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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回巢》


第五百五十八章 新年(二)

新年这一天,妃都在宫中赴宴,太孙也迟迟未归。

顾莞宁待在梧桐居里,有陈月娘和一众丫鬟们相陪,倒也不寂寞。

玲珑和珍珠几个到院子里放起了焰火。银花,绚烂多彩。顾莞宁穿得暖暖的,手中捧着暖炉,坐在廊檐下看她们几个嬉闹。

“琳琅,你也去放几支焰火。”顾莞宁笑着说道:“别总待在我身边。”

正是妙龄少女,哪有不爱热闹的。

琳琅却笑道:“她们放焰火,奴婢又不是看不到,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任凭顾莞宁怎么催促,琳琅硬是不肯走。

顾莞宁也没了法子,对陈月娘无奈地一笑:“夫子,我这个做主子的是愈发没有威严了。连琳琅也不肯听我的。”

陈月娘笑着逗趣:“小姐自怀了身孕之后,性子比往日温和多了。也怪不得琳琅胆子大了起来。”

顾莞宁被逗得笑了起来。

这几个月来,她没有出过府,也极少过问府中内外的事,尽力让自己心情愉悦,安心养胎。

这样平静又安谧的生活,前世从未有过。

平和的心境,也令她比平日温润柔和了许多。身边人感受深刻,就连她自己,有时也难免自嘲几句:“看来,我往日待你们是太苛刻了。不是一个好主子。不然,怎么会连琳琅都怕我。”

陈月娘和琳琅一起笑了起来。

顾莞宁看着陈月娘端庄秀丽的脸孔,心里一动,故作不经意地说道:“今儿个是新年初一,徐大夫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陈夫子,有劳你跑一趟,请徐大夫过来吧!”

陈月娘也没多想,笑着应了一声。

徐沧就住在梧桐居的客房里,来回跑一趟倒是不费什么时间。

很快,徐沧便随着陈月娘来了。

顾莞宁对徐沧颇为客气,含笑道:“徐大夫孤身一人,我便让夫子将你请了过来。坐在这儿看看焰火说说话,人多说话也热闹些。”

徐沧下意识地看了陈月娘一眼,然后笑道:“太孙妃如此关心草民,草民心中感激不尽。”

琳琅最是细心敏锐,此时也窥出了些许微妙,不由得抿唇轻笑。

小姐和太孙感情深厚,没什么可烦心的。现在倒是替身边人操心。

……

徐沧倒也不拘谨,顾莞宁赐座,他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正好坐在陈月娘的身侧。

顾莞宁侧过头,和琳琅低声闲谈。

陈月娘也不好晾着徐沧,便也随意挑了个话题:“徐大夫在府里住了这么久,似乎从未有家人来探望。”

徐沧笑着说道:“说出来不怕夫子笑话。我家中既无妻儿,也无亲友。拎着药箱,便能搬家。哪里有人来探望我。”

陈月娘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同情,轻声说道:“孤身一人过日子,确实不易。徐大夫为何不成家?”

“我长相平平,不修边幅,家境贫寒,又整日痴迷医术,哪有女子肯嫁给我。”徐沧也不嫌丢人,说得异常坦白:“若不是太孙殿下慧眼,将我召进府中。我现在怕是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陈月娘微笑道:“徐大夫何必妄自菲薄。你医术高明,深得殿下器重。日后前途无量。日后功成名就,想娶名门闺秀也不是难事。”

绚烂的焰火中,陈月娘坚定秀丽的脸庞多了几分温婉。

我不想娶什么名门闺秀,只想娶你。

徐沧的心悄然悸动,默默地想着。

可惜,此时此地不宜说这样的话。就算是两人独处,他大概也提不起这份勇气。

陈月娘含笑的声音响起:“上一次徐大夫为我儿子配制的伤药效用极佳。阿同请我和你道一声谢。”

季同时常出入梧桐居,徐沧和年轻英俊的季同也打过照面,闻言立刻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若是觉得伤药好,我再配上几瓶就是了。”

陈月娘感激地笑道:“那就有劳徐大夫了。”

……

顾莞宁耳力敏锐,一边和琳琅随意闲聊,一边正大光明地聆听两人说话。

这个徐沧,平日说话直来直去,到了陈月娘面前,倒是机灵多了。

陈月娘早年丧父,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成人。性子坚强,也远比普通妇人有主见。想撮合他们两个,倒是不宜过急。

顾莞宁漫不经心地想着,忽地听到琳琅笑道:“小姐,太孙殿下回来了。”

顾莞宁回过神来,抬起头。

熟悉的俊脸很快出现在眼前,眼角眉梢浮着温柔的笑意,令寒夜也变得温暖起来:“阿宁,我回来了。”

顾莞宁在琳琅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太孙大步上前,伸出手臂,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小心点。”

顾莞宁皱皱鼻子:“你一身的酒气。”

“我滴酒未沾。不过,宫宴上人人都喝酒,我身上不免沾染了一些酒气。”太孙无奈地笑道:“我这就去沐浴更衣。你先回寝室里等我。”

顾莞宁笑着应了。

丫鬟们早已围拢过来,徐沧一个外人,也不便多逗留,起身告了退。

太孙目光扫了徐沧身侧的陈月娘一眼,露出会心的笑意。

沐浴更衣后,夫妻两个相拥在一起闲话。

“今日宫宴还顺利吧!”顾莞宁随口问道。

太孙笑道:“一切顺遂。不过,王璋今年告病,并未进宫。”

顾莞宁挑了挑眉:“莫非王郡马脸上的伤还没养好?”

“脸上的伤倒是好了,就是一时拉不下脸,羞于在人前露面罢了。”太孙淡淡说道:“皇祖父因为高阳一事,对王家也有些愧疚。这段日子没少提拔任用王家人。”

这么一来,王家只有感念皇恩的份,王璋也只能忍气吞声,继续老老实实地做他的郡马了。

王家的事,两人没兴致多说,话题很快便转到了徐沧和陈月娘的身上。

“你想撮合徐大夫和陈夫子。”太孙语气很肯定。

顾莞宁笑着反问:“你觉得他们两个相不相配?”

一个守寡多年,一个是打了半辈子光棍,再相配不过。

太孙略一思忖:“两人倒是相配。我看徐沧对陈夫子颇为上心。只不知陈夫子对徐沧的印象如何。”

第五百五十九章 新年(三)

顾莞宁笑道:“男女之事,讲究的是缘分。我觉得,徐大夫和陈夫子颇为有缘。”

如果不是太夫人将陈月娘派到她身边,徐沧根本就没结识陈月娘的机会。

就像前世,两人从未相识,各自孤独终老。

这一世,两人阴差阳错之下倒是熟悉起来。徐沧对陈月娘颇有些好感,陈月娘心意如何,暂时不知。不过,至少不讨厌他。

“他们若是能成一对,也是喜事一桩。”太孙的手轻柔地落在顾莞宁的肚子上,在她耳畔亲昵地低语:“不过,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胎。不要太过操心。”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

落在肚子上的大手,轻轻地摩挲。

肚子里的孩子接连动了起来,踹得薄薄的肚皮也跟着跳动。

太孙看得心惊肉跳,紧张地问道:“阿宁,你肚子痛不痛?”

顾莞宁抿唇一笑:“有点疼。不过,还能忍受。”

太孙俯下头,对着肚子念叨:“你娘为你们两个吃了这么多苦头,你们两个出生之后,要乖乖听娘亲的话,要孝顺娘亲。不然,爹饶不了你们两个。”

顾莞宁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孩子还没出世,哪里听得懂这些。”

太孙一本正经地应道:“打从娘胎里就开始教导,等日后长大了,一定会孝顺你听你的话。”

顾莞宁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凝视着太孙。

前世她和儿子之间的疏离淡漠,他一直看在眼里。她的黯然神伤,他也同样清楚。所以,他才会这般顾虑重重。

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他待她这般细心体贴了吧!

太孙也默默地回视着顾莞宁,然后幽幽叹了口气:“阿宁,你再这样看我,我可要忍不住了。”

顾莞宁:“……”

顾莞宁的脸上迅速染上红晕,似嗔似羞似怒。

怀孕前三个月后三个月,忌同房。因为她怀的是双胎,比普通孕妇更要小心几分。所以,自从知道有孕之后,夫妻两个便再未同过房。

太孙“忍不住”的时候,就会厚颜求欢。

不能真得销魂,就用别的法子为他纾解……

太孙原本是戏谑说笑,此时见顾莞宁面若桃花,心中欲念大作,情难自禁地凑了过来,在她唇上辗转温柔吮吸。

两人的心跳声渐渐合二为一。

耳热心跳之际,顾莞宁少不得又要辛苦一两回。

良久过后,太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不必顾莞宁张口,便轻车熟路地收拾了“残局”。然后心满意足地搂着娇妻入眠。

……

新年转瞬即过。

正月过后,乐阳郡主风光出嫁。

和亲远嫁,代表的是大秦皇室,亲事自然十分风光隆重。顾莞宁虽未亲自参与这场盛事,倒也听闻了不少。

吐蕃国的太子亲自来迎亲。

这位太子年仅十八岁,生得颇为英武。成亲前见了乐阳郡主一面,一见倾心。乐阳郡主也对未来夫婿颇为钟情,欢欢喜喜地穿了嫁衣。倒是成就了一桩佳话美谈。

王皇后亲自操办这场亲事,因为操心劳碌,累得病倒在榻。

元佑帝心中不忍,叮嘱王皇后静心休养。

王皇后哭着恳求元佑帝从轻发落高阳郡主,元佑帝心软之下便应了下来。没过几天,就命宗人府放了高阳郡主。

高阳郡主进宫给王皇后请安,不知说了什么,高阳郡主跪在王皇后的床榻前大哭了一场。

出宫后,高阳郡主直接回了王家。

王璋避而不见。

高阳郡主一改往日的跋扈嚣张,老实地在王家住下了。到了第三天,王璋便被家人逼着去见高阳郡主。

只可惜,夫妻话不投机,最终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高阳郡主一怒之下,又回了郡主府。顺便挑了几个面貌英俊的“内侍”到身边伺候。

王璋听闻此事,毫无反应。

王皇后身在宫中,知道此事后,长叹一声,颇有些心灰意冷,再不愿管高阳郡主。

……

又隔几日,孙武和佳阳县主成亲。

孙贤妃不能轻易出宫,便央了太子殿下去孙家贺喜,为孙家一壮声势。太孙听闻此事后,主动一起前往孙家。

孙贤妃在宫中心神不宁。唯恐这一日出了什么差错。

好在成亲之日还算顺当。除了孙武在骑马迎亲时差点摔下马之外,并未发生别的令人心惊肉跳的事。

新婚第二日,孙贤妃便召了孙武夫妇进宫。

孙武身子虚弱,面色苍白,身形也有些瘦弱,容貌倒是颇为清秀。

站在孙武身侧的佳阳郡主,也是个清秀顺眼的女子。只是额上多了一块伤疤,看着有些刺目。

孙贤妃心里膈应,面上倒是没流露出来,温和地叮嘱几句,又赏了一堆厚礼,便让小夫妻出宫回了孙家。

佳阳郡主在路上悄悄对新婚夫婿说道:“贤妃娘娘真是宽厚温和。”

孙武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好意思将孙贤妃私下叮嘱的话告诉妻子。

“既是娶回来,也没别的法子。以后让她安心在家中待着,少出来丢人现眼。等她生了嫡子,再另外纳两房容貌姣好的妾室就是了。”

其实,孙武觉得新婚妻子温柔又听话。额上多一个伤疤,也没什么。看得久了,自然就会习惯。

可他自小就在孙贤妃的照拂下长大,从不忤逆她的心意,便乖乖应了。

……

这些京城八卦传言,不必顾莞宁去打听,便有人主动登门,津津乐道地说给她听。

“……这位佳阳县主,其实原本也是个小美人。可惜破了相,如今又嫁给孙武那个病痨鬼。”

罗芷萱的语气中满是惋惜。

顾莞宁随意地笑了一笑:“这也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罗芷萱想了想,笑道:“这倒也是。两人也算般配。”

一个有病,一个破相,天造地设。

顾莞宁肚子隐隐有些不适,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和罗芷萱闲话:“你成亲也有大半年了,在夫家过得可还适应。”

罗芷萱叹口气:“傅家人多口杂,说一句话,不出半日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处处要小心谨慎,实在没什么意思。”

好在傅卓待她极好。

顾莞宁正要取笑罗芷萱几句,肚中忽地一痛。

第五百六十章 生产

抽痛来得又快又猛烈。

顾莞宁的脸陡然一白。

罗芷萱见顾莞宁面色泛白,顿时心里一慌:“你怎么了?”

顾莞宁深深地用力地呼吸……然而,毫无用处。肚中的抽痛愈发厉害。顾莞宁的额上迅速渗出了冷汗。

守在一旁的陈月娘琳琅玲珑等人立刻察觉出异样,立刻围拢过来。

陈月娘是过来人,目光一扫,便知是怎么回事,沉声道:“玲珑,立刻去叫产婆们去产房做准备。”

“璎珞,你去雪梅院给太子妃娘娘报信,就说太孙妃肚痛发作。请太子妃娘娘来坐镇。”

“琉璃,你去请徐大夫过来。”

“珍珠,你去库房领一支百年人参。一半切成参片,一半熬成参汤。再准备一些热水。”

“琳琅珊瑚,你们两个和我将太孙妃扶进产房。”

丫鬟们再忠心,毕竟都是年轻少女。遇到女子生产的事,就有些慌了手脚。沉稳持重的陈月娘立刻成了主心骨。

一连串的指令下去,众丫鬟各行其事,有条不紊。

罗芷萱在原地愣了片刻,待顾莞宁被扶着向产房走去,才陡然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地追了上来。

众人都手忙脚乱,也无暇留意罗芷萱的一举一动。罗芷萱便跟着进了产房。

……

梧桐居里的产房在三个月前就准备好了,产婆们也早就请进府随时候着。一声令下,产婆们立刻进了产房。

四个产婆迅速接手,将顾莞宁扶上床榻。有的按揉肚子,有的按摩手脚,有的为她擦拭汗珠,还有一个一直在她耳边说些安抚的话。

顾莞宁呼吸急促紊乱,却未呼痛,闭着眼睛忍过了第一波阵痛。

“莞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匆匆进了产房。

是太子妃来了!

太子妃快步走到床榻边,一把握住顾莞宁的手,焦急地低声喊道:“莞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莞宁睁开眼,竟还有心情说笑:“除了痛一点,也没别的感觉。”

太子妃这才松了口气:“你阵痛才开始,怀得又是双胎,离生产怕是还早得很。尽量别喊痛,忍着一些。这样才有力气生孩子。”

顾莞宁嗯了一声。

一旁的产婆立刻道:“趁着此时肚子不疼,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很快,便有丫鬟送了热粥进来。

太子妃不肯假手旁人,亲自喂顾莞宁。一边喂一边说道:“我已经打发人进宫给阿诩送了信,阿诩很快就会回来。定北侯府那边,我也打发人送了信,请太夫人过来陪你。你别怕,也别慌。你一定会安然生下孩子,不会有事的……”

顾莞宁轻声笑道:“我没慌,母妃也别慌。”

絮叨个不停的太子妃这才住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端着碗的手也稳了下来。

躺在床榻上的顾莞宁还算平静,她这个做婆婆的,倒是慌了手脚,刚才几乎不知道在自己在说什么。

顾莞宁喝了一碗粥之后,阵痛又开始发作。

疼痛像巨浪一般,一波一波地拍打冲击。

顾莞宁额上不停冒着冷汗。

她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声都没吭。

太子妃看着又心疼不已:“莞宁,实在疼,你就喊两声吧!”

顾莞宁没力气说话,一旁的陈月娘倒是忍不住了:“太子妃娘娘,太孙妃意志坚定,既是能忍得住,还是忍着才好。”

太子妃讪讪地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太子妃又闲不住了,拿起一旁的帕子,亲自为顾莞宁擦汗,又张口吩咐:“让人熬些参汤来。”

参汤很快来了。

太子妃又亲手喂顾莞宁喝参汤,然后细心地用帕子为她擦拭嘴角。

待在一旁的罗芷萱,既钦佩顾莞宁的坚强隐忍,又为太子妃的举动感动。

儿媳临盆,做婆婆的在产房外坐镇,已经算宽厚。太子妃却亲自进了产房照顾儿媳。这样的婆婆,比起亲娘也不差什么了。

对了,顾莞宁的母亲沈氏已经许久不出现在人前,大家几乎都快忘了还有这个人。这一次顾莞宁临盆,不知沈氏会否露面。

罗芷萱正胡思乱想着,顾莞宁费力地抬头看了过来:“罗姐姐,你别在这里待着。到产房外候着就行了。”

生孩子绝不是什么愉快的场面,罗芷萱还是孩子心性,对怀孕一事也有些排斥。还是别让她待在一旁为好。

罗芷萱心中一阵感动。都这个时候了,顾莞宁竟还惦记着她。

罗芷萱低声道:“我要留下来陪你。”

顾莞宁还想说什么,又是一阵剧痛袭来。

……

疼痛如汹涌的浪潮。

顾莞宁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忍下了痛呼的冲动。

不到片刻,全身上下都是冷汗。

她没力气睁眼,任凭身边的人为她擦拭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阿宁,我回来了。”

是太孙回来了。

太子妃立刻将最靠近床榻的位置,让给了太孙。

太孙坐在床榻边,握住顾莞宁的手,俯下身子,轻轻地唤着顾莞宁的名字:“阿宁,你现在怎么样?”

顾莞宁用力睁开眼,冲满脸忧急关切的丈夫笑了一笑,笑容虚弱无力,声音里透着难忍的疼痛:“我、我没事,就是有点痛。”

此时的顾莞宁,大概是一生中最狼狈的一刻。

脸庞有些浮肿,额上满是冷汗,面色苍白,嘴唇没了血色。说话时嘴唇微微颤抖,声音断断续续。

可这一刻的她,也是最美的。

明明痛苦无比,目光依然是那样的清澈坚毅。甚至张口安慰他:“萧诩,你不用担心,我会平安生下孩子。”

太孙鼻子一酸,眼中闪过水光,用力地握紧顾莞宁的手:“阿宁,我会在这儿陪着你。等着我们的孩子出世。”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似要借着交握将所有的力量都传到她的身上,陪着她度过最难熬的阵痛。

痛苦竟真的减轻了许多。

顾莞宁急促地呼吸几口气,感觉到这一波剧烈的痛楚缓缓平息。

珍珠又端了参汤进来。

太孙接了碗,一口一口喂着顾莞宁喝了大半碗。

很快,太夫人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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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龙凤

太夫人进了产房,先走到床榻边,柔声安抚顾莞宁几句:“宁姐儿不用怕,女子总是要生孩子的。你身子骨一向康健,一定会平安无事。”

太夫人的身上,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顾莞宁忍着痛,嗯了一声。

太夫人目光一扫,微微皱眉,沉声道:“产房里血气重,不宜人太多。萱姐儿,你先出去。”

太夫人生性威严,一张口,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威压。

罗芷萱不敢多嘴,乖乖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接着就是几个丫鬟:“琳琅,玲珑,你们几个也都在外候着。等传召再进来。月娘也在外守着。这里有产婆就足够了。”

很快,产房里的闲杂人等就被打发了大半。

太夫人的目光又落在太子妃身上,考虑着如何措辞委婉客气一些。

太子妃看出太夫人的心意,立刻说道:“我要留在这里陪着莞宁。”

好吧!身为婆婆有这份心意,倒也难得。就由着太子妃留下好了。

太夫人又看向太孙:“殿下,产房里血气重,男子不宜在产房里,免得被污血冲撞了运气。”

女子生产,男子是不宜进产房的。

太孙温和又坚持地应道:“阿宁生孩子,我要陪在她身边。”

好吧!身为丈夫,肯在此时陪伴妻子也值得称赞。

太夫人不再多言,坐到了床榻边的椅子上。

顾莞宁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祖母总是这般威严霸气,又令人格外心安。

……

两个时辰后。

阵痛越来越密集。

产婆们俱都很有经验,查看一番后,对竭力忍痛的顾莞宁说道:“宫口已经开了,孩子就快生出来了。从现在开始,太孙妃要开始用力……”

顾莞宁急促地呼吸几声,照着产婆教导的方式用力。

前世生产的经历相隔久远,早已忘得差不多了。此时又被勾起了回忆。

生阿奕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产房里。所有的痛苦都独自默默承受。疼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了儿子。紧接着惊闻祖母病逝的噩耗,悲恸欲绝的滋味,刻骨铭心,永难忘怀。

此时此刻,祖母就在她身边。

还有她的丈夫,她的婆婆。

她所有重视的亲人都在。

她一定要平安地生下肚中的两个孩子。

用力!

加油!

顾莞宁,你一定可以!

顾莞宁不知自己用了多少次力气,一阵剧痛后,身子陡然一松。耳畔响起产婆们惊喜的呼喊声:“生了生了!太孙妃生了!”

“是一个漂亮的女婴!”

一个响亮的啼哭声很快在产房里响起,哭声响亮有力,中气十足。只从哭声就知道是一个健康的婴儿。

是女儿啊!

顾莞宁心中涌起浓得化不开的欢喜。

太孙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宁,我们有女儿了。她生得和你一般模样,又漂亮又可爱。”

顾莞宁勉力睁开眼。

一脸喜色的产婆将包裹好的女婴捧到她面前。

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哪里像她了?哪里漂亮可爱了?

顾莞宁心里暗暗想着,眼角眉梢却俱是温柔的笑意。

太子妃见是女儿,略略有些失望,凑近一看,却又欢喜不已。小心翼翼地从产婆手中接过女婴。

顾莞宁却未能轻松,因为她肚子里的另外一个,也开始闹腾着要出来了。

……

生出了一个,另一个就省力多了。

半个时辰后,顾莞宁便生下了另一个孩子。

筋疲力尽的顾莞宁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就昏迷了过去。

昏迷了也好,至少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了。临昏迷前,顾莞宁苦中作乐地想着,然后闭上眼睛。

意识昏沉中,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一直在耳畔轻响,轻轻地喊着阿宁。

有人在为她擦拭汗珠,为她换上干净的衣物,为她掖好被褥。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也随着身体一起昏睡,无法醒来。她索性放任自己沉沉睡去。不知昏睡了多久,才终于醒来。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太孙的脸孔。

“阿宁,阿宁,”太孙的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芒:“你终于醒了。”

顾莞宁张张嘴,嗓子干哑,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孩子呢?”

太孙心疼地低语道:“孩子已经被母妃和祖母抱出去了。你先别着急,安心地躺着休息。等有力气了,再看孩子。”

说着,又从一旁的桌子上端来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温柔小心地喂进她的口中。

温热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

顾莞宁连着喝了半碗,才解了渴,也稍稍有了力气说话:“把孩子抱来,我要看看孩子。”

太孙定定地看着顾莞宁,没有说话。

顾莞宁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慌乱:“怎么了?孩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女儿她看过一眼,第二个生出的孩子,她还没见过。

“你别紧张,孩子好好的,两个都很健康漂亮。”太孙忙笑着安抚顾莞宁,顿了片刻,凑到她耳边笑道:“女儿你已经见过了,我们的儿子,你见了一定会非常惊喜。”

儿子?

惊喜?

顾莞宁头脑有些迟缓,一时没领会太孙的意思:“第二个孩子是儿子?”

所以,太孙是为了有儿子在高兴么?

太孙见她这副迷糊的样子,不由得失笑起来,故意卖起了关子:“等你亲眼见到儿子,你就知道了。”

顾莞宁一怔。

他到底在说什么?

等等!

儿子!

顾莞宁的脑海中迅疾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猛地抓住太孙的手,整个人因为激动不停轻颤,声音也有些颤抖:“萧诩,你刚才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在说,我们有儿子了?”

几个产婆还在屋子里伺候着。顾莞宁不便将话说得清楚明白。

可她知道,太孙一定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

产婆们果然没起疑心,反而都露出会心的笑意。

世人皆重男轻女,皇家更重子嗣。太孙妃一举生了龙凤双胎,儿女双全,确实是一大喜事。也怪不得太孙妃会高兴得几乎失态。

太孙深深地看了顾莞宁一眼,笑着说道:“是,我们有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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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 惊喜(一)

顾莞宁瞬间泪盈于睫。

他们的儿子,他们的阿奕,真的回来了!

上苍果然厚待他们夫妻!

太孙怜惜轻柔地拭去她眼角边的泪水,轻声道:“你现在身子虚弱,不宜太过激动。躺下再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我将两个孩子都抱过来。”

顾莞宁哪里还能睡得着:“你先将孩子抱过来,让我看上一眼,我再睡。”

太孙拗不过她,只得应了一声。张口喊了琳琅进来,吩咐道:“琳琅,请祖母和母妃将一双孩子都抱进来。”

琳琅满脸喜色地应了。

不止琳琅,梧桐居上下所有人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一举得男算什么。

我们太孙妃生的可是龙凤胎,儿女俱全。

龙凤呈祥,被视为祥瑞。这个喜讯一旦传到宫中内外,不知要有多少人羡慕嫉妒。

很快,眉开眼笑的太子妃和满脸笑容的太夫人各自抱着一个孩子进来了。

顾莞宁原本虚弱无力,一看到孩子,顿时有了力气,迫不及待地说道:“先让我看一看儿子。”

太夫人显然误会了顾莞宁的意思,嗔怪道:“先出生的是姐姐,要看也该先看女儿。”说着,便将怀中的女婴抱到了床榻边。

顾莞宁百口莫辩,无法解释,便顺了太夫人的心意,先细细地打量女儿。

嗯,还是皱巴巴红通通的猴子模样,小小的眼睛紧闭着,小小的嘴巴不时地动一动。乍一看有一点点丑,再细看,又觉得格外顺眼。

顾莞宁越看越喜欢,伸手就想抱一抱孩子。

太夫人笑着白了她一眼:“你现在全身无力,哪里抱得动孩子。万一摔着可不得了。看上一眼也就行了。”

顾莞宁故意长叹一声:“祖母一点都不疼我了。”

太夫人笑道:“这可被你说中了。有了曾外孙女,我哪里还疼你。”

顿时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太子妃喜滋滋地将怀中的男婴也抱了过来:“莞宁,快些看看,这是你和阿诩的儿子。”

顾莞宁心中一颤,竟有些畏怯不敢看,下意识地先抬头看了太孙一眼。

太孙坐到床榻边,接过太子妃手中的男婴,递到顾莞宁面前:“阿宁,你来看看我们的儿子。”

顾莞宁鼓起勇气看了过去。

刚出生的孩子,其实都好看不到哪儿去。女婴红通通的,男婴也是如此。不过,单从五官的轮廓来看,无疑是男婴更秀气一些。

男婴的右眉梢有一颗极浅的红痣。

果然是阿奕!

和前世出生的时候,长得一般模样。

顾莞宁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原本以为久远淡薄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

牙牙学语的阿奕,走路时摇摇晃晃的阿奕,认真读书习字的阿奕,渐渐长成英俊少年时的阿奕,成亲之后笑容日渐恭敬疏远的阿奕……

太夫人和太子妃都被顾莞宁的哭泣惊住了。

生了儿子确实是件喜事,喜极而泣也不算稀奇。可顾莞宁哭得这般激动不能自已,不像是喜极而泣,倒像是在感怀伤心什么似的……

“莞宁,”太子妃张口劝慰道:“刚生了孩子,心情得保持平和。可不能哭鼻子抹眼泪的。”

太夫人也道:“是啊!快些擦了眼泪。”

只有太孙清楚,顾莞宁为何会这般激动。

事实上,当他看清儿子的面容时,激动惊喜绝不亚于顾莞宁。强自忍耐,才没在众人面前失态。

“阿宁,别哭了。”太孙柔声低语:“你此时身子太过虚弱,不能这般激动,免得伤了自己的身子。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再看孩子。”

顾莞宁哽咽着嗯了一声。

两个孩子又被抱了出去。

一直耿耿于怀的心结彻底打开,顾莞宁精神一松,很快便觉得全身疲惫,闭上眼,沉沉睡去。

……

这一睡,就是一整夜。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顾莞宁只觉得肚中饥肠辘辘,稍稍一动,便惊醒了睡在身边的太孙。

太孙迅速坐直身体,殷切地张口问道:“阿宁,你是不是饿了?我这就让珍珠将早饭端进来。”

顾莞宁先是嗯了一声,待看清太孙的脸,不由得一怔:“你怎么憔悴成这副样子,该不是一夜没睡吧!”

那张温润如玉的俊脸,此时眼中泛红,面色黯淡,一看就是彻夜未眠的模样。

太孙不以为意地笑道:“心里太过激动高兴,哪里睡得着。前半夜看看孩子,后半夜看着你,不知不觉这一夜就过来了。”

直到凌晨才合眼睡了片刻。

珍珠很快端着早饭进来了,欢快地笑道:“奴婢一大早便熬了小米粥,清淡养胃又美味。”

生了孩子之后,身体虚弱,虚不受补。一开始饮食以清淡为主,等过些日子才能吃些荤食。

喝完小米粥,顾莞宁有了些力气,吩咐琳琅和玲珑扶自己坐直了身子。然后对太孙说道:“把孩子都抱来,我要给孩子喂~奶水。”

太孙一愣:“府里早已备好了四个乳母,一个孩子有两个乳母喂养,足够姐弟两个吃得饱饱的。哪里需要你喂养孩子。”

女子为了保持身形窈窕,大多让乳母喂奶。亲自哺乳喂孩子的,少之又少。

前世,顾莞宁也从未喂养过儿子。

顾莞宁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是孩子的亲娘,总该让孩子吃亲娘的奶。我听人说过,亲自喂养孩子,母子也会更亲近些。”

太孙沉默了下来。

和儿子之间的疏远淡漠,一直是顾莞宁心中的遗憾。此时顾莞宁坚持要亲自喂养孩子,显然也有弥补之意。

罢了!一切都随她的心意好了。

太孙张口道:“我这就让乳母将孩子抱来。”

顾莞宁眉眼柔和,轻轻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两个孩子都被抱了过来。

此时正是初春,春寒料峭。屋子里燃着炭盆,倒是暖融融的。一双孩子被包裹的整整齐齐,一起放到了顾莞宁面前。

虽是双生姐弟,可姐弟两个的相貌并不特别相似。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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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 惊喜(二)

所以问题就来了,到底要先喂哪一个?

抱着孩子的两个乳母对视一眼。

然后,抱着女婴的乳母稍稍后退一步,抱着男婴的乳母凑到床榻边,满脸带笑:“太孙妃先喂小公子吧!”

顾莞宁却轻声道:“先喂女儿。”

乳母们略略一怔。

世人皆重子嗣。昨日太孙妃见了儿子,也激动得热泪盈眶。很显然,太子妃非常看重儿子。喂奶也该紧着儿子才对。

没曾想,顾莞宁却要先喂女儿……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顾莞宁的目光扫了过来。

乳母们心中一凛。抱着女婴的乳母忙凑到床榻边,小心地调整好姿势,将女婴放进了顾莞宁的怀中。

顾莞宁双臂微微一沉,怀里已经多了一个婴儿。

才出生的婴儿,还不到五斤,加上衣物包裹,也不算重。不过,对一个身子虚弱的产妇来说,抱孩子总是有些吃力。

太孙伸出手,轻轻地托住女婴的后背,为顾莞宁减轻一些负担。

夫妻两个头靠着头,仔细地端详起女儿来。

“女儿长得像你,”太孙的语气十分肯定:“日后一定会出落得美丽出众,艳冠群芳。”

顾莞宁瞄了沾沾自喜洋洋自得的太孙一眼:“你从哪儿看出女儿长得像我?我看她五官有些扁平,分明和你一模一样。”

太孙哑然失笑:“你这做亲娘的,倒是嫌弃自己女儿来了。再者说了,我的面容这般俊美,女儿生得像我,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怎么会五官扁平。”

“自吹自擂,恬不知耻。”顾莞宁笑着奚落。

太孙一脸正气:“我这是心怀坦荡实话实说!”

夫妻两个低声说笑,女婴等得着急了,扁扁嘴,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哭声格外响亮,将顾莞宁和太孙俱都吓了一跳。

原本熟睡中的男婴被哭声惊醒,很快也跟着哭闹起来。

顾莞宁听得头皮发麻,忙催促太孙:“你去抱着儿子,哄一哄他。我来喂女儿。”

太孙应了一声,立刻起身,从乳母手中抱过了男婴,轻轻地拍打男婴后背,口中的声音又低又柔:“乖乖的,别哭,你娘先喂姐姐,待会儿再喂你。”

男婴的哭声竟然真的渐渐停了。

太孙心中涌起身为父亲的自豪和柔情。

一抬头,就见顾莞宁已经解开衣襟,露出一抹雪白。小心翼翼又略显笨拙地将女婴捧到胸前。

吮吸是婴儿的天性,女婴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该找的地方,张口小嘴,贪婪又用力地吮吸起来。

有点刺痛,有点不适。

顾莞宁轻轻嘶了一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一旁的乳母立刻轻声道:“一开始奶水不通畅,喂的时候确实有些疼痛。等孩子吮上几回,奶水下来了,就会好了。”

另一个乳母忙接过话茬:“太孙妃若是不惯喂孩子,还是让奴婢们来喂吧!”

顾莞宁定定神道:“我先喂一会儿。”

她低下头,看着小小的女婴。

女婴脸很小,还不及巴掌大。为了将母乳吃进口中,小嘴张得极大,小小的脸孔便被挤成了一团,像个包子似的。看着有点丑,更多的是可爱。

顾莞宁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前世的儿子回来了,她心中再无遗憾。

眼前的女儿,是上天给她的恩赐。

……

喂了片刻,果然没那么痛了。

顾莞宁直到此刻,才有心情抬起头看看太孙父子两个的动静。

就见太孙一边轻拍着孩子后背,一边直勾勾地看向她的怀里……以她对他的了解,绝不是在看女儿。

顾莞宁脸上耳后微微一热,瞪了太孙一眼。

屋子里有丫鬟有乳母,也不知道收敛一二。

太孙一脸无辜地回视。

美景在前,作为一个血气方刚戒欲了大半年的男子,哪里还能忍得住。多看一两眼三四眼……看许多眼也是正常的。

喂了女儿一会儿,顾莞宁才将女儿给了乳母抱着,然后道:“殿下,将儿子抱过来。”

太孙欣然抱着儿子走上前,然后厚颜坐在床榻边,正大光明地旁观。

目光在哺乳之处流连。

顾莞宁:“……”

顾莞宁脸颊滚烫,故作镇定地说道:“殿下今日不用进宫上朝吗?”

太孙殿下悠然笑道:“昨日我在宫中接到口信,立刻就向皇祖父告假三日。等孩子过了洗三礼,再进宫读书上朝听政。皇祖父已经恩准了。”

顾莞宁用目光暗示了几遍,奈何太孙不为所动,坐在床榻边不肯动弹。

顾莞宁也只得按捺住羞臊,低下头专心地看着儿子。

女儿的身形稍大一些,儿子反倒稍有不及,力气也稍小一些。张着嘴不停吮吸,明明什么也吃不到,还是吮得津津有味。

看着那张久远又熟悉的小脸,顾莞宁心中涌起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感动。

太孙似是知道顾莞宁在想什么,悄然地伸出手,覆在顾莞宁的手上。

顾莞宁抬头,和太孙对视一笑,心中俱都涌起无法言喻的满足。

顾莞宁身子虚弱,喂了片刻,便没了力气。

一旁的乳母,忙走上前来,将男婴抱了起来。

顾莞宁轻声道:“就让他们两个在我身边待着。”没力气抱着,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

就在此时,琳琅快步走了进来,笑着禀报:“启禀太孙殿下太孙妃,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来了。”

太子妃进梧桐居是常事,太子亲临却是少之又少。今日一大早就来梧桐居,显然是来看一双孙子孙女。

按着此时的习俗,做公公的,不会轻易踏入儿媳的寝室。更何况,顾莞宁刚生过孩子,不能下榻。

太孙笑着叮嘱道:“你躺在床上好生歇着。我去招呼父王母妃。”

顾莞宁应了一声,由丫鬟们扶着,重新睡下了。

太孙走出寝室,到了正厅,拱手行礼。

太子妃满心欢喜,太子也是满脸喜色,张口笑道:“快些将孩子抱来给孤看看。”

果然还是顾莞宁的肚皮争气,竟生了一对龙凤双胎。

大秦自高祖皇帝那一辈开始,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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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偏心

乳母们很快抱着两个孩子来了正厅。

太子先问了一声:“哪一个是皇孙?”

问清之后,很自然地先抱过了男婴。

太子妃自然也是喜欢皇孙的。不过,太子表现得如此明显,太子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立刻将孙女抱了过来。

女婴吃饱喝足,正在打盹。闭着眼睛,往人的怀里钻。

太子妃的心像被融化了一般,忽然觉得孙女也格外可爱讨喜。

太子抱着男婴,端详几眼,然后夸赞道:“孩子生得和阿诩时候一般无二,又聪明又英俊。”

这么小的孩子,到底是从哪儿看出聪明英俊来的?

太子妃立刻笑着附和:“殿下说的是。孙女也生得格外漂亮可爱。”

夫妻两个,难得意见一致。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起了孩子。

太孙忍不住笑了起来:“父王母妃,孩子刚出生,哪里看得出什么聪明。”

“你懂什么。”太子不以为意地说道:“孩子聪明与否,一出生就能看的出来。孤的皇孙,当然不会愚笨。有一半像孤,也就足够了。”

他的儿子,要像也是像他,怎么可能像太子!

太孙抽了抽嘴角,想一想前世做了皇帝之后愈发糊涂的儿子,忽然生出了一些危机感。

看来,以后还是少让太子接触孩子为妙。

万一孩子真的像祖父,可就糟了……

太孙心里默默腹诽,面上却未流露出来,顺着太子的话音点了点头:“父王英明神武,孩子若有祖父三分,也是难得了。”

太子被这一记马屁拍的身心愉悦,欣然笑道:“孩子得由你皇祖父赐名,乳名就由孤来起好了。”

太孙想也不想地说道:“这点小事就不劳烦父王了。我和阿宁给孩子取乳名。”

乳名总得由他这个亲爹来取才对。

太子见太孙不领情,颇有些扫兴,也不便为这点小事和儿子争执。转而说道:“顾氏生子有功,宫中必有厚赏。明日的洗三礼,也得操办得热闹些。”

太子妃听着这话,有些不乐意了:“莞宁生了一双儿女,殿下只顾着孙子,孙女到现在还没看上一眼呢!”

太子也没觉得尴尬,闻言笑道:“好好好,孤这就来看孙女。”

说着,太子颇有些不舍地将孩子还给太孙,走到太子妃身边,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很实在地感叹一声:“还是孙子生得更好看些。”

太子妃:“……”

太孙:“……”

眼看着太子妃和太孙的神色都不太美妙,太子立刻改口笑道:“女大十八变。小时候丑点不要紧,待长大了就会变得好看了。顾氏是少见的美人,生的女儿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他的女儿哪里丑了!

太孙护女之心瞬间冒了出来,淡淡说道:“我的女儿自是世上最好看的。”

太子撇撇嘴,正想说几句大实话,太子妃已经瞪了过来。

太子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过了片刻,太子才反应过来。

这个闵氏,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瞪他了!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少不得要呵斥她一顿!

正想着,太子妃又道:“殿下也来抱一抱孙女。”

竟敢命令他!

太子心中轻哼一声,打算一振夫纲。

太子妃已经将女婴递到了眼前。

女婴正巧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太子。

孩子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干净,不带半点浑浊。

太子心中泛起微妙难言的滋味,下意识地接过了女婴,俯下头,在女婴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孩子的皮肤软软嫩嫩的,还有一股淡淡的乳香气。

太子忽然觉得,孙女也挺好。笑着赞了一句:“这眼睛生得机灵有神,比绿豆还要大些。”

太孙:“……”

太子妃:“……”

……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顾莞宁除了吃就是睡。醒来的时候,再给两个孩子哺乳。太孙也一直陪伴在顾莞宁母子三人身边。

外面的纷纷扰扰,都和顾莞宁无关。

她的世界里,只有丈夫和一双儿女。

这样平静安逸又幸福的生活,她前世从未有过。对她来说,也是极难得的新鲜体验。一切都很完美,只有一点让人头痛。

儿子脾气还好,吃饱了就睡。女儿却渐渐展露出了爱哭爱闹的小脾气,胃口大,脾气更大。稍不如意,就扯着嗓子哭闹一通。

譬如现在,只因为没及时地吃到奶水,女儿小嘴一张,哭声响亮得能掀翻屋顶。

顾莞宁怀中还抱着儿子,听到女儿哭得声嘶力竭,顿时一阵心慌着急,忙道:“将她抱过来。”

太孙依言抱了女儿过来。

问题又来了。

儿子还没吃完,该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当然是先紧着爱哭的那一个!

于是,还没吃饱的儿子被抱走了,换上哭闹不休的女儿。

顾莞宁眼明手快地将女儿的小嘴堵住,哭声戛然而止。顾莞宁这才松口气,一抬头,就见太孙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小夫妻两个有些无奈地对视一笑。

“女儿这副急脾气,到底像谁?”太孙笑着调侃:“我听母妃说,我自小就温顺听话,从不哭闹。看来,女儿定是像你。”

顾莞宁自是不承认:“祖母也说我一直都很乖巧可人。”

太孙笑而不语。

好吧!乖巧可人这四个字用在她的身上,确实奇怪了一点点。

顾莞宁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自小倔强,想要的东西非要到手不可。谁都不能和我争抢。”

所以嘛,女儿这般坏脾气,就是像她没错了。

太孙咧嘴笑了笑。

顾莞宁毫不心虚,理直气壮地说道:“女儿相貌随你,性子当然随我。”

太孙立刻附和:“你说的有理。女子就应该像你这般脾气,半点都不会吃亏。”

顾莞宁扫了他一眼:“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当然是夸赞。”太孙立场鲜明,想也不想地应道:“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在一旁伺候的丫鬟们早已见惯不惯,几个乳母却都是浑身不自在,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的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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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乳名

洗三礼的前一天晚上,夫妻两个郑重其事地商议起了大事。

“孩子叫什么乳名才好?”

太孙笑问:“昨日父王想给孩子取乳名,被我坚决地推辞了。全名由皇祖父赐名,乳名自是我们夫妻两个来取才对。”

顾莞宁想了想说道:“儿子还叫阿奕,女儿就叫阿娇如何?”

太孙不假思索地应道:“就依你的意思。”

顾莞宁眉眼含笑,神色柔和:“萧诩,你凡事都顺着我,会惯坏我的。”

太孙扬起嘴角,情生意动,靠近顾莞宁的身侧,揽住她的肩膀:“我就是要惯着你,让你事事顺遂称心。”

顾莞宁眼中闪出点点璀璨的光芒。

太孙俯下头,在她的唇上温柔轻吻。

可惜她此时身子实在虚弱,别说承欢,就是想点别的念头也不行。

太孙依恋又不舍地松口了她的唇。

顾莞宁忽地轻叹一声:“明日是孩子的洗三礼,到时候一定有很多人登门。”

“人多不好吗?”太孙一时没弄明白顾莞宁的唏嘘从何而来。

顾莞宁白了他一眼:“我现在这副模样,哪里想见外人。”

怀孕生产,对女子来说是件伤身体又伤身形的事。她怀着双胎,肚子比普通孕妇更大了一圈。如今两个孩子都生了,身形一时半会儿却无法恢复。

女子谁不爱惜自己的美貌身形?顾莞宁也未能免俗。

太孙此时才会意过来,不由得哑然失笑,搂着她略显圆润的腰身道:“在我眼里,你怎么样都好看。”

又哄她!

