊儿去请来了大夫,后也是鹊儿再去请的产婆子。那大夫和产婆子口吻一致,都说皮曲氏怕是不慎吃坏了肚子,意外导致滑胎。二人都不曾提出究竟是何物引起皮曲氏腹痛腹泻。

现在小二月认定是续随子,前世张大夫为铃儿一诊脉便知。这产婆子不知,那大夫可也是京中一位威望大夫,怎会瞧不出?

第二日,曲广玉独去半日,午后归家。爷孙舅三人又关门避人相商。

“舅舅,怎么样?”小二月急切问道。

曲广玉心思复杂,沉重点头,道:“我直白去问,人家定要隐瞒。但我几经周旋,还是查到,时间不偏不倚,皮李氏那几日曾借口偶感风寒,正是到那马大夫家问诊看医。她在马大夫药房取了不少珍贵药材,便是难叫人起疑地给了马大夫一笔不小银两。”

“拿到证据了吗?”小二月立即追问。

曲广玉摇了摇头。爷孙舅三人当下皆是眉头紧锁。可恶啊!明明已经查出这么多,事情连成一线,本已真相大白。分明是皮李氏设计陷害,用续随子害得皮曲氏滑胎丧子。然而,人证物证,他们苦无对证,竟无法指认皮李氏是歹毒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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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有一二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三十八章有一二曲广玉忍不住说道:“爹爹,这样不行,都不是第一次了。”

曲泰樊瞪眼之下,曲广玉忙是住嘴。

小二月猛然醒觉。对啊!前世……这不是第一次了!皮李氏先后害得娘亲两次滑胎,第二次才是害得母子双双丧命。前世那第一次,她被瞒着,本是懵懂无知,很久之后才是明白。这一次,她又是怎么被瞒了过去?

该死!她对幼年的记忆还是太模糊了。

“大舅舅,你说,这不是第一次了?”

曲泰樊与曲广玉对视一眼,已然后悔。上次,皮曲氏不慎滑胎,小二月才是三岁,刚入学堂不在家中。待二月回到家中,皮曲氏已是安康恢复。没有人在小二月面前提起,都仔细藏着,就是思虑她年纪太小,不该知道。现在她不也才六岁。曲泰樊糊涂,小二月主动去信,意欲探查此事,并直指怀疑是皮李氏谋害。曲泰樊都忘记二月年纪尚幼,就这般与二月合谋共济。

看着眼前身子小小,却面上严肃恍若成人的小二月。曲泰樊和曲广玉忽然疼惜,二月哪里还有六岁孩童本该天真的样貌,却是如何被迫成如此?

曲广玉机灵,试图蒙混过关,道:“我是说,我们家买卖也曾遇过此种,明明知道是谁设计陷害,坏了那一笔生意,奈何苦无证据,便是成了哑巴吃黄连。煞是气人。”

小二月面上顿时很是古怪。好一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吗?她太了解个中辛酸了。

忆起前世哑口,小二月心下一狠,戳穿曲广玉道:“大舅舅说的,却是娘亲早被皮李氏那毒妇害过滑胎!”

曲泰樊和曲广玉瞬间一愣,遍体生寒。小二月的目光,太过怨毒狠绝,这更不该是她这年纪能有的目光。

“你们瞒得我好苦。”小二月叹息抱怨,“若是早知,我可早有防范,这次定不会叫娘亲和弟弟再被那毒妇害去。”

“二月……”曲泰樊和曲广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二月浅浅一笑道:“事已至此,你们还要瞒着我吗?”

“二月,你才六岁啊。”曲泰樊终于拿出她的年纪说事。

“那又如何?”小二月奇怪问道,“我自幼被人称道天才,姥爷早教我生意,还在京中开了商铺交由娘亲同我打理,可是把我当做孩子看待了?你们偏偏却在这种事情上又将我看做孩子。”

曲泰樊和曲广玉再是对视,竟皆哑口无言。

小二月又道:“如今我已知情,姥爷和舅舅切莫再担忧我年纪幼小。现在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皮李氏那毒妇能两次害得娘亲滑胎,若不能现在将她正法。娘亲心善,待人单纯,还不知防范,难免还会被害第三次。姥爷,舅舅,你们可知滑胎严重?娘亲的命都能被害了去啊!”

曲泰樊和曲广玉心中更为震撼。小二月一口一个毒妇叫骂皮李氏,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是出自一个六岁孩童之口?她竟还懂得滑胎严重……是啊!他们怎的就轻忽了呢?滑胎严重,一个弄不好就连皮曲氏的命都能害了去啊!

二人双双皱眉,一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二是还纠结,此事究竟要不要继续牵扯二月这孩子一同谋划。

“姥爷,舅舅,你们若是不帮我,我自己定也要找出证据来的。”小二月轻描淡写一句话,终是叫父子二人不再犹豫。

“唉——”曲泰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自要帮你。”

小二月笑了,笑得可甜,又是那般纯真模样,却叫曲泰樊和曲广玉看着恍惚。时而天真,时而深沉,究竟哪一个才是小二月的真样貌?

小二月此时已有思量,先问道:“这次姥姥同来,可知我们在查此事?”

曲泰樊点头,又摇头,道:“该是不知。只是因为你娘她二次滑胎,这一次你姥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跟来看看,只为确保你娘还安好。不过昨儿你避人来我房中商讨多时,还是没能避过你姥姥那双法眼。她同我问了,你为何来我房中,我没有说出实情,还不知能不能瞒过去。”

小二月笑道:“姥姥又不傻。也好,这事儿还得要姥姥和娘亲都知道。”

小二月当即命门外贤香去唤了曲秦氏和皮曲氏来。

二人来后,小二月开门见山道:“姥姥,娘亲,这两日我和姥爷、舅舅都在商讨探查,已经确定是皮李氏用续随子两次害得娘亲滑胎。可惜苦无证据,但若是放着不管,却怕还有第三次。我们必须想个办法……”

“阿泰!”

“爹爹!哥哥!”

听小二月说到此,曲秦氏和皮曲氏已是双双惊叫责怪,埋怨着曲泰樊和曲广玉竟带着六岁的小二月参与此事。曲泰樊和曲广玉不敢说话,低着头愿打愿骂。

还是小二月主持大局道:“姥姥,娘亲,你们就不要怪姥爷和舅舅了。是我自己发现的。我一归家,娘亲你消瘦落寞如此,我叫贤香在府中一问便知了。”

皮曲氏下意识向着铃儿看去。铃儿心虚,不敢与皮曲氏对视,退出门去,关起门来,在门外守着。皮曲氏便是明白,这事儿怕是铃儿说漏嘴的。

“娘亲,你太大意了!”小二月突然指责皮曲氏道,“娘亲身体康健,府中吃喝本是无虑,娘亲却会坏了肚子,早已滑胎一次,竟都不怀疑是有人谋害?这次又是如此,娘亲总该醒悟。府中会害娘亲滑胎的,除了皮李氏还会有谁?”

皮曲氏凄苦一笑,目中只见轻愁。

曲秦氏忙是安慰皮曲氏两句,然后才对小二月道:“二月,你莫再指责你娘了。只有当娘的才知道,失去孩子是多么痛苦,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许多。”

“愚蠢!”小二月忧思心切,脱口骂道,“事情已经发生,沉湎伤痛又无法改变过去,只是叫恶人逍遥法外,大意得叫自己被一害再害。娘亲,你仔细想想吧!难道还要被害了第三次去?那是你的儿子,我的弟弟啊!你不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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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防再三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三十九章防再三“呜……”皮曲氏瞬间落泪,呜咽出声。

哭?小二月气极了,骂得更狠,“哭有什么用?你在这边哭,人家在那边笑。你哭得越厉害,人家笑得越开心。不许哭!”

“唔……”皮曲氏的泪水止不住,却抬手紧紧捂住了嘴。

“呵!”小二月宽松了一些,冷笑道:“行,就算是忍不住要哭,也不能叫旁人听了去。你就捂着嘴哭吧。”

“二月……”曲秦氏想要拦一拦二月。

小二月不再理会皮曲氏,转头对另外三人道:“娘亲不顶事儿,我们说。”

实际上,也只有小二月一人在说,“我们也不用再费心思查了。耽误了时日,现在要找见证据太难。娘亲若能早些告诉我……”小二月还是忍不住要数落皮曲氏。

小二月甩了甩头,自己止住了话头,眯着眼睛道:“再难查也不怕,我们只要……”

小二月说完,四个大人都傻愣愣的,一时不知道回应。

她要让皮曲氏过两个月再假装怀孕,看皮李氏会不会再有动作。如果有,她们这次是请君入瓮,便能抓个人赃并获。如若没有,那她们就反过来设计皮李氏,做出假证据来,也要抓她个人赃并获!

看皮曲氏如此心善都知道,曲家没有一个人是不心善的。在此之前,曲泰樊和曲广玉再是气愤,想要抓住皮李氏把柄,替皮曲氏撑腰,都不曾想过,没有证据创造证据也要将人正法。严格来讲,这反过来害人,也是害人。他们都不曾想过要主动害人啊。

小二月看着四人表情便是了解,他们一时间还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呵……

小二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只有真正在深渊苦苦挣扎过的人才知道,善良不该是软弱。如若一个人的善良太过执拗,叫坏人仗势欺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那份善良便成了助纣为虐。不是不报,也是害人害己。被助长了气焰的坏人欺负软柿子欺负惯了,看谁都像软柿子,早晚也要自食恶果的……不够!远远不够!

小二月猛然睁开眼睛。前世,皮李氏和皮洛秋害人如何?她们的结果又是如何?那恶果怕是嫌太甜了吧!

小二月深深醒悟,早知人不由天。此时又在心底告诫自己,该狠心,该反抗的时候一定要狠下心来,不只反抗,还要狠狠地还击回去才行!你不反抗,不还击,就是隐忍,就是懦弱,只会叫别人更得寸进尺。那是傻!她绝不再犯!

小二月不但告诫自己,也告诫至亲道:“姥爷、姥姥、舅舅、娘亲……你们当真咽的下这口气,找不见证据,就把这事儿忍下去吗?都不怕再被人害了去?”

曲秦氏叹气道:“这无凭无据的,我们总不好反过来……”

小二月看着曲秦氏摇了摇头,眼中分明骂道,“懦弱!”

小二月也当真说了出来,“你们可知,我们越是隐忍,别人只会越得寸进尺!我们可不能再犯傻!善良可不是懦弱!”

这时,皮曲氏已是深深看着小二月良久,恍惚觉察,女儿,早就大了,凭着六岁,甚至更早,小小的年幼身躯,都能挺身护着她这个娘亲了。女儿都如此,她这做娘的……

皮曲氏止住了眼泪,自个儿擦了擦眼角,说道:“好,就依二月说的做。”

从前只顾感伤,这会儿皮曲氏满腔心痛仍无处发泄,忽然找见了突破口。想想,小二月的办法天衣无缝,怎样都能抓出皮李氏来,为她失去的两个孩子赔罪。皮曲氏想着,便觉心里痛快。也是为了保护自身,她还想再有个孩子,给小二月添个弟弟妹妹都好,只有根绝祸患,方能保不会再被害了去。

小二月笑了,察觉到皮曲氏的转变,笑得很是欣慰。她又看向其余三人。

皮曲氏都表态了,曲秦氏也不是愚善之人,立即跟着表态。曲泰樊和曲广玉自也同意了。眼下,便还要隐忍时日。

三月,小二月照常返回学堂。曲泰樊和曲广玉早已归家,但曲秦氏留在了皮家,还想多照顾女儿时日。曾住曲家时,皮襄氏同曲秦氏交好,也乐意叫曲秦氏在皮府多住时日。反正如今皮府偌大,齐管家周全,给曲秦氏安排了独自院落。

日子似乎恢复平常。小二月时而同曲泰樊书信往来,都为学习经商。偶尔,小二月也会叫贤香或雯香回府一趟,同曲秦氏往来一封书信。现在,京城的商铺是曲秦氏帮着打理的,皮曲氏养身子并不出门。曲秦氏能帮得了这一时,也想要培养小二月一番。

梁薛氏知道了此事,便是特例,允许小二月每月初、月中、月末回家三次。小二月每次半日回到家中探亲,半日去到商铺同曲秦氏学习看账,傍晚还是回到堂中。梅红堂中的学子很快便都知道,小二月才是六岁年纪,竟然已经学着经营商铺,不由都对小二月更是钦佩。

皮洛秋瞅着小二月每月可以回家三次,每次都能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吃的用的,小二月常常分给贤香、雯香,还有堂中交好的同学,却像是故意的,从来不分给皮洛秋。皮洛秋心中很是泛酸。偏偏李家可没那么大的手笔,也给皮李氏和皮洛秋娘俩在京城开家商铺。皮洛秋几次想找梁薛氏说道,也想回家看看,却是无法张嘴。退而求其次,皮洛秋只得也书信家里。

难受的是,皮李氏本不识字,是到了京中才开始学着,到了现在也认字不多。每每皮李氏勉强看懂皮洛秋去信,回信上错字颇多。皮洛秋看着不喜,心中不由都瞧不起了皮李氏,便是渐渐再少去信。

转眼,两月过去。皮曲氏身子早已大好,早跟皮照民同房。曲秦氏也教好了小二月,放心将商铺交回给小二月打理。曲秦氏便是同皮家告辞,临行前又给小二月来了一封信。

信上书,时日已到。

小二月看后嘴角微弯,难耐激动。终于忍到了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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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耐心等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四十章耐心等小二月仔细数着日子,皮曲氏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假装至今,便该是怀胎六月了。

这一日,正好是月初,小二月可以告假。曲泰樊、曲秦氏和曲广玉再到京都,不过借着打理生意的名目,只在曲家商铺约见了小二月,还未到皮家走动。

一见面,曲广玉便是问道:“还要等吗?”

小二月不答反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曲泰樊点了点头,道:“都已准备妥当。”

“你们此来可多留些时日?”小二月又问。

曲广玉道:“家乡生意暂交由你三舅舅打理。”

曲泰樊也道:“我和你姥姥打算事情完后再回去,若是耽误日久,就叫你大舅舅先回去。”

小二月便道:“如此,我们便再等时日吧。”

比起他们主动下手,小二月有一种预感,娘亲不超过“八月身子”,皮李氏定再下手。她还需要验证一件事情。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还有耐心,可以多等时日。

这时,曲秦氏看过期间小二月打理的账本,赞道:“原本我还不甚心安,现在看过京中商铺一切稳妥,收成还要高出往日,二月当真是经商奇才。”

曲泰樊和曲广玉闻言忙也争相查看了账本。

小二月道:“还未告知姥姥、姥爷、舅舅,我与娘亲商议过,现爹爹与盐商李家庶出长子李毅交好。李叔叔乃也经商奇才,早年便参与绸缎生意。我与李家合作,部分货物放到李家售卖,算是我们在李家商铺租下一个柜台,按二八分成,二成算作租金……”

“原来如此。”曲泰樊打断了小二月,笑道,“怪不得两月前开始,这边需货量大大超出从前。”

小二月道:“目前李家商铺还有两家同时供货。稍后姥爷可到李家商铺与李叔叔详谈。”

“好,好。哈哈!”曲泰樊大笑。盐商李家财力雄厚,曲家若能垄断李家绸缎供货,自是极好的。

午后,小二月伴着曲家人一同回到皮家。此来探亲,曲家三人只在皮家小坐半日,傍晚便是离去。

此时,曲家以曲广玉名头已在京中购置一处宅邸。与皮家不在同一街道,倒是离小二月掌管商铺不远。

这一夜,小二月住在了曲家宅邸,说是为了认认门。实际上,夜晚一家人又是多番商议。

“二月,此为岳岺岳大夫,你幼时见过的,可还记得?”曲泰樊为二人引荐道。

“二月小姐安好。”

“岳叔叔。”小二月甜笑唤人,回答曲泰樊道,“岳叔叔可是岳爷爷长子?”

曲泰樊不觉意外小二月还认得岳岺,点头道:“你一岁时在家,岳峰曾带着岳岺到得家中,你果然记得。”

岳峰是曲家最信任的大夫,年越古稀仍老当益壮。此来京都,曲家却不忍叫岳峰路上颠簸,便是叫了岳峰长子岳岺同来。

小二月约莫记得岳岺这个人,此时再做打量。

看岳峰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本是岳峰老来得子。说是长子,他上头还有三位姐姐,皆已出嫁。其在家中可谓是受着万千疼宠,倒也没被惯坏了。此时岳峰一身淡色麻衫,冠发只以布巾扎束,可见为人非常朴素。他脸上一直淡淡笑容,也可见性情温雅。最主要的,小二月倒也不怀疑岳岺医术。

岳峰那位老人家医术精湛,为人倒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特别古板。岳峰以为,家中医术该当传男不传女。从前他年事渐高,家中还只有三女。他还执拗,不愿纳妾,说长子必须是嫡出。旁人都劝他,还是将医术传给女儿,不怕后继无人。岳峰却早早将三个女儿都嫁了出去,说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都不肯将医术传给女儿。幸而,皇天不负,他年过半百,夫人也年近四十,还是豁着一条老命为岳家添了岳岺这个嫡出儿子。岳岺从小便一直被岳峰带在身边。岳峰很是悉心,将医术全部传给了岳岺这个儿子。

岳峰老了,偶尔腰酸背痛不得出诊,现在也放心派岳岺单独外出为人诊治看病。此次曲家委以重任,该当并未瞒着岳家父子实情。

小二月谨慎,还是问道:“岳叔叔可了解,此来请你何事?”

岳岺笑道:“曲家二小姐,皮夫人怀胎六月,怕再滑胎,京中大夫不可靠,便请我来,定护夫人周全,并查出病症为何,方可保夫人日后平安再为皮家添子添孙。”说着,岳岺冲着小二月眨了眨眼。

小二月心忖,这岳岺说话谨慎,似还心思缜密,倒更可靠。

小二月笑容更甜,道:“那就有劳岳大夫了。”

第二日,小二月回到梅红堂认真上课。曲家也专心买卖,按照约定做出忙碌样子,不曾再到皮家。

转眼一个月过去,期间小二月又归家两次,都是先问皮曲氏“安好”。皮李氏那边竟还忍得,并无异动。小二月便再到曲家,告知“皮曲氏暂安”。

这一次,月初小二月再归家,皮曲氏不忍,竟提:“二月,不然我们还是算了吧。”

小二月摇了摇头,道:“娘亲怎可在这时又心软?”

皮曲氏瞧了铃儿一眼,铃儿便将房门关好,在门外守着。

皮曲氏不怕被别人看见,当着小二月的面撩开衣衫,露出腹部绑缚棉枕,担忧道:“算算时日,我这肚子可该是这么大了。前儿你奶奶才请了刘婆子来给看过。幸而娘亲走前对你奶奶提了一嘴,说是这刘婆子在京中名声最是响亮,贵是贵了些,可请来为我保胎接生。你奶奶不曾怀疑,便是请了刘婆子来。刘婆子当然打着包票说我这胎定是男孩儿……”

小二月打断皮曲氏笑道:“娘亲可是见奶奶和爹爹期待高兴,便想自己不该装假,怕日后奶奶和爹爹失望?”

皮曲氏叹道:“是啊。”

小二月倏然收敛了笑意,敲醒皮曲氏道:“从前两次,娘亲哪次怀胎,奶奶和爹爹不是这般期待高兴?娘亲不也同样,或更欣喜,自己不日再为娘亲。我都可期待要做姐姐了呢。结果呢?娘亲,我们今日所为,都是为了日后再不叫奶奶、爹爹,还有娘亲您自个儿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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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人心恶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四十一章人心恶皮曲氏沉默片刻,竟然还道:“也许……”

小二月知道皮曲氏想说什么,不想听,直接打断了皮曲氏道:“没有也许。娘亲,就是皮李氏两次害你滑胎,你还为她开脱?”

“不是没有证据……”

“是我们没能抓到足以指认她的证据。”小二月看着皮曲氏心软模样,火气直往上冒,但强行压了下来,叹道,“娘亲,就当是我任性,求你听我一次。我们再等时日好吗?”

小二月说着目光一沉,想,那时日近了。果然吗?

看着二月眼中又起那常见的深沉愁怨,皮曲氏一直不懂,她为何对皮李氏和皮洛秋记恨如此,她可是从尚在襁褓中就……

皮曲氏摇了摇头,想不透自己的女儿,也无需多想,应道:“好。”

小二月复杂地看了皮曲氏一眼。她也知道,自己在皮曲氏面前是越来越藏不住了。她也是放任了自己,不想在自己娘亲面前都再那般藏着掖着。她甚至想告诉皮曲氏,娘亲,我们都曾被那娘俩害死过啊!但小二月还是忍住了。重生一次的经历,就算她说出来,也只会吓坏了皮曲氏罢了,谁能相信?

皮曲氏不懂,是因为她还没有经历过。皮李氏和皮洛秋蛇蝎心肠,这世是还没能害死皮曲氏,也还没到时候来害小二月。小二月却深深记着,万难或忘。

看着面前的皮曲氏,小二月更加坚定。光是她知道那娘俩蛇蝎心肠还不够,她必须也叫皮曲氏懂得。只有懂得了人心险恶,才能从根本改变了皮曲氏心善软弱。这便需要……

这时,铃儿敲了敲门,放了一个厨房的小丫鬟进了皮曲氏房中。

小二月瞧着这小丫鬟面生,便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婢欢儿。”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面上却见早熟,很是恭敬地答道。

小二月心下忽然一颤,追问道:“你几时进的府?”

欢儿始终低头避讳,不与小二月这主人家直视,看似礼数周全,道:“奴婢进府已有三年。”

小二月听后更加心中一沉,面上却浅笑道:“这是?”

欢儿道:“老夫人挂念二夫人,命我给二夫人送来些燕窝滋补。”欢儿说着,将手中托盘放置桌上,掀开碗盖。

碗中可见是上好的金丝血燕,只加了冰糖和莲子熬煮,都知对孕妇是极好的。小二月默默观察着,欢儿并不急着离去。皮曲氏已经拿起汤匙,趁热喝了一勺。

小二月才是道:“你先下去吧。”

欢儿犹豫了一下,说道:“等夫人吃完,我好将碗碟直接带回厨房。”

小二月对皮曲氏道:“娘,我看这燕窝还有些烫,先不急着,等晾凉些再吃吧。”然后小二月才是又吩咐欢儿道,“一会儿等娘亲吃完了,铃儿将碗碟送回厨房去便是,你先下去吧。”

“是。”欢儿这才走了。

小二月确定欢儿走远后,立即问皮曲氏和铃儿道:“你们可还记得,前两次娘亲滑胎前,是否这欢儿都来给娘亲送过汤水?”

皮曲氏和铃儿却都记不太清了。

小二月又问道:“可都有人以奶奶关心之名送来汤水?”

这下子皮曲氏和铃儿都肯定道:“娘亲/老夫人关心,自常命人送来汤水滋补。”

小二月肯定道:“你们记不清了,却定也都是这欢儿送来的吧!怕真正送汤之人也不是奶奶。”

小二月当即到了皮襄氏房中,问道:“奶奶可叫欢儿送了燕窝到娘亲房中?”

不想,皮襄氏却道:“是啊,才刚叫人送去。你娘亲吃着可好?”

小二月一愣,想了想,问道:“奶奶,这欢儿我瞅着面生,她却说三年前便到我们府中伺候了。是谁请进来的?”

皮襄氏笑道:“二月记不得了?这欢儿可是我们老乡,你该也见过的。她三年前跑来投奔,我便做主留了她在府中。”

小二月只得笑脸道:“我不记得了,她本名就叫欢儿?”

“不是。她本名叫王莲花。府中已有丫鬟叫莲儿,你大娘提议,便是将她改名叫做欢儿。”皮襄氏说着有感而发,道,“王婆子虽然不好,生出这小女儿倒是个讨人喜的。现在王家不如意,到底是同乡,我也不忍心……”

小二月猛然想起,这欢儿是王婆子的小女儿。从前在半坡村,小二月确实见过几次,不过都没记住她叫什么,本以为是个不相关的人……

小二月不由皱起了眉头,小心问道:“前两次娘亲怀孕,奶奶可都也叫欢儿给娘亲送过汤水?”

皮襄氏瞅着小二月皱眉,不明所以道:“是呀。怎了?”

小二月摇了摇头,恢复笑脸道:“没事,我就是问问。”

小二月从皮襄氏房间退出,一时身心觉病,恍惚皆乱。难道……不!皮襄氏定不会害皮曲氏,却也是不小心当了帮凶吗?

天!仔细算算日子,竟是不偏不倚。前生今日,便是皮李氏和欢儿合谋害死皮曲氏之时!她以为……呵!兜兜转转,竟还能冒出来一个“欢儿”,也是造化弄人。

小二月忙是吩咐道:“雯香你到厨房去盯着欢儿,不许她回房。贤香你到门口去等着,只等爹爹一回来,立即带着爹爹到欢儿房中,当着爹爹的面翻找,定能找出续随子。”

小二月说完独自跑回皮曲氏房中,便见皮曲氏已经吃光了那碗燕窝,捂着肚子,急去茅房。

见小二月回来,皮曲氏强忍腹痛,叫道:“快,去请岳大夫来!”

小二月不急不慌地吩咐铃儿道:“你去曲家请人来。”

铃儿走后,小二月拦住皮曲氏道:“娘,这回你可信了?”

皮曲氏痛苦道:“让开,我要去……”

小二月摇头道:“不行,娘亲可别忘了,你此时可是怀胎八月,伸手可不能如此敏捷,该是来不及去茅房的。”

是啊,皮曲氏此时本该怀胎足七,尚不足八月,常理来看,却被视为怀胎八月。因为足九后便可随时准备生产了,很少有婴儿当真是怀到足十月才生产的。所谓七活八不活,怀胎足七后至足九前,都是最危险的时候。不单单对孩子危险,对娘亲也是!皮李氏果真是挑了这个时候才下手。

事情已经得到验证。小二月深谙,看来前世如此,那时的第二次,这次的第三次下手,皮李氏都不单单是想害得皮曲氏滑胎,更掐准了时日,都是想干脆连皮曲氏一同害死!方才可永绝后患吗?人没了,才是再不得生出儿子来,与她争!皮李氏蛇蝎心肠,不愧叫小二月高看苦等,都没叫她失望,当真恶毒到了极致了!又哪里需要他们动手栽赃?

“二月?”皮曲氏一抖,衣裙渐湿。

小二月此时目光瘆人,强行扶着皮曲氏躺到床上,冷声道:“娘亲莫要嫌脏,本该如此。忍一忍就过去了,事后清洗干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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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恶水覆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四十二章恶水覆傍晚皮照民才回家中。门房见皮照民回来了,几次张了张嘴,却是不敢说话。皮照民还心大无所觉察,一路往自己房间走着,急换下一身汗臭官服。路上又遇不少丫鬟仆役,皆是道一声好,不敢与皮照民对视,面色古怪,皮照民都没觉出味儿来。

待皮照民换下了一身官服,在他房间伺候的丫鬟如意终于忍不住说道:“老爷,您到婉夫人房里看看吧。”

皮照民仔细一看如意吞吐神情,方才心下一慌,问道:“婉儿怎么了?”不待如意答话,皮照民已是疾步向外跑去。

皮曲氏房内,一室扑鼻腥臭,皮照民焦急闯进外厅便是觉察。不得到内室,铃儿听见响动出来拦下了皮照民,道:“老爷,您回来了。”

“这屋里怎么……”

“老爷,夫人好不容易才刚睡下,”铃儿打断了皮照民,面色哀凄道,“室内脏污,怕老爷沾了晦气,快快出去吧。”说着,铃儿不由分说便是推着皮照民往外走。

皮照民恍惚见铃儿双目通红,明显前头哭过,此时又泛出泪光。一个大老爷们便是被一个小丫鬟强行推出了门外。

“老爷该到老夫人房中去,老夫人和二月小姐都还等着您……”铃儿哭道,“求老爷一定要为我家夫人做主啊!”说罢,铃儿猛然关上了房门,也不等皮照民答复。

“啪嗒!”一声,既是关门声,也像是心间有什么碎了。

听着门扉那头铃儿再难忍啜泣,声声撕扯心痛,皮照民呆愣片刻,虽心中恐惧不敢知,却也急着求证,踉跄着来到皮襄氏房门外。

此时皮襄氏房门大开,皮照民抬眼已见皮李氏、鹊儿和一个背影看不出是谁的丫鬟三人齐齐跪在厅中。皮襄氏坐在三人前,面色冷峻非常,仿佛随时爆发,都能提刀宰了面前三人,怕还难泄心头之恨。

“爹爹。”皮襄氏身旁站立的小二月率先发现皮照民到了门外,几步跑出,一个猛子砸进皮照民怀中,便是放声大哭,“哇啊……爹爹……娘亲……弟弟……哇啊……”

皮照民只得安慰小二月一句,便听皮襄氏威严道:“民儿,你进来。”

“二月乖,我们先进去。”皮照民闭了闭眼睛,是说给二月听,也是在强迫自己。

他不想进去,看这阵仗,他已经猜到……

小二月偷眼见皮照民犹豫,兀自擦了擦脸,红着眼睛一声不吭拉着皮照民往里走。

到了近前,皮照民已是看到,皮襄氏手边一个深色布包,上头隐隐可辨潮湿沾着血污。不用拆看去看,一股他刚刚才在皮曲氏房中闻见的腥臭气味扑鼻传来,他都能想见那里头装着什么。他已经见过两次了,一次比一次日子久,一次比一次愈见人形,这一次怕是……

皮照民摇着头向后倒退,抗拒道:“不,这不是……”

皮襄氏不许皮照民退缩,指着那布包给了皮照民当头棒喝,道:“婉儿又滑胎了,是个男孩儿。”

皮照民还想退,一只手却被小二月紧紧拉着,再退不得。他恍惚低头,愣愣然看着坚定站在身前的小二月。她才六岁大,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不,只是他手软、腿软,本身没了力气,还能勉强站立罢了。

她的眼中又怎会有这般……仇恨?即将大仇得报的快意期待?

皮照民眨了眨眼,小二月眼中分明只有懵懂哀凄和小孩子直白愤恨。这才是一个六岁大早熟小孩子遇见这种事该有的表情吗?皮照民却一时怀疑,究竟刚刚是他看走了眼?抑或现在小二月的表情才是做出来的?

皮照民身子再退不得,脑子乱哄哄的,却还在拼命找着转移。

这时,小二月也不叫皮照民退却,再加一棒狠狠敲打,道:“三次了,她们下药害了娘亲三次,害死了我三个弟弟。现在人赃并获……”

皮照民脑袋里“嗡”地一声,再听不清小二月说了什么。

其实一瞬过后他还是听见了,只不过仿佛溺水挣扎载浮载沉,一切话语听来都忽近忽远,叫人听不真切。

小二月条理清楚,字字清晰地说着。自打皮曲氏三年前第一次有孕起,皮李氏如何便是开始同李家书信谋划。李家如何花了大银子说动王婆子派了收养的小女儿王莲花到了他们府中……

皮襄氏犯了糊涂,早前都忘记了,王婆子那缺德的,早年亲生的几个孩子都早夭,四五十岁了本是再生不出,家中却突然多了个女娃儿。王婆子逢人都说王莲花是她亲生的,待王莲花也是百般好。人们即使知道王婆子不得已抱养了王莲花当成自己闺女,后来也都无人说道,就当成王莲花是王婆子亲生的女儿。

这王莲花小小年纪,竟跟她娘亲一样缺德!

皮襄氏看着小丫头讨喜,心善都对王婆子曾经作为既往不咎,三年来对王莲花都不错,放心将她安排在厨房做事,竟却被如此报答。主意是皮李氏和李家人合谋出的。李家人每次“好心”给皮家送些田产,怎的不偏不倚都在皮曲氏出事前,自都是皮李氏出面查收,那里头便都夹带着可致人腹泻滑胎的猛药,巴豆合着麝香等物。

皮李氏收下后立即转交给在厨房帮衬的王莲花。只等到皮襄氏叫厨房给皮曲氏送去补汤,王莲花便可以借着皮襄氏的名义……

从前,皮襄氏都不曾怀疑。自己怎地就如此成了帮凶?更甚者,不知情的刚抓获王莲花,怕还要以为是她这做人娘亲、奶奶的竟要害自己媳妇和孙子!

喝!皮襄氏厉害的,可遭不得如此蒙冤。更何况是死了三个,个保个大孙子啊!

“民儿,现在这事儿亲家已经是知道了,我也拦不住,曲老爷和曲家大公子嚷嚷着便去报官,”皮襄氏敲了敲另一手边纸笔,道,“李冬梅这样的恶媳妇,我们皮家是再不能留,你且将她休弃罢!”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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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再难收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四十三章再难收“不要啊老爷……”原本事情败露,皮李氏跪在皮襄氏和小二月面前是乖乖任打任骂,此时却再沉不住气,扑倒在皮照民脚边央求,“求求你,老爷,不要休了我。”

皮照民魔怔了一般,根本也不去想,只是皮襄氏吩咐,他便往皮襄氏身旁走,提笔便当真要书休书。

皮李氏忙又扑向皮襄氏,抱着皮襄氏的大腿哭求,“不要啊,娘……”

皮襄氏狠狠一踢,将皮李氏踢开,骂道:“不要叫我!”

小二月见皮照民提笔半天却不落字,好心提醒道:“爹爹可书,恶媳李冬梅罪犯七出,妒害妻皮曲氏孕子三人命等等,如此恶媳皮家再难留。爹爹名皮照民,该写皮照民休弃李冬梅,再不是皮家媳。”

小二月说什么,皮照民便是写了什么。

皮李氏猛然回头看向小二月,惊见小二月指点着皮照民竟然嘴角含笑。皮李氏愣然恍神,忽然明白过来。曲家三人月前至京,暂住不去,怎的还要费事带着家乡大夫随行。今日“欢儿”王莲花再送补汤给皮曲氏,回头人便被扣了下来。明明每次药量刚好足够又不留,贤香怎的还能在王莲花房中翻出了一包续随子来……

皮李氏猛然回神,再度扑倒在皮照民脚边,喊道:“老爷,我冤枉啊老爷!是她……”皮李氏狠狠一指小二月道,“是那死丫头陷害我!”

“你说什么?”皮照民茫然低头看向了皮李氏总算有了反应。

皮李氏便是重复道:“是那死丫……”

“啪!”皮照民扬手就是一巴掌,力气之大,直接将皮李氏掀翻在地。

皮李氏瞬间泪目,捂着脸还坚持说着,“是二月那死丫头陷害我!”

“死?”皮照民咬牙道,“你还敢咒二月死?”

皮李氏这才觉察,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还敢在这时候在皮照民面前提一个“死”字。但皮李氏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指着桌上大声喊道:“桌上那一整包药,都没拆开看看,二月就一口咬定,那里头是续随子,她怎知道?还不是她栽赃陷害!”

皮照民顺着皮李氏所指看去,果见裹尸布旁还落着一包捆扎好的药材,并无拆封痕迹。

不等小二月说什么,皮襄氏却冷声道:“不是二月说的,是岳大夫一诊便知,婉儿怕是误食了续随子。可惜,混了续随子的燕窝婉儿吃得干净,碗也已经送回厨房,都被人洗过了。幸而在欢儿房中找出了这一整包。不用拆开看,岳大夫一闻便可确定里头正是装着续随子。”

“续随子是什么我都不知道……”皮李氏还想辩驳。

小二月一副害怕神色躲到皮襄氏身旁,委屈道:“奶奶,爹爹,我也不知道续随子是什么呀。是岳大夫说……不过我知道巴豆是什么!巴豆是泻药!孕妇万万吃不得的!管家爷爷说了,早年李家第二次送田产来,门房一时误认,送到了管家爷爷那儿。管家爷爷一一记账入库,里头分明就夹杂着一包巴豆等物。回头李冬梅带着鹊儿到了库房,说要看看李家送了些啥,那包巴豆却不见了。岳大夫说,今年家乡巴豆脱产,哪里都买不到。想来如此李家才是换成送了续随子来。”

“巴豆哪里脱产?我爹他明明又送了巴豆来!”皮李氏脱口嚷道,顿觉后悔,却是晚了。

这时,嘈杂近前。曲泰樊和曲广玉已经带了官兵来。

打头的官兵向皮照民一揖,道:“皮舍人安好,奉公行事,还请皮舍人莫怪。拿人!”他一招手,身后的官兵便是将皮李氏、鹊儿和王莲花拿下,急往出走。

“且慢!”皮照民将人拦下。

皮李氏面上一瞬惊喜,却听,“此为休书,此为证物,请官人一并带回。李冬梅已经不是我皮照民的妻子,官人无需……”

“李冬梅已经不是我皮照民的妻子、李冬梅已经不是我皮照民的妻子……”这句话在李冬梅的耳中声声回荡。十几年的夫妻啊,他当真狠心,将她当成是一盆脏水,说泼就泼了出去,可还能收?不能了啊!

皮照民又叮嘱那官兵一句,“孩子可怜,已具人形,还请官人妥善保管,事后还想接回家中安葬。”

官兵小心接过裹尸布和另外两样,应道:“皮舍人放心。如此人证物证确凿,未免将事情闹大,可免了开堂再审,现只需将小公子带回衙门入证,皮舍人明日便可到衙门画押将小公子请回。”

“有劳了。”在朝堂上当值几年,皮照民此时冷静下来,做得也是滴水不漏,对外人和蔼,待李冬梅狠绝。

正所谓覆水难收,他休书已经写好了,都不打算再反悔。他二人夫妻情断,李冬梅可是谋害了人命,他都必须断清跟李冬梅联系,免得再祸患家里。

人走后,皮照民第一时间对着曲泰樊及曲广玉请罪道:“照民一再疏忽,才是害婉儿痛失三子,再无颜见曲家爹亲兄长。”

是两个……

曲泰樊和曲广玉下意识看了小二月一眼,后者眨眼暗示。二人还要继续装出愤怒的样子来。

曲广玉数落了皮照民几句。曲泰樊最后再叹气一声,大人大量告:“失去三子,照民你都多心痛,罢了,罢了。”算是原谅了皮照民。

皮襄氏强撑笑脸,还想招呼曲家人在皮府多待。但曲泰樊和曲广玉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做状眼下在皮家待不住,便要离去。

皮襄氏也不强劝,招呼人到了皮曲氏房门外。里头人听见响动,自己出了来。

皮照民这才晓得,曲秦氏一直在皮曲氏房中。这会儿曲秦氏面上惨痛哀凄装得可比铃儿像样,竟当真可以装到面无血色,几步踉跄到了曲泰樊身旁。人便是身子一软……

“夫人!”“三娘!”“姥姥!”

众人一阵慌乱,赶忙将曲秦氏抱起送至院中厢房。幸而岳大夫也还在院中书房相候,本是看着一本书正看得入迷,贤香来唤,才是忙到了厢房为曲秦氏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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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从何知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四十四章从何知小二月原以为曲秦氏是装晕借口想要在皮家多住时日以多亲近皮曲氏和自己,没想到,曲秦氏竟不是装的。幸而,岳大夫看后,说曲秦氏并无大碍,掐一掐人中便是把人唤醒。

瞧着曲秦氏脸色依然煞白,皮襄氏好心又提,“你们不如吃过晚饭再走不迟。”

“那就恭敬不不如从命了。”曲泰樊做主,不再推辞。

晚饭后,曲秦氏模样还不大好,皮襄氏又挽留曲家人住一晚再走。这会儿曲泰樊和曲广玉面上就都有些古怪。可能在皮襄氏和皮照民眼中看来,曲秦氏是因为皮曲氏滑胎丧子又伤身,跟着心伤憔悴。可这都是他们一家人为了抓出皮李氏合谋做的假,那死胎若真还是曲秦氏得悉某户穷人家早产丧子,刚好也是个足七不足八的孩子,提议他们花钱买了来。曲秦氏又是为哪般忽然如此?曲泰樊和曲广玉想不明白。

曲秦氏已经自己回答皮襄氏道:“那我便打扰一晚了。”

“哪里的话。”皮襄氏笑道,绝非客气,便是吩咐丫鬟,道,“快叫人将前儿曲夫人住的院子再清扫一番。”

曲秦氏婉言谢绝道:“我在婉儿院子将就一晚便好。”

如此,曲泰樊和曲广玉不明就里地被曲秦氏赶着送至皮家大门口,都没有机会询问曲秦氏抱恙原因,只得道明儿一早再来接曲秦氏。

小二月安心将本也无碍的皮曲氏交给曲秦氏照料,跟着曲家父子一同离开,返回梅红堂。

夜里,皮曲氏房内。只有皮曲氏和曲秦氏娘俩促膝长谈。

“娘,今日二月那般模样,我真的好怕。”皮曲氏此时回想还心有余悸。

当时,小二月嘴上说着不许,强行拦住皮曲氏奔去茅房。皮曲氏腹痛难耐也是没有力气同小小二月拉扯,就被推倒在了床上。这一倒下,她哪里还忍得住,一股恶臭便是从裙下逐渐飘散。这本是作假情非得已,皮曲氏顿时羞愧难当。可是她一抬眼,撞上小二月森寒目光,便是忘记了羞愧感觉,说不上究竟,却觉害怕。

曲秦氏沉默了片刻,也是叹道:“二月那孩子,若真是如此,还真叫人害怕。”

曲秦氏亲眼所见。小二月亲手从岳大夫药箱取出那死婴,毫不畏惧死婴恐怖,还能想到死婴早已冰冷,不像刚从人肚子里滑出来的。她直接将死婴抱在怀里焐热,再一手撩开皮曲氏裙摆,将死婴摆放在了皮曲氏两腿间。

“好像少了点什么呢?”做完如上动作后,小二月歪着脑袋皱眉道。

岳大夫本是在外间规避,此时出声提醒道:“药箱里该有一瓶羊血。”

“哦!对。”小二月从药箱中找出瓷瓶,拔开盖子便是将那瓶羊血大半倒在了死婴和皮曲氏两腿间。还剩下一小部分,小二月竟是涂抹到了自己的两手上。

这时,门外响动,皮襄氏刚好赶来。

还不等皮曲氏和曲秦氏反应过来,小二月哭着便是冲出门去。

“奶奶……娘亲……弟弟……”皮曲氏和曲秦氏在房内隐约听着,小二月如何同皮襄氏哭诉。

皮襄氏闻言冲进房内。

小二月跟进来后两手托起死婴举到皮襄氏面前,哭道:“奶奶,您摸摸,弟弟还热着……呜呜……”

皮襄氏哪里忍心去摸,打眼一看便知二月手中那可辨是男孩儿的已经死了。

接下来,等不得皮照民归家,曲泰樊和曲广玉跟着贤香到了欢儿房间,曲广玉拿出准备好的一包续随子,归来便道是在欢儿房内搜出。皮襄氏当即唤来欢儿。

欢儿不明白,事情是如何败露?她房间中明明搜不出任何东西来的。但听着岳大夫说皮曲氏是误食了续随子致滑胎,正是那包中物,贤香又一口咬定那包续随子是在她房内搜出。才十三岁的欢儿可也机灵,毫不犹豫出卖了皮李氏,道:“是大夫人说二夫人近日气滞,命我在二夫人的补汤中加入这干砂仁,说对二夫人有好处。续随子是什么?这怎么成了续随子?”

别说,这干砂仁同续随子还真有点像。欢儿口口声声说着不知道,却又分明了解。小二月闻言瞧着欢儿目光更加森寒。

皮襄氏当即又命人叫来了皮李氏。皮李氏被质问后却更诧异,脱口道:“怎么成了续随子?”那惊诧模样可不作假。

小二月森寒着目光笑了。

是,她是冤枉了她们。岳大夫来后还是给曲秦氏把了脉,再一闻那汤碗,便知,皮李氏命欢儿给皮曲氏下的药是巴豆等物。小二月听后也是诧异极了。为什么成了巴豆?

怪不得他们查遍了京城里和家乡的药房,都没有皮李氏、鹊儿和李家人买过续随子的证据。原本小二月还以为是这突然又冒出来的“欢儿”以本名王莲花买的,他们才是查不出。没想到,人家买的却压根不是续随子,而是巴豆呀。

小二月却是不慌不忙,先叫铃儿洗了那汤碗再送回厨房,然后一切还是按照原定计划。不管皮李氏这次真正命欢儿给皮曲氏下了什么药,只要一口咬定是他们准备好了证据的续随子就行了。

在小二月的目光暗示下,曲泰樊和曲广玉便是恍然大悟状,指认皮李氏几次三番暗害皮曲氏,嚷嚷着要报官。

皮曲氏始终观察着小二月,越看越觉不对,因心下害怕而频频颤抖。曲秦氏察觉皮曲氏不对,将人赶出房去。

接下来,皮襄氏、曲泰樊、曲广玉带着皮李氏等人到了皮襄氏房中再做商议。岳大夫一个外人被安排在了院中书房等候。只曲秦氏留在了皮曲氏房内。皮曲氏再忍不住,向着曲秦氏道出……

“娘,你说,二月究竟是打那儿得知的续随子?又怎么会一口咬定,李冬梅和王莲花就是用这续随子两次害我滑胎的呢?”这个问题的答案,皮曲氏和曲秦氏在两个时辰前就绞尽脑汁地想过了,现在也还想不出个答案来。

两个时辰前,皮曲氏还向曲秦氏道出了她心下多年来的困扰。曲秦氏正是听了那些,自己也一回想,顿时面色惨白。再见小二月,对上那从前也叫她怀疑过,忽然明白过来究竟为何的目光,曲秦氏心下一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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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换娘亲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四十五章换娘亲二月打小就是个天才,六月能唤人,七月……

皮曲氏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二月天才,所以偶尔目光仿若成人早熟,也不甚怪异。但她为何从小就不喜皮李氏和皮洛秋呢?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孩,再是天才早熟,不过见了皮李氏和皮洛秋第一眼,那眼中分明的仇恨究竟是从何而来?是的,那不单单是不喜,而是更深的仇怨。皮曲氏一直都能看懂那目光,只是不愿懂,才不懂罢了。

今日皮曲氏终于是不得不承认,小二月恨皮李氏和皮洛秋,恨得哪怕毒计陷害,只要能够“手刃仇人”,她便是忍不住面上要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

往前追忆,婴孩时的二月就能害得老家欢儿被赶出皮家大门去。这事儿曲秦氏本不知道,前头听皮曲氏说了,一时都很难相信。

“娘,现在回想看来,那时欢儿真的不是故意烫伤二月,而是二月突然伸手过去……”这事儿皮曲氏下午就给曲秦氏说过了,这会儿又说得更详细,“而且,刚被烫伤,二月都不哭,只是吵闹,吵得全家人都过来,她才当真哭了出来。娘,那伤不假,定是很疼的,我瞅着都心疼,二月那么小,又哪里遭得住,哭得凶本无不对,但她为何要等到人来才哭呢?也是她一直吵着说是欢儿故意烫伤她,我哪里会不信,便是以为欢儿当真故意……”忆起不对,皮曲氏很是自责。

曲秦氏忙是摇了摇头,道:“这事儿不怪你。若是换成你小时候被府里哪个丫鬟烫伤,即使是不小心,你再见那丫鬟都怕要哭,我也会赶了那丫鬟出府去。那时你还想着归还了那丫鬟的卖身契不是吗?她自能另谋出路的,你无需自责。”

皮曲氏勉强咧了咧嘴,却是笑不出来,又道:“娘,您前头不也是忆起二月古怪,才是……娘,您真是吓坏我了。”

曲秦氏安慰皮曲氏道:“娘没事儿。”想了想,曲秦氏还宽慰皮曲氏道,“其实二月如此,我们也不用想这么多。等过几日二月再归家,你直接问问她便是。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实打实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女儿,再是在人前装作天真,不都不曾在你面前遮掩。”

皮曲氏总算稍微笑了笑,点头道:“二月是不曾在我面前遮掩。”

正也是因为二月不在她面前遮掩,她才能看出来不是吗?皮曲氏心里头更苦涩,觉着二月若是有心在她面前遮掩,怕是她这做娘的都看不出女儿真实样貌。她自愧白活了二十几年,心机竟不如自个儿才六岁的女儿。

曲秦氏又嘱咐道:“你也别怪二月心狠。前头吃饭时我亲耳听到皮襄氏说,那李冬梅自己都说漏了嘴,前两次当真是她命那欢儿还是王莲花的在你补汤中加了巴豆害你滑胎。不管二月是怎么知道的,又怎能想出如此计策抓他们出来,还不都是为了护着你好。你日后问二月时也不要太严厉了。”

“嗯。”皮曲氏点了点头,叹道,“时候不早了,娘亲您可乏累?早些回房睡吧。”

曲秦氏这时捏着鼻子嫌弃道:“你这屋子里的一股味道还不知何时能散去。”

皮曲氏很有经验地笑道:“多开窗通风,不过二三天就散光了。”那笑容里却藏不住落寞。

曲秦氏知道皮曲氏又感伤起了前两次滑胎,忙是转移皮曲氏愁绪,道:“婉儿,你今儿就当是陪陪娘亲,随娘亲到厢房睡一晚吧。”

皮曲氏摇头,道:“我本该下不得床,不好被人抓住把柄去,娘您自个儿回去睡吧。”说着,皮曲氏就笑了。听她这话说的,又跟她那女儿有何差别?这样子既然已经做了,就要做足了,万不可被人抓住了把柄去。正是前头小二月刚森寒着目光说过的话,皮曲氏记住了。

曲秦氏无奈,独自归房睡去。

十日后,这次皮洛秋说不上来,十日间寝食难安,便是向梁薛氏告假,同小二月一同回到了皮家。

在府中遍寻不见皮李氏身影,甚至也不见鹊儿,皮洛秋更加心慌。当找到皮襄氏屋中,听见皮襄氏亲口说道,“洛秋乖啊,你娘她,犯了错……你总还是我们家的大孙女儿。日后,你该将皮曲氏当成是你的娘亲……”

皮洛秋脑中嗡嗡作响,呆愣当场,中间许多话都听不清了,但听到要她将皮曲氏当成娘亲,她却猛然回过神来,脱口吼道:“我不要!我要我娘,我娘究竟犯了什么错?怎么会被抓起来?我要我娘!我要我娘!……哇啊!……”吼着,皮洛秋大哭起来。

皮襄氏见之不忍,安慰了皮洛秋几句。皮洛秋始终哭喊“我要我娘!我只要我娘!”皮襄氏心中越是烦乱,终于板起脸来,严厉道,“不许哭!杀人偿命,李冬梅犯下如此大错,我皮家万难再容得下她。你是我们皮家的孙女,日后见人也万不可提李冬梅是你的娘亲,你的娘亲只有皮曲氏,你可懂了?”

皮洛秋被吓得止住了哭声,但她的目光分明还不懂。

怎么会成了这样?娘亲什么时候杀了人?爹爹为什么要休了娘亲?娘亲曾说过,皮曲氏不过是爹爹的妾室,娘亲才是爹爹的正室夫人,教她在人前给皮曲氏留些脸面,叫皮曲氏一声二娘,但可不用真的将皮曲氏也当做娘。不是亲生的,皮曲氏又怎么可能真心将她当成女儿看待……

皮洛秋从小就被皮李氏带歪了,此时无论皮襄氏说什么,她心底里都万难接受,日后要将皮曲氏当做娘亲。

见皮襄氏动怒,皮洛秋倒是不敢继续在皮襄氏面前哭闹了。但她回到自己房中,立即派了多宝在府中各处走动查问。

听过多宝汇报后,皮洛秋眼中渐渐复杂至起怨毒。

娘亲被抓起来是因为三次害死了皮曲氏肚子里的孩子?笑话!早前的大夫不是说皮曲氏是自己不小心吃坏了肚子,换成是曲家带来的大夫,也是曲家人和皮二月的丫鬟贤香到欢儿房中搜出了一包续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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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别惹我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四十六章别惹我“皮二月!”皮洛秋一声怒吼,略一思索便认定是皮二月阴谋陷害,拔腿就往外走。

“小姐?”多宝不明,见皮洛秋暴怒,忙是跟在了后头。

皮洛秋直奔皮二月房间,不见人,再到皮曲氏房内,还是不见人。皮洛秋皱眉,想了想,改往皮照民房间走。她越走越急,在梅红堂学习三年来,倒是多少学得规矩,再是恼怒气急,碎步咄咄,都不曾用跑的,或是乱了步伐。

终于,皮洛秋在皮照民院内书房找见了人。此时皮照民还未下朝归家。小二月和皮曲氏只为到这儿来找些她们院内书房不足的书,找见了便直接留在这儿看了,也好等皮照民下朝归家。

“洛秋……”皮曲氏忽见皮洛秋来,还好言唤道,欲亲近。

皮洛秋却是不理皮曲氏,几步逼近了小二月便喝道:“你为何要这般害我娘亲?”

小二月头都不抬,还算客气,平和回了一句道:“不是我害你娘,是你娘害我娘。”

“啪!”皮洛秋抬手掀飞了小二月手中书本,书本落地声响。

小二月这才抬头冷淡看了皮洛秋一眼,又懒得与皮洛秋争执,本欲直接弯腰捡起书本继续看,却意识到自己若一弯腰,岂不是像给皮洛秋行了个礼?小二月便是没有弯腰去捡。随侍在旁的贤香可有眼力见,忙将书捡起,拍了拍灰才递还给二月。二月接过后就直接翻开看了起来。

见小二月这态度,皮洛秋更来气,立即一扬手再将小二月书本掀飞。贤香立即捡起来,小二月再看。皮洛秋再掀飞……

如此三次,皮曲氏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喝道:“洛秋!”

皮洛秋立即狠狠瞪了皮曲氏一眼。

小二月自己懒得理会皮洛秋,却容不得皮洛秋瞪皮曲氏一眼,拦手阻止了贤香再弯腰将书捡起,而是对多宝道:“这主子没个教养,房里的丫鬟也没个眼力见吗?”

此时尚年幼的多宝还当真是个没眼力见的,听小二月如此说了,还傻傻的不知道应对。

小二月心下有些无奈,本记着前世多宝都不曾帮着皮洛秋害过她,只是个无关的丫鬟罢了,这会儿为了杀鸡儆猴,也只得喝令多宝道:“捡起来!”

“哦,是。”多宝立即弯腰去捡,还聪明了一些,知道学着贤香拍了拍灰才将书递向小二月。

小二月刚要伸手去接,皮洛秋却已经再度将那书本掀飞,并骂多宝道:“她让你捡,你就捡?不许捡!”

“呵,看来这丫鬟还是有眼力见的,主子却当真没个教养!”小二月算是看出来了,今儿她不把皮洛秋教训服帖,怕是皮洛秋定要跟个疯狗似的咬着她不放了。

皮洛秋倒没犯傻,往小二月话里的套钻,总算见小二月正眼瞧着自己,便继续叫骂,“你娘几次三番滑胎,不过是自己不小心吃坏了肚子,怕是前辈子无德,这辈子注定命中无子。怎的?你们娘俩还不知道检讨自个儿,反倒栽赃陷害到我娘身上?”

“呵……”小二月听着不怒反笑,竟说道:“你说我们栽赃陷害了你娘,你有证据吗?”

皮洛秋咬牙,自是没有证据才只能过来大闹,想要逼得小二月亲口承认了。

小二月又道:“是你娘和着你们李家娘家人,收买了那没德行的王婆子同样没德行的养女王莲花,三年来每次给我娘下药,害死了我三个弟弟。现在人证物证具足,杀人偿命,你有空到我这儿来找不痛快,还是想想怎么给你娘收尸吧。”

皮洛秋一听这话顿时涨红了眼,抬手竟要打小二月。

“啪!”小二月一手拦下皮洛秋,另一手反手就是一巴掌轻轻扇了下去。

“你!”皮洛秋诧异地捂着自己半边脸,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怎地挨打的人成了她自己,最终瞪着小二月也只能憋出这一个字来。

“不服?”小二月说着,“啪!”地一声又轻轻扇向了皮洛秋另外半边脸。

小二月使出了曲广袤曾经教她的柔拳掌法,动作看似轻柔缓慢,实则又迅疾并带着寸劲,那每一巴掌落下去打出的声响叫人听着都不觉重。只有皮洛秋感觉得出,她两边脸颊火辣辣的那叫一个疼。若是仔细去看,还可隐约瞧见,她两手遮掩下的脸颊已是疏忽红肿。

皮洛秋脸疼,心下更气,却是见小二月忽然又一抬手,立即向后倒推了几步,怕再挨打。小二月却只是抬手轻轻将鬓角一缕发丝掠到了耳后,目光含笑,瞧着皮洛秋那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下可是痛快。

这时,皮曲氏也才反应过来,立即轻骂小二月道:“二月,你怎可打洛秋,快给姐姐陪个不是。”

“娘,你可看清楚了?是她来打我,我又何必忍着不还手?”小二月转头,双眼冰冷瞧着皮曲氏,问道,“就如同是那罪妇李冬梅几次三番害得娘亲滑胎丧子,不找出证据来报官将人抓去,那罪妇还以为娘你好欺负,可曾收敛?不,她没有,甚至这一次瞧准了时间,等到娘亲怀胎八月才又下药,可是想干脆连娘亲一同害死!现在她不日该被问斩,可能算作是娘亲还手害的?娘你也要给那罪妇赔不是吗?”

皮曲氏猛地一抖,都不曾想过这些……李冬梅若是被判问斩,可算是他们害死了她?李冬梅瞅准了她怀胎八月下手,又竟是想要直接将她害死吗?天!

皮曲氏心慌意乱见,思绪飘得老远。

小二月又回头,紧紧盯住皮洛秋双眼,第一次毫不遮掩,在皮洛秋面前露出彻骨恨意,孩童甜细的嗓音却透出仿若成人沙哑,警告皮洛秋道:“滚出去,你娘要死是她咎由自取,你可别再到我面前来闹。劝你往后也千万别无事生非惹到我头上,不然……”

小二月话音戛止,那透明恨意的森寒目光却恍惚叫皮洛秋仿佛见到了地狱索命恶鬼。皮洛秋止不住浑身颤抖,再不敢看小二月,转头拔腿就跑,也是忘记了她在梅红堂学的那些淑女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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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母女谈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四十七章母女谈“二月……”不知过了多久,皮曲氏兀自回过神来,见皮洛秋和多宝已不在房内,贤香也不在了,只剩她和小二月母女二人,吞吐唤了一声小二月。

“娘,您是不是有话问我?”贤香是小二月命令退出去守着的,此时小二月干脆直白问皮曲氏道,“今儿我一归家就发现您面上古怪。您若是有话问我,不如现在就直白问了,何苦跟女儿藏着掖着。”

皮曲氏被这样一问又是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抓起小二月一双小手在她那双大手里握着,忽然温柔一笑。她决定问了,一时还感触,二月一双小手如此幼小,可以被她的大手完全包裹在里头。小二月可真真正正是她亲生才六岁的孩儿啊!又怎会心机如此深沉?

皮曲氏这样一想,又隐隐皱眉,终于问道:“你先头怎可确定,李冬梅和那王莲花是用续随子害我?”

小二月早在发现她们竟是用的巴豆时便已设想过今天,早已准备好了说辞,道:“堂中一位同学曾在野外瞧着续随子种子讨喜,便是摘了些带回。一日被老师发现,当即命人丢了出去。老师同我们解释,我方知那小小南瓜样的种子名叫续随子,不像模样讨喜,可是害人物。我本不知李冬梅和王莲花是用何物害了娘亲,想起了这续随子,正是可以害得孕妇滑胎的致泻毒物,便以为她们是用了续随子害娘亲。”

皮曲氏仔细听着,觉着小二月不像撒谎,毕竟有无此事,她到梅红堂一问便知。可是为何她心里又觉着不踏实?

小二月解释完后,又主动说道:“娘亲是否还想问,我为何打小就不喜李冬梅和皮洛秋那对母女?那是因为……”

小二月说着卖了一个关子,沉默片刻后才不答反问道:“打小旁人都夸我天才,娘亲可觉着我天才?”

皮曲氏笑着点了点头,叹道:“二月是天才。”她那双眼睛里却是疑虑比笑意更深。

“既然娘亲都觉着我天才,可信,我打小就看出那对母女蛇蝎心肠,知道她们有朝一日一定会害娘亲,还会害我,所以对她们不喜,还很提防。”小二月也是考虑了六年,决定如此向皮曲氏解释,“娘您可还记着,我尚在襁褓中时,几次您抱着我打奶奶门前经过,都听见李冬梅在奶奶房中说您和我的坏话。好像她说您肚子不争气,数落我是个女孩儿。”

皮曲氏惊讶,陷入回想。确实,她刚进门那头两年还好,因为李冬梅一直卧病在床。但当李冬梅下得地来,便是常常要到皮襄氏面前说她的坏话。这些,皮曲氏都是知道的,只是一直容忍,当做不知,不往心里去罢了。现在仔细回忆起来,小二月还不会说话时,她确实几次抱着小二月打皮襄氏房前过,听到了李冬梅在里头说道这些……这些小二月居然都还记得?而且她那时候就已经能听懂了?

小二月瞧着皮曲氏模样,这时自豪一笑,道:“嗯,娘,我是六个月才能说话,但更早之前我就能听懂了。”从一出生就能听懂!

皮曲氏被小二月逗笑,再次叹道:“二月真天才。”

小二月忽然又止住了笑,又道:“娘亲又可还记得。我刚能走路那会儿,皮洛秋就要故意将我推倒。”

这事儿皮曲氏可清楚记得。

小二月便是叹道:“娘,我何曾招惹过她?那时她就要来欺我,我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委屈向爹娘和奶奶告状,让你们教训她。我确实是故意在你们面前大哭告状的,娘亲觉得我不该?娘您想想,我被她推倒了,其实不是很疼,本可以忍住不哭,但我若是忍了,却会叫她以为我好欺负,日后还不知要推倒我几次。我只有叫她知道,她推倒了我,她也要挨骂,甚至挨打,她才会知道怕,日后都不敢再欺负我了。反过来,娘亲您一直忍着,李冬梅才敢一直在奶奶面前说您的坏话。到了现在,她已经认定您好欺负。她害得您滑胎一次,又害第二次,这第三次可是当真抱着连娘亲一同害死的心。娘,您现在可明白了?你越是隐忍,别人只会更得寸进尺!”

皮曲氏已经想过,小二月所言非虚。那第一次,她不过怀胎五月,刚显怀,大夫前脚来看过她当真有喜,后脚皮冬梅知道了,隔几日她便滑胎。第二次,也是在皮冬梅知道后,隔几日她就滑胎。这一次,李冬梅明明早就知道了,却是等到了这时候才命王莲花下药。俗话说七活八不活,这时候害她滑胎最是危险,孩子难保,娘亲都难保。李冬梅可是当真想直接将她的命都害了去。皮曲氏想想都后怕。

想开后,皮曲氏也得出了先头小二月问题的答案。皮洛秋要打小二月,小二月不但拦下还打了回去,同李冬梅几次害她,甚至想害了她的命,她使计反害得李冬梅入狱,很可能被判问斩,不过都是出于自保又不忍气吞声的还手罢了。天网恢恢,恶有恶报,她们不曾存着主动害人的心,不过是以恶还恶,都不必自责有愧,更无须向人赔罪。

瞧着皮曲氏的神情,小二月就知道她想开了,很是高兴,又提点道:“娘亲还需知道,有些时候,哪怕你知道是谁要害你,或是已经在害你,你若是没有能力自保,更不要说还击,可不能盼着别人为你撑腰,你都只能生生被人害了去,皇天在上,坏人不曾露出马脚,根本不会有人平白来管你被人害得多惨。哪怕你被人害死,都可能无人知晓,坏人都还活得逍遥快活。因为如此,我才是非要同二舅舅学些拳脚,像是今日不就排上了用场。我可清楚知道,不能指望娘亲、爹爹、奶奶或是任何人可以叫我哭诉告状,护着我一辈子。只有我自己有能力,才能保护好自己,免得日后再叫皮洛秋或是任何人看我身子幼小,以为动动拳脚就可将我欺负了去。还要教会他们,万万不该招惹我才是。娘亲您呢?难道还要女儿一直保护着才不被别人欺了去?”

“傻孩子。”皮曲氏失笑,将小二月抱入怀中,感叹并承诺道,“娘亲日后定不再犯傻,轻易叫人欺了去。”本该是她这当娘亲的保护好二月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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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给不给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四十八章给不给皮照民归家时,众人才是发现,皮洛秋已经不在家中。忆及小二月如何打跑了皮洛秋,皮曲氏到底忧心,忙是张罗着派人外出寻找。幸而外出寻找的下人很快回复,说皮洛秋已是安然回到了梅红堂。

原来,皮洛秋张皇从皮照民院内书房跑出后,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回,直接跑出府去,到了东府衙门。京都偌大,北部皇城,东南西三部衙门分制管辖。东府衙门距离皮家最近,李冬梅果然被收押至此。皮洛秋报上姓名求见,衙门却是不许。皮洛秋再是哀求,甚至掏出身上全部银两,衙门守卫明显打眼嫌少,接都不接,仍是冷言不许。皮洛秋没了办法,又不愿在此时返回家中,只得回到了梅红堂。

“这孩子。”皮襄氏得知后安下心来,还是对着皮照民数落道,“怎的不声不响就跑回学堂去了?都不见你一面。”

皮曲氏劝道:“许是得知……”皮曲氏顿了顿,看了皮怀礼一眼,皮怀礼懂事,知道他娘亲李冬梅是罪有应得,哭过几次,都不曾胡闹偏袒,她都不忍再在他面前再多提此事,隐去了话头,只道,“洛秋还小,怕是一时难以接受,随她静一静吧。”

自打这日起,皮洛秋却是再不曾归家。哪怕年节,皮洛秋都请梁薛氏特许她仍留住宿馆。皮家人得知后都没有办法,主动向梁薛氏多交了些银两,梁薛氏便是允了。

直到第二年秋近,忽闻李冬梅已被判秋后问斩。皮洛秋终于忍不住向梁薛氏告假跑回了家里。皮照民还未下朝,知道皮家如今钱账已全交由皮曲氏打理,皮洛秋直接到了皮曲氏房中,见人便是叫道:“给皮夫人请安。”

皮曲氏大感意外,一来,许久不见皮洛秋,都不曾想今日她会突然归家;二来,虽然皮洛秋任不愿唤她一声娘亲,但肯请安都叫皮曲氏深感欣慰了。

“洛秋怎的突然回来,可给奶奶请安过了?”皮曲氏温和问道,一边往皮洛秋身后看了一眼,不见小二月,察觉只有皮洛秋独自回来,又问,“可是堂中缺了什么?”

皮洛秋不答前问,直言道:“请皮夫人给洛秋一笔银两。”

皮曲氏不曾犹豫,便将库房钥匙递向铃儿,吩咐道:“你到库房取二十两银子来。”

“请皮夫人多给一些。”皮洛秋皱眉道。

皮曲氏一愣,问道:“你想要多少?”

“五十两。”皮洛秋试探道。

皮曲氏稍微想了想,还是点头,改口吩咐铃儿道:“取五十两来。”

皮洛秋瞧着皮曲氏面上并无迟疑,又改口道:“还是一百两吧。”

这下子皮曲氏终是犹豫,细想。皮洛秋住在梅红堂,衣食不缺,只是堂中学习要买书本笔墨等物,其实小二月若是缺了,皮曲氏也都会想着叫人给皮洛秋捎去一份。原本二十两做一年零用花销便是足够,皮曲氏同样是给小二月这么些。考虑皮洛秋不愿归家,好不容易有所好转,这也是皮洛秋第一次主动开口求她。皮曲氏便是想,多给些钱皮洛秋防身备用倒也无不可,但一次开口就要一百两可就不同了。她想不出皮洛秋有何需要这么一大笔钱,忍不住探问道:“你要这些钱所为何事?”

皮洛秋不答,咬唇沉默片刻后,只问道:“皮夫人给是不给?”

皮曲氏耐心道:“我不是不愿答应,只是一百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若肯告诉我为做何用……”

不等皮曲氏说完,皮洛秋却是不耐烦道:“那还是五十两吧,你前头可是答应给我五十两了。”

皮曲氏无奈,也不逼问皮洛秋,看了铃儿一眼。铃儿很快去回。皮洛秋亲眼看着皮曲氏数了一遍才将钱袋递向她,她不用再数,抓起钱袋就走。

“洛秋……”皮曲氏挽留,皮洛秋听而不闻,还是头都不回地去了。

皮曲氏命铃儿一问便知,皮洛秋此次回来却是见都没见皮襄氏一面,也是不等皮照民回来见上一见,人已出府。

“夫人,这事儿可要告诉老夫人一声?”铃儿问道。

皮曲氏想了想,摇了摇头,命铃儿道:“你速去追追,看还能不能跟上洛秋,瞧瞧她要这些钱何用。不要叫她发现了,回来告诉我。”

“是。”

铃儿独自出府后花费了一番功夫,沿街询问,追至东府衙门外墙角处,正好见皮洛秋将那装着五十两的钱袋递向衙门守卫。衙门守卫二人瞧着,那银袋子鼓鼓,看起来就沉甸甸的,这次二人互看一眼,一人接了过去,拿在手中也只是掂量了掂量,并未打开细看,便忙是收入怀中,一边左右看了看……

铃儿忙是闪身躲在墙角后。

守卫见四下无人注意后,用眼神示意皮洛秋和多宝跟他进去。

待铃儿再探头看去,衙门守卫只剩一人,皮洛秋和多宝也不见了踪迹。铃儿无法跟进,只得继续藏身墙角。

衙门监牢中。刚进门,领着皮洛秋进入的守卫便掏出钱袋子细数了数,数出五十两后,对皮洛秋道:“你有一炷香的时间。”

皮洛秋心下嫌少,也只得点头道:“知了。”

那守卫便是带着皮洛秋更往里走。李冬梅被判问斩,是被关押在二层深牢中。一层好过,二层楼口还有两名官兵把守。守卫给了那二人各五两银子,二人接过才是放行。

再走过长长的阴森过道。不管怎么说,皮洛秋总算见到了皮李氏,霎时间红了眼眶。

长期被关押在昏暗潮湿的监牢内,穿着从未换过的肮脏囚服,每天吃着发馊的饭菜……细数近十一个月未见,再见面,李冬梅已是面目全非。皮洛秋事先再是设想过,此时都很难接受,面前双目无神眼窝深陷,一头乱发枯黄如同干草,骨瘦如柴的女子是她的娘亲。但就着牢内昏黄的灯火再是难辨,皮洛秋总还认得出她自个儿的娘亲。

“娘……”皮洛秋哭着扑向了牢门,哽咽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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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临终别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四十九章临终别听闻女儿熟悉声响,李冬梅愣然抬起头来,灰黑的眼里总算映出了些许光彩,忙也从地上爬起,扑向牢门,抓住皮洛秋双手,唤道:“女……儿……”那声音何其沙哑。

母女二人哽咽片刻,都难以说话。

“水。”片刻后,李冬梅看向还候在一旁的守卫渴求道。

那守卫看在皮洛秋给足了银两的份上,便是立即去给李冬梅取了一碗水很快回来。

李冬梅喝下后嗓子好了些,急切同皮洛秋道:“女儿,你仔细听娘说……”

皮洛秋打断了李冬梅道:“娘,您先告诉我,是不是皮二月那小贱人陷害娘亲?”

李冬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自知时日不多,决定不再瞒着皮洛秋道:“洛秋,娘确实是害了皮曲氏两次滑胎,这第三次……”李冬梅摇了摇头。

皮洛秋亲耳听闻李冬梅承认害皮曲氏,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这近一年来,她已冷静许多,此时证实了李冬梅确实害过皮曲氏,心思仍是复杂。

忽然,皮洛秋察觉问题,猛地抬起头来,问道:“这第三次……”

李冬梅打断了皮洛秋,焦急道:“事已至此,女儿无需纠结,但听娘说。皮二月打小古怪,说她天才……”李冬梅摇了摇头,继续道,“你可记住,娘确实有罪,你日后万不可记恨寻仇,切莫招惹了皮二月。就当是娘错了,娘不该从小教导你……皮曲氏其实都算单纯心善,你日后在家,都可叫她一声娘亲。就当是为了你自个儿好,装都要装得服帖些。错都是娘亲犯下的。你在家只需多听你爹爹和奶奶的话,凡事乖巧,有你爹爹和奶奶护着,皮曲氏总也不至过分薄待了你。若是你如此,皮二月还要挤兑你,你便尽量隐忍一些罢。若是一日你奶奶她……你可早日寻个好人家嫁了。还有……”

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会儿李冬梅见多了花钱探监死囚之人,都留不过一炷香,满心都只为皮洛秋日后考虑,抓紧吩咐。

皮洛秋仔细听着,觉出李冬梅爱她心切,连连应着,“女儿知了,女儿知了……”

不知不觉,一炷香燃尽。守卫掐准了时间,倒也还算客气,催促道:“一炷香已过,你可再说二三句,便该走了。”

皮洛秋顿时急了,光听李冬梅吩咐,她还有好多话也想要同李冬梅说,二三句话哪里说得完?

皮洛秋忙是求道:“求官人再给我多些时间……”

守卫皱眉,虽然皮洛秋可怜,但他瞧着皮洛秋身上不像有再多银两,死囚之人本不许探监,他拿了皮洛秋钱财也是冒着涉职危险……犹豫片刻后,守卫摇了摇头,严肃了表情道:“早同小姐说好,只有一炷香……”

不等守卫说完,皮洛秋机灵摘下一对耳环,塞入守卫手中,求道:“求只要再给我半柱香。”

那是皮照民新婚时送给李冬梅的一副耳环,不算特别贵重,却是李冬梅最喜欢的。到了京城后,李冬梅得了更多首饰,很少再戴,瞧着皮洛秋喜欢,倒是舍得给了皮洛秋。此时见皮洛秋将耳环给了守卫,皮李氏不由出声阻拦,“不要!洛秋,那耳环……”

“娘。”皮洛秋沉痛看向李冬梅。她怎不知那副耳环是李冬梅多么重视的,但她此刻只能用此多求半柱香了。

“唉……”守卫叹道,“那就再给你半柱香,可不能再多了。”

“多谢官人。”皮洛秋泪眼向着那守卫一笑。

别说,此时年芳近十一的皮洛秋即将丧母,倏忽间成熟许多,虽然身形还不足,倒也颇具了几分姿色。此时她楚楚凄婉模样叫守卫见了忽觉惊艳,更是于心不忍,不但鬼使神差地将耳环还给了皮洛秋,竟还破例打开了牢门。

皮洛秋惊喜接过耳环,又冲着官兵灿然一笑,道:“多谢官人!”

“去吧。”官兵很少对人露出笑容,却是怜惜地冲着皮洛秋一笑,道。

皮洛秋得以奔入牢门,紧紧拥住了李冬梅。

“娘……”皮洛秋轻轻唤道,再次哽咽难言。

到了此刻,皮洛秋忽然意识到,再多的话其实怎么都说不完。这最后的半柱香,母女再无需多言,只要能珍惜最后互感温度,已是多求不来的福分。

终于,最后的半柱香眼看就要燃过了。李冬梅被困黑暗日久,对香燃速度很是敏感,忙是最后又叮嘱皮洛秋道:“女儿,切记,只要你一切安好。”

皮洛秋随之意识到她终是要离开,最后深深看了李冬梅一眼,抬手擦了擦眼泪,冲着李冬梅露出最灿烂的笑容,道:“女儿知了,定活得比皮二月好!”

李冬梅一愣。皮洛秋已经转身出了牢门,脚步坚定,再未回头。

走到楼口,皮洛秋忽然止步,做状又擦了擦眼角,然后故作坚强般甜美冲着楼口的官兵笑道:“劳烦两位官人,在那里头关着的李冬梅不日就要问斩,在这最后的时日里,还请两位官人给些好吃喝。”说着,皮洛秋将手中的一副耳环各一只向着那两位官兵递去。

这耳环对李冬梅来说珍贵,却本不值几个钱,反正到了京都后,就不算值钱的首饰了。此时的皮洛秋只想验证一件事。

那两名官兵都盯着皮洛秋的笑容多看了好久,直到一旁的守卫官兵咳嗽了一声,才是猛然回神,一边看也不看究竟收了什么,只是不由伸手接过了耳环,一边应道:“唉!小姐放心,定好吃好喝地送了那……”

“李冬梅。”皮洛秋笑容不变提醒道。

“哦,对,李冬梅,咱哥俩记住了,定好吃好喝送了那李冬梅上路。”两名官兵笑着答应皮洛秋道。

那最后一句话,还是叫皮洛秋心中一痛,再端不住笑脸,转身离去。

不长的阶梯,皮洛秋走得不慢,但渐渐走近光明透进来的门口,皮洛秋心中的阴霾也跟着很快散去。她的眼角还泛红,但泪已擦干不再流。她本是挂不住的笑容,此刻却又竟弯了嘴角。

她在抱着李冬梅的半柱香内,不知怎的忆起了梁薛氏曾语重心长教导过堂中众学子的一句话,“女子学习再多,其实都不如容貌端丽更为重要……”那时,梁薛氏是决定在晚间给她们所有人再加一堂课,教她们正确的梳妆打扮和保养之道,偶尔也会说道几句,都是如何讨好男人欢心的窍门。

这会儿皮洛秋在踏出监牢大门的一瞬,脸上笑容映着正午艳阳竟比日照灿烂。铃儿苦等再见,一时间看得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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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不归家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五十章不归家听过铃儿的汇报,皮曲氏沉默片刻,然后只轻轻点了点头。她决定不将此事告知皮襄氏或皮照民。李冬梅不日就将被问斩,皮洛秋只想最后见娘亲一面。如果皮洛秋能明说,一百两她都会给。但皮洛秋不说,多少叫皮曲氏心里感到了些许失落。

这时,铃儿又吞吐道:“夫人……”

“怎?”

“我看到洛秋小姐走出牢房时在笑。”铃儿还是说了出来。

皮曲氏一愣,想象了皮洛秋走出牢房时各种悲伤表情,唯独想不到皮洛秋竟是在笑,难以想象地对铃儿道:“你没有看错?”

“夫人……”铃儿面上很是古怪,尽力解释着,“洛秋小姐真的在笑,而且笑得很……”灿烂?

只有亲眼见过那笑容的人才会深有感触。在那灿烂的笑容背后似乎藏着许多……复杂的东西。铃儿亲眼所见,当时愣了,现在回想都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描绘。那笑容似乎透着某种自信,好像掌握了一些什么,就能掌握了天下般的强大自信。那笑容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闪亮,却又好像散发着浓重黑暗,如果有黑色的光,奇异的,正是铃儿所见到的色彩。

铃儿之所以说了出来,是心里早就有着不祥的预感,说不准,仍担忧道:“夫人,我没有办法跟进去,不晓得李冬梅同洛秋小姐说了什么,怕是李冬梅……”

皮曲氏摇了摇头,阻止了铃儿继续说下去,也是不由皱眉。她最不想见的,就是皮洛秋会将李冬梅的死记恨在她和二月头上。如若皮洛秋不单单是记恨,还要寻仇……她该拿皮洛秋怎么办?

皮曲氏已经看开了许多,但心底里的善念仍叫她因为李冬梅的将死,对皮洛秋有着歉意。为了弥补,她总是想要对皮洛秋好一些。皮洛秋不愿归家,她想方设法地给皮洛秋送东西,狠怕皮洛秋在堂中缺了什么。皮洛秋总算归家,张口要钱,要一百两,她问了,皮洛秋不说原因,她犹豫了,但皮洛秋又改口要五十两,她不问原因也是给了。她知道自己始终无法替代李冬梅,但她也是在尽力做好一个母亲,都是真心待皮洛秋的。

无用吗?皮曲氏苦笑。如果铃儿没有看错,怕是李冬梅的死,皮洛秋会怨她和小二月,还有曲家人一辈子。这仇恨一日不除,皮洛秋怕是都不会将她当成娘亲看待,只是仇人。

仇人啊……

傍晚皮照民归家,门房多嘴,告知皮洛秋白日里回来了一趟。皮襄氏这也才知道皮洛秋白日里曾回来了一趟。

不得已,皮曲氏只得向皮照民和皮襄氏道明,皮洛秋白日里回来一趟,是为了向她要钱,然后去探监了李冬梅。

皮襄氏和皮照民听后都沉默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

三日后,李冬梅问斩。无论是曲家人还是李家人都装作不知,没有到刑场。不知道李家人是如何想的,皮家人只是不忍观刑。事后还是为李冬梅打点了一番。只要给够了银两,不用他们真正出面。衙门的人买回了棺材,将李冬梅的尸首回收后安葬在了城外一处山头。

担忧皮洛秋,皮曲氏和皮照民还是到梅红堂看了看。皮洛秋不愿见。小二月出来见了,告知二人,不必担心,皮洛秋在堂中照常学习,不曾见多伤感。

皮照民听后就安下心来。皮曲氏听后心下却更担忧。当着皮照民的面皮曲氏也不好说些什么,先跟皮照民一同回了家。

到家后,皮曲氏立即修书一封,又叫铃儿送到了梅红堂交给了小二月。

信上书,皮洛秋曾到牢房探监,是笑着走出牢房,皮曲氏担忧,叫小二月防范一些,怕皮洛秋记恨寻仇。

小二月看后将这封书信烧毁,内心不起波澜,甚至弯了弯嘴角。

“小姐,夫人说了什么?”贤香察觉小二月表情古怪,忍不住问道。

小二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打这日起,皮洛秋更不曾归家。但她每月月初必派多宝回府一趟,不曾惊动皮襄氏或皮照民,只为向皮曲氏要钱。一个月五十两,不曾多要也不曾少要。这似乎成了皮洛秋的月钱标准。

皮曲氏每次都给足了,不曾同皮襄氏和皮照民说过,其实二人也知道,但都默许了。小二月是知道的,也没拦着皮曲氏。而小二月也开始固定在月初问皮曲氏要钱,只不过她只拿二十两。这些,皮襄氏和皮照民也知道。

此外,皮洛秋不曾闹事。在堂中学习,皮洛秋和小二月无法相互避讳,每次打了照面只当互不相见。一开始,双方伴读丫鬟还互道安好。后来一日多宝见了小二月顿时面色古怪,匆忙低头避视不再请安。小二月也不勉强,只吩咐贤香和雯香也免了再向皮洛秋请安。

皮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再见小二月和皮洛秋在堂中互不相视,堂中所有人都瞧出了二人水火不容。大家都好教养,也不曾听闻谁说道议论此时。唯一受到波折的只有余雨阳吧,也不算严重。余雨阳跟小二月感情早已深厚,不过是更彻底跟皮洛秋断了联系,也跟着小二月将皮洛秋视若不见。

反观皮洛秋身旁好友,或是跟小二月交情不至如此深厚的,倒不避讳,如常同两边单独见了还会互道安好。

转眼三年过,皮洛秋当真不曾回皮家一次。梅红堂中,众人都习惯了同小二月和皮洛秋相处模式。基于皮洛秋不曾招惹,小二月也乐得只当皮洛秋不存在。

这一年节,小二月回家时倒是又发现了些许与前世不同。

她还记得姜子阳这号人物。前世,皮怀礼曾到其在省城开封府开设的学堂念书,得以与同窗梁允交好。后事发展,二人成为深交兄弟都算是极好的,梁允可以帮衬皮怀礼不少。小二月还曾自责过,怕因为她的干涉,妨碍了皮怀礼和梁允结交。而且,姜子阳该同皮照民交好,都帮了皮照民不少……

眼前,皮怀礼也到了适合入学年纪。家人商议过,便是打算将皮怀礼送入善师堂。人已经到善师堂见过,只等年后便可送入学堂。没想到,姜子阳不曾辞官归家。嘛,官是辞了,不过人是留在了京中,成了善师堂的老师。负责入学考试皮怀礼的,正是姜子阳。只是交谈了几句,皮照民同姜子阳也是立即互生赞赏,意欲交好。

小二月听着家人交谈,心中些许诧异,倒也乐得见众人阴差阳错,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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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孽缘拒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五十一章孽缘拒不过这可不包括她和梁允的孽缘啊!

忽闻皮照民神秘说道:“圣上似打算叫五皇子也至善师堂学习,今日问我可愿叫怀礼给五皇子做伴读。”

“爹爹/夫君已经答应了?”皮怀礼和皮曲氏同时问道。

皮照民无奈笑道:“圣上虽还未下诏,但这事儿可是我能不答应的?”

皮怀礼见皮曲氏说话,便是礼让。

皮曲氏笑道:“这可是件好事儿,夫君怎还想过不答应?”

皮照民忙是摇头,道:“自是好事,只是怕怀礼日后拘谨。”说着,看向皮怀礼。

皮怀礼应道:“爹爹勿忧,听闻五皇子一项受到圣上器重,儿子日后若能参考高中,或也将侍奉,早些罢了。”

皮照民忙是训斥皮怀礼道:“慎言!”

皮怀礼受教道:“知了。”

忽然,皮照民又道:“圣上亲和,竟挂念,还问了二月和洛秋在梅红堂学习情况。”

前头都好,一听这话,小二月立即警觉,忍不住问道:“爹爹今日可也见了五皇子殿下?”

皮照民答道:“圣上同我说话时,五皇子殿下确在一旁。”

小二月顿时心下一咯噔,忙道:“爹爹可回洛秋姐姐学习勤勉,近日常受老师赞扬,说洛秋姐姐出落得越发窈窕……”

听着小二月不断夸奖皮洛秋,全家人都不由仔细看着小二月,面上逐渐古怪。

片刻后,皮照民忍不住打断了小二月,道:“我已如实告知圣上,你和洛秋在梅红堂都仔细学习,并未多言。”

小二月猛然住嘴,意识到,圣上亲问,又哪容得皮照民隔日再答,自是当场便告知如此。是她慌了,不该多嘴。为遮掩慌乱,小二月忙做状专心吃饭。

皮曲氏仔细观察着小二月,心中起了疑问,但暂时压下。

饭后,皮曲氏才是到了小二月房中,直接问道:“二月,你今日……”皮曲氏话问到一半,却是顿住,人都到了近前还是不知如何问才好。

小二月看着皮曲氏半晌,不见皮曲氏再问,心下暗中叹了口气,尝试装傻道:“娘亲何事?”

皮曲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放过小二月,重新组织了词汇问道:“你为何想叫你爹爹在圣上面前多夸洛秋,却不提你?”

小二月不答反问道:“娘亲可曾想过,望我嫁入皇家?”

皮曲氏被问得一愣。

“娘亲还不曾想过吧,”小二月提醒皮曲氏道,“但娘亲该也知道,当初可是圣上和皇后在背后支持梅红堂开设,京中的大家小姐都挤破了头想要入堂学习,将来……”

话说到此,小二月也不再明说。皮曲氏却逃避不得,只能当场细思。

到了现在……哪怕是当初,在决定将二月和洛秋都送入梅红堂中学习时,皮曲氏还有全家人,又或是哪个大户人家不知道?梅红堂这女子学堂,既是越亲王妃亲设,背后有圣上和皇后支持也都是明面上的事,目的自是不简单。想来,将来众位皇子的妃子人选都很可能从梅红堂中优秀女子择选。再不济,皇子妃落选,还有许多大家公子自也乐意从梅红堂中学子择取婚配。女子得入梅红堂学习,将来都不怕找不到好人家。

皮曲氏是仔细思索后诚实同小二月答道:“娘亲想过,二月若是不愿,将来选个合适人家的公子便是。”

小二月灿烂一笑坚定道:“我不愿意,多谢娘亲。”

皮曲氏又是一愣,其实早先就已经察觉出了小二月对嫁入皇家很是抗拒,只是都没想到小二月会答得如此干脆。这下子,皮曲氏心中的疑问倒是得到了解答。小二月不愿意嫁入皇家,所以圣上有问,她希望皮照民在圣上面前,还是当着五皇子的面,多夸皮洛秋,最好提都不要提她。

“傻孩子……”皮曲氏明白后顿时失笑。头一次见小二月如此慌乱笨拙,都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表现。

可是事情弄明白了,皮曲氏还是忍不住问道:“旁个女儿都巴不得的事情,你怎就不愿意呢?”

小二月破天荒忍不住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了皮曲氏一眼,还是解释道:“娘亲,我是天才,也正因为我不傻,又怎能自己往火坑里跳?”

“啧!”皮曲氏更是失笑,摇头道,“怎能如此说……”话说到一半,皮曲氏却不由深思。

确实,小二月说得一点都不错。后宫的女人都是表面看着风光,可背地里又有哪个女人容易?那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地方。若是真心疼爱女儿,说句不好听的,皮曲氏不得不说,她还真不忍心叫小二月往那种火坑里跳。

小二月又道:“娘,我都想过了,其实女子不得为官,也可经商,怎么就非得整天想着嫁个好人家?好像不靠着男人活着就活不下去了似的。眼下我帮着娘亲经营商铺,还要向姥姥、姥爷和大舅舅多学习。将来,大舅舅继承家业,这京中的商铺是娘亲的,娘亲自己经营都好。我每个月的月前攒下来,也是不少,到时候还希望娘亲资助一些,我想开家……”

皮曲氏听着,不由震惊。

她从未想过,小二月如此年纪,竟似早就盘算好了自己的后半生,而且惊世骇俗。

身为女子,小二月竟不打算早早嫁人,而是要自己在外抛头露面,自立门户经商。细说,本钱她竟是早就开始积攒着月钱,都已经积攒了不少,只求皮曲氏再帮衬部分。在生意起步前,她还会住在家中。但等生意正式起步了,她还想直接自己买个宅子搬出皮家去。

在小二月的规划中,嫁人是其次。她不但不愿意嫁人皇家,甚至连官家或是一心参考为官的公子都不想嫁,最好是嫁个像姜子阳这种,有才学有身家,却简单做个教书先生的。

“二月……”皮曲氏忽然古怪地打断了二月,迟疑问道:“你可是对姜子阳先生……”

小二月忙道:“不是,不是!娘亲且莫多想,我只是打个比方。”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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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忽退学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五十二章忽退学皮曲氏面上任是古怪,可见心里依然怀疑。

“娘!”小二月无奈道,“我才多大,姜先生可是比爹爹年纪还大,我只是想先规划好。”

皮曲氏倒是信了,但更瞠大了眼睛,“二月……”

小二月早已想过皮曲氏会说什么,此时打断了皮曲氏说道:“娘,我知这想法惊世骇俗,但我一心如此,娘亲可会拦阻?”

皮曲氏好半晌不能应声,最后叹道:“二月一心如此,娘亲也拦不住你不是?”

小二月逐渐高悬的心得以放下,冲着皮曲氏灿烂一笑,忽又严肃了面容仔细盯着皮曲氏双眼,诚实道:“娘亲若真是拦阻,女儿万难不孝违抗。只是后半生难免过得累了些,倒也不怕。”

皮曲氏轻轻将小二月拥入怀中,肯定道:“娘亲只愿二月过得幸福。”

隔日一早用饭,皮曲氏便硬着头皮将小二月的盘算同皮襄氏和皮照民说了。很是意外,皮襄氏竟格外大度,只看皮照民应是不应。相反,皮照民听后初时诧异,渐而皱眉,最后并未当场应答,只道等他下朝归家再议。

小二月虽不做声,但也是亲眼瞧着皮襄氏和皮照民的态度,这一整日心下都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她本以为皮襄氏定不答应,不想皮照民走后,皮襄氏直言道,觉着小二月小小年纪竟有此宏图大志,颇有她年轻时几分风范,而又青出于蓝,才不愧为皮家的好女儿。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儿也能当自强。

皮襄氏说着,不由回忆叹道:“你奶奶我啊,或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扛起家中重担……”皮襄氏难免唠叨一番,皮曲氏和小二月都耐心听着,听着听着都不由感触。

皮襄氏脾性厉害的,其实这一辈子过得都几多艰难。她一个女人,在乡下那种环境含辛茹苦供养皮照民成才,又哪里容易?现在她对皮怀礼期望也大,都难逃世俗,觉着男儿才能光耀门楣,也必须如此才是当之无愧的好男儿。相对的,小二月自幼天才,皮襄氏也是叹过,小二月若是男儿就好了。既然不是,小二月再是天才,皮襄氏都不曾对小二月抱有期待,以至严苛。

对于皮家这两个女儿,皮襄氏只盼着皮洛秋和小二月都能嫁得好人家,后半辈子不用操劳,便是极好的。

若问皮襄氏可曾后悔,当初自己钻了牛角尖,非要嫁给皮瑞田那么个酸童生?害得她人到中年痛苦丧偶,还要立即整理好自己抛头露面担起整个家。

皮襄氏忽然笑道,“二月天才,既有此抱负,奶奶定当支持。”

原来皮襄氏对小二月不是不报期待,只是叹女人的命不外乎如此。但现在听到小二月如此规划了后半生,皮襄氏也可以大声地回答,她这辈子都不曾后悔!

皮瑞田虽不争气,他辜负的是皮家祖先,对皮襄氏都不曾有半分对不起之处。认定要嫁皮瑞田时,皮襄氏都知道皮瑞田底细,是甘愿不怕吃苦。她又哪里是被生活所迫?明明她也可以不嫁给皮瑞田,而是找个更好的人家嫁了。皮襄氏忽然看清,她自甘愿,其实是打从心底里也不服女儿定要依靠男人过活。事实证明,女儿要做,也未必做得比男儿差。她成功撑起了整个家不是吗?

得以获得皮襄氏支持,小二月当真欣喜。但反观皮照民态度,小二月又觉意外,甚至忧心。

小二月原以为,皮照民会如同皮曲氏一般,只盼她一生幸福,定当场答应。可是皮照民只说待他下朝归家再议。在小二月看来,皮照民已是不答应。小二月惊觉,爹爹竟是迂腐!好歹,还可再议,她都还有机会?

如此忧心了大半日,皮照民也算及早归家。小二月再等不及,直接拉着皮曲氏到了皮照民房中,皮照民还未来得及换下官服。

此时的皮照民已是冷静许多,直言另为小二月盘算道:“爹爹仔细想过,二月若想经商、自觅婚配,爹爹都可随了你。但未出嫁的女儿哪有自立门户的道理,你叫爹爹哪里放心得下哟!爹爹可不许你如此。”

小二月一愣,立即笑道:“爹爹若只忧心女儿独居,女儿答应爹爹不离家便是。但爹爹可许女儿将来仍购置宅邸,只为防不测?”

皮照民皱眉道:“哪来那许多不测。你难道盘算着终生不嫁,或故犯七出被人休弃?”

小二月忙道:“女儿不买便是。”

皮照民眉头稍展,叹道:“爹爹都只是盼着你一生安好幸福,一个女孩儿家又何需如此勉强,嫁个好人家才是……”

小二月瞧着,皮照民这是又要反悔,不给皮照民机会,叫道:“除了不离家,爹爹可是已经答应我了,不许反悔!”说罢,小二月拉着皮曲氏就往外跑。

只留皮照民摇头叹息。想了一天,皮照民都不得不想通,有个天才女儿,小小年纪就盘算好了自己的后半生,还是如此惊世骇俗,他这做爹爹的,却怕是不依也得依啊。为难,为难啊!

年节后,小二月忽然抱疾退学梅红堂,可是惊呆了梁薛氏。

要知,她年节入宫,圣上亲口问了,她才是在圣上和皇后面前好生美言了皮家小女儿皮二月如何如何优秀,可都是如实汇报,不曾过誉。圣上和皇后都看出小二月甚讨梁薛氏欢喜。这一转眼人怎么就退学了呢?梁薛氏百思不得其解。所谓抱疾,定是借口,梁薛氏却是不买账。

这想不明白的,梁薛氏干脆亲自走了皮家一趟。

越亲王妃驾到,皮照民不在家中,皮曲氏和皮襄氏都不敢怠慢,立即恭迎。出乎梁薛氏意料的,小二月竟也不遮掩,直接来见。

梁薛氏顿时气笑了,问小二月道:“病好了?”

小二月“噗通”一声跪倒在梁薛氏面前,先是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再抬眼。梁薛氏诧异直视那眼里坚毅果决,一时都是脑子一白,怒气疏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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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坦白宽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五十三章坦白宽“二月斗胆,恳请老师宽恕。”小二月能得了梁薛氏欢喜,都对梁薛氏很是了解,早料到梁薛氏会怒来皮府问罪,此时直接坦白,道,“二月确是作假抱疾,借口退学,辜负了老师对二月期望。”

梁薛氏因为某种原因本是不喜言笑,脾性渐渐也跟着软硬不吃,偏偏就被小二月吃得死死的。听小二月唤她一声老师,她都无法再端着越亲王妃的架子,语气和软了一些,道:“解释。”

小二月便是明说道:“二月不愿嫁入皇家……”

“大胆!”梁薛氏怒斥,同时挥手屏退了随来下人。

小二月安心,看出梁薛氏虽是骂她,但到底护着她,等人走后,更坚持说道:“二月自知斗胆,但觉老师定能理解,宽恕二月。二月无欲跃居人中凤,但愿平凡无争一世安,唯觉辜负老师栽培,恳请老师原谅。”

梁薛氏不答,小二月又叩首道:“二月恳请老师原谅。”

梁薛氏仍不答,小二月再叩首道:“二月恳请老师原谅。”

小二月一遍遍地叩首,声声重响,梁薛氏终不忍心,叹道:“二月并非池中物。”

小二月抬起头来,额头已是通红,第一次在梁薛氏面前露出真实目光,霎时间看呆了梁薛氏。

小二月幽幽道:“后宫女子多幽怨,老师落寞夫不知。二月心疼老师,佩服老师,无法像老师这般坚强,难容几多女子分爱,更难勾心斗角争宠,最怕日日惶惶惊心。二月觉得,得活一世,若可选择,简单最好,为难不值。”

明知二月天才,梁薛氏仍是惊异。不过十岁女童,竟不但想通,还敢明说。后宫女子表面多风光,都只能围着一人打转,个中苦楚,谁不幽怨?

小二月聪颖,也是把话说到了梁薛氏心坎里去。在二月眼中,梁薛氏不是高高在上的越亲王妃,不过是惹人心疼的寻常妇人。越亲王也是三妻四妾,梁薛氏身为正妃,再是难过,都只能容着那几多女子同她争夺走了越亲王几多疼宠。呵!男人,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好歹曾经恩爱,梁薛氏都期待过,越亲王却是一再叫她失望。

梁薛氏恍惚羡慕起了小二月,若能早早看清,或许她当初都不会……

梁薛氏苦涩一笑,晚了,她现在才反悔太晚了,但小二月还不晚。平心而论,小二月是她最得意的门生,她都曾一心期望着小二月凤临天下,但现在,她都不忍心叫小二月往后宫那火坑里跳。

梁薛氏不曾道原谅了小二月,便自离去,但她回去后用行动证明了,她不但宽恕了小二月直言不讳,更以老师身份冒着欺君之罪呵护于最心爱学子。

内宫,皇后寝宫。圣上挑了挑眉毛,语意不明地追问梁薛氏道:“皮二月当真抱恙,不得已退学?”

梁薛氏面不改色道:“是。”

圣上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不再多说此事,与梁薛氏闲话家常几句后,道要梁薛氏再陪皇后多说说话,自己还有事,便是摆驾御书房。

打这日起,圣上更常问梁薛氏和皮照民,皮洛秋在梅红堂学习情况,从不再问起皮二月如何。看似,圣上或都淡忘了皮二月这么个人。

皮洛秋也是争气,在小二月退学后,她一跃成为了梅红堂中顶拔尖的学生。梁薛氏不曾对皮洛秋多偏爱,圣上问了,她也是如实汇报。皮照民不然,答得谨慎,似都顾虑,也不愿叫皮洛秋在圣上面前多显眼。

一日,皮照民和梁薛氏脚前脚后在御书房和皇后宫中见过圣上。圣上得二人如此答复后,心中再难忍耐,当即命人仔细调查一番。

这一查,圣上便是了解。好个皮二月,抱疾退学,不过月余,竟是康复,帮着皮曲氏堂而皇之打理商铺。这答案太是明显。她分明装病借口退学!就在他安排了皮怀礼作为梁允伴读,问了皮照民她和皮洛秋堂中学习情况之后不久……

“哈!哈哈哈……”回想当初她如何骗了梁允,说她是皮洛秋,圣上忽然大笑。

“华子,你说,这天下女儿会有几个不愿意给我做了儿媳妇?”关起门来,圣上只问华公公道。

华公公身为圣上肚子里的蛔虫,此时也敢直言不讳道:“真聪明的女儿不愿。”

圣上笑问:“为何?”

华公公还是谨慎,先道:“请皇上免罪。”

圣上摆了摆手,示意华公公,无妨,直说。

华公公才是道:“后宫的娘娘们闲来无事,总乐意平白找些事情做做,或要碍了他人,都只为自己痛快。二月小姐聪颖,更有远大志向,在此时匆匆规避锋芒,可还犯不上欺君之罪,皇上也拿她莫得办法。”

圣上听之来气。确实,小二月退学梅红堂,哪怕不给个理由,梁薛氏都不得强行留人,明面上更挨不着他什么事。小二月又不曾在他面前说谎。可是……

圣上越想越气,喝道:“真以为我拿她没办法?”

华公公也不怕圣上动怒,还敢嘲笑圣上道:“皇上何必跟个十岁孩子斗气。”

“啧!”被华公公提起二月年岁,圣上心中更气,却疏忽又不得不顾起自己脸面,强装不气。

末了,圣上眯了迷眼睛,命华公公道:“宣梁允。”

“宣五皇子觐见——”华公公立即冲着名外唤道。

自有一位小公公立即去请了梁允过来。

圣上已经拟好了一封圣旨,见了梁允便丢了过去。

梁允不明所以,借住一看。圣旨上书,赐他纹银五万两,京中商铺七间……

圣上估摸着梁允看得差不多了,说道:“你半日至善师堂念书,半日学着做做买卖。”

梁允还是不明白,但也忙是领旨道:“儿臣领旨。”

这时,远在京东某商铺的小二月猛然打了个喷嚏。

只听御书房中圣上表情诡谲莫测地对梁允道:“你年纪差不多,该可自行物色有无中意女子,先把正妃的位置定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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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帮儿子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五十四章帮儿子梁允一听这话乐了,当场急道:“父皇,其实……”

圣上一摆手,阻止梁允道:“不急,在你冠礼前还有两年时间,刚刚赏你那些商铺日后都交给你自己打理,你也趁此多出去走走,多见见人,仔细斟酌后再回我罢。”

“是。”梁允领旨后退下。

华公公特意跟上送了送,语重心长提点道:“皇上苦心,这能帮殿下的都为殿下打点好了,剩下的……“

梁允有些古怪地瞧了华公公一眼,华公公却非要卖个关子,话说到这里再不多说,只道,”恕奴才不远送,五殿下慢走。”梁允张了张嘴,也是没说什么,便是离去。

五日后,皮怀礼已为梁允伴读,形同梁允下属,于公于私感情相处都还融洽。二人上午至善师堂念书,下午,皮怀礼也是跟着梁允一同帮衬学习打理商铺。

这晚回到家中,饭后皮怀礼立即到了小二月房中讨教,“妹妹,这账本是五殿下信任,特许我带回家中。有几处我看不懂的,想请妹妹指教一二。”

小二月强忍皱眉冲动,引着皮怀礼到了书房入座,接过账本细看后,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只是问皮怀礼道:“哥哥看不懂的,可是这页,还有这页,这几处?”小二月说着,翻动账本,指向几处。

“正是。”皮怀礼惊喜小二月一看就明,忙说,“这两页上头都是收入,页尾怎还合出了赤字?”

小二月终于问道:“哥哥,这商铺做的可是绸缎生意?”

皮怀礼不觉疑问,只是答道:“正是。所以我来问妹妹,娘亲正在爹爹房中,不好打扰。”

小二月又问,道:“哥哥说,这些商铺都是圣上五日前赏赐五皇子殿下的,除了这绸缎铺子,哥哥可知还有哪些?”

“圣上共赏赐了五殿下七间铺子,这五日我随殿下走动了五间,有玉石铺子一间、胭脂铺子一间、茶楼酒肆两间,还有今儿这间绸缎铺子。”说完,皮怀礼又立即补充道,“剩下两间还不得而知。”

“啧!”小二月忍不住一咂嘴。

皮怀礼这才觉出奇怪,问道:“怎了?”

小二月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道:“无事。”并对皮怀礼解释道,“这两处赤字该是合计了另外一本账簿的。哥哥仔细想想,可见过另外一本?上头该是单独记载近日商铺重新装扮所做支出。”

“原来如此。”皮怀礼也不是笨的,一点就透。

圣上赏赐的七间商铺,有两间皮怀礼还未得见,也未同梁允探问,还不得而知。光是他已经见过的五间,明显都在做重新装扮。今日这间绸缎铺子,管事的是一位姓钱的掌柜,确实是给梁允递上了两本账簿查看,还问过梁允对店铺新装的意见。梁允说道了一二,钱掌柜都仔细记下。皮怀礼也知,圣上对梁允吩咐过,日后这七间商铺全权交给梁允自己打理,看来这新装的钱都要从殿下一同赏赐的五万两里头出。似乎圣上还是对梁允设下了这第一道考验。

如何将五万两都花在实打实的地方上,将这七间商铺都巧妙并合理地重装,全靠梁允自己掌握分配。眼下,这七间店铺一边重装一边也是照常营业,每日都还有收入,但重装支出账本单独记载,店面的总账本上还是会减出赤字。在五万两花光之前,这七间商铺的总账本每页尾若是不能变回盈余,梁允自个儿该也有着小金库,还能填补一段时日,不过怕都是没能通过圣上设下的这第一道考验。

想通后,梁允忙是又仔细看了看那赤字数额,看后不由担忧。光是这一见绸缎铺子,眼下已经花费了万两以上的重装费用。今日梁允大笔一挥,好像又答应了钱掌柜的更大一笔支出。圣上只给了五万两,哪里够重装了七间商铺哟!

“哥哥无需忧心。”小二月事不关己,多少也有些羡慕地说道,“圣上是只给了五殿下五万两银子,看似远远不够。哥哥也不要忘了,五殿下还有皇后这亲娘母亲。五殿下敢这么大张旗鼓地重装了七间店铺,想必皇后娘娘都在背后支持了不少。”

皮怀礼一愣,立即想到,眼下小二月已经从梅红堂退学,每日是还跟着皮曲氏打理同一间商铺。但皮曲氏近日多同皮照民商议,好像小二月打算,家人也都支持,不日就要让小二月自己买下一间商铺,自己打理。小二月哪来那许多钱,多也是皮家和曲家都支持了许多。同理,皇后娘娘若当真在背后支持……这算作弊吗?

“哥哥,”小二月第一次在皮怀礼面前露出真实目光,眼里有些深沉,好意提点道,“个人能力重要,出身之余重要,这得以依靠的资源,大家不过都是合理并安然受用。只有出身不如人的,才会感叹,甚至是嫉妒,自个儿再努力,都不如人家出身好,凡事轻松,做出的成绩却叫人远远不可比。”

皮怀礼听着已是恍悟,受用非常。

小二月又下猛药,道:“哥哥可知,能为五殿下伴读,都有几多人羡慕哥哥,不免有人嫉妒得红了眼。”

皮怀礼猛然记起,善师堂中确有几多学生明显瞧他不顺眼,原来都是因为嫉妒他能为五皇子梁允伴读……

“哥哥无需介意,随他们嫉妒便是。”小二月笑道,“眼下哥哥确实是沾了爹爹的光,叫他们嫉妒出身不如哥哥,但日后,待哥哥凭着自己考取功名,还有他们更羡慕的。难道哥哥还要为了顾虑他们心情,埋没了自己?”

皮怀礼已经愣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二月忽然又恢复成了天真模样,甜笑道:“这账本,哥哥可还有何不懂?”

皮怀礼愣愣地摇了摇头。

小二月继续笑道:“那哥哥便好早些回房歇息吧。时间不早了。”

其实刚吃过晚饭,时间还早,皮怀礼也懂得,小二月这是请他出去了。

“嗯,妹妹也好生歇息。”说着,皮怀礼一边收起账本往外走,一边感触。这次请教,他不但解开了账本上疑问,更是受益匪浅。看来他这当哥哥的,不说学识上,单单是人生道理上却都还不如二月这个妹妹呢。

“哥哥,日后殿下商铺账本再有不懂,哥哥可也求着殿下允许,将账本带回,叫我看看?”皮怀礼刚走到门口,小二月又突然道。

“啊?哦,好。”皮怀礼以为小二月只是好心帮他,想也不想答应后便是离去。

皮怀礼走后,小二月面上却忽然仇怨。该死!梁允在这年岁怎么就得了圣上赏赐,偏偏还得了一家绸缎铺子呢?她都退学梅红堂了,只想平平凡凡下海经个商。难道在生意场上她却不幸避不开,还要和梁允有所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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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避不开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五十五章避不开这可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小二月急得在屋里大叫着,奔走跺脚。

“二月,你这是怎了?”正好皮曲氏过来,一进门便是瞧着小二月古怪,问道。

“娘……”小二月一抬头,也是冷静了许多,终只是摇了摇头,道,“我无事,娘亲无需担忧。”

小二月不说,皮曲氏也不追问,而是高兴道:“刚刚我同你爹爹商议过后,都觉着你看中的那间商铺值得入手,明儿我便和你同去……”

小二月听着却是猛一皱眉,打断皮曲氏道:“娘,我刚刚又仔细想过,这事儿还是不急吧。”因为她好气刚刚忘记问皮怀礼,梁允那七间商铺的具体所在。

她已经想过。虽然他们都做着绸缎生意,但两家进货不同,只要商铺离远一些,她是指定不会主动招惹,想来梁允繁忙,该也无需到她家商铺走动打探敌情。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她都还好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先从绸缎生意做起。毕竟,货源都打曲家的布坊订购,姥爷自都会以最低的价格给她,还可保她货源稳定。别人的货出了岔子,姥爷都肯定盯紧了,不叫给她的货出了岔子。刚刚她教了皮怀礼那么些,自己都没打算放着自己的“大好出身”不加以利用。

皮曲氏原以为小二月听了这消息会很高兴,不想如此,又是古怪起来,不禁追问道:“二月,你究竟何事瞒着娘亲?”

小二月不好给皮曲氏解释她这辈子不想跟梁允再有任何牵扯,只得不答,求道:“娘亲莫再问了,只求娘亲听我的,再等一等。明儿,明儿我就答复娘亲。娘亲只需再等我一日。”

“好吧。”皮曲氏无奈,答应道。

第二日,晚间皮怀礼刚归家,小二月就到了皮怀礼房中,开门见山问道:“哥哥可告诉我,五殿下的七间商铺都坐落何处?”

皮怀礼表情奇怪,顿了顿,虽想不明小二月有此问为何,还是详细说道:“殿下的一间玉石铺子在主街东侧靠百花巷前、一间胭脂铺子在主街道西侧巷里,长乐街间……这最后一间,还不得见,不过听殿下说是一间宿馆,就在东城门街口处。”

皮怀礼记得详细,小二月不怕皮怀礼记错,也一一谨记在心,不等皮怀礼提出疑问,便甜笑道:“多谢哥哥。”说完转身跑走。

很好!回到房间,小二月先将那七处地址记在纸上,免得过后遗忘,写着写着却是气得七窍生烟。感叹并嫉妒心道,不亏是皇家的儿子,这七处商铺遍布全城,都在商圈的最繁华处!

小二月原本选中的那处商铺虽然距离梁允的绸缎铺子不近,但却离他的一间茶楼很近。她只能放弃了吗?

“啪嗒!”小二月狠狠落下笔在桌上,同时发狠做下决定。

饭后,小二月随着皮曲氏到了皮曲氏房间,直接道:“娘亲,昨儿我求您等我答复,我又仔细想过,还是买下那间商铺吧。虽然贵了些,但在那地段上,以这价格,我们现在犹豫,怕是错过了这街就没这店了。”

皮曲氏欣喜,但紧接着面上又见古怪。她是瞧出小二月面上一点都不高兴,相反,为何一副狠得牙痒痒的样子?

小二月却不给皮曲氏问的机会,说道:“娘亲可明儿赶早就陪我去?今日早些歇息吧。”说完便离开了皮曲氏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小二月气得和衣直接躺倒在了床上,脸都没洗。两个时辰后,她却是辗转反侧,根本并未睡着。

她真的好气啊!

今日,小二月苦心研究了一整天,想要找出一处不在梁允七间商铺分布范围内的地方。结果就是她没找见。当然,只是七间商铺,所能涵盖的范围并不足以笼罩全城,但,并未能笼罩的区域都纯属平民,甚至可以说是贫民的住宅处。她是要开一家档次比较高些的绸缎铺子,开在那种区域有什么用?真正适合开一家绸缎铺子的,却全部都在梁允七间商铺势力涵盖范围内。

小二月不得不服输,找不见的,只要她还想开商铺,就无法逃脱梁允那七间商铺的势力范畴。但她又不服输。商铺她一定要开,既然避不开,那她还不避了呢!

她原本就看中的商铺,皮曲氏和皮照民都答应了,买啊!为什么不买?