顾莞宁嗔他一眼,唇角情不自禁地扬了一扬。

……

隔日清晨,乳母早早就将孩子抱了过来。

顾莞宁先给两个孩子各自喂了一会儿,然后吩咐丫鬟们替自己梳妆更衣。

月子里不宜沐浴,细心的琳琅将毛巾沾上温水,用力拧干,为顾莞宁快速地擦拭一遍。全身黏腻不适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这一日顾莞宁不必下床榻,换一身色泽鲜亮的衣裙,满头的青丝慢慢梳理整齐,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看着干净整洁就行了。

几个产婆早已准备好了洗三礼要用的东西,一个个满脸笑意。

为太孙妃接生,本就是一桩荣耀。太子妃和太孙都有厚赏不说,今日的洗三礼,她们几个还会有收获。

太子妃很快便来了。还带着麒麟两个哥儿一起来了。

这对双生子,如今都有一周岁多,正是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年龄。也都是调皮淘气的时候。每人身边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婆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唯恐摔倒。

“今儿个是孩子的洗三礼,我得在这儿待上大半天,索性将麒哥儿麟哥儿也带了过来。”太子妃笑着说道。

麒哥儿麟哥儿一直养在雪梅院里,太子妃对他们两个也颇为喜爱。

当然,现在有了孙子孙女,这一对庶子就得往后排一排了。

太子妃一进屋子,就去了阿奕阿娇身边,满脸慈爱的逗弄起孙子孙女。

麒哥儿麟哥儿还小,不懂什么谦让,见状立刻扑到太子妃身边,各自抱住太子妃的一条腿,奶声奶气地喊着:“母妃最喜欢我。”

太子妃好笑不已,故意板着脸孔训斥两人:“你们两个是叔叔,怎么可以和侄儿侄女争宠。以后凡事都要谦让三分。”

麒哥儿不肯听,用小手捂着耳朵。

麟哥儿还是抱着太子妃的腿不松手。

一屋子的人都被逗得笑弯了腰。

顾莞宁也笑了起来。

孩子一多,免不了吵闹,也格外地热闹喜庆。顾莞宁平日喜静,此时却又觉得,现在这样热闹也很有趣。

……

很快便有亲眷登门了。

定北侯府众人是最先到梧桐居的。

太夫人已经见过了两个孩子,崔珺瑶等人都是第一次见,一个个抱来抱去。尤其是崔珺瑶,显然十分喜欢这一对孩子,抱着阿奕不肯松手。

吴氏趁机道:“你这般喜欢孩子,就该早日怀孕,自己生一个。”

崔珺瑶柔顺地应道:“婆婆说的是,儿媳也盼着早日有喜。”

婆媳两个为了子嗣之事,已经暗中交手数回。吴氏对崔珺瑶嫁进门这么久一直没有动静的事颇为介怀,时不时总要挑剔数落几句。

太夫人眉头动了动,扫了吴氏一眼。

吴氏立刻就消停老实了。

过了片刻,罗芷萱和婆婆徐氏一起来了。

罗芷萱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说道:“两个孩子都是我看着出生的,足可见我与两个孩子有缘。不如让他们两个认我做干娘好了。”

徐氏唯恐顾莞宁心中不快,立刻低声数落道:“罗氏,不得放肆胡言。”

那可是皇孙皇孙女,身份何等尊贵。怎么可能轻易认什么干娘。

罗芷萱被婆婆当众数落,面上有些下不来,笑容暗了几分。

自成亲后,她和傅卓恩爱甜蜜,感情颇佳。

唯一遗憾的是公婆对她这个性子活泼的儿媳并不十分满意。尤其是婆婆徐氏,时常明里暗里地挑剔。

顾莞宁淡淡地扫了徐氏一眼,然后对罗芷萱笑道:“就是罗姐姐不说,我也有此打算。”

罗芷萱心知顾莞宁这是在为自己撑腰,感激地看了顾莞宁一眼,口中笑道:“今儿个我可没带见面礼来。等过些日子,我再登门。”

顾莞宁含笑应道:“一言为定。”

徐氏没料到顾莞宁会当众给罗芷萱这般撑颜面,脸上顿时有些火辣辣的。

转念一想,罗芷萱和顾莞宁这般亲近要好,还能做这一双孩子的干娘,自是好事一桩。

徐氏像忘了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似地,满面春风地笑道:“太孙妃一举生了龙凤双胎,这般喜事,实在令人羡慕。罗氏有幸做了孩子的干娘,我也盼着罗氏沾一沾太孙妃的喜气。也能早日有喜,为我们罗家开枝散叶。”

罗芷萱对此类话题不感兴趣,却也不能扫了婆婆的颜面,只得笑着应了。

顾莞宁看在眼中,哂然一笑。

徐氏这副见利起义的性子,一点不漏地都传给了傅妍。

正想着,傅妍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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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恶客(一)

傅妍的身孕已经过了三个月,穿着宽松的衣裙,小腹微微隆起。整个人比往日圆润了些,气色也颇为红润好看。

徐氏见了女儿,立刻将儿媳扔在一旁,笑着上前嘘寒问暖。

顾莞宁冲罗芷萱挑了挑眉。你婆婆平日都这般对你吗?

罗芷萱耸耸肩。

天底下的婆婆都是这样。女儿是心头肉,儿媳是路边草。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哦,其实也有例外。妃对顾莞宁可是细心周全的很。

傅妍何等伶俐乖觉,目光微微一扫,便将顾莞宁和罗芷萱的眼神交汇尽收眼底,立刻拉着徐氏走到床榻边,笑着说道:“恭喜大堂嫂,喜得一双佳儿娇女。”

这一声恭喜,说得情真意切。

心里到底泛着多少酸意多少羡慕多少嫉恨,就不得而知了。

顾莞宁微微一笑:“多谢弟妹。等再过上几个月,就该轮到我恭贺你了。”

傅妍抿唇一笑:“承堂嫂吉言。”双手下意识地抚上微隆的小腹。只盼着这一胎也是个男婴才好。

很快,林茹雪也来了。

说来,林茹雪和傅妍也颇为有缘。两人同一日出嫁,又在同一个月里有喜。这样算来,两人临盆的日子也该差不多。

林茹雪孕期反应比傅妍重的多,本就苗条的身形愈发清瘦,下巴尖尖地,显得眼睛格外大。

傅妍笑着打趣:“莫非韩王世子没舍得让你吃些好的?怎么瘦成了这样。”

林茹雪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两个月吃什么都吐,直到这几日才稍稍好些。”

顾莞宁心有戚戚焉:“当日我也是这样。这两个孩子可把我折腾得够呛。直到近四个月,才有胃口吃东西。”

林茹雪打量顾莞宁一眼,然后抿唇笑道:“看堂嫂现在这般丰润,我也能放心了。看来,日后我也能养得起来。”

这是在打趣顾莞宁变胖了一圈。

顾莞宁自嘲地笑了一笑:“往日的衣裙都不能穿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做一堆新衣。”

众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

众人有说有笑之际,王敏来了。

“恭喜堂嫂,喜得麟儿。”王敏站在床榻边,看着面颊丰润更显明艳的顾莞宁,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有羡慕,有嫉妒,有怨怼,有不甘,还有恨不能取而代之的渴望。

来之前,齐王世子已经警告过她:“你今日去府,代表的是齐王府的颜面。说话行事绝不能失了分寸体面。若有半点差错,以后你就别想再出府了。”

想到齐王世子那张英俊冷漠又无情的脸孔,王敏的一颗心便如被放在冰窖里,冷得痛彻心扉。

她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强维持镇定,挤出笑容。

顾莞宁坐在床榻上,略略抬头,目光和王敏相对。将王敏眼中闪过的嫉恨一点地收进眼底,扯了扯唇角应道:“多谢弟妹前来道喜。不过,弟妹刚才说的话委实不妥。我生了一双儿女。你只恭贺我喜得麟儿,却未恭喜我生了女儿。”

在你眼中,女儿远不及儿子。

在我眼中,女儿同样是心头宝。

王敏被顾莞宁隐含讥讽的话语刺得心头一痛。

你自然不知道我心里的苦楚。

你生的是一双龙凤,有了儿子,看女儿也是好的。可我呢,苦盼了许久,只生了女儿,彻底失了丈夫的欢心。以后也不易再有孕……或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儿子了。你哪里能体会我心中的酸涩苦楚?

王敏打起精神,挤出笑容道:“堂嫂说的是,是我一时粗心,说错了话。堂嫂如今儿女俱全,这份福气,委实令人羡慕。”

说完,又去看了一双孩子。

先狠狠地盯了秀气的阿奕几眼,然后才将目光移到阿娇的脸上。

待看清阿娇的小脸,王敏心里的怨气顿时散了不少,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顾莞宁生的冷艳明媚容色倾城,生下的女儿却不算漂亮,甚至有点丑。比起儿也没强到哪儿去。

王敏故意笑着夸赞:“堂嫂国色无双,生的一双孩子也都格外出色好看。”

顾莞宁岂能看不出王敏那点心思,淡淡笑道:“弟妹谬赞了。在亲娘的眼里,这世上再无人能及自己的儿女。就如弟妹,一定觉得姐儿最是出众。所以,我就厚颜领受弟妹的夸赞了。”

王敏笑得有几分勉强:“堂嫂说话真是风趣。”

对话难以为继。

别说王敏自己,就连站在一旁的傅妍林茹雪也听不下去了。各自张口,将话题岔了开去。气氛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王敏没再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

顾莞宁目光扫过王敏的脸孔,心里也有些唏嘘。

这一世,有许多人因为他们夫妻的重生命运随之发生了转变。王敏也是其中之一。

前世的王敏,一直是个暗淡又模糊的人影,在众人心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今生,王敏倒是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人物。

齐王府里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众人。

譬如,齐王世子和王敏夫妻关系愈发淡漠,偶尔回府,只看看孩子,从不在王敏的屋子里留宿。

再譬如,王敏挑了两个美貌的丫鬟,开了脸送到齐王世子身边伺候。只可惜,这一举措也未能拉回齐王世子的心。齐王世子依旧很少回府。

……

登门来道喜的亲眷越来越多。

宽敞的屋子很快被挤得满满的,有些后来的,连进屋子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总有些不受欢迎的恶客,不管自己受不受欢迎,都坚持要进屋看看孩子。譬如高阳郡主。

妃听闻高阳郡主来了,眉头皱了一皱,亲自出了屋子“招呼”:“屋子里人多吵闹,高阳你又是个急性子,就别进去了。在外面坐会儿吧!”

一个多月前,高阳郡主就被放出了宗人府。

被关了数月,高阳郡主也没了往日目空一切眼高于顶的嚣张气焰。

听到妃不甚客气的话语,高阳郡主竟没动怒,反而笑道:“换了平日,我不进去也无妨。今儿个可是我侄儿侄女的洗三礼,我这个大姑母岂有不露面的道理。”

第五百六十七章 恶客(二)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论身份,高阳郡主绝对是郡主里的第一人。

太子妃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拦着高阳郡主。

高阳郡主又笑道:“吵闹些也无妨,忍一忍就是了。我没娇气到这份上。二伯母若是还不放心,我进去看一眼孩子就出来,这总行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太子妃不放人进去也不行了。

太子妃只得笑道:“你既是不嫌吵闹,就进去看一看孩子。”

然后,亲自领着高阳郡主进了屋子。

之后,高阳郡主走到哪里,太子妃便随着到哪里。尤其是高阳郡主站到孩子身边的时候,更是寸步不离。

高阳郡主:“……”

高阳郡主心里憋着一股闷气。

至于这样紧张吗?

她确实恼恨太孙无情无义,也和顾莞宁口不和面不和势如水火。如果有机会,她绝不会让他们夫妻好过。

不过,这份怨气,还不至于延续到两个刚出世的孩子身上。

退一步说,就算她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顾莞宁生了龙凤胎,宫中的元佑帝这几日心情极佳。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双孩子一定会成为元佑帝最喜欢的曾孙曾孙女。

她忍着新仇旧恨,登门来道喜,还不是为了讨元佑帝欢心?

看过了孩子之后,高阳郡主很实在地说道:“小侄儿生得漂亮,小侄女有些丑。”

太子妃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瞄了高阳郡主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孩子丑俊无妨,只要健康平安就好。而且,女大十八变,小时候丑些不要紧,大了就会越长越好看了。”

“你没生过孩子,也怪不得你不懂。”

高阳郡主:“……”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这样说话可太过分了!

高阳郡主想翻脸,想到宗人府里受的罪,想到王皇后含泪的叮嘱,总算将那股怒火按捺下来,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这里太吵了,我出去透透气。”

竟是看也没看顾莞宁一眼,便转身离开。

太子妃心中恼怒不快,顾莞宁倒是乐得眼前清净,冲太子妃安抚地笑了一笑:“今日儿媳不便下榻,母妃辛苦了。”

太子妃的面色顿时好看了几分,笑着说道:“高阳天生就是这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顾莞宁淡淡一笑。

区区一个高阳郡主,确实不值得放在心上。

……

不受欢迎的恶客,当然不止高阳郡主。

一个宫女走进来,低声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闵大夫人和赵五少奶奶来道喜。”

太子妃笑容一顿。

闵大夫人是她娘家长嫂,赵五少奶奶,则是她的娘家侄女闵媛。

顾莞宁添妆的那一日,闵媛出言不逊,被顾莞宁出手整治了一回。自那之后,闵媛就被恼羞成怒的婆婆禁了足。这两年多来几乎没在人前露过面,更未来过太子府。

太子妃因为闵媛一事,迁怒闵大老爷闵大夫人,这两年和娘家也淡了不少。平日走动并不多。

今日一双孩子洗三礼,闵大夫人登门是意料中的事。却未想到,闵媛竟也跟着登了门。

有心不让她们进来,免得顾莞宁心中不快。可这样当众让娘家没脸,只怕日后再没人将闵家放在眼底……

太子妃正踌躇犹豫,就听顾莞宁说道:“母妃请舅母她们进来吧!”

太子妃一怔,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神色平静,目中没有一丝不快,微笑着说道:“舅母她们特意登门来贺喜,我心中也高兴得很。”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太子妃处处为她着想,她这个做儿媳的,又怎能不体谅太子妃的难处?

闵家再上不得台面,也是太子妃的娘家。太子妃又素来心软,今日不见闵大夫人和闵媛,心里怕是过意不去。

太子妃心中一暖,展颜笑道:“好,我这就让她们进来。”

……

闵大夫人耐心地在正厅里等着。

闵媛按捺不住,忍不住低声嘀咕:“怎么一直晾着我们。该不是连屋子都不让我们进吧!”

闵大夫人瞪了闵媛一眼:“你给我闭嘴。这里岂是你说三道四的地方!”

闵媛扁扁嘴,不敢吭声了。

这两年来,闵媛在赵家的日子十分难熬。当家的赵大夫人对她不喜,婆婆也对她格外严苛。丈夫赵文整日流连在通房的屋子里,根本不乐意见她。

没人给她撑腰,她再气再恼也没用。

去年年底,丈夫的通房有了身孕。她嫉恨愤怒不已,故意找个由头发作,弄掉了孩子。夫妻两个也因此大吵一架。赵文闹着要休妻,她愤而回了娘家。

正逢到顾莞宁生了一双龙凤胎,闵大夫人登门道喜,闵媛百般哀求,闵大夫人才松口带了她登门。

赵大夫人赵三夫人也一定会到太子府来道喜。看在太子妃的颜面上,也不敢让她难堪。说不定就会让赵文将她接回赵家了……

闵媛心里暗暗盘算着。

闵大夫人自然清楚闵媛的打算,低声说道:“你给我记着,待会儿万万不可胡乱说话,更不能惹恼了太孙妃。否则,我这个亲娘也护不住你。”

一提起顾莞宁,闵媛就想撇嘴,好在反应还算快,立刻又挤出笑容:“母亲放心,我不会惹祸的。”

闵大夫人哪里能放得下心,少不得又叮嘱了几句。

就在此刻,一个宫女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太子妃娘娘请大夫人和赵五少奶奶进屋说话。”

闵大夫人精神一振,忙笑道:“有劳在前领路。”

闵媛跟着闵大夫人往屋子里走。

见了太子妃,闵大夫人满脸堆笑,满口奉承。

闵媛也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姑母。

太子妃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不上亲热,也不至于太过冷淡。

识趣地,就该老实安分地待在角落里。不过,闵媛今日厚着脸登门,就是想来套近乎。太子妃给了几分颜色,闵媛立刻就开了染坊。

“姑母,我快两年没见过你了。”闵媛凑上前来,一脸的委屈。

太子妃眼皮都没抬:“竟有两年了么?我倒是没留意。”

闵媛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讪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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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恶客(三)

闵媛目光一转,又落在孩子身上,故作欢喜地笑道:“你们两个将孩子抱过来,让我这个表姑母也抱一抱。”

两个乳母下意识地看向顾莞宁。

到现在为止,所有登门的女眷,都是凑到孩子身边看上一眼。主动要求抱一抱孩子的,闵媛还是第一个。

这也足以看得出,闵媛是何等不知趣。

刚出世的孩子,最是娇贵难伺候。看一看也就罢了,抱在怀里,若是不小心摔着碰着了怎么办?

顾莞宁淡淡说道:“赵五少奶奶喜欢孩子,看上一眼也就是了。”

乳母们听了这话,便将孩子抱到闵媛面前,让她看一眼。

闵媛心里本来就在泛酸,现在就更不痛快了,忍不住说道:“表嫂何必这般小气。我不过是想抱一抱孩子罢了,又不是将你的孩子抢走……”

话还没说完,就被闵大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闭嘴!

来之前是怎么叮嘱你的?又想求人,又说风凉话,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要不是屋子里人多,闵大夫人恨不得拧着闵媛的耳朵,好好地训她一顿。

闵媛被瞪得不敢再多嘴。

闵大夫人连连陪笑:“太孙妃切勿见怪。媛姐儿自小就被我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说话失了分寸。却没存着坏心。还望太孙妃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顾莞宁瞄了闵大夫人一眼,随口笑道:“舅母严重了。我岂是那等小鸡肚肠之人。”

闵大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又冲闵媛连连使眼色。

闵媛不太情愿地张口道:“表嫂如此宽宏大量,委实令我羞愧。”

顾莞宁目光一闪,漫不经心地笑问:“说来也是奇怪。赵五少奶奶怎么没和赵大夫人她们一起登门,倒是和舅母一起来了?莫非赵大夫人赵三夫人今日不打算登门?”

闵媛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和羞恼,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遮羞。

闵大夫人的面上也有些不自在,干巴巴地笑道:“此事确实有些内情,待会儿我再和太孙妃细细分说。”

说来凑巧,刚提起赵家女眷,便有宫女来禀报:“赵大夫人赵二夫人登门道喜。”

……

闵大夫人笑容顿时一顿。

闵媛的眼中闪过恼恨。

太子妃顿知有异,微微皱眉。照此看来,赵家和闵家必有龃龉。闵大夫人领着闵媛登门,也有求助之意。

今日是孩子的洗三礼,她哪有闲心过问这些。不过,赵家也是京城有头脸的人家,若是不让两位夫人进来道喜,未免失了礼数。

太子妃心念电闪,很快说道:“请赵家两位夫人进来吧!”

过了片刻,赵大夫人赵二夫人进了屋子。

妯娌两个都收拾得端庄体面,脸上浮着得体的笑容。只是,这份笑容在看到神色不忿的闵媛之后,各自有些僵硬。

赵家的儿媳,竟跟着闵家人一起登门道喜。这种行径,和昭告众人婆媳不和没什么两样。

赵大夫人城府更深,很快便恢复如常,只当没看见闵媛,笑着上前给太子妃和顾莞宁行了礼。

赵二夫人也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奉承顾莞宁几句,又将两个孩子夸赞一通。

闵大夫人冲闵媛使了个眼色。

闵媛再不乐意,也不敢当众不搭理自己的伯母和婆婆,走上前行了一礼:“闵氏见过大伯母,见过婆婆。”

赵大夫人眼皮跳了一跳,淡淡地嗯了一声。

赵二夫人将心口的窝囊气咽下,挤出笑容道:“闵氏,你回娘家小住也有几日了,也该回府了。”

闵大夫人立刻接过话茬:“亲家母说的是。女婿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照顾着哪行。等今儿个回去,我就让人将媛姐儿送回去。”

赵二夫人笑道:“我让阿文去接闵氏吧!哪有让娘家送儿媳回婆家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了,我这个做婆婆的,哪里还有脸面出去见人。”

“这样也好。”闵大夫人笑着应道:“夫妻两个,到底还是和和美美恩恩爱爱的好。那就劳烦阿文辛苦一回了。”

赵二夫人和颜悦色地说道:“这算什么辛苦。接自己的妻子回府,也是应该的。”

闵媛总算称心如意,暗暗舒出一口气。

……

太子妃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对赵家也没了好感。

闵媛有再多不是,总是她的娘家侄女。赵家当日高高兴兴地求娶,不过两三年光景,就将闵媛磨搓到了这份上。

说到底,赵家是没将闵家放在眼底,也没将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原本的大好心情,也因此事扫了几分兴致。

顾莞宁倒是无所谓,只当是看了一出好戏。如果不是怕太子妃颜面不好看,她早就出言讥讽了。

过了一会儿,宫里的赏赐到了。

王皇后的赏赐颇为厚重,孙贤妃这次颇守规矩,比照着王皇后的赏赐减了两成。其余各宫嫔妃也都有厚赏。

李公公也送来了元佑帝的赏赐。

“这是皇上特意命奴才送来的长命金锁。”李公公殷勤地呈上锦盒:“金锁上刻的名字,是皇上亲自书写的。”

顾莞宁不能下榻,太子妃代为谢了隆恩,接了锦盒。

锦盒里别无他物,只有一对长命金锁。一只金锁上刻着萧天奕,另一只金锁上刻的是萧明珠。

然而,这对金锁,却是今日最贵重的赏赐。象征着圣眷,也象征着这对龙凤姐弟独一无二的地位。

站在一旁的王敏,定定地看着那对金锁,心里几乎被嫉恨填满。

当日玥姐儿的洗三礼,元佑帝半点赏赐都没有。直至满月了,才赐名萧明玥。

今日这对孩子的洗三礼,元佑帝大张旗鼓地命人送了长命金锁来,上面的名字还是元佑帝亲自写的……

萧天奕也就罢了。

萧明珠又是何意?萧家的明珠吗?她的女儿明明才是第一个曾孙女。元佑帝实在是太偏心了!

王敏心中咬牙暗恨,傅妍和林茹雪的心情也颇为微妙。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暗暗叹息。

有这对孩子珠玉在前,她们两个就算一举得男,也是远远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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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 风光

众人心思各异,面上都是一派喜庆,口中赞誉之词不绝。

屋子里太过喧闹,阿娇很快哭闹起来。阿奕倒是老实的很,乖乖躺在乳母的怀里睡觉。

乳母有些为难地看了顾莞宁一眼,低声道:“要不然,还是奴婢抱着下去喂一喂吧!”

屋子里这么多人,顾莞宁总不便给孩子哺乳。

顾莞宁却道:“将孩子给我。”

乳母一愣,也不敢多问,立刻将阿娇抱到了床榻边。

就见顾莞宁微笑着说道:“我要喂孩子,烦请诸位到正厅里稍候片刻。”

众人:“……”

屋中所有的女眷都是一怔,齐刷刷地看向顾莞宁。

女子谁不爱惜自己的容颜和身形?她们也都习惯了孩子由乳母喂养。没想到,顾莞宁竟会亲自喂养孩子。

其中,尤以王敏的目光最复杂。

顾莞宁的手中抱着的是女儿……

顾莞宁到底是真的疼爱女儿,还是故意在众人面前做戏,借机奚落羞辱她?

心里的怨怼不甘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她一看到玥儿,就会想到自己满心的希冀落空,想到自己受尽丈夫冷落。明知道不应该,她总是不自觉地迁怒到了小小的女儿身上。

玥儿已经有八个月了,她这个亲娘很少抱孩子,更别说喂养孩子了……

太子妃最先反应过来,笑着对众人说道:“大家伙儿别见怪,先随我去正厅里等上片刻。等莞宁喂了孩子再举行洗三礼。”

众女眷自不会扫兴,各自笑着应了。

王敏垂下头,心中愈发自怜自苦。

她生了女儿,公婆心中俱都不喜,只打发人送了些孩子用的东西来,对她连只字片语都没有。

瞧瞧太子妃对顾莞宁的亲昵劲儿……人比人,气死人啊!

……

满屋子的人很快退了出去。

阿娇早已哭得小脸通红,眼角边挂着两串泪珠。

顾莞宁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揪紧了,忙解开衣襟,将孩子哇哇哭喊的小嘴堵住。孩子嘴里多了想要的东西,立刻停了哭泣,心满意足地吮吸起来。

一阵阵刺痛袭来。

顾莞宁轻轻抽了口凉气,忍着疼痛,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小小的女婴丝毫不知自己令亲娘疼痛不已,用尽所有的力气吮吸个不停。

没等喂完阿娇,阿奕也醒了。

阿奕的哭声比阿娇要小的多,断断续续地,更惹人心怜。

顾莞宁低头看看闭着眼睛张着小嘴的女儿,再看一眼乳母怀中正哭闹着的儿子,忍不住苦笑一声。

现在她算是明白,什么叫手心手背都是肉了。

等阿娇吃饱了,才轮到阿奕。阿奕哭闹了许久,一伏到顾莞宁的怀里,立刻停了哭泣,张着红润的小嘴到处找。

顾莞宁轻笑不已,只觉得一颗心都被融化了。

阿奕,这一世,娘亲一定好好疼你爱你。

顾莞宁心中默念着,俯下头,在阿奕白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

洗三礼过后,众女眷一一道别离府。

太子妃忙了大半天,也不觉得疲惫,依旧精神奕奕。一会儿抱着阿奕,一会儿抱着阿娇,亲亲这个,抱抱那个,别提多欢喜了。

顾莞宁笑着说道:“今日辛苦母妃了。让乳母们抱着孩子,母妃还是回雪梅院里好好歇着吧!”

太子妃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精神好的很,半点都不累。倒是你,才刚生完孩子没几天,得安心做月子养身子。亲自喂养孩子是好事,和孩子也更亲密。你想亲自喂养,我不拦着你。不过,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

句句都透着关切。

顾莞宁心里暖融融的,笑着应了。

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是太孙回来了!

顾莞宁和太子妃不约而同地弯起嘴角,一起看了过去。

今日登门的不止是女眷,也有一些极熟悉的亲眷男客。太孙一直在前院招呼客人,直到此时才得以脱身。

“阿宁,”太孙大步走到床榻边,迅速地打量顾莞宁一眼:“你的气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顾莞宁确实有些疲倦。

生孩子最伤元气。她又坚持要亲自喂养两个孩子,时不时地总要抱上一会儿,胳膊酸,腰也酸。

当着太子妃的面,顾莞宁不好意思显露出来,此时太孙张口询问,便点了点头:“确实有些累了。”

“快些躺下歇着。”太孙心疼不已,小心翼翼地扶着顾莞宁躺下,又转头对太子妃说道:“母妃也回去歇着吧!”

太子妃最听儿子的话,立刻笑着应了。

太子妃走了之后,太孙一转头,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短短片刻,顾莞宁竟已经睡着了。

……

再次睁开眼,天已近傍晚。

太孙不知何时也上了床榻,闭上双目,睡得香甜。

这几日,她辛苦,他也未能清闲。要么陪着她,要么抱孩子哄孩子,连着几晚都未睡安稳。

顾莞宁不想惊醒他,便未动弹,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静谧安宁的时光并未延续多久。

门被轻轻敲响,琳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太孙妃,顾福在外求见。”

顾福?他不在普济寺里伺候顾谨言,怎么跑到太子府来了?

顾莞宁有些意外,身子稍稍一动,太孙便醒了过来:“怎么了?”

顾莞宁轻声应道:“阿言身边的小厮来了,不知是有何事。”

“你好生歇着,我出去看看。”

太孙立刻起身下榻,出了屋子。过了片刻,便回转。手中多了两块小小的檀木平安符,还有一封信。

“这是阿言给孩子的洗三礼。”太孙低声笑道:“阿言倒是有心了。”

顾莞宁目光一柔,接过信,拆开看了一遍。

顾谨言的信写得很简单,只有寥寥几句话。

姐姐生了龙凤胎,我做了舅舅,心中不胜欢喜。可惜今日不能亲至,这两个檀木平安符,是我亲手做的。还望姐姐不要嫌弃礼物简薄。

那两块平安符,雕刻得颇为精致。绝不是三两日之功。很显然,顾谨言早就开始准备这份礼物了。

一个十岁的孩童,行事如此细心周全,委实令人赞叹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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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满月

当天晚上,顾莞宁便将两块平安符戴到了一双孩子的脖子上。

绵软细长的红绳被遮在衣物下,只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顾莞宁看着一双孩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失了神。

太孙却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低声道:“阿宁,现在不便让阿言见两个孩子。等日后孩子大了,你就带着孩子去普济寺烧一回香。”

顾莞宁回过神来,冲太孙笑了一笑:“好。”

两人心意相通,不需多言,便已明白对方的心意。

太孙看着产后更见丰润白皙的顾莞宁,不由得情动。

可惜自两个孩子出生之后,身边时刻有乳母和丫鬟伺候。他们夫妻两个独处的时间,少之又少。想说句私密一些的话,都得趁着夜深人静之际。想有点亲昵的举动,时间更是难寻……

太孙的目光这般热切,顾莞宁岂能察觉不出来。

她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然后神色淡然地吩咐乳母:“你们将孩子抱着歇下吧!明日清晨再抱过来。”

乳母们应了一声,各自抱着孩子退下。丫鬟们也很快退了下去。

屋子里总算清净了。

太孙咧咧嘴,舒展手臂,将顾莞宁搂进怀中。

女子产后不宜沐浴,免得虚寒入体。

顾莞宁生**洁,琳琅便每日用温热的毛巾,仔细地为她擦拭身子。身上自是没什么异味。只是长发不便清洗,有些油腻。

太孙倒是半点都不嫌弃,伸出手轻轻抚摸。

顾莞宁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

那只大手,滑过她的后背,然后悄然摸索到她的胸前,掂了掂,然后低低地笑道:“如今倒是丰满了许多。”

顾莞宁:“……”

顾莞宁脸颊滚烫,迅疾将他的手挪开。

太孙厚颜无耻地继续攀上来。

顾莞宁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我现在身子虚弱的很,哪里能乱来。”

太孙一脸无辜地说道:“我是想着给你多揉一揉,奶水也下得顺畅一些。”

顾莞宁:“……”

小夫妻的亲密笑谈,不必一一细述。

……

孩子的洗三礼过后,顾莞宁便开始了幸福平静的生活……才怪!

有两个整日嗷嗷待脯的孩子,哪里还能清闲得来。

每天一睁眼,顾莞宁就让乳母将一双孩子抱到身边。她没力气抱,就时不时地看一眼孩子。睡觉之前还得依依不舍地再看两眼。

奶水不够两个孩子吃饱。每日便让乳母各自喂两次,她自己也给孩子喂上两回。

她一边要静心坐月子,精心养身子,一边还要腾出时间精力来照顾两个孩子。

阿奕憨厚些,吃了就睡。阿娇却是个难伺候的,稍不如意就哭闹不休,得一直抱在怀中才行。

哪怕有四个乳母六个贴身丫鬟,太子妃每日也都来梧桐居,顾莞宁也依然整日忙忙碌碌。无暇风花雪月伤春悲秋,逮着闲空便小憩睡上片刻。

顾莞宁因怀孕丰润了一圈的身形和脸庞,迅速清瘦下来,恢复了少女时的模样。

到了孩子满月这一天,顾莞宁终于可以沐浴了。

在温热的澡桶里泡上小半个时辰,将身上积存了一个月的污垢清洗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清爽干净。

“我简直像脱胎换骨了似的。”顾莞宁笑着叹了一声:“这一个月,可把我憋得够呛。”

整日躺在床榻上,不能轻易下榻走动,不能沐浴,不宜开窗吹风……好在有两个孩子天天在身边,倒是半点都不闷,只恨一双手不够用。

琳琅一边伺候顾莞宁更衣,一边笑道:“小姐今日出了月子,以后想什么时候沐浴都无妨。”

更衣梳妆后,顾莞宁揽镜自照,满意地扬了扬唇角。

玲珑笑着赞道:“小姐比往日更美了几分。”

顾莞宁容色倾城,气质傲然,不管站在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是,往日容颜稍显稚嫩,如今生了孩子,眉眼间多了一丝成熟的风韵,愈发美得恣意耀目。

顾莞宁笑着说道:“我美不美倒是不要紧,我只盼着阿娇长大后出落得水灵些。”

“小姐说这话奴婢可不乐意听。”琳琅笑道:“小小姐现在就水灵得很。”

玲珑立刻张口附和:“就是,奴婢看着,小小姐又机灵又可爱,天底下可再也寻不到第二个了。”

顾莞宁哑然失笑:“你们两个就爱说这些好听的来哄我。自己的女儿长什么模样,难道我这个当娘的心里还不清楚么?”

孩子满月了,容貌也渐渐长开。

阿奕还像前世一样,颇为秀气好看。

阿娇这个做姐姐的,眉眼五官却不及双胞弟弟。不算丑,也说不上好看。从目前看来,并未承袭顾莞宁和太孙的好容貌。

不过,在亲娘的眼底,自己的孩子不管长什么模样都顺眼。

顾莞宁也是如此。

就连太子妃也时常夸赞阿娇生的可爱……做祖母的,看自己的孙女自然也是越看越顺眼的。

……

主仆几个正说笑,太孙走了进来。

看到焕然一新身姿动人的顾莞宁,太孙的眼睛亮了一亮,深情款款地说道:“阿宁,你今日真美。”

琳琅玲珑默默地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神色镇定地退了出去。

太孙走上前,捧起顾莞宁宛如桃花般娇艳的脸庞,俯头印下一吻。

顾莞宁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动人的红晕:“今日是孩子的满月礼,不知有多少客人登门。你不在外面招呼客人,怎么回屋子来了。”

洗三礼时来的都是亲眷。

满月礼这一日,几乎全京城的官员都闻风而动。

最妙的是元祐帝,今日在早朝上就笑着对百官说道:“今日朕的一双曾孙曾孙女满月,诸位爱卿少不得要登门道喜喝酒。不如早些散朝吧!”

这番风趣幽默的话,搏得百官一笑。也更令众人清楚这一双龙凤在元祐帝心目中的分量。

有不少人还没出宫就打发随从回府,将送到太子府的贺礼再添几成。

太子府这一日设的满月宴,也格外隆重。男女各开了一百席。大小管事全部都忙得脚不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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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帝临(一)

太孙怡然自得地笑了一笑:“我找了凛堂弟烈堂弟他们代我招呼客人。正好让他们提前锻炼锻炼。”

顾莞宁随口问道:“二弟也出去招呼客人了吗?”

这一年多来,萧启在府中不声不响,宛如一个隐形人。存在感也越来越稀薄。

太子往日最疼爱这个幼子,如今却颇为冷淡。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萧麒萧麟这对双生子的身上。

如今又多了一双孙儿孙女,太子就更无暇过问萧启了。

太孙目光微闪,淡淡说道:“他当着众管事的面主动请缨,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不能太过小气,便应下了。”

这也是萧启的聪明之处。

他处处伏小做低,弯腰低头,摆出诚心悔过的模样来。明知道他是装出来的,在明面上也挑不出错处来。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他想露面,就随他吧!”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失势之人,想再翻身,谈何容易。

夫妻两个很快便扯开话题。

……

太子府这一日宾客盈门,热闹至极。

太子妃很快发现,之前设好的两百席酒宴,根本不够。只得立刻命人再准备一百席。好在之前酒菜准备得足够,只是忙乱了些。

怀着身孕的韩王世子妃林茹雪和魏王世子妃傅妍,挺着孕肚帮着招呼女眷。齐王世子妃王敏也不便闲着,哪怕满心不情愿,也得随着一起招呼客人。

就在此时,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在内堂门口响起。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太孙妃来了!”

众人齐齐转头。

就见一个身着绯色罗裙的少妇盈然而立。美丽明媚,风姿绰约,眉宇间少了往日的冷然,多了为人母特有的柔和。

别说是男子,就是身为女子,也看得呼吸一窒。

这个顾莞宁,生了孩子之后,竟比少女时更明艳了几分。

傅妍和林茹雪心中暗暗艳羡,王敏默默咬紧了牙关。

顾莞宁身侧站着太孙殿下。

太孙平日喜穿素色,今日却配合着顾莞宁穿了一身绛色锦袍,映衬得眉目温润如玉,格外俊美。站在顾莞宁身边,如一双璧人,风采逼人。

这样的日子,太孙没到外面招呼来客,反而陪在顾莞宁的身边。这么一个体贴温柔又深情的夫婿,怎能不让众人艳羡嫉恨?

太孙陪着顾莞宁一起迈步进了内堂。

此时的内堂里,全都是女眷。太孙身为唯一的男子,站在其中着实惹眼。奈何太孙殿下丝毫不以为意,就这么微笑着站在顾莞宁身侧。

无需任何话语,这样的举动,已经足以表明太孙对顾莞宁的深情。

众人心中各自唏嘘感慨,克制着自己的艳羡嫉恨,一一笑着上前向顾莞宁行礼。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顾莞宁也一改往日的冷凝,颇为和气地和众人寒暄说话。

过了片刻,乳母们将一双孩子抱了出来。

如今已是春日,天气暖融融的,两个孩子都用大红锦缎制成的包被裹得整整齐齐。眉目清秀憨态可掬的是皇曾长孙萧天奕,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格外灵动的是皇曾孙女萧明珠。

“奕哥儿生的真是俊俏!”

“是啊,和太孙殿下真是一般模样。长大以后,必然也是聪慧无双。”

“那还用说。奕哥儿瞧着就是聪明模样,看着真是讨人喜欢。我还从未见过这般讨喜的孩子。”

一堆妇人围在阿奕身边,将阿奕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阿娇身边的人就少得多了。只有定北侯府众人和太子妃。

顾莞宁看在眼里,既为女儿不平,又有些无奈。

世人皆重子嗣,轻贱女子。

可笑又荒唐的是,就连女子们也大都这么想。

这一屋子全是女眷,一个个都围到阿奕身边,看重的无非是皇曾长孙的身份。哪怕阿娇更机灵更可爱些……也无人在意。

太孙见顾莞宁眉头微蹙,便猜到了她的心思,略略低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的女儿,我们两个多疼她一些就是了。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刻,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

……

众人一起看了过去,就见太子领着几个世子大步走了进来。

太子眉宇间跳跃着激动和振奋,声音也不自觉地比平日高了几分:“闵氏,阿诩,顾氏,父皇待会儿就要到府里来,快些准备迎驾。”

什么?

元佑帝竟然要驾临?

众人皆是一惊。

太孙和顾莞宁倒是并不意外。前世阿奕满月的时候,元佑帝便亲自驾临太子府。虽然只来看了一眼,对曾长孙的宠爱却彰显无遗。

这一世顾莞宁生了龙凤姐弟,是祥瑞之兆。元佑帝亲自驾临也在意料中。

不过,这显然大出了太子和太子妃的意料。

太子妃听闻元佑帝要来,也是一阵激动,连忙准备迎驾。

天子亲临,除了龙子龙孙们有资格迎驾,其余的百官及其女眷却要回避。

太子太子妃为首,太孙顾莞宁紧随其后,然后是齐王世子夫妇魏王世子夫妇韩王世子夫妇。还有一些皇室宗亲,诸如安庆王之类也一同迎驾。

齐王世子目不斜视,神色平静。仿佛没看到前方那个穿着绯色罗裙的窈窕身影。

王敏悄悄瞄了齐王世子一眼,又扫了前方的顾莞宁一眼,用力地咬了咬嘴唇,然后垂下头。

齐王世子的心里,当然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自顾莞宁有孕之后,一直在府中养胎,从未出过府。为了避嫌,他也从未登过太子府的门。

顾莞宁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只是,这一年来,他从未见过她一面。今日重逢,他陡然惊觉,她已经变了模样。

她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倔强高傲目光凌厉的少女。

如今的她,更美丽,更从容,更自信,也更夺目。

她的唇角扬着喜悦的弧度,她的眼中闪着幸福的光芒。这是被心爱的人全心宠爱才会有的模样。

那个对她百依百顺几乎将她宠上天的男子,是他的堂兄萧诩。

而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错过了她。

再不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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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帝临(二)

元佑帝今日驾临,摆出了天子出宫的全副仪仗,显得格外隆重。由此也可见元佑帝对曾长孙的看重喜爱。

太子领着众人一起跪迎圣驾。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元佑帝龙目一扫,含笑说道:“都平身吧!”

众人一起谢了隆恩,然后起身。

这等场合,有资格说话的,不过寥寥几人。

太子第一个张口笑道:“儿臣没想到,孩子的满月礼竟然惊动了父皇的圣驾。若是早知父皇有意来府中,儿臣早就进宫迎驾了。”

元佑帝心情极佳,看太子也比往日顺眼得多,笑着应道:“朕也是临时起意,之前并无此打算,所以便未言明。”

众人:“……”

临时起意还会摆出全副仪仗吗?

分明是有意为之。故意来个出其不意,想给太孙夫妇一个惊喜吧!

偏心的皇祖父!

齐王世子魏王世子等人各自默默地撇撇嘴。

太孙舒展眉头,拱手笑道:“皇祖父今日驾临府中,孙儿代阿奕阿娇谢过皇祖父。”

元佑帝饶有兴味地问道:“阿奕阿娇都是乳名吗?”

太孙笑着应了声是。

“曾孙叫阿奕,是因为朕赐名萧天奕。”元佑帝笑着打趣:“朕给曾孙女赐名萧明珠,这乳名为何叫阿娇,不叫阿珠?”

阿珠……

众人不约而同地扯了扯唇角。

顾莞宁微微一笑,张口道:“这是孙媳起的乳名,孙媳觉得,女儿应该精心娇养,捧在手心娇惯着,所以给女儿起了乳名阿娇。”

元佑帝看着第一得意的长孙媳,笑容中满是赞许:“莞宁言之有理。”

众人再一次被酸倒了牙。

这一声莞宁称呼得实在亲昵。

顾莞宁颇有些宠辱不惊的风度,微微笑道:“皇祖父赐的名字寓意极佳,掌上明珠,孙媳和殿下都很喜欢。今日正好当面谢过皇祖父。”

元佑帝被这一记马屁拍的身心舒畅,原本打算先看曾孙,现在却道:“将阿娇抱过来,让曾祖父看上一眼。”

抱着孩子的乳母站在一旁战战兢兢,惧于龙威,根本不敢上前。

太孙便亲自去乳母身边,将女儿抱了过来。

太孙动作十分熟稔,又轻又柔,显然平日常抱孩子。满脸满眼的疼爱怜惜之色毫不遮掩,还有为人父的骄傲和自傲:“皇祖父,你看看孙儿的阿娇,是不是又漂亮又聪明?”

元佑帝笑着打量一眼。

阿娇正好打了个呵欠,小嘴张得老大,将一张小脸挤得像个小肉包子一般。看不出漂亮,倒是有点丑丑的。再细一看,又丑得颇为可爱。

元佑帝一见之下,倒也颇为喜欢,笑着赞道:“确实是个伶俐的模样。”

太孙喜滋滋地接了一句:“我也觉得阿娇格外聪明伶俐,又长得格外好看。”

太孙这般夸赞自己的女儿,众人少不得要看上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就这也叫格外好看?!

明明和齐王世子的女儿萧明玥差不多……

当然了,还是有诸多不同之处。譬如说,齐王世子夫妇对女儿都不太上心,当着众人的面极少提起,更少夸赞之词。

太孙夫妇对女儿的疼爱却是显而易见。

这么一想,众人看向齐王世子和王敏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微妙。

齐王世子面容冷峻,看不出心情如何。王敏的面色却忽红忽白。

看过了曾孙女,元佑帝又笑道:“将朕的曾孙也抱过来吧!”

顾莞宁笑着应了一声,从乳母的手中抱过了阿奕。

阿奕一亮相,便惹来了一片赞叹的目光。论相貌,阿奕确实生的更清秀好看。姐弟两个放在一起,并不特别肖似。

元佑帝细细端详片刻,然后笑道:“依朕看,阿奕这相貌,倒是和太子幼年时一般无二。”

太孙:“……”

顾莞宁:“……”

这样的夸奖,不要也罢。

他们可不愿儿子像祖父。

不过,话又说回来。前世阿奕幼年登基,小时候还算温顺听话,长大之后却优柔寡断处事犹豫不决,实在不算什么贤明天子。从这一点来说,倒是和太子颇有相同之处。

顾莞宁忍不住和太孙对视一眼。

夫妻两个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下定了决心。

这一世,一定要精心教导长子!

……

元佑帝亲自到太子府来,看了一双孩子之后,又命人将赏赐抬进来。金银玉器不必细说,还各赏了两千亩的良田。

众人艳羡嫉妒的心情不说也罢。

按理来说,看过孩子就该回宫了。

太子张口笑道:“父皇难得驾临,不如在府中用了午膳再回宫吧!”

这显然是客气地挽留之词。没料到,元佑帝竟欣然应了下来:“也好。朕已经很久没在宫外用过午膳了。今日就在太子府中用了午膳再回去。”

太子既意外又振奋,忙笑道:“儿臣这就命人安排。”

元佑帝随口笑道:“不必另外安排地方。朕今日就在梧桐居里用膳。今日来客众多,你和闵氏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让阿诩他们四个陪朕就行了。”

元佑帝点名要四个皇孙相陪。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早就被遗忘的安平郡王萧启。

安平郡王站在角落处,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往日,元佑帝口中的皇孙也有他一个。而现在,他已经无人问津,只能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兄长萧诩出尽风头无限风光。

心中嫉恨的火苗熊熊燃烧,炙烤着他的胸膛。

这一年多来,他受尽冷落,忍辱负重,饱受委屈。他伏小做低,折腰低头,极尽卑微。本以为能换来父王的怜惜和心疼,却没想到,父王对他愈发冷淡。原来一个月能去看他一两回,这几个月,却是连一回都没有了。

就连那个卑贱的舞姬郑美人生的两个儿子,也比他得宠的多。

更不用说,如今顾莞宁生了一双龙凤,太子太子妃的心思都挪到了这一对孩子身上。更无暇过问他。

为什么他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老天为何待他如此不公?

他不服!

他不甘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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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意外(一)

太孙和齐王世子等人陪着元佑帝在梧桐居里用膳。

顾莞宁等一众孙媳,没有伴驾的资格,便在梧桐居里另开了一席。几个郡主也一同入了席。

高阳郡主连着吃亏数回,如今也老实多了,不敢再随意挑衅顾莞宁。

不过,她到底不是安分的主儿,不敢对着顾莞宁,便挑一个“软柿子”来捏。

“衡阳,你总算是露面了。”高阳郡主语带嘲讽:“想来你的病也该养好了吧!”

衡阳郡主眼皮跳了跳,故作镇定地应道:“多谢大堂姐关心,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日是阿奕和阿娇的满月礼,我这个做姑姑的,自然不能不露面。”

她装病躲过和亲一事,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不过,她病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暗中生出疑心揣测的也不在少数。

高阳郡主天生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主儿,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你这一病,真是可惜了。竟错过了乐阳出嫁。”

益阳郡主忽地插嘴道:“是啊,乐阳堂姐出嫁的时候,实在是风光至极。吐蕃国的太子殿下,也生的十分英俊呢!可惜姐姐在病重,无缘一见。也好在姐姐没见到这位太子殿下,不然一定会心生遗憾。”

最后一句,分明是若有所指。

衡阳郡主微微变了脸色,想反驳回去,可惜既无底气又无急智口才,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顾莞宁淡淡地扫了阴阳怪气的益阳郡主一眼,语气同样淡然:“没出阁的姑娘家,说话还是含蓄矜持一些的好。一张口就是男子生的英俊心生遗憾之类的话,传出去,只怕于侧妃在九泉底下,也会被人耻笑教女无方。”

益阳郡主的脸瞬间通红,目中满是恼恨,恨不得立刻扑上前撕了顾莞宁的嘴……当然了,她有这份心,也没这个胆。最多就是心中想一番泄愤罢了。

衡阳郡主感激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好在顾莞宁为她解了围,不然,她实在是无颜再待下去了。

高阳郡主三番五次想张口说话,硬是又按捺住了。今日元佑帝就在梧桐居,万万不能再冲动行事。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进宗人府了!

……

酒宴一直进行到午后。

元佑帝摆驾回宫后,官职不高的官员及家眷也一一离府,关系亲密的亲眷好友,自是要留下热闹一番,顺便等着吃了晚宴再走。

府里养着一大堆乐师和歌姬舞姬,此次也派上了用场。众人一边欣赏歌舞,一边随意闲聊,气氛颇为热闹。

顾莞宁并未陪着众人说话,因为两个孩子午睡醒了,都张着嘴哭闹要吃。

她只得匆匆回了梧桐居,伺候一双儿女吃饱喝足,换了干净的尿布,再换了干净的衣物抱被。忙活了半天,还没消停,就听噗嗤一声……

顾莞宁俯下头,女儿阿娇睁着一双纯净的小眼,津津有味地吮着大拇指。

“真是个淘气包。”顾莞宁用手指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好笑又无奈:“刚换过衣服,怎么又闹腾。”

一旁的乳母笑道:“孩子小的时候,大多是这样的。要么睡,醒着就是吃喝拉撒。一天不知要折腾多少回。”

另一个乳母也道:“太孙妃今日劳累了半天,奴婢们伺候就是了。太孙妃歇上一会儿。”

顾莞宁也确实有些疲惫,点了点头。

两个乳母将阿娇抱下去换洗。

阿奕对自家长姐的动静一无所知,歪着头睡得正香。

顾莞宁微微侧过头,静静地凝视着儿子。

每日两个孩子在一起,阿娇肯哭闹,她便顾着女儿多一点,对老实听话的阿奕倒是疏忽了一些。

说来,前世母子两个关系疏远,也不是一两日造成的。

阿奕还在蹒跚学步,就遭逢乱世。她领着儿子逃出京城,一路逃亡,心中惶惑难安,要忙于安抚身边的人,要殚精竭虑地应付追兵仇敌。哪里还有闲心细细地教导抚育儿子?

待到后来一切平定下来,阿奕已经有七八岁。母子两个已经有了隔阂。再后来,她忙于政事,对他要求愈发严苛,动辄训斥指责。阿奕对她的敬畏远胜过亲近。之后,母子更是渐行渐远……

纷乱的往事掠过脑海。

顾莞宁心中涌起阵阵唏嘘,忍不住俯下头,在阿奕的额上亲了一口。

母亲温柔的亲吻,对孩子来说,是世上最幸福的依赖。

阿奕动了动身子,吧嗒吧嗒小嘴,睡得更香甜了。

顾莞宁忍不住弯起唇角。

就在此刻,琳琅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小姐,麒小公子不见了!太子妃娘娘心中着急,却未声张,命人在府中四处寻找。”

……

顾莞宁笑容一敛,眉头皱了起来:“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身边有嬷嬷和宫女看着,怎么会忽然不见了?”

此事一定另有蹊跷!

琳琅也皱眉道:“具体怎么回事,奴婢也不清楚。不过,今日府中来客众多,诸事都要问过太子妃娘娘。娘娘忙得分身乏术,约莫是疏忽了两位小公子。没曾想就出了差错。”

孩子这么小,绝不会跑得太远。

这府里,处心积虑要接近麒哥儿的人,会有谁?

顾莞宁思忖片刻,才吩咐道:“此事不要声张。你叫玲珑过来。”

琳琅应了一声,迅速叫了玲珑进来。

顾莞宁低声嘱咐玲珑几句。玲珑点点头,很快退了下去。

顾莞宁又吩咐乳母一声看着孩子,然后亲自去了雪梅院。

太子妃面上还算镇定,目中却满是隐忍的怒意。见了顾莞宁,太子妃再也按捺不住,低声怒道:“这些个奴婢,真是没用。竟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要是麒哥儿有个差池,我一定饶不了她们。”

顾莞宁轻声安慰道:“母妃不必着急。麒哥儿是个听话的孩子,或许是贪玩被人引到了僻静之处,不会有事的。”

顾莞宁的冷静镇定,感染了太子妃。

太子妃稍稍平静下来,苦笑着叹了口气:“麒哥儿和麟哥儿自出生之后,就一直在雪梅院里。若是麒哥儿出了事,就像戳我的心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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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四章 意外(二)

养只小狗小猫在身边,都会生出感情来。何况是两个白胖可爱的孩子?

太子妃又是个心软的人,这一年多来,对麒哥儿麟哥儿都极好。时间久了,和亲生的也没太大差别。

麒哥儿只走丢了一个时辰,太子妃便心慌意乱至此。

真出了事,怕是更无法承受。

“我已经让人去郑环儿的院子里去找人了。”太子妃眼眸中闪过冷意,咬牙道:“如果是她捣鬼,我绝不会放过她。”

郑环儿生产时大伤元气,在床榻上养了大半年才勉强能下床榻走动。

两个孩子被养在雪梅院,是孩子的福气。郑环儿纵然满心不舍,也知道养在嫡母名下的好处,倒也没吭声。只每日都到雪梅院请安,希冀着能偶然见孩子一面。

每隔上几日,太子妃就会让人将孩子抱出来,让郑环儿见上一面。

平心而论,太子妃真的不算刻薄了。

换一个厉害的主母,大可以去母留子,永除后患。太子妃没要郑环儿的性命,还时不时地让郑环儿见见孩子,这般宽厚的主母,着实少见。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郑环儿如今失了太子欢心,想翻身,唯一的依仗就是孩子!

如果她生了异心,趁着今日人多,将孩子哄到身边,再到太子面前哭诉一番。以太子的好色和糊涂,说不定就会心软……

太子妃越想越恼火,断言道:“一定是那个贱人偷偷引走了孩子。”

“这倒未必。”顾莞宁目光一闪,淡淡说道:“郑美人是个聪明人,知道孩子养在雪梅院更好,为了麒麟两个哥儿的前程,不会有异动。我觉得,从中捣鬼的,一定另有其人。”

太子妃一愣。

就在此刻,前去郑美人院子的几个宫女回来了,果然是一无所获。

一同前来的,还有满脸仓惶的郑环儿。

郑环儿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了,一边哭一边磕头:“求求娘娘,一定要找回麒哥儿。求求娘娘……”

郑环儿的伤心焦虑绝不是装出来的。

这是一个母亲在惊闻儿子丢失后最直接的反应。

太子妃直直地盯着郑环儿:“真的不是你引走了麒哥儿?”

郑环儿抬起泪眼,声音里满是凄然:“当日我难产,是娘娘和太孙妃救了我的性命。娘娘又不辞劳苦,将两个孩子养在膝下。我郑环儿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是知恩感恩之人。心中对娘娘一直十分感激敬爱,怎么敢做出这等举动来。”

太子妃神色一缓。

顾莞宁却神色淡淡,并不为所动:“此事总得查个清楚明白。你既是来了,就这儿候着。等找到麒哥儿再说。”

郑环儿的身份虽未能确定,十之八九都和齐王有关。顾莞宁一直命人暗中盯着郑环儿的一举一动。

今日麒哥儿走丢,确实和郑环儿无关。

郑环儿一直待在院子里,根本没出来过。她身边的人,也无一人出过院子。

到底是谁带走了麒哥儿?

太子府占地数百亩,园子也极大,想藏一个一两岁的孩子,易如反掌。一个时辰,也足够一个孩子出任何“意外”了。

只是,看太子妃一脸焦灼急切,顾莞宁这番实话便不忍心说出口了。

……

又过了片刻。

玲珑快步走进了内堂,神色间有些沉凝。

顾莞宁心知有异,立刻问道:“可有麒哥儿的下落?”

太子妃立刻看了过来。

玲珑应道:“是,奴婢领着人去了益阳郡主的院子附近查找。在假山旁找到了麒小公子。”

太子妃既惊又喜,霍然站起身来:“麒哥儿人呢?”

郑环儿也停了哭泣,满脸希冀地看了过来。

玲珑轻叹一声:“找是找到了。可小公子从假山上摔下来,满身是伤,身下都是鲜血,呼吸十分微弱。奴婢不敢乱动小公子,已经请了徐大夫前去诊治。”

太子妃全身一颤,怒火混合着心疼,面色难看至极。

郑环儿更是泪流满面,哭得声嘶力竭:“麒哥儿怎么会从假山上摔下来。他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可能爬得上假山?一定是有人在害他!”

太子妃咬牙道:“先别声张。今日是阿奕阿娇满月的好日子,这等事情宣扬开来,总是不光彩。”

太子妃虽然喜欢这一对双生子,不过,孙子孙女更重要。

郑环儿再着急,也无可奈何。

顾莞宁神色冷冽。

果然是益阳郡主!

这般粗糙急切的手段,显然不是蓄谋已久,而是临时起意,所以才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太子妃也不是蠢人,很快便反应过来:“玲珑,你怎么想到去益阳郡主院子外去找人?”

“是我让她去的。”顾莞宁接过话茬:“今日午宴的时候,益阳出言不逊,被我教训了几句。只怕是怀恨于心,找不到机会对阿奕阿娇动手,就迁怒到了麒哥儿身上。”

太子妃眼中闪着怒火,胸膛起伏不定:“来人,去将益阳叫过来,还有她身边所有的宫女嬷嬷,也一并都带过来。一个个给我仔细审问。”

……

事情很快被查的一清二楚。

一切正如顾莞宁所料。

益阳郡主自觉受了羞辱,怀恨于心。没机会对阿奕阿娇动手,正好见到麒哥儿在园子里玩耍,一时冲动,便悄然引走了麒哥儿。

麒哥儿和益阳郡主常有见面的机会,对这个二姐也不陌生,笑嘻嘻地便跟着走了。

却未想到,笑眯眯的二姐,到了四下无人之际,就变了脸色。神色阴冷地命人将他抱到假山上,然后推他摔落下来。

动手的,是益阳郡主身边的两个嬷嬷。

“奴婢也是奉郡主之命行事,求娘娘开恩,饶过奴婢一条贱命。”

“是郡主吩咐奴婢做的,娘娘饶命啊!”

两个嬷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益阳郡主面色惨白,因为惧怕全身发抖,却不肯承认做过的错事,张口辩解:“我只是和三弟开个玩笑。谁知道两个嬷嬷竟失手将他摔了下来……”

啪地一声!

满脸铁青的太子妃,一巴掌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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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狠毒

“你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歹毒!”

太子妃满脸怒色,目光如刀锋:“麒哥儿才一岁多,连话还说不完整。你怎能对一个无辜稚儿下如此狠手!”

益阳脸上火辣辣地,泪珠在眼中打转。

透过迷蒙的泪眼,她看到满脸愤怒的太子妃,看到一脸冷然的顾莞宁,心中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愤怒如火山一般汹涌而起。

麒哥儿无辜,难道她就不无辜吗?

于侧妃被毒酒赐死后,兄长萧启也没了往日的风光,父王对她们兄妹不闻不问。往日的宠爱风光,转眼成了过眼云烟。

一夕之间,她从人人追捧的尊贵郡主,变成了丧母之庶女,无人问津。妹妹丹阳还小,感受远不如她深刻。这其中的巨大落差,足以将一个少女逼疯。

在她的心里,顾莞宁是害死生母于侧妃的仇敌,太子妃则是同谋。

可恨她人小力微,又失了父王这座靠山,别说报仇雪恨,在府中的生活都是憋憋屈屈颇为难熬。她不得不低下头,试着卑微讨好太子妃和顾莞宁。

太子妃没有过分为难她,顾莞宁也从未将她放在眼底。

她不但没释然,那把仇恨之火反而燃烧得更旺盛。

今天的举动,既是一时冲动鬼迷心窍,也是被压抑得太过的缘故。

“我只是和三弟嬉闹,绝无害他之意。”益阳郡主忍着脸上的刺痛和羞辱,一口咬定了是姐弟之间的玩闹。

太子妃冷冷说道:“人证摆在眼前,任凭你再抵赖也无用。现在府中宾客众多,我暂且不发落你。一切交由你父王做决定。”

说完,便命人将益阳郡主和两个嬷嬷及宫女都关押起来。

益阳郡主费力挣扎,口中胡乱叫嚷:“快些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这样对我……呜呜呜呜!”

一块帕子塞进了她的口中,她再挣扎也无用,被两个身高力壮面无表情的嬷嬷拖了下去。

太子妃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用力地深呼吸,双手用力握成拳,然后又缓缓松开。

“母妃,今日之事,事出突然,怪不得任何人。”顾莞宁轻声安抚道:“谁也没想到益阳会突然生出歹意,伤了麒哥儿。”

正因为益阳是临时起意,所以她也毫无防备。

太子妃脸上满是自责:“到底是我没照顾好麒哥儿。”

“哥哥,哥哥在哪儿?”麟哥儿跌跌撞撞地迈步,口齿倒是颇为清楚。

太子妃心如刀割,俯下身子,抱起麟哥儿:“哥哥出去玩了,一会儿就回来。”

麟哥儿摆动着小手,闹腾起来:“我也去玩。”

郑环儿用手捂着嘴,泪水哗哗流了下来。

……

出了这桩意外,太子妃心情恶劣,顾莞宁也没了说笑的兴致,心里沉甸甸的。

婆媳两个强自镇定,应酬招呼府里的女客。一直到天黑之际,众客人才全部散去。一直惦记着麒哥儿的太子妃,立刻回了雪梅院。

顾莞宁紧随在太子妃身边,一起去看麒哥儿。

徐沧正守在床榻边,见了两人,忙起身行礼。

太子妃随意地嗯了一声,目光急切地看向床榻上的小人儿。待看清麒哥儿此时的模样,太子妃鼻子顿时一酸。

麒哥儿一张俊俏的小脸如纸一般雪白,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胳膊和腿上也到处都缠着纱布。像个破败不堪的布娃娃。

顾莞宁看在眼里,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转过头,轻声问道:“徐大夫,麒哥儿的伤势如何?”

徐沧素来实话实说:“小公子从高处摔下,身上多处受伤,流血过多。这些皮外伤倒是好治,只怕脑子里受的伤难治。”

太子妃眼中闪出水光,将头也扭到了一旁。

顾莞宁定定神道:“这些日子,有劳徐大夫多多费心,住在雪梅院里照顾麒哥儿。”

徐沧应了声是。

顾莞宁又吩咐一声:“立刻请父王和太孙殿下到雪梅院来。”

……

毫不知情的太子和毫无预备的太孙,见到满身是伤的麒哥儿,俱是震惊不已。

太子对这一双幼子一直颇为疼爱,此时勃然大怒:“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麒哥儿?闵氏,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太子妃本就伤心难过,被太子这般厉声叱责,心中愈发苦涩,泪水顿时涌出了眼角。

太子又急又怒,见太子妃垂泪,愈发不耐,声音也严厉起来:“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你命人动手伤了麒哥儿?”

没等太子妃出声,顾莞宁已经冷冷应道:“母妃素来心软善良,视麒哥儿麟哥儿如亲生。这一年多来,一直精心照顾他们。父王也都看在眼底。现在麒哥儿出了事,母妃心中不知多难过。父王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怪罪到母妃身上?”

被顾莞宁这么一说,太子妃越发觉得委屈,泪水落得更急。

太子被噎了一回,神色也颇为难看:“孤问她,她一字不说,只会哭泣。你让孤怎么想?”

太孙皱眉:“父王一上来就发火,母妃哪里还有说话的机会。”

三个对一个!

太子满腔的怒火,被接连泼了冷水,不得不按捺下来。

太子妃还在落泪。

顾莞宁张口,三言两语地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太子气得脸都白了,声音里满是怒意:“这个益阳!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恶毒!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气死孤了!”

太子妃擦了眼泪,声音里犹有鼻音:“臣妾已经命人将益阳关了起来,如何发落,但凭殿下心意。臣妾是不管了。”

太子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说道:“孤这就亲自去问一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顾莞宁走到太子妃身边,轻声安慰道:“父王绝不会轻易放过益阳,母妃也该宽心了。”

太子妃转头看了床上奄奄一息的麒哥儿一眼,顿时又悲从中来,哽咽不已:“可怜的麒哥儿,还不知能否安然无恙。我哪里能宽得了心。”

说着,又落了泪。

顾莞宁和太孙轮番劝慰一番,太子妃才勉强停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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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内应

太子妃精神不济,却不肯回屋休息,坚持要在麒哥儿的床榻边守着。

顾莞宁也不再多劝,只叮嘱太子妃:“母妃照顾麒哥儿,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太孙也温和说道:“母妃若是熬得病倒,就没人陪着阿宁一起照顾孩子了。”

一提起孙子孙女,太子妃的精神顿时振作了几分,点点头道:“你们两个放心,我知道轻重。”

一个宫女走了进来禀报:“启禀娘娘,郑美人跪在外面哭个不停,求娘娘让她见小公子一面。”

可怜天下慈母心。

哪怕顾莞宁对郑环儿从无好感,此时也有些恻然。

太子妃更是心慈手软,闻言叹了口气:“罢了,让她进来吧!”

很快,郑环儿便进来了。

郑环儿不知哭了多久,满脸泪痕,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狼狈不堪。

进了屋子,郑环儿扑通一声跪下了,给太子妃连连磕头:“多谢娘娘仁慈,多谢娘娘仁慈。”

太子妃悄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起身吧!你到底是麒哥儿的生母,他如今这般模样,你心中挂念也是难免的。”

郑环儿感激涕零地谢了恩典,站起身走到床榻边,待看清麒哥儿此时的模样,心中一阵绞痛,泪水哗地涌出眼角。

可怜的儿子……

顾莞宁一直默默地看着郑环儿,见她哭得不能自已,忽地张口道:“郑美人,母妃待麒哥儿如何,你都看在眼底了。若是麒哥儿麟哥儿养在你身边,你根本无力护住他们。”

郑环儿垂泪道:“太孙妃说的是,婢妾一直感念娘娘的恩情。”

顾莞宁淡然的声音在郑环儿耳畔响起:“你若真感念母妃的恩情,就不该再隐瞒自己的身份来历。”

郑环儿:“……”

郑环儿哭声一顿,霍然抬头,目中满是骇然惊惧。

顾莞宁为什么忽然会这么说?

她知道了什么?

顾莞宁冷然的目光和郑环儿惊恐仓惶的目光相对:“你该不是以为,你的出现真的毫无破绽天衣无缝吧!”

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眸,宛如一面光滑的铜镜,照亮她心底最深的阴暗和隐秘。

郑环儿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太子妃听得一头雾水,正想张口说话,顾莞宁迅速看了她一眼。太子妃立刻就住了嘴,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这个郑环儿不是宫中的舞姬吗?还有什么身份来历?

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孙,也缓缓张了口:“郑美人,你原本出身官宦之家,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却不料你父亲贪墨渎职,被革职下狱,之后又被问斩。你这个千金闺秀,也入了贱籍,成了舞姬。”

“那一年,你已有十二岁,因为生的美丽,被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员看重,欲纳你进府。这个官员姓曾,最喜凌虐幼女。进了曾家,等待你的绝没有好下场。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有人暗中救下你。将你安置在一处安静的院子里,命人教导你舞技和魅惑男子之术。”

“你从未见过这个主子,却心存感激,唯命是从。所以,这个主子命你进宫做舞姬,伺机接近父王,你便应下了。”

“皇祖父的寿宴上,你是有意魅惑父王。本只想在合适的时机曝露出来,令父王名声受损,为皇祖父厌弃。却未料到怀了身孕。你主子又暗中命宫中的郑婕妤为你掩饰。”

“你得陇望蜀,生出了做太子侧妃的野心,所以听着主子的吩咐,进了太子府。是也不是?”

郑环儿面色惨白,再无半丝血色。

原来,太孙和太孙妃早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临盆难产之际,他们大可以袖手旁观,任由她横死。

为何还要救下她?

顾莞宁冷眼看着心神已乱的郑环儿,淡淡说道:“我们救下你的性命,让你安稳地待在内宅里。母妃待你的一双儿子犹如亲生。如果你知道感恩,一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顾莞宁没有语出威胁。

然而,这样的话语,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心惊胆寒。

郑环儿呼吸紊乱,面色变幻不定。

太子妃听得面色变了又变,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和愤怒,怒喝一声:“郑环儿!”

骤起的怒喝,令郑环儿全身巨震,想反驳,却又无从说起。事实俱在,她早已被人查清底细,根本无从抵赖。

她现在该怎么做?

难道真的要直认不讳,供出主子是谁?

……

就在郑环儿六神无主心神俱乱之际,床榻上忽地有了动静。

麒哥儿醒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经历了被摔下假山的恐惧,现在全身又都疼的厉害。一睁眼就哭了起来,口中不停地喊着“母妃”。

太子妃心中一恸,再也顾不得郑环儿,立刻坐到床榻边,柔声地安抚麒哥儿。

麒哥儿抽抽搭搭地哭着,好在有太子妃陪伴在身边,倒也很快安静下来。

跪在地上的郑环儿,泪眼模糊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挖空了似地。

那是她怀胎十月拼尽了性命生下的骨肉。如今认别人为母,根本不认得她这个亲娘了……

可那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妃。

太子妃心地善良,会善待她的儿子。她的儿子认在嫡母名下,得了嫡母庇护,长大之后也一定会有一份锦绣前程。

她这个卑微又不光彩的生母,是什么下场并不要紧。

郑环儿看向顾莞宁,一字一顿地问道:“我若肯招认,太孙妃是否肯保我一双孩儿一世平安?”

顾莞宁淡淡说道:“只要我和殿下安然无恙,麒哥儿麟哥儿一定会安然长大。”

郑环儿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婢妾一切都听太孙妃的。”

哭闹的麒哥儿,浑然不知自己的生母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

太子妃也未回头。

顾莞宁暗暗松口气,和太孙对视一眼。

他们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今日麒哥儿受伤,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女子做了母亲之后,最重视的就是孩子的性命前程。为了麒哥儿麟哥儿,郑环儿做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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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章 疯了(一)

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太子浑然不知。

怒不可遏的太子,用力踢开门。

咣地一声巨响,门被踢开。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也如惊弓之鸟,猛地站了起来。

看到一脸怒容的太子,益阳郡主身子瑟缩了一下,小声地喊了声父王。

太子铁青着脸走上前,扬起手,重重地打了益阳郡主一记耳光。这一耳光,比太子妃的力道大得多。

益阳郡主脸上一阵剧痛,口中一阵腥甜。身子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当场摔倒。

“你为何要对麒哥儿下毒手?”太子咬牙切齿地怒问:“他不过是个一岁多的孩子,和你无冤无仇,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何如此狠毒,竟想动手要他的性命?”

益阳郡主还想争辩:“父王,女儿只是想和弟弟戏耍玩乐,并不是成心要伤了他。这一切都只是意外……”

啪!

又是重重一记耳光!

益阳郡主头脑轰地一声,眼前一片空白,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你当孤是傻瓜不成!”太子冷厉的怒斥声似近似远,飘忽不定:“麒哥儿被你哄骗到假山上,然后推了下来,遍体鳞伤。现在就躺在床榻上,可怜至极。你这个亲姐姐,对自己的弟弟尚且下得了毒手,真是心如毒蝎,和你亲娘一模一样。”

心如毒蝎,和你亲娘一模一样……

原本还有几分理智的益阳郡主,听到最后一句话,忽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尖叫起来:“对,我是我娘生的,我当然和她一模一样。”

“麒哥儿不过是个卑贱舞姬生的,父王当他是宝,简直可笑。我只哄了两句,他就乖乖和我走了。若不是怕脏了我的手,我真想亲手掐死他。”

太子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益阳郡主:“益阳,你疯了!”

益阳郡主俏脸高高肿起,头发散乱不堪,扯起嘴角,露出恶毒的笑容:“我清醒的很。我就是要杀了麒哥儿。可恨那个顾莞宁太过狡诈,竟命人到我的院子外寻找。否则,再迟上一时半刻,麒哥儿就没命了。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无比刺耳。

太子太阳穴突突直跳,额上青筋毕露。

他若不强行忍耐,只怕现在就冲上前踹死这个孽障!

“我不止要杀了麒哥儿,我还要杀了闵氏,杀了顾莞宁这个恶妇。是她们合谋害死了我娘。”

益阳郡主状若疯癫,目光阴狠,口中说话倒是格外顺溜:“还有父王,你见死不救,任由我娘冤死。又对我们兄妹三人不闻不问。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

太子被踩中了痛处,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怒火,用力踹了益阳郡主一脚。

益阳郡主被踹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迅速渗出鲜血,看着格外可怖。

益阳郡主似察觉不到剧痛,咯咯笑个不停:“父王是要亲自动手,杀了女儿吗?来吧!父王只管动手!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当今的太子,是一个弑杀亲生女儿的狠毒之人。”

她真的是疯了!

太子被气到极点,恨不得真的将她一脚踹死。不过,脑海中到底还尚存一丝理智。他是大秦储君,一个侧妃死了无关紧要,弑杀亲女确实为人诟病。

就在益阳郡主胡乱叫嚷之际,门口又多了一个人影。

……

“二妹,不得胡言乱语。”安平郡王迅疾闪了进来,俊脸上满是焦虑急切。他匆匆看了满脸鲜血狼狈至极的益阳郡主一眼,然后在太子面前跪了下来。

“二妹一时冲动,差点铸成大错。也怪不得父王如此愤怒。”

“求父王看在二妹年少无知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

一边求饶,一边不停地磕头。

益阳郡主依旧放声尖笑:“二哥何必求他。要杀要剐都随他!我如今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死了也落个清净。”

安平郡王红着眼眶,怒喊一声:“二妹!你还这般年轻,怎么可以轻言生死!父王只是一时气愤,才怒斥于你。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父王心中岂能好过!”

可惜益阳郡主此时已经迷失了心智,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说。兀自笑着胡言乱语。

太子面色阴冷。

安平郡王心里一凉,陡然悲从中来。

隐忍蛰伏,却未换来太子的怜惜,而是日益的冷落忽视。如今,他竟是连自己的妹妹都保不住了。

安平郡王一狠心,用力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被磕破,溢出鲜血:“儿子愿意代二妹受罚!求父王放过二妹。”

太子终于看了过来,目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阿启,今日之事和你无关。你立刻回自己的院子去。”

安平郡王心里一个咯噔,急急地说道:“父王,二妹还小,不是有意要伤三弟。而且,三弟也无性命大碍。难道父王真要为了三弟背上弑杀女儿的恶名?三皇叔他们一个个虎视眈眈,满心巴望着父王犯错。难道父王真要令亲者痛仇者快?”

听到齐王的名讳,太子旺盛的怒火果然平息了不少。

齐王野心勃勃,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打击他名声的机会。

他绝不能落个弑杀女儿的恶名!

只是,益阳郡主犯下大错,心肠恶毒,也绝不能轻饶。

太子心念电转,很快做出了决定:“益阳患了失心疯,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以后就在院子里待着,不要再出来了。”

安平郡王心中又是一沉。

太子这么说,益阳郡主不疯也得疯了。

不过,至少保住了一条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就有翻身的希望。

“多谢父王仁慈!”安平郡王忍气吞声地谢恩。

益阳郡主的目中却射出仇恨的光芒:“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做父亲……”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安平郡王扇了一耳光。

这一耳光,远不如太子妃和太子打得用力,益阳郡主却被打懵了,泪如泉涌:“二哥,你为什么也要打我。”

安平郡王心如刀割,面上却毫无表情:“你再这般胡乱说话,就别认我这个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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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疯了(二)

安平郡王没有看益阳郡主委屈悲愤的脸孔,转头对太子说道:“夜深露重,父王早些歇下吧!儿子就留在这儿,陪一陪二妹。”

太子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门被咚地一声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狼狈不堪的兄妹两人。

“二哥,”益阳郡主哭喊道:“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安平郡王的身体紧绷僵直,压低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刚才父王已经动了杀意。如果我不这么说,你这条小命,根本活不过今天晚上。”

益阳郡主用力地咬着嘴唇,唇瓣上留下两道极深的印记,眼中射出愤怒的仇恨的光芒:“他不怕背负杀女的名声,就让他动手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蝼蚁尚且偷生。”安平郡王打断益阳郡主:“只要活着,就有翻身的希望。难道你甘心这般憋屈地死去?”

她当然不甘心!

益阳郡主想到即将到来的命运,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父王要将我关起来,将我变成疯子。我以后该怎么办?”

安平郡王深呼吸一口气:“以后你就待在院子里,做一个他人眼中的疯子。”

益阳郡主到了此刻才开始后怕,呜呜哭了起来。

“哭有什么用。”安平郡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益阳郡主一眼:“你真想杀了麒哥儿,就该动手利索些,别让人抓住把柄。现在哭还有什么用!”

益阳郡主满腹委屈,哭得更凶了。

……

夜幕降临,天上繁星点点。

顾莞宁和太孙携手回了梧桐居。

忙碌了一整天,发生了这么多事,饶是顾莞宁精力充沛,此时也觉得格外疲惫。可惜做母亲的,永远没有真正休息的时候。

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等着她。

太孙见顾莞宁一脸倦容,心疼地说道:“阿宁,今日就让乳母喂孩子,你好生歇上一晚。”

顾莞宁打起精神道:“孩子晚上是跟着乳母睡的,我在临睡前还是喂上一回吧!”

太孙拗不过顾莞宁,轻叹一声,将孩子从乳母怀中抱了过来。

照例是先喂阿娇。

阿娇个头大些,胃口也比阿奕大,吃了一边还不够,换了一边继续吃。

太孙看在眼里,不由得哑然失笑:“我们的阿娇怎么这么可爱。”

是啊!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

顾莞宁抿唇一笑,由着阿娇吃饱了,才换了阿奕。可怜的阿奕,吃到一半,就没了奶水,委委屈屈地砸吧着小嘴。

顾莞宁看在眼里,不由得一阵阵心疼。

太孙也无奈地笑了起来:“这样喂,少不得要委屈阿奕。要不然,以后两个孩子轮换着先吃吧!”

也不能总委屈儿子啊!

顾莞宁也笑着叹了口气:“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不能总偏袒着阿娇。”

乳母抱着还没吃饱的阿奕下去喂奶,吃得饱饱的阿娇躺在亲爹的怀里,一副心满意足的小模样。

太孙爱煞了女儿的可爱,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小脸,然后才依依不舍地让乳母抱了女儿下去。

夫妻两个也终于清静片刻,能相拥着说会儿悄悄话了。

“真没想到,益阳竟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太孙想到满身是伤的麒哥儿,心里也不是滋味:“对着这么一个孩子,她怎么能下得去手?”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意,低声道:“益阳心中存着怨恨,是想对阿奕和阿娇动手,只是他们两个身边伺候的人寸步不离,又一直待在我身边,益阳找不到机会。一时迁怒,才会对麒哥儿下手。”

太孙眼中顿时闪过怒意:“这次绝不能饶过她。”

一个人生出歹意,就像心中种了一朵毒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害人。

绝不能将一双儿女置于险境中。

顾莞宁淡淡说道:“内宅之事,不必你烦心。我不会再让她有动手害人的机会。”

太孙知道顾莞宁的手段,嗯了一声。然后,话锋一转,又说起了郑环儿:“这次倒是阴错阳差,令郑环儿张了嘴。”

“明日我就领着她进宫,向皇祖父禀明此事。”

顾莞宁点点头,随口问道:“要不要提前告诉父王一声。”

“不用了。”太孙目光一冷:“父王本就被蒙在鼓里,告诉他此事,只会令他恼羞成怒。说不定当即就会要了郑环儿的命。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让父王知晓。”

……

隔日清晨。

熬到半夜才入眠的太子妃,面色暗淡,精神不佳。

同样没睡好的太子,也来了雪梅院。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太子妃率先问道:“殿下昨夜没睡好吗?”

他怎么能睡得好?

一想到益阳郡主疯狂叫嚣的模样,他的心中就窜起一阵阵寒意和怒意。

太子没有多说,只道:“益阳患了失心疯,从今日开始,让她一直待在院子里,不要再出来见人了。”

太子妃也不多问,点点头应了下来。

太子又道:“麒哥儿如何了?”

“臣妾昨天守了他半夜,等到他睡了,臣妾才回房。今日清晨,臣妾又去看了他一回。”太子妃并不表功,语气颇为平静:“他全身都是伤,头上的伤势最重。徐沧说了,外伤好治,脑中的伤难治。只怕日后会落下病根。”

太子的脸色愈发阴厉。

乳母很快抱着麟哥儿来了。

麟哥儿最喜撒娇,平日见到太子,总要叫一声父王。今日太子脸色太过冷厉,麟哥儿被吓到了,不敢靠近。抱着太子妃的腿,小声说道:“母妃,我想哥哥。”

兄弟两个每日同吃同睡,习惯了一睁眼就看到彼此。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分离。麟哥儿自是不习惯。

太子妃打起精神,抱起麟哥儿,轻声哄道:“麒哥儿生了病,麟哥儿忍几天再去看他。不然,麟哥儿也会一起生病。到时候母妃会很着急。”

麟哥儿乖巧听话,太子妃这么一说,便乖乖地点了点头。

太子妃心中不是滋味,哄了麟哥儿一会儿,便让乳母抱孩子退下。

太子目光一扫,张口问道:“阿诩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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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处置

太子妃轻描淡写地应道:“阿诩有些急事,一大早就进宫去了。”

有什么急事,竟不等他一起就先行进宫?

太子有些不快,皱了皱眉。

太子妃也懒得应付他:“臣妾还要去照顾麒哥儿,就不多陪殿下说话了。”说完,行了一礼,便先走了。

太子本想去看看麒哥儿,被太子妃这么一晾,颇觉得糟心。索性不去了,直接进了宫。

今日没有朝会。平日这个时候,太孙会在上书房里读书。太子则会在福宁殿里批阅奏折处理政事。

太子到了福宁殿外,就被李公公拦了下来。

“皇上正和太孙殿下说话,”李公公一脸为难:“还请太子殿下稍候片刻。”

太子:“……”

一个是他老子,一个是他儿子。

他们说话,为何不让他进去?

太子殿下一大早就窝了满肚子火气,冷哼一声,到偏殿里喝茶候着去了。

……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李公公很快来宣召他进殿:“皇上请殿下进去。”

太子喝了一肚子茶水,憋了一肚子闷气,进了福宁殿的正殿。

然后,太子惊愕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窈窕女子背影。女子跪在地上,听到脚步声,仓惶地转过头来,美艳的脸孔顿时映入眼帘。

郑环儿!

她怎么会在这儿?

太子心里掠过浓浓的不妙的预感,来不及打量郑环儿,先拱手请安:“儿臣见过父皇。”

坐在龙椅上的元佑帝,神色颇为冷凝不善,龙目扫过太子,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

太子心里愈发觉得不妙,迅速看了站在一旁的太孙一眼。可惜太孙毫无反应,丝毫没有给他这个父亲使个眼色的意思。

元佑帝冷冷道:“太子,你可知道跪在地上的女子是谁?”

太子被问得一懵,下意识地应道:“她就是郑环儿,父皇当日也曾见过她。”

元佑帝又哼一声:“果然是个为色所迷的糊涂虫!”

太子:“……”

太子就是再糊涂,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父皇此话是何用意?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言。”

“你确实愚钝。”元佑帝怒道:“竟不知道枕边人是别人派来的内应。”

内应?!

太子头脑空白了片刻,不敢置信地看向郑环儿。

她不过是个舞姬,怎么可能是内应?她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郑环儿此时反倒冷静下来,张口道:“太子殿下,其实婢妾是齐王殿下的人。”

“当日进宫,是齐王殿下暗中命人安排的。之后在宫宴上引~诱殿下,也是齐王殿下授意。怀孕一事,确实是意外。原本,齐王殿下只想令殿下担上秽乱宫廷的名声。后来得知婢妾有了身孕,便让婢妾伺机行事。”

“婢妾贪恋荣华,想母凭子贵一步登天,动了心想进太子府……”

郑环儿的嘴一张一合,将自己进府的原委一一道来。

太子僵直着一张脸,脑海中不停嗡嗡作响。

就如脸上被重重地扇了两耳光,热辣辣地,无比难堪。

他享受了美色之余,也曾暗暗自得,一次欢愉,便有了一双儿子。万万没想到,他早已落入别人的算计中。

在他尽情地享受美人的伺候时,这个美人心里不知怎生地嘲笑他。齐王在背地里不知怎样嘲弄他是个糊涂虫!

他要杀了这个贱人!

太子狠狠地盯着郑环儿,目光中满是愤怒和杀意。

郑环儿凄然一笑:“婢妾今日进了宫,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婢妾该死,麒哥儿麟哥儿却是无辜的。他们都是殿下的骨肉,求殿下不要迁怒于孩子身上。”

说完,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两个儿子。

太子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元佑帝:“父皇,儿臣想亲自处置郑环儿。”

元佑帝淡淡地瞥了太子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必你出手处置。朕会让人将她领到郑婕妤的寝宫。让她们姐妹两个好好聚上片刻。”

郑环儿是齐王的人,郑婕妤为郑环儿遮掩,显然也和齐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龙有逆鳞!

齐王暗中收买宫妃,已经深深地触怒了元佑帝。

元佑帝真正动怒的时候,并不形于外,反而显得格外镇定。越是这样,越是令人心寒。

太子应了声是,心中竟隐隐冒出一丝快意。

被齐王算计,确实狼狈又难堪。

不过,为了皇家颜面,元佑帝绝不会宣扬此事。而且,此事被揭露出来,齐王必然大失圣心。

……

郑环儿很快被带走。

经此一事,元佑帝也颇觉疲累:“朕要去休息片刻,你们父子两个在此,将这些奏折都批阅完。”

太子和太孙一起应了下来。

恭送走元佑帝之后,太子立刻看向太孙,语气中满是责备:“这么要紧的事,你为何之前不和孤通个气,直接领着郑环儿来了宫中?”

太孙神色不变,淡淡说道:“只有这样,才能让皇祖父确信无疑。否则,只怕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万一皇祖父疑心是我们有意指使郑美人这么说,反而不美。”

面对理由充足的儿子,太子心中愈发不是滋味。轻哼了一声:“你如今是愈发不将孤放在眼里了。”

“儿臣不敢。”太孙拱手请罪:“请父王息怒。”

不息怒还能怎么样?

难道还能让事情重来一遍不成?

太子没好气地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太孙应道:“儿臣谨遵父王之命。以后有事,一定先和父王商议。”

上次这么说,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结果每次都是这样。

太子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他一共四个儿子,最小的两个就不用说了,十几年以后才能成人。两个已经成人的,萧启不为元佑帝所喜,生母死的不光彩,又有益阳郡主这样不省心的妹妹。将他心里仅剩的一点怜惜疼爱折腾光了。

当然还是太孙最沉稳可靠。

可惜,这个长子主见太强。他这个做父亲的,隐隐有些驾驭不住。

将来他若是做了天子,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储君,心里岂能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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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香消

太子看着太孙,眼底的阴沉一闪而逝。

太孙似未留意到太子的异样,依旧温和恭敬地说道:“皇祖父命父王和儿臣将奏折批阅完,时间匆忙,儿臣现在便去看奏折。”

太子将心里纷乱的思绪按捺下来,淡淡说道:“孤也一起批阅奏折。”

奏折早已被分为两堆。其中一堆事涉朝政大事,由太子批阅。另一部分,没那么要紧,是特意留给太孙的。

其实,以太孙的年龄,批阅奏折委实早了些。太子也不过是在三年前才开始批阅奏折。奈何元佑帝对长孙十分器重偏爱,想着早日让太孙接触政事,平日常将太孙带在身边,亲自指导。

别说齐王世子等人眼热,就连太子也时常觉得不是滋味。

太孙坐下后,安静地看起了奏折。

太子今日心情纷乱,翻开奏折,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海中不时地闪过郑环儿的脸孔,一会儿又换成齐王嘲弄的脸……

越想心情越恶劣,哪里还看得进去。

勉强看了两份奏折后,太子心浮气躁,霍然站了起来。

太孙也随之站起身来,体贴地说道:“父王心情不佳,不如先回寝室休息片刻。这里的奏折,就由儿臣代我批阅一回。若有不妥之处,父王再重新批复。”

太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也好。”

简短的两个字过后,太子便拂袖而去。

太孙看着太子的背影,眼里的恭敬之色渐去,嘴角边露出一抹嘲弄的冷笑。

太子还是和前世一样,既器重依赖他这个长子,又对他忌惮提防。

前世太子死得早,一天龙椅都没坐过。否则,必然会想着另立储君。

……

一个时辰后。

郑环儿和郑婕妤一同死在宫中。

郑婕妤年轻貌美,妖娆擅舞,颇得元佑帝宠爱。之前犯错被禁足,也未被彻底打入冷宫。过年时,元佑帝还颇有雅兴地命郑婕妤献舞一曲。

谁也没想到,郑婕妤竟忽然被赐死。

其中的缘由,连王皇后也不清楚。只知是元佑帝身边的李公公亲自端去的毒酒。

宫妃们俱都消息灵通,郑婕妤的死讯一传开,众嫔妃既惊又惧,暗中猜测纷纷,却无人敢私下议论。唯恐言行不慎,触怒元佑帝。

伴君如伴虎,此话半点不假。

得宠的时候将你捧上天去,失了圣心触怒天子,下场就像郑婕妤一般香消玉殒。

和郑婕妤一同奔赴黄泉的郑环儿,死得无声无息,并未惹来多少注目。

王皇后本不想过问,奈何后宫之事都归她这个皇后管。郑婕妤的身后事,总得有个章程才行。

王皇后斟酌片刻,便打发席公公去福宁殿。

过了片刻,席公公便回来了,苦着脸禀报:“皇上心情不佳,不见任何人。奴才只得斗胆询问李公公。李公公只说,这点小事,皇后娘娘做主就行了。”

这点小事……

王皇后心中顿时有数了,立刻吩咐下去,让人当日就将郑婕妤简单下葬。皇陵是想都别想了,就在京城郊外挑一个合适的地点安葬。

郑环儿更简单,葬在郑婕妤的坟墓边,连墓碑都不必立了。

元佑帝知道此事后,未置一词。

王皇后便知自己做对了,暗暗松了口气。

如今元佑帝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她这个中宫皇后,也没了往日的安稳风光,时时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揣摩圣意。

……

“母妃,麒儿头痛。”

躺在床榻上满身是伤的麒哥儿,丝毫不知自己的亲娘已经香消玉殒。昏睡了大半日之后,醒来便捧着头喊疼。

太子妃心疼地哄了几句,又命人叫了徐沧进来。

徐沧仔细地为麒哥儿看诊,然后又为麒哥儿施针止痛。

麒哥儿一看到又细又长闪着寒光的金针,顿时变吓得哭了起来。太子妃温言哄了一番,才让麒哥儿安静了下来。

顾莞宁来的时候,麒哥儿已经再次睡着了。

太子妃坐在床榻边,默默地凝视着麒哥儿俊秀的小脸,不知在想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太子妃转过头来,目中露出些许唏嘘之意,轻声道:“麒哥儿闹了半天,刚入睡,我们出去说话。”

顾莞宁点点头,随着太子妃一起出了屋子。

“郑环儿已经死了。”顾莞宁低声道:“殿下命人传了口信回来,宫中的郑婕妤也一并被赐死。”

这个结果,不出所料。

太子妃默然不语。

顾莞宁轻声问道:“母妃是不是觉得郑环儿死得可怜?”

太子妃叹了口气:“说来,她走到这一步,也是被逼无奈。如果不是为了一双孩子,她绝不会主动张口招认齐王。”

可怜天下慈母心!