“噔!”小二月猛然踢腿翻身,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她瞅着窗外月光,调整着自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其实她想开了,不是有句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哈——”心情平静下来,小二月便是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在彻底闭上眼睛前,小二月只最后期望着,希望自己没有做下一个错误的决定。她最清楚,世上没有后悔药。

“呼——”小小年纪的小二月都不知道,自己睡觉偶尔会因为疲惫而打呼。

第二日一早,全家人一起吃过早饭。皮照民和皮怀礼同路共车,先将皮怀礼送到了善师堂,后入宫去。皮曲氏和小二月跟皮照民和皮怀礼同时出门,却只在门口告别,便另外坐车向着西街而去。

路上,皮曲氏犹豫着,还是说道:“二月,其实娘亲和你爹爹都还担忧……”正好,这时马车路过了石榴巷。

虽然可以避免,难从皮家到小二月看中商铺最近的路正是要通过这条石榴巷。皮曲氏和皮照民不知道小二月知不知道,他们可都知道,这石榴巷的别名,还有那别名来意。

小二月不瞒着皮曲氏,直言道:“娘亲无需担忧,其实我最看好这商铺的,正是因为它离这石榴巷近。娘亲莫要瞧不起烟花女子。女儿可知,名人花魁,姿容端丽,琴棋书画都不输大家小姐,都叫女儿佩服。娘亲也该同情,若非身世悲惨,又有那个女子甘愿零落成泥?真正勇敢的女子才不服输,即使落到了泥潭里,还能叫自己脱颖而出。她们可都舍得银子,更懂得装扮自己。我都指望着她们日后多来光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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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买商铺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五十六章买商铺皮曲氏听后半天想不出该说小二月什么好。

身为大家闺秀,一生乖巧温婉,遵循教条的皮曲氏,可以想开并决定支持了小二月惊世骇俗的人生规划付诸行动。这会儿沾上了烟花之地,她还是很难接受小二月这异想天开的商人思路。

确实,单从商人的角度想,小二月的想法一点没错。烟花女子出于职业需要,将来对小二月的店铺来说可是不容小觑的重要客户。小二月瞄准的还是花魁等级,不单单是她们自己,许多客人都乐意买了最名贵的绸缎送予花魁,购买的频率也是极高,可能三天两头就要做上一套。不单单是衣着,她们日常所用,无论是绫罗绸缎,胭脂水粉,或玉石珠宝,皆都不把银子当做银子似的,尽挑最名贵的往身上装。皮曲氏未曾亲眼所见,都还是知道的。

商人瞄准商机本是无可厚非,皮曲氏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是说道:“娘亲不是看不起她们,只是不希望二月与她们走得太近……”

小二月摇着头打断了皮曲氏道:“娘亲就是看不起她们。”小二月眼里头全无责怪的意思,陈述着事实,“世人如此,再是清洁之花,出身淤泥,只可远观,舍得花了大把银子亲近,都不会起采摘回家之心。当真喜爱,强行带回了家,没了泥土滋养的花儿便不免落了俗套,立即黯然失色。在花街,她们是最耀眼的花魁,成了家花,却只能做妾。人人都瞧不起的,娘亲承认便是。”

皮曲氏很难解释,她当真没有瞧不起那些女子,只是……只是无关个人心思,碍于世人成见不得不……好吧,终究还是瞧不起。小二月已是把话说透,皮曲氏无法反驳。

“其实娘亲真的无需担忧。店铺打开门做买卖的,上门是客,只要出得起银子,安分不闹事的,我们做店家的何须追究人家出身为何,拿钱交货做好本分便是。”小二月笑着进一步向皮曲氏承诺,“女儿答应娘亲,即使每日打这石榴街过,也绝不会左顾右盼,细瞧那金碧阁楼一眼。娘亲若还介意,女儿叫车夫绕个远路,不再打这儿过便是。”

皮曲氏摇了摇头,叹道:“无需如此麻烦。”她相信小二月,该有的分寸都能把握好了。

说话间,马车已通过石榴街,再行不远,便是到了她们今日欲收购的店铺处。

先头已经讲好了价钱,这会儿那主人又想加价。小二月觉着他提出的加价也算合理,是在她设想范围内的,便未同人讨价还价。其实来之前她已经想到,提醒皮曲氏多带了一些银两的。

这会儿重新谈好了价格,皮曲氏直接命铃儿从马车内取来了钱箱。她掏出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加上钱箱中现准备的一千两白银,整整六千两一并当场交清。

店主人见皮曲氏和小二月如此爽快,原本还有些舍不得,因为急于出手,六千两的价格依然是低于市场价出售的,这会儿也是咬咬牙跟着爽快起来。他收下了六千两,也是当即将房契地契都交给了皮曲氏,还道:“我这店里一些家具,夫人小姐若瞧得上眼的,我也都送给夫人和小姐了。若瞧不上眼的,我也可这便吩咐叫人拉走。”

皮曲氏和小二月先看过契据无缺漏后,小二月自己甜笑谢那店主道:“王叔叔大方,我瞧着店里头的家具都是极好的,丢弃可惜,便却之不恭了。”

店主人自打见了小二月第一面就瞧着欢喜。一开始只见小二月带着个年岁差不多的小丫头上门找他谈,他虽是不信,也是耐心好言招待。奇异的,与小二月交谈后,他已经觉出小二月欲买下他这商铺并非儿戏。这会儿银契两清,他还知道了这店铺竟是小二月日后要自己做买卖用的,更不敢小瞧了小二月去。小二月道留下这些家具,他就不问皮曲氏了,想了想,还好心提醒道:“你们稍后还需到户部报备改户,需要交些银两,嗯……我记着前年听说是涨了些价钱的,要收五百两,这会儿该也差不多。”

“知了。多谢王叔叔提醒。”原本就懂得这些,这会儿人家好意提醒,小二月仍只甜笑谢道。

“哦对了,这是库房钥匙。”王老爷猛然想起,将脖颈上挂着的一串钥匙摘下,特意指着一支道,“库房里头还有道暗门……”说着,王老爷觉着说不清,便道,“你们随我来。”

先头小二月和皮曲氏都已看过,在店铺后身,有着一间不小的库房。此时库房已经清空,西北两面墙上还留有整排的柜子,最显眼的,便是北面靠墙的柜子上唯独留下了一个青瓷花瓶。

王老爷两手握住那青瓷花瓶一转,一阵摩擦声响,竟是房间东北角地面上露出了一扇地窖门。王老爷走过去,将前头特指的钥匙插入门栓一扭,地窖门才是开启。

皮曲氏和小二月对看一眼,跟着王老爷走下地窖楼梯。地窖内昏暗,竟是靠着两侧墙面上镶嵌的夜明珠照明。这下子小二月乐了,心想光是这些夜明珠都值不少银子,怕是抠下来一两颗拿去卖钱都能回本了!

王老爷恰巧已经走下了最后一阶楼梯,回头一看,瞧出了小二月心思,忙是解释道:“这些珠子并非夜明珠,我买下这间商铺的时候就已经镶嵌在这墙面上……”王老爷说着不由失笑,叹道,“我都曾动了心思,挖下一颗来,谁知这珠子转瞬就变成了石头。拿出这屋子,太阳一照还直接化为了灰烬。我也不知为何,只知这珠子不动不得,就留在这墙上照明也是极好的。”

小二月听着,又觉惊奇,又失望,总归打消了将这些珠子挖下来回本的心思。

再细一打量这地窖,其实四四方方小小的一间。算一算,原本便是沿着三面墙,整齐码放着各四、三、四,合计共十一个箱子,余下便只留二三人转身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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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赠地窖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五十七章赠地窖说是能容二三人转身空间,也是要人挤着人的。此时王掌柜站在中间,小二月和皮曲氏都还留在楼梯上。

王老爷细心,弯腰用那一串钥匙逐个打开了十一个箱子,箱盖大开,可见里头都已清空,十一枚钥匙留在锁孔上,好方便小二月日后辨别。小二月瞧着,这么点空间想多藏宝贝是放不下的,只藏最贵重物倒也是个极好的隐蔽处。

王老爷已是转身,将最后一枚钥匙交到了小二月手上,多提醒了一句,道:“这十一个箱子也是原本就落在这里,加上外头窖门这一枚钥匙,十二枚,你可都收仔细了,万一丢失,再无备用。”

小二月接过一瞧,第一眼只觉这窖门钥匙式样极其古朴简单,该是好配,但再看一眼,却又觉着这钥匙独很是精致独一无二。小二月光是拿在手里已觉莫名喜爱,忽然懂得了这钥匙的珍贵。就如同是那墙上发光的石头,只有留在这里,在这小小的地窖中,它们才是“夜明珠”,才能派上用场。同时,这地窖有了它们也才显得特别,更有了价值。它们都是原本就在这里的,无论外头的商铺换了多少个主人,它们都被人呵护着传承了下来。

王老爷可都是将它们挂在脖子上随身戴着,便可见王老爷对它们的重视。或许,他都舍不得这串钥匙,甚至是那十一个木头箱子,起过将它们都带走的心思。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将它们留给小二月,便得以叫它们继续留在这小小的地窖中。就好像,这里才是它们属于的地方。

小二月猛地回过神来,冲着王老爷甜甜一笑,重重点头,将钥匙直接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看到小二月如此举动,王老爷明显安下心来,跟着一笑。

小二月与皮曲氏送走了王老爷,再看这商铺,人去才觉楼空偌大。这是喜事,也添愁,店铺越大,要忙的事儿总也越多。

小二月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图纸,对皮曲氏道:“娘,我已经想好了,这商铺我想这样这样……如此装扮一番,王老爷留下的家具都还能用,只需再添置几个货柜,预计最低只要花费一千两银子。”

皮曲氏惊喜。东街那边的商铺都是曲泰樊打点好了一切后交给她的,她都还没经历过这些。要让她帮小二月张罗,一时间只觉全无头绪。小二月却都已设想周全,给出的方案竟还只需一千两银子。皮曲氏再是不懂,都知道要新装一间店铺花费万两都算少的。

皮曲氏接过图纸,细看后提出几点意见。小二月在觉得可取处,稍作更改。娘俩很快商量好了。接下来,皮曲氏只管出钱,剩下的小二月都说自己找人安排布置。

“娘,虽然重装店铺我能将价格压在一千两,但还请娘亲再多支持我一万两。第一批货,老爷已经答应赊账给我,我自己做掌柜,也还需聘请一些人手。要有门房六人兼打杂,主要防着万一有人闹事、洒扫丫鬟四人、店员若干……他们的薪资我已问过老爷,再看娘亲店铺支出,这一开始还是先月结雇人,每个月加起来是……”

皮曲氏仔细听着小二月说道,忽然感慨,女儿大了,真的大了,竟已可以独当一面。皮曲氏心头一热眼眶跟着范湿,如此感触,是每位母亲必经的吗?皮曲氏不懂,那份不舍是从何而来?小二月只是出门做买卖,还住在家中,又不是要嫁入了。她明明该骄傲的。她确实很骄傲,自己的女儿如此优秀。

“娘,我仔细算后,大概就需要一万两做前期支撑,若是一年撑过去生意还不见起色……”说到这里,小二月猛地摇了摇头,改口道,“请娘亲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后我绝不会叫我这店铺的账本上再出现赤字。”

皮曲氏回过神来,笑着向小二月点了点头,道:“二月莫过心急,开店都是这样,一年能够回本都已不错。二月只管放心去做。”

“我知道。”小二月冲皮曲氏笑笑,暂并不再多言。

城东那商铺,小二月最是清楚,到了现在曲泰樊砸进去的钱都还未全部收回。也是曲泰樊当场重装那商铺下了太高的本钱。这事儿皮曲氏还不知道,是小二月单独向曲泰樊问的。

买下那店铺是花了两万两,重装却竟花了十万两,还只是算的材料钱。光说那全部家具都是叫人用上好的梨花木订做的,就花了六万两。还有那大门、牌匾……就那牌匾,曲泰樊是请了皮曲氏在家中时曾最喜爱的某位大书法家亲笔题字,花了多少钱曲泰樊没说,小二月也不好估量。总之,除了基础的材料钱,好友许多额外的人力物力,加起来怕也值个十万两了。

曲家有钱,小二月是知道的,但通过这事儿也才真正对曲家究竟多有钱有了个概念。

城东那间商铺的成本价就高达二十几万两,曲泰樊直接赠予了皮曲氏,都不需要皮曲氏还他那份本金。眼下,那间商铺每月盈余还算稳定,在一万到二万两上下。对比皮照民的月俸收入,皮曲氏每月挣了这么多钱可也都没瞒着皮襄氏和皮照民,一半主动上交到了府中收入中,留下一半是皮襄氏和皮照民商议后一定要皮曲氏自己留下的。

看似皮曲氏手头的钱越来越多了,小二月却是清楚,都还远远不够还回曲泰樊当初砸下的本金呢!毕竟,这一两万的盈余是最近才开始稳固的,更早些时候都有出现过赤字的情况。当然,也有可能日后盈余会更多。

小二月深知,做买卖都是如此。她向皮曲氏承诺着,也是在心底里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她将本金压在了最低,已经这么低了,她必须在一年内让收支呈现盈余。

如此一来,她才能过了自己那一关,对自己真正有信心,可以将买卖做得更大,然后……

有些事情,现在的小二月是无法同皮曲氏说的,更不能叫皮照民知道了去。有些事情,她只是暂时妥协,终究还是要走上自己早已计划好的道路。届时,她自己真正有了本钱,有钱才有底气,旁人也再拦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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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不容易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五十八章不容易打这日起,小二月忙得焦头烂额。

曲泰樊是有关系,雇工队、买材料……一切都能为小二月牵好了线。其实小二月可以更轻松一点的,就像当初曲泰樊赠予皮曲氏商铺,她可以坐享其成,但她执拗。讲好的价钱,曲泰樊好意支持她用更好的材料,但为了压低成本,她婉言谢绝,明说现在一切的花销都算是她问曲泰樊和皮曲氏借,日后一定要同娘亲和姥爷清算。

曲泰樊和皮曲氏出于信任,答允了小二月凡事自己做主。

小二月每日亲自盯着工队施工,一面就在店铺中张贴了告示雇人。许多人见到店主是小二月,直接打消了在小二月店里头做工的主意;或者以为小二月只是个十来岁的富家小姐,涉世未深好哄骗,妄想打从一开始就开出超出他们本分的工钱,或者暂时答应以正常的市价被雇佣,却是明显一脸想着日后可好投机取巧心思的表情……

小二月很快放弃了自己雇人,不得不求助曲泰樊帮她张罗。小二月是无奈的,是聪明的,也是避免不了深受打击的。看来世人不了解,并不看好她这个十岁小女孩出来做买卖,甚至可能觉得她是个笑话?

小二月并未将心底里受到的打击表现出来。往好处想,曲泰樊帮她解决了雇人的事,她到底还是轻松了不少。而且,她还从中受到了某种鼓舞。世人越是瞧不起她,等她日后做出了成绩,才更叫人心服口服。她很期待看到那一日。

一个半月很快过去,小二月的店铺一切都发展得井井有条。估摸着再有个把月,店铺就能翻新完成开业了。

前一晚,小二月看着账本却久久无法入睡。她尽力了,但是按照目前的支出算,等店铺完工,前期的本金投入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算。偏偏,她仔细看过账本好几遍,所有的钱已经都是花在了刀刃上。她知道自己盯得有多紧,反复检查后也找不出丝毫浪费。

她必须承认,自己确实涉世未深。她以为自己已经事先都调查好了,能够以最低的价格买到最合适的材料。毕竟人工无法节省,她依然可以将本金压在最低,到让皮曲氏和曲泰樊都会为她感到骄傲的程度。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像是店铺里头的楼梯年久,看上去已是磨损严重,走上去还会发出恼人的“吱呀”声响,是必须换的。小二月自己找了一个木材商选中了一份材料,双方当场谈成了一个很让她满意的价格。可惜,她只是事先自己做调查,身上并未带着足够银两,也就未能当场同人签订买卖契约。她没有交定金,双方没有签契约,只是口头上的答应。回头,那店家就将那份材料卖给了愿意出更高价格的买家。小二月无可奈何,甚至都没有任何道理可以埋怨那店家。

最终,小二月只得是临时选用了更好一些的材料,便是超出了这第一笔预算。

此外还有许多,都是差不多的情况。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预算便是一笔接着一笔超出。到了今日一看,那一笔加上一笔便是累积成了不小的数目。

“呵……”小二月忽然发笑,一边又紧紧皱起了眉头。

她早已超出了预算,曲泰樊和皮曲氏都是知道的,资金的供给不断加大,却从来没有质疑过她。她笑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幸运,有幸出身大户人家,家人始终在背后不遗余力地支持着她。但这种信任和支撑,渐渐却叫她感觉很压抑……

小二月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了,做买卖是多么的不容易。她想得都太轻松了……

第二日一早,小二月醒来时便是发觉不妙。她头昏眼花,鼻水堵塞得她只能张嘴喘息。许她睡了这一夜都是用嘴喘息的,喉咙早已干哑,甚至如同火烧般阵阵刺痛。醒来后再用嘴呼吸,火烧般干涩的喉咙立即发痒,叫她咳嗽不断。好难过……

“小姐你醒啦。”贤香和雯香听见响动,进了门来,如同往常立即动手帮小二月换衣梳洗。

小二月晕沉着脑袋看了看天色,皱纹问道:“昨儿夜里下雨了?”

“小姐你的嗓子……”“是啊,昨儿夜里下雨了。”贤香和雯香一人察觉出了小二月不对,一人回答小二月道。

该死。昨儿夜里她早早命贤香和雯香退下,自个儿睡时却忘记了关好窗子。她着凉了。

“不碍事……咳咳!”小二月还想硬撑,但一句话说不完便猛烈地咳嗽起来。她咳嗽着,脑袋也更疼得离开。

贤香立即吩咐雯香道:“你快去知会夫人一声,给小姐请大夫来。”

雯香去后,贤香扶着小二月重新躺回床上,劝道:“小姐这模样,我瞧着病得可是厉害。小姐莫要硬撑,今儿还是在家休息一天吧。”

一躺回床上,小二月顿觉浑身酸痛。她确实病得厉害,她自己最是清楚,勉强冲着贤香咧了咧嘴角,点了点头。她病成这样做不好工的,强撑着出门,不如先安心在家养好了病,道理,她自个儿也都明白。

皮曲氏很快赶了来,一摸小二月额头,顿时愁容满面,骂道:“你这额头这么烫,怕是都病了好几日了,昨儿夜里下雨又着了凉,才是越发厉害……这孩子!不病得严重都不知道跟娘亲说一声吗?”

小二月本就头晕目眩的,听着更是一愣。她不知道,但仔细一回想,原来她几日前就病了呀……

皮曲氏瞧着小二月模样,顿时没了脾气,叹道:“傻孩子,自个儿病了都不知道。”

小二月猛然回过神来,却是冲着皮曲氏道:“娘,女儿笨的,这才发现自个儿病了,是女儿疏忽。不过娘无需忧心,一会儿大夫来了,给我开几副药,我仔细吃着,休养两天便好。女儿想求娘亲一件事,女儿这几日既是无法出门,还想请娘亲代为照看店铺。那些工人虽是姥爷关系请来的,总也要有人看着做事才不会偷懒……”

“嗨……”皮曲氏听着失笑很是无奈,最终也只是又叹道,“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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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爹不许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五十九章爹不许皮照民下朝归家后,一听小二月病了,病得厉害,是忧思成疾,过度劳累所致,第一次跟皮曲氏吵了架。

“二月才十岁!”皮照民吼道,“你和爹爹怎就能如此放心,让她一个孩子独自担负起这一切?”做生意的事情皮照民不懂,所以从未过问。他都以为,就像当初曲泰樊给皮曲氏开商铺的时候一样,会打点好了一切再将店铺交给小二月。这会儿他跟皮曲氏吵着,看着皮曲氏满脸自责,自己也很是自责。他早该问一问的。

皮曲氏不跟皮照民吵,只默默承认着错误。经过这一天,她已经清楚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小二月天才,要强,好似小小年纪已经可以自己扛起一切来,不需要大人操心。但做人父母的,她和皮照民都不该如此放任小二月小小年纪一人扛起全部担子。不是说孩子要强有能力,他们当父母的就可以理所应当的放手不管。小二月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经商不容易。皮曲氏打小看着,曲泰樊如何教导曲广玉。曲广玉自幼时起就被曲泰樊带在身边。那许多年,曲广玉耳濡目染,积累所学也是踏踏实实。被这样教导出来的曲广玉也曾年少轻狂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早已可以胜任,独当一面。曲泰樊对曲广玉可是严厉,都是在曲广玉娶妻生子后,才开始尝试将部分生意交给他单独打理。果不其然,曲广玉在一开始也是犯下了许多错误,这才明白曲泰樊苦心。爹爹告诫过他,一点都没错,他都还不足以独当一面。

到了小二月这里,曲泰樊却好似忘记了,人越是年轻越是看不清自己。几年来,他不过是通过书信教导了小二月些许经商之道。小二月再是天才,又哪里比得上那时好歹已戴冠成家的曲广玉?

曲泰樊大意疏忽了,只是通过书信片面,以为小二月着实天才。他太相信自个儿这天才的外孙女儿了,以为她年纪轻轻,却不比当初已是戴冠的曲广玉,她是值得信任的,定不会犯了那些毛头小子容易犯的低级错误,这能怪他吗?最该责怪的是皮曲氏和皮照民,他们这对做人父母的,又怎能如此疏忽大意?

曲泰樊远在天边,只是偶尔来京,对小二月这外孙女儿又是了解多少?从来只知道小二月的好,是他天才的小外孙女儿,是他的骄傲,他却都不了解小二月也会……

皮曲氏仔细回忆后惊觉,小二月从小到了现在,好像真的从来没有闯过任何祸!

但这并不是借口啊。

就因为小二月自幼天才、懂事,从不曾让他们这做父母的多费心。他们就可以习惯了?以为小二月本就不必他们多费心,可以乐得轻松少管女儿?甚至,皮曲氏更是自责。不知何时起,她这做娘亲的竟然觉得小二月已经成熟到可以是她的依靠。可是事实二月还这么小啊!只因为她的软弱,小二月如此幼小却要站出来护着她。这是为人父母最不该的!她最不该的!

此时皮照民病急乱投医,脱口说道:“那商铺赶明儿卖了吧。二月还小,再说,女孩儿家家的,本也不需要……”皮照民反悔了,他不想小二月再开商铺,不想女儿这么小就在外抛头露面,然后,其它的自也都一并推翻,哪里还有然后……

“婉儿,你告诉二月,是我反悔了。我不许她再……”

皮曲氏这才张口,情急反对道:“不行!”

“不行也得行!”皮照民也是第一次与皮曲氏说话语气丝毫不容商量。

他是一家之主,头一次有了一家之主的模样。皮曲氏一时间竟无法再开口反驳。

最终,皮曲氏服了软,“是,老爷。”

这会儿的小二月还不知道,因为她病了这一场,先前所做的努力顷刻间全部白费了。

皮曲氏也是没想到,当小二月痊愈,她终于,也是不得不将皮照民的决定说给小二月听。小二月居然轻松就接受了。

不过小二月还是提出,“娘,你再跟爹爹说说,那商铺我们不卖,只是租出去,每月收租可行?”

皮曲氏问过皮照民后,皮照民冷静几日,倒也是退了一步,同意了。

那商铺写的是小二月的名字,要租出去,小二月还是必不可免要出门,亲自与人商谈画押。皮照民在答应时也要求小二月答应,必须由他,或皮曲氏陪同,小二月不可再单独去。小二月也答应了。

事情成了这样,小二月难免落寞了阵子,整天魂不守舍的。

这天,小二月捧着本书坐在窗前,也不知是当真在看书,还是在发呆,已是坐了许久了。

贤香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就这么放弃了吗?”

小二月看都不看贤香,特别平静地答道:“嗯。”

贤香张了张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留下了小二月继续发呆。

小二月一直在想,她是否该再努力一把,求得皮照民再同意她经商。想了几日后,她得出了结论。

她尝试过了,但她失败了。不是说她经不起那重担,是她确实经不起那重担。她的心智实际经过了两世积累是足够成熟应付那一切的的,她本是有信心。这会儿她却明白意识到,她的身体切切实实是个十岁孩子的身体,却是经受不住那份劳累。

这是很无奈的,小二月很失落,但她万万不会再拿自己的身体冒险。这一世她早想过,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做出了那么好的规划,都是想自己,还有自己的身边人都能好活一世。若是自己早早累坏了身子,岂不是跟她的规划背道而驰?

是她太心急了。一旦想做,也得到了家人的支持,却是逼得自己太紧。

当皮曲氏告诉她,皮照民不准她再做买卖,她竟感觉到了如释重负。

她得以顺势卸下重担,却保全了脸面。不是她不行,而是爹爹不许。多好的借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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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享童年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六十章享童年这几日小二月一直在想。重活了十年了,她好似都不曾享受过这一世本该快乐的童年。

看似最无忧无虑的襁褓时期,每天别人看来她跟寻常婴儿无异,除了吃就是睡。没有人知道,她初时有多混乱,花了好久才终于适应和接受了,万该感谢那只涅槃的吉鸟叫她可以从头再活一次。她却忘不了,前世刻骨仇恨,又是整日在醒时想着,赶在一切还没有发生,她该如何防患于未然。

她早早就动手了,才几个月大就赶走了欢儿。然后,是皮洛秋不该,也是给了她理由,刚会走就狠狠地教训了皮洛秋一把。

还不够,她太清楚,自己还不能掉以轻心。按照事情原本的发展,她还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防着皮李氏和皮洛秋那对蛇蝎娘俩,一日不曾松懈。

早早显露出天才,她除了提防恶事发生,全部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学习。爹爹、娘亲、奶奶,曲家的姥爷、几位姥姥、舅舅、阿姨们,两家邻居,甚至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所有人都夸赞着她天才。她无论付出了多少努力便都是值得。她顺理成章地有了超乎年龄的发言权,说出的话得到了重视。皮家老宅翻新、曲广袤惹事从军,许多事她都得以巧妙地从中干预,叫事情比前世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真的好太多了。她现在十岁了,皮曲氏还安然地活着,死的人换成了李冬梅,是她罪有应得!幼年丧母的可怜孩子成了皮洛秋,还是她们娘俩罪有应得!平心而论,皮曲氏对待皮洛秋,可比前世李冬梅对小二月好太多了。

是皮洛秋不愿意归家,她还能耍大小姐脾气。皮襄氏、皮照民和皮曲氏都是怎样容忍和包容着她。抛开亲近关切不得,在吃穿用上大家可都想着皮洛秋,只怕她哪里或缺了,赶着派人给她送。皮洛秋已是什么都不缺,每个月还固定能拿到五十两的月钱。似乎堂中许多出身更好的小姐都要羡慕皮洛秋。自打小二月退学后,堂中跟皮洛秋亲近的学生渐渐多了许多。

谁又知道,前世的小二月可是被当成下人使唤!没有月钱!没有新衣裳穿!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吃不饱饭!

这样对比来看,皮洛秋又哪里可怜?

呵……算了,过去的事不再提。只要皮洛秋不再来招惹她。她想,日后皮洛秋以优秀的成绩从梅红堂学成,定好找了户好人家,无论是哪个大户人家,或是皇家,甚者,再是梁允。反正她都不想跟皇家和大户人家,尤其最最不想跟梁允再沾了边,皮洛秋自没了理由再来害她。她也可以就此放过了皮洛秋。

然后呢?

小二月忽然发现,对比前日繁忙,现在她一下子闲了下来,竟除了看看书,发发呆,再无事可做。这似乎有什么不对?

恶事都已解决,隐患也都没了。看看皮襄氏、皮照民、皮曲氏,还有曲家人,这一世,小二月关心的人都活得可好。她应该感到开心的不是吗?并没有。小二月难免皱眉,发现她身边的人都快乐,唯独她自己,也不是不快乐,只是……没了喜悲?

对!她就是没了喜悲。没有任何大仇已报的快感,相反,因为大仇已报,再没了忧心事,反而有些……失落?

这不对!

小二月猛然将书放下,几步跑到了门边上,大声唤道:“贤香!雯香!”

“是,”两个丫鬟立即跑到了近前来,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你们准备准备,一会儿我带你们上街去。”说完,小二月直接跑出了院门去。

“奶奶。”皮照民还未下朝归家,皮曲氏也还在店中看顾生意,小二月跑到了皮襄氏房中,开口便是直言求道,“奶奶,我在房中无事可做,闲得发慌,我想带着贤香和雯香上街走走。”

皮襄氏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

小二月便是高兴地要离开,不想又被皮襄氏叫住。

“你月钱可还够用?奶奶这儿……”原来皮襄氏是怕小二月上街不够钱花。

“够用了,”小二月笑着回过头来,忽然顿住。

小二月忽然想到,皮襄氏平日里待在家中都是在做什么呢?小二月知道的,皮襄氏都很少走出她的院门。如果是在半坡村,皮襄氏每个月的月末月初是有买卖做的,平日里也常亲自下田忙碌半日,时而还和邻居张大娘走动聊天。到了京城,皮襄氏没了事情忙碌,没了相熟交好的邻家婆娘谈心。她还能做什么?

小二月想,养尊处优看似清闲,实际有多无聊,她不过闲散了几日已是够了。推己及人,小二月更加甜笑提议道,“奶奶可愿跟我一起出去走走?”

皮襄氏一愣,很快笑道:“不了。奶奶可知道,你们年轻人逛街,不喜欢带着我这老人家,成了拖累。你带那两个丫鬟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唉,我们晚饭前一定回来。”小二月没有多问一次。她以为,皮襄氏知道避开年轻人,那反过来,也许年纪大的人也不喜欢同年轻人凑热闹呢?

小二月走后,皮襄氏却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其实,皮襄氏有一瞬间想起了皮洛秋。从前,皮洛秋要上街,她知道了,也想跟着去。皮洛秋每次都噘嘴抗议,不许皮襄氏跟着,嫌她走路慢。这会儿小二月忽然主动提出要她陪着去,皮襄氏明明乐意的,却是犯了傻,担忧自己也要被小二月同样嫌弃,才是言不由衷地拒绝了。

小二月该多问一次的。皮襄氏无奈,已经拒绝了,又哪里豁得出去老脸,立即出尔反尔再要求跟着。唉——

想起皮洛秋,皮襄氏更是犯愁。那孩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愿意归家?唉——

不说皮襄氏这边唉声叹气。小二月带着贤香和雯香已是带足了银两到得大街上。

街边的小玩意,只要打眼看着欢喜,买!

糖葫芦、甜饼、瓜果,无论是小二月还是两个丫鬟看着想吃,买!

胭脂水粉……嗯,小二月还用不上,但瞅着颜色有合适皮曲氏用的,买!

金银玉石首饰装饰……太贵了,还是算了。

绫罗绸缎,新到的货,可好看,买得起,买!

三人走了一路,一路不停地买买买买买,两个丫鬟已是提满了两手。小二月脸上的笑容就没淡过。

她觉着开心了,终于享受到童年无忧无虑的乐趣了。

第六十一章 不曾见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六十一章不曾见这就对了!十岁的小女孩就该如此,什么都不用管,月钱有多少,她也不求更多,尽情挥霍便是,这感觉真是……畅快无比啊!

“小姐,还要继续逛吗?”这时,雯香问道,面上明显有些为难。

她和贤香再拎不下更多了吧。小二月不傻,立即察觉。

“嗯,我还想继续逛。”小二月却是如此说道,忽然甜甜一笑,伸手夺走了雯香手中几个包裹,并用眼神示意叫她再跟贤香匀一匀。原本两个人手中拎着的东西换成三个人拿,问题不就解决了。今儿出门,她可是盘算着不把手头的钱花光不回家。眼下她腰包还未干瘪,可不能就此打道回府。

贤香却非但没有把手中的东西跟雯香匀一匀,还夺走了小二月手中拎着的几样,执拗道:“怎可叫小姐拎着这些。”

小二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好,一抬头见眼前就是一家茶楼,便道:“我有些口渴,进去休息下吧。”

很快,小二月就后悔了。

一楼没了位置,她们被店家引上了二楼。二楼也是拥挤,除非同人拼桌,不然,只有最角落的一间包间还空着。小二月是来享受的,毫不吝惜地要下了那间包间。谁知,打这包间门口过,她不小心瞄见对面包间里头坐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该死!她得多糊涂,就这么踏进了梁允的茶楼!人家明显正在里头算账呢。

“二月?”这时,好死不死的,皮怀礼一抬头也看见了小二月,便是唤道,“你怎来了……”皮怀礼说着迎上前来,瞧着贤香和雯香手中拎满了大小包裹,很是惊异地瞠目半晌,忽然笑道,“你们出来逛街?累了,进来想要喝口茶水?”

小二月古怪地斜了皮怀礼一眼。她怎么觉着他很诧异,好像出门逛街买买买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似的?重点是,她好怨啊,哥哥你不该看到我,看到我也别叫住我好吗?小二月通过眼神抱怨着。

“这位是?”梁允抬起头来,乍一看小二月后顿时一愣。

小二月忙是转头,一边拉着贤香和雯香往她们的包间进,一边赶皮怀礼道:“是是是,我们就是来喝口茶水,哥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听到小二月叫皮怀礼哥哥,梁允得以肯定,忙是叫道:“皮洛秋!”

谁?反正不是在叫她。小二月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包间里走。

皮怀礼则是古怪地回过头来看向梁允,脱口问道:“殿下怎知我妹妹名……”不对,不管梁允是怎么知道皮洛秋的,许是他曾在梁允面前提过?但这可不是同一个妹妹。梁允怎就能如此肯定小二月是“皮洛秋”?

梁允才不管皮怀礼一脸疑问,人已经是站了起来,几个大步追进了小二月的包间,站在门口,才是唤皮怀礼道:“怀礼,还不快引荐?”

梁允忙向二人引荐道:“妹妹,这位是五皇子殿下,殿下,这是我妹妹……皮二月。”

“二月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小二月不得不起身,规规矩矩地给梁允行了个礼。

“奴婢给殿下请安。”贤香和雯香也跟着行礼。

梁允却是愣住了,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殿下。”梁允不叫人起身,小二月和贤香、雯香只能一直蹲着,那姿势蹲久了可累人,皮怀礼忙是提醒梁允道。

梁允回过神来,仍不相信,问道:“你叫皮二月?”

“回殿下,我叫皮二月没错。”小二月说着,不管梁允叫没叫她们起身,她兀自就直起了腰板。

贤香和雯香小心翼翼地互相看了一眼,实在也是蹲不住了,更加小心翼翼地跟着直起了身。

梁允压根不计较这些,又是急着问道:“你我可曾见过?”

小二月笑着答道:“回殿下,不曾。”

“当真不曾?”梁允急了。

小二月很有耐心地笑着重复道:“不曾。”

这时,皮怀礼忍不住插话问道:“殿下可曾见过我另一个妹妹皮洛秋?”

梁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盯着小二月不断打量,怎么看怎么确定,眼前的她才是他知道的“皮洛秋”,虽然经过了几年,她长大了不少,比起幼时的可爱,如今更好看了许多……她怎么成了皮二月?

那个天才儿童皮二月?每次他伺机同父皇探寻皮洛秋在梅红堂中学习情况,父皇总是要更多夸奖,还叫他曾几多替皮洛秋抱不平,甚至觉得父皇老是在拿他和那天才儿童做比较,更叫他心里头不痛快的那个皮二月?

“你这两个妹妹长得可真像。”末了,梁允看向皮怀礼,如此意味深长地说道。

皮二月和皮洛秋长得像?皮怀礼第一次听到人如此说道。忽然,他察觉到了这话中重点,梁允可是承认了他曾见过皮洛秋!

趁着皮怀礼愣神,也不叫梁允多观察皮怀礼反应,小二月笑容不变地应道:“姐姐与我虽非同母所生,到底都是爹爹的孩子,自是有着几分相像的。原来殿下曾见过姐姐,这是误把我当成了姐姐?”

梁允再次仔细审视小二月神情,如何都在她眼中瞧不出丝毫闪躲。她真的没有撒谎?

小二月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到底过去了这许多年,梁允再是怀疑,都该信了,她和他不曾见过,他一直念想的那个她,是皮洛秋才对。那是不是,他就可以该干嘛干嘛去了?

在小二月如此期待的视线下,梁允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她正对面的椅子上,招手唤道:“孙掌柜的,吩咐下去,取最好的雨前龙井来。”

小二月立即皱眉,但很快松开眉头,笑着委婉道:“我不喜龙井,殿下不如……”回你自己包间喝去啊!

梁允毫不介意地改口道:“那就换普洱来。”

小二月硬着头皮,笑容已是有些发僵,道:“我也不喜普……”

小二月话音未落,梁允直接道:“把店里头最好的茶都备来。怀礼,正好叫你妹妹帮我们一起试试,看是哪种茶最合梅红堂最优秀学生的口味,可代表了京城大户人家小姐的喜好。”

第六十二章 心烦乱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六十二章心烦乱不容拒绝的,小二月只得帮着梁允和皮怀礼一起试茶。每杯只喝一口,但一杯接着一杯,十几二十杯喝下来,小二月也是喝饱了。

“这杯如何?”这已经是梁允不知道第几次问她。

“尚可。”小二月重复这个答案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梁允听了不气不急,点了点头,挥笔记下小二月对这杯茶的评语为“尚可”。

小二月看着,一直在想,自己前世究竟是看上了他哪里呢?

长相?嘛,现在不过十三四的梁允已是极为好看。小二月再是不喜,这会儿得了机会,也是愿意多看他两眼的,单纯只为饱饱眼福。那除了长得好看,梁允又是有何优点呢?

“楼中的茶已经全部在此了吗?”梁允翻了翻手账,见桌面上的茶已经都下了评语,问孙掌柜道。

“回殿下,名贵茶水已全部在此。”孙掌柜恭敬回应,言下之意,还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粗茶并未承上。

梁允先问小二月道:“小姐可还喝得下?”

小二月笑笑当做回应。

梁允便吩咐孙掌柜道:“全部拿来。”

“是。”

不多时,孙掌柜的又带人送上五壶茶水,倒出后可见颜色大多为茶棕色颇深,只有一杯淡青浅浅。

小二月、梁允和皮怀礼三人将这五种茶水一一尝过,只喝了一二杯便都不由皱起了眉头。苦!喝不出茶香,只有苦涩。明明闻着还是有些茶香气的,许是苦涩味道太重,喝起来便是完全盖过了香气。这些茶不行,小二月并未说话,梁允已是大笔一挥,依次落下了一个“次”字。

饶是如此,三人还是尽职尽责地把五杯都试过。

喝到最后一杯青浅淡茶,三人难免惊讶,都不由叹道:“好茶。”

出于谨慎起见,原本每试一杯,中间三人都要以清水漱口。这杯落在了最后喝,该也不是被前头四杯影响,落差大的才叫人觉得是好茶。

问过孙掌柜的,得知这茶就名为“青茶”。不是说它味道不好,价钱才如此低廉。只因它产量大,年年出产,都是新茶采摘便可喝。所谓物以稀为贵,反过来,这茶就不值钱了。

小二月笑道:“好茶就是好茶,英雄尚且不问出身,这青茶不矫情,味美价廉,才真让人挑不出毛病。”

梁允又问皮怀礼意见。

皮怀礼比较保守,道:“回殿下,这青茶无恙,但到底是粗茶,上不得大户人家的台面。”

梁允冲着皮怀礼摇了摇头,笑道:“茶楼打开门做买卖,三六九等都是客,更要数平民百姓匆匆,真正因为口渴,进来简单喝口茶水便走数多。孙掌柜的,这青茶日后可多向人推荐。”吩咐着,梁允在这青茶后头落下了“良”字评语。

小二月暂时也是忘了自个儿不该多言,只为叫道皮怀礼道:“哥哥,这看人和看物都不该先看出身、价钱,要知大户常养败家儿,糟粕中出精酒酿。看人和看物都还是要看其本质如何。殿下说得没错,茶楼打开门做买卖的,客人上门来,自都愿意花最少的钱喝到更好的茶。普洱等茶,有人喝得起愿意喝,这有人囊中羞涩,也想进来讨一杯茶喝,青茶就该与人推荐。如若是我,只为匆匆进门喝口水便走,我都要选了青茶。”

梁允始终认真听着小二月说道,时不时又多喝两口这“青茶”,再与一些名贵茶水做比较。看来,出身高贵如梁允,此前不曾喝过这青茶,这会儿喝过后,不但不觉其粗鄙,还也认真对待视其如同高贵茗茶。

小二月忽然明白,她曾心系梁允,绝非只是看他皮相好看。

“茶已品过,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民女就先告辞了。”小二月做势起身,向着梁允一礼。

梁允抬手张嘴,最终无言留人,只得笑道:“日后你可多来我店中坐坐,这包间只属于你一人。”当然也是免单的。一个眼神,孙掌柜便是意会。

小二月皱了皱眉头,但一转身,面上挂上笑容,谢梁允道:“多谢殿下。”

匆匆步下楼梯,贤香和雯香已是忍不住低声呼道:“小姐,那是五皇子殿下!那是五皇子殿下!”

“是。”又如何?

听贤香和雯香小声嘀咕,道五皇子殿下惊为天人。小二月脚步更急,出门时不小心撞上一人。

“抱……歉。”小二月抬眼道歉,却瞧这人古怪。

一个年级约莫也就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不俗,也不知道站在这门口多久了,看都没看小二月一眼,只摆了摆手,然后继续站着。

小二月几次回头,单从侧面看,那少年眼中似不起波澜,但小二月记得,刚刚正眼所见,她该是没有看错,那眼中可暗藏着波涛汹涌。什么人?小二月不禁猜测,也就离开不远,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那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小二月看到梁允和皮怀礼下了楼来,忙欲转身。这时,那少年也是转身,不曾进入茶楼,便是离去。

小二月更加奇怪,可以肯定,那少年也是在躲避梁允。不过这又与她何干呢?

那少年已从反方向离去,匆匆不见了人影。小二月忙也继续往自己的方向前进,收起了好奇心。

这会儿离那茶楼远了,贤香和雯香更抑制不住激动心情,大肆讨论着梁允模样多好看,待人和睦知礼,做事认真仔细等等。若是回头打量,可见这两个丫头面上完全是犯了花痴的模样。

小二月听着,瞅着,便觉心烦,不知不觉,已是走近了家门口。到了门口,她吩咐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再转转。”说完,小二月转身就走。

贤香忙将手中的包裹塞到了雯香手中,匆忙叮嘱道:“实在拿不动可叫门房帮着。”说罢,便是转身追上。

小二月默许了贤香跟上。贤香也是敏锐,再不提起梁允。

不过嘴上不说,贤香心底里仍是疑惑。小姐怎的似不喜五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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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梁凨璿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六十三章梁凨璿小二月心头来气,气自己怎的还会被梁允牵动了心情。出门前做好的决定,钱未花光,她绝不回府。带着这种心思,小二月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杀进了最近的一间店。

进门才是发觉,这是间粮油米面店。

店家发现人来,立即热情相迎,问道:“小姐……”看清小二月一脸怒容,店家一愣。

小二月忙赔笑道:“不好意思,我进错了。”便是拉着贤香退了出去。

不回头瞅都知道,那店家此时定是无奈。

“小姐。”贤香忍不住还是出了声,问道,“小姐为何不喜五皇子殿下?”

贤香真的诧异极了,第一次见小二月面上明显怒容,心神如此恍惚。

小二月张了张嘴,并不想瞒着贤香,但此时却不知从何说起为好。末了,小二月叹了口气,一言以蔽之,道:“倒不是不喜,只是不想过分亲近。”说白了,她对梁允没兴趣。

“呵!”贤香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再追问。

二人继续往前头逛着,却都没再进入任何店家。前头已经逛过了的,再逛一遍,都瞧不出什么新奇。

小二月已经冷静许多,冲动的心思不再,便想,既然无物可买,不如还是回家去罢,或者,再往前头走走?还要再路过梁允的茶楼……

这时,前头一个黑衣少年引起了小二月的注意。

想也不想,小二月几步靠近。近处一瞧,更确定了这少年是先头她在梁允茶楼门口撞上的那位。他一身黑衣,其实不细看都不显眼。只有懂的人,近处瞅了,才知他那一身黑衣布有暗纹,料子和手艺都不凡,可比好些色彩艳丽的料子还名贵。

他不是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怎么这会儿又到了这附近?

小二月不动声色地在少年背面打量着他。

少年身高颀长偏瘦,黑发如瀑,明明前头还在背后束起,这会儿不知怎的竟肆意松散垂脱。老实讲,他如此发型很是惹人侧目。路过的人都要不禁回头多看他几眼,再因为他生得还算好看,便再多看几眼。小二月记得,他正脸看眉眼五官都是很不错的,只是……

这时,少年忽然回头,不偏不倚盯住了小二月双眼。小二月一愣。

片刻后,少年大步向小二月走来,面上似怒。也不是,他只是面上如此,一直绷着个脸,再好看的五官,挂着这样的表情,都难讨人喜。他应该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小二月还是忙撇开了头,头低低,欲带着贤香绕道离去。可是眼前已经多了一双脚,无论她左绕还是右绕,这双脚始终挡在她前头。盯久了,小二月都不免留意到,这脚上穿着的一双黑鞋料子做工都不俗。

小二月不得不抬起头来,做笑脸,道:“公子……”一看之下,小二月再次愣住。

她不知怎的,自己又不偏不倚对上了他的眼,竟恍惚入迷,再瞥不开。

那双眼好黑,好黑,仿佛深不见底。小二月有自信,她可以很准确地从别人眼里辨别出喜怒哀乐,这会儿却竟看不透这少年。看不透的,最是让人心慌。这少年让小二月觉得心慌。

这时,少年眼睑一垂,一双长长而又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黑瞳大半。小二月这才得以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直直盯着这少年的眼睛看,在别人看来可是盯着脸看于理不合,忙是低头弯腰欲做赔罪。

她腰刚弯到一半,少年却已从她身旁绕过,脚步不曾停留兀自离去。

对上这少年,小二月几次三番愣住,很快回过神来,发现那少年已走远。瞧着那背景,小二月忽觉来气。他就这么走了?走了?走了!

是啊,人家分明已经走远了。小二月察觉到自己因为这陌生少年而动气,霎时间泄了气。无关这黑衣少年,小二月将这归咎到了梁允头上。一定是梁允乱了她心思,她才会如此轻易动气。

这样一想,小二月却又愁闷。是不是说明,梁允到底还是能够牵动她心思到了这般地步呢?

“啧!”小二月砸了咂嘴,再也没心思逛街了,吩咐贤香道,“不逛了,回府。”

小二月不知道,一双深黑色的眼睛在转角处一直盯着她。盯着她,直到她和贤香进入皮府大门。

梁凨璿默默记下了,她是皮府,皮舍人家的小姐。

皮洛秋?不,是皮二月!那个天才儿童?怪不得……

刚刚,在小二月觉得心慌的同时,梁凨璿也是第一次觉得心下颇慌。

这是他第一次撞上,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却又好似懂得一切世间疾苦,能够轻易一眼看穿任何人事物。梁凨璿本是极有信心,自己面上惯常无喜无悲,虽然明知自己板着个脸,被父皇所不喜,母后所担忧,他无意改变。父皇不喜他,是打从他一出生就不曾多欢喜,他爱笑或是不爱笑,板脸或是不板脸,又能改变什么?好似他常得见父皇似的。他板着脸,好歹宫中的下人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许是冷着脸惯了,他的眼里也再难起波澜。起码无论是何心情,旁人都从他眼中、面上看不出,他是有信心的。

刚刚,他却不得不率先垂下眼睑,避开了小二月的目光。他怕,再这样对视下去,小二月终能看穿了他的一切。

为何?据他所知,皮二月自幼天才,出身算好,深受皮、曲两家宠爱,打小该是没吃过苦,更没受过任何委屈。瞅瞅她逛一趟街,两个丫鬟手里拎满了大包小裹,都知道她在金钱上定从未犯过愁。再说,她在梅红堂中成绩拔尖,还能额外讨了梁薛氏欢心,定不单单是因为她成绩好。她很聪明,非常聪明,但到底才是个十岁的丫头,乍看面上很是单纯,细看过也很难叫人看出,她又是打哪儿学来的那些手段?

打几年前起,皮二月和皮洛秋不知怎的在父皇面前成了两个红人,常常叫梁薛氏入宫问询。梁凨璿自要调查一番。

原本皮家大夫人皮李氏,被休弃后判罪至死,还有许多事,梁凨璿都查了出来,知道竟是小二月谋划办的。今日一见……

梁凨璿神色不变,很难叫人瞧出他眼里透露出了浓厚兴趣,默默离开了皮府门外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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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昔日景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六十四章昔日景约十三年前,圣鄌高宗即位初时匆忙,尚未定下年号。

一日,后宫欢喜,皇后娘娘平安诞下嫡生次子。圣上龙颜大悦,以允字名子,并即赐宣亲王位。自此,五皇子宣亲王梁允受尽高宗帝疼宠,每日必到皇后宫殿伴子嬉戏。

无人知,或知而不表,与皇后热闹宫殿对比,后宫一处倍显落寞。

宫西北角,属僻静处,现为魏昭容独居之殿。偏院也曾同住一婕妤,后晋升为充媛移居它殿。圣上曾几时也多流连此处。

不过是圣上尚为皇太子时,一日偶遇尚宫局女官魏司记,二人一见倾心,便始多来往珠胎暗结。待圣上甫一登记,即将魏司记纳入后宫,欲封为妃。然反对之声众多,但魏司记已怀龙种,圣上退步,暂周全仅封魏司记为魏婕妤。

圣上许心怀愧,多宠魏婕妤。居僻静处为魏婕妤所选,圣上即许。

日后,魏婕妤顺利诞下皇四子梁凨璿,圣上大喜,顺势才得将魏婕妤晋封为昭容。

不知为何,自打魏昭容诞下四皇子梁凨璿之日起,圣上得见一面,是欢喜进怒容出,后再少踏足其寝宫,更不曾多看四皇子一眼。

梁凨璿打记事起便知,自己不受父皇宠爱。不同于旁个皇子公主,或是爱哭或是爱笑,总能凭着直觉闹讨圣上多眷顾。梁凨璿尚在襁褓中时就极少哭,越来越少,至再也不哭,也从未见笑过。等到他能唤人,只唤母亲魏昭容为娘,从不唤他人。明明他也曾唤过奶娘,是懂得唤他人的。

幸圣上早许过,“魏婕妤身子骨弱,喜僻静,免了每日给皇后请安。”

这会儿皇后只迟几月诞下了五皇子,本身也图清净,免了所有人清晨请安。魏昭容不用带着梁凨璿外出见人,倒也不怕这孩子如此落了人口舌去。

但等到梁凨璿会走会跑,魏昭容也不能老把孩子关在院子里,不得已专挑避人时间,才带梁凨璿到花园中走走。一日,母子俩还是撞上了他人。

初时魏昭容还未发现,是才一岁出头不足两岁的梁凨璿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一双黑瞳牢牢盯着一处,一眨不眨。许是盯的时间久了,眼睛反酸,不觉落下泪来,也还执拗盯着不眨眼。

待魏昭容察觉,顺着小凨璿目光看去,忽觉心痛。

前头凉亭内,圣上怀里头抱着五皇子梁允,一直低头慈爱凝视;皇后在一旁轻轻哼着小调,早已将五皇子哄睡。几个宫女、太监在一旁伺候着,都不发一声。该是五皇子睡了,大家都小心不吵醒了。

小凨璿就这样静静看着,也不知还认不认得出父皇圣上。魏昭容觉得,该是认出了的。所以,小凨璿看着前头圣上、皇后,父母慈爱疼宠着五皇子,很是刺目吧,才是不觉一直无声流泪。

魏昭容几次抬手张嘴,却一时难以决断该如何应对。是带着儿子上前请安觐见呢?或是带着儿子回宫安慰?

许久后,小凨璿忽然抬手自己擦了擦眼脸,回头看了魏昭容一眼,然后几步来到近前,拉起娘亲手儿。母子不声不响离去。

这时,皇后宫里头一个丫鬟留意到了,便是俯身贴耳告知皇后:“魏昭容和四皇子殿下刚来过。”

皇后抬眼一瞧,母子二人尚未走远,即刻高呼道:“妹妹!”

圣上一皱眉,幸观察后梁允并未被吵醒,那眉头又舒展开来,抬眼看去,见是魏昭容与小凨璿背影在前,那眉头隐隐又是皱起,但吩咐华公公道:“唤魏昭容和四子上前。”

“是。”华公公领命,几步上前拦下了母子二人。

魏昭容不得已拉着小凨璿到了凉亭内,率先俯身弯腰,道:“给皇上、皇后请安。”

圣上不发话,只盯住小凨璿。魏昭容便只能一直弯着腰,不得起身。

片刻后,皇后体恤,发话道:“妹妹快起身来坐。”

这时,小凨璿突然清晰道:“皇儿给父皇、皇后母亲请安。”

“嗯。”圣上这才摆了摆手,许了魏昭容和小凨璿起身。

魏昭容难掩诧异,都不曾想过小凨璿竟会开口唤人。

“你怎的,刚哭过?”圣上问着,拍了拍身旁石凳示意小凨璿近前来坐。

小凨璿走到了圣上面前,但并未坐,直视圣上双目答道:“方才风大迷了眼。”

圣上看着小凨璿漆黑双目,渐渐又是不由皱起了眉头。他看不出,自个儿这才刚点大会说话的儿子是否在说谎。

“哇啊——”这时,梁允忽然脚一蹬,哭了起来。

圣上再不理会小凨璿,忙同皇后一起哄着小梁允。怎么哄都哄不好,估摸着是刚熟睡就被吵醒,起了脾气。

皇后提议道:“皇儿惯在寝宫午睡,我先带他回宫吧。”

圣上直接起身,吩咐华公公道:“摆驾立政殿。”

“摆驾立政殿——”随着华公公的高呼。圣上在前,众人鱼贯离去,脚步匆匆。魏昭容和小凨璿就这样被丢在了凉亭内。

魏昭容还要面向弯腰额首恭送,待人走远了,一回头发现小凨璿竟不曾转身行礼。他原本面向圣上座位站立姿势不变,此时只见背影微颤,两只小手在侧身紧握成拳。

魏昭容暗暗叹了口气,默默依次拉过那两只小手解开拳头,然后拉住一只小手离开了这已然落寞的花园凉亭。

从那日起,小凨璿再不肯去大花园。魏昭容猜,小凨璿是不想再撞见圣上陪着皇后和小梁允和睦游园。事实也正是如此。

此时年已十三近四的梁凨璿刚回宫,独自漫步在这大花园中,竟还清晰记得那昔日光景。就是在他眼前那凉亭中。那时他看着,心中无数遍疑问,为何,只比他小几个月的梁允就能得了父皇如此多喜爱疼宠?

无论是吃的穿的用的,梁允得到的都是最好的。这些,他倒也不甚在意。但父皇每日都到皇后宫中看望梁允,又到过他娘亲殿中几次?看过他几次?他可曾也被父皇如此抱在怀中哄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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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魏昭容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六十五章魏昭容这时,几位宫人打梁凨璿身旁过,都毕恭毕敬地施礼唤道:“给四殿下请安。”

梁凨璿并不应声,只转身离去。身后宫人自起,两个宫女大胆小声议论,以为他听不见。

“四殿下怎的披散着头发?”

“听说四殿下常出宫去,回来时总要披散了头发,是为了……”

“咳!”较为年长的太监轻咳了一声,提醒两位宫女慎言。

梁凨璿不曾停止脚步,完全不将几人议论放在心上,更无需留听后话。他知,那些宫女儿太监议论的也没错。初时,他曾不小心在宫外遗失了发带,回宫时正好撞见圣上,被圣上召至近前训斥了两句。好歹,他同父皇说上话了,心中都是欢喜。

后来,他每次出宫便都故意将发束扎得松散,容易散落,回宫时却不曾再撞见圣上,也无人多嘴向圣上提起。到了现在,宫人都以为,他是故意披散了头发为了引起圣上注意。实则,几次过后,次次失望,他便没了那心思,只觉得将头发散落开来轻松,纯属乐意为之。他还增加了出宫的频率,都是为了在宫外可以自由散发,不像回到宫中,只要回到寝宫,立即就会被娘亲命人再帮他将头发束起,并且会绑得极牢靠。那种紧绷的束缚感越发叫他难忍,却是不得不忍。谁叫在宫里头无恙却披散着头发见人,实属大不敬。

梁凨璿每次回宫时都要脚步慢慢,正是为了拖延时间,慢些回到寝宫,便可慢些再被束起头发。从前脚步慢慢,他细致看着宫内每一寸光景,从不觉有几分留恋,总想着,快了,再等不到两年,不,也许只要再等一年。他不得父皇欢喜,自个儿也无心皇太子之位,可好提前恳请父皇赏赐了他王位封地,便好出宫去。他越来越向往宫外自由,觉得自己所得封地越是偏远越好……

这会儿,他却忽然加快了脚步。

魏昭容很是意外,脱口道:“皇儿今日怎的这早回来?”

“娘,您觉着,我若是开口同父皇请婚,父皇可会答应?”梁凨璿直言问魏昭容道。

魏昭容顿时一愣,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梁凨璿。

梁凨璿也不急,耐心等着。

魔力,魏昭容定下神来,不答反问道:“你可是看中了哪家小姐?”

“是。”梁凨璿严肃点头道。

魏昭容仔细打量了梁凨璿片刻,难以从自己儿子脸上看出端倪,只得放弃,继续问道:“是哪家的小姐?”

梁凨璿犹豫了片刻状,后决定诚实同魏昭容道:“回娘亲,是紫微舍人,皮舍人府下嫡次女,皮二月。”

魏昭容立即皱眉道:“皇儿是如何见了那皮家二小姐,怎的从前未听你提过?这一提起就想要求你父皇给你指婚,你可想清楚了,当真欢喜了那皮二月……”

梁凨璿轻微眯了眯眼睫,打断了魏昭容一连串的发问,只问道:“娘可同意?”

这孩子……魏昭容心下不知第几千几百次叹息。梁凨璿可不再是无知孩童,仍不肯按照宫中规矩唤她封号,固执唤她为娘前头还不加一个小字。幸而无事,但若叫有心之人拿捏……唉——

“娘可同意?”见魏昭容半晌不答,梁凨璿再次问道。

魏昭容再难拖延,只得说道:“若换了是哪家小姐都好,你怎偏偏就看上了那皮家的小姐。不是我不答应,但怕你父皇他不会答应。要知那皮家的小姐……”

“哦?”梁凨璿微眯的深邃黑瞳闪了闪,直言道破,“父皇可是打算将那皮家的的两个小姐都赐婚给五弟,所以我抢不得?”

魏昭容惊讶梁凨璿知情,也不过片刻,点头叹道:“听说那皮家的两个小姐在梅红堂中成绩拔尖,梁薛氏常在你父皇和皇后娘亲面前提起,倒不至说要将那皮家的两个小姐都赐了你五弟……”

“看皮洛秋和皮二月哪个更优秀的,父皇定赐了五弟,剩下的,也还轮不到我。”梁凨璿肯定道。

魏昭容咬唇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劝道:“皇儿你该也只是见过那皮家二小姐几面,谈不上多欢喜,还是换……”

梁凨璿摇了摇头,道:“娘莫担忧,我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只匆匆见过那皮家二小姐两面,瞧着长相讨喜,都还不熟悉其品性。”

话说到此,梁凨璿主动道:“娘亲,我刚刚在宫外又遗失了发带,请容我先去束发。”

“去吧。”

梁凨璿退出魏昭容寝宫,回到自个儿别院,却是将自己关在卧房内,并未唤宫女伺候束发。

此时母子二人各在房间内自有所思,所想也都包含了同一人,皮家二月。

梁凨璿不曾同魏昭容说假话。他今日先后两次匆匆撞见那皮二月,不过是打了个照面,算作见过两面。皮二月长相讨喜不假,但他可没说是不是讨了他欢喜。她究竟品性如何,他知之甚少,全靠听说猜测。之言问魏昭容意见父皇可会答应赐婚……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魏昭容不傻,实际上,怕是后宫里头再没有聪慧过她的女子了。

眼下,在他人眼里,她是渐不受宠形同被打入冷宫的区区昭容。都以为她惹恼了圣上。实则不然。是那日她诞下梁凨璿,痛得九死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样挺了过来,后恍然彻悟。凭她的出身,再是母凭子贵,不过做到昭容。反过来,她有何靠山背景,可叫自个儿的孩儿子凭母贵?不如从小就断了这孩儿的念想。她都是为了梁凨璿好。

也只有魏昭容真正敢如此同高宗帝明说,“明善,你知这后宫如同囚笼,我是不情愿被关进,曾没有一日不想冲破逃离,但遇见了你,我甘愿偏居这一隅,却……我不想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也一辈子被关在此。我不求更多了,我只要这一个孩子,只盼着他能平安无恙长大,然后离开这里,可以自由自在……”

那日,她究竟跟圣上都说了什么,其实她自个儿都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圣上答应了她。为了确保她和梁凨璿日后在宫中无恙,她都不能再得宠,梁凨璿也只能是不受宠的皇子。如此,待梁凨璿,他们最爱的孩子戴冠,便好平淡远离宫中展翅自由。

第六十六章 一知己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六十六章一知己高宗帝是知道的。

魏昭容身世坎坷,本也是出身大家的小姐,十三岁出头却逢家道中落,不得已入宫为婢,后凭着自己谨言慎行的聪慧一点点爬到了尚宫局司记的位置上,方也才十五六岁。原本,魏昭容只一心盼着熬到了出宫的年纪,每日都是如此盼着。直到遇见了他。

就如同魏昭容也清楚知道,自己不是高宗帝最心爱的女子,但她却是他在宫中唯一的知己。

初见时,一个瞧出对方衣着贵为太子;一个是瞧着对方打尚宫局出来,服侍该为司记。本是合着规矩,她向他道一声安好,便该再少交集。却因四下无人,二人都瞧出了对方眼中的愁绪,不由多说了几句。

这皇宫是囚笼,他们都是身不由己。虽然身份有着差距,但他们竟同病相怜,即成欢喜。

从前,没有人知道。他从小迎着父母的期待,优秀克己,成为太子再登基为帝,却都不是他的本意。如果可以,他也想出身平常,却不得不担起国家这重任。

这些话,高宗帝只同魏昭容说过。魏昭容无需安慰,只用聆听,懂得,他只是想要一个说话的地方。

她还是心甘情愿留在了他身边,因为,那时她以为自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不管他是否也对她如此。起码,她之于他都有一处是其他女子比不得的。只有她能同高宗帝有话直说,互诉衷肠。

魏昭容很快发现自己犯了傻。千古帝王多风流,高宗帝已是很好做到了雨露均沾,他们本只是知己,奈何他人还眼红。他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何况,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千不该万不该是个皇子。

接生的嬷嬷不知道被哪个宫里头的娘娘收买,竟仗着她刚生产体虚,当着她的面,妄图将襁褓捆得死紧,生生勒死她的皇儿。察觉异样,她挣扎着起身,凭着虚弱颤抖的手同那嬷嬷拉扯。本是她宫里头的四五个宫女,却竟都帮着那嬷嬷按住她。她哭喊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勒得再哭不出声,小脸儿渐渐青紫……

幸亏她宫里头还有一名小太监,是在她做女官的时候就交好的,同高宗帝讨了来。听见她房里头异响,小太监本是不该,但仍冒死闯了进来。虽然,两名宫女立即改去拦他,他也近不得那嬷嬷的身。好歹,他的出现也叫她知道,她宫里头起码还有一人可以信任。

这时,高宗帝及时赶到,当场命人将那嬷嬷和她宫里头全部的宫女都拖出去,从此宫里头再没了那几个人。高宗帝亲手将好不容易夺回的襁褓解开……

“璿儿没事。”高宗帝欣慰地笑了,告诉她,“我已经想好,这孩子是个男孩儿,名字就叫凨璿。”

魏昭容露不出笑脸来。刚刚所发生的,仍叫她心有余悸。

沉默片刻后,魏昭容突然挣扎着下床,跪倒在了高宗帝脚边……

魏昭容此刻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明镜似水。她清楚明白,她爱他,但那份爱,随着小凨璿的出生,好似已经全部转嫁到了小凨璿的身上。而她之于他,怕是远也没有她原本以为的那么重要。孕期以来,他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极少来见她,却证明了那些体己话无处可说,他可以不说。

这样也好。她什么都不要了,再不要他的宠爱,不要那份特殊。她也不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她可以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寝宫,甚至可以半步不离,绝不惹事生非。她只盼着,自己的老实本分,和小凨璿打小便被他所不喜,可以换回他们娘俩的安生,小凨璿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她和他都逃不开的囚笼。

她拖着刚生产完的脆弱身躯,如此求他。他怎能不许?

高宗帝当即黑着脸出了魏昭容的寝宫。这是宫里头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自打小凨璿出生后,高宗帝再不喜魏昭容,更是没有一次主动去看过四皇子。

时间可以叫人淡忘一切,很快,随着皇后嫡生次子五皇子梁允的出生,受尽荣宠,宫里头还有个魏昭容和四皇子似乎都被人淡忘了。

魏昭容本是欣慰,多少觉出高宗帝是故意而为之,将原本想要给小凨璿的那份宠爱也都给到了梁允身上。多好啊,她若是也有皇后那般高贵的出身,背后有世家作为坚实的靠山,生下的孩子无论受了多少荣宠都不为过,也没人敢表现出嫉恨,甚至暗害。高宗帝已经答应了她,定是明白这份宠爱只能给了梁允,却无法给到小凨璿的身上。她知道的。

梁凨璿却是无法得知。

眼看着小凨璿一日比一日懂得了事,便是一日比一日妒羡梁允,魏昭容也曾动摇。但她也只是一日日坚守住那初心,一次次按压下了那动摇。打小,她便是教育梁凨璿,与世无争好,他们娘俩的身份本也争不得,不如放宽了心压根不去争。

今日,梁凨璿突然提请皮二月一事,使得魏昭容不得不正视。怕是多年的妒羡终成恨。

这孩子,太像他,也太像她了。

梁凨璿懂事,像极了高宗帝年轻的时候。娘亲如何教他,他都听,也一直做得很好。父皇不重视他,他年纪到了也是自然而然地要同其他兄弟一起念书、习武。他从不在课堂上惹事,学问究竟如何,考试的成绩从不被老师夸奖,但也不会被老师挑毛病。只有魏昭容知,他私下里刻苦,定是故意隐藏了学识,做到她教他的,凡事不争不出头罢了。

他做得真正好,就如同她当女官的时候,无时无刻都在充实自己,聪明的,却藏着,不在不必要的时候就叫人知了去。魏昭容却也知道,梁凨璿如此是有着一个目的,他私心里要同梁允比,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学识多过梁允,武功优于梁允,这点,他绝不服输。

这都还好。

可是现在,他又是突然执着了那皮家的小姐,难道当真想要同梁允争一争吗?

“采儿,你去唤虎子来。”魏昭容决定修书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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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释前嫌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六十七章释前嫌很快,华公公屏退了御书房中其余宫女太监,悄悄给圣上呈了一封信,低声道:“虎子送来的。”

圣上诧异一瞬,立即放下手头公务摊开来看,看后,初时皱眉,最后盯住信末尾“勿忘儿”三个字久久愣神。

多久了?因为当初他答应她了,多久不曾再到她宫里头走动?就是多久不曾同她交谈,哪怕是单方面的书信,也是多年来这头一封。她却还是最了解他的。

“呵……”圣上不由苦笑,伴随着自责。

可是被她说准了,他竟当真差点忘记了梁凨璿这个孩儿。他和她唯一的孩儿。原本刻意的疏远都是为了这孩子好,十几年来,他却怎可当真就把这孩子忘了?他怎可?

“叫四子来。”圣上回过神后吩咐华公公道。

“是。”

梁凨璿走在这熟悉又陌生通往御书房的道路上,心里头五味杂陈,想着,是今儿自个儿出宫又散发回宫,终于有人捅露到了父皇耳里了?呵!好似从前他真不知道似的。那就是,娘亲不知用了什么渠道,已经把皮二月的事说给父皇听了?

很快,有华公公在外头守着,御书房内只有父子二人,圣上便是给了梁凨璿答案。

“璿儿……”这二字一出,父子俩面上都有些古怪。

梁凨璿只是不禁一愣,圣上却是尴尬。这会儿轻易唤出口的二字,儿子不知道期待了多久从父亲口中听到,十几年来,父亲却是从未唤过。此时唤了,儿子早已不再期待,听到了也不觉欢喜,父亲察觉到了儿子表现,心里头难免空落落的,也只能自责。

圣上到底是圣上,没叫那落寞显现在脸上,尴尬也很快掩饰过去,直接问道:“早前你可是问了你娘,想要跟我请旨降婚予你和皮舍人家二女,皮二月?”

梁凨璿浅浅一笑,常年板着的脸上却很难叫人看出笑意去,心道,果然!

不叫圣上多等,梁凨璿用事先设想过的说辞道:“回父皇,皇儿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前刚回宫,确同娘亲有此一问。”

圣上敏锐地眯了眯眼睛,终于发现梁凨璿嘴角隐隐带笑。圣上恍然明白,怕是他和魏昭容都中了这孩子的计!

察觉后,圣上不怒反笑,笑着,很是欣慰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梁凨璿一遍。

梁凨璿就大大方方地站着,任圣上随意打量。说不上来的,他心底里好似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又好似有着那么一丝酸涩,或是麻痒?

从小到大,他心底里无数遍疑问。凭什么?不过是差了几个月出生,他自幼被父皇冷落,梁允却能饱受疼宠。为什么?因为他的娘亲是不受宠的区区昭容,梁允的娘亲是堂堂皇后?那旁个皇子公主,多少也能受些父皇疼宠,娘亲也未必多受宠,位分还未必比魏昭容高。再不济,谁若是闯了祸,父皇知道了总要责罚。为什么只有他,却是既不受宠,也不受罚?就好像是被父皇当成了不存在一般,为什么?

好孩子!圣上打量过后由衷欣慰。梁凨璿继承了他和魏昭容全部的优点,五官绝对端正,拆开来看都极好看的,合起来怎地就……叫人乍一看说不上多俊俏,可能是因为总板着一张脸不讨人喜,但细瞅就很耐看,可当真也是俊俏的。那瘦高的模样,同是练家子的圣上一眼就能看出,他衣服底下可藏着精壮的身材。私下里绝对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再来,这孩子!头脑可当真不愧为他和她的孩子,顶聪明了!

他是什么时候瞧出来的呢?圣上不禁细思,他和魏昭容该是从来不曾露出马脚才是。

聪明如梁凨璿,二人越是不曾露出任何马脚,不过是从不相见,终于叫他察觉出了古怪。

魏昭容很少踏出寝宫,但也不拦梁凨璿大了愿意外出。何况,到了七八岁年纪,他已另居皇子别院,她也再管不得那许多。梁凨璿可是看过许多,无论是冷宫里头,还是杂七杂八别的宫殿里头,这后宫里头不得宠,甚至是从未得见圣上的女子可不在少数。

那些女子活的都远不如魏昭容。光看她们自身,一个个愁容满面,脑袋顶上就明显刻着“怨妇”两个字。这是梁凨璿从未在魏昭容脸上瞧见过的模样。相反,魏昭容一直活得怡然自得,就好似,圣上荣宠不再,她从不在乎,甚至还是她自己愿意如此的。

偏偏,圣上如此不宠,旁个女子在衣食住行上也必定被拿捏欺凌。内务府的那些个太监,多跋扈尖酸的嘴脸,梁凨璿不巧都曾见过。那些个女子按照位分,该给的份例,小小太监却敢用了各种借口压下不给,都是常有的事。这事儿,却好似从来不曾发生在魏昭容身上。

梁凨璿察觉后便是私底下彻查了一番,发现,大约就在他出生后不久,魏昭容宫里头最得力的太监虎子,认了华公公做干爹。打那以后,圣上越是对魏昭容娘俩不管不顾,逐渐坐实了魏昭容不得宠,四皇子跟着不受宠,每个月,华公公却都帮着打点,亲自督促了内务府的小太监对魏昭容客气着些。旁人都以为,华公公是看在他干儿子的面子上,帮衬着魏昭容一些。实际上呢?

今天,梁凨璿终于有了答案。是他!那上座之人,如果不是有他在背后,华公公那老狐狸,可会无缘无故认了个“冷宫”里头妃子手底下的小太监当干儿子,还看在干儿子的面子上帮衬着魏昭容?

想来,魏昭容是派了虎子过来送信吧?

“爹……”一切都有了解答,梁凨璿有些迫不及待地唤道。

圣上一愣,很快笑着应道:“儿子。”

此刻,在这室内的只是一对儿寻常的父子,冰释前嫌。

“儿子今儿巧遇了那皮家二月小姐两次,见之欢喜,敢问爹爹,可许?”好死不死的,梁凨璿却在这个时候,仅用一句话就将二人的关系拉回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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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星月楼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六十八章星月楼圣上立即皱眉,不答反问道:“不过是见了两次,是否该再多加了解?”

问完后,圣上即惶然发现,自己“偏心”似乎已成习惯。梁允欢喜的,想要的,哪怕只见过一面,对方那小丫头还避忌告知了别人姓名。他知道后都是想方设法帮着儿子抱得美人心。可这同样是儿子,梁凨璿想要的,甚至是指名道姓说准了想要的,他竟直觉心生拦阻。话已出口,圣上却不得反悔。

梁凨璿嘴角那浅淡的笑容不再,像是伴随着心瞬间再次冰封,只应道:“孩儿知道了。”

圣上有些心急,解释道:“你五弟他早问过我,说是欢喜了那皮家小姐。”

话一出口,圣上更加后悔。瞧他这话说的,什么先来后到的。男女儿家欢喜这种事情,何曾讲求过先来后到?

他却分明是护着梁允,梁允喜欢的,他梁凨璿争不得。梁凨璿已经确切得到了答案,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痛,此刻却任阵阵刺痛。

“孩儿知道了。”梁凨璿重复了一次,后直接告辞道,“父皇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孩儿就先告辞了。”说罢,梁凨璿转身就走。

圣上抬了抬手,却终未拦下。

初为贴近的两父子,只疏忽间又远离。这,怨不得谁。

两年后。

梁允戴冠之礼过。堂堂宣亲王爷,果然得了最好的封地,竟还得了京中一户宅邸。加上先前京都七间商铺要继续经营,圣上特许梁允离宫不离京。

梁凨璿却被遗忘。早几个月前他既戴冠,不过是一早上魏昭容亲手帮他束发加冠,便算礼成。无人庆贺也就罢了,圣上不赐封号、封地,他竟还可以留在宫中?

“皇上,今早虎子送了信来。”待下早朝后,圣上在御书房也一直忙碌,这会儿似闲了下来,华公公立即承上了一封信。

魏昭容信上书,提醒圣上,四子已戴冠,何时放出宫?

那信里头,藏着魏昭容迫切的心情。二人从前也是这般有话直说,此时那“放”字却有些扎眼。

“唤四子来。”似曾相识的对话,圣上以为,这一次,又是梁凨璿通过魏昭容提醒试探。

华公公问过后却很快回复,道:“报,四殿下不在宫中。”

圣上立即皱起了眉头,看看天色,已至傍晚,说早不早,说晚却也还不够晚。

京中石榴巷,星月楼。

原本这时间,石榴巷中的店铺大都还未准备好开门营业。唯有星月楼,因这两年来,多了位贵客,常常晌午过后便来捧场,时而还连宿几夜,此时便已是红灯高挂。

“逍遥公子,您来啦。”一位黑衣男子刚到店门,早已公候多时的秦妈妈立即热情迎上前来。

秦妈妈身后,有两名娇涩女子,似新来,瞧见这黑衣公子,都不由向后退缩。

按理说,黑衣男子身长八尺,高挑瘦削,藏在利落黑衣下的腿脚手臂略有紧绷,腰身却似两手可握,这身材,对比常流连花街酒肉,脑满肠肥的其余客人,该叫人眼前一亮。再看其头脸、脖颈、手背,皮肤可是细致,原是年岁不大。但其这幅好身材,在同龄年轻公子中也属上乘。

两名女子早听说过这位“逍遥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无人知他是哪家的公子,只知其出手向来阔绰。就连眼界甚高的秦妈妈,都要变着法地讨好着他。就看其一身衣裳,虽是常见黑色,但那料子,受过特殊训练的两名女子也是一眼看出,绝非寻常。那丝质,怕是说为贡品都不为过。于是乎,越是不知其身家出处,楼中的女子都愈加猜测,想他是王公子弟,不愿透露名姓。这样一想,还叫人越发肯定。瞧瞧他那气质,是多么的冷冽高贵,绝对是顶上等的人才能表现出的姿态,甚至叫人不由臣服,甘愿跪倒在他面前。

然而,细看其容颜,明明是好一张剑眉星目、翘鼻、薄唇的俊脸,那脸上的冷冽却好似能将人冻结成冰,尤其是那一双黑目深邃,叫人瞧不出半丝情感,只觉畏惧。此时,因为两女子的瑟缩,那双黑目浅浅向着二人一瞥。两人顿时一抖,以为惹恼了这主人。

梁凨璿却只是瞥了二人一眼,浓密的羽睫微微翕合,大踏步进入了店中。

此时店中还没有旁的客人,倒也不显冷清。因这星月楼不似旁家,从不铺张声色表演,大厅只寥寥数桌,间也多设有花台隔断。前头高台上,如同往日,琴娘西虹缓指抚筝,轻拨琴弦,清和琴音伴着香炉袅袅只静人心,叫人可闻又不至侧头瞩目。平日里客人们三五成群,大多直至包间。偶有散客小坐于这大厅,叫上三五小菜,一壶好酒,只听着那琴音便做休闲。或不饮酒,叫上一盏香茗,命人取来棋盘,楼中可有棋艺颇精的女子可伴厮杀,还叫人流连忘返。来此的客人们都高雅,相互间从不打扰。

望见逍遥公子来,西虹指间略微一顿,但忙做补救。在那双叫人生畏的黑目一瞬不瞬凝视下,仍坚持弹完了这一首,才是起身离开琴座。

西虹脚步婉婉到至近前,略一弯膝施礼,开口声音缥缈如蝉,却难掩沙哑,轻唤:“逍遥公子。”

梁凨璿抬眼望向二楼一处他惯用包间,便自转身向楼上去。西虹意会,瞧了秦妈妈一眼。秦妈妈自是点头,吩咐身后二女子之一去唤另一琴娘茹鹳。西虹回到台上抱起筝来,才是追上二楼。

二楼如云间,梁凨璿如入家门,直归案座,无需他人侍奉,自个儿捧起案上茶壶倾倒。淡色温热茶水流出,正是他喜用,秦妈妈有心叫人常备。

梁凨璿小嘬一口,西虹随后而至,将筝设置屋内琴架,欲坐,却又想起,体贴问道:“公子今日来,可用过饭了?”

梁凨璿一个眼神过去,都无需摇头,西虹便是意会,转身又来到门边,吩咐门口跟来却不入门的秦妈妈道:“公子还未用饭,请妈妈叫厨房准备了……”

第六十九章 丑娇娘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六十九章丑娇娘梁凨璿听着,西虹做主帮他张罗了几样菜,正巧都是他现在愿意吃的,深邃的眉目间不显,心底下却起了些笑意。许这就是圣上曾经钟情于魏昭容的原因吧。无多情爱,却更感惜,她懂他。

所以,在她身边,他便觉放松,不怕暴露太多。是人都有情感,有情感便有软弱。他唯知,自己的软弱,不会被她拿捏。

“公子今夜可欲留宿?”西虹来到他身旁相伴而坐。

梁凨璿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明知圣上这会儿该在找他,他该回宫去见为好。

压抑,想想,梁凨璿便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那眼里似平静无波,西虹却在里头瞧出了动荡的色彩。

西虹并不过问,只又到门口去吩咐了一声,道:“取忘忧酿来。”

很快,酒菜上齐。西虹也陪他吃着,就只是默默吃菜,二人并不言语。

这是他所喜欢的相处模式,哪怕是这人才辈出的星月楼,也唯独只有西虹能得此殊荣陪伴在侧。

忽然,他说道:“用饭时将面纱摘下来吧。”

平心而论,西虹面上一直戴着薄纱,哪怕是吃菜用酒都不摘下,只会稍稍侧头避开,轻轻撩起面纱一角享用,光看那露出的眉眼,并不叫人惊艳。只有在他的命令下,西虹单独在他面前摘下过一次薄纱。来不及细品其长相,目光最先被一处吸引。原来,西虹的下巴脖颈处有一道疤。

那时,在他微微诧异的目光下,西虹诚实解释道:“奴家幼时曾负伤,痊愈后也是伤了嗓子,话音如此,蒙公子不嫌弃。”

听后,梁凨璿什么都没说,默许了西虹重新戴上面纱。

其实,那道疤并无碍西虹容颜。拆开看,西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平常,不知怎的,合起来看却叫人越看越爱看,越看越觉着舒服。许是西虹的表情一向温柔平和,尤其是一双秋波水目,明明里头藏着许多深沉,却并未干涸,更能感怀,只用那眼睛瞅瞅便能带给人抚慰似的。

是西虹自己介意,她的嗓子,她那道疤,不喜多说话,更不愿叫人看见。梁凨璿还可以做到体贴这点。

相处时间久了,梁凨璿曾赞过:“你话音如此,也不难听,别有一番韵味罢了。”

西虹听了,心下受用,打那之后,才是在他的面前话多了些。但她懂得,他不喜聒噪女子,又想她陪他说说话,不单单只是聆听。西虹聪慧,总能拿捏得很好,在他面前,既不多言,也不刻意无话。

此时,西虹并未依言摘下面纱,而是道:“奴家习惯了,无碍的。”

梁凨璿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他明说,西虹也知,她自己无碍,却怕是碍了他的眼。西虹无奈,只得抬手摘下面纱,却立即目光瑟缩闪躲,不敢看他。

梁凨璿又吃了几口菜,见西虹始终如此,好心道:“我不看。”

西虹仍不敢抬头。

梁凨璿不禁失笑,那笑容一贯浅淡,伴着眼里稍许温柔,叫人几不可查,可惜的是,西虹也因避讳没能得见。只听他轻声道:“你不丑。”

西虹瞬间一怔,心下麻痒痒的伴着某种闷疼。

她出身贫苦,幼时自个儿贪玩不小心摔倒磕碰在了桌角或是哪里,她自个儿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下巴脖颈处被磕得发麻仍能感到那生生疼痛。她自己低头也看不到伤处,却能看见自己衣襟上沾了好多血,知道那伤口定严重。她哭着奔向娘亲。娘亲见了也心疼。然而……

他们家穷,能挤出些银两,也舍不得给她这个女娃儿花钱问医。末了,她爹爹从后院摘了些青草等物,说是药草,捣碎了给她敷上。十天半个月后,她的伤倒也好了,只是留下了这一道疤,嗓子不知是被磕碰伤了,还是那日哭喊过了,也自此沙哑。

那时候,她就听娘亲叹息,说她坏了模样,怕是以后难找个好人家愿意要她。不过她那时还小,也不懂那话中深意,只懵懂地开始介怀,自己坏了模样。

他们家穷的,她娘怕是都不知,她都等不到那个时候,还寻什么好人家。家里头为了供两个男娃子上学,五个女娃儿好似不多犹豫,并无几多不舍,便买了二三。她是家里头排行第二,也是第二个被卖出去的,不久就听说三妹也被卖了,再得知不了许多。

她被卖进了星月楼,也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秦妈妈瞧出了她眉眼中不曾藏着的温柔乖巧,还透露着一股子聪慧,定善解人意,并不嫌弃她下巴脖颈有疤,声音也沙哑。星月楼挑女儿可严格,但不仅看姿色。

她果然也没叫秦妈妈失望。旁个女儿被卖进来,大多哭闹。她却是感念楼中吃食、安睡,生活环境可比她在家中时优渥太多,一刻不曾耽误,按照秦妈妈的安排开始学习。

秦妈妈也是好奇,问过她:“可知咱们星月楼作何买卖,买你来为何?”

方才八九岁的西虹答:“石榴街上青楼多,星月百花齐鸣瑟。妈妈买我来,还能为何?”

“知道,你竟愿意?”秦妈妈更加诧异。

西虹眼里苦楚,嘴角却带了笑,答:“家中辛苦,奴已卖身,再不是良人,感念妈妈厚待,星月楼中生活优渥已是奴家从前不敢想。娘亲自幼教导奴家,粒粒皆辛苦,白米不养闲汉。奴家知道,这一切可不白来,定做好自己本分,报答妈妈。”

秦妈妈听后少见的笑开了眉眼,当即叹道:“好姑娘!好姑娘!”

其实,正如西虹小小年纪都可明白。被卖身到了青楼中的女子,可是打一开始就都被入了奴籍,再不可改。只有那些傻的,才会哭闹,不过自找苦吃。西虹聪慧,早早认清了现实,话说得也好,讨得了秦妈妈欢心。

同批被买进来的小姑娘,冷静过后瞧着西虹却都可不顺眼。瞧她那模样,本也不算多好看,下巴脖颈处还那么大一道疤,秦妈妈竟下足了本钱培养她,凭什么?

再恶毒的挤兑言语,西虹听着都挺了过来,只用心学习,知道学好了本领,才能在这星月楼站稳了脚跟,总比再被专卖别家青楼来的强。但多年来,楼中旁个姑娘的冷言冷语,还是在西虹的心底里落下了一道更严重的疤。她太介意自己“坏了相”,被人叫做“丑娇娘”。

只是此刻,西虹猛然抬眼,细细打量,再一回忆。初见她面纱下模样,他又几曾嫌弃过?原来,她不丑啊。看在高贵的他眼中,平日里看人定挑剔,都不嫌丑呢。

第七十章 子逍遥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七十章子逍遥他眼波如常,回应她直视不曾闪避,已叫她心下愈加温暖。

他还不知,女儿家兀自动了心,却也明白,她只是他的知己,怕是终其一生也只能在这星月楼中做好他的知己,不敢求更多。

二人继续吃菜,房间里安静的,却叫二人都很受用。就好像是一家人常坐在一起吃饭,惯了的,没什么特别,但就是叫人舒心惬意。

填饱了肚子,他继续喝酒,她则来到琴座坐下,缓缓波动了琴弦。

在那舒缓的琴音中,他忽然起身,来到对外窗前,是估准了时候。果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只从车窗中露出侧脸,打石榴街上匆匆而过,不曾左顾右盼,便不知一双深邃黑目始终牢牢盯着她。也不过就是片刻,马车的尾巴还可见,他却已经望不见那车里的人儿。

皮二月,身为女儿家,你却怎可活得这般逍遥?

“我自名逍遥,”梁凨璿说着,回身来到桌前举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畅饮了一大口,似吟似唱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伴着西虹琴音,梁凨璿一边饮酒,一遍念完了整首《逍遥游》。吟唱之声愈澎湃,琴音渐哀,末了齐安静。

“逍遥……”西虹沙哑着嗓音唤道,欲劝,却无言。

“哈哈……哈哈哈哈!”梁凨璿大笑,笑得露出整齐洁白牙齿,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眼底之意,比哭还悲伤。

这便是他只在她面前露出的软弱,以笑代哭,好歹得以宣泄心中些许愤懑。

“我自名逍遥,”笑够了后,他坐回桌旁,又优雅地斟酒慢用,像是在对西虹解释,“盼江河万里,我能展翅冲云霄,生尾畅遨游,自快活逍遥。”

他从不曾告知西虹自己究竟身份,西虹也从不探问。但他偶尔如此,西虹猜测,他出身高贵定不假,旁人都艳羡,怕是却无人知,他有几多身不由己。或许,那人人艳羡期盼的,却是他所不喜。也许,他更希望出身乡野,没有锦衣玉食,好歹天大地大,只要有勇气,就都能去闯一闯。自由,是他最渴望的,只因是他最缺失的。

逍遥公子,是在这星月楼中,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名。不过是楼高三层,后有院,占地也不过百坪的一方小天地。只要给足了银两,在这里,他确实是人人艳羡的一名翩翩公子最是逍遥。

银两,恰是他好歹不缺的。梁凨璿很欣慰,乐意常来此,做他短暂的逍遥公子,暂时遗忘他始终还是未能冲破这名为京城的囚笼,甚至在这囚笼中还有一更小的囚笼名大明宫。

今日出宫时他却是逃了。

仓促间,他得知虎子又给华公公送了一封信。立即明白,他或还耐心等得,魏昭容却是等不得,今儿又给那位去了信,定是催促。事情顺利的话,他终于得以展翅……他为何却是逃了呢?也不过是逃到了这方仍在囚笼内醉生自由的天地。

时间渐过,星月楼也开始热闹起来,人声渐多。

“公子,再添些酒吗?”西虹弹过了五首曲子,知他该听疲劳,暂停了停,留意桌上酒水不多,问道。

不待他答,西虹已至门边,吩咐廊中丫鬟,道:“再取五壶忘忧酿来。”

忽然,他也起身至门边,竟道:“不用,我走了。”说着,掏出一锭足两银宝交给那门边丫鬟。

西虹急诧异,但张口不是挽留,只道:“奴家送公子。”后跟在梁凨璿身后相送。

二人走至二楼楼梯口。打眼下望,见秦妈妈亲自在门口招呼着一位……西虹瞧着门口那位年轻的公子面生,也瞧出秦妈妈不是在招呼客人,而是在拦人;梁凨璿却是一眼瞅出那人“面熟”,不由停止了脚步继续观望。

“不知公子名姓,可当真过了戴冠年纪?”秦妈妈看人极准,这会儿见楼中来了新客人,衣着不俗,自是重视亲自欢迎,但近前细看,却立即瞧出面前这位小公子太过年轻,虽梳着冠发,但分明不过十二三岁。他骗不过她一双火眼金睛。秦妈妈便是拦着人不让进。

小公子一笑,不答,当即掏出一锭元宝来,往前一送。不料,秦妈妈却不接。

小公子一愣,心道,可没听说进青楼消费的,还要被问年龄啊。

虽然经她观察,出入这星月楼中人多是中年,年轻者也已戴冠。她不是已经乔装冠发了嘛,还粘了假胡子呢!剩下的,不是该有钱好办事吗?

秦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是咱这星月楼独有的规矩,不戴冠者不得进。公子年幼,还是晚几年再来吧。”说着,秦妈妈瞅了瞅小公子身后随来的侍从,又笑道,“待公子下次来,可叫随行的丫鬟便衣随来,不妨碍的。”

侍从顿时心虚,下意识捂了捂胸口,更加暴露了其是女扮男装。

小公子见瞒不过这秦妈妈,干脆直白道:“她确是我府中丫鬟。”说着,倾身向前,特意叫秦妈妈瞧见“他”一方耳洞,又道,“秦妈妈又是如何评断,我尚年幼,不及戴冠?”

秦妈妈一愣,惊觉自己看走了眼,难道“他”也是……

小公子接连道:“实不相瞒,我为弱子出身,自幼体弱多病,家中长辈担忧,曾将我当做女孩儿养,如今年纪十五,这身形却还不比旁人家公子。许是差远了,叫妈妈误会。”

听小公子如此解释,秦妈妈一时间也是拿不准了,又执着问道:“不知公子名姓?”

“我姓皮……”小公子眉目一转,像是临时改口,冲着秦妈妈眨了眨眼,道,“妈妈可叫我逍遥公子。”

好一个逍遥公子!梁凨璿拍掌走下楼梯。

此时秦妈妈心思电转,京中大家,姓皮者寥寥,仅紫微舍人府下,确有弱子出身皮怀礼年纪已至十五戴冠,为五皇子伴读。如此一想,秦妈妈便是信了,眼前这位皮姓逍遥公子当真是她看走了眼,不过因为弱子出身,身形尚有不足。可他为了避讳所用的名儿怎就偏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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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皆服输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七十一章皆服输逍遥公子,您怎下了楼来?”见梁凨璿下楼,秦妈妈忙是招呼。

西虹代答:“妈妈,公子这便要……”走字被梁凨璿拦下不及出口。

他改变主意了,瞅着这“皮姓逍遥公子”,对秦妈妈道:“他是我请来的客人。”

小二月一愣,刚瞅着眼前男子有几分面熟,忽觉黑云压下。他凑近了她耳边,轻声道:“你,随我上楼。”

他是谁?小二月一时想不来,只觉定是见过的,而且不是近日。回忆间,她带着贤香已是不知不觉跟着梁凨璿到了二楼包间。

既然梁凨璿亲自邀请,秦妈妈也误以为了小二月是皮怀礼,便不曾再多过问,看着梁凨璿脸色,还是只留西虹一人伺候,便自离去。

梁凨璿吩咐西虹道:“再去取些酒来。”

西虹意会,将门为他们关上,亲自去到厨房取酒。

小二月随着梁凨璿同到桌边坐了,这才少了二人身高差距上的压迫感,只看着他的脸,看着他那双眼睛,忽然忆起。是他!

他又是谁呢?虽然记起了二人在哪见过,不过是在街市上匆匆见过两面,小二月发现,她还是压根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说来,他的模样可变了不少。约莫是两年前,那时她十岁出头,看他样子也不过十二三四。他已是身高颀长,但到底还是个孩子,高度也不至叫人侧目。眼前,如今他已戴冠,却竟已身高八尺?刚刚近身,她可只到他胸膛高度。

他太高了,身材也更显精壮,气势更超出两年前太多。回忆二人刚刚近身,她亲眼瞧着,他胸口、手臂衣衫皆稍有紧绷。对比家中爹爹、兄长,都是文弱书生,他如此身材,叫小二月回忆起来都不禁吞了吞口水。

听方才那妈妈说,他叫逍遥公子?

小二月尴尬地冲着梁凨璿笑了笑。她一不小心跟他用了相同的避讳名字,可是碍了他的眼?害怕。哪怕是二舅舅曲广袤身材颇壮,身长也高,但小二月只瞅着眼前的他吓人。凭她那三脚猫工夫,在他面门怕是根本上不得台面。

此时他与她对面坐下,身高不再显眼,可他面上比起两年前更加刚毅严肃,这杀神一般的表情,冰冷似不带丝毫情感的目光,原本就比他的身形更叫人感到压迫。幸好,小二月仔细瞧着,他眼中不像带着怒气,反而是有着一丝……玩味?

“你说你姓皮?”他忽然说道,“你不是皮怀礼。”竟如此肯定。

他认识怀礼哥哥。小二月立即明白。

忽然,他又起身,两手撑住桌面,长长的上身竟可以压下来,几乎贴在她的眼前,道:“你是皮洛秋呢?还是皮二月。”

小二月下意识不愿闪躲,觉出自己躲了就好似输了什么,身子仍不由发僵,咧嘴笑道:“你说什么?”匆忙间只能装傻。怎么觉着,他能肯定她是皮二月?

“嘶——”

“啊!”

他突然抬手撕下了她黏在人中处的假胡子。火辣辣的疼痛,叫她立即抬手捂住,痛叫出声。

瞧着她眼含热泪,怒而瞪他,梁凨璿玩弄着手中一片假须,微牵了嘴角,道:“身形不足这借口好用,倒是连秦妈妈都骗了过去。”说着,梁凨璿一双深邃的黑瞳缓缓瞥过小二月和贤香胸口,并不多做逗留。

贤香年长一些,此时已初见女儿家曼妙身形,先前就没能瞒过秦妈妈的眼。小二月就不同了,才十二三岁年纪,身高倒是因一直活得滋润比旁个同龄女孩儿家都要高些,但这女孩儿家该长的地方还不见长。光拿她当一个羸弱公子来看,没了假胡子,面上是嫌太俊俏好看了些,但不知情的,怕当真能瞒过所有人,瞧不出她是女儿身。更主要还是因为,贤香是个规矩的女孩,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女孩儿家的秀气,对上男子更自然眉眼含羞。她却不同,梁凨璿能看出她是个练家子,这走路动作就带了几分男儿家才有的利落。而且,也只有她一人,敢同他如此对视。想来,对上其他男子,她定也敢直视。

呵!梁凨璿不由像是两年前再次率先撇开视线,他输了。但他嘴角笑意更深,想不出在皮舍人那文人府中,养出她这女儿是打那学来了些拳脚,定还一直认真练着。许她还能跟他过上几招?

不怪梁凨璿查不出,那都是早在她才三四岁时候的事儿了。曲广袤教了她和皮怀礼一些拳脚,也不过是匆匆教了几日都不足月。其后,皮怀礼身子渐好,拳脚早已荒废不再练。都没有人知道,皮怀礼竟曾习武。唯独她还一直偷偷练着,都是瞒着家里所有人,梅红堂中更无人知。

此时,他不再看她,小二月是松了一口气的,想了想,叹了口气,也服输道:“我是皮二月。你认识我哥哥?”

“在宫中见过几次……”梁凨璿脱口而出,立即后悔。

小二月猛然皱眉,警觉,她太熟悉梁允身上那身为皇子的气质,眼前的他,长相跟梁允说不上相像,性子分明也诡然不同,但同为皇子,他身上那份与生俱来又加后天惯然养成的皇家贵气,就是旁人想装都装不出来!

见瞒不住了,梁凨璿决定主动道:“我是梁凨璿。”

果然!

小二月忙起身,带着还不明所以的贤香弯腰施礼道:“臣女见过四皇子,给四皇子殿下请安。”

贤香一下子反应过来,随道:“奴婢给四皇子殿下请安。”

“啪嚓!”门口忽然传来异响。

西虹好死不死在这时候推门而入,正好撞见小二月和贤香给梁凨璿请安,唤他四皇子殿下。猜想过他出身多高贵,西虹都不曾想过,他竟是出身皇家,是堂堂四皇子。

西虹太过诧异,手中端着的托盘一斜,二三酒壶滑脱,摔落地上,发出清脆碎响。西虹一愣过后猛然回神,忙蹲身清理,不敢看屋中人,低头可藏起眼中震惊。

“啊!”慌乱中,西虹的手指被碎瓷片划伤,殷红掺了酒水,伤处蜇痛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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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输最惨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七十二章输最惨西虹!”梁凨璿见西虹伤了手指,几步上前来将人抓起,唤门外丫鬟道,“来人!”

门外那丫鬟匆匆而入,猛然撞上梁凨璿黑着脸命令道,“打扫干净。”

“是。”这小丫鬟不过二月年纪,还远不比二月成熟,见梁凨璿如此可怕,慌乱间也是蹲下身子便用手去捡拾地上那些碎片。

小二月见了,忙是好心拦阻,“别……”

“啊!”小二月还是慢了,果不其然,这小丫鬟也划伤了手指。

梁凨璿会心疼西虹那弹琴的手指,却并不心疼这没见过几次的小丫鬟,听她痛呼,脸反而更黑。小丫鬟手指疼痛,又怕极了,眼里涌出了泪水。

“出去。”见人哭,梁凨璿更烦,冷着声命令道。

小丫鬟颤抖了一下,声音也是颤抖,道:“是。”

小二月隐隐皱起了眉头,在梁凨璿身上发现了又一处与梁允相似的地方。怎么回事?好像他们皇家的儿子都看不惯女儿家哭泣,即使是关心的女子,不是无缘无故的,耐着性子还能哄上几句,眼底里却明白显露出烦躁。

看那小丫鬟哭着跑走,小二月跟了出来,叫住小丫鬟安抚道:“你莫要哭,别是被你们秦妈妈见了,再责罚于你。房间里不急着打扫,你先去给手指上些药,再取些药来。”

“是。”小丫鬟还是懂得道理的,听劝擦了擦眼角,匆匆跑走。

不多时,小丫鬟便先是给西虹送来了伤药。

小二月亲自在门口等着,接过来,好心不用这小丫鬟再跟进门。

门内,梁凨璿坐着,西虹站着。瞧瞧西虹膝盖衣衫褶皱,似刚跪过,还有些手足无措。一旁的贤香也猛是冲着小二月打眼色。刚刚不过片刻,这房间内怕是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

光看贤香眼色小二月可瞧不出那许多,小二月也不去坐,几步走到西虹身边,拉起西虹的手儿,便是帮西虹上药。

西虹感激又复杂地瞅着小二月,好半天,出口道谢:“多谢……小姐。”前头,小二月给梁凨璿行礼,用的是标准的女儿家姿态,叫西虹瞧了出来。

小二月冲着西红一笑,俏皮地眨了眨眼。西虹聪慧的,冲着小二月点点头,道意会,不会声张。

上药也不过是一会儿工夫的事,避不开的,该面对梁凨璿还是要面对。

此时,西虹已经整理好了自身,面对梁凨璿不再慌乱,但她看着他,眼底里的色彩还是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又哪里是她配做知己?

不是梁凨璿高不可攀,却是西虹自惭形秽。

见西虹如此,梁凨璿似有片刻脸上更黑,但终究是耐下性子,叹道:“西虹,切记,在这星月楼内,我只是逍遥公子。”

“是。”西虹毕恭毕敬地应道,却是没能领会梁凨璿话中另一层意思。

梁凨璿张了张嘴,又不好明说。

小二月瞅着,忽然觉着自己并不讨厌这梁凨璿。他是皇子,单是这身份,她便想要避讳。但他跟她所知道的皇子又似乎不太一样。先头,他们自告姓名,他也是直接告诉了她,他的本名。就好像,皮二月是她的名字,梁凨璿是他的名字,本就没有什么不同,理应如此向人说道。

看模样,西虹从前不知他真正身份。那从前二人相处,是否,梁凨璿从未端过皇子架子,也都是如此平易近人呢?

小二月回忆到,四皇子梁凨璿,是圣上面前最不受宠的皇子,年纪一到便欲匆匆离京,不过是沾了梁允的光留在了京城里,也得了一处宅邸。他不与任何兄弟走动,离宫后似也甚少再进皇宫。待到梁允登基时,他会为避讳,彻底去到封地,再不归京。

隐隐地,小二月说不上来多诧异,觉得自己懂得了眼前这名男孩儿。是啊,哪怕他身材高大,也不过才戴冠年纪,看在小二月眼中都还是个孩子。他跟她一样,都不喜欢皇宫那地方。只不过她那理由说出来,怕是叫人笑话她杞人忧天,妄自尊大。而他的理由……

光凭想象,这片刻间小二月还猜测不出许多细节,只能肯定皇宫是个伤心地,他亟欲逃离。看来,他们两个尚能相处。

打定了主意,小二月大大方方又至梁凨璿对面坐下,还拍了拍身旁椅子,唤西虹道:“姐姐快也来坐。”

小二月的举动,叫梁凨璿和西虹都觉诧异,也都有些高兴。

看出小二月态度转变,有心同他平等结交,梁凨璿的脸色柔和了许多,眼中似带着笑意看了西虹一眼。

西虹弯了弯腰,却避开了梁凨璿视线,道:“是。”才是过来坐到了小二月身边。许是那一声“姐姐”听了觉得亲切。也许,是她还不敢再靠近梁凨璿。

贤香可有眼色,立即上前来为三人斟酒。

这时,梁凨璿忽然道:“你别喝酒。”是对着西虹说的。

西虹一愣,小二月从旁好心帮劝,“姐姐刚伤了手指,不好饮酒。”

西虹这才明白过来,心下猛然一暖,忘记了避讳,抬眼看向梁凨璿。发现,他看她的目光从未改变。

“公子……”西虹不禁唤道,好似从前一般。

“嗯。”梁凨璿应了一声,仰头饮酒。那眼角的余光似带着感激瞟了小二月一眼。他说不出口的话,有小二月帮劝,西虹总算恢复了从前模样。如若不然……

接下来,梁凨璿一贯沉默。小二月却自来熟的,拉着西虹说个没完。

梁凨璿听着,明白过来。

原来,小二月今日乔装来此,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好奇心作祟。她是来做调查的。

两年了,她愉快地享受了两年童年该有的无忧无虑,已是重新做好准备再次经商。也就约莫是月前,一次梁凨璿偶在窗边望见,小二月的马车打石榴街过。只要稍一查探,梁凨璿便知,小二月在石榴街那一侧有间铺子,原本是租借了出去。现如今,小二月是打算停租自用。

小二月问的,西虹一一详答,也是察觉,问道:“小姐家中可是经营绸缎生意?”

小二月笑道:“正是。”

西虹已不禁佩服起了小二月。同是女儿家,西虹瞧着小二月身形,轻易看出她年岁尚幼。可是小二月小小年纪,不是贪玩到了这青楼,却是为家中买卖来问。说话间,西虹还觉出,二月年纪虽小,心智可是成熟,更有一双慧眼观人入微。就是不知她可瞧出了……

西虹偶尔看看梁凨璿,都见梁凨璿目中含笑盯着小二月畅谈生意。几次过后,西虹已心生落寞。他那目光,是她从前不曾见过的。

这时,小二月忽然问道:“姐姐平日里都是打哪儿买的胭脂水粉?”

西虹眉目凝蹙了片刻,道:“多是妈妈帮着买来。”

小二月不知,西虹伤疤事情,很少用胭脂水粉,以为西虹带着面纱是为做装扮,竟要求道:“姐姐可摘下面纱叫我看看?”

西虹瞬间紧绷了身子,不好开口拒绝,更不愿叫小二月瞧见了……

“怎的,你那间铺子收回来不打算做绸缎生意,改做胭脂了?”梁凨璿突然出声。

小二月一愣,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间铺子刚收回来?”

梁凨璿浅笑道:“皮舍人府下嫡次女皮二月,自幼聪颖,天才傲人,六月能言,七月……你三岁就能讨了那刁钻的梁薛氏欢心,破格入学梅红堂。这本是谁家女儿都求之不得的。你却又忽然在两年前告病退学。你可知,这事儿都闹到了……”梁凨璿话音戛止,冲着皇宫方向斜了斜眼。

小二月心中叹息,她退学那事儿,梁薛氏不得已告到了圣上面前,好歹也念着师生情谊一场,帮她遮掩了下来。那梁凨璿知道就不奇怪了。

梁凨璿又继续道:“好一个告病退学。不日你却大张旗鼓地买下了前头那一间商铺,除了钱财受家中资助,凡事亲力亲为……你以为,这事儿几个人不知道?”

小二月苦笑,她是不遮掩了一些,也没想到自己被人如此关注不是。

“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可给我说说,两年前你那商铺眼见着修葺完善,怎的突然就打消了经营的念头,租借给了别人?”梁凨璿目光诡谲地闪了闪,立即低垂了羽睫,以做遮掩。

小二月歪了歪头,诚实道:“是我那时还太年幼天真,或可说是过于自大了,以为跟着姥爷学了几年经商,也不过是通过书信讨教,又能学得许多?只不过是修葺个店面,我以为自己做好了预算的,一顿忙乱下来,却是一再超出。想想日后正式经营……唉,总而言之,不知不觉间我受不住那打击压力,病了一场。爹爹心疼,便是不许我再以幼小年纪学人经商。”

梁凨璿听后点了点头,道:“你还小,何苦如此难为自己?”几不可查的,那黑瞳再次闪了闪,判定,看来她不知道,或是知道,两年前忽然打消经商主意,该也不是因为梁允。这次那目光闪得就有些欢快。

忽然,梁凨璿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是站在梁允的茶楼外面。小二月匆忙打里头出来,一不小心撞上了他。那眼里的欢快不过须臾不见,黑瞳越发深邃叫人难辨情感。

这时,小二月眼睛一瞪,不服道:“什么叫难为自己?你是不是也以为,女儿家就该乖乖恪守妇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相夫教子,出来经商抛头露面,都是穷人家的女儿迫不得已才如此丢人现眼?”

那一连串好似质问,问得梁凨璿是哑口无言。

忽然,小二月笑骂:“肤浅!”

“噗!”梁凨璿破笑出声,听着小二月头头是道继续说着,“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我皮二月不过是下海经商自力更生。俗话说的好,有钱的是大爷。怎么就行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只能隐忍包容?我不过是想自己有了本钱,日后也好自己挑选个合适的龟婿,能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多看旁个女子一眼,要我养他都好。再不济,我自己有事做,也免了整日闲着无事,跟人争风吃醋。自己赚来的钱不用看人脸色,我就是喜欢逛街,逛一次买全了一条街看中啥买啥,又有谁能管我?说我破财难养?那就是嫉妒,我自己有能力赚钱……哈哈,想想都好笑。”

“哈哈哈。”小二月说着说着兀自大笑,梁凨璿也跟着笑。

这一笑,梁凨璿笑开了眉眼,就好似千年寒冰化解,露出了那中心一朵仍鲜活雪莲,煞是冰清玉洁遗世独立,便叫人有多么惊艳的好看。

小二月和西虹都被梁凨璿的笑容惊艳到了,仿佛从未见过男子笑得如此好看,恍惚中都觉得心下一悸。

西虹心中的悸动一起,便是久久不能平复,心动不已间却又忽觉酸涩苦楚。

多久了?她与他相识相近,可谓知心近两年。他曾几何时对她如此笑过?更甚者,从前西虹都以为梁凨璿不会笑。他偶尔做出来的笑容,笑意也从不达眼底。只有在讽刺时刻,他眼里才可见一丝贬义笑意。可是现在,刚刚二月小姐说的话很好笑吗?为何就能逗得他笑得如此好看?

“你笑得真好看。”不同于西虹,小二月更加直率,赞道,“模样本来长的就俊,多笑笑多好。”

“咳!”梁凨璿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儿家如此直白赞赏,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声被口水呛住,憋得脸上有些泛红。

“呦呦呦!脸红了?脸红了!”小二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呼不断,指着梁凨璿的脸叫西虹也忙看看。

别说,他那脸上的潮红虽是被呛的,但模样可像羞涩,叫人见了竟会心中生怜。西虹见了心跳更快,紧跟着也脸上泛红。

小二月只是略一回头,这下子却猛然看出,西虹虽出身青楼,但分明私心里藏着对梁凨璿纯粹爱慕。

“真是输给你了。”梁凨璿顺过气来,立即摇头笑道,看向小二月目光里头更含笑意。

好一个输字。西虹瞬间心痛,不禁皱眉。

他是自觉输给了她吗?堂堂四皇子,承认输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偏偏,这小丫头出身也可好,还自幼天才,原来来此调查,不是为帮衬家中买卖,而是她自己自立的买卖,怎生的叫人佩服。

真正输了的是她啊!西虹自惭。比起小二月,她算什么?不过是在这星月楼中能短暂称之为是他的知己。两年的交心,却不如他们初时生涩,明显并不相熟,不过交谈片刻,竟就能引得他发自心底里大笑……

是她输了,西虹痛苦地闭了闭眼,她输给了她,偏偏此时又不得不承认,她早早就把心输给了他,如此,才是输得最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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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坏多事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七十三章坏多事忽然,小二月看出西虹眼中哀凄顿时怔住。那神色,恍惚叫她忆起,前世,她在洗衣的脏水里瞧见自己倒影,那双眼如死灰,竟还能显露出哀凄,正是如出一辙。

这是女子自惭,再配不上自己心仪那高洁男子的伤心。

现在忆起,那岁月仍叫她心中隐隐作痛,但小二月忙是甩了甩头。都过去了,这一世,她可确保自己不再对梁允动心,绝不再重蹈覆辙。看着眼前的西虹,小二月却还是感同身受,心疼起了这才方见不过时辰的青楼女子。

小二月不禁脱口问道:“看来姐姐是卖艺不卖身的,可曾想过,攒够了钱,赎身奴籍?”

西虹的感伤被小二月打断,诧异片刻,眼里却又另起愁绪。她没有接话,眼神却道出,要赎身奴籍谈何容易。

小二月太清楚了,奴籍女子的悲哀,此刻肩头还好似隐隐作痛。前世的她是放弃了,也不可能有那许多银子给自己赎身。但西虹就不一样了,只要有心,她该是不难攒钱,接下来的……

“今日能与姐姐结交,我觉着和姐姐可投缘。”小二月是真心想帮一帮西虹,也不是画大饼,提出,“姐姐若愿意当二月是朋友,可信任二月,家中父亲在朝中尚有几个朋友,之一便是户部的一位大人。当然,姐姐还是要攒够足够的银钱,先同秦妈妈赎回自己的卖身契,要脱离奴籍的事,我自好帮姐姐走关系。”

听二月说着,西虹的心里起了期待,不由看向梁凨璿,小二月也随之看去。这一看,二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若论关系,梁凨璿可是堂堂皇子,饶是与户部的官员都不熟,但只要他端着皇子的架子吩咐下去,不过是区区一个青楼女子要脱离奴籍的小事,举手之劳,又哪个敢不从?他若是有心,办这事儿可比小二月简单多了。

此时的梁凨璿却是兀自饮酒,好似无心参与话题。

小二月想到了这点立即皱起了眉头,看西虹眼里再添哀凄。小二月忽然自责,明白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其实,是不是奴籍,在最初的时候都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唯一心仪男子对自己的态度。

前世,梁允曾多么重视,立即请旨圣上,要帮她免去奴籍。因为梁允一心想要她做他的妃子。知道梁允的心意,即使事情一时办不妥,小二月在等待的时候也不曾忧虑。

反过来,西虹眼里能有着那么浓对梁凨璿的爱意,想来二人定交往了很长一段时日。青楼女子皆被入了奴籍可是常识,梁凨璿又怎不知。他却是从未提过,要帮西虹赎身免去奴籍?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伤心人不过是西虹这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

“啧!”小二月不自觉砸了咂嘴,看向梁凨璿的目光倏见冰冷不喜。

负心汉!

小二月好歹只是在心里骂道。

梁凨璿却忽然皱眉看向了小二月,好似读懂了她那眼神,正在心中骂他。再看向西虹,梁凨璿眉头不展,黑瞳随之幽暗。

其实梁凨璿清楚得很。他将西虹看做是知己,西虹看着他的目光却渐渐热烈,里头有着藏不住的爱意。他也曾想过,干脆将西虹讨回……皇宫吗?

那不切实际的想法一簇就灭。不可能的。身为皇子,尚在宫中,不曾娶妃,便要纳妾,偏偏这第一个要纳的就是青楼女子。不说父皇和母妃答不答应,他再是不受宠的皇子,朝员也定将多起抗议。

退一步,他还可将西虹赎身,不将她纳入宫中,只为她在京郊买座宅邸,金屋藏娇。然而,梁凨璿已经知道自己的父皇多少还是在乎他的,这方法便也行不通。可悲的是,他说不准父皇万一知道了会否动怒,一怒之下又会干出什么事。只是想想,区区青楼赎身出来的女子,被皇子金屋藏娇,未免被悠悠天下人知道了去,惹出事端,不如趁事情还藏着,就叫这女子永远消失……

更可悲的是,他偏偏知道,父皇干得出这种事。

梁凨璿早就想过的,最终却无法叫西虹涉险。说白了,他喜欢她,但并没有那么喜欢,没有喜欢到非将她讨回了家中去。他不来星月楼的时候,西虹也还要招呼其他客人,梁凨璿都不曾感到吃味。

他是负心汉吗?梁凨璿承认自己辜负了西虹一片真心,有些自责,同时也是有些委屈。他可不曾承诺过西虹什么,对西虹也一直是以礼相待。曾经起过的那心思,他却也是身不由己。骂吧,哪怕被西虹当成是负心汉,他也只能是默默受了。

偏偏,却是小二月指责他为负心汉,他就很是在意,急于洗刷自己的冤屈。

“西虹,你若愿意,我可当即为你赎身。”梁凨璿认真盯着西虹双眼说道。

西虹双眼一亮,又起含羞,有些闪躲地唤了一声,“公子……”那沙哑的嗓音也能如此娇软,是欲语还休。

下一刻,梁凨璿却是继续道:“还可给你一笔银两,看你是愿意留在京中,或是到哪一座心仪的城中。远离了京城,该是再没人认得出你。你好买户宅邸,后半辈子安生都好过过活,或许还能遇见个好男人,嫁了户好人家……”

“哗——”地一声,西虹顿觉被一桶冰冷的水洒透了全身。

他愿意帮她,说得如此轻松,显然要帮她从不是难事,但……他不要她!

“呜……”西虹隐忍不住,泪水瞬间泛滥。

她再没脸面留在此处,已是泪流满面,却还想着,先向梁凨璿和小二月赔罪,“奴家怠慢,请两位多包涵。”说着起身一礼,再是逗留不住,哭着冲出门去。

梁凨璿没有拦。小二月抬了抬手,却告诫自己不该再多事,放了人出去,但多少使了个眼色,命贤香跟出去看看,以防西虹万一想不开。

贤香意会,立即跟去。

房中只剩小二月和梁凨璿二人,都不说话,气氛便是一时冷凝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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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留京城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七十四章留京城小二月几次偷眼打量梁凨璿,那眼里的冰冷不再,却更复杂。

她错怪他了。他既不曾许过西虹爱意,又何来负心之说?但他却也当真无情至此,丝毫念想都不给人留的……可也是为了西虹好?

是吧。如此,对西虹才好。小二月想,她都不喜的地方,又怎忍心西虹趟入那火坑。这不该有的念想,还是早早断了的好。

忽然,小二月猛然起身,叫道:“亥时了?糟糕!我走了。”丢下这句,小二月几步冲了到了房门口,忽然又转身,一礼道,“四殿下贵安,臣女告退。”说完,小二月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梁凨璿一愣,隐隐听见打更的高喊:“亥时到——小心火烛——”

其实,打更的从不曾到石榴巷。在这几乎彻夜灯火通明的热闹地方,无人在乎过时间到了多晚。听那声音,估摸是从隔壁街远处传来。梁凨璿得以闻见,是常年练武,耳力灵敏。小二月竟然也听见了。梁凨璿更加肯定,小二月也是个底子深厚的练家子。瞧她那脚步匆匆,倒也踏实不曾乱的。

梁凨璿迟了片刻,看看这屋子里空荡荡的,垂了垂眉眼,也走出了房门。

近子时,大明宫门。

守夜的门卫兵趁着四下无人早已偷偷打起了瞌睡,忽然被人叫醒,还起了火气,怒目嚷道:“谁?敢搅了老子……”话骂到一半,门卫兵忽然看清,眼前是四皇子殿下,顿时后悔,忙是跪下请罪,“卑职给四殿下请安,卑职出言不逊,请四殿下……”

“开门。”梁凨璿冷声说道。

“是!”门卫兵忙是将宫门打开,看着梁凨璿缓步进了宫去,不曾再回头看他,很是松了一口气。这一夜,门卫兵都没再敢偷懒,瞪眼守门到天明。

那门卫兵如何,梁凨璿却不在乎,径直回到了自己寝宫。不想,他刚欲宽衣解带,一名小太监竟在门外道:“皇上请四殿下过去。”

梁凨璿诧异极了,没想到圣上还等着他。不敢耽误,梁凨璿忙是出门叫那面生的小太监领路。

小太监似有意提防,其拐八绕的竟走小路,不知不觉,竟将他引到了魏昭容寝宫前,便自离去。

此时魏昭容寝宫的大门也已关闭,梁凨璿并未敲门,猛一提气,便是翻进门去。门内,虎子竟然等在这里,突然见梁凨璿落身于前,也是极好规矩的不曾惊慌,只道,“请四殿下随我来。”

魏昭容寝室只燃着微烛,圣上和魏昭容正坐在起居室软垫上下棋。

虎子几步靠近,刚欲通传,圣上便是摆了摆手。虎子退了出去,梁凨璿也只能站在一侧等候。

好半晌,圣上下了最后一步棋,细数了一遍棋盘,大笑道:“哈哈哈,又是赢了你半子。”圣上大笑,却不是因为赢了,而是在夸魏昭容棋艺不曾退步,更还懂得他心思,能确保只输了半子去。

魏昭容听了一时面上有些复杂,多是苦涩,叹道:“皇上都不曾改变。”

听了这话,圣上也复杂地看了魏昭容一眼。他怎么可能没变,只是在她面前,多少还能找回初心罢了。

“来来来,你也来陪我下一盘。”圣上突然招手梁凨璿道。

“夜深了,皇上明日还要上朝。”魏昭容劝道,“屋里烛火暗,别再伤了眼睛。”

圣上听劝,改口道:“那改日吧。改日定要你同我下一盘。”

梁凨璿不曾应答,一双眼睛直视圣上,等着他问话。

忽然,圣上唤魏昭容道:“蓉儿,你说这孩子究竟是像你还是像我?”

魏昭容一颤,多少年不曾听他如此唤过她,差点都忘记了自己本名,魏蓉蒻。此时再听圣上唤她蓉儿,除了叫她惊讶,竟惹不起她心中丝毫涟漪。淡了的感情,终究在岁月里淡透了的,再回不到当初。

“皇上说笑,璿儿是您的儿子,又怎会不像。”魏昭容并没有想圣上期望的那样再唤他一声明善,回答得也中规中矩。

圣上有些失望,但面上不显,问梁凨璿道:“你说,你是像你娘多些,还是像你爹爹我多些?”

梁凨璿好半天没有回答,瞧着圣上,在想,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他们三人能合家欢不成?

“回父皇,孩儿的模样该是两位都像那么几分。”梁凨璿回答得更客套,还特指模样,不谈脾性。

圣上在母子二人那儿都没讨了好,心下多少不快,但他知道,这怪不得人家母子俩。唉——圣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璿儿你说说,这时候到了,你可有中意的属地,或想像你几位兄弟那样,也留在京中?”圣上终于问出了今天的来意。

“我……”梁凨璿脱口差点要了边疆的封地,但猛然改口道:“儿臣也想留在京中。”

“璿儿?”魏昭容诧异极了,甚至可以说是气急败坏的,喝道,“璿儿你可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不想同其他几位兄弟特殊,暂时也可留在京中,请父皇赏赐宅邸,儿臣不日便搬出宫。”梁凨璿改变了主意,暂时还想留在这京城的大囚笼里,但可早一日逃离皇宫这小囚笼,他还是心急若渴的。

圣上的目光闪了闪,瞧了魏昭容一眼,只道:“好了,夜深了,你们且都歇息吧。”说完,圣上缓步出了魏昭容寝宫。

他是独自来的,此刻也是独自去。想来,圣上偷偷来此,定是吩咐了华公公帮掩人耳目。

呵!梁凨璿嘴角不动,心中冷笑,看向魏昭容的眼里却不藏怜惜。梁凨璿可是心疼魏昭容,许久不见,那男人还要藏着掖着,生怕叫旁人知道了去。怎的,他都这么大了,皇太子已经立了皇后嫡出的长皇子,还有梁允那尽出风头的,魏昭容还不能得宠吗?不过是不愿意宠罢!

“璿儿,你怎可……”圣上走远后,魏昭容捶桌叹息。

“娘,方才孩儿说了,不想同其余兄弟特殊。”梁凨璿也只能再次以此为借口。

魏昭容摇了摇头,又是摇了摇头,一滴眼泪被摇落,终也只是赶人道:“我累了,你且回房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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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得君伴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七十五章得君伴不日,皇榜下诏,封四皇子梁凨璿为和亲王,封地边疆,并赏赐京中宅邸、商铺若干。

此时,梁凨璿已搬离皇宫,入住宣亲王府。

每日,小二月往返商铺,打石榴巷子过,总要抬头看看,星月楼某扇窗口。时不时的,无论清晨、傍晚,她都能撞上一双深邃的黑瞳。小二月匆匆低头,嘴角含笑。

可见,梁凨璿与西虹之间好似并未生出隔阂。说不定,这样相处下去,西虹早晚还是能得偿所愿。

一日,小二月又到星月楼,梁凨璿不在,她指名要了梁凨璿那个包间和西虹作陪。

寒暄几句后,小二月又主动提起,“姐姐可想好了,是否要妹妹帮忙?”

西虹淡笑答道:“蒙二月小姐不嫌,西虹自知身份低微,枉是赎身出去,也无处为家。小姐无需再为奴家多虑。秦妈妈答应过我,待时候到了,自会放我出去,寻处僻静乡村养老安生。”西虹说着,目光里头透露出了某种哀凄又甘愿的坚毅。

小二月恍然大悟,脱口问道:“值得吗?”

西虹不懂,疑问看她。

小二月戳穿道:“你明知他心不在你,还要为了能多陪在他身边,哪怕只能等年华老去,落寞独终?”

西虹诧异极了,以为自己这心思藏得深,不会叫他人看穿了去。梁凨璿都没看出来的,小二月却竟看出来了。

是啊,西虹放弃了这大好机会,拒绝了梁凨璿为她赎身,也不求小二月帮她。若是旁个女子,早就欢欣答应。只有她傻,明知得不到回报,还是决定以青楼女子的身份,好歹继续留在他身边。

“你怎么这么傻?”看西虹那目光,小二月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气急败坏地骂道。

“嗯……”西虹摇了摇头,仿佛欢喜又仿佛愁地叹道,“妹妹还小,怕是不懂。凭我这身份,能如此留在他身边,我已不求更多。”

“嘻嘻,姐姐终于唤我一声妹妹了。”小二月忽然笑道,决定转移话题。

她怎么不懂?曾经,她也不求身份,只求可以留在那个男人身边,便自欢喜。哪怕她日后当真失了身份,连在他身边都再求不到,甚至是不敢求的。她也仍心心念念想的全是他,无时无刻想方设法地关注他。无数夜里,她幻想过,若是她不曾失足落下皮洛秋设置的陷阱……

到头来,岁月终磨尽了那衷心。她夜里再无美梦,只留梦魇。得以重活一世,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下定了决心,这一世再不与他有任何牵连。

可怜的西虹,此时却正是作茧自缚,以为自己编织出了一场梦,可以活在那美好中。还不知她哪一日能梦醒,看出这一切不过是虚空。届时一切化为泡影,迟或不迟,她又会否恨极懊悔,当初不该?

旁人却没法劝的。这会儿的西虹怕是听不进任何劝说。

西虹笑道:“妹妹不嫌,待姐姐真心,姐姐若再扭捏,可就不识抬举了。”

“姐姐如此,才不亏妹妹给姐姐带来这份礼。”小二月说着,贤香将手中包裹递上西虹面前。拆开看,里头竟是一件华丽成衣。

西虹受宠若惊,当即换上,尺寸正合适。

“这料子,姐姐穿着当真好看。我那铺子不日剪彩,姐姐可要来捧场。”

“嗯。”西虹可也觉着这料子她穿着当真好看,只顾对镜自赏,匆匆应了小二月一声。

只瞧着西虹眼中欢喜,小二月还是看漏了,西虹眼里的坚毅,远超她设想的大胆。

当夜,小二月早早离去。梁凨璿却如约准时到达。

得知错过了小二月,梁凨璿有些唏嘘。不过来日方长,小二月既然还愿意来看看西虹,他们早晚还能遇上。

不知怎的,今日西虹使尽了浑身解数,好似悉心装点过一番,十指飞舞,谱出的曲子尽皆振奋,催得梁凨璿饮酒都快。最叫梁凨璿诧异的,西虹竟唱了一首歌,伴着那振奋又忽然有些柔和的曲调。

“往日如烟,不争朝夕,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惺惺相惜,欢天喜地,谁给了谁勇气?纵然天高地厚,容不下我们的距离。纵然说不在乎,却又不肯放弃。得到你,失去一切,全不问,在所不惜。得君伴,走过千山万水,回首,不曾叹,来不及。往日如烟,不争朝夕,以为一生总有一知己。惺惺相惜,不弃不离,原来只有我自己。纵然天高地厚,容不下我们的距离。纵然说不在乎,却又不肯放弃。得到一切,失去你,失去了,全部勇气。往日如烟,不争朝夕,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

沙哑的嗓音吟唱柔情,仿佛有魔力。梁凨璿听着,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地。

特意勾画成狐媚的眼轻轻一瞥,仿佛有魔力。梁凨璿看着,酒不醉人人自醉。

“亥时到——小心火烛——”远来打更声,提醒人们夜深,却穿不透,星月阁灯火如炬,西虹歌声漫漫更摄人心。

“得到你,失去一切,全不问,在所不惜。得君伴,走过千山万水,回首,不曾叹,来不及。往日如烟,不争朝夕,以为一生总有一知己。惺惺相惜,不离不弃,原来……”西虹唱着,离开了琴座,到得梁凨璿身畔,酒杯盈握,抬头饮,脚步忽然不稳。

梁凨璿忙抬手去接,西虹顺势倒入他怀中,抬眼,一杯酒竟已染醉意。

“纵然天高地厚,容不下我们的距离。纵然说不在乎,却又不肯放弃。得到一切,失去你,失去了,全部勇气……”

西虹分明是在告白!梁凨璿又怎听不出,她唱出这首歌,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西虹……”别唱了。梁凨璿皱眉,却难以阻止。

“公子,”西虹确实顿了一下,却继续唱,“得到你,失去一切,全不问,在所不惜!”唱罢这一句,西虹猛然抬手拉下梁凨璿头颈。

“噔!”梁凨璿抱着西虹猛然站起,凳子跌倒滚落在地。

“西虹。”梁凨璿眉头不展,却没有放下西虹。

“公子。”西虹环抱梁凨璿脖颈的手不曾放下,眼里再透不出更多坚定勇气。

梁凨璿闭眼站立,良久,再忍不住,遂了西虹的心意。

这一夜,梁凨璿留宿星月楼,西虹也不曾退离。那房间,本就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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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缬彩坊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七十六章缬彩坊八月十五,庆良节。城西热闹,缬彩坊,开业吉。

小二月的铺子终于红红火火地开业了,还是做绸缎生意。她自个儿题字做牌匾,取了名叫缬彩坊。

街上多数人看热闹,见这店主人等待剪彩的竟是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有人偷笑,看不起。不想,十几台轿子临街依次落下,先是步出四品官服紫微舍人。皮照民刚下早朝,来不及回府换下官服,匆匆赶来庆贺女儿店铺开业大吉。

皮照民后方,另五台轿子下来五人,好家伙,也都是穿着官服。其中有吏部侍郎刘兰芳、户部侍郎李毅也皆为四品。其次,徐长青、杨明善分别为兵部和刑部员外郎。薛志强官位算最低,只为从六品下司农寺盐池监,虽然在朝堂上说不上什么话,好歹也是朝官,因同盐商世家李毅走得近,就职位之便,油水可更不少。

这五人是下了朝直接随皮照民同来,都也来不及回府换下朝服。

“爹爹,兰芳叔叔、毅叔叔、长青叔叔、明善叔叔、志强叔叔,你们来啦。”见六人到场,小二月和皮曲氏忙欢喜迎上前。

这六人,一人是这小丫头爹爹,另外五人都被亲切唤名叫做叔叔?

瞧着路人惊羡目光,五人互相看看,嘴角含笑,竟又似故意。

这时,小二月同李毅匆匆对视,双双眨了眨眼。

可不是,他们就是故意的。李毅何等明白这市井之道,正是他支招小二月。今日,小二月剪彩时辰不早不晚,定在刚下早朝时间。他们赶来庆贺,顺理成章只能是穿着官服。原本,商家买卖,剪彩之事,朝廷官员是不好穿着官服来贺的,防官私勾结之嫌。当然,也没有明令禁止,只是约定俗成的道理,都没人会明知故犯。

小二月开店情况特殊,皮照民是她的爹爹,只是赶不及换下朝服,怕耽误女儿开店误了吉时,旁人便不好说道。而既然皮照民都是穿着官服来了,他们五人如此跟来便都不怕被圣上知道了,都不好责罚。

瞧瞧路人那一个个的神色,小二月可是不胜感激。瞧她是个小丫头就看不起她?她爹爹和五个叔叔可都是朝员,怕不怕?她才不是什么下三流的女儿家年纪轻轻就被生活所迫出来抛头露面。她是……

这时,后面几个轿子竟又下来几位朝员或华服大贾。

小二月也是有些意外,但仔细一看,那些朝员和大贾她或不认识。其都带着家人,尤其是都带着自己女儿,那些女儿小二月可就认得了,都是她在梅红堂中交往较好的几个女学生。

他们稍稍来迟了些,已是换下朝服,但市井中可有不少人也认出其中几位是朝中大官。这些已经换下朝服的大官和华服大贾毫不避讳,带来厚礼,亲自恭贺小二月开店之喜。

小二月小小年纪,遇见这些个大人物也不见瑟缩,不卑不亢,待客周到,仿佛成熟老手,能同这些个长辈平起平坐。一转头,她却是露着小女儿姿态,欢快同那几位许久不见的同龄女孩儿抱团欢喜。

这时而周到,时而天真,路人一时都看得发蒙。这小女娃儿究竟几多能耐,哄得这些个大官大贾同其女儿都欢喜她?怕是人不可貌相,这小女娃儿分明不简单哟!

这还没完。又几台轿子落下,竟是盐商李家的大老爷李慕白也亲自到场恭贺。同时到的,还有曲泰樊、曲戚氏、曲秦氏、曲王氏、曲广玉、广玉妻、曲广通、广通妻。曲家人除了年幼小辈竟皆来贺,路上人多耽误了些,才是晚到了些许。

皮照民、曲秦氏和小二月从前都不知,李慕白和曲泰樊互相见了,竟大喜寒暄称兄道弟。原来二人从前也有结交,感情还不菲!

“姥爷、姥姥、大姥姥、三姥姥、大舅舅……”小二月见两位老人家互相寒暄完了,立即上前唤人,“李爷爷。”

李慕白是第一次见小二月,此时被亲切唤一声爷爷,可是受用,那张本是不苟言笑很是唬人的脸上竟笑开了花儿。那双看人极准而又严苛的眼里同时闪了闪,顷刻间看好了小二月这能如此自来熟的女娃儿,前途不可后量!

“哗——”这下子,路人许多不由惊叹。李慕白名望在前,小二月已讨他欢心。曲泰樊等人衣装不俗,虽无路人认识他们,但看曲泰樊与李慕白交好,气势还不输,都猜曲家也是顶大户的商贾。小二月可是唤了曲家人亲戚的。天!这女娃儿……

“宣亲王驾到——”“和亲王驾到——”

道路两旁,突然同时传来气派通传。

本是有些拥堵了道路的路人忙自散开,给来人让路。

两顶皇家明黄轿子分两头落下,步下轩昂两位王爷服饰青年,端得都是五官标致,身长傲人,贵气非凡。

“臣/臣女/草民,给两位王爷请安。”主人家率先行礼。除有官职官服加身的几位是行了官礼捧手哈腰。官家夫人、女儿也可行女儿家的蹲身礼。商贾人家却都需合着草民身份下跪行礼。

路人本是惊呆,这会儿反应过来忙也都跪了满地。

左侧,梁凨璿身畔带着西虹;右侧,梁允身畔带着皮怀礼。双方身后还自有大部家仆官兵跟随护道。两相见了,对视眼神竟瞬间电光石火,质疑对方为何来此?不过那激烈只是一瞬,两位皇家兄弟立即也都端起笑脸,护道一声安好。

梁允尤其诧异,不曾见梁凨璿竟也会露出笑脸来。

也就是他这一愣,叫梁凨璿得以趁机率先靠近开口,道:“免礼。皮老板,恭喜你缬彩坊开业大吉。”

西虹跟着道:“恭喜皮……”

梁允忙也几步近前,抢了西虹的声音,盖过道:“二月,恭喜你店铺开业。啪啪!奉礼!”梁允一拍手,身后家仆立即鱼贯上前,竟是落下五台红绸贺礼。

一台上是百十两金猫招财像、一台上是金银聚宝盆、一台上墨染烟玉算盘、一台上是金箔账本数十,还有最后一台……

竟是十几人合力才能搬起的虎大叼宝碧玺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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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排场大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七十七章排场大哗——”人群见之再次鼎沸。五皇子宣亲王殿下真是好大的手笔!

梁允挑衅地看向了梁凨璿。虽不知他与皮二月是什么关系,只是他竟到场,已叫梁允心中生出不快。

梁凨璿看过那些贺礼却是面色不动。他身后,西虹上前一步。小二月立即热情捧起西虹的手来,亲切唤道:“姐姐你来啦。”

“嗯。答应了妹妹的,可惜妹妹送的衣裳……脏了。”西虹说着,面上微微一红。那夜,梁凨璿粗暴,不小心扯坏了那件衣裳。忆起那事,西虹心下还很是麻痒。

“无妨,姐姐这身也好看。”小二月瞧着,西虹现在穿着的这身衣裳料子可也不俗,似宫中贡品。再瞧西虹面上赧红,不由坏笑瞅了梁凨璿一眼。

今日二人相伴来此,或是已经守得云开?

“咳!”留意到小二月意味深长的探寻目光,梁凨璿下意识目光闪躲了一下,不敢直视小二月双眼,清了清嗓子,才是对西虹道,“你不是也备了礼来。”

“妹妹不嫌,姐姐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便想着献歌一曲,给妹妹店铺开业助兴。”西虹说着,身后一丫鬟上前,怀中抱着西虹惯用的筝。

此时,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西虹,大叫道:“是星月楼的琴娘西虹!”

“哇——”人群这次喧哗,面上惊羡之余都带了某种怪异色彩。

星月楼的娘子皆是容貌冠绝、才艺兼修,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但到底是青楼女子出身。人们难免带着异色看待西虹,随之,瞧着梁凨璿和小二月的视线都变得暧昧。堂堂四皇子和亲王殿下是怎地同西虹走得如此近?这官家小姐出身,又是极大面子请来如此多的皇亲贵胄前来捧场她店铺开门,又是怎地同西虹姊妹相称?人们心中不由各自猜测。

这时,一位书生装扮男子又道:“星月楼的娘子不是从不外出撑场?”

那男子出身平平,倒也有幸到过星月楼。据他所说,星月楼的规矩,楼中娘子瑰丽只留楼中,无论别人出了多高的价钱,都请不动楼中任何娘子外出助兴。这皮二月究竟是有多大面子……

不,能请得动西虹的,怕也只有堂堂四皇子和亲王殿下。这下子,人们心中猜测像是得以落实,都认定了西虹和梁凨璿是老相好。

啧啧!堂堂四皇子宣亲王竟和青楼女子纠缠不休。人们开始小声议论,像是笑话,梁凨璿不得宠,身为皇子都可以如此风流。

小二月和西虹都担忧地看向了梁凨璿,梁凨璿却毫不在意。甚者梁凨璿面上更有种旁人很难察觉的意气风发。

他是不得宠,他是风流,他还就是有这么大面子可以把从不外出助兴的星月楼娘子西虹请到这儿来。旁人议论,不过都是出于羡妒。他有何可气?

人群中也有人议论,看不出面纱之下西虹容貌究竟是如何的国色天香,但猜她绝对有那本事抓牢了梁凨璿的心,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不同于梁凨璿,西虹眼中还是有一瞬动摇。小二月忙是紧了紧抓着西虹的手。

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好像是一道跨不过的鸿沟,但她能下定决心并已一步踏出,就觉悟,不悔。西虹回头冲着小二月笑笑,那眼里又恢复了百般的坚毅。风言风语必有之,她全不怕!

这时,被久晾在一边的梁允却是暗自来气,觉着小二月的关注全被梁凨璿和西虹夺去。怎的,他和她的哥哥,还比不上梁凨璿和一个青楼女子?

“二月,这些,你觉着摆在哪里合适?”梁允主动向小二月搭话,做势招呼下人这便帮小二月将他那些贺礼搬到合适的去处。

小二月不得不理会梁允,不平不仄道:“多谢宣亲王殿下,臣女却之不恭,但我这店面小,怕是摆不下这些……”

“妹妹。”皮怀礼察觉有异,忙是一步上前,劝说小二月道,“殿下好心一片,给妹妹准备的可都是招财好风水之物。妹妹若是一时想不出摆放在哪里为好,不如就叫殿下做主。”

“田刚。”梁允顺势唤道。

他们身后一冠发男子几步上前,应道:“是,殿下。”

梁允向小二月解释道:“这位是袁田刚,善风水。妹妹不妨请他给看看,这些个风水宝物摆放在店中何处合适。”

小二月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蹬鼻子上脸!”

“嗯?”梁允可是听清了的,却装作不懂。

小二月忙是重又摆起笑脸,对着袁田刚一礼,道:“那就请先生做主了。”说着,小二月多看了几眼那墨染烟玉算盘。

梁凨璿一眼瞧出,小二月可是喜欢了那算盘,才是勉为其难也收下梁允其它贺礼。

很快地,袁田刚进店中走上一拳,掐指算着,便是指导出那几件物品合适摆放。

这时,该来的人也都来了,吉时也到。

“噼啪!噼啪!噼里啪啦!”火红的爆竹声响。

因梁允和梁凨璿这两位贵客到,小二月可有面子,请了二人同她一同剪彩。三把剪刀齐剪下,红绸断为了四节。

人群跟着再次热烈。不管怎么说,皮二月这间店铺开业,都是好大的排场。几多路人又何曾见过,哪间店铺开业有两位皇子亲自到场帮忙剪彩,诸多官服之人和大商贾都在旁观礼?他们都急着进入店中看看,瞧瞧这新开的绸缎铺子究竟是几斤几两。

瞧着手中那小半截红布,小二月忽然有一瞬恍惚。但很快,随着皮曲氏等人帮着招呼,许多人已涌入店中。小二月猛地回过神来,忙也闪身让开大门,入店招呼客人。

门口柜台前,那座叼宝碧玺貔貅好似守门的石狮,确叫人一进这店门便觉这店中不俗。柜台另一侧,临时打理出了一块空地,摆放上高一台阶的台子,供西虹在上架琴演奏。

今儿西虹不似在星月楼中,惯常弹奏的都是清幽缓慢的曲子。这会儿她指尖流动,拨出的琴音律动欢快,催促着人们心中热血雀跃。不多时,已有很多人看中了店中几样锦绸吆喝结账。

小二月已站在了柜台后。台面上,那枚她一眼欢喜的算盘被不断拨弄出清脆圆润声响。随着结账的人排起长龙,小二月笑容越是甜美灿烂。

这时,店中一处角落,梁凨璿凑近了梁允,轻声道:“二月小姐似跟皇弟不甚相熟,皇弟称呼还是不要太过亲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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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女儿心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七十八章女儿心梁允横眉看向了梁凨璿,驳道:“皇兄怎知我与二月妹妹不熟?”不待梁凨璿答,又道,“皇兄才是,二月店铺开业,竟叫了青楼女子来贺,实是……”说着,梁允摇了摇头,褒贬之词不表,面上却十足表现出了不苟同。

涉及西虹颜面,梁凨璿闭口不言,一双剑眉却忍不住皱起。

西虹本是清白女子,梁凨璿最是清楚。不过是因命运不公,才是沦落青楼,这本也是莫可奈何。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是他的女人。梁凨璿很不喜梁允,或是任何人贬低了西虹。

一时间,梁允和梁凨璿双目相撞,各不相让,竟起剑拔弩张。

可能原本因为二位身份,店中客人多数平民都自觉退避。二人所在角落空旷,也就更引人注目。二人间气氛不对,很快便有很多人觉察。就连在门前柜台的小二月都觉察到了。

啧!小二月暗叹一声,瞧着许多人面上已起揣测,忙是招呼皮曲氏接管柜台算账,自个儿向着二人而去。

“两位殿下可是觉着我这店中有何处不妥?”小二月客气问询道。

梁凨璿忙道:“并无不妥。”率先调转开同梁允针锋视线。

小二月冲着梁凨璿一笑。

瞧着小二月对梁凨璿笑,梁允心中不快,却是指着一处柜台问道:“怎的这店中还卖胭脂?”

小二月顺着梁允所指看了一眼,回答道:“回殿下,我这店中确是兼卖胭脂。”说着,小二月又指向另一侧柜台,道,“殿下可见,那处柜台还空着,不过是暂时没能谈拢货源,也想兼卖年轻女儿家欢喜首饰。”

“哦?”梁凨璿听了心下一动,正要夸奖小二月才思独到。

不想,梁允抢先斥道:“术业有专攻,这店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卖,不免落了档次,还怕厚此薄彼。”

小二月没好气地瞟了梁允一眼。他不懂得她心思,她也懒得跟他多做解释。

梁凨璿这才得空说道:“小姐好心思,可是想专门针对年轻女儿家,做出这一间店面,可方便小姐们一次买足所需?”

“正是!”对上懂得她心思的梁凨璿,小二月顿又甜笑灿烂,解释道,“京中原本绸缎商铺几间,已是分去了大半城中生意。我再开一间,难免抢了别人家生意,或抢不过。为能取胜,总要有点新意。我年纪轻,自个儿也更懂得年轻女儿家心思。我这店里头卖的,大多就都是与我同龄女儿家该会欢喜之物。别出心裁能够引领潮楼的衣衫样式、浅淡和鲜艳适合初用的胭脂、乖巧别致又不甚贵重的首饰。这些个,若能一次买齐,省得许多女儿家不常得出门,还要费时寻觅,走了许多店家或还不得。”

“所以你还特意请了梅红堂中几位学子来?”梁凨璿一语道破。

小二月俏皮地冲着梁凨璿眨了眨眼。确实,那几位交好的同学其实是她特意派人给送了请帖。不然,堂中学习繁忙,学生们本无空暇多关注市井。她这店铺开业,她们怕也不得而知。

顺着小二月视线瞧去。只见那几位小姐也都分别在柜台挑拣。只要是她们拿起过的样子,无论最终她们买或不买,都有人立即将那样式抢购一空。看来,梅红堂的学子眼光如何,当真对他人影响颇大。这第一日,缬彩坊开业就能引来梅红堂中的学子,这招牌该是不日就能打响。

这时,梁允忽然道:“你那首饰柜台的货源还没谈拢,巧我名下一间玉石铺子……”

不等梁允说完,梁凨璿也道:“父皇刚赐我城外一座矿场,不如你我二人合作。”

“请殿下随我入内详谈。”小二月说着引梁凨璿向店后走去。

梁允一下子傻了眼,几欲举步跟上,终碍不下面子,只得眼睁睁看着二人一路相谈甚欢步入了店铺后身,都没有回头多看他一眼。好似他不存在似的。

小二月跟他不熟,是他自作多情,唤人过分亲密了。梁允又怎是不知,可被梁凨璿一语戳破。甚者,梁允再是迟钝,此时也终是看出,小二月似特别不喜他。为何?

带着这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梁允尴尬独自在店中踹步。他一路看过全部柜台上货物样式,不得不在心下承认。小二月眼光独到,这些货物不说十成十,该也是十成九都正中年轻女儿家欢心。只要是体贴自家女儿心思的,长辈们帮来挑选,也乐意买些物什回家讨女儿欢心。

正巧听到一旁两名中年男子议论。

“嗨呀,从前我都不敢帮女儿买东西。明明都是花了大价钱买了的,店家也说女儿家一定欢喜。可是回去,我那女儿却总嫌弃我眼光太老。女儿是说死也不穿。末了刚做好的衣裳又要改,只能给我那婆娘穿了。”

“这店里的衣裳或可买上一两件先回去给我们女儿瞅瞅,说不定当真欢喜。毕竟我瞅那掌柜的年纪跟我女儿差不多,这店里卖的样式跟她自个儿穿的也差不多。她穿着好看,我女儿穿着该也好看。”

“哟!这店里还卖胭脂。”

“我瞅瞅。嗯……”这男子拿起几盒胭脂样子瞅着点了点头,叹道,“我那女儿才刚学人涂抹胭脂,自个儿不晓得在哪个街边小摊买了几盒。我和夫人一问价钱,就知道她是被人骗了。夫人说,粉质那么粗陋的胭脂,又怎值那么高的价钱。最坏的,我女儿涂上那胭脂跟眼睛被人打肿了似的,说她太艳了她还不听。”

“这胭脂好啊!”另一个男子用手指捻了一点粉,两指揉了揉,说,“挺细的,而且颜色淡,可叫我那女儿涂了看看。”

说罢,两名男子皆挑了两盒颜色可淡的嫩粉胭脂。而且两名男子相视一笑,笑容都有些贼。

梁允瞧着他们挑中的胭脂颜色,心想,涂了怕是跟没涂似的。哦!梁允恍悟。这当父亲的,其实都不喜自家女儿浓妆艳抹。这店里卖的胭脂大多清淡,可不就讨了老父亲的欢心,都乐意做主给自家女儿买回去试试。省得女儿在外头被人骗了,还胡抹瞎抹的,把自个儿涂成了个大花猫,狐媚精子似的。

梁允微眯了眼睛,目光一闪。看来小二月心思当真精妙周全,甚至还为年轻的女儿家考虑好了家中父母的欢喜。要知,好些女儿家无论自己欢喜,多还要看家中父母长辈脸色。这店里头卖的,不但能叫女儿家欢喜,还能讨了她们家中父母长辈同意欢喜,真可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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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值千金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七十九章值千金妙啊!妙啊!小二月当真是懂得女儿家心思!她这家店铺别出心裁,这做买卖的心思也是十足独到精妙。

梁允心下一动,承认了小二月有处让人拜服,同时更觉心中酸涩。

在店中闲逛多时,小二月与梁凨璿都不曾出来店铺后身。梁允自觉没趣,无奈他自个儿尚有事处理,无法多等,便自离去。

这边厢,小二月与梁凨璿可是仔细商定了合作事宜。由梁凨璿出原石,请宫中师匠按照小二月心思设计,制造出每一件独一无二的首饰。价格照比原先计划还是有所提高。所谓物以稀为贵,那每一件首饰既是第一无二的,价格自然也当配得上那名头。这定价越高,也还越显得那些首饰珍贵。

只一个月后,梁凨璿亲自送来了小二月定做的第一批首饰。不多,只有十件。均为钿花步摇,花型百合、牡丹、雏菊、芍药……有含苞待放状、有怒放灿烂姿,皆用纯金打造,镶碎宝点翠,或稍大颗珍珠宝石做花蕊湛色,坠也做珠、玉摇曳发圆润或翠响。照小二月心思,这些花儿做得都杏儿大,小巧娇艳。小女儿家爱花,却不喜头上戴着偌大花朵艳俗。且成本足金价不算高,尚还保留了一定定价优势。

小二月先看过这十件成品,竟皆满意,当即亲手摆上柜台。那柜台上,小二月清早已命人采来相应各色鲜花十数,大多绿叶铺衬,每隔半个时辰洒水些许,可保那花与叶都一整日娇艳欲滴。

也不知那些个客人是打哪儿得来的消息,好似未卜先知。竟已是一窝蜂有十几二十人围绕柜台,挤得小二月都走不出去。

“敢问二月小姐,你这店里的首饰可都是请得宫内师匠打造?”一人率先发问,还回头看看一侧尚未离去的梁凨璿。

那日,缬彩坊开业,梁凨璿可是亲王服饰来贺。这些位客人都有幸一睹其风采。此时梁凨璿虽着便服,他们也是将人认了出来。

小二月既然脱不开身,所幸细致为这些客人介绍道:“确是如此。我缬彩坊已同和亲王殿下商定合作。这些首饰全部是和亲王殿下所属矿场直供原石,请宫中师匠打造,针对年轻小姐审美所做。定价嘛,足金价格不低,所用珍珠也由宫中贡品商家选购,和亲王殿下大方,所供矿场原石尚不问价,但得允宫中师匠帮衬,我们也是答应了内务府需给足了贡税的。”说着,小二月拿起就近一枚花钿步摇道,“这一枚,眼下当做试卖,需金十两。”

“哗——”有几位老爷装扮的男子立即争抢:“我要了!”

原本,听小二月说得煞有介事,借着这些个宫中名头,他们还以为这些首饰定价颇高,不想价格竟如此公道。抢着收购的那几位老爷明显也是做买卖的,打眼看便能估量,小二月手中花钿步摇,足金三两,当中嵌珍珠不算大颗但成色颇莹亮,也价值五两,再算上坠珠儿也皆细小珍珠,成本价怕是都足十两金子了。还有宫中师匠的手艺呢!这可更是千金难得,有钱在别处都买不到的。

忽然,一人大气高喊:“二十金,这枚花钿我要了。”

小二月顿时隔空与梁凨璿对视一笑。正如她所料,其实做首饰生意,该当如何定价,她与梁凨璿都不甚清楚。这料子的成本确是十两。手艺的价格能卖到多高,这不,就有人帮他们估量了。

“三十金!”有一人开头,旁人自不相让。

“五十两!”“……”“一百两!”更有财大气粗者,无论别人叫价几何,他每次叫价都是翻番地往上喊。

这眼看着价格已经是成本的十倍。小二月觉得足够,瞧着别人也都打了退堂鼓,便想将手中花钿步摇递予叫价百两者。

“一千两!”突然,一道声音自众人背后响起。

诧异间,所有人向那发声者看去。

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梁允几步向前,倏忽也是将他认出的老爷们自都退避开,让出了一条路来。

“若是价高者得,我想,这枚步摇便归我了。”梁允自信说着,趁着小二月愣神,从她手中抽出了那枚花钿步摇。

小二月猛然回神,勉强向上咧起的嘴角竟是抽搐,笑容很是僵硬地客气道:“宣亲王殿下说笑了。这枚花钿可不值这么高的……”

不待小二月说完婉拒,梁允竟是亲昵将手中花钿插入小二月发髻,笑道:“衬你,就值。”

“价钱……”小二月呆呆多说了两字,小嘴儿合不上也再吐不出更多的字来。

梁允也是当真爽快,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张千两黄金银票,冲着柜台后的贤香招招手,唤道:“贤香,过来收钱。”

贤香受宠若惊,不曾想宣亲王梁允殿下竟还记得她名讳,像是着了魔似的,屁颠屁颠就从柜台后绕出,跑到了梁允近前,更恍惚像是摇着尾巴笑道:“多谢宣亲王殿下。”双手接过了那银票。

贤香乖巧,梁允很是满意,冲着贤香俊魅一笑。

瞅着贤香那模样,双眼紧巴巴地瞅着梁允闪啊闪的,小脸儿竟泛红。小二月忽觉心头来气,眯了眯眼睛,回过神来,低喝:“贤香!”

贤香这也才好似如梦初醒,忙是避讳低头。

忽然,梁允又回身,压低了些身子,凑近了她耳边低声道:“这枚花钿明是你最欢喜的,何苦卖给他人。”说完,梁允起身,笑得格外灿烂,又道,“这花钿你戴着好看,便送予你罢。”

“哗——”旁人总算找回声音,却只发呆傻惊叹。

宣亲王好大的手笔。那花钿步摇先头有人叫价百两,已是合着那料子本钱多给足了哪怕是宫中师匠的手艺钱,价格不能更高了。可是人家堂堂五皇子宣亲王出手就是不一样,这哪里是买东西,分明是……

忽然,众人觉出味儿来,都有些暧昧地看向了小二月,心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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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好手段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八十章好手段梁允此时到了缬彩坊,分明也是掐准了时机。内务府那边,梁凨璿交代做的十件首饰做好了,梁允这头立即得到消息。

到了店里头,他便是见小二月亲手将那十件首饰摆放于柜台。那每一件,她手中摩挲,眼中都见十足怜惜。等到她拿起这百合花钿,随着人们叫价声高,她眼中越是得意,但待价高定夺,需将手中花钿递让,那眼中却也透露不舍。梁允察觉,这十枚花钿,每一枚都是她亲画图稿设计,本都是她心血宝贝,而这百合花态一枚,是她最是欢喜。

他今日原本就打定了主意,要花了这张千两黄金的银票,为她造势。至于买得的首饰,他一个男人又无用,唯一想到能送的,母后又不缺,正好顺手送回给她。好一招借花献佛,他可是借了她自己最心爱的花儿又献回给了她。

梁凨璿在一旁瞧着,心中都不由叹服。想他时常流连星月楼,怕还不比梁允手段风流。

梁允像是察觉梁凨璿心思,忽然向他递去得以目光。

不过他眼中的得意只得维持一瞬。

“一百两,这位老爷,这枚花钿是您的了。”说着,小二月从发髻摘下花钿步摇,仍然递送先先头叫价百两黄金之人。

那位老爷诧异接过,面上欣喜,但梁允猛然回头,他小心看着梁允发黑脸色,又起瑟缩,要将那步摇再递还给小二月。

小二月笑笑不接,示意那位老爷安心拿着。

“你!”梁允总算发出声来,一时间却是气得都不知道说小二月些什么好。

小二月冲着梁允甜甜一笑,振振有词道:“王爷说将这枚花钿送予我,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我要将这枚花钿卖出,这本也是我店里头要卖的首饰,王爷可不能拦我。”

又是好一招借花献佛,她可是将他送给她的东西转手就给了别人!

“噗!哈哈哈……”梁凨璿也是花了一会儿工夫反应过来,当即忍不住大笑,心叹,小二月好手段!

瞧着那十几人眼中竟带着不解,逐渐转变为戏谑。任是谁都瞧出来了,梁允意讨好小二月,可是小二月根本不吃那一套。如此一想,众人看向小二月的目光更都带了敬佩。

梁允可是堂堂五皇子宣亲王,皇后嫡生次子,圣上眼中比太子还得意的儿子。这小丫头竟不怕拂了梁允的面子,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拒绝梁允表意。厉害呀!又是怎生的不贪图荣华富贵哟!旁个女儿家巴不得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她却是嗤之以鼻?

“好!”忽然,梁允怒极反笑,心态倏忽平和,道,“缬彩坊打开门做买卖的,皮老板不顾私心舍得,才是能赚大钱的。不枉我有心同老板合作,还不知皮老板赏不赏脸?”

“嗯?”小二月是不喜与梁允私交过密,但瞧着梁允神色,似确有单纯合作诚意,不由问道,“请殿下细说。”

“不急。”见小二月起了兴趣,梁允不再心急,瞅了瞅四周客人,道,“你眼下的买卖可先做完,我可至内室等你。”

说罢,梁允如入自家花园,信步向店铺后身走去。路过梁凨璿时,梁允也请梁凨璿道,“皇兄可陪我至内室坐坐?”

梁凨璿便是举步跟上。

梁允离开,客人们又围堵住了小二月,小二月忙是打眼色,命贤香跟去伺候。

先头,已经得了百合花态花钿的客人怕自个儿多留碍了梁允的眼,已是结账离去。剩下的人,争抢着余下九枚花钿。

别说,有了梁允造势,这些客人们叫价更是大方。张开就叫价百两,再往上叫。

不消一会儿工夫,这九枚花钿就以均价三百两的价格清售一空。其中三枚还是被同一位老爷买去,直接给了一张一千两黄金的银票,做买三枚花钿步摇的钱,不找零头。

小二月甜笑送走了那些位大老爷,笑容可是真心,就如同她心底里沾了浓蜜。她也是没想到啊,这十枚花钿最后竟是收入了将近四千两黄金。除去本钱,内务府其实都无需她打点,她可是净赚了三千六百量金子!

小二月当即到了柜台后方,将那墨染烟玉算盘拨弄得噼啪响。清算过后,小二月叹道,这首饰买卖可真是暴利啊!不过是个把时辰卖出了十件首饰,却堪比她估算店里头绸缎衣裳所售一年卖得的利润了,甚至还高。

哼……小二月不由深思,或许她这店铺的侧重该换一换,改成主打首饰,附卖绸缎?

只要能确保货源稳定,梁凨璿那头她倒是信任保靠。不过宫里面那头……

这边,小二月还兀自盘算着。

另一边。梁凨璿和梁允对坐喝茶,二人都不说话,也嫌这内室过分安静尴尬。

梁允率先挑起了话头,竟是问道:“听说皇兄已经宠幸了那星月楼的西虹,不知打算何时将那西虹纳入府中?”

梁凨璿略一皱眉,梁允立即惊奇道:“难道皇兄还不曾想过?”

梁凨璿不答反问道:“皇弟怎的如此关注于我?竟派人调查。”

梁允笑道:“算不上调查,且真正调查皇兄的人也不是我。”

梁凨璿皱眉更是明显,沉默片刻,末了道:“多谢皇弟提醒。”

梁允摇了摇头,似反过来教训梁凨璿道:“皇兄该知,我们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父皇和母后可都容不下我们皇子皇孙竟出身青楼。”

“这点皇弟无需多虑。”梁凨璿竟道,“西虹懂得本分。”

梁允诧异,早听说青楼女子自有着避孕的手段,却不曾想梁凨璿竟是由着西虹也如此。青楼女子所用的手段可是伤身呐!

“皇兄不怕西虹伤了身子?”梁允脱口道,“还是该早些……”

梁凨璿忽觉奇怪,打断了梁允道:“皇弟怎似比我心急?”

梁允没有防备,被问得顿了一顿。他心里头可确有着别样盘算。他是瞧着小二月与梁凨璿不知怎的走得近了,私心作祟,多少懂得女儿家难免嫉妒。又有几个女儿家真正能做到容人?心里头都定不好过。他想着梁凨璿若能正式给了西虹一个名分,小二月知道了,定当介怀,便不会对梁凨璿起了别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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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连锁店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八十一章连锁店皇弟……”

“让二位王爷久等了。”小二月到得后堂。

贤香立即为小二月也奉上茶水。

“不知殿下有何提案?”小二月察觉二人面上有些古怪,但无欲过问,直接问梁允道。

梁允便是细致道出,自己名下绸缎、胭脂、首饰商铺三间皆欲与小二月合作。连带的,这合作的人里也包含了梁凨璿。

小二月心思巧妙,梁允回去细思后也是认可。其实商铺无端只售卖一种物品,像是绸缎、胭脂、首饰皆为衣装,合归一处售卖,可省下客人不少时间精力,不用东奔西跑。客人们能一次买全了所需,店面的销售受益也大。他那三间铺子位置分占城中、城东、城西南,也想效仿缬彩坊,改为每一间都兼并售卖绸缎、胭脂、首饰。加上城西小二月的缬彩坊,他们加起来四间铺子,正好涵盖了整个京城。

连锁店?

这新鲜的思路叫小二月和梁凨璿听了也觉受用。

首饰方面,梁允的玉石铺子自有匠人,手艺全不比宫中师匠差,甚至二三大匠人正是宫中退役出来。他那玉石铺子本也是打着御用师匠制作招牌。三人合作后,由梁凨璿矿场提供原料,小二月做设计图稿,梁允安排人手制作。

梁允还提出,虽然物以稀为贵,但叫小二月不必太过执着。四间连锁店贩卖首饰,其实可以保留部分只做独一无二,但大部分可做量产。

这点小二月和梁凨璿早也商议过。不过因为梁凨璿是托请宫中师匠打造,内务府方面周全,能分得的人力却有所不足,无法做到量产。梁允既能提供足够人力,自是极好的。

再来是胭脂方面,小二月原本货源是得了李毅帮衬牵线订购。梁允却拥有自己的造脂坊。如此一来,更保靠的货源也有了。

最后是绸缎方面。

小二月趁机提出:“听怀礼哥哥说,王爷那绸缎铺子本是同三家厂子订购货源。这来源不一,难保品质参差。缬彩坊是由我娘亲曲家布坊供货,可保品质如一,来货及时。王爷或可考虑叫几间店铺统一由曲家供货?”

梁允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道:“宫中御用采鲁家布坊多年,我那铺子大半货源是取鲁家。另外两家倒可不用。曲家可考虑来年参选御用?”

小二月算算时间,曲家这几年本也做好了准备,到了参选御用时候,这次没了陈谏从中作梗,该有信心中选。

小二月也不自大,答道:“曲家正有意来年参选,但王爷不妨先看过曲家样品。”

梁允点了点头。小二月当即命贤香取来布样册本。梁允细致看后,仍采保留态度,道:“此事可待明年御用张榜再议。”

小二月不觉气馁,相反,觉着梁允做事谨慎,倒不愧是个好生意伙伴。

最终,三人达成共识。不日四间商铺将售卖统一物品。除去共占的人力、物力本金,缬彩坊销售净所得全归小二月所有。梁允三间商铺的收益额十成一也归小二月。因为他那三间商铺也将改冠名缬彩坊。

恍惚中,小二月倏忽间似名利双收,但幕后的大老板还是梁允,小二月只能算是个二老板,小二月心里头还是清楚的。

梁允笑道:“那一千金便算作我与小姐合作连锁加盟佣金。”

小二月心下不由觉得好笑,更看出梁允商人狡猾。原本那一千金不是他买了她店中首饰花费,虽然她只收钱不领情,这会儿他却又能改口称那一千金为加盟佣金。啧啧!也好。

小二月灿然对着梁允一笑道:“王爷说是便是。”如此一来,她倒不必再觉得亏欠于他。

“明日我再带详细契约来。”梁允严谨,道,“皇兄明日可也方便来此?”

“午后方可。”梁凨璿答道。

“那就定在丑时吧。”

事情商定,梁凨璿和梁允却都不见离去意向。

小二月可不是闷葫芦,只得提议道:“你我三人日后合作欣喜,今日也还要多谢两位帮衬造势,不如就由我来做东,请二位王爷……”

不等小二月说完,梁允已是灿笑道:“好!”

原来梁允早有准备,不过也不需要小二月做东。三人当即带着贤香一并到了梁允名下茶楼。

一桌好菜很快上齐。吃喝谈笑间,小二月察觉,梁凨璿和梁允兄弟二人却不甚亲近,倍觉客套,心下更加叹皇室亲情淡薄。

第二日,三人如约又到缬彩坊后身。梁允叫人拟定的契约细致周全,一式三份。小二月和梁凨璿看过无误。三人各自掏出印玺,签字画押。

很快,洛阳都城内缬彩坊四间连锁名声响,打着皇家矿场直供、御用布坊供货、御用师匠名头。三位联名的大老板其中两位是皇子、一位是紫微舍人那在梅红堂曾名列前茅,可惜告病退学的官家小姐,都叫人信服这名头不假。四间缬彩坊自是生意红火。

来年,曲家布坊参选御用。梁凨璿与梁允似也从中出力,曲家挤鲁家夺得御用。缬彩坊的绸缎供货自交由了曲家垄断。

小二月在京城生意做得大,曲家可谓是跟着沾光。曲泰樊可是得意。只又不出这一年,曲家布坊已增至一十三间,几乎涵盖了圣鄌国土内大半名望商铺供货。

为了答谢自个儿这得意的亲外孙女儿,曲泰樊将最近京城的三间布坊直接过到了小二月名下。只这三间,专门负责给缬彩坊供货。

有好事也有坏事。自打接管了了这三间布坊,小二月是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天天早出晚归,三餐都时有不继。也怪小二月凡事亲力亲为。若像梁允各商铺雇佣掌柜代劳,她可轻松不少,却是放心不下。

这一日,小二月又是近亥时才得归家。

皮曲氏细心给小二月留了晚饭,立即招呼人热来,先自到了小二月房中。

小二月不由抱怨,道:“娘,我这每日早晚到铺子里去,路上便要耽误小半个时辰。若能多出这半个时辰……”

不等小二月说完,皮曲氏已是无奈笑道:“前儿不是刚问过你爹爹,你爹爹他不许,此事莫要再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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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喜连连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八十二章喜连连小二月撇了撇嘴,撒娇道:“娘,您就帮我多求求爹爹嘛。那宅子就在缬彩坊后街,步行可近。爹爹若是放心不下,可叫奶奶随我同住。我打听到邻居一户人家巧也是从开封府村镇搬来。奶奶或还认识,也有人能串串门说说话。”

皮曲氏惊讶,想到皮襄氏几年来虽是养尊处优,但每日无事,日子过得索淡,面上总有落寞。

瞧着皮曲氏犹豫,小二月忙是再接再厉,道:“娘亲也可先随我同住养胎。“爹爹近来朝中事多,整日都早出晚归,也不顾上娘亲和奶奶。”

皮曲氏忽然脸一红,扭捏道:“你怎……”

“娘,”小二月笑道,“你我娘俩间哪藏得住秘密。”

皮曲氏又有喜了,肚子本还不显,也无害喜症状,不过是怀胎几次的人了,总有一种直觉,月事刚迟了两月,前儿叫了大夫来,果真确诊出喜脉。皮曲氏还来不及同皮照民说,铃儿前日按照皮曲氏吩咐到缬彩坊给小二月送去午饭,趁机则在第一时间告知了小二月这一好消息。

小二月劝道:“听铃儿说,大夫劝告娘亲,早前不慎滑胎几次,这次可万该当心,切莫操劳。娘亲那商铺不如便也交给我来打理吧,也做了缬彩坊的连锁。是女儿不周,不曾想缬彩坊连锁将娘亲商铺的买卖都抢了去。”

皮曲氏摇了摇头,道:“这怎怪你。”

其实皮曲氏知道小二月同梁允和梁凨璿合作,很是支持,也是聪颖。她那铺子里头卖的大多是供给年长老爷夫人穿的料子,可避开缬彩坊针对年轻女儿家风头。可惜,缬彩坊是针对年轻女儿家做主要客户,但也兼卖全龄合适料子。缬彩坊的名声在这京城里头响亮,便是少有人光顾皮曲氏铺子。这一年来,皮曲氏的铺子月有赤字,不过是僵巴维持着。

“好,我那铺子也交给你了。”皮曲氏又道,“不过如此,你又要两头跑,还是住在家中方便。虽说你也是为了奶奶好,但娘亲和奶奶又怎可抛下你爹爹随你出去住。你可再打听打听,究竟是哪户人家从开封府来,你奶奶也可同人走动串门。”

“娘……”

“二月。”

皮曲氏这会儿是说什么也不同意,小二月只得暂时作罢。

皮曲氏却是不知,其实小二月早已偷偷买下了那座宅子。说她有钱任性吧。皮曲氏现如今都不知小二月名下究竟几多财产。她自个儿挣来的钱,皮照民和皮襄氏偶尔问上一嘴,也不会过究详细,都是小二月自己的。那她用自己的钱,给自己买一间宅子,户部那边自己走上一遭做好了过户,也是无需家中长辈插手的。

这时,铃儿给小二月热好了饭菜送来。

小二月瞧着,铃儿面色红润,似也有欣喜,问道:“铃姨,瞧你乐的,可是遇见什么大喜?”

铃儿瞬间面色绯红,支吾不答。

皮曲氏叹道:“铃儿,苦了你陪我这么些年。”后转头对小二月道,“今早那新科状元郎赵家公子刚来提亲,你铃姨欢喜,我自允了这门亲事。”

小二月惊喜跳起,捧住铃儿两手叫道:“太好啦!铃姨。”

这新科状元郎赵家公子,可不就是那半坡村赵家公子,本是铃儿命中良婿。虽然兜兜转转晚了几年,这月老早已牵起的红线,却还是将二人绑牢在了一处。

也就是在几个月前。赵家公子前来京城参考会试。他投宿的旅店巧在皮曲氏商铺旁侧。他与皮曲氏和铃儿时而打过几次照面。

会试当日辰时,他匆忙出门,却是不小心撞上了门口倒泔之人。虽及时闪躲,泔水还是沾湿了裤脚一片。

皮曲氏和铃儿见了,好心邀那赵家公子进店换身衣裳。赵家公子囊中羞涩,备来的银两足够路上所需,却不足以买件新衣,便要婉拒。

铃儿不由分说强拉着那赵家公子进了店,凭着自己的眼光给赵家公子挑了一套合适的衣裳,便硬要人换上。皮曲氏也做主,说他们是老乡,这套衣裳就送给了那赵家公子。

赵家公子换好了衣裳,细看皮曲氏和铃儿,这才忆起了,他们原是半坡村皮举人的妻子和丫鬟。听说皮举人后来会试高中,留在了京城为官。皮家举家搬至了京城……

“你才认出来?”铃儿失笑骂道,“冒失的。”

赵家公子多看了铃儿一眼,忽然面上绯红,立即低头不敢再多看。

要说铃儿是看上了这赵家公子有才高中,其实不然。铃儿真正看上的,是这赵家公子老实本分。为何皮曲氏和铃儿早认出了这赵家公子是半坡村的老乡,他却才发现呢?因为前几次照面,赵家公子瞧着皮曲氏和铃儿是女子,都不敢抬眼多看,更没细瞅过二人长相。他那老实性子,原本在半坡村也是出了名的。只不过在他未过童试前,村里人都叹他是个不争气的软蛋子。

这按理来说,皮曲氏长相比铃儿貌美。可那赵家公子多看了铃儿一眼,却自欢喜,先头也看了皮曲氏都不见面上生羞。铃儿最得意的,还是这赵家公子对她一见惊鸿,估摸着往后也该是个一心一意的。

于是乎,这赵家公子穿着铃儿为他挑选的新衣,意气风发,心中也更发狠定要高中,为了……

结果,他当真夺得榜首。可惜,张榜日后,他银两见肘。不巧几次到了皮曲氏店中,皮曲氏和铃儿都不在。他已请了圣恩,得派家乡县令官职,便是先返乡而去。

如今,他聘请了媒婆子,礼数周全,到了皮府下聘欲迎娶铃儿为妻。不日,铃儿便要嫁去赵家。

皮曲氏和小二月为铃儿高兴之余,三人也生几多不舍。

铃儿难免抱怨,“这实心眼的,都高中状元了,也不知道争取留在京里为官,怎就非得铁了心回到那穷乡僻壤去做个小小县令呢。”虽是抱怨,铃儿眼中却不见当真埋怨。

小二月知道,铃儿没那么大的野心,能够嫁得赵家那好人家,可以安心在那所谓“穷乡僻壤”做个小小县令夫人,她可知足常乐。可惜,日后他们再想见,却是难了。

铃儿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皮曲氏又有了身子,忽然反悔道:“夫人,小姐,不然我不嫁了吧。或者迟些再……”

不等皮曲氏说话,小二月已是笑道:“铃姨莫玩笑,你说迟些就迟些?当心赵大人不等你。”

“他敢不等我?”铃儿一叉腰,可有自信。

小二月笑,“是是是,铃姨貌美吃死了赵大人。”

皮曲氏也笑,“这还没嫁进人家门呢,就是只母老虎还行?”

“他那性子软的,我不管着他能行?”铃儿更加膨胀。

“所以说,铃姨你还是早些嫁过去把人管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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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赠嫁衣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八十三章赠嫁衣再是依依不舍,三月后,良辰吉日,铃儿穿着缬彩坊特制嫁衣步上花轿……

不然。铃儿为方便竟一掀盖头利落翻身上马,与赵县令同驾一骑。别说,这新嫁娘从后面亲近环抱着,新郎官面上更是意气风发。但二人也皆含羞面上绯红,更衬得二人都好气色。可叫人看出二人是情比金坚,天作之合,才是喜结良缘,并非尊长乱点鸳鸯。

“噼啪!噼啪!噼里啪啦!”盛放的爆竹一路从皮府响彻城东门。

路上行人皆叹,紫微舍人府里的一个小丫鬟长得都恁是娇俏,也恁得好福气了。她得嫁郎君是前不久刚得意离京的新科状元,赵县令的容貌许多路人还认得。瞧那赵县令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但似性子格外老实内敛,听说其家中尚无任何妻妾。铃儿可是明媒正娶,嫁过去就是正牌的县令夫人。而且,二人如此并驾齐驱,可表夫妻二人同心,家中地位并齐,这赵县令或都不会再娶妻妾?

“哇!那就是缬彩坊特制的嫁衣呀,真气派!真好看!”这时,一观礼双髻小童嫩声清脆叹道。

细观其脸色白皙红润,五官精致姣好,该是个女娃儿,被她父亲高举在肩膀上观礼。小女童站得高,指着铃儿叹声也是叫附近之人都闻。霎时间,大家的关注点都从铃儿的脸上转移到了身上。

只见铃儿朱红嫁衣,料子鲜亮似已是极品。这迎着初升的朝阳,本是和煦,但竟还映得这嫁衣阵阵反光。众人细一看,不由惊叹哗然。这嫁衣上绣对开金凤凰腾云,竟当真是用金丝线所绣,可不只是金色的棉线,是真金线!一双凤目嵌硕大红宝,长长凤尾还缀红、绿、蓝三色水滴状宝石。再看其下裙,裙摆百花盛放,上图百鸟朝凰,竟皆也是金丝点缀银丝所绣,鸟目、花蕊也皆嵌黄、绿、蓝宝。

皮府嫁丫鬟真是好大的手笔!

铃儿这身嫁衣听说是皮府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嫡小姐皮二月所赠,缬彩坊五间连锁皆暂停了制衣、造宝买卖,全部绣娘匠人汇聚一处,倾力费时三个月所制。这成品当真是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人们议论着,都不敢猜,这套嫁衣价值几何。且看铃儿头上戴着的凤冠,本是掩在半遮的盖头下。随着马儿踢踏,那盖头不断偏移,铃儿干脆一把摘了下来不戴。

“哗——”

整顶足金的凤冠,镶满了五色宝石,甫一露出,便闪七色光华璀璨夺目,还有大串的极圆润珍珠做垂帘。不过是铃儿也嫌挡眼,暂将垂帘别于耳后。铃儿时不时抬手托一托那凤冠,感觉压头负担可重。铃儿这一抬手都不愿意放下,用手举着那纤细的脖颈还能好受些。人们一开始还没瞧出,这会儿可知道了,这一顶凤冠怕不就值金几百两。

此时,长长的迎亲队伍已从皮府走出街道大半。新郎官和新娘子走在最前头,有些人已是瞧不见,目光却又被那接连抬出的嫁妆牢牢锁住。

绫罗绸缎、珠宝玉器、胭脂水粉……明眼人一瞧就知全部出自缬彩坊,怕是能把一间缬彩坊的库存搬空了大半。

人人都知皮二月的缬彩坊不出两年来赚了个盆满钵满,但为丫鬟铃儿置备嫁妆如此,还是叫人心中叹休泛酸。

谁说给人做下人的命苦?偏偏这铃儿却只怕命太好吧!嫉妒的人心中都嫌铃儿出身,该是无福消受如此厚礼。曾经这城中嫁女儿,几多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没有如此大排场。她一个丫鬟凭什?

这时就又有人议论了,说铃儿不检点。细看铃儿,已是二十好几,合着她是皮曲氏陪嫁丫鬟,算她伺候了皮曲氏几多年,或都年近三十了?啧啧!老大不小,出嫁还不老老实实坐在轿子里头藏羞,骑马就骑马吧,还把盖头自己掀了。哪有新嫁娘面容如此现在人前的?也就是这丫鬟出身的不怕羞。

不管说出此番言论的人是存着什么心,附近的人听见了就都忍不住开始笑话铃儿,对铃儿指指点点。

那议论声可大,热烈的爆竹声响都掩盖不住。铃儿隐约听见了,心里多少苦涩,环抱着赵县令腰身的两手收紧,两手更是渐渐紧握成拳,抓皱了赵县令腰身锦绸。

眼看着铃儿脸上的笑容都快端不住了,尾随送亲的小二月心下开始后悔。

虽然早已想见。他们是商议好了,借着铃儿出嫁,不单单是皮曲氏和小二月都想铃儿嫁得风光,也好趁机再给缬彩坊造势。如此声势浩大,势必惹人妒羡。铃儿不怕,甘愿如此抛头露面以报答皮曲氏和小二月多年主仆情恩。何况母女二人为她准备了如此丰厚的嫁妆,她若不就此感恩报答,还怕自己当真无福消受。

可是,再是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听那些人说的叫是个什么话。她铃儿年近三十?皮曲氏三十好几了还浓眉淡画,徐娘半老做青春女子装扮不害臊?

“夫人莫气,”察觉腰身收紧,赵县令忙是回头安慰铃儿道,“你我年纪确是老大不小,但婚不怕晚,但求不错。得娶你为我今生妻,子贤夫复何求。”赵县令原名赵子贤。

子贤这边软语安慰着,面上仍是一贯浅笑,全不怕旁人指桑骂槐。说他赵县令是瞎了眼,都成为堂堂县令了,虽然在这京城里还不够看,但回到他老家还不是有大把好人家的女儿二八年华正值青春靓丽的愿意嫁给他。怎的他偏偏就要娶了铃儿这么个出身低微还不觉景的,净给赵县令添笑话。更骂铃儿绝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穿得再高贵华丽,她那粗鄙的气质都撑不起来。白瞎了那么好的凤冠霞帔,被她如此显摆得都落了档次。

“停!”忽然铃儿大声吆喝道,抓着子贤的手臂,强行叫停了马匹。身后队伍随之停下。

“呀!”附近几多女子惊叫。

铃儿竟踩踏着马背,高高站起身来。那身形摇晃不稳,笨重的凤冠几次好悬从她头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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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皇子送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八十四章皇子送人们不是怕铃儿一个脚下不稳摔下来伤了身子,不过是无关闲人哪会心疼了铃儿。他们却是怕那凤冠当真摔落,砸坏了那么巧夺天工的凤冠,才是心疼别平白坏了那么好的东西。

此时巧附近爆竹燃尽,疏忽安静。一旁准备着的仆人正欲再次燃起,被铃儿圆眼一瞪,生生用眼神制止。

铃儿高高站在马背上俯瞰众人高声道:“你们可听清楚了,我们家夫人方才二十有八,端得正是青春靓丽,怎做不得年轻小姐装扮?这淡粉色的衣衫我瞧着就很衬我们家夫人好气色。旁个夫人若是年纪大些的气色暗淡不敢穿,也不能怪我们夫人肤白赛雪天资傲人呀!”

“哟!这小丫鬟厉害的!”“可不是,哈哈哈!”

铃儿面上怒发冲冠,原是听不惯旁人诋毁皮曲氏。有了赵子贤温柔安慰,更是给她打了气。她才不怕旁人怎么说她,说皮曲氏就不行!可是她声音原本清脆,如此高呼气得两颊更殷红,却倍显娇俏,远没那么大的气势。路人笑着,好歹觉察,听声音看,铃儿年岁似并不太高,还真是个正值青春的俏丫鬟呀?也是,富人家越是忠心的丫鬟大多是打小买来,铃儿比皮曲氏年幼许多也不稀奇。

“我是二十有五了怎么地?”铃儿也不怕暴露了她真实年龄,自豪高呼,“我自打六岁跟了我们家小姐,小姐待我可好。再到我们小姐成了夫人,我做陪嫁,夫人和老爷情比金坚,皮老爷都待我极好,只拿我当做妹妹看待。我自甘尽心服侍,都想多伺候我们老爷、夫人和小姐几年。我夫君愿意等我,我不愁嫁。还是我们夫人、小姐怜惜,赶了我早嫁,我还舍不得呢。哪怕我现在说先不嫁了,子贤,你说你还等不等我?”

“等。”只一字,赵子贤言辞由衷,回头凝视头顶铃儿目光爱意可浓。任谁都看出赵子贤竟是当真甘愿苦等铃儿,不怕蹉跎了年岁。

得到赵子贤想也不想肯定答复,铃儿面上更是掩不住的欢喜得意,声音更高,呼道:“我们老爷都不嫌我年岁再大……”铃儿当真是不怕事儿的,说着一顿,忽然手指着近处几位装扮也颇显富贵的小姐说道,“我瞧着那几位小姐可也二十出头,不也还未嫁。”

那些位小姐察觉周围人顺着铃儿所指向她们看来,刚要闪躲,又听铃儿掷地有声,“越是富贵人家姿色好的小姐都乐意精挑细选,可不是嫁不出去,而是有那个资本慢挑良婿。我瞧着这几位小姐都好出身更好样貌,定就是还未遇见看得上眼的男子。怎就非得自贬身价,叫癞蛤蟆吃了她们的天鹅肉?那个,还有那个……”

铃儿又指点着几名粗布衫衣男子,咂嘴道:“我刚才可都听见了,就你们带头偏拿我们女儿家年岁说事儿。笑话!再是眼红嫉妒,都不看看你们自己无才,三十好几了考不得功名,家里白供你们多年落得可穷,你们还讨不到媳妇,竟反怪我们女子年岁渐高也不委身于你们,就是贪慕虚荣?啧!还真有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空口说,敢嫌天鹅肉粗泛酸的。”

听铃儿这么说,那几位小姐忽然不再惭愧自己二十出头仍是待嫁小姐。可不就被铃儿说中了,她们虽是愁嫁,但也不想随便委身那些个癞蛤蟆呀。倒插门她们都不要,好歹也要选些个容貌俊俏的。那几个,啧啧,长得都老气横秋,一脸不得志,可丑。不说是她们看不上,现在可好,人家丫鬟出身的铃儿都摆明了看不上他们呐!

而且铃儿最终以二十五岁年纪得嫁了刚刚考取功名正是踌躇满志的同龄赵子贤,可是涨了她们志气。她们出身更好,怎就不可再等几年?

“怎的我虽是个丫鬟,幸得了好主顾,愿意捧着我当个富贵小姐养着,端得叫你们眼红拿捏我出身年岁说事?你们可瞧好了,我这身凤冠嫁衣是我们小小姐皮二月所赠。我们二月小姐年幼尚未及笄,却是出了名的好头脑,得与两位王爷赞赏共事,撑得起缬彩坊名头响亮,才不吝赠我如此嫁衣。我们小姐和两位王爷舍得,我都舍得……嘻,我好像忘了抛绣球呐。众位如花小姐们比我这凤冠华美娇艳,待嫁的可都接好了!”

说罢,铃儿竟取下顶上凤冠,当做绣球抛了出去。霎时间,人们竞相争抢。不过好些个男子过手不舍,也只得让出。铃儿大方,却是指明了叫待嫁小姐接去。他们若是贪图这凤冠价值,转手卖出是能得了不少银两,在众人眼瞅之下,却嫌太掉价。此时金银都不比脸面重要。

最终,那绣球凤冠被一名双十年华小姐夺去。这位小姐也是个有胆量的,高声道:“我瞅着这凤冠华美欢喜得紧,等我出嫁时就戴它了。姐妹们不急,到时候我也将它当做绣球再抛给你们接着。”

“好嘞!”小姐们高声齐应。仿佛那凤冠已经成了她们信奉之物,代表着她们不怕年纪渐高,谁得了仍能嫁得顶好良婿。

别说,不出三个月,那位率先接得了那凤冠的小姐当真嫁了出去,嫁得还可好。她依照当初誓言,将这凤冠当做绣球再次抛出。这第二个接取的小姐竟也是隔了二三月便风光大嫁,她再将这凤冠当做绣球抛出……

这些位小姐一个个的接连出嫁,好似都是沾了这凤冠当真戴着神佛祝福的光。她们为了配得上这凤冠,嫁衣也都是在缬彩坊订做,模样也可都瞧好了当初铃儿身上穿着的样式,不怕价高几何,都要依样订做。还有她们的嫁妆,绫罗绸缎、胭脂、金玉都采购自缬彩坊,喜饼、喜酒等物也是做了打听,都学着铃儿到了梁允名下茶楼酒肆采购,规格可都不低于铃儿。

当初铃儿那排场真的是好招牌,小二月和梁允日后算盘都打得噼啪响,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当然,这也后话了。

此时,暂停队伍正欲再次起行。前头两侧忽然被路人让开了两条道路。和亲王梁凨璿和宣亲王梁允竟各自骑着亮黑、俊白高头大马,也亲自来送。

不过二人都是先到了队伍后头跟着的小二月身边,双双伸手示意。

小二月瞧了梁允一眼,立即拉住了梁凨璿递来的手,翻身上马。梁允瞬间瞪了梁凨璿一眼目露凶光。但在这人家的大喜日子,铃儿和赵子贤才是主角。梁允很快又端起庆贺笑脸。

两匹黑白骏马到了主角佳偶挂红枣马身畔并行,队伍这才再次起行。有了两位王爷开路,一路更有官兵相护。这下子路人却是心服口服,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哪里还敢嫉妒,只叹铃儿这丫鬟出身的,却当真是好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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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知错改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八十五章知错改

路人们心态平和了不少,瞅着,两位王爷皆俊美,尽显皇家贵气,叫人折服。身为缬彩坊三大老板,小二月这小小女娃儿笑容甜美,可是讨人喜,气势却竟也不输。这就是财大气粗吗?人家做主人的舍得,给自家丫鬟出嫁造出如此大排场,若有人带刺说道,可不就是嫉妒泛酸。贬低不得人家,反倒叫自己落了下乘。

偏偏,小二月同她娘一样肤白赛雪,也是一身淡粉,头上只戴着大红鲜花儿做饰,竟是半点金银不毡,衬得那气质好是清丽脱俗,身上哪里又沾着半点铜臭?

恍惚间,人们瞧着,都觉小二月似有公主气派,梁凨璿和梁允两位皇子似她兄长。她身价高贵如何,都只衬得她面相更加贵气,命中自带福气都压得住。

人们惊诧,不由更细看觉察,心下惊叹,这两位皇子分明瞧着小二月眼里都带着宠爱尊重。这小二月指不定某日就能……不可说,不敢说,皇家的事儿,他们可议论不得。

只是再看当中,凤冠霞帔的铃儿原本气质不够,此时却也不输故意衣装寡淡的三位贵人。若是刚来观礼的人见了,都要以为铃儿是哪家个皇亲国戚的公主、郡主出嫁。反过来还要叹赵子贤一个小小县令怎生的好福气,能娶得如此显赫女子为妻。

任世人肤浅猜测,赵子贤和铃儿始终面上笑靥春风,再不充耳闻。夫妻二人并驾和谐,又哪里分从前你我,只从此日起齐心。可谓是良缘月老牵天注定,璧人一双只羡鸳鸯不羡仙。

路人几多心思,喜童一路抛洒喜糖,他们接去,也要由衷道一声祝福。

随着喜糖抛尽,长长送亲队伍终风光出了城门。城东门外三里处,铃儿下马,再次与皮曲氏和小二月告别。

皮曲氏始终紧紧抓着铃儿的手不放,道尽不舍。末了还是铃儿先主动放开了手,急欲上轿,还怕再回头眼泪便要流出,弄坏了花妆。

“铃儿!”皮曲氏一唤泪先流,抬高的手抓了个空,哽咽道,“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铃儿一顿,想起这句诗意,皮曲氏曾给她讲过。皮曲氏是在跟她约定,待明年再到重阳日,便要到半坡村去探望她。

铃儿到底被惹哭,忍不住回身凝望皮曲氏,双眼凝泪不落煞是晶莹,笑道:“嗯!等来年夫人再产下小少爷或是小小姐,还请夫人一定带来给我看看……不行!”铃儿忽然变卦。

皮曲氏哭得更凶。

却听铃儿是改口道:“当我回来探望夫人才是。”

皮曲氏破涕为笑。

铃儿最后劝道:“夫人有孕在身,快请回罢。”说完,立即钻进了轿子中。

轿帘落下,隔绝了里外人互不想见。

“子贤照民,珍重。”

“臣赵子贤,恭送两位殿下。”

分别告别行礼后,赵子贤也再度翻身上马。

“噼啪!”最后一串爆竹燃起。在这热烈的声响中,大半队伍继续前行。

“呜啊啊啊……”“哇啊啊啊——”

隐约中,留在了原地的,和那前行的轿子中都有女儿家或含蓄或大声呼喊。铃儿那笨的,还以为爆竹声响能完全遮住。惹得赵子贤可是心疼,但体贴,只一再催马,叫队伍快行。

不知何时,皮曲氏自己止住了呜咽,却猛然前追。可吓坏了小二月和皮照民,忙追上拦阻,狠怕皮曲氏不小心摔倒。

“铃儿!铃儿!”皮曲氏也只是追出几步,便自停下,垫脚呼喊。她好想再望一眼,只一眼……

“娘,铃儿阿姨走远了,我们回去吧。”直到队伍彻底看不见了,皮曲氏才听劝转身,先被送上了回府的轿子。

这时,梁凨璿和梁允竟双双再度向小二月伸来两手。

小二月没好气地瞟了二人一眼,淡道:“归家路不同,请二位王爷自便回府罢。”后一转身也跟上了皮曲氏的轿子。

此回出于礼节,皮府的人都要让梁凨璿和梁允先行。实际上,众人还是同行了好长一段路,至京主路才是三向分别。

这会儿,轿上,皮曲氏已是忍不住问道:“二月,”你跟两位王爷……”

“娘莫要听人胡说,没有的事!”小二月忙是辩白道。

“如此,你年岁可也渐大,万不可再没规矩。”皮曲氏意指先头小二月与梁凨璿同骑共驾不该,婉言训斥。

“知道啦,娘。”小二月乖巧受训,心自懊恼。

可惜后悔晚矣。只怪她先头只顾造势,仗着自己年岁尚有不足,除了避讳着同梁允太过亲近,惯不想太多就上了梁凨璿的马背。路人暧昧目光、窃窃私语,她都有所察觉,才是警觉,她这个年岁,放在有心人眼里,却又足够。

所谓知错能该改善莫大焉。

几日后,梁凨璿与梁允先后到了小二月的缬彩坊,为合计上月营收。不想,小二月竟不在,是贤香出面同两位王爷验收。

梁允率先忍不住问了,“二月呢?”

贤香在二人面前本就有些胆寒,此刻更支支吾吾,道:“小姐忧夫人孕身,暂将缬彩坊事情全部交由奴婢打理,好在家多陪陪夫人。若是奴婢不懂出错,还请两位王爷海涵。”

察觉贤香目光闪躲,梁凨璿意味深长地向着店铺后身斜了一眼,瞧见一道阴影自帘布下匆匆闪过。

梁凨璿知而不表,体恤问道:“皮夫人身子欠安?”

“回王爷,自打那日铃儿姐姐出嫁,夫人回府后又大哭了一场,几日胃口不佳。大夫来看过,道夫人身子虚弱,旁的倒不碍事。”贤香此言不假,说得倒是有力大声。

“如此,二月忧心娘亲,是该多陪陪,早日劝解夫人相思无恙。缬彩坊的事情,二月既交给了你打理,便是信任于你。你有何不懂,都可问我或皇弟。能帮衬的,我们都会尽力帮衬。”

“谢王爷。”贤香一礼,面上明显在想着法子急赶人走。

“不过今日我还有些事情处理,便先告辞。”梁凨璿冲着贤香微微一笑,还问梁允,“皇弟你今日可还入宫?你我同行罢。”

第八十六章 直言拒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八十六章直言拒小二月不在,梁允也无意在缬彩坊多待,同梁凨璿一同告辞离去。

贤香谨慎,跟出门外相送,确定两位皇子不再回头。

“呼——”贤香立即折返店中,到了内堂,大吐了一口长气,瘫坐椅上。

一旁,闲适品茶小女儿一名可俏不就是皮二月。一开始她还担忧,怕贤香露了马脚,躲在帘后听过几句,安下心来,却以为暂时还出不去,干脆热了一壶新茶来。

此时小二月一边赞道:“你做得很好。”一边给贤香也倒了一杯热茶。

“小姐……”贤香却不领情,不接过茶杯,还抱怨道,“小姐你作何突然要躲着两位爷?方才可吓死我了。小姐不见,却推我出去,要我瞒骗过两位爷。这苦差事,小姐你下次可找别人做吧。”

“不行。”小二月忽然笑得狡诈,“你方才自己夸下的海口,我这铺子日后就交给你吧。”

“小姐?”贤香惊跳而起。

“不然,你是要叫他们二人知道,你今日撒谎瞒骗吗?”小二月狡诈笑容更深,“不怕他们将你治罪?”

“小姐……”贤香哭不如笑,跌坐回去,手捧着热茶,只觉小二月刚给她的差事却是比这热茶更烫嘴,她不敢吃呀!

“呼呼——”小二月起身,体贴地帮贤香将杯中茶吹吹凉,道:“我都喝了,你怕甚?要知趁热可香。”

贤香哭丧着脸,小抿了一口茶水,是香。可是,这拿茶作比的事儿,小二月还能帮她吹吹?

“贤香,你跟了我这几年,我待你如何?”小二月一双皓目忽然盯住了贤香双眼。

“小姐待我好的,是贤香八辈子烧香求来的福气。”这一点,贤香由衷感恩,自己沦为丫鬟,却不曾苦命。

小二月却是摇了摇头,叹道:“你待我更好。”小二月目光疏忽迷离,念想着贤香不知道的,上辈子贤香待她可好,亲如姊母。

这迷离也只是一瞬,小二月心道,贤香始终是贤香,这辈子贤香都对她十足忠心,她可有信心,继续道:“所以我最信任你。这铺子,原本我也打算请个掌柜。可是思来想去,请个外人来我还不放心。交给你,我就放心。”

贤香一下子明白过来,小二月原本也对她有心栽培。

“小姐……”贤香感激,却不自信。

不给贤香拒绝机会,小二月又道:“还有我娘那间铺子,我想就交给雯香打理。你姊妹二人都氏我贴身丫鬟,对我忠心。这不懂的,我教你们便是。”

“小姐,”贤香面上不再有抗拒意思,却追问道,“小姐为何突然要避着两位爷?”

小二月想了想,决定不瞒着贤香,道:“你瞧着,梁允可对我有意?”

“小姐!你怎可直呼……”话说到一半,贤香一想反正这屋里现在也没外人,和小二月畅快说话道,“我瞧着允殿下可欢喜小姐。”不然堂堂王爷,自己名下产业多间,怎就非得要和小二月合作共事?分明是为了套近乎,讨小二月欢心。

小二月也是不脸红不害臊,可自信道:“贤香你不知道,我三岁的时候曾经就见过他一面。他那时候也才五六岁,竟就明显对我起了心思,当着我娘的面问我名姓。不过我告诉他我叫皮洛秋。嘿嘿。”

“啊!”贤香恍然大悟,在府中时也常听说梁允缠着圣上和皇后,几次问询皮照民和梁薛氏,皮洛秋和小二月在梅红堂中学习情况。似乎皇后问皮洛秋多,圣上不知怎的是问小二月多。原来如此!

皇后是梁允亲母,梅红堂中女儿众多,怎就偏偏要问那时还不出众的皮洛秋?定是梁允记着“皮洛秋”缠着问的。至于圣上,许是小二月天才名声响亮,圣上才是留心?

可是,二三年前,梁允在茶楼中又见了小二月,定还能认出小二月模样,察觉自己被骗了。于是乎……

“小姐,你怎就不喜允殿下呢?”贤香终于问出了心中长久的疑问。她瞧着梁允可好,长得好,性子好,还是皇子出身耶!可是小二月几次故意亲近梁凨璿,是做给梁允看的?这都是贤香亲眼所见,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要知梁凨璿已经算是纳了西虹,早晚将西虹赎身带回府去。小二月也是不曾吃味呀。哎呀!贤香兀自想着,越想越乱。

“贤香,我一直都说,不愿意嫁入皇家,你当我是在跟我娘吹西北风吗?”小二月无奈做解释,“无论是梁允还是梁凨璿,无论之前我们合作亲密如何,我现在年岁渐大,日后也该避讳着些了。所以,贤香你可得用心学着。只有将缬彩坊交给了你,我才可安心,不用再跟他们见面。”

说着说着,小二月皱眉,察觉自己竟心生不舍。该死的!命运弄人,难道她手指头上当真被月老和梁允牵了线的?

小二月猛摇头。这可不行!看她拿剪刀给剪了,狠狠地剪!

她不再怕皮洛秋,但明知道梁允日后还会有卫紫芙、刘语嫣等等等等,那么多的女人。她才不要当深宫怨妇,整日想着怎么跟那么多的女人争宠。想想都难过。现在的不舍,只要剪断,才能避免她日后更心痛。

小二月在心下发狠,叫贤香也看了出来。

虽然贤香还是不懂,小二月怎就铁了心抗拒那别个女儿怕是都求之不得的良婿,但贤香秉持着对小二月的忠心,不再多问,信誓旦旦道:“小姐放心,贤香定争气。”

不只是贤香争气,雯香都可争气。小二月早已看了出来,雯香是个有野心的。得以丫鬟身份当上掌柜,掌管一间铺子,雯香为了自己,都不叫小二月失望。

三月后。

梁凨璿只在上次小二月避不见面后又来过一次,察觉小二月当真不在,已正式将她和皮曲氏名下两间缬彩坊分别交由贤香和雯香打理。此后梁凨璿也仅是派一名手下过来合算。

梁允却是月月都来。这第三次,梁允终于是忍不住又问了,“你们小姐人呢?”

贤香按照小二月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硬着头皮直言道:“小姐说了,两方合作,其实允殿下贵人事多,都不必次次前来,指派手下过来合算方可。小姐及笄岁近,念守儿女不近礼节,日后都不敢再见殿下。”

“啧!”梁允瞪眼,总算明白过来,小二月分明是故意避不见他。

回想之前种种,小二月又何曾给过他好脸色?怎他就实心眼,次次被打击还次次不放弃?说白了,还不是他从幼时那年第一次见她就生心动。然后,就凭他是皇子……那也要她贪求富贵才行。原来,皇子的身份,不曾左右了她,却只叫他平白来了自信,以为终能讨好了她的欢心。错了啊,他真是大错特错。皮二月那鬼灵精的丫头,不是从三岁时就骗他,她叫“皮洛秋”,已是“拒绝”了他啊!

到头来,她现在更是叫贤香这丫鬟直白拒绝了他?

“呵!”梁允好气,脱口道,“自作多情!”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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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漫忧愁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八十七章漫忧愁匆匆步出缬彩坊,梁允心中好是烦闷,知觉鼻息都在冒火,打眼四瞅,想要寻处发泄。路人熙攘,却是无人回首看他。

梁允孤零零站立许久,心中烦闷渐消,却又生起了无边的落寞。想圣鄌地广人多,又有几人将他梁允放在眼里?更遑论心上。

这时,几个路过的妙龄小姐总算注意到了梁允,一瞧他面容无比俊朗,再是移不开眼。她们互相打着眼色,窃窃私语,几欲上前来攀谈的样子。

梁允嘴角微牵,心下却更苦涩。只凭他自豪样貌,还是有许多女子对他一见倾心的。然而,他衷心的女子,却偏偏见都不愿再见他。

梁允的嘴角又落了回去,瞧都不多瞧那几个女子一眼,转身离去。全都是庸脂俗粉,做她的替代物都不配!

走入石榴巷,抬头见星月楼,梁允暂停了脚步。或许,他也能在这楼中寻见个娇俏娘子,定善解人意将他服侍妥帖,若是知了他身份,更会像蜜蜂见了蜜一样,哪里会像那皮二月……

此时太阳正当空,星月楼还未开门营业,但几位娘子素衣白脸路过门口、窗边,梁允见之猛摇头。比不上她,统统都比不上她。他又为何要见了哪个女子都拿她做比?

心中烦闷又起,梁允再次提腿,匆匆穿过了石榴巷,只想要尽快远离小二月的缬彩坊。可是往自己的店铺方向走着,梁允忽然又止步,好是后悔,自己那三间店铺早也都改名叫做缬彩坊。现在他可不愿见这三个字。

“这位爷,您快走几步,让让道。”一人推车自后方来,左右通不过,梁允阻挡了路口,只得出声催道。

梁允回头一瞪眼,瞧他不过是个脏兮兮的倒泔人,匆匆忙碌也都是为了挣一口饭吃,家中或还上有老下有小。念及此,梁允视线柔和了好些。

倒泔人从正面见了才知梁允年轻,不过他儿子年岁左右,前一刻还被梁允凌厉视线吓到,下一刻却一下子瞧出梁允眼中深愁落寞,不由体贴关怀,“公子年纪轻轻,所为何事忧愁如斯?”

梁允多瞧了那倒泔人一眼,眼里有些复杂,叹贫苦路人不恨他碍着路,竟还反过来安慰他。他终只是微微弯了弯嘴角,什么都没有说,将路让开,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入了宽敞大路。

这京城的主路繁华,白日里向来热闹。从前梁允走在这大街上意气风发,可自豪父皇治理国家繁盛,自个儿身为皇子都与有荣焉。可是这会儿,梁允一身阴郁,路人遇上他都要绕道走。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好像倏忽安静。明明都在一条路上,这里的热闹却好似唯独将他隔绝。或也是他主动将那热闹隔绝在外。

梁允全不在意。也好,他其实想静静。

梁允殊不知,一双如月般皎洁的闪亮黑瞳已经盯住他良久,一路尾随。

小二月原本是有些事情想来见一见西虹。刚走至石榴巷口,乍见梁允,小二月忙是闪身躲避。她想等到梁允离开再继续走便好,却发现梁允神色不对,竟是愣在那里,连挡了后人去路都不自知。

小二月瞬间皱眉,她从未见过梁允如此模样,最诧异自己竟觉心疼。见梁允已经给人让开了路,背向她往另一头走去。小二月不禁跟在了后头。

一路走着,小二月猜测,梁允既是从她缬彩坊来,或是刚问过贤香,贤香终于按照她吩咐的给梁允说了,他们日后不好再见?他竟落寞如斯吗?

心疼的感觉忽然掺杂了麻痒,小二月忍不住嘴角上移。梁允对她如此在意,她竟感觉到窃喜?

这可不行!不行!可是……

她为何还要跟在他后方?就好像是见了鱼的猫儿一路眼巴巴跟着,眼睛移不开。

“哇!好俊的公子哥儿!”小二月身旁不知何时多了几名跟踪女子,一人忍不住小声尖叫。

“可不是,那模样俊的。就是不知怎的,好似愁闷非常,他眼里的心伤叫人见了更不得了,惹得我可心疼。”另一面女子立即附和,做状捧心,好像当真可心疼了梁允。

“是让人心疼,可是我还想多瞅瞅,我们绕到他正面去吧。”又一名女子说着竟一把拉住了小二月就疾步往前走,“说不定他还能瞅瞅我们。我们逗他笑,他就不心伤了。”

小二月身不由己地被这三名女子拉着往前走,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她们三个哪儿冒出来的?她不认识她们呀!

这眼看着走到了梁允侧面,小二月再无暇困惑,忙是甩开了三名女子拉扯。那三名女子也顾不上她,三双眼睛紧瞅着梁允侧脸心思已经全被梁允抓住。

小二月正待退步向后,走在最前头的女子却是突然加快了速度,几步上前,主动出声攀谈,唤道:“公子……”

匆忙间,小二月只得背转过身,听见另外两名女子见那前头的女子抢了先,也都一窝蜂涌到了梁允身边,捏着嗓子唤道,“公子,公子……”

忽然被三名陌生女子包围,扰了清净,梁允面上不善地向她们看去。瞧她们模样一个个的倒还算能入眼,怪不得敢上前来攀谈。梁允黑脸转喜,心想不如就叫这三、四?位小姐陪他散散心。打眼一瞅,梁允将小二月也算在了内。

可是梁允多看片刻,小二月不但不转过身来,还忙是往反方向走了几步。

梁允又看了看面前三位女子。她们都不在意小二月远离。梁允便知,原来是他误会,那背景小姐跟她们不是一起。不知怎的,梁允的目光却是无法从那背影上离开。

“你……”眼看着小二月越走越远,梁允忍不住出声呼唤,想叫她转过身来。

小二月心下一紧,自是装作没听见,继续远离。

幸而,那三位小姐察觉梁允目光被小二月吸引,各施妙法,或眉目含情魅惑,或声音婉转勾魂,争相抢夺着梁允的注意力。而且她们围得牢,梁允无法绕过她们来追小二月。

小二月趁机转过就近街角,彻底脱离了梁允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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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会勾人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八十八章会勾人那背景,怎么看怎么像她,梁允觉察,自己盯着那背影不放的原因如此。可是很快不见了那背影,梁允再看面前三女子,眼中带着火气。都怪她们拦着,烦死了!

“滚开!”梁允抽出被其中一名女子拉扯的手臂,狠狠一甩,毫不怜香惜玉地骂道。

三名女子一愣,或是被梁允吓到,就这样放梁允逃出了她们的围堵。

梁允向着小二月方向追了几步,却又停下,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往先头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只是像,该不是二月。梁允心下自嘲,怕是这会儿他竟思念她到见了同龄女子都觉像她?

“公子脾气好坏。”手被甩开的女子望着梁允渐远背影幽怨叹道。

另外两名女子对看一眼,却是不顾这名女子,竟又追了上去。

“公子……”两名女子追上梁允,掐着俏嗓子想要求得陪梁允一同游街。

梁允不听她们把话说完,突然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再次骂道:“让你们滚,你们听不懂?人丑蠢笨,没个自觉!”

被梁允如此嫌弃,两名女子终于停在了原地不再追。

“呜……我哪里丑了?”一名女子自视长相貌美姣好,委屈呜咽。

“呜……我也不笨呀。”另一名女子更在乎自己被骂蠢笨。

最先被甩开的女子瞧了那两名女子遭遇,此时却偷笑。她不招梁允待见,瞅她们更不招梁允待见,心里头不气梁允,反倒更觉得梁允是人中龙凤高不可攀,眼光高的。她们都被他瞧不上眼,她心里头就平衡了。

小二月等梁允不再回头,却又折返回来,依次路过那三名女子,瞧她们神色各异,心下不由好笑。殊不知,她不单单是心里好笑,脸上还真就不小心笑了出来。

那三名女子见小二月去而复返,此时竟似笑话她们,可是齐心,纷纷狠狠瞪了小二月一眼。诡异的是,她们瞪着瞪着,面上竟又发笑。

还追?追吧。追上了,看你是什么下场。三名女子都渴望见到小二月被梁允更狠狠羞辱,也再次抬腿,跟在了小二月后头。

小二月察觉了她们心思,心下是好气又好笑,干脆不再理睬她们。

“全都是庸脂俗粉,人头猪脑……比不上二月……皮二月!”前头,梁允嘀咕出声,最后竟恨声大呼,“该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

小二月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梁允发现了,忙又闪身就近躲避在了一个摊位后。

好一会儿,那摊主古怪地盯着蹲在他摊位旁贼头贼脑的小二月,可是仔细瞅着,她模样可人,穿着更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分明不是贼人呀,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小姐,你蹲在我摊子旁是要做甚?”

“嘿嘿。”小二月尴尬极了,挤出一个笑脸,站起身来,给人赔不是,“不好意思啊,我……”

前头梁允已走出老远,小二月怕来不及,不再多给这摊主赔罪,抓起裙摆想用跑的追上去。刚跑两步,小二月却突然蹲身再次躲在了另一个摊位后头。

“你老躲什么呀?”那三名女子走近了小二月身边,居高临下地问道。

“嘘!”小二月无奈,怕自己暴露,情急之下两手抓着最近的两位,力气可大,拉得她们也只得蹲身在她旁侧。

那第三名见此主动也蹲了下来。

旁边的摊主和路人都被四人怪异举动惹得盯看。小二月更不敢探头去看,只希望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梁允和皮洛秋不要发现才好。

皮洛秋又怎地会突然出现呢?小二月不解,这时辰,皮洛秋不是该在梅红堂上课吗?

皮洛秋却已是在路那头逛了多时。许久不见,小二月一开始都没留意到她。

皮洛秋也没留意到小二月,却是忽闻梁允恨骂,“皮二月……该死……”古怪向着梁允看去。

这一看,皮洛秋顿时眼睛一亮。得梅红堂悉心教导,皮洛秋如今认人可准,一看便知梁允是人中龙凤。瞧那气质,一身贡品料子,是皇子?皮洛秋细一算,梁允模样看着年岁不过十五六出头,那便是四皇子和亲王梁凨璿,或是五皇子宣亲王梁允?难怪,这两位王爷同皮二月那死丫头合作买卖,许是刚刚被皮二月惹怒,兀自咒骂。

听闻梁凨璿身高八尺,面上一贯泛黑,好似长怒……

皮洛秋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瞧着梁允身高似差些,但面上可黑,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但她已经起了心思,更希望面前的人是在圣上面前受宠的梁允,而非梁凨璿,她可要把握机会。

皮洛秋便是婀娜着步伐向梁允靠近。走得近了,皮洛秋可以更好估量梁允身高,便是心下窃喜,真叫她遇上宝了!

皮洛秋却不同寻常女子,贸贸然拥上去,多掉价。她懂得如何勾住男子的目光,反倒叫其主动,才是上乘。

皮洛秋很是自信,此次出街,她因着心情好特意挑了一身修身的长裙,面上一贯妆容精致,都刚好派上用场。她一路走来,已是惹得路人男子皆盯住她不放。她刻意走到梁允身边顿了一顿,轻轻斜眼向着梁允一瞟,却是一带而过,继续向前走。走不过五步,皮洛秋做状被街边小贩吸引,驻足捏起这小摊上一样小巧物什把玩观看。

果不其然,梁允本是顺着旁人视线也不由看向皮洛秋。远看这女子身形婀娜,气质不俗,梁允也是眼睛一亮。待这女子到了近前,梁允听着旁人惊叹,更就觉着皮洛秋五官特别姣好。他始终大方盯着皮洛秋打量,皇子气势目不躲人。察觉皮洛秋一路走来目不斜视,好似知道她自己容貌优势,全不将庸俗路人看在眼里。那股子傲气,瞧得梁允更对她起了兴趣。

不想,皮洛秋状似不经意看了他一眼,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竟直接掠过他走了?梁允被皮洛秋挑起了脾气,立即转身跟了上来,主动向皮洛秋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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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缘天定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八十九章缘天定皮洛秋惊讶转身,先是冲着梁允福了福身子,然后做低头状,不看梁允,模样怯生生话音又毫不慌张地问道:“不知公子叫住我所谓何事?”

“你叫什么名字?”梁允单刀直入,用眼神逼退附近也跃跃欲试的男子。

皮洛秋霎时抬眼,却不答,那眼里有着防备陌生人的谨慎。待稍稍打量梁允后,那眼里的防备卸下,好似打心底里看出梁允不是恶人,还……

皮洛秋复又匆匆低头,面上含羞,仍是不答,反问道:“不知贵公子何人?”

梁允自信一笑,以附近人都能听清的音量道:“梁允。”

“丝——”附近一男子率先抽气,忙是退后几步,眼里不敢再带着嫉妒挑衅。梁允是什么人?京城里谁人不知?梁允看上的女子,他哪敢争。

“臣女紫微舍人皮照民府下长女皮洛秋,给王爷请安。”皮洛秋忙是自报家门,躬身再次给梁允福了福。那标准的宫规动作,叫梁允见之满意,旁人也都道皮洛秋好教养,不愧是官家之女,梅红堂的学子。

“草民给王爷请安……”附近的人慢了半拍,还是反应过来,忙也下跪给梁允请安。

梁允脸色瞬间有些复杂,不耐烦地冲着旁人摆了摆手,只顾问皮洛秋道:“你是皮洛秋?”

“回王爷,臣女是皮洛秋。”说着,皮洛秋悄悄抬眼,不怕被梁允抓了个正着她在偷看他。

皮洛秋还未起身,并不是直视梁允,而是用某个偏侧颜的仰首角度,眼睛微微一眯,眼角竟是带笑,那嘴角也隐隐一勾,缓慢地冲着梁允眨了眨眼。看出梁允眸中一缩,皮洛秋立即垂眼。

盯着皮洛秋头顶发愣片刻,梁允低头再看不到皮洛秋眉眼,却可见皮洛秋唇畔始终带笑。他高她低,皮洛秋姿态尽显臣服,偏偏那嘴角的笑又分明挑逗,可是藏着自信。她在等他吩咐?

梁允惊叹狐媚,心中发痒兼带某种膨胀鼓瑟,不禁目中畅快浮现灿烂笑容。

附近人却不知,皮洛秋那狐媚一笑匆匆只叫身前梁允一人看见。

小二月只看到了这里。隔着一段距离,凭她的角度是在二人侧身,隐隐察觉皮洛秋是有心勾引,但又因看不真切皮洛秋表情而不确定。她只确定,是梁允打从一开始就被皮洛秋婀娜身段吸引,目中惊艳转身叫住了皮洛秋。是他先主动的!瞧瞧他那最后的笑容多灿烂!

小二月不禁皱眉。她只看见梁允笑得裂开了嘴,露出整齐贝齿,却辨不明梁允眼中快意。她不懂,梁允为何笑成了那般模样。

“起身罢。”梁允收起了笑容,仰了仰头,待皮洛秋起身,他仍是居高临下,万般威严自然地吩咐道,“你陪我逛逛。”

“是。”皮洛秋立即到了梁允身侧后方一步。

这时梁允左右看看,附近的人都迅速低头回避。梁允很快决定道:“我们往那边走。”说罢便继续往他先头方向大步行去。

皮洛秋不曾异议,无论梁允脚步多快,她都能自己加快了踱步的频率紧跟在后。渐渐地,皮洛秋喘息声大。梁允听见了,嘴角再起笑意。

突然,梁允脚步慢了下来。紧跟在后的皮洛秋立即也随之放慢脚步,反应之快,叫梁允的笑意更浓。

这就对了!同样是皮家的小姐,皮洛秋对他的态度才是对的。换了哪家的小姐,对他的态度也都本该如此。

他向来自信,自己是堂堂四皇子宣亲王,相貌好,出身不能更好。只凭长相,皮洛秋得从近处打量他后不就已面上含情娇羞。得知他身份,皮洛秋更加积极。那狐媚子的手段,他在宫里头也是见多了的。又怎瞧不出,打从一开始皮洛秋就是故意接近,但巧施手段,化主动为被动,一切全凭他掌握。这股聪明劲儿他喜欢!

原本在宫里头,相对于那些哭哭啼啼惺惺作态的求怜女子,梁允就更赞赏这种积极大胆的。可巧,越是积极大胆的女子,能求得越多圣宠,本身便都是姿色最上乘的。谁说女子愈美愈肤浅?天公作美,其实向来不公。能中选入宫的女子可是愈美愈聪慧。而能在宫中站稳了脚跟的,更是绝美最聪慧的。

以色侍人,终不长久。她们懂得自身优势,更懂得如何做才能留住长久。这样的女人,哪怕一日容颜老去,都不会叫男人厌烦。

很好!梁允脚步放慢后就不曾再加快,时而稍稍侧眼打量皮洛秋,越看越满意。平心而论,皮洛秋五官不如皮二月精致,但她妆容精细,懂得掩盖自身瑕疵,凸出五官优点。再好的胭脂水粉难衬俗物,但用在上乘女子身上却是锦上添花,总也能叫人打眼欢喜。梁允并不多看皮洛秋面容。宫中美女太多,其实妆容再仔细的,梁允早已练就火眼金睛,看穿其本质后都觉平平,无意多看。

梁允那一双眼睛却有意无意总在皮洛秋腰身打转。看多了宫中环肥燕瘦,皮洛秋身高腿长,上丰、蛇腰、翘臀,都无一处不是最佳比例,走起路来还摇曳有度,更添风韵。戴冠之日,梁允已是受了宫中女官儿教导,此时盯着皮洛秋腰身不禁浮想遐思,都要叹一声可谓天公杰作!

“咕咚!”梁允喉结不禁一动,忽觉口干舌燥,随之做下决定,问,“你可已有婚配?”

皮洛秋即答:“无有。”

梁允笑了,志在必得,指着前方不远自家茶楼道:“随我进去歇息。”

“是……呀!”皮洛秋答应着,忽然一声惊叫,扑抓住梁允手臂。

原来一人推车路过,差点撞上皮洛秋。

“喂!喂!他们走了,你不追了吗?”小二月藏身摊位旁,一名女子率先探头,立即催促小二月道。

小二月试探起身,刚好见到,皮洛秋亲近倚在梁允身旁。皮洛秋抬头,梁允低头,二人相视目不躲闪,各道怜惜与信任情肠。

呵!小二月忽觉心痛,立即起身往相反方向快步行去。不追了,还追什么呀?她原本又是为何要追?

天公好似玩笑,倏忽叫她动摇,害得她都差点心软。好在,又叫她及时醒悟。

“呵……”小二月笑出声来,脚步舒缓,抬头望天。

当真是天注定的吗?看来无关于她,皮洛秋和梁允本就命中注定有缘,终究都会缠绕在一起。这一次,皮洛秋都不用再冒名顶替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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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改口唤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九十章改口唤傍晚时分,小二月闲闲坐在皮曲氏屋中,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只等着厨房来唤开饭。不想,皮曲氏房中现在的大丫鬟翠儿人未到声先到,大叫通传,“夫人,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这翠儿方才十三四岁,五官还没彻底张开,有些像铃儿那年模样,声音更是同铃儿一般清脆。她本是个外堂洒扫的粗使丫鬟,未经过太多调教,性子还有些毛躁不懂遮掩,却是不比铃儿更聪颖规矩。

听闻翠儿呼声,皮曲氏和小二月已是起身,再见人进了来,果然面上比她俩还要惊讶。

“人到了哪里?”小二月压下心中忽起的刺痛,微笑道,“姐姐本也是我们家的女儿,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瞧把你惊的。快收收你脸上惊讶,叫齐管家见了免不了一顿训斥。”

“小姐。”翠儿娇嗔一跺脚,嚷道,“你少拿齐管家吓唬我,明明知道我怕。”

“不怕,你已是我房中丫鬟,齐管家懂规矩,哪里还会管教于你。”皮曲氏责怪地看了小二月一眼,竟护着翠儿如斯。

小二月无奈摇了摇头。翠儿怕是被皮曲氏宠坏了。但看着翠儿与皮曲氏相处和谐,翠儿时而调皮,都能逗笑了皮曲氏。小二月也无意多管翠儿,觉得这样挺好。

“你快说皮洛秋到了哪里了?”小二月催促道。

“大小姐先到了老夫人房中。”这次翠儿准确答道。

“娘,我们过去。”小二月扶着皮曲氏向外走,想要看看,皮洛秋此次回来所为何事。

皮襄氏房中。皮洛秋正跪于地,皮襄氏数落不断,“你这孩子,怎能如此狠心,多久不曾归家了,一点都不惦念着……”

“奶奶,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您消消气,别骂啦。”小姐进屋便是劝道。

“二娘,洛秋回来了。”皮洛秋竟给皮曲氏磕了一个响头。

皮曲氏瞬间慌乱,呆傻不知应对。

小二月都诧异极了,本以为皮洛秋还不会唤皮曲氏,没想到她不但唤了,还能改口叫娘。

“妹妹,我回来了。”这时,皮洛秋抬头,竟还微笑冲着小二月唤道。

小二月一眼看出,皮洛秋笑容不达眼底,但心生敬佩。几年不见,皮洛秋今非昔比,可是成熟太多。

“姐姐,你快起来,当心地上寒凉。”小二月已经确定皮洛秋此次归家定有所图,立即也挂上甜美笑颜,几步近前扶着皮洛秋起身,态度好不亲昵。

比起皮洛秋来,小二月眼里也带着笑,可叫人瞧不出半点纰漏。皮洛秋却心如明镜,知小二月不过是做得够真。她立即也照做,加大了笑容,叫眉眼也弯弯。皮洛秋如此笑弯了眉眼,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哪怕笑容不达眼底,也是叫人再看不出。

小二月见了,笑容更甚。太明显了,皮洛秋要同她们都做出近亲的样子来,做得挺好。起码,小二月稍微侧目观察,皮襄氏和皮曲氏都没看出来皮洛秋弄虚作假,二人面上自然浮笑慈爱,都只以为皮洛秋是长大了,懂事了,很是欣慰。

皮洛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小二月心生警觉,眼里适当露出疑惑。

皮洛秋察觉,立即解释道:“我在梅红堂中学业已尽,老师道我可归家。此次回来,洛秋便不走了。”说着,皮洛秋乖顺看向皮襄氏和皮曲氏,认错道,“子孙不孝,日后定不再叫奶奶、二娘平多牵挂担忧。”

“恭祝姐姐学成归来。”小二月叫眼中疑惑散去,高兴拉着皮洛秋的手,却是吩咐一旁多宝道,“你快回去将姐姐院落房间都打开窗门透透气,那房屋空置多时,虽人日日打扫,也难免阴霾。”

多宝并不立即应声,是皮洛秋看了她一眼之后才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小二月又对皮洛秋道:“姐姐许久不归家,家中有些变卦,姐姐还需知道。当初李……”说到这李字,小二月倏然住口,欲言又止,看向皮襄氏。

皮襄氏接口道:“洛秋你到我近前来。”

小二月松开了手,任皮洛秋到了皮襄氏身边。

奶奶抓住了孙女儿的手,不断拍抚,幽幽道:“日后你可记得,在人前,切莫提起李冬梅。你的娘亲只有皮曲氏。你爹他在朝中为官不易,还怕被人说道家中曾出犯妇。”

皮洛秋立即垂下了头,掩饰眼中恨意波涛,再抬首,皮洛秋目光只带着淡淡轻愁,乖顺道:“知了。”并立即改口,唤皮曲氏道,“娘。”

皮曲氏总算回过神来,连连叹道:“好,好,回来了就好……”说着说着,皮曲氏怜惜了皮洛秋难免还心伤,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是想法对皮洛秋好,转头吩咐翠儿道,“你快去库房取两床新被给多宝送去,还有……”皮曲氏能想到的,都命翠儿给皮洛秋屋中添置,末了还觉遗漏,嘱咐皮洛秋道,“回头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记得给……娘……说。”这一声娘,皮曲氏自称颤抖。

“多谢,娘……”皮洛秋笑容回应,声音也是颤抖。但不同于皮曲氏欢喜,皮洛秋分明是在藏恨!

小二月瞬间眯了眯眼,想用眼神示意皮曲氏莫轻信了皮洛秋,对她太好似只会起到反效果。好似皮曲氏对皮洛秋多好,都是因为心中有愧万般弥补。人家又哪里领情?但皮曲氏现在满眼都是皮洛秋,小二月只得作罢。

“娘体贴,洛秋一时也想不出房中还有何缺失,想请娘这个月的月钱多给洛秋一些,洛秋自会添置,就不劳娘您费心了。”皮洛秋可是十足拿捏住了皮曲氏,张口要钱。

“行,要多少,回头你问翠儿拿了库房钥匙,支取便是。”皮曲氏应得爽快。

皮洛秋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头,瞧了小二月一眼,嘴角浮笑道:“听闻妹妹缬彩坊盈利颇丰。”

小二月不忍皱眉,顺势忧愁道:“姐姐不知经商辛苦,其实赚得不多。”

皮洛秋笑笑不再多言。缬彩坊究竟赚得多不多,事后她看看家中库房账本就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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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探西宅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九十一章探西宅小姐,这是这个季度的营销簿,请小姐过目。”当夜,适逢贤香和雯香各带了一个季度的账簿回来,交由小二月合算。

小二月一看,单是上个月的营收便是白银一十五万两,其中七万两是梁允店铺分成所得。这一个季度合算下来,总共营收白银四十七万两。

“你去将库房的账本取来。”小二月吩咐雯香道。

“是。”

不多时,雯香将库房的账本取了来。账本末页,已见皮洛秋从库房支取了银三百两。

小二月皱眉,巧就在这同一页上,她上次也曾从库房支取三百两。

目前家中收入大半来自小二月的缬彩坊,皮照民月俸远不足数。这管理家中账本的任务渐渐也落到了小二月手中。她要从家中支取钱财,从来不必向皮曲氏、皮襄氏或是皮照民报备。这许就是谁挣钱谁掌权吧。

从前,小二月每个月固定向家中上交五万两做家用。那时缬彩坊刚起步,差不多是全部的营收了,并无藏私。小二月觉得,她能有今天,也全赖家人信任支持。她赚得的钱理应回馈家里。家中需要添置的,从不会亏待了谁,可着这些钱花,都能挑着最好的买。

皮照民向少用钱;皮襄氏和皮曲氏支取也都有数,却也从不会乱花钱。基本库里头每个月都能攒下三四万两,如今已有小几十万两攒着。

先头皮曲氏有话,皮洛秋竟当真不客气,一口气就支取了三百两去,也不知是要添置些甚?