顾莞宁倒是没什么唏嘘感慨,淡淡说道:“从成为齐王内应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该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现在死了,到底能保住她的一双儿子。”

郑环儿是个聪明女子,也窥准了太子妃的性情脾气。

她痛快求死,两个孩子没了生母,以后就是太子妃的儿子。太子妃没了后顾之忧,也会对麒哥儿麟哥儿更好些。

太子妃又沉默了下来。

“母妃是不是在忧心,等麒哥儿麟哥儿长大了,知道了生母被赐死,会对母妃生出怨恨?”顾莞宁目光如炬,对太子妃的心思也了然于心。

太子妃也不隐瞒:“是。他们现在还小,懵懂无知。日后总有长大的一天。这等事,总是瞒不过他们的。”

顾莞宁笑着安抚道:“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做人若是这般瞻前顾后,哪里还能痛快度日。而且,我相信母妃,一定会用心教导他们兄弟两个。生恩怎能及得上养育之恩。”

这也有道理。

太子妃舒展眉头,心情也好了不少:“你说的对。我这是杞人忧天了。”顿了顿又道:“麒哥儿这般模样,离不得我。这几日,我得在雪梅院里多待着。你一个人照顾阿奕阿娇,得多辛苦了。”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我能照顾得来。母妃只管放心。”话锋一转,又说起了益阳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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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后续

提起益阳郡主,太子妃的眼中闪出愤怒的火苗:“这个益阳,和她的亲娘一般无二,俱是心思狠辣之辈。对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也下得了狠手。”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意,淡淡说道:“父王吩咐过,从今日起,益阳便再无出院子的机会。”

“一个患了失心疯的少女,说话行事都和常人不同。身边的人一时疏忽,被她逮着空闲往水池边跑,失足落了水。等下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溺毙。说起来,也是早夭的命,怪不得任何人。”

这么明显的暗示,太子妃想装着听不懂都不可能。

太子妃略一踌躇,低声道:“这样会不会太过火了?只怕你父王心中会不喜。”

顾莞宁哂然一笑:“母妃多虑了。父王只会觉得痛快解气,怎么会不喜。”

太子生性凉薄,宠爱了多年的于侧妃死了,也没见他伤心几日。还不是转眼就另有了新欢?

太子妃想了想,终于咬牙下了决心:“也好,此事就留给我来处置。”

顾莞宁却道:“还是由我来吧!”

太子妃此次却异常坚持:“这到底是有损阴德的事,由我来出手。老天要报应,也报应在我身上。你安心照顾好阿奕和阿娇姐弟两个,不必过问这些。”

顾莞宁心头一热。

太子妃总会在不经意间说些暖人心扉的话。

“好,”顾莞宁没有拒绝太子妃的善意:“我听母妃的。”

太子妃这才笑了起来。

……

郑婕妤之死,不算什么隐秘的事。

当天晚上,齐王世子便知道了此事,神色顿时凝重了几分。

齐王临走前给他的名单上,便有郑婕妤的名字。还特地叮嘱过他:“郑婕妤的父亲是我的人,这颗暗棋,在几年前就已布下。她颇得你皇祖父的宠爱,以后说不得就会有大用场。所以,绝不能轻易动用这颗暗棋。”

齐王世子当时很郑重地应了下来。

没想到,还没等派上大用场,郑婕妤就已经一命呜呼。

元佑帝为何要赐死郑婕妤?

莫非是已经知道了郑婕妤的身份?

那岂不是也知道齐王暗中在宫中安插内应的事了?

想到和郑婕妤一同被赐死的郑环儿,齐王世子心中愈发焦虑着急。不过,他如今城府远胜从前,面上还算镇定。

齐王世子在书房里写了封密信,然后命人连夜送到齐王藩地。

忙完之后,已经到了子时。

齐王世子也有些困倦,打算在书房歇下。

就在此刻,书房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奴婢彩莹,奉世子妃之命,前来伺候世子就寝。”

齐王世子动作一顿,略略皱了皱眉。

王敏从身边挑了两个美貌的丫鬟,开了脸来伺候他。这个彩莹,便是其中一个。

身为男子,确实有欲望需纾解。因此,他并未拒绝这两个通房丫鬟。回府的时候,偶尔会召幸。

不过,这个彩莹,胆子倒是愈发了,现在竟敢主动到书房来。

“本世子今晚不需人伺候,退下。”齐王世子冷冷说道。

门外的彩莹碰了个硬钉子,满脸羞愧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因为这个插曲,齐王世子的睡意也没了,躺在床榻上,脑海中闪过纷乱的画面。一会儿是太孙自信从容的笑容,一会儿变成了顾莞宁冷艳明媚的俏脸……

越想越觉气闷。

胸口的位置,也在隐隐作痛。

齐王世子不愿再多想,逼着自己清空脑海,闭上眼睛假寐。

不知为何,另一张有些久远模糊的俏脸忽地浮上了脑海。那个美丽纤弱的少女,有着一双盈盈若秋水的明眸,足以勾起男子的怜惜……

齐王世子默默思索了许久,然后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趁着月色起身,又写了一封信,叫暗卫进来,将这份信送了出去。

……

同样的夜晚,王敏也是孤枕难眠。

她躺在宽大的木床上,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空荡荡的枕畔。不知不觉中,眼角边多了两道泪痕。

她还这样年轻,却和守寡无异。

齐王世子每隔数日才回府一回,来了院子里,只看一看女儿,便回书房。连留下用膳都极少,更别说留宿。

两个通房丫鬟,都是出嫁前母亲为她特意准备的。俱都年轻美貌。齐王世子果然未拒绝她的安排。只是,通房丫鬟也未能留得住他的心。

齐王世子依旧睡在书房。

她依旧独守空闺。

王敏低声地啜泣起来。

守夜的丫鬟听到了熟悉的低泣声,却不敢动弹,更不敢上前来劝慰。免得王敏被窥破了难堪的一幕恼羞成怒。

……

隔日清晨,齐王世子照例一大早就起床更衣,准备进宫。

王敏也依然早就在书房外等候。

待齐王世子出了书房,王敏立刻上前,温柔地说道:“我已经命人备好了早饭,世子用了早饭再进宫吧!”

今日是大朝会,至少要半日功夫才能散朝。

齐王世子脚步一顿,点了点头。

王敏眉间闪过喜色,顿时振奋了不少。

用早膳时,王敏坚持亲自伺候碗筷。齐王世子也未拒绝。

王敏沉郁了多日的心情,陡然好转,笑吟吟地说道:“昨日世子回来的时候,玥姐儿正在睡觉。我这就让乳母将玥姐儿抱来,世子看上一眼如何?”

齐王世子回府次数不错,见女儿的次数就更少了。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乳母很快将玥姐儿抱了出来。

玥姐儿已经十个月,正该是黏着母亲的时候。不过,平日王敏带的极少,大多是乳母带着。因此,王敏伸手去抱的时候,玥姐儿竟往乳母的怀里躲。

王敏笑容一僵,又是尴尬又是恼怒。

乳母轻声哄着玥姐儿,让玥姐儿到王敏的怀中。奈何玥姐儿就是不肯,一个劲儿地往乳母的怀中躲。

齐王世子看在眼中,心中顿生怒气,冷冷地扫了王敏一眼,便起身走了。

王敏有心追上去,却又不知该作何解释,忍不住又落了泪,更迁怒到了女儿身上:“快些将她抱走。”

乳母暗叹一声,将玥姐儿抱着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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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二章 质问

五日一次的大朝会,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俱有资格参加。今日的金銮殿上,站满了官员。比平日的小朝会热闹得多。

六部各官员有事一一启奏,科道言官们也格外活跃。

只是,元佑帝今日心情颇为不佳,怒斥了一个闻风而奏的言官。这个言官闹得灰头土脸,不敢再吭声。

接下来,朝堂上便安静了不少。

“有事启奏,无事便退朝吧!”元佑帝极罕见地提早退了朝。

百官们心中各自惊诧。

只有知道内情的寥寥几人,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太子一扫昨日的恶劣心情,暗暗冷笑一声。

元佑帝果然是动了真怒!可惜齐王远在藩地,没在京城。不然,少不得要被元佑帝怒斥一顿。

齐王世子心中也是一沉。

看来,他昨日的猜想成真。元佑帝果然知道了内情。

李公公恭敬地走上前来:“皇上有事宣召,请世子随奴才去一趟福宁殿。”

齐王世子定定神,应了一声。

待齐王世子走后,韩王世子凑到了太孙身边,好奇地问道:“大堂兄,皇祖父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不知是为了何事?”

有窦淑妃在宫中,郑婕妤被赐死一事,韩王世子岂能不知?

分明是装模作样,想从他这儿套话。

太孙的演技更是精湛,立刻无奈地笑道:“烈堂弟可算是问倒我了。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韩王世子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说道:“听闻昨日大堂兄领着府里的郑美人进了宫,后来郑美人和郑婕妤被一同赐死。这其中,想来有些缘故。”

太孙不动声色地应道:“皇祖父心情不好,看来是和此事有些关联。不如烈堂弟去问一问淑妃娘娘,娘娘身在后宫,消息肯定更灵通。”

韩王世子拐弯抹角地打听了半天,也没问出个究竟,悻悻地住了嘴。

魏王世子就聪明多了,明知此中有内情,心中也颇为好奇,却不多问。只对太孙笑道:“睿堂兄去了福宁殿,说不定今日会被皇祖父留下用午膳。不如我们三个也到福宁殿去等上一等。”

其实就是想去凑凑热闹。

太孙笑着点头:“凛堂弟所言甚是,既是如此,我们兄弟三人就一起过去。”

……

福宁殿里。

元佑帝端坐在龙椅上,神色莫测,不辨喜怒。一双锐利的龙目,定定地落在齐王世子的脸上。

齐王世子心里阵阵发凉,后背悄然地渗出了冷汗,面色还算镇定。

元佑帝没张口,齐王世子便稳稳地站着。

元佑帝微微眯眼,冷不丁地问道:“宫中郑婕妤被赐死一事,你可知道?”

齐王世子早有准备,立刻拱手道:“后宫之事,孙儿极少关注留意,并不知情。”

回答得这么顺溜,连点惊讶之色都没有。

就这也叫不知情?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元佑帝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缓缓道:“阿睿,你自小就聪慧过人,又心高气傲。和你父王年少时一般无二。”

齐王世子忙拱手道:“多谢皇祖父夸赞。”

“不过,你有一点不及你父王。”元佑帝冷冷地说了下去:“你父王最擅掩饰,哪怕做了错事,也绝不会在面上露出端倪。你就差的远了。朕还没到昏聩之龄,谁说真话谁在撒谎,朕一看就知。”

齐王世子哪里还敢再分辨,立刻跪下请罪:“求皇祖父息怒。其实,郑婕妤被赐死一事,孙儿昨晚就已经知道了。孙儿不是有意欺瞒,只是唯恐皇祖父以为孙儿窥伺后宫,所以才这么说。”

这个借口倒是像模像样。

元佑帝冷哼一声,直截了当地问道:“郑婕妤的父亲和你父王暗中有来往,此事你可知情?”

齐王世子心里猛地一跳,忙答道:“孙儿不知。”

元佑帝挑眉,继续追问:“你父王将郑婕妤安插进宫中,暗中扶持郑婕妤争宠一事,你可知道?”

齐王世子额上冒出冷汗,不敢抬头:“父王岂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一定是小人进献谗言,还请皇祖父明察。”

元佑帝再次冷哼:“在你们父子眼里,朕已经是个老糊涂了。哪里还能明察秋毫分辨真假!”

齐王世子心头巨震,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孙儿绝无此意,皇祖父息怒。”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元佑帝声音中透着冷意:“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朕,此事你是否知情?”

齐王世子一口咬定:“孙儿确实一无所知。”

元佑帝不再说话,目光沉沉地盯着齐王世子。

天子之威压,犹如千斤悬顶。随时都会落下来,将人压得粉碎。在这样的目光下,想维持冷静理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齐王世子额上冷汗涔涔,心跳急促紊乱。

不知过了多久,元佑帝终于张了口:“从今日起,你住在宫中,不得随意出宫。朕已经命人给你父王送了密信。朕此次倒要看看,你父王要作何解释。”

从京城到齐王藩地相隔千里,快马送信,一来一回也得十日。

也就是说,齐王世子将会被软禁在宫中。

齐王世子跪下领命。

……

太孙和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在福宁殿外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

心有余悸面色惨白的齐王世子踏出福宁殿,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太孙温和如常的俊脸:“睿堂弟这是怎么了?为何面色如此难看?”

这件事,分明就是太孙从中捣鬼!

亏他还装出这副无辜的样子!

齐王世子心里的火气蹭地涌了上来,狠狠地瞪了太孙一眼,冷冷应道:“大堂兄何必明知故问。”

太孙依旧一脸无辜:“睿堂弟此话从何说起。

齐王世子冷哼一声。

魏王世子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

韩王世子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我们三个等在这儿,本想蹭皇祖父一顿午膳。没想到睿堂兄被撵出来。看来这顿午膳是没着落了。”

齐王世子咬牙忍下了这番奚落,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还有事,暂且先行一步。”

说完,便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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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 代罚

齐王世子被软禁在宫中一事,并未传开。

一来元佑帝不欲宣扬。二则齐王世子本就常住宫中。连着十日不回府是常有的事。因此,齐王世子一直住在会宁殿里,并不惹人注意。

往日,四个皇孙都住在会宁殿里。虽然四人面和心不合,到底人多热闹些。

如今太孙每晚都回府,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有学有样,每到晚上就回府陪伴有孕的娇妻。如今的会宁殿内,只剩齐王世子一个人。

一到了晚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好在齐王世子不喜热闹,也习惯了这份冷清。

人被软禁在宫中,所有的消息来源也都一并被掐断。明知焦急无用,齐王世子还是焦灼不已寝食难安。

齐王到底会作何反应?

是拒不承认,还是会向元祐帝坦白?

齐王府是否会因此彻底失了圣心?

齐王远在千里之外,元祐帝心中的这把怒火,会否直接就烧到了他的身上?他日后的处境又会何等艰难?

齐王世子终于尝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

十天后,元祐帝又命人来宣召。

前来宣口谕的,依然是李公公。

李公公深得元祐帝信任器重,从无人敢怠慢。高傲的齐王世子,在李公公面前也格外亲切了几分:“有劳李公公跑一趟。”

塞银票送东西之类的事,是绝不能做的。

李公公对元祐帝最是忠心,想用银子收买他,只会适得其反。李公公一转脸就会禀报给元祐帝知晓。

李公公笑道:“这是奴才分内之事,请世子随奴才走吧!”

齐王世子压低了声音问道:“李公公,皇祖父今日心情如何?”

李公公恭敬地答道:“奴才不敢妄自揣测圣心。”

李公公守口如瓶,齐王世子不便追根问底,只得住了嘴。

……

时隔十日,元祐帝的震怒已经消退了不少,不过,脸上也无半分笑意。

齐王世子迅速地瞥了元祐帝一眼,恭敬地躬身行礼:“孙儿见过皇祖父。”

元祐帝什么也没说,只扔了一封信过来:“这是你父王的来信,你自己亲自看一看。”

齐王世子心里骤然一沉,俯下身捡起信封,将里面厚厚的几张信纸展开,迅速地浏览起来。

齐王写的一手好字,齐王世子对他的字迹非常熟悉,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出自齐王手笔。

再一细看信的内容,齐王世子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齐王竟未分辩,对指使郑环儿引~诱太子一事,直认不讳。

写这封信时,齐王的心情似乎颇为激动,言辞也颇为直接尖锐。到后来,竟坦承自己对太子的嫉妒。

“……儿臣自少时起,便对大皇兄敬重有加。大皇兄是母后嫡出,德才出众,他若为储君,儿臣心服口服,绝无他想。”

“然而,天妒英才。大皇兄英年早逝,父皇遵循先祖立下的规矩,立二皇兄为储君。儿臣知父皇苦衷,却实难心服。概因二皇兄性情平庸,优柔寡断,才干亦是平平。非但不及儿臣,就是魏王韩王,也胜过二皇兄良多。”

“儿臣既知二皇兄的喜好美色,便特意布下此局,令他担下秽乱宫廷的恶名,出丑难堪,稍出儿臣心头恶气……”

看到这儿,齐王世子早已是一身冷汗。

齐王不是一直说要隐忍等待吗?为何在信中说话如此大胆直接?

神色莫测的元祐帝依旧定定地盯着他。

齐王世子故作镇定,继续看了下去。

“……至于郑婕妤,儿臣却不是有意为之。当日儿臣和其父交好,在郑婕妤入宫时,确实暗中出了力,只是出于朋友之义。不过,儿臣平日和郑婕妤并无来往。儿臣更不敢做出窥视后宫之事。还望父皇明察!”

齐王世子高高提起的一颗心,又缓缓落回原位。

齐王这样的应对,堪称绝妙。

先承认对太子的嫉恨,直认郑环儿一事,然后坚决否认和郑婕妤有来往。

避重就轻,这一招用得驾轻就熟。

事实上,元祐帝的怒意,大半都是因郑婕妤而起。至于郑环儿色~诱太子一事,只是伤了太子的自尊和颜面,并无实际的损害。郑环儿还为太子诞下一双儿子。说起来,太子还是赚到了。

齐王是窥准了元祐帝的心思,才如此应对。

到末尾,齐王又写道:

“……不管如何,令父皇雷霆震怒,皆是儿臣之过。只恨儿臣远在千里,不能亲往京城请罪,令父皇展颜。只能由阿睿代为领罪领罚。”

齐王世子默默地扯了扯嘴角。

然后跪了下来:“孙儿愿代父王领罪,请皇祖父责罚!”

元祐帝淡淡地扫了齐王世子一眼:“从信中看来,你确实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本该罚你父王,如今罚到你头上,你可觉得委屈?”

齐王世子立刻道:“子代父过,天经地义,孙儿半点不觉委屈。”

元祐帝并未因为这些慷慨之词动容,沉声道:“好,你既有这份孝心,朕就成全了你。皇陵已有数年未修缮,今年朕打算重新修缮皇陵。这份差事,就交给你负责。什么时候修好了皇陵,你什么时候回宫。”

齐王世子心里冷飕飕地。

果然十分苦差事!

倒也不算辛苦。

修缮皇陵之事,自有内务府的工匠们动手。他前去监工即可。

可皇陵还在京城郊外三百里之处,方圆数十里杳无人烟。此次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京。和被打放逐也无区别……

齐王世子深呼吸口气,跪下谢恩:“皇祖父将此重任交付给孙儿,孙儿一定会好好当差,绝不负皇祖父的信任。”

不管如何,至少元佑帝全了齐王府的颜面。修缮皇陵,也是正经的差事。说出去也不算丢人。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只能领旨。

元佑帝淡淡说道:“朕立刻传旨下去,你现在回府,准备些衣物,就上路吧!”

上路……听着真不吉利。

齐王世子抽了抽嘴角,再次恭敬地谢了恩典。

从福宁殿出来后,齐王世子便回了齐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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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放逐

齐王世子十日未曾回府,一回来便命人收拾衣物,就连常用的器具也命人都准备妥当。王敏知道后,哪里还能坐得住,立刻去了齐王世子的书房。

齐王世子从不允许任何人擅进书房,侍卫统领周时在书房外守着。

“我要见一见世子,劳烦周统领进去通传一声。”王敏不得丈夫欢心,虽是齐王世子妃,对齐王世子身边的亲信却不敢端架子,说话颇为客气。

周时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进了书房。

过了片刻,周时才会转:“世子请世子妃进去说话。”

王敏顿时精神一振,忙进了书房。

齐王世子默默地站在一旁,神色有些阴郁。

小德子正在收拾着齐王世子常有的笔墨纸砚,各种书籍也被整理好了。看着像是要搬家一般。

王敏暗暗心惊,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为何让人收拾东西,这是要去哪儿?”

若是进宫,根本无需收拾这些。

齐王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皇祖父要修缮皇陵,命我前去督工。此去少则一年,多则三五载……”

什么?

王敏大惊,反射性地上前两步,攥紧齐王世子的衣袖:“怎么要去这么久?”

修皇陵分明是苦差事,和被放逐出京城无异。

为何元佑帝要派齐王世子前去?

难道齐王世子在宫中犯了错,触怒了天子?

齐王世子皱了皱眉,抽回衣袖:“这是皇祖父之命,我只能遵旨而行。以后我不在府中,府里内外琐事,你要多费心。还有玥姐儿,你也要多费心照顾。”

王敏瞬间就红了眼眶:“世子要去这么久,只留妾身一个人在府中。妾身只怕一个人独木难支。”

最重要的是,她舍不得齐王世子离开。

往日还能十天半月见上一回。这一走,至少一年之久。说不定要两三年!

相比起王敏的多愁善感依依难舍,齐王世子就显得冷静冷酷多了:“齐王府就剩你一个人,你必须要支撑住,等着我回来。”

王敏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世子一个人前去,身畔无人照顾,妾身总是放心不下。不如让彩莹一同前去,照顾世子衣食起居。”

齐王世子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绝:“不用了。”他是领罚,又不是去享乐。若被元佑帝知晓他带着通房丫鬟前去,少不得要心生恼意。

王敏见齐王世子满脸不耐,不敢再多嘴,心里又酸又苦,忍不住又落了泪。

可惜她不懂得这个道理。

怜惜你的男子不会让你落泪,让你落泪的男子根本不在意你是否伤心。

……

齐王世子当日就启程离京,去了皇陵。

此事传开,顿时惹来文武百官们的纷纷猜测。

修皇陵听着名头不错,实则是一桩极清苦的差事。历来只有犯了大错的皇子皇孙,才会被打发去修皇陵。

可齐王世子近来勤勤恳恳,并没犯错啊!

难道是齐王府彻底失了圣心?

总之,各种猜测都有。

只可惜,齐王世子不在京中,众人再好奇也见不到他的面。于是,便有人在太孙和两位世子面前明里暗里地打探此事。

太孙回答得滴水不漏:“此事我也毫不知情。想来是睿堂弟聪慧能干,才被皇祖父委以重用。”

魏王世子回答得十分简洁:“我不知情。”

韩王世子的幸灾乐祸就比较明显了:“这样的美差,别人想还想不来。这次可是便宜睿堂哥了。”

然后,韩王世子就被元佑帝宣到圣前,凉凉地说道:“你这般羡慕这份美差,不如朕派你一起去和阿睿做个伴。”

吓得韩王世子连连拱手求饶,之后,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此事也让众人清楚地知道元佑帝的心意。

元佑帝并未彻底厌弃齐王父子,至少还肯保全齐王府的尊严。所以,想看热闹的人,还是老实谨慎些为妙。免得触怒天子,惹来无妄之灾。

……

“睿堂弟已经去了皇陵。”

夜半三更,一双孩子早已睡下,夫妻两人并肩躺在床榻上,悄声低语。

顾莞宁嗯了一声:“只凭着此事,就想彻底扳倒齐王父子,自然是不可能的。”

齐王在暗地里经营多年,暗中结交了不少朝臣官员。明面上虽不显,实则势力庞大。想将齐王连根拔起,绝非易事。

他们现在能做的,是要将齐王的野心一点一点地曝露在元佑帝面前,令元佑帝对齐王父子心生芥蒂。

太孙低声道:“对付齐王父子,要徐徐图之,不必急于一时。”

太子才是大秦储君,太孙身为嫡长孙,也是正统的继承人,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不过,这样的身份,既有优点,也有短处。

元佑帝绝不会乐见儿孙反目成仇。他们只有等着齐王父子先按捺不住露出马脚,才能出手。否则,就成了铲除异己,也会触怒元祐帝。

“来日方长,我们只要稳住,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顾莞宁目中闪着冷静的光芒:“如今你我主动出手,将郑环儿一事揭露出来。也令皇祖父对齐王生出忌惮之意。这已经足够了。接下来,我们不宜再有举动,静观其变。”

说完之后,才发现太孙毫无反应。

顾莞宁有些讶然,看向身侧。

就见太孙略略侧了身子,将一只胳膊枕于头下,一双温润的眼眸满含着笑意。

顾莞宁被看的脸颊微热:“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你智珠在握侃侃而谈的模样格外好看。”太孙低声调笑:“我忽然想起你以前执政时的模样了。”

那时的顾莞宁,神色肃穆,满脸沉凝,十分威严。众朝臣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他虽是一抹游魂,也感同身受骄傲不已。

顾莞宁唇角扬了起来:“你喜欢看我那时的模样,那我以后在你面前就常板着脸孔,时常训斥你几句如何?”

太孙哑然失笑:“你该不是想将我当成阿奕一样教导吧!”

这次,轮到顾莞宁忍俊不禁。

是啊!前世的她,对阿奕委实太过严厉了。也怪不得儿子对她格外敬畏。

正想着,太孙厚颜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一句:“阿宁,你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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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贪欢

顾莞宁脸颊一热。

她身子当然好的很。

一双孩子已经有两个月,她也早已出了月子。这两个月来,她一直在调理身子。现在已恢复得和生产前差不多。

太孙这么问,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来,他也憋得够辛苦的。

自她查出有孕一日开始,两人就再也没同过房。每晚睡在同一张床榻上,他也极为克制。实在忍不住了,才偶然让她劳烦一回双手……

太孙见顾莞宁没吭声,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顿时一喜,全身上下都有了精神。

尤其是某一处,更是精神抖擞蓄势待发。

“阿宁,”太孙贴在她的身侧,揽住她的身子,凑在她的耳畔舔吻。

顾莞宁全身微微一颤,脸颊耳后迅速热了起来。

情动之际,顾莞宁也比往日热情了许多,捧住太孙的脸,主动回吻。

太孙愈发激动,立刻欺身压了上来。久旷之身,犹如遇到了甘霖,贪婪地索取。直到酣畅淋漓了一回,才长抒出一口气。

顾莞宁同样全身是汗,有些黏湿。

不过,两人还是紧紧地相贴在一起,没有分开。

过了一会儿,太孙才道:“我这就叫人备些热水来。”

顾莞宁有些别扭:“这都半夜了,琳琅她们都睡下了,还是别叫她们起来了。”

这个时候惊动身边的丫鬟,她们肯定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太孙一听就知道她这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了,立刻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不洗也罢。反正洗了待会儿还是一身汗。”

顾莞宁:“……”

一夜好眠……

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一夜,顾莞宁加起来也没睡两个时辰。亢奋过度的萧某人也没睡多久,也不知一夜到底折腾了几回。

总之,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太孙殿下颇有些手脚酸软,腰也有些酸。

顾莞宁更是连下榻的力气都没有,一张白嫩的俏脸漾着娇艳动人的红晕,令人心醉。

太孙看着心痒难耐,凑过去亲了她的脸蛋一口。

顾莞宁羞恼地飞了个白眼过去:“快去叫人送热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餍足的太孙笑眯眯地应了声是。

……

一大早就要热水,琳琅等人显然都猜到了几分,一个个抿唇偷笑。

屋子里弥漫着奇异的味道,被褥也颇为凌乱。

丫鬟们训练有素,很快收拾干净妥当。

顾莞宁也迅速洗去一身的汗湿和疲倦,换了干净的衣服,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揽镜自照,镜中的女子再不是青涩的少女,眼角眉梢俱是成熟的风韵。

没得及细细欣赏,乳母就抱着一双孩子来了。

阿奕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乖又听话的模样,让人疼进骨子里。

阿娇也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头顶上出现的亲娘脸孔,像是在说“先喂我先喂我”。

顾莞宁略一犹豫,还是先抱过了阿奕。

之前就想过,要让两个孩子轮流先吃。可阿娇惯会闹人,十次倒有七八次都抢先。所以,只要阿娇没哭没闹的时候,顾莞宁便先紧着阿奕。

两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闻到母亲身上特有的味道。

阿奕刚到了怀中,就迫不及待地往顾莞宁的怀里钻,一边张着小嘴到处找。

顾莞宁被逗得直笑,捏了捏阿奕的小鼻子:“别急,娘这就喂你。”

待喂饱了阿奕之后,便换阿娇。

阿娇胃口大,格外能吃。这样自是吃不饱。到后来,什么也吮吸不到,便扯着嗓子哭闹。顾莞宁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让乳母再喂一会儿。

然后,顾莞宁吩咐珍珠:“以后每顿都熬些下奶的鱼汤。”

珍珠应了一声,又迟疑地问道:“每顿都要鱼汤吗?”

顾莞宁虽然最爱吃鱼。可若是顿顿都喝鱼汤,很容易就腻了。

顾莞宁却下定了决心:“就要鱼汤。”

为了喂饱两个孩子,再腻也得坚持喝。

……

喝完一大碗香气扑鼻的乳白鱼汤,一双孩子也都被哄着睡下。顾莞宁这才有空闲去雪梅院。

麒哥儿在床榻上一连躺了十几天,身上的皮外伤都已结疤。白嫩的脸孔手臂各处都有黑色的疤,看着触目惊心,也格外令人心疼。

太子妃每看一回,心里就抽痛一回。

麒哥儿还小,不懂得什么隐忍,一睁开眼,就泪眼汪汪地喊着:“母妃,麒儿疼。”

太子妃听的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将麒哥儿抱进怀中哄道:“麒哥儿乖乖听话,等徐大夫来给你上了药,就不痛了。”

麟哥儿也有模有样地凑过来:“哥哥不痛。”

顾莞宁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温馨的一幕。

太子妃听到脚步声,抬眼看了过来:“莞宁,你怎么来了?阿奕阿娇呢?”

“他们姐弟已经吃饱睡下了。”顾莞宁笑道:“母妃,麒哥儿可好些了?”

太子妃无奈地应道:“外伤好了不少,不过,现在都已经结了疤,又痒又痛。我正在这儿哄他呢!”

这对双生子,自出生那一天开始就养在太子妃身边。如今郑环儿又死了,太子妃更将他们两个视若亲生。

眼看着麒哥儿受苦,太子妃心里十分难受。

顾莞宁看向缩在太子妃怀中不停哭泣的麒哥儿,轻声道:“麒哥儿别哭。”

麒哥儿哭得更凶了。

太子妃和顾莞宁无奈地对视一眼。孩子都是这样。越有人哄着,越是娇惯。可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能撒手不管。

太子妃捺着性子,哄了片刻。

很快,徐沧便来了。

徐沧天生一张平板的脸孔,麒哥儿对他有些畏惧,一见他便往后躲。少不得又要太子妃哄了一会儿,才肯让徐沧上药。

上完了药之后,徐沧又为麒哥儿仔细地诊脉,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太子妃看在眼里,心里沉了一沉。喊了乳母进来伺候麒哥儿,然后随着徐沧到了外间说话。

“徐大夫,麒哥儿的伤势到底如何?”太子妃急急问道。

徐沧下意识地先看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立刻道:“有什么话,徐大夫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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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病症

于是,徐沧便实话实说了:“麒小公子的外伤虽重,不过,孩子的恢复力最强,用最好的伤药外敷,再用汤药慢慢调养身体,不出两个月,伤势定能痊愈。”

“不过,小公子的脑子也受了伤,有淤血堵在脑中。现在还不明显,日后会慢慢觉得头痛。若是淤血一直堵塞化不开,以后怕是会出现其他的病症。”

太子妃听得脸都白了:“什么叫其他病症?”

徐沧一一列举:“各人情形不同。有的人会影响视力,有的人会影响听觉。更严重的,是影响智力的发育。”

要么会变成瞎子,要么会变成聋子,更可怕的是变成智力不足的傻子。

太子妃一阵眩晕,身子微微晃了一晃。

顾莞宁眼疾手快地扶住太子妃:“母妃先别急,徐大夫说的是最坏的情况,未必会演变到这一步。再者,徐大夫医术高超,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替麒哥儿诊治。”

太子妃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就听徐沧说道:“草民只能尽力而为。”

太子妃:“……”

顾莞宁忍不住冲徐沧使了个眼色。

没见太子妃已经急成这样了吗?说话不能委婉一些吗?

徐沧领会了顾莞宁的意思,语气果然委婉了许多:“草民从今日起,就为小公子在头部施针,再配以活血散瘀的汤药。若能奏效,自是再好不过。”

太子妃这才站稳了身子:“那就有劳徐大夫了。”

顾莞宁用力地握紧太子妃的手,声音沉稳有力:“母妃放心,麒哥儿不会有事的。”

人在慌乱无主的时候,身边有个主心骨,心顿时就安定了不少。太子妃就是如此,听了这句话,一颗心总算慢慢平稳下来。

……

当天晚上,太子回府后,便来雪梅院看麒哥儿。

太子妃低声将麒哥儿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徐沧今日上午下午各施了一回针。说是连着施针一个月,才能看出是否有效。”

说着,又叹道:“麒哥儿胆子小,最惧金针。一看到徐沧拿出金针,就呜呜直哭。偏又不敢动,就这么一边哭一边施针。臣妾陪在一旁,心就像被针扎一样。”

太子妃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眼中闪过一丝水光。

这份心疼,绝不是作伪。

太子听了也不是滋味。不过是个一岁多的孩子,走路尚且不稳,说话只会简单的几个字。就要遭这样的罪!

这一切,都是因为益阳郡主!

“益阳近来还老实吧!”太子冷不丁地问道。

太子妃擦了擦眼角,低声答道:“她一开始闹腾过几回,想往院子外跑。都被臣妾命人拖了回去。”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阴厉之色:“以后屋子都别让她出一步。”

太子妃应了声是,心中却有些发凉。

太子确实生性凉薄。

千娇万宠的于侧妃死了,没伤心几日。最宠爱的安平郡王被冷落,往日最疼爱的女儿,如今也只余厌弃。

这样的丈夫,她如何敢企望他会有重视发妻原配的一日?

太子自不知道太子妃心里在想什么,难得温言说道:“这些日子你一直照顾麒哥儿,辛苦你了。孤也是到今日才知道,你是真的将这双孩子视若己出。”

感情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装出来的?

太子妃心里冷哼一声,口中应道:“这是臣妾分内之事,不敢当殿下夸赞。”

太子又自以为是地说道:“郑氏已经死了,以后麒哥儿麟哥儿没有生母,只会认你这个嫡母。哪怕是长大了,也不会和你有贰心。”

哪怕事实如此,听着也不顺耳。

太子妃淡淡说道:“臣妾有亲儿子,有一双嫡亲的孙子孙女。还不至于眼馋别的女子生的儿子。若不是看他们两个年幼可怜,臣妾本不愿将他们两个养在身边。殿下对臣妾不放心,不妨另外为他们找个去处。”

太子无端端碰了个软钉子,又不好冲着太子妃发火,颇有些气闷。

这个闵氏,如今气性是越发大了。

他这个堂堂太子,还得看她的脸色说话。

太子妃顿了顿又道:“有益阳先例在前,丹阳也不能疏忽。万一性子长歪了,长大以后又令人头痛。”

这倒也是。

于侧妃一死,安平郡王和两位郡主就无人过问。

安平郡王和益阳郡主的性子早已养成,扭不过来。丹阳不过是个几岁孩童,找个细心的人好生看管着也好。

太子略一思忖:“雪梅院里已经有了麒麟两兄弟,你无暇再照顾丹阳。不如让李氏多看顾丹阳几分。”

太子妃点点头:“衡阳被教导得极好。如今衡阳也大了,无需烦心,让李氏照看丹阳倒也合适。”

……

李侧妃忐忑不安地进了雪梅院,给太子和太子妃行了礼。

也怪不得她紧张。这些年来,太子妃极少主动召她前来。今日太子也在。这副阵仗,难免令人心怯。

太子妃直截了当地说道:“李氏,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一桩事吩咐你。”

“丹阳年龄还小,身边不能没人照顾。以后就让她随你住在一起,你多看顾她几分。”

李侧妃一怔,下意识地要推脱几句:“婢妾无能,不敢担此重任。”

养别人的孩子,可不是什么美差。养得好是应该的。若有个差池,立刻就要怪到她的头上来。

没等太子妃张口,太子便沉着脸道:“你就像教导衡阳一样,多管教丹阳就行了。”

李侧妃不敢再多言,老实地应了。

心里却在不停地盘算太子说的这句话。

像教导衡阳一样管教丹阳郡主……衡阳性情温顺,不争不抢,虽不得宠,在府中却也过得颇为安稳。

太子的意思是让丹阳郡主也老实些。

益阳郡主之前做下的事,虽未传到府外,却瞒不过太子府内宅众人。麒哥儿满身是伤,至今躺在床榻上。益阳郡主忽然患了“失心疯”,被关在院子里养病,想来也和此事不无关系!

李侧妃琢磨了片刻,便也坦然了不少。

就是看管着丹阳郡主,不让她惹祸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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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 怨怼

丹阳郡主搬到李侧妃院子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安平郡王耳中。

安平郡王忍着心头怒火,去雪梅院给太子妃请安,然后恭敬地说道:“……不知三弟现在如何,儿臣想去看一看他。”

太子妃眼皮也未抬:“麒哥儿伤势还未好,整日哭闹不休。你还是别去的好。”

安平郡王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馁,又张口道:“三弟受伤,都是因为二妹的缘故。儿臣心中羞愧,本无颜来见母妃。只是听闻三妹被接到李侧妃娘娘的院子里住下,一时情急,这才来了雪梅院。”

太子妃总算正眼看了过来,目光冷冽,带着一丝讥讽之意:“你来雪梅院想做什么?莫非是要质问我为何要这么安排?”

“丹阳年纪还小,为了不让她性子长歪,步益阳后尘,必须要有人时刻照顾看管着她。”

“萧启,此事你父王亲自点头同意,让李氏照顾丹阳,也是你父王的主意。并不是我一个人独断专行。你若是心中不服,只管去找你父王。”

这一刻的太子妃,终于有了嫡母的威严。

安平郡王呼吸一窒。

往日那个被于侧妃压了一头黯淡无光的太子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他再说下去,只是自取其辱。

安平郡王将心里汹涌的恨意按捺下去,低声应道:“母妃误会了。儿臣是来谢过母妃一片好意,并无不服之意。”

太子妃冷冷地瞄了安平郡王一眼:“没有就好。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安平郡王只得告退。

……

出了雪梅院,安平郡王有刹那的茫然。

过往的荣耀风光,现在想来竟恍如隔世。没了于侧妃,又失了父王的欢心,他就如丧家之犬,连自己的妹妹也护不住。

益阳被关在院子里,丹阳如今又被关进了李侧妃的院子里……

他该怎么办?

他能做什么?

“郡王请停步。”一个宫女的声音骤然响起。

安平郡王一惊,陡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到了益阳郡主的院子外。

既是来了,既进去看看二妹好了。

安平郡王定定神道:“开门,本郡王要进去看看二妹。”

那个姿色平庸的宫女看似恭敬,却寸步不让:“太子妃娘娘有命,郡主要在院子里养病,任何人不得进去探望。奴婢也是奉命在这里守门,不敢私自放郡王进去。还请郡王见谅。”

一个宫女竟然也敢拦着他?

安平郡王心底的委屈和不甘,混合着无尽的怒火,骤然爆发了出来:“滚!”

那个宫女倒是有几分胆量,依旧站着未动:“郡王若想探望郡主,不妨前去雪梅院,征得娘娘同意,奴婢自会为郡王开门。否则,就是郡王杀了奴婢,奴婢也不敢开门。”

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热血上涌,猛地上前,用力踹了宫女一脚。

那宫女的身手不躲不让,硬生生受了这一脚,然后踉跄摔倒,疼得额上直冒冷汗。

不过,宫女依旧没松口:“请郡王去雪梅院,得娘娘首肯。”

安平郡王怒瞪着宫女,眼睛通红,犹如一头被困在牢笼的野兽,迸射出凶狠的光芒。仿佛要扑上来,择人而噬。

宫女心中也暗暗生寒。

默默对峙了片刻。

就在宫女以为安平郡王要动手伤人之际,安平郡王忽地转过身,大步离开。

宫女定定神,勉强着站了起来。被踢中的腿部还疼得钻心。可不知怎么地,她对这位安平郡王并没多少恨意,反而生出一丝怜悯和同情。

堂堂郡王,竟沦落到和一个宫女做口舌之争的地步,实在可怜可叹。

……

当日晚上。

安平郡王在太子书房外等候,一直等到子时,太子都未回来。

无奈之下,安平郡王只得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连等了三日,安平郡王终于等到了太子。

远远地看到太子的身影,安平郡王精神一振,立刻快步上前,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王。”

赴宴归来的太子,一身酒气,说话时语气有些不稳:“阿启,这么晚了,你不在屋子里好好歇着,跑到孤的书房来做什么。”

太子身后有贴身内侍方公公,还有一众贴身侍卫。

安平郡王猛地跪了下来,哽咽着说道:“父王,儿臣想见一见二妹三妹。还求父王应允!”

方公公和侍卫们立刻垂下头。

太子看着跪在眼前的次子,上涌的酒意顿时去了小半,眉头皱得极紧,声音也格外严厉:“胡闹!立刻回去,不得在这儿闹腾!”

安平郡王一跪不起:“儿臣知道,这些内宅小事,本不该来惊扰父王。可儿臣实在想念二妹三妹,又不敢去求母妃。只能来求父王了。如果父王不点头,儿臣便在这儿长跪不起。”

太子面色铁青。

这哪里是来相求,这分明就是逼他点头。

这个萧启,平日看着还算懂事,此次为何如此无理取闹?

“益阳生病,不能随意见人。”太子按捺住心里的火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若是想见丹阳,便去李氏那里见上一面。”

安平郡王哭道:“儿臣和益阳是亲兄妹。她患了失心疯,整日被关在院子里,不能出来见人,心里一定十分凄苦。儿臣想去见她一面……”

“萧启,”太子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安平郡王的哀求:“孤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可以去见丹阳。至于益阳,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好生养病,你就别惦记她了。”

说完,再也不看安平郡王,大步走了过去。

方公公等人不敢怠慢,立刻跟了上去。

安平郡王跪了许久,才缓缓抬头。

暗夜中,太子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安平郡王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泪是热的,心是冷的。

这是他的亲生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偏疼偏宠他。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在父亲的心中是与众不同的。哪怕受了一年多的冷落,他也未曾完全失去信心。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这个父亲是何等的凉薄无情。

他最恨的人是太孙和顾莞宁。

现在,最恨的却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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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百日

转眼间,就到了阿娇阿奕的百日。

按着大秦习俗,孩子的洗三礼满月礼都是极重要的。至于百日礼,就没那么要紧了。请些亲眷好友登门祝贺一番吃顿酒宴就行了。

当日一双孩子满月,整整开了三百席,连元佑帝也亲自登门,场面浩大隆重。

到了孩子百日,顾莞宁不欲如此兴师动众,之前就和太孙商议。只请些交好的亲眷,摆上几席酒宴。

顾莞宁连请帖也未准备,只打发府中管事去定北侯府和各王府送了口信。

没曾想,到了这一日,不请自来的宾客纷至沓来。

来都来了,也不能撵人回去。少不得又要忙活着招呼客人安排酒宴忙忙碌碌。

顾莞宁和太子妃婆媳两个忙的脚不沾地。太孙和太子也不得清闲,招呼主动登门道贺的官员们。

忙了大半日,直到下午,大部分的客人才一一离去。

顾莞宁这才有空闲坐下,稍稍歇口气……

没等一口气松完,姐弟两个便一起哭闹。

如今两个孩子都有百日,每日喜欢黏在亲娘身边。今日顾莞宁忙碌着招呼女眷,一时顾不上孩子,姐弟两个都由乳母抱着。现在可不就闹腾了?

阿奕哭声还小些,阿娇一张口中气十足,哭声格外响亮。

两个抱着孩子的乳母陪笑道:“太孙妃今日劳累,就由奴婢喂孩子吧!”

顾莞宁打起精神道:“我能撑得住,孩子抱给我吧!”

连着喝了一个多月的鱼汤,奶水总算够两个孩子吃了。喂完阿娇,换了阿奕。姐弟两个都吃饱之后,也没入睡,各自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张望。

三个多月的孩子,眼中已经有了神采,能看清人的脸孔,也渐渐到了认人的时候。

四只眼睛都在仰头看着亲娘。

顾莞宁看看女儿,再看一眼儿子,再看看女儿,深觉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真是甜蜜又幸福的烦恼。

……

太孙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温馨的一幕,心中顿时一暖。

顾莞宁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唇边漾起笑意:“客人都走了么?”

“凛堂弟烈堂弟留下了,”太孙笑道:“他们两个闹着要留下吃了晚饭再走。”

齐王世子离开京城已有月余。

这些日子,太孙备觉眼前清净心情舒畅。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口中不说,心里也颇有同感。今日到太子府来,一副不醉无归的架势。

顾莞宁随口道:“你从不饮酒,让二弟去作陪吧!”

太孙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安平郡王整日被养在内宅里,如今已与废人无异。让他陪两位世子喝酒,算是给了他颜面,他也是求之不得。

夫妻两个刚闲话两句,阿娇便咿咿呀呀地喊了起来。

太孙一脸惊喜:“阿宁,你听,女儿是不是在喊我爹?”

顾莞宁忍俊不禁:“三个多月的孩子,哪里会喊爹。”

太孙却异常坚持:“我刚才听得清清楚楚,阿娇就是喊了爹。”

说着,俯下身子,在阿娇白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欢喜地将阿娇抱了起来。口中肉麻地夸赞:“我的阿娇又漂亮又聪明,真是爹的心肝宝贝。”

阿娇咯咯笑了起来。

顾莞宁也有些惊奇,笑着说道:“这么小的孩子,莫非能听懂别人的夸赞么?”

这样看来,阿娇是真的聪明早慧。

至于阿奕,见爹娘都围在姐姐身边,也有些不乐意了,扭动着头和身子。顾莞宁忙抱起阿奕,轻声哄道:“阿奕乖,娘抱着你好不好?”