小二月大笔一挥,决定这个月入账七万两上交家用。

贤香见了当即从衣兜里掏出七万两的银票来。雯香将银票和账簿一并送回了库房。

小二月笑问:“你怎多带了二万两回来?”

“小姐前儿不是提过,”贤香将怀中银票全部掏出,还剩下了三万两,道,“如今缬彩坊月入稳定超十万两,不想瞒着老爷、夫人,考虑是否全交家里。我觉着小姐这次要上交十万两,便是如数带来。”

贤香如此知心,小二月不瞒她道:“爹、娘、奶奶都少用钱,库房里头积压钱多,还要担心防贼。我已命齐管家不日到银庄多开账户,一部分存到我爹娘名下,一部分以府名存放,府中只留够月用。娘也同我说了,缬彩坊赚得多少,其实我不必全交家用。明日我随你们一同出门,给你和雯香也各开一个账户,这三万两就存到你们名下吧。”

“小姐可是防着洛秋小姐?”贤香直白问道,不觉欢喜小二月一下子赏了她和雯香三万两白银,只当是替小二月存着。

小二月摇了摇头,道:“她支取多少,这账本上都有数,日后要用,也都要同齐管家备份。齐管家有度,想她再是奢侈,一个月总问不过千两。家中还养得起,随她去罢。”

贤香心道,哪里是“家里”养着皮洛秋,分明是小二月养着皮洛秋了,但笑而不语。

第二日。小二月一早随贤香和雯香一同出门。银庄尚未开门,三人都先到了缬彩坊。

只这一间店面上也是积压了不少银两。小二月留下碎银,将足十两的银锭和金锭合数十八万两全部封箱藏在了地窖。余下还有金银近十两,大张的银票若干,则等到银庄开门,命人全部运至银庄。

小二月和贤香、雯香都新开了一个账户,大半银两自存入了小二月账户内,但除去昨儿的三万两,小二月又添七万两,给贤香和雯香各存入了五万两。

雯香比贤香有心,当即谢小二月道:“多谢小姐。”

小二月瞅着雯香笑笑,只道:“稍后你店里头的营收都直接存入你自个儿名下即可。”

雯香眼睛一转,小二月大方,她也不会过分贪心,主动提出:“还是存在姐姐名下吧。”

“也可。”小二月点头道。

出了银庄大门,不想竟撞见皮洛秋带着多宝进入前方不远店铺身影。

小二月抬头看,那是梁允名下的一间缬彩坊。皮洛秋是来购物呢?还是来会情郎呢?

小二月都无心干涉,当做没有看见,便是转身。

“小姐可便回府?”雯香的店铺在另一方向,已是先行,贤香问道。

“我到西宅看看。”西宅就是小二月买下石榴巷不远的宅邸,牌匾空置,暂名西宅。

“我陪小姐。”

二人步行路过石榴巷、缬彩坊,再转个弯,便到了西宅。此宅不大,仅二进四合院规格。因曾居富人,内里装潢倒是气派。

“小姐,您来啦。”推开大门,一人立即迎上前来。

一男子年纪十四,个头不高,体格精壮结实,相貌淳朴,一双眼睛晶亮倒是透着股机灵劲儿,名何书桓。

“桓哥哥,你年纪长我,说了不必对我敬称。”小二月先同何书桓打招呼道。

何书桓立即红了脸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支吾尝试唤道:“二月妹……”

“您是主子,我们这做下人的,哪里能没大没小。”一女子慢了些迎了出来,打断了何书桓,还瞪了何书桓一眼,又立即端起笑脸,热情招呼,“小姐快随我进屋坐。”

“云娘,说了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分什么……”小二月无奈,冲着李淑云笑道。

又被李淑云打断,匆匆拉着小二月进了里屋上座,便急着去沏茶。

小二月打眼环顾,这屋子里虽冷清了些,但全无落灰,看来被这母子俩打理得很好。

其实,李淑云和何书桓都不是以下人身份被小二月买来。

也就是两个月前。

这对母子巧跪在缬彩坊门口叫价卖身。其身前地上写道:熟恶夫抛妻弃子,走投无路,卖身为奴。

周围人议论纷纷。这母子俩本不是京城人士。李淑云年近三十,瞅着模样还像二八,倒是生得清丽,可惜终生未嫁,竟还有了十几岁年纪大的儿子,原是遇人不淑。不知具体是京中哪个何姓人家,该是从商。称其曾是意气青年衣冠楚楚,十五年前到得李淑云老家,骗了单纯女娃儿。半年后离去,却再未返还。

李淑云不日便是挺着个大肚子,已是被人指指点点,后未婚生子,家中父母倒还怜惜,不顾村人恶语相向,关起门来仍养着女儿、外孙。然,贫苦夫妇一生操劳,终于年前双双撒手人寰。

那村中规矩,女娃儿不得继承家中田产。何书桓虽也是李家外孙,但这不知来路的野种,可不被村人承认。李家的田产便是被村人强抢了去,孤儿寡母也是莫可奈何。

时,李淑云手中只剩下那何公子留下一枚金钗、半枚玉佩。将金钗变卖得了路费,李淑云便是带着何书桓一路上京,寻人。

人,他们是寻到了。但,时过境迁,其人早已忘了他们娘俩,哪怕看到那半枚玉佩明显目中有异,但其不承认李淑云和何书桓是他的妻子。其早已另谋家事,还是给人做了上门女婿。家中女主人打紧里头吆喝了一声,那人就赶忙将李淑云和何书桓推出家门,狠声赶人。

现在,这娘俩兜里再无分文,留京不得,却也无处归去,只得卖身寻个出路。

贤香一直在店里头瞅着,好一对母慈子孝,虽是布衣,身世凄惨,但母子俩眼中始终彼此相依,不曾灰冷,那男孩儿竟还识字。地上那些就是那儿子写的。

母子俩在缬彩坊门前跪了好一阵了,只有几名男子目中猥琐上前问过。一听何书桓是李淑云的儿子,大半人顿时胃口全倒,但竟还有人提只想买了李淑云回去给他做小,不愿顾何书桓死活。李淑云自是不肯。何书桓狠相将人赶走。贤香渐渐心生恻隐,忙是回了皮府一趟,请来小二月。

小二月本就想雇人照看西宅,亲自一看,觉着这对母子合了她眼缘,便举步上前,先问了二人名姓。

母子俩都好脾气的,被人问过几多遍了,到了小二月这儿还是有问有答,面上全无不耐。可是话说了没两句,二人腹鸣声响。

小二月一问,二人昨夜露宿街头,已是两天不曾果腹。

小二月看了贤香一眼,贤香便就近买了街边小摊两张烧饼、两碗浆子回来。小二月请人进店中,好歹有张桌子吃饭。母子二人看小二月年纪轻轻,气质衣衫不俗,目光纯净,以为遇见了大户人家的好心小姐,能得了一顿饭也是好的,无疑跟进店中。

看母子二人饿极,仍细嚼慢咽,小二月当即决定,道欲请二人看家护院。这二人一开始还不信,直到随着小二月和贤香到了西宅。

小二月道,这宅子她买下不久,一直空置。

推开各处房门,果见满室落灰,家具倒还全活,只需打扫一番,添置些日用细软便可住人。

“眼下这房子我还不用,你们可自挑选两间房住下。平日里做些打扫方可。”说着,小二月从身上掏出二十两白银来,“这些钱估摸着够你们添置物什,生活月余。不够的,你们再随时到缬彩坊,贤香会支给你们月钱。”

母子俩对看一眼,忽然齐齐下跪。小二月给的二十两,已足够买下他们母子二人。

小二月却道:“说了这些钱是给你们添置物什用的,被子啊、碗筷啊、笤帚、簸箕……这人日常要用的,可是什么都缺,什么都得买。我不是要买下你们母子,只是雇佣了你们母子来给我看家。等日后你们若是能自谋了出路,随时告知我一声,便可离去。快起来吧,莫要逢人便跪。”

对小二月来说,这西宅是她向往的普通人家归宿。在这里,她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抛开官家小姐身份,李淑云和何书桓都不比她身份低微。

瞧出小二月属实不喜二人跪她,母子俩倒也机灵起身,不用人再多劝。不过不管小二月怎么说,二人还是将小二月当成了自己主子,哪怕没有契约束缚,他们都自发忠心,甘愿做了这西宅的下人。

很快,李淑云便奉了热茶来。小二月一闻便知,还是顶好的茶叶沏的。

“你们月钱可还够用?”小二月问着,贤香已掏包。

“够用!够用。小姐之前留的二十两还剩大半呢。”李淑云连连摆手。

小二月诧异向贤香看去,贤香点头。两个月来,母子俩都不曾到缬彩坊向贤香再支钱用。

“怎还剩了这许多?”小二月估量,光是她喝的这茶水,买得一两已是要一两银子。

李淑云看了何书桓一眼,后者跑出,又很快折返,递给小二月一个本子。

小二月翻开一看,上头细致记载着母子二人这二月来全部支出,竟是一本账本。那二十两,母子二人只用了一两,买了两床棉被、两套碗筷、锅铲刀案一副。二两买了一两上好的茶叶,一两是买了一套茶具,店家附送了一两苦茶。旁的琐碎,都是几文、几文、几十文的买菜买米油盐钱,两个月加起来用的总共都不超出一两。

小二月看过心中恍惚,都快忘了,普通人家,精细过日子的,原都如此,用不了多少钱的。

小二月察觉遗漏,笑问道:“我瞧着院中多了笤帚、拖把、簸箕、木桶等物,你们娘俩身上穿的难道都不是新添置的衣裳?”

何书桓立即笑道:“这些都没花钱。”

“没花钱?”小二月惊呆。

李淑云解释道:“老家里做些木工,正巧打扫时在这院子一角发现了一把斧头,院里头那些洒扫物都是书桓从城外山头取了材料,拿回来自己扎的。平日里用的柴火也都是他到山头上砍来。”

“娘还给人家洗衣服,有些大户人家稍微旧了的衣服还挺好就不要了,娘都讨了来。”何书桓补充道。

原来如此。忽然,小二月察觉,这沏来的好茶,李淑云只给她和贤香各倒了一碗。回想那店家送了一两苦茶,怕是母子二人只喝那苦茶,好茶都是留作万一她来给备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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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养门客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九十二章养门客你们当真愿卖身给我?”小二月忽然提道。

“蒙小姐不嫌,愿给小姐做牛做马。”李淑云和何书桓想也不想地答道。

“取纸笔来。”小二月笑对何书桓道。

何书桓取来了纸笔,小二月写下一张契约,只叫李淑云签字画押,后又掏出白银五十两来,道:“你们母子齐心,这五十两作买下云娘十年忠诚,为我西宅官家费用。书桓哥哥聪慧,可送入学堂,日后若能考取功名,再报答我不迟。”

李淑云识字少,刚刚母子二人皆不曾细看,李淑云便已签字画押,这会儿得知那契约竟不是卖身契,母子后悔晚矣。颤抖接过那五十两银子,母子二人心中更是感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姐有心栽培,你可莫叫小姐失望。”贤香适时出声提点何书桓道。

何书桓恍然醒悟。他们自发忠诚,小二月信得过他们,都不必再以契约束缚。如此,他母子二人不沾奴籍,他日后还可考取功名。他当真有心,就该按照小二月安排,入学堂仔细念书。比起做一个下人,他若能为官,日后才对小二月有大用处。

“书桓明白,定不辜负小姐信任。”何书桓郑重承诺道。

“挺直了腰板。”小二月说道,何书桓立即直了直腰。

“喝茶。”小二月亲自给二人各倒了一杯茶,二人听命喝着,小二月又道,“你们日后切莫轻贱了自己。为我府官家,云娘该学些茶道。不是说越贵的茶就一定是对的,也分时间地点因人而用。你不懂茶,给人上错,丢的是我的脸面。你若轻贱了自己,则难管人,乱了我的府邸,丢的还是我的脸面。书桓哥哥日后入了学堂,也该自称公子,想你日后为官高人一等,这会儿就该做足了样子来。广交善缘也是必须。想想你当以什么身份,结交何身份之友。如何识人以应对,你们母子二人也当尽快学会。”

“是。”“知了。”母子二人应道,心下尚懵懂,但又似悟,陷入沉思。

“一会儿你们都随贤香到缬彩坊。贤香你给他们各置几套新衣裳,都挑好的料子做。我自家做着绸缎买卖,又何苦了你们捡人家的旧衣裳穿。叫人知道了,丢的……”

“是小姐的脸面。”贤香笑笑接口,扫视母子二人意味深长。

“往后每月你都给他们各支三十两银子,”小二月又吩咐贤香道,“他们不来取,你就给他们送来。”

“节俭是好事,但该花的银子,花得起的,万不能省。”小二月以命令的语气吩咐李淑云,“云娘你有闲暇,多跟书桓学习识字念书,给人洗衣服又赚不得几个钱,莫叫我发现你再做此事。我给足了你月钱,是叫你也多充实自己,尽快成为一个称职的管家,我这银子就不白花。”

李淑云红了红脸面,用力点头,承诺不会再给人洗衣裳。

想了想,小二月又嘱咐何书桓道:“三十两该够你每月买书笔墨,但这京里的私塾学费都不低,学生间也爱攀比,不够的,你都问贤香拿取便是。别丢……”

“书桓明白,绝不丢小姐脸面。”书桓笑笑,也能接小二月的话头了。

小二月灿笑,觉得该叮嘱的,这母子二人已是受教,便不再多说。

小二月道她该回皮府去。何书桓担忧小二月一人行,坚持送她回府。李淑云则跟着贤香到缬彩坊去。

到了皮府大门,不想撞见梁允送皮洛秋回来。四人打了个照面,梁允一双眼睛立即盯住了何书桓。察觉梁允打量目光,何书桓按照小二月所教,立即挺直了腰板。梁允一愣,倏不明何书桓身份,竟不是缬彩坊下人?那是何人?猜测着,那眼里就很是复杂隐带了敌怒。

“臣女参见宣亲王殿下,给王爷请安。”小二月很满意何书桓应对,一边弯膝给梁允行礼,一边用眼神示意何书桓,也该给梁允行礼,态度拿捏清楚。

“草民参见宣亲王殿下,给王爷请安。”一听梁允竟是皇子宣亲王殿下,何书桓有瞬间心里发憷,但接收到小二月目光,何书桓仍壮着胆子,不卑不亢只给梁允行了个躬身礼。

梁允依礼看人,猜出何书桓是个读书人,不过他自称草民该当只是童生身份。也是大胆,都还未中得秀才,已敢以臣礼侍之?或他自信抱负,已不将自己视作草民?梁允更加在意,他究竟是以何身份伴在皮二月身侧?

行过了礼,原本小二月无欲与梁允多应付,奈何梁允挡在门口。碍于礼节,她不好越过梁允先行,只得摆出笑脸,催促道,“王爷大驾光临,快情进罢。”

梁允不动,直白问何书桓道:“你是何人?”

“回王爷,草民何书桓,蒙二月小姐不嫌,召至门下。”

“他是你养的门客?”梁允诧异至极,指着何书桓问小二月道。

“正是。”小二月笑着看了何书桓一眼,早前都没想到,他们的关系正是如此呐。

“你……”得小二月肯定答复,更见她对何书桓露笑亲昵,梁允气急,脱口骂道,“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怎养门客?”

“谁道女孩儿家不可以养门客?”小二月皱眉反问,不解梁允凭何骂她。

圣鄌律法确无一条明令禁止女养门客,只是先前无一女子做过。梁允一时无话反驳,只是越想越气。

女孩家养门客,说白了跟她自己豢养个小白脸有什么区别?多有人家父兄养门客,与家中小姐日久生情,考取功名日,抱得美人归,好歹都是父兄做主。她倒好。难道这何书桓当真是她自养的裙臣面首?这还得了?

面,貌之美也。首,发之美也。面首谓美男子也。这何书桓又哪里称得上是美男子了?她是瞎了眼不成?

她拒绝了他授好意,却圈养何书桓为门客,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堂堂五皇子宣亲王还比不上这个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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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互生气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九十三章互生气梁允的怒意直白现在了脸上。何书桓不明所以,终是底气不足,瑟缩向后。他这一往小二月身后缩,梁允见之怒气更甚。

小二月却全不顾梁允怒气,挡身上前,护着何书桓说道:“王爷无理拦我招收门客,凭何如此咄咄逼人?”

她居然还护着他?梁允瞠大了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小二月护身何书桓。

那小小的身体,需仰面同梁允对视,气势却盛。她乐意养门客,关他什么事?带着这种挑衅,小二月质问得梁允哑口无言。

满腔愤懑无处发泄,梁允气闷半晌,怒极反笑,“呵!好!你乐意养他,养便是。”说罢,梁允狠狠瞪了何书桓一眼,拂袖转身,大踏步而去。

“王爷,您这就走了?”皮洛秋先头不言,此时急急追去,劝说梁允,“还未谢王爷送我回府,王爷进来坐坐嘛。”

梁允听之转身,见小二月已经带着何书桓进了门去。那臭小子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跟着她走进了皮府?梁允瞬间改变主意,闷不吭声又往回走。

皮洛秋紧步跟上,目中隐隐一闪,有怨有恨,更多的是某种狡诈。她看出梁允不喜何书桓,是因二月。梁允对二月有意?她必须将之扼杀于萌芽!

很快,梁允带着皮洛秋不但追上了小二月和何书桓,梁允还故意撞了何书桓一下,趁着何书桓转头查看,梁允一下子挤开了何书桓,与小二月并肩而行。

小二月斜眼一视,忍不住出言讥嘲:“王爷怎的去而复返?”

“哼!”梁允不答,又加快了些脚步,越过小二月走在了前头。

皮洛秋立即跟上,故意也去挤小二月。

小二月翻了个白眼,向后拉了何书桓一下。二人突然转弯。

梁允多走了好几步,才是察觉身后只闻皮洛秋一人脚步。一转头,他见小二月带着何书桓二人背景已快走远。梁允立即顿住了脚步,几次张口,却又发不出声叫住二人。

皮洛秋见小二月带着何书桓是往皮曲氏院落去了,想了想,软语拦梁允道:“请王爷至厅堂坐。”

梁允勉强收回追着二人目光,看皮洛秋笑脸,只得顺着这台阶,随皮洛秋去至厅堂。

皮曲氏房内。

“娘,这位是何书桓,我新收门客。”

“见过皮夫人,夫人安好。”何书桓客气一揖,后挺直了腰板任皮曲氏打量。

皮曲氏诧异半晌,双目是不由自主地在何书桓身上打量,末了仍不可置信,反复问小二月,“他是你招收的门客?你招收了门客?”

“是的,娘,实不相瞒,我已买下缬彩坊后街宅邸,空置无用,便请了何书桓娘亲李淑云作为管家代为看照。他们母子俩……”小二月给皮曲氏简要说道了一番李淑云母子俩情况。

皮曲氏果然动了恻隐之心。

“娘,我好心接济,巧得了他们母子忠诚,自愿为我奴婢,”小二月趁机请得皮曲氏同意,“但书桓哥哥有才,埋没可惜。我已签了云娘为我西宅官家,想养书桓哥哥为门客,日后哥哥定当有所报答。请娘同意。”

皮曲氏无奈笑道:“你都已签了云娘,也不能放下书桓不管,就依你罢。”但皮曲氏又道,“倒是你这孩子,说了不让你买,你到底还是偷偷买了那……西宅?”

“宅无牌匾,地处西边,我暂称之为西宅。”小二月瞧着皮曲氏面上不怒,便不怕皮曲氏,笑着解释,撒娇道,“娘,我买都买了,您就莫再多说我罢。”

皮曲氏叹气摇头,拿小二月没得办法。

这时,小二月虽不情愿,还是提醒道:“对了,娘,宣亲王殿下来了。”

皮曲氏猛然起身,小二月忙劝,“娘您慢点。”

皮曲氏一边往出走,一边埋怨道:“你怎不早说。殿下可是随你来的?”

“不是。我瞧着,殿下是送洛秋姐姐回来。”小二月诚实道。

皮曲氏诧异回头,又问:“殿下是送洛秋回来?”

“是。”小二月答后低头,不再多议。

皮洛秋是如何同梁允勾搭……哦不,是走到了一起?带着这种疑问,皮曲氏带着小二月和何书桓到了府里大堂。

“臣妇参见宣亲王殿下,给王爷请安。”皮曲氏挺着个大肚子,见了梁允还是恭敬行礼。

梁允不唤人起身,皮曲氏还一直蹲着。等了好半晌,皮曲氏渐觉腰酸,才是不解抬头,见梁允双眼直直瞪视何书桓。

她养了那臭小子做门客,皮曲氏也是知情,还同意了的?见何书桓大方跟着皮曲氏和小二月过来,梁允心中更不是滋味。

“王爷海涵,我娘怀着身子,不便行礼。”小二月说着强拉皮曲氏起身,并不遮掩,瞪了梁允一眼。

“啊,皮夫人快请起。”梁允慢了一步说道,总归不是故意为难皮曲氏,还觉自己有愧,忙做弥补,“夫人请坐。”

小二月先扶了皮曲氏入座,自己也自然坐在皮曲氏身边,还向后招了招手,叫何书桓也过来坐。

他凭什么?

在梁允的瞪视下,何书桓胆战心惊,走走停停,终挨不住小二月眼色,还是乖巧坐在了小二月另一手边。

他还真敢坐!

梁允瞪视无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重重落下,宣泄不满。

“咔!”那一声脆响,惊得三人一抖。

唯独小二月坐怀不乱,眯着眼睛斜视梁允,都不拿正眼看他,心道,无能狂怒。他能勾搭着皮洛秋到他们家中来坐,是客。何书桓是她请来的门客,也是客。他又凭什么不许人坐?他有气?她还有气呢!

一时间,皮曲氏和何书桓战战兢兢。梁允瞪何书桓瞪不够。皮洛秋心惊梁允竟气怒何书桓如斯,同时,心下暗笑,也好。本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僵凝。

此时,皮洛秋缓缓起身,挥退了反应稍慢的多宝,亲自先给皮曲氏和小二月各倒了一杯茶,然后一边给何书桓倒茶,一边搭话道:“还不知何公子家中何在,怎到了京城?既被妹妹召为门客,想必定见多识广,才富五车。”

何书桓瞧了小二月一眼,小二月不给眼色,他只得自己作答道:“小姐谬赞,书桓家从郑州无名乡村,学识浅薄,正亟欲精进,只望日后能考取功名,不愧二月小姐栽培。”何书桓谨慎答辞,直觉隐藏了自己坎坷身世,不给小二月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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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何书桓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九十四章何书桓公子过谦。”皮洛秋巧笑倩兮,改而吹捧小二月道,“可知我这妹妹六月能言,七月通诗词意,五岁入读梅红堂,已是背诗千百首……”赞着赞着,皮洛秋话锋一转又赞到了何书桓身上,“妹妹天才,看人极准。公子初到京城,即被我这妹妹召至门下,定有着过人之处。”

何书桓不由惊讶重新打量小二月,这些他从前还不知,只知小二月年纪轻轻,即有着经商头脑,独立经营起了京城里名声最响当当的缬彩坊。她心地善良,好心接济了他们母子俩,对待他们还格外亲切和善。若不是街坊邻里时有人议论,他们母子俩才知道小二月竟是紫微舍人府下的嫡女小姐,还是官家小姐出身……

何书桓那目光里自然流露出尊敬向往。小二月长相出尘,笑容甜美,气质合乎大家风范又清丽脱俗,性子极好,无论是哪一点,都早已使得何书桓情窦初开。他不曾故意隐藏自己对小二月爱慕之意,但自觉配不上,爱慕化作向往,由衷表露忠诚,只愿为牛马侍奉一生来报恩。

何书桓那目光,小二月和皮洛秋都瞧不出超乎忠诚,梁允却是一眼看出暗藏爱慕。许是男子更理解男儿心思。适龄男女间欢喜,何曾单纯?

梁允本已看不惯那目光。此时小二月也带着赞意看了何书桓一眼。二人相视一笑,似藏着什么秘密。

何书桓坐着挺了挺胸膛,竟顺着皮洛秋话道:“伯乐识马,我虽瘦骑,但当良驹。”

小二月的目光给了何书桓底气,有她支持,他自觉能驰骋千里。此话一出,但见他眼里自信神采飞扬。

皮洛秋留意着梁允神色已是不快至极,笑谈:“祝公子和妹妹马到功成。”

小二月笑得更欢,眼里满是自豪。

那是女人自豪自家男人争气的眼神!

出乎皮洛秋预料,梁允忽然泄气。小二月和何书桓都顷刻察觉,梁允眼中敌怒忽然不见,但觉苦涩。

这场仗是小二月和何书桓赢了。

她赢在了哪里?他们又是怎么打起仗来?小二月恍惚,心里没有半点愉悦,反而竟隐隐一痛。梁允似误会了她和何书桓关系?

小二月下意识张了张嘴,终说不出任何解释。罢了,他要误会就随他去吧。如此,也好。

五人于厅堂又坐时候,厨房人来传饭。皮洛秋留梁允吃饭,梁允道还有事情,便自离去。小二月也留何书桓吃饭,但何书桓道回去陪娘亲,小二月体恤,由他出府。只小二月、皮曲氏、皮洛秋、皮襄氏聚集用饭。饭中无人言语,用毕各自回房。

皮府外,梁允和何书桓同路,不免并驾而行,一度尴尬。

初时梁允快走几步,忽然又压下脚步,像是故意踏着四方大步慢悠悠而行。何书桓始终随后梁允几步,不敢绕行。

“你,不住在皮府?”近至城中,梁允忽然侧首探问。

“回王爷,我住在石榴巷西,小姐西宅。”何书桓不知怎的,补充一句,“刚是送小姐回府。”

梁允细看何书桓一眼,见他目光低垂恪守本分。二人已走到城中缬彩坊门前,梁允不再言语,折身进了店中。

何书桓目光追随梁允片刻,细观其背影风度翩翩气势磅礴,路旁之人都自觉退让。何书桓自忖云泥,觉唯有如此人中龙凤才配得上二月小姐。为何二月小姐与宣亲王殿下间却……

何书桓不傻,还是因为男人最懂男儿心思。梁允初见面就对他不喜,或因为他出身卑微,本就入不了其高贵眼目。但梁允不喜缘由,更带敌意,分明是因他和二月关系,猜疑生妒。

原本,何书桓见梁允是送皮洛秋回到皮府,还替二月不平,梁允是吃着锅里的想着碗里的。但一顿茶吃下来,皮洛秋狐媚之相,讨好梁允明显,梁允那一双眼睛却始终在小二月和他身上打转。皮洛秋言辞间意欲挑拨梁允对他醋意,借以离间梁允对二月不喜。不能说皮洛秋是不成功的。只是梁允最后落寞目光,就是他见了都心生恻隐。

梁允不是个平白善妒小人,分明对小二月爱慕深沉。何书桓念及此忽然一愣,回想小二月初在皮府门口撞见梁允和皮洛秋同行,目光可也复杂。原来如此!

何书桓笑着收回目光,继续前行。他以为,梁允之所以同皮洛秋走得近,是故意气小二月。呵!梁允也不过青涩年纪,要讨女孩儿欢心,都不免用了这笨法子呢。

“娘,我回来了。”西宅内,李淑云早归,热好了饭菜等待何书桓。

在自己娘亲面前,何书桓立即变回最是单纯的傻小子,自然将刚刚一切告知李淑云,最后道:“我瞧着,宣亲王殿下同二月小姐分明是郎情妾意,二人般配。”

李淑云复杂看了何书桓一眼,摇头道:“二月小姐自有分寸,你莫添乱。”

知子莫若母,李淑云哪里瞧不出,何书桓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是在想着如何推二人一把。可是他对小二月的心思……

李淑云有些心疼,不说破儿子那不该有的爱慕之情。配不上的,终究是配不上,何书桓自觉,李淑云更不敢鼓动儿子去高攀。

何书桓不答。李淑云继续道:“你可清楚人家是什么身份?你凭何插手?这不该管的事儿少管,做好你的本分。当心惹祸上身。”

“知道啦,娘。”何书桓苦笑,被李淑云点醒。之于梁允,他万万不该招惹。

三日后,何书桓又被请入皮府。这次,竟是皮照民召见。偏偏小二月并不在家中,皮曲氏将人带入书房引荐后也做腰身乏累,回去歇息。

何书桓站在书案前,皮照民坐于书案后,双方互相打量。

此时皮照民为官日久,虽还是文弱身材,但面上官威赫赫。何书桓一时心下堂皇,不知皮照民单独召见何意,只是在皮照民打量目光下更加挺直了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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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父考验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九十五章父考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通何意?”皮照民忽然开口,竟道考题。

何书桓巧知此题为上次会试三场题一,张口答:“大学的道理,在于彰显人人本有,自身所具的光明德性,再推己及人,是人人都能去除污染而自新,而且精益求精,做到最完善的地步保持不变。”

皮照民略点头,又问:“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平天下。”

此题会试不曾出,但衔接上问,何书桓也知答案,道:“经过一番穷理尽性的功夫,物欲革除之后,一切事物的道理无不清楚明白,明理之后,起心动念皆是真诚无妄,起心动念真诚无妄,自然存心端正无私无偏颇,身心端正无私,自然会好好地休养德行,身体力行,自然一家和睦井然有序,家中井井有条,才能够治理好国家,国家治理布上正轨,才能进一步使天下太平。”

皮照民笑了,赞道:“好,好,孜孜不倦,敏而向学。你可知此一题曾做会考?”

何书桓诚实道:“子粗识字,尚不曾学论语,远不及修《大学》,巧知一题为前年会试做考,方学究答案,随而知下题意。旁篇不通。”

皮照民点头,道:“读书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很满意何书桓自视清楚,考过后方道明请人来意,“你母子二人不易,二月召你至门下,你当真向学,无妨底子差了些。可知京中善师堂?”

何书桓不由面上欣喜,忙道:“谁人不知善师堂,得入学者已有荣焉。”叹后,何书桓暗垂眸,“子才疏学浅,出身……”

“英雄不问出处。”皮照民打断何书桓道,“我找你来正为此事。二月欲送你入读善师堂,得需引荐。”皮照民指指桌面,“此三书你拿回去看,月后再来,我考你。你若能通过,我会修书一封荐你入善师堂。”

何书桓眸中发亮,忙取过桌案上三本无名册子,千恩万谢道:“多谢皮舍人。”

皮照民摇头道:“月后你再谢我不迟。”

“咚咚!”敲门声起。

二月推门而入,笑道:“爹爹。”

“你回来啦。”皮照民对上小二月,面上慈父笑颜,官威不见。

“怎么样?”小二月此话是对屋内二人同问。

何书桓不掩欣喜瞧小二月笑,皮照民出声道:“是块璞玉。”

小二月笑容可甜,道:“爹爹,我早说过了。”看向何书桓赞誉,不叫她失望。

皮照民做主,留何书桓府内用饭。这次何书桓不拒。

三人往餐厅走,路上竟撞见梁允。门房紧随在后,立即向皮照民和小二月通传,道:“宣亲王殿下到。”

皮照民摆了摆手,不怪门房通传慢了。显然,梁允不等通传已自入府,门房哪里敢拦。

“臣参见宣亲王,给王爷请安。”

“臣女参见宣亲王,给王爷请安。”

“草民参见宣亲王,给王爷请安。”

“免礼。”梁允说着,目光仍不由看向何书桓。这几日梁允常来皮府,已如入自家花园,抬眼便知三人自皮照民书房来。且留意到何书桓面上欣喜,怀中抱有三本书册。

“不知王爷何事大驾光临?”皮照民恭敬探问。

梁允顿了一顿,收回目光,看向皮照民不答反问:“怎不见洛秋人在府内?”

皮照民一愣,还不知何时梁允与皮洛秋走到了一起。平日里梁允来时,他都未下朝归家,府中也无人特意向他提起。

身为人父,料及梁允与皮洛秋似男女亲近,不免微微皱眉。但梁允若当真看上了皮洛秋,还是他皮家福气。皮照民忙应,“回王爷,梁薛氏今早叫了洛秋至梅红堂。”

“几时归?”梁允说着,偷瞄小二月一眼。

“该快归来。”皮照民答,并请梁允道,“王爷可赏脸共进午餐,坐等洛秋?”

“好。”梁允顺势答应下来。

餐厅内,梁允被奉上座,皮照民落座一旁,另一手边招呼何书桓近坐。皮襄氏告恙,皮曲氏也告今日孕身艰难,各自房内用饭。小二月不得已坐到了梁允另一手边。

饭中,梁允同皮照民说话,不觉间提起何书桓入读善师堂一事。梁允目光一沉,斜视小二月,后者始终低头吃饭,饭用至此,都不曾看梁允一眼。

“善师堂学费不低。”梁允在小二月那里吃了瘪,直白看向何书桓道。

“王爷多虑,善师堂学费多高,我都还出得起。”小二月不喜梁允挤兑何书桓,总算出声道。但她一边说着,仍不看梁允,一边费力去够何书桓眼前一盘菜,瘦小手臂不足,几够不得。

何书桓忙起身,端起那盘菜送到小二月身前。小二月抬头甜笑,眼中传达支持意,给何书桓打气。他二人主顾门客情谊已定,何书桓只管安心念书,栽培花销多少,小二月财力深厚都不过九牛一毛,全不用何书桓担心,安抚何书桓莫听人言,动摇本心。

何书桓接收到小二月目光,安心一笑,面上有些泛红是因心暖。

梁允瞅着二人眉来眼去,何书桓体贴布菜,心头又是无名火起。眼瞅着小二月伸筷去夹,自己一双筷子抢先伸去。

“咔!”两筷相撞,小二月总算回头古怪看了梁允一眼,又立即回头,自觉退让,改夹旁侧。

但梁允筷子立即随之改向,小二月夹哪他夹哪。几次下来,三双眼睛都齐盯梁允。

梁允惊觉自己失态掉价,悻悻然收回了筷子。那盘菜却已经几乎都被他一双筷子沾过了。小二月面上明显嫌弃,也不再碰。

片刻后,二人再次起筷子,不曾想却又碰至一处,发出清脆响声,“咔!”

原本二人瞄准一处,用力去夹,顷刻间两双筷子紧紧纠缠,竟分不开。小二月和梁允都不由诧异看向对方,前者瞪眼,后者无辜。这一次,他可真不是故意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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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拼桌客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九十六章拼桌客如此异状终于惹得皮照民心念一动,无法置之不理,斥小二月道:“不得对殿下无礼。”

小二月更用力抽出筷子,端起可甜一笑脸,冲着梁允道:“王爷请慢用,臣女忽感不适,先行告退。”说完笑容不见,看了何书桓一眼。

何书桓也借口一同离去。

好假的笑!梁允傻眼,好好的一顿饭,吃到一半人给他气跑了,他也无法拦,随之没了胃口,“父皇午后召见,洛秋小姐迟迟不归,我且先行告辞。”说罢,梁允也自起身便欲离去。

皮照民忙也撂下筷子跟出相送。二人走至皮府大门口,巧遇皮洛秋归来。不远处,还可见小二月和何书桓背影。

“你回来啦,殿下等你多时了。”皮照民挽留梁允道,“王爷可再坐坐?”

“王爷……”皮洛秋眼露惊喜,正要伏身行礼。

“不了。”梁允一摆手,话都不同皮洛秋说一句,绕过皮洛秋脚步匆匆,不做逗留。

梁允冲出巷口,见小二月带着何书桓就近步入一家酒楼,双眼危险一眯,追了上去。

店中一楼大堂,小二月和何书桓由一店小二领着即将落座。梁允几步抢上前,一屁股坐在了小二月对面,挤走何书桓。小二月和何书桓双双一愣。

“坐啊。”梁允反客为主,招呼二人道。店小二见此将菜单递向梁允。

左右看旁桌皆满,小二月翻了个白眼还是坐了下来,张开唤店小二道:“那人只是与我们拼桌,拿菜单来。”

“啊,是,是。”店小二瞅着三人分明相识,但不多嘴,立即又取来一菜单递给小二月。

何书桓心下好笑梁允举动,默默落座侧手。梁允忽然懊恼,叫那臭小子得以亲近二月,没好气斜了何书桓一眼。

这时,一阵馨香袭来,又一人落座了四方桌另一边。三人诧异回头,只见是皮洛秋竟也跟来。

“王爷,妹妹,何公子。”皮洛秋微微点头做礼,道,“若是不嫌,我也还未用饭,可否一起?”

梁允和小二月一时不应,倒是何书桓笑道:“小姐请自便。”

店小二一听四人果然皆相识,其中一位王爷,心中奇怪更不敢多事,也是机灵,速又取来两份菜单,递何书桓和皮洛秋也各一份。反正他们四个点菜,他只顾上,最后究竟谁来买单,是合买还是分开,总也不会赖账,轮不到他烦恼。

“西芹百合、八宝鸭、素烩汤、两碗米饭。”小二月做主,很快点好了她和何书桓的二人份,后轻描淡写看了梁允一眼,转头笑对皮洛秋道,“姐姐来会王爷,妹妹不便打扰,与书桓吃完便走。”

皮洛秋一听这话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但看小二月有心作美,成她好事,她也无心多事,领了小儿月的情,笑道:“妹妹和公子请自便。”后皮洛秋不看菜单,但凭梁允做主。

梁允也不看菜单,张口便道:“西芹百合、八宝鸭、素烩汤、两碗米饭。”与小二月点的如出一辙,也不知是存着什么心。

小二月和皮洛秋同时一皱眉,皮洛秋劝道:“王爷不喜西芹,换一道吧。”

“哦?你怎知我不喜西芹?”梁允是瞅着小二月说的。

皮洛秋解释道:“王爷在我们府中用饭,若有西芹百合一道,王爷从来不碰。旁的菜里若单有百合王爷却不嫌。我猜,王爷该是不喜西芹。”

小二月已经撇开目光,梁允这才看向皮洛秋笑道:“你倒是有心体贴,不过,我也知,这西芹百合为你所喜,我们二人用饭,总不能只顾我一人胃口。”

皮洛秋面上一红,娇嗔道:“王爷有心。”

“就这些,上菜吧,快点。”说着,梁允将手中菜单递还店小二,施压道,“莫耽误了我进宫时辰。”

“是,是。”店小二连连应声,跑着去传菜。

不多时,两名店小二同时拿着托盘,一齐将两方饭菜全部送齐。四方桌仿佛被画了楚河汉界摆放得泾渭分明。

出于礼节,三人还是等梁允先动筷。不想梁允竟率先夹向那盘西芹百合,在三人诧异目光下,将菜夹入了皮洛秋碗里,温柔笑对皮洛秋道:“吃菜。”

皮洛秋依言动筷,想了想也先帮梁允夹了一片鸭肉入碗,道:“王爷吃菜。”

“嗯。”梁允好不得意地将软烂鸭肉送入嘴中,一边嚼着一边叹道,“真甜。”也不知是赞这鸭肉甜,还是赞皮洛秋体贴人甜。估摸着是后者,梁允一双眼睛可是潜藏挑衅瞟着小二月。

小二月装没看见,招呼何书桓道:“开动吧。”

这时,何书桓不动筷,却是先添汤两碗,一碗送至小二月手边,还提醒道:“这汤有些烫,小姐莫急着喝。”

“嗯。”小二月冲着何书桓甜甜一笑。

“啧!”梁允一咂嘴,皮洛秋马上也帮他添汤,还先送至她嘴边吹拂片刻,才送至梁允手边,道,“王爷请用。”

梁允重回笑容,捧起汤碗喝着更加得意看向小二月。

“呵!”何书桓突然失笑出声。梁允一瞪眼,何书桓忙掩住笑意,匆匆扒饭进嘴。

像不见梁允和皮洛秋夫唱妇随羡煞旁人,小二月和何书桓专心吃菜,吃得可快。先头本也在皮府用过,此时二人一碗饭各自下肚,便是饱了。

“小二,买单。”小二月高声唤道。

先头的小二跑过来一看,只小二月和何书桓二人落筷,梁允虽捧筷不动,目光百般复杂地盯着小儿月和何书桓,但显然他和皮洛秋还未用完。店小二谨慎道:“仅一道西芹百合、一道八宝鸭、一道素烩汤、两碗米饭,该是共七两银子。”

“请将这道八宝鸭打包。”何书桓忽然出声,请示小二月道,“我们都没怎么动过,我想带回去给娘尝尝。”

店小二瞧着是小二月欲掏钱买单,又听何书桓如此说,不免瞧着何书桓目露鄙视。

小二月可留意到了,当即大声道:“君子当知务农苦,粒粒皆辛勤俭持。我们这道菜没怎么动过,是太浪费了。是我不该贪嘴多点,只吃两口。哥哥挂念娘亲,莫笑我有愧圣贤。”小二月说着冲何书桓吐舌眨眼。

何书桓立即意会,轻言谴责小二月,“妹妹知道就好。”从兜中掏出了一锭足十两的银子来,递向那店小二。

小二月冲店小二甜笑,“不用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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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又来了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九十七章又来了店小二忽觉羞涩。他自己家里头不也常吃剩饭,这么好的鸭子不可能浪费不用。大户人家怎么了?就如同这位小姐说道,大户人家也当懂得勤俭持家。他们舍得银子,但不做浪费是不愧圣贤之道。公子惦念自己娘亲,都是自家人,谁掏钱不一样,想必也不嫌弃动过。自己失礼在先,幸不惹客人生怒,还对他如此甜笑,二位当真是好教养。店小二接过银子万般答谢,好似从来没收到过三两银子的打赏般欣喜,手脚麻利帮二人打包好了八宝鸭,还恭送二人出门。

二人离开前还客气请梁允和皮洛秋慢用。

然而,梁允瞧着小二月和何书桓一唱一和,默契兜回了何书桓的面子,心里头清楚花的还是小二月的钱,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再次胃口全失。

“嗒!”梁允筷子一落,猛然起身,同样落下十两银子来,便是转身离去。

皮洛秋忙起身跟随。

身后,那店小二悻悻拾起桌上的十两银子,不禁对比后摇头叹,堂堂王爷和那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不如先头那一双尚未及笄戴冠的兄妹俩知礼。瞅瞅他们俩这几道菜,总共才动了几口。还真是皇子不知平民愁,想必宫里头山珍海味是吃不惯他们店里头的粗鄙饭菜,浪费更是家常便饭。啧!同样收了人家三两余钱打赏,这店小二却不觉感激梁允大方,还叹皇家奢靡。

“快走!”走出店门不远,小二月忽然右眼一跳,直觉梁允怕不是会再次追来,拉着何书桓就往前跑,匆匆拐进就近墙角。

下一刻,梁允怒气冲冲踏出那酒楼店门,左右竟不见了小二月和何书桓二人,顿时一愣。

“王爷?”梁允猛然止步,皮洛秋差点撞上,不免出声疑问。

不见了那二人踪影,梁允心下恍惚,他还没来得及向她解释……他追她来,本是为了向她解释,他不是故意抢她,更不想气得她出来另觅饭食,怎地却又成了……

听闻皮洛秋疑问催促,梁允暂压下心中复杂,回头看去,忽然恍悟,若不是皮洛秋追来……

梁允皱眉,顾不上什么君子不君子,冷声道:“时候不早,我该进宫,你自己回府吧。”说罢,往官道上头也不回地去了。

这若换是从前,梁允都会送皮洛秋回去,反正顺路。

盯着梁允匆匆远离背影,皮洛秋暗自握了握拳。这一顿饭吃下来,梁允竟是借她亲近,惹眼二月,皮洛秋怎看不出。

皮二月!皮洛秋心中恨骂,一反在梁允面前娇柔形象,气势汹汹独步回府。

“小姐,他们走远了。”何书桓探头看后告知二月。

忽然,二人相视皆笑。

何书桓直白问道:“小姐不喜殿下?”

小二月也是直白点头道:“还不够明显吗?”

何书桓摇了摇头,提点道:“小姐若是有心,日后更不该如此惹气殿下。”

“我惹他?”小二月瞪眼伸冤,“明明是他惹我。”

“小姐可知,”何书桓老气横秋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如今殿下已是被小姐惹得方寸淆乱,只见你我走得近便会生气。小姐偏偏又每携我随行,当真不是故意惹气殿下?”

“你我相近,他不知退?”小二月瞠目,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他都和皮洛秋勾搭在一起了,凭何看不惯你我相近。”

多说无益,何书桓相信二月心玲珑,只需时候必能想通。至于是想通,她其实在意梁允和皮洛秋走得近了,心底里远没有她口头说的对梁允不喜;还是想通,她既坚持,便该换个法子应对梁允。这是只有她自己看明白后才能做出的决定了。

确定梁允入宫,何书桓送了小二月回府,方自离去。

小二月这一下午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苦苦思索。既得何书桓提点,她自己心里如何她自己最是清楚。每每见到梁允和皮洛秋同行,她心里都不是滋味。反观梁允看不惯她身边伴着何书桓,不都是一个道理?于是乎,她更同何书桓要好,梁允愈同皮洛秋相近,竟都是为了惹气对方?

恍悟间小二月心中甜苦参半,只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曾对他一心向往,终归属孽缘,今生不盼,这孽缘却自难断吗?

小二月摇头不断,摇散了她心中不该有,选择了坚持。不是这孽缘难断,是她心不果断。如此一来,她必该换个法子应对梁允。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确实让人心痒难耐。反过来……小二月眼睛一亮。

“小姐,宣亲王殿下又来了。”晚饭时间到,厨房丫鬟过来传饭,并告知。

梁允这么快又不请自来?小二月一挑眉,立即变笑,心道,来得好!

“知道了。”回应厨房丫头后,小二月不去餐厅,而是立即迎去厅堂。

这次少了何书桓在场,梁允见了小二月既已心平气和不少。巧无人在侧,梁允立即急道:“我不是故意抢你。”

小二月一愣,还算迅速反应过来梁允是说中午的事儿,但装作不懂,“王爷所谓何事?”

梁允张了张嘴,却不好意思重申一遍。

小二月甜笑道:“无论何事,定也是二月不该,还请王爷海涵。”

这时,皮洛秋赶到,立即栖身向梁允,将小二月挡在身后,热情唤道:“王爷。”

梁允立即拉开与皮洛秋一步间距,是嫌皮洛秋挡眼,诧异打量小二月不断。他怎么觉着她跟之前不太一样?

察觉梁允不便打量目光,小二月侧移一步,抬头继续冲梁允甜笑。

这下子梁允肯定了,小二月对他态度当真不同。倏忽间梁允却是浑身一颤,不懂小二月为何有了如此转变。明明她笑得那么甜,为何他却觉得毛骨悚然?

“王爷,您怎么又来了?”皮照民稍慢到来,脱口道。

梁允面上一囧,只能是冲着皮照民笑笑。

“爹爹,瞧您这话问的。”小二月出声打圆场道,“午时招呼不周,失礼于殿下,为做弥补,是我请殿下赏脸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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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双姝斗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九十八章双姝斗哦!呃……”皮照民古怪地来回看了看自己这两个女儿和梁允,太过诧异以至于说话有些结巴,“殿……殿下……请……请至餐厅……”

“王爷来得正是时候。”小二月接替父亲笑道,抬手示意梁允先行。

梁允一步三回头,但皮照民已至身侧,皮洛秋紧随在后,几步不便再看末尾小二月。回过头来,梁允面上古怪更比皮照民。小二月态度疏忽诡然,他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餐厅内,皮襄氏已至,见梁允忙起身问安,让道:“王爷请上座。”

梁允尊长道:“老夫人安好,免礼,请坐。”顺势坐上了皮曲氏位置,他记得,旁侧本该是小二月位置。

这时,皮曲氏也到,不等问安,梁允忙道:“皮夫人免礼,快请坐。”

皮襄氏身侧,梁允另一侧本是皮照民位置。这会儿皮照民坐在了皮襄氏另一侧,好叫皮曲氏仍能挨他而坐。皮洛秋一个箭步抢占了小二月位置。皮曲氏招了招手,示意小二月到她身边坐。小二月却坐到了皮襄氏另一手边,同样靠着梁允另一手边坐了。如此一来,梁允便是被小二月和皮洛秋夹在了中间。

这偌大的桌子空出皮襄氏对侧一角,虽然左右手边皆有坐人,皮襄氏却觉少了谁。

“怀礼怎还未归?”皮襄氏问道。

不等皮照民答,梁允解释道:“今日午后进宫,父皇指我一份差事,怀礼瞧我心烦,主动分忧,许在我府中耽搁几日。”

皮襄氏听后点了点头,并不怪梁允随意支使皮怀礼。身为梁允伴读,这本是皮怀礼分内之事。至于皮怀礼在他府内忙碌,他还反倒有空到得皮府做客看似不公。在座的谁又敢谴责梁允呢?

梁允和皮襄氏说话间,小二月察觉近前菜色皆是梁允不喜,招手身后丫鬟上前重新布菜。这丫鬟不比贤香,光看小二月使眼色,没那个眼力见懂得她意思,仓皇无措。小二月干脆亲自起身,端起一盘西芹百合、一盘茴香肉糜,递给这餐厅丫鬟,叫之移至皮照民和皮曲氏一侧。

看近前还有一盘红烧肉,小二月稍有犹豫,还是端起,也叫这丫鬟送至了对面。不是她亲手做的,皮府厨娘按照皮襄氏和皮照民胃口,惯将这道菜做得软烂多糖。梁允曾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动,嫌弃太过甜腻。他喜欢的,是火候略浅,留有一定嚼劲,咸甜适中的红烧肉。

想了想,小二月将一道红烧肉炖芸豆代替移至近前。这拿来炖芸豆的红烧肉只为借味,更早出锅,还留有一定嚼劲,菜中又另加盐,正合梁允口味。小二月又移来一道西红柿炒蛋、一道茄镶肉。比起桌面上更加精致菜色,远难比宫中珍馐,梁允吃惯了的,从不觉稀罕,反而是这些平民菜色被他所喜。

她太了解他口味。她怎么如此了解他口味?

小二月一番贴心举动,看在桌上众人眼里,心思各异。尤其是梁允受宠若惊,直盯着小二月嘴角不由上翘,掩不住欣喜。小二月回以甜笑,更看呆了梁允。不管她为何而变,变得如此,都是极好的,梁允受用不尽。

“王爷吃菜。”皮洛秋忙夹了一口菜入梁允碗中,唤梁允回神看她。

梁允看也不看,夹菜入口,稍一咀嚼,顿时皱眉。他口中味道腥苦非常,难忍忙是吐出,这才瞧了皮洛秋一眼,说怪不怪,脸色总不太好看。

“王爷……我……”皮洛秋惊察自己不小心夹了一只死蛤入梁允碗中。她自不是故意,只是面前几道菜,三道是小二月布来,她私心不愿去夹,才是夹了一只这辣炒花蛤。谁知这一盘子花蛤偏偏就藏了这一只死的,还好死不死就被她送进了梁允碗里。

“端下去!”皮洛秋难以给梁允解释,迁怒唤一侧丫鬟骂道,“厨房怎么做事的?死蛤不挑干净,竟端上来。若是吃坏了殿下身子,我们皮府上下……”

“且慢。”小二月制止了那丫鬟将这盘菜撤下,命其端至自己近前,打眼一看便知,其实厨娘已是仔细,但人总难免犯错,还是落了仅那一只死蛤未能挑出。那只无壳难辨,怪只怪皮洛秋贪懒,给这画蛤去壳又不难,却不愿脏了她那双指甲上刚染了凤仙的玉手。

小二月放心大胆地用手拈起一只直接送入嘴中,轻轻咬去蛤肉,立即笑叹:“真鲜!”这嘴角的笑意更深,不用藏眼底讥嘲笑道,“不过是不小心落了一只死蛤,姐姐何必动怒如斯。我看这盘中剩余花蛤壳皆开,定都鲜活,弃之可惜。姐姐和殿下不用,我吃便是。”说着,小二月手指又拈起一只来。

“无碍。”梁允看小二月吃得欢,不由也伸手拈起一只来送入嘴里,顿觉味道果真鲜甜,冲去了口中腥苦,面上露笑。

“啊呀,怎能叫王爷脏了双手,我来吧。”小二月忙掏出腰侧香巾执起梁允一手悉心擦拭,后不叫梁允辛苦,自己去壳,将蛤肉一一送至梁允碗中。

小二月送一只,梁允便毫不迟疑地夹起来送进嘴里。二人面上笑意不断,好一副妇容夫纲你侬我侬的和谐景象。不由看呆了皮襄氏、皮照民、皮曲氏三人。

皮洛秋见状尤其刺目,几次欲抬手终舍不得她刚染红的纤纤玉指,最终两手落下桌面渐渐紧握成拳。那尖利好看的指甲抠入了自己掌心肉疼都不自知。

幸而这一盘花蛤看着多,其实不过二三十数。不一会儿小二月全部剥光,回头看,梁允一只不落倒也都香甜吞进了肚中。小二月不由露齿灿笑,但惊觉心下不该欢喜,忙撇开头不再看梁允。

小二月不断警示自己,只是做做样子,只是做做样子!按照计划,她热情讨好他几日,该不用多久,他便会觉出她跟寻常女子无异,对她失了兴趣。

“辛苦了,吃菜。”梁允还未察觉小二月异状,感念她帮自己剥了一整盘的花蛤,帮她夹了一片西红柿入碗。

小二月重新端起笑脸抬头,却见梁允贴心为她夹菜,面上笑容好不温柔。小二月心下一悸,忙再低头。

许是烛光映着那西红柿叫些许红色投在了小二月脸上。梁允只见小二月面上倏忽飘红,状似羞赧,心下忽也一悸。梁允感知自己心下悸动,目光却不闪躲,直到小二月终于夹起了碗中那片西红柿送入嘴中,不堪梁允视线纷扰,无奈牵牵嘴角嗫嚅道,“谢王爷……”

梁允才觉心满意足,回头也夹了一块西红柿入嘴,瞬间被酸得眨眼皱眉,但很快眉目舒展开来,又是甜笑。他本怕酸,这块西红柿好巧不巧就可酸,可是他现在心里甜,再酸的东西嚼着嚼着都觉得甜了起来,可好吃呢。

小二月虽是低头,但眼角余光不免注意到梁允面上先酸后甜,那笑颜分明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心下悸动不灭更烈。小二月再不敢多看梁允,盯紧了眼前菜色,匆忙扒饭,专心吃菜。

至此,梁允和小二月虽都不再看对方,也不再多互动,但两人近坐,好像有一层殷红霞光将两人包裹覆盖。也不知是不是烛火暗了些,橘红反的。

“咳!”皮曲氏举筷不动良久,此时猛然回神,招呼身后翠儿道,“那头烛火暗了,你去挑挑。”

“是。”翠儿应声后立即重新挑亮了梁允和小二月一侧灯烛。

梁允和小二月周身红光不见。皮曲氏瞧着心头仍乱,但随之舒缓些许。

这一顿饭吃下来,除了皮洛秋勉强端笑,无人察觉,可算是宾主尽欢。

皮府全家人送梁允至大门,梁允都是带笑离去。

小二月本打算便自回房歇息了,却被皮曲氏叫至房内。

“二月,你怎么回事?”

“嗯?”二月不懂皮曲氏所问何事。

“你可是为了气洛秋,故意同宣亲王殿下亲近?”皮曲氏只看懂了小二月一半,原来误解。

小二月一愣,倒是忽然明白了心中舒爽来源。这一顿饭,旁人不察,她隔着梁允还能时刻留意着皮洛秋气得够呛。她其实原本也没想把那一盘子花蛤都剥给梁允的,却是瞅着皮洛秋那气相,不由自主地一只接着一只剥。要维持着脸上笑容,她一点都不为难,原是发自心底里,不过不是因为梁允吃她剥的花蛤吃得香,大半是因为皮洛秋越气她心里越舒坦。

瞧着小二月不说话,皮曲氏再次误解,以为被她说中了,摇头叹道:“二月,你和洛秋都到了这般年岁。我瞅着洛秋成熟稳重许多。你本不喜宣亲王殿下,何苦见洛秋和殿下走得近了,却又要插足干扰?你可不如洛秋懂事了。”

“娘……”小二月第一次听皮曲氏如此拿她和皮洛秋作比,竟还数落她不如皮洛秋,心下哪里服气,委屈辩道,“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误会了?那你给我说说,你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皮曲氏说道,“听翠儿说,午时殿下过来,你还一副人家欠你钱的模样,当真胆肥的,还跟殿下抢菜夹,对殿下如此无礼,幸亏殿下宽宏大量,不跟你这小女孩儿家计较……”

“娘……”皮曲氏数落不断,小二月无空插嘴,听着听着心里头却更不对味,强行抢话道,“翠儿究竟是怎么跟你说的?哪里是我跟他抢菜,明明是他……罢了。娘,其实……”

小二月不瞒皮曲氏,将她打算如何讨好梁允,盼着梁允因她态度转变,失了对她兴趣,一股脑都说给了皮曲氏听。

皮曲氏听后脸上一阵诧异一阵好笑又是一阵担忧,“多此一举。”

“娘……”小二月能解释的都解释了,觉得这次皮曲氏不懂她,也不再多解释,只道,“娘你不懂,就不要管我了,我自有分寸。”

皮曲氏无奈,放了小二月回房睡觉。

第二天。

除了早上,梁允和其他几位皇子都得了圣上特许听朝,不得抽身。此外,无论是午饭、晚饭,一到饭点,梁允都准时到得皮府。仿佛皮府成了他家餐厅。除了吃饭,他午后还要管照生意,晚上回府仍要办公,都不多做逗留。

一连几天如此。

好歹,他每次再来都带回了皮怀礼。皮家人虽有几人无奈,次次也都欢迎。

座位上,梁允身侧总伴着皮洛秋和皮二月姐妹双姝都亲昵侍奉,面上都一派和谐,实际双姝明争暗斗,梁允倍觉受用。皮怀礼第一次少见多怪,见家人都不劝说,自己几次张嘴也不知该如何管,不了了之,之后也是惯了。

五日后,皮怀礼刚帮梁允忙完了上一桩圣上布下的差事,得以归家。第二日,圣上却又布了一桩差事。这一次,梁允直接甩手给他。皮怀礼心知梁允每日挤出时间,就为了折腾到皮府用饭,心下虽有小小抱怨,但仍挺身分忧。

身为梁允伴读多年,皮怀礼跟梁允相处已是如同兄弟,最是清楚梁允为人。家中两个妹妹,无论是谁若当真能得了梁允青睐,皮怀礼都觉着两个妹妹是极有福气的,乐见其成。

用不了几天,皮怀礼便是看清梁允心之所向,不由怜惜皮洛秋。

一日饭后,皮怀礼告假,请梁允先回,到了皮洛秋房中。

“妹妹。”

“哥哥。”

一声呼唤后,二人片刻无话,互相瞅着,竟觉陌生。他们本是亲兄妹,怎会生疏成了这般?

“妹妹……”“哥哥……”二人忽然同时说话,又互相谦让。

片刻后,皮洛秋忍不住先说道:“哥哥身为王爷伴读,可要帮衬着妹妹些。”

“妹妹……”皮怀礼此来本是欲劝说皮洛秋,梁允更喜二月,不忍皮洛秋日后心伤。可是皮洛秋先道求他帮衬,他话怎还说得出口。

皮洛秋瞧出梁允眼中迟疑藏话,惊道:“哥哥莫不是要劝我退,支持皮二月?哥哥你怎可?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啊!”

皮怀礼皱眉,“你和二月都是我的亲妹妹。”

“不同!”皮洛秋心头火起,叫道,“我们是一个娘生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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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豁脸面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九十九章豁脸面皮二月和皮曲氏合着曲家人害死了她们的娘亲。她们是仇人啊!

皮洛秋忽然收声,只在心中呐喊。今时不同往日,世人不知皮家还有个大夫人皮李氏,都只道皮府夫人皮曲氏贤良淑德,教养出的嫡女小姐皮二月自幼天才,人美声甜经商有道。这家里早已没了她皮洛秋的位置。

皮洛秋深深凝望皮怀礼,最失望,就连皮怀礼都跟世人一样。

“妹妹忽感身子不适,哥哥请回吧。”皮洛秋沉痛闭目道。

“妹妹……好生歇息。”皮怀礼走出房间,皮洛秋立即将门关上落锁。

这一夜,皮洛秋万难合眼。第二日一早,便早早出门去。

齐管家到了小二月房间,代为传饭。

“有劳齐管家。”小二月说着,疑惑看了齐管家一眼。

齐管家果然还有事找她,道:“洛秋小姐刚支了三千两银子……”

“你说什么?”不等齐管家说完,小二月惊呼打断,“你给她了?”

“夫人吩咐过,若是洛秋小姐……”

小二月摆了摆手,并不为难齐管家,只问道:“她可说了作何用途?”

“洛秋小姐没说。”

小二月皱了皱眉头,但很快舒展开来,对齐管家道:“知了,这个月府中的月用可还够?”

“够的,小姐无需忧心。”齐管家也算是看着皮家里这三个孩子长大,二月最是年幼,也最是乖巧懂事,偶尔目中深沉,只叫人觉着心疼;怀礼少爷知书识礼,向也待人和睦,从不惹事生非,冠礼后更觉成熟稳重;唯独是皮洛秋,幼时尖酸善妒,长大了还以为懂事许多,但齐管家看她回府这几日,银子花得如同流水,还明目张胆地勾搭上了梁允,每日打扮得狐媚妖娆,惹得人天天往家里跑,也不害臊……

唉……身为下人,齐管家本分,这些话藏在心里,并不同人说道。

“小姐快请到餐厅用饭吧。”

“嗯。”

简单吃过早饭,小二月到了库房查看账册。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皮洛秋归家不过半月,竟已从库房支走了合计五千两银子。五千两是什么概念?小二月眼睛一眯,心里头忽然有了个想法。

“王爷安好。”

“小姐别来无恙。”

小二月和梁凨璿相视一笑,一同步入缬彩坊后身。

“你找我来所谓何事?”没了外人,梁凨璿直白问道。

“二月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王爷请看。”小二月直接将皮府账册递给梁凨璿。

梁凨璿打眼一看那册封上书《皮府账簿》,摆手不接,道:“你有事但说无妨。”

小二月也不坚持,收回账册道:“皮洛秋自打回到家中,半月时间不到已是从库房支走了白银五千两。”

梁凨璿挑了挑眉毛,一方面敏锐觉察小二月和皮洛秋不睦,一方面也是诧异皮洛秋怎么需要那么多银子。这五千两都够……

小二月继续道:“我猜,她许是久未归家,已不惯住在家中。”

“你想我帮你查查,她是否在京中另购了宅邸?”

“有劳王爷。”小二月笑眯了眼睛。

“你私下里唤我名姓便可。”梁凨璿真挚道,眼里藏着笑意。

“凨璿,”小二月唤着,打量梁凨璿片刻,“你最近爱笑了许多。”

梁凨璿一愣,还不曾察觉自身变化。那惊讶的模样好像是未经人事的小孩子,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彷徨无措。

小二月瞬间睁大了双眼,牢牢盯着梁凨璿,不愿错过半点他那可爱模样,稀奇得不得了。

“咳!”梁凨璿被小二月瞅得有些不自在,借口告辞。

离开缬彩坊后,梁凨璿立即派人去查。手下人手脚麻利,只用了两个时辰便查出,皮洛秋并未在京中直购宅邸。但手下人还查到,皮洛秋是用那五千两买了……

梁凨璿听后诧异,立即命手下封锁消息,犹豫了一整日却不知该不该告知小二月。

当晚,梁允准时又到皮府用饭。

说不上来的,皮洛秋今日特别乖巧,整顿饭不曾言语,自顾低头吃饭。小二月觉察后也不对梁允多献殷勤。许是二人都乏了,无力再一味地讨好梁允。

小二月尤为气恼。梁允日日来,她日日讨好,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腻烦?

饭后,皮洛秋却忽然叫住梁允,请他至她房中相谈。说时,皮洛秋眼波流转,似怨似哀。梁允不忍拒绝。

看皮照民点头同意,梁允大方随皮洛秋至其闺房。一进门,皮洛秋立即挥退多宝至门外守着。屋内只余他二人,孤男寡女实不应该,但多宝只迟疑片刻,不敢违抗皮洛秋,退出门去。

梁允皱了皱眉,率先欲言又止。几日来,因为小二月的态度转变,验证了那句话,“人生有所求,求而得之,我之所喜。”梁允越发清楚,自个儿欢喜的从来都是皮二月,而非皮洛秋。若从二人中选,他自然选择前者。对皮洛秋,他还该有所交代。

“王爷……”

“洛秋……”

二人同时张口,梁允因心中怀愧,让了皮洛秋先说。

“王爷可曾真心欢喜洛秋?”不想,皮洛秋竟直白问道,一双眼睛紧盯梁允,不见半点女儿家羞态。

梁允几经犹豫,斟酌后道:“你是个好姑娘。”

皮洛秋几不可见眼露讥嘲,呵!男人,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妻不如妾,妻不如偷,骨子里都贱。皮二月好一招欲拒还迎,竟是技高一筹。她看得太清楚,现在梁允满心欢喜着皮二月,不过是被讨好几日,已经是飘飘然不知何在,眼里哪还见她皮洛秋。她输就输在,不该一开始就对梁允好,好得梁允将之当成了习惯,都不知感念着她的好。反过来,皮二月一开始故作不待见,突然对他好了,他却是受宠若惊,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赐。也是她自己犯错,怎么就信了皮二月对梁允不待见,哪个女子又当真会对梁允不待见?她实是错得离谱!

皮洛秋忽然低头,掩去眼底恨意,指甲狠狠抠进掌心。再抬头,她眼里闪着泪光,戚戚楚楚道:“王爷可知洛秋却是一心向着王爷?哪怕王爷心里、眼里,摆着的,看着的都是别人。洛秋的心里、眼里,摆着的,看着的都是王爷。”说着,皮洛秋忽然两手紧紧抓握梁允一手摆放至她胸口。

梁允几次抽手不成,瞧皮洛秋眼中带泪,又不忍心更大力抽离,只得任她拉着。

“王爷,我心好痛,但我这颗心都为王爷而跳,即使痛着,洛秋也只盼能一生陪伴在王爷左右。”皮洛秋的心跳,通过掌心传达,确实鼓动快速。

“呜……”皮洛秋哭着扑进梁允怀中,两手紧紧环绕其背后,叫两人的胸口得以紧贴着,“王爷,您此刻的心跳可也是为了洛秋而动?”

梁允忽觉口干舌燥,两心相贴,韵律不同,略为惊讶自己的心也跳得厉害。

皮洛秋倏然抬眼,眼中泪晶莹一颗如珠儿滚落,面上却竟绽放如花盛开笑颜,“洛秋好欢喜,洛秋欢喜您啊!”

好美!梁允心跳更快,似乎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脑子有些混沌,但觉皮洛秋面上笑颜凄凄而绝艳,楚楚动人,煞是好看,好看极了。如此美人,满心满目自己,闻着她身上香气,梁允不由闭目,寻着那好闻的味道缓缓低头,轻轻吻上了那娇艳嫣红。

第二天。

皮府餐厅内,皮照民、皮襄氏、皮曲氏皆紧皱眉头,瞧着梁允面上不自知,皮洛秋脸色红润,似喜似羞。

小二月这次好像躲避瘟神一般,远远坐到了梁允正对面,硬生生挤在了皮照民和皮曲氏中间,瞧着梁允和皮洛秋那面上神色……

“大尾巴狼……”小二月不由低声骂道。声音不大,在座的人都安静,尚能听清,不过无人责怪小二月对梁允出言不逊。

昨夜,梁允并未离开皮府。今儿一早门房报告给了齐管家。齐管家几经斟酌,不得不告知了皮照民。

皮照民初闻诧异,还不信,但不免心下担忧,匆匆到了皮洛秋房门口,好巧不巧的,正撞见梁允和皮洛秋双双打那门里出来。昨夜发生了什么事,瞧着那二人面上表情,梁允见了皮照民立即低头不敢直视;皮洛秋亲近挽着梁允手臂,躲藏于后……孤男寡女的共处了一晚上,还能发生什么事?

“你!你!你们……”皮照民亲眼所见,瞬间气炸,但颤抖着手指着二人半天,血压步步高升,半天也骂不出一句。

那片刻间,皮照民头脑纷乱。皮洛秋是他的亲闺女,亲闺女啊!竟然堂而皇之引狼入室,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怎能干出这种事来?当他死了不成?气死了,这是存心想把他气死啊!

至于梁允……

皮照民复杂看着梁允许久,这次实在忍不住,盯着梁允眼里满是愤怒。他是皇子,堂堂宣亲王,又怎样?身为皇子,更该以身作则。可是他……他……他怎能干出此种事来?

“皮……”梁允张了张嘴,但一时间不知该唤皮照民为何好。他跟皮洛秋共处一夜,再唤皮照民皮舍人不免生疏。可是他和皮洛秋无名无分,这不该发生的发生了,他这会儿也不好唤皮照民别的过分亲昵不是?

梁允只偷看了皮照民一眼,瞧着皮照民满眼愤怒,不由也跟着皱眉。昨夜,他怎么会……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侧头看看皮洛秋,如此信任依靠于他,梁允虽觉有疑,但她既已经是他的人,他自己犯下的事,又怎能质问责怪于她?

“爹爹……”皮洛秋终于出声唤道。

“莫叫我!”皮照民再看不得二人亲昵模样,拂袖转身,大踏步离去。

皮洛秋拽了拽梁允衣袖。梁允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了后头。

餐厅内,其余人已经就座。乍见梁允皆是一愣,再看皮洛秋抓着梁允手臂依偎在后,皮照民面上怒气冲冲……

“噔!”如此明显,小二月瞬间明白,见梁允和皮洛秋还往她身边坐,立即起身坐到了对面去。

“大尾巴狼……”小二月脱口骂了一句便是收声。

三位长辈都不说话,哪里轮得到她数落二人不是。小二月决定静观其变。

好半天,众人都不动筷。

皮曲氏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尝试劝慰皮照民道:“老爷稍安勿躁,事已至此,还请殿下给我们一个交代。”这后半句话则是对梁允说的。

“咳咳!”梁允清了清喉咙,勉强端笑对皮曲氏道,“夫人大量,我昨儿鬼迷了心窍,犯下这等糊涂事,万不该犯下此等大错。但洛秋无辜……”说着,梁允仍不由瞧了皮洛秋一眼,越想越觉得昨夜事情蹊跷。

“哼!”皮照民重重哼了一声。

梁允忙继续道:“还请皮舍人、皮老夫人、皮夫人给我一日时间,我这便入宫恳请父皇,不日迎娶洛秋为……”说着,梁允看向对面二月,他王妃的位置本非她莫属,此时却只能道,“迎娶洛秋为本王侧妃。”梁允还不放弃希望,在妃前加了一个“侧”字。

皮洛秋瞬间皱眉,但此时不敢言语。

噗!小二月始终不看梁允,但此时看皮洛秋好像吞了黄连般有口难言,心下讥嘲,事情都做到这份上,可以说是豁出女儿家的脸面全不要了,该是侧妃还是侧妃,该不该同情她呢?

皮照民面上倒是舒缓些许,自问身份,女儿洛秋既能得了名分正式嫁给梁允为妃,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都是他皮家满门荣耀。瞧皮襄氏面上愁云一扫,成了掩不住的欢喜;皮曲氏也向他点头示意,皮照民决定道:“但凭圣上做主。”

这顿早饭,梁允到底没动。皮照民也没胃口,邀梁允同车当即进宫。

眼瞅着皮洛秋还有心情吃饭,小二月也道昨夜睡得不好,此时无欲进食,借口离去。

小二月走后,皮洛秋吃得更香,好像昨儿夜里累坏了,正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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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有蹊跷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章有蹊跷临上早朝,梁允忽然御书房求见。圣上顿觉古怪,宣了梁允进来。皮照民自去朝堂,并不参与这父子谈话。

“启禀父皇,儿臣欲纳皮府嫡长女皮洛秋为侧妃,请父皇恩准。”梁允开门见山。

“你可想清楚了?”圣上早有耳闻,梁允近半月来频繁走动皮府,每次离开荣光满面,原以为梁允既同皮二月联合经营缬彩坊,该是早已看破他幼时心念“皮洛秋”原是皮二月,且两人已情投意合。不想,梁允竟还请婚皮洛秋。

“父皇……”梁允迟疑片刻,道出实情,“儿臣犯错,昨夜恍惚,留宿皮府,已是同皮洛秋……”

圣上闻言挑了挑眉毛,更是万万没想到梁允能整了这一出,喝道:“胡闹!”

“儿臣知错。”梁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请父皇责罚。”

圣上不唤梁允起身,属实有些气恼。日前梁凨璿才请示欲纳了那青楼女子为妾,自被他严词批评不许。对比之下,圣上向闻梁允洁身自好,还自诩为傲。好一个洁身自好,虽不曾流连青楼,但却竟是堂而皇之留宿到了人家好歹堂堂四品朝员紫微舍人皮照民的女儿闺房里去。这若是传了出去,皮府一家的脸面何在,他们皇家的脸面又何在?

圣上脸上阴云不定,大踏步到了梁允近前,居高临下问道:“你可知皮二月才是你幼时偶遇的皮洛秋?”

梁允一愣,瞬间明了前因后果,苦笑抬头,“父皇先知,瞒得孩儿好苦。”

看梁允表情,圣上明了他已知,摇头叹道:“那丫头古灵精怪的,有点意思。”

念起皮二月来,梁允面上似笑似怨,“父皇早知皮二月才是孩儿心中所喜,虽不点明,但暗中帮衬孩儿许多。是孩儿自己不争气,迟钝后觉,艰难讨二月欢心。”梁允话中潜藏着抱怨。

“你怪我不早提点你?”圣上面上忽笑,“你倒是说说,既已讨得了皮二月欢心,怎么还睡到了皮洛秋房里去?”

梁允面上苦恼,“昨夜孩儿拜访皮府,得皮舍人同意,至皮洛秋闺房,本欲同皮洛秋道明心意向二月,不曾想……”

圣上觉察蹊跷,终于唤了梁允起身,眼对眼问道:“是皮洛秋主动勾引你?”

梁允迟疑着摇了摇头,负起担当道:“是孩儿一时意乱情迷,事已至此,请父皇赐婚。”

圣上沉吟半晌,又问:“皮洛秋出身无恙,皮照民可怨你只纳皮洛秋为侧?”

梁允摇头道:“皮舍人宽宏大义,是孩儿私心……”

“哈哈!”圣上忽然大笑,微微眯眼,道,“古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而琴瑟和睦。今皮照民既不怪你只纳皮洛秋为侧,你仍私心向二月,何不同娶了二人过门?”

梁允惊喜,但觉有些对不起皮洛秋。

圣上看出梁允动摇,教道:“妇人之仁,扰乱本心。早知如此,你昨儿就不该留宿到人家房里去。”

“父皇……”

圣上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皮洛秋有心,不怪你一时把持不住。你若仍难决断,心中有愧,此时无妨先赐了二人同等身份,但切记,日后不可再优柔寡断,顾此失彼。男子三妻四妾平常,向难做到一碗水端平,无需怀愧。娶妻娶贤,正室担当,哪怕隐藏妒心,尚能尽心辅佐你安心朝堂则良,无妨你偏宠所喜,聪颖者自在其位。你正室的位置只能有一人,”圣上眯了迷眼睛,潜台词皮洛秋善使狐媚争宠伎俩,有些小聪明,但明善妒,不可为正,“再多考虑时日也好。”

梁允心有所悟,挺胸道:“孩儿正妃之位非二月莫属。”他心下确觉对皮洛秋怀愧,但因着这份愧疚,却要委屈了二月也只能为侧,当真是顾此失彼,他更不愿,冲着圣上笑道,“遵父皇教导,吾妻既吾之所喜,吾之所喜既贤良聪慧,后室安,更安心朝堂。儿臣不必再多思量。”

“皇上,时辰到了。”这时,华公公出言提醒。

“你且先去朝堂。”圣上命梁允先走,又做思量片刻,问华公公道,“你觉着皮二月那丫头……”

不等圣上说完,华公公已道:“天才之童,自幼聪颖,对敌狠,却又有大量,善安家;虽曾扬言不喜皇家,颇嫌自大,但能自顾韬光养晦,说到做到;还不惧世俗,有胆创新,经商而有道,都叫人高看。如今既已同五殿下情投意合。奴才以为皇上早看好了那丫头。”

圣上一笑,当即提笔书诏。

圣上迟来些许,朝堂之上无人敢议,恭敬守等。

皮照民早见梁允红光满面,随之安心,还觉欣喜,不由也面上含笑。

“皇上到——”太监通传声起。

众臣齐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圣上端坐皇位,“有事奏。”

兵部尚书率先出列,“启禀圣上,西北军传来捷报……”

朝堂事多,有喜有忧,可大可小,圣上专心公事,或当即传令,或押后再议,皆也处理得井然有序。

渐渐无人启奏,圣上忽邀皮照民上前,问:“爱卿日前提案,安民生,而振经济,兴国教,而后定国法,国家之兴起,天下之统一,一从一不可乱,方能十年大成。我看后觉这提案可纳,命爱卿再表细议,爱卿可已列细表?”

皮照民忙应声至前,细道:“首安民生,以农为本,平贫富,济饿民,严防饥荒,无人饿肚子,有闲财,更欲纳财,从经商,需向学……”

皮照民暂细表三项。如今圣鄌太平,无处饥荒,但不可不防,早以农为本,还需加大力度。无田的贫农数多,闲置的土地数广,不惜国库,可扩土贫瘠之地,赐田产,叫人人都有活干,而收获多归佃农,赋税需减免,更严查中饱私囊。此举还可疏城挤,鼓青壮多返乡。只一年,定能改善平民生活。

无人饿肚子,家中有了闲钱,随之振奋。有头脑经商的,该鼓励多从商;有头脑念书的,国中四处该多设学堂。商人多富足,商税可做提高。一来平均国库对农业投入,二来有赋闲可投入国教。贫农多目不识丁,书本笔墨费用之高,叫人望而止步。若国家所设学堂不收学费,对贫苦学生还济以笔墨书本粮米油盐,叫之学习时无忧吃食。不难想更多家庭愿送子女皆入学堂。

此言叫多人诧异。皮照民道:“男人是天,却不可低估女儿家学习用处。”

皮照民特举了梅红堂和自家女儿皮洛秋和皮二月为例。道家中两女儿有幸受梁薛氏教导,女儿之身也不差男儿。皮二月虽早告病退学,粗浅圣贤已受教,学问足够用于经商,经商而有道。如今缬彩坊名满京城,日进斗金。

“我这女儿赚得比我都多,也是惭愧,惭愧。”皮照民一说这话,满堂皆笑。

不过无人嘲笑皮照民不比自家女儿皮二月赚钱少,赞皮二月小小年纪当真经商有道,还是佩服的人多。

皮照民又道:“今我进言,多受女儿启发。女儿虽挣钱多,仍保有初心,不叫金钱蒙蔽了善心,时接济贫苦。有一子名何书桓,母子寻人来京,后走投无路,幸得二月收留,并将何书桓召至门下,济以向学,盼他日后能替女儿报效朝廷。”

皮二月自幼天才,曾多有人惋叹她非男儿身,不然可当大用。闻皮照民此言,更觉二月有心,女儿身无法报效朝廷,仍一心为国为民,凭己之力,为朝廷培养贤才。

皮照民又道:“女儿洛秋尽受梅红堂教导,学成归家,堪当妇德、妇容、妇言、妇功兼备,照民斗胆自诩,女儿该当贤内助,可为将来夫君分忧解劳,谁娶了她可谓福气。”

“哈哈!”圣上忽然大笑,道,“如此说来,这媳妇我可要定了。”说着,圣上瞧了华公公一眼。

华公公步至殿中,高呼:“传圣旨——”

“奉天承运,皇上诏曰:紫微舍人府下长女皮洛秋,自梅红堂学成,获梁薛氏赞,堪为妇德、妇容、妇言、妇功典范,宣亲王见之欢喜,请旨赐婚,得皇恩准,赐皮洛秋为宣亲王侧妃。”

“谢……”皮照民正欲叩首谢恩领旨,不想那圣旨还未念完。

“另,紫微舍人府下嫡二女皮二月,自幼天才,经商有道,街传其人美心善,活菩萨在世,民心所向,与宣亲王合作缬彩坊,日久生情,堪当贤良。赐婚皮二月为宣亲王正妃。愿二女效仿娥皇女英,共同侍奉宣亲王琴瑟和睦。钦此。”

“臣,皮照民……”皮照民叩首恍惚,好半天才道,“领旨,谢主隆恩。”

退出朝堂后,众人立即包围了皮照民,纷纷恭贺。皮照民心中虽还诧异,但被众人道贺声辞哄得眉开眼笑,欣喜之情很快淹没了心中疑问担忧。

不远处,梁凨璿叫住梁允。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梁允春风满面,梁凨璿一时却无话。

“皇兄有事请讲。”梁允笑着催促道。

梁凨璿皱眉问道:“二月可知你请旨赐婚?”

梁允心下一虚,笑容有些僵,但硬着头皮答道:“自是知晓。”

“二月知你同时请旨赐婚于你和她与皮洛秋姊妹二人,竟是答应?”梁凨璿越发质问。

梁允的笑容终于端不住了,皱眉反问:“皇兄此言蹊跷,婚约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先请皮舍人准许,又得父皇恩准,皇兄怎知二月不愿答应?”

梁凨璿察觉梁允话中遮掩,嘴边浅浅一笑,道:“我还有事,皇弟请自便。”说完,梁凨璿率先转身。

几步后,兄弟俩却是一前一后走向了相同方向。二人都要出宫,倒不疑同路。但出宫后,二人还是一前一后,步往相同方向。

梁凨璿猛然转身,问梁允道:“皇弟为何跟随?”

梁允不答反问:“皇兄去往何处?”

梁凨璿嘴角又见笑意,答:“皮府。”

梁允几步追上了梁凨璿,又问:“皇兄为何要至皮府?”

“我与二月有事相商。皇弟也去皮府?”梁凨璿说着再次举步。

“我怎未听二月提起,皇兄怕是事前并未与二月相约。”梁允一步不落,几次欲超过梁凨璿,但梁凨璿也竞相提速。

“皇弟此言蹊跷,我与二月相约与否,二月几时开始需事事向皇弟禀报,皇弟怎知我与二月事前并未相约?”

梁允皱眉侧目,这才觉察梁凨璿嘴角边讥嘲笑意。这知与不知,约与未约,遮掩与否,只有说话的人心里头清楚。梁凨璿可是看破了他说谎?梁允心里头没底。此时无话可答。

梁允更心急,再三加快脚步,却始终抢不得先。

梁凨璿好似游刃有余,又问:“皇弟还未答我。”

“什么?”

“皇弟也去皮府,不知是与二月还是与洛秋小姐有约?”梁凨璿问着,目光一闪,侧目紧盯梁允。

昨夜梁允未曾走出皮府,梁凨璿可是知情,见梁允不答,不由脱口道:“若是后者,皇弟今早才离美人,又急于相见,不免羡煞旁人。”

梁允猛然止步,大叫:“皇兄请留步。”

梁凨璿停下了脚步但不转身,暗骂自己不该多嘴。

“皇兄派人查我?”梁允不知梁凨璿知道多少,谨慎问话。

梁凨璿这才转身,面上笑容诡异,摇了摇头。

“那皇兄怎知我……”话说到一半,梁允又不好继续说下去,怕是不打自招。

“你昨夜到访皮府,不曾离去,今早才随皮照民同车上朝。我知道。”梁凨璿不留悬念,道破,又问,“就是不知皇弟昨夜留宿皮府,睡于何处?”

梁允仔细看着梁凨璿脸色,决定说谎道:“自是睡于客房。皇兄怎知我此去皮府,为见洛秋?”

“不是吗?”梁凨璿问着,也仔细观察梁允脸色片刻,后转头目视前方,像是对自己说话,叹道,“不是便好。”

梁允皱眉,越发觉得梁凨璿古怪,好似知道些……什么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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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凭什么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零一章凭什么和亲王、宣亲王到——”门房大声通传。

小二月巧欲出门,走至门厅。双方已是打了个照面,小二月避之不及。

“二月。”梁凨璿唤二月至近前。

“王爷安好。”小二月弯膝冲梁凨璿,含糊带过,也算一并给梁允请安。

“免礼。你这是要出门去?”梁凨璿唤二月起身后问道。

“是。”小二月始终不看梁允。

“你可忘了我们今日之约?”像是说给梁允听,梁凨璿面不改色“提醒”小二月道。

小二月只看梁凨璿一眼,便是意会,做反问道:“王爷可是忘了我们相约缬彩坊?”

梁凨璿反应也快,做抚额状道:“是我忘了,那你我这便同行到缬彩坊罢。”

梁凨璿转身先出了皮府大门。小二月随后举步,却被梁允挡住去路。这大门口明明宽敞,可容三四人并肩通过。小二月左闪右闪,梁允始终不让,故意拦阻之疑明显。

“王爷你……”小二月终于抬头,对上梁允目光的瞬间生生压下脾气,冲梁允笑道,“王爷该是与姐姐有约,不敢阻挠王爷,快情进吧。”说完,小二月低头退至一旁,彻底让开了路,让梁允得以先进府中。

梁允不顾门房诧异目光,仍执著站于门口。小二月可有耐心,任他目光灼灼,自低眉敛首岿然不动。

“二月?”梁凨璿在门外久等,出声催促,“你怎么还不出来?”

小二月瞧瞧抬眼,抓准时机一个箭步想要从梁允身旁空隙钻出。

梁允一把拉住小二月手臂,终于想好了话说:“别去,我有话对你说。”

小二月几次甩手挣脱不出,正是无奈,忽闻背后皮洛秋人未到声先到,“爷,您来啦。”

想是门房通传之声传入府内,皮洛秋得知立即迎来。

“王爷,姐姐在里头等您,莫叫姐姐久等吧。”小二月低声道,“和亲王殿下也在门外等我。”

察觉梁允手力微松,小二月再试抽手,那握着的手忽然却又收紧。

小二月不由皱眉看向梁允,心里头有火气蹭蹭往上冒,怕是再难压抑。

“我不是来见洛秋的。”见小二月目光何其厌烦,梁允也皱起了眉头,尝试解释道。

“呵……”小二月叹息般低声一笑,目光下垂,不再看梁允眼眸,道,“父兄不在家中,王爷不是来见姐姐,难道要见奶奶和娘亲?我与凨璿有约在先,可不记得,也万不会犯下此等纰漏,几曾约王爷今日相见。”

她叫他什么?小二月话音苍苍,梁允以为自己听错。

“王爷……”皮洛秋已至近前,见梁允紧抓二月手臂,门外梁凨璿尚在等候,眉头隐隐一皱,但立即松开,脚步急了一些,眼见距梁允只几步之遥,不小心踩住了裙摆,“啊!”惊呼声起,皮洛秋猛然向前扑倒。

梁允一只手及时前伸,皮洛秋抓住了他的手臂险险稳住身形。起身后,皮洛秋斜眼见梁允另一只手还抓着二月不放,几不可见再次皱了皱眉头,但立即堆起笑脸,招呼梁允道,“王爷您来了,这么不进来?”那抓着梁允手臂的两手看似轻柔,实则用力,竟拉得梁允不由自主向前一步。

“王爷,请您松手,凨璿在门外久等。”小二月音量仍然不大,但可叫梁允听得清楚,皮洛秋也隐约听见了。

她果然叫他凨璿……

梁允略微失神,小二月终于得以抽出手臂,几步走出门去。

梁允再回头,小二月和梁凨璿并肩而行已是走出十步开外。

“王爷……”皮洛秋亲昵环住了梁允手臂,也不顾那门房古怪目光,“王爷您快请进。”

缬彩坊。

店里头正忙,小二月免了贤香伺候,叫她专心照顾店面。桌上的茶水凉凉,倒也是今早上新沏的,尚还能用。小二月给自己和梁凨璿各倒了一杯,二人并不口渴都不动用。

“前头我托你帮我查的,有结果了吗?”小二月以为梁凨璿找她是为此事。

梁凨璿答道:“皮洛秋并未在京中购置宅邸,想来也无需如此。”

小二月挑了挑眉,但很快明白过来,又问道:“圣上给皮洛秋和梁允赐婚了?”

梁凨璿忽然不答,欲言又止。

“怎么了?”小二月察觉古怪。

“父皇今日在朝堂上宣旨,赐婚梁允与皮洛秋和你,姊妹二人效仿娥皇女英……”

“什么?”小二月惊叫打断了梁凨璿,不可置信地瞅着他好像见鬼了一般。

“父皇道,你和他合作缬彩坊,日久生情……”

“屁!”小二月直接爆了粗口,再次打断梁凨璿,“缬彩坊合作的又不只是我和他,还有你呢。圣上怎么不说我和你日久生情,他和你日久生情……”

“所以,梁允请旨赐婚,事前你全不知情。你不愿意。”梁凨璿好笑地看着小二月口不择言,反过来打断了小二月道。

“我知……我知道他今天一定会向圣上请旨赐婚,但那是因为……那是他和皮洛秋的事,与我何干?”小二月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好歹没把昨夜梁允留宿皮洛秋房中的事儿给捅露出去。

梁凨璿仔细盯住小二月双眼,追问道:“梁允今日为何一定要向父皇请婚?”

小二月回避了梁凨璿探究视线,只道:“这你就别问了。重点是,圣上凭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也赐给梁允呢?”这话其实说到一半,小二月已经自己找见了答案,很是无奈。

凭什么?就凭人家是皇上,梁允是皇子。皇上说把她赐婚给他儿子,这好像是莫大的荣宠,她该感恩戴德才是。

然而,她不想要啊!这她上哪说理去?

梁凨璿瞧着小二月表现,问出的话虽没能得她亲口回答,但也已经得到了答案。梁凨璿片刻犹豫皱眉,几次张口,见小二月兀自陷入怨天怨地仇恨皇权无我之境,终是将几欲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却是鬼使神差地问道:“你不愿意嫁给他,可愿意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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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嫁给我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零二章嫁给我啊?”小二月一愣,恍惚回神,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梁凨璿解释道:“就像你前头所说的,缬彩坊合作的不只是你跟他,还有我。若要说日久生情,你我……”

“王爷说笑了。”小二月并不听完,忙是委婉拒绝。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梁凨璿并不介意,笑了笑道,“眼下,父皇降旨,只是赐了婚约予你和他。我想,要真正履行这婚约,总要等到你及笄日后。而且,今日之事仓促,父皇忽然下旨,只闻朝堂,尚未公布于天下,近日或还有人上书奏异,再做权衡。毕竟在众位皇子之中,梁允身份地位不同。”说到这里,梁凨璿顿了一顿。

小二月意会,冲着梁凨璿点了点头,表知晓。

梁凨璿继续道:“父皇可是赐婚你为梁允正妃,皮洛秋为侧妃。这侧妃之位或无人异,你这正妃的位置却大不同。换言之,你虽不愿告诉我详情,但梁允必娶皮洛秋无异,若有人异,他也只能舍你。”

小二月仔细听着,不曾出声,面上平和。梁凨璿先头心中已知答案,此时又更肯定。

“你若信得过我,我可先向父皇请婚,加之众臣上异,父皇或改赐婚予你我。到你及笄日前,尚有时日,我不拦你另觅意中人。若是寻见,你可告知于我。我再请旨父皇,撤除你我婚约,两不相干。若是……”

“好!”小二月拍桌而起,“这主意好,就按你说的做吧。”

梁凨璿笑容略微苦涩,隐去后话。若是你不曾寻见,当真嫁给我可好?虽然他打算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但藏着几分真心。终究,连说都没能说出去。

午后,据悉果然众臣上异,或斥皮家两女同嫁宣亲王,长姐为侧,次女为正,似有不妥;或有威高权重之臣直指皮照民不过官居紫微舍人,何德何能,叫两个女儿同嫁宣亲王,还怕他皮家日后恃宠而骄,有闯下大祸之隐患;等等。不外乎是给圣上提醒或说为施压,不支持皮家两个女儿同嫁宣亲王。

梁凨璿等到第二日一早才到了御书房请见。

龙案上圣上眉头紧锁,一并奏折看后压置,案上已是堆积如山。

“噗通!”梁凨璿直接跪于圣上面前,腰板挺直,话声铿锵有力,“请父皇撤销前旨。”

圣上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不答。

“儿臣与弟弟共同皮二月合作缬彩坊,若说日久生情,儿臣才是与二月情投意合。而弟弟更喜皮家长女洛秋。父皇,请您撤销前旨,该赐婚二月与我。”

圣上听后眉头皱得不能更紧,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候片刻,梁凨璿忽然抬眼,第一次在圣上面前目露哀凄,似控诉,“父皇,儿臣可曾求你?只这一次,不想心中挚爱,被弟弟夺走。”

圣上心下一悸顿觉怀愧,有片刻不知所措,好悬没看出梁凨璿眼中哀凄是假。梁凨璿像极了他和她,说是心坚强,又嫌太过执拗。怎么可能在他的面前露出如此目光,形同示弱?

圣上看破后叹息一笑,骂道:“你怎么没求过我?前儿你不还求我,想叫我答应你纳了那青楼女子为妾。”

一听这话,梁凨璿眼中的哀凄险装不住,硬着头皮辩道:“儿臣是请父皇同意,父皇不答应,儿臣可曾为难?”

“这么说,我这次若是不答应你,你定要难为我咯?”圣上眼睛一眯,风雨欲来。

“儿臣不敢。”梁凨璿不装了,眼睫低垂,盖住了眼中真正哀凄神色。

“哗啦!”圣上忽然一把推倒了桌案上如山高奏折,“我就是得意了二月那女娃儿给我做媳妇。一个、两个的,全都上奏……你,你也来给我添乱!”

梁凨璿闻见异样响动,诧异看向圣上,也是第一次见到圣上如此怒极模样。

圣上确实是怒极了,并不在梁凨璿面前遮掩。那万分恼怒的脸上,一双眼睛也露出无奈和身不由己。

梁凨璿忽然记起,魏昭容曾经同他说过,“儿啊,莫怨你父皇,其实你父皇也是身不由己。”

道理,随着年岁的增长,梁凨璿渐渐都懂得,但直到此刻,亲眼见到圣上这般模样,他才是真正了解了魏昭容那话中含义。

身为圣鄌天子,天在上,万民皆为臣子。圣上坐在那最高的位置上,受万众敬仰,需日理万机,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已是不易。而凭一人之力,持家都难,更万难凝聚国力,兼顾万事。圣上手下的权利分给朝中众多权臣,他们各立党羽派系,暗潮汹涌,圣上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宫三千佳丽,圣上真正欢喜的,未必位分颇高。圣上哪怕不喜的,但家中兄长或为将帅屡立战功,或是朝中元老底子不可动摇。可怜魏昭容是前者,或连前者都是堪堪称得上。

宫里头还有更可怜的女子,或是她们自己傻,连隐忍割舍都放不下,不能得圣上宠爱,便不能活。她们的下场,或是死了,或是活得比死还不如。

还有的女子……

“父皇,”梁凨璿心下感念着,忽然灵机一动,“您可还记着莲花池畔的夏幽莲?”

圣上闻言身子猛然一僵。

梁凨璿知道自己不该提,但仍继续道:“你曾爱她至深,但夏幽莲心念他人,不适后宫生活。父皇终不忍,还是将她赐婚给了七皇叔大梁王。父皇,您能心疼了自个儿心爱的女人,给之成全。为何不能成全了我和皮二月?”

圣上恍惚,似陷入了对夏幽莲的思恋,时至今日念及,仍心痛非常。

“父皇,二月不喜皇弟,儿臣昨日已同二月……”

“住口!”忽然,圣上暴喝打断了梁凨璿。

“父皇!”

“我叫你住口!”

梁凨璿猛然察觉,自己犯了圣上的大忌。那夏幽莲本已被圣上纳入后宫为妃,但一日被圣上在御花园撞见她私会大梁王。

二人幽会被撞破,竟干脆挺身面对圣上,不再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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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恐步尘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零三章恐步尘那时,圣上大怒。

大梁王却不等圣上指责,挺步护身于夏幽莲前,不顾夏幽莲拉扯拦阻,高声控诉,道他和夏幽莲二人本是情比金坚,却因圣上私心,将夏幽莲抢掳入宫。如今,夏幽莲不过是圣上后宫三千佳丽中一员,半月不得见圣上一面。

夏幽莲本心不在圣上,倒也不至失落。是大梁王心疼于她。大梁王本居于封地,逢年过节回京一次,二人得以在宫中幽会,也一直是光明磊落。他们苦苦掩藏着各自思念,只互问安好,倾诉衷肠。夏幽莲本分,哪怕在宫中生活得万般不如意,向大梁王抱怨后,总也乖乖回到她的寝宫,等着,圣上不知何时想起,临幸到访。

既然大梁王把话说开了,夏幽莲终于也鼓起勇气,反过来不顾大梁王拦阻,挺身向前,直视着圣上双眸,问道,他知不知她在宫中辛苦?

圣上被二人唱和质问沉默。他怎不知?他越是清楚,当年他确是抢夺了大梁王所爱,夏幽莲已入宫为妃,但身在皇宫心仍向大梁王,心中难免失落。夏幽莲确实本分,但面对他也仅守本分,不曾多露亲昵。她的心不在他这儿,又何来亲昵之意?他越少到她宫中,不是他的欢喜不够,相反太多,多到见她对他以礼相待,便觉心头气闷。

如今可好,圣上亲眼所见,大梁王和夏幽莲御花园私会,二人倒是当真不曾愉悦,直到被他发现之前,说话都是隔着几步距离。但,他们互相凝视目光深情如斯。她不曾对他说过的话,她在宫中多么辛苦,都可以敞亮地说给大梁王听。

“你瘦了。”圣上嘴角苦涩微牵。

夏幽莲原本娇俏丰腴,是个顶活泼爱笑的可人儿。可如今,她变得瘦如细柳,整日憋在寝宫不主动同任何人走动,不大说话,不爱笑,面上总是一副凄婉神色。这是圣上以为夏幽莲变成的样子。

她太瘦了,好像瘦的一阵风来就可以把她卷走。那羸弱的模样,叫人见之生怜,怜而可怖。圣上偶尔心中有念头闪过,怕是她要饿死她自己……

原来,她不曾变。虽然她消瘦了许多,但只有在大梁王面前,她又恢复了昔日娇俏活泼神采。原来,她不曾想饿死自己,哪怕只为了一年到头还能见大梁王几面。这世上,总还有她眷恋的人在。

“明善,你若当真怜我,放我出宫吧。”夏幽莲也笑了,笑容中满是乞求。

“我若放你出宫,你要和他在一起?”圣上问着立即皱眉,道,“不许!”

圣上想说,她好歹曾是他宫中的妃子,世人所知。他好歹是他的亲弟弟,世人所知堂堂大梁王。他们不能在一起,被世人所知道。

圣上话不及出口,大梁王和夏幽莲忽然不再顾圣上在场,对视双方情意绵绵。

“莲儿,你知,我再藏不住。山无陵天地合,只盼有你,无所求,求而得之,死不畏惧。”

夏幽莲目中含泪,哽咽得勉强只呼唤了大梁王一声,“钰……”重重点头。

二人相拥而泣,久久不分,好像珍惜着此刻渴求化为永恒。圣上瞧着都为之动容。

圣上动摇着,看着他们如此,因为爱情、亲情,他都想成全了他们,但,他怎能,他们又怎能,当真不顾朝野世俗?除非,他不再做大梁王,带她隐形埋名远走高飞……

“梁钰,你当真舍得,不要国家,不做大梁王了?你一日是大梁王,一日都不能和她在一起啊!”

忽然,相拥的二人微微分开,齐齐凝视圣上。双方对视,万千话语凝为一句。

大梁王道:“哥哥,多谢成全。”

夏幽莲道:“明善,望自珍重。”

说罢,二人齐齐看向身测莲池,面上幸福而决绝。

“噗通!”

“来人!快来人!”圣上惊惶大叫,“大梁王和夏妃失足落水,快救!”

据说,那日宫人从水中捞出的是两具已经冰冷的尸体,仍紧紧相拥。

大梁王和夏幽莲究竟是不是失足落水,众人都私下里猜测,二人其实是私会被圣上撞破,赐死二人以谢罪。当然,如此皇家丑闻,宫中很快封锁了消息,对世人只公布大梁王和夏幽莲在宫中忽然恶疾,暴病身亡。

而圣上,像是故意要弄得宫里人都清楚,他们的猜测正确。不日,御花园的莲花池被填平,其余河池也不许再养莲花。大梁王和夏幽莲的尸首只被草草下葬,并无皇家仪仗,甚至都不准葬入皇陵。

梁凨璿回忆着,倒还知道一条世人,或说宫里头大多人也不知道的。圣上曾只同魏昭容说过。其实,大梁王和夏幽莲没有死。至于现在二人逍遥到了何处,就再不得而知。圣上会同魏昭容说,许是一半出于苦守这秘密艰难,有一人可以说道心下都好过些许;一半或为了讨魏昭容欢喜,不叫她觉得他冷心薄情。而魏昭容会告诉给梁凨璿,则是为了后者,不想叫梁凨璿觉得圣上冷心薄情。

圣上到底是重情重义的,放了二人自由。但正因为圣上重情重义,那二人之事终究成了圣上心中隐藏的一根刺,时不时不小心被碰触到都嫌隐隐作痛。

“父皇!”梁凨璿此时却不管不顾,喝得比殿下更大声,竟是质问,“您难道想叫宫中再多一个夏幽莲吗?”

圣上瞬间被问住,面上怒容仍在但起迟疑。

“父皇,宫中已无莲池,但祖宗风水龙脉不可破,宫中还有锦鲤池、萍蓬池、菖蒲池……”

听着梁凨璿细数,圣上忽然觉察梁凨璿逼迫心思,怒容收敛,嘴角边挂起笑意。

梁凨璿说着说着,察觉圣上疏忽平稳,优哉游哉,自个儿都说不下去了,草草收尾道:“昔日大梁王和夏幽莲可以殉情莲花池畔,父皇若今日不理儿臣,仍执意将二月许配给皇弟,儿臣难保,自己和二月会不会步上那二人后尘,恐污了祖宗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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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都知道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零四章都知道你威胁我?”圣上终于出声。

“儿臣不敢。”梁凨璿嘴上说着不敢,但目光毫不躲闪,面上决绝。

“你又怎知,二月成了宣亲王妃,日后一定会被困宫中?”圣上又问。

梁凨璿咬了咬牙,道:“大皇兄中庸,父皇欲将皇位传给五皇弟……”

不等梁凨璿说完,圣上猛然一拍龙案,喝道:“大胆!”他说着,斜了华公公一眼,后者立即退出门去,挥退附近的小太监,只一人守在门前,不叫内容叫旁人听了去。

“父皇,儿臣以为,五皇弟研精典籍,博纳多容,留意篇章,览照幽微,才不世出,禀聪之绝性,体明达之殊风,慈孝发于自然,仁恕洽于无外。是以武夫怀恩,文士归德。紫微舍人府下嫡子皮怀礼是为伴读忠诚,缬彩坊商客皆赞,海内英儒,国家栋臣,博物多识,通洽君子,年耆德茂,所更多矣。非儿臣一词,敬五皇弟堪当大任。”梁凨璿顿后补充,“天下人都知天子意。”

“哼……”圣上闭嘴哧笑,骂道,“好一句天子意。我几曾说过,贬太子,改立梁允?”

“父皇还不曾。”梁凨璿肯定道,目中疑,不道反问,难道您日后不会?

“我都还没有决定好的事,怎的天下人,还有你,都帮我决定好了?”圣上也笑做反问。

“儿臣不敢。”梁凨璿这次总算退缩了一些。现在是关起门来只有他们父子俩说话,但圣上天子龙威,心难测,梁凨璿身为儿子,也是臣子,都不该妄自揣度圣意。

“还说不敢?”圣上怒容丝毫不再,这才恍惚觉察,日子久了,他心中那根刺横着太久,也该彻底拔出来,叫日后不疼。都过去了,过去太久了啊。看看梁凨璿,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他何苦再因年少耿耿于怀?

梁凨璿不敢应。

圣上自道:“你胆子大啊。今儿若不是你我父子俩关起门来,你刚刚那一番言论,若叫哪个有心大臣知晓,我或都不得不治罪于你,你可知道?”

“儿臣……”

“璿儿,关起门来,你我只是父子。”圣上打断梁凨璿请罪意图,叹道,“你实话跟我说,当真觉得你五弟堪当大任?”

不等梁凨璿应答,圣上竟又问道:“你都不曾想坐上我这宽敞大座?”

梁凨璿一愣,犹豫再三,说道:“爹爹,无关娘亲从小教导,您都该了解,孩儿性子不适合这宫中,从无心上位。”

圣上听后沉思不表。

梁凨璿想了想又补充道:“但孩儿知道,身为皇子,合该肩负重担责任,为爹爹和兄弟分忧,孩儿自义不容辞。”

好一个重担,梁凨璿许也是仓促间难掩真心,看来,哪怕是为王爷,对他来说都是一份过于沉重的担子,避之唯恐不及。圣上不能更明白了梁凨璿心意。

“璿儿,你又当真是同那二月丫头情比金坚,生死不渝?”圣上问得好像比前题更认真,仔细盯住梁凨璿双目。

“孩儿深爱二月,比金石坚。”梁凨璿目光坚定,道出了二月都还不知的真心,面上不由和煦,好不温柔。

“那丫头呢?”圣上忽然又问。

梁凨璿瞬间笑容苦涩。不用他回答,圣上已经得到了答案。

“听华子说,你昨儿下朝后同那丫头在缬彩坊商议许久。是那丫头求你的?只要我先撤销她同五子婚约,该赐婚于你二人,日后你再想个法子悔婚。”圣上其实全都知道。

梁凨璿脑中哗然,失声无可应,一想圣上竟由始至终都知道他今儿……梁凨璿又觉得自己好像跳梁小丑,无地自容。

“唉……”圣上叹了口气,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又好像是在问梁凨璿,“那丫头除了五官生得好看,肤如雪般不染瑕疵,笑容甜的太讨人喜,个子生得也比旁个女儿家高挑些,但该长的地方还没长,虽天生天才,持家而有道,经商有奇才,似通天下大事,也能胜任,但性子也忒古怪了。究竟是哪里迷得你们兄弟两个都围着她打转,信誓旦旦非卿不娶?”

梁凨璿听着好笑,心道,二月表面的优点,能说的可都叫父皇您说齐了呢。还有更多……

梁凨璿说出口的话却是,“儿臣以为,五弟信誓旦旦非卿不娶之人是皮洛秋。”

圣上忽然目光一闪,眉头皱起,脱口问道:“你怎知……”话说到一半,圣上又观察着梁凨璿神色闭口不言。

梁凨璿笑道:“儿臣昨日与二月想约缬彩坊商谈半日,父皇您都知晓。前夜,五弟留宿皮府,父皇难道不知?”

是了,圣上全都知道。梁凨璿瞧圣上面容不得已古怪,就知道他定知道。就是不知道还有些事,他又知是不知?

圣上不答反问,“你又是如何知晓?”

“我受二月之托,本派人查探,皮洛秋支取家中五千两银子,或在京中购置宅邸。不想,皮洛秋却是拿那五千两银子寻人买了勿恋忧。”梁凨璿还瞒着二月,但此时也不知是怎地,向圣上道出,“我想,五弟怕是被皮洛秋下了药。”

“勿恋忧啊……”圣上复念,眉头皱得更深。

先帝在时,曾有边疆小国贡女。公主生得娇艳,初见先帝,便是眼波靥晕微流,明显对先帝一见倾心,但被先帝嫌隙不喜。公主一日求见,却竟能留住了先皇一夜。后叫人发现,她对先帝用药。此事在宫中严禁,先帝正好趁机发落了她。

公主见事情败露,只求最后见先帝一面。先帝念二人一夜有情,倒也心生不忍,见了。

公主道:“翠幕银灯春不浅,记得那时初见。我心向君,君不见,只嫌国仇深怨。若我不是姜国公主,圣上可会欢喜于我?”

先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公主一笑,看出先帝骗她,问世间情为何物,见之情现目中,藏不住,不见思恋,映镜中。她几多对镜自顾,念想着先帝,最是清楚动心不过一瞬,爱与不爱,眼睛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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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张 勿恋忧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零五张勿恋忧边疆公主凄楚一笑,叫先帝动容,本想将她从轻发落,打入冷宫便罢。公主却从梳妆台拿起一瓶,拔塞尽饮。

隐隐有香味散发,似同那夜氤氲满室。她不该对他用药,得来一夜恩情,却终换不来君心似她心。

那药,点于香灯,焚而散诱,不可食,食之如鸩。边疆公主嘴角边已留下一条殷红。她选择了用这药自刎。

忍着腹中绞痛,公主最后为先帝跳了一支舞。她喉咙烧疼,张口定便忍不住喷涌鲜血,再说不得话,却用这一支舞,道尽她对他一片痴情。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两国本不和睦,她肩负起公主责任,舍身和亲而来,不想对他一见倾心,不愿变为甘愿。他是天之骄子,仿佛笼罩华光,那光彩,是她所追逐。仿佛伸手便得,又始终触而不及。父兄传书,边疆告急,他的嫌隙,使得她焦急迫切一夜糊涂,终不悔。如此离别,却道不舍。

这一支舞美绝,就如同她短暂的一生,哪怕短暂,好歹曾片刻绚烂。是她先爱上了他,义无反顾,又肩负国家重任,个中忧愁只有她一人知。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不后悔自己爱上了他,但求自己不再是边疆公主,哪怕是这大明宫中小小女婢,终其一生,不再贪恋触及那华光,只每日得远远观望,足矣。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各有天命,职责所在。是她主动提出和亲,父兄不曾逼迫。到头来,亲情难舍,催促便成逼迫。那夜,她捏着那封家书,想象国民战苦烽火,纠结而又心急得泪流满面。这药是临行前娘亲给予,说叫她引诱不成可鸩杀。不成想,她引诱成功,却用于鸩杀了自己。此时舞蹈,她泪已干涸。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那夜过后,他方醒便觉察蹊跷,虽不质问于她,但怒而拂袖离去。她对镜梳妆,拆辫盘发于顶。之于她,婚后日久,才改梳妆,视镜中自己已成人妇模样,心头苦甜参半。窗外月光犹在,冷冷清清,一如她宫里头,静无人声,无人为她欢喜。随后几日,他都不曾再到她宫里头来,哪怕她派人去请。她连夜辗转反侧难眠,长倚窗望月,不顾寒风刺骨,心里头的冷,才更叫她觉得自己在这大明宫里头无依无靠。她用药求得他一夜怜惜,却也仅止于一夜。旧计重施,怕是再难。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这是她习得的第一首汉人诗词,本不明诗意,但已觉伤。此时,她舞姿踉跄,知晓自己已无力气再多坚持。窗外该是夜深,但望窗外忽明大亮,似有青鸟欢歌,引导她该去前路,一片光明。

她朦胧着眼睛,最后回头深深凝望先帝。目中笑道,我恋你多深有多忧,身不由己,多想劝自己,勿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勿恋忧,不要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凭添忧伤。

边疆公主逝后,先帝拾起她手中滑落琉璃瓶,叫御医查清内容何物。瓶里干净,只凭残留气味难查。后先帝打败敌国,俘虏公主父兄娘亲,父兄不知公主用药,娘亲知情而咬舌自尽宁死不报。国民皆俘虏,尚有人知,但先帝亲问国民,也无人应,皆愤愤而视。

先帝终不得而知,那边疆公主所用药为何物,但命其名曰,勿恋忧。无人知,其实边疆公主最后一舞、一笑,竟叫先帝当真动心,但为时晚矣。

边疆公主尸身被先帝命人封存于琉璃棺木,借送归为名,一路领军直捣黄龙,得以大败敌国。国民被俘后,对先帝怒目而视,望见场中公主棺木却目露尊敬怜叹。

他国虽败,但公主大义,国民铭记。先帝当场赐死公主一众父兄,所有女眷沦为奴命。此国虽平,但只存表面,暗地里仍波涛汹涌,似亟欲卷土重来,复而兴国。

先帝深知其隐患,杀鸡儆猴,命人坑国上下医者,活而埋。告天下,边疆公主用药惑君,其药饮鸩歹毒,严禁再现。

红脸唱完,先帝又厚葬了边疆公主,赐其名孔雀公主,改其国名为孔雀国,并不正式纳入圣鄌版图。孔雀国随后两代国君,却是先帝干预册封,取之公主旁系表亲。之于两国,孔雀国君都形同傀儡,不被国民所喜,也并不被先帝信任。

时至今日,高宗帝忽闻勿恋忧再现,知事情轻重,当即命梁凨璿归于封地,查探孔雀国情势。

梁凨璿封地边疆,正纳孔雀国在内。圣堂版图上,周边小国皆已归属圣鄌,唯当中孔雀国境色灰。

圣上道:“也该将孔雀国正式纳入版图了。”

梁凨璿也先严肃道:“儿臣以为,孔雀国民不知几人乔装渗入京都,该先逮捕收押。”

圣上点了点头,冲外唤道:“华子。”

华公公应声而入。

“孔雀国民渗入京都,或目标众子眷女,惑其重金买下媚药勿恋忧,用而不慎,恐危害众子,荡我国之根本。你即刻派人去查。”

华公公明显一愣,也是花费时刻才想起了那勿恋忧为何物,立即道:“是。”不够守门,当即快步离去。

“你也快去吧。”圣上转而催促梁凨璿。

梁凨璿不动,面上苦笑,问道:“父皇还未道,二月一事……”

“容后再议。”圣上如此说。

梁凨璿并不买账,坚持追问,“儿臣此去,不知何日能归。请父皇即刻下令,撤销二月与五弟婚约。”

“不知轻重缓急!”圣上骂道,都被气笑了,问,“你只叫我撤销她与允儿婚约,都不求我再将她赐婚予你?”