闻到熟悉的奶香味,阿奕顿时心满意足,咧起了小嘴。

夫妻两个各抱着孩子,然后对视笑了起来。

有了孩子之后,顾莞宁的时间精力大部分都挪到了孩子身上。夫妻两人的感情并未淡薄,反而愈发深厚。比往日更多了一份血脉相连的踏实。

这一双孩子,是他的骨肉,也是她的骨血。如今更是他们的心头宝。

“阿宁,上苍待我真是太过恩厚了。”

太孙温柔地凝视着顾莞宁,轻声道:“每一刻,我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人。然而,到了下一刻,我又觉得比前一刻更幸福。”

顾莞宁的眼角眉梢也同样柔和。

她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地将头靠在太孙的肩膀上。

两个孩子也正好齐头并肩。

这样温馨又美好的画面,令人不忍惊扰。

琳琅冲丫鬟和乳母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便悄悄退了出去。将这一室的安宁幸福,留给一家四口。

……

过了片刻,太子妃来了。

“琳琅,你们怎么都在外面候着?”太子妃略有些诧异:“屋子里有谁伺候?”

琳琅笑着答道:“回太子妃娘娘的话。殿下和太孙妃抱着孩子在说话,奴婢们便暂且退下了。”

太子妃顿时了然。

小夫妻两个正在偶偶私语,有丫鬟们在一旁确实多有不便。

既是如此,她也等上片刻好了。

太子妃便在外间坐下,等了约有两盏茶时分。直到听到屋子里传出孩子的啼哭声,再起身推门。

小夫妻两个正头靠着头哄孩子,听到脚步声,一起看了过来:“母妃。”

太子妃快步走上前,接过哭闹不休的阿娇,熟稔地哄了起来:“阿娇乖乖,祖母抱一抱,阿娇不哭。”

太子妃哄了两句,阿娇便停了哭闹。

太子妃心中得意,冲儿子儿媳笑道:“看来,阿娇倒是很喜欢祖母呢!”

顾莞宁有意哄太子妃高兴,笑着附和:“是啊!我这个亲娘整日待在她身边,哭闹起来还是不如母妃哄得快。阿娇果然是更喜欢母妃。”

太子妃果然眉开眼笑,低头看宝贝孙女,只觉得越来越顺眼。

就在此时,手中忽地一阵湿热。

这阵湿热,迅速地传递到太子妃的衣襟上……

太子妃笑容一僵,有些无奈地夸道:“阿娇尿了祖母一身,真能干。”

阿娇挥舞着小手,咧着嘴笑了。

巧得很,阿奕也在此时尿了出来,顾莞宁也难逃被尿水浇了一身的命运。婆媳两个无奈地对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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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可怜

阿奕阿娇百日过后,很快就是玥姐儿周岁。

孩子周岁这一日,有抓周的习俗。亲眷好友也会登门道贺。

因为齐王世子不在府中,玥姐儿的周岁宴并未大操大办,只摆了几桌酒宴,款待亲眷。这一日,主动登门的宾客也确实没几个。

王敏免了操劳之苦,心中又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齐王世子去修皇陵,失了圣眷。齐王府也随之冷清了许多。

捧高踩低,人性就是如此,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傅妍和林茹雪即将临盆,不宜出门。今日便各自命府中管事送来了贺礼。顾莞宁倒是亲自来了……

看到面色红润气色极佳明**人的顾莞宁,王敏的心情愈发阴郁。

顾莞宁也懒得搭理王敏,倒是俯下身子,哄了玥姐儿几句。

做了母亲之后,顾莞宁的心也比往日柔软了许多,冲玥姐儿微笑道:“玥姐儿会说话了么?”

玥姐儿有些怯生生地,清秀的小脸直往乳母的怀里躲。

乳母对玥姐儿颇为上心,耐心地哄道:“玥姐儿,快些叫大伯母。”

玥姐儿动了动小嘴,喊了声大伯母。

刚满一周岁的孩子,只长了四颗牙,说话时漏风,声音也不甚清晰。不过,能说话已经是意外之喜。

顾莞宁笑着赞道:“玥姐儿真是聪明可爱。”

玥姐儿知道这是在夸赞自己,略有些腼腆地笑了。嘴角边有两个小小的笑涡,虽不是什么粉雕玉琢的漂亮孩子,却也颇为可爱。

其余女眷见玥姐儿会叫人,也觉得稀奇。又见顾莞宁待在孩子身边,便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逗弄玥姐儿。

玥姐儿平日极少见生人,骤然遇到这样的阵仗,被吓住了,很快便躲进乳母怀里,小声哭了起来。

王敏只觉得女儿上不得台面丢人现眼,心中颇为恼怒,瞪了乳母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将她抱下去,哄好了再带出来。”

乳母不敢吭声,匆忙将玥姐儿抱了下去。

……

原本围在玥姐儿身边的女眷们,忍不住对视一眼。

孩子哭闹了,做母亲的不哄,倒让乳母哄孩子。

是啊,哪里还有亲娘的样子!

怪不得外面都传言,齐王世子妃对女儿颇为冷淡,不肯过问。原来竟是真的。

真没见过这般狠心的……

顾莞宁眼中的笑意也渐渐收敛。

这一幕,忽地勾起了她遥远的回忆。

年幼的时候,沈氏待她也是这样。冷冷淡淡,不闻不问。她哭闹着想引起沈氏的注意,沈氏总会皱着眉头,让乳母抱着她,从不亲自哄她。

好在有祖母疼她。她对亲娘的渴盼,很快便转移到了祖母身上。

说起来,玥姐儿也颇为可怜。亲爹不在身边,亲娘无心照看她,嫡亲的祖父祖母都不在京城。最疼玥姐儿的,反倒是她身边的乳母。

换了别人,顾莞宁少不得要劝慰几句。不过,对王敏……她早已无话可说。

过了片刻,玥姐儿又被乳母抱了出来。

然后便是抓周礼。

女孩子的抓周礼上,放的多是书籍和玩具琴棋之类的物件。

玥姐儿早就经过教导,很快便伸出小手,左手抓了一本诗经,右手拿了一具玩具木琴。

众人自是捧场,顿时好话如云。诸如“玥姐儿日后必是精擅诗词的才女”“玥姐儿长大后一定擅长抚琴”之类的。

王敏觉得孩子挣回了颜面,脸上又重新有了笑意,将玥姐儿抱到怀中,亲了亲玥姐儿的额头。

玥姐儿没来得及躲,便缩了缩脖子。

在外人眼中,看着倒像是主动依偎进王敏的怀中一般。

……

午宴过后,顾莞宁便回了府。

先去看过了一双宝贝儿女,然后又去了雪梅院。

太子妃早已在等着顾莞宁过来了,笑着问道:“今日去齐王府,一切可还顺利?”

顾莞宁应道:“嗯,一切都顺利。”

太子妃打量顾莞宁一眼,关切地问道:“既是一切顺利,为何你兴致不高?”

顾莞宁本不想说,耐不住太子妃追问,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我真不明白,为何王敏对自己的女儿如此淡漠。”

“不管儿子女儿,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辛苦怀胎十个月生下的孩子,为何半点都不疼惜?”

大概是感同身受的缘故,顾莞宁的语气比平日激烈的多。

太子妃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怎么对孩子,都是她的事,你为何这般生气?”

因为看着今日的玥姐儿,她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幼年时的自己,想到了希冀亲娘关爱而不得的心酸。

顾莞宁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定定神说道:“我就是觉得她不配做一个母亲。”

太子妃叹了口气:“百样米养百种人。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有些人疼子女如命,为了孩子,甘愿做任何事。也有的人,自私自利,性子凉薄,儿女孝顺听话还好,一旦稍有不如意,就会翻脸无情。”

譬如太子妃自己,是前一种人。

譬如太子,就是后一种人。

王敏也说不上是什么坏人。只是对自己的孩子不太上心。以顾莞宁冷情的性子,本不该为这点小事动怒。

顾莞宁沉默下来。

太子妃略一踌躇,颇为谨慎地试探道:“莞宁,你是不是和你母亲颇为冷淡?”

何止是冷淡。

顾莞宁出嫁,沈氏没露面。

顾莞宁生孩子,沈氏也从未出现过。

顾莞宁虽然时常回定北侯府,可从未提起过沈氏半个字。想来,也从未去探望过病中的母亲。

太子妃早就察觉出不对劲,碍于顾莞宁的颜面,从未追根问底罢了。

提起沈氏,顾莞宁眉宇间陡然冷凝,声音也格外冷漠:“母亲病重,一直在荣德堂里静养。她如今神智有些失常,认不清人。见了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我便没去看她。”

太子妃见她不想多说,便不再追问,将话题扯到了麒哥儿身上:“徐沧的医术确实高明。如今麒哥儿的外伤已经痊愈,连疤痕都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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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 天伦

麒哥儿的外伤确实已经好了,不过,头脑中的淤血并未全部散开。

徐沧每日为麒哥儿施针,上下午各一次。之后,改成每日一次。到现在,是两日才施针一次。还要一日三顿喝汤药。

那汤药又苦又涩,大人都难以下咽,更别说一个孩童了。

麒哥儿每日喝药,都要闹腾一番。只有太子妃在身边哄着,才勉强肯喝几口。

说起这些,太子妃也是一脸无奈:“这个麒哥儿,又爱哭又能撒娇。这两个多月,愈发肯黏着我。”

“我只有阿诩一个亲儿子。阿诩自小还算康健,也颇为早慧懂事,并不烦心。后来自五岁起,就进了宫中生活。我虽疼儿子,倒没为他操劳烦心。反而在麒哥儿身上操了不少心。”

顾莞宁笑道:“孩子就是这样。谁对他好,心里最是清楚明白。麒哥儿这是知道母妃最心疼他,所以才黏着母妃不放。”

至于太子,一开始常来探望麒哥儿。时日一久,就没了耐心。又开始了每日赴宴纵情声色的生活。

前些日子太子又领了一个歌姬回府,新鲜劲还没过,哪里还顾得上病中的麒哥儿。

太子妃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身为嫡母,教导庶子庶女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殿下信任我,才放心地将麒哥儿给我照顾。我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身为女子,被要求贤良淑德,为丈夫生儿育女打理庶务,还要教养庶出的子女……想想真是够堵心的。

太子妃不想整日唠叨诉苦,便对顾莞宁道:“你既是来了,就去看一看麒哥儿。”

顾莞宁点点头,随着太子妃一起去了麒哥儿的屋子里。

……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

窗外知了声阵阵。

麒哥儿的屋子里放置了几个冰盆,屋子里凉丝丝的。

俊俏白皙的麒哥儿穿着大红肚兜,和同样穿着大红肚兜的麟哥儿正头靠着头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

听到脚步声,两个俊俏的男童一起转过头来,脆生生地喊道:“母妃,大嫂。”

顾莞宁微笑着应了一声。

太子妃更是眉头舒展,心中的些许怨气顿时一扫而空。

养育孩子当然辛苦,却也有许多乐趣和幸福。譬如此时此刻,两个模样一般俊美的小小孩童,都是这样的依恋信赖她。在他们两个面前,她就是撑起他们天空的大树。

说她善良也好,说她傻也罢。

总之,她对两个孩子,是真真切切地喜爱。

麟哥儿更淘气壮实些,很快爬下床榻,迈着胖胖的小腿到了太子妃身边,抱着太子妃的腿。

麒哥儿不甘示弱,也要下床榻。

太子妃吓了一跳,忙道:“麒哥儿,你别乱动,母妃这就过去。”

说完,便抱起麟哥儿,走到床榻边。

这一对双生子是在前年腊月所生,到如今都有十八九个月。两个孩子都很聪慧,早早就会说话,口齿颇为伶俐。

就是顾莞宁,对这一双孩子也颇为喜欢。

太子妃抱着麟哥儿,腾不出手,顾莞宁便将床榻上的麒哥儿抱了起来。

爱美是男子本性。还是孩童的麒哥儿也未能免俗,对威严却又美丽的大嫂充满了孺慕之情。只是平日不敢过分亲近……

孩子不懂什么叫威严,不过,在顾莞宁的面前从不敢肆意胡闹。

今日被顾莞宁抱在怀中,麒哥儿颇为得意高兴,冲麟哥儿扮了一个鬼脸:“大嫂喜欢我。”

麟哥儿顿时闹腾不依,眨巴着大眼看了过来:“大嫂抱抱。”

太子妃又好气又好笑,拍了拍麟哥儿的头:“母妃抱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胡闹,今儿个别想吃晚饭了。”

麟哥儿立刻乖乖地说道:“我要母妃抱。”

真是乖觉的孩子。

顾莞宁哑然失笑。

就在此时,琳琅匆匆来禀报:“启禀太孙妃,小公子小小姐都醒了。”

顾莞宁自是立刻要回梧桐居。

麒哥儿怯怯地扯着她的衣襟:“大嫂,我也去。”

麟哥儿不甘示弱,立刻说道:“我也要去。看阿奕阿娇。”

太子妃心里也惦记着一双孙子孙女,略一思忖笑道:“麒哥儿的身子已经好了不少,抱出去走动一二也无妨。我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去梧桐居,正好让他们叔侄在一起玩耍,培养感情。”

顾莞宁欣然应了下来。

……

论辈分,麒哥儿麟哥儿两人都是叔叔辈,阿奕阿娇是晚辈。其实,年龄只相差一岁多。

也因此,当麒哥儿麟哥儿有模有样地做出长辈样子,奶声奶气地让侄儿侄女喊三叔四叔的时候,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弯了腰。

“我是三叔,”麒哥儿小脸很认真。

“我是四叔,”麟哥儿小脸很严肃。

阿奕眨巴眼睛,阿娇直接打了个呵欠。

麒哥儿麟哥儿一起转头向太子妃告状:“母妃,他们不叫我。”

太子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顾莞宁也笑个不停。一个月加起来的笑容,也不及今日多。孩子多了,果然就是热闹。

太子妃看着眨巴眼睛的阿奕,目中满是慈爱:“阿奕,祖母抱一抱。”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抱起了阿奕。

阿娇立刻咿咿呀呀地喊了起来。

“这是在争宠呢!”顾莞宁失笑不已:“祖母抱弟弟,娘亲来抱你好不好?”

顾莞宁小心翼翼又温柔无比地将阿娇抱进怀中。心里顿时被奇异的满足塞得满满的。

这种满足,和前世执政时大权在握无人敢忤逆的威严相比,是截然不同的喜悦。再苦再累,甘之如饴。

说来惭愧。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活了整整几十年。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真正体会到了一个做母亲的幸福和骄傲。

或许,老天让她重活一回,就是为了让她弥补前世所有的遗憾,过上全然不同的生活吧!

太子妃和顾莞宁各抱着孩子,坐在一起闲聊。

换在往日,麒哥儿麟哥儿少不得要到太子妃身边撒娇。

今日两个孩子惦记着自己的长辈身份,不好意思和侄儿侄女争宠,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也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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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 孩子(一)

顾莞宁心里一软,转头吩咐珍珠:“去将早上做的糕点拿过来。”

珍珠笑眯眯地应了,将糕点端了出来。

麒哥儿麟哥儿有了好吃的,倒是没忘了太子妃,各自争抢着将手里的糕点捧得高高的:“母妃先吃。”

太子妃心里自是欢喜,各自轻咬了一口。

麒哥儿麟哥儿这才心满意足地捧着糕点吃了起来。

“养孩子是辛苦点,却也值得。”太子妃有感而发:“就像阿诩,我这个做亲娘的,非但帮不上他什么,反而时时要他操心。想来我就觉得惭愧。”

顾莞宁微微一笑:“母妃这么说,未免太过妄自菲薄。殿下一直以母妃为傲,也从不觉得是在为母妃烦心。”

太子妃全心全意地疼爱儿子,一切以儿子为重。

太孙对这个母亲,也格外孝顺。

若只有一个人付出,即使是亲如母子,心中也会生出隔阂。更何况,太子妃虽然软弱善良没多少主见,却也不会自作主张为太孙惹麻烦。反而处处小心谨慎,所有事都听儿子的话。

有这样的母亲,是太孙的福气。

有这样的婆婆,是她的福气。

顾莞宁真挚由衷的话语,令太子妃开怀一笑:“我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吗?我自己倒是不觉得。”

婆媳两个有说有笑,不时逗弄孩子,不知不觉就将一个下午打发了过去。

……

自此之后,这样的生活就变成了常态。

每天上午,太子妃接见府中管事,布置差事。到了下午,便领着麒哥儿麟哥儿到梧桐居。有四个孩子在,日子过得颇为热闹,绝不冷清。

如今太子府的内宅一片安宁。偶尔有些得宠的美人,有于侧妃和郑环儿先例在前,也绝不敢对太子妃有半点不敬。

太子妃倒是好脾气,可太孙妃顾莞宁威名赫赫,无人敢惹啊!

隔了几日,韩王府先传了喜讯。

韩王世子妃林茹雪,生下一子。

第二天,魏王世子妃傅妍,生下一女。

接连收到喜讯,顾莞宁不由得暗暗失笑。她们两个同一日出嫁,同时怀上身孕,临盆之日也只差一天。颇有些你争我抢的意思。

太子妃如今孙子孙女俱全,听到韩王府魏王府添丁进口,也颇为高兴。笑着和顾莞宁商议:“府里这么多孩子,总不能少了人照顾。韩王府魏王府的洗三礼,就由你去吧!我留在府中。”

顾莞宁笑着应了下来。

……

连着两日的洗三礼,太孙索性告了假,随着顾莞宁一起去道喜。

先去韩王府。

韩王世子满面春风满眼喜色,一张嘴几乎快咧到了耳后:“大堂兄,大堂嫂,快些来看看我的儿子。”

太孙凑上前看了一眼,笑着赞道:“生的像你,十分俊俏。”

刚出生三天的孩子,能俊俏到哪儿去?

这摆明了就是随口夸夸而已。

偏偏韩王世子信了,还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依我看,新出生的孩子里,就属我的儿子最俊最好看。”

太孙不慌不忙地笑着应道:“做父亲的,少不得都这么想。”

哪里比得上他的儿子好看。

兄弟两个斗嘴耍花腔,魏王世子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地想道,明明是我的女儿生的最好看。

顾莞宁此时已经到了林茹雪的床榻前。

屋子里都是女眷,没有男子。

林茹雪俏脸苍白,眉宇间俱是产后的虚弱疲惫。不过,精神却是极好。见到顾莞宁,林茹雪抿唇微笑,喊了声大堂嫂。

“恭喜弟妹,喜得麟儿。”顾莞宁笑着恭贺。

林茹雪一举得子,如愿以偿,心中颇为舒畅,闻言笑道:“堂嫂儿女俱全,才真正令人羡慕。”

林茹雪身形纤弱,生产时吃了不少苦头,只说了几句话,便有了倦意。

顾莞宁也未多说,安抚几句,便退出了屋子。正好看到太孙和韩王世子斗嘴,仔细一听内容……

顾莞宁不由得哑然失笑。

在父母眼中,当然是自己的孩子举世无双,谁也比不上。他们认真地辩论这种问题,真是幼稚至极。

倒是魏王世子,还算沉稳。一直默默地听着,并未多言。

……

到了第二天,顾莞宁就决定收回原来的想法。

素来低调少言的魏王世子,抱着刚出生三天的女儿,在众人面前大夸特夸了一番。还特意将女儿抱到了太孙面前:“堂兄看看我的女儿,和阿娇相比如何?”

太孙:“……”

顾莞宁:“……”

众人:“……”

平心而论,魏王世子怀中的女婴确实生的白净可爱。比玥姐儿和阿娇出生的时候都漂亮得多。

不过,魏王世子你当众这么说可就过分了啊!

太孙扯了扯唇角,颇为中肯地说道:“和阿娇相差无几。”

对太孙来说,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夸赞了。

魏王世子显然有些不满意,继续抱着女儿四处炫耀。

顾莞宁进屋子探望傅妍的时候,便将此事当成了笑谈说给傅妍听:“真没想到,堂弟竟这般疼孩子!”

傅妍在孕中胖了一圈,生了孩子之后,也未瘦多少,依旧是圆润白胖的富态模样,气色极好。闻言无奈地抿唇笑了起来:“是啊!世子这几日告假在府中,时常抱着孩子呢!笨手笨脚的,将女儿弄哭了几回。我让他不要抱,他就是不肯。”

娇嗔中,满含着幸福。

顾莞宁笑着打趣:“看来,日后在堂弟心中,你这个世子妃只能排到第二位了。”

傅妍口中抱怨,心里其实颇为高兴。

原本盼着生儿子,结果生了女儿。刚生完孩子,她不免有些失落。

没想到,魏王世子却未抱怨半个字,抱着女儿一副稀罕得不得了的样子。也一改往日的少言少语,每日对着女儿说话。傅妍看在眼中,心里那一点点的失望顿时烟消云散。

女儿也是自己的亲骨肉,是心头宝。

反正她还年轻,想要儿子,以后再生就是了。

众人一片高兴欢腾,只有王敏一副不合宜的满脸幽怨。

为何傅妍生了女儿,魏王世子还这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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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孩子(二)

也怪不得王敏心里不平衡。

同样生了女儿,她和傅妍的待遇却是截然不同。

齐王世子对她冷冷淡淡,对女儿也不甚热情。偶尔回府看上一眼罢了。离开京城去修皇陵,也没见齐王世子有多少不舍。

瞧瞧魏王世子,一脸骄傲自得地抱着女儿四处炫耀,仿佛捧着掌上明珠一般。

这一相比,愈发显得她这个齐王世子妃可怜了。

一屋子人高高兴兴,唯有王敏摆着一张自怜自苦的脸。将心中的幽怨不甘,表露无遗。傅妍看在眼里,也觉得膈应。

孩子洗三礼,是桩喜事。谁乐意看着这么一张酸苦的脸?偏偏又不能不顾颜面地将人撵走。

傅妍正有些气闷,熟料更令人气闷的还在后面。

王敏竟走到床榻边,对傅妍说道:“弟妹生了女儿,为何还这般高兴?难道心里就没有半点遗憾么?”

一向圆滑伶俐的傅妍被气了个半死,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堂嫂说这话是何意?莫非我现在应该哭泣抹泪不成?同样怀胎十月,同样受了生产之苦,同样是亲生骨肉。我为何不该高兴?”

王敏被噎得哑口无言。

傅妍最擅话里藏刀,如今被王敏气着了,自不会客气,故意笑道:“其实,我刚生完孩子,知道是女儿的时候,也有些失落。可世子却喜欢得不行。还说女儿乖巧听话,比儿子更好。我心里这才释然。”

王敏本就敏感脆弱,听了这番刺心的话,面色果然泛白,愈发难堪。

傅妍稍稍出了心头这口恶气,也不再去看她,转头又和顾莞宁说笑起来。

……

韩王府魏王府接连添丁进口,宫中的元佑帝也是格外快慰。到了孩子满月的时候,宫中皆有厚赏。元佑帝也特意为两个孩子赐了名。

韩王世子的长子赐名萧天朗。

魏王世子的长女赐名萧明瑜。

两府的满月礼也都各自办得热热闹闹。

太子妃如今甘愿待在府中照顾孩子,这些出头露脸应酬的事,一律交给了顾莞宁。

顾莞宁连着出府两日,俱是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倒也罢了,一整日看不到孩子,心中实在惦记得很。

“母妃,以后还是我留在府中照顾孩子吧!”顾莞宁笑着叹道:“孩子还小,我一出府,心里总是惦记着。”

女子一旦做了母亲,就多了牵挂,再不复往日。

顾莞宁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份牵肠挂肚。

太子妃只得笑道:“好好好,下次再有应酬,就换我去。”

其实,她也舍不得一双可爱的孙子孙女,还有麒哥儿麟哥儿。

太子妃随口问道:“魏王府的满月礼操办得如何?”

韩王府不必说,有了子嗣,大肆庆祝操办。魏王世子妃生的是女儿,就不知魏王世子是否和齐王世子一般反应了。

顾莞宁一听便知太子妃问的是什么,笑着说道:“凛堂弟可是很疼瑜姐儿呢!满月这一日,是他亲自抱着孩子出来。”

太子妃失笑不已:“这个阿凛,平日里看着沉默少言的,没想到如此疼爱女儿。”

是啊!

人不可貌相。

她只知萧凛看似少言实则城府颇深,却没想到,萧凛还是这样一个爱女如命的慈父。

顾莞宁对魏王世子的赞誉,听得太孙满心不是滋味:“我也很疼阿娇。”

连这也要吃味。

顾莞宁暗笑,一本正经地夸赞:“殿下疼爱阿娇,也疼阿奕,又对我百般体贴。这样的好夫婿,打着灯笼也难寻。能嫁给殿下,定是我前生修来的福气。”

太孙殿下欣然笑道:“能娶如此贤妻,才是我的福气。”

太子妃默默抽了抽嘴角,然后撵人:“你们夫妻两个回梧桐居去说话。”

孩子都两个了,还整日这般恩爱甜蜜黏黏糊糊。

太孙被撵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便拉着娇妻的手,一起离开。

太子妃看着小夫妻两个亲昵并肩的身影,眼角眉梢俱是欣慰。

有些婆婆,见不到儿子儿媳感情好,为了拿捏儿媳,总喜欢往儿子身边塞人。太子妃饱尝过丈夫冷落正妻的心酸滋味,也从未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幸福的日子,岁月安稳,多好啊!

折腾来折腾去,只会将福气都折腾没了。

……

夜晚。

齐王世子正在烛火下看信。

烛火跳跃不定,齐王世子面无表情的俊脸忽明忽暗,显得有几分阴沉。

这是齐王的来信。

父子两个一直维持着半个月通信一次的习惯。来修皇陵之后,半个月一次的书信也未断过。信中依旧让他隐忍等待……

到底要隐忍等待到什么时候?

这里远离京城,杳无人烟。除了工匠之外,再无任何人。

他是尊贵的皇孙,是齐王世子,衣食住行半点未曾受过亏待,也无人敢让他受闲气。工匠们做事颇为勤勉,所谓督工,也无从谈起。他每日只要露个面就行了。

然后,便整日地冷清无事。

他曾有过被禁足的经历。当日触怒元佑帝,他被禁足在齐王府长达半年之久。可王府里人来人往,并不寂寞。有侍卫陪着他骑马练箭,有长随陪着他读书习字。再不济,还可以在府中四处走走。

这里,却是真正正正的孤寂。

长日漫漫,长夜漫漫。

日子过的极为缓慢,仿佛凝滞不动。他也像被众人遗弃了一般。

齐王世子用力地捏紧了那张信纸,眼中闪过怒意。

然后,放下这封信,又拿起另一封。

这是齐王府里送来的家信。王敏送信来更勤快,每隔三五日的,便打发人来送信。满纸幽怨,令人看了心烦不耐。

这一封也不例外。

信中细细描述了韩王世子魏王世子的长子长女满月礼的热闹。有意无意地提起魏王世子对女儿的疼爱,少不得又自怨自艾一番……

齐王世子没心情再看下去,将信扔到了一旁。

最后一封信,却是从西京送来的。

齐王世子眸光一闪,迅速拆了信,匆匆浏览一遍,嘴角扬了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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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成长

顾莞宁每日陪伴在孩子身边,看着孩子一日一日长大。

到了五个月的时候,阿娇便能坐着玩耍。阿奕躺在阿娇身边,笑呵呵地流口水。

六个月大的时候,阿娇会偶尔冒话了,爹喊得模模糊糊,娘喊得十分清楚。阿奕也勉强会坐了,继续笑呵呵地流口水。

待七个月大的时候,阿娇长出了两颗牙。

阿奕嘛,谢天谢地,这次总算比姐姐强一些,已经长出了四颗牙。不过,还是喜欢流口水。还喜欢将手放进口中,吧唧吧唧地吮得津津有味。

如今两个孩子个头都不小,阿奕长到了十八斤,白白胖胖,眉清目秀,憨态可掬,十分讨人喜欢。

阿娇更胖些,足有二十斤。一张圆溜溜肉乎乎的小脸,手背上长出了几个小肉窝,胳膊胖胖的,像两截嫩藕一样。

太孙依旧坚持女儿生得最水灵。

顾莞宁默默地看一眼如小猪一样的女儿,对太孙的夸赞不予置评。

不过,阿娇确实十分早慧,明显比弟弟阿奕更机灵。只要看到顾莞宁或是太孙,就仰起包子一样的小脸,笑得露出两颗白白的小牙。

让人觉得不抱一抱都说不过去。

阿奕也不算笨,当发现爹娘都喜欢抱着姐姐时,口中便嗯嗯唧唧。

“臭小子,现在倒是机灵多了。”太孙俯下身子,抱起儿子,一边低声笑道:“就该这样,会哭会闹才有糖吃。”

顾莞宁一边为阿娇擦拭小手小脸,一边嗔道:“阿奕还小,你教他这些他又听不懂。”

太孙却道:“这些道理,就得从小就教起。等他大了,性子定了型,再教就迟了。”

……好吧!在教导儿子的问题上,她确实没什么底气发言。

前世的例子摆在那儿。一想到要如何教导阿奕,她便有些踌躇犹豫。倒不如太孙来的胸有成竹。

“你说的有理。”顾莞宁难得地退让:“以后阿奕就由你教导。”

太孙对她的心结了然于心,温柔地看了过来:“阿宁,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儿子一定会聪明又孝顺。”

顾莞宁抿了抿唇,随意地嗯了一声。

碍着屋子里还有丫鬟乳母,太孙不便多说,将儿子高高地举起,阿奕果然被逗得很开心,咯咯笑了起来。

阿娇被笑声引着看了过来,顿时急切地扭动胖乎乎的身子,冲着亲爹伸出小胳膊。

太孙立刻笑了起来:“阿娇别急,爹这就来抱你飞。”

待抱起阿娇,太孙陡然觉得胳膊一沉,往高举起也颇有些吃力。举了几回,额上便冒了汗。

太孙忍不住嘀咕一句:“阿娇似乎又胖了。”

顾莞宁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是啊,阿娇的胃口好,比阿奕能吃的多。也胖了一些。再这么下去,怕是要长成小肉球了。”

太孙立刻道:“孩子还是胖一些可爱。”顺便抹黑瑜姐儿几句:“你瞧瞧瑜姐儿,细胳膊细腿的,看着单薄,哪里有我们的阿娇白胖可爱。”

这话就连身为亲娘的顾莞宁都听不下去了。

“瑜姐儿的身形不胖不瘦,哪里单薄了。”顾莞宁好笑地白了太孙一眼:“而且,瑜姐儿的样貌承袭了凛堂弟和弟妹的优点,小小年纪,已经眉目如画十分好看。长大以后,不知会出落得何等美丽动人!”

过了百日之后,瑜姐儿的眉眼渐渐长开,精致又漂亮。任谁见了,也得夸一声水灵。

至于阿娇,奉承之人更多。不过,大多是白胖可爱机灵之类……也只有太孙觉得自己女儿生得漂亮好看天下无双了。

太孙依旧不肯承认瑜姐儿更好看的事实,坚持道:“我们的阿娇半点不比瑜姐儿差。两个孩子各有千秋。”

顾莞宁嘘了他一声。

太孙笑着亲了心肝宝贝女儿一口,休息了片刻,有了力气,继续将女儿举高。

……

夫妻两个正在说笑,太子妃领着麒哥儿麟哥儿来了。

麒哥儿麟哥儿如今都快满两周岁了,如今走路颇为平稳,说话也不再限于几个字。

尤其是麟哥儿,伶牙俐齿。一见面就喊大哥大嫂,还有模有样地夸小侄儿小侄女:“阿奕真乖,阿娇也乖。”

顾莞宁和太孙都被逗乐了。

麒哥儿病了一场,至今脑中的淤血都未完全清除。时间短了看不出来,时日一长,麒哥儿到底受了影响。

原本兄弟两个说话走路一般无二,现在麒哥儿说话不及麟哥儿伶俐,反应也略显迟钝了些。

待麟哥儿说完了,麒哥儿才咧嘴笑道:“都乖。”

太子妃心中有些酸涩,面上却未显露,冲麒哥儿笑道:“麒哥儿也乖。”

顾莞宁看在眼里,也有些唏嘘。

徐沧尽力为麒哥儿医治。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麒哥儿的智力发育,受了些影响。长大以后,怕是不及常人。原本聪明可爱的孩子,算是被毁了。哪怕日后衣食无忧一生富贵,却无法建功立业。只能这样被养在府中……

每每想及此,太子妃便恨得咬牙切齿。

这些心思,自然不能在孩子面前流露出来。也正因为麒哥儿如此,众人都对他格外怜惜几分。

“麒哥儿到大嫂这儿来。”顾莞宁冲麒哥儿招招手。

麒哥儿欢欢喜喜地来了,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大嫂叫我么?”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将桌子上的糕点拿了一块给他吃:“这是你最爱吃的核桃枣泥糕,刚做出来的,又甜又热又香。”

麒哥儿道了声谢,轻轻咬了一口,眼中露出“哇真好吃”的惊叹。

麟哥儿看着嘴馋,又不好意思张口讨要,眼巴巴地看着顾莞宁。

顾莞宁笑道:“麟哥儿也过来。”

麟哥儿这才高高兴兴地过来,兄弟两个吃得不亦乐乎。

太子妃又看了麒哥儿一眼,将到了嘴边的叹息咽了回去,转而对顾莞宁说道:“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今年多了阿奕阿娇,你无暇帮我打理府中琐事,只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想着让衡阳来帮着打理庶务。”

顾莞宁点点头。

琳琅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异样地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益阳郡主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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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落水(一)

太子妃眉头动了一动。

顾莞宁看了琳琅一眼:“到底出什么事了?仔细说来。”

琳琅应了声是,唯恐惊到了孩子,压低了声音道:“益阳郡主时常闹着要往外跑,宫女和嬷嬷们整日看着郡主,不敢擅离半步。今日不知怎么地,竟被益阳郡主窥到空闲,偷偷跑了出去。”

“益阳郡主跑到了水塘边,摔了一跤,顿时落了水……”

说到这儿,琳琅顿了一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当时水塘边无人,益阳郡主又不会水,很快便沉进水塘里。”

“郡主身边的人,见郡主不见了踪影,也分外着急,在府中四处寻找。直到刚才才找到……找到郡主的尸首。”

“郡主身边的宫女先去雪梅院报信,得知太子妃来了梧桐居,便又特意跑到梧桐居来。奴婢惊闻噩耗,不敢迟疑,立刻来禀报。还请娘娘示下。”

屋子里安静下来。

琳琅低着头,没有去看主子们的脸色。

半晌,太子妃才说道:“生死有命,益阳年纪轻轻就夭折,委实令人惋惜。我这就打发人到宫中送个口信。后事如何处理,等殿下回来再做决定。”

顾莞宁应道:“母妃说的是。”

听到益阳郡主的名字,麒哥儿的小身子微微颤抖,眼中露出惊惧之色。

那一日被推落假山,在麒哥儿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平日一听到益阳两个字,就会吓得全身发抖。

太子妃看在眼里,愈发心痛,走上前,将麒哥儿搂进怀中,心里默默念道。

麒哥儿别怕,有母妃在,谁都别想再伤害你。

……

在水中溺毙的人,死前会十分痛苦。

益阳郡主的尸首被搬进了生前的闺房里,躺在床榻上,远看着像睡着了似的。

走近了一看,便会看到一张痛苦扭曲毫无生气的脸孔,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令人心中生出阵阵寒意。

宫女嬷嬷们俱是一脸大难临头的恐惧。

主子落水死了,她们也活不成了。

就在此时,门被咣当一声踹开。

双目赤红的俊秀少年风一般地闯了进来。这个少年,正是听到噩耗就立刻赶来的安平郡王。

在看到床榻上生气全无被泡的浮肿的益阳郡主时,安平郡王用力地握紧了拳头,目中射出疯狂的恨意。

为什么会这样?

二妹怎么会跑出院子,还落水身亡?

什么意外?这根本不是意外!

一定是太子妃和顾莞宁暗中授意,害了二妹!

就为了那个卑贱舞姬所生的麒哥儿,她们就要了二妹的命!

汹涌叫嚣的恨意和蜂拥而至的痛苦,几乎冲破安平郡王的胸膛。安平郡王扑到床榻边,用尽全力地嘶喊了一声。然后嚎啕哭了起来。

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明知仇人是谁,还得忍气吞声装作不知。

他根本无力为二妹报仇!

他甚至不能冲动地去质问任何人!

因为他还想活下去,他不能将最后一点的遮羞布都扯开撕碎,更不能和太子妃太孙闹到彻底反目。

“二妹!”安平郡王哭得撕心裂肺,甚至比当日于侧妃被赐死的时候更痛苦。

或许是因为此时的他,终于明白自己是何等的懦弱何等的自私何等的无用。这样的认知,令他备加痛苦。

……

不知哭了多久,嗓子都快哭哑了,门口才有了人。

先来的是李侧妃。

李侧妃领着衡阳郡主和丹阳郡主一起过来了。

衡阳郡主红着眼眶说道:“二弟,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二妹已经走了,就让她安心地走吧!”

丹阳郡主今年只有五岁,还不知道什么叫天人永隔。看着熟悉的脸孔忽然变得如此狰狞扭曲,顿时被吓得哭了起来。

安平郡王猛地回头,目中露出近乎疯狂的光芒:“这是你嫡亲的二姐。她现在死了,你给我过来,看一看她,记住她的模样。”

丹阳郡主何曾见过安平郡王如此凶狠的模样,顿时哭得更凶了。

安平郡王声音沙哑地嘶喊:“三妹,你过来!”

李侧妃看不下去了:“益阳郡主意外身亡,郡王伤心也在所难免。不过,再伤心也别吓着了丹阳郡主。她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还不懂事呢!”

是啊!

丹阳郡主还小,根本不懂什么叫生死离别。

说不定,她也很快会夭折,再也没机会长大懂事。

安平郡王一想及此,只觉得心被撕裂了一般。无力再喊叫,颓然地跪倒在床榻边,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

……

又过了片刻。

太子妃和太孙顾莞宁才来了。

此时,安平郡王最激烈的情绪已经宣泄一空,不再哭喊,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空洞。

丹阳郡主一直在小声哭泣。李侧妃倒是颇有耐心,俯下身子,将丹阳郡主搂在怀中轻声哄着。

见了太子妃,李侧妃正要起身行礼,就听太子妃说道:“你好生照顾丹阳,不必行礼了。”

李侧妃应了一声,继续哄丹阳郡主。

衡阳郡主也从震惊慌乱中回过神来,上前来行礼。

太子妃嗯了一声,走到床榻边,扫了床榻上一眼。然后淡淡说道:“阿启,益阳落水身亡一事,我自会仔细查明缘由。等你父王回府,再将益阳安葬。”

按着大秦习俗,尚未成年的少年男女夭折,不宜举办丧事。

益阳郡主虽然身份尊贵些,也不例外。没有举办丧事的资格,放进棺木里下葬就行了。

安平郡王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太子妃懒得看安平郡王的神色如何,对太孙顾莞宁说道:“你们两个是兄嫂,在这儿待一会儿,也算送益阳一程。”

“不用劳烦大哥大嫂了。”安平郡王忽然张了口,声音嘶哑晦涩,仿若砂砾滚动,令人耳中不适:“我在这儿陪着二妹就行了。”

太孙扫了安平郡王一眼,淡淡说道:“我也是益阳的兄长,不送二妹一程,我岂能安心。”

安平郡王霍然抬头,目中闪过汹涌剧烈的恨意。最终还是垂下头:“大哥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

第五百九十五章 落水(二)

益阳郡主落水身亡一事,很快传进宫中。

太子惊闻噩耗,颇为震惊,猛地站起身来:“什么?益阳死了?”

方公公低头应道:“是,太子妃娘娘命人来给殿下送信。说是益阳郡主趁着身边人没留意,偷偷跑了出去,在水塘边不慎落水溺毙。”

“娘娘请殿下立刻回府。”

太子头脑一片混乱,一时愣在当场。

益阳怎么就意外死了?

她的病是怎么回事,他这个父亲当然很清楚。她根本就没疯!

莫非被关在屋子里久了,真的被憋闷疯了,所以才会轻易落了水?

还是……其中另有内情?

太子没出声,方公公便安静地在一旁候着。益阳郡主骤然身亡一事,确实惹人疑惑。不过,以他对主子的了解,怕是不会追根问底。

人死不能复生,难道要为一个益阳郡主就追查太子妃或太孙妃不成!

果然,片刻之后,太子缓过劲来,张口道:“孤先去将此事禀报父皇一声。你告诉来人,就说孤今晚之前一定回府。”

福宁殿。

太子一脸沉痛地禀报了益阳郡主意外身亡的事。

元佑帝也有些痛心和惋惜:“益阳还未成年,竟早早夭折,委实可惜。”

死了一个孙女,元佑帝确实觉得可惜。不过,也仅止于可惜罢了。

一来,元佑帝更重视皇孙,对一众孙女便淡薄得多。二来益阳郡主是于侧妃所出,元佑帝对于侧妃十分厌恶,对益阳郡主也无太多好感。

再者,此时孩子夭折实属常事。在天家就更寻常了……

元佑帝唏嘘片刻,便道:“你回府,将益阳好好安葬。”

太子应了一声,告退回府。

……

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初冬时节,冷风阵阵,天气阴冷,令人浑身不适。

太子阴着脸,神色匆匆地进了益阳郡主的院子。

原本在益阳郡主身边伺候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如今守在院子里的,俱是太子妃身边的人。

众宫女见了太子,忙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皱眉问道:“太子妃人呢?”

其中一个宫女答道:“太子妃娘娘要照顾两位小公子,回了雪梅院。太孙妃也回梧桐居了。太孙殿下和安平郡王,还有侧妃娘娘衡阳郡主丹阳郡主都守在屋子里。”

麒哥儿麟哥儿要人照顾,阿奕阿娇身边更离不得人。太子妃和顾莞宁没守在这儿,倒也说得过去。

其实,就算守着又能如何。人都死了,总不会再活过来。

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缓缓迈步进了屋子。

此时天色昏暗,屋子里尚未燃起烛台,光线也愈发暗淡。一眼看去,众人的面孔有些模糊。

太子一进来,守在屋子里的众人立刻起身来行礼。

太子目光一一扫了过去。

面容有些悲戚不时擦着眼角的李侧妃,眼眶泛红满脸泪痕的衡阳郡主,眼睛哭的红肿满脸惊惧的丹阳郡主,悲伤过度神色木然的安平郡王。

最后是目中闪着哀伤的太孙。

至于床榻上躺着的死去的益阳郡主……太子暂时没勇气去看,沉声问道:“阿诩,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孙的说辞,和进宫报信的人一般无二:“……二妹遭此意外,儿臣十分震惊心痛。儿臣知道,父王现在也一定十分难过。只是死者已矣,再如何伤心难过,二妹也回不来了。还请父王节哀,保重身体。”

其实并没多少哀伤的太子,一脸凝重地叹了口气:“你一片孝心,孤知道了。”

顿了顿,又看向安平郡王:“阿启,孤知道你和益阳最是亲厚。此次益阳落水身亡,你你一定十分悲恸。只是,也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换在往日,太子这般出言关切,安平郡王心中一定十分高兴。

可此时,益阳尸骨未寒,他心如刀割。听到太子这副慈父的口吻,忽然就觉得反胃作呕。

如果太子真的关心他们兄妹,他们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安平郡王抬起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二妹之死,疑点颇多。儿臣恳请父王彻查此事,找出谋害二妹的凶手,为二妹申冤报仇。”

太子却道:“益阳患了失心疯,本就会四处乱跑。孤下令让人关着她,不让她随意跑动,就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她自己这样跑出去,出了意外,都怪她身边的人看顾不力。孤一定严惩这些人。”

安平郡王心如寒冰。

太子这么说,显然是不打算再深究。

二妹就这么白白死了。

他以为自己的泪水已经干涸,此时却又溢出了眼角。

……

太子见安平郡王木然地落泪,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迈步走到了床榻边,看了益阳郡主一眼。

溺毙死后的模样,实在令人心惊。

太子只看一眼,便觉得心惊肉跳,不愿再看,将头扭到了一旁:“孤这就命人准备棺木,让益阳今夜就安葬。你们守了这么久,也各自尽了心意,都回去吧!”

李侧妃熬了一下午,早就想走了。闻言立刻道:“丹阳郡主还小,今日怕是受了惊吓,婢妾这就领着郡主回去,哄郡主先睡下休息。”

说完,便领着丹阳郡主走了。

衡阳郡主也一并告退。

安平郡王却不肯走:“儿臣想送二妹最后一程。”

太子看着安平郡王那张固执的脸孔,心里陡然涌起一阵烦躁。

往日那个伶俐又善解人意的儿子,如今怎么变得这般不讨喜!