梁凨璿决定诚实道:“父皇都知。二月心不在我弟兄,避嫁皇家之唯恐不及,父皇何苦难为一个小小女娃?”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圣上叹道,“命该为凤凰者,何避命运?她年纪虽小,但我看她命非国母莫属。她只能嫁你兄弟二人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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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取其一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零六章取其一

梁凨璿猛然一愣,脱口问道:“父皇此言……”不可置信而停顿。

圣上笑道:“是你娘她一心盼你一世无争,无忧自由。我看你却也可堪当大用。别怪父皇。你大了,该当不为你娘,只为你自己想想,究竟什么才是你想要的。二月这丫头,我也算从小看大,太合我心意,除非她一世不嫁,要嫁,只能嫁给你兄弟二人。何况我觉着,她若非抗拒皇家,对你兄弟二人倒也并非不喜。男女之事,你也算经历过了,几人是单纯知己?”

“父皇!”梁凨璿急切,欲表明并非魏昭容强迫,他本也一心……而且,小二月和西虹不同……情急之下,梁凨璿一时思绪缭乱,都不知该先从何说起。

圣上摆了摆手,不许梁凨璿此时表白,道:“你且先去,正好趁机仔细想想。话我已经摆在这儿了。你若想要这丫头,此去便将孔雀国正式纳入我圣鄌版图,归时便可将功领赏。”这最后一句话说着,圣上笑得意味深长,“去吧。”说罢,圣上亲自出门,高声唤了远处一小太监,命人去宣六部尚书等人过来。

“是。”梁凨璿只得领命,向高宗帝告辞,退出御书房。

当日午后,梁凨璿不及告别小二月,匆匆离京。

小二月知道时,已经隔了一天。她以为,梁凨璿请婚不成,出于对自己担忧,顿时是急得直跳脚。现在怎么办?只等到她及笄,当真要嫁给梁允不成?

这边小二月正跳脚,那边门房通传,梁允又又又到了皮府。

小二月脚步一顿,抬头望天,看时辰不过清早,早饭他们都已经吃过了,午饭还远得很。梁允这时候来干嘛?真把他们家当成他家后花园了,想来就来?再说了,他都不用去上早朝的吗?

“小姐,宣亲王殿下正厅有请。”小二月听到了外头通传也当做没听见,但替代贤香和雯香,她房内的新晋大丫鬟屏儿进房来唤。

小二月不得已到了正厅。

此时皮洛秋紧抓梁允双手不放,眼中含泪,正道不舍。

见小二月到了,梁允毫不犹豫放开皮洛秋两手,几步到了二月身前,急道:“父皇命我赶去边疆封地,即刻起行……”

不等梁允说完,小二月当即欢喜道:“恭送宣亲王殿下。路上颠簸,王爷您若是想少吃些苦头,不妨一路走快点,越快越好。”

“哈……”梁允啼笑皆非,想要抓起二月之手,一道离别怕日后相思之苦,但不得,多少有些气道,“你就这么急着想赶我走?”

小二月像模像样地摇头道:“我可是为了王爷着想。所谓长痛不如短痛,王爷您走快些,路上辛苦忍一忍,也好尽快过去。”

这时,皮洛秋突然道:“王爷可带我同去?”

梁允和小二月不由都回头看向皮洛秋。

“爷……”皮洛秋得以近前,再次抓起梁允之手,迫切道,“洛秋舍不得您,您说不知此去及时能归,洛秋但觉日后相思,怕挨不过。爷您就带我一起去吧。路上也好帮爷解解闷。”

“胡闹。”梁允骂道,“此去行军,帐中怎可混入女流。你且安心在家等我。”

小二月本想鼓励梁允将皮洛秋带走,被梁允抢了先。一听这话,小二月不由挑了挑眉毛。

梁允再度放开皮洛秋之手,趁着小二月若有所思,将小二月两手抓起,解释道:“边疆有事,父皇命我带兵速去平息。若是此去我能立下战功,父皇道我归时有赏。或许……”梁允想了想,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圣上在同他讲的时候,隐晦提示,他此次若是立下战功,归来即便会撤下太子之位,改封于他。如此一来,他和小二月的婚事可以提前,无需再等到小二月及笄。太子册封典礼之日,可一并叫他和小二月完婚,也行小二月太子妃册封仪式。这对梁允来说是莫大的好消息。对小二月来说却未必。

梁允之所以压下此事,一方面不敢托大,还要等他真正立下战功才行。另一方面,他想要给小二月一个惊喜。能成为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小二月或许也能被逗得眉开眼笑?

梁允打从心底里始终不将小二月不喜皇家之事当真。因为他想不通,旁个女儿家都求知若渴的荣耀,小二月究竟是为什么不喜。梁允以为,当小二月得知太子妃能得封赏真金白银、房屋地契、田产商铺诸多,或许就会改变主意了。她是一个好商人,定能被这些实在的好处打动。

小二月听后问道:“和亲王殿下是否也因边疆之事匆匆离京?”

梁允不知梁凨璿曾向圣上请婚,满心还想象着二月日后得知嫁给他好处多多,便会打从心底里接纳了他,日后该对他好,忽然被问,不疑有他,诚实道:“此次边疆诸国联合来犯,四处告急,父皇命我等兄弟四人皆归封地,领军防犯。”

也就是说,不单单是他和梁凨璿,二皇子和三皇子也牵连在内。

小二月忽然体谅了梁凨璿,国家大事在前,他不辞而别匆匆,不能怪他。倒是梁允,小二月此时没好气地看着梁允,心道,圣上不是命他即刻起行?他还有功夫跑到他们皮府来,就为了跟她和皮洛秋告辞?

“啧!”小二月不察自己咂嘴出声。

梁允瞧着小二月满眼鄙视,自觉自己不该被儿女私情耽误了国家大事,略多嘱咐两句,叫小二月和皮洛秋都在家中安心等他的好消息,便自离去。

梁允走后,皮洛秋一擦脸抹去眼中悬而不落的泪光,面上哪里还见半丝不舍哀凄。小二月诧异,皮洛秋竟不再遮掩,在她面前露出真实。

“妹妹好手段。”皮洛秋嘲道。

小二月冲着皮洛秋笑笑,啥也不说,转身翻了个白眼,直接回房。

她犯不上跟皮洛秋解释。皮洛秋要认为她是故意吊梁允胃口,故意假装不喜皇家,转头却成了梁允正妃婚约之人,定是耍了什么手段。她真不是!倒是皮洛秋,都那么不要脸了,还只能捞到梁允的侧妃这么个尴尬的位置,定然心中好气。气吧,小二月觉着,她目前身上担着跟梁允的婚约,好歹还有着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气死皮洛秋。

呵!那她就勉强先担着这婚约几日,也无不可。

第一百零七章 堂中议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零七章堂中议小二月尚有一事不明。皮洛秋从家中支取了五千两,既不为购置宅邸,那钱又是花哪儿去了呢?难道皮洛秋就是看她赚钱多,想趁着出嫁前多捞点带走傍身?好像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隔日,按照一月之约,何书桓午后到得皮府。皮照民考过何书桓,当即修书一封做引荐,叫何书桓带去善师堂交给姜子阳。

皮照民月前赠予三书,所做考题,原本皆为善师堂入学或靠。何书桓过了皮照民那关,自然也过了姜子阳考验,顺利入读善师堂。

几日后,何书桓无意听得堂中学子议论,道勿恋忧再现,孔雀国祸乱,有心接近众皇子女眷,迷惑兜售……

“这勿恋忧为何物?”何书桓不懂,插言问道。

议论之人与何书桓不大相熟,互相看看,并无人应,各自借口分散开来。

放学后,小二月到了西宅,慰问何书桓这头几日上学情况,“你在善师堂中学习可还习惯?”

何书桓特别赞姜子阳道:“姜老师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得皮舍人举荐,特别照拂于我,常还不耻下问。我觉老师亦师亦友,堂中学氛甚善。”

小二月听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姜子阳为人师表,不只待你如此,对堂中学生皆一视同仁。你几日来能与姜子阳结友是好,但更该多交朋友。你可知善师堂学费里头已包含宿费?还是你担心云娘独自在家?”

何书桓确实不知前日所交学费中已包含宿费,但觉学费昂贵,再多宿费不问不知几何,不好意思再问贤香多支取。

小二月一看何书桓面上表情便知是为前者,无奈笑道:“早同你讲,你且安心念书,其余一切无忧。原本善师堂要求学生一律住宿,宿费便都是包含在学费里头的。但自打宣亲王殿下就读,时常告假回宫,还要带走伴读我哥。许多大家公子渐也多告家中有事,求得老师同意回家中居住几日。现在善师堂仍建议学子皆居于宿馆,但已不设限制,谁人欲归家几日,但不耽误每日按时上课,已无需另外请假。我觉着吧,善师堂中学子家多在京都,频繁走动无碍,老是请假,搞得老师们都烦了,干脆不管,但宿费照收不误,也是贼。”

“呵……”何书桓被小二月逗笑,摇头叹道,“小姐此言差矣。我觉着,老师们原本是好心,宿费交都交了,不住可惜,加以约束。然而可惜,大家公子何惜那点银子。我就不同了,明日我便搬进宿馆。相信不出时日定能广结善友。”

小二月孺子可教地看着何书桓,又道:“云娘独自在家是冷清了些,你每隔几日也可回来看看。”

“不碍事的。”云娘沏好了热茶来,恰巧听见此处,忙是道,“学业为重。”

小二月一闻,立即笑赞:“又买了新茶来?这茶好。”

李淑云倒出三杯,已经无碍同座,入座后也向小二月汇报献宝,“小姐吩咐,给足西宅家用,叫我安心学习茶道。这茶是我用前头剩的苦茶兑了花露荞麦沏的,其实并非新购。”

“哦?”小二月惊讶,忙是轻呷一口,滚烫中只觉花露甘甜,掩去了大半粗茶苦涩,合着荞麦香气,更能带出茶香悠远,可觉回味微苦但讨喜。小二月尝后更赞道,“云娘有心,化腐朽为神奇,茶艺已精。”

李淑云谦虚笑道:“尚有不足,还需多学。”

“书桓已入学几日,明日便移居宿馆。云娘白日里或觉着无聊?自己做饭自己吃,总也落寞。不如明日起你也到缬彩坊,学学看账,或帮着贤香打打下手。你已煮得一手好茶,说不定客人们就为了喝上你一口茶水,都会乐意成为缬彩坊的回头客。”小二月忽然笑而提议。

李淑云一愣,直觉二月好意,但她大喜过望,一时不敢应。

小二月也不设悬,直白告知李淑云道:“每日贤香不在身边,总觉旁个伺候得都不称心。与其另聘外人接手,还是把缬彩坊交给你我能放心些。”

小二月也是喝着这经李淑云妙手调和变得甘甜的苦茶突发奇想,觉着李淑云变得大方了许多,自有玲珑心,也能想出妙法,但生性勤俭善持家不曾变。做买卖,其实善于投机,常能快人一步,一朝发家是一项,能够固本则更为重要。小二月自问不是投机者,不贪图一夕致富,更图一个细水流长。如今缬彩坊已步入正轨,小二月也不求李淑云能帮她把缬彩坊办得更有声有色,但信任李淑云能把账目算得明明白白,一切不必要的支出都能节省下来,可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或还能用她的玲珑心,想出妙法挽救了滞销的货物。

小二月心思细腻,既先道出需要贤香回归她身边伺候。李淑云听后便不拒绝,认真道:“定不负小姐厚望。”

接下来闲话家常。

何书桓忽然提起,堂中学生议论勿恋忧,孔雀国一事。

小二月听后片刻沉默,但觉记忆深处是有好事发生。什么事来着?

“小姐可知这勿恋忧为何物?”何书桓提起此事是心中一直耿耿,苦于无人可问,便是问了小二月。

“勿恋忧是一种……药。”小二月随口答着,女孩儿家多少还是对这种药难于启口,害羞之下回过神来,还是尽量给何书桓仔细解释道,“先帝在位时,曾有边疆公主和亲……后来,先帝封边疆公主为孔雀公主,赐国名孔雀国。勿恋忧被封为禁药。怎么,善师堂中学子竟有人议论起了此事?”

“议论之人为几部尚书之子,我与他们结交甚微,只得从旁听得几句。”何书桓听过小二月解释,原本好奇之心变为谨慎,提醒小二月道,“我听他们说,孔雀国奸细混入京都,专门迷惑众位皇子女眷兜售这勿恋忧。如今小姐已同宣亲王殿下定亲,还该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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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挑明白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零八章挑明白不等何书桓说完,小二月脱口打断,“你说皮洛秋会不会……”

也不等小二月说完,何书桓瞠目结舌道:“小姐是说……”

二人彷徨对看片刻,越看越是在对方眼中瞧出肯定,他们都想到了,皮洛秋怕是用那五千两买了勿恋忧!所以那日梁允才是不顾皇子身份,堂而皇之留宿皮洛秋房中……天!皮洛秋竟然对梁允用药。

“此事不得声张。”小二月匆忙嘱咐了何书桓一声,立即离去。

回到家中,小二月问过门房,得知皮洛秋正巧刚出门去。她便是到了皮曲氏房中,叫皮曲氏想个借口支开皮洛秋房中丫鬟。

皮曲氏疑问,小二月只道:“娘亲你先别问,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皮曲氏无奈,也是照着小二月说的做了。

小二月得以摸进皮洛秋房中。奈何,她也只是听说过那勿恋忧,并不知勿恋忧究竟性状何物。翻遍了皮洛秋房间可以藏物角落,并无液体熏香瓶罐。小二月双眼瞄上了皮洛秋的梳妆台。她也说不准,皮洛秋会不会将那勿恋忧摆在明面上。

很快,小二月还真就在这梳妆台上找见了。西域的琉璃瓶装很是别致显眼,应该就是了吧?

小二月犹豫了片刻,心道勿恋忧点于烛火焚香诱人,药效发挥迅速,但她只是直接闻一下,应该没事吧?小二月虽说不准,还是小心翼翼拔开了瓶塞,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

水?小二月一愣,用手指按住瓶口,倒放拈了一些在手指尖,又凑近鼻端仔细嗅了嗅,一看,这瓶中的液体果然无色无味,分明装的就是水。

小二月皱眉半晌,手里捏着这小瓶子,心道,难道花了五千两,皮洛秋就买到了这么一小瓶,一次都用光了?

带着疑问,小二月收起了琉璃瓶放回原位,又找了找,再无所获。还怕皮洛秋回来撞破,小二月只得先离开了。

回到房间,小二月心思有些复杂。一方面,若是皮洛秋当真花五千两只买到了那么一小瓶,一次都用光了,好歹得以保证,她不会对梁允再次用药。也不知道皮洛秋清不清楚这勿恋忧若是误饮如鸩。她上次用药成功,起码是知道这药一种用法的。嘛,她若是都清楚,定也不会误用了这勿恋忧暗害梁允才是。

“啧!”小二月察觉自己担忧梁允安危,不由咂舌。

因为梁允夜宿皮洛秋房间,小二月已是暗骂了他们千百遍狗男女。这会儿她却觉着自己错怪了梁允。不要脸的只有皮洛秋一人。梁允都算是受害者?

不想,说曹操曹操到。

门房突然报:“大小姐回府,宣亲王到——”

小二月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到了大厅,一看梁允竟真来了。他不是去边疆封地了吗?

只是几日不见,梁允一见小二月迎来甚是欢喜,几步近前捧起小二月手来,叹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想我?”

“想……”小二月心道,刚才就在想,不过此想非彼想,面上挂笑,趁着梁允喜不自禁,猛然抽出手来,“想王爷多欢喜姐姐,哪怕豁出脸面都要留宿在姐姐房中,或等王爷归来,将功领赏,还是把姐姐扶正。二月何德何能,不敢高攀王爷。求王爷撤销你我婚约。”

小二月话说得违心,其实知道梁允是被皮洛秋下药才留宿于她房中,小二月心底里是有些欢喜的,但……小二月此刻不敢看梁允眼睛,她不后悔。

小二月看了皮洛秋一眼,见皮洛秋面上有片刻诧异她举动,但因她是鼓吹梁允将皮洛秋扶正,并求梁允撤销他们二人婚约,皮洛秋并不计较她拿二人脸面说事,对着小二月一笑。

那一笑,叫小二月心中发寒。虽然她没能在皮洛秋房间真正找见勿恋忧,但那个只盛清水的琉璃瓶也算证据。五千两,怎么可能只买到那么一小瓶,一次就用光了?皮洛秋有多心狠手辣,小二月最是清楚不过。这一世,皮洛秋目前还只是对梁允用了勿恋忧留他一夜。但皮洛秋指不定不知道在哪还藏着更多,等着对她使用,可就是勿恋忧的另一种用法了。

勿恋忧重现,孔雀国祸乱,圣上重视,不单单指派四位皇子赶赴封地守疆卫国,更同六部尚书等众位大臣仔细商议。六部尚书的儿子能在善师堂议论此时,叫何书桓听了去。小二月回来时特意留心观察,街上多官兵巡视,为搜查孔雀国奸细,早已闹得街知巷闻沸沸扬扬。

小二月在皮洛秋房间那么明显的位置上寻到了琉璃空瓶,回房一想,觉得皮洛秋是故意为之,可为警告?

她和皮洛秋水火不容,又何苦互相瞒骗?前几日,梁允离京时,皮洛秋已经不怕在她面前暴露了出来。皮洛秋不喜欢她,从来都不喜,有的只有恨。现在她们相安无事,是皮洛秋没有寻到机会,或还没有再发生什么事,逼得皮洛秋不择手段。

但梁允请婚,皮洛秋只得为侧,小二月莫名被赐婚为梁允正妃,已是逼得皮洛秋在小二月勉强装不得笑脸。小二月深深警醒。前世皮洛秋能将她害得那么惨,这一世,她哪怕为了自己一条小命,都万不能再对梁允动情。

“二月?你怎么……”梁允无辜,不明白几日不见,小二月怎么又对他冰冰冷冷。

“王爷,”小二月决定不再跟梁允纠缠,把话挑明了说,“二月不想嫁您,从来都不想。”

梁允欢喜之情不再,紧紧皱眉,好半天,转移话题道:“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提早回来?”

“王爷为什么提早回来了呢?”小二月确实也想知道,又问,“凨璿也回来了吗?”

梁允摇了摇头,苦涩道:“二皇兄、三皇兄和四皇兄并未归。只有我封地内战乱已平,匈奴不战退败,我便半路折返。”

圣上本也命梁允仍然去往封地,多守几日,为防匈奴去而复返。但梁允思念小二月过甚,急着跑了回来。这话,梁允本是第一时间想要告诉给小二月听,以表相思爱慕。可是现在,他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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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再重申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零九章再重申听梁允如此说来,小二月终于忆起。

前世,边疆西北,梁允封地辖范,匈奴几度佯攻,朝廷一旦派大军前往,匈奴立退。多次之后,朝廷疲倦。又两度匈奴佯攻,朝廷不再增兵防范。第三次,匈奴正式来犯,打了西北军一个措手不及。西北军接连败退,只能苦守最后防线。匈奴并不紧逼,画地为牢,但绝粮草。

幸然,西北军营弹尽粮绝之际,曲广袤身为兵士,不顾将军之命,一意孤行,单枪匹马直闯敌营,擒获敌将,但无法突出重围,只能在敌军营内挟天子以令诸侯。敌军不敢动,只得分粮草予西北军,暂缓西北军燃眉之急。后梁允带兵赶到,同曲广袤里应外合,趁机大败匈奴一役。

西北军并不骄躁,不及庆贺。梁允以宣亲王命,持虎符,斥西北将军无用,暂撤其职,封曲广袤为代行将军。二人兵分两路,乘胜追击。耗时三年五载之久,两军胜利会师,匈奴大势已去。

班师回朝之际,梁允与曲广袤均立下赫赫战功。梁允顺势取太子而代之。不日高宗帝自宣退位,梁允登基为帝,立军营中结实巾帼英雄卫紫芙为后。曲广袤得封云麾将军,不日扶持曲家重兴家业。

彼时,皮二月已是齐家村一名无舌悍妇,满心只为折磨齐二牛而苟活,听闻曲广袤凯旋而归,重振曲家家业,欣喜之情淡薄,仿佛已与她无关。

今时不同往日,小二月早已抛开前世,只引以为戒,专心活好这一世。曲广袤若能按照历史发展,于几年后立下战功,当然是大喜事。如果事情当真按照历史发展。

小二月欣喜回忆,渐渐皱眉。这次,匈奴还只是第一次佯攻,骗梁允折腾,半途折返。事情似乎提前了一些?

小二月想到,因为她得以重生,历史的轨迹早有偏颇。重点可关孔雀国、勿恋忧,皮洛秋豁出颜面急于求成?

小二月苦苦思索,可惜脑中全无前世有关孔雀国是否参与战乱信息。她是这一世更喜读书,无意间在一本民间传记上获知这条宫廷秘闻。怪她前世成了一名乡野悍妇,消息闭塞吗?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事情超出她所知,难以掌握。

她渴求知道更多,亟欲知道更多。

“王爷可曾细思,此次边疆四国同一时间四处来犯,或成联合,为何单独王爷封地敌军不战而退?”小二月一时间只能向梁允打探。

梁允笑道:“你怎知边疆四国联合来犯?”他笑,是以为自己成功转移了小二月注意力。

“我不知,只是猜测。”小二月已经全心关注战事,并无暇顾及她和梁允之间私情纠缠。此事可攸关曲广袤安危。

梁允耐心解释道:“你多虑了。实际此次只怕孔雀国破釜沉舟。但孔雀国闭塞日久,早已是我圣鄌囊中之物,断难与他国合谋,要犯也只得倾其一国之力,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相信四哥不日凯旋,已将孔雀国正式收归版图。而我西北军向来谨慎,确与边疆诸国关系长期紧张,常也是小打小闹。不过稍有风吹草动,探子一时误报。至于二哥和三哥,”梁允倏忽凑近了小二月一些,神秘兮兮地低声道,“二哥和三哥整日在京中无所事事,竞同执绔顽劣,流连声色,甚至相邀大皇兄频繁出宫。父皇是看不下去了,趁机将二人支回封地。东北与东南方边疆无事。”

小二月一愣,不曾想此次圣上派遣四子征战,其中两位其实是被骗走。怪不得,听说二皇子和三皇子此去只得一队官兵护送。那二人也是傻,若东北和东南军当真告急,哪有增兵不足百人的。呃,好吧,她也是后知后觉,她也傻了。

梁允近身后不曾退离,嘴角始终隐含笑意。趁着小二月愣神,他可得意于亲近。凑近了闻,小二月身上可香。似花似果,似幽似甜,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味道呢?

梁允闻了又闻,想了又想,都猜不出小二月身上是用了何种香薰。据他所知,小二月本也不爱用香薰。那这就是小二月与生俱来的体香咯?是他所喜。

“嗅嗅……”

梁允鼻孔几次开合,闻嗅之声明显。小二月总算察觉,眼睛一斜,顿时一脸嫌弃。

“咳!”梁允轻咳一声,退后一步。

小二月单边嘴角一撇。梁允又退一步,再退一步。梁允退到三步开外再不动。

小二月眼珠一滚,匆匆翻了个白眼,勉强不再计较。

“王爷匆匆回京,可是急着来见姐姐,还未曾回宫向圣上复命?”小二月重整笑容,笑着好心提醒,实际直白赶人。

梁允只得道:“我且先回宫复命,晚点再来见你……们。”梁允好歹想着也冲着皮洛秋笑笑。

“且慢。”小二月忽然又叫住梁允道,“按照王爷所说,西北边疆长期战乱,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此次探子误传大军来犯,敌军可已至半路,引起圣上重视。想必也是敌方探子查知王爷亲自领大军增援,改而不攻。兵法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二月女子见解,王爷见笑,还望王爷提醒圣上,敌方此次佯攻,或一而再再而三,目的疲我军之势。我军该当小心,勿中敌方奸计。”

梁允听后若有所思,面上严肃,该是将小二月的话听了进去。

小二月再不多留梁允,由着皮洛秋殷勤将梁允送出大门。小二月当即回房,修书一封,立即派人送入西北军营曲广袤手中。

当夜,梁允入宫后踏着月色才又出宫,不曾再到皮府。

但第二日,皮家人刚吃过早饭,皮照民离府上朝,梁允竟又不请自来。

“王爷不用上早朝的吗?”小二月见之不忍讥嘲。

反倒是皮洛秋,上赶着迎上前去。小二月也是见怪不怪了,好歹冲着梁允一躬身,便欲转身离去。

“二月。”梁允甩开皮洛秋纠缠,几步近前拉住小二月手臂。

小二月只得问道:“不知王爷何事指教?”

梁允吞吐片刻,寻不见理由,只得诚实道:“无事我就不能找你陪我说说话?”

“王爷只为闲来无事解闷,姐姐自愿相陪。”小二月笑看皮洛秋,后者立即又上前来,亲昵拦住梁允抓着小二月手臂,小二月得以解脱出来。

“王爷慢坐,缬彩坊事多,请恕我先行告退。”说罢,小二月头也不回急急出府。

漫步在街上,小二月却并没有去缬彩坊。实话说,她原本今儿并没想去缬彩坊,但又不想留在府中,只得借口出了来。

可气的是,她离府匆忙,身上别说银子,一文钱都没带。小二月想了想,还是到了缬彩坊,不过是城东那头雯香掌管的那家。

“小姐,您怎么来了?”雯香见小二月来立即迎出柜台,难掩差异。

小二月打眼看,店里不算客满,但也不冷清,雯香将这间店打理得也算井井有条,并不多做指教,直白道:“你先从店中给我支些银两出来。”

雯香也不细问缘由,只闻:“小姐要多少?”

“拿十两出来便可。”小二月想了想,自己一人,随便寻个茶楼坐坐,估摸着午饭也得在外面吃,甚至晚饭……

“还是拿二十两吧。”小二月改口道。预计要在外打发一天时间,吃喝可以朴素些,她也得买本书看看。

雯香到柜台后方,看了看钱箱,直接抓出一张银票,对小二月道:“店里碎银子怕是不够,小额尚有一张三十两的银票。”

“碎银还有多少?”小二月不接,追问。

“十两是够的。”

“那把那十两碎银也先给我吧。”小二月叹了口气,怪只怪雯香这间店铺是她授意,专卖精品,出售的每一匹布最低价值十两银子,大多客人一买就是好几匹地买,店里便少备碎银。接过三十两的银票和十两碎银,小二月仅多安抚了雯香一句好生看管店铺,便自离去。

这附近原本有一间书店。巧了,小二月走至近前,一看人家今天没开。气恼之余,小二月想起城中还有一间书店,则是在街南顶远那头,邻平民宿,变卖便宜旧书。

小二月走到半路,便是嫌远,又怕掏不出什么新奇读物,不愿看枯燥八股。小二月临时改路,决定到西宅去看看。

西宅大门紧锁,小二月敲门半天不得人应,这才想起,她日前吩咐云娘到缬彩坊帮衬贤香。

“啧!”小二月咂嘴一声,绕了一大圈,还是到了缬彩坊。

一进门不见贤香和云娘,小二月已心道不妙。寻至店铺后身,果见贤香和云娘都在内伺候着梁允。梁允品着香茶,翘着二郎腿,不知等候多时了。

“小姐。”贤香第一个觉察小二月进来,立即唤道。

小二月冲着贤香笑笑,道:“你和云娘且先出去,仔细看管店铺。”

二人走后,小二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梁允对面,自顾斟茶。

这是她的店铺,她是主人,何必跟梁允客气?

“你走时匆忙,怎的路上耽误这么久才到?”梁允率先沉不住气,好笑问道。

“有姐姐陪着王爷说笑解闷,王爷怎的又到了我这儿?”小二月不答反问。

“我想要你陪我。”梁允不再打马虎眼,双目炯炯,正视小二月道。

小二月沉默片刻,无奈再次重申,“王爷,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我皮二月同皮洛秋不是娥皇女英,无法共侍王爷一人。不然,王爷若是坚持,只能二取其一,可会为了我,取消同姐姐婚约?”说着说着,小二月目中渐起讥嘲。

这怎么可能呢?

不等梁允说话,小二月又道:“如若不然。请宽二月心不在王爷,哪怕抗旨不遵,祸及全家……不,一人做事一人当,二月豁出这颗脑袋不要,也不愿嫁给王爷。王爷若有丝毫怜惜,就当二月求您,撤销你我婚约罢。”小二月话说得有些重了。

梁允愣然,看不懂小二月眼中凄楚。他又哪里懂得,与其要她嫁给他,日后惶惶不可终日,担忧不知何时皮洛秋再会设计暗害,一旦不防,早晚丢了她那条小命,不如现在就给她一个痛快。反正,她都能重生一次了,信服自己还有转世投胎机会。下一次,她一定慎选朝代,看准了投胎到一户再跟他八竿子打不到的普通,哪怕是贫苦人家里头去。

真是悲哀啊。贫苦人家的女儿多不幸。她都不想……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投胎成一个男孩儿?投胎成男孩儿好啊!如果可以投胎成男孩儿,她还想投胎到皮曲氏肚子里头去。说来,娘亲快生了呢,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个男娃儿。

梁允心痛又好笑地看着小二月神思不知何处。她如此拒绝于他,居然还有空分神?

梁允又哪里知道,小二月心里也痛,只有借着分神去想其它……都难以掩饰心中痛楚吗?

小二月想着想着就当真愣神了。一次次推开梁允,远比她设想中困难,难于她自身都几多不舍。

醒醒吧!皮二月,梁允不是你的良人。他不是!

小二月暗自握了握拳头,再看向梁允,面上是完美甜笑。十四年了,她早已将这甜笑运用得炉火纯青。她自信没有人能够看破,那笑容底下究竟是怎样心情。

“王爷,不是二月逼您。请您扪心自问,到底有几分欢喜我姐姐皮洛秋。虽只是看皮相,一时受诱,情爱难以长留。我从旁看着,都要心疼于姐姐。若不是王爷三心二意,姐姐又怎会……王爷若是不娶姐姐,王爷不怕丢了脸面,姐姐却怕是只能以死挽志,丢了清白,何面再活于世。”小二月笑容还是渗出苦涩,“您确实也欢喜于我,二月深感荣幸。但王爷对二月的欢喜又高出几何?二月斗胆说一句,您日后堪当大位,后宫三千佳丽,还有几多女子供王爷欢喜。王爷就是做给别人看,也要雨露均沾。更不妨王爷再多真心欢喜几人。二月不敢,也不愿,同太多女子瓜分一人。何况其中一人还是我家中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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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迁西宅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章迁西宅小二月一连串说了那么多,总算说完,意思表达得非常明确了。

她不喜梁允,从来都不喜。不喜他出身皇家,偏偏是最受宠的皇子,按照历史发展必然将登基为帝;不喜他将来后宫里头三宫六院,谁嫁给他将来就要同诸多女子争抢他一人;不喜他这世再同皮洛秋纠缠,还发展到了不得不娶。她心酸涩,最最不喜的是她自己,明明不喜他诸多,心竟还会被他牵动。

梁允一时无话,好半晌突然道:“如果我只娶皮洛秋,给她一个名分……”

“王爷……”小二月皱眉打断,没想到自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还要苦苦纠缠。

梁允不许小二月打断他,坚持说完,“如果,我不要那大位,你我效仿大梁王与夏幽莲……”

“王爷?”小二月愣然,更不曾想,梁允竟愿意为了她抛下皇子身份,不要那大位。

当初大梁王奉旨成婚,相传同大梁王妃相敬如宾。其一朝和夏幽莲假死逃脱,日后双宿双栖,看似洒脱,羡煞旁人。大梁王妃也不知晓不晓得真相。大梁王出殡之日,大梁王妃带着大梁王的年幼遗子,二人都不曾落泪。世人都说这母子二人坚强,或许他们知道真相,不争不闹,却心思复杂,哪怕作假都落不下泪来。日后母子二人守着大梁王的封地,自顾安好。待日后幼子成年,正式担起了大梁王位的担子,更将封地打理得井井有条,万分敬重大梁王妃,按照大梁王妃的意思,只娶真心相爱一女子为妻。那母子二人的结局总算是好的。

小二月从书读来,猜测大梁王妃是知道真相的,不由心疼于她。一个女人,虽然是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大梁王,但她能同大梁王相敬如宾,还为他诞下子嗣。想必,大梁王无心,大梁王妃多少有意。但她选择了成全。与其苦守着一个心不在她的男子,不如放他自由。她做足了本分,甚至超然大度。小二月在同情大梁王妃的同时也对她油然起敬。

换成是小二月,她自问做不到如此。要她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她宁死都不会叫那男人碰她一下。如果她爱他,他不爱她,她心底里也会死守,不叫自己委屈。守不住了,她也会争会抢。

皮洛秋前世害她多深,最后不也活得好好的,好歹留在了梁允身侧一世,在宫中安心做她的娘娘,享用着荣华富贵。这个世界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有胜者为王。

小二月此刻忽然犹豫,自问她究竟几多欢喜梁允?可欢喜到了她愿意为他争抢的地步?那会很累,但……

“你说你对我从来不喜,是从小时候第一次见我就不喜?”梁允原本面上严肃,忽然因回忆露笑,叹道,“我记得,那时我不曾暴露身份,你怎就知我是皇子?”

小二月不答,还在细思上个问题。梁允主动提出了一条不用叫她受累的道路走。他们是否真的可以效仿大梁王和夏幽莲?反正叫皮洛秋成为下一个大梁王妃,她是一点都不心疼的。

再回来说,梁允可当真欢喜她如斯,宁为她抛下江山社稷,可能有的三千佳丽,只为她一人?若真如此……小二月不由心动。她这一世最想找的,就是一个人能为他抛下所有,倒也不必,只要能做到不左顾右盼,做到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她的良人。梁允可是她的良人?

小二月思及此,不由自主凝望梁允,深深望入他的眼,想要从中寻找到确信答案。话说得轻巧,他又能否当真做到?

小二月的忘情凝视,给了梁允勇气,继续说道:“如果你当真冰雪聪明,年幼便具一双慧眼,能看出我出身荣华,因此对我不喜……呵……”梁允失笑叹道,“你骗得我好苦。知道我为什么会对皮洛秋感兴趣吗?就因为你骗我是她。但再见你,我还是一眼认出。我明知她不是你,又故意接近,也是因为你接连冷落,我故意气你。我错了,不该如此……”

梁允道歉真诚,可见确实后悔,一朝错选,叫事情发展到了必娶皮洛秋的地步。看他严肃,小二月原本还动了恻隐之心,想道并不怪他。但梁允忽然流氓般窃笑,“嘿嘿,你并非不为所动,当真被我气到了不是吗?”

小二月顿时语塞,莫名心头火起。她是气,气他跟哪个女子纠缠不好,偏偏瞎了眼睛,非得去勾搭皮洛秋那个毒妇。就算她打定了主意,这辈子绝不同他纠缠,都要为他担忧,皮洛秋没得害她,定然还会去害他日后其他女眷。皮洛秋的本性如此,为了她自己好,害人毫无愧心。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万不该招惹那蛇蝎女子?等到事情发展到……啧!她不管了,他和皮洛秋爱咋咋地。关她什么事?

梁允这会儿当真脸皮后,看小二月不答,便当做她是默认了,进一步笑道,“你说你不喜我,是不喜我的身份,不喜我同皮洛秋或是任何女子多纠缠。我懂了,其实你对我很是欢喜,所以你嫉妒,嫉妒我现在同皮洛秋走得近了,幻想着也要嫉妒,我日后还会有更多女子……没有。我现在告诉你没有。只要你愿意,我保证,没有更多了。你要信我啊。”

像是为了加强他话中的可信度,梁允又忙是补充,“父皇都知我自幼时见你,对你一见钟情,从未三心二意有所动摇。这次我犯了糊涂,也是父皇提醒于我,男子三妻四妾平常,我可效仿娥皇女英,将你姊妹二人同娶。父皇因我所喜,自幼关注于你,看好你可助我为明君,我日后皇后之位非你莫属。哪怕后宫三千佳丽,吾妻既吾喜,我独宠我的皇后,旁人凭何说道……”

“呵……”小二月忽然冷笑,这一笑叫梁允愣然住口。

他总算把实话说出来了。什么效仿大梁王与夏幽莲。其实他从未真心打算放弃皇位吧!好一个独宠,说什么日后,他当真有后宫三千佳丽,怎么都要雨露均沾。他要是不住口,下句话指定要说跟旁人都是捧场做戏,让她包容?呸!男人说的捧场做戏能信?她得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傻得上当!

“王爷不必多说,二月心意已决。祝王爷和皮洛秋琴瑟和鸣,百年好合。”小二月这次决绝,话说完,转头便走,不再给梁允挽留机会。

第二日梁允又来,小二月不见,不见的,等到皮照民下朝归家,一声令下,她还是不得不出来见了见。但她全程不看梁允,当着皮照民的面,梁允问话,她嗯嗯啊啊的应一声就算答了。梁允也是拿她没办法。待到晚饭后入夜,上次出了那种事,他这会儿可不好再在皮府多逗留,在皮照民的亲自恭送下,悻悻离去。

第三日,小二月直接不在府中,日后也都不在了。小二月再懒得跟梁允多废话,不顾皮照民和皮曲氏反对,毅然决然搬去了西宅。梁允再追去西宅。反正西宅里头没多请下人,没人看着她对梁允如何。小二月白日里都锁好了门,直接充耳不闻,不应门就完事了。不管梁允多有耐心,见不着人,他也只能等在外面干着急。任他几日后终耐不住性子,疯狂砸门,小二月两团棉花一塞耳,翘着二郎腿喝着小茶看看小书,美滋滋。

这一次砸门过后,他到底也没当真把她西宅的大门给砸烂咯。隔日清净,小二月还是小心,白日里送走了云娘,她依然立即将大门从里头锁死。一整日,直到云娘按时到了门外叫门,小二月才将大门重新打开。

猛然撞见云娘身后跟着的人,小二月反应也快,立即又关门。她可无暇顾及,云娘还不得进了门来,她把大门锁死了,叫云娘夜里上哪去。

可惜,她快,人家也快。

梁允一个箭步越过云娘,先是用脚一顶,叫门板狠狠夹了一下,想必生疼。但梁允不缩脚,面上何其严肃,不见明显痛苦,估摸着是咬牙忍住了,连忙两手十分用力推开门板。

小二月还没好气地拦在门口,不叫人进,直接威胁道:“王爷这是想要硬闯?现在家中只有我和云娘二人,软弱女子,没得蛮力拦阻王爷。但王爷您不妨四处瞧瞧,这里不比皮府,邻里皆是大户,每家大门都是相隔甚远。王爷您猜,我若是现在大叫,会不会有邻里立即跑来帮衬?”

梁允一愣,下意识左右看看。不说这里邻里紧凑,隔壁就是石榴巷,这个时间,多数青楼开始营业,游人渐多。小二月若当真破口大叫,想必定能引得不少人来。就算无人出手帮衬,只要人多围堵指指点点,他还能厚着脸皮硬闯进人家只有两名弱质女流的家里去?

小二月笑,笑得可甜。这笑容叫梁允看着,心中更加警惕。就凭她这甜笑,乐意帮她的人估摸着可海了去了。

梁允服软,求道:“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小二月做势就要张口大喊。

梁允忙道:“我不进去!就在门口,你听我说几句好不好?”

小二月不置可否,冲云娘使着眼色,道,快进来啊!

云娘动作,小二月稍稍侧身,梁允也是自觉让了云娘进门,并不趁机逾越。

小二月见梁允当真只留于门口,也就耐着性子听他说两句。

“上次我说错了话,惹你生气,是我不对。”梁允先是道歉。

“嗯?”小二月怀疑梁允知不知道他究竟错在哪里。

那一声嗯好歹表示她听着呢,梁允忙道:“我道愿与你效仿大梁王与夏幽莲,实属诚心。你若答应,我这便入宫恳请父皇成全。”

小二月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还要回宫问你爹?你用脚指头想想,他会不会答应。

梁允可看明白了小二月眼色,忙又道:“若是父皇不答应,只要你愿意,此心不改,就是贸贸然炸死离去,怕日后苦了你。”梁允全心全意为小二月着想,以为小二月自小锦衣玉食,怕她过不惯颠沛流离,银两不够花的日子。

小二月却觉着梁允还是放不下荣华生活,或者说,他放不放得下都不重要。

“王爷说完了?”小二月甜笑问道。

梁允以为小二月回心转意,笑道:“我说完了。”该你了,你愿不愿意呢?

“王爷说完就请回吧。”小二月笑容不改。

梁允一愣,捉急问出了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王爷说笑,就是您舍得不顾爹娘,我何德何能耽误王爷名扬千古,但愿多陪伴在父母身边,慈乌反哺,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小二月说完便欲关门。

梁允再次伸手伸脚抵门妨碍。

小二月也不故意伤害梁允,反手一拉云娘肩头衣襟,直接拉开了嗓子大喊,“来人啊!非礼啊!”

梁允和云娘双双一愣,猛然反应过来,前者侧头回避,后者向后闪躲着欲重整衣衫。但小二月直接出言求云娘道:“云娘,你帮帮我吧。”

云娘思虑片刻,她已是徐娘半老,本身未婚育子,该丢的脸面早就丢光了,可以不在乎再多丢这点脸面。二月虽诈,也不算害她。如此既能赶走梁允,又不伤二月名声,已是最周全的办法了。

云娘出于忠心,立即决定舍身帮助二月赶走梁允,不再拉扯衣衫,相反勇敢向梁允靠近。

因为小二月大喊,此刻已有几人寻声而来。乍一见这门口叫喊之人是位可年轻的小姐,甜美可人,都起怜心。但再仔细一看,梁允衣冠楚楚,一手抵门,叫人从旁看着隐约误以为是伸手抵在云娘身上。那云娘也算娇俏,但明显妇人装扮,肩头衣衫已在二人拉扯间滑脱。众人一愣,瞬间议论纷纷,指点梁允莫不是瞎了眼,要非礼也该非礼那年轻的不是?难道他口味独特,偏爱半老徐娘?

人们一时间只围绕在一旁,并不上前干预,议论着,这打在梁允身上的目光就有些古怪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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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设善堂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一章设善堂这一个明显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一方只母女俩在家。有附近邻居议论,说这家原本也没个老爷,像是只有寡母一人白日里在缬彩坊打工,夜晚回家还要帮人洗衣服,含辛茹苦照顾着一儿一女。可是上演了富家公子强抢民女的戏码?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的不明就里,第一眼也都以为梁允在纠缠小二月。但待看清,梁允欲强抢的竟是那年长妇人。人们瞅着,云娘倒也称得上是模样年轻还颇具姿色。这大户人家里头的老爷辈都喜欢年轻小姑娘,而年轻的公子哥儿又偏爱年长女性,似也多见。许是年长女性身上特有的风韵更吸引青涩少年吧。

眼瞅着围观人群神色愈是暧昧,梁允到底豁不出去这个脸面,神色复杂地瞪了小二月一眼,忙是冲出人群,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逃走了。

小二月可是得意,正欲关门,忽然又一只大掌抵门拦阻。

小二月诧异抬眼,一间来人愣然。

门口的人支吾半晌,眼睛几次瞄上云娘肩头,后者忙整理好了衣衫。见小二月愣神,云娘替代小二月询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嗨呀,我哪里是什么公子,就粗人一个,你们叫我二牛就好,齐二牛。”齐二牛自觉唐突,不再看云娘肩头,也不敢直视云娘双眼,两只眼睛左闪右躲的,好不容易对上云娘一瞬,歉意一笑,又忙是避开。

真的是他!其实他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齐二牛,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按理说,这一世,她和他本应该再无交集。此时又见,前世种种如万华镜一般不断在小二月脑海中闪现。小二月一时头脑纷乱,心头既恨又怕,身体下意识地颤抖。

齐二牛误会了小二月,以为她是被梁允吓坏了,笨拙地出言安慰,“小姐莫怕,歹人已走。”

齐二牛又鼓起勇气看向云娘道:“我就在前面摆摊……卖肉,”说到卖肉,齐二牛又不敢看云娘,生怕自己屠夫出身,被人嫌弃,声音弱了几分,“娘子与女儿只身在家,家中都没个男人看护,若是那歹人再来,你们只管大叫,我立即就来。”说着说着,齐二牛声音又大了几分,颇显正派。

云娘笑道:“多谢公子。”

小二月冷静些许,仍不禁仔细打量着齐二牛。此时,齐二牛该是三一年纪,面容乍一看叫人觉着如同前世憨厚,竟还显得有些青涩。对比前世,他身上少了些许煞气,更不见郁郁不得志愤愤愁怨。小二月想,齐二牛身上必定也发生了什么不同,叫他这一世会在此时现身于此。

抛开前世不说,此时他们不过萍水相逢,齐二牛当真一片好心,路遇不平,只欲出手相助。小二月瞅着,齐二牛虽然目光闪躲,但几次偷偷去看云娘。云娘冲他一笑,他脸上立见殷红。齐二牛对云娘有意,好不明显。

小二月一挑眉,左右看看云娘和齐二牛,别说,二人年纪合适。齐二牛不嫌云娘寡母育子,反观云娘,该也是不嫌弃齐二牛屠夫出身。齐二牛其实心地不坏,就是人笨了一些,也就特别老实。这一点,小二月最是清楚,便想,若是二人能够促成一段姻缘,该也是大好良缘。

小二月忽然不怕齐二牛了,就连心底里隐藏的点点恨意,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需要防范的从来都不是齐二牛,只有皮洛秋。恨之不得,前世的皮洛秋害她至深,却远在天边逍遥,她才是迁怒于齐二牛。

“二牛哥哥请进来坐。”小二月甜笑邀请。

齐二牛却乱摆着手道:“不了,不了,我这前头摊子还摆在那儿,我这就得回去看着。”说罢,齐二牛却不走。

小二月向齐二牛介绍道:“我叫皮二月,她是云娘,我们并不是母女,不过云娘还有个儿子,叫何书桓。”

“云娘……”齐二牛低声重复道。

云娘也在这个时候向齐二牛解释道:“二月是我们家小姐,我不过是这府邸管家。”

齐二牛忙是向小二月赔礼,道:“原来这位是……”抬头看,这府邸不设牌匾,齐二牛一愣后,又连道,“失敬失敬。”竟是忘了刚刚小二月才自荐姓皮。

这齐二牛是个憨的,就连云娘都看出来了。小二月和云娘对看一眼,都不由觉得好笑。

“齐公子不是还忙着顾摊?”云娘好意提醒,客气道,“公子不嫌,可常来家中坐。”

“好!好……”齐二牛笑靥如花,心满意足离去。

晚饭后,何书桓竟跑了回来,一进门就急着问,“听说前头有歹人骚扰,娘亲和小姐……无恙我就心安了。”

小二月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是梁允又来,我想了这么个法子把他赶走了。”

何书桓听后面上复杂好笑,摇头叹,“小姐真豁得出这个脸面。”女儿家名声要紧,要赶梁允走还有大把的法子,小二月实不应该。

小二月歉意赔罪,“不是我,书桓哥哥莫怪,我求着云娘稍作牺牲。”

何书桓一愣,瞧着云娘面上泛红,一时间更是又气又好笑。抛开他娘豁出去脸面不说,梁允被误认为歹人,还是要强抢云娘,这名声传了出去,可当真叫梁允再无颜见人了。小二月也忒狠了。

小二月无奈叹道:“他如此苦苦纠缠,我也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不是。”潜言之,怪不得她。

“对了,书桓哥哥,我有个事儿问你。”小二月瞧着云娘到厨房去给何书桓热饭,趁机凑近了一些,压低音量问道,“书桓哥哥可曾想过,若有合适男子……”这话该怎么说呢?“合适云娘的,你可介意?”

何书桓一愣,傻呵呵地问道:“我娘她今天到底牺牲到了什么地步?”

小二月也一愣,但很快明白过来,忙道:“嗨呀!我不是说梁允。”

“那是?”何书桓更加不解,好歹松了一口气。

梁允现在不得不娶皮洛秋是一会儿事儿。但若因为今天的事,小二月要逼着梁允把云娘也娶了……何书桓顿时打了一个寒颤,想想都浑身不舒坦。不说人家是皇子身份,云娘配不配得上。那日后让他叫梁允一声父亲,何书桓也是接受不能啊。

小二月现在也说不准,只反复追问,“你先说你介不介意。”

何书桓认真细思,严肃答道:“我娘一辈子都没嫁过人,为了我辛苦了一辈子。若有人不介意,我又怎会阻挠。”

这时,云娘已经匆匆热好了饭菜,端出来唤何书桓去吃。

今夜何书桓夜宿西宅。第二日一早,小二月嘱咐何书桓这几日可常回家,以防梁允再来,家中多个男人撑撑场面也是有利无弊,并叫他帮忙打探街口那卖肉的齐二牛底细。

睡了一夜,何书桓一时没能将齐二牛同云娘联系在一起,但不问小二月缘由,应下此事。

三日后,梁允当真日日前来,但有何书桓挡着,梁允还怕再惹得这附近街坊邻里围观指点,不曾过分逾越。每次小二月不见,他在门口坚持等上小半个时辰也就去了。

何书桓已经打探出了齐二牛底细,告知小二月。

齐二牛出身京郊齐家村等等都是小二月原本就知道的。不同的是,这一世,齐二牛更加勤奋。也就是在年前,他凑足了本钱,在京里租下了这一个摊位。每日寅时起身离家,卯时便可到达京都,最迟辰时即可开摊营业。

小二月有些惊讶,按理说,齐家村虽离京不远,但按照她的脚程来算,也需走上二三时辰。齐二牛身体壮,腿脚可真够快的,每日是推着车,拉着沉重货物,不怕起早贪黑,竟坚持着日日摆摊营业。

何书桓说,齐二牛为人老实,卖肉给的斤两都可足,不足一年来,已是赢得了不少老主顾,都认准了到他的摊位上买肉。旁的,齐二牛这个人普普通通,倒也再没何值得说道。

“哦,对了,”何书桓想着想着又做补充,道,“听说这齐二牛年逾三十尚未娶妻。他旁边摊位卖鱼的大叔说,他村里不少人都笑话他,说他出身屠夫粗鄙,好人家的女儿都不乐意嫁给他云云。齐二牛是不厌其烦,这才大老远非得跑到京里来摆摊,生意是好不说,每日忙不得闲,也省了去听旁人说道厌烦。”说到这里,何书桓总算意识到了什么,面上有些古怪。

小二月也就直白地告诉何书桓道:“前儿梁允闹事,齐二牛好心过来帮衬。我瞧着,他对云娘有意。二人年龄也合适。最主要的是他为人老实,可保日后不会使诈欺负了云娘。你可瞧不起他屠夫出身?”

何书桓一时不答,瞧着云娘在厨房刷碗,灯投忙碌身影。

“只盼着我娘好。”何书桓最终叹道。

说完了这事儿,小二月面上犯愁,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劳烦你每日跑回家中,可耽误了堂中学业?”

何书桓笑道:“不碍事的。”

“都怪梁允,你说我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他怎么就非得揪着我不放呢?”小二月不由抱怨,可见当真是愁坏了。

何书桓只得笑笑,也无法劝说,这时想到了一件事,对小二月提起,“小姐可知,姜子阳老师欲退出善师堂,另起私塾?”

小二月的主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追问道:“怎么说?”

“老师道善师堂师资力量雄厚,不差他一人,但见平民人家儿子空有抱负奈何囊中羞涩,负担不起善师堂厚重学费,觉之可惜。正巧皮舍人日前提出国教兴国等策,圣上重视,虽远不及实现步骤,但愿意支持姜老师独在京中开设善心学堂,所需费用若有不足可支国库,不对学生收费。”

“这好啊!”小二月一拍掌,命何书桓道:“明日你代我同姜老师商议,老师若在京中开设善堂,缬彩坊愿出一份绵薄之力。”

“多谢小姐。”何书桓由衷感激,但又似有些愁绪,不待小二月问询,何书桓便道,“能为小姐门客,是书桓三生有幸。现姜老师虽欲在京中开设善堂,但怕有不少人家,不苦学费,却仍苦生计。家中儿子若有时间,哪怕替人打更倒泔,凭着年轻力壮,能讨得什么辛苦工作做做赚得微薄薪资补贴家用,都好过念书无用。”

小二月一想便明白个中道理。正如何书桓所说,姜子阳的善堂就摆在那里,虽然不收学费,也要人家自愿来念。姜子阳只想到从减免学费入手,接济贫苦学子,却是没能顾及根本。大部分人家家里穷的,越是穷的,越觉得念书无用。要知道,除了学费,一个学生若是当真向学,私底下也要付出不少,无论是人力财力物力。到头来,若是寒窗苦读十余载,不得考取功名。却是平白浪费了那些年大好青春,拖累家里。

其实他们为人打工低微,赚得的钱也够吃上一口饭。穷人家里能添得一粒米是一粒,却也是必须。他们更需要的是先求得家中安生无忧,自己不愁基本有一口饭吃,才好放心奔赴学业。

此时何书桓欲言又止。

小二月光看何书桓眼色便懂,四顾家中冷清,叹道:“我们家里头房间还空着那许多,也该再添些人进来帮着看家护院,为你和云娘分忧解劳。”

何书桓立即笑道:“小姐若是愿意接济,我日前见二三落魄游荡于善师堂门前……”

原来,这几日,姜子阳欲离开善师堂,另设善心学堂的风声已经走漏。不少有志青年时不时就到善师堂门口游荡打探。但几多人一听姜子阳欲设善堂不过是减免了学费,许多学用杂费,他们还要自己负担,还是愁于生计,打了退堂鼓。

何书桓看,他们多是店小二装扮,许是小憩得空,过来问询一二。其中有两人,巧在何书桓傍晚归家时将他拦下。何书桓跟人说话几句,觉得其谈吐不俗,可见也是曾念过书的。后知其家中贫苦,不过是早年捡到几本旁人家丢弃的烂书偷偷学着。何书桓更佩服其心向学,不问出身,条件艰苦,仍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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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再招人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二章再招人小二月听后却摇了摇头道:“我这宅子不大,不能随人哭求,就将其召至门下。你说道那两人,可知具体是哪户的店人?”

何书桓一时不做他想,答道:“他们就在缬彩坊隔壁的汤面店做事,之前与我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

只听完这一句,小二月就是哧鼻一笑,“呵。”

何书桓猛然醒悟,但还有些不确信地说道:“他们或探听到我母子二人得小姐好心资助,特意到善师堂寻我哭穷,以为我……”

小二月继续笑,一脸你说的都对,你继续说的表情。

何书桓这时也是一笑,但不继续说了。他已经彻底明白,小二月与姜子阳自发善心,或被人加以利用。他差一点落入了别人设下的套子,幸而小二月也不是轻易可叫人骗去的。

“我只是个小小女子,不如姜老师广发心善,只助当真求路无门凄苦,或经我验证真才实学者。”小二月严肃了面孔,还算给了何书桓一些面子,道,“你明日可叫那二人至缬彩坊,我考一考他们,是假装博怜,还是真才实学,我一验便知。”

第二日,小二月一早亲自跟着何书桓到了善师堂。

姜子阳也就在这一日正式同善师堂请辞,随后被小二月邀约至缬彩坊。

小二月先道:“愿为老师设善堂略出绵力。”

姜子阳刚在外头看过,缬彩坊客似云来,买卖做得甚是红火,恰巧一位客人结账,便入百十金银,并不客套,直言谢道:“贤世侄女经商有道,聚财而心善,我就却之不恭了。当下确有一事相求。”

小二月:“老师请讲。”

姜子阳:“善堂开设之所尚在寻找,不知小姐人力通泛,可否介绍一处合适?”

小二月先做思量,后不答反问道:“圣上可赐?”

姜子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圣上赏赐位落城东,偏居之地,多富甲豪绅,不适开设善堂。”

小二月跟着点了点头,苦恼道:“我原本想借城东缬彩坊予老师开设善堂,但也思及此不适。”

姜子阳忽然提道:“听说小姐在这店铺后身购置一处宅邸。”

小二月并不隐瞒,“我现居于此,正欲广招门客。但不适借予老师开设善堂,这旁边可是石榴巷。”

姜子阳先是诧异,脱口问道:“你怎搬离了家中?”

因为梁允太烦啊!但这话小二月自不好跟姜子阳说。

小二月片刻不答,姜子阳也不继续追问,驳斥道:“石榴巷虽是烟花之地,但古来笑贫不笑娼,个中女子身不由己,凭己之力养家糊口不易。你我言正辞端,莫妄加议论嫌弃罢。”

小二月笑道:“非也,我从不曾嫌弃青楼女子出身,不然当初也不会特意在此开设缬彩坊。她们可都是我的老主顾,为人不差,又舍得花银子。但此为做买卖,相得益彰。老师您是男人,最是了解,但凡走过石榴巷,总有心思,无关自律与否。您可设想,若将善堂开设于此,堂中学子日后来往石榴巷,若非囊中羞涩,难免过门不入却更心思缠身,恐耽误了学业。”

姜子阳无法反驳,只得点头承认道:“确叫人分心。”

此时近午,何书桓得午休,匆匆唤来隔壁二人。

小二月当着姜子阳的面考了考那二人。一人果真无才,小二月所做问题皆答得牛唇不对马嘴,只顾哭穷博怜。怎知不过半日,小二月已命贤香探查得来,他家中其实尚算富足。隔壁的汤面店就是他舅父开的,与他母亲感情和睦,因其膝下无子,视这赘婿之子如同己出,早年也曾资助此子入学堂念书。不过是他不用功,被先头学堂劝退。舅父气恼,不愿再对他多加资助,叫他老实在店中做事,将来或考虑开设分店,交给他来打理。他做事却并不认真,老还想着另就学堂,将来但凡考过童试,捐点银两,讨个偏远县令做做,或做师爷状师,好歹是当官的,都有排面,更能赚大钱,还远不辛苦。

如此“宏图大志”可是他自己逢人说道,时不时就同店中堂客吹牛皮。只有在他舅父到得店中巡查,他才装作干活勤奋。实际上店中熟客都看得明白,他舅父又怎是不知。贤香是与那舅父问询,邻里老板也算相熟,其不藏拙,恨子不成器,话匣子一打开,贤香想知道的,没想到要问的,就都知道了。

此子心性油滑,好高骛远,但不积跬步,以为何书桓受到小二月器重,召至门下,被送入善师堂念书。小二月还为何书桓撑起门面,竟是捡缬彩坊顶好的料子给何书桓做衣裳。何书桓可谓银两不愁,虽出身低微,在堂中也不叫人看轻了去,还能和几位大家公子交好。这贼小子看着眼馋,曾还几次缠着云娘打探,便施法效仿,也想博取小二月同情,召至门下。

他的目标是想入读善师堂,也曾在堂中见过姜子阳。此时姜子阳在场,他还舔着脸探问,若他想就读,老师可念在他家中贫瘠,眼下底子是差了些,但日后定当勤奋念书,想叫姜子阳给他开个后门,减免些学费收了他。

姜子阳听后笑道:“我已非善师堂老师,这事儿不做不了主。”

贼子早有耳闻,不想善堂未设,姜子阳已请辞善师堂,当下眼睛滴溜溜一转,不再奉承拍马。他瞧不上姜子阳欲开设的善心学堂已是明显。

“你日后若想到我堂中学习,倒可自便,无忧学费。”姜子阳还不明就里,好心告知。

贼子勉强冲着姜子阳笑笑,但不应声。

事情到了这里,小二月心下已如明镜,客气道:“这正午时候,想必店中颇忙,公子先请回罢。”

贼子察觉小二月委婉拒绝,有片刻凝眉,但忍住了没有当场发作,还想留日后一线生机,也算客气回礼告辞,但临走前叫另一人道:“向佐,走了,回店里做事了。”

向佐便是这同来另一人,暂在贼子舅父面店做短工,平日里想必是被贼子吆喝惯了,此时虽有迟疑,但也很快响应,临辞彬彬有礼道:“小生职责在身,先行告辞。”

“且慢。”小二月叫住向佐,说话给那贼子听道,“耽误公子做工半日,我日后自会亲自向严老爷赔礼说明。公子无忧,既然来了,且先让我考一考你。”

“严缪,你先回罢。”向佐不舍放弃此次机会,硬着头皮第一次反抗严缪。

严缪立即狠狠瞪了向佐一眼,似要逼得向佐就范。

小二月哪容得严缪在她店里头造次,也冷下脸来,话说得仍客气,“严公子请回。”但语气不容拒绝。

严缪瞧着小二月冰冷目光,心下有片刻打鼓,但很快目光在小二月周身游移,心道自己怕这么个黄毛丫头干嘛?转念一想,他又何必如此低声下气求她?大不了他干脆就不念书了,反正舅父膝下无子,将来家产店面还不都要交给了他这个同姓的亲侄子。他就算不学无术,将来就做个闲散老板,放手经营一家面店又有何难?小二月这么个黄毛丫头都能经营起缬彩坊,赚得盆满钵满。将来他专心经商,必定更能赚得大钱。大家同是当老板的,气势上总不能输给了小二月去。

他啊,却是忘了,只有他自己以为将来一片光明,眼下他却还什么都不是,难怪他亲舅舅都已经瞧他不起。他舅父虽人至中年,但也不晚娶妻生子,将来究竟如何,一切可都还不好说。

小二月请退话语已经说绝了。严缪清咳一声,“咳!”一边往外走,一边还要故作样子地教训向佐几句,“你可快些回来店中,莫多耽误,不然莫怪我扣你工钱。”

“怎的,他还能做主扣你工钱?”严缪走后,小二月好笑地问向佐道,以为严缪说得好笑。

谁知向佐面范苦涩,支吾片刻,还是不由抱怨道:“严老爷不常来店中,每次结工钱大多由严缪代劳。他……我们店中几人或出任何差错,总能叫他找见理由克扣……”

“他中饱私囊?”小二月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叫道。

向佐不答,但面上尴尬笑容已表明答案。

“啧啧!”小二月咂嘴摇头,这时才向姜子阳解释道,“刚才那位是隔壁面店老板的亲侄子,母家殷实,父亲入赘,他随了母家姓,严老爷一向待他不薄,身世远没有他自己说道的那般可怜。”

姜子阳幡然醒悟,一时也是连连摇头,心中更叹其子愚钝。他道身世凄凌,漏洞百出,不明白的人或一时被骗取些许同情,但两家店铺如此近,小二月同严老爷尚算熟悉,一问便知他底细究竟如何,全是在说谎。他究竟是存了多大的侥幸心理,以为小二月如此好骗?

小二月趁势提醒,“老师日后善堂开设,可也要擦亮眼睛,莫叫宵小欺你心善,妄想从中牟利。”

姜子阳受教道:“贤世侄女提醒的是,我当谨记。”

回过头来,小二月考了向佐三题。向佐应答两题,答案中庸,算其答对,第三题不知而不藏,诚实表不懂,不妄猜乱对。

小二月道:“读书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一听这话,何书桓立即偷笑。这话他听过,然后便顺利求得了皮照民亲自举荐,得入读善师堂。这会儿小二月把这话说了出来,该是认可了向佐罢?

小二月不着痕迹地斜了何书桓一眼,又问向佐,“还不知公子今年几何?”

向佐答道:“我今年一十有五,月前刚行冠礼。”

小二月这时仔细打量向佐片刻,看他身形尚有所不足,面容青涩,但目中老成,想必尝尽了世间疾苦。他家中究竟如何,严老板也不甚清楚,只告知贤香,这向佐年纪轻轻,踏实肯干,若不是他坚持只做短工,他都想跟向佐签了长约。

小二月直白问向佐道:“敢问公子家中何处?”

向佐道:“家在城南偏西,老父常年卧病在床,怜我母亲半生操劳,做尽苦工,好不容易将我拉扯成年,家中尚有一双年幼弟妹……”话说到此,向佐不由叹了一口气,诚实道,“我自幼喜读书,老父也是为了多挣些许银两给我买书,才是在大冬天里为人打更不慎失足跌倒,伤及筋骨,坏了腿脚。如今我心尚存希望向学,但奈何家中难堪,小姐若不愿资助于我,小生不怪。城南我等人家居多,还有人身世远比我可怜,还望小姐好心资助。我只盼趁着年轻有力,多做几份工,好为母亲分忧,能将我弟妹拉扯长大足矣。”

“你母亲今年几何?可通厨艺?”小二月又接连发问。

向佐答道:“我母亲今年三十有五,不算精通厨艺,但做些家常便饭罢了。”

小二月:“你回去问问母亲,可愿意到我府中做事?只要她早晚过来帮忙做两顿几人饭菜,白日里帮忙打扫下家里几间空屋。事情做完了就可归家,不耽误她照顾家中病夫幼子。工钱……贤香。”贤香应声而入,“你从账上支三十两现银来给我。”又对向佐道,“我先给你三十两带回家中,日后再算月结,若是不够还可再议。”

向佐一愣,忙道:“如此简单活计,要不了这许多。”

小二月笑道:“这三十两不是给你娘的工钱,人都还没到我府中做事,何来的月钱呢?”

“小姐这是……”向佐不解,更不敢收。

何书桓忍不住了,抢话笑道:“恭喜向兄,获小姐青睐召至门下,日后你我共济,还望向兄多多指教。”

向佐总算反应过来,喜不自胜,连连向小二月躬身道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小二月也不怕更把话说明白了,道:“你底子差了些,但勤能补拙。我给你这些银两,该够你先为家中老父请位高明些的大夫好生看看。若能医治,再需银两,你都可向贤香道明支取。你一会儿便可同严老爷结清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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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讲道理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三章讲道理我随你一同去罢。”话说到此,小二月当即起身,带着向佐到了隔壁面店。

此时严老爷不在店中,严缪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柜台后头闭目哼着小歌,全然不顾店中客满,向佐不在,他又不干活,旁人忙不过来,一个个的面上急死,都难对客人端起笑脸。

啧!小二月心道,这可真叫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

“向佐,你回来啦。快,那桌的客人还没点单,你去招呼着。”伺候门口桌位的店小二发现向佐回来,几乎喜极而泣。

“哦。”向佐傻呵呵的,应了一声,当真就要去给那桌客人点单。

小二月一把拉住向佐,摇了摇头。

“叩叩。”小二月轻轻在柜台上扣了扣。

严缪这才一脸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一见柜台前面沾着的是小二月和向佐,立即坐正了身子,但故意扬了扬头,以一副老板的口气问道:“皮老板怎的来了?可是还未用饭?快请坐,向佐,还不快招呼皮老板……呀,不巧,咱这店里头客满了。皮老板您稍等片刻?”

“不用了。”小二月笑道,推了推身边的向佐,用眼神鼓励他自己跟严缪说。

“严哥……”向佐一开口却先暴露了底气不足,“我想辞工,今儿就不做了。”

“什么?”严缪这下子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来,数落道,“你年前死乞白赖地求着我叔父雇佣你,现在你说不做就不做了可行。”

唉……小二月心下叹了一口气,还是不得不替向佐说道:“向佐并未同严老爷签下长约,这打短工的,一向都是要做便做,不做了,店家也不能强留。”

“严哥,麻烦你这便帮我把月前结了吧。”有小二月撑腰,向佐还能继续说道。

严缪可看出来了,向佐分明已被小二月收为门客,把他气得哟,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翅膀硬了啊!我们这小店留不住你。要去便去罢。”

“严哥,月钱……”向佐再次支吾道。

“月钱?好好好,你要我现在就跟你结月钱是吧?你等着,我给你算算,”严缪像模像样地掏出了算盘,但小二月一看便知他就是胡乱拨弄一通,嘴上却是振振有词地说着,“从这月初开始算起,你这个月一共上工七天,旷工三日……”

“严哥,我几时旷工三日?”向佐一脸愣然。

“嗯,头两次你早退,就算你旷工半日,但今儿你巳时方才上工,做不到一个时辰,这会儿就说不做了,今日可算不了你工钱。”

向佐一下子明白过来,辩驳道:“严哥,你可是将前两日我晚休时同你到善师堂去算作我旷工?这怎行?”向佐急坏了,此时也不顾及,明说道,“那时是你在当班,我还劝说你可以等到客人散了一波,得空再去。是你说怕何书桓早走,晚不得,非拉着我跑去。第一次苦等不见,第二日又去,回来时严老板刚好来了,你脱罪于我,说是我求你陪我去。严老板不怪我趁着休憩离堂。你怎还可以此为借口克扣我工钱?”

“我叔父当时是不怪你,但也没说不扣你工钱。休憩时间只有一炷香,你回来得可晚了。”严缪那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说死了要扣向佐三日工钱。

向佐咬牙握拳,隐忍片刻,终也是隐忍不住,一股脑把在严家面店做工这几月严缪欺压全部说了出来,“我每月月钱不过三两银子,在此做工,自问勤勉,你每月却都要变着法子克扣了一两多银子去。不只是我,哥几个的月钱你都要扣,扣下的钱你都是揣进了自己兜里。你真当我们哥几个不说,严老爷不知道?要不是严老爷事后补偿……”

此时店中另外几个小二也都停下了手中动作,愤愤瞪视严缪。但严缪只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又都忙是低头做事,不敢招惹。

既然向佐敢把这话说出来,当真是有了小二月在背后撑腰,不要在严家做事,再也不怕严缪了。

向佐还没说完,“我们店铺每日巳时开始营业,今日我做工不到一个时辰,你要扣我今日工钱,我无话可说。但前两次你要算我旷工,我这次一定要跟你讲明白道理。开店有诚信,你现在一再克扣我和哥几个的工钱,明摆着是欺骗,京里头又不只你一家招工,哥几个改去谁家做工,都好过在你手底下受这不白怨气。要不是看在严老爷从前待哥几个不薄,这面店早让你败光了人,开不下去。”

“呵!你现在有了皮老板撑腰,真是啥话都敢说啊。”严缪不知悔改,反倒骂向佐出言不逊,“就你这德性,想到别家做事,人家也得要你。白眼狼!你说我扣你工钱不讲道理?现在我也把道理跟你讲讲明白。咱这店里头要求是你从巳时做到亥时,中间两次小休。午后一次店里头无事,可休小半个时辰。你常跑回家中去,好几次回来晚了。我念你家中老父残疾,还好心包容你几次。但你一而再再而三旷工,我们家面店也不是开善堂的,怎的就不能扣你这应该扣的工钱?哦,对了,头月你问我叔父借了十两银子去,说要给你家老父看腿,可还没还。正好现在你就把这银子还来吧。免去你这个月五十文工钱,你还得给我……”

“谁是白眼狼?你……”向佐气急,那十两银子,并非严老爷借他,而是借口补偿了他一直以来被严缪克扣的工钱。现在倒好,严缪居然还要反过来让他给钱。向佐气得脖子都红了。

“严缪!”一声暴喝,打断了二人争执。

“严老爷。”店中小二纷纷到了严老爷身边,趁此机会纷纷告状,“严老爷您可管管吧,严缪他……”

严老爷摆了摆手,到了柜台近前,先是端笑捧手冲着小二月赔了个不是,“皮老板见笑了。”

小二月也连忙端起甜笑,道:“严叔叔好。还请严叔叔莫怪,我欲召向佐至门下,今日起就不在叔叔店里头做事了,特来请辞。”

“好,好……”严老板欣慰地看了向佐一眼,并不介意,反倒赞,“皮老板慧眼识英,向佐有才,不该埋没于此。”

“我瞅着严叔叔店里头正忙,严叔叔可先处理,就不多做叨扰,先且告辞。”小二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严缪和那几个店小二,后拉了向佐一把,道,“你在这儿做工七日的工钱都被人家扣光了,就扣光了吧,回头我再贴你一两银子,不值得生气。”

“且慢。”严老板叫住了小二月和向佐,亲自从兜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来,递给向佐道,“我在这儿呢,还轮不到那混小子撒野。这是你该得的工钱,你拿好了。”

向佐不接,连连摆手,“要不了这许多。”

小二月探头一看,严老板可是要给向佐一锭整十两的银子,也劝道,“严叔叔怕是拿错了,您看仔细了。”

“没错。”严老爷笑笑,强行将那锭十两的银子塞进了向佐手中,祝道,“愿向公子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我这提前先恭贺了,还望日后向公子惦念,能回来看看我等,照拂着一些。”

向佐看了小二月一眼,小二月点头,向佐收下了银子,道,“多谢严老爷,我却之不恭。若有朝一日我真能金榜题名,定记着严老爷曾经对我好。”

这会儿小二月和向佐也不急着走了。

小二月直白提点严老爷道:“严叔叔莫怪我说道,远亲不如近邻,您辛苦开起来的店面,莫叫这不觉景的亲戚给败坏了吧,用人还是需谨慎些。”

“皮老板提醒的是。”严老板先冲小二月笑,一回头却板起了脸来,喝严缪道,“你这就回到家中收拾行李。”

“叔父?”严缪以为严老爷要干他回老家。

“我求得山上一位师傅愿意收你为徒。你读书不上心,也不是块做买卖的材料,就到山上习武吧。你先去,我一会儿就送你上山。”严老板面上严肃,但眼中隐藏慈爱,虽是恨铁不成才,但到底也放不下严缪这个不争气的侄儿,说到最后摇头叹气,“唉……”

“叔父?”严缪怔楞片刻,心想要他上山习武,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他这小身板,哪里是练武的材料哟!

“叔父,您别送我上山。”严缪情急之下倒是身子颇为灵活利落,一个猛子就从柜台后方跳了过来,就是落地有些不稳,正好跌倒了顺势抱住严老爷大腿,哭求,“叔父,我错了,我日后一定在店中认真做事。求您别送我上山啊。”

“啧啧!”不是小二月发出的声响,是附近几桌客人见严缪如此,纷纷咂嘴指点,隐约可听他们议论着,“男儿有泪不轻弹……严缪太没个样子……送上山吃吃苦也好……好过当真叫他把严老爷的面店给败光了……”

无关众人议论,严老爷原本也心意已决,一提腿踢开严缪,骂道:“哭什么哭,哭这么假。赶紧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严缪犹豫片刻,爬起身来,面上那见半点泪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似又计上心头。

“回去你也别跟你娘哭。实话告诉你,就是你娘支我把你送到山上去的。你跟她哭也没用。”严老爷一句话却彻底把严缪打慌了神,“是你娘说的,你要是不乖乖上山去,就把你赶出家门。有本事你就在外自力更生。”

事已至此,他再没得法子,只能灰溜溜回去收拾行囊咯。

看着严缪像是战败了的公鸡,一路脑袋耷拉着向外走,小二月不由觉得好笑。向佐几人看着更是觉得心底里可痛快。

“行了,热闹看够了,你们认真做事。我这耽误几许,都是为了给那不争气的混小子奔个前程。今儿开始这店铺还是我自己管,日后定不再叫你们哥几个再担忧吃亏,月钱都给足了你们的。”严老爷为人不差,如此一说可给店里头的小二都打足了气。

“得嘞!”店小二四五人纷纷唱喝,面上都由衷笑开了花儿,虽说还是少了两人帮手,但好像一下子就处理得过来店中忙乱了。

“你安心了?”小二月笑问向佐,早看出来他对这严家面店有感情,原本瞧着店中忙不过来面上明显担忧,这会儿面上总算也见欣慰,“走吧。我这儿还有些事要同你说。”

重回缬彩坊,何书桓已经回到善师堂上课,姜子阳倒是还在。

小二月当着姜子阳的面同向佐说道:“你可先回家修整几日,三日后到西宅这个地址找我。目前只我和云娘、丫鬟一人住在西宅。等日后姜老师善堂开设,你一面安心念书,一面帮我看家护院。你可跟你娘说好了,我要你住在西宅,没事儿尽量就别老往家跑了。你爹的腿要是能治好些,可以下地了,你娘一人也照顾得过来。你和你娘都在我府中做事,也不要再讨别的零工做了,月钱每月我给你们每人各五两,该是够你一家老小吃喝生活。旁的,你学习用品另外支出,都由我负责,均无需担忧。”

向佐仔细听着,心里头更觉感激,应道:“一会儿我就去把那另外几份工也辞了,日后定安心念书,不辜负了小姐栽培。”

“嗯。”小二月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向佐一眼。她虽早有猜测,但向佐不说,她都不敢想。他才十五岁年纪,也不过大了她一岁。每日巳时到亥时要在严家面店做工,又是哪里挤出的时间,不单单是一份,还额外多做了几份工。不容易,不容易啊。感觉他如此拼命,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多挣一口饭钱。

“你弟妹年纪几何?”小二月忽然问道。

向佐道:“我弟弟九岁,妹妹五岁。”

“可识字?”小二月又问。

向佐一愣后面上大喜,忙道:“我常教他们,都已习得三字经。”

“如此,将你弟妹也都送入学堂罢。明儿你就带你妹妹来,我带她到梅红堂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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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乱施针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四章乱施针很可惜,向佐的妹妹向日葵并不被梁薛氏看好,不得入梅红堂。这小丫头格外乖巧,一日相处倒是讨得了小二月欢心。

每日向佐的母亲向吕氏晨来做工,获小二月特许将向日葵带来。上午小二月在家教向日葵读书,下午还带着向日葵到缬彩坊,教向日葵同云娘一起学习管事看账。

向日葵小小年纪,学习认真迅速,叫小二月想起了她自己五岁的时候,也是这般一心向学,对向日葵更加疼宠。不日,小二月就正式对向氏一家提起,欲将向日葵也召至门下。要向日葵也暂居于西宅,先做她的贴身丫鬟。待日后向佐得过两试,她定想法子求得梁薛氏同意,将向日葵送入梅红堂,日后还可做主为向日葵许个好人家。

向氏一家自是欢喜应允。向日葵成为小二月的贴身丫鬟,除了偶尔端茶倒水,小二月也不叫向日葵做什么事,只要随时跟在她身边就好。向吕氏感念小二月对向日葵这般好,做工更是勤勉。每日早到西宅,晨时既打扫好了外堂,将热腾腾的早饭搬上桌,一上午细致打扫内院,常常午间也做好丰盛的饭菜,待小二月吃过,打包许多随小二月一同送至缬彩坊,是给缬彩坊的工人们也都带出了午饭。一下午,向吕氏又待在缬彩坊,帮忙给缬彩坊打杂。

如此一来,只剩向家九岁的二儿子向佑白日里留在家中照顾老父。一想日后姜子阳善堂开设,这二儿子也要随向佐一同过去念书,白日里那卧床老父便是没了人照顾哪行。

幸而,这几日向佐遍访名医,终请来一人能耐,道向父腿症顽疾,痊愈无望,但只要坚持每日针灸熏艾,渐渐地还可恢复些许知觉,寻常下床走动简单自理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二月早告医费无忧,向佐当即请名医施针,约定每日午后再来。半月过去,一日名医午后久久不来。向佑心急跑去药堂催促,得知名医清早上山采药,不慎失足,也是摔伤了腿脚,虽不甚严重,但也需在家将养几日。向父那边,名医眼下是爱莫能助。可惜了,那每日针灸熏艾一断,前功尽弃,日后再施却要从头再来。

这哪行?小二月前头预支给他们家的三十两银子,转眼已经花去大半。若在此时前功尽弃,那些银子岂不都是白花了。这穷人家的孩子个保个仔细着银子,更懂得感恩,小二月待他们全家已是不薄,他们也不好平白浪费了小二月给的银子。

向佑落寞回到家中,瞅着老父床畔放着的银针艾草,灵机一动。他自个儿每日瞅着老大夫施针,先后下针位置深浅早就都记住了。

“爹爹,于大夫不慎摔伤了腿脚,这几日都来不了了。”向佑一边同老父解释着,一边翻开了床畔针包,先燃起了艾草,“您这针灸每日不能间断,不然前功尽弃,之前的银子就都白花了。”

向父看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也有担忧,问道:“你可记清楚了于大夫如何施针?”

“记清楚了。”向佑手指拈着银针,信誓旦旦道。

向父冲着儿子点了点头,翻开被褥,亮出双腿。那一双腿枯瘦如柴,病态苍白,见之瘆人,不忍多看。但若是仔细去看,还可见两腿多处穴位布有红点未消。

向佑之所以颇有信心,也是因为有着这些先头施针的血点,可以借鉴。他记得,向大夫都是从足底开始扎起。

向佑的手不断接近向父脚心,越是近了越是发抖,心中打鼓。针灸这活计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又哪里是那般轻松。向佐其实心下里也没底,害怕自己或扎深了,或扎浅了,都不对。

终于,这一根针还是落下,先是准确扎入向父右足大拇指心一处穴位。向佐落针后仔细看着向父表情,观察片刻后觉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敢落下一针,在向父左足同样位置。

这两针好落,于大夫每日开头都是先落下这两针,落针深浅,向佑看得也仔细。接下来,是……

向佑深呼吸了一口气,足心有三针,这三针位置颇近,他一时越是紧张,越不好分辨先后,咬了咬牙按照直觉顺序落下三针。

“唔……”向父忽然一声闷哼,吓得向佑最后落下那一针因为手一抖似乎扎得深了一些。

“爹爹,您怎样?”向佑看着向父隐忍痛苦神色,开始害怕了,慌忙就要撤下那几根针去。

向父忙伸手拦阻,虚弱笑道:“好!好!有知觉了,你继续下针,不怕。”

向佑犹豫再三,又拈起一根针,仔细看着向父脚掌。这一针,他记得是在脚跟旁侧……

向佑仔细分辨着,向父脚跟死皮泛白,一时难以看清这一处落针旧处。

“啊!”向佑换了一侧去看,欢喜叫了一声。右足位置看不清,左足倒是还能分辨,只要按照对称位置……

“呼……”向父两足此刻挂着共十根银针,向佑一边舒了一口气,一边又在向父左右脚踝前丘墟穴落下两针。足处一共十二根银针自此全部落下。

向佑取来艾草置于向父足下,先行熏炙。

这两腿连同胯部还有许多针要下。向佑已经有信心了许多,一处一处落针都显得干净利落许多。他不断在心底里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他都记得清楚。不再彷徨,那多日来深刻的记忆也就不再错乱。

向佑一路下针,不等向父足下艾草燃尽,已是完工。

完事后,向佑抬手擦了擦额角汗水,抬头冲着向父一笑,这才见向父咬紧了牙关,表情非常痛苦,竟已是满头虚汗,面色惨白,甚至嘴唇乌紫。

“爹爹!”向佑一下子慌了手脚。

“没……没事……”向父虚弱道,“你继续……熏艾。”

“爹爹你真的没事?”向佑几次伸了伸手,此时也不敢贸贸然拔出向父各处银针。

“有……也是好事。”向父勉强冲着向佑笑笑,鼓励道,“我这双腿知道疼了,是大好事啊。”

向佑心下没底,可说不准向父如此明显疼痛究竟是不是好事。但向佑到底年纪还小,此时向父命他继续熏艾,他自个儿没个主意,也就依言照做。

重新燃起四朵艾草,向佑将其中两朵递给向父。向父拿着自行熏炙胯骨两侧。向佑拿着另外两朵,一手放于向父足底,一手在向父左右腿两侧不断右移。

又约莫两炷香后,艾草全部燃尽。向佑忙是将向父腿上银针全部拔出。

这些针一拔出来,父子俩同时松了一口气。向佑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床沿,去看向父。向父竟忽然白眼一翻,身子一斜……

此刻在向佑眼中仿佛慢动作一般,只见向父一点点地身子不断摔落,终于侧倒在了床上。

“爹爹!”向佑大叫一声,不住摇晃着向父,向父不醒,记得向佑都哭了出来,“呜……爹爹,爹爹你醒醒啊!呜呜呜……”

向父始终不醒,向佑慌乱之间,想到了出门求救。换不择路,向佑下意识跑到了缬彩坊,一进门就放声哭喊道:“哇啊……爹爹,爹爹……救救爹爹……哇啊啊……”

巧了向吕氏刚出门去买菜,不在。众人忙是围绕问询,向佑磕磕绊绊,也是说清了事情始末。

小二月一瞬间复杂地深深看了向佑一眼,心里说不上来是又气又急又有些好笑,但很快严肃了表情,吩咐道:“贤香你和云娘看店,向佑你腿脚快,快去请于大夫,就是让人抬着,也要把于大夫请到你家中去……啊东、啊强,你们跟着向佑一同去,帮一把手。快,日葵你带我回家去。”

吩咐完了,小二月没忘在柜台上胡乱抓了一把银子带在身上。两路人马各自跑着去了。

他们走后,贤香和云娘很是担忧,又擅自做主。

云娘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回去通知向公子一声。”

“去吧,店里我看着就行了。”贤香冲着云娘点了点头。

云娘也忙是跑回西宅。向佐一听,哪里还顾得上守着西宅这么个空宅。云娘也是忘了。二人匆忙往向家跑走,都忘记了将西宅大门上锁。

向家。

小二月和向日葵先到,和二人之力,好歹将向父扶正了躺着,帮他重新盖好被褥。接下来二人却一时再无所事事,只能是看着干着急。小二月都自觉心急得不得了,回头看向日葵。小丫头眼里含着泪珠儿,但咬牙忍着不哭,可是坚强。

小二月抱了抱向日葵,安慰道:“没事,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嗯。”小丫头点头,相信有小二月在,定不惜银子,帮她把爹爹救回。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大夫尽心,爹爹应该会没事吧?

小二月不知,此时小丫头悄悄看了看小二月鼓鼓的腰包,暗暗在心底里立誓,将来她一定也要像小姐一样,做大买卖赚大钱,只要有钱,就什么都不怕。

很快地,向佑一行人也抬回了于大夫。老大夫人还没进来,一路的数落抱怨声就先传了进来。

“你这混小子……胆子怎么这么大呢?想我行医数十载……三十岁前跟在师傅身边已是苦学艺术十来年……师傅都不许……我也不敢贸贸然替人施针……你倒好……看我……几日就敢胡乱施针……你爹爹要是……都是你这混小子害的!”

伴着越来越大的骂声,人总算进了门来。

向佑首当其冲,满脸知错,为抬着于大夫进门的三人支开门板。

阿东和阿强两手搭在中间,像抬轿子一般,二人合力抬着坐在上头的于大夫进了门。后头还跟着一个小药童,一手在后扶着于大夫的腰身,一手拎着药箱。

小二月和向日葵忙是从床边让了让,让于大夫得以落座在床畔。

于大夫在此刻停止了数落,忙是抓住向父的手把脉。片刻后,于大夫面上有些古怪,几次回头看了看乖巧低头守在一旁的向佑。想了想,于大夫翻开被褥,竟是对向佑道:“你按我说的这几处施针。”

向佑诧异抬头看着于大夫,怔楞半晌不知道答话。

“混小子,别愣着了啊,快按我说的做。”于大夫嘴上虽然骂着,但目光含笑,似在鼓励向佑,催促道。

“哦!是。”向佑猛然回过神来,两手颤悠悠接过于大夫递来针包。

“足拇指左隐白右大敦。”于大夫说着,手指在他所说那两处穴位一点,“深如米。”

“大米是小米?若是大米,是按长还是宽……”向佑拈针近前,但不落,问道。

于大夫一瞪眼,向佑自动消音,但耐着脾气道:“大米,宽!”

“哦。”向佑这才落针。

随后于大夫又道,“眉心印堂穴。”

印堂穴大家都知道在哪,这次向佑不用想大夫再指点,立即一针扎入向父眉心米宽。于大夫看着点了点头,目光颇含赞许。

向佑这时候才问:“于大夫您没说,该是也扎米深对吧?”

“对!”于大夫皱眉闭米叹笑,“呵呵呵……”心里特别想骂,你说不准还落了针才问?但忍住了没骂出口。

“还有吗?”向佑虽然有些惧怕于大夫,但看他虽然皱眉好歹在笑,也就撞着胆子问道。

于大夫睁开了眼睛,严肃道:“人中。”

这处向佑也知道,于大夫音落,利落施针。后于大夫仔细观察了向父片刻,又道:“合谷、少商。”

向佑现在向父两手食指和拇指间准确施针合谷穴,后不好意思地问道:“少商在何处呀?”

于大夫够不到向父两手,只得在自己大拇指上外沿一处一点。

“哦!”向佑一看立即在向父两手拇指外沿相同处落针。

这些针落齐了,于大夫再没吩咐。众人屏息等待,片刻后向父猛吸了一口气,咳嗽着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

正好向佐带着云娘跑来,刚到门口,就听里头众人惊喜喊道。人冲了进来,直接扑倒在床畔,跟着哽咽欢喜道:“爹爹醒了,醒了,无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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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神珠玥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五章神珠玥众人感伤欣喜渐渐平复,免不了一个接着一个数落起了向佑。

“哎呦!哎呦!不行!憋不住了!”向父忽然大叫着下了床来,一时间虽然脚步踉跄非常,但自己借着手一路扶着床沿桌子椅子墙面的,跌跌撞撞奔向了屋外茅房。

屋内霎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傻呆呆地盯住门口。直到向父又两脚颤悠悠地自己走了回来,他再见众人也是一愣。

“爹爹你能……”

“相公呜……”向吕氏恰巧也在这时回来,见到向父自己站立在门口,顿时不可置信地两手捂住了嘴,泪流不止,顾不上手中还拎着的菜篮子就这样摔落了地上,“啪嚓。”

“爹爹你能走了,娘,爹爹能走了。”向家的三个孩子也跟着喜极而泣,一窝蜂奔向门口拥住向父。向吕氏迟了一步,也加入了家庭拥抱。

此时,于大夫意味深长地盯着门口那一家人笑道:“好,好,是块好材料。”

小二月顺着于大夫的目光望去,不由也跟着一笑。

等到那一家人哭够了、笑够了、抱够了,小二月劝道:“向叔叔卧床日久,这会儿腿刚能活动,不好久站,快进来做吧。”

小二月不说,向父还不觉着,听她一说立即双脚一软,好在一家人扶着,没叫向父跌坐到地上。他们忙是扶着向父进来,在床上做好。

于大夫也道:“皮小姐说的是,向老弟你这腿脚松懈时日不断,眼下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我知你心里头高兴,但切莫操之过急,还需慢慢调理,重新适应。向佑你一会儿跟我到药方抓几幅药。向老弟你今日尽量还是不要下床走动,晚上用我开的药泡泡脚,叫你娘子给你好好揉揉腿。明儿一早,你可下床活动半柱香,若是不觉疲累,午间和晚间也都可再活动半柱香。稍后你自己感觉着,一点点可以加长活动的时间,每次最好有个人帮扶着些,无人在家时自己还是不要勉强。你这腿若是在大好之前再摔到,怕是再药石无用了,你谨记多加小心啊,知道了吗?”

“唉。”向父笑着应道,心里些许无奈。他在床上躺了近十年了,此时的欢喜越大,越是倍加珍惜,就是于大夫不多加嘱咐,他自己也会千万小心的。

“行了,这屋里挤着这么多人,我都要透不过气来。向佑,你这便随我去吧。还要麻烦两位小哥了。”于大夫招招手,又坐上了阿东阿强的人轿子。

小药童已经整理好了于大夫的药箱,立即跟在一旁。

“我也随你们同去。”小二月跟着起身道,只看了向佐一眼。

向佐意会,也随之一同出门。身为小二月的贴身丫鬟,向日葵自然也立即跟上。

到了门口,小二月又回头嘱咐了云娘一声,道:“缬彩坊那边贤香顾得过来,你稍后可直接回家。今儿向叔叔刚见好,晚上就不麻烦向姨过来做晚饭了罢。”

“多谢小姐。”向吕氏感激得再次红了眼眶。

“知了小姐。”云娘同时笑着又求情道,“我想晚点回去,在这儿帮向姐一把手。向哥几年未下床,瞧着这家里头都没一条……都没……都没一身合适的衣裳,小姐若是同意,我一会儿再回缬彩坊一趟,取些料子来,给向哥做上两套。”

“啊,哦,行。”小二月瞧着云娘脸红着支吾,自己也跟着面上一红。刚刚向父尿急自个儿奔下床来,她们可都是眼睁睁地看着,向父没穿长裤的。这人躺在床上还不觉得什么,但人能站起来了,她们女儿家虽说是处于诧异盯盯地瞅着……这会儿回想起来真让人害臊。

里头的向父也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自己忙是一伸手拉拽了棉被过来将两腿掩上。嗨呀,他自个儿常年卧床,为了方便妻儿帮手打理,也是没什么外人看到,差点都忘了害臊这回事儿,这会儿腿又能下了地,面上可挂不住刚刚自己那么唐突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跑了出去。嗨呀!嗨呀!羞死了!羞死了!

“噗!哈哈哈哈!”小二月几人原本已经向外走出了几米,此时忽然听到屋内传出几人大笑。

“老东西,你还知道害臊?哈哈哈!”向吕氏伺候了向父多年,心里头多少埋怨,偶尔会对着向父发脾气,叫他一声老不死的、老东西,这会儿这声“老东西”骂着,里头却带了多少欢喜。

小二月几人脚步只是顿了顿,这会儿互相看了一眼,也都笑笑,便是带着笑意再次起步。

走在路上,小二月已经忍不住问于大夫,“老爷子您可相中了向佑?”

于大夫瞅了向佑一眼,但笑不语。

小二月便是跟着笑,求道:“老爷子若是答应,便把向佑收了吧。这礼金多少,回头包在我身上。老爷子您只管把本领都教好了。”

“小姐?”向佑这孩子一时还犯傻不明白。

小二月看了向佐一眼,后者自是欢喜点头,小二月便是冲着向佑笑道:“还不快叫师傅?”

向佑这才明白过来,一时还有些愣然,但转念一想,自个儿若是能跟着于大夫学本事,将来也成为一名大夫,不失为一条上好的出路,忙是“噗通!”一声当街跪倒,大声唤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快起来。”于大夫伸了伸手,奈何自个儿坐在人轿子上可无法够到向佑扶他起身,无奈笑道,“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跪什么跪,赶紧起来。你以后跟着我学好了本事重要,莫整这些虚的。”

来到向大夫的医馆,小二月一看其实离缬彩坊不远,便是嘱咐向佐跑去一趟,从账上支一百两银票来。

于大夫瞅着向佐跑远了,才笑道:“小丫头你也太客气了,用不了这许多呀。”

“嗨呀!”小二月被这老爷子气笑了,脱口骂道:“老爷子你真贼,不是刚跟向佑说了不整这些虚的。您要是真不想收我这大红包,怎么不在向佐跑去前就说一声呐?”

“啧!”于大夫没想到小二月一下子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老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看着小二月骂人笑得都可甜,不由跟着笑骂,“小丫头你就是这么把买卖做那么大的?一百两对你来说还不是小意思。老爷子我跟你客气客气,你怎就不知道给我留些脸面呢?”

小二月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忍不住继续笑骂道:“老爷子,您看我小小年纪,把买卖做那么大我容易嘛我?谁挣钱都不容易。你当我缬彩坊挣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啊。”

“你挣钱不容易?再不容易也比我容易啊。”于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骂着骂着竟然眼里带了泪光,“我这一大把年纪了,手底下没有一个放心的,还得赶着清晨自己背着竹筐跑到城外上山去采药……我……我不容易啊。可算是找见一个机灵的……唉,我这身子骨也折腾不起几年了……”

“爷爷!”这时,一个看模样八九岁的女娃子从后堂出了来,一看于大夫对着小二月几人哭诉就好气地拆台道,“您又逢人说道自己辛苦?”

女娃儿身后又跟出来一个妇人,也是无奈,忙向着小二月几人赔罪,道:“叫客人见笑了,几位这是……”妇人打眼一扫,并看不出三人有何病痛。

于大夫一转眼已经擦干了眼泪,端着一张格外严肃的脸,给几人介绍道:“这位是缬彩坊的大老板皮小姐,向佐、向佑,之前跟你们提过的。今儿开始向佑就是我的门徒了。她们是我的女儿和小孙女儿。”

双方互相见礼。

小女娃儿一双眼睛特别挑剔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打量了向佑一遍,然后一噘嘴,对着于大夫嘟囔道:“爷爷当真要把医术传给外人都不传给我?”

于大夫好像已经骂过小女娃儿几多次了,张口就道:“你一个女娃儿家家的学什么医术。爷爷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自顾医术传男不传女是有道理的……”

小二月一听见这种说辞心里头就不痛快,打断了于大夫问道:“哦?怎么个有道理法,还请于大夫您也仔细给我说说。”

于大夫忽觉小二月浑身上下透露出不满,不过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别说这气势真是压人一等,一想小二月小小年纪,能经营起那么大的缬彩坊,不同样是个女娃儿,比不少男人强了去了,就没了几分底气,但仗着自己多活了那几十年,叹了口气道:“这无关做买卖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

“于大夫您不说,怎么就能断定我不懂呢?”小二月并不放过于大夫,追问道。

“就是啊,爷爷你老说医术传男不传女是有道理的,究竟是什么道理你又不说,我不服。”小女娃儿也跟着叫道。

于大夫瞅瞅几人,三个女人都气鼓鼓的,就连向佐和向佑都一脸好奇,只得开口解释道:“你们女人家要给人看病多不方便。就拿向佑他爹这腿病来说。一个大老爷们常年卧病在床,拉屎撒尿都不能自理。这是向家夫人和几个孩子照顾得周到,不然常常有人直接将病人托付给医馆。你们女人还能帮着伺候?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爹爹……”“爷爷……”向大夫的女儿和小孙女都是欲言又止。

于大夫摇了摇头,不容女儿和小孙女打断,继续道:“还有你们女人家身体弱,月事一来自己都要仔细着些,凉水也不能碰,更不要说跟病人打交道,一不小心就跟着染上了病去。就算是平常,若是遇见个刀伤、砍伤、跌打损伤露骨见肉的,你们女儿家都胆子小的,自己不要先晕倒了或是乱了手脚,还怎么给人看病……所以说,你们女儿家家的雪不得医术,学好女人家的本分相夫教子才是正事。”

于大夫一连串说了许多,他女儿和小孙女几次插嘴不得。这会儿于大夫把话说完了,跟不给她们反驳的机会,直接道:“行了,人家皮老板和这两位小哥还要回去做事,不好耽误人家过久,麻烦两位小哥就按照原路走,将我送回这后身房间安置便可。”

于大夫的女儿和小孙女儿像是习惯了于大夫待她们如此,勉强冲着小二月几人笑笑,侧身让开了路,帮扶招呼着阿东、阿强先进去。

“且慢。”小二月叫住了于大夫,自己张了张口又顿住,还是叫阿东和阿强先把人送了进去安置,然后吩咐阿东和阿强先回去,自己却留了下来。

现在于大夫坐在里屋的安乐椅上,没人帮把手,自己是动弹不得。小二月这才说道:“于大夫您的道理都说完了,我们也该听听于姨和妹妹怎么说罢。”

小二月隔了这一会儿,自己心里头怎么想的,她不说,觉着还是叫这对母女自己跟于大夫说比较好。

在小二月的眼神鼓励下,于家女儿先开口道:“爹爹,我小时候确是怕血,您道医术传男不传女,个中道理,女儿原本无法反驳,都听您的,专心念书学习琴棋书画。娘都以为,您是盼着我将来找户好人家。谁知您在我及笄那年忽然道叫我招个赘婿,将来生个孙儿出来好继承您的医术。女儿不解,您这才同我和娘说了实话,原来叫我学着那些,只是为了叫我有个事做,没事儿别再烦您,嘟囔着要学医术。是女儿不争气,也只为您诞下悦儿这一个小孙女儿。但您可知道,悦儿比女儿争气……”

“你叫月儿?”小二月插了一句嘴,问那小女娃儿道。

“姐姐的名字是月亮的月?我是神珠玥的玥。”小女娃儿笑着解释道。

听小玥儿如此解释后,小二月和小玥儿对视着还是双双倍觉亲近一笑。同时,小二月看出小玥儿眼里坚毅。原本于大夫那套老生常谈,她老早就听不惯。

小二月鼓励小玥儿道:“于姨说你争气,你怎么个争气法,快说出来给姐姐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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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医人心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六章医人心小玥儿一挺胸膛,大声说道:“男子也有怯弱怕血的,就像我爹爹……”

不等小玥儿说完,于大夫便是长吁短叹,“子良也是个不争气的,不争气啊。我当初还想着,可把医术传给了他……唉……”

“爷爷,你听我说完。”小玥儿一嘟嘴,于大夫忙是哄着做状仔细聆听,“我爹娘都胆小,但我胆子大呀。爷爷你忘了,前儿爹爹拿回了一只老母鸡,本是想亲自下厨,煲一锅鸡汤给爷爷和娘亲补补身子。但那老母鸡凶悍,我爹爹一时不忍下刀,就被它啄了一口,挣脱了去,满院子追不上。最后是我将那老母鸡逮到,按着方便爹爹下刀……”

女儿在,于孔子良抖着手也是咬牙下了刀去,但一见了血顿时手脚发软。小玥儿叫于孔子良在旁歇息。小丫头则是扶着老母鸡放干净了血后利落地拔干净了鸡毛,趁着于孔子良不注意,还大胆地提起了那沉重的菜刀,好似庖丁解牛,三下五除二就清理干净了内脏。等到于孔子良缓过劲儿来,一看老母鸡已经被女儿处理好了。

于孔子良诧异问小玥儿怎么懂得处理鸡的内脏。

小玥儿道看奶奶处理过几次,就记住了。

小玥儿举了这么个例子,是想告诉于大夫,“爷爷,我不怕血,胆子大着呢。而且爷爷不也夸过我,说我记性好,学东西快,最主要这一双手一点也不抖,是双拿刀下针的好手,但老是紧跟着抱怨,说可惜我不是个男孩儿……爷爷,我不懂,女孩儿怎么就不比男孩儿了,为什么不能学医呢?您常说女儿学医碰上一些男患者不方便,但患者男女都有,爷爷时不时不也要不避嫌地为女患者诊治。我就想,医者本心,这救死扶伤的时候本就可以不顾男女之嫌,也顾不上不是?没人会说道什么的。换言之,若是有男大夫专门为男患者看诊,有女大夫专门为女患者看诊,更方便了怕羞之人,岂不更好?”

于大夫听后一时无话。这时,又从内里出来了一位年长妇人,是于大夫的老伴。

于大娘似乎听去了一半小玥儿说道,一拍于大夫肩膀,骂道:“当初我爹就是个老顽固,明明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一面不得已教我医术,一面还要抱怨我不是个男娃儿。到头来,你一个外人上门求学,我爹爹看你是块学医的好材料,硬要你答应入赘到我家……”

那时候啊,年轻的于大娘长得可也是水灵灵的漂亮,于大夫一见到于大娘,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入赘。但是于大娘没瞧上他,原本不愿意嫁,又不敢明面上反抗父母之命这教条,便是提议叫于大夫现在他们家医馆做学徒,他们俩比试比试,若是半年时间,于大夫能比过了她去,她就嫁给他。之后于大娘牟足了劲跟于大夫比较着看谁学得更好更快。现在说起这事儿来于大娘还有气。

她真就是比于大夫学得更快更好。可是她爹顽固啊,偷摸地给于大夫开后门,许多小窍门不教给女儿,却都教给了于大夫。于大夫也是下了苦工,半年时间任凭于大娘动不动就到他面前耀武扬威寻衅挤兑,都不大理会于大娘,一心学好了本领。时间长了,于大娘心里头越是有气,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双眼盯上了于大夫就移不开,这看不着啊,还想……

半年之约一转眼就到了,于大娘和于大夫进行了一场公正的比试。考题是一头难产的母牛,已是迟了半月不得落子,肚子鼓胀得都要垂到地面上。于大娘心想看牛比看人轻松,胸有成竹地叫于大夫先看。

于大夫只用眼打量便是皱眉,不解这母牛羊水迟迟不破,若说迟了半月,倒不严重,怎的肚子会胀得这么大呢?

“这母牛一胎该是怀了两头。”于大娘不接近母牛便是对于老大夫说道。

于老大夫轻轻点了点头。“望”这一关算是叫于大娘抢了先机。但于老大夫面上高深一笑,示意二人再仔细看看。

于大娘和于大夫先后贴在牛肚子上听了听,二人先后诧异,异口同声道:“它这一胎怀了三头!”

于大夫这才重重点了点头,“闻”这一关两人都过了。

接下来就到了难点。母牛不通人语。于大娘和于大夫都不能去问母牛感受如何,该是如何查处问题结症所在呢?

这时,二人才是留意到场中还有一人站在于老大夫身侧。

于大夫上前探问道:“您可是这母牛的主人?”

“正是。”

……

小二月含笑看着于大娘一打开了话匣子,这陈年旧事就是说个没完。胜在这故事平淡倒也引人入胜。老人家都唠叨,他们这些做晚辈的,仔细听着老人家就觉得安慰,也没什么觉得不耐烦的。

这会儿于大娘自个儿却猛然止住了话头,笑道:“瞧我,当着几位客人的面唠叨了这么多。”她话只说到此还有一个目的,“玥儿姥姥考考你,你猜那头母牛究竟是为什么迟迟不落子?”

小玥儿低头心思,小二月等人也都不由跟着猜想答案。

片刻后,向佑率先尝试道:“那头母牛可是孕期再度配子,先后同怀了两胎。前头的胎儿已经成型,但后头的胎儿还不足月。若是此时产子,那不成型的胎儿必活不成。可是若强忍不生,早已成型的胎儿却在腹中越长越大,再迟些,怕是就难以自然降生……”

听向佑说着,于大夫在一旁轻声告知于大娘,他已经收了向佑做学徒。

向佑把话说完,忙是冲着于大娘一跪,道:“师娘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于大娘扶着向佑起身,笑道:“你说的没错。那头母牛正是在已经怀子的情况下再度配子。一般情况下,原本已经怀子的母牛是不会再去配子,哪怕配了也不会怀上的。那头母牛的情况特殊,先怀的一子原本胎位不正,发育迟缓。母牛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怀胎,宫位空置,成功又配得一胎。这牛啊,却比人生命力旺盛。头胎在这种情况下按理说会自行随着粪便脱落出来,不想竟又回到了宫位。母牛一下子孕育三子,三个孩子的发育都较旁个迟缓,但也皆安健。投胎的月份足了,发育也已经健全。”

“这情况下,主人该多加牧草,确保母牛营养充足,日后等三个胎儿都发育健全,母牛便可自然生产。”小玥儿犹豫着说道。

于大娘摇了摇头,又看向向佑。

向佑道:“后子不知还要几月成型,母牛的肚子已经胀得贴近地面,怕是再叫三头小牛继续呆在腹中,早晚撑破了肚子。哪怕只保得投胎,也不能再坐视不理,该催胎。”

于大娘点了点头,当初她也是这个主张。

于大夫却心善,不忍心舍弃那后胎两子。

二人一时争执不下。最后叫那位主人做出选择,是现在催胎保住了那投一胎的小牛,还是再等时日看看。后者或有危险,连母牛都保不住了。

那主人家保守,稍微斟酌后便是同意催胎,保住母牛和一子足矣。

于大娘当即准备了催胎药物,给母牛服下。不消半个时辰,母牛落了羊水,却执拗躲在角落不许人接近。看它时不时低头,艰难地想要舔舐腹身,却是够不到,模样十分痛苦。

“哞——”随着阵痛加剧,母牛痛呼不断,却就是不落子。

又等了片刻,于大夫忍不住了,叫道:“它不愿意舍弃弱子,可是强忍着不生。”

于大娘慌了神,“这可怎么办哟?”

于大娘想到了开刀,立即征询那主人家的同意。

先头说了那主人家保守,这次却是死活都不同意。他以为,开刀风险,形同判了那母牛死刑,而且这不是自然生出来的小牛,大多体弱多病,又吃不到母乳,怕是不久也会夭折。这不等同于全折了吗?

于大娘心急又耐着性子给这主人家解释,说他们给人都动过刀的,定能保住了母牛,但眼看着母牛痛苦,若是再等些时候,母牛耗尽了体力,太过虚弱,可就不好了。

事情紧急,于老大夫也已经顾不得现在是要考于大娘和于大夫,本着慈悲心肠,视母牛母子性命跟人同样重要,提出愿意用银两同那主人家买下这头母牛。主人家还在犹豫,觉着那点银两若说买下这一头母牛是足够的,但还要算上那肚子里的三头小牛呢,连道“不够,不够。”

也不能说这主人家贪心,头几十年,农户家中都还不比现在富裕,全指着家中有那么一两头牛干活。谁家若是母牛生了小牛,可都舍不得卖,有钱想买都从别人那买不着。

于老大夫也不是想要买了这头牛回家干活,他们家又不是农户,不用种地的,就是想个法子,说服这主人家,放手让于大娘和于大夫两人救治嘛。若是救治不成功,才是会给些银两这主人家做补偿。于大夫是没把话说明白,那主人家也是个死心眼的,不懂于大夫好心周全。

说到底,那时候于大夫也是有些小气了,提出的银两是少了些,不足以打动那主人家。

看那主人家一直不同意,于大娘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于大夫却是偷偷接近了那母牛,一旦母牛察觉,忙是好言安抚。别说,母牛好似在此时通了人性,没再呵气顶角阻挠于大夫的靠近。也可能是母牛已经非常虚弱,没力气再防着于大夫了。

于大夫轻轻将手放到了母牛的肚子上,一边巧妙地给母牛按摩顺气压子,一边一直安慰着,“你不要怕。快把孩子都生下来,我们顶帮你好生照料着,一个都不叫折了去。你听话啊,别再忍着了,快生吧……”

“哞——”片刻后,母牛嘶叫一声,一头小牛的头先露了出来。

于大夫一手持续按压着母牛独自,另一手帮助接生小牛。三头小牛一个接着一个,像是止不住的洪水,一下子全都落了出来。要不就说这牛比人生命力旺盛呢。母牛强憋着那好一阵子,这会儿还有着一股力气。这要是换成人,可就不会这么顺利了。而且三头小牛很快就都自己炸巴炸巴地站了起来,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就自个儿寻到了路,都倒在了母牛独自底下吃奶。

一旁的三人都看呆了。多严重个事儿,就被于大夫这么轻松给解决了?

于大夫此时笑道:“同是做母亲的,就是牛也知道担忧自己的孩子。它是不能说话,若是能说,我们早就能知道,它哪怕自己再辛苦,但一个都舍不下。”

主人家乐了,忙是跑到母牛旁边,一手拍着母牛的脑袋,另一手摸了摸最近的一头小牛,笑道:“好!好!你辛苦了,回头我一定多给你采些新鲜的牧草来,让你吃个够。”

这时,于大娘留意到一头小牛只吃了几口奶就不动作了,忙是奔上来,一手探上小牛脖颈,叫道:“不好,这头小牛太小了,是最后从肚子里滑出来的,也是最虚弱的,还不习惯呼吸,这会儿一口气憋着上不来……”

于大娘话没说完,于老大夫一个箭步上前抱起了小牛,竟然嘴对嘴给小牛顺气。可惜,最后那头小牛还是折了。身子发育太过不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活不下来的。最伤心的,还不是那主人家,而是于老大夫和于大夫。

经此一事,于大娘事后好笑,这两个大老爷们心思都比她一个女人家还要细腻。但身为医者,更见他们慈善心肠。于大娘瞧着于大夫心地至善,总算是答应了同他的婚事。

回忆说完了,于大娘摸了摸小玥儿的头顶,冲着小玥儿和向佑慈善笑道:“牛儿都能如此顽强,人但存着希望,自己想活,很多时候只要旁人给打上一口气,他们自个儿就凭着这一口气能战胜了病魔。所以说,医人医心,是医术的最上乘。当初那场比试啊,我就是这么输给你姥爷的。”

“唉……行吧。明儿开始,玥儿你就跟着这小子一起同我学医术。”于大夫叹了口气,他们于家医术最主要的秘诀已经在此时叫于大娘教给了小玥儿和向佑,于大娘分明是示意他该抛开成见。看看人家小二月,于大夫在心里叹道,有皮老板这个好榜样在,可能他当真古板,早该抛下成见,谁说女子不如男?该相信他自个儿的亲孙女也比大多数男儿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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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妙罗盘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七章妙罗盘向家三个儿女都成了小二月的门客,向父和向母感念。向吕氏做事更格外认真。向父虽然腿脚还有些不太灵便,但拄着根拐杖便能独自行走了,一日清晨竟同向吕氏一同到了西宅。白日里向吕氏做什么,向父都能在旁边搭一把手。

小二月并未拦阻,看在眼里,午后便是寻了个空隙叫了向父和向母近前说话。

“向叔叔腿脚大好了,可也想在我府里寻个活计做做?”小二月是笑着问话。

向父和向母对看一眼,心头欢喜,但又各自显得有些担忧和过意不去。

夫妻俩交换过眼神后,向父摇了摇头,诚实道:“蒙小姐不嫌。我在家闲散多年,连累妻儿受苦。如今腿脚大好了,确实想谋份工作。不为减轻家人负担,总也不好继续闲散下去。但我这年纪和腿脚,定无人愿意雇我。我和内人商议过了。小姐待我们全家不薄。老汉无以为报,唯有帮衬妻子一把,也想为小姐尽一份力,不求小姐另算工钱。”

小二月笑容不改,问道:“近日阴雨连连,我看日头分辨时辰惯了的,这几日若没个旁人提醒,却总是糊涂了时辰。向叔叔常在家中不见日,不知是怎么分辨时辰?”

向父忽然来了兴致,献宝一般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物什送到小二月面前细看,后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曾跟人出海打渔。小姐可知在海上四面八方一片碧,难辨东西,是如何分辨时辰的?”

向父虽是提问,但并不等小二月答,直接公布了答案,“就是靠着这个。”

小二月接过那物什细看,只见是一个小小圆盘,外围上刻有十二时辰和四部方位,中心有一根断针直竖,还挂着个环环伸出一根细长横针。此刻她拿着圆盘在手中把玩,几度动作很快发现,无论她将圆盘怎样方向捧在手中,那根横针总会转回到一个方位。

“呀!这是什么?好神奇。”小二月不懂这是什么,但觉新奇非常,不由欢喜叫道。

“此为罗盘,原本是用来在海上指引方向。”向父立即答疑解惑,“我头几年在家中无事,无意间忆起此物,自个儿做了一个。把玩几日,发现罗盘还可显示时辰。”

“哦!”小二月虽然不曾见过罗盘,但此时方才想起自己也曾从书上读到过此物,浅显知道一些。

他们平日里习惯看日分别时辰,首先是人在家中,向来知道各处方位,只要在日头下面对着北方站立,看地上自个儿的影子就能知道了当下时辰。这罗盘便是帮人在难辨方位的情况下先找见了四处方位如何,便能如同往常一样分辨时辰。神奇之处就在这指针据说具有某种向性,一定是指着北方。可是小二月怎么想,要利用这罗盘计算时辰也需要日头呀。

小姐请看,向父并不再多做讲解,而是当场给小二月演示了一番。

初时,外头阴云稍褪,凭着些许日照,直接将这罗盘上的方位对准了,就可以见这罗盘上的竖针阴影投在了一个时辰的刻度上,便是当下的时辰了。

但很快地,那阴云再次遮蔽,虽还有些日照,但竖针的阴影已是非常模糊难辨。向父特意闭上了双眼,原地转了半圈……

向父在这兴奋的当头忘记了自己腿脚不便,一个踉跄好悬没摔了,吓得睁开了眼睛,求助地看向向吕氏。后者替代向父,接过罗盘,闭着眼睛在房间内转了几圈。

小二月明白过来,他们刚才就着日光刚看过现在时辰几何。他们如此做是为了大乱先头所得。嘛,意思她懂了,就是要强迫自己忘记自己身处的方位、现在的时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向父重新接过罗盘,竟把这罗盘几乎直立。上头的横针抖了几抖,不在横置,便是失灵。向父逐渐将这罗盘倾斜,只是一个很轻微的角度,横针恢复了些灵敏,再次想要向着北方指去,但却也并未当真回北。

“小姐请看。”向父不动,示意小二月到他的身旁,就着他的手仔细观察这横针。

小二月看了半天却还是没懂,诚实求道:“向叔叔你快给我细说说吧,我看不懂。”

向父道:“我现在站立的方位便是向北,无论是原本就知道,还是先借着这罗盘正常使用都可得来。我们不借日光,将这罗盘如此倾斜,只要所处环境并非黑暗,但有微光,就可借着这竖针和横针的……”

“啊!原来如此。”想来向父是口头上不好解释,小二月亲眼所见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罗盘竖起来后,横针不单单只受一方牵引,似乎又多了一种竖向的拉力,同北方拉扯着,不叫横针回北。综合那竖针和横针,横向和竖向两个位面、竖针与略微倾斜的横针之间的夹角、也要综合罗盘倾斜的角度计算、用手遮盖三方向光照后竖针打在罗盘上的阴影同横针之间的夹角,各自夹角范围是有一处重合。

“我也是几日早晚把玩这罗盘,无意中发现,早晚时间,这磁针竖向受力不大相同。后研究了大半年,发现四季不同也有影响。现在我只要一看这磁针竖向受力如何,就能先大致分辨出当下时辰是早是晚,该将这罗盘倾斜到何角度方便计算……”向父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划着,最后往那罗盘上重合方位一指,就准确指在了午时方向上。

虽然过程对比看着方向和日照来计算复杂了好些,但确实管用。小二月以为自己懂得了个中窍门,急不可耐地接过了罗盘想要亲自一试。结果呢,就是小二月气馁地发现自己并用不得当。

“哈哈!”向父大笑道,“这计算是复杂了些,还要先摸清楚了四季早晚对这磁针的影响,小姐还需多用时日,再多尝试,渐渐就能摸清窍门了。”

“算了。”小二月几次尝试后已经知道,要单独利用这罗盘分辨时间是件极难的事,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学会。

不管怎么说,小二月确定了向父确有这一项傲人本领,活用这罗盘,不借着日照就能辨清了时辰。

小二月此时对向父油然起敬,当即征求道:“向叔叔可愿意到我这家里头做更夫?也不用整日里敲锣打鼓的,只要在我问你的时候告知我当下具体是什么时辰就行。得闲的时候,我希望向叔叔能悉心钻研,看看如何能将这罗盘改进成更浅显易用。若是当真能研究出来,必能大卖。届时……”

小二月承诺,先每月给向父十两月钱,若是需要什么研究材料,都可随时再同她支取经费购买。等到向父当真能将这罗盘改进得粗笨人都可用,她还会再给向父包一封大红包。具体会包多少,小二月现在并不空口说白话。

向父并不善于这些做买卖的门道,不懂得计较,此刻只觉欢喜,忙是连连应道:“得嘞,我一定好好做事,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小二月见向父答应了,好像已经看到日后时辰罗盘大卖,帮缬彩坊赚了个盆满钵满,笑得不能更灿烂,又对二人说道:“既然向叔叔也答应了在我这里做事,你们每日往来不便,不如就也住进来吧。”

向父和向母有些犹豫,虽是不说,但面上明显不敢打扰。

小二月又笑道:“我这宅子里还空着那么多房间,家里头怪冷清的。多几个人添些人气,不怕被宵小盯上,吃饭也热闹,你们就不要推辞了。”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夫妻俩感激涕零。

等到傍晚向佐归来,夫妻俩和小二月将这好消息告诉给了他。向佐也对着小二月连番道谢,后当即随着母亲一同归家,很快就整理好了些许物什带回。

如此,除了向佑住在医馆,向家全家都住进了小二月的西宅。

晚饭后,小二月又问了向佐一日如何。

现在姜子阳的善堂还没能找见合适开处,是小二月求得他给向佐开了个后门,先在家中每日教导向佐半日。

学问上向佐不必多说。姜子阳教导有方,向佐按部就班,每日都有所得。小二月问询的是姜子阳寻处近况。

向佐道:“老师一面托人询问,一面已请旨圣上帮顾,想将善堂设在南区。再拖些时日无果,也只能是开在东区了。”

小二月又问:“我要你这几日查查,可知数了?”

向佐道:“小姐要我问家中邻里几人欲入读。眼下我已问过整条街的邻里,只有五家考虑,还担忧若是供子入读,怕家中油米不济。我瞧着,许是到头来都不会入读。唉……”说着说着,向佐叹了一口气,十分惋叹。

小二月稍动恻隐,但贫苦人多,她也不得空泛好心,顾不得那许多人身世稍嫌贫苦,最怕是人心难测,都不清楚秉性如何的,不好贸贸然接济,恐遇上严缪那般的。她招门客,一半出于善心,一半还要看这人她日后用不用得上,可也不是个冤大头,完全不求回报的。甚至是做了好事,不但不被人感激,还要因为养了个白眼狼,委屈受气,这是傻子才干的事。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二月却道,“海水不可斗量,人有斗量。”

小二月清楚自己的斤两,能负担多少。决定帮助一个人不能单单只凭着好心,还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负不负得起。若是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器量,就不要单凭着所谓好心,贸贸然去帮那些自己负担不起的忙,到头来忙帮不上只添乱,还要害惨了自己,陪了银两又烦心。

这会儿小二月万般告诫自己顾不得那许多陌生人的,不管便是,但还是忍不住道:“明儿你叫那五家的孩子过来,我看看。”

“是。”向佐一扫面上阴霾,欢笑应道。

小二月又道:“眼下既然求学学子不多,你家的房子空置可惜,可好先借给姜老师做临时学堂?”

“可以。”向佐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明儿我就去问问老师,若是老师不嫌,家中还有些糟蹋需要我娘帮着回家拾掇拾掇,再添置几幅桌椅,估摸着能容纳十余学子上课。”

“去吧,早点歇息,明儿还要你多操劳了。”小二月笑着摆了摆手,催促向佐回去睡觉。

向佐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不过是多跑几趟腿,说不上操劳。小姐也早些歇息。”

第二日,向佐提早出门,先前那五家叫了五人,让他们直接到西宅见小二月,后自己并不引路,而是到了姜子阳家中。上午课后,向佐专心学习,当场不懂皆立即问姜子阳答疑解惑,然后才是同姜子阳提出,他们家屋子现在空置,若是姜子阳不嫌,可以先借给姜子阳做临时开设善堂使用。

姜子阳不曾到过向家,但也大概能想象向家朴素样子。南部的人家,大多都是那般。他倒是不嫌弃,立即叫向佐带他过去看看。

到了向家看后,姜子阳便是笑道:“好!好!”

实际上,向家院子还挺大。向佐说是他爹娘曾经想要在院中圈养鸡鸭,也当真是养过的。可惜后来向父突然坏了腿脚,向母只得便宜变卖了那些鸡鸭,临时给向父凑了医药费。结果向父的腿没能治好,日后向母忙里忙外,一面要担起赚钱养家的担子,一面还要照顾向父和三个孩子,也再没了经历去养那些两条腿却跑得可快的小祖宗。

姜子阳看过屋子里面,原本空间就不大,还分了三个隔间,方便父母、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各自区分,房间都比较狭小。若说要重新打通那隔断,他只是暂时借用向家房屋,日后归还,却不太好。不过就像小二月早就替他顾虑周全的那样。眼下学生不多,挑了这屋中最大的房间,可容纳十余人,也是够用。

不过姜子阳还是更看中了这院子,比划着说道:“眼下天气正好,可在这院子中设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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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双生花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八章双生花同一时间,五人结伴到了西宅。

小二月稍微考验后在心下叹了一口气。这五人中只有一人尚有一些学问,他名叫王大,是王家最大的孩子,今年已经十九近二十岁了。随他同来的还有两个王家的小儿子,分别十岁和八岁。听说他们家一共八个儿女,剩下五个都是女娃儿。

小二月细问后得知,王大小时候家中还算有些富余,父母曾将他送入学堂。后来王家的孩子渐多,就再没了余钱。王大不得已辍学帮助家里操持生计。如今他已经错过了学习最好的年纪,再想从头学起不免有些晚了。主要是他们家供不起他再寒窗苦读十载。

这王大此来并没有报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看着小二月眼色,主动提出,“蒙小姐不嫌,我自知年纪不适合再读书,但两个弟弟吵着进学堂。听向佐提起,小姐愿召门客。我只想在小姐这谋份工作,若是小姐垂怜,可以供养两个弟弟念书。”

小二月略微点了点头,但先没有应王大,而是问另外那两个李家和同姓王家的孩子道:“你们也已年近十五,大字尚不识几个,可是家中也有年幼弟妹意欲供养?”

王家的孩子——王珏抢先答道,“我家中只有两个妹妹,都无意念书的,听闻小姐善心,只求着小姐接济些银两,可以暂不愁生计到姜老师门下学堂念书。若是学而不成,一年后便打算重拾生计,不劳小姐再多加费心,也不怕辜负了小姐。”

听王珏如此直言,小二月也爽快,当即掏出了十两银子来,告诉王珏,“你先拿着这十两回家,该是足够你家一年油米钱。待日后姜老师善堂开设,若有书本等物不足,可再来找我,我另给你钱购买。”

“多谢小姐。”王珏领取了十两银子后便自告辞离去。

李家的孩子——李刚这才说道:“我为家中独子,父五十、母三十好几才好不容易生下了我。现父母都已年老体弱,本想辛苦工作换得父母老年安生足矣。我大字都不识几个,只凭力气干活却赚不得几个钱。头年父亲大病了一场,险些都凑不足医药费。听闻姜老师不日开设善堂,我同父母商议,哪怕只是习得认字也是好的,都可找见些更体面的工作。如若小姐不嫌,家中老母年轻时曾在柳老爷家中帮厨,如今身体还做得几人饭菜,可到小姐家中帮厨。或者……或者……”李刚支吾着,也想效法王珏,但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在旁人看来,王珏的做法同乞讨无异。无丝毫给予,只凭着小二月心善,平白讨要了银两去。

小二月看破了李刚心思,但不道破,笑道:“你家母亲既然曾在柳家帮厨,可是烧了一手好饭菜?如今向吕氏已在我家帮厨,只懂做几样家常便饭,常吃也是生腻。家中若是来了客人,更没有拿得出手的菜色可以招待。明日开始,便叫你母亲到我府中帮厨吧,只要负责教导向吕氏精进些厨艺。我跟姜老师招呼一声,你也可跟着向佐先至姜老师家中学习识字。日后看你识字如何,只做工二三月,身体该是无碍。若是日后姜老师道你合适念书,你家中尚缺守夜门房。若你不适合继续念书,但凡识字够用,我缬彩坊也可聘了你做兼顾算账的小二。”实际上,那兼顾算账的小二就是小掌柜的了。而前者,小二月可是透露出愿意也召李刚为门客。

小二月说得隐晦,也是要考一考这个李刚,若他是心思细腻善通人事之人,必能懂得她话中含义。

李刚虽是反应慢了一些,但无旁人提醒,自个儿也是明白了过来,忙对着小二月千恩万谢。

李刚去后,小二月才回过头来回答王大道:“你家中子女数多,父母年事也高,若是只凭你一人做事,在我这儿做工得来的银钱全部用来供养两个弟弟念书,家中生计,父母可应付得过来?”

王大道:“家中长妹妹、二妹和三妹时常接些缝补的活计补贴家用,应付得来。”

“你这三个妹妹都及笄了吧?怎的还都未出嫁?”小二月不由追问。

王大落寞一笑,道:“我尚未成家,家中父母不许妹妹先嫁。而且妹妹懂事,也放心不下家里。”

小二月支使王大道:“你回家中叫五个妹妹过来。”

王大一愣,但很快应道:“是。”

在王大回去叫人的工夫,小二月从两个小弟弟口中探听得知。

王家大女儿王翠花年已双九,只小了王大一岁,早年便同邻家一位同样年纪的公子交好到了谈论论嫁的情分。但两家都穷,王翠花嫁过去还要帮着那家扶持生计。那位公子也不是个不体贴的,同意王翠花先顾好了家里。再等个两年吧,二人到了双十年纪,总不能再等。怕是到时候王大还不娶妻,王家父母不同意女儿先嫁,那位公子也再等不得。

王家的二女儿王莲花和三女儿王荷花是一对双胞胎,都是年前及笄。这对姐妹花人长得标致,年前刚及笄,媒婆便是踏破了门板,有不少好人家的公子都亲自上门说项。不过好人家的公子多已娶妻,是想讨了这对姐妹花给自己做偏房。他们倒是大方,答应给这对姐妹花好多的彩礼,一人三百两银子,两人都答应就给一千两银子。这样一笔钱,对王家来说可是如同天上掉下了金馅饼一样。

“公子是说,想把我们姐妹俩都一并讨了去?”姐妹俩站在一起,常常叫人分辨不得哪个是哪个,其中一人笑容有些古怪地问道。

被问话的公子全凭着刚刚相互介绍时,留意到姐姐莲花头上戴着一朵红色的小花做饰、妹妹荷花是戴着一朵粉色的小花,此时分辨出是头上戴着红花的姐姐王荷花在问话,答道:“小生听闻两位小姐打小感情就格外亲昵,许是到了嫁人年纪也难舍难分。不想,荷花小姐可是介意?”

“不介意,不过……”荷花话说到一半,突然和妹妹一同转过身去,“请公子先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是,是。”公子虽然不懂为何,但这么小小一个要求,立即答应照做。

片刻后,闭着眼睛从声音上也难辨的姐妹花齐声唤道:“情公子开眼吧。”若不是那声音略微有先后差异,听起来都像是只有一个人在说话。

公子睁开眼后,姐妹花二人又齐声问道:“公子可辨我们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公子知看了二人头饰一眼,立即笑道:“你是姐姐,你是妹妹。”

“公子再猜。”姐妹俩同时笑道。

公子一愣,这才想到,刚刚二人背过身去,又叫他闭上眼睛,可是交换了头饰,并换了站位,忙改变了说辞,指着代戴红花的道,“你是妹妹?”指着戴粉花的道,“你是姐姐?”

那位公子答得犹疑,一想到两人说不准究竟是换没换过头饰和站位,便是完全凌乱,全然不敢确定了。

姐妹花双双摘下了头饰,又是一齐笑道:“公子怎么老盯着我们的头饰看,看我们的脸不好分辨吗?”

“嗨呀!”公子哭笑不得,但也顺着姐妹二人的话仔细打量了她们的脸面一番。这一看之下,公子哥儿才是留意到,姊妹二人一个是左眼眼角下头有一颗痣,另一人是右眼眼角下头有一颗痣。可惜,这不同的泪痣,先头他还没留意到,这会儿能够借着分辨了,也不敢猜哪个是姐姐,哪个又是妹妹。

姐妹花忽然自己公布了答案,道,“我是姐姐。”“我是妹妹。”

“哦!”公子自信十足地指道,“这样我以后就都能分辨出来了,姐姐莲花是左眼有颗泪痣,荷花是右眼有颗泪……”

然而,公子话音未落,姐妹花忽然双双抬手,在眼角下擦拭片刻。待两只手落下来,哪里还见那泪痣。原来是画上去的。

这下子公子哥儿傻了眼,认输叹道:“小姐姊妹二人生得一模一样,没了参照物,小生实在分辨不出。”

姐妹花笑容不改,齐声道:“如此,公子便请回吧。我们姊妹二人不介意同嫁一人,但介意自己的相公分辨不出我是哪个。”

“哈哈!”小二月听这兄弟俩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姐妹花劝退那些位贪心公子哥儿的方法后脱口大笑道,“你们这两个姐姐也太刁钻了。”

“刁钻吗?”兄弟二人对看一眼,先后说道,“我就认得出来,哪个是二姐,哪个是三姐。”

“嗯。”小二月并不怀疑,道,“姐妹二人虽是同胞,长相上叫人迷糊难舍难分,性子必也略有些诧异。你们是一家人,该是能分辨得出来。”

“嗯!”小弟弟王七大声道,“二姐更温柔一些,三姐活泼,平日里三姐更爱笑。”

“非也。”王五补充道,“二姐也爱笑,不过是笑得比三姐含蓄一些,笑不露齿。只有三姐笑起来没个样子,爹娘怎么说都改不了,一笑牙龈子都露了出来。啧啧!”王五说着叹息摇头,好一副人小鬼大老神在在的模样。

小二月瞧着这兄弟二人模样也觉得好笑。心里也细致划分了出来,王家一共八个孩子,大哥王大、二姐王翠花、三姐王莲花、四姐王荷花、五弟弟王五、六妹妹王百合、七弟弟王七、八妹妹叫王梓怡。

这最小的妹妹是王大给取的名,总算是脱离了花花草草的,雅致了好些。

说话间,王大带着五个妹妹都来了。最小的妹妹王梓怡才两岁多大,是王大抱着来的。

“见过皮小姐,给小姐请安。”四个女儿齐齐给小二月请安,小梓怡也在哥哥的怀中乖巧地学着几个姐姐弯了弯腰,像模像样地冲着小二月点头。

小二月瞅着小梓怡讨喜,不由冲着小梓怡甜笑。小梓怡一看小二月甜笑模样可美,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傻呵呵地也跟着笑得可甜,露出了还有些参差不齐的小小乳牙儿,指着小二月对哥哥王大说道,“美人儿!哥哥,哥哥,讨回家,给我做嫂嫂。”

王大立即一脸囧涩,忙是歉意地向着小二月赔罪,“小姐莫怪,童言不忌,童言不忌……”王大低声训斥小梓怡道,“人家再是美若天仙,你哥哥我配不上,莫要胡言,当心惹怒了小姐。”

“哈哈哈!”小二月大笑摇头,不怪道,“你妹妹这是替你愁讨不到媳妇呢。怎么样,要不不然你入赘给我得了?”

王大一愣,一时也说不准小二月是说笑呢还是说笑呢还是说笑呢?

“我说笑呢!”小二月无奈公布了答案,瞧着王五松了一口气,又见目光闪躲有些自卑的模样,忙是补充道,“男子汉大丈夫的,你可把腰板挺直了,别家里穷就老想着给人家做便宜的上门女婿。”

王大一听这话,忙是挺直了腰板,大声道:“我从未想过……”

“嗯。”小二月不等王大说完,就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王大盯着小二月的双眼一时移不开目光。她眼中的正直和鼓励,王大接收到了。此前他从不曾想,像是小二月这样出身,自己又出类拔萃的小姐,居然全然不把他看轻了去。平日里走在大街上,稍微穿着好一些的小姐,他都下意识避讳,不敢去看。因为从前他多看了某位小姐两眼,立即被人跟旁边的人好大声地嘀咕,分明是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回去照照镜子什么的……

“听王大说,你们三个善做女红?”小二月看向了三位姐姐道。

王翠花刚要说话,王荷花看起来很是机灵,立即欢笑反问小二月,“缬彩坊可是招人?”

小二月一看她笑得露出了牙龈,立即答道:“荷花姐姐聪慧,相比心灵手巧,更做得一手好绣工,可愿意到我缬彩坊做事?”

王荷花一愣,愣愣然看向了同样怔楞的王莲花,好一会儿,姐妹二人才齐齐看向小二月,同声问道:“小姐怎么分辨得出我们姐妹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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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什么人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一十九章什么人你们姐妹二人性子略有不同,笑起来的样子姐姐更含蓄一些,妹妹较为奔放,尚好分辨。”小二月说着冲着王五和王七眨了眨眼。

王荷花立即瞪了这兄弟二人一眼,气鼓鼓道:“你们又对人笑我!“

不过王荷花似乎并不当真气恼,虽然再看向小二月笑容刻意收敛了一些,但那眼睛里的神采也是亮晶晶的很是活泼。对比之下,就算二人同样笑不露齿,王莲花眼中的神色也更软绵温柔一些。小二月一旦找出了门道,看着姐妹二人的眼睛就能分辨得出。

这姐妹花察觉出小二月由始至终不曾打量二人头饰或眼角特意画上的泪痣,不看笑容后,也是盯着姐妹二人的眼睛,好似仍然分辨得出,更觉欣喜。其实,姐妹二人习惯戴着两色头饰,清晨添妆总要分左右点上一颗泪痣,是为了平日里便于别个分辨。街坊邻里啊,甚至是二人的父母,都习惯了看二人这两处不同分辨。有时姐妹二人调皮,清晨对调了过来,如若姐妹俩再故意板着脸不笑,这一日里就没几个能分辨得出的。二人是为了好玩,但心底里多少失落。小二月可以说是第一个,第一次见面,不凭着这些外物参考,就能分辨出这姐妹二人的。

姐妹二人此时心中前所未有地澎湃翻涌,若不是小二月是个女娃儿,她们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心动”。

“好!”姐妹二人突然同声说道,然后用只有她们姐妹二人懂得的眼神多再交流一瞬,更肯定道,“我们愿意到小姐的缬彩坊做事。”如果小二月是个公子哥儿,这便要她们答应嫁给他,她们都应。唉,好可惜小二月并不是呢!

既然两个妹妹都答应了,大姐王翠花也顺势应了下来,不过王翠花答应时还有些忧虑,道:“我们能有福分到小姐的缬彩坊做事,还怕辜负了小姐期待。”

小二月笑道:“但凡你们有心认真做事补贴家用,技艺不足的可以学习,不妨事儿的。”

“小姐,咱们可说好了,既然是做长工,缬彩坊买卖做得这么大,这工钱小姐可得给我们算足了。”王荷花忘记了收敛笑容,再次笑得露出了牙龈。

“这好说。”小二月笑道,“其实你这样笑起来好看,不必刻意收敛的。”

“嗯。”王荷花重重点了点头,可算有人站在她这边,立即回头对两个弟弟道,“听见了没有?皮小姐也觉得我这样笑好。咱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哪来那么多什么笑不露齿才有涵养的规矩……”

那边王荷花教训着两个弟弟,这边,小二月又问王家两个小女儿,道:“百合妹妹、梓怡妹妹可识字了?”

小梓怡口齿含糊地抢答道:“梓怡这么丁点大,女孩子家家的路都还不大会走,学什么识字……”

王大不好意思地冲着小二月笑笑解释道:“我曾教妹妹写名字,家中父母都怪我,便是如此训斥。”

小二月这才瞧出,小梓怡眉心隐隐皱起,是像模像样地在模仿父母说话呢,笑道:“那小梓怡学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小梓怡怯生生地瞧了王大一眼,不是很肯定地答道:“我记住了,我的名字该是这样写。”小梓怡在王大的手臂上比划着。

瞧着王大那笑容,小梓怡比划的该是正确。

果然,小梓怡写完后,王大立即夸奖道:“妹妹学会了呢。”

“嘻嘻。”小梓怡可高兴,似懂非懂地叫道,“多读书将来有好出路,哥哥,我也想进学堂念书。”

“你呢?”小二月回过头来问王百合道。

王百合比起这还不大懂事的小妹妹倍显乖巧,谨慎答道:“姐姐愿意将我们兄弟姊妹都召为门客吗?哥哥说,如果小姐能看上了我们愿意帮扶,我也可以进学堂念书。多读书才有好出路,我也想进学堂念书。”

小二月一瞅,这句话该是王百合曾经在家中说过的,也是叫小梓怡听了去,先头就是模仿着姐姐说话。

小二月此时环顾王家这几个孩子,四个小的眼里都殷切透露出向学期盼。小二月最是看重这种目光,可能是他们家里穷,能进学堂念书原本是求之不得的,所以,如果给了他们机会,一定倍加珍惜。

小二月当即决定道:“你们两个年级还小,没有合适的学堂愿意收……”

小梓怡不懂,小百合目光顿时有些暗沉,那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女生不该有的神色。

小二月忙加快了语速把话说完,“只是先从识字学起,明儿你们就跟哥哥一起到姜老师家中先行学着。待日后姜老师善堂开设,就换姐姐教你们好不好?”

小二月转头吩咐大姐王翠花道:“日后你们每日上工,可以把两个妹妹带来,白日里就跟我在家中学习识字。”

“多谢小姐,有劳小姐了。”王翠花连连同小二月道谢,不曾想小二月竟愿意亲自教导两个妹妹,处了浅显的道谢话语,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更深重的感激,只凭一句“谢谢”,可远远不够啊。

小二月笑道:“只要你们四个大的仔细做事,正好各自的工钱足够供养四个弟妹念书。不必谢我,这是你们努力应得的。”

“多谢小姐。”兄妹七人齐声说道。

小梓怡慢了一拍,也奶声奶气地跟着道:“多谢小姐。”

晚间,何书桓和向佐先后归家,听闻小二月将王家八个孩子都收为己用,对另外那王家和李家的也都有所接济,不由看着小二月直笑。笑着笑着,这两个对视一眼,眼里都传达出了一种讯息。

二月小姐不单是好出身,自个儿天才经商富有,这善心也是实打实叫旁人比不过的。虽然她先头嘴上说着慎重,但凡人来求,家中当真困苦,都还是忍不下心来,能帮的都帮了一把。他们都仰慕她,本就是十分的仰慕,此时更甚。但他们二人对看,都懂得了对方跟自己一样,不由笑容都古怪了一瞬。不为嘲笑对方,而是自嘲。他们两个呀,这心思还是藏好了,都配不上人家的,自个儿偷偷想想也就罢了,但万不敢当真肖想着小二月的。

这时,向佐多问了那王珏一句,“王珏只问小姐讨要了银两,小姐便是给了?”

小二月笑道:“不多,我只给了他十两。他说的话该也不假。”

向佐欲言又止后终是没把担忧说出了口。看小二月那表情,该是做好了即使被骗也无碍的准备。对王珏这种情况的,小二月也谨慎只先给了10两银子。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向佐只希望王珏争气些,能把这银子按照他说道的正当使用。不然,小二月就当是体面地打发了一个叫花子,也没什么好不甘的。他该是不用担忧,因为王珏一人,使坏了小二月的善心。

这时,小二月对何书桓说道:“我瞅着,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明儿开始你也不用再日日折腾。现在家中多了向佐和王大,你可安心。”

“是。”何书桓并不多言,直接答应道。

向佐奇怪地看了看二人,不晓得小二月口中那个“他”是谁,又是怎么一回事。但向佐懂得,小二月和何书桓如此说话,不算瞒着他,但他该也不适合探问,便是忍住了好奇。

第二日,何书桓一早出门。向佐在家中等了等,等王家的人稍后过来。

云娘带着王家三个姐妹花去了缬彩坊。王大一手抱着小梓怡,另一手拉着小百合,小百合那头接连拉着另外两个兄弟的手,跟着向佐去往姜子阳家中。

王家老母亲——王王氏这会儿是第一次见小二月,一时还显得有些拘谨,向小二月道了一声安好,便是眼睛左右飘忽着。说她是在打量这西宅内里吧,其实她啥都没看进去,就是不敢直盯着小二月看,怕唐突了罢了。

“王姨,你把这当在自己家中就好。我这府邸不大,一共也就这么几个人。”小二月说着,亲自领了王王氏到了厨房,此时向吕氏正在刷完,“向姨,王姨,你们本来就是邻里都熟悉的。”

“唉。”王王是总算是露出了笑容放松了一些。

“那你们做事,我就先回房间了。”小二月放二人单独相处,觉着王王氏能更快适应,说后便当真离去。

不想,她回到屋中,椅子还没坐热乎呢,竟有人来叫门。

“谁呀?”小二月刚拿了一本书过来打算看这一上午打发时间,这会儿犯了懒不愿起身,向日葵立即代替小二月迎了出去。

门外是三两个陌生少年,都反复查看着门上无有牌匾,此时其中一人彬彬有礼地向着向日葵一拘礼,问道:“敢问此可为缬彩坊皮老板府邸?”

“是呀,你们是谁?要找我们家小姐何事?”向日葵一直用她那小身板紧守住门口,虽然遮不住三人向内探看,但定不叫他们轻易进了门去。

三人忙是道明来意。原来,他们三个分别一人家住南城和二人家住东城。那住在南城的家中不算贫苦,只是原本出身不在都城,是头年才跟着家人搬来,临时先在南城购置了宅邸。而那两位出身东城的也并不是东城的有钱人家,父母都是在东城的大户人家里头帮工罢了。

三人结交为朋。是东城那两个公子早听说姜子阳欲开设善堂,忙是告知南城那个。南城这个又在昨日听说了向家和两户王家、李家先后受到小二月善心接济,得知小二月虽是小小年纪女流之辈,但在京中开设着缬彩坊买卖做得可大。这可当真是英雄不问出处,真有本事不分男女。现在小二月似乎还在招收门客,南城的忙也告知了东城的两个,他们都特来拜门,愿意投诚。

“这样呀……”向日葵歪了歪脑袋心思片刻后道,“那你们进来吧。招不招你们,还要看小姐决定。”

向日葵说着让开了身,不想,三人鱼贯进入后,又有一人紧跟进门。

“唉?”向日葵一愣,先头可没瞧见这人也躲在门后,忙是叫道,“你是谁呀?怎么说进就进来了?你跟他们是一起的吗?”

向日葵瞧着,这位公子长发束冠,一身丝绸名贵,身上还有着一股子说不上来具体但就是特别耀眼的贵气,怎么看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可不像是来投诚的。她问话,华服公子不答,忙是皱眉一把抓住了人的后腰衣衫,拦着不让进,“唉!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许进!”

梁允回头看了这小丫头一眼,虽然后腰的衣衫被抓皱了,但也不气恼,只是稍稍板起了脸,搬出身份来说道:“我是宣亲王……”嗨呀,要如此自报身份,说出来还怪叫人害羞的,梁允为了不叫心中羞恼显露出来,面上更严肃了一些。

不等向日葵反应过来,旁侧三人忙是向梁允跪下行礼道:“草民叩见宣亲王,殿下万福千岁千千岁。”

“还不快松手?”梁允提醒向日葵道。

“啊。”向日葵猛然回神,忙是收手,可不敢抓坏了宫里头这么名贵的料子,但她忙是绕到了梁允身前,忘记了行礼,只顾拦着人不让进,然后大声冲里头喊道,“小姐!小姐!宣亲王殿下又来了!”

向日葵虽然前头没见过梁允,当可听小二月和向佐说道过梁允烦人事迹,知道自己不能放他进来。

“咯噔!”里屋隐隐传出一阵忙乱声响。

小二月原本优哉游哉坐在椅子上看书,只忽闻向日葵大喊“宣亲……”,“王”字都还没听见呢,已是一脸吃屎了似的表情,猛然站起身来。手中的书跌落了下去,椅子都向后跌倒。她第一时间是左顾右盼,想要在这屋内找处藏身的地方。

然而……

“啧!”小二月一咂嘴,然后万般不情愿地走了出来,看梁允已在院中,旁边还跪着三名陌生男子,只得是给足了梁允面子,稍微弯了弯膝盖,给梁允见礼道,“臣女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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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未婚夫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章未婚夫平身。”梁允说道。

院中人全部直起身来。

小二月先问向日葵道:“这几位是?”

三人中较机灵的一位立即自报家门道:“小生城东赵鈭荣,年一十有四,听闻小姐广纳贤才,礼贤下士,特来投诚。”

另外两个忙也跟着道:“小生城东李琦/小生城西钱嘉乐,同年一十四,特来投诚。”

小二月打量三人一遍,觉出三人谈吐不俗,家世尚可,曾受教养,人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此三人的衣装都算平常,但不掩长相都在人上,客气请三人先至内室详谈。

向日葵看小二月的眼色先招呼了这三人入厅堂内。

小二月拦在梁允身前,道:“王爷若只是闲来看看,请恕我有客相等,不好招待王爷,王爷先请回吧。”

梁允充耳不闻,径自绕过小二月。

小二月只是稍微没能反过来拦阻,回身看,梁允仗着身高长脚步宽已是进了内去。

小二月跺脚无奈,匆匆跟进,却已是不好当着屋内三人的面再出言驱赶梁允。

“王爷请上座,奉茶。”小二月招呼梁允至于上座,自己只得到了梁允身侧次位。

三人原本已入座客位,早在梁允进来时又都起身,梁允不坐他们不敢坐。

梁允先坐下了,小二月也落了座,又道:“三位请坐。”三人才是又坐下。

向日葵很快取来了府中最好的茶水,先给梁允奉茶,随后是小二月和三位客人,然后站到了小二月身侧。

众人一时喝茶无话。

三人是不敢随便说话,都偷眼打量着上头坐着的二人。瞧着梁允自在,小二月却似有些古怪,明明对梁允客气,却是刻意回避看都不看梁允一眼,还不是出于女儿家避讳,更像是……像是不喜梁允到她家中来,只是碍于身份强忍着不将人赶走罢了。这是一种感觉,小二月面上倒也不曾明显露出不快,三人却莫名有这样一种感觉。

啊!该是小二月还会对他们三个笑,时而看看他们,都是毫不避忌地直视着他们的眼睛。那笑容甜美,双眼纯真,给人以宾至如归之感。好似她尚未及笄,本还不曾拘泥于男女,待人一向真诚热情。这就更奇怪了。

三人不禁互相看看,眼中分明都带着疑惑,不解小二月和梁允究竟是何关系?据他们所知,梁允和小二月合作缬彩坊。按理来说,二人合作关系,就算男女有别不甚亲近,互相见了该也热情见友。小二月如此,不该呀。

三人观察着,还觉出,小二月是在他们面前给足了梁允面子,但怕是私下里小二月从未将梁允当成王爷对待。二人分明很是熟悉,好像是亲近友人之间闹了别扭,才是一时如此尴尬罢!

还是梁允干了什么事儿惹得小二月生气?小二月敢跟梁允生气?三人这样一想已觉得小二月胆大包天。这若是反过来,小二月敢惹了梁允生气,这会儿梁允还卸下身份主动过来说和,那就更……

不然,小二月现在这般对待,三人都觉心下惶恐,幸而梁允似乎习惯了并不介意,不然都怕要治小二月一个轻忽怠慢之罪,他们还要跟着遭殃?

三人胡乱猜测着,心头越想越怕,最后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了打退堂鼓的打算。不如他们先借口告辞离去,至于日后还要不要投诚也该再回去仔细思量思量。

其实也是,小二月有本事送何书桓进善师堂念书,他们来之前只想到了向小二月投诚的好处,却是忘了考虑周全。她哪来的这么大本事?就是凭她的出身,她的才干,背后少不了各方面关系底子硬。但所谓伴君如伴虎,凡是位高权重者,哪个脾气都不见得多好。他们若是有幸成为小二月的门客,一方面占着好处,一方面也要做好了承担一旦主子不如意,自己也要跟着遭殃的后果。这孰轻孰重,他们早该先掂量清楚,不该这么贸贸然就过来投诚的。

他们三个家人原本就供得起他们读书,只不过是难挤进善师堂,但退而求其次,其实还有许多学堂可供选择。他们都有着大抱负,想要有朝一日凭着自身学识,考过科举入朝为官。可不想壮志未酬身先死。

他们这会儿只知道怕,却也是忘了,他们都想当官,那就早晚都要面对圣上、一众贵胄大臣。这该当如何与位高权重者相处,可以成为小二月的门客,也好尽早习惯学习着。只是身为小二月的门客,他们偶尔得见梁允这般身份的,若是都挨不住压力,处理不妥善,怕是日后当真入朝为官,也是很快便一不小心得罪了人,犯了事,落得被贬斥,甚至丢掉了性命。

眼下,三人互相使着眼色,都想借口告辞,又不敢自己开口,都用眼神鼓励着另外二人开这个口。你说。你说。你说。

三人中最机灵的,原本也是胆子最大的。但这会儿他都不敢开这个口,另外两人除了推诿,又哪里敢哟。

这时,梁允忽然开口道:“你们有事商议,无妨,请说吧。”那意思,他不插嘴,他就听着。

梁允一说话,小二月就心头来气。你说你一个无关的人,干嘛非得赖在这儿,非得要旁听他们说话呢?

小二月也只得是把这心头气压一压,冲着三人笑道:“三位公子都是京中人士,看谈吐想必家世不俗,为何想到要向我投诚?”

三人忙道:“小姐抬举,我家就是……”

三人先后不怕仔细给小二月说了家中底细。除了钱嘉乐家中是做小买卖的,尚算是商贾人家,另外两人当真是平常老百姓,不至困苦罢了。而说钱嘉乐是三人中家世最好的,也只是在他们老家有些威望,如今初到京城,除了有些银钱,在这里无亲无故,想要入善师堂念书,只凭银子打不通那个门路。

细听三人底细,小二月不生同情,但更重视,当即又细问三人学识程度。

有些出乎意料,钱嘉乐反而还是三人中底子差了些的。不过也不怪他,他常年跟父母走南闯北,难以在同一间学堂固定念书,常常是在这个学堂待几个月,那个学堂至多待半年的。每一位老师都要先熟悉他的学识程度再好教导,所以大半的时间其实都浪费在了老师问其程度上。

如今,赵鈭容和李琦尚未参考,但小二月估摸着其已是能过童试,或过乡试的程度。而钱嘉乐瞅着人特别机灵,只要不再多耽误,勤学半年,该也能达到这个程度。

小二月又参考三人年岁,觉得三人都可成才,先同三人讲好,“原本我召门客,都因子家中贫苦,一面要到我家中做事,用勤劳换得我供养其家中柴米无忧,学费自也不愁,好专心向学,也不是无条件的。”

钱嘉乐道:“不劳小姐操心家计,但我自幼同父母学做买卖,或可帮衬到小姐,愿为小姐做工时日,只求换得小姐举荐我到善师堂念书。”

另外二人也跟着道:“家中不愁生计,为入善师堂念书,却也有些银两不济,愿为小姐做事。”

三人看着小二月脸色,此时各自心中欢喜,早将先头顾虑抛在脑后。

“如此,你二人明日便可搬来我家中……”小二月一边思量着一边说道。

赵鈭荣和李琦自幼都随父母住在城东的主人家里,原本虽未正式被主人家雇佣,但也时常要帮着主人家办事。现在二人既然被她召至门下,若继续住在原本的主人家中,每日却要跑来她家中做事,怕那两个东家嫌隙,不好。

但这一时间,小二月思量着,家中门房已够,她又该给二人安排什么活计好呢?

不待小二月考虑好,梁允忽然忍不住说道:“你召的门客几人,都住在你家中?”

小二月随口应了一句,“都说是我招的门客了,自然是住在我家中。”

小二月不察,赵鈭荣三人此时却留意到,梁允不知何时开始皱眉,这会儿眉头越皱越紧。呀!不好,王爷可是狠狠瞪了他们三人一眼?三人忙是低头,不敢再看梁允。

“嗯,你们两个就也先做门房吧。”小二月考虑后一时仍想不出家中还有什么活计需要二人帮衬,便先随意安排道。

“是,谨遵小姐安排。”赵鈭容和李琦稍稍抬眼,只看小二月,目不斜视,就连眼角余光都谨慎着,绝对小心不去瞄到梁允,应道。

小二月又回过头来问钱嘉乐道:“你家中具体居于城南何处?每日往来我这临街的缬彩坊和家中可方便?”

钱嘉乐道:“家在城西襄阳路,每日往来步行紧凑些需走上半个时辰。”

襄阳路啊,要是她自己的话,往来走上一遍可是要花费一个半时辰去。一个半时辰都够她看半本书的了。钱嘉乐腿脚是快一些,那小二月也心疼了那一个时辰,当即也对钱嘉乐道:“那你也住过来吧。每日省下这一个时辰,看书多好。”

“谢小姐体恤。”钱嘉乐道谢后不免向外探看,思量着这宅邸外院住不住得下这许多人。

小二月此时也是在思量着这事儿,若是人多挤一挤,原本外院最大的一间下人房的榻炕是分两侧可以睡下各四至五人,加起来定是足够的。但小二月原本并无意叫人使用那间房,把那间房当成了杂物间使用。她总觉得要那么多人挤在那样一间房睡觉,也太难为人了。人除了在夜里头简单睡一觉,还要隐忍着同榻的人万一睡相不好或是打呼、梦呓什么的,那间房白日里也做不得别的使用。

这会儿,先来的何书桓和云娘先占了两间外院的下人房。随后向佐占用了另外一间,外院的三间下人房已是住满。向日葵来后,是住进了小二月房间隔壁的耳室,方便贴身伺候。向母和向父也来后,又重新安置了一番,现在向母和向父共用一间,向佐搬了过去和何书桓共用一间。

眼下王家的人还没有住进来,但王大他们主动讨要了那间大炕房,说是他们一家八个兄弟姐妹,正好男孩子住在一头,女孩子住在另外一头,中间拉上一个帘布,便不妨事儿的。虽说王家的人,原本除了王大,其实都可以不用特意住进来,反正他们家距离西宅不远,不怕每日折腾了些。但正好这屋子合适,小二月也就答应了他们。

然后还有那李家的娘俩,因为家距西宅也近,李母白日里过来教导向母厨艺,傍晚便可归家;李刚负责夜晚守门,是清晨时候离去归家歇息。二人都没有住进来。

这会儿又多了这三人,小二月也是不作他想,从窗口指着内院左侧厢房直接道:“我看你们三人感情和睦,该是无碍共用一室?一会儿我叫人把东厢房整理出来,在内室给你们安置三张床,外室就改厅堂做书室,为你们先安置三副桌椅,你们便同用东厢房罢。”

三人顺着小二月所指,打眼瞅着,内院原本三间大房,正中自是小二月住着的主人房;左侧西厢房同主人房一样都是左右皆带耳室,居中的大房间就小了些;右侧东厢房不带耳室,倒是看着比主人房还显得宽敞了一些。从外猜测内里构造,该是除了内室和外室,一侧还多出了一个房间。

小二月解释道:“日后若再有人来,我打算安置他们睡在那另一间房里,虽是小了些,但该是还可住下两人。眼下你们三个若是睡在一间房里怕挤,也可商量着看,一人先住到那小间去。”

“是。”三人互看一眼,赵鈭荣和李琦谦让,钱嘉乐也不客气,三人很快自行商定下来,钱嘉乐独居一室,另两人同用一室。

瞧着三人和小二月就这么商定了下来,梁允终于忍不住喝道:“不可!”

梁允喊叫突然,小二月这才向他看去,一时不解,“王爷所谓何事不可?”

“你不可叫他们住进内院!”梁允沉声说道,面上发黑。

赵鈭荣三人瞧着梁允不善面色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他们三个身为门客,若说这主人家是名男子,他们住进男主人家内院厢房倒无不可。但这家中只有小二月这位年轻小姐一个主人家,瞧着小二月此时房门大开,想必他们若是住进了东厢房,虽说他们不是跟小二月共处一室,但平日里抬眼可见,确实不好。

这样一想,三人忽然皆面上发红。梁允瞧着三人面上这一发红,顿时脸色更黑。

小二月却道:“外院已经没有空房间了,他们怎么不可以住进内院?”小二月瞧着梁允莫名脸色发黑,心里跟着不舒坦,好死不死又追加了一句,“王爷凭什么管我这么宽?”

他凭什么?

梁允忽然冲着赵鈭荣三人一笑,道:“就凭你我有婚约在身,我是你的未婚夫,你是我未过门的王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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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破功了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一章破功了丝——”在三人的抽气声中,小二月终于是满脸嫌隙地对着梁允一翻白眼一咂嘴,“啧!”

三人看着小二月脸上那么明显的不喜,也总算是彻底明白了二人间是因何而古怪。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嫁!”小二月已经破了功,干脆当着三人的面再三拒绝梁允道,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了。

梁允那脸色已经黑到了不能更黑,竟然还笑得出来,就是那笑容叫人感觉非常瘆得慌。他阴恻恻地笑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可已经领旨了。”

“那你娶我爹啊。”小二月也是怒极反笑,“领旨的人是我爹,不是我哦。”

“哼!”梁允冷哼道:“你敢抗旨不遵?”

“哼!”小二月不吃那套,也冷哼道:“天子威严,不许人干这强抢民女的勾当,却不知以身作则?”

梁允又耍起了赖皮,老神在在地笑道:“这两家父母都同意的婚事,怎么能说是强抢呢?”

小二月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说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观点:“我爹是身为臣子不敢违抗皇命,这天底下的人都不敢。但王爷猜,是不是谁家的女儿都愿意,不曾暗自心伤,这唯有皇家的儿子强抢民女,世人都羡慕着,却都无处说道?”

梁允略一皱眉,此前当真不曾想过,如今被小二月提了出来,似乎他们皇家的儿子当真常干出强抢民女的事来。只是仗着身份不同,他们皇家的儿子干着强抢民女的事,还以为自个儿相中的女儿家都可愿意,她们嘴上说着感激,从不曾怀疑她们其实心底里不愿。实则,她们若胆敢说一个不字,反过来还要被治罪。她们谁又敢说这一个不字呢?他们皇家的儿子也是把这强抢民女的勾当做绝了。

见梁允有片刻说不出话,小二月舒坦了一点,心道:念你还有点良知。

“噗通!”在小二月与梁允沉默间,三人忽然齐齐跪倒在地。

三人突兀的举动瞬间惊呆了小二月,也唤回了梁允游移的心思。

梁允看着三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忽然想开了。人各有命,他既然生而人上,本就是人人羡慕的事,想来从前哪个女人得嫁皇家,都当真是打心底里喜出望外感恩戴德的。也就是小二月不愿意,还敢说他们皇家的人是强抢民女,胆肥啊!

小二月也看着三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忽然后悔。她太冲动了,明明知道,皇家的人干着强抢民女的勾当,那都能叫强抢民女吗?旁个女儿家都心甘情愿甚至感恩戴德,世人也都羡慕的事儿,那自然不是强抢民女。也就她不愿意,还敢指责皇家强抢民女,这话她说都说了,自己还不知道怕,底下那三人却已经魂都要被吓飞了。唉……小二月懊悔中更觉无奈。皇子,皇子,天之骄子,人家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是老天爷打从一出生就给他们开好了后门。她要叹也只能叹老天爷不公。而这人世的不公,她不过是一颗小小浮萍,当真只能随波逐流吗?

“臣女斗胆妄言,请王爷赎罪。”小二月服了软,就算她不怕惹恼了梁允自己被治罪,也怕连累家人。

但不等梁允宽恕,小二月又最后一次重申,“臣女心意王爷明了,臣女不愿意嫁给王爷。若王爷不请圣上收回成命,臣女不敢抗旨不遵。”

小二月话说得不卑不亢,就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遍她一直以来不曾改变的心意,和无关她心意又不得不从的无奈事实。

梁允深深凝望小二月片刻,想要从小二月眼中看出哪怕一瞬的迟疑,但并没有。他若仍执意娶她,怕是娶回去的只有她这个人,却娶不回她一颗心。那她的心又在哪儿呢?地上这几个?

梁允又一次瞪视地上三人,但三人都低着头,无人回视,梁允只是瞪了一眼便觉没趣。不,不是这三个,怎么可能是这三个……

“噔!”梁允猛然起身。

三人耳朵听着那脚步声打他们身边过,不一会儿就远了,这才敢稍稍抬起头来,先是向后确定了梁允果真走了,然后又偷瞄着小二月。

小二月道:“你们起来吧,切记今日之事莫要向外人说道。”

“是。”三人互相看看,起了身,此时心中百味杂陈。一方面,因为小二月已经将他们当成了区别于外人的自己人而欣喜;另一方面,小二月竟然跟宣亲王殿下有着婚约,那他们哪里还敢欣喜着自己跟小二月有所亲近。

“小姐,今日之事,我们自不会向人说道。”钱嘉乐直白分析利弊,“说出去了,我们也讨不得半点好处,还怕惹祸上身。”

小二月略做沉思状,“不怕,只要你们不说出去,梁允该不会迁怒于你们。”应该不会吧?

“丝——”三人再度心惊,怕是也只有小二月能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口中冒出梁允的名讳了。

小二月直视三人笑道:“不怕,反正现在家里又没外人,他有名字就是用来叫的,有啥怕说的呢。”说着,小二月冲着三人眨了眨眼。

三人忽然觉得无奈又好笑,看着小二月不由露出笑容宠溺。这是他们今儿刚认的主子,说到底是个比他们还年幼些的妹妹,好似她再干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来,也都叫人不忍苛责。瞧瞧她刚刚那么不给梁允面子,梁允不也是气鼓鼓地拂袖走人便罢,临了临了也未因小二月任何逾越言语声讨降罪。想来梁允也不会在事后再来翻旧账吧?

三人互相看看,既拿小二月没得办法,又不免担忧自己今后跟着这样一个主子,怕是命运多舛咯。

钱嘉乐就是三人里头那个最机灵胆子又较肥的,此时忙对小二月道:“小姐,你不怕宣亲王殿下,也得顾着我们三个些呀,方才真是吓坏了我等。眼下小姐既然同殿下还有着皇命婚约在身,我想我们不便入居小姐内院,还请小姐另行安排吧。”

“噗……”小二月鼓胀了两颊,小嘴儿气呼呼吐出一口气来,然后就那般鼓胀着脸颊,小嘴儿噘得老高。那模样像只小青蛙似的,特别可爱。

钱嘉乐三人再度被逗笑,但并不因为小二月可爱的模样就心软,另外两人也道:“请小姐另行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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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抢门客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二章抢门客五日后。

向佐傍晚时归家,递给了小二月一封信。信上书,赵鈭荣三人请辞。这原本倒也没什么,但向佐面上很是古怪。小二月再一想,三人要请辞都不敢当面来请,其中必有隐情。

在小二月一再追问之下,向佐总算倒出了实情。原来,那三人突然请辞,是已另谋高就。原本三人也不肯明确告知向佐,他们是转投何人。向佐一再追问之下,三人才是吞吞吐吐着说,他们是被梁允召至门下,并且梁允出面,他们明日就可进善师堂念书。

得,向佐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这事儿他一定要瞒下来。结果到头来,他还是禁不住小二月一再追问告诉了小二月。

这把小二月气的啊,脱口骂道:“梁允这杀千刀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小姐……”向佐苦着脸劝道,“你消消气。”

“啧!”小二月只骂了一句倒也爽快了,大方道,“事已至此,三人前途无量,我们也该替他们高兴。”

“小姐如此想便好。”向佐宽慰一笑。

小二月细看向佐,忽然问道:“梁允是不是也给你递请帖了?”

向佐忙是连连摆手,但几次张嘴还是实话实说道:“王爷确实给我递了请帖,但我已回绝王爷。”

“啧!”小二月再次咂嘴,但很快笑着问道,“你如果答应了,他定也能送你进善师堂,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向佐认真道:“小姐待我一家恩重如山……”

不等向佐说完,小二月便是摇头打断,“你当多为自己前途考量。”

“噗通!”向佐实打实双膝跪下,深深冲着小二月一拜,大声道,“小姐待我一家恩重如山,姜老师才学通博,向佐唯愿不愧老师教导,小姐栽培。又怎能向那大树迎风倒?”

“起来说话。”小二月无奈笑道,“你尚有这份心意,已无愧我举手之劳,其实你学思敏捷,更在那三人之上,堪当大用,该答应他的。”

向佐笑道:“姜老师曾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也夸我日后必能成才。如今小姐器重我,老师尽心教我,我更不用转投宣亲王门下。想必王爷门下人才济济,向佐不才,还怕反不受重用。”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小二月忽然一改笑脸,挥着拳头大叫,“日后可不许再反悔!就算要反悔,你转投谁门下都行,就是不行转投到梁允门下!”

向佐惊慌,原来小二月刚刚是试探于他?

“你去趟善师堂,叫何书桓回来,还有,把王大他们也叫进来。”小二月吩咐道,摆明了也要对几人耳提面命一番。

“是。”向佐忙是去了。

挨个细问之下,小二月百般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气不气的,还是起了脾气,梁允果不其然,给王大、王五和王七也递了请帖。

就是这何书桓一摸后脑勺,古怪道:“王爷怎的就没给我递请帖呢?”

“嗯?”小二月一愣,不由也问道,“他怎么就没给你递请帖呢?”

几人互相看看,一时都疑惑无解。

小二月抛开疑问,当即对何书桓道:“许是他还没递到你那儿,你可谨慎着些,压根别给他机会递你请帖,知道了吗?”

“唉,知了。”何书桓想也不想地大声应道。

就这王大不知怎的这么没眼力见,居然还小声嘀咕道:“不应该啊,王爷都给我递请帖了,我何德何能……”不过他这话说到一半,就被何书桓猛打着眼色,好悬还是看懂了,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小二月眯了眯眼睛,又问何书桓,“他究竟给你递了请帖没有?”

何书桓头摇得像拨浪鼓,特别真诚地看向小二月,目光一闪也不闪,道:“没有!”

这时,王荷花笑道:“书桓对小姐最是忠心,向佐哥哥和我哥比不得的,宣亲王殿下都挖不走,小姐且安心,我们姐妹几人也……”

“他连你们都挖?”小二月瞪大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叫道。

王家姐妹三人互相看看,大姐王翠花说道:“不瞒小姐,今儿王爷确实派了城中缬彩坊的吴掌柜来将我们唤去。吴掌柜先头是说小姐吩咐的,城中店里头有一匹货物赶不及,叫我们姐妹过去帮衬着。实际上,吴掌柜的只是给了我们每人一副半成绣品,只消小半个时辰,我们便是完工。吴掌柜的又说,是王爷吩咐,叫我们日后就留在城中缬彩坊。我瞧着,吴掌柜的分明是借口将我们骗来,还要先考一考我们的绣工,他觉着满意了,才估摸着答应给我们合适又定高于小姐的月钱,以为我们必是心动。但我们已借口回绝了吴掌柜的。”

小二月听着听着就笑了,等王翠花说完,点头赞道:“算你们机灵。”这话原本到这儿也就算结束了。

但王荷花古灵精怪地接去话头,“小姐不问问吴掌柜答应给我们多少月钱吗?”

小二月顺势问道:“他答应给你们多少?”

王荷花眼睛一转,贼兮兮地笑道:“500两。”

小二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骂道:“你可真敢说!不过既然吴掌柜那关你们都能过了,看来我从前还真是小瞧了你们。明儿开始你们也不用再跟坊里的老绣娘学活了,正式开始干活,每月的工钱我就给你们每人二百两。你们可还满意?”

王荷花嘿嘿一笑,补充道:“我可没瞎说,吴掌柜是答应给我们三人每月500两。”

小二月一愣,这才明白过来,感情吴掌柜是答应给她们姐妹三人总共每月500两。她算是着了这丫头的道了。

不过小二月更有了底气,再度对三人叮嘱道:“吴掌柜认为你们值500两,我现在就答应给你们600两,若是日后吴掌柜再抬价,你们可也不能再动摇了。”

王荷花率先喜滋滋地应道:“知了小姐。”

小二月:“去吧,没别的事了。”

众人往外走着,王翠花小声教训妹妹,不该跟小姐使诈。

王翠花反驳,“姐姐你年岁可不小了,我这不是想多帮你准备些嫁妆嘛。”

……

半月后。

小二月今日早起忽觉门庭格外冷落。回想十日前每日还有人来拜会意欲投诚,这两日却再不见人。梁允倒是不曾再来过。她却是不用打听都知道,梁允是忙着抢她的门客,才是没空来。

小二月没好气地走到大门口,只见一人衣角疏忽闪躲至拐角另一侧,立即几步过去。

“小姐安好。”钱嘉乐没成想小二月居然会追过来,人已经站在他身前了,只得冲着小二月一揖。

小二月压着脾气笑问道:“善师堂今儿不上课的吗?”

钱嘉乐尴尬地笑着,并不答话。

小二月叹道:“你好不容易得进善师堂念书,却还要每日帮着梁允跑腿来我家门口盯梢,耽误了上课,也是难为你了。”

钱嘉乐见再瞒不住,只得坦白了,“有劳小姐挂心。王爷吩咐,我们哥三个只需每日一人过来把守……”

“啧!他当真是派你们三个每日都过来盯着?”小二月再压不住脾气,骂道,“你们哥三个也真对得起我啊!”

钱嘉乐苦笑陪着不是,“都是我们哥三个的不是,我们对不起小姐。”

钱嘉乐如此,小二月就是想继续骂下去都不行了,最后狠狠瞪了钱嘉乐一眼,扭头就走。

背后钱嘉乐摸了摸鼻子,仍然恪尽职守地在原地盯梢。

小二月知道他没走,也只能由着他了。

不然呢?那始作俑者安生地躲在背后,她能赶走一个钱嘉乐,还有一个李琦、一个赵鈭荣。把这哥三个都赶走,也还有别个。再不济,梁允亲自来,她还不敢劳烦他大驾呢!

不过回过头来想想,她原本也没打算广招门客。梁允愿意抢,都抢去便是。乐于助人,不因人而助,也不分谁助,都是好事一桩。梁允比她有钱,这培养出来的人才将来也都是替他们家做工的。她又有什么好气的呢?

小二月一下子就想开了,心头气瞬间消散。每日闲来无事看看书、乐意出门逛街就出门逛逛,再也不用候在家里防着万一有人上门,好一个自在逍遥。

那头,梁允还不知道小二月这么快想开,每“抢得”一个门客,心里都要乐呵半天。不过解决了这些人,梁允还要多派人盯紧了何书桓、向佐和王家那三个男孩。他们始终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眼下拔不掉,只要他们守好本分,他也就再隐忍他们时日。但若是他们万一胆敢……

“阿秋!”“阿秋!”“阿秋!”

晚饭时,何书桓、向佐和王大先后打了个喷嚏。

小二月紧张问道:“最近天气转凉,你们莫过操劳,还要多顾惜身体才是。”

何书桓:“小姐,我瞅着王爷这几日都不曾再来,明儿开始我就不回来吃饭了吧。”

何书桓清楚自己定不是着了凉。但最近几日,他越来越肯定善师堂中许多双眼睛都盯紧了他。他又时不时冷不丁觉着后背发凉,忍不住要打一个喷嚏……种种一想,何书桓早就已经想对小二月提起,怕是王爷背后念叨,他们若是还怜惜自己一条小命,能不回来就少回来,这“着凉”的症状自然不药而愈。

“嗯。”小二月并没想到这内里古怪。

何书桓看了看向佐和王大,几次张口,却终是忍下了提醒,只是看着二人的目光逐渐同情。

向佐和何书桓每日继续往返姜子阳与西宅,这“着凉”的病症一直持续着。

小二月一日特意叫住二人,向姜子阳告假一天,请了大夫来给二人看。大夫看后却说没事。

别说,这一整个白日里,二人都未喷嚏一声。可是刚一入夜,到了日常饭点,二人却又如同往日,甚至是比往日喷嚏得更厉害了。

“阿秋!阿秋!阿秋!……”随着二人喷嚏愈演愈烈,小二月一落筷子,皱眉道,“你们这样喷嚏下去怎么行,定是白日里那大夫不中用的,向日葵,你去请于大夫来。”

“是。”向日葵领命往外走,可是刚出门口不一会儿又退了回来。

向日葵却是倒退着走的,拦人道:“王爷,您……”

梁允如入无人之境,自个儿打那大门进来,这会儿已经走进了这屋中,向日葵哪里拦得住,回过头来特别无助地看着小二月。

小二月眯了眯眼睛,察觉到梁允进来的瞬间,向佐和王大就不喷嚏了,留下了向日葵道:“不用去了。”

梁允已是怒声质问向佐和王大道:“你们二人今日不曾上课,可是整日留在家中?都干什么了?”

“……”向佐和王大一时惊愣不知该当如何回答。

小二月起身,先是恭敬冲着梁允一礼,也不代二人回答,而是问梁允道:“王爷今日不知何事前来?请恕臣女有失远迎。”

向佐和王大忙是带着王五和王七起身,齐齐向梁允行礼问安,这才答道:“回王爷,我等今日告假,是为问医。”

“哦?你们得了什么病,可给我说说,若是严重,我可派宫里的御医来给你们瞅瞅。”梁允几步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小二月身旁的位置上。

向佐和王大互相看看,一时又答不上梁允的问题。先头大夫说了他们无事,他们该怎么回答是好?

小二月却是猛然明白了二人的病因,这次笑着替二人答道:“回王爷,他们二人是得了碍了王爷您的眼,被王爷您当成肉中刺,整天被人盯着,浑身寒凉的病。我看就不劳宫里头的御医了。王爷若是有心,可宽恕了二人,别叫人整日盯贼似的盯着他们,他们自当痊愈。”

“阿秋!”像是印证小二月的话,梁允只是瞪了二人一眼,向佐和王大立即又齐齐打了个喷嚏。

这下子,二人也终于是恍然大悟,原来这病因就坐在这儿呢!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响动。王翠花抱着小妹妹王梓怡,四姐妹有说有笑地进了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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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过堂风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三章过堂风姐妹四个还不曾见过梁允,但三个大的见了屋内情景已隐隐有了猜测,一时犹豫着是否该向梁允行礼请安,又怕是认错了。

小梓怡童言无忌,指着小二月和梁允道:“姐姐笑得好怪。他是谁呀?”

小二月本是在气头上,此时不得已先按捺下脾气,微笑为众人介绍道:“过来见过宣亲王殿下。王爷,她们便是王大的四个妹妹。”

“民女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三姐妹恭敬地蹲低了身子,齐声道。

小梓怡慢了一拍,也乖巧地跟着问候道:“给王爷请安。”虽然小梓怡还在王翠花怀中,但那稚嫩的同音清甜,足以叫人包容她年纪还这么小,不懂规矩,不为过。

“嗯,起来吧。”梁允只将小二月招收的男子门客一律视为眼中钉,对这四个女孩儿家家的还算和颜悦色,微微笑了笑。

“咕噜噜。”这时,小梓怡的肚子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小二月忙是招呼姐妹四人来坐。

但姐妹四人并不过来,王翠花谎言道:“我们刚刚回家中吃过了才来。”这谎言何其蹩脚,王翠花还是硬着头皮又多解释了一句,“梓怡许是吃得太急太多,肚子里头一时消化不开。”

小梓怡看着姐姐的眼色特别委屈,但竟然乖巧地不哭不闹,顺着王翠花的话道:“梓怡吃过了,吃太急,消化不开。”

瞅瞅人家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儿都这般乖巧懂事,小二月一脸谴责地看向梁允,后者却厚着脸皮死活赖在座位上不动。

小二月只得道:“你们吃过了也过来坐,能吃下的就再吃些吧。向日葵,你去厨房给王爷也添一副碗筷来。王爷可赏脸?”

梁允自是忙喜滋滋地应了,生怕他答应得慢了,下一句小二月就会有了借口忙不迭地赶人。

“你们也都坐吧。”对向佐和王大、王五、王七说着,小二月率先重新落座。

向佐和王家兄妹几人几次三番看着梁允脸色,战战兢兢地落了座。

一开始几人还不敢动筷。最可怜了小梓怡,只能眼巴巴地瞅着梁允吃得香,几次拉了拉姐姐王翠花的袖子,想让姐姐给她夹菜吃。王翠花一味地拦着小梓怡。小梓怡又去拉旁边的王莲花和王荷花。王莲花和王荷花都看着王翠花的眼色,只得也装作不懂。

“咕噜噜……”伴随着阵阵腹鸣,眼看着小梓怡委屈得都要哭了出来。小二月可看不下去了,干脆直白说道:“行了,梓怡都饿成这样了,你们当人哥哥姐姐的还真忍心,快给孩子添饭夹菜吧。”说着,小二月狠狠瞪了梁允一眼。

梁允这才好似后知后觉地也吩咐了一句,“你们都动筷吧。”

听听他这话说的。好像他才是这家里的主人。小二月忍不住又瞪了梁允一眼。

得了梁允吩咐,王翠花赶忙帮小梓怡添了饭菜。小梓怡再忍不住,竟然从王翠花的手里夺走了勺子,是嫌王翠花喂得慢了,自己大口大口地吃着。

不过看来小梓怡被教养得很好,就算再急再饿,每一口饭菜也是仔细嚼碎了才下咽。众人都是仔细观察着小梓怡,好怕小梓怡噎到了,片刻后放宽了心,才又顾着自己吃饭。

这时,小二月眼角余光不小心瞄到,梁允也是看着小梓怡那吃相,居然笑了出来。他还有脸笑?

小二月震惊不已地回头再一次瞪了梁允一眼。眼里明白谴责着,看你把人家孩子害成什么样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梁允却趁机冲着小二月一笑,夹了块黄瓜到小二月碗里。他一直留意着,发现今儿小二月最喜食黄瓜。

小二月愣愣然低头看着己碗里的黄瓜,一时间心思万般复杂,末了没了脾气。管他作甚?专心吃饭。

这一顿饭吃下来,小二月吃光了碗里的饭,却愣是没动梁允夹给她的黄瓜。虽说浪费可耻,但她更不想难为自己。

饭吃好了,姐妹三人手脚麻利地收起了碗盘,借口到厨房洗碗,溜之大吉。不过厨房湿滑,王翠花还想着将小梓怡交到了王大手中。王大抱着小梓怡和向佐二人对看一眼,忙也借口回房念书,带着王五和王七一起退到了外院去。

小二月看梁允还坐着不动,再捺不住性子,开口赶人:“时候不早了,王爷若是无事吩咐,快请回罢,当心夜路难走。”

梁允仔细看了看这院中,确保并无男子住进了这内院,而且刚刚用饭时也仔细观察过向佐和王家几人都很规矩,这会儿倒是爽快起身,只是人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不送我出门?”

小二月面上笑道:“我送王爷。”内心却腹诽,人能自己进来,还不知道路出去?哪有人强迫主人家送行的。啧!不管怎么说人能这么爽快答应走了,让她送就送吧。

幸而西宅这院子小,不过是几步路的工夫,小二月就将人送到了外院。大门口就在眼前了,小二月本想止步。但她一停脚步,梁允就停,只得是送佛送到西,继续伴在梁允身侧,将人送出了大门口。

眼看着人切实走了,小二月松了一口气自己将门关上落了锁。独自往回走着,明明只是几步路的工夫,却莫名觉着自己这平日里温馨的小家疏忽落寞。想必是人都忌惮着梁允,都躲到别的屋子去了,还话都不敢说。

小二月抬头瞅瞅几人屋中的烛光从窗户纸透了出来,那光火看着暖洋洋的红,却是忽然打了跟冷战。小二月抬手搓了搓手臂,然后环抱着胸口继续往里走。刚刚出来时怎么没觉得这么冷?

是因为梁允总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就为了可以跟她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他们二人走得那么近,好似他身上的温度都能传到她这儿来。那温度足以帮她抵挡了寒凉。

“丝——”走过内院的门,不知道哪里来的冷风,吹得小二月牙齿打颤。来时,也是梁允在前头,帮她挡住了这过堂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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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守住心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四章守住心自打这么一次梁允同她西宅“家人”相处还算融洽,不日就有了第二次,然后又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等到小二月反应过来,发现晚饭时家中已是习惯多摆一副碗筷。梁允怎么又天天跑到她家中蹭晚饭呢?

小二月恍惚中心道一个“又”,这情景何其的似曾相识,却又与梁允当初天天跑到皮府蹭饭时有几处不大一样。

长辈们不在,小二月不必刻意拘谨,善待梁允。向佐他们似乎很快习惯了小二月对梁允不假辞色,而梁允又百般包容。这时日相处下来,向佐他们的胆子都跟着大了些,吃饭时还能跟梁允有说有笑了……

虽然每次梁允一到饭点不请自来,小二月总要板上半天的脸,连基本的请安见礼都省了。但随着梁允与他人谈笑不断,小二月总是被气氛感染着,渐渐融化了面上的冰冷。

这一日,小二月白日里在家中看书,看着看着书页久久不翻,心思游移间猛然醒悟。同之前最大的差别是,在她这西宅,没有皮洛秋碍眼。梁允会来,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他是为她而来。而且,梁允白日里头忙碌,饭桌间总是有意无意跟他人谈笑着,实则给她报备,叫她知道,他连日来都不曾见过皮洛秋。

“嘻……”小二月不由笑出了声来,瞬间有些傻眼。

她为什么笑?因为皮洛秋不受梁允待见,她心里头舒坦,好坏的,忍不住嘲笑……

有这么一点原因。但此时她在自己房中,又没有旁人看着,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她自己最是清楚,扯谎可骗不了她自个儿。

“呜……”小二月忽然一嘟嘴,兀自生起了闷气,双眼眨巴眨巴的模样可怜又透露出几分无助。

不行!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小二月在心中警醒自己,她可万不能对梁允动情啊!

可是到了这会儿,她再警醒自己都显得无力,好像为时已晚。她气恼自己竟管不住自个儿的心。

梁允究竟是哪里好?这几日又是对她施展了什么魔法,这人天天厚着脸皮上门蹭饭,竟能叫她渐渐心中欢喜。

“呜……”小二月的嘴憋了,整个人都好似一滩烂泥,任凭手中的书盖在了脸上,瘫倒在了躺椅上,双手无力垂落下去。

这有些东西她控制不住,她能怎么办?

“小姐。”不知何时日暮西垂,向佐与王家三子相偕归家,迫不及待寻至内院,要向她告知一条好消息。

“今儿你们回来似乎早了些呢?”小二月暂时抛开心头烦恼,笑了迎向四人。

“小姐,善堂明儿就开了,姜老师叫我们今日早回家中,好准备着明日……”向佐说着忽然有些支吾了起来。

“怎的?”小二月听了这消息高兴,并没察觉向佐闪躲,追问道。

向佐和王大对看了一眼,王大居然推出了王五和王七,叫他们同小二月讲。

王七道:“小姐,善堂设在城西雾花巷……”

小二月只听了这头一句便是隐隐皱眉,心头估量着,西宅距离雾花巷似乎有些远了。

王五还不如王七人小鬼大的机灵,道:“宣亲王殿下帮老师在雾花巷买下了好大一座院子,老师也可在堂中设置宿馆了。老师今日叫我们早些回家,就是为了方便我们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就可搬至堂中宿馆。”

小二月瞅着王大拉扯王五,王七猛给王五打着眼色,向佐笑容愈是尴尬,听着王五这傻愣仔把话说完,心头是好气又好笑。小二月一时没有说话,也阴阳怪气地瞅着向佐和王大。

半晌后,小二月不与两个小的说话,而是直接问向佐和王大道:“是不是梁允托姜老师之口,命你们搬到宿馆去?”

向佐和王大见瞒不住了,只能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都不敢看小二月。

唯有小王七还在做补救,解释道:“小姐,姜老师一片好心,又哪里是受命宣亲王殿下,只是体贴我们若每日往返,平白浪费了大好时间。其实那院子也并不太大,宿馆是准备了十个房间,只能收容二十人。老师特意给我们留了位置,还怕苦了旁个更艰难的学生。届时可能要更多人共用一个房间,才能周全。”

“嗯。”小二月总算冲着几人点点头,道,“去吧,晚饭前还有些时间,你们且都回房收拾收拾。”

“是。”向佐几人忙不迭地欢喜应了一声,便是去了。

留下小二月独自心里头有些复杂。临了,临了,向佐这几个怕不是终也被梁允收买了。他抢她门客还抢得真是彻底呢!偏偏他如此,又叫她心头欢喜。

晚些时候,人已就座,但都没动筷子,苦等着梁允迟迟不来。眼看着饭菜都快凉了,小二月才是发话道:“吃饭吧。”

估摸着今日梁允是不会来了。他可是怕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又想着反正明儿向佐几人就搬到宿馆去了,今儿他不妨避避风头?

“啧!”小二月不由咂了咂嘴,这刚吃了一口菜,怎么嚼怎么没滋味。

王荷花突然笑道:“王爷今儿没来,小姐反倒惦念。”

王荷花一说这话,王翠花几个也跟着笑。

小二月顿时一瞪眼,但姐妹几个跟她混熟了,都不怕她,还在一个劲儿地偷笑。这又哪里是偷笑,她们笑话她可都笑话在明面上了。

“今儿菜做得淡了。”小二月借口想要掩饰过去。

“哪里淡了?”王荷花不依不饶,“小姐是惦念着王爷,嘴里才没滋味,吃什么都不香吧。”

小二月不再理会王荷花,低头专心吃饭。她当真是只吃了饭,一碗饭吃完了就道吃好了,逃也似地就先下了桌。

她可顾不得自己先下了桌,这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在背地里笑话她。被他们在背地里笑话,也总比被他们当面揶揄好。躲回了自己房中,小二月特别没骨气地还贴在门板上听了阵子,确定了外头几人应该没在说她。

第二日,向佐几人出门前特意向小二月告别,毕竟今日去了,他们要隔几日才能回来一次。

小二月睡了一觉,心头已经敞亮,为几人送行到半路。还是向佐几人再三劝说,“小姐请留步。”小二月才是半途折返,却没有返回西宅,而是到了皮府。

“娘。”回自己家,自是没人拦问。此时皮照民不在家中,小二月直奔皮曲氏房中。

“你回来啦。”皮曲氏惊喜,亲昵拉住小二月的手近前细看,瞧着小二月不但没瘦反倒还像是长胖了些,不由抱怨,“你这小没良心的,可有半月不曾回家中了。”

小二月并不辩驳,只冲着皮曲氏甜笑。等到娘俩亲昵够了,皮曲氏唤乳娘抱来了皮柏霖。小二月可欢喜自己这个才满月的弟弟。可惜小柏霖睡得正香。小二月只是就着乳娘的手看了看,便怕打扰了弟弟休息,叫人送了回去。然后小二月又忙到皮襄氏屋中请安。皮襄氏也拉着小二月好一顿嘘寒问暖。

小二月在家中坐了半日,始终不见皮洛秋,也没人提起。临走时小二月问了门房一嘴,才确定了皮洛秋确在家中。人是故意躲着她呢?嘛,也好,反正见了也是相看两相厌,不如不见。

傍晚皮照民归家,听闻小二月白日里到了家中,在晚饭的餐桌上是长吁短叹的,忍不住一连抱怨,小二月都不见见他再走,也埋怨皮曲氏不留小二月在家中吃饭。

皮曲氏好笑道:“老爷不是说,二月翅膀硬了,不顾你反对既然搬了出去,就别再见你。她就算回来求你,你也不见。”

皮照民被皮曲氏这话堵住了嘴,消停了一会儿,但只是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我那不是说的气话嘛……自个儿的女儿……怎么可能真就一辈子不见了……臭丫头真狠心……怪想念的……”

皮襄氏也笑,骂道:“你自个儿说出去的话,砸了自己的脚吧。人搬出去的时候发了那么大的火,谁知道你说的是气话还是当真的。丫头以为你气还没消,而且啊……”皮襄氏这话说到了一半突然不说了,有些古怪地看了看自个儿另外一个孙女儿皮洛秋。

小二月急着回去,是怕怠慢了梁允,谁知道他今儿还到不到西宅蹭饭呢?这事儿,小二月并没瞒着皮曲氏,甚至好不容易找见了个地方,便是忍不住向着娘亲一个劲儿地抱怨。这嘴上说着抱怨,小二月那脸上却时不时露出痴痴傻笑。

身为过来人的皮曲氏哪里看不出自个儿女儿的小心思,其实心里头盼得紧,还就怕梁允今儿又不到西宅吃晚饭呢。小二月抱怨着抱怨着,就是抱怨梁允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从来也不派人事先知会一声。尤其是人不来,更该派人知会一声,不然还要害得她那一屋子人平白苦等……

皮曲氏看穿了小二月心思,但并没有说破。这会儿一家人用完了饭,皮曲氏叫了皮照民到她房中,夫妻俩关起门来,才是说着悄悄话。

皮曲氏先说了白日里小二月跟她抱怨的,然后道:“二月怕怠慢了王爷,才是急着走。赶明儿她再来,我留她,你再忍耐几日吧。”

皮照民听后心里头是既欢喜又担忧。喜的是,小二月对梁允态度改观。忧的是,梁允既然要同娶了他这两个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皮洛秋这几日都不得见梁允,梁允却是有空日日往小二月那西宅跑……

皮照民只是片刻沉默,皮曲氏便也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叹道:“老爷莫怪我偏心。王爷更宠溺二月一些,难免冷落了洛秋。但先头王爷和洛秋……想必二月也委屈。”

皮照民摇了摇头,道:“你何曾偏心。先头……洛秋属实是坏了规矩。偏偏圣上降婚,若能不从,我都不答应要二月一并嫁给他。如今……罢了,罢了。儿女的事,就由他们去吧。婉儿,我白日里累坏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嗯。”皮曲氏亲手伺候皮照民洗漱更衣。

自打怀了小柏霖,她昨儿才出了月子,他们夫妻俩可是许久不曾同房。这会儿皮曲氏面上不由发烫,那娇羞的样子还好似新婚嫁娘似的,好不娇媚。可惜皮照民白日里属实是累坏了,此时皮曲氏帮他洗着脚,他便是头一低一低地打起了瞌睡,全然错过了皮曲氏这娇羞的好看模样。

皮曲氏再抬头,顿时是羞也不是,不羞又……忽然,皮曲氏就着烛火,瞧见皮照民发髻间露出一丝银白,顿时心痛。

“老爷,您快躺倒了睡吧。”皮曲氏轻声唤醒了皮照民。

“唉。”皮照民应了一声,翻身躺倒便呼呼大睡。

皮曲氏随后轻轻躺倒在皮照民身侧,默默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便已满足。

另一头,梁允今日又没到西宅。而且王家几个姐妹也都提前知会了,今日回王家住一晚陪陪爹娘。看着平日里挤满了人欢声笑语不断的餐桌,此时只空荡荡坐了她和向日葵两人,小二月这心底里不由落寞,一点胃口都没有。

草草吃过晚饭,云娘从缬彩坊回来,梁允也不见来。小二月瞧着云娘面上疲惫,并不对云娘多问话,打过招呼便体贴叫人回去歇息。她自己也早早就睡了。

第二日、第三日……

没想到,梁允一连四日都不再来。小二月差点忍不住派向日葵去打听打听,梁允为什么这几日都不来了,但她还是忍住了。

第五日,那惦念的心思倏忽转变。早晨,小二月特意嘱咐叫云娘今日早些归家吃饭。等到了晚上,云娘如约早归,小二月立即命人关上了大门,牢牢落下了门锁。

现在她不管梁允要不要来,是她不许他再进这个大门。她前几日不该恍惚的,幸而及时又收住了自己一颗心。不管梁允究竟是哪里好,终归不是她的良人,她怎能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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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老姜辣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五章老姜辣梁允不明白,原本还好好的,一切都如愿向着他所希望的发展,小二月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了……怎么突然间她又关紧了大门,不许他进?

梁允想不明白原因,也无暇细思。

西北军再次传来急报,他连日来与圣上周旋,怀疑又是探子误传,劝说圣上不必大动干戈。实际上,他是私心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圣上又哪里不知,骂他,要以大局为重,哪怕探子是误传,他们也不能轻忽。

如此,梁允今日特意来向小二月辞行,明日他就要带大军离京。

只在门外苦等了半柱香,无论他怎番叫门,内里的人都装听不见。梁允无奈,又心生气恼,一气之下,直接拂袖离去。

第二日,小二月才知梁允已带兵离去的消息,心下一时也有些复杂。

原来,这几日他都不来,是因为政务缠身。昨儿他是抽空来向她辞行的?她却连见都不见……

小二月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收起这些不该想的心思。

但小二月不去想她和梁允之间,却是不由想着,此为西北军再而衰……

果然提前了!距离上次敌军虚晃,不过是时隔月余。如此紧凑,好像是算准了我方援军一去一回,再一去一回的时间。这一次,梁允带军若是再半路折返,士气必定大挫。难免有人开始在私底下抱怨一而再地平白折腾。这抱怨的声一起,怕是难压,反而更扩散严重。

如此一来,等到第三次,军心散漫,行军进程必当艰难,速度大降。圣上不能不顾军营士气,再轻忽派军不得几次。

半年?小二月一算,估计着怕是不到自己及笄,西北军就真正要出事了。幸亏她早通曲广袤,这忧虑还能减半。

忽然,小二月想,若是事情提前了三年不止,不知这会儿卫紫芙有没有乔转混到军营里头去呢?

若是卫紫芙尚未混进军中,那是不是这一次就会和梁允错过了?没有军中结谊,那卫紫芙还会不会成为梁允的皇后呢?

如果没有卫紫芙……

“呵……”就算没有卫紫芙,梁允日后后宫三千佳丽,也不怕少了她皮二月。

小二月当即书信一封,派人送去给梁凨璿。

她忍不住催促,她和梁凨璿的约定,可还作数?她需要梁凨璿给她一个确信的回答。他究竟几时能归?

距离她及笄不过半年时间了。难道她要等他半年?那怎么来得及。她等不得这许久,若是他难以履行承诺,她也及早想别的法子才好呀。

不日,梁凨璿收到了小二月的信。他几度皱眉,最终只把这封信燃了,却并未回信。

他可能终将要辜负了小二月罢。他还没有想好,此时无法回复小二月。

同小二月这封信同来的,还有圣上一封,也是催促,问他几时能归。圣上这封信给他的压力还要更大。

圣上等的,是他的好消息。他归去日,便是宣告他正式担起了皇子的架子,堪当大用。之于小二月之事,在圣上眼中,可是将小二月当成了奖品?得江山者得美人。可曾有人想过,他只想要这美人,当真不想要这江山啊。而为了美人,他可否勉为其难收下这江山?

如果小二月真心在他,他或许还会动摇。

但小二月这封催促信提醒了他,他和她之间不过是一份帮衬。他若不帮,她不怪,另想别的法子便是。而他,本是举手之劳的事,演变成如此。这忙,他再难帮。

梁凨璿突然茅塞顿开。美人本就不是他的,他又何必无端扛起这他本无意的江山?江山和美人,从来也谁都不是谁的附赠品,都与他无关啊。

想开了是一回事,私心里,梁凨璿多少也还存着些许念想,终于在三日后提起了笔。

回信小二月上书:假戏真做否?

小二月这边得了回信,打开一看顿时一愣。好半天她才是看明白了这简短一句话,顿时哭笑不得。

可惜人不在近前,她没得当场回应,王爷莫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也是因为人不在近前,小二月得以沉淀了心情后再仔细答复。梁凨璿分明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那她也认真地回复他。

信中拒绝道:二月三思,难许王爷。王爷若不便,二月已另谋办法,不敢再劳烦王爷。

得了小二月回信,梁凨璿苦笑之余也终于回复圣上,道:凤凰国已复,但子请父皇,不再归京,安于封地,此生足矣。

“哈哈……哈哈哈哈……”圣上阅之大笑,猛然将信件丢于地上,怒道,“华子,你看看!”

华公公捡起一看,心下一凉,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抚圣上才好。

圣上也不用华公公安抚,自己就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随他去吧。”

这时,有太监传:“大梁王妃偕皮舍人之女皮二月求见。”

圣上一挑眉,道:“宣。”

梁凨璿和小二月还不知,他们这两次书信,圣上可都看过。圣上还好奇着,小二月是想了什么法子,这会儿不就知道答案了。之于梁凨璿,圣上这心头还是有气,但也是看明白了这儿子当真不争气。人家女娃娃一句拒绝,他还真是想都不想,便决定了不要这江山。敢成想,对于梁凨璿才说,这江山才是他勉为其难尚可犹豫收下的附赠品。圣上是被气笑了,哪有人这么反过来想的?偏偏他这儿子真就是这么想呀。

圣上心思间,小二月已跟着梁薛氏进得御书房。

“行了,人已经借着你的光进来了,你且去陪皇后说说话。”圣上直接道。

“是。”梁薛氏低眉敛首随之又退了出去。

“臣女皮二月,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小二月向圣上行了大礼。

“平身。”圣上免礼后,小二月才起身。

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面见圣上,模糊的记忆中,还记得圣上模样,这会儿也不好奇,并不抬头打量。

圣上却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小二月一番。虽然早听说了这女娃儿许多,但百闻不如一见。

瞧瞧这小丫头,规矩懂得,见了他也毫不慌张,只凭这一点,就显露出她胆量过人。这赢得了圣上几分赞许。

他记得,她还有半岁方才及笄?这会儿瞅着,这丫头身形是还不足,个子倒是够长,但未免太过淡薄了些。这样的身子骨,可并不算亮眼。圣上于是更侧重打量着她的穿着。

为了面见圣上,今儿小二月也是挖空了心思,百般思量后才是决定了,如何穿着才不会怠慢了圣上,而又能叫自己做到不出彩。

只见小二月穿着一袭云纹锦,白里湛蓝的衣衫,叫人看了觉着心里平和,说不上多好看,总也不会厌烦。小二月穿着如此素淡的衣裳,头上也只插着两枚素雅银钗。若不是这银钗上头嵌了两颗宝石,圣上一眼看出名贵,怕真要觉得这丫头故意怠慢。

呵……小丫头心思巧的。这装扮还当真是不出半点差错。圣上心道,哪里看不出小二月那点谨慎的小心思。

“抬起头来。”圣上高坐在上,还想要看一看小二月究竟长相如何。这有些时候啊,女孩儿不是别人说长得如何美丽,就当真是任谁看了都比花娇艳的……

小二月依言抬起头来,圣上一见,当真心服口服,不由心下叹道,美!只一个字,一时都难找出足以衬得上她仙姿的华美辞藻来描绘。

瞧那眉毛、眼睛、鼻子、小嘴儿……那白里透红光洁好似掐得出水来的皮肤……一个人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怕不当真是天仙下凡咯!

圣上一生阅女无数,后宫三千佳丽哪个不是一顶一的大美人,此时却愣是找不出一人来,能比得上小二月的。若不是他老了,早没了年轻时候的热血,此时定冲动,不怕要跟儿子抢了心上人。

“咳!”圣上还是实打实地被小二月惊艳到了,竟然惭愧,他刚刚还怀疑她长相说不定远没有旁人口中描绘的那般好看。实际上,旁人描绘的还都落了档次,远没能描绘出她美的万分之一罢!

不怪他那两个儿子都被她迷走了魂。年轻人,哪个不会对她的美心动的?站出来,圣上毫不怀疑他定是柳下惠,不,是安陵君!

“请圣上当心身子。”小二月不懂刚刚圣上为何轻咳,身为天子臣民,自然而然出声关切道。

“无碍。”圣上回过神来,也不再直直盯着人家小女孩儿的脸瞅,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后再抬头,却见小二月还直直盯着他瞅。那目光净无瑕秽,似不懂避讳,竟叫人不由也直视那双眼,好似闪躲了就是心中有愧,不敢与之直视。

“你今日求见,所谓何事?”圣上明知故问道。

小二月忙再次跪倒,直言求道:“请圣上撤旨,二月不能嫁给宣亲王殿下。”

“不能?”圣上好笑,不是不愿吗?“怎个不能,你细说,我听听。”

小二月直视圣上双眼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虽非君子,但尚懂得不能夺人所好。更何况,那人是我家中姐姐。圣上明察,我姐姐皮洛秋欢喜王爷,甚至不惧世人眼光,已同王爷……王爷也是欢喜我姐姐在先,二人婚事顺理成章。二月觉着,若要我与姐姐抢夺王爷宠爱,姐姐委屈,二月也委屈。所以,二月不能嫁给王爷。”

这丫头!居然挑出了皮洛秋那事儿来说道。

圣上一时被堵得没办法反驳。怪只怪梁允与皮洛秋米已成粥,不娶不行。

但这事儿就这么作罢了?当然不行!

小二月生得这般,又有勇有谋,如此良女,不给他当儿媳妇,难道便宜了平庸世人?也不是说圣上自视过高,看世人里头当真就没有贤才了,只是能配得上她的世人能有几个?

比起那上赶着送上门的儿媳妇皮洛秋,若因为她而失了二月,圣上还要怪罪在皮洛秋头上。

圣上不过略做心思,既然没法反驳的事儿,他也不反驳,但端起天子龙威,严肃脸说道:“我不觉你姐妹二人委屈。你们若当真感情和睦,又怎不可共侍一夫?但若是你们原本感情并不和睦。皮洛秋能用了这种法子争宠,你就这么甘愿认输?”

激将法?小二月诧异,不由古怪看了圣上一眼。她前世怎么没觉着,圣上似乎……

“二月甘愿认输。”小二月乖顺答道,心底下还要腹诽,这不是谁输谁赢的问题,是她压根没想去争呀。不过这不重要,圣上怎么问,她怎么答就行了。解释?没必要。

圣上笑道:“非也。我知你可从没输给她去。这一次,你虽棋差一招,但不妨碍你俩再比过。且只一次,你可直接站了上风。可是梁允自请你为正,她为侧。怎么,这还消不了你心头气?”

啧!小二月差点忍不住咂嘴出声。她算看出来了,梁允那耍赖皮的功力都是跟圣上学来的,怕还不及圣上万分之一。

看小二月不应,圣上又紧接着道:“男子三妻四妾平常,或许不公,你若嫁人,总要学会忍耐。不是皮洛秋,换成旁个,你就不会觉得委屈?”

“我……”

“你难道一辈子不嫁人?你爹娘可容得你如此?”

啧!瞧圣上眼里居然明显指责她不孝。她怎还能应,我就不嫁了怎么着?小二月服气了,圣上的脸皮厚起来,当真是刀枪不入。这让人学会忍让,不行委屈,怎么就能说得这么……他可当真一点都不惭愧的!还反过来让她良心不安?

为什么她一辈子不嫁人会不孝呢?她又不是儿子,他们皮家又不指着她传宗接代。她将来生出来的孩子也不姓皮啊。

然而,世人却当真都道,年纪过了合适还迟迟不嫁娶的,无论男女皆不孝。这个不孝究竟是谁开始说道的呢?凭什么呀?

圣上心下偷笑,面上严肃又道:“圣旨已下,我可不能平白撤了。不然日后我这天子龙威何在?”

圣上似怒,小二月顿做低眉敛首,不敢再辩。她这才知道慌了,自个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就敢直接跑到圣上面前来叫他撤旨呢?

“去吧。”圣上笑道,“往后你若想见我,自个儿进宫来便是,不用求着大梁王妃了。”

“是。”小二月战战兢兢地应了,都没敢抬头再看看,错过了圣上嘴边的笑意。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小二月还不觉味儿,圣上这块老姜,那能是一般的辣?三言两语就将她打发了,她还要感念人家宽宏大量,不追究她唐突冒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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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彪舅舅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六章彪舅舅唉?”小二月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小姐,二月小姐?”小二月愣愣然看着面前这位自称来自西北军营名叫王生的将士,好半天回过神来,因为不信他口中所说,怀疑他的身份造假,脱口问道,“你当真是西北军的将士?”

王生难为道:“小姐见了这佩玉,怎还怀疑我?广袤说,小姐见了这佩玉自会信我。我与广袤同帐,亲如兄弟。先前小姐与广袤通信……”

这佩玉不假,但……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呀!小二月紧紧皱起了眉头。

她刚从宫中回来,脑子里还全想着自己刚刚进宫面圣,懊悔自己冲动不该,更愁这法子行不通,还有何法子能解除她和梁允的婚约呢?不期然,回到西宅,这王生已是久等多时。

一见面,这王生便急着掏出曲广袤刀上佩玉,自报身份,说他是曲广袤在西北军中同帐兄弟。此来,他是受曲广袤所托,告知,已是距今十五日前,曲广袤擅自离营。将军不知缘由,斥曲广袤为逃兵。但眼下敌军或犯,将军并未下令通报抓捕曲广袤,将此事暂且押后。唯有王生知情,曲广袤离营是为乔装混入敌方。

“小姐曾在信中警惕广袤,广袤多次告将军多备粮草。将军不曾重视,广袤气急冲动之下,决定混入敌方,劫掠敌方粮草,如若不能,也要将其付之一炬。小姐,我所言非虚,确受广袤所托,告知小姐,若广袤成事,小姐无忧;但若不成,广袤希望小姐能代为警惕朝廷。敌军一而再,再而三虚犯,正如小姐预料,长此以往下去,我军散漫,敌方必然得势。我和广袤脑子都笨,想不出对策,只能仰赖小姐……”

王生将前话又复述了一遍,更是言之凿凿,忧思心切。

小二月心里头这叫一个乱啊。其实她信了,打从一开始就信了。这么冲动,是曲广袤能干出来的事没错了。可是,明明曲广袤应该在敌军真正进犯,西北军被困断粮之际才会冲动地单枪匹马杀入敌军。为何这次却……

啊……难道说……是她的错?

“小姐未卜先知,料事如神,我和广袤都深信不疑,小姐定能想出对策……”

都怪她。什么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她不过是凭着记忆中那片面信息,以为提前告知了曲广袤,更能叫他防患于未然,到时候必能逢凶化吉。

小二月懊悔不已,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一处变,处处生变。那变卦是好是坏,她可都说不准。她以为能往好了变的,确实有变好了的,前世皮曲氏死,换成了今生皮李氏罪有应得。但两个“欢儿”的变故,早该叫她警惕,有些事情冥冥中早已注定,人力未必能胜天。

她总觉得,西北军一败,被困死守一事必然会发生。只要西北军早多备粮草,到时候死守容易,必能等到梁允带援军赶到。这一世,曲家并不艰难。她不想曲广袤再涉凶险,只是提醒将军多备粮草,也算立了一功。如此便好。

谁知曲广袤这彪子,她给他铺好的路他不走……好吧,谁让他人微言轻,提醒将军多备粮草,将军不听呢……那也不是他贸贸然混入敌军自找凶险的理由啊!敌军这才第二次虚晃,他急什么呢?

“噔!”小二月坐不住了,当即决定再次入宫面圣,“你这便随我入宫。”

王生面露为难,吞吐道:“我请命回京复信,却先到了小姐家中,怕圣上怪罪。”

“嗨呀!”小二月苦恼地挤巴了下眼睛,一跺脚道:“无妨,将我舅舅的佩玉留下,你且先行进宫,我随后到。一切事我与舅舅二人承担,定不连累了你。”

“……”王生犹豫再三,最后也只道,“多谢小姐。”

有些事情是小二月不知道的。

前世,王生与曲广袤也是好兄弟。他本是家中独子,上还有老母亲一辈子含辛茹苦,儿子被征用之际,千叮咛万嘱咐,道无畏建功立业,只盼着儿子平安归家。王生是个大孝子,倒不是说他本性懦弱,但不想愧对母亲,叫母亲含泪白发人送黑发人,因而在军中表现得一直是个特别胆小怕事,就数他最惜命的。

但到头来,他却还是跟着曲广袤抛头颅洒热血。原来曲广袤并不是单枪匹马杀入敌营,还有王生协助。他们同帐的几个好兄弟,到被困之际已经只剩下他二人。二人因此早已是红了眼。当曲广袤冲动,不顾将军死守命令,擅自离营,杀入敌军。王生也跟着冲动,暂忘了母亲叮咛,舍命相随。或许他没忘,只是,同帐的那些兄弟,哪个家中没有爹娘等候?就因为他是家中独子,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被特殊对待?要不是那几个兄弟护着,或许他早已经……

王生并不是练武出身,他这一冲动,到底折在了半路上。

因为王生的死,更叫曲广袤疯魔。全死了,他同帐的兄弟们全死了啊!他也豁出去了!

战场上的兵士其实大多原本只是平民百姓,身不由己,匈奴也并不都是骁勇善战的。打仗这事儿,也就是人数比较多的打群架,归到个人来说就是打架。底子差的原本就怕遇上练家子,偏偏曲广袤还是个不要命的练家子,身上自带着一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煞气,叫人看了就腿软。这还敢上前拦的,都叫曲广袤斩了。剩下的都指着别人,自己不愿上前。那么多的人,前面的软脚虾堵着,后面倒还有着真正的勇士,但却不得上前拦阻,生生就这么叫人闯进了营帐,气不气人?

为什么曲广袤最后擒获了敌方将领就能“狭天子以令诸侯”了?还不是因为那敌方将领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他自己一个人的命握在了曲广袤手里,哪里还能想到,只要他敢跟曲广袤同归于尽,曲广袤好不容易杀进来,可是插翅难飞了,分明是送死的。但他不敢啊。

事后,曲广袤被记立了大功,飞黄腾达,心里头也是又气又无奈。圣上只褒奖了他,却不问那些战死疆场的,可也都是功臣。这可能就叫做成王败寇吧。人死在了疆场上,自然是败者。曲广袤除了私底下走访慰问了那些战友的家人,在官场上却没有在战场上的骨气,也不敢指责圣上。

这一世,几人的命运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此时,小二月匆匆入宫求见圣上。

圣上正在御书房亲见王生,忽闻人通传皮二月求见,眉头一挑。怎么人刚走,这就又来了?圣上是有些好奇,小二月这鬼灵精的,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歪法子抗旨不婚,什么法子呢?但正事当前,圣上只得是压下了好玩的好奇心,命人回绝小二月道不见。

小二月在宫门前一跪,道圣上不见,她就一直跪着。

她以为门卫会再次通传。人家却压根没去。

这也不能怪华公公疏忽了,此时还未安排下去,告知门卫,圣上已是许了小二月随时入宫面圣。早先小二月随大梁王妃来,圣上允见了一次,不巧,这会儿刚换了一班门卫,他们也是不知。听小二月自报家门是皮舍人府下嫡次女,并再三哀求,门卫也是惊艳她生得太好看,勉为其难帮她通传了一次。在他们看来,小二月美则美矣,但身份到底是差了些,圣上果然不见。

这会儿小二月往这门前一跪放话,门卫们虽怜惜这貌美女娃儿怕她跪坏了身子,却也不由摇头叹息,数落小二月看不清自己身份。两相抵消,门卫们只能是装作视而不见。

小二月这一跪,生生跪到了半个时辰后王生出来。

“呀,二月小姐你怎的跪在这儿?这地上这么寒凉,快快起身吧!”王生一愣,后赶忙上前拉扯小二月起身。

得亏了王生好歹在军营里头待了三年五载的,身子骨锻炼得精壮了不少,小二月两腿麻痹已是毫无知觉,全靠着王生那股子力气将她拎起来。

起身后,小二月也只能依靠在王生的手臂上,一时间弄得王生还怪不好意思的。这慌乱间想收手吧,也是觉察小二月两脚无力,他若抽手,人必当跌倒。但他不抽手吧,小二月这么倚着他,旁边可还有好几双眼睛看着呢,多不好啊。

小二月压根没留意到王生面上为难,急着再次乞求门卫:“麻烦……麻烦你们……再帮我通传一次。”双腿渐渐恢复了一些知觉,只是一丢丢,便是酸麻疼痛非常,痛苦得小二月说话都费力。

门卫们看着小二月小脸儿惨白的模样,终于是不忍心,一人还是跑着去了,再次为她通传看看。

另一人则劝小二月道:“小姐有何事情非求见面圣不可?不如还是回去先求求你父亲皮舍人吧。或请皮舍人代劳求情圣上。不说是你,宫里头的许多娘娘想要求见圣上,大多都未必得见呢。你这……唉……你跪了这么久,还是快快归家找个大夫看看,别再伤了身子。”

小二月勉强冲这人笑笑,并不言语。她可以说她后悔了吗?跪这么久,现在有多难过,只有她自己最是清楚。但跪都跪了,现在一人已经再帮她进去通传。她好歹也要听那人回来给个答复。圣上若是见她最好,若是不见……那她就回家去看大夫。

片刻后,跑走的门卫回来,面上有些古怪,说道:“小姐请进吧,圣上在御书房。”

另一个门卫好像诧异极了,小声问那人,“圣上居然允见了?”

不管这二人嘀咕,小二月心里一喜,便往前踏步,可是刚走了一步,她就好像栽倒。幸亏王生又及时扶住了她。

“麻烦你再随我进去,将我送至御书房好吗?”小二月求助地看向了王生。

那么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王生哪里忍心拒绝。

从宫门走到御书房,加上小二月腿脚不便,二人可走了好久。

路上二人无话尴尬,便先是随意搭着话。话中,小二月已得知了王生家中情况。然后王生忽然提起,说,曲广袤这次托他给小二月送信,其实也是体谅他是家中独子,想叫他回到京城就找个借口留在家中,别回去了。可是方才他面圣紧张,几次张口,却都找不见一个合适的借口。

小二月瞧着,王生是指着她帮他想想呢。

小二月眼下哪里有这个空闲心思帮王生想这么个办法,先行安抚道:“你连日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疲惫,想必圣上体恤,允你回家中看看休息几日。你也且容我回家再帮你想想办法,不急罢。”

“唉,先多谢小姐了。”王大见小二月愿意帮他想便是欢喜,应道。

等走到了御书房门口,小二月这腿脚也大致恢复了过来。王生只送到了这里,小二月独自进屋。

“丫头,听人说你在宫门外跪了能有一个时辰,究竟是何事这么急着见我?”圣上仔细看了看小二月腿脚,见那膝盖处染了褐灰,皱巴巴的,顿时皱起了眉头,瞄了华公公一眼。

华公公立即意会,退出了御书房。

小二月一愣,怎么觉得圣上跟先头不太一样?听那一声“丫头”好似叫人感觉特别亲切呢。就好像是一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亲近长辈叔叔……

小二月诧异间忘了给圣上行礼。

圣上不怪,居然还吩咐旁侧一个小太监道:“赐座。”

小二月猛然回过神来,就要给圣上行礼问安。

圣上可怕她那小嫩腿儿再伤上加伤,忙是笑道:“你今儿下午都给我请过一次安了,这会儿就免了吧。来,过来坐。”

“谢皇上赐座。”小二月乐得不用跪,但也冲着圣上福了福身子。

但小二月也没有过去坐,而是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旁边三两个小太监。

圣上一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去吧。”

小二月咽了一口口水,鼓起了勇气对圣上说道:“启禀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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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赦无罪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七章赦无罪小二月一股脑将她先头警示曲广袤之事,曲广袤此次擅自离营并非逃兵,而是为断敌方粮草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出来。

圣上听完小二月所言,敛首沉思许久,再抬头,面上严肃问道:“你怎知此次匈奴又是虚晃?”

小二月早准备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应道:“臣女不知,原本只做假设。若说前次匈奴是探知了我方增兵的消息才偃旗息鼓,内里太过蹊跷。一来,匈奴大张旗鼓,发兵数多,探子都惧匈奴来势汹汹,他们该是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何恐我方增兵。二来,匈奴先至,我方援军尚远不及。他们来攻都算出其不意,在援军赶到之前,怕已能大败西北军。他们却偏偏选择了退兵,好似我方占了便宜。是舅舅来信上笑说,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匈奴这番虎头蛇尾,再来,他们早做好了准备,都不怕了。我就想,匈奴会否是故意虚晃,目的正是做状衰竭,反过来松懈我方。”

圣上沉默片刻,又问:“你若并非言之凿凿,曲广袤怎会如此冲动?”

小二月顿时捶胸顿足道:“我都不曾想舅舅会如此冲动。恳请圣上……”

圣上突然一摆手,面上似怒道:“胡闹!”

小二月一愣,恍惚中不见了先头圣上亲切,顿时心下再添懊悔。不说曲广袤冲动,她都太冲动了。怎么敢一而再面圣求情?为了求情,还当着圣上的面班门弄斧议政。她那点小聪明,能保佑家人就好,国家大事哪里轮得到她操心。她凭什么?她可是犯了大错了!

小二月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顿时战战兢兢,这没说完的话,她原本相求圣上再次增兵。她是为了救曲广袤,但话自然不能这么说。小二月是想晓之以理,说梁允已是亲自带兵二度征战,若匈奴当真再次退兵,也不能叫梁允堂堂皇子平白折腾两趟不是?那他们与其等着被匈奴虚晃折腾得筋疲力尽,军心松散,不如干脆先发制人,这次就直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正好梁允可以和曲广袤里应外合。梁允带大军只要牢牢包围匈奴,曲广袤在内焚毁敌方粮草,甚至可以兵不血刃,便能困得匈奴不战而降。再等到二部援军赶到,他们可以继续乘胜追击。这多好呀。然而,这些话小二月却已经不敢说了。

私心里,对小二月来说,这事儿好又好在,虽然事情提前了,但既然已经提前了,如此一来,一切似乎又回归了原位。那么,事情若再次按照前世发展,梁允这回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

瞧着小二月知道怕了,可那眼珠子闪躲着,闪躲着,却又开始滴溜溜地转,圣上忽然又笑着问道:“你想说什么?”

小二月猛然回神,瞧着圣上那笑脸,不由身子一颤。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圣上喜怒无常,她这会儿是感触颇深。怎么前一刻还在发怒的人,这会儿又能笑得让人感觉这么亲切呢?错觉,那亲切一定是她的错觉。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咚!”小二月突然跪倒,重重给圣上磕了个响头,因为没能控制好力度,这头磕得太实在,小二月疼得差点哭出来,抖着嗓音道:“臣女惶恐,请皇上赎罪。”

圣上见笑脸不起作用,又严肃了脸道:“你有何惶恐?”

“臣女犯了忌讳,请皇上赎罪。”小二月还不敢抬头。

圣上挑了挑眉,嘴边忍不住扬了扬,心道,小丫头还知道自己不该议政啊。

不过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后宫女眷不得议政,是为防外戚。小二月可还没嫁进他们家门呢,这规矩现在倒还不用守。而且,他为什么看好小二月做他的儿媳妇,正是因为皮家并非世家出身,皮照民和皮怀礼皆是质朴书生,忠君爱国,全无异心。这爷俩每天挖空了心思都在帮他和梁允分忧解劳,又哪里得闲生得出异心来。圣上有时候都觉得对不起这太过忠心的爷俩,想着该给他们升升官职了,月俸高些才对得起他们的付出。不过皮家出了小二月这么个好女儿,皮家可一点都不愁银子花。圣上若无端给这爷俩升职,还怕他们被旁个世家盯上,最终作罢。总地来说,圣上是一点都不担忧,将来小二月这儿媳妇既然有才,无妨在政事上也尽心辅佐梁允最好,反正她的娘家人定不会造反。

“抬头说话,你犯了什么忌讳?”圣上明知故问道。

小二月迟疑片刻,抬了抬手又放下,抬起头来时那眼角明显噙着泪水,可怜兮兮地盯着圣上道:“臣女不该妄自仪政,请皇上赎罪。”

若不是她额头通红,圣上都要以为自己吓坏了她,好笑问道:“额头磕疼了?何必忍着,我又不是老虎。快揉揉吧。”

小二月仔细观察着圣上表情,两只小手又多迟疑片刻,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圣上这笑容不假,这才赶忙捂住额头揉了揉。

“眼泪也擦擦。”圣上笑着摇了摇头。

正好这时华公公领着一位御医回来。

“你刚在外头跪了个把时辰的,别再跪了,起来。”圣上唤了小二月起身,后对御医吩咐道,“你帮她看看腿脚可伤了。”

“是。”御医应道,匆匆看了小二月面容一眼,认不出她是什么人,但见她绝美姿容,还以为她是位新入宫的娘娘。再瞅着圣上宠溺眼神,更认定了小二月新晋得宠。

御医给小二月看腿脚看得可仔细,又小心翼翼地避着忌讳,不敢碰触小二月双腿。就是要给小二月诊脉,他都要在小二月的手上盖上一块布巾,不敢直接接触到小二月的皮肤。这看起来花费的时间就有些长了。

小二月坐在椅子上,不由一直打量着圣上。

她没有想到,刚刚圣上一个眼神,华公公居然是领命去请了御医来。圣上如此体贴,小二月心下阵阵发暖。其实抛开身份不说,圣上当真是一位万般慈爱的长辈呢。

也许,圣上跟常人也并没有太大差别?

对呀!圣上也是人,跟常人又能有多大差别?

小二月歪了歪头,发现自己胆子肥不是没有原因的。可能她这辈子真的命好,先后接触过梁薛氏这位大梁王妃,还有梁允和梁凨璿两位皇子。前者在梅红堂只以老师的身份被学生尊敬,后面这两位跟她相处都没怎么端着皇子的架子。除了这三位,她自个儿的爹爹,爹爹那几位朝中弟兄,李叔叔他们哪个不是大官?私下里,她都觉得他们跟常人无异。所以她才是敢冲动直接跑来面圣。

忽然,小二月冲着圣上甜甜一笑。圣上顿时一愣,然后也回以明显宠溺更加和蔼的笑容。

这下子,小二月彻底不怕圣上了。圣上似乎也从那笑容中看了出来。

“怎么样?”见御医停手,圣上便问道。

御医道:“回皇上,娘娘略有寒风入骨,但不碍事。睡前可以用老姜泡一泡脚驱寒。”

娘娘?小二月猛然抬眼向这御医看去,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刚刚这御医给她看诊避讳特别多。

圣上也是哭笑不得地忙解释道:“这是皮舍人家的小女儿,名叫二月。”

御医一愣,这才敢又抬眼看小二月。他这眼看仔细了,发现小二月还没及笄,是个身形还不足的小丫头啊。

既然误会解除,小二月冲着御医甜甜一笑。

御医也跟着笑道:“原来是皮舍人家的小女儿。”

这时,圣上忽然又补充道:“我已将二月许给五子。”

啧!小二月和御医顿时心思各异。前者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后者心惊,原来圣上是爱屋及乌,这小丫头居然许给了梁允,那她将来……

“行了,你先下去吧。”圣上屏退了御医,面上一直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二月盯盯地瞅着圣上那笑容,莫名觉得圣上笑得特别贼。

“你也出去。”圣上又吩咐华公公道。

“是。”华公公走时也带走了御书房里头另外两个小太监,并掩上了御书房的门。

人都走了,小二月特别胆肥地眯着眼睛问道:“你为什么笑得这么贼?”

圣上摸了摸脸,反问道:“我笑着这么明显吗?”

他笑得可不明显咋的。圣上用手摸着,都能摸出来自己当真笑得欢实。这一摸出来,圣上笑容更甚。

小二月不怕他了,也省了他再摆出一副九五至尊的架子来。姜子阳辞官后,甚少进宫,他真是许久不曾有人能这么轻松地说话了。没想到,会是小二月这么年幼一个女娃娃。

看圣上笑得更欢,小二月不由皱眉,有一种被他算计的感觉更加明显。这感觉让人很不舒坦。

等圣上笑够了,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说吧,现在没旁的人听着了,你说什么,我都赦你无罪。曲广袤一事,你想到了什么法子解决?”