太孙张口道:“父王在宫中劳累忙碌了一日,也该早些歇下才是。儿臣和二弟一起留下,处置二妹的身后事。”

这话听着就格外顺耳贴心了。

太子略一思忖,便点头道:“也好。你早已是大人,也能独挡一面了。益阳的后事就由你操持。”

说完,太子便离开了。

安平郡王狠狠地盯着太子的身影,目中满是怨怼恨意。

直到太子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安平郡王才转过头,正好对上太孙平静的目光。

安平郡王压抑了半日的怨恨陡然涌了上来。

第五百九十六章 安葬

屋子里除了躺在床榻上的尸首之外,就剩他们兄弟两人。

如果……

如果他出手利落,短短片刻就能要了萧诩的性命,为死去的母亲和妹妹报仇。

这个诱人的念头,在安平郡王脑海中徘徊不去。

可不知怎么地,他就是迟迟下不了决心……

“萧启,你是不是在想,趁着此时没有侍卫在身边,出手要了我的命?”太孙收敛了平日的温和,目中满是讥讽之意。

安平郡王被看穿心意,陡然一惊。旋即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冷笑着应了回去:“你既是猜到我有此打算,竟还敢留下,倒是勇气可嘉。”

太孙淡淡地扫了色厉内荏的安平郡王一眼:“你有这个心,却没这个胆,我为何不敢留下!”

安平郡王脸孔瞬间涨红,眼中射出怒焰。仿佛一头野兽,随时会扑上来将眼前的敌人撕碎。

太孙依旧从容镇定,毫无惧色:“你若真有这份同归于尽的勇气,当日于侧妃死的时候,就会动手了。”

短短一句话,犹如尖锐的刺,狠狠地戳进安平郡王心里最脆弱最阴暗之处。

安平郡王全身一震,神色难看至极。

“你不敢动手,你没勇气拼命。因为在你心中,谁也不及自己的性命重要。杀了我,你也一定会偿命。”

太孙对他难看的面色恍如未见,冷然说了下去:“像你这样的懦弱自私的人。有何可惧!”

安平郡王霍然抬头,怒目相视:“萧诩!”

太孙挑眉,声音陡然压低了几分:“萧启,当日你和于侧妃合谋害我性命。若不是我早有防备,就会被你们母子害死。于侧妃已经偿命,我容你苟活于世,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我萧诩亲手取得一切。”

安平郡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只管来对付我,为何要对无辜的二妹动手!”

无辜?

难道麒哥儿就不无辜?

那一日益阳郡主是没寻到机会,否则就会对阿奕和阿娇动手。这般心肠狠毒,早点除掉才是上策。

太孙目光一闪,淡淡说道:“二妹是意外落水身亡,没有人害她。你和她兄妹情深,因她之死胡乱猜疑,迁怒旁人。我身为兄长,不会和你计较。”

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的眼中似喷出了火来。

就在他按捺不住要动手之际,门口忽地闪进穆韬的身影。

穆韬面无表情地看了安平郡王一眼。

安平郡王涌上来的热血,瞬间就如冰雪消融。

这个穆韬,身手高强,是太孙的侍卫统领。安平郡王就是拼尽全力,在穆韬手下也走不过二十招。

除了穆韬之外,藏在暗中的侍卫,还不知有多少。

太孙显然是早有防备。

……

益阳郡主落水而死一事,早已传遍府中上下。宫女内侍们少不得要私下议论几句,不过,却无人敢当着主子的面提起只字片语。

顾莞宁用过晚膳后,将一双孩子喂饱,又哄着睡下了。

两个孩子原来一直跟着乳母睡。如今孩子渐渐大了,愈发黏着顾莞宁。到了晚上也闹着不肯走,无奈之下,顾莞宁只得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睡。

好在床榻很大,两个孩子只会翻身,暂时还不会爬。倒也睡得下。

只是苦了太孙,每天晚上都被孩子挤到了床榻边,想抱着娇妻入眠,更是不可能了。

阿奕侧着小小的身子,睡得香甜。阿娇仰面睡着,一只胖胖的小脚丫伸出被褥。顾莞宁握住阿娇的小脚丫,轻轻放了回去。

琳琅悄步走了进来,轻声道:“殿下命人送了口信回来。今晚要等着益阳郡主下葬了再回梧桐居,小姐先睡下吧!”

顾莞宁却道:“我暂时没有睡意,等一等他。”

琳琅也未多劝,只说道:“奴婢也不困,在这儿陪一陪小姐。”

顾莞宁心中一暖,冲琳琅笑了一笑:“这儿又没别人,不必拘谨。过来坐到床榻边说话。”

在外人面前,顾莞宁冷漠犀利高傲难缠。身边亲近的人却都知道,顾莞宁也有温和柔软的一面。

琳琅也未忸怩,笑着应了声,坐到了床榻边。

顾莞宁没有提起益阳郡主的死,琳琅也不多问,主仆两个随意聊些孩子的趣事,打发时间。

一直等到子时,太孙才回来。

琳琅立刻起身退下。

顾莞宁下了床榻,轻声问道:“事情都处理完了?”

她早已沐浴更衣,身上穿着中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凭添了几分柔和妩媚。

太孙嗯了一声,走上前,揽住她的身子:“尸首已经下葬了。”

夫妻两个早有默契,也未多说什么,相拥了片刻,便一起睡下。

……

益阳郡主的死,并未掀起太多涟漪。

寻常百姓家,生养四五个孩子,能平安长大成人的,不过三个左右。穷苦人家请不起大夫,一场风寒就有可能要了一个孩子的性命。

就是勋贵官宦之家,也时有孩子夭折。

自于侧妃死后,益阳郡主极少出现在人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听闻她的死讯,众人也只是感叹一回“这孩子命薄无福”便罢了。

就是太子府里,真正为益阳郡主之死伤心的,也没几个。

太子甚至未告假,隔日就去了宫中。

太孙倒是以“哀伤过度”为由,告假几日,在梧桐居里陪着娇妻稚儿,过了几天的清闲日子。

安平郡王在床榻上躺了两日,才下床走动,整个人显得消沉了不少。

影响最大的,反而是丹阳郡主。

益阳郡主死的那一日,她先被安平郡王吓哭,后来又在屋子里待了半天。大概是阴气过重的缘故,回去之后便发起了高烧。

李侧妃不敢怠慢,忙禀明太子妃。太子妃也未曾苛待丹阳郡主,立刻命叶太医为丹阳郡主看诊。

叶太医医术精湛,很快为丹阳郡主开了退烧的药方,又特意叮嘱:“丹阳郡主还小,经不得惊吓。请侧妃娘娘让郡主好生养上一段时日,等病好了再出院子。”

李侧妃忙应了下来。

只可惜,一连三日,丹阳郡主都未退烧。

第五百九十七章 重病

“……娘娘吩咐婢妾照顾丹阳郡主,婢妾不敢有丝毫怠慢。每日精心看顾,唯恐郡主有半点闪失。”

李侧妃一脸战战兢兢,眉宇间满是愁容:“叶太医已经为郡主看过诊,也开了退烧的药方。可郡主一直高烧不退。婢妾心中实在忧虑,只得来禀报娘娘。”

李侧妃是真的发愁。

丹阳郡主如今养在她的院子里,若是有个闪失,她要如何向太子和太子妃交代?

太子妃皱了皱眉:“这倒是奇怪了。叶太医既是开了退烧的药方,为何丹阳总是不退烧?”

孩子发烧一直不退,确实是件极危险的事。太子妃略一思忖,便打发人到梧桐居送口信。过了片刻,顾莞宁便来了。

“母妃特意叫我过来,不知是为了何事?”顾莞宁张口问道。

太子妃习惯了有事和顾莞宁商议,立刻将丹阳郡主病重一事说了出来。

碍着李侧妃也在场,太子妃并未将心里话都说出口。目光却将心意表露无遗。

益阳已经死了,这个时候,丹阳郡主绝不能再出事。

不然,一定会惹人疑心。

顾莞宁略一点头,表示领会了太子妃的心意:“想来是益阳走的那一日,丹阳人太小,被惊着了。所以迟迟未退烧。不如让徐沧再为丹阳看一看吧!”

太子妃立刻道:“也好,就让徐沧再看看。”

李侧妃犹豫片刻,才问道:“娘娘是不是要将此事禀报给殿下?”

她已经尽心尽力。万一丹阳郡主小命没了,可怪不得她。

太子妃瞄了李侧妃一眼:“殿下忙于政务,内宅之事,不必让殿下烦心。”

李侧妃被看的心中生寒,忙垂下头,应了声是。

如今的太子妃,和两年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应付,不敢小觑半分。

……

李侧妃走了之后,太子妃立刻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去。

“丹阳绝不能有事。”太子妃沉声道。

顾莞宁轻声道:“我知道母妃心中的顾虑。益阳刚走,丹阳若在此时出了事,实在太过扎眼。我会让徐沧竭尽全力救人的。”

太子妃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益阳死不足惜,不过,丹阳年龄还小,未到知事解事的年纪,也从未犯过错。我也盼着她能安然熬过去。”

顾莞宁看着太子妃,没有说话。

太子妃被这么一看,反射性地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是不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顾莞宁低声道:“我在想,母妃真是心软。”

换个手段厉害的主母,早就来个斩草除根了。太子妃堪称心慈手软。这样的性格不能说不好。不过,身居其位,该狠心的时候就要狠下心肠……

当然,对太子妃不能太过苛求。比起以前已经好多了。

太子妃显然也清楚自己的弱点,不无自嘲地笑道:“我生来就是这副温软的脾气,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了。”

顾莞宁微微笑道:“母妃这样很好。”

顾莞宁自知自己的脾气,绝不肯任人揉搓。换了一个心肠狠辣手段凌厉的婆婆,少不得要有一番婆媳争斗。

太子妃这样的脾气,和她正适合做一对婆媳。

……

当天下午,徐沧便去为丹阳郡主诊脉。

看到丹阳郡主的刹那,徐沧也暗暗心惊。

年仅五岁的女童,满脸通红,全身滚烫,闭着双目,口中不停地呓语。仔细一听,竟模糊地喊着二姐。

可怜的孩子,看来真的是被吓到了。

徐沧仔细诊脉,李侧妃眼巴巴地在一旁等着,满怀希冀地问道:“徐大夫可有办法救丹阳郡主?”

李侧妃连“救”这个字都用上了,显然认定丹阳郡主是活不成了。

徐沧思索片刻,才道:“丹阳郡主是受惊过度,日不能食,夜不肯寐,身体过度虚弱,以致体内燥热,久久不退。这样下去,确实十分危险。叶太医开的退烧药方,颇为老道,照喝无妨。草民再开一张静心凝神的药方,药量要稍稍重一些……”

李侧妃听的心惊肉跳,脱口而出道:“丹阳郡主还是个孩童,药量太重,她能受得了吗?”

万一喝药喝得病更重了怎么办?或者喝了汤药,直接就一命呜呼……

徐沧生平最恨别人质疑自己的医术,闻言顿时板起脸孔:“侧妃娘娘若是不信任草民,药方不用也罢。”

李侧妃被噎了一回,心里颇为恼怒。

只是,眼前这个徐沧虽然无官无职,却深得太孙信任。在太子府中的地位更甚叶太医一筹。她这个不算得宠的太子侧妃,没有翻脸动怒的底气。

好言好语地送走了徐沧,李侧妃立刻命人找着药方抓药熬药。

反正是徐沧开的药方,如果丹阳郡主丢了小命,正好可以将责任都推到徐沧的身上。

……

令人欣慰的是,徐沧开的药方确实见了效。

只喝了两日,丹阳郡主的情绪便平静了许多,高烧也渐渐退了,再无性命之忧。

徐沧又来诊了一回脉,重开了一张调养身体的药方。

重病一场,最伤元气。就是大人也得养上一段时日,才能痊愈。丹阳郡主尚且年幼,至少也得养上一两个月,才能恢复如初。

李侧妃彻底松了口气,在太子妃面前将徐沧着意地夸赞一通:“徐大夫果然医术精妙!”

太子妃也暗暗抒出一口气。

好在丹阳郡主被救了回来。到底还是个无辜的孩子,只要安分守己,她这个做嫡母的,总不会连一个孩童都容不下。

徐沧救人有功,一定要重赏才行。

太子妃去了梧桐居,和顾莞宁商议如何赏赐徐沧。

顾莞宁随口笑道:“徐大夫孤身一人,既不爱金银,也不喜做官。唯一的喜好就是研究医术撰写医书。母妃若想赏他,不如赏些名贵罕见的药材给他好了。”

孤身一人……

太子妃灵机一动,忽地笑道:“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顾莞宁饶有兴致地追问:“母妃想到什么赏赐了么?”

太子妃难得卖起了关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撮合(一)

顾莞宁很快便知道太子妃的“好主意”是什么了。

徐沧来了之后,太子妃先是狠狠地夸赞了徐沧的医术,然后笑道:“……徐大夫此次治好了丹阳,自是要重赏。”

“金银俗物就罢了。徐大夫已经三十多岁,至今还是孤身一人,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本宫身边有不少正值妙龄的俏丽宫女,赏一个到徐大夫身边,伺候徐大夫衣食起居吧!”

听到此言,素来没什么表情的徐沧猛地被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了几声。

瞧瞧徐沧这副惊喜过度的模样!

太子妃善解人意地笑了起来:“徐大夫不必紧张,也不用谢恩了。说起来,是本宫思虑不周。这两年多来竟一直没想到此事……”

“多谢娘娘美意。”徐沧总算反应过来了,忙张口推辞:“草民习惯了独来独往,无家室之累,也从没有成亲的打算。”

太子妃不以为意地笑道:“不想成家娶妻也无妨,本宫只是赏一个宫女伺候徐大夫。”

又不用徐沧正式娶过门。

徐沧顿时急了。

要是太子妃真赏这么一个宫女来,他就是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

“草民真的不用人伺候。”徐沧一着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说话十分直接:“娘娘赏宫女,还不如赏些金银俗物。”

徐沧拒绝之意十分坚决。

太子妃愣了一愣。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不喜女色的男子!

顾莞宁对徐沧的心思了然于心,故意笑道:“徐大夫既是坚持独身一人,不想成亲,就由着他吧!日后我也叮嘱梧桐居里的人,都离徐大夫远着一些。免得扰了徐大夫清净。尤其是陈夫子,时常请徐大夫配制伤药。到底是孤男寡女,传出去总不太好听。”

徐沧咳嗽一声:“这倒不必。陈夫子一心为了儿子着想,我对她也十分钦佩。再者,陈夫子性情爽利,不是那等忸怩的普通妇人。”

顾莞宁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徐大夫不会多想,别人却会多心,说不定会在背地里乱嚼舌头。日后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徐沧忙道:“真的不用。草民敬重陈夫子为人,很愿意和她来往。”

太子妃:“……”

太子妃总算听出端倪来了。

感情这个徐沧不是不喜女色,而是心中已经有了合意的。怪不得一听她说要赏赐宫女就着急。

陈月娘守寡多年,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容貌秀丽,武功又好。说来,倒是和徐沧颇为合适……看来就差挑破这一层了。

……

太子妃冲顾莞宁眨眨眼。

顾莞宁也冲太子妃眨眨眼。

太子妃顿时了然,也张口捉弄起了徐沧:“莞宁,陈夫子守寡多年,不知可有另嫁之意。”

徐沧眼睛一亮,满含热切地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似未看见徐沧的满脸希冀,随口道:“此事我从未问过夫子。想来夫子并无此意。”

徐沧心里一沉。

顾莞宁将徐沧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不由得暗暗好笑。这个徐沧,前世打了一辈子光棍,这一世倒是早早动了心思。

说起来,徐沧老大不小,陈月娘也徐娘半老。要撮合两人,倒是不宜再拖延。

顾莞宁收起了玩笑之心,正色问道:“我今日问徐大夫一句,请徐大夫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徐沧显然已经预料到了什么,眉宇间跳跃着喜意:“太孙妃张口相询,草民一定实话实说,绝不隐瞒。”

“好,我且问你,你可有成家之意?”顾莞宁直截了当地问道。

徐沧不敢犹豫,立刻道:“遇到合意之人,自然想成家。”

顾莞宁又问:“你心中可有中意的?”

徐沧一把年纪了,竟然还像青涩少年一般忸怩红了脸:“有倒是有,就是不知她心中是否中意我。”

顾莞宁忍住笑,继续追问:“你中意的人是谁?”

徐沧期期艾艾,张不了口。

顾莞宁淡淡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连心仪女子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么?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必多事。徐大夫就继续孑然一人吧!”

徐沧当机立断,立刻答道:“草民中意的是陈夫子。”

说完之后,脸孔胀红,耳后火辣辣地。

心里却很是激动。

说出口了!他终于将心里话说出口了!他其实早就中意陈月娘了。只要太孙妃肯做主,他就能娶陈月娘为妻了!

顾莞宁看着满脸激动的徐沧,淡淡笑道:“如果徐大夫中意的是我身边的丫鬟,我现在就可以做主,将她们中的一个许配给你。陈夫子却不同,她早已脱了奴籍,如今是自由身。而且,她守寡多年,未必愿意另嫁。我得先问过她的心意。如果她愿意,我自会为你们做主。如果她不愿意,徐大夫就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吧!”

徐沧依旧满脸感激:“不管如何,都要先谢过太孙妃。”

……

顾莞宁做事从不拖沓,既是决定为徐沧陈月娘牵线搭桥,当天傍晚,便将陈月娘独自喊进了屋子里。

闲话几句后,顾莞宁便将话题扯到了徐沧的身上,一边仔细观察陈月娘的神情。

陈月娘不疑有他,笑着赞道:“徐大夫医术高妙,又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着实令人佩服。”

顾莞宁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这么说来,夫子对徐大夫的印象也很好了?”

若有所指的话,听得陈月娘略略有些不自在:“奴婢确实钦佩徐大夫的医术和为人品性,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陈月娘这就是了。

顾莞宁心中了然,唇角边有了笑意,声音也格外温和:“这里又无别人,夫子不必遮遮掩掩。徐大夫一直单身未娶,又对夫子颇为钟情。今日还特意求到了我面前,请我做主。我自是要先问过夫子的意思。”

陈月娘脸孔一红,颇为羞窘:“奴婢这一把年纪了,从未想过改嫁。”

徐沧对她的好感,她隐约也有察觉。却未想到,徐沧竟有这等胆量勇气,亲自求到了顾莞宁面前。

第五百九十九章 撮合(二)

一个女子,若对男子无意,绝不会有这般娇羞中带着喜悦的神情。

看着眼前正值盛年的陈月娘,顾莞宁脑海中闪过的,是前世那个满头白发未老先衰的妇人,心中涌起阵阵酸楚。

“夫子,”顾莞宁轻声道:“你已守寡多年,季同如今长大成人,到了成家之龄。你若是对徐沧也有意,不妨共结连理。也免得日后一个人孤苦伶仃。”

陈月娘到底不是忸怩之人,犹豫了片刻,便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徐大夫医术高明,日后必然要进太医院,有份好前程。也应该娶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为妻。奴婢年龄大了,是守寡之人,又曾是奴籍,实在配不上徐大夫。”

顾莞宁微微一笑:“夫子不必妄自菲薄。你是我的夫子,足以匹配任何男子。”

陈月娘眼眶一热。

顾莞宁这么说,摆明了是要为她撑腰做主。

有堂堂太孙妃做靠山,谁还敢瞧不起她?

“更何况,徐沧言明钟情于你,也极愿意娶你为妻。唯恐你不肯点头应允。所以,夫子无需顾虑这些。”

顾莞宁又徐徐说道:“现在看来,夫子对徐大夫也颇有好感。既是这样,为何夫子还不肯点头。莫非是怕季同不愿意?”

陈夫子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如果儿子不点头,她是万万不会改嫁的。

可让她亲自和儿子说这些,她委实张不了口。

顾莞宁笑道:“媒人做到底。我既是要撮合你和徐沧两人的亲事,季同这边,也有我来替你张口询问。”

也免得陈月娘羞于张口。

陈月娘红着一张脸,半晌才道:“有劳太孙妃了。”

……

隔日,顾莞宁便召了季同进梧桐居。

顾莞宁出嫁到太子府,除了几个贴身丫鬟之外,季同和一众暗卫也被带到了府中。他们平日只听从顾莞宁的吩咐指令行事。

太子府中规矩颇多,季同平日极少进内宅。顾莞宁有事吩咐,大多是让玲珑或珊瑚去送口信。

说起来,季同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顾莞宁了。

“奴才季同,见过太孙妃。”季同躬身行礼。

耳边传来顾莞宁温和的声音:“起身说话吧!”

季同谢了恩典,站直了身子,目光迅速地扫了一眼,然后垂下眼。

眼前的顾莞宁,比往日更明艳更美丽更动人,再无半点青涩稚嫩。那份雍容威严又从容的气度,也更胜从前。

也让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是何等遥远。

顾莞宁打量季同一眼,笑着说道:“几个月没见,你愈发显得稳重了。”

季同一直在外行走当差,身上也没了往日的拘谨青涩,显得镇定而沉稳。和前世那个沉默忠心守护她逃亡的青年男子悄然重合。

顾莞宁看着这样的季同,心中也觉得格外亲切。

季同大着胆子应道:“太孙妃这般夸赞,让奴才觉得,太孙妃似比奴才还年长。”

顾莞宁哑然失笑。

季同往日像闷葫芦一般,如今胆子倒是大了不少,竟敢和她说笑一两句了。这样的改变,倒是令她颇感欣慰。

顾莞宁对着季同说话,自然比对陈夫子说得委婉一些:“今日我叫你前来,是为了夫子的事。”

熟料,季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敏锐聪明:“太孙妃莫非是想问奴才,是否同意让我娘改嫁?”

顾莞宁:“……”

季同的神色倒是颇为平静:“我娘平日极少和男子来往。这半年多来,为了奴才的缘故,时常去徐大夫那儿求药。想来是和徐大夫相处日久,生出了情意。”

以陈月娘的性子,若不是对徐沧有些好感,断然不会时常去求药。

季同自小就被严格训练,做的也是暗中盯梢收集消息之类的差事,本身就比常人敏锐的多。事关自己的亲娘,当然更关注。

只是,陈月娘从来不提,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便张口询问。

顾莞宁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地说道:“你猜得没错。徐沧和你母亲彼此有意,不过,一直颇为守礼,并未挑破心意。此次徐沧主动向我张口,央求我从中说和。我已经问过了陈夫子,陈夫子倒是愿意,就是怕你心中不高兴。”

季同坦然应道:“父亲早已亡故,娘守寡多年,辛苦将我抚养长大。如今我已成人,娘想改嫁,自是一桩喜事。奴才怎么会不高兴。”

察觉到了亲娘和徐沧之间的微妙之后,季同一直在暗中观察徐沧。

虽说徐沧容貌平平,可医术高超,性子又颇为耿直,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做他的继父也勉强够格了。

顾莞宁舒展眉头,含笑道:“好,既然你也同意,那我就做主一回,为夫子和徐大夫定下这门亲事。”

“他们两个年龄都不小了,挑一个近一些的好日子,让他们早些成亲。就定在年底如何?”

季同笑道:“一切有劳太孙妃费心做主。”

现在离年底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确实有些仓促。不过,念在徐沧一把年纪还打光棍,还是早些成全他的心意好了。

定下此事后,顾莞宁心情颇为舒畅,看通情达理的季同也格外顺眼几分,随口笑道:“等夫子和徐大夫成了亲,也该轮到你了。你若有中意的,不妨明言。我这个做主子的,自会替你做主。”

季同笑容顿了一顿,低下头应道:“奴才只想一心为主子当差,不想有家室之累。”

顾莞宁不以为然地说道:“当差和成亲,并不冲突。有了牵挂,行事才会更谨慎小心。而且,季家只你这么一根独苗。你总得娶妻生子。”

是啊!

总有一天,他得娶一个女子为妻,为季家传承子嗣香火。深藏在心里的情意,此生永无机会说出口。就连有这样的念头,都令他羞愧难当。

季同没有抬头,低声应道:“等再过几年,奴才再求主子做主。”

顾莞宁也没急着点鸳鸯谱,笑着说道:“也好。”

第六百章 惊讶

当晚,太孙回府后,便听闻了这个喜讯。

“哦?季同竟这般痛快就点了头?”太孙略有些诧异。

寡妇改嫁,最大的阻力大多来自于男方家人,或是自己的儿女。季同这般反应,确实出人意料。

顾莞宁笑道:“我也没想到他答应得这般利落。”

然后,很自然地将季同夸赞了一通。

太孙用微妙难言的目光看了过来。

明亮的烛火下,顾莞宁唇畔含笑,目中闪着愉悦的光芒。口中提起心腹亲信,夸赞不觉。丝毫没顾及自己的夫婿是何等感受……

太孙忍了忍,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季同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顾莞宁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当然。”

太孙顿时打翻了醋缸,语气中飘出酸意:“你对他的印象倒是极好。”

顾莞宁扫了太孙一眼,好笑不已:“喂,你该不是又犯小心眼了吧!他前世护着我逃出京城,最后因我而死。我心中一直存着愧疚,所以对他格外看重几分。此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样的飞醋也要吃!

太孙默默地看着顾莞宁。

顾莞宁被看得莫名其妙:“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太孙无奈地一笑:“你素来聪慧,在感情上怎么这般迟钝。”

他对她的一片深情,她视若未见。罗霆守了她数年,她浑然不察。季同的心意,她显然更是不知。

果然,顾莞宁愈发觉得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

太孙也不绕弯子了:“季同一直悄悄恋慕于你,你就不知道么?”

顾莞宁:“……”

这怎么可能?!

季同怎么可能恋慕她?!

顾莞宁难得有这般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时候,太孙看在眼中,只觉得顾莞宁迟钝得格外可爱。笑着上前,搂住顾莞宁的纤腰:“不知道也罢。反正他也不敢说出口,你就继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正因为季同安分守己,未曾逾越主仆的距离,所以,他才勉强容忍季同继续在太子府里当差。

……

顾莞宁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慢慢冷静下来。

此时仔细回想,倒有些蛛丝马迹。

譬如,季同每次来见她,从不敢抬头看她。想来是怕目中流露出情意被她察觉。

譬如,她偶尔提起亲事,季同的反应总是格外激烈。

之前她只以为是少年人害羞……现在才知道季同的心里竟悄然恋慕着自己。

真是意想不到的困扰。

顾莞宁悄然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太孙轻声问道。

顾莞宁也未隐瞒:“我本来还打算将珊瑚许配给季同。现在看来,倒是不太妥当。”

珊瑚相貌不算出众,却沉默细心,又精通配药,和季同颇为相配。她早有此意,因此时常打发珊瑚给季同传信。希望他们两人日久生情,水到渠成。

不过,既是知道了季同的心思,再将珊瑚嫁过去,对珊瑚就太不公平了。

更何况,珊瑚的身形和她最是相似……

总之,此事大大不妥。

太孙深深地凝视顾莞宁一眼:“我现在才知道,你在感情上确实迟钝的很。季同到了婚配之龄,一定会来求娶珊瑚。”

顾莞宁:“……”

“前世你逃出京城后,一直有追兵紧盯不放。珊瑚扮作你的模样,季同和珊瑚一起引开追兵,然后一同身亡。”

太孙不疾不徐地说道:“这是他们两个前世的缘分。”

“这一世,你时常打发珊瑚和季同接触。珊瑚的身形背影和你最是肖似。季同爱屋及乌,对珊瑚也会另眼相看。到了应该成亲的年龄,季同不娶珊瑚,还会娶谁?”

顾莞宁:“……”

顾莞宁此时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

半晌,顾莞宁才道:“这样对珊瑚太不公平。”

太孙不以为意地说道:“你又不是珊瑚,怎么知道她不愿意?说不定她恋慕季同,一心想嫁给他。”

顾莞宁再次哑然无语。

太孙俯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这都是以后的事,你暂且别操心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顾莞宁叹了口气,心情有些纷乱,不太美妙。

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一桩扰人的事情来!

……

隔日,珊瑚来伺候的时候,顾莞宁下意识地多看了珊瑚几眼。

几个丫鬟里,珊瑚最沉默少言,平日的存在感也最稀薄。顾莞宁不张口发话,珊瑚就会一直闭口不语。

“太孙妃为何一直看着奴婢?”被接连看了数回,珊瑚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莫非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

顾莞宁收回目光:“没什么。”

珊瑚:“……”

珊瑚一头雾水,心中暗自思忖着自己近来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妥之处,愈发惴惴难安。

顾莞宁很快宣布了令人惊讶的好消息,珊瑚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过来。

“徐大夫和陈夫子将要成亲。成亲之期,就定在年底。从今日开始,就让陈夫子好生歇着,不用再来当差。”

丫鬟们先是一愣,旋即一个个笑着恭贺陈月娘。

陈月娘平日性情利落英姿飒爽,此时臊红着一张脸,任凭众人说笑打趣。

玲珑最是爱说笑,笑嘻嘻地说道:“怪不得夫子常去找徐大夫求药,原来是求了个夫婿回来。”

“依我看,分明是徐大夫早就有意在先。”璎珞嘴皮子也利索地很:“换了别人去求药,徐大夫哪有心情搭理。更别说亲自送药到夫子的手中了。”

珍珠也笑着凑趣:“以后夫子成了亲,以后我们是不是该改口叫一声徐夫人。”

陈月娘无力招架,匆匆说了句:“奴婢先告退了。”

说完,便落荒而逃。

丫鬟们都笑了起来。

顾莞宁也忍俊不禁地笑了,口中却道:“行了,夫子脸皮薄,你们几个可别整日拿她打趣。”

丫鬟们齐声应了。

顾莞宁吩咐道:“玲珑,你回侯府一趟,将此事告诉祖母一声。”

玲珑笑着应下了。

回侯府送信,是玲珑最喜欢的差事。因为可以顺便见一见未婚夫和亲爹。也因此,顾莞宁时常将这样的差事交给玲珑。

第六百零一章 亲事

顾莞宁又吩咐琳琅等人,帮着筹备亲事。

众人都有了差事,到了珊瑚这儿,顾莞宁却有些犹豫。陈月娘成亲的时候,季同肯定是要来的。珊瑚若有差事,少不得要和季同见面。

珊瑚等了片刻,迟迟没等到顾莞宁的吩咐,既诧异又不安。

半晌,顾莞宁才说道:“有这么多人帮忙,珊瑚就不必忙碌了,留在我身边伺候。”

珊瑚张张嘴,似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是,奴婢知道了。”

琳琅最是细心,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待珊瑚退出去之后,轻声问道:“小姐,是不是珊瑚做错什么事了?”

不然,为何所有人都有差事,唯独珊瑚没有。

顾莞宁淡淡说道:“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琳琅便不再多问。

到了下午,顾莞宁带着一双孩子午睡。

丫鬟们也有了空闲,待在一起低声闲聊。

珊瑚犹豫了一会儿,将琳琅扯到了一边说话:“琳琅,我觉得小姐今日有些奇怪,似乎对我不喜。”之前不时打量她,后来又不给她安排差事,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琳琅笑着安抚道:“小姐对我们几个一直都是极好的。今日也不是有意针对你,你别多心。”

她怎么可能不多心?

珊瑚心里默默念叨着,口中没再吭声。

之后一连数日,珊瑚伺候的时候都格外小心,唯恐顾莞宁心中不喜待她冷淡。

奇怪的是,顾莞宁对她反而格外好了几分。还赏了几回东西。珊瑚受宠若惊之余,心里的忐忑不安才渐渐散去。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玲珑回侯府送信,太夫人听闻陈月娘和徐沧的喜讯,既诧异又高兴:“月娘守寡这么多年,总算是想通,肯另外嫁人了。”

往日,陈月娘在府中做夫子的时候,府中有鳏居的侍卫相中了她,曾暗中托人探她的口风。可惜,陈月娘从无改嫁之意。

没想到,到了太子府,倒是和徐沧成就了姻缘。

“是啊!奴婢也没想到呢!”玲珑笑吟吟地说道:“这桩亲事是小姐亲自保的媒。徐大夫以前从未成过亲,也无子嗣,夫子嫁过去就是正室原配呢!”

太夫人笑道:“确是一桩好姻缘。月娘在我身边伺候多年,如今要嫁人了,我也得表一表心意。你且等上一等,我让人准备些添妆礼,你带回去给月娘。”

玲珑巴不得在府中多逗留半日,忙笑着应了。

到了傍晚,玲珑才回了太子府。空着手去,回来的时候,倒是带了四口箱子回来。

一箱子金银玉器,一箱子现银,还有两箱子里放的是名贵药材。用来做嫁妆,也是颇为体面了。

陈月娘看到这四箱子东西,顿时红了眼眶。

太夫人待她恩重如山。若有那么一天,就是为太夫人肝脑涂地,她也心甘情愿。

隔了几日,顾莞宁也赏了一千两银子和一处小田庄:“女子出嫁,总得有些私房防身。”

陈月娘受宠若惊,连连推辞:“太夫人已经有厚赏,太孙妃这般厚爱,奴婢实不敢当。”

顾莞宁微笑道:“祖母有祖母的心意,这些是我的心意。夫子只管收下就是了。”

前世,陈月娘丧夫丧子,伤心欲绝,依旧为祖母结庐守墓。

这一世,她要保陈月娘母子平安,还要让陈月娘过上幸福平安的生活。

陈月娘推辞不得,感激涕零地收下了赏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尽心尽力保护顾莞宁。

……

安逸平静的日子,过得飞快。

一转眼,便到了年底。

徐沧和陈月娘成亲这一日,梧桐居里颇为热闹。

新房就设在梧桐居后的客房里,原本是徐沧住的屋子。这一个月里,早已重新收拾过了,所有的家具都是新的,里面到处张贴着红色的喜字,十分喜庆。

徐沧本人没什么亲友,陈月娘只有季同这个儿子,除此之外,便是梧桐居里的人,还有太子府里闻风而来的宫女内侍们。

喜宴原本备了六席,结果来凑热闹的宫女内侍太多,只得又多开了六席。

顾莞宁亲自赴宴,太孙竟也特意留在府中。

徐沧颇为感动,亲自谢了一回太孙:“为了草民的亲事,太孙殿下今日特意留在府中,给草民增光添彩。草民心中感激不尽。”

穿着大红喜袍的徐沧,红光满面,平庸的脸孔也散发出平日没有的神采。

太孙笑道:“若没有你相助,我也没有今日的光景。今日是你成亲的大喜日子,我自是要留在府中喝杯喜酒。”

徐沧立刻道:“殿下一直喝药调理身体,如今看似康健如常,实则底子还是不及常人的。这酒还是不喝为妙。”

太孙:“……”

好吧!喝不喝酒的问题,还是得听徐沧的!

……

陈月娘穿着一袭嫁衣,头上顶着红盖头,坐在床榻边,神色还算镇定。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她此时真正的心情。

直到此刻,她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她竟然真的要再一次嫁人了!

寡居多年,原本以为一颗心早已平静如水。却未想到,梅开二度,竟有了初嫁时的羞涩和欢喜。

“娘,”熟悉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

是儿子季同的声音。

陈月娘紊乱不安的心,骤然就安稳了下来。

改嫁一事,季同非但没反对,反而十分赞成。

那一日顾莞宁询问过他之后,他便亲自对她说道:“娘,你守寡多年,为了我一直未再嫁人。现在我已经二十岁,早已成人。你也该寻一个知冷知热地人陪在身边才是。徐大夫性子木讷些,不善言辞,不过,心地却是极好的。你嫁给徐大夫,我这个做儿子的,只会为你高兴。”

季同的一番话,说得她热泪盈眶,也让她鼓起了面对新生活的勇气。

季同坐在她的身边,低声说道:“娘不用怕,今日我亲自送娘出嫁。”

陈月娘鼻子一酸,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她将要嫁给徐沧,开始全新的生活。

第六百零二章 岁末

徐沧和陈月娘成了亲之后,生活和往日并无太改变。

夫妻两个都住在梧桐居里。白日徐沧照例在他的药房里忙碌,配制新药,撰写医书。陈月娘则像往日一样,守在顾莞宁身边。

到了晚上,顾莞宁歇下了,陈月娘才会回屋。

顾莞宁主动提起过几回:“夫子如今成了亲,不像往日孤身一人。以后早些回去吧!”

陈月娘却笑道:“他每日晚上都要看医书看到半夜。我早早回去,也是一个人。”

成了亲之后,陈月娘的面色愈发红润,穿的衣服也鲜亮了些,看着比往日年轻。徐沧更如老树开花一般,常年不变的木板脸,也鲜活了起来。

陈月娘坚持每日要来当差,顾莞宁也只得随了她。

……

到了腊月二十三之后,朝廷各衙门便开始放假,大朝会也停了。除了六部尚书和几位阁老们还要辛苦操劳之外,其余大小官员都松了口气。

不过,年底也是同僚走动给上官送礼的最佳时节,同样不得清闲。

府中大小琐事,都由太子妃打理。

顾莞宁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两个孩子身上。到了八个月,阿娇已经会往前爬,动作十分利索。阿奕稍懒一些,只会蹬着小腿往后退。

在经历过几回两个孩子差点摔到床榻下的惊吓之后,顾莞宁命人收拾了一间空屋出来。

屋子里既无床榻也无桌椅,宽敞的屋子里铺上一张厚厚的毛毯,既柔软又暖和。两个孩子穿着丝缎小袄,在地毯上四处爬,不时咯咯笑出声,十分开心。

顾莞宁特意穿得利索些,陪着孩子一起在地毯上戏耍。

太子妃忙的脚不沾地,无暇照顾麒哥儿和麟哥儿,便让乳母宫女将两个孩子都带到了梧桐居。

于是,在地毯上嬉闹打滚的孩子,就变成了四个……

两个叔叔辈的,正好两周岁,比两个侄儿侄女只大了一岁多。在一起玩耍,倒是正合适。

麟哥儿天生淘气,总趁着大人没留意的时候,偷偷捏阿娇肉乎乎的小手,还有阿奕清秀的小脸蛋。

麒哥儿脑中遗留的病根,如今渐渐显现。不但说话不及麟哥儿利落,就连举动也稍稍有些迟缓。不过,他也格外乖巧听话些。

顾莞宁让他坐着别动,他便乖乖地坐在那儿。

一屋子淘气包,麒哥儿的安静格外醒目,也分外惹人怜惜。

顾莞宁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唏嘘。

徐沧说过,随着年龄的增长,麒哥儿智力的发育,和麟哥儿相差得会越来越明显。现在孩子都还小,不知道这差距意味着什么。

等麒哥儿长大之后,意识到自己和常人不同,看到自己和麟哥儿之间的差距,心里会是怎生难过?

麒哥儿抬头,咧嘴一笑:“大嫂。”

顾莞宁目光柔和,冲麒哥儿招招手:“麒哥儿,到大嫂这儿来。”

麒哥儿欢欢喜喜地过来了。

孩子最是敏感。谁对他好,便肯亲近谁。这几个月来,顾莞宁对麒哥儿多几分怜惜,麒哥儿便愈发喜欢往顾莞宁的身边凑。

麒哥儿依偎在顾莞宁的身边,顾莞宁拿起一旁的点心,细心地掰成小块,往麒哥儿的嘴里送。

麒哥儿张口嘴,一口吃了下去,小嘴鼓鼓地,一脸幸福。

麟哥儿看着眼热,立刻凑了过去:“大嫂,我也想吃。”

顾莞宁抿唇笑了起来:“好,你也过来。”

麟哥儿也高高兴兴地过来了,和麒哥儿一左一右依偎在顾莞宁身侧。

……

阿娇原本在地毯上爬来爬去,此时转过头来,噢噢地哼了几声。然后麻溜地爬了过来。一双灵活的眼睛,盯着顾莞宁不放。又来回地看麒哥儿麟哥儿。显然是不满自己的亲娘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

简直就是个小人精。

阿奕往日只会往后退,今儿个不知怎么开了窍,竟也随着阿娇一起爬过来了。和阿娇并排趴着,也哦哦地哼了几声。

顾莞宁眼中盛满笑意,柔声道:“阿娇乖,阿奕也乖。娘刚才在喂你们三叔四叔吃糕点。你们两个还小,现在还不能吃。等以后能吃了,娘再喂你们。”

阿娇阿奕不知有没有听懂,反正不肯挪动身子,依旧哼个不停。阿娇甚至伸出了一双胳膊来。

顾莞宁只得先将阿娇抱到了怀中,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阿娇的额头:“你这个淘气包,总是这般霸道。等日后大了,可不能这样。”

一旁的乳母忙抱起阿奕,一边凑趣地笑道:“这是太孙妃疼惜小小姐,所以才先紧着小小姐呢!”

换了那些个重子嗣轻贱女儿的,自是要紧着儿子了。

顾莞宁轻笑一声,调整姿势,让阿娇在自己的怀中躺着更舒适些。

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一样疼爱。只是,女子活在世上,总比男子更多拘束。自是要多娇惯着一些。

琳琅站在门边,笑吟吟地禀报:“启禀太孙妃,宫中又有赏赐。都是赏给小小姐和小公子的。”

因着元佑帝的器重偏爱,宫中的王皇后时常赏些东西给阿娇阿奕姐弟,吃的穿的用的都有。

齐王府魏王府韩王府也时有赏赐。

顾莞宁随口笑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宫中有赏赐,她总得亲自出面。

前来送东西的依旧是席公公。

“奴才见过太孙妃。”席公公满脸陪笑着行礼:“皇后娘娘打发奴才,送些衣物过来。”

顾莞宁淡淡笑道:“多谢皇祖母赏赐。席公公回宫后,代我谢过皇祖母。”

席公公忙笑道:“这是奴才分内之事。皇后娘娘还让奴才带几句话来。如今各府都添丁进口,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请太孙妃将孩子带进宫里,给皇上和娘娘瞧一瞧。”

阿娇阿奕都八个月了,还从未出过府半步,更别说进宫了。齐王府的玥姐儿,魏王府的瑜姐儿,还有韩王府的朗哥儿,也都未进过宫。

元佑帝好赖还见过阿娇和阿奕一回,其他几个孩子还未见过。

王皇后此举,显然是要讨元佑帝欢心。

第六百零三章 进宫

顾莞宁略略皱了皱眉:“外面天寒地冻,孩子这般抱进宫中,只怕折腾得受了寒气。”

此时孩子难养,幼小的时候,等闲不会带出府。更遑论是要进宫了。

王皇后一心讨好元佑帝,压根没想过孩子要遭多少罪——也许想到了,但是并不在意。

王皇后的凤旨口谕,换了别人,只有感恩戴德恭敬领命的份儿。也只有顾莞宁敢这般挑剔。

席公公心里腹诽,面上不敢流露出来,陪着笑脸道:“这个娘娘早已想到了。等到了岁末那一日,娘娘会派人准备好暖轿,在宫门处等着。绝不会让小公子和小小姐冻着。”

王皇后是中宫皇后,下了口谕,她这个孙媳也不能当面拂了旨意。

顾莞宁淡淡说道:“皇祖母有心了。你回去向皇祖母禀明,到岁末之日,我会和殿下一起带着孩子进宫给皇祖母请安。”

席公公暗暗松口气:“奴才还得去齐王府魏王府韩王府传娘娘口谕,先告退。”

顾莞宁命琳琅代自己送席公公出府,又打发人将此事告诉太子妃。

太子妃很快就来了梧桐居。

“这么冷的天,大人出去一趟,还得捂得严严实实。怎么折腾起孩子来了。”太子妃也是满心的不高兴,发起了牢骚:“你皇祖母以前行事最有章法,如今倒是犯起糊涂来了。”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皇祖母可半点都不糊涂。这么做,是讨皇祖父欢心。”

元佑帝最喜欢子孙满堂。

王皇后此举,当然合元佑帝的心意。

一提起元佑帝,太子妃也不敢再多言,只叮嘱道:“到时候将四个乳母都带上,你身边那几个丫鬟也都带着。人多照顾孩子也妥当些。”

顾莞宁点点头应了下来。

……

到了晚上,太孙也皱着眉头回了府。

“皇祖母早因大堂姐一事,记恨上我们夫妻两个。”太孙沉着脸道:“明面上不便做什么,这是故意找个由头来折腾阿娇阿奕。”

“我明日就进宫禀明皇祖父,孩子还小,不宜来回奔波,进宫一事就此作罢。”

顾莞宁想了想说道:“还是算了吧!皇祖母口谕都下了,想来是和皇祖父商议过了。又命人备了暖轿,我们若推三阻四不肯进宫,反而会落下话柄。也会令皇祖父失望。”

提起元佑帝,太孙沉默下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元佑帝对他这个长孙百般器重疼爱,他心中自是感动,对精明睿智的元佑帝也颇有孺慕之情。

元佑帝前世寿元不长,按着前世驾崩的时日来算,也只剩三年多光景了……

顾莞宁似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轻声道:“皇祖父对皇祖母尚有夫妻之情,我们也不宜和皇祖母撕破脸面。”

太孙定定神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既是如此,到时候我们仔细些就是了。”

夫妻两个商议一番,才相拥着歇下。

……

接到口谕之后,魏王世子夫妇和韩王世子夫妇也同样议论了一回。

不同的是,他们都很乐意带着孩子进宫。

元佑帝还从未见过他们的孩子。此次进宫,少不得要在元佑帝面前争一争宠,出一出风头。

尤其是韩王世子,对此信心满满:“我们的朗哥儿生的俊俏又可爱,皇祖父见了一定十分喜欢。”

林茹雪抿唇一笑,并不多言。

魏王世子同样信心十足。三个曾孙女中,他的瑜姐儿粉雕玉琢最是可爱。一露面,保准将玥姐儿和阿娇压下去。

就连王敏,也为了此事分外高兴。

齐王世子离京已有半年多。她每日一个人在府中操持琐事,照顾孩子,根本无暇进宫请安。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她自是想让玥姐儿也在人前好好露一露脸。

玥姐儿已有一周岁多,会走路会说话。总比那几个还在襁褓之中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孩子强的多。

这样想着,王敏立刻命乳母将玥姐儿抱了过来,耳提面命一番。

玥姐儿十分听话,不管王敏说什么,都乖乖点头应下。

……

到了岁末这一日,众人各自在府中用了早膳,带着孩子,坐着马车进宫。

马车里有暖炉,两个孩子又被裹得严严实实,不但不冷,额上反而冒了汗。

阿娇最是好动,不喜被这般拘束着,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闹腾。

姐弟两个似有心灵感应一般,阿奕原本昏昏欲睡,阿娇一闹腾,他也不睡了,睁开眼张着小嘴,也跟着啊啊哦哦地喊了起来。

一时间,马车里格外热闹。

太孙看着孩子闹腾,心中不舍,和顾莞宁商量道:“马车里这般暖和,他们两个穿得太多了,手脚都被裹着,不能动弹。要不然,还是先将缎被拿了吧!”

顾莞宁其实早有此意,只是唯恐孩子受了寒,颇有些踌躇:“马车里倒是无妨。就是到了宫门要下马车,再上暖轿,中间总得折腾一回。衣服脱来换去,温差太大,总是不妥。”

这倒也是。

太孙立刻改了主意:“孩子的身体最要紧,还是不脱了。”

两个孩子再闹腾,也不能随意地脱换衣服。

好在路程近,很快就到了宫门外。

下了马车,上了暖轿,不出一盏茶功夫,太孙顾莞宁一行人就到了椒房殿。

夫妻两人各抱着一个孩子,身后跟着乳母丫鬟内侍侍卫……声势堪称浩荡。

韩王世子更夸张。光是伺候孩子的宫女就带了八个来。魏王世子不遑多让,也带了一群伺候孩子的。

王皇后还未出来,大家见了面,先各自寒暄招呼。

重点是打量彼此的孩子,口中夸赞个不停,心里却各自想着“嘿嘿还是我家的孩子看着更聪明好看”。

过了片刻,王敏也带着玥姐儿来了。

王敏倒是没带多少人伺候,玥姐儿身边只有一个乳母并两个宫女。比起其他几个孩子的声势阵仗,显得单薄了不少。

王敏目光一扫,心里顿时后悔不已。

早知道大家都带这么多人进宫,她也该多带些才是。现在这样,倒显得她对孩子不够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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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争宠

王皇后终于出来了。

高阳郡主扶着王皇后的胳膊,一同露了面。

王皇后经历了不少波折,起起落落,面容比往日苍老了不少。精心装扮,也掩饰不了垂垂老矣,额头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几分。

高阳郡主今日也精心收拾过了,颇为美艳动人。

“孙儿(孙媳)见过皇祖母。”众人一起请安。

王皇后温和地笑道:“罢了,都免礼平身,坐着说话。今儿个都是自家人,没一个外人。大家都随意些,不必拘谨。”

众人一起谢了恩。

高阳郡主离王皇后最近,又一直搀扶着王皇后,理所当然地坐了上首。

这么一来,顾莞宁倒是要坐在高阳郡主的下首了。

顾莞宁没有动弹,淡淡地扫了高阳郡主一眼。

高阳郡主原本还理直气壮地坐着,被顾莞宁这么一看,顿时有些心虚。可就这么起身让座,心里着实有些不甘……

“高阳,你站到本宫身边来。”王皇后张口为高阳郡主解围:“本宫年迈眼花,有你在身边随时搀扶着,心里也踏实些。”

王皇后一张口,顿时将一场风波化为无形。

高阳郡主站在王皇后身侧,心里嘀嘀咕咕的不高兴,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

今日的宫宴,原本没她的份。元佑帝不待见她这个长孙女,根本不乐意见她。是王皇后厚颜向元佑帝相求,才给她争来了露面的机会。

王皇后也严厉地叮嘱过她:“高阳,你屡次犯错,已经令你皇祖父十分不喜。如果你还不知悔改,今日之后,本宫绝不会再管你。”

高阳郡主如今只剩王皇后这么一个靠山,哪里还敢和王皇后闹意气,当下便委委屈屈地应了。

没曾想,临进宫之前,王璋竟然“病”了。她只得一个人独自进宫,此时看各人都是成双成对手中还抱着孩子,心里咕嘟嘟地冒酸水。

尤其是顾莞宁,和太孙各抱一个孩子,太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

王皇后眼角余光瞄到高阳郡主的神情,心里颇为气闷。

真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

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和顾莞宁较劲怄气。不是人家的对手,就老实消停些。这目光像飞刀似地嗖嗖飞过去,当这里的人都是瞎子吗?

顾莞宁不去找别人的麻烦,别人已经谢天谢地。哪里是好欺负的主!

王皇后深觉闹心,索性不去管高阳郡主,张口笑道:“今日是岁末,按着大秦习俗,寻常百姓在这一天里,都会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团圆饭。本宫就和皇上提议,今年我们也吃上一顿团圆饭。只是委屈了几个孩子,这大冷的天还要折腾一回,被抱到宫里来。”

按理来说,应该由顾莞宁张口说上几句好听的。诸如“孙媳一点都不辛苦皇祖母心中惦记着孙媳孙媳心里不知多高兴”之类。

或是太孙先张口说话。

偏偏这夫妻两个都没吭声。

王皇后笑容微微一顿。

生性圆滑的傅妍,立刻笑着打起圆场:“皇祖母说这样的话,可真是让我们羞煞愧煞。孝敬长辈,本是应有之义。若不是孩子太小,奔波不便,我们倒是愿意时常进宫,给皇祖母请安。”

王敏也反应过来,笑着附和道:“弟妹说的是。玥姐儿早已满了周岁,也还是第一次进宫呢!”

王皇后目光微微一闪,含笑道:“孩子还小,不宜时常出府。等日后孩子大了,将孩子都送进宫来住着才热闹。”

又对太孙笑道:“你们几个自小就住在宫里,本宫和你皇祖父有你们陪着,半点都不寂寞。”

王皇后主动张口,太孙不能不答:“这些年,孙儿让皇祖母操心了。”

“你自小就听话懂事,最是省心。”王皇后笑道:“阿凛阿烈也都听话。倒是阿睿,从小就是个心高气傲的。”

提起齐王世子,王敏目中闪过一丝幽怨。

齐王世子走了半年多,她亲自写的家信足有上百封。回信却寥寥无几。齐王世子偶尔命人送信回来,也只是询问玥姐儿几句,从无一句对她的思念牵挂。

高阳郡主最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口就问:“弟妹,堂弟如今去修皇陵也有半年多了吧!”

王敏定定神应道:“是。”

“一走就这么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京城。你一个人住在府里,也太冷清寂寞了。”

高阳郡主倒没什么恶意,纯粹就是嘴欠,一说话就戳中王敏的痛处。

王敏笑得有些勉强:“世子是去当差做事,自是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

正闲话,元佑帝便来了。

……

众人一起起身行礼。

元佑帝见了一众孙子孙女曾孙曾孙女,心情大悦,笑着说道:“今日是家宴,不拘常礼。你们都随意些。”

王皇后笑道:“臣妾正等着皇上过来,一起看曾孙曾孙女呢!”

元佑帝被逗乐了:“皇后想看只管看,何必还要等朕一起。”

“皇上没来,臣妾哪里舍得看第一眼。”王皇后着意哄元佑帝高兴。

元佑帝哈哈一笑:“好好好,朕今日和皇后一起看看曾孙曾孙女。阿诩,莞宁,你们先抱着两个孩子过来,给朕瞧瞧。”

此言一出,别人还没什么反应,王敏却满心不是滋味。

论年龄,玥姐儿才是最大的一个。

再说了,阿娇阿奕姐弟两个满月的时候,元佑帝已经去看过一回。现在进宫,竟还是第一个看他们姐弟。

偏心!

太偏心了!

偏心得无边无际!

不过,此时可没人留意王敏。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顾莞宁和太孙怀中的孩子身上。

太孙抱着女儿,顾莞宁抱着儿子,两个孩子穿着一模一样的大红缎袄。阿娇的缎袄上绣着花朵,阿奕的缎袄上绣着虎头。这两件衣服,都是太子妃亲手做的。

养得白白胖胖的阿娇,一张脸蛋肉乎乎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颇有神采。阿奕更是白净清秀,神态间有些憨厚,十分可爱。

先不说相貌,就是这精气神和机灵劲儿,看着也让人欢喜。

第六百零五章 风头(一)

王皇后笑着赞道:“这一双孩子养得极好。”

元佑帝也笑道:“皇后说的没错。孩子养得机灵可爱,可见莞宁平日照顾孩子颇为精心。”

顾莞宁微笑着应道:“这是孙媳分内之事,不敢当皇祖父盛赞。”

元佑帝笑道:“虽是分内的事,也可见你用心。”说着,又略略俯下身子,捏了捏阿娇胖胖的脸蛋。然后又捏了捏阿奕的小脸。

阿娇平日不喜别人随意碰触自己,被捏了脸蛋,立刻睁圆了眼睛,两只小手攥成拳头用力。显然是在发脾气不高兴。

阿奕却正好相反,将头又往元佑帝的方向动了一动,似是希望元佑帝再捏捏他的脸。

元佑帝乐得哈哈笑了起来:“这两个孩子,真是机灵的很。”

说着,便伸出手:“朕来抱一抱阿奕。”

顾莞宁却未将孩子给元佑帝,反而无奈地笑道:“阿娇这个姐姐最是霸道。若是先抱阿奕,没抱她,她定要哭闹。”

元佑帝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不过几个月的孩子,竟懂得争宠,倒是有趣。朕今日就试一回,看看阿娇会不会哭闹。”

说来说去,还是要抱曾孙。

顾莞宁只得将阿奕给了元佑帝。

阿奕也很给面子,到了元佑帝怀中,便咧嘴笑了。

元佑帝心中颇为舒畅,转头对王皇后笑道:“看来,阿奕和朕倒是有缘,到了朕的怀里,便笑了。”

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阿娇用力地啊了一声。

元佑帝被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阿娇竟主动伸出手,身子也往他这边扭动。

这孩子!

元佑帝惊奇不已地笑了起来:“阿娇果然聪明的很。”

“是啊!阿奕性子憨厚些,平日少不得要吃亏,让一让阿娇呢!”顾莞宁也有些无奈,主动接回了阿奕。

结果,阿奕一回到顾莞宁怀中,阿娇也缩回手,连头也躲了回去。

元佑帝被逗得哈哈大笑。

殿内众人也都笑了起来。不过八个多月的孩子,竟是这般机灵,实在是少见。

元佑帝对两个孩子的喜欢,溢于言表。

王皇后当然不会扫元佑帝的兴致,着意地夸赞了一番。又命人厚赏太孙夫妇和一双孩子。别说王敏看着眼热,就是韩王世子夫妇魏王世子夫妇也有些泛酸。

阿娇和阿奕两个孩子,真是出尽了风头。

……

看完了阿娇阿奕,元佑帝才看向王敏:“玥姐儿呢?”

王敏忙打起精神笑道:“玥姐儿早已会走路了,孙媳这就带她上前给皇祖父见礼。”

说完,便从乳母的手中抱过玥姐儿,放在地上。

玥姐儿生性胆怯,平日极少到陌生的地方,更少见生人。今日骤然到了椒房殿,对着一群人,顿时心慌意乱,压根不敢迈步。

王敏见玥姐儿动也不动,顿时急了,小声催促道:“玥姐儿,去见过你皇曾祖父。”

玥姐儿依旧不敢动。

这么多人看着她,她好害怕!她想回家!

可她不敢说,她知道母亲一定会生气。玥姐儿忍不住看向乳母的方向,无声地祈求着乳母抱她回家。

乳母身份低微,在这样的场合里哪里敢说话,心中再心疼,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元佑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王敏心中愈发着急,压低了声音道:“玥姐儿,我之前不是教过你吗?你快些过去,给你皇曾祖父磕头行礼。快去!”

一边说,一边拉住玥姐儿的胳膊往前扯。

情急之下,手劲不免比平时大了些。

小小的孩子都很娇气。

玥姐儿被捏痛了胳膊,又兼之心里害怕,被带着往前走了两步,早已把磕头行礼忘得干干净净,张嘴就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并不大,像只小猫一般轻声呜咽。

可这也足以令王敏颜面无光尴尬得无地自容了。

元佑帝的眉头又皱得更深了些。

就是王皇后,也有些不痛快。

好好地,将孩子弄哭做什么。

这么小的孩子,见了这等阵仗哪有不害怕的?孩子不肯走,抱过来就是了。偏要逞强让孩子磕头行礼。

这个王敏,真是愈发糊涂了。

顾莞宁也将王敏的小动作看在眼底,眉头动了一动,淡淡说道:“弟妹,玥姐儿的胳膊被你捏痛了。你松手,她自然就不会哭了。”

王敏下意识地松了手。

玥姐儿的抽泣声果然停了。

这么一来,王敏就更难堪了,脸上火辣辣地!

可恶的顾莞宁,分明是故意张口提醒,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难堪。

……

有了这个插曲,王敏不敢再存着什么出风头的想法,将玥姐儿抱到帝后面前。

元佑帝打量玥姐儿一眼。

玥姐儿相貌寻常,最多算是清秀。

其实,阿娇也不特别漂亮。可阿娇生的白胖,精神足,又机灵讨喜。玥姐儿却有些瘦弱,一双眼睛怯生生地,不敢抬头看人。

元佑帝看了,心中有些失望,口中也夸赞了几句:“玥姐儿倒是乖巧听话。”

就是胆子太小了一点。

王皇后也赏了王敏,王敏谢了恩,抱着玥姐儿退下。经过顾莞宁的身侧时,忍不住恨恨地瞥了一眼过去。

顾莞宁心中哂然。

做母亲的,不知道心疼女儿,只想让孩子为自己挣颜面出风头。孩子胆子小出了丑,便迁怒到别人身上。

她简直不屑和这种人生气。

接下来,便轮到魏王世子的女儿了。

傅妍正要抱过女儿,却被魏王世子抢先一步抱了过去。

魏王世子熟稔的动作,顿时惹得元佑帝开怀一笑:“阿凛做了父亲,倒是比往日活泼多了。”

魏王世子咧嘴一笑:“皇祖父快来看看瑜姐儿。”

元佑帝笑着应了一声,探过头去。

这一看之下,元佑帝忍不住赞道:“瑜姐儿生的十分水灵。”

瑜姐儿完全承袭了魏王世子和傅妍的优点,皮肤白,眼睛大,鼻子翘,还有一张小小的嘴。此时正闭着眼睛酣睡,显得乖巧又讨喜。

魏王世子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一些。

傅妍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韩王世子等了半天,总算轮到自己家的儿子了,忙精神抖擞地捧着儿子上前。

第六百零六章 风头(二)

朗哥儿半点要争脸的意思都没有,刚到韩王世子的怀里,就尿了出来。

韩王世子只觉得手中一热,然后那股湿热之意,迅速蔓延到了衣襟处。

韩王世子的脸都快黑了,低下头,用力瞪了儿子一眼:“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怎么这个时候尿出来了。”

郎哥儿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咧着一张嘴,一个劲儿地笑。

元佑帝被逗得哈哈大笑。

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林茹雪心疼丈夫,更心疼儿子,忙上前抱过郎哥儿,然后轻声请罪:“郎哥儿殿前失仪,还请皇祖父皇祖母不要见怪。”

元佑帝笑道:“几个月大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失仪不失仪的。你快些抱着朗哥儿下去换了尿布衣服再来。”

“阿烈也去换衣服吧!”王皇后笑着打趣:“虽说椒房殿里暖和的很,不过,你身上湿了一片,想烘干也不是易事。”

韩王世子臊得红了脸,忙应了一声。一家三口一起退了出去。

好在来的时候孩子的尿布衣物都准备得颇为充足,大人也都带了干净的衣服。不一会儿,韩王世子父子两个便焕然一新地来了。

元佑帝这才细细打量朗哥儿一回,笑着夸赞不已:“朗哥儿和阿烈幼时生得一模一样,十分俊俏。”

韩王世子略有些女相,生的阴柔俊美。朗哥儿和他肖似,好看是好看了,也像个女婴一般秀气。

太孙见韩王世子洋洋自得,便笑着调侃:“朗哥儿生的这般好看,长大以后可别抢了玥姐儿阿娇还有瑜姐儿的风头才好。”

韩王世子立刻反击了回去:“郎哥儿天生的好样貌,真抢了风头,也是没法子的事。”

众人有说有笑,偶尔还有孩子的咿呀哭闹声,自是十分热闹。

……

元佑帝舒展着眉头,一脸笑意。

王皇后轻声笑道:“皇上,臣妾今日真是高兴的很。有孩子,就是热闹。这椒房殿里,也比往日有生气得多。”

元佑帝温和说道:“朕今日也很高兴。皇后一片用心良苦,朕都知道。”

王皇后已经很久没听过元佑帝的温言款语了,鼻子不由得微微一酸,口中笑道:“臣妾没什么辛苦的,倒是几个孩子,这大冷的天被带进宫,着实是辛苦。”

元佑帝天子之尊,不能轻易出宫。总不能为了看一眼孩子,就兴师动众地去各王府。也只有将孩子们都召进宫来才行。

元佑帝目光扫过众人,随口笑道:“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了,孩子们也都大了不少。一个月进宫一回也无妨。待日后阿奕和朗哥儿到了五岁,就进宫来开蒙读书。有曾孙在身边,朕心情好了,也能多活几年。”

这话一说,众人岂敢不应。

太孙第一个张口应道:“皇祖父福寿延绵,定能长命万岁。”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纷纷出言附和。

“是啊,皇祖父正值盛年。可不能说这等丧气话。”

“皇祖父是大秦天子,自有苍天庇佑。”

元佑帝笑着叹了口气:“长命万岁,那都是说来哄朕的。天子也是人,哪有活上千岁万岁的道理。自大秦建朝以来,能活过五旬的天子,已经算是长寿。朕去年就过了五旬寿辰,算来已经是高寿了。”

“如今朕老了,只盼着大秦江山稳定,百姓安居乐业。也盼着儿孙绕膝,一享天伦。”

说到后来,元佑帝显然动了真情,目光先落在太孙俊美雍容的脸上:“阿诩,你是朕的长孙,朕一直都很器重你。阿凛阿烈还有阿睿他们几个,都是你的兄弟。朕希望你们兄弟和睦,亲如手足。”

兄弟和睦,亲如手足。

说来简单,谈何容易?

萧凛萧烈也就罢了!只要他们两个安分些,他这个大堂兄也不是容不下他们。可萧睿父子,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迟早要有兵戎相见你死我活的一日!

太孙心里默默想着,一脸真挚地应道:“皇祖父放心,孙儿一定会做一个好兄长。”

他不会主动出手。

只等齐王父子自己露出野心,到时候才能师出有名。

元佑帝欣然一笑,又对魏王世子韩王世子说道:“你们两个也都是聪慧能干的,以后遇事多向阿诩请教。”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齐声应了下来。心里都很清楚,这是元佑帝在借机敲打自己,凡事要以太孙为尊!

王敏眼巴巴地看着,心里想到了犹在修皇陵的齐王世子,鼓起勇气插嘴道:“皇祖父素来慈爱,疼惜晚辈。孙媳斗胆,想问一问皇祖父,不知何时让齐王世子归京。”

……

椒房殿里陡然安静了片刻。

王皇后心里暗暗着急,目光扫过王敏满含希冀的脸孔。

这种时候,应该说些高兴的事。王敏忽然提起齐王世子离京修皇陵的事,不是成心给元佑帝添堵吗?

她对其中的内情不甚清楚,不过,也能隐约猜到几分。

只怕当日郑婕妤郑环儿被处死一事,便和齐王父子有些干系。元佑帝动了真怒,才将齐王世子打发去修皇陵。

这几个月来,元佑帝绝口不提齐王父子,显然是怒气还未消。王敏偏生在此时又提起了这一茬,简直是自找难堪。

元佑帝的神色果然冷了一冷,淡淡说道:“阿睿主动请缨去修皇陵,什么时候修好了,自然就什么时候回来。”

王敏犹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说道:“孙媳听闻,修皇陵耗时颇多,说不定一年两年,也或许是三年五年。若是等皇陵修好了才能回京,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王皇后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打断了王敏:“王氏,玥姐儿似有些不舒服,你带她下去休息片刻再来。”

这是不准王敏再说下去了。

王敏却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难得进宫一回,难得元佑帝今日心情极佳。趁着此时为齐王世子求求情,说不定元佑帝一个心软,就会放齐王世子回京!

王敏咬咬牙,跪了下来。

王皇后顿知不妙,心里一沉。

第六百零七章 闹剧(一)

王敏眼眶通红,哽咽着说道:“孙媳独自一人住在府里,平日里冷清寂寞些,倒也不算什么。只可怜玥姐儿,几个月都没见过父亲。若是世子一直不归京,玥姐儿便一直见不到父亲。求皇祖父开恩,让他们父女早日相聚。”

众人:“……”

顾莞宁和太孙对视一眼。

今日进宫,没想到王敏会唱了这么一出苦情戏。还将玥姐儿拿出来做了挡箭牌。

元佑帝眉间怒气渐渐聚集。

王敏低头哭诉,并未察觉,又扯着一旁的玥姐儿一同跪了下来:“玥姐儿,你快些跪下,给你皇曾祖父磕头。求皇曾祖父让你父亲回来。”

玥姐儿被用力扯着跪下了,膝盖猛地落在地上,一阵剧痛,顿时疼地哭了起来。哪里还知道什么磕头求饶。

“玥姐儿,你求一求你曾祖父。”王敏用力地掐着玥姐儿的胳膊,让她磕头。

玥姐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但没磕头哀求,反而转过头喊起了乳母:“吴妈妈,我不在这儿,我要回去……”

对玥姐儿来说,喜怒不定平日冷淡自己的亲娘,远不如乳母吴妈妈来的亲近。父亲长的什么模样,更是印象模糊。

她现在很痛,也很害怕。她只想回到吴妈妈熟悉的怀抱里。

吴妈妈看着玥姐儿满是惊惶的眼睛,心中也是一痛。奈何她人微言轻,在这椒房殿里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插嘴说话了。

玥姐儿还在哭闹。

王敏依旧死死地扯着玥姐儿,逼着她磕头。

元佑帝神色阴沉,眼中闪着怒气。

王皇后又气又急,怒道:“王氏,你给本宫立刻起来。在椒房殿里这般吵闹,成何体统!吴妈妈,立刻将玥姐儿抱下去。”

王皇后一声令下,吴妈妈哆哆嗦嗦地领了命,上前抱起了玥姐儿。

玥姐儿将头埋进吴妈妈的怀中,哭声渐渐小了,小小的肩膀依旧不停地耸动着。

顾莞宁自问自己心冷如铁,从不会轻易心软。可看到玥姐儿这般模样,心里竟有些微酸涩。

仿佛又看到了幼年时的自己。

没有亲娘疼惜的孩子,总是格外可怜。

……

王敏被命令着站起身来,心里也开始觉得不妙。

王皇后面色铁青,元佑帝也是满目冷厉。太孙魏王世子韩王世子沉默不语,顾莞宁傅妍林茹雪也是神色各异,目中似是同情怜悯,又似是鄙夷不屑的嘲弄。

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想让丈夫早点回来。她哪里有错?为什么他们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为何元佑帝王皇后都这般生气?

王敏满心委屈,却又不敢再说话。

元佑帝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朕考虑不周。你和阿睿少年夫妻,本不该长期分离……”

王敏心弦一颤。元佑帝这么说,莫非是心软了,要让齐王世子回京,让他们夫妻团聚?

还没想完,就听元佑帝继续说道:“你这般惦记丈夫,朕就允你带着玥姐儿一起出京和阿睿团聚。”

王敏:“……”

王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皇祖父,孙媳……”

怎么会这样?!

她可不想离开京城,到杳无人烟的皇陵那儿去。

眼看着王敏就要脱口而出说些大逆不道的话,王皇后立刻出言提醒:“王氏,还不快些磕头谢恩。”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天子一言,无人能拂逆。

王敏此时也反应过来了,面色泛白,战战兢兢地跪谢隆恩:“谢皇祖父成全。”

元佑帝脸上没什么表情。

好好的一场家人相聚,就这么被扫了兴致。别说元佑帝心情不快,就是王皇后也是满心的怨气。

为了讨元佑帝欢心,她费了不少心思。现在倒好,王敏闹出的这一场闹剧,让她也跟着丢人。

……

椒房殿里沉寂了片刻。

好在孩子多,倒也没沉默太久。很快,阿娇便哼了起来,阿奕很快也跟着哼哼唧唧。

顾莞宁笑着打破沉默:“皇祖父,皇祖母,阿娇和阿奕饿了。孙媳先带他们姐弟两个告退片刻。等喂饱了两个孩子再来。”

元佑帝神色缓了一缓,点了点头。

傅妍林茹雪对视一眼,也一起张口告退。

王皇后今日准备得颇为周全,特意命人收拾了四间相邻的屋子,便于给几个孩子换尿布喂奶。

有乳母在,换尿布和衣物之类的事,无需顾莞宁过问。她只要将两个孩子喂饱了就行。

两个孩子今日也格外乖,吃了奶就睡下了。

顾莞宁低声吩咐琳琅:“我去看看玥姐儿。你在这儿守着,若是阿娇阿奕睡下了,你立刻就来禀报。”

琳琅点点头应了。

顾莞宁身边有陈月娘,便将玲珑也一并留在了孩子身边。

玥姐儿就在隔壁的屋子里。

陈月娘前去敲了门,很快,吴妈妈便来开了门。

吴妈妈年约二十五六岁,相貌生的寻常,眉目颇为柔和,是个脾气好有耐心的妇人。见了顾莞宁,吴妈妈颇为惊讶,忙上前来行礼:“奴婢见过太孙妃。”

顾莞宁目光一扫,淡淡问道:“玥姐儿呢?”

吴妈妈低声道:“小小姐刚才哭了一会儿,奴婢喂了她一回,她已经睡下了。”

顾莞宁嗯了一声,迈步进了屋子里。

玥姐儿果然已经睡着了,清秀的小脸上还有些惊惧畏怯之色,眼角边有未干的泪痕。顾莞宁坐在床榻边,伸手轻抚玥姐儿的后背。

玥姐儿在睡梦中也不甚安稳,被稍微一碰触,便惊醒了,怯生生地睁开眼。

顾莞宁冲玥姐儿微微一笑:“玥姐儿别怕。”

吴妈妈唯恐玥姐儿惹怒了太孙妃,忙哄道:“小小姐快些叫大伯母。”

玥姐儿倒是很听吴妈妈的话,乖乖喊了一声大伯母。

顾莞宁轻轻应了一声,神色十分柔和:“玥姐儿真乖。”

孩子是最敏感的,对大人的情绪也十分敏锐。顾莞宁的和善亲切,令玥姐儿颇为安心,被夸赞了也很开心。

玥姐儿顿时羞涩地笑了起来。露出几颗细细白白的小牙齿。

门又被敲响了。吴妈妈忙去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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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闹剧(二)

来的人是傅妍。

傅妍见顾莞宁也在,略略一怔,旋即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堂嫂竟比我先来一步。”

玥姐儿看着实在有些可怜。傅妍如今也是有女儿的人,心中生出怜惜之意,所以特意过来看看玥姐儿。

没想到,以冷硬无情闻名的顾莞宁竟然也在。

看来,女子做了母亲之后,总会多了一份柔软。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若有所指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你竟会来。”

傅妍性子看似圆滑,实则心高气傲。往日从未将王敏放在眼底。

傅妍听懂了顾莞宁的言外之意,一语双关地说道:“大人如何,都是大人的事。孩子总是无辜的。而且,玥姐儿也实在是个乖巧讨喜的孩子。”

只是,胆子实在太小了。稍微一个动静,就被吓得哭哭啼啼,让人看着只觉得可怜。

傅妍走到床榻边,笑盈盈地喊了声玥姐儿。

玥姐儿不知该如何喊人,怯生生地看着傅妍。傅妍笑着哄道:“你叫我婶娘就行了。”

玥姐儿便乖乖地喊了一声婶娘。

就在此时,门竟又被敲响了。

顾莞宁和傅妍对视一眼,露出了然的笑意。来人必是林茹雪无疑。

她们猜得半点没错,果然是林茹雪来了。三人见了面,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然后一起哄着玥姐儿说话。

玥姐儿只是胆子小,其实口齿颇为清楚,也能听懂大人说的话。顾莞宁三人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吴妈妈一直提心吊胆,唯恐玥姐儿又被吓得哭出来。待到后来,才慢慢放了心。只是心里少不得又唏嘘一回。

以威严冷厉闻名的太孙妃,对孩子倒是很和气。还特意来看玥姐儿。魏王世子妃韩王世子妃也都来了。

倒是玥姐儿的亲娘,到现在都没露面。

……

在王敏心中,玥姐儿今日接连出丑丢人,令她大失颜面。再有元佑帝命她出京前去皇陵,她更是满心怨怼,很自然地迁怒到玥姐儿的身上。

她哪里还想得起来看玥姐儿。

中午宫宴的时候,她都没管玥姐儿,只吩咐吴妈妈将玥姐儿喂饱。

吴妈妈早就习惯了,领了命令,就将玥姐儿又抱了下去。

同席的傅妍看不惯王敏的行径,忍不住说道:“玥姐儿已经不小了,坐在席上吃些食物也无妨。”

王敏满肚子怨气闷气,闻言反唇相讥:“不如弟妹将瑜姐儿也抱来,席上也热闹些。”

傅妍从不是吃亏的主儿,立刻夹枪带棒地应了回去:“瑜姐儿现在还小,这满席的美味佳肴,她尝不到一星半点。若是她满了周岁,不必堂嫂说,我也一定将她带来。哪怕我自己不吃,也要喂瑜姐儿吃饱。总不会将她扔给乳母。”

王敏被戳中痛处,脸孔涨红,恼羞成怒:“傅妍,你别欺人太甚了!”

林茹雪虽不喜多言,也看不惯王敏这副模样,淡淡说道:“堂嫂何必如此激动。你不愿带玥姐儿,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王敏气得全身发抖。

顾莞宁却什么也没说。

和这种人,实在无话可说。

再者,就是说了,也没什么用。一个人若要别人提醒,才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这本就是件可悲的事。

那个叫吴妈妈的乳母,照顾孩子颇为细心周全,玥姐儿对她也颇为依恋。比王敏要强多了。

宫宴结束后,元佑帝便吩咐众人早些回府:“都早些回去吧!路上都仔细些,千万别让孩子冻着了。”

别让孩子冻着了……

王敏听到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她似是不愿别人察觉,很快便垂下头。

……

顾莞宁忙着照顾两个孩子,压根没看王敏。

午后正是最暖和的时候,虽是凛冽的冬日,有明朗的阳光照着,倒是不算冷。饶是如此,顾莞宁还是将两个孩子包裹得十分仔细,唯恐受了半点寒风。

直到回到府中,进了梧桐居,顾莞宁才松口气。

太孙也松了口气,笑着叹道:“他们只带一个孩子,我们夫妻要带两个。进宫一趟,虽没耽搁多少时间,就像搬家似的,着实麻烦。”

顾莞宁无奈地笑道:“可不是么?要带着乳母,带孩子的尿布衣物抱被。现在孩子还小,再大些,要带的东西更多。”

可不就是像搬家一样么?

“好在皇祖父只吩咐我们每个月进宫一回。”太孙笑着安抚道:“一个月就辛苦一次,让皇祖父看一眼孩子,也值得了。”

元佑帝是真的喜欢孩子。

顾莞宁笑着点点头:“嗯,我就是随口说说,并无抱怨之意。等过了年,天气渐渐暖了。我不想再将孩子拘在屋子里。到时候就带他们姐弟去园子里玩耍。”

太孙立刻兴致勃勃地说道:“趁着过年时有空,我先领着工匠替他们姐弟做些好玩的器具。譬如木马木鸟之类的。”

好吧!

太孙本就喜好木匠活,还特意在府里养了几个巧手的工匠。为孩子做些玩具倒也合适。

顾莞宁故意取笑:“堂堂太孙,亲自给孩子动手做玩具,你也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

太孙浓眉一挑,悠然笑道:“别人眼热羡慕还来不及,有谁敢取笑。”

夫妻两个说笑一番,很自然地说起了椒房殿里的闹剧。

“王敏这么一闹,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太孙淡淡说道:“过了上元节,她就得领着孩子去皇陵了。”

顾莞宁皱了皱眉:“她自己折腾也就罢了,可怜玥姐儿跟着这么一个亲娘,少不得要吃苦头了。”

说完,就见太孙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她。

顾莞宁心中微微一动,随口笑问:“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太孙深深地凝视着顾莞宁:“阿宁,你真的和以前不同了。”以前的顾莞宁,绝不会为了一个孩子这般唏嘘感慨。

顾莞宁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做了母亲之后,心总会软上几分。”

而且,玥姐儿也是真的有几分可怜。她在玥姐儿的身上,总能看到几分自己年幼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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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有孕(一)

太孙用奇怪的目光看了过来。

顾莞宁和他心有灵犀,自然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想,将来有一天,我们夫妻必会出手对付齐王世子夫妇。到那个时候,玥姐儿也难以幸免。此时生出怜惜之意,只会令日后多添困扰?”

太孙收敛笑容:“是。这一天,迟早会有的。”

何必心软!

何必心怜!

顾莞宁也沉默了下来,半晌,才低声道:“萧诩,我每次看到玥姐儿,总想起我小的时候。”

太孙一愣,看着顾莞宁眼中闪过的一丝痛苦之色,心中顿时不是滋味。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顾莞宁总对玥姐儿多了几分关注和怜惜。现在想来,玥姐儿确实和年幼时的顾莞宁差不多,亲娘对自己不管不问,冷冷淡淡。

太孙走上前,将她搂进怀中,歉然低语:“阿宁,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些,让你难过。”

顾莞宁躺在熟悉的怀抱里,低落的情绪稍稍振作了一些:“这些和你无关。你责怪自己做什么。”

“以后的事,暂且不去多想。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偶尔见面的时候,多哄一哄她罢了。”

太孙轻轻抚摸着顾莞宁的发丝,另一只手搂紧了她的纤腰:“阿宁,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哪怕是日后想留下玥姐儿,也无妨。我们两个,总不至于连一个孩子也容不下。”

顾莞宁一怔,抬起头。

太孙正看着她,眼眸中满是温柔和包容。

为人君者,最忌心慈手软。

太孙外表温和,实则颇有决断。该狠下心肠的时候,绝不会心软。可在她面前,他总是顺着她的心意,百般纵容着她。

顾莞宁心中泛起丝丝柔情,将头依偎在他的胸膛处:“萧诩,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嫁给你是我最幸运的事。”

太孙低声笑了起来:“今日还没说过。”

接下来,夫妻亲密私语,令人羞于一一细述。

……

新年,又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府中来往应酬,顾莞宁并未过问,一律由太子妃出面。她大多时间,都留在梧桐居里,陪着一双孩子。

孩子整日待在身边,一点点地看着他们成长,感情也愈发深厚。她几乎一日都离不得两个孩子。

现在想来,前世的自己,对阿奕实在太过疏忽了。

太孙也推了几日应酬,和宋工匠他们几个,动手做了两匹极小的木马,又做了两只会飞的木鸟。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

太孙献宝一般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放进了铺着地毯的屋子里,兴致勃勃地说道:“阿宁,让阿娇和阿奕来试试木马。”

顾莞宁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他们两个刚满九个月,才刚爬利索,还不会站,更不会走。这个时候学什么木马。放在这儿,不小心磕着碰着怎么办。”

太孙虚心接受批评,将这些东西又挪到隔壁的空屋子里。又将宫中赏赐的适合孩子玩的东西收拾出来一些,布置一间屋子。等孩子满周岁再用正好。

新年时,也有不少人登门来探望顾莞宁。

顾莞宁只见了寥寥几人。

譬如有了身孕的崔珺瑶。

崔珺瑶怀孕满了三个月,才出来走动。肚子虽未明显地隆起,走路时已经格外小心。

提起肚中的孩子,崔珺瑶满是欢喜和身为母亲的骄傲:“李大夫说了,我这一胎脉相十分平稳。而且,孩子也很乖,一点都没折腾我这个亲娘。这三个月里,我从未吐过一回。”

顾莞宁笑道:“大嫂可真是好福气。我当日可是被两个孩子折腾得不轻。”

“是啊,后来太子妃娘娘还特意请祖母到府中来陪你。”崔珺瑶半开玩笑地叹了口气:“谁家儿媳,能有你这样的福气。”

顾莞宁听出了一丝幽怨,立刻了然:“是不是大伯母又刁难你了?”

崔珺瑶苦笑一声:“倒也不算刁难。只是,知道我怀了身孕之后,便让我安心养胎。这一养胎,自然就不能再掌家理事了……”

吴氏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崔珺瑶不能当家理事,管家的事务当然就得还到她这个婆婆手中。她在太夫人面前还能卖个好。这是心疼儿媳,想让儿媳安心养胎嘛!

崔珺瑶身为儿媳,不便说什么,便将此事禀报太夫人。

太夫人毫不客气地将吴氏叫过去训斥一通,然后将管家的事务暂交给方氏。等崔珺瑶生了孩子之后,再接掌内宅。

吴氏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闹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憋屈,便迁怒到了崔珺瑶身上。这些日子,没少挑刺找茬。

“你怀着身孕,大伯母竟还不消停?”顾莞宁皱起了眉头:“她就不怕祖母训斥么?”

崔珺瑶叹了口气:“有祖母坐镇,婆婆倒是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就是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时不时地冒出一句。”

这是成心膈应人,让人不痛快。

崔珺瑶身为儿媳,总不能为了一两句话就去太夫人那儿诉苦。只能隐忍一二。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怒意,轻哼一声:“大伯母真是愈发糊涂了。”

在儿媳有孕的时候这般闹腾,不是糊涂是什么?若是崔珺瑶被气出个好歹来,吴氏又岂能讨得了好?

崔珺瑶苦笑道:“不怕你笑话,为了这些口角小事,近来我时常生闷气。大概是有了身孕之后,分外受不得闲气。我有时忍不住,便会和你大哥诉苦。你大哥心疼我,和婆婆也争执过几回。如今母子两个各自生着闷气,见了面几乎不说话。”

好在顾谨行还是向着她的。

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崔珺瑶诉了几句苦,便不再多提,转而笑道:“大妹妹也有了身孕,如今孕期未满三个月,便未出来走动。”

顾莞宁一阵惊喜:“真的么?大姐也有孕了?”

说来,顾莞华嫁到丁家也有一年多了。

崔珺瑶笑道:“是啊!还有罗家妹妹,听闻也有了喜讯呢!”

真是喜讯连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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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 有孕(二)

顾莞宁听闻罗芷萱有孕一事,也有些惊讶。

前世罗芷萱和傅卓成亲三年才有孕,没想到这一世倒是提前有喜了。莫非未来的儿媳也跟着阿奕提早出世了?

顾莞宁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温顺秀美的女子面孔……

那是傅蕙做了皇后时的模样。早一些,是秀丽温婉的少女。更早一些,是乖巧可爱的女童模样。

总之,傅蕙自小到大都是听话又温顺的。

儿子阿奕和傅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意颇佳。不过,在傅蕙生下了嫡子嫡女之后,为了子嗣兴旺,阿奕还是另外采选了美貌女子为嫔妃。

傅蕙心中是否有幽怨不得而知,面上却从未流露过,将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她这个婆婆也颇为恭敬孝顺……

“你在想什么,怎么一直不说话?”崔珺瑶含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顾莞宁回过神来,张口笑道:“我在想,昔日的闺阁好友,如今俱都嫁人生子。往日我们见了面,俱是春花秋月琴棋书画,以后却是你家孩子如何,我家的淘气包又如何了。”

崔珺瑶听得哑然失笑:“是啊!嫁了人之后,哪里还有往日在闺阁中的光景。”

姑嫂两个闲话没几句,阿奕阿娇便闹腾着要吃。

顾莞宁无奈地笑道:“我先伺候他们姐弟两个吃饱喝足,然后再和你说话。”

崔珺瑶笑着点点头。

彼此关系亲密,喂孩子的时候也无需回避。

崔珺瑶静静地做在一旁,看着顾莞宁熟稔的喂着孩子,看着她柔和的眉眼,看着她唇畔温柔的笑意,不由得心生感慨。

做了母亲之后,顾莞宁和以前真是截然不同了。

少了高傲和清冷,取而代之的,是身为母亲特有的温柔细心。

……

在太子府里消磨了大半日时光,在傍晚十分,顾谨行特意登门,接崔珺瑶回府。

顾莞宁笑着打趣顾谨行:“大哥对大嫂真是体贴备至。”

顾谨行谦逊地应道:“有太孙殿下珠玉在前,我哪里还称得上体贴备至。”

崔珺瑶也笑盈盈地接了话茬:“是啊!殿下对妹妹的深情细心,可是人尽皆知,令人艳羡不已。”

顾莞宁故意叹了口气:“罢了!我只一个人,哪里说得过你们夫妻两人。”

话音还没落,太孙殿下便迈步过来了,笑着说道:“是谁欺负我的阿宁了?”

我的阿宁……

顾谨行和崔珺瑶不约而同地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论秀恩爱,谁能及太孙殿下!

太孙挽留顾谨行夫妻吃了晚饭再走,顾谨行连连推辞:“如今阿瑶有了喜,坐马车也得格外小心。天黑了回府不方便。我们夫妻现在就告辞。”

太孙也不再多留,亲自送了顾谨行夫妻两个出府。

待回转,对顾莞宁笑道:“大嫂有了喜,大舅兄快喜翻了心,一路恨不得将大嫂捧着才好。”

顾莞宁笑着白了他一眼:“亏你好意思取笑别人。当日我怀着阿娇阿奕的时候,你还不如大哥呢!”

那个时候,太孙恨不得寸步不离待在她身边。

太孙咧咧嘴,上前抱住顾莞宁,还没来得及亲热一二,阿娇便利索地爬了过来,仰起头,啊啊地喊着。

太孙立刻松开顾莞宁,一边喊着“乖乖阿娇”,一边欢喜地抱起了女儿。

顾莞宁:“……”

顾莞宁默默地瞥了笑得露出六颗小牙的阿娇一眼,绝不会承认自己有些吃味。转头抱起了低头哼哧哼哧爬过来的儿子。

……

既知道顾莞华和罗芷萱有孕的喜讯,顾莞宁少不得要打发人登门贺喜。

玲珑带了一堆补品去了丁家,琳琅带了一堆补品去了傅家。

两个丫鬟同时出府,回来的时候也相差无几。

玲珑性子活泼,嘴皮子也格外利索:“……奴婢去了平西伯府,平西伯夫人待奴婢颇为礼遇,亲自见了奴婢。奴婢还见到了大小姐。大小姐孕吐反应不算重,气色好的很呢!”

顾莞华嫁到丁家后,和丈夫丁骁颇为恩爱和睦,公婆对她这个贤惠温柔的长媳也十分满意。

如今顾莞华有了身孕,玲珑是代顾莞宁前去贺喜,平西伯夫人自不敢怠慢。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又问琳琅:“罗姐姐现在可还好?”

琳琅略一犹豫。

顾莞宁眉头微微一动:“怎么了?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琳琅应道:“奴婢前去傅家贺喜,傅夫人倒也见了奴婢,也颇为客气礼遇。”

这份客气礼遇,当然是冲着主子顾莞宁的颜面。只是,琳琅想见罗芷萱的时候,傅夫人便显得不太情愿。

“奴婢特意说,太孙妃命奴婢亲自道喜,傅夫人才让奴婢见了傅少奶奶。”琳琅迅速说了下去:“奴婢一见之下,颇吃了一惊。傅少奶奶十分清瘦,形容间也颇是憔悴。”

顾莞宁心里涌起一丝怒气。

女子有孕初期,清瘦憔悴些是难免。

不过,琳琅既是着意提起这些,显然是不同寻常。

“奴婢本想问上几句,”琳琅轻叹一声:“可傅夫人一直在场,奴婢倒是不好多问了。”

做婆婆的,平日里磨搓儿媳也就罢了。儿媳有了身孕,还这般模样,委实有些刻薄。

前世顾莞宁成亲后,自顾尚且不暇,对罗芷萱的婚后生活如何也不甚清楚,只知傅卓待她极好。

没想到,傅夫人竟是这般刻薄的婆婆。

再想及后来,罗芷萱病故后,傅家逼着傅卓续弦生子。傅卓毅然和家中决裂,想来这其中也有傅夫人的一份“功劳”。

顾莞宁皱眉不语。

琳琅轻声劝慰:“奴婢知道小姐心中不高兴。不过,罗小姐如今做了傅家少奶奶,小姐倒是不便多管多问的。若真有什么不妥之处,罗尚书和罗夫人总不会坐视不理。”

还有罗霆,素来最疼爱妹妹。若知道罗芷萱在傅家受了委屈,绝不会饶了傅卓。

顾莞宁暗暗叹口气,张口吩咐:“记得多留意傅家和罗家那边的动静,有什么事,立刻来向我禀报。”

顾莞宁没料到,没等来罗傅两家的消息,先等到的却是玥姐儿病重的消息。

第六百一十一章 心狠(一)

正月十五一过,齐王世子妃王敏就该带着女儿去皇陵,和齐王世子一家三口团聚。

不料,玥姐儿竟受了寒气,一病不起。

王敏哭着进了椒房殿,哀求道:“皇祖母,玥姐儿自岁末那一日回府之后,就有些发烧,全身无力。孙媳让太医给她诊脉开了药方,原以为过上几日就能好。没曾想,这都半个月了,玥姐儿的病症反而愈发重了。如今整日躺在床榻上,实在无法启程离京。”

“求皇祖母在皇祖父面前,为孙媳求个情。至少也等玥姐儿病愈了,再启程离府。”

王皇后皱起了眉头:“岁末那一日,几个孩子都好好的。怎么玥姐儿倒是病了?”