小二月这次放心大胆地说道:“我以为,皇上应该再派兵。若此次匈奴不退,我们及早增派援军,胜算越大。若他们退,则应了我先头猜测,那我们就……”

圣上听后沉吟片刻,然后说道:“调兵之事,并非你嘴上说的那般容易。再等等看吧,且先看匈奴此次退是不退。”

“皇上……”小二月心急,怕曲广袤等不得。这心思都直白表现在了脸上。

“大事当前,若一味徇私,岂非胡闹?”圣上骂道,“你先前不说究竟,就想我派兵去救你那糊涂舅舅一人,就是胡闹。”

啊……原来圣上先头骂的是这个。啧!是他不听她把话说完……算了算了,人家毕竟是皇帝,她就给他一个面子,不多计较这些了。

“你有没有法子能联系上他?”圣上忽然正经脸问道。

“联系谁?我舅舅?”小二月一脸呆样,不过那表情是疑问着,您是不是傻?

“你和曲广袤通信,当真一直是由驿站派发,没旁的法子?那曲广袤擅自离营,不过十几日……”圣上问着问着,似乎自己想明白了过来,大笑道,“好啊,那王生不先回宫复命,居然先跑到了你那里去?”

小二月见瞒不住了,瞧着圣上也并不生气,坦白道:“确是王生受舅舅托付,送来刀上佩玉,嘱咐我,若他不能成事,定要警惕朝廷。这要警惕什么,臣女先头已经都同皇上说过了。”

“呵,王生果然知情。先头他还瞒着我。”圣上多少有些气恼,自个儿的臣子这有事儿不向他如实汇报,却都跟这么个小丫头说了。难道他还不如小二月这么个小丫头?

小二月劝道:“皇上您消消气,并不是谁都像臣女这般胆肥。毕竟您从前确实因为人说错了话,就要了人的脑袋。皇上您若不先跟我说好了,我说什么都赦我无罪,我也不敢这么跟您说话呀。”

圣上从前会要了人的脑袋,当然是因为那人有更严重的过错。此时圣上并不为自己分辩,而是问道:“王生跟曲广袤是什么关系?”

小二月诚实答道:“王生跟舅舅是同帐的弟兄。臣女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您能免了王生兵役。他是家中独子,上只有一位老母亲孤苦伶仃。若叫他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王家便是绝了后,不免太可怜了。”

圣上那脑子不是一般的好,立即顺着小二月的话猜到了,王生此次自己请命替军营送信回京,该也是曲广袤一面托付他给小二月送信,一面给他支招,借故摆脱兵役。听了王生家中的情况,圣上确实动了恻隐之心。但身在皇位,他不得不更为江山社稷着想,便是气王生不够忠诚。

想了想,圣上看着小二月,心头忽然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记得,这丫头自幼也在私底下勤练武功来着?就是不知道,这丫头的武功底子究竟如何。嘛,一试便知。

小二月猛然打了个寒颤,惊见圣上又是一脸贼笑,只听圣上慢悠悠说道:“哦,对了,你先头问我为什么笑得那么贼。方才那位郑御医医术没的说,就是这嘴巴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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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彪侄女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八章彪侄女哈?”小二月一时还没能明白圣上的意思,就见圣上贼笑兮兮地走下龙座。小二月不明所以,但拘谨犹豫,自己是否该马上起身?哪有圣上站着,她还坐着的道理?

圣上到了小二月面前,更直白地笑道:“我说他嘴巴有点大,他家中的夫人更是个爱嚼舌根子的,回头这夫妻俩定忍不住四处张扬,我已将你许配给允儿的事儿,不出几天就会弄得天下人皆知。”

“啊……”小二月傻了。

她和梁允的婚事天下人还不知?嗯……好像……圣上那日独在朝堂上颁旨,只有众位朝员知情,并未对外张贴皇榜公告此事。而时至今日,许多朝中大员都还在上议反对这门婚事,自是无人向外说道。只要天下人还不知,这事儿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方才那位郑御医可也是刚知道此事……

“你……”小二月明白了过来,顿时从椅子上惊跳而起,心里头火气蹭蹭地往上冒,再看圣上那一脸坏笑,小二月恨不得跳起来撕烂了那张嘴。你使诈!这话,小二月却都强忍着咽回了肚子里。

虽然这屋里只剩下她和圣上二人,他们可以敞亮些说话,但更加逾越的举动,小二月还清楚二人的身份,做不得。

小二月抬头望着圣上,居然很快化愤怒为笑脸,提醒圣上道:“郑御医还在宫中,皇上可及时下一道口谕,不许他将此事说出去。”

圣上见激将法不起作用,心底里对小二月评价更高。这孩子,够沉得住气。想来,她私下里练武近十载,都不曾叫人知道了去,平日里也是从未崇尚武力。她是不是忘了?人生气,是可以打人的?

“不,我正是要他将此事大肆宣扬出去呀。”圣上将脸凑近了小二月,那一脸坏笑仿佛是在勾引着小二月,打我,打我呀。

小二月突然抬手……

圣上一愣,这孩子居然捂住了脸,哭了?

“呜呜……”小二月哪里是在哭,她是在忍着笑。

圣上的意图太明显了,想要激怒她?哪有人上赶着把脸伸上前来给人打的。真做出来这种事的居然还是堂堂天子,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

不过好笑归好笑,小二月心里头还是有气。

圣上可是都把话挑明了。他就是要郑御医将她和梁允的婚事宣扬出去,如此一来,她都不用再费心思想法子了,再容不得她拒绝。众位大臣也再不得上议。这婚事可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老贼!小二月在心下破口大骂。可是她又想不明白了,圣上干嘛要故意用此事来激她呢?原本她不明就里的,等到隔几日事情已成定局,她只能像众位还被蒙在鼓里的大臣一样,郁闷吃下这个暗亏。他们总不能气冲冲地冲进宫来,向圣上兴师问罪,怎么可以在暗地里使这样的诈。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允儿吗?孩子你别哭啊。”圣上慌了手脚,这才想起来,小二月到底是个还未及笄的女娃娃,哪里会动不动跟人伸拳头踢腿的。他怎么还想把她往战场上送,真是鬼迷了心窍了!

小二月偷偷从指头缝里瞄了圣上一眼,哭有用?

“呜呜……皇上叔叔怎么可以这样逼人家……”小二月当真哭出了声,好似再忍不住心里头的委屈。说来也奇怪,她不过是今儿才刚见过圣上他老人家两面,怎么就能这么自然而然地向圣上撒起了娇?

小二月再次从指头缝里偷偷瞄了圣上一眼,是他担忧自责的眼神给了她这个胆子吗?

“乖啊,不哭……”圣上也不懂,自个儿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女娃娃,费尽心思都想她做了他的儿媳妇。只是此刻看着小二月哭,他一颗心都紧抽抽地疼,好像他自个儿那许多亲生的女儿在他面前哭,他都不曾心疼成这样。

两人各自带着疑惑,一个继续哭,求着不想嫁给他的儿子;另一个慌手慌脚地哄着,但就是不提,答应她可以不嫁给自己的儿子。

你来我往地过了好一阵子,还是小二月先沉不住气了,手从脸上撤了下去,嚷道:“哎呀!叔叔您就不能答应了我,不嫁给梁允吗?”

圣上这一瞅,小二月脸上哪里见半点泪痕,这气极了,先头还殿下殿下地唤着,这会儿都敢指名道姓地叫人名字了。小丫头是真的胆肥,还敢装哭,害他平白心疼了这好一会儿。

“我就得意你,想你给我做儿媳妇。不然,你实在不喜欢梁允,说吧,我这几个儿子,你愿意嫁给谁。”圣上有些气恼自己被小二月耍得团团转,心一横,这话脱口就说了出去。

小二月一愣,这也行?感情圣上他老人家的儿子们都是大白菜,她还可以随便挑一个的?不是!她怎么就非得嫁给皇子?她究竟是哪里好?圣上怎么就非得要她当他的儿媳妇呢?

这时,圣上忽然问道:“不然你看凨璿这小子怎么样?你们俩感情好像挺不错的。”圣上说着,脸上又见坏笑。

这笑容叫小二月毛骨悚然,总觉得她和梁凨璿先头谋划的那些,圣上这老狐狸好像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

“不过你若是现在挑了这小子,日后可不许再悔婚了啊。”圣上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小二月顿时肯定了,他知道,他都知道!

那难不成,圣上是故意派梁凨璿到封地去的?

哼……小二月眼一眯,忽然想起,上次梁允离开时说的,此去,他若是可以立下战功,回来时圣上有赏……

妈耶!小二月目瞪口呆地看着圣上,莫名觉得,那赏赐怕不是她这个人?而且这可以邀功领赏的还不只是梁允一人,还有梁凨璿吗?不不不……不单单是她这个人,甚至还有太子这个位置……天!

圣上坏笑不变,又补充道:“这后宫的女人再多,我总要多到皇后宫里头去,不能叫她受了委屈。”

他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臣女何德何能……”她无论是嫁给梁允还是梁凨璿,都必定能坐上皇后这个位置?她凭什么啊?小二月从未如此惶恐。这都不是她乐不乐意的问题了。她真的配吗?

想想她的出身,不配吧?想想她这十几年的作为,也够任性的了,居然没有传出什么坏名声……难道?不不不!圣上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哪里有空当真从小就关注着她,还暗地里为她挡风遮雨的……不是吧?

“凰儿……”

谁?谁在叫她?

嗯?那是在叫她?

小二月忽然左顾右盼,最终一双大眼睛震惊无比地盯住了圣上。这屋里没别人了,那刚刚是圣上?为什么叫她“皇儿”?难道其实她是他流落民间的女儿,梁允和梁凨璿都不是他亲生的?

这……这内里究竟有什么隐情?也太惊世骇俗了!

不过这样一来好像都说得通了呢……

“皇上,您刚刚……”小二月惊疑不定地试探道,“叫我皇儿?”

圣上一愣,不明白小二月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他刚刚只隐晦地暗示了小二月,将来皇后的位置非她莫属,并未再说话。

“臣女听错了。”小二月皱眉,不由又往这屋子里四下看去。她真的听错了吗?但圣上若是没有叫她,那刚刚又是……

见鬼了!怕是她一时脑子里太乱,自个儿莫名其妙幻想出来这么些有的没的。她怎么可能是圣上流落在民间的公主。她带着前世记忆从皮曲氏肚子里滚出来的,这还有假?

圣上笑道:“你可以先回去仔细想想,不急着答复我。”

“是,臣女告退。”小二月恍惚中离开了皇宫。

三日后,小二月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始终乱糟糟的,决定到街上散散心。

走了一路,小二月有心打听,得知,她和梁允的婚事,还是被圣上压了下来,世人还不知情。

那圣上真的要她选?梁允和梁凨璿……要死了,都不是她想要的啊!之于那皇后的位置,可怕,她想象不出自己成为皇后的样子。

得,在街上走了一路,她这脑子里乱的,还是乱。

忽然,旁侧有人声议论,“孔雀国收复了……”

小二月原本都路过了,又匆忙回身,抬眼看去,正是这茶楼内窗边的一桌人在议论。小二月便是走进了茶楼,特意到那桌旁边坐了。

路人甲:“听说和亲王自请留在了封地。”

路人乙:“如此一来……”

“小姐是一个人?”店小二给小二月递上了菜单。

今日出街,小二月命向日葵留在了家中。

“来一壶龙井,一盘瓜子……不要瓜子,还是来一盘梅果。”小二月原本随口说着,临时改口换成了青梅果子。

“好嘞,小姐稍等,马上就来。”小二大声吆喝着去了。

小二月得以继续偷听旁桌说话。

中间错过了一些也不碍事。此时那桌人还在谈论着,几位皇子中,合继大位的,现在只留梁允和太子在京中,估摸着等梁允这一仗打完了回来,总算好将功领赏,顺势挤掉太子的位置。

天下大势,这些人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议论了。可见天下人早已不将平庸的大皇子放在眼中。而梁允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挤掉太子,才是他们这次的谈资。

“你们说,这次匈奴会不会又不战而退,叫宣亲王又平白折腾一回?嗑!嗑!”这人说完了一句话,就拿起了两个瓜子嗑着。

那清脆的声响盖过了下一个人的说话声。

“哈哈哈!你说的对。”第三个人突然大笑,说话的声音也大,倒没被嗑瓜子的声音盖下去。

那路人乙究竟说了什么呢?小二月只恨自己没能听见。

忽然,路人甲丢掉了瓜子皮,神秘兮兮地特意把声音压得贼小,说道了一句什么。

“此话当真?”路人乙和路人丙听后齐声问道。

“是我那在宫里头当御医的舅舅说的,可是圣上亲口告诉他的,还有假?”路人甲说话的声音又大了起来,但紧接着又道,“这事儿,舅舅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说出去。你们两个知道了就知道了,可也记得别说出去了。”

小二月左眼一跳,忽然起身。

“小姐,您的茶……”店小二还来不及将茶壶和点心盘子放下。

小二月丢出了一锭银子,急吼吼就走了。

临出门,小二月在心里头狠狠骂道,真是个大嘴巴的!

“二月小姐?”冷不丁被前方一人叫住,小二月抬头一看,是王生。

王生几步上前,冲着小二月一揖。

小二月瞅着他一身戎装,眉头一皱,果然听王生辞行道:“我今儿就要回西北军营复命,还想着到小姐家中辞行。”

“这么快?圣上不许你在家中多留几日吗?”小二月自责,一晃三天过去了,她都忘了自己答应王生的事儿还没办。

王生惨淡一笑,居然还安慰小二月道:“有劳小姐为我多虑了。职责在身,其实我都不该要小姐为我出主意,推卸责任。试想军中若人人求情……”

“你等等,我这就入宫面圣……”小二月不等王生把话说完,疾走一步,忽然又回过身来,“你随我来。”

一时间,小二月这心里头是既兴奋又自责,前头她还骂曲广袤是个彪的,看来她跟曲广袤也是半斤八两。

西宅。

“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小姐您……”王生听完小二月说道,顿时大叫道。

小二月忽然冲着王生甜甜一笑。王生一愣,下一刻人已被小二月两手一伸抓住了一侧手臂,伸腿一绊,生生被撂倒在地。

“你就听我的,把军令交给我。”小二月居高临下地笑道,“我舅舅的本事你是知道的。但你可知道,我三岁的时候舅舅就教了我一套拳脚。十几年来,我都不曾松懈。”

王生被小二月擒着,想起来还起不来,信了小二月有本事,但急着说道:“可我是家中独子,在军中三年,将军也是知道的。”

“所以要说我是你娘在这三年里认的养子呀。”小二月总算松了手让王生起身,继续道,“反正是凭空捏出来的人,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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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随行鸟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九章随行鸟这时,黑煤球盯着地上那两具尸体若有所思,只见它周身金光一闪一闪的,突然问神风楚说:“你觉不觉得它们的状况跟你的状况有些相似?”

神风楚疑惑道:“什么?”他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跟黑煤球交谈上。

盯着面前的两具尸体,神风楚还沉浸在一种说是悲痛,更加恍惚的状态中。实话说,他跟克洛伊的交情尚浅,远难因为她的死而产生太过伤心的感觉。而她的死太过突然,又太过……轻易了。就好像是一本漫画中的人物,刚登场,就因为作者不太满意,轻易就用橡皮擦擦掉了一样。她确实存在过,突兀没了之后的戏份,又有几个读者会惋惜?很快就会把这个角色淡忘掉吧。

“我是说,刚刚那玩意……啧!分明也是个魂体,附身的方法跟我附身在你体内的方式好像一样,所以才会瞄上了克洛伊。”黑煤球解释着,明显非常不爽,周身的金光变得非常尖锐。

黑煤球又转头问克洛伊道:“你仔细回忆看看,真的不知道自己和这只笛角鹿都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呜……”克洛伊顿时又抽了抽鼻子,但忍住了没哭,当真认真回忆着答道,“我不知道自己……笛角鹿似乎是在我们签订了契约之后……啊!我也是在那个时候……”

“呜……”克洛伊到底还是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继续说着,“一开始我只是被它迷惑住了,它还没有进到我的身体里。我的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是它打败了笛角鹿……呜……它居然将我和笛角鹿的属性都变为了暗,让我跟笛角鹿签订了召唤契约……呜呜呜……然后……然后它立即就叫我使用羁绊变身……它猛然进来,我没有办法抗拒……呜……笛角鹿死了……它直接吃掉了笛角鹿的灵魂……我也……它将我囚禁在自己的身体里,好像只是为了维持那副身体?”克洛伊哭着哭着,话说得其实都很迟疑,渐渐自己止住了哭泣,一脸疑惑,“笛角鹿的灵魂被它吃掉了,但我和笛角鹿的契约还没有断,笛角鹿的灵魂还在?在那个……那个东西的身体里?”

“是魂体。”黑煤球更正道,“啧!它跟我一样,都是纯粹的魂体。”

“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玩意究竟是什么东西?”神风楚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总算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黑煤球却摇了摇头,道:“目前我跟你一样,只知道这么多。”

克洛伊刚才有点惧怕黑煤球的样子,小声问道:“你也能把我吃掉吗?”

“不能!”黑煤球大声道,好像很欣慰自己跟那玩意有这一点不同。

克洛伊安心了,又说出来一条线索,“其实,越到后来,我感觉和笛角鹿的联系越浅,好像那玩意就快把笛角鹿的灵魂彻底消化掉了。”

“你说什么?”黑煤球彻底炸光,暴跳如雷地自言自语道,“那玩意居然把灵魂消化掉了?!吃灵魂……消化掉……所以我这么久了才发现这个世界……”

“克洛伊……”神风楚不小心叫了克洛伊的名字。

“丝——”克洛伊顿时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抱歉。”神风楚经历过那种脑袋剧痛后怅然若失的感觉,无力地说着歉意的话语。

克洛伊恢复过来后一点都不在意,但面上怔忪的失落叫人一览无遗,这就是神风楚道歉都这么无力的原因。

“你,从前从未听说过这种黑暗属性的魂体吗?”神风楚抓住了一个重点,着急问克洛伊道。

克洛伊立即摇头道:“从未听说过。”

“唉——”神风楚叹了一口气,劝黑煤球道,“你先冷静一下。现在我们不知道那种黑暗魂体究竟是什么,有多少。只有一只的话,说不定只是最近刚刚产生。这个世界的灵魂……”他脑袋里的想法,一时居然很难用语言描绘。

黑煤球却懂得了他的意思,周身的金光柔和了许多,道:“嗯。按照她的说法,那玩意要消化掉一只灵魂需要好几天的时间。这个世界的亡魂不可能都被它吃掉了。除非那玩意不只一只……又不可能这么久了都没人听说过。总之,你先试试看,能不能跟她签订召唤契约。”

“哈?”黑煤球话题转变太快,神风楚都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克洛伊问道,“我跟她?”

“对。”黑煤球保守道,“我还不确定,你先试试。”

神风楚很是绅士地征询了克洛伊的同意,答应只一年,一年后就会解除他们之间的召唤契约。在克洛伊答应后,神风楚当即尝试了一次,可惜并未成功。

黑煤球好像早有准备,当即将克洛伊的灵魂塞入了她的身体。不过这身体已死,克洛伊的灵魂再次进入,这身体也不会再活过来。就好像是这灵魂和身体原本有着某种联系,现在那联系断了,再也没有办法系在一起。

黑煤球却道:“你再试一次。”

神风楚挑了挑眉毛,再次尝试,居然神奇地成功了。

黑煤球兴奋地蹦跳了几下,又道:“将你和她的召唤契约解除,这样再试一次。”黑煤球说着将克洛伊的灵魂改塞入了笛角鹿的尸体中。

神风楚依言照做后,召唤契约还是成功签订了。

黑煤球更加兴奋,又道:“解除,你按照这个咒语和符文再试一次。”说着,黑煤球将克洛伊的魂体移了出来。

神风楚忽然明白了黑煤球的意图。

召唤契约的符文和咒语是特定的,使用的是这个世界的语言。之前神风楚不必明白那符文上繁复图形的意思,咒语黑煤球都懒得翻译,神风楚只是按照音译来吟唱。看来,那符文和咒语是针对“魂和体”,对两者共具的“生物”才奏效。现在黑煤球将这符文和咒语改良了,应该是变成只针对“魂”。

神风楚重新画了一遍新的符文,对着克洛伊吟唱出了新的咒语。一道华光一闪,神风楚当真和克洛伊的灵魂成功签订了召唤契约。

“成了!”神风楚和黑煤球同时兴奋地大叫道。

神风楚当即给克洛伊改名为【克洛伊】。他是偷懒图方便,冒着克洛伊会再次头疼的风险,没想到召唤契约生效,克洛伊当真接受了这个“新”名字。黑煤球谨慎地检查过,这样做并不会叫克洛伊记起那些她不该记得的。事情也就皆大欢喜了。

接下来,黑煤球突然又对神风楚道:“羁绊变身的咒语是这样……你用阿太它们随便哪只试试看。”

神风楚还不明白黑煤球的意图,但依言照做了。可惜,他把自己拥有的那几只召唤兽统统试了一遍,居然没有一个成功。

黑煤球随之公布了答案,“看来你已经变身了。”

“哈?”神风楚依然不明白。

黑煤球很是得意地闪了闪金光,终于逮到一次机会,骂道:“笨!你仔细想想,现在你的身体其实已经是融合了两个身体。”

“啊!”神风楚猛然明白了,他两世的身体莫名其妙融合到了一起,因此他的体内也才能同时容纳他和黑煤球这两个魂体。

“你等等……”这个时候,黑煤球居然还能临时研究出来改良了这个羁绊变身的咒语。

“你按照这个咒语再试一次。”黑煤球不能更得意了。要是它身后长着尾巴,神风楚觉得此时它那尾巴一定摇得非常欢实。快夸我!快夸我!黑煤球邀功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但神风楚故意不理会它,先行按照新的咒语尝试了一遍,一试之下果然成功了。因为他是用阿太尝试的,变身成了一只狼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这身体是他的,又不是他的。他的体内同时也存在着阿太的灵魂。只不过阿太暂时放弃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这一副身体暂时全权归神风楚使用。

神风楚一时还难以接受这种古怪的感觉,尝试成功后就立即解除了变身的状态。眼看着黑煤球“尾巴都快摇断了”,终于是夸了黑煤球一句,“你很棒棒哦。”

“嘿嘿,还有更厉害的。”没想到黑煤球还藏了一手,此时邀功道,“你按照这个咒语再试一次,先叫阿太,尾巴,再叫嘟嘟,鼻子。”

神风楚一听就明白了,并没有依言尝试,直接夸道:“哇!你真是太厉害了。”

“哼!原来这个世界的咒语原理这么简单。我已经都懂了。哈哈哈哈!”黑煤球是个不禁夸的死傲娇,神风楚也不能更懂了。

这时,一阵群体脚步声传来。

鹿群感受到那股强大的黑暗能量不见了,自己回到了领地来。后头跟着伊凡等人。

见到雌鹿的尸体,鹿群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悲伤。但伊凡和雅各布看到克洛伊的尸体瞬间就奔溃了。

看着两名汉子抱着克洛伊尸体痛哭的模样,神风楚这才明白,原来二人对克洛伊的情感早在友谊之上。而克洛伊……

克洛伊的灵魂漂浮在二人身边转了转,居然认不出雅各布,倒还认得伊凡。

事情进一步得到了印证。看来克洛伊对雅各布的情感也到了必须或忘的地步。因为她死的有点久了,此时已经将雅各布的脸都忘了。但她下意识多在雅各布的身旁盘旋了阵子,脸上仍疑惑地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神风楚不禁有些同情起了伊凡。

出于克洛伊的委托,要神风楚将她的身后事委托给伊凡。当然,伊凡和雅各布形影不离,神风楚在说的时候是直接将这事儿委托给了二人。

然后神风楚适当隐瞒了一部分,将事情的原委向众人和鹿群解释了一番。说他来时雌鹿和克洛伊已经死了,他用圣属性魔法打跑了那只黑暗属性的魔兽,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劝大家也不要想着复仇。这最后一句是特别向着伊凡和雅各布说的。

二人脸上泪痕犹在,此时伊凡苦笑道:“鹿群都不敢招惹的魔兽,我们又哪里敢招惹,你放心吧。”

后众人和鹿群都一致同意,死掉的笛角鹿归神风楚。虽然雌鹿并没有角,但全身都是宝。从前鹿群只默许人类收割死掉同伴的鹿角,还从未允许过人类带走死掉同伴的整个躯体。这头一遭,事后神风楚将雌鹿的尸体卖给了圣堂,可换到了整整5万金。

很快,神风楚他们完成了这项任务,并额外收获了一只雌鹿的消息就散布了出去。好像是为了彰显这次任务的不容易,伍迪和强森召集来的那两个人连日来都在酒馆里头将整个任务经过都夸大其词地逢人便说,牛皮吹得都要上天了。

神风楚并不清楚那两个人的实力如何,但就凭他们这张扬的性格,神风楚就不喜欢那两个人。

很快,伍迪和强森再次来找他组队。神风楚一听那两个人也在队伍中,就婉言拒绝了伍迪和强森。

这日,神风楚又到了达利老爹的店里来治腰,不想达利老爹见了他就骂,“臭小子!你怎么不想着把笛角鹿的尸体卖给我呢?”

神风楚忙是赔笑打着哈哈把这事儿盖了过去。达利老爹心里头不爽,给神风楚狠狠按了一顿。这把神风楚疼的哟,下了按摩床却更是神清气爽。

看着神风楚那舒坦样,达利老爹没好气地吹了吹胡子。神风楚赶忙就要告辞,不敢在这个时候多待。

达利老爹突然严肃了面容问道:“克鲁伊那丫头和雌鹿究竟是怎么死的?”

神风楚仔细看着达利老爹,鬼使神差地把真相说了出来。在这一刻,他觉得达利老爹毕竟是活了将近二百年,说不定知道那玩意。

达利老爹听后面上更加严肃,道:“你跟我来。”

神风楚跟着达利老爹来到了地下室。在地下二层的那个小房间里,达利老爹翻找了片刻,从角落里取出了一本薄薄的书。

“呼!”达利老爹一吹,厚重的尘土飞扬。

再看那书上还粘着一层厚厚的尘土,黏腻腻的,达利老爹用手擦了擦都难擦掉。似乎这本书放在这里都有好几十个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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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将在外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三十章将在外达利老爹见那陈年老灰擦不掉,所幸也就不擦了,直接翻开了这薄本子。神风楚探头一看,那上头密密麻麻都是人手写的字。原来这是一本笔记。

达利老爹兀自翻看了好几页,大致快要翻到中部靠尾,才是猛然将本子送到神风楚面前,道:“你自己看。”

神风楚打眼便看到这页上惟妙惟肖地画着一团黑色鬼火,跟前几日他亲眼所见的那……那玩意一模一样!

【噬魂兽】这是达利老爹给那玩意起的名字。

这笔记上记载的,圣堂历273年,算一算就是距今85年前。达利老爹也曾亲眼见过那鬼火一次。

喝!达利老爹不仅是见了,还跟那鬼火打了一个来回。用达利老爹在这笔记上的原话说,“这不长眼的玩意,竟招惹到老子头上!”

这笔记上记载的,当时那鬼火还只有女孩儿巴掌大。当时达利老爹正在同一只【风啸蝶】签订召唤契约。这玩意冷不丁地冲上来,竟钻进了风啸蝶的身体里去。达利老爹反应过来时,法阵已经暗了。契约没能顺利签订完成。

只有召唤师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受。就好像是刚跟人接通了电话,那头猛然就挂断了,再无联系。达利老爹一愣,很快意识到风啸蝶已经死了。

下一刻,那鬼火从风啸蝶的尸体里钻了出来,又猛冲向了达利老爹。它一身幽紫鬼火,明显是纯粹的暗属性。达利老爹反应那叫一个快,时间来不及吟唱咒语,便是掏出了一瓶精粹圣水兜头泼了过去。那玩意好悬当场就被达利老爹彻底净化掉。可惜,拖着半条命,还是叫它跑了。

达利老爹那个气啊。风啸蝶这种魔物居无定所,小身板娇脆,但纯粹的风属性魔力极强,它翅膀上的鳞粉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这眼看着就到手了,就这么被那突然冒出来的玩意给搅和黄了……

达利老爹恨不得立即追上去再补它几瓶精粹圣水下去,但他忍住了。虽然只能收获一次,达利老爹还是万分珍惜地想着先给风啸蝶收了尸。可这一检查,达利老爹更是气得要死,同时这心头一突一突的,对那团鬼火生出了警惕。

这风啸蝶死相堪称完美,里里外外一点伤都没有,好似被那鬼火直接抽走了灵魂,同时抽走了全身的魔力一丝丝都不剩。可惜这翅膀上的鳞粉都失效了。

这情形达利老爹也是头一遭遇上。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玩意,居然能冷不丁一头扎进人身体里去,转瞬杀人于无形,不费吹灰之力。要不是它先头第一个目标选择了风啸蝶,怕是他已经……达利老爹这才觉着后怕。

在之后的三个月里,陆续又发生了九次,清一色都是召唤师毫无外伤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山里、餐馆里、他们自己家里……其中那在大庭广众下冷不丁就倒下的,旁边可是有不少目击证人,居然没有一个知道是怎么回事。

达利老爹是唯一见过那玩意的,无奈的是,他把他见到的说出来,没有一个人相信。为什么只有达利老爹能看见?达利老爹立即想到那玩意怕是已经掌握了某种新技能,变得肉眼不可见。

人们却固执地不接受这种解释。一个没有肉体,以鬼火一般的模样现身,可以钻进人和魔兽的身体里去,“吃掉”目标的灵魂和魔力,这么一个生物……就这么一个玩意已经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人们便认定为不可能存在的。现在除了达利老爹,更是一个人都没亲眼看到过。光凭达利老爹的一言之词,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可能有人潜意识里是信了达利老爹的,但他们的理智限制了他们的认知,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否定了达利老爹口中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直到时间又过去了三个月。期间达利老爹凭一人之力默默搜集着那鬼火的信息。可惜,除了更确定它是以人的灵魂和魔力为食,并且它不挑食,在这三个月里已经不单单是召唤师受难,所有人,无论具有何种属性,都是他的目标,此外,达利老爹再一无所获。

这一天,它再次现身了。

它居然明目张胆地冲进了圣堂,一个接着一个,无情地夺取神圣之人的生命。圣堂里那么多的祭司,它只有一个,总有人反应得过来,还来得及使用圣属性魔法和圣水对它发动攻击。然而,它这样一个纯粹暗属性的存在,居然已经不惧怕圣属性魔法和圣水。

只不过是一两分钟的时间吧,只有一名小祭司来得及逃出了圣堂。他哭喊着,向每一个见到的人求救。听到他求救的人都冲向了圣堂,但他却是头也不回地继续逃跑。

那是一个充满了绝望与恐惧的故事。

这笔记上的字迹渐渐显得缭乱又有一块一块的模糊。神风楚大概可以想见,达利老爹是在事后抱着怎样的心情记录下了这整个事件。

曾经,希尔海默国东部有一个圣都城。那里是圣堂的发源地。据说最早时候,圣属性的人都是从那里走出来……现在,那城只剩下了残骸。

85年前,达利老爹亲眼看到,那大半城民接连被一团已经如同浓雾般弥漫巨大的鬼火吞噬入肚。虽然他们死时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在被鬼火吞噬的瞬间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但仿佛他们的灵魂被鬼火吞噬,还留存在那鬼火体内。达利老爹恍惚中听见了那成百上千人灵魂发出的绝望哀嚎。

达利老爹只是看了一眼,远远看到了那涕泪横流逃跑的小祭司,终逃不过,被鬼火吞噬……达利老爹转头跑得更快,能用上的加速技能都用上了。

他一直跑,一直跑,都不敢再回头望一眼,直到生生耗光了体力,眼前一瞬间就黑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终,只有达利老爹一人幸存。他居然用跑的,不知道花了几天几夜,跑回了自己距离圣都大概直线距离有200公里的家。他是在看到自己家门的一刻随着“到家了”的踏实感,心里头一放松,再支持不住,直挺挺地倒在了家门口。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达利老爹陷入了自闭的状态。他整日躲在房间中,惧怕黑暗。白日里还好,到了夜晚,他的房间必须摆满蜡烛,照亮每一寸角落。不然他就会歇斯底里地尖叫。他的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媳妇、小曾孙,都被他吓坏了,怎么安慰他都没用。尤其是他那当时也已年迈的儿子和儿媳妇,差点直接被他吓死。最终这一家子人都拿达利老爹没办法,只能无奈地尽力满足老爹对光的需求,每天由孙子、孙媳妇和小曾孙轮班照,无时无刻都有一人看着达利老爹,然后就任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与此同时,圣都居然被人一朝覆灭的消息渐渐散布,希尔海默国举国惶恐。据传,那满城的尸体还在那里,死相相当诡异。那全部的尸体身上居然没有任何伤痕,脸上的表情只有惊骇,不见半点痛苦。甚至估摸着这些人死前除了有部分人逃跑,都没有一人做出反抗的举动。整座城市并没有遭到一点破坏。

更诡异的是,那全部尸体脖子上挂着的身份宝石或是淡淡留有一点暗属性魔力,或恢复成了无属性之石原本的模样。

有种种谣传传出,猜圣都是遭遇了某种强大的暗属性魔兽群袭击,或者……那种种猜测,一旦传出来,很快就会被推翻,都坚持不了多久,倒是万变不离暗属性。看来旁观者的眼睛是雪亮的,只有这一个重点被抓紧了。

不管是什么人、魔兽,还是……会是什么呢?一定是具有着强大的暗属性魔力。很可能就是针对圣堂对圣都发动了袭击。可怕的是,整个城的人,大半圣属性者,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没有人知道,还有达利老爹这唯一的幸存者。

幸运的是,圣都覆灭后,那鬼火也再不曾出现。关于圣都究竟是怎么覆灭的,因为一直得不到答案,渐渐人们也就淡忘了,不再纠结。

比较严重的问题是,圣都覆灭后,希尔海默国内的圣属性者锐减。圣堂用最快的速度已经将国内所有的圣属性者召集到了一起,一来集中保护,怕那不知名的袭击者也会对他们不利;二来,圣堂遭此重创,只能仰赖这些剩余的圣属性者复兴。

原来,希尔海默国的圣属性人员都强制入圣职是因为85年前这一场浩劫。

笔记到此结束,后头只剩下了空白页。神风楚全部看完,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像,除了【噬魂兽】这个名字,还是达利老爹自己起的,此外关于那玩意的有用信息,这笔记里头并没有啊。

“85年了啊……”在神风楚仔细阅读笔记的同时,达利老爹也在一旁仔细回忆起了这段往事,差点又当场自闭,但他浑身颤抖着,勉强撑住了,发出了这样一声叹息。

这句叹息提醒了神风楚,产生了疑问,为什么这只噬魂兽销声匿迹了85年?噬魂兽只有一只吗……

莫名的,神风楚觉得自己见到的那只,跟达利老爹见到的是同一只。虽然,按照这笔记上说的,当时噬魂兽吞噬了那么多的人,已经长成了城池巨大,而他看到的那只也就是半个人大小。

克洛伊突然跳到了神风楚眼前,此时的她已经恢复成了跟她原本身体相同的大小,不再是小小的一团魂火,用手比量出了一个篮球的大小,说道,

神风楚脑中灵光一闪,哭笑不得地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玩意,吃得越多,长得越大?然后就像黑煤球说的,消化需要时间,还挺慢。所以,中间那85年,它是吃撑了,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去慢慢消化了?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转眼工夫,达利老爹掏出了许多瓶圣水,一股脑塞进了神风楚怀里,说道,“孩子,这些你都拿着。如果这噬魂兽还是你说的那般大小,精粹圣水估摸着对它还奏效。”

瞧着老爹那眼里满是担忧慈爱,神风楚一时感动。

谁知老爹下一句话说道:“你就先拿一百瓶吧,算你便宜一点,给我500金就行了,我就收个本钱。你说你把那只笛角鹿卖给我多好,鹿血只要稍微提炼一下可比这圣水顶用多了……”

啧!老爷子还记恨着他把笛角鹿卖给了圣堂,没卖给他呢。不过老爷子好像忘了,那只雌鹿是被噬魂兽杀死的,魔力都被抽光了,只剩下了一副空壳子,怕是鹿血已经没了老爷子指望的功效。

不过老实说,这价钱属实是白菜价了。神风楚又气又好笑,一想这么大个便宜,达利老爹到底是好心,那他就恭敬不如从命……

不想,神风楚还没来得及掏钱,达利老爹已经跑走了,远远抛来一声,“你把钱放桌子上就行……”

黑煤球不知何时也跳了出来,一边翻看着那本笔记,一边说道:“老爷子这次当真发了善心,太多的人他顾不上,但想着跟自己最亲近的人,他说的话,他们也都能听见去的,挨个给他们送精粹圣水去了,都没打算收他们的钱。这老爷子,85年来可准备了不少……”

神风楚忽然好想明白这老爷子为什么这么贪财了。敢成想,他赚来的钱大部分都用于制作精粹圣水了?

唉……这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也是挺不容易的。神风楚心一软,按照圣堂的价格,200金一瓶精粹圣水,100瓶就是……呃,原来精粹圣水本钱只要5金一瓶?圣堂也太黑了!神风楚本来也想大方一把,奈何穷啊,末了一咬牙掏出了5000金币留在了桌子上。

“别看了,走吧,巴朵还等在外头呢。时间差不多,”现在神风楚一掏钱就会在心里头计算着剩下的钱够不够他和巴朵的伙食费,这一想到伙食费,就觉着肚子饿了,“该吃午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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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灭善心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三十一章灭善心今儿神风楚对达利老爹都那么大方,也不想委屈了自己和巴朵的嘴巴。从达利老爹的店铺离开后,神风楚带着巴朵一路买了好些新鲜的肉和蔬菜。正巧这蔬菜店新到了一批苹果,神风楚看巴朵眼巴巴地瞅着,就也买了一兜。肉和蔬菜神风楚都直接传送回了家里厨房,就这一兜苹果是直接抱在了怀里,方便二人路上就开吃。

就巴朵那吃相,简直是给蔬菜店免费当了一回活招牌。一旁的路人瞅着都要吞一口口水,转头就忍不住也跑到蔬菜店去买了一兜。嘛,有钱的是直接买一兜,没钱的咬咬牙买了一颗也是直接开吃。

在那么多道视线下,神风楚和巴朵都没能发现,还有一双不同于人的眼睛在暗中紧紧盯上了他们。

到了家中,那一兜苹果只剩下了一颗。巴朵舔舔嘴巴,还眼巴巴地瞅着。

神风楚笑道:“给你留着。”

巴朵这才先进了厨房忙活。

神风楚将那颗苹果随意放到了产桌上,自己先到仓库去整理达利老爹给的那些圣水。因为是直接传送回来的,目标只设定在了仓库,那整整一百个瓶子全部东倒西歪地散落了一地。

神风楚先将它们都整理到了一个箱子里,盯着举架颇高却利用率极低的仓库,嘀咕道:“之前叫那些工人帮忙打几个货架就好了。”

“就是做几个货架子,你自己做不就行了。”一旁的克洛伊逮到了机会就要怒刷一波存在感。

“自己做呀……”神风楚瞄着仓库角落,倒是还堆着一些当初剩下来的木料,简单的锤子、钉子等工具和材料也有。

不过神风楚只是瞄了一眼,一点当真动手自己做架子的打算都没有。

“这么简单的木活你都做不明白?”克洛伊一点面子都不给神风楚留,大肆嘲笑道,“你可真笨,哈哈哈!”

反正这里也没第二个“活人”,神风楚不痛不痒地承认道:“不会就是不会,勉强自己做出来也不顶用,只是平白浪费了材料……”

一句话说完,神风楚若有所思地止住了话头。这里是魔法世界,他又何必非得亲自动手?要做架子,谁也没规定只能用木材做。

神风楚很是自然地吩咐道。

黑煤球:虽然有些不爽,但默默按照神风楚的指示,眨眼功夫就做好了他要求的架子。

神风楚挑了挑眉头,特别满意地瞅着眼前的钢筋混凝土架子,问道:

黑煤球是故意趁机露了这么一手,立即骄傲地答道:然后等着神风楚继续问。

然而,神风楚并不追问究竟。魔法这东西本来就很神奇了。在神风楚看来,黑煤球只是又多了【金】这个属性,日后他可以善加利用。至于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嗯,这是魔法。

黑煤球:因为傲娇,虽然不爽,也只能忍着。想说的话,不能主动说出去,超难受的。

回屋后,神风楚发现桌上的苹果不见了,以为巴朵忍不住贪嘴,也拿去吃了。因为桌上已经摆上了炒好的蔬菜,还有一篮子昨天巴朵一起做出来够吃好几天的面包。

闻着厨房里头传来的肉香,神风楚等不及先动了筷子。

这副筷子是他自己削出来的。就是因为要做这一副筷子,神风楚割伤了三根手指,叫他认清楚了自己的动手能力是多么的差。他不适合做手工,更不适合做木工。

神风楚就着青菜啃了半块面包的工夫,巴朵端着烤肉出来了。不过巴朵人到了桌边,手里的烤肉迟迟没有放下。

“怎么了?”神风楚眼巴巴地瞅着那盘子里的肉,催促道,“快放下呀。”

“呜……”巴朵的眼里居然氤氲出了水汽。

顺着巴朵的视线低头看去,神风楚这才发现他脚边的苹果核。神风楚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不是巴朵吃的。巴朵吃苹果从来不吐核!

等等……

神风楚赶忙抬头解释道:“你别哭,不是我吃的!”

巴朵不信,手中的烤肉重重放下,两手擦着已经滑落的泪水,哭声指认道:“先头这苹果还在,你回来就只剩下核了,不是你吃的是谁吃的,呜……”

神风楚特别无奈,但耐心解释道:“说好了留给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一边解释着,神风楚一边小心翼翼地站起了身。不管这苹果是谁吃的,“人”应该还躲在这屋中!

神风楚在心下吩咐道。

神风楚抬眼四往,一下子在头顶上找见了目标。果然不是人,是……

其实神风楚根本不必使用神之瞳,想要搜寻的目标并没有躲在什么障碍物后,就明晃晃地倒悬在他的头顶。因为使用了神之瞳,他反而不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

“啊!”随着克洛伊一声大叫。

那玩意一下子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追……快追啊!”克洛伊叫着,率先追了出去。

神风楚慢了一步,赶忙也……

“啪!”

神风楚捂着鼻子,眼前恢复了清明。睁着眼睛都能撞门上,这事儿他也干了一回。

在神之瞳的视界,一切死物都很模糊,难辨远近,只有灵魂清晰。现在撤掉了神之瞳,神风楚倒是恢复了正常的视界,但着急拉开了门,克洛伊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他再没办法透过城区密集的建筑找见克洛伊和……那究竟是什么?

擦!现在克洛伊只是魂体,他又不知道刚才逃跑的那玩意是啥,都没办法使用追踪术。

幸而巴朵清楚瞧见了一眼,跟了出来,说道:“是一只狐兔!”

狐兔?神风楚一下子明白过来,那还不是随便一只狐兔,一定是【红玉】!怪不得克洛伊这么激动。

不管怎么说,有了目标就可以使用追踪术了。他可不想顶着神之瞳在这城里一路跟玩碰碰车似的去追。

“追踪。”神风楚使用了追踪术。巴朵也一起追了过来。

追着追着,居然到了达利老爹的兽医店。

克洛伊气急败坏地站在这店门口直跺脚……她双脚不沾地的,跺的只是空气。克洛伊只追到了这里就追丢了。

“它进店里去了。”神风楚好笑地看着克洛伊说道。

“你在跟谁说话?”巴朵古怪地盯着神风楚问道。

“跟你啊。”神风楚回过头来看向了巴朵。

“哦。”神风楚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但巴朵凭着直觉看向了克洛伊的方向。虽然她看不见,但总觉得那里有什么。

“等等,它从后面溜走了。”拦住巴朵进入店中,这次神风楚率先绕过店铺,继续追去。

接下来就好像是历史重演。二人一魂被那一只狡猾的狐兔耍得团团转,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翻来覆去地在附近兜了好几个圈子。

“停……呼……”神风楚这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再想追也追不动了,劝克洛伊道,“算了吧,别追了。”

“不行!”克洛伊跺脚大叫。

“啊?”巴朵也一脸不甘。

这一个是记着生前仇恨,一个就为了一颗苹果。女人执着起来,神风楚深感自己无力劝说。

“还要追你就自己追吧,我是不行了。”劝说无用,但他也不用舍命陪女子不是?

然而木有他的帮助,一个女人一个女魂,都不会追踪技能,顿时双双气鼓鼓地盯住了神风楚,嘴上不说,眼里头都是胁迫。

不不不,这对他可不管用。他又不是没交过女朋友,才不会这么轻易就范。

神风楚直接扭头往回走,刚烤好的肉还在饭桌上热腾腾地等着他……

日!回到家中,神风楚不过刚推开门,顿时气炸。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丫那一双小爪子搭在烤肉上,正大快朵颐呢!

那么大一块烤肉啊,已经被它啃凹了中间,吃剩下就三分之一了。敢成想,丫一早甩开了他们就折返了回来。吃了他们的苹果还不够,是打定了主意把他们的烤肉也都吃光。

红玉与神风楚对视了几秒,美滋滋地舔了舔嘴巴,好似露出了一个特别嘲讽的笑容,然后“嗖——”地又从窗口窜了出去。

“追!”神风楚一声令下,克洛伊和巴朵顿时打满了鸡血。

这次二人一魂的怒气值都报表了,始终紧跟着红玉,都没叫它逃出视线范围。哪怕它上蹿下跳地很好地利用了房区地形。一般情况下神风楚和巴朵是跟不上的。但还有克洛伊呢,魂体无事一切地形障碍。

追着追着,克洛伊还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因为生气,她居然可以直接用意念控制附近的部分物体。

这下子红玉遭了殃。什么小石子啊、木桶啊、破布块啊的,冷不丁地莫名其妙从四面八方砸向它。它看不到是什么人出的手,大的物体,它还能反应过来躲开,但接连被小石子砸中了好几次,虽然说不上有多疼,但心里头又气又急,这速度不知不觉慢了许多。

“咚!”“呜……呜呜呜……”

巴朵对意念掌控物体的熟练度很快提升了一级,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快!狠!准!地砸上了红玉的后脑勺。小狐兔顿时可怜巴巴地抱住了脑袋不断哀嚎。这次是真的疼啊!

“哈哈哈哈……”二人一魂得意地大笑着凶恶地围了上来。神风楚一弯腰一伸手轻易地抓着狐兔的后脖颈将它拎了起来。总算逮到了!

不过这个时候巴朵猛然一僵,后知后觉地胡乱指着四周,抽气不断地结巴叫着,“鬼……鬼……鬼……”

神风楚见瞒不住了,正想要跟巴朵解释克洛伊的存在。

“红玉那么可爱,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它?”一道气哼哼但又很甜的声音自他们身侧响起。

回头看去,神风楚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们又到了达利老爹的兽医店门前。指着他们骂的人正是达利老爹的小孙女凯莉。

也就是这一愣神的工夫,狐兔红玉挣脱了神风楚,竟窜进了凯莉的怀里。

“呜……呜呜……”红玉可怜巴巴地用一只手挠着后脑勺。

凯莉立即发现红玉的后脑勺有些肿,顿时心疼得不得了,狠狠瞪了神风楚他们一眼,转头就往店里跑,一边大叫着:“爷爷——”

“啪!”在店面闭合的前一刻,内里隐约传出凯莉的安慰生,“乖哦,你忍一忍,马上就不疼了。”

二人一魂互相看了看,默契地跟了进去。

不过刚进来,就见凯莉双手叉腰地拦在门口。里头达利老爹抱着红玉,正往里走。

神风楚尴尬地冲着凯莉笑笑,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错道:“我错了。”

“哼!”凯莉气哼哼地转过头去,不看神风楚。

神风楚这才解释道:“不过是它调皮在先,偷吃了巴朵的苹果和烤肉。都把巴朵气哭了。”

凯莉这才回过头来,嘴巴瘪了瘪,有些委屈,但乖乖同凯莉道歉道:“对不起。”

看凯莉这个模样,巴朵哪里还气得起来,连连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

神风楚趁着气氛有所缓和,一边问凯莉,“红玉怎么跟你和老爹这么亲?老爹收服它了?”一边就往里走。

这次小丫头没拦着,回答道:“不是呀。红玉是我的好朋友。”

朋友?神风楚古怪地回头看了小丫头一眼。

“哈!”见了神风楚,红玉立即炸毛龇牙。

神风楚谨慎地倒退了一步,但见身后凯莉从他身侧钻了进来,红玉除了哈人,并没有发动任何攻击。神风楚也就放心了。看来红玉跟小丫头当真成了好朋友,并不会在达利老爹的店里头惹事。

小丫头很是自然地上前抱起了红玉,察看着,老爹已经给它后脑勺上了药,红肿都消了,看来已经没事了。

“哈!”在小丫头的怀里,红玉却还对神风楚龇牙咧嘴的。

小丫头在这时教训红玉道:“你怎么可以偷吃人家的东西,是你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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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李文强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三十二章李文强事实证明,这餐厅的主厨是多虑了。神风楚亲眼看着侍者一道菜一道菜地上,巴朵一道菜一道菜地吃,她这头吃完了,那头主厨下一道菜还没做好,中间只能是靠面包、沙拉和苹果酒顶一顶。

侍者给巴朵添了五次面包和沙拉,一度有些迟疑该不该继续上。倒不是说他们舍不得,主要是眼看着其他桌也开始上客人,他们还要掂量掂量今天准备的面包够不够给其他客人。好像是那主厨发了话,给,可着神风楚和巴朵这桌先给,不单单是面包和沙拉,就连原本他已是额外附送的苹果酒都大方地开启了无限续杯模式。

不多时,附近的客人也留意到了他们这桌的特别。他们点的菜迟迟不上,听说是主厨现在全神贯注紧着给巴朵做菜,完全顾不上其他桌的客人,甚至放话,乐意等就等,不乐意等的请自便。

客人们大多也是吃着面包等着,但他们的面包若是吃完了,叫侍者,侍者却迟迟不给他们添,只能眼巴巴地瞅着那一篮一篮的面包都是可着神风楚和巴朵那一桌先上的。他们心里头多少都有些不舒坦,但就是眼巴巴地瞅着吃味,也还耐心等着。一来呢,他们能排上队进来就餐一次不容易,二来,他们看到巴朵身旁垒起来的盘子都快有了一人高,说惊奇吧,他们都看出来那主厨算是跟巴朵卯上了。巴朵有本事把她点的菜都吃完了,还能再吃多少面包和沙拉,他们餐厅绝不吝惜,好像也是想看看,巴朵这小姑娘的肚子究竟有没有底。

客人们在打听得知巴朵居然点了菜单上全部的菜后也都好奇了起来,这小姑娘的肚子难道真的是无底洞?为了看到主厨和巴朵的胜负结果,客人们都可耐心。

忽然,一人大叫侍者催促道,“下一份菜做好了吗?快点啊,她这份马上就吃完了。”这人竟然是帮着巴朵催促。

渐渐地,巴朵每吃完一道菜,客人们就会欢呼起哄。相对的,厨房那边出菜慢了,就会引起客人们全部一起拍着桌子喝倒彩催促。受到那热烈的气愤感染,巴朵吃的速度和厨房那边做菜的速度好像都越来越快了。

神风楚惊呆了,真的是万万想不到巴朵吃的速度居然还能更快。此时他才刚吃完他那一份套餐。按照他正常的饭量,是刚刚好的八分饱。因为看巴朵吃得香,神风楚却感觉自己也才吃了个五分饱,手默默伸向了面包篮。

只是吃面包没有什么味道,神风楚又极其自然地从巴朵的盘子里插了一口菜吃。

没想到巴朵顿时好似小狗仔一般可怜巴巴地盯住了神风楚,一脸,你干嘛要抢我吃的?这种表情。她倒是没有过分护食。但旁边的客人猛然群体激愤,纷纷指责神风楚不该抢巴朵的食物。

神风楚悻悻然地咽下这一口菜,原本也打算放下叉子了,竟然听到巴朵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你要是没吃够也可以再点嘛。”

呀嘿!神风楚不可置信地瞧了巴朵一眼,小妮子胆肥了,竟然仗着这么多人给他撑腰,敢说出这种话来。

“哈哈哈……”神风楚被气笑了,当真向着侍者招了招手道,“她吃的这道菜,也给我来一份。”

“呃……”侍者可怜兮兮地盯着神风楚,犹豫了半天还是不得不告知,“主厨说,在完成这位小姐的单子前不接别的单子。”侍者的脸上全是歉意。

神风楚指了指巴朵,又指了指自己,想要表达,我们不是一个单子吗?可是一时却说不出话。他明白侍者的意思,也不想为难这侍者,但是……

“咳!”神风楚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压下了附近围观客人的喧哗,声音不大不小地提醒道,“我们是一起来的,原本就是一单吧。她身上可没带钱,一会儿我们这桌是我买单哦。”

“啊……请稍等。”这侍者不笨,立即也是明白了神风楚的意思。他要加单,不能算别的单,主厨可以不接,但他不高兴,一会儿拒绝付钱,巴朵吃了那么多,就算留下给他们餐厅刷碗,得刷到猴年马月?他们餐厅又不缺人,留下了巴朵还要顾她日后的饭……他们餐厅可亏不起啊!

后厨的某位一听侍者这话顿时锅铲一顿,“咳!”此时后厨里已是烟熏火燎,这位主厨好像这才察觉,忙是叫人将窗户都打开通通气。

他趁机喘了一口气,也是服了软,回来后先将手头这道巴朵的菜做好让侍者端出去,立即着手给神风楚做一份刚刚那道菜。

外头,巴朵那小脑袋好像也灵光了一次,还算有眼力见,这道菜一上来就主动问神风楚要不要尝尝。神风楚笑着插了一口去嚼着,不无得意地环视了附近的客人们一周。这次可没人敢再说话了。

有钱的是大爷,神风楚好像还是特别有钱的。瞅瞅巴朵这位小女仆,一顿饭吃这么多,想想看她顿顿饭吃这么多,一般的老爷也养不起这么能吃的女仆呀。

众人开始低声议论,猜测神风楚究竟是什么人。

随便他们猜去。

赶在巴朵吃完这一道菜之前,神风楚加点的菜送来了。可惜那主厨来不及给巴朵做好下一道菜。巴朵只能又吃起了面包,眼巴巴地瞅着神风楚吃菜。

在巴朵那样的眼神下,神风楚哪里好意思自己吃,忙是将自己盘子里的菜分给了巴朵一半。老实说,其实他就算脑子再想吃,肚子也塞不下了。勉强吃完了这半盘菜,他就彻底宣告gg。

因为下一道菜还没送来,神风楚得空将好几道菜之前就产生的疑问问出了口,“你以前每顿饭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呀……”巴朵答完脸上一红。

神风楚总算明白了。怪不得巴朵在王宫里头工作那么不如意,还不自己辞职,先头他问,她还会过意不去自己每个月领着500银的工资。仔细想想,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对巴朵来说可当真是不能错过的铁饭碗。就凭她这食量,托巴斯还能忍着不辞退了她,当真是待她不薄啊!

这丫头哪里是又傻又自卑,分明是机灵又脸皮厚,扮猪吃老虎,真的是顿顿能“吃”下一头老虎!

“其实,平日里你只要给我面包和水……”巴朵好像是读懂了神风楚一脸“想退货”的表情,小小声地试图为自己辩白,好像只是吃面包,她的伙食费并不至于太高似的。

神风楚哭笑不得地认栽道:“你不挑吃不挑穿的,只要顿顿吃饱肚子就行,我还养得起……”吧?

神风楚不禁在心下细算,如果巴朵一顿饭能吃下十篮子的面包,大概是5kg,从外头买的话……还是自己买了面粉在家做吧,这样一来,做5kg面包的材料费是……面粉、鸡蛋、牛奶……通通算下来,巴朵一个月当真只吃面包,伙食费都要500金上下?妈耶!

他是不是算错了?神风楚赶忙又重新算了一遍,1kg的面粉是100银,10克鸡蛋是50银,1l牛奶是200银……

“我每个月的工钱可以再少一些……老爷若是答应的话,我还可以自己兼职接一些任务补贴伙食费……而且许多任务还可以直接收获到食材……”巴朵越说声音越小。

她一个月的伙食费究竟要多少,她自己又哪里不清楚。就算是神风楚扣光了她的工钱,都远远不够。

为什么她自打进了王宫做事,每个月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想想看她小时候,约翰和黛芬妮究竟是怎么养活她的?

曾几何时,黛芬妮可也是一位金牌冒险者。在嫁人之前,黛芬妮攒了不少钱。其实约翰的薪资也不低,娶了黛芬妮后一直完美诠释着什么叫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既然想要老婆全职顾家,那他就绝不动用黛芬妮婚前一分存款,担起了整个家。可惜,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终于也还是败给了自个儿女儿那无底洞一般的胃口。

15年啊,约翰和黛芬妮含辛茹苦将巴朵养大,真的是除了吃,别的啥也舍不得买。只是为了让女儿吃饱,15年来,乔巴家两口子一分钱存款都没留下,甚至人到中年还每个月辛苦做工,都是为了能补贴女儿,生怕女儿自己在外头做冒险者赚得的赏金不够吃饭用。

直到巴朵找见了王宫女仆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女儿知道反过来孝敬父母了,那两口子不知道有多感动。其实把钱都攒了下来……

如今两口子放心大胆地将巴朵托付给了神风楚,其实并不担心巴朵,而是耳提面命地再三嘱咐巴朵,一定要尽心伺候神风楚。除了王宫,愿意给巴朵提供包吃包住的条件雇佣她的人不多了。那两口子甚至觉得,巴朵之所以喜欢神风楚,一定是因为神风楚舍得她吃。

在同神风楚告别时,两口子几度欲言又止,是想求神风楚不要因为巴朵的食量太大而“退货”。最终两口子没说,是信任女儿,认为神风楚早知道。

这会儿巴朵忽然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钱袋子,总算大声了一点道:“这顿饭还是我自己付钱吧。”

神风楚挑了挑眉毛,立即吩咐黑煤球使用了【神之瞳】,透过布料一看,那袋子里居然满满登登地装着一口袋子的金币,大概有七八百之多?

神风楚闭目苦笑,吩咐黑煤球撤销了【神之瞳】,心道,七八百金,也就是巴朵两个月的伙食费而已。约翰和黛芬妮有心了。不过这顿饭他可不能用巴朵的钱……

这时,下一道菜总算送来了。一看到了吃的,巴朵立即无烦恼。

最终,菜单上所有的菜都送齐了,巴朵全部吃光,美滋滋地舔舔嘴巴,大声道:“买单。”

主厨亲自出来答谢,两手恭送上账单,道:“二位一共消费1385金。”

“哇!”“咳!”

随着四周客人们惊骇的大叫,神风楚差点被自己一口口水呛死。

巴朵已经打开了她自己的钱袋子,但仔细一数,顿时好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头低低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神风楚面无表情地抓过巴朵的口袋递给了那位笑滋滋的主厨,道:“剩下的划款。”

“哦,好的。”主厨接过口袋细数了一下,核算道,“客人已付821金,剩下564金划款付账是吗?”

“嗯。”

“哇!”

伴随着附近客人的再次惊叫,神风楚依然面无表情地递出了自己的身份宝石。

账单付清之后,不顾人们议论纷纷,神风楚拉着巴朵的手就急着往餐厅外面走。

“二位请留步。”主厨叫住了二人,送上一瓶系着蝴蝶结的精装苹果酒道,“这瓶酒送给二位。我叫勒托,想跟二位交个朋友。还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神风楚,巴朵。”神风楚接过了苹果酒,勉强冲着勒托笑笑。

勒托欢笑道:“这张桌子以后我都留给二位,二位记得常来。”

神风楚勉强又冲着勒托笑笑,并不说话。

总算走出了这家餐厅的大门。

神风楚一整张脸顿时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但还板着声音道:“这顿饭就当做你今天的奖赏吧。”

巴朵特别乖巧地低着头,并不偷看神风楚道:“嗯。”

因为囊中羞涩,神风楚精打细算着剩下的钱,带着巴朵离开了东区,直接到了中央街,用食物将马车剩下的空间塞满。

第二日一早,神风楚记着到东区领回了定做的十二枚戒指,然后立即带着巴朵启程。

一路上,每路过一个城镇,他们都要补充一车食物,好歹在钱花光之前回到了维塔城。

第一件事,神风楚还是到了达利老爹家报道。

不过神风楚此时已经不急着治腰,而是掏出了【赋活大补丸】问达利老爹道:“这瓶药老爹你看看。”

达利老爹只看了一眼就眼睛一亮,一把将药瓶子夺了过去,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也算爽快道:“5000金。”

神风楚总算露出了连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讨价还价道:“我直接把药方卖给你,一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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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卖国贼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三十三章卖国贼

“吱呜……”红玉的叫声有些特别,又像是犬类的呜鸣,又像是兔子?

神风楚仔细回忆着,自己前世活了二十五年,好像还真没听到过一次兔子叫。兔子的叫声究竟是什么样的?是这样的吗?

重点是,刚刚红玉发出的低鸣就如同听起来那般,在神风楚听来是无意义的。

他记得红玉的智力值挺高的,应该可以触发他的兽语被动才是。怎么这会儿没有触发呢?

黑煤球的回答气笑了神风楚。这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呀,你做错了事,说你,你还生气?哼什么哼。哼!”唯有凯莉听懂了那吱呜的含义,小脑袋一扭,气鼓鼓地撅起了嘴。

看着凯莉那模样,再看看红玉,它在发出那吱呜的一声后也是把小脑袋一扭……

神风楚明白了过来。“吱呜”就是“哼!”啥意思没有,不过是表达不满的一声语气词罢了。

嗨呀!这小丫头和小狐兔,还真像。

“喵呜……”瞧着凯莉生气,红玉倒是服了软,那小声音嗲的,毛茸茸的小爪子够够地往凯莉的小脸上伸,又不真的碰触。

阿伟受死!神风楚条件反射在心中大吼。

小萝莉和软萌毛团这么和谐有爱的画面,要是拍成视频上传,绝对点击量破百万不止。

看着这画面,神风楚再难生红玉的气,大方地摆了摆手,道“你别气了。吃都吃了。你也骂过它了。就算了吧。小东西,以后别这么调皮了,知道了吗……吓!”神风楚说着,伸手想要摸一摸红玉。

“哈!”红玉一爪子狠狠抓来。

幸亏神风楚及时收手,差点就被它抓破了手皮。

忽然,红玉挣脱了凯莉的怀抱,一晃就跑没了影。

凯莉也不去追。

事情到此就算告一段落。神风楚和巴朵告辞了达利老爹和凯莉,回到家中又重新做了一盘烤肉,吃了个心满意足。

饭后,神风楚拉着巴朵在沙发上坐下,给她解释了克洛伊现在以灵魂之躯还留在他身边。刚刚向红玉丢东西,都是克洛伊做的。

巴朵顿时紧张地四处乱瞄。

“我在这里。”克洛伊在巴朵的眼前晃来晃去。

巴朵看不见也听不见。

神风楚觉得,再遇上像是刚刚那种事,巴朵若是能看见克洛伊,会省事很多。

黑煤球对巴朵使用了神之瞳。

巴朵顿时看见了就在眼前的克洛伊,吓得猛然向后闪躲。

察觉到巴朵有些害怕,克洛伊也退后了一些。

巴朵摘掉了眼镜,又戴上了眼镜,然后求助地看向了神风楚,慌张道“我看到她了……我又看不清了……你……你变成了……这种样子……呜……”那小脸皱巴巴的,急得快要哭出来似的。

神风楚赶忙给巴朵解释道“这是我的独有技能,神之瞳。你现在看到的都是魂体。不要怕,我把神之瞳撤销,你就能看清原本的事物了。这眼镜没坏。”

“啊……哦……”巴朵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神之瞳的视界中好奇地打量着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

神风楚在心下问黑煤球道。没有意念相通,现在巴朵也只能看到克洛伊,还听不见克洛伊说话。

克洛伊想要跟巴朵搭话,说了好几句巴朵都没回应,急得克洛伊在屋子里头团团转。

黑煤球先对巴朵使用了单向克洛伊的,然后在克洛伊和巴朵兴奋的交谈声中,回答神风楚道

神风楚盯着巴朵的眼镜,若有所思地问道

黑煤球直接读懂了神风楚脑中所想,略做思索后付诸了行动。

不过神之瞳没有办法单纯对物体释放,黑煤球只能将神之瞳以各种条件限制后释放在克洛伊的身上。那些条件的附加过程有些复杂,简略可概括为,其一,克洛伊身上的神之瞳为反向效果,被视。其二,只有通过巴朵的眼镜镜片才会触发这个效果。

这下好了,巴朵身上的神之瞳效果撤销掉后,透过镜片触发了克洛伊身上的被视效果,还是可以看见克洛伊了,还不会被困在神之瞳的视界里。至于听力这个问题,黑煤球永不撤销施加在巴朵身上单向针对克洛伊的就行了。反正黑煤球使用这技能又没有蓝量、冷却、持续时间什么的限制困扰。

这时,克洛伊这个大嘴巴的,居然把黑煤球这个存在告诉给了巴朵。

巴朵听后古怪地盯住了神风楚,似乎想要透过神风楚找见他体内的黑煤球。

嗯?刚才她怎么没看见黑煤球?

黑煤球说着,主动从神风楚的身体里窜了出来,向巴朵打招呼道“你好呀。”

“哇!真的……真的……”巴朵兴奋地左右看着克洛伊和黑煤球大叫着。

黑煤球顺理成章地将巴朵收服成了它新成立的成员,它现在都自称为伊尼柔伯托斯神。

巴朵跟克洛伊一样,很快接受了人死后居然灵魂可以转生这件事,而这件事是归黑煤球管,对黑煤球表现得很是尊敬。可惜,这份敬意没几天就变了味儿……

“黑煤球……”“黑煤球……”“黑煤球……”第一声是神风楚叫的,第二声是克洛伊叫的,第三声是巴朵叫的。

黑煤球“……”怒摔!

再好的听的名字,克洛伊当初不是拍着胸脯保证,说这名字对这里的人来说很好记的吗?到底还是没有黑煤球好记。丫该死的神风楚,这才几天啊,这么乖巧的两个小姑娘就都被他带坏了。

不过克洛伊叫它黑煤球,它都不搭理。巴朵叫它,它屁颠屁颠地就从神风楚的身体里头出来了。

原来,黑煤球虽然不需要,但也是可以吃东西的。它有味觉,巴朵做菜的手艺刚刚好还对上了它的胃口。每次克洛伊叫它,都是到点开饭了。

果然投食是最好的驯化方法……

在家中逍遥了五天,因为天天吃肉。第六天神风楚算计着家中剩余钱财,就不得不被迫出来营业。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现在神风楚已经决定正式和巴朵组队,虽然只是二人小队,可以接取的任务还是提升了一个档次。赏金低于他们一天伙食费的任务,神风楚看都不多细看一眼。而耗时超过一天的任务,赏金也要以伙食费的天数叠加计算。

算来算去的,神风楚只接了一个任务。

任务

报酬8金人天,需10人。

内容护送大商人安东尼奥·罗修斯·天光的商队。他们预定在五天后从维塔城出发,下一站目的地圣都遗址,最终返回天光国。

难度普通困难。要求白银以上冒险者接取,可以护送队伍至最终返回天光国者优先,具有圣属性者优先报酬翻倍。

ps米娜在上一次笛角鹿的任务中跟巴朵交好,私底下曾被巴朵邀请回家共进晚餐,了解巴朵的食量,好心提醒神风楚,这种护送任务,在任务期间一般都包吃住。

从冒险者公会接取了这个任务还做不得数,他们还需要通过安东尼奥的面试。

目前安东尼奥一行人正住在维塔城中最豪华的旅店——鹿角巷旅店。那原本拥有51人的商队整个包了下来。面试地点就设在旅店的大堂。

神风楚先回到家中叫上了巴朵,然后二人一起到达了旅店。

不巧,安东尼奥本人现在不在。一个人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遮住了一整张脸,似乎在打瞌睡,松垮垮地坐在桌子后面头都不抬就说叫他们明日再来。这人的态度叫神风楚有些不爽。

神风楚直接掏出了自己的贵石黄金牌照和五彩斑斓的身份宝石,越过桌面,伸到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道“我叫神风楚,是希尔海默国唯一拥有圣属性的非圣职人员。你们想找银牌以上的圣属性冒险者接这个任务,除了我,你们找不见第二个了。”

嘛,达利老爹也拥有圣属性。不过达利老爹的圣属性是后天习得,出于炼金需求,他也正是为了习得圣属性才会到了圣都……自打经历了圣都那场劫难,死里逃生后他就藏匿了起来。事隔85年,他酷似经营着黑店,都坚持只收现金,从未叫自己的身份宝石暴露在人前。再说,他原本也不曾在冒险者公会注册过。神风楚都不算说谎。

桌子后面的人仓惶起身,脱帽恭敬地向神风楚行了一个礼,面上带了歉意但不改口,道“尊敬的神风楚阁下,很抱歉,安东尼奥不知今日何时才会回来,劳烦阁下,还是请你们明天再来吧。”神风楚不说,这人以为神风楚是希尔海默国的贵族。

这人站起来个子还挺高,比神风楚还高了大半个头。神风楚先看向了他的胸口,他的身份宝石藏在了衣服底下。在看向他的脸后,神风楚不由自主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他有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发,长长的刘海斜在一边,有着非常漂亮的自然卷。那一双眼睛也是近乎透明的琥铂色。挺翘的鼻梁、薄薄的淡红色嘴唇、线条完美的下巴都好似雕刻一般。他的皮肤非常白净。那伸在胸前抓着帽子搭在肩膀上的手,手指笔直而又修长,秀气得比许多女人的手还好看。那食指上戴着一枚形似皇冠型的戒指,中心嵌着一颗偌大的水滴形钻石……不,是无属性之石?

此时这无属性之石该是蕴藏着圣属性魔力,隐隐有圣洁的金光流动,并不是很强。在这颗无属性之石下方还镶嵌着碎钻大小的七颗无属性……不,不是无属性之石,而是纯粹的七属性魔石?神风楚不是很肯定,只觉得这戒指他戴着非常好看。究竟是这好看的手衬托得这戒指更好看,还是这华丽的戒指衬托得这手更好看,该说是相得益彰吧。

原本这人放松坐在桌子后面的时候看起来也瘦了吧唧的,此时稍稍用力,上身的衣服就稍显紧绷。看来那衣服底下是藏着一副精壮有力的身躯,很可能有着八块腹肌、人鱼线……

这也太帅了吧!不说一旁的巴朵看得呼吸急促起来,神风楚都很难移开眼,打心底里自愧不如。面对这样的美男子,叫人都生不起一点妒忌心理。

人长得好看果然叫人讨厌不起来。神风楚先头心里那一点不爽,已经被此刻男子变得恭敬的态度和嘴角那好看的笑容洗刷干净了。

“你是?”神风楚看到这人腰侧配着一把短刀,猜测他应该不是商人,也是冒险者。

这一次黑煤球准确指出,他手上戴着的戒指,阻止了黑煤球读取他的思维和数据。

神风楚不由想要再仔细打量那戒指一番。可惜,人已经把手撤下,自然地垂在身侧。神风楚不好再直观打量,只得作罢。

神风楚错过了男子面上一闪而过的狡诈。

此时男子迎着神风楚的双眼笑道“阁下叫我阿伦就好。”

后阿伦主动留下了神风楚的联系方式,答应安东尼奥回来后,会立即通知他们。

神风楚也不好为难人家,先带巴朵离开了鹿角巷旅店。

刚出这大门口就见到一道红光闪过。红玉?

克洛伊已经出于生前执念追了过去。神风楚和巴朵对看一眼也只能追在了后头。

不知不觉到了达利老爹的兽医店门前,这次红玉自己停在了门边,没好气地扭头冲着神风楚他们龇牙叫道“你们烦不烦啊!”

突然,神风楚的眼前跳出了红玉的数据面板,旁的都跟从前差不多,此时多出了一个标签,。

神风楚挑了挑眉头,一时还没能理解黑煤球的意思。

黑煤球说道

此时凯莉推门出来,欢笑道“红玉你来啦。”

显然,凯莉和红玉之间有了某种联系,它的到来,小丫头可以感知得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取联系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三十四章取联系神风楚回过头来又问鹿群首领道:“你说的那个……”神风楚苦恼地发现,笛角鹿都没有姓名,要特指一只笛角鹿的时候就会有些困难,神风楚只能尽力描述道,“就是那只被黑暗侵袭了的,它真的是一只雌性笛角鹿吗?我是说,它会不会是什么其它生物?”将这话问出了口,神风楚才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那家伙是不是笛角鹿,难道鹿群还会认错?

神风楚忙是没好气地追问黑煤球道。

黑煤球:

神风楚没了脾气,

这时,笛角鹿首领答道:“它说它是雌鹿呀。”

“……”神风楚默默无语地看着这只首领笛角鹿好半晌,只在心下腹诽,那玩意说它是雌性笛角鹿,你们就信了?

神风楚忽然发现,自己跟笛角鹿这种智商太高的生物没办法好好沟通,他们思维模式不一样?话说多了,他怎么觉得自己血压急剧飙升呢!

“不管怎么说,你们是因为那只自称是雌鹿的,才没有办法回到领地对吧?”神风楚干脆直奔主题,“如果我们帮你们赶走那只雌鹿……”

谁知神风楚话说到一半,又被这只首领打断,“不可以赶走它。”

黑煤球提醒道:

神风楚心里还有些没底。

黑煤球好半天才敷衍地应道:

神风楚可能是第一次对黑煤球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话。

黑煤球立即开心地回应道,

神风楚心里头彻底踏实了,走回到伊凡等人身边说道:“我已经跟鹿群的首领确认过了,事情是这样的……你们留在这里,我自己先去探探。”

“我一起去。”巴朵一步紧跟在了神风楚身后,看她那眼神容不得神风楚拒绝。

但神风楚还是说道:“你留下。”眼神更不容巴朵拒绝。

巴朵还是服了软,乖乖留在了原地。

独自来到笛角鹿的领地附近,神风楚已经被这周围肉眼可见漫布的黑暗能量吓得心里头直发慌。

神风楚只是在心底下一想,这个主意便被黑煤球否决了。

黑煤球好像也如临大敌,格外提醒神风楚道:

不用黑煤球说,继续往前走,神风楚已经又压轻了脚步,格外小心。

又穿过几处灌木丛,还隔着一小片灌木丛,前方不远,神风楚已经看到了……

“克洛伊?”神风楚诧异地叫出了口。

“救救我……”克洛伊的求救声隐隐传来,同时,前方的“克洛伊”猛然回过头来。

“丝……”对上那双漆黑没有眼白的瞳孔,神风楚猛抽了一口凉气。

【克洛伊?笛角鹿?】lv???

hp:???

mp:???

……

那不是克洛伊!神风楚在对方的凝视下小心翼翼地绕过最后一片灌木丛,看清了眼前的生物。它的上半身是克洛伊的样子没错,但它的下半身是笛角鹿的样子。这个模样……好像也不怪鹿群会认错?

再一看面前生物的数据面板,神风楚紧张地问黑煤球道。那名称看着就有问题啊,克洛伊和笛角鹿合体了?然后才被黑暗灵魂占据了?那么多的问号,怎么看怎么像boss战啊!

黑煤球停顿了一会儿,

在神风楚的疑问中,黑煤球连忙又解释道:

为了直观起见,黑煤球直接对神风楚使用了【神之瞳】。这下子神风楚可以直接看到,前方的生物体内拥有两道灵魂,一团好大的幽暗鬼火几乎占据着那一整个身体,还有一小团被压抑在心脏位置的淡淡红褐色火焰,那火焰恍惚着隐隐有着克洛伊身体一般的形状。那小团的是克洛伊的灵魂?

“神风楚……”忽然,前方的生物张嘴唤出了神风楚的名字。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空灵,就好似笛角鹿的鸣叫声,明明还挺好听的,却倏忽叫神风楚浑身的汗毛倒竖,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生物一双黑瞳好似透过神风楚盯住了他体内的黑煤球。

!!!!!!!神风楚和黑煤球在这一刻心念相通,齐齐大吃一惊,也感受着对方的大吃一惊。这东西居然能看到黑煤球?

凭借着【神之瞳】,神风楚看到那黑火突然从克洛伊的身体里抽离了出去,猛然向他扑来!

神风楚下意识抬手护住了头脸,紧张地闭起了眼睛。但因为【神之瞳】这个技能还在生效,他依然可以看到,黑火略过了他,就这么离开了?

神风楚诧异地撤开了手,一双眼睛还追着那玩意离开的方向看着。

“救我!”克洛伊惊骇的哭求声从身后传来。

神风楚忙又转身看向了克洛伊,这才发现,在那团黑火从克洛伊体内抽离的同时,克洛伊的灵魂也从那身体里抽离了出来。现在,那身体已经失了魂一般,倒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克洛伊的灵魂正无助地漂浮在她身体的上方。这情景有些似曾相识……

“黑煤球!”情急之下,神风楚直接叫出了口。

他几步冲到了克洛伊的身体前,伸手摸了一下,这身体居然冷冰冰的,一点热度都没有了!怎么会……按照黑煤球说的,在人死后,还会有一小部分灵魂留在体内,最快也要七天左右才会彻底消散……

神风楚又跳了起来,想要伸手抓住克洛伊的灵魂,可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一而再地从克洛伊的灵魂上穿过。抓不住的,灵魂又怎么可能被他抓住。

“黑煤球!”神风楚只知道不断叫着黑煤球,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让它救救克洛伊。

黑煤球终于有回应了,居然也从神风楚的身体里跑了出来,却是不悲不喜地说道:这后半句话,黑煤球是直接对克洛伊说的。

“你说什么?”神风楚不信,不愿意相信。

“呜……哇啊啊啊……”克洛伊的灵魂绝望地哭了出来。

神风楚傻了眼,只觉得脚下一空,无力地跌坐在了原地。

什么鬼?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神风楚双眼毫无目标地落在了克洛伊那冰冷的躯体上。呵……什么好端端的人……

黑煤球好似在安慰克洛伊。

就这样的安慰居然还起了作用。克洛伊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还有些抽噎地问道:“你……呜……你是谁?”

“我?”黑煤球周身的金光一闪,大声道:“吾名死核,是……”

“黑煤球。”神风楚面无表情地看了黑煤球一眼。

“咳!”黑煤球莫名其妙觉得有点怕,乖乖省去了那些自吹自擂的话,简要说道,“总之,我是死神,你既然今生已死,也不要太过留恋了。我先看看……嗯,如果你愿意的话,下辈子还可以投胎做人,或者是投胎成……”

“死神?”克洛伊还没有懂。

黑煤球给她解释了好半天,并给克洛伊放出了她这一辈子的走马灯,克洛伊总算是明白了过来死神为何物,居然笑道:“你既然只掌管万物生灵死后投胎之事,为什么要叫做死神,明明应该叫做生神才对。”

“呃。”黑煤球居然认真地和克洛伊研究了起来,是死神这个名字更气派,还是生神这个名字更和蔼。说着说着,黑煤球把它和神风楚之间的约定也都给克洛伊说了。

它说:“所以,以后我在这个世界的名字,越响亮越好记越好。”

克洛伊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提议道:“就叫煤球神不是挺好的。”

“吱!”黑煤球顿时炸光。

“嘻嘻,我开玩笑的。”克洛伊的灵魂凑近了黑煤球一些,笑道,“你真可爱。你这个样子,叫人见了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呀。我看你就别追求什么威慑力了,就表现得亲和一些,名字也取得亲和一点……嗯……就叫伊尼柔珀托斯怎么样?代表着善良、智慧、生长和灵魂。”

“太长了吧……”黑煤球抱怨着这名字不好记。

“不会呀,这样的名字在我们这里一点都不会不好记。”克洛伊以本地人的身份,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觉得呢?”黑煤球征求神风楚的意见道。

神风楚不回答黑煤球,而是复杂地看着克洛伊的灵魂,想要露出一个笑脸,又实在是笑不出来,问道:“你就这么……将一切都放下了吗?”没有任何不舍和留恋?

“啊!”克洛伊忽然大叫了一声,问黑煤球道,“你有没有法子,帮我把身体变回原来的样子?这样的死法,太难看了。”

“……”神风楚无语了,心叹,啧!女人。难道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只有担心自己的身体死相不好看?

“这样的尸体,如果爸妈见了……啊!”克洛伊的魂体好似非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神风楚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克鲁伊是在担心她的父母……

“不要勉强回忆,之前跟你解释过了,这些是你必须忘记的。”黑煤球说着钻进了克洛伊的身体。

片刻后,克鲁伊和笛角鹿分开,变成了两具尸体。

黑煤球又钻出来之后,“表情”似乎很严肃地问克洛伊道:“这只笛角鹿的灵魂呢?”

克洛伊似乎很心疼这只笛角鹿,在笛角鹿的尸体上打转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回到黑煤球的身边,闷声道:“我不知道。”

黑煤球并没有为难克洛伊,但催促道:“选择吧,你想投胎为何物?”

克洛伊犹豫了一阵子后坚定地答道:“我想成为笛角鹿。”

虽然只是短暂地被困在那样一副身体中,同笛角鹿群有了很短时间一阵子的相处,但克洛伊已经深深爱上了这群极富智慧、纯洁、善良,又是那么美丽非凡的生物。

“好。”黑煤球答应道,“不过你可能要再等一年。”

黑煤球说不准这个世界上还有哪里有笛角鹿,只是附近这一群笛角鹿,眼下全部都是雄鹿,要再次转变成雌鹿不难,但再次转变后,它们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势必错过今年的繁殖期。

“没问题。”克洛伊坚定地说道,又有些担忧,“不过要等一年,我会不会忘光了所有?我是这个世界第一个转生的灵魂吧?会不会也成了第一只最笨的笛角鹿呀?好像有点丢人呢。啊,对了,如果要等一年,我就只能以这幅样子,飘荡在这里吗?”

克洛伊苦恼了起来,可怜巴巴地盯住了神风楚,小声道:“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们呀?只要你们能偶尔陪我说说话就好。不然我太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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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身涉险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三十五章身涉险神风楚美滋滋地盘算着,又从琼斯这里收到了满满一大袋子银币。琼斯家院子中的长剑还未锻造完成,他们也不再多做打扰,告辞离去。

先头他们都优先忙着神风楚的事,除了琼斯收购了几样,维多和比豆带来的货物大多还丢在车上。这会儿他们也不用神风楚非得陪着,维多体贴建议道:“我们还要走几家,不如你也先自己到旁处去逛逛。一会儿我们都在城门口集合。”

神风楚现在有了钱,自然也是想好好逛一逛的。可是他瞅了瞅暂时都堆在马车上的几大袋子银币,他也不好这么明目张胆地带在身上。若是遇上宵小,这满大街的都是人,他自个儿可是实打实的新手实力,黑煤球也不好出手,怕是全被人偷抢了去,他都没地方说理去。

比豆比维多还体贴,并且更细心,看出神风楚为难,提议道:“我们先去趟银行吧。这么些银币楚你不好带在身上。我们先给你开个账户,把银币都存进去。待会儿你在街上逛着,看到什么东西想买,都可以用身份宝石上登记的账户划款付账。”

神风楚闻言不由惊叹。这个世界看着比他原来的世界落后,不想都有“划卡买单”的机制了。万事都靠一颗身份宝石就能搞定,还真是便利呢。他也想到,怪不得他这身子原本的主人连身份宝石都被夺去,说不定还真是遇见了强盗。身份宝石本身不值钱,但若其上有登记的账户,谁知道里头有多少钱呢?

比豆还提醒道:“不过有些店家可能不支持身份宝石划款,我建议你身上还是带些现钱。在银行你可以用100个银币换一枚金币,不过要交些手续费。大概换十枚金币,是要交10银币手续费这样……”

比豆一边给神风楚讲解着这边银行的规矩,马车一边已经到达了维塔城中的银行。不单维塔城内只有这一座银行,在这个世界中,每一座城池一般也都只有一家银行,都是国家所有。当然,黑市里也有私人盈利的高利贷黑店银行的存在。这点比豆也提醒了神风楚,往后无论是到了哪里,都叫神风楚当心着一些,千万认准了国家银行,不要被黑市里的人骗了。

神风楚在银行里顺利通过申请开了一个新账户,并当场就把2w银币存了进去。这位银行的柜员小姐好心告诉神风楚,开户当天,银行会对新客户提供一项优惠。他一次性存款达到了1w银以上的标准,可以免手续费将账户里的银币都兑换成金币,或兑换部分,全看神风楚的意思。并且从他开户之日算起,他在一周内用身份宝石划款消费,都是免除了手续费的。

神风楚想了想,便道:“那麻烦你帮我把账户里的2w银币都兑换成金币吧。”

“好的。”

等柜员小姐操作完后,神风楚又追加道:“麻烦你再帮我多存这500银进去。”神风楚身上留下了500银,估摸着够用,都带在身上虽然也有鼓鼓的一小袋,但不会太显眼了。

从银行出来后,神风楚和维多、比豆分开行动。

神风楚想着,先到了大祭司那里。因为要过第二道城门,条件比较严苛。他在门口的卫兵那里做了登记,言明要到圣堂去买圣水,才得过关。

大祭司见神风楚到来,有些意外,看神风楚的身份宝石,上头赋予了吉姆的魔力还很充裕。

神风楚对大祭司道:“我的记忆恢复一些了,想起了自己会使用风属性魔法,并且成功使用了一次。”

大祭司拉着神风楚到近前,又为神风楚检查了一次。神风楚早已跟黑煤球串通好。当大祭司对神风楚使用探查魔法时,黑煤球将二人事先商量好的中低程度风属性魔力值释放出去。

大祭司探查后点了点头,帮神风楚抹去了他身份宝石上吉姆的魔力,改为赋予了神风楚的风属性魔力。他的宝石从棕色变为绿色,光泽也比先前明亮了一些。顺便,大祭司还帮神风楚治好了手臂。

“谢谢。这次我来还想向您买一些圣水。”神风楚问道,“不知道在圣堂可不可以划款消费?”

“可以的,你稍等。”大祭司本欲转身离去,想了想对神风楚道,“你直接跟我来吧。”

神风楚跟着大祭司来到了圣堂大厅后方的一个房间,进门便见里头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颜色的药剂瓶,还有一位小祭司在房间内看着。

大祭司介绍道:“这里是圣堂全部对外销售的圣水。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他说,我这边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多谢大祭司。”

大祭司走后,这位小祭司对神风楚也很客气,并不太看着神风楚,叫神风楚可以自己先随意看看。

神风楚趁机把这屋内全部品类的药剂都拿在手中,让黑煤球都仔细看后分析了做出资料存档。最后在神风楚的物品资料页面上居然多出了十几项。稍微看一眼,除了红瓶、蓝瓶、小白瓶,此外还有【金身药剂】、【附魔药剂】、【花草药剂】等等。一部分属于战斗用途,一部分是生活类药剂。例如那【花草药剂】看说明似乎相当于高等农肥,可以施加在盆栽或庄稼上,可叫植物生长周期缩短,并提高品质。

原本神风楚还想买一些,带回去给吉姆用做报答。不过在问过价格后,神风楚忽然明白,为什么这【花草药剂】品类的药剂瓶子上大多落灰。算算看,吉姆一块地里若是种惠麦,收购的人基本不会费事去看惠麦的品质,一车也就是一块地里产出的惠麦,都是按照四或五个银币收货。一大瓶【花草药剂】才够施加一整块农田,费用却高达10银币一瓶。这怎么算都是亏本的,用了还不如不用。

神风楚还想到,怪不得这种药剂取名为【花草药剂】而非农田药剂,想来也只有贵族人家会买来用在自家花园里头的名贵花草上,因此命名吧。寻常农家又哪里买得起哟!

神风楚只得作罢。最后他挑选了几瓶大小红瓶和蓝瓶,划卡一次性付清了225银币。小祭司在他付款后,很是负责地帮他把药剂都包裹好,大方地附送了一个木制药箱,正好可以将这些药剂全部装下。这很好地避免了稍后神风楚在归家路途上再不小心打算了几瓶。

神风楚冲着小祭司道了一声谢,便欲离开圣堂。

不过走出药间门口,神风楚留意到几个职业冒险者装扮的年轻人脚步匆匆,从他面前走过后,从旁边的楼梯上了圣堂二楼。

黑煤球说道:

神风楚想了想,也上了二楼。

同一楼冷清不同,二楼里居然挤满了人。大祭司也在,正在跟几位圣职冒险者说着什么。

神风楚没有过去打扰,在二楼逛了一圈。黑煤球趁机一一读取了几位旁人脑内信息,都告诉给神风楚,叫神风楚对这冒险家公会有了一定的了解。

神风楚来到柜台前,对接待的小姐说道:“你好,我叫神风楚,想要等级成为初级冒险者。”

“你好,请出示你的身份宝石。”接待小姐笑容和煦道。

神风楚将自己的身份宝石摘下递了过去。留意到接待小姐胸前挂着名牌,黑煤球告诉他,她的名字叫做米娜。米娜将神风楚的身份宝石放在一块四方的水晶上,有类似扫描机的亮光划过,很快便有一道投影打在了二人中间。

米娜对神风楚道:“风楚·神先生,你拥有的风属性魔力强度达到了申请成为风系初级铜牌冒险者的标准。我再向你确认一下,你是要申请成为风系铜牌冒险者没错吧?”

“是的,没错,麻烦你了米娜小姐。”神风楚冲着米娜笑了笑。

许是神风楚长相比较帅气,米娜的笑容也跟着更加亲切,但一切操作还是按照规矩来,对神风楚道:“初次登记为冒险者,需要一次性缴纳十金币作为登记费,制作你相应的冒险者证明铜牌则还需要另外缴纳10银币。请问你是使用现金缴费,还是划款缴费?”

“划款。”

“提醒你一下,划款消费要收取额外的手续费,大概是……”

“没关系,请帮我划款缴费。”

“好的,请稍等。”米娜跟神风楚确认完后,利落地很快完成操作,将身份宝石和刻有神风楚名字的铜牌一并递还给了神风楚。

神风楚接过后打量了一番。他的冒险者铜牌边角一圈刻着藤蔓的花纹,花纹上还钿了几颗细小的翠绿宝石,模样看起来还挺好看的。这十枚银币的收费是必须,花得倒也值得。

神风楚离开前,米娜还体贴地提醒了一句,“风楚先生,现在你便可以到那边的公示板上领取相应级别的任务了。还请尽快挑选出一样,在月内完成。如果你隔了一个月都没有接取任何任务,你的登记将会被作废。之后铜牌冒险者也有要求,需要每个月至少接取一项任务,不然每月还需继续缴纳5金币,作为保留你冒险者档案的维持费用。”

神风楚赶忙追问仔细。得知,原来虽然铜牌以下还有一个白牌冒险者,但两者其实都算实习冒险者,只不过看能力高低又分出了两个档次。而无论是白牌还是铜牌,在累积了一定的贡献值后,都可以晋升为银牌冒险者,才算是正式入职,往后才免除了那几条每月必须接取至少一项任务等限制。相对的,冒险家公会还会每年为银牌以上冒险者提供一笔补助金。这些是在场的冒险者都知道的,刚刚没人脑子里在想这些,黑煤球因此遗漏了这些讯息。

神风楚对米娜再三道谢,后不得不立即来到了公示板查看。

这时,大祭司留意到了神风楚,主动过来搭话。

得知神风楚已经登记为风系铜牌冒险者,大祭司亲自为神风楚推荐了一项任务。这任务很简单,只要到城外的森林猎取三匹剑齿狼或三头成年山猪,回来后交付狼牙或猪牙即可。报酬为6000银币。

神风楚知道大祭司是好心,这已经是一项较为简单,又奖金公道的任务了。然而,昨儿神风楚才遭遇过剑齿狼和火属性山猪,剑齿狼先不说,那头火属性山猪若是没有黑煤球的帮助,都差点要了他的命。这会儿他还心有余悸。

大祭司看出神风楚的犹豫,又好心道:“楚你是不是只忆起了加速魔法,攻击魔法一个还没忆起来?”

“嗯。”神风楚点了点头。

大祭司想了想,推荐道:“其实圣堂还提供初级攻击系学习用魔法卷纸。你可以挑选几样,该足够应对这项任务。”

“真的?太好了,请带我看看。”

神风楚又跟着大祭司回到了一楼,就在药间的隔壁房间,里头摆满了各式魔法卷轴,里头同样有一位小祭司看着。不过这次大祭司处理完了事务,亲自陪着神风楚挑选。

原本神风楚还存了个小心思,有黑煤球在,他只要当场看过这些卷轴,都不用买回去,黑煤球该是就能学会。可惜,这些卷轴都是卷好了,上头用绳子打了捆的。大祭司氏好心在旁陪着,有他看着,神风楚也不好一一都打开来白嫖。

最终在大祭司的推荐下,神风楚得以打开了五张卷轴查看。一张是【驭风术】,黑煤球已经掌握,神风楚看了一眼便重新捆好放了回去。一张是【风甲术】,神风楚仔细看了看,让黑煤球记录下了,但对比黑煤球的【神光守护】效果明显差了许多,神风楚看后也放了回去。

此外还有三张风系攻击类的魔法卷轴,神风楚一一看后,觉得都能派上用场,便决定将三张都买下来。明明黑煤球看后便记录下来,回去研究研究就能学会,神风楚却不好意思白嫖。

算过价钱后神风楚却哭丧了脸,只是三张初级的攻击魔法卷轴,居然加起来要150金。

“请问你是要划款缴费,还是现金缴费?”小祭司职责问道。

“划款。”神风楚勉强挤出一个笑脸。150金啊!他划款之后,账户里头只剩下40金,再多几百银币的零头了。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从一个“有钱人”又被打回成了“穷人”。他心底里能不哭吗?

这可真叫一个一朝暴富,又顷刻见底。神风楚瞬间看透,看来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他的金额观念可不能被辛收村的收支水平局限了。这个世界的贫富差距是他目前还不能很好估量的,但明显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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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身涉险(二)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三十五章身涉险神风楚已将钱收下。

这个时候罗兰提议道:“楚阁下如若不嫌,可愿住到我家中?”

神风楚一时犹豫,还怕罗兰又突发奇想,求他帮些什么了不得的忙。他直接住到罗兰家里去,岂不相当于是送上门的小白鼠?

黑煤球提醒道,

果然,见神风楚片刻犹豫不决,以布鲁为首,另外六人也纷纷提议,热情邀请神风楚住到他们家中去。神风楚有借口拒绝得了雷和碧,却不好一口气拂了在场九大贵族的面子。

想了想,神风楚决定道:“那就到阁下府中打扰了。”

神风楚选择了飞鸟。可能是觉得大家年龄相近,住在一起更舒服一些吧。

这样事情就算完了,克鲁姆宣布散会。可怜两侧那些“护卫”算是跑了一趟白工,根本没派上用场。克鲁姆和海洛先退场,除了飞鸟,其余八位族长都是跟着克鲁姆和海洛从王座那头去了。这边的人才后一步退场,出门时有人忍不住小声抱怨。

听他们的抱怨,神风楚了解到,他们中有一半并不清楚克鲁姆等人为何这么忌惮他。看来他疑似“死灵法师”这件事,几位家族的族长并没有告诉给全部的族人,只有极少数最受器重的子女知情。

嗯?梅可并没有走,反而到了他和飞鸟身边,正毫不掩饰地瞪着他呢。

神风楚顿时苦笑,瞅了瞅飞鸟,犹豫片刻还是向梅可解释道:“小姐怕是对在下有所误会。我给小姐赔个不是,小姐大人有大量,宽恕了在下吧。”

“哼!”梅可并不领情,头一扭,不再看神风楚,亲昵地拉了一下飞鸟手臂,小声嘀咕道,“这色痞子一定不是死灵法师。用不着对他这么忌惮。”

神风楚更是哭笑不得。他还隐去了他和碧夫人那点也算不上真有什么事,这丫头却这么直白说道还行?

“说了是小姐误会了,我今日第一次见到碧夫人,”神风楚也干脆把话挑明了解释,解释到一半,特别机灵临时换了一种说辞,“小姐若嫌我打量夫人过久,在下认错。但小姐若要说我对碧夫人藏着色心,老实说,有你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在场,我就算要起色心,也会对着小姐你不是?”

“你!”梅可不防神风楚出言调戏,顿时涨红了脸,要不是飞鸟适时拉了她一把,怕不是会直接上来给神风楚一巴掌,再补一拳,再踢一脚……

看着飞鸟像拎小鸡一样地把梅可拎起来,梅可在半空中还在张牙舞爪,不断对自己比划着拳头,使劲蹬腿,恨不得隔空踢他几脚的样子,神风楚是又无奈又好笑。

“我跟小姐开个玩笑,小姐莫当真。”神风楚严肃了一些,进一步解释道,“有一件事小姐说对了。我并不是那劳什子的死灵法师。”说着,神风楚认真地看了看二人双眼。

梅可冷静了一些。飞鸟将她放了下来,抬手拍了拍神风楚肩膀。神风楚忽觉一阵轻风拂过,自己胸前的衣襟退开了些许,露出他胸口的身份宝石来。不管他怎么说,那宝石上幽暗的不详颜色叫人见了,他都百口莫辩。

“丝——”梅可倒抽了一口凉气,却竟似有些兴奋,脱口叫道:“你有全属性?”

神风楚勉强冲着梅可笑笑点头。

“飞鸟,他有全属性耶!”梅可又立即转头向飞鸟献宝。

神风楚没再理会梅可,再一次向飞鸟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死灵法师,我发誓。”

“嗯,我信你。不过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剩下的我们到我了我家中再说吧。”飞鸟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王座两侧的两名护卫一眼。

“好。”神风楚留意到了,忽觉着飞鸟有些高深莫测。

飞鸟·翼·希尔海默家中。

神风楚有些意外,原本以为飞鸟的宅邸也该如同罗尔纳家族那般气派,起码也要比他刚被收走的那座宅邸大些才是。不想,飞鸟的家不过是在城偏僻一角的一座普普通通二层小屋,还是依树而建,说它是间小树屋也不为过。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嘛,这是一颗起码几百年树龄的巨大榕树,进门后看,里头空间倒也属实不小。外观上看到的那二层小楼只是做出了一个有人家的样子。内里其实许多房间都在榕树洞中,对外没有窗户,只靠灯具照明,蔓延颇深,找个比喻来说就像崎岖的兔子洞,一时叫神风楚难说这里头究竟多大,不敢贸贸然往里走,还怕会迷路。

飞鸟介绍道:“我家族一向居于此。这颗树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一千三百多年?

飞鸟:“我家族记载上说是有这么多年,谁知道呢?”

神风楚警惕在心中吩咐黑煤球道,

不等黑煤球响应,飞鸟笑道:“阁下想什么都现在了脸上。不是说所有贵族都住豪宅,起码我是住不惯那种死板的屋子。”

他想什么都现在了脸上?神风楚眯了眯眼睛,自信自己一向表情做得都算好,不该轻易被人看穿。还是这飞鸟不一般。

飞鸟耸了耸肩,轻松坐到了门厅的沙发上,解释道:“我族通兽语,原本也不是什么贵族出身,比起跟人打交道,更喜欢与动物为伍。可能是跟动物相处久了,看人都带着一种灵敏的直觉。你若是嘴上说着一套,心底里想着另一套,可瞒不过我的眼睛。现在阁下既然到了我家中做客,日后不妨与我说话直爽一些。”

神风楚笑道:“好。”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其实总要装出一副合适的样子来,也挺累人的。神风楚对飞鸟生出了一些好感,也是直白表现在了脸上。

飞鸟很开心,招呼神风楚刀塔身边坐,竟然直接说道,“你中了海洛的魔法。”

“什么?”神风楚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你中了海洛的魔法。”飞鸟说着,伸手拉起神风楚的身份宝石,触碰之下却是皱起了眉头,有些诧异叫道,“但你原本确实也有暗属性?”

“你慢点说。”神风楚干脆将身份宝石摘了下来,任飞鸟拿在手中细看,问道,“你怎么可以肯定我本身具有暗属性?”

“你本身具有圣属性是肯定的,所以如果是别人动了手脚,暂时赋予了暗属性魔力在你的身份宝石上,过了这几天,暗色应该黯淡了许多。但你瞅,你的身份宝石还是充满了暗属性魔力。”飞鸟这时也才一脸激动,转头对梅可叫道,“他真的有全属性魔力耶!”

梅可几步过来,坐到了飞鸟另一手边,一把夺过飞鸟手中的身份宝石,也是不断把玩惊叹,“是啊!是啊!他真的有全属性魔力!”

神风楚瞅着,这俩人看着哪里像是什么长辈与晚辈,说是师生关系,分明是两个都还没长大的孩子。见到了好东西倒还懂得分享,倒不至于争抢。

梅可看清后还是将身份宝石还给了飞鸟。

神风楚又问道:“还有,你怎么知道是海洛做下的手脚?”

“那女人藏得深,但逃不过我的眼睛。她有很强的暗属性。”飞鸟很肯定道,“她对陛下也没有半点真心,定是藏着什么目的来到我国。”

“这你都能看出来?”神风楚不由仔细打量飞鸟的双眼。

飞鸟大大方方地也凑近了一些,叫神风楚能更看仔细了。神风楚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当真看到了飞鸟瞳中与常人一处不同。他的瞳孔无时无刻都在收缩,哪怕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一处看,定是看到了什么常人眼中看不到的“动作”,瞳孔才因此收缩。

“我能看到你们体内散发出来的魔力光彩……”飞鸟面上有些捉急,该是在临时组织词汇给神风楚做解释,“你现在全身都比很重的暗属性魔力笼罩。正常人的周身很难充盈着这么强的魔力。按理来说,从你体内散发出来的魔力,是你体内装不下的,泄露出来,不消片刻就会如烟一般散去。你的暗属性真的很强。几乎掩盖了其余六中魔力,但我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些许飘散出来,很快就散了。”

神风楚一愣,忙问黑煤球:

黑煤球此时也有些惊讶道,

神风楚还不敢信。

黑煤球后知后觉地诚实认错,

神风楚得到了肯定答案,一时间傻住了。

“你都不知道你有全属性魔力?”飞鸟古怪地问神风楚道。

“我不知道啊。”神风楚这一回过神来,心神还很恍惚,面上掩不住笑意,但记着给飞鸟解释了一句,“我失忆了。”

“你真的失忆了?”飞鸟面上有一瞬不快。

“咳!”神风楚知道自己撒谎骗不了飞鸟,忙是重申道,“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之前究竟是什么人,我是失忆了还是被释了某种魔法。维塔城的大祭司说我可能是被施了某种魔法,封锁住了前身记忆,主要是为了禁锢我的魔法能力。”这些都不算假话。

飞鸟仔细看后看不出神风楚是在说谎,面上不快一扫而光。

这时,神风楚猛然想起,严肃了面孔,提道,“日前宫中宴会,我不慎酒醉,曾被送入海洛房中。海洛对我释放了某种迷惑魔法,似乎探问了我许多问题。我隐约记得她是想问出我究竟是哪里的人。我还以为她是为陛下分忧。现在看来,陛下该是全不知情。她或许就是再那时对我做下的手脚?”

“宴会那日吗?”飞鸟摇了摇头,道,“那应该就不是她做的手脚了。如果她是在那时做下的手脚,你的暗属性早该暴露出来。”

这下子事情没了头绪。飞鸟和梅可似乎还有事,先给神风楚安排了一个树屋房间叫他自便歇息,后双双出门去了。

在飞鸟家住了两天,神风楚都无所事事。到了第三天,罗兰将说好的几瓶焕活药剂,连同焕活药剂的配方和赋活丸的配方都给神风楚送了来。此刻他手上的戒指已经充满了暗属性魔力。

罗兰看后叹了一口气。不同于长期携带的身份宝石,这某戒指上的无属性之石在短期内没有任何外力干涉,只汲取了少量风、火、水、土、电、圣属性魔力,圣属性魔力全部都被更强大的暗属性魔力吞噬。罗兰估摸着,哪怕这戒指再戴一个月,也就是这样子了。或者哪怕留有少量的圣属性魔力,估摸着离开了神风楚,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被暗属性魔力吞噬。罗兰根本拿它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戒指我用不上,你留着吧。日后若是遇到困难,其中贮存的魔力也能派上些用场。”罗兰好心道。

神风楚受到启发,又追问了罗兰如何使用,学到,不单单是这枚戒指上贮存的魔力,还有他身份宝石上贮存的魔力,在遇到危急情况的时候,都可以将那些魔力化为己用。就像是充电宝,可以随时补充mp。当然,无属性之石要长期佩戴,一点一点地“充电”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轻易使用。

罗兰叹道:“这么简单的常识你都忘了。”

这原来是常识啊。

“老哥,我要是想多买些身份宝石,不知道圣堂卖不卖?这样一块要多少钱呀?”神风楚这样问着,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不单单是贵不贵的问题,还要看人家卖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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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非好汉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三十六章非好汉人类……人类……友好……来玩啊……嘻嘻……”

不是错觉,最近的两只笛角鹿真的在冲他笑。它们笑起来的样子很甜,眼睛弯得好像月牙儿。它们的声音也很甜,有些稚嫩,又有些空灵。

“铃铃……”它们在说话的时候,头上银白色的角也发出了如此空灵好听的声音。

神风楚放心大胆地又靠近了一些,同时吩咐黑煤球打开了它们的数据面板。

【笛角鹿幼年】只有这么多。

神风楚仔细听了听,黑煤球并没有在敲击键盘,问道:

黑煤球:

神风楚也已经看到,在两只小笛角鹿的身后不远还有几只成年的笛角鹿。它们的身高体长大概是幼年笛角鹿的三倍,打个比方,小笛角鹿站直了身子高度大概到神风楚的肩膀,而面对成年笛角鹿,估摸着是他站直了才到人家胸口。成年笛角鹿居然这么高大。它们浑身的肌肉都非常精壮,而形态又非常优雅,那时刻高昂的头颅透露出了一种并不让人讨厌的高冷姿态。

【笛角鹿】lv35。

hp:13500。

mp:8600。

ad:125。

ap:800。

敏捷:300。

力量:225。

智力:385。

【笛角鹿】lv45。

hp:22500。

mp:13000。

ad:150。

ap:1200。

敏捷:525。

力量:385。

智力:400。

【笛角鹿】lv50。

hp:28000。

mp:9200。

ad:280。

ap:825。

敏捷:325。

力量:550。

智力:360。

这三只成年笛角鹿全部为雄性,虽然个体之间存在着一些差异,但似乎它们的主属性都是【圣】,而且它们的智力值果然都很高。应该是这种生物天生智力值就比较高,因为两只小笛角鹿触发了他的被动【心念相通】。可惜,黑煤球居然看不到小笛角鹿的具体数据。

“咦?怎么都是雄性?”伊凡等人不知何时来到了神风楚身后,一人立即发出疑问。

确实,此时神风楚已经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小鹿,放眼望去,可以望见大半鹿群,清一色都是头上长角的雄性,不见一只雌性。

这时,不远处一只最为雄壮的笛角鹿,应该就是鹿群的首领了,突然发出了警告的鸣叫:“嗡!嗡!”

众人向那发声的笛角鹿看去,那只笛角鹿也始终紧盯着众人……它警惕的视线先是在伍迪和强森明显背在背后的弓箭和长剑上打转,又看了看众人腰间或腿上各自也都装备着的一些小型利器类武器。伍迪他们另外召集的两位队友之一是一位法师,装备着一根橡木魔杖,笛角鹿首领则看都没看一眼。它的目光最后是落到了伊凡的身上,盯紧了就不放,那眼神里似乎还带着警告的意味。好像比起他们的武器,伊凡这个人更让它警惕,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众人不由都顺着那只笛角鹿的视线看向了伊凡,合计着,为何鹿群的首领会特别厌恶了伊凡?

若说伊凡跟他们有什么不同,会让笛角鹿讨厌的,可能是因为他的暗属性?通常拥有圣属性的魔兽与暗属性的魔兽都是敌对的,好像圣暗不两立在魔兽中更为明显。当然,其中也有特例。

这样一想,众人又不由看向了神风楚。同样拥有暗属性,为什么神风楚就没事?因为神风楚同时还有圣属性,勉强抵消掉了?

“不是暗属性的原因。”神风楚没好气地斜了伊凡一眼,公布了答案,“你别盯盯地瞅着人家的角,心里盘算着这么多笛角鹿角能换多少钱行不行?”

“啊?哦……嘿嘿。”伊凡歉意地摸着后脑勺冲着鹿群首领傻笑,但是很没有诚意,因为他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往人家角上瞄。

“伊凡!”雅各布忽然大吼了伊凡一声,模样看起来像是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

神风楚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雅各布对伊凡发这么大的火。不单单是对伊凡,雅各布好像从前压根也没在他面前发过火呀。他那熊一般壮的大体格子,发起火来也跟熊一样,极有威慑力。神风楚恍惚觉得,若是伊凡不从了雅各布,下一刻雅各布就会大掌一拍,直接能把伊凡掀一个跟头。

伊凡这才收回了目光,为了克制自己不再看笛角鹿的角,干脆压根不再看笛角鹿。

“美丽的人……火一般美丽……陪我们玩……”两只小笛角鹿忽然绕过了神风楚,围绕到了巴朵声旁欢快地跳跳叫叫,“铃铃……铃铃……”

也不知道巴朵明白了两只小笛角鹿的意思没有。只是两只小笛角鹿的主动靠近已经叫巴朵非常兴奋。巴朵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摸上了两只小笛角鹿的脑袋,甚至好奇地摸了摸它们的鹿角。

“铃铃……”两只小鹿一点都不闪躲,鸣叫得更欢快了。

神风楚恍惚眼花,将两只小笛角鹿看成了两个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那讨好巴朵的样子像极了先头某六个。哇,巴朵要不要人兽通吃啊?神风楚一直觉得巴朵挺好看的,但这会儿又忍不住腹诽,她也没好看到这个程度吧。鹿看人,能分辨出人的美丑?

黑煤球忽然说道:

哦。神风楚明白了,同时内心一度更加复杂。虽然鹿看人跟人看人不一样,但好像,不管怎么说,巴朵的美当真是人鹿通吃啊!

咦?神风楚本是复杂地看着巴朵,忽然留意到,旁边的雅各布不知何时开始眼巴巴地也瞅着巴朵,但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这一次,雅各布盯着巴朵看的目光里头没有欢喜,而是,羡慕嫉妒?

啊!神风楚又猛地明白了过来。雅各布特别喜欢笛角鹿吧?所以他先头才会凶伊凡。

终于,雅各布再按捺不住,大胆地向着两只小笛角鹿和巴朵靠近了过去,那眼中的欢喜更甚,是对着两只小笛角鹿,居然看都不在看巴朵一眼。

“大个子……丑萌……喜欢……陪我们玩……”幸而,两只小笛角鹿也不讨厌雅各布的靠近,在雅各布尝试向它们伸手之际,两只小笛角鹿都主动将头伸向了他的手。

雅各布的双手只是刚刚触碰上两只小笛角鹿脑袋顶上的绒毛瞬间,这糙汉的脸上居然绽放了彷如花季少女一般的粉红色笑颜。

“恶……”神风楚瞬间打了个寒颤。若不是亲眼所见,别人若是告诉他雅各布能笑成这个样子,他一定不信。这会儿他见了,“呜……”神风楚只多看了一眼,立即又打了个寒颤,忙是调转开视线,不敢再看第三眼了。

雅各布那笑容太美,他遭不住。妈耶!想想他都浑身恶寒。

为了转移注意力,将那太美的画面从脑中驱逐出去,神风楚大步走向了笛角鹿首领,道:“你好。”他们不是来玩的,也该干正事了。

“人类召唤师……”鹿群首领对神风楚使用了【圣鹿瞳】,不可置信地愣了愣,忽然打破了它那高冷优雅的形象,谦卑地向着神风楚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改口道,“尊敬的人类召唤师,请帮助我们。”

“你们为什么忽然离开了领地?鹿群中的雌性都到哪里去了?”察觉到笛角鹿首领的态度转变,神风楚顺势省下了客套,直接问道。

首领的面上似乎有些古怪,神风楚不是很确定,毕竟那是一张鹿脸。

首领的面上确实是古怪,它犹豫了片刻后决定跟神风楚实话实说,冲着先头神风楚第一个留意的35级笛角鹿扬了扬头,告诉神风楚道:“在三天前它还是雌性。”

“哈?”神风楚有听没有懂地傻了眼。

首领进一步解释道:“其实,我们出生时都有角,并不分雌雄。只有在成年前夕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选择保留角成为雄性继续发育,或者断去角,发育为雌性。原本,一旦做出选择是不可以再更改的……”

神风楚抓住了重点词“不可以”,而不是“不能”。但他没有打断鹿首领,先听它继续说。

“你们人类似乎认为我们鹿群中的雌鹿普遍比雄鹿厉害。事实也正是这样。成为雌性后,我们的魔力不会再被鹿角压制,魔法能力可以得到很大的提升,代价就是成为一个哑巴,从此丧失了语言能力。是要选择成为雄性还是成为雌性,都是自愿的。通常,我们在成年时也会当即确定配偶。为了保证对配偶的忠诚,所以我们不会再转变性别。直到半个月前,鹿群中的雌性不得不暂时都转变为雄性。”首领说着,先后向着附近几头鹿看去。

神风楚也顺着首领的视线一一看去,立即发现,这些雄鹿应该就是刚刚从雌性转变过来的,等级大概都在30-35之间。而其它的雄鹿,就像是黑煤球提前探知的消息那样,等级是在45-50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样巨大的等级差异?

首领立即告诉了神风楚答案,“从雄鹿变为雌鹿,是一次解放,体验过没有角的压制后,体内魔力的充盈,雌鹿再次转变为雄鹿,随着头上的角逐渐长长,体内的魔力被大大压制,甚至会比第一次转变前还要来的不适应。它们已经习惯了体内有用不完的魔力,可以随意使用魔法。突然间体内的魔力变得这么少,它们只会心烦,也早忘记了小时候是如何学着利用周遭魔力的。所以眼下,它们的实力都大打折扣。仿佛一夕之间全部回到了成年初期,只能再从头学起。”

神风楚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如果这是鹿群的秘密,并不想叫太多人类知道,担心有人类存着坏心思,会利用你们可以转变性别这点用来赚钱。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说出去。”

“谢谢你。”首领再度冲着神风楚低了低头。

他已经知道了鹿群中雌鹿的去向,那么它们为什么忽然要都转变为雄性呢?这跟它们忽然离开了领地,越界跑到了这里来有没有关系?刚刚这只鹿首领好像要求他帮什么忙?嗯,这三个问题的答案,也就是整件事的起因似乎是同一个吧?

神风楚提醒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首领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丝恐慌,有些瑟缩着答道:“太可怕了。黑暗生物侵蚀了一只雌鹿,现在它独自霸占了我们的领地,命令鹿群中的其它雌性必须全部转变为雄性。若是不转变,它发现了就会将同伴残杀掉。为了保护群中的雌性,我们决定逃离领地。但它太强大了,无论我们逃到哪里,它远远地就可以使出非常强大的魔法,继续残杀群中的雌性。我们逃到了这里来,已经是筋疲力尽。不得已,群中还幸存下来的雌性经过鹿群的一致表决同意,暂时都转变为了雄性。它似乎满意了,不曾再多为难我们。但我们还不敢回到领地去。我们不清楚它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怕它又冒出别的要求来……”

“雌鹿不都是哑巴吗?它怎么给你们下达命令的?”神风楚敏锐地抓住了首领话中的一句漏洞。

首领一愣,好像这才发现似的,傻呵呵地道:“它是雌性没错,但它确实也会说话……嗯?为什么它可以说话?”得,这首领显然也不明白,他算是白问了。

神风楚暂时不理会首领,在心下问黑煤球道:

黑煤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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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充军姬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三十七章充军姬店家从内里拿出来的半成品戒托,一眼就叫巴朵相中了一个。神风楚当即决定道:“就要这个了。”

店家苦笑,道:“这枚500银。”这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银戒指,上头全无花样。说好的要新意呢?

幸而,神风楚又挑中了另一枚相同款式但金子材料的,道:“这枚也要。”

店家总算恢复了些欢喜笑脸,道:“两枚加起来算客人您3金,不另收镶嵌费了。”

“还有吗?这种款式的戒指,还有的话,我都要。”神风楚将这两枚戒指拿在手中,别说,就是这种最质朴的款式,怎么看都不招人厌烦,该是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店家诧异了一瞬,忙是笑容更甚道:“还有,还有!”说罢,店家再度入内,不一会儿就取来了金银各五枚同款戒托,笑着说道,“全在这儿了,一共算客人你18金。”

神风楚干脆地掏出了18枚金币,先将手中的两枚戒托也归还店家,指着柜台上的口袋,嘱咐道:“那就麻烦你们帮我将这十二枚戒指全部镶嵌上无属性之石,不知道今儿一下午能不能做完?”

店家收了钱,满口答应着:“今儿一下午,一定完工,客人可明早来取。”

“行吧。”神风楚察觉到巴朵有些失落,又追加了一条,道,“还要特别麻烦你们,帮我把这位小姐的名字刻上她最初看中的那一枚,刻在内侧吧。”

“请问小姐的名字是?”店家问着,拿出纸笔递给巴朵。

在神风楚的眼神示意下,巴朵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纸上。

神风楚带着巴朵走出店门后,才是向她解释道:“剩下的十一枚我是想拿回去卖,只有这一枚是我送给你,只属于你独一无二的。”

“嗯。”巴朵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心底里……

神风楚及时制止了黑煤球,这有些事,还是给人家留些秘密较好。

眼下,既然要在城中多留一日,神风楚也就不急着一定要赶在中午之前逛遍东街,先带着巴朵到了这东街上最豪华的餐厅。干了一上午的活,想必她也饿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东街上游人稀少,但一到饭点,这家餐厅总是立即爆满,若是来得稍微迟一些,都要在门口排着长队耐心等位。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打那儿冒出来的。

上次神风楚事先打听到这家餐厅不错,不幸就来得迟了些,眼看着那等位长龙,顿时没了耐心,直接打消了也排位等候的打算。

这一次,他们来得可早,还不到正午的饭点,店家刚刚开门,他们还是店里的头一桌客人。

一开始巴朵不坐,端出了女仆的架势来,请神风楚单独用餐。神风楚瞧着巴朵自打进了店门,分明是一副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模样,问黑煤球道:

黑煤球现在是神风楚问啥答啥,绝对不多说一句。他刚才自己要求的不是吗?

神风楚微微一笑,只从这一句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全部答案。看来巴朵不单单是知道这家店,还久仰大名,有机会可以进来吃一顿,自是高兴万分的。

“你若是不喜欢这家店,我们就换一家。”神风楚做势直接起身,“我们换一家朴素的小店,没人会介意你女仆身份同主人同桌用饭的。”

好一招以退为进。巴朵一把拉住了神风楚,然后不用神风楚再说第二遍,立即在对面坐了下来。能来这家店吃一次饭不容易,他们怎么可能放走这次机会呢?不可以!

神风楚笑着将手中的菜单递给了巴朵,道:“想吃什么都自己点。”

“是。”巴朵还装着严肃应了一声,但低头一开始看菜单,小馋虫的模样就再度显露无疑。

这家店的侍应生服务还是很到位的,立即又给神风楚奉上了一份菜单。神风楚仔细看着,顿时是明白了这家店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因为价格太划算了。

当然,这每一道菜还是都价格不菲,并不是平民随随便便就舍得吃上一顿的。但这每一道菜下头都注释着主要食材,单从这些食材看,就绝对是对得起这定价。在街上逛了这几天,神风楚对诸多食材的价格已经非常了解。

举个例子来说,一道苹果烩龙虾,苹果单独卖是1银币一个,而龙虾在这里不大细分斤两,差不多大的都是按个卖,还分季节,现在是30-35银一个。这道菜里的食材还不单单只有苹果和龙虾,还有蘑菇和许多香草等物,咦,还有鸡高汤。这道菜单独点一人的份例居然只要50银,再加5银的话,还配面包、沙拉和一道饭后小甜点。菜单上还特意有说面包不限量,那总共55银就是一份吃到饱的龙虾套餐了呢。

嘛,如果是在中央街或者西街的小店,5银拿来买面包,原本也足够吃到饱,甚至能吃两三顿。但讲道理,凭这个店家的装潢档次、就餐环境、侍者服务,这个价位还是很合理的。

这时,神风楚留意到巴朵该是已经决定好了想要吃什么,正眼巴巴地瞅着他,还知道等着他先点单。

神风楚便是笑笑指着菜单上头第一条的今日推荐,道:“我就要这一套今日推荐套餐。”

“好的。”侍者记下后又看向了巴朵。

巴朵大声道:“我也要一套今日套餐,还有这道、这道单独点,这道……”巴朵越说声音越小,时不时观察着神风楚的神色。

神风楚始终回以微笑,心里头倒是有些诧异,这丫头点这么多,能吃完吗?

巴朵似乎是将一整个菜单除了酒水的部分都点了一遍,这时就连侍应生都看不过去了,好心提醒道:“小姐点这么多,怕会吃不完的。”

巴朵不太好意思地小声嘀咕道:“能吃完。”

哼……神风楚眯了眯眼睛,决定道:“就按她说的做,去吧。”

侍者又犹豫了片刻,最终是仔细打量了一遍二人的穿着,反正他们该是能负得起餐费就行了,道:“是。”向着二人微一弯身行礼,便是收起了二人手中的菜单去了。

不多时,二人点的今日推荐套餐先送了来。

其中包含一道前菜起酥面包浓汤,主食是巴列罗?风味香烤土豆配500g的大块带骨牛排,后菜还有一份解腻的薄荷布丁,也算是甜点。配餐还有一杯低酿苹果酒。

侍者问道:“分上还是一并上齐?”

巴朵抢先道:“一并上齐吧。”

神风楚冲侍者点了点头。

侍者便将二人这两套餐点全部堆放在了餐桌上,此时标准规格的双人用四方餐桌已经显得颇满。因为这套餐内也包含可以随意添加的面包和沙拉,此时面包篮和沙拉盘是摆放在正中,二人想要可以用夹子夹取。若是也分开成二人单独摆放,怕是这桌子更要被占满了。

此时又一名侍者过来,手中端着一个银质的水壶,对二人道:“主厨特意赠送给二位一壶苹果酒。”

神风楚看了看桌上,勉强将自个的几个盘子挪近了些,给那水壶腾出了一个位置。两位侍者走后,巴朵已经迫不及待,但又非得要等着神风楚先动,一双火红色的眼睛紧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食物仿佛饿红了眼的饿狼一般……

“噗……哈哈哈哈……”只是片刻,那火红双眼前的玻璃镜片便被雾气彻底蒙蔽。巴朵一瞬间慌乱,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又出毛病了,而且病得比之前更严重了,伴着神风楚的大笑声,巴朵绝望地喊叫,“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呜……全都白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哇啊啊啊——”

眼看着巴朵都急哭了,神风楚赶忙收敛了笑意,一起身,将巴朵眼前的眼镜先摘了下来。

巴朵眼前虽然如同从前模糊,但这是她所习惯的那种模糊,顿时喜极而泣,“我又能看见了……呜……”

“能看见了怎么还哭呀?”神风楚一边无奈地帮巴朵用餐巾擦拭眼镜,一边笑道,“这叫冷凝汽,你知道水蒸气吧?这菜上冒出来的热气都是水蒸气,你摸一摸能感觉出来有些温度的。其实水蒸气形成时的温度极高,飘散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降低了许多,但对比旁边的空气还是比较热。你的眼镜在对比之下就是冷的,高温的水蒸气遇上冷的镜片,就会形成这样的冷凝雾气。你以后吃饭的时候记得把眼镜摘下来,吃完再戴上就好了。”

“哦。”巴朵很轻松就懂得了这眼镜片上形成雾气的原理,接过眼镜后居然对着眼镜嘀咕了一句什么魔法,便又重新戴上。

别说,那不知道是什么的魔法,竟然有效地阻止了那镜片上头继续凝结雾气。

神风楚虽然和好奇,但此时可不忍心再多耽误巴朵用饭,自己先拿起了刀叉,示意道:“开动吧。”

巴朵顿时给神风楚演示了一把什么叫风卷残云的高端吃饭操作。神风楚不过是喝了一口汤的工夫,巴朵已经三口吞下去了一块巴掌大的面包。

神风楚切下了一口大小的牛排在嘴里头嚼着,巴朵三刀下去,将一整块牛排切成了去骨的三等分大小。然后神风楚吃一口,巴朵也吃一口,三口之后,神风楚的牛排还剩大半,巴朵的已经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巴朵瞅了瞅那骨头行还沾着些肉,干脆用手将骨头抓了起来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是吃沙拉和面包,一共吃去了一半的分量,估摸着是想着给神风楚留下了另一半。再回过头来喝汤,温度刚刚好。要不是那勺子一次只能凹那么一口,巴朵不得已多花费了一些时间,不然神风楚更感觉刚刚怕不是台风过境。

没了?就这么都吃没了?哦,还有那一块薄荷布丁……不,只是一口,也没了。天!

恍惚中,巴朵好像只用了一分钟就吃完了这一整套餐食。神风楚嘴里正嚼着的一块牛排忽然干涩非常,继续嚼着也不是,咽又咽不下去的,神风楚强行这一吞咽,顿时被噎住了,“恶!恶!咕咚咕咚咕咚……咳咳!”神风楚赶忙就着一口苹果酒才是将这块肉顺了下去。

巴朵没了东西吃,只能干瞅着神风楚继续吃,瞅得可专注,是盯着神风楚盘子里的肉……神风楚突然呛咳,巴朵才是留意到神风楚面上那见鬼了一般的惊异表情。

巴朵顿时红了红脸,多少还知道害羞地小声嘀咕道:“我从小饭量就大,因为吃得多,又渐渐养成了吃饭特别快的习惯。”

“咳……呵……”神风楚惊讶有所平复,笑道,“没事,吃吧。侍者,麻烦剩下的菜上快点。”神风楚还回身帮巴朵催促道。

巴朵特别感激地回以神风楚一笑。

不一会儿,侍者先给巴朵又送来了几道冷甜点。估摸着这些甜点都是事先就做好的,只需要临时装盘点缀,就端了出来。

侍者还特别歉意地同二人解释道:“抱歉,二位来得早了些,此时还不到正午时间,主厨还没能进入状态。小姐一下子点了这么多,主厨要一道一道给小姐做,火候不能乱了。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请先用甜点?剩下的,主厨说怕小姐吃不完,一道一道做,小姐若是中间觉得饱了,可及时告知,主厨愿意为小姐撤单,也好避免浪费。”

巴朵眼见着又有吃的上来,好似根本不分是什么,只要有的吃就行了。刚才她刚用那套餐打开了食欲,中间却只能眼巴巴地瞅着神风楚吃着,自己苦等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再顾不得还有旁人看着,继续施展她风卷残云的高端吃饭操作。而且这狂风好像比先头还要刮得更猛烈了一些呢?

神风楚笑笑对侍者道:“无妨,无论是什么,持续送来,中间别断了就行。”

“啊……啊!是!”侍者看巴朵的吃相看傻了眼,回过神来忙是跑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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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惊鸿舞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三十八章惊鸿舞老爷,您回来啦。”神风楚刚一推开门,巴朵立即甜笑躬身。

神风楚没想到巴朵竟然在房内等他,好半天也没回应一句,脑子里还在继续想着别的事情。

迟了一会儿,神风楚才是反应过来,瞧着一旁桌上放着两个大背包,巴朵分明是准备好了跟他走。

“你跟父母已经商量好了,他们答应你跟我走?”神风楚也是这才觉出了刚刚约翰和黛芬妮面上古怪。这二人明明清楚女儿决定,怎么还藏着不说呢?嗨呀!

巴朵甜笑应道:“我爸妈虽然跟老爷相处时间不长,但看得出老爷值得托付,支持我自己做决定。就是……”巴朵稍微扭捏了一下,然后大声道,“我要跟老爷讲个条件,希望老爷答应我每年都可以回家探望一次。老爷若是愿意陪我来……不敢麻烦老爷,我可以自己回来,就当是我每年有一次请假的机会。可以吗?”

“好。”神风楚觉得这项条件很合理,甚至还觉得有些亏待了巴朵呢。讲道理,在他前世现代,一年那么多节庆,不单单是春节,还有五一、十一什么的,都是叫远在他方的孩子可以回家看看。在这里,女仆可是连双休都没有,日日辛劳,一年只请一次假,还是为了回家探望父母,这假必须得是带薪的。

神风楚已经答应了,又做补充说明道:“维塔城离这里不远,算上路程往返要十四天左右,每次年末,我都给你二十天的假期,可以在家陪着父母过完年后再返回上工。此外,平日里你若是想家了,也可以向我请一次假。这两次,我都不会扣你工钱。但如果次数多了,工钱就还是要扣的。”

两次?巴朵大喜过望,忙是连连道谢,“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说起工钱,你在王宫干活,每月的薪资是多少?”这事儿,神风楚心里还没个底。

黑煤球道:

神风楚示意黑煤球不要说,他要听巴朵说,也是给巴朵一次机会,只要是不太过分,她敢说多少,他就给多少。其实神风楚心底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要一个女孩子跟着他背井离乡的,她又不是他媳妇,他凭什么呢?只能是在薪资上做出适当的补足,他心里头还能好过一些。

巴朵立即诚实答道:“原本托巴斯答应每个月给我800银,但那是做为护卫的薪资标准。我只做着女仆的活计,还常常犯错,托巴斯大人好心,才是按照旁个女仆的标准每月都固定给我500银……”巴朵越说声越小。

在巴朵看来,那500银她拿着都有些过意不去。因为若是旁个女仆犯了错,每个月还会被扣去些薪资。当然,她们往往也能获得其它奖励,补足了那些扣费。总体来看,旁个女仆每个月还是都能拿到比500银多的薪资。她连自己的本分工作都做不好,额外奖励是不敢想的,每个月领取固定的500银都觉得自己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呵……”神风楚不由失笑。虽然他示意过了,但也拦不住黑煤球要说还是说,知道了巴朵还是太过老实,当真是一五一十地把她在王宫的薪资水平说了出来。神风楚还有些无奈,决定尽快帮巴朵矫正了她的自卑心理。

“那暂时我就按你原来的薪资水平给你。三个月后,看你表现,我们再行斟酌。”神风楚先是笑着说话,忽然面上严肃起来,道,“你现在不怕再看不清东西,以后可再没了借口偷懒犯糊涂。我不是托巴斯,可不会出于同情,反正也是用王宫的钱支付给你,便是一直怜悯着你。你在我这里,是从我口袋里拿工钱,付出多少,才能得到多少回报。做事做得好,我不会亏待了你。但若是一再犯相同的错误,我可是会毫不留情地扣你工钱哟。”

“知道了,老爷。”巴朵两手紧张地抓握在身前,咬牙应道。

“那你这就开始做事吧。”神风楚面上恢复了笑容,道,“先帮我把院子里的货物都整理装上马车,我们今日就启程。”

“是。”巴朵率先冲下了楼梯。

神风楚扶着腰慢了一会儿来到旅店院中,见巴朵已经是搬空了这院子一角。他记得那头原本可还叠放着十几样大小包裹来着。

神风楚瞪大了眼睛往车厢里一看,巴朵是把那十几样整齐码放在了车厢最里头的角落。这会儿巴朵并不再下马车,好像觉得神风楚原本已经搬上马车的货物都堆放的太过随意,正重新整理码放。

神风楚忙道:“空间足够了,不用这么……”但是话说到一半,巴朵已经手脚麻利地整理好了十分之一。神风楚干脆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巴朵那手脚利落的,干活可快,能将这些货物都整理得井井有条,叫人看着确实也更舒服。神风楚要不是腰疼,原本也是想尽量堆放整齐一些的,能节省出来一些空间是一些。因为他原本打算在回程的路上,也沿路逛一逛来时路过的那几个城市。现在他本金足足的,最好填满了这辆马车,回到维塔城都卖了,才正式算作他在这里赚得的第一桶金,身为商人赚得的第一桶金。

神风楚又分神了这一小会儿,再看巴朵已经整理好了一半。车厢更空出了许多空间,神风楚便是开始将院中散落的货物一样样地往车上搬。那头巴朵在车里头整理,他在这头只要把东西搬上去。二人如此合作着,很快就将货物都整理好了。

神风楚都暂忘了腰疼,再一看车厢里头不过是占了四分之一不到的空间,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头所谓堆满了一辆小马车,其实还差得远了。时间不过是上午10点,神风楚原本以为自己要花一天的时间整理,估摸着要拖到晚饭后抹黑出发。只不过多了巴朵一人帮忙,既然节省了这么多时间,这会儿神风楚很是神清气爽。

想了想,神风楚还是决定午饭后再出发,对巴朵道:“走,我们到东街去逛逛。”

这是巴朵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悠闲在东街游逛,也是第一次可以这么清晰地一眼望见各家店面柜台里头摆放的景致商铺,一时看花了眼,瞧着什么都新奇,都觉着喜欢。她的欢喜全显在了脸上,似乎用了很强的力气压抑着,才是始终紧跟在神风楚身侧,不然早就奔向了某个窗口,凑近了更细看。

神风楚笑道:“去吧,看看你还有什么需要的,衣裳啦,化妆品啦,包包、鞋子什么的,刚才你干活手脚麻利,为我节省了不少时间,该赏。只要你手里头拎得下的,我都买给你。”

“真的?”巴朵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神风楚肯定道。

巴朵这才信了,心里头更生出了无比的喜悦来。这是她身为女仆第一次获得主人赞许嘉奖呐!这是她应得了?嗯!这是她应得的。好开心!

巴朵再抑制不住,奔着最近的一家服饰店便跑了过去。她没有直接进门,而是趴在了橱窗前,仔细看着那橱窗里头一件特别华美的裙子。只是,巴朵高兴了没一会儿,低头瞄见了那件衣裳的价格标,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丝——”

神风楚原本是打算自己走走,一会儿再跟巴朵汇合,但想起来巴朵身上该是没有那么多的钱,他得先给她留下一些,便是走了过来,问道:“你看上这件裙子了?”

神风楚并不细看这裙子样式,直接看向了价签……

300金?妈耶!

原本神风楚还想说,看上了就买下来吧,顿时将这话深深咽回了肚子里。不是他小气,而是这价格属实是他现在负担不起。

巴朵忙是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就是随便看看。这裙子颜色太鲜艳了,我不喜欢。而且,样式做得这么复杂,我平日里干活,也不适合穿。”其实她喜欢,可喜欢了,但太贵了!她觉得,自己的奖励能有300银还差不多,300金的衣裳,她也不配穿……

神风楚皱了皱眉头,开始觉得,黑煤球这个什么事儿都告诉他的办事效率,也是够烦人的。旁的都无所谓,他现在最不忍心巴朵犯自卑的毛病。300金的衣裳怎么了?她怎么就不配穿?谁说只有贵族家的小姐才配穿这么华美的衣裳?

神风楚咬咬牙,一跺脚,说道:“走,我们……再进去看看,这件你不喜欢,说不定店里头还有你喜欢的样式。”神风楚的理智及时战胜了他的冲动,负担不起就是负担不起,虽然他现在也还够付这300金,但比起打肿脸充胖子给巴朵买下这件衣裳,他还是留着收货要紧。嗯,30金吧,30金以下的衣裳也都够档次了,他还是可以买给她的。

巴朵摇了摇头,道:“不了,我们换一家店吧。这家店里头的衣裳好像都是这种式样繁复的,不适合我穿。”

通过橱窗向里望一望,就能看到,确实如巴朵说的那样,里头的衣裳大多也不比橱窗这件简约多少。最主要的,估摸着价格也低不到哪里去。巴朵克制着自己,只望了一眼就不再细看。

神风楚忽然觉得自己面上有些发烫,这是……这是特别丢脸的感觉。

他刚才夸下海口给妹子买买买,还是因为人家做工努力,应得的嘉奖,这一回头就连一条裙子都买不起给人家还行?

唉——神风楚随之更深刻认识到,自己还是对这个世界的物价水平不够了解。他原本还以为自己从克鲁姆那得来了1000金,保守留下500金做在维塔城的购房基金,也还有500金现在都可以拿来豪掷该也是个土豪了。没想到,500金够用来买房子,300金却只能买一条高档的裙子。

喂喂喂!他们贵族究竟是多有钱啊?想想看,碧夫人在外头养的小白脸,过来逛一次,都能拎满了两手。

刚好这件店的橱窗内也展示着一套男装,神风楚看了一眼,有些发愣。那价签上标注的价格是5金。

嗯?

神风楚再看哪件300金的裙装,再看5金的男装,一时间很难理解,为什么男装便宜这么多啊?

咳,不管怎么说,想想看,即使是5金一件的男装,如果碧夫人那两个小白脸,每人一个季度购置十件新衣,加起来一年也要花费了400金去。再加上鞋子什么的行头,碧夫人也不知道究竟养了几个小白脸,一年花费在那些小白脸身上的钱怕是够买好几个宅子了。

好迷啊!这个世界的物价好迷啊!

黑煤球忽然问道。

“啊?”神风楚下意识发出了声响。

巴朵立即问道:“老爷,怎么了?”

神风楚忙是摇了摇头,在心里对黑煤球道:

既然神风楚一点就透,黑煤球乐得少做解释。

啧。神风楚回忆起了前世,许多小县城的房子也就是二三十万就能买下来,而某些奢侈品大牌的一个包包也是这个价格了。这样一想,总算勉强接受了这个世界的物价定理。

人口数决定房价,而只要有富人,就有只供少数人消费的奢侈品。虽然看起来极为不公,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类社会向来如此。

神风楚并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得到了这点认知,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凭自己的能力,往后能达到什么地位,他不追求过分奢侈,只要能在一定富足的情况下养活得了自己和仰仗着自己的人就行了。那就先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每年都赚够有富余可以给巴朵买十条裙子的钱,那就是……

一般人每年花费在添置新衣上的钱,该在收入的10%左右。当然,占比5%-30%也都在合理的范围内。看需求,是只为满足基础所需,还是要出入高档场合必须做足了样子来给别人看。他就暂时对自己稍微松一些,按照30%来算吧。

那么他一年的盈利目标就暂定为1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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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争美人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三十三章争美人你们姐妹二人性子略有不同,笑起来的样子姐姐更含蓄一些,妹妹较为奔放,尚好分辨。”小二月说着冲着王五和王七眨了眨眼。

王荷花立即瞪了这兄弟二人一眼,气鼓鼓道:“你们又对人笑我!“

不过王荷花似乎并不当真气恼,虽然再看向小二月笑容刻意收敛了一些,但那眼睛里的神采也是亮晶晶的很是活泼。对比之下,就算二人同样笑不露齿,王莲花眼中的神色也更软绵温柔一些。小二月一旦找出了门道,看着姐妹二人的眼睛就能分辨得出。

这姐妹花察觉出小二月由始至终不曾打量二人头饰或眼角特意画上的泪痣,不看笑容后,也是盯着姐妹二人的眼睛,好似仍然分辨得出,更觉欣喜。其实,姐妹二人习惯戴着两色头饰,清晨添妆总要分左右点上一颗泪痣,是为了平日里便于别个分辨。街坊邻里啊,甚至是二人的父母,都习惯了看二人这两处不同分辨。有时姐妹二人调皮,清晨对调了过来,如若姐妹俩再故意板着脸不笑,这一日里就没几个能分辨得出的。二人是为了好玩,但心底里多少失落。小二月可以说是第一个,第一次见面,不凭着这些外物参考,就能分辨出这姐妹二人的。

姐妹二人此时心中前所未有地澎湃翻涌,若不是小二月是个女娃儿,她们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心动”。

“好!”姐妹二人突然同声说道,然后用只有她们姐妹二人懂得的眼神多再交流一瞬,更肯定道,“我们愿意到小姐的缬彩坊做事。”如果小二月是个公子哥儿,这便要她们答应嫁给他,她们都应。唉,好可惜小二月并不是呢!

既然两个妹妹都答应了,大姐王翠花也顺势应了下来,不过王翠花答应时还有些忧虑,道:“我们能有福分到小姐的缬彩坊做事,还怕辜负了小姐期待。”

小二月笑道:“但凡你们有心认真做事补贴家用,技艺不足的可以学习,不妨事儿的。”

“小姐,咱们可说好了,既然是做长工,缬彩坊买卖做得这么大,这工钱小姐可得给我们算足了。”王荷花忘记了收敛笑容,再次笑得露出了牙龈。

“这好说。”小二月笑道,“其实你这样笑起来好看,不必刻意收敛的。”

“嗯。”王荷花重重点了点头,可算有人站在她这边,立即回头对两个弟弟道,“听见了没有?皮小姐也觉得我这样笑好。咱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哪来那么多什么笑不露齿才有涵养的规矩……”

那边王荷花教训着两个弟弟,这边,小二月又问王家两个小女儿,道:“百合妹妹、梓怡妹妹可识字了?”

小梓怡口齿含糊地抢答道:“梓怡这么丁点大,女孩子家家的路都还不大会走,学什么识字……”

王大不好意思地冲着小二月笑笑解释道:“我曾教妹妹写名字,家中父母都怪我,便是如此训斥。”

小二月这才瞧出,小梓怡眉心隐隐皱起,是像模像样地在模仿父母说话呢,笑道:“那小梓怡学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小梓怡怯生生地瞧了王大一眼,不是很肯定地答道:“我记住了,我的名字该是这样写。”小梓怡在王大的手臂上比划着。

瞧着王大那笑容,小梓怡比划的该是正确。

果然,小梓怡写完后,王大立即夸奖道:“妹妹学会了呢。”

“嘻嘻。”小梓怡可高兴,似懂非懂地叫道,“多读书将来有好出路,哥哥,我也想进学堂念书。”

“你呢?”小二月回过头来问王百合道。

王百合比起这还不大懂事的小妹妹倍显乖巧,谨慎答道:“姐姐愿意将我们兄弟姊妹都召为门客吗?哥哥说,如果小姐能看上了我们愿意帮扶,我也可以进学堂念书。多读书才有好出路,我也想进学堂念书。”

小二月一瞅,这句话该是王百合曾经在家中说过的,也是叫小梓怡听了去,先头就是模仿着姐姐说话。

小二月此时环顾王家这几个孩子,四个小的眼里都殷切透露出向学期盼。小二月最是看重这种目光,可能是他们家里穷,能进学堂念书原本是求之不得的,所以,如果给了他们机会,一定倍加珍惜。

小二月当即决定道:“你们两个年级还小,没有合适的学堂愿意收……”

小梓怡不懂,小百合目光顿时有些暗沉,那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女生不该有的神色。

小二月忙加快了语速把话说完,“只是先从识字学起,明儿你们就跟哥哥一起到姜老师家中先行学着。待日后姜老师善堂开设,就换姐姐教你们好不好?”

小二月转头吩咐大姐王翠花道:“日后你们每日上工,可以把两个妹妹带来,白日里就跟我在家中学习识字。”

“多谢小姐,有劳小姐了。”王翠花连连同小二月道谢,不曾想小二月竟愿意亲自教导两个妹妹,处了浅显的道谢话语,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更深重的感激,只凭一句“谢谢”,可远远不够啊。

小二月笑道:“只要你们四个大的仔细做事,正好各自的工钱足够供养四个弟妹念书。不必谢我,这是你们努力应得的。”

“多谢小姐。”兄妹七人齐声说道。

小梓怡慢了一拍,也奶声奶气地跟着道:“多谢小姐。”

晚间,何书桓和向佐先后归家,听闻小二月将王家八个孩子都收为己用,对另外那王家和李家的也都有所接济,不由看着小二月直笑。笑着笑着,这两个对视一眼,眼里都传达出了一种讯息。

二月小姐不单是好出身,自个儿天才经商富有,这善心也是实打实叫旁人比不过的。虽然她先头嘴上说着慎重,但凡人来求,家中当真困苦,都还是忍不下心来,能帮的都帮了一把。他们都仰慕她,本就是十分的仰慕,此时更甚。但他们二人对看,都懂得了对方跟自己一样,不由笑容都古怪了一瞬。不为嘲笑对方,而是自嘲。他们两个呀,这心思还是藏好了,都配不上人家的,自个儿偷偷想想也就罢了,但万不敢当真肖想着小二月的。

这时,向佐多问了那王珏一句,“王珏只问小姐讨要了银两,小姐便是给了?”

小二月笑道:“不多,我只给了他十两。他说的话该也不假。”

向佐欲言又止后终是没把担忧说出了口。看小二月那表情,该是做好了即使被骗也无碍的准备。对王珏这种情况的,小二月也谨慎只先给了10两银子。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向佐只希望王珏争气些,能把这银子按照他说道的正当使用。不然,小二月就当是体面地打发了一个叫花子,也没什么好不甘的。他该是不用担忧,因为王珏一人,使坏了小二月的善心。

这时,小二月对何书桓说道:“我瞅着,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明儿开始你也不用再日日折腾。现在家中多了向佐和王大,你可安心。”

“是。”何书桓并不多言,直接答应道。

向佐奇怪地看了看二人,不晓得小二月口中那个“他”是谁,又是怎么一回事。但向佐懂得,小二月和何书桓如此说话,不算瞒着他,但他该也不适合探问,便是忍住了好奇。

第二日,何书桓一早出门。向佐在家中等了等,等王家的人稍后过来。

云娘带着王家三个姐妹花去了缬彩坊。王大一手抱着小梓怡,另一手拉着小百合,小百合那头接连拉着另外两个兄弟的手,跟着向佐去往姜子阳家中。

王家老母亲——王王氏这会儿是第一次见小二月,一时还显得有些拘谨,向小二月道了一声安好,便是眼睛左右飘忽着。说她是在打量这西宅内里吧,其实她啥都没看进去,就是不敢直盯着小二月看,怕唐突了罢了。

“王姨,你把这当在自己家中就好。我这府邸不大,一共也就这么几个人。”小二月说着,亲自领了王王氏到了厨房,此时向吕氏正在刷完,“向姨,王姨,你们本来就是邻里都熟悉的。”

“唉。”王王是总算是露出了笑容放松了一些。

“那你们做事,我就先回房间了。”小二月放二人单独相处,觉着王王氏能更快适应,说后便当真离去。

不想,她回到屋中,椅子还没坐热乎呢,竟有人来叫门。

“谁呀?”小二月刚拿了一本书过来打算看这一上午打发时间,这会儿犯了懒不愿起身,向日葵立即代替小二月迎了出去。

门外是三两个陌生少年,都反复查看着门上无有牌匾,此时其中一人彬彬有礼地向着向日葵一拘礼,问道:“敢问此可为缬彩坊皮老板府邸?”

“是呀,你们是谁?要找我们家小姐何事?”向日葵一直用她那小身板紧守住门口,虽然遮不住三人向内探看,但定不叫他们轻易进了门去。

三人忙是道明来意。原来,他们三个分别一人家住南城和二人家住东城。那住在南城的家中不算贫苦,只是原本出身不在都城,是头年才跟着家人搬来,临时先在南城购置了宅邸。而那两位出身东城的也并不是东城的有钱人家,父母都是在东城的大户人家里头帮工罢了。

三人结交为朋。是东城那两个公子早听说姜子阳欲开设善堂,忙是告知南城那个。南城这个又在昨日听说了向家和两户王家、李家先后受到小二月善心接济,得知小二月虽是小小年纪女流之辈,但在京中开设着缬彩坊买卖做得可大。这可当真是英雄不问出处,真有本事不分男女。现在小二月似乎还在招收门客,南城的忙也告知了东城的两个,他们都特来拜门,愿意投诚。

“这样呀……”向日葵歪了歪脑袋心思片刻后道,“那你们进来吧。招不招你们,还要看小姐决定。”

向日葵说着让开了身,不想,三人鱼贯进入后,又有一人紧跟进门。

“唉?”向日葵一愣,先头可没瞧见这人也躲在门后,忙是叫道,“你是谁呀?怎么说进就进来了?你跟他们是一起的吗?”

向日葵瞧着,这位公子长发束冠,一身丝绸名贵,身上还有着一股子说不上来具体但就是特别耀眼的贵气,怎么看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可不像是来投诚的。她问话,华服公子不答,忙是皱眉一把抓住了人的后腰衣衫,拦着不让进,“唉!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许进!”

梁允回头看了这小丫头一眼,虽然后腰的衣衫被抓皱了,但也不气恼,只是稍稍板起了脸,搬出身份来说道:“我是宣亲王……”嗨呀,要如此自报身份,说出来还怪叫人害羞的,梁允为了不叫心中羞恼显露出来,面上更严肃了一些。

不等向日葵反应过来,旁侧三人忙是向梁允跪下行礼道:“草民叩见宣亲王,殿下万福千岁千千岁。”

“还不快松手?”梁允提醒向日葵道。

“啊。”向日葵猛然回神,忙是收手,可不敢抓坏了宫里头这么名贵的料子,但她忙是绕到了梁允身前,忘记了行礼,只顾拦着人不让进,然后大声冲里头喊道,“小姐!小姐!宣亲王殿下又来了!”

向日葵虽然前头没见过梁允,当可听小二月和向佐说道过梁允烦人事迹,知道自己不能放他进来。

“咯噔!”里屋隐隐传出一阵忙乱声响。

小二月原本优哉游哉坐在椅子上看书,只忽闻向日葵大喊“宣亲……”,“王”字都还没听见呢,已是一脸吃屎了似的表情,猛然站起身来。手中的书跌落了下去,椅子都向后跌倒。她第一时间是左顾右盼,想要在这屋内找处藏身的地方。

然而……

“啧!”小二月一咂嘴,然后万般不情愿地走了出来,看梁允已在院中,旁边还跪着三名陌生男子,只得是给足了梁允面子,稍微弯了弯膝盖,给梁允见礼道,“臣女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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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擒贼王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四十章擒贼王罗兰一眼看穿了神风楚意图,笑道:“你想要多带几块傍身?”

神风楚点头应是。他不算瞒着罗兰,但隐瞒了一半意图,他并不是想给自己傍身,他都有黑煤球这个外挂了,何愁魔力不够,但其他人就……他是看到了商机。

罗兰大方道:“我手中还有些,不过都是碎料,你若是不嫌弃,都可以给了你。我国不产无属性之石,平民本不可贩售。你要是想要更多,可以到天光国去看看。”

“谢了老哥。”天光国他记下了。

随后神风楚跟着罗兰到他家中,取回了七块红豆大小的无属性之石碎片。他看着那大小都只适合做成戒指。神风楚不好意思再多麻烦罗兰,自个儿跑东街找了间珠宝店花费十五金,买了现成的七个银戒指。麻烦店家现场加工,将这七块无属性之石镶嵌了上去。

既然来到了东街,神风楚闲来无事,干脆在东街逛了逛。

走过百十米,神风楚就对东街有了很好的认识。比喻来说,这里就像是奢侈品一条街,卖的东西品质和价格都可以打上“gucci”、“fendi”、“prada”这样的牌子。能买得起这些东西的,街上只零星可以看到几个贵族装扮的人悠闲逛着,少见平民。

好死不死的,神风楚撞上了碧夫人。打远瞄见了,神风楚想装作没看到,迅速扭头。可惜,这街上人少,他如此怪异举动更引起了碧夫人一行人的主意。

“神风楚。”碧夫人隔着百十米唤道。

“碧夫人。”神风楚只得回过身来,稍稍弯腰向碧夫人行礼致意。

“他们是约瑟夫、西蒙。”碧夫人向三人介绍道,“他就是我跟你们说的神风楚。”

“你好。”

“你好。”

碧夫人身侧两位青年男子同神风楚互相认识后不免又互作打量。

那两位,年纪看起来比神风楚还轻,也就是二十岁刚出头的样子。虽然他们身着华服,但明显出身平民,气质对比碧夫人是远远比不上的。但神风楚对比自身,竟觉得这两位举手投足间表现出的风度却比他儒雅许多。神风楚自嘲,他就这么被两个小白脸比了下去还行?

神风楚不由敬仰地瞅了碧夫人一眼。论风流,他还真正被碧夫人一名女子打败了。这两位约瑟夫和西蒙的,竟然互相认识,愿意同时伺候着碧夫人,都不会争风吃醋的吗?如此一想,神风楚面上不由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你们先到前头那家店去,选几件新衣服。西蒙你这身衣裳穿了能有半年了?早该换换。”碧夫人斜了西蒙一眼,瑶了摇头,后者立即低头,但很快抬起头来冲着碧夫人笑。碧夫人明显是借口支开了二人。

黑煤球:

“你陪我到前头坐坐?”碧夫人指了指前头一家咖啡店,“我有话跟你说。”

神风楚不好拒绝,而且见碧夫人此时面色有些严肃,该是有什么正事,便是答应了。

到了咖啡店,二人就坐在了门口的桌位,点了两杯咖啡。侍者送来后,碧夫人就结清了账单,道不用那人伺候。想来,比起店中还有店长和几位侍者,这大街上原本就人少,他们坐在外头还更好说话。

神风楚更觉得碧夫人这会儿叫住他,是有正事,坐姿更端正了些许。

果然,碧夫人开门见山道:“昨日听飞鸟和梅可说,你中了魔法。”

神风楚心想,飞鸟是个直性子的,梅可不管怎么说都是碧夫人的女儿,昨日三人见了面?他们说给了碧夫人听也正常。

“飞鸟原本怀疑是海洛做下的手脚,但他一双眼睛似乎可以看出,确定了我本身确实也有暗属性。”神风楚在此时诚实道。

碧夫人忽然伸手至神风楚胸口。神风楚下意识向后闪躲。

碧夫人笑笑先收回了手,道:“你的身份宝石借我看看。”

“哦,好。”神风楚将身份宝石取下,递给了碧夫人。

碧夫人接过后,仔细看了片刻,肯定道:“你确实中了魔法。”说着,碧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头,从怀中变出了一个小瓶,打开盖子,先在这宝石上滴了一滴。

那一滴药水?好似瞬间渗入了墨汁,完全融入进了神风楚的身份宝石里。只是那一小滴,竟然不被这宝石上充盈的幽深暗色吞噬,反倒是很快“凭水之净洗刷了这宝石上的污秽”。神风楚看着很是神奇。先是从那一点处发光,光彩很快扩散,直至淡化了这整个宝石的黑暗色彩,虽然没有完全消除,但此时这宝石上红蓝棕金绿暗几色调色和谐,再没哪个几乎掩盖了其余色彩。

碧夫人又在神风楚的咖啡内滴入了几滴,道:“别怕,喝下去。”

神风楚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信任碧夫人,将这杯咖啡一口吞尽。

等了片刻,神风楚一点感觉都没有,但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一定发生了某种神奇的化学?魔法?反应。

这时碧夫人笑道:“这只是单纯的精粹圣水,已经平衡了你体内爆发的暗属性魔力。我想,不管是谁做下的手脚,目的是为引导你体内潜藏的暗属性魔力。方法就是一股脑向你体内导入大量的暗属性魔力,暂时抑制住你体内已经存在并且不断产生的圣属性魔力。你体内的暗属性魔力得以大量滋生,若是放着不管,早晚将你的圣属性魔力吞噬殆尽……”碧夫人似乎掩藏了一些什么没说。

黑煤球把碧夫人没说的说了出来。

神风楚顿时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面上却还很好地维持着笑容,对碧夫人道谢道:“多谢碧夫人。”

“举手之劳。”碧夫人笑着,收回了小瓶,喝了一口咖啡,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头绪,究竟是谁做下的手脚?”

神风楚沉思间,碧夫人又补充道:“那人该是在清晨时对你做下的手脚。你在到达圣堂前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

黑煤球:

“没有。”神风楚冲着碧夫人摇了摇头,心里笑道,

这时,约瑟夫和西蒙苦等不候,一同出了店面寻找碧夫人。

碧夫人冲着神风楚眨眼一笑,道:“就不多打扰阁下逛街雅兴,阁下若是日后寻我,可到……”碧夫人留下了一个地址。

“夫人慢走。”神风楚无意记下那个地址,起身同碧夫人告别后先行离去。

神风楚直接来到王宫求见。门卫借口并不通传,似乎克鲁姆早下过命令,不见。

神风楚又打听了雷的住处,随便在大街上找个人一问便知,到了雷的宅邸。可惜,雷宅邸的门卫也说雷不在家中。黑煤球告诉他,他们说谎。

神风楚无奈,只得又跑回了罗兰的住处,偏偏罗兰也是真的出门去了。

神风楚兜了一大圈,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只得作罢。

第二日,一早托巴斯来唤,说克鲁姆召见。神风楚匆匆结束了早饭,到了王宫。

还是那日的阵仗,所有必要不必要的人都在。

克鲁姆直接询问:“听碧说你中了魔法,现在暗属性魔力已经控制住了?”

“是的。”神风楚感激地看了碧夫人一眼,然后从胸口掏出自己的身份宝石来,对克鲁姆道,“如此一来,是否可以洗刷我是死灵法师的嫌疑?”

“丝——”两侧那些不知情的,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神风楚是有死灵法师的嫌疑,但这会儿惊呼声很快变成了惊叹。他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神风楚那五光十色的宝石可是彰显了他拥有全属性魔力。众人不由纷纷议论,猜测神风楚究竟是何方神圣。

“咳!”克鲁姆清了清嗓子,镇压住了众人议论,后再也不怕神风楚,端足了王者的架势,口头略对神风楚表达了歉意。

此时雷道:“政厅那边,属下催促后已经加快进程,神风楚的入国手续已经办下来了。”

神风楚笑笑,心道,碧夫人昨日就告诉他们,他不是死灵法师了吧?所谓走程序要等,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儿,明明可以插队,他的入国手续一下子就办好了呢。

“嗯。”克鲁姆冲着雷点了点头,当即对神风楚笑道:“你已正式成我我国国民,先头我赐你的宅子,也可以……”

“陛下。”神风楚打断了克鲁姆,道,“我想回到维塔城去,如果陛下诚意,可否将那宅子也换成现金给我?我好在维塔城另置宅邸。”

克鲁姆挑了挑眉毛,不明白神风楚现在既然已经洗刷了冤情,可以留在王城了,他也一定会重用神风楚,怎么神风楚还要铁了心回到维塔城去。

“陛下。”海洛在这时候出声,支持神风楚道,“楚阁下念旧,许是已将维塔城视为故乡。你就应了他吧。”

“好吧。”克鲁姆大方道:“那我就再赐你五百金,日后你可一定要为国尽忠。”

“愿效犬马。”神风楚恭敬冲着克鲁姆一礼,心里美滋滋。所谓吃人的嘴软,所表忠心不假。

事情圆满结束,克鲁姆直接宣布散会,邀神风楚留下共进晚餐,为他践行。

“哐!”王宫餐厅内,人已落座。三五女仆很快送来餐食,桌子顷刻堆了个半满。一名女仆却冒失地撞上了餐厅大门,发出好大声响。

神风楚回头看去,一下子认出巴朵,看她慌忙蹲下整理,不禁摇头好笑。

“巴朵。”巴朵整理好后匆忙就要退下,神风楚忙是出声叫住了她。

“楚阁下。”巴朵近前来,一手端着糟糕的托盘,另一手提起裙摆行了一礼。

“陛下,我想向您讨了这名女仆。”神风楚笑看巴朵点头示意她起身后,忽然对克鲁姆求道。

克鲁姆一愣,这才仔细打量了几眼巴朵,从前他怕是都不知道宫里头还有这么个女仆。

神风楚解释道:“我初入王宫,就是巴朵负责在塔楼伺候。”

“哦。”克鲁姆这才知道巴朵的名字,对巴朵道,“你抬起头来。”

巴朵依言抬起头来叫克鲁姆细看。

克鲁姆看后撇了撇嘴,并看不出巴朵有何长处,能获得神风楚青睐,并不拒绝,但提议道:“你若是想要个女仆伺候,这屋里就还有这么多,你可以再挑挑。”

“不用了。”神风楚很肯定地道,“我就想要她。”

“好吧。”克鲁姆也是轻易就答应了,吩咐巴朵道:“你日后就跟着楚阁下,一定要尽心伺候。”

“是。”巴朵一时心中复杂,看向神风楚的目光里头既含着感激还藏着一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巴朵也不明白神风楚为什么会向克鲁姆要了她去。

她长得普通,做事冒冒失失的常犯错。王宫里旁的女仆都要笑话排挤她。要不是托巴斯还对她好些,总能找些不轻不重的简单活计给她做做,不然她在这王宫里头都……托巴斯也是前头看她伺候神风楚还好,这次特别让她也来餐厅伺候……

“呜……”巴朵忽然抽噎,心里头涌起的全是委屈。这一哭就止不住了,忙是哭着跑走。

“巴朵,你回去收拾收拾行礼,一会儿我们就走了。”神风楚扯着脖子喊道。

“嗯!”巴朵似乎已经跑远,但好歹高声回应,叫神风楚能听见了。

“阁下今日就要起行?”克鲁姆算不上认真挽留,道,“怎么不在城里多逛几日?”

神风楚笑道:“我前头在维塔城接了几个任务还没做完,不好再多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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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陷囹圄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四十一章陷囹圄嗯,我明白了。”巴朵目光有一瞬间暗沉,但很快笑着应道,“我会谨慎考虑的。”

“我还有些事情,先回去了。”神风楚给巴朵留下了旅馆的地址,但答应她,五日后他会再到乔巴家,无论巴朵考虑如何,他都不会不辞而别的,还会过来跟乔巴一家人道个别。

“老爷慢走。”巴朵端出合格女仆的架势,笑着提着两边裙摆弯膝恭送道。

别说,只要日后巴朵都能做好女仆的本分,每天出门回家都有这样一个女仆相送恭候,笑着道一声“老爷慢走”、“老爷您回来啦”、“老爷欢迎回家”什么的,送上提包,接过提包,饭菜做好了,热水放好……想想都美滋滋,神风楚还是觉得很受用的。

离开乔巴家后,这一次神风楚到了城南。他事先打听过,这边有一家专卖马匹和马车的店,在城中有着很高的风评,信誉度可以保证。

神风楚自问不是一个懂马的人,全凭店家推荐,也不费事讲价,先买下了两匹正值壮年的枣红大马,再要店家推荐一辆马车。店家不清楚神风楚是要做什么用,给推荐的都是装饰比较豪华的坐人用双开门马车。

神风楚意识到自己疏忽,忙是对店家说道:“我需要一辆货车。”

店家马上给神风楚推荐了两辆,都是适合双匹马拉的。前头座位都是皮质座椅,后有靠背。坐上去试试,可以感受得出,椅垫和靠背里头塞满了棉花。总体来看很是宽敞舒适,适合长途久坐也不会太嫌累人。再看这两辆马车的车厢,其中一辆后头车厢里侧也有舒适的皮质座椅,可以存放货物的空间相对较小,但以小型马车来看也算充足。另一辆后头车厢整体都是用来存放货物的,显得宽敞许多。

神风楚觉得以目前来说,后一辆马车更实用。既然是做长途货车用,当然是存货空间越大越好。但长远角度考虑,他日后也想找几个合适的,都不怕走南闯北的人,大家可以维持稳定的长期组队。这马车只有前头可以坐人,规格是按照坐三个人设计的,估摸着体格瘦一些的,挤一挤可以坐下四人……

一个合格的小队,该有肉盾前排,纯坦克的重装骑士、或者兼并具有不错输出能力的武者;后排输出,也要顾及物理输出和魔法输出,该有一个弓箭手和一个法师也是必须;再来是奶妈必须,可以再多一个功能型辅助。嘛,四人小队就算成型,但考虑到骑士或者武者的体型一般都格外壮硕……

神风楚不由以克洛伊、伊凡和雅各布作为例子来设想。雅各布那体格就很标准,人倒是特别老实,可以叫雅各布在后头打地铺,直接躺着还更舒服,不算薄待。可惜,伊凡是盗贼类型的,虽然也可以当做刺客,但可算不上稳定的物理输出。如果他跟这三个人组队,前排雅各布稳了,他自己算是奶妈和辅助也稳了,克洛伊的召唤兽火牙可以补充作为次级前排,她本身也能算作后排法师,缺了一个稳定的后排物理输出啊。不知道克洛伊有没有远程物理输出类型的召唤兽……啊!他自己可以有啊。

神风楚忽然懂得了召唤师的强大,如果能够收集齐前排、物理输出和魔法输出的召唤兽,一个人就是一支合格的小队。哼……这样一想,他好像不必跟人组队了呢?

神风楚摇了摇头,决定还是以跟人组队为前提来考虑,不经意间瞄到了后头一辆看起来很是朴素不起眼,但格外宽敞的马车,问店家道:“那辆怎么样?”

店家道:“那辆是大型货车,需要四到八匹马拉扯,如果装满了货物,最少也要六匹马才拉得动。”

神风楚走近了一些细看。这两马车前头就能稳稳坐下四个人,后头全部都是装货的空间,决定道:“就要这辆了,麻烦你再给我推荐四匹马,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麻烦你们帮我将这辆马车稍微进行改装……”

神风楚详细给店家说了一下,希望将这辆马车前头的座位也改装成具有厚实坐垫靠背的样子。而后头一侧增设一排兼具储物箱子功能,上头是可以翻开的座椅样式。这样一来,后头的储物空间非但没有缩小,还增加了足够四人并排的座位。

“后头的座位需要设置靠背吗?”店家问道。

“嗯……”神风楚考虑了一下,更细致要求道,“后头的箱子稍微做宽一些,”神风楚伸手比量出了一扎的长短,“座位的垫子就做成折叠的样式,对折后是特别舒适厚实的双层坐垫,打开来就有了靠背。这个垫子就不用固定在箱子上头了,晚上可以移下来,摊开来还可以当成床垫使用。这样的床垫麻烦你们帮我做两个,另一个就直接藏在这箱子里头吧。”

“好的。箱子要固定的,垫子做成可以拆卸的……”店家仔细记下了神风楚的要求,道,“如果阁下急着用,如此改装不难,三天就可以交货。”

“那就太好了。一共多少钱?”神风楚问道,“可以划款支付吗?”

店家笑道:“可以,阁下还未挑选剩余的四匹马。”

神风楚笑道:“就按照先头那两匹的程度挑,最好也要枣红色的,你帮我安排就好。”

“好的,那么一共是八十五金。阁下可以先给十金定金,等日后来取时再支付全款。如果阁下反悔不想要了,改装费是不能退还的,希望阁下体谅。”店家笑道。

先头两匹马已经谈好了价格,一匹是十金币,再多四匹,加起来一共就是六十金币,马车合上改装的费用,店家是收取了二十五金币,神风楚稍微一算觉得公道合理,便直接划款付清了全款,笑道:“改装的活计做仔细些,我一定要。”

“保准阁下满意。”店家收到了全款,也打了包票,并提出了一项特别服务,道,“阁下若是在三日内需要马车,我们可以先借给阁下一辆临时使用。”

神风楚知道,原本这店家给出的价格,他还可以稍讲一下,降低为七十五金。此时神风楚也不同店家客气,要走了一辆两匹马拉的小货车做临时使用,就是先头店家推荐的后一辆存货空间可足的。

这是神风楚第一次亲自驾驶驾车,因为可以跟这两匹枣红马“交谈”,倒是格外轻松。从马车店离开后,神风楚驾着马车在城西逛了个遍,收集来的希尔海默王城特产已经装了半辆马车的。

第二天,神风楚又到城东填满了另一半马车。

第三天,神风楚将马车留在了旅店,自己到了中央街区。

三日来,卢锡安不曾到旅店找他。他借着也想在中央城再逛一逛说不定能淘到些好东西,顺便亲自过来询问卢锡安有没有寻见那位旅人。

卢锡安见神风楚亲自过来很是热情招呼了几句,但很快歉意道:“那位已经离开了王城。”

“嗯,我知道了。”神风楚说不上失望,并没有问难卢锡安。

卢锡安想了想,主动道:“但我打听后得知了那位的全名叫做卢修斯·布隆·天光,楚阁下若是还想要见一见他,不妨到天光国去碰碰运气。”

这条消息,卢锡安原本是想卖给神风楚,但先头是他自己多耽误了一日,才是不巧叫人在头一日离开了,没能直接将人领到神风楚面前。他觉得自己辜负了神风楚的委托,这会儿便本着细水长流的原则,无条件将这条消息直接给了神风楚。嘛,他也是想着卖神风楚一个人情。

神风楚笑笑直接给了卢锡安10银币。卢锡安接过去,二人对视一笑。这样的相处模式很好,互不相欠,神风楚大方,也更合卢锡安心意。二人达成共识,二人的合作日后定能细水长流。

神风楚在中央城又逛了一日,可惜并无特别收获。

三日后,神风楚如约到了马车店领走了定做的马车。回到旅店后,神风楚按照罗兰教导的,尝试和这辆马车签订召唤契约。经历了多次失败后,神风楚琢磨着,可能是他本身的魔力不知道具体数值多少,受到了限制,还不足以和这两马车签订契约。退而求其次,他先和座椅下头的储物箱签订了契约。这次一次尝试就成功了。

黑煤球这时语气有些古怪地说道:原来黑煤球是有些发酸。

神风楚笑了笑并没有理会黑煤球。黑煤球也没再多说什么。

召唤师的系列魔法本领是神风楚目前唯一实打实自己能够拥有。他虽然没有明确跟黑煤球说过,但黑煤球应该明白,只有这一项,他不想麻烦黑煤球。

在领马车的时候,店家就主动告诉他,帮他把前头的座椅也改装成了可以开启的储物箱样式。这改装正合神风楚心意。现在神风楚将后头的备用坐垫转移到了前头,这箱子就是他临时的空间口袋了,空间说大不大,说小,倒也能装下不少,谨慎着用,也还够装了。

这一日里剩下的时间,神风楚苦兮兮地整理着先头那辆小马车卸下了的货物,重新装载在这辆大马车上。先头往下搬的时候,因为跟旅店的老板说好了,只借用一日,整个院子都借给他,他可以随意堆放,还不觉得,现在要一边计算着如何合理堆放,一边一样一样地往上抬,却辛苦太多了。

神风楚做了一整个下午,甚至做到了晚上九十点钟还没有整理完。中间他在搬运一样较重的物体时好像稍微闪到了腰,但当时并不觉得严重,这会儿腰部越来越酸涩,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神风楚不敢再急着今天搬完,忙是乖乖洗洗睡了。

第二日一早,神风楚还是扶着腰走出的房门,从二楼往一楼走,不过是十几阶台阶,他却好像是花了一个世纪才走了下来。

店家看着神风楚这个样子,主动说道:“你那些货物不急着整理吧,只要明日在你退房的时候别落下了就好。”

神风楚冲着店家笑笑,心想明儿他就退房了,今儿怎么都要整理完才行,他可不想拖到明天临走时还要急着整理未完成的。店家好心,他倒是领了这份情。

五日之约已到,神风楚算准了乔巴家人用完了早餐的时间,到了他们家门外敲门。

应门的是约翰和黛芬妮,夫妻俩有些古怪地跟神风楚说,巴朵一早就已经出门去了。

神风楚一愣,并没有问巴朵去了哪里,以为巴朵已经决定留在家中,但又不忍心同他当面道别,便是同两位长辈托付了一封告别信,叫他们帮忙转交给巴朵,后也向两位长辈礼貌告别,便是转身想要直接回到旅店。

神风楚只是走出去了几步,约翰突然叫住了神风楚,意味深长地说道:“楚阁下多保重,一定要……如果可以,楚阁下还请多来我们家探望。”

黛芬妮中间拉了约翰一下,约翰似乎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却看着黛芬妮的眼色把话咽了下去。

“嗯,有机会,我若是再来王城,一定来探望。”神风楚笑着答应道,以为是巴朵到底舍不得他,托两位长辈之口,邀约他日后也不要忘了她,一定要回来探望她。他记下了,并不是口头答应,想着,日后他若是要告别希尔海默国,到别的国家去,走之前一定会再来王城,同巴朵告别。

回到旅馆,神风楚看着院子里还堆放着不少货物,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想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吞一颗赋活药丸,估计能顶一顶,就算不能彻底治好他的腰伤,该也够支撑着他把东西都整理完。他想,反正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他干脆今日就启程,也好早些回到维塔城去,他可得马上去见见达利老爹。之前说好的,达利老爹能帮他彻底治好了腰托的老毛病,这次又犯病,他真是再不想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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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相白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四十二章真相白更何况,碧夫人看起来保养得宜,似才三十正茂,坐姿就可见身形凹凸有致,妆容更加精致。那一只修长玉手,指尖蔻红,执扇半遮面,只露一双媚眼含笑勾人,偏偏一身华服,气质不俗,竟叫人不觉轻佻,只尊其自信风流。如此尤物,哪个男人会漏看?

黑煤球平淡说出了碧夫人真实年龄,并继续道,

“咳!”明白了碧夫人底细,神风楚忙是咳嗽一声撇开目光,不敢再多看碧夫人。不是他自己吹嘘,他前世就可讨这种年纪的老阿姨欢喜。这碧夫人……他不想招惹!

黑煤球提醒道,

神风楚一路打量下去,也是多看了飞鸟两眼。飞鸟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至多三十岁的模样,比起前头那些老头子和老阿姨,此时叫人看着总觉得长相格外俊俏,实属扎眼。

神风楚猜测问道。

黑煤球肯定道。

其实看着就很明显了,王座至高,其下尚有一宽敞平台,高于平地一阶,只设座三位。罗兰独坐克罗姆手边,地位明显最高。另一边,雷仅次,其后是碧夫人。余下人皆坐于台阶下,似地位也分高低,但最外围的几位其实已经难分伯仲。看来这九位大贵族的族长,权力也分高低,完全是凭着硬实力分出高下。

神风楚又不由多看了碧夫人几眼。罗兰和雷的实力他已经心中有底,一时猜测不透,这位生性风流的碧夫人究竟实力又有多高。

此时克鲁姆见神风楚仅立于门口止步不前,唤其近前。厅中站立诸多贵族子弟纷纷向两侧退避,给神风楚让出了一条路来。

神风楚向前走着,总觉得两侧的人态度谨慎,似乎在防着他。这样一想,他更觉得现在站在两侧的人都好像护卫。

防止他什么?神风楚就不得继续听下去了。

克鲁姆亲自与神风楚对话,道:“日前你入国仪式未能顺利完成。你可还愿意加入我国?”

神风楚一愣,以为那仪式不过是走个过场,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骗他入圣职,虽然出现了一些波折,那仪式举行到一半就乱了套了,他该也已经是希尔海默国民了……哦!神风楚很快明白过来,按理来说是那样没错,但现在人家是客气问他,其实是想给个台阶双方下,不想再接纳他加入希尔海默国了。

神风楚考虑片刻,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一个希尔海默国国民的身份,装作不解道:“我不是已经是希尔海默国国民了吗?”

克鲁姆面上瞬间尴尬,勉强找了个说辞道:“我邀你入国仓促,政厅那边手续还没能办下来,只是先走了形式,特意为你办了一场欢迎仪式,以表诚意。”

“陛下是说骗我入圣职的那场所谓入国仪式?也是欢迎仪式?”神风楚瞧着罗兰面上始终带笑,雷瑟缩不敢与他直视,决定今儿硬派一点,不给克鲁姆留面子地嘲讽道,“陛下还真是有诚意呢。”

“咳!”克鲁姆顿时更尴尬。

这时,布鲁·顿·希尔海默起身喝道:“不可对陛下无礼!”

神风楚浅浅一笑,稍稍弯身对克鲁姆一礼。

克鲁姆赢回了些面子继续道:“总之,现在你还不是我国国民。如果你还想加入……”

“我想加入。”神风楚不给克鲁姆周旋余地,掷地有声道。

克鲁姆一愣,原本准备好的话都没能说出来,这下子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这三日来,晴一直上议,坚持原本观点,认为神风楚即使不是死灵法师也是大不祥之人,万不可叫他加入希尔海默国,以免日后祸国殃民。克鲁姆同九位族长商议后,除了罗兰支持神风楚留下,碧夫人持保留态度,以雷为首的七位族长都支持晴,不赞成神风楚加入希尔海默国。克鲁姆最终决定少数服从多数,今日是为劝神风楚主动放弃加入希尔海默国,不但出尔反尔,还想直接将神风楚劝离希尔海默国。

他都提前准备好了一笔资金,想以支持神风楚经商为由,提议他购买马车,成为游商,可先收购希尔海默国特产,至他国贩卖。至于他日后游荡到了哪里,会否被他国接纳成为国民。反正只要神风楚不再来祸害他们希尔海默国就行了。

克鲁姆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神风楚加入希尔海默国态度坚决,根本不给他劝说的机会。

这时,罗兰出声催促道:“陛下,他说他仍愿意加入,您不妨叫政厅那边动作快点,手头旁的事都先压一压,先把神风楚的入国手续给办齐了。”

神风楚与罗兰对视一笑。

不等克鲁姆说话,雷却也激动得站了起来。他原本身形高大,此时站于台阶之上,低头看着神风楚,一开始目光闪躲,片刻后像是莫名有了底气,居高临下盯着神风楚,颇有压迫之感,道:“不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政厅向来秉公办事,不能因神风楚一人开了徇私先河。楚阁下若仍坚持加入我国,还请耐心排队。等前头申请入国的人都办完了,自然轮到阁下。”

神风楚无奈一笑,道:“好,我等。”

克鲁姆趁机吞吐道:“因为你尚不是我国国民,之前我赐予你的宅邸暂时无法过户……”

“陛下不会是想要收回去吧?”这下子神风楚的笑容总算有些端不住了。

很是意外的,海洛居然也说话了,轻轻抬手拍了拍近旁克鲁姆的大手似做安抚,代替克鲁姆,笑容温和,不慌不忙回答神风楚道:“那宅邸我们确实要先收回,还请阁下见谅,不过阁下无需担心,我们自会为阁下另做妥善安排。阁下若是不嫌,可先住到雷家中。或者……”

“不要了吧。”神风楚不听海洛把话说完,直白道,“我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怕维克多不欢迎我啊。”

“阁下多虑,维……”雷立即解释。

海洛一个眼神制止了雷,继续道:“阁下若是担心维克多记仇嫌隙,也可……”

“阁下可以住到我家中来。”碧夫人突然插口道。

海洛瞬间皱眉,明显几度隐忍,还是忍不住瞪了碧夫人一眼。

碧夫人看都不看海洛,放下了扇子,露出整张完美的鹅蛋脸,妆是嫌厚了些,但不妨碍其五官真实搭配和谐,更见是个不输海洛的大美人,可能年轻时比海洛还要漂亮。如同那眼中含笑,此时那嘴角也勾勒出了完美弧度,冲神风楚笑着,好不明显藏着调情意味,继续道:“若是阁下不喜我本宅人多嘈杂,我名下尚有几间东区的宅邸闲置,阁下可以自行挑选了一间,看哪个中意住下。我会立即亲自派人打理,包阁下满意。”碧夫人说着眨了眨眼。

神风楚不防被电到了一下,心神片刻恍惚。

黑煤球及时打醒了神风楚。

但不等神风楚出言拒绝,旁侧一位钯金冒险者忽然出列,上前一步,叫道:“妈!”

神风楚回头一看,记起对方是原本站于第二列的可罗家族小姐。

【梅可·可罗·希尔海默】lv40。

18岁。碧与齐亲生,可罗家族三女。比起她两位姐姐,她更好地继承了可罗家族引以为傲的火属性,并青出于蓝,同时继承了齐的弱风属性为强,且在15岁时拜师飞鸟门下,三年来得飞鸟悉心教导,对风属性的掌控运用也是不俗。

神风楚不及细看梅可其它各项数值,只专心听黑煤球继续道:

嗯。神风楚打量着梅可,赞同道:

神风楚明白了,梅可虽然三年未见碧夫人,但碧夫人在外所作所为她定还关注着。这会儿碧夫人明显同他调情,这小姑娘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跳出来劝阻了。

“梅可……”碧夫人面对梅可,一时目光复杂,可惜现在不是她们母女叙旧的合适场合。碧夫人只得冲着梅可笑笑,多少还是看在梅可的面子上收敛了一些,不再看神风楚。

梅可还算满意地退回队列,但回身的同时狠狠瞪了神风楚一眼。

神风楚委屈地摸了摸鼻子,但想了想,虽然不是他主动招惹,但害得人家女儿亲眼看着自己母亲同别的男子眉来眼去,他多少也有错?神风楚笑脸回应梅可瞪视,传达了些许歉意。

小姑娘并不领情,重重一哼鼻子,“哼!”撇过头去,再不看神风楚。

神风楚耸了耸肩,也不纠结,重新看向王座。

多了碧夫人和梅可这样一个小插曲,总算事情也告一段落。海洛重整笑容,继续对神风楚道:“或者阁下可先在城内寻间满意的旅店住下。一切费用,阁下无需担忧。”说着,海洛看了托巴斯一眼。

托巴斯立即走向神风楚,手上端着一个托盘,呈上神风楚面前,道:“陛下赏赐。”

神风楚早留意到了托巴斯手中这个托盘,此时不接,等着海洛道出具体数值。

海洛果然继续道:“此为五百枚金币,请阁下收下,算作给阁下带来诸多不便,陪个不是。”

五百枚?神风楚挑了挑眉毛,终于抬手接下了托盘,面上不禁露出喜悦笑容。还是真金白银实在,既然人家这么有诚意,那宅子他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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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里应外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四十三章里应外希尔海默国城中心,市区。

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热闹集市,神风楚一路走来已经对希尔海默国王城的规模有了一定的了解,此时更要感叹,希尔海默国王城繁华,远非维塔城可比。若是一定要比,光看面积,这王城可比维塔城二十倍大。

神风楚来时问过路人。那路人说,此为王城里最大的集市,但不是唯一,在城南和城西还有两个集市区,都很热闹。此外,城东并非集市,但也有条商业街,多是高端店铺,相对冷清,因为光顾的多是贵族,一半人消费不起。

这王城这么大,神风楚还打探到,王宫和许多大贵族的宅邸在北部,城东、南、西另置分区管辖,各设有区长一位。这三位区长目前都是平民出身,也更贴近于平民,受到区民爱戴。嘛,东区的区长好像难做一些。毕竟东区的平民相对也都比较富足。哪家商店做好了,获得某位大贵族的青睐,都会得到特殊照顾。

回到他目前所处的城中心区域细说,却稍微有些乱,因为地处城枢,不在四方辖范,许多摊位上的主人看似都是外来人口。神风楚走走看看,他们的身份宝石都显露在外,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黑煤球话说到一半突然咂嘴。

神风楚问道。

黑煤球继续道,

神风楚:

黑煤球:

神风楚依言看去,立即发现不同。那位戴帽子的男子胸前的宝石是圆形的,而苹果摊位上那位希南城出身的老板胸前的身份宝石则是椭圆形的。

“啧!”神风楚看明白后不由也咂嘴出声。这么赤裸裸的歧视真的好吗?

“这位阁下,不知有何赐教?”帽子男正巧留意到神风楚打量他与那苹果摊老板目光,又听他咂嘴,估摸着也是个有脾气的,立即上前问询。

神风楚看他面容不善,直觉自己现在作何解释,男子都听不进去,只会越解释越乱,最终导致对方挑衅,自己不得不闹出些事来。神风楚不答,一手伸进胸襟,从中掏出了自己今早刚得到的新冒险者牌照,亮出来给对方看清楚了。他是希尔海默国的金牌贵石冒险者!他要不要掂量掂量,这里可是希尔海默国王城哟。

然后神风楚对帽子男笑笑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原本只是兀自想事,与阁下无忧,不知哪里惹恼了阁下,还望阁下海涵。”

“咳!”男子清咳一声道,“你挡我路了。”

“哦,抱歉。”神风楚好笑地看着这道路尚算宽敞,两侧都有行人不断穿梭,但还是侧身给帽子男让了让。

帽子男从神风楚侧身走过,还不忘瞪了苹果摊老板一眼。后者并不怕他,回以直白举拳威吓。

这时,神风楚见,苹果摊老板身后,该是老板娘打理好了后头商品回过身来,胸前可是挂着希尔海默国的身份宝石。通婚?

看那帽子男走远了,神风楚笑容上前同苹果摊老板攀谈,“老板这苹果怎么卖的?”

神风楚的冒险者牌照还没有收回去,苹果摊老板和老板娘一见,双双有些慌乱,连声道:“阁下……大人……若是不嫌,请随意拿些回去吃。”二人说着话淡定些许,面上就都挂上了讨好笑意。

“我叫神风楚,只是一个有点能力的普通冒险者,承蒙陛下赏识,赐予贵石荣誉,并不是什么王公子爵,两位不必如此客气。”神风楚笑着向二人解释道。

“丝——”老板娘忽然倒抽一口凉气。

其实不用黑煤球说,神风楚也猜到了。圣堂那么大,估摸着城中的国民除了七老八十或尚在摇篮,但凡腿脚方便的都在现场。

反观这位老板因为不是希尔海默国国民,目前该是还不知道事情经过。老板娘一个劲儿地拉着老板往后躲,二人窃窃私语片刻。神风楚大方等在原地,始终笑容以对。

末了,老板娘几度打量神风楚,觉得他笑容随和不像坏人,拉着那老板的手松了松,悄悄话也止住了。

苹果老板已经明白了事情大概,劝那老板娘道:“有暗属性的不一定就是坏人。”

这句话神风楚听得可清楚,心里头有点尴尬,面上则笑得更加随和。

“我们这苹果一银币一个,买十送一。”苹果老板一步又到近前,用着对待客人的笑容热情问道,“你要几个?”

“给我十个吧。”神风楚想了想,又改口道,“哦不,给我拿二十个。”他是算了算家里头仆人加起来差不多总共就是二十来个人,从兜里掏出了二十个银币来,随口问道,“这街上的摊子都只收现金吗?”

接过二十银,苹果老板和老板娘都觉得神风楚是个大客户,忘记前头不快,双双笑得可甜。老板娘帮忙打包苹果,老板回答道,“是,我们都不过是临街摆的小摊子,只收现金。”

神风楚又问,“您是希南城的人?我瞧着前头那位戴帽子的阁下……”

不等神风楚说完,苹果老板就愤愤大叫道:“我是希南人,奥康托尼亚本国人有什么了不起。还跑到这儿来跟我耍威风。”

神风楚还想知道的,黑煤球都直接告诉了他。

这苹果老板名叫厄尼,幼时被母亲带着离开了希南城,就是因为奥康托尼亚不断向希南施压,他们母子俩在希南城过不下去了。他父亲战死于奥康托尼亚同湛蓝托尼亚两国纷争。明明是为国出力,奥康托尼亚却丝毫不感激他们全家付出,或者任何希南城民为奥康托尼亚的付出。后来很快战事平息,两国长期处于平手,谁也讨不到好,都很疲惫了,签订了友好协议。他们的付出更是成了笑话。

战事平息后,奥康托尼亚还以恢复城市繁荣为由,不断增加希南城的赋税。那么多钱,都跟强抢一样,不顾希南城民饭都要吃不上了,全部拿去繁荣的是原本也没在战中受创的奥康托尼亚王城。因战事受创最严重的希南城,人家却压根不管。

这何止是歧视,分明是压榨!

希南城民始终不被本国人真心接纳,到头来,被逼得四散各处。希南城已经形同空城。不管希南人对奥康托尼亚人藏着何种怨恨,人家也不在乎。应该是觉着谅他们也兴不起什么波浪。

幸而,这个世界大多数国家还是比较友好的,目前不再见战事,都不存着歧视心理,接纳了希南城的人。

厄尼早年随着母亲到了希尔海默国,两代下来已经牢牢在希尔海默国扎根。现在厄尼已同妻子成家五年,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也刚刚会跑了。加起来,厄尼在希尔海默国也住了十年以上之久,早已符合平民的入国限制。厄尼早就想正式加入希尔海默国,不过平民入国比较繁琐,还要排队等候,一个一个来。估摸着,厄尼再等半月,总也该轮到他了。

厄尼和他夫人的婚事也叫神风楚确信了,这个世界,国与国之间平民不耽误通婚。嘛,这一点他早该意识到的。想想海洛原本不也不是希尔海默国的人,都能成了克鲁姆的王妃。皇家都行,平民怎么不行。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神风楚也没再多耽误厄尼夫妻做买卖,拿起了一大袋子苹果……呃,好沉!神风楚连忙改用抱的,从袋子中拿出一个苹果咬了一口,笑笑挥手向厄尼夫妻告别。

黑煤球问得故意。

神风楚心底里早被酸得皱巴巴的,面上还要维持笑容他容易吗他?

黑煤球放肆大笑,后还算好心提醒,

神风楚原本也没打算浪费。

他已经在这条街上走过了百米。两侧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卖什么的都有,却再少见卖水果的摊位。回想日前王宫宴会,葡萄酒受人追捧。其实对比他前世喝过的,品质差了远了。看来不单单是受到工艺限制。这个世界的水果产量本身就叫水果成了稀缺物,都金贵得很。

神风楚又随意问了几个摊位上商品价格。有一个是卖鞋的摊位,普普通通一双劣质皮鞋,品质可要比威尔做的差多了,要价却是150银。神风楚甚至使用了【谈判】技能尝试讨价后,对方最终只降到了100银,再没得谈。神风楚当然没买,只是心中有了个估量。总体来看,这王城中的物价对比维塔城高出了大概30%-40%。但水果的物价却持平,看来已经是高得不能再高了。哪怕是在王城里头,买得起的估计都没几个。

神风楚突发奇想,他要是在他院子里头中满果树怎么样?他课业里头所少涉及过一些农业知识,如果能活用那些知识,只要花费一些时间,不断尝试杂交提高产量,到时候他可以稍微将价格压低10%……

黑煤球打断了神风楚的幻想,毫不留情道,

那就算了呗。反正他仔细回忆后,脑袋深处藏着的那点农业知识也是死活不跑出来,早望光了。

神风楚好歹走完了这一条街,也没什么想买,手臂已经被那二十一颗苹果累得不行,决定还是先回家。等明日还可以到西街、南街,还有那东街去看看。

三日后,王宫。

神风楚是被克鲁姆派托巴斯请来。到了一看,克鲁姆和海洛端坐在上,九位大贵族族长竟皆在场,成半环形围坐克鲁姆和海洛两侧。还有许多贵族装扮男女,有些是骑士装扮明显,有些胸前都挂着金牌冒险者牌照身份也明显。

哦,不,这时,神风楚仔细看清,留意到那几名冒险者胸前挂着的其实并不是普通的金牌。他们的金牌外围裹着一圈白色的金属,是同雷的冒险者牌照相同的那种金属。想必他们的等级在黄金冒险者以上,雷以下。

黑煤球终于解除了神风楚的疑惑。原来是钯金啊,怪不得看着和铂金那么像。

黑煤球又说道,

神风楚打断了黑煤球。

虽然二人一个留着胡子一个没有,一个面上皱纹多了些,一个看着更年轻,但仔细看,神风楚早瞧着他们像是双胞胎兄弟,长得可像,又因年岁积累,估摸着经历不大相同,如今面貌才多了些差异。

黑煤球越过罗兰和雷,又从右侧依次绍道,

神风楚向碧看去,碧同时冲着神风楚微微点头微笑示意。

神风楚嘴上问着,心里头却很肯定。上次代表可罗家族出席的并非碧本人。人家可是名女子,上次他就算匆匆没有一一细看,也知道在场的九人全都是大老爷们,总不会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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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四十四章事实证明,这餐厅的主厨是多虑了。神风楚亲眼看着侍者一道菜一道菜地上,巴朵一道菜一道菜地吃,她这头吃完了,那头主厨下一道菜还没做好,中间只能是靠面包、沙拉和苹果酒顶一顶。

侍者给巴朵添了五次面包和沙拉,一度有些迟疑该不该继续上。倒不是说他们舍不得,主要是眼看着其他桌也开始上客人,他们还要掂量掂量今天准备的面包够不够给其他客人。好像是那主厨发了话,给,可着神风楚和巴朵这桌先给,不单单是面包和沙拉,就连原本他已是额外附送的苹果酒都大方地开启了无限续杯模式。

不多时,附近的客人也留意到了他们这桌的特别。他们点的菜迟迟不上,听说是主厨现在全神贯注紧着给巴朵做菜,完全顾不上其他桌的客人,甚至放话,乐意等就等,不乐意等的请自便。

客人们大多也是吃着面包等着,但他们的面包若是吃完了,叫侍者,侍者却迟迟不给他们添,只能眼巴巴地瞅着那一篮一篮的面包都是可着神风楚和巴朵那一桌先上的。他们心里头多少都有些不舒坦,但就是眼巴巴地瞅着吃味,也还耐心等着。一来呢,他们能排上队进来就餐一次不容易,二来,他们看到巴朵身旁垒起来的盘子都快有了一人高,说惊奇吧,他们都看出来那主厨算是跟巴朵卯上了。巴朵有本事把她点的菜都吃完了,还能再吃多少面包和沙拉,他们餐厅绝不吝惜,好像也是想看看,巴朵这小姑娘的肚子究竟有没有底。

客人们在打听得知巴朵居然点了菜单上全部的菜后也都好奇了起来,这小姑娘的肚子难道真的是无底洞?为了看到主厨和巴朵的胜负结果,客人们都可耐心。

忽然,一人大叫侍者催促道,“下一份菜做好了吗?快点啊,她这份马上就吃完了。”这人竟然是帮着巴朵催促。

渐渐地,巴朵每吃完一道菜,客人们就会欢呼起哄。相对的,厨房那边出菜慢了,就会引起客人们全部一起拍着桌子喝倒彩催促。受到那热烈的气愤感染,巴朵吃的速度和厨房那边做菜的速度好像都越来越快了。

神风楚惊呆了,真的是万万想不到巴朵吃的速度居然还能更快。此时他才刚吃完他那一份套餐。按照他正常的饭量,是刚刚好的八分饱。因为看巴朵吃得香,神风楚却感觉自己也才吃了个五分饱,手默默伸向了面包篮。

只是吃面包没有什么味道,神风楚又极其自然地从巴朵的盘子里插了一口菜吃。

没想到巴朵顿时好似小狗仔一般可怜巴巴地盯住了神风楚,一脸,你干嘛要抢我吃的?这种表情。她倒是没有过分护食。但旁边的客人猛然群体激愤,纷纷指责神风楚不该抢巴朵的食物。

神风楚悻悻然地咽下这一口菜,原本也打算放下叉子了,竟然听到巴朵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你要是没吃够也可以再点嘛。”

呀嘿!神风楚不可置信地瞧了巴朵一眼,小妮子胆肥了,竟然仗着这么多人给他撑腰,敢说出这种话来。

“哈哈哈……”神风楚被气笑了,当真向着侍者招了招手道,“她吃的这道菜,也给我来一份。”

“呃……”侍者可怜兮兮地盯着神风楚,犹豫了半天还是不得不告知,“主厨说,在完成这位小姐的单子前不接别的单子。”侍者的脸上全是歉意。

神风楚指了指巴朵,又指了指自己,想要表达,我们不是一个单子吗?可是一时却说不出话。他明白侍者的意思,也不想为难这侍者,但是……

“咳!”神风楚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压下了附近围观客人的喧哗,声音不大不小地提醒道,“我们是一起来的,原本就是一单吧。她身上可没带钱,一会儿我们这桌是我买单哦。”

“啊……请稍等。”这侍者不笨,立即也是明白了神风楚的意思。他要加单,不能算别的单,主厨可以不接,但他不高兴,一会儿拒绝付钱,巴朵吃了那么多,就算留下给他们餐厅刷碗,得刷到猴年马月?他们餐厅又不缺人,留下了巴朵还要顾她日后的饭……他们餐厅可亏不起啊!

后厨的某位一听侍者这话顿时锅铲一顿,“咳!”此时后厨里已是烟熏火燎,这位主厨好像这才察觉,忙是叫人将窗户都打开通通气。

他趁机喘了一口气,也是服了软,回来后先将手头这道巴朵的菜做好让侍者端出去,立即着手给神风楚做一份刚刚那道菜。

外头,巴朵那小脑袋好像也灵光了一次,还算有眼力见,这道菜一上来就主动问神风楚要不要尝尝。神风楚笑着插了一口去嚼着,不无得意地环视了附近的客人们一周。这次可没人敢再说话了。

有钱的是大爷,神风楚好像还是特别有钱的。瞅瞅巴朵这位小女仆,一顿饭吃这么多,想想看她顿顿饭吃这么多,一般的老爷也养不起这么能吃的女仆呀。

众人开始低声议论,猜测神风楚究竟是什么人。

随便他们猜去。

赶在巴朵吃完这一道菜之前,神风楚加点的菜送来了。可惜那主厨来不及给巴朵做好下一道菜。巴朵只能又吃起了面包,眼巴巴地瞅着神风楚吃菜。

在巴朵那样的眼神下,神风楚哪里好意思自己吃,忙是将自己盘子里的菜分给了巴朵一半。老实说,其实他就算脑子再想吃,肚子也塞不下了。勉强吃完了这半盘菜,他就彻底宣告gg。

因为下一道菜还没送来,神风楚得空将好几道菜之前就产生的疑问问出了口,“你以前每顿饭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呀……”巴朵答完脸上一红。

神风楚总算明白了。怪不得巴朵在王宫里头工作那么不如意,还不自己辞职,先头他问,她还会过意不去自己每个月领着500银的工资。仔细想想,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对巴朵来说可当真是不能错过的铁饭碗。就凭她这食量,托巴斯还能忍着不辞退了她,当真是待她不薄啊!

这丫头哪里是又傻又自卑,分明是机灵又脸皮厚,扮猪吃老虎,真的是顿顿能“吃”下一头老虎!

“其实,平日里你只要给我面包和水……”巴朵好像是读懂了神风楚一脸“想退货”的表情,小小声地试图为自己辩白,好像只是吃面包,她的伙食费并不至于太高似的。

神风楚哭笑不得地认栽道:“你不挑吃不挑穿的,只要顿顿吃饱肚子就行,我还养得起……”吧?

神风楚不禁在心下细算,如果巴朵一顿饭能吃下十篮子的面包,大概是5kg,从外头买的话……还是自己买了面粉在家做吧,这样一来,做5kg面包的材料费是……面粉、鸡蛋、牛奶……通通算下来,巴朵一个月当真只吃面包,伙食费都要500金上下?妈耶!

他是不是算错了?神风楚赶忙又重新算了一遍,1kg的面粉是100银,10克鸡蛋是50银,1l牛奶是200银……

“我每个月的工钱可以再少一些……老爷若是答应的话,我还可以自己兼职接一些任务补贴伙食费……而且许多任务还可以直接收获到食材……”巴朵越说声音越小。

她一个月的伙食费究竟要多少,她自己又哪里不清楚。就算是神风楚扣光了她的工钱,都远远不够。

为什么她自打进了王宫做事,每个月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想想看她小时候,约翰和黛芬妮究竟是怎么养活她的?

曾几何时,黛芬妮可也是一位金牌冒险者。在嫁人之前,黛芬妮攒了不少钱。其实约翰的薪资也不低,娶了黛芬妮后一直完美诠释着什么叫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既然想要老婆全职顾家,那他就绝不动用黛芬妮婚前一分存款,担起了整个家。可惜,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终于也还是败给了自个儿女儿那无底洞一般的胃口。

15年啊,约翰和黛芬妮含辛茹苦将巴朵养大,真的是除了吃,别的啥也舍不得买。只是为了让女儿吃饱,15年来,乔巴家两口子一分钱存款都没留下,甚至人到中年还每个月辛苦做工,都是为了能补贴女儿,生怕女儿自己在外头做冒险者赚得的赏金不够吃饭用。

直到巴朵找见了王宫女仆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女儿知道反过来孝敬父母了,那两口子不知道有多感动。其实把钱都攒了下来……

如今两口子放心大胆地将巴朵托付给了神风楚,其实并不担心巴朵,而是耳提面命地再三嘱咐巴朵,一定要尽心伺候神风楚。除了王宫,愿意给巴朵提供包吃包住的条件雇佣她的人不多了。那两口子甚至觉得,巴朵之所以喜欢神风楚,一定是因为神风楚舍得她吃。

在同神风楚告别时,两口子几度欲言又止,是想求神风楚不要因为巴朵的食量太大而“退货”。最终两口子没说,是信任女儿,认为神风楚早知道。

这会儿巴朵忽然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钱袋子,总算大声了一点道:“这顿饭还是我自己付钱吧。”

神风楚挑了挑眉毛,立即吩咐黑煤球使用了【神之瞳】,透过布料一看,那袋子里居然满满登登地装着一口袋子的金币,大概有七八百之多?

神风楚闭目苦笑,吩咐黑煤球撤销了【神之瞳】,心道,七八百金,也就是巴朵两个月的伙食费而已。约翰和黛芬妮有心了。不过这顿饭他可不能用巴朵的钱……

这时,下一道菜总算送来了。一看到了吃的,巴朵立即无烦恼。

最终,菜单上所有的菜都送齐了,巴朵全部吃光,美滋滋地舔舔嘴巴,大声道:“买单。”

主厨亲自出来答谢,两手恭送上账单,道:“二位一共消费1385金。”

“哇!”“咳!”

随着四周客人们惊骇的大叫,神风楚差点被自己一口口水呛死。

巴朵已经打开了她自己的钱袋子,但仔细一数,顿时好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头低低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神风楚面无表情地抓过巴朵的口袋递给了那位笑滋滋的主厨,道:“剩下的划款。”

“哦,好的。”主厨接过口袋细数了一下,核算道,“客人已付821金,剩下564金划款付账是吗?”

“嗯。”

“哇!”

伴随着附近客人的再次惊叫,神风楚依然面无表情地递出了自己的身份宝石。

账单付清之后,不顾人们议论纷纷,神风楚拉着巴朵的手就急着往餐厅外面走。

“二位请留步。”主厨叫住了二人,送上一瓶系着蝴蝶结的精装苹果酒道,“这瓶酒送给二位。我叫勒托,想跟二位交个朋友。还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神风楚,巴朵。”神风楚接过了苹果酒,勉强冲着勒托笑笑。

勒托欢笑道:“这张桌子以后我都留给二位,二位记得常来。”

神风楚勉强又冲着勒托笑笑,并不说话。

总算走出了这家餐厅的大门。

神风楚一整张脸顿时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但还板着声音道:“这顿饭就当做你今天的奖赏吧。”

巴朵特别乖巧地低着头,并不偷看神风楚道:“嗯。”

因为囊中羞涩,神风楚精打细算着剩下的钱,带着巴朵离开了东区,直接到了中央街,用食物将马车剩下的空间塞满。

第二日一早,神风楚记着到东区领回了定做的十二枚戒指,然后立即带着巴朵启程。

一路上,每路过一个城镇,他们都要补充一车食物,好歹在钱花光之前回到了维塔城。

第一件事,神风楚还是到了达利老爹家报道。

不过神风楚此时已经不急着治腰,而是掏出了【赋活大补丸】问达利老爹道:“这瓶药老爹你看看。”

达利老爹只看了一眼就眼睛一亮,一把将药瓶子夺了过去,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也算爽快道:“5000金。”

神风楚总算露出了连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讨价还价道:“我直接把药方卖给你,一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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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四十五章神风楚再看向罗兰,不单目光复杂,还隐现敬仰。老爷子先头说想跟他做朋友来着,不知道还算不算数?而如果他们二人成了朋友,不知老爷子的换活药剂又肯不肯赏他一些呢?

罗兰像是神风楚肚子里的蛔虫,主动道:“你瞅着我不像一百三十多岁了,想知道我用什么法子保养得这么好?不妨告诉你,我在十七岁时研发出一种药剂,我叫它焕活药剂,能有效延缓人体衰老。你瞅我这模样像是多少岁了?”

罗兰说着说着突然发问,神风楚反应慢了半拍,但答道:“我瞅着您面上不过四五十岁。”说着,神风楚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了罗兰洁白的长须。不看罗兰的皮肤状态,看他的胡须的话,倒是显得苍老一些。

罗兰摸着下巴上长长胡须笑道:“这胡子是假的。”说着,罗兰手上一用力,竟将那胡须整片拉扯下来。

罗兰脸上没了那白胡须,神风楚瞅着,更年轻,不过三十几岁样貌了。因为清楚罗兰的真实年龄,神风楚忽然有些不敢看,总觉得一个一百三十多岁的人顶着张三十几岁的脸多少诡异。显然,克鲁姆等人也有这种感觉。神风楚不看罗兰,却瞄到克鲁姆等人面上古怪,估摸着跟他自己现在的表情差不多。

“啧!”罗兰咂了咂嘴,将胡须粘回了下巴上,对神风楚解释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留头发吗?因为我嫌麻烦。留胡子也是同样道理,这么长,肯定要花费时间打理,太不值得。所以,我怎么可能留胡子。还不是因为这几个臭小子看不惯我顶着张比他们还年轻的脸,我出门的时候就做做样子。”

“哦……”神风楚恍然大悟,越发清楚了罗兰为人,真是个疯子,估摸着所有时间除了必须的吃喝拉撒,全都用在研究这研究那上了,或该称他为天才。同时,神风楚觉察,罗兰嘴上骂的“这几个臭小子”可是连克鲁姆都骂了进去。看来,罗兰的地位在希尔海默国当真崇高,就连身为王的克鲁姆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所以说,晴是圣堂最高大祭司,还能在罗兰的安排下明知故犯,娶了暗属性妻子。想来,克鲁姆或是任何人知道,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我最近觉着,其实稍微留一留头发,就留个像他……”罗兰指了指克鲁姆等人最靠后的一位,“像他那样的短发,每天洗一洗,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人看着更年轻,还挺清爽。”

罗兰这样一说,神风楚不禁在脑中想象着罗兰留了短发的样子,别说,样子好像还挺俊的,而且更显年轻了……

“唉……老了,老了哟。竟总觉得一天漫长,时间多得用不光。”罗兰又叹道,忽然眼睛再次发亮,下意识向神风楚倾身,眼中又见癫狂,笑道,“幸而让我遇见了你。老弟,如果我把头发留出来,肯定看着更年轻。实际上我的身体同样貌一样,各项机能都还像是年轻人一样,我的心态也是如此。你可别把我当成是个老头子,就把我当成是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跟我交个朋友怎么样?如果你肯跟我当朋友,有什么事你开口,能帮的我一定帮。”

“老哥,我对你那焕活药剂挺感兴趣。”神风楚眼中一亮,顺着罗兰叫道。

“哈哈!”罗兰大笑,“好说,你且这便跟我到……”

“咳!”克鲁姆这时清了清喉咙。

不等克鲁姆说话,神风楚忽然冷脸质问道:“陛下可是骗我?今天这么大排场,分明不是简单的入国仪式。”

克鲁姆心下一抖,被神风楚冷脸吓到,尴尬堆笑,却是几次张口找不出话能含糊过去。

“没错,那小子今天是想骗你入圣职来着。”罗兰毫不留情揭穿了克鲁姆道。

“殿下,我们有言在先,如今你出尔反尔,似乎……”神风楚说着故作深沉一顿,实际上,他也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好。他能叫克鲁姆给他赔罪吗?

神风楚这一顿,却是吓得不单单是克鲁姆,就连雷几人都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罗兰总算察觉众人古怪,直白问道:“你们几个怎么了?古里古怪的。”

“父亲。”这时,最高大祭司正好步出圣堂,拉着罗兰到了一旁低声交谈。

“糊涂!”忽然,罗兰大声骂道,不像最高大祭司那般遮掩,说的话都能叫神风楚和克鲁姆几人都听清楚了,“那古书上记载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年头了,做不得数。我瞅着楚兄弟精气神好着呢,双目炯炯有神,又哪里像行尸走肉,面容死灰,双目无神了?再说了,他心地善良,太过善良,也不是啥好事……”

“父亲……我按照古书上记载的……他的灵魂……献祭……邪神了!……他是装的呢?”晴也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高了些,也叫人从这边隐隐听见了些。

“按照那古书上头说的,死灵法师都没了人性,那么厉害,可以为所欲为,更不用假装自己悲悯心肠。他要真是死灵法师,干嘛要费劲假装这些?”

“父亲……”晴似乎觉得罗兰说的有道理,激动心情因为迟疑而平静了些,音量再次压低。

神风楚估摸着,他还是在想方设法说服罗兰,说他是……等等,说他是什么?神特么死灵法师!

神风楚睁大了双眼,诧异看过克鲁姆几人。克鲁姆几人纷纷闪躲目光,不敢看神风楚。

“你们以为我是那劳什子的死灵法师?”神风楚眯了眯眼睛,看着可危险,可像死灵法师。

克鲁姆等人不敢回答,又不敢不回答。末了,克鲁姆身为王,此时不能在属下面前丢脸,硬着头皮冲神风楚点了点头,只看了神风楚一眼,立即又目光斜视不敢再多看他。

神风楚气炸了,用刚刚听来罗兰的话叫道:“你们看我!”众人立即听命看向了神风楚,“你们看我的眼睛黑不黑亮不亮?你们在看我的脸,仔细看看,是不是白里透红的?我看着哪里像是把灵魂献给了邪神的僵尸了?哪里像了?啊?你们说啊。”是不像。克鲁姆等人仔细看后心道。然后,看着神风楚的神色就显得很是古怪。

神风楚也猛然觉察,他们怕他,是怕他是那古书上记载的恐怖死灵法师。但他既然不是,那他凭什么对人家王和几位大贵族的族长如此态度说话?

“咳!”神风楚清了清喉咙,马上又换为笑脸,向几人赔不是道,“我太激动了,请陛下和几位大人见谅。”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该莫名其妙误会你是那劳什子的死灵法师。而且,”罗兰已经回到众人身边,支持神风楚道,“是他们骗你在先。”

多谢罗兰!

神风楚得以再次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向克鲁姆提出抗议,“陛下不该诓骗我成为圣职人员。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只愿加入贵国,成为一位普通国民。但有幸成为贵石冒险者,该承担的义务,所有陛下颁布的任务指名给我,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义不容辞。”

这时,克鲁姆揭穿罗兰道:“明明是你支的法子,教我这样骗神风楚入圣职。”

“咳!”罗兰目光有片刻闪躲,但很快冲神风楚笑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要骗你。咱俩可是兄弟,早知道,我怎么可能给他们支招骗你呢?你说是吧?”

“骗都骗了……”神风楚故意小声嘀咕道,音量又刚好可以叫众人都听清。

他可以看得出来,晴并不听劝,仍一心认为他是死灵法师,克鲁姆等人也都还持保留态度。反正他现在既然有了暗属性,肯定不能入圣职了,但他已经决定加入希尔海默国,此时还不想更改。沾着这被误会的光,他该给自己捞点好处。

听见神风楚低声抱怨,克鲁姆发话道:“我食言骗你实属不该,算我欠你一次……”

“陛下!”雷立即谨慎欲提出异议。

“好!陛下这次请务必一言九鼎。”神风楚不给克鲁姆反悔的机会。

此时,大批国民已有序走出圣堂。众人不合适继续站在圣堂门口说话。克鲁姆带着雷等人先行离去。

罗兰提议,请神风楚至他府邸做客。神风楚并没有推辞。

神风楚没有留意,王妃海洛一时不见踪迹,并没有同克鲁姆等人一同离开。

到了罗尔纳家族宅邸。神风楚以为自己已经见怪不怪,还是被这可比王宫气派的宅邸晃花了眼。只看外观,对比之下,克鲁姆赏赐给他的宅邸是小巫见大巫了,根本没得比。

神风楚也只得见这府邸外观。罗兰并不领他进入正门,而是从旁绕过,带他到了后院一处塔楼。神风楚见了这塔楼倒是笑了。

标准的巫师塔外观。简陋的木门并不设置门锁。内里不大,进门后就可见一侧旋转楼梯,一楼是一个一侧有着温暖壁炉的休息用小厅。罗兰直接带着神风楚上了二楼。二楼就是阁楼,房顶坡低倾斜向下。个子比较高的神风楚觉得有些压抑,并不离开楼梯往里走。

这阁楼里也是一眼望见,全部墙面设置货架,上头摆满了瓶瓶罐罐,旁的啥也没有,估计就是个置物间。

罗兰走至一处,拿起一瓶药剂,回身递向神风楚道:“焕活药剂。”

神风楚一愣,伸手接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神奇的焕活药剂居然就这样被摆放在罗尔纳家族宅邸内,这么平凡的小小塔楼二层阁楼的墙面货架上。神风楚仔细望了望那货架,上头还摆放着一些【圣红瓶】、【圣蓝瓶】等,估摸着对罗兰来说全部都是跟大白菜一样的普通药剂,不值得稀罕。也就是说,这换活药剂对罗兰来说也就是跟大白菜一样廉价,随手摆放在这里并不怕被人偷去。

“我今年没做太多,目前只剩下这一瓶了。”罗兰瞧着神风楚打量目光,以为神风楚在看还有没有更多,解释道,“这药一年用一次就行。我一般也是一年做一次,都是现用现做。你若是需要,我这就可以再多给你做几瓶。”

罗兰说着,领着神风楚重新走回一楼,掀开了一楼壁炉前的地毯,原来这里还有一道门,罗兰已经将那地门掀开。神风楚一边跟着罗兰走下通往地底的楼梯,一边口头说说,“不劳烦了。”

不同于地表塔楼。这地底下另藏玄机,竟然是……

神风楚忽然忆起了维塔城内的达利老爹,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是不是这些老爷子都喜欢地牢风格啊?

罗兰家里头这地窖跟达利老爹兽医店的地窖风格有些相似。地底下还有两层,面积都可大。重点是在地下二层。罗兰这里倒是跟达利老爹那头有些不同。

罗兰明显有的是钱。这地下二层整体都被设置成了实验室一般。四五架坩埚在室内一角占了四分之一的面积;一角是一张偌大的试验台,上头当真有整套的玻璃制实验仪器;一角似乎四方餐桌,或者说是料理台,除了捣子、刀具等工具,上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奇花草……还有酷似动物的内脏肢体?等物,神风楚看得眼花缭乱,许多都叫不上名字;还有一角是四五列整齐的货架,或者该称之为书架,上头多是厚重的书本,许多看起来像是手写,试验记录?

罗兰已经先走到了料理台,手脚麻利地在上头挑拣处理着所需材料。有些花草被他去掉部分枝叶,只留花蕊或只取花瓣,或者整颗直接回身丢进身后一口就近空置的坩埚。

那口坩埚还没生火,好像等罗兰把全部的材料都丢进去,再一同熬煮就行。

神风楚看着看着嘴角抽了抽,觉得做菜都没有这么随便的,这焕活药剂这么好做的吗?重点是,罗兰似乎不怕神风楚就在一旁看着,他在这坩埚里头都放了什么,制作的步骤是什么,分明是把换活药剂的配方制法直接暴露给了神风楚。

这时,罗兰忽然叫道:“啊呀!”两手握拳重重在桌案上锤了锤,显得很是气恼。

“怎么了?”神风楚放开了一些,靠近问道。

人家都不怕给他看,他就不如大大方方走近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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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第十六章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四十六章罗兰一眼看穿了神风楚意图,笑道:“你想要多带几块傍身?”

神风楚点头应是。他不算瞒着罗兰,但隐瞒了一半意图,他并不是想给自己傍身,他都有黑煤球这个外挂了,何愁魔力不够,但其他人就……他是看到了商机。

罗兰大方道:“我手中还有些,不过都是碎料,你若是不嫌弃,都可以给了你。我国不产无属性之石,平民本不可贩售。你要是想要更多,可以到天光国去看看。”

“谢了老哥。”天光国他记下了。

随后神风楚跟着罗兰到他家中,取回了七块红豆大小的无属性之石碎片。他看着那大小都只适合做成戒指。神风楚不好意思再多麻烦罗兰,自个儿跑东街找了间珠宝店花费十五金,买了现成的七个银戒指。麻烦店家现场加工,将这七块无属性之石镶嵌了上去。

既然来到了东街,神风楚闲来无事,干脆在东街逛了逛。

走过百十米,神风楚就对东街有了很好的认识。比喻来说,这里就像是奢侈品一条街,卖的东西品质和价格都可以打上“gucci”、“fendi”、“prada”这样的牌子。能买得起这些东西的,街上只零星可以看到几个贵族装扮的人悠闲逛着,少见平民。

好死不死的,神风楚撞上了碧夫人。打远瞄见了,神风楚想装作没看到,迅速扭头。可惜,这街上人少,他如此怪异举动更引起了碧夫人一行人的主意。

“神风楚。”碧夫人隔着百十米唤道。

“碧夫人。”神风楚只得回过身来,稍稍弯腰向碧夫人行礼致意。

“他们是约瑟夫、西蒙。”碧夫人向三人介绍道,“他就是我跟你们说的神风楚。”

“你好。”

“你好。”

碧夫人身侧两位青年男子同神风楚互相认识后不免又互作打量。

那两位,年纪看起来比神风楚还轻,也就是二十岁刚出头的样子。虽然他们身着华服,但明显出身平民,气质对比碧夫人是远远比不上的。但神风楚对比自身,竟觉得这两位举手投足间表现出的风度却比他儒雅许多。神风楚自嘲,他就这么被两个小白脸比了下去还行?

神风楚不由敬仰地瞅了碧夫人一眼。论风流,他还真正被碧夫人一名女子打败了。这两位约瑟夫和西蒙的,竟然互相认识,愿意同时伺候着碧夫人,都不会争风吃醋的吗?如此一想,神风楚面上不由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你们先到前头那家店去,选几件新衣服。西蒙你这身衣裳穿了能有半年了?早该换换。”碧夫人斜了西蒙一眼,瑶了摇头,后者立即低头,但很快抬起头来冲着碧夫人笑。碧夫人明显是借口支开了二人。

黑煤球:

“你陪我到前头坐坐?”碧夫人指了指前头一家咖啡店,“我有话跟你说。”

神风楚不好拒绝,而且见碧夫人此时面色有些严肃,该是有什么正事,便是答应了。

到了咖啡店,二人就坐在了门口的桌位,点了两杯咖啡。侍者送来后,碧夫人就结清了账单,道不用那人伺候。想来,比起店中还有店长和几位侍者,这大街上原本就人少,他们坐在外头还更好说话。

神风楚更觉得碧夫人这会儿叫住他,是有正事,坐姿更端正了些许。

果然,碧夫人开门见山道:“昨日听飞鸟和梅可说,你中了魔法。”

神风楚心想,飞鸟是个直性子的,梅可不管怎么说都是碧夫人的女儿,昨日三人见了面?他们说给了碧夫人听也正常。

“飞鸟原本怀疑是海洛做下的手脚,但他一双眼睛似乎可以看出,确定了我本身确实也有暗属性。”神风楚在此时诚实道。

碧夫人忽然伸手至神风楚胸口。神风楚下意识向后闪躲。

碧夫人笑笑先收回了手,道:“你的身份宝石借我看看。”

“哦,好。”神风楚将身份宝石取下,递给了碧夫人。

碧夫人接过后,仔细看了片刻,肯定道:“你确实中了魔法。”说着,碧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头,从怀中变出了一个小瓶,打开盖子,先在这宝石上滴了一滴。

那一滴药水?好似瞬间渗入了墨汁,完全融入进了神风楚的身份宝石里。只是那一小滴,竟然不被这宝石上充盈的幽深暗色吞噬,反倒是很快“凭水之净洗刷了这宝石上的污秽”。神风楚看着很是神奇。先是从那一点处发光,光彩很快扩散,直至淡化了这整个宝石的黑暗色彩,虽然没有完全消除,但此时这宝石上红蓝棕金绿暗几色调色和谐,再没哪个几乎掩盖了其余色彩。

碧夫人又在神风楚的咖啡内滴入了几滴,道:“别怕,喝下去。”

神风楚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信任碧夫人,将这杯咖啡一口吞尽。

等了片刻,神风楚一点感觉都没有,但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一定发生了某种神奇的化学?魔法?反应。

这时碧夫人笑道:“这只是单纯的精粹圣水,已经平衡了你体内爆发的暗属性魔力。我想,不管是谁做下的手脚,目的是为引导你体内潜藏的暗属性魔力。方法就是一股脑向你体内导入大量的暗属性魔力,暂时抑制住你体内已经存在并且不断产生的圣属性魔力。你体内的暗属性魔力得以大量滋生,若是放着不管,早晚将你的圣属性魔力吞噬殆尽……”碧夫人似乎掩藏了一些什么没说。

黑煤球把碧夫人没说的说了出来。

神风楚顿时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面上却还很好地维持着笑容,对碧夫人道谢道:“多谢碧夫人。”

“举手之劳。”碧夫人笑着,收回了小瓶,喝了一口咖啡,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头绪,究竟是谁做下的手脚?”

神风楚沉思间,碧夫人又补充道:“那人该是在清晨时对你做下的手脚。你在到达圣堂前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

黑煤球:

“没有。”神风楚冲着碧夫人摇了摇头,心里笑道,

这时,约瑟夫和西蒙苦等不候,一同出了店面寻找碧夫人。

碧夫人冲着神风楚眨眼一笑,道:“就不多打扰阁下逛街雅兴,阁下若是日后寻我,可到……”碧夫人留下了一个地址。

“夫人慢走。”神风楚无意记下那个地址,起身同碧夫人告别后先行离去。

神风楚直接来到王宫求见。门卫借口并不通传,似乎克鲁姆早下过命令,不见。

神风楚又打听了雷的住处,随便在大街上找个人一问便知,到了雷的宅邸。可惜,雷宅邸的门卫也说雷不在家中。黑煤球告诉他,他们说谎。

神风楚无奈,只得又跑回了罗兰的住处,偏偏罗兰也是真的出门去了。

神风楚兜了一大圈,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只得作罢。

第二日,一早托巴斯来唤,说克鲁姆召见。神风楚匆匆结束了早饭,到了王宫。

还是那日的阵仗,所有必要不必要的人都在。

克鲁姆直接询问:“听碧说你中了魔法,现在暗属性魔力已经控制住了?”

“是的。”神风楚感激地看了碧夫人一眼,然后从胸口掏出自己的身份宝石来,对克鲁姆道,“如此一来,是否可以洗刷我是死灵法师的嫌疑?”

“丝——”两侧那些不知情的,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神风楚是有死灵法师的嫌疑,但这会儿惊呼声很快变成了惊叹。他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神风楚那五光十色的宝石可是彰显了他拥有全属性魔力。众人不由纷纷议论,猜测神风楚究竟是何方神圣。

“咳!”克鲁姆清了清嗓子,镇压住了众人议论,后再也不怕神风楚,端足了王者的架势,口头略对神风楚表达了歉意。

此时雷道:“政厅那边,属下催促后已经加快进程,神风楚的入国手续已经办下来了。”

神风楚笑笑,心道,碧夫人昨日就告诉他们,他不是死灵法师了吧?所谓走程序要等,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儿,明明可以插队,他的入国手续一下子就办好了呢。

“嗯。”克鲁姆冲着雷点了点头,当即对神风楚笑道:“你已正式成我我国国民,先头我赐你的宅子,也可以……”

“陛下。”神风楚打断了克鲁姆,道,“我想回到维塔城去,如果陛下诚意,可否将那宅子也换成现金给我?我好在维塔城另置宅邸。”

克鲁姆挑了挑眉毛,不明白神风楚现在既然已经洗刷了冤情,可以留在王城了,他也一定会重用神风楚,怎么神风楚还要铁了心回到维塔城去。

“陛下。”海洛在这时候出声,支持神风楚道,“楚阁下念旧,许是已将维塔城视为故乡。你就应了他吧。”

“好吧。”克鲁姆大方道:“那我就再赐你五百金,日后你可一定要为国尽忠。”

“愿效犬马。”神风楚恭敬冲着克鲁姆一礼,心里美滋滋。所谓吃人的嘴软,所表忠心不假。

事情圆满结束,克鲁姆直接宣布散会,邀神风楚留下共进晚餐,为他践行。

“哐!”王宫餐厅内,人已落座。三五女仆很快送来餐食,桌子顷刻堆了个半满。一名女仆却冒失地撞上了餐厅大门,发出好大声响。

神风楚回头看去,一下子认出巴朵,看她慌忙蹲下整理,不禁摇头好笑。

“巴朵。”巴朵整理好后匆忙就要退下,神风楚忙是出声叫住了她。

“楚阁下。”巴朵近前来,一手端着糟糕的托盘,另一手提起裙摆行了一礼。

“陛下,我想向您讨了这名女仆。”神风楚笑看巴朵点头示意她起身后,忽然对克鲁姆求道。

克鲁姆一愣,这才仔细打量了几眼巴朵,从前他怕是都不知道宫里头还有这么个女仆。

神风楚解释道:“我初入王宫,就是巴朵负责在塔楼伺候。”

“哦。”克鲁姆这才知道巴朵的名字,对巴朵道,“你抬起头来。”

巴朵依言抬起头来叫克鲁姆细看。

克鲁姆看后撇了撇嘴,并看不出巴朵有何长处,能获得神风楚青睐,并不拒绝,但提议道:“你若是想要个女仆伺候,这屋里就还有这么多,你可以再挑挑。”

“不用了。”神风楚很肯定地道,“我就想要她。”

“好吧。”克鲁姆也是轻易就答应了,吩咐巴朵道:“你日后就跟着楚阁下,一定要尽心伺候。”

“是。”巴朵一时心中复杂,看向神风楚的目光里头既含着感激还藏着一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巴朵也不明白神风楚为什么会向克鲁姆要了她去。

她长得普通,做事冒冒失失的常犯错。王宫里旁的女仆都要笑话排挤她。要不是托巴斯还对她好些,总能找些不轻不重的简单活计给她做做,不然她在这王宫里头都……托巴斯也是前头看她伺候神风楚还好,这次特别让她也来餐厅伺候……

“呜……”巴朵忽然抽噎,心里头涌起的全是委屈。这一哭就止不住了,忙是哭着跑走。

“巴朵,你回去收拾收拾行礼,一会儿我们就走了。”神风楚扯着脖子喊道。

“嗯!”巴朵似乎已经跑远,但好歹高声回应,叫神风楚能听见了。

“阁下今日就要起行?”克鲁姆算不上认真挽留,道,“怎么不在城里多逛几日?”

神风楚笑道:“我前头在维塔城接了几个任务还没做完,不好再多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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