朗哥儿瑜姐儿不过才四个多月,也还好好地。论年龄,玥姐儿是最大的一个,身子也该最壮实才对。

王敏满脸羞愧之色:“说来,都怪孙媳。那一日回府的时候,忘了给玥姐儿穿上厚氅。玥姐儿自小身子骨就弱些,受不住寒气,就病倒了。”

王皇后也是满心懊恼。

让孩子进宫,本是想讨元佑帝欢心。现在玥姐儿一病,倒显得她这个皇祖母不够仁慈。

元佑帝知道此事,少不得又要心生不喜。

再者,王敏在岁末之时惹怒了元佑帝,如今孩子一病,元佑帝就得更改口谕,心中岂能不生出芥蒂。

王敏忐忑不安地等了片刻,王皇后才道:“罢了,你先回府,好好照顾玥姐儿。本宫自会向皇上禀明此事。”

王敏暗暗松口气,面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皇祖母体恤。”

……

回府之后,王敏立刻到了玥姐儿的屋子里。

玥姐儿闭着双目,满脸通红,口中模糊地呓语着。细细一听,原来是在叫“吴妈妈”。

乳母吴妈妈红着眼眶,用棉布沾了温热的水,替玥姐儿细细擦拭手脸耳后。口中喃喃地念叨着:“玥姐儿,可怜的玥姐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吴妈妈就在这儿陪着,哪儿也不去。”

“玥姐儿怎么样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吴妈妈忙擦了眼泪,站起身来,低着头答道:“奴婢刚才伺候着玥姐儿喝了汤药,现在刚睡下不久。”

王敏嗯了一声,走到床榻边,正要伸手探一探玥姐儿的额头,正好听到玥姐儿张口喊了一声吴妈妈。

王敏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手缩了回来,沉声吩咐道:“吴妈妈,你好好伺候玥姐儿。玥姐儿这一病,不知要多久才能好。若是有个差池,我为你是问!”

吴妈妈战战兢兢地应下了。

王敏略待了片刻,便离开了。

吴妈妈抬起头,看着王敏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长叹一声。

怎么会有这般狠心的亲娘!

那一日离宫回府,她要替玥姐儿穿上厚氅。世子妃却说孩子火力大,不穿也无妨。她一个做乳母的,自然不敢忤逆世子妃的心意。

结果,一回府,玥姐儿就有些不适。

她向世子妃禀报,想让太医给玥姐儿诊脉。世子妃却又说休息两日就会好。硬生生拖了三天,知道玥姐儿高烧不退,世子妃才让太医来诊脉开药方。

孩子这么小,哪里禁得住这样拖延时日。这一病就来势汹汹。连着数日,病症时好时坏,就是不见痊愈。

现在想来,世子妃倒像是盼着玥姐儿生病似的……

“吴妈妈!吴妈妈!”玥姐儿又哭着喊了起来。

吴妈妈不敢再多想,忙走到床榻边,俯身抱起了玥姐儿,一边拍着后背轻声哄了起来。

……

玥姐儿生病一事,也很快地传到各人耳中。

顾莞宁听闻此事后,心里莫名地有些气闷。

玥姐儿之前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就病得这般严重了?

该不会是王敏不愿离开京城去皇陵,故意折腾孩子生病吧!

这个疑惑一浮上心头,便徘徊不去。

顾莞宁越想越不对劲,低声叫来玲珑,吩咐几句。

玲珑领命,立刻去外院寻了季同。

季同见来传令的人是玲珑,目中迅疾地闪过一丝失望。这些日子,每次来口信的人都是玲珑,珊瑚再没露过面。

“季同,小姐命你去打探一桩事……”玲珑低声将顾莞宁的命令道来。

季同立刻应了下来。

齐王府内早已安插了眼线,府外也有暗卫一直盯着。秘密的事情不易打探到,内宅琐事倒是不费什么功夫。

当天晚上,季同便将查探到的消息带了回来。

“小姐,玥小姐在出宫之日,没穿厚氅,回府便不太舒适。齐王世子妃却置之不理,拖延了三日才命太医诊治。而且,太医开药方的时候,世子妃还吩咐药量不要太重,免得伤了玥小姐的身体。所以玥小姐的病症颇为严重,一直迟迟不见好……”

玲珑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怒气。

齐王世子妃分明是故意折腾女儿生病。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狠心的亲娘?

顾莞宁神色沉凝,目中满是冷意。

果然如此!

这个王敏,真是太狠心了。

“小姐,这齐王世子妃也太狠心了。哪有这般对自己亲生女儿的。”玲珑愤愤不平地说道。

顾莞宁冷然道:“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对自己女儿狠心至此,也不是独一无二。”

玲珑一怔。

琳琅立刻冲玲珑使了个眼色。

在小姐面前提这些做什么?若论对女儿心狠凉薄,谁能及得过沈氏?小姐这般恼怒,自是因为被勾起了深藏在心底的怨怼伤心。

玲珑顿时懊恼不已。

一时激动,倒是忘了这一茬。

话都说出口了,想收也收不回来。玲珑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这都是齐王府的事,小姐也别太生气,免得伤了自己的身子。”

顾莞宁回过神来,看着神色忐忑的玲珑和满目关切的琳琅,淡淡一笑:“你们两个放心,我就是心中有些郁气。倒也不至于为了此事就气坏了自己。”

顿了顿又道:“我明日邀魏王世子妃韩王世子妃一起登门探望玥姐儿。你们两个现在就去送个口信。”

第六百一十二章 心狠(二)

太孙一回府,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顾莞宁俏脸沉凝,毫无笑意。

这一年多来,顾莞宁怀孕生子,心情平和,已经鲜少有这样的神色。

“出什么事了?”太孙心中略略一沉,走上前,低声问道。

顾莞宁深深呼出一口气:“也没什么大事。”然后三言两语将玥姐儿病重一事的原委道来。

太孙先是一阵错愕,目中很快闪过怒意:“好一个心狠的亲娘!”

太子妃虽然懦弱温软,对他这个儿子却极好,全心全意地护着他。他实在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薄情寡义的亲娘。

顾莞宁在最初的震惊愤怒后,现在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闻言淡淡说道:“这也是玥姐儿命苦。”

这个前世从不曾有过的孩子,这一世投胎到了世上,本应该是幸运的事。可惜父亲冷淡母亲狠心,如今病得这般严重,还不知能否撑过去。

王敏也是个蠢货,只想着让孩子病一场,顺理成章地躲过去皇陵。却没想过,孩子这么小,一场病就能要了孩子的命。

太孙思忖片刻说道:“孩子到底是无辜的。你去齐王府一趟,将徐沧带过去,为玥姐儿重新开张药方。”

顾莞宁定定地看了太孙片刻,然后笑了起来:“我们两个想到一起去了。我本就打算明日带徐沧去齐王府。”

太孙心头一热,轻声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顾莞宁脸泛红霞,轻轻啐了他一口:“油嘴滑舌。”

太孙一本正经地邀请顾莞宁好好品尝“油嘴滑舌”。

……

隔日一早,顾莞宁喂饱了阿娇和阿奕姐弟,请太子妃照看两个孩子,然后去了齐王府。

陈月娘要贴身保护顾莞宁的安危,和顾莞宁坐在马车里。

徐沧身为男子,不便厚颜坐同一辆马车,便坐了后面的一辆。时不时地就撩车帘往前看一眼。

淘气的玲珑看了个正着,立刻低声打趣道:“夫子还是和徐大夫坐后面的马车好了。也省得徐大夫总伸长着脖子往前看。”

陈月娘年纪不小,脸皮却薄的很,顿时红了脸。

顾莞宁嗔怪地瞄了玲珑一眼。

玲珑立刻笑嘻嘻地住了嘴。

陈月娘也没忸怩太久,很快神色如常,轻声笑道:“以前没成亲的时候,看他木讷不善言辞,像块木头似的。如今成了亲,倒是颇为体贴。”

顾莞宁微微一笑:“能让一个男子变得这般体贴,自是因为心中在意的缘故。”

陈月娘又红了脸。

顾莞宁由衷地为陈月娘高兴。

一个女子过的幸福与否,无需细问,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自成亲之后,陈月娘眉宇间再无一丝寂寥冷清,取而代之的是温润柔软。整个人也稍稍丰润了些,气色红润,胜过涂脂抹粉。

齐王府离太子府不远,很快就到了。

马车刚停,魏王府韩王府的马车便也一同到了。

三人相约一起来探望玥姐儿,时间也是之前就约好的。

顾莞宁率先下了马车。

傅妍和林茹雪也各自下马车,三人简单寒暄几句,齐王府的门房管事急急地迎了出来,殷勤地行礼问安,迎着三人进府。

“真是奇怪,玥姐儿怎么病得这般厉害。”傅妍有了女儿之后,心比往日更软了几分,也是真心疼玥姐儿:“齐王府里也是有太医的,孩子发烧,喝了几日汤药也该好了才是。怎么会这般严重?”

林茹雪也是满心疑惑。

顾莞宁眸光微闪,淡淡说道:“待会儿见了王敏,你们问上一问就知道了。”

傅妍和林茹雪对视一眼,心中各自犯了嘀咕。

顾莞宁这是话中有话啊!

难道,玥姐儿的这场病,另有蹊跷?

……

“玥姐儿生病,没想到竟连你们都惊动了。”

王敏也没料到顾莞宁三人会联袂来探望玥姐儿,心中莫名地有些心虚,面上露出感激又感动的神色来。

顾莞宁从未觉得一个女子如此丑陋,根本不想和她说话。

傅妍目光一闪,接了话茬:“我们是玥姐儿的伯母婶娘,听闻孩子病了,心里哪有不着急的。”

“是啊,是堂嫂先让人给我们送了信,然后我们才约了一起过来。”林茹雪张口道。

竟是顾莞宁主动要来探望玥姐儿!

王敏迅速看了顾莞宁一眼,挤出笑容道:“有劳大堂嫂费心了。”

顾莞宁淡淡地瞄了王敏一眼:“玥姐儿人呢?我们去看一看她。”

王敏立刻道:“我这就领你们过去。”

到了玥姐儿的屋子里,就见一屋子宫女伺候着,吴妈妈坐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守着玥姐儿。

见了来人,吴妈妈慌忙起身行礼。

顾莞宁对这个吴妈妈倒是有些好印象,温和道:“吴妈妈起身,不必多礼。”

吴妈妈谢了恩,站到了一旁。

顾莞宁和傅妍林茹雪站到了床榻边,一起看了过去。

玥姐儿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而无神。小小的脸孔漾着不正常的红晕。

王敏催促道:“玥姐儿,快些叫伯母婶娘。”

顾莞宁不想吓着孩子,没有沉脸皱眉,只说道:“孩子还生着病,弟妹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

傅妍忍不住探了探玥姐儿的额头,只觉得手下烫得惊人,顿时一惊:“玥姐儿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林茹雪摸了摸玥姐儿的小手:“手也烫的很。”

顾莞宁扫了王敏一眼。

王敏讪讪应道:“府里的太医已经开了药方。可喝了几日,总不见好转。”

顾莞宁淡淡说道:“想来是太医医术不精的缘故。我今日正好带了徐沧过来,让他为玥姐儿重新诊脉开药方吧!孩子好得快些,也能少遭罪。”

王敏一惊,立刻道:“府中自有太医,就不劳烦徐大夫了。”

自徐沧治好了太孙的病症后,便名噪京城。想请徐沧看病的人不知有多少。只是徐沧在太子府里住着,众人不得门路罢了。

王敏不敢说徐沧医术不精。可她也不情愿让徐沧给孩子看诊。

第六百一十三章 治病

顾莞宁什么也没说,只定定地看着王敏。

明亮锐利的双眸,仿佛看穿了她心底最深处的阴暗。

王敏心里漏跳了一拍,故作镇定地说道:“孩子生病,也是常事。谁家孩子没个头疼脑热的。府里有太医,自会为玥姐儿看诊,实在不敢劳烦徐大夫。”

顾莞宁依旧看着王敏,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不是为了玥姐儿的安危,今日我绝不会来。”

王敏:“……”

王敏呼吸一紧,面色悄然泛白,一颗心惶惶难安。

顾莞宁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她绝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盘算……

傅妍和林茹雪俱是聪慧无比的人,听顾莞宁话音不对劲,再看王敏闪烁不定的目光,前后一联想,便猜到了几分。

两人也都被气的够呛,要不是碍着玥姐儿就在一旁,恨不得破口大骂。

这个蠢货!

不,用蠢货已经不足以形容王敏了。

她这个凉薄无情心狠的母亲!要是玥姐儿真有个好歹,齐王世子怎么能饶得了她!

顾莞宁目光一扫,沉声吩咐:“这里不需要人伺候,只留下吴妈妈,其他人退下。”

宫女们不敢抬头,鱼贯退下。

王敏见这阵仗,顿时怒火中烧,忿忿张口道:“顾莞宁,这里是齐王府。你虽是太孙妃,也轮不到你在齐王府里指手画脚。”

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唇角:“王敏,你再多嘴说半个字,我立刻就进宫。将玥姐儿生病的始末,仔仔细细地禀报给皇祖父知晓。”

王敏额上顿时渗出冷汗,明明慌乱,又不肯表露出来:“玥姐儿病了,我这个当娘的难道不着急么?你说这些话是何意!”

“当着孩子的面,我什么也不想说。”顾莞宁声音更冷了几分:“王敏,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来求你做什么,我只是让徐沧给玥姐儿看病开药方罢了。你要是再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再不愿多看她一眼,扬声叫了徐沧进来。

傅妍和林茹雪也不屑和她说话,各自站在一旁。

玥姐儿发着高烧,头脑昏沉,也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

吴妈妈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心中不由得涌起种种复杂的滋味。

太孙妃顾莞宁威名赫赫,连她这个乳母也有所耳闻。可现在看来,传闻并不都是真的。这位太孙妃,并不是全然的冷漠无情。

对一个孩子这般关切心软的人,怎么可能是无情之人?

……

徐沧很快进来了。

顾莞宁让开床榻边的位置。

徐沧坐下之后,迅速看了玥姐儿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一皱。然后为玥姐儿诊脉。玥姐儿乖的很,让伸手便伸手。

徐沧诊脉后,又探了玥姐儿的额头,让玥姐儿张嘴。仔细看过之后,徐沧又道:“草民要看一看太医开的药方。”

王敏本想说什么,顾莞宁冷冷一眼瞥过来,立刻闭了嘴。

吴妈妈将药方拿了过来。

徐沧看了一眼,眉头又是一皱,直言不讳地说道:“药方本身没问题,就是剂量太轻,未起到效用。拖延了数日,玥小姐已经高烧至肺腑。再不立刻退烧,恐有性命之忧。”

什么?!

性命之忧?!

王敏头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道:“不过是发烧罢了,喝上几天的药就会好。怎么会有性命之忧。你这是在危言耸听!”

徐沧生平最恨别人质疑自己的医术,闻言立刻毫不客气地讥讽了回去:“庸医害人,像世子妃这般糊涂,比庸医更可怕。”

“孩子还小,哪里禁得起一再高烧。若不及时救治,就是日后治好了,也会留下病根。”

王敏下意识地追问一句:“什么病根?”

徐沧面无表情地答道:“变成傻子。”

王敏:“……”

王敏的脸刷地白了。

她只是想让玥姐儿病上一段时日,能避开去皇陵就行了。她可没有要害女儿性命的想法啊!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很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别的孩子。若是玥姐儿出事,她日后连个指望都没了。

玥姐儿绝不能有事。

“徐大夫,求你快些救救她。”王敏双腿发颤,声音也颤个不停。

徐沧也不啰嗦废话:“草民一定尽力。”

……

徐沧立刻开了两张药方,命人照方抓药。

其中一张药方,是退烧的汤药。

另一张药方,调出了一大木桶的药水。让吴妈妈将玥姐儿脱了衣衫,放进药桶里泡上半个时辰。

王敏眼巴巴地问道:“照着这两张药方,玥姐儿几日能好?”

徐沧毫不犹豫地说道:“短则一日,长则三日,一定能退烧。不过,病上一场,总是伤了元气。等高烧退了,再换一张滋补身体的药方。连着喝上半个月。”

王敏立刻道:“烦请徐大夫将滋补身体的药方也一并开好。”

徐沧却道:“等玥小姐高烧退了,我再来诊脉开药方。”

药方上的药材都是常见之物,齐王府的库房便有,很快便都配齐了。

吴妈妈喂玥姐儿喝了汤药,又抱着玥姐儿去泡药水。

王敏也想跟着去,又不便将顾莞宁三人留在这儿,正踌躇之际,就听顾莞宁说道:“你好好照顾玥姐儿,我们先回去了。”

王敏松口气,忍着难堪,低声道:“谢谢堂嫂。”

顾莞宁冷冷说道:“你不必谢我。是徐沧为玥姐儿治病,等玥姐儿的病好了,你谢徐沧就是了。”

王敏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吞吞吐吐地说道:“今日的事……”

“我又不是长舌妇,还能四处宣扬不成。”顾莞宁不耐地说了句,便转身离开。

傅妍走到王敏面前,轻哼一声道:“你这个做亲娘的,对自己的女儿也该多上心。要是玥姐儿真的出了事,你哭都来不及。”

王敏忍气吞声地应道:“是我一时糊涂。”

可不就是糊涂么?

傅妍撇撇嘴:“你可别一直犯糊涂才好。”

林茹雪倒是没说什么,意味难明地看了王敏一眼,然后三人便一同离去。

第六百一十四章 疼爱

傅妍满肚子窝火,魏王府也没回,直接跟着顾莞宁一起回了太子府,进了梧桐居。林茹雪也跟着来了。

“这个王敏,真是太可恨太可气了!”傅妍恨恨地说道:“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冷漠无情的人,对自己的女儿竟这般狠心!气死我了!”

能让圆滑的傅妍说出这等话来,可见是真的气到了极点。

林茹雪也蹙起了眉头:“虽说我没有女儿,可我想着,若是我有女儿,必要精心呵护疼爱。”

儿子是心头宝,女儿同样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有不疼的道理?

顾莞宁此时倒是最平静的一个:“她只想着让孩子生病,然后就能躲开去皇陵。根本就未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连着多日高烧不退是何等危险。”

这倒也是。

待到后来,听闻玥姐儿会有性命之忧,王敏就彻底慌了手脚。

傅妍想了想,还是觉得气闷:“玥姐儿真是可怜,偏生投胎做了她的女儿。”

林茹雪叹了口气:“是啊,说来说去,还是孩子最可怜。”

换在以前,她们两个未必有这么多感慨。如今都做了母亲,便格外看不得孩子被作践遭罪。

顾莞宁想到瘦弱的玥姐儿,心里也不是滋味,轻声叹道:“我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不便插手多管多问。今日让徐沧给玥姐儿看诊,其实已经违背了她平日的行事原则。

“堂嫂,你想将此事禀报给宫中的皇祖父皇祖母吗?”林茹雪低声问道。

傅妍也看了过来。

顾莞宁淡淡说道:“这是齐王府的事,我不想多管。”

她又不是整日闲话的长舌妇。

再者,她已经答应王敏不会将此事传出去,自会信守承诺。

林茹雪目光微闪,笑着说道:“堂嫂真是胸襟宽广。”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瞄了林茹雪一眼:“弟妹这话可夸错了。我这个人最是心胸狭窄锱铢必较,谁要是惹了我,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林茹雪有些讪讪地笑了一笑,不再多言。

傅妍忙岔开话题:“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当娘的,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道理。以前我只是觉得王敏性子别扭,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人。以后还是少和她来往的好。”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

这世上也有生性凉薄的母亲。不但不疼爱自己的孩子,还会因为生活的不如意,便迁怒到孩子身上。

傅妍发了几句牢骚,也不想再多提,转而说道:“今日难得来一回,快些将阿娇和阿奕抱过来让我瞧瞧。”

提起一双儿女,顾莞宁的眉眼顿时柔和了几分,笑着说道:“他们姐弟两个,平日都待在另一间屋子里。我领着你们过去。”

……

宽大的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地上又铺着毛毯,阿娇阿奕在毛毯上爬来爬去,十分高兴。

只隔了半日没见孩子,顾莞宁便已十分牵挂想念。进了屋子,便柔声笑道:“阿娇,阿奕,到娘亲这儿来。”

阿娇爬得十分利索,手脚并用,很快便爬到了顾莞宁面前,扬起一张笑脸,笑得格外甜,口中模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娘。

顾莞宁一喜,忙将阿娇抱了起来:“阿娇会喊娘了,再叫一声。”

阿娇咧着小嘴,咯咯笑了起来,却是不肯再喊了。

饶是如此,也足够傅妍林茹雪惊奇不已了。两人立刻凑了过来,笑着逗弄阿娇:“阿娇真乖,再叫一声听听。”

“阿娇真聪明,才九个多月,就会叫娘了。”

顾莞宁心中溢满骄傲之情,笑吟吟地看着怀中机灵可爱的女儿。

孩子都喜欢众人围着自己。

阿娇躺在亲娘的怀里,一双灵活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会儿看看傅妍,一会儿又看看林茹雪,可爱至极。

阿奕慢了一拍,哼哧哼哧地爬到了顾莞宁身边,见众人都没理自己,撇撇小嘴,委屈地哭了两声。

傅妍立刻笑道:“瞧瞧我们几个,怎么冷落了阿奕。婶娘来抱一抱阿奕。”说着,俯下身想抱阿奕。

阿奕却到了认生的时候,见了陌生的脸孔,便往后闪躲。傅妍有意逗弄他,追着不放,阿奕立刻迈着小胖腿,爬到了一边。

逗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顾莞宁想将阿娇给乳母抱,自己再来抱阿奕,阿娇双手紧紧地搂着顾莞宁的脖子,两只小脚丫也将顾莞宁紧紧缠着。

顾莞宁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阿娇的小屁股:“你这个做姐姐的,可不能这般霸道。娘亲也得抱一抱弟弟。”

阿娇可不管这些,将头埋进顾莞宁的胸前,就是不肯让乳母抱。

傅妍和林茹雪早已笑弯了腰。

“诶哟,我们的小阿娇实在太机灵讨喜了。”傅妍边笑边夸赞:“这么小就知道将亲娘牢牢占着,绝不让给弟弟。”

林茹雪也笑个不停:“到底是姐弟两个在一起,格外热闹。我平日一个人在府里照顾朗哥儿,可从未这般热闹过。”

可不是热闹么?

阿娇不肯松手,阿奕久久没等到亲娘抱,哭得可委屈了。

顾莞宁无奈地笑道:“我是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半才好。”

也不能一直看着阿奕哭闹不理。顾莞宁只得用左手抱紧了阿娇,俯下身子,又用右手抱起了阿奕。

两个孩子都很沉。

顾莞宁虽然力气大,一手抱着一个,也略略有些吃力。

不过,两个孩子倒是都满意的很。一人占着一边,都很高兴。阿奕眼角还有泪珠,嘴已经咧开了。

傅妍笑了一会儿,便说道:“诶,一看到他们姐弟两个,我就想我的瑜姐儿了。本来还想着多留一会儿,罢了,我还是现在就回府吧!”

“我和你倒是想到一起了。”林茹雪也笑着叹气:“如今有了朗哥儿,我到哪儿心里都不踏实。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才好。今日就不多逗留,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顾莞宁也未多挽留,笑着说道:“也好,等天气暖和了,我们再将孩子带在一处玩耍,也热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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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离京

三日后。

徐沧再次登门,为玥姐儿诊脉。

玥姐儿今日的情形明显有了好转,不再恹恹无力,小脸蛋也不再潮红发烫,目中有了些神采。

王敏满脸希冀地站在一旁,紧张地问道:“徐大夫,玥姐儿没有大碍了吧!”

徐沧收回手,淡淡说道:“高烧已经退了,只是身子还略显虚弱。要再养上一段时日。草民这就开一张调理身体的药方。”

说完,便低头开了药方,给了王敏。

王敏顺手将药方给了吴妈妈,吩咐道:“让人照方抓药,每日三顿,仔细伺候玥姐儿喝下。”

吴妈妈忙笑着应了,小心翼翼地将药方收好。

徐沧眉头动了一动,并未多言,拱手道:“草民这就告辞。”

王敏和颜悦色地说道:“徐大夫请稍等片刻。此次玥姐儿病重,幸得徐大夫妙手回春,治好了玥姐儿。我自有重谢。”

旁边的彩莹,立刻笑着奉上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徐沧神色平平板板:“草民奉太孙妃之命前来,为玥小姐治病。世子妃要谢就谢太孙妃,这银票草民是万万不会要的。”

王敏笑容顿了一顿,又委婉地说道:“堂嫂那里,我自是要去道谢。不过,徐大夫也不能白白奔波劳苦。说起来,齐王府里也是有太医的。偏偏劳烦徐大夫为玥姐儿治病,传出去于太医的颜面也不好看……”

“草民不是多嘴之人,太医之前开的那张药方药量过轻一事,草民不会告诉任何人。”徐沧直截了当地说道:“世子妃不必多虑。至于这银票,世子妃还是收回去吧!”

说完,拱了拱手,便拎着药箱退下了。

王敏面色忽红忽白。

顾莞宁桀骜嚣张也就罢了,连她身边的人也是这等桀骜难驯的脾气,真是可恶至极!

……

徐沧回府后,将之前的事禀报了一遍。

顾莞宁挑了挑眉,目中露出一丝讥讽。

王敏这是心虚,想用银子堵住徐沧的嘴。其实,王敏真的是庸人自扰。徐沧从不多嘴,她更没那份闲心宣扬此事。

“既是给玥姐儿看诊,就将玥姐儿彻底治好。”顾莞宁吩咐道:“过五日,你再去一趟齐王府,为玥姐儿复诊。”

徐沧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又隔五日,徐沧再次去了齐王府。

玥姐儿按时喝汤药,病症已经痊愈。

王敏松了口气之余,心里又暗暗发愁。孩子的病既是好了,她也找不到理由再拖延。只得进宫去见王皇后。

“皇祖母,玥姐儿的病已经好了,孙媳想着,也该带着她启程动身去皇陵了。”王敏满怀希冀地看着王皇后,期盼着王皇后来一句“本宫这就去向皇上求情,让你们母女留在京城”。

王皇后什么也没说,神色不善地盯着王敏。

王敏心里一颤,故作镇定地笑道:“皇祖母为何这般看着孙媳?”

王皇后重重地哼了一声:“自作聪明!”

王敏笑容一僵,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不知孙媳做错了什么?还请皇祖母明示!”

“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还用本宫明示吗?”王皇后阴沉着脸,目中满是怒气:“真以为别人都是傻瓜不成!”

王敏全身一震,反射性地跪了下来,心里惶惑不已。

王皇后为何会知道此事?

莫非顾莞宁说话不算话,悄悄进宫报了信?

这个念头刚一浮出脑海,就被王敏按捺了下去。以顾莞宁的骄傲,绝不会出尔反尔。

“真亏你想出这样的好主意!”王皇后憋了几日的怒气,今儿个一股脑地都发了出来:“不想去皇陵,就折腾玥姐儿。好在玥姐儿的病被治好了,不然,本宫第一个饶不了你。”

王敏被骂得灰头土脸,泪水涟涟,压根不敢辩解,只一个劲地低头抹眼泪:“请皇祖母息怒。都是孙媳一时糊涂。玥姐儿是孙媳的亲骨肉,孙媳岂有不疼她的道理……”

她只是想让孩子病上几日,就不必再去皇陵了。根本没想到,这一病来势汹汹,差点要了玥姐儿的命。

王敏抽抽搭搭,哭地不能自已。

王皇后深呼吸口气,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自以为瞒得严严实实,实则早有人暗中传了开来。别说本宫,就连皇上也有所耳闻。”

王敏听得脸都白了,一时也忘了再抹泪:“皇祖父竟也知道了!”

王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王敏一眼:“皇上碍着颜面,不会找孙媳的麻烦,不过,心中却很是不喜。前两日还特意在本宫面前提了一回。”

“你也别再动什么小心思了,老老实实地收拾行李,带着玥姐儿,去和阿睿相聚。什么时候皇上消了气,什么时候再回京。”

王敏哪里还敢再多说半个字,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

……

隔日,王敏便领着玥姐儿启程离京。

皇陵离京城足有三百里。骑快马也得一天,坐马车自然慢得多。整整行了两日才到皇陵。

王敏自小娇养在闺阁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从未尝过奔波之苦。下了马车,只觉得手软腿软头晕目眩,胃里不停翻腾。

若不是硬撑着,只怕要当众呕吐出丑了。

王敏虽然嫌弃这里荒凉,不过,想到即将和丈夫相聚,心中又涌起丝丝欢喜和期待。

迎接她的,却是齐王世子冷凝的俊脸。

王敏心里一凉,勉强挤出笑容:“世子,妾身带着玥姐儿一起来了。以后我们一家三口相聚,也好过分离两处。”

齐王世子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根本不想来,是因为皇祖父命你前来,你才不得不来。”

“玥姐儿病了多日,府里的太医竟治不好玥姐儿,是顾莞宁命徐沧前来府中,治好了玥姐儿的病。”

王敏呼吸一顿,面色陡然白了。

每隔几日她就会命人送一封家书来。不过,她言行不慎触怒元祐帝之事,根本没敢在信中提及。玥姐儿生病一事,她也一直瞒着。

齐王世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第六百一十六章 相厌

齐王世子看着面色变幻不定的王敏,目中掠过厌恶之色:“我离开京城之前就叮嘱过你,要安分地守在府中。岁末那一日,你为何那般冒失?”

王敏满腹委屈,立刻红了眼眶:“妾身也是想让世子早些归京,所以才鼓起勇气求皇祖父。哪里想到皇祖父竟会动怒。”

元祐帝不但没让齐王世子回京,反倒将她和玥姐儿一起撵到了皇陵来。

“所以,你就故意折腾玥姐儿生病?”齐王世子目光冷厉如刀。

王敏又心虚又伤心,泪水簌簌地往下落:“妾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当时一时冲动,就想出了这么一个笨法子……”

齐王世子心里的怒火如阴云般翻滚。

一个女子笨一些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耍弄心机没什么,可不该这般恶毒浅薄。

他对玥姐儿虽没有太多感情,可玥姐儿到底是他的女儿。听闻此事,他焉能不怒?更令他愤怒的,是顾莞宁竟插手过问此事,命徐沧治好了玥姐儿……

这样的“善意”,比扇一记耳光更令他难堪。

“别哭了!”齐王世子听着断断续续地哭泣声,愈发心烦气躁:“你还有什么脸在这儿哭。”

王敏哪里忍得住,愈发哭得凶了。

齐王世子用力握了握拳,额上青筋毕露,然后缓缓地用力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平静下来:“你既然来了,就领着玥姐儿住下。等过上一段时日,皇祖父消了气,我自会上奏折,恳请皇祖父恩准你们母女回京。”

王敏一惊,抬起红肿的眼:“妾身既是来了,自是要陪世子一直住下。世子什么时候回京,妾身就什么时候回去。”

齐王世子丝毫不领情,冷冷说道:“齐王府里总不能连个正经的主子都没有。过些日子,你就回去。”

俊脸如寒冰,语气中满是疏离冷漠。

王敏用力地咬着嘴唇,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来之前,她百般不情愿。

齐王世子这般不乐意见她,一见面就想撵她走,她心里就更难受了。

……

吴妈妈抱着玥姐儿,在屋外候着。

屋子里隐约传来齐王世子蕴含着怒意的声音,还有世子妃断断续续的哭声。

玥姐儿靠在吴妈妈怀里,小声问道:“吴妈妈,他们为什么吵架?”

吴妈妈心里暗叹一声,爱怜地摸了摸玥姐儿的头:“玥姐儿别怕,世子和世子妃是在说话,很快就会出来见你了。”

玥姐儿乖乖地哦了一声。

过了片刻,又小声说道:“玥儿不想见他们。玥儿只要吴妈妈。”

两句话听得吴妈妈更心酸了。

孩子最是敏感。齐王世子离京半年多,玥姐儿这么久没见亲爹,大概已经忘了他长得什么模样。世子妃……不提也罢。

这样一双爹娘,也怪不得玥姐儿毫不眷念。

等了许久,门才开了。

齐王世子大步走了出来,王敏低着头,跟在齐王世子身后。

吴妈妈只当没看到王敏红肿的眼,抱着玥姐儿走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世子。”

齐王世子随意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玥姐儿清瘦的小脸上,声音难得地放柔了几分:“玥姐儿,你现在可好些了?”

玥姐儿怯生生地点点头。

齐王世子又问道:“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念父亲?”

玥姐儿下意识地摇摇头。

齐王世子:“……”

吴妈妈心里一慌,忙挤出笑容道:“奴婢斗胆回话,世子离开王府半年多,玥姐儿这么久没见世子,心里自是挂念的。只是,玥姐儿到底还小,记性不佳。时间一久,怕是忘了世子的模样。等过上几日,自然就黏着世子了。”

齐王世子神色稍稍缓和,伸手要抱玥姐儿。

玥姐儿出生之后,齐王世子抱过的次数寥寥无几。

吴妈妈一心为玥姐儿着想,巴不得玥姐儿和父母多亲近,忙将玥姐儿递了过来。玥姐儿却不惯别人抱着自己,有些不安地扭动身子,眼巴巴地看着吴妈妈。

齐王世子略一皱眉,收回手,淡淡说道:“吴妈妈,你将玥姐儿照顾得不错。本世子自不会亏待了你。以后你的月钱再涨一倍。”

吴妈妈受宠若惊,忙谢了恩:“世子这般慷慨,奴婢愧不敢当。”

齐王世子不再多言,看了玥姐儿一眼,便先走了。

王敏似是想追上去,一抬头,却见齐王世子已经大步走远了,鼻子顿时一酸。

吴妈妈不敢吭声,玥姐儿生性胆小敏感,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

“启禀太孙妃,齐王世子妃昨晚已经到了皇陵。”

季同低声禀报:“齐王世子心中颇为不喜,对世子妃十分冷淡。听闻齐王世子和世子妃并未同房。”

顾莞宁瞄了季同一眼,淡淡说道:“这点小事就不必禀报了。”

他们夫妻如何,是他们的事。她半点都不关心。

季同应了一声,继续禀报齐王世子的近况:“皇陵已有数年未修缮。此次齐王世子领着工部的工匠修缮皇陵,颇为尽心。照着目前的进度来看,约莫还要一年,才能修好。”

顾莞宁嗯了一声,随口问道:“齐王近来可有什么异动?”

季同答道:“齐王殿下并无任何异动。”顿了顿又低声道:“近来齐王藩地里,多了一些身份不明的密探。奴才命人暗中查探他们的来历,却一直没查出来。”

顾莞宁微微眯眼,淡淡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这些密探,十有八九是元祐帝暗中派去的。怪不得季同查不到对方的身份来历。

郑婕妤郑环儿一事,到底令元祐帝对齐王生出了戒心。

季同低头告退,直到退出屋子,也没敢抬头多看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目送着季同的身影,也略略有些头痛。

季同身手过人,忠心耿耿,做事周全。有这样的下属当差,她这个做主子的,心里自是高兴。

可一想到太孙说过的那番话,顾莞宁就有些微的不自在。连带着见了季同,也有些别扭。

第六百一十七章 误会

季同出了屋子之后,也有些黯然。

主仆有别。他和顾莞宁之间,隔得极为遥远。如今的顾莞宁,是大秦太孙妃,身份尊贵,无人能及。

她是天上的明月,他只是她脚下的尘泥。

好在他一直将那份不能言说的心思遮掩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半分。若是让顾莞宁察觉,他再没脸来见她了。

“季同,我送你出梧桐居。”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在身后响起。

季同陡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扯出笑容,转头一看,笑容顿时凝住了。

来人顿时不满了:“喂,我好意要送你出去,你这是什么嫌弃的表情。”

说话的人,正是玲珑。

玲珑和季同也是自小就相识,彼此颇为熟悉,说话也没有顾忌,直来直去。换在往日,季同少不得要应上几句。今日季同有些心事,便没吭声。

玲珑见季同默不吭声,也没好意思再说笑,一路送了季同出去。

到了梧桐居外,季同忽地停了脚步,低声问道:“玲珑,这段日子,怎么一直不见珊瑚?”

往日十次当中,至少有七八次是珊瑚来传口信或是送他出梧桐居。这几个月来,却都换成了玲珑。

一两次还不觉得,时间一久,季同便察觉出了异样:“是不是珊瑚做了错事,被小姐惩罚,不让她出来?”

玲珑随口笑道:“这怎么会。小姐待身边人一向是极好的。更何况,珊瑚又是个闷头做事从不多话的脾气,从没出过错。小姐怎么会罚她。”

季同脱口而出:“既是这样,为何这几个月她从不在我面前露面。”

话一说完,便后悔了。

果然,玲珑顿时挤眉弄眼地笑道:“哟,原来是时间久没见,心里惦记了。你别急,我这就叫珊瑚出来,和你见上一面。”

季同有些狼狈地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可惜,话还没说完,玲珑已经笑嘻嘻地走了。

季同有心想走,又怕珊瑚真的被叫出来,没见到他人影心生误会。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等了片刻。

……

很快,珊瑚便出来了。

珊瑚身形苗条,穿着碧青色的罗裙,显得身姿窈窕动人。

季同忍不住看了一眼,才将目光移到珊瑚的脸上。

珊瑚倒是颇为平静坦然,微微笑道:“玲珑说你有话要和我说。”

季同面上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地应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许久没见你露面,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便多嘴问了一句。没想到玲珑生了误会,非要叫你出来相见。”

原来是这样啊!

珊瑚心里掠过一些失望,面上倒是平静如常:“既是无事,那我就回去了。”

季同眼睁睁地看着珊瑚转身,鬼使神差地又喊住了她:“等一等。”

珊瑚脚步一顿,转过头看了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季同哑然。

其实没什么事……可他已经张口叫住了她,若是什么都不说,也有些怪怪的。

季同定定神,随口说道:“我是想问你,我娘近来还好吧!”顿了顿,又画蛇添足地补了几句:“我每日待在外院,见我娘的机会比你少的多。”

珊瑚笑着应道:“夫子如今气色好心情好胃口好,凡事都好。”

陈月娘和徐沧成亲后,感情颇为和睦。日子过的好,性子也比往日开朗了不少。

季同舒展眉头:“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珊瑚凝视着季同,低声道:“有些男子,生性自私,不希望亲娘改嫁给别的男子。你倒是不一样。”

季同淡淡笑道:“我自小就没了爹,是我娘一手抚养我长大。如今我长大成人了,难道还要拖累我娘一辈子不成。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伴在她身边,相携到老,比我这个儿子强多了。”

珊瑚也笑了起来:“你这么说,不免妄自菲薄了。你对夫子也很孝顺。”

季同略有些无奈地笑道:“我虽有孝顺之心,却整日在外跑来跑去,根本无暇照顾我娘。”

珊瑚抿唇,开了句玩笑:“等你日后成亲,让你的媳妇代你尽孝不就是了。”说完,脸忽地红了一红。

季同没有留意,随口道:“我没有成亲的打算。”

珊瑚脸上的红晕褪去,有些讪讪地说道:“我随口说笑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季同一头雾水。

刚才还说得好好地,怎么一转脸就走了?

……

珊瑚快步进了梧桐居,心里莫名地有些发闷。

她低着头走路,并未留意前方,差点一头撞到了玲珑的身上。

玲珑身手灵活,立刻闪了开来,一边张口取笑:“喂,你这是在想什么呢!怎么连路也不看,一头就撞上来了。好在我反应快让开了,不然,今儿个非被你撞倒在地不可。”

珊瑚心情有些阴郁,无心说笑,说了句对不住,便又闷头往前走。

玲珑立刻扯住了她的衣袖,挤眉弄眼地笑道:“别走嘛!快些和我说说,刚才季同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打算向小姐张口?”

珊瑚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什么口?”

“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傻。”玲珑嘘了她一句:“季同今年也有二十了吧!年龄也不算小了,成亲娶媳妇正合适。他若是去求小姐,小姐肯定会成人之美,让你们两个成亲……”

话没说完,珊瑚已经羞红了脸打断她:“你胡说什么!我和季同清清白白地,哪里就扯到成亲不成亲了。你可别乱说。”

玲珑善解人意地咧咧嘴:“放心,此事我心里有数,不会告诉璎珞珍珠这两个大嘴巴。最多就是告诉琳琅,让她在小姐面前给你敲敲边鼓。”

珊瑚急得汗都快出来了:“你可千万别胡说。我和季同真的毫无关系!你要是敢乱说,我就……我就和你绝交!”

玲珑见她急成这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好好好,我不说。我替你保守秘密,这总行了吧!”

珊瑚:“……”

真是百口莫辩!

第六百一十八章 春日

转眼间,春日已到。

两个孩子一直被闷在屋子里,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渐暖,园子里也有了绿意。顾莞宁便将两个孩子一起带到了园子里。

照例是四个乳母六个丫鬟都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

过了十个月,口齿伶俐的阿娇已经会喊娘了。

“娘!”阿娇的声音又脆又嫩又娇,甜进人的心里。

顾莞宁扬着唇角,笑盈盈地诶了一声。

阿娇圆嘟嘟的小胖脸笑了起来,又喊了一声“娘”。顾莞宁又笑着应了。

阿奕见娘亲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姐姐身上,有些急了,也想喊娘,小嘴张了张,声音含糊不清,远不及阿娇清楚。

饶是如此,也足够顾莞宁惊喜了。

“阿奕会叫娘了是不是?”顾莞宁凑过去亲了亲阿奕白嫩的小脸,心中涌起浓得化不开的甜意:“乖乖阿奕,再叫一声给娘听听好不好?”

在前世,阿奕满了周岁才会叫人。这一世有了阿娇在前,阿奕说话也早多了。

阿奕又喊了一声,听着像凉。

顾莞宁笑得十分开怀,将阿奕抱进怀中。

阿娇天生是个霸道不让人的性子,最容不得亲娘抱弟弟不抱自己,立刻咿呀咿呀地喊,整个身子都探了过来。

顾莞宁只得一手抱着一个。

近来时常这样,姐弟两个谁也不肯让着谁,都要亲娘抱。好在顾莞宁身体底子好,又比寻常女子力气大,勉强能抱得动。

前提是姐弟两个都乖乖地,不要乱动才行……

阿娇攥起小手,推了阿奕一把。

阿奕立刻扁扁小嘴,委屈地呜呜两声,然后将头埋进顾莞宁的怀里。

顾莞宁哭笑不得,低头看着得意的阿娇:“阿娇,别总是欺负弟弟。”

阿娇咧着小嘴咯咯笑,凑过来,亲了顾莞宁一口。

这个阿娇,真是个小人精!

顾莞宁失笑不已,一旁的乳母丫鬟们,早已被逗得笑弯了腰。

姐弟两个虽然一样大,不过,论个头论力气论机灵,都是阿娇更胜了一筹。阿奕和阿娇对上,总是稍稍吃点闷亏。

顾莞宁素有的威严,在女儿的娇嗔耍赖面前,已经没了踪影。只得转过头来哄儿子:“阿奕别哭,娘已经数落过姐姐了。还有,以后姐姐欺负你,你也别客气,只管还手。”

阿奕不知有没有听懂,总之哭声是停了,眼角下还挂着一颗豆粒大的泪珠,晶莹透亮。

“莞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顾莞宁扬起唇角,含笑转身:“母妃怎么有空来了。”

……

来人正是太子妃。

如今太子妃走到哪儿,都将麒哥儿麟哥儿带着。再加上乳母宫女,同样声势浩荡。

太子妃笑道:“我带着他们兄弟两个去梧桐居,听闻你来了园子里,便将他们也带来了。今儿个天气好,正好带孩子在园子里转转。”

太子妃的目光落到“梨花带雨”的阿奕脸上,顿时心疼起来:“诶哟,我的乖孙,怎么哭了。这是谁欺负你了?快点告诉祖母,祖母这就给你出气。”

顾莞宁无奈地笑道:“阿娇推了他一下,他就哭成这样。”

原本信誓旦旦要给阿奕撑腰出气的太子妃,立刻改口道:“阿娇能有多大力气,推着玩闹罢了。阿奕乖,让一让姐姐。”

阿奕一听到有人哄自己,本来已经不哭了,又扁扁嘴,委委屈屈地哼了起来。

太子妃心疼地抱过阿奕。没想到,越哄阿奕哭的越起劲。

顾莞宁好气又好笑:“母妃,你别管他了。他刚才已经不哭了,这是故意撒娇呢!”

“撒娇就撒娇,在祖母面前,娇一点才好。”太子妃不以为意地笑道,一边继续轻拍阿奕的后背,嘴里不时地喊着乖乖心肝宝贝之类的。

奇怪,自己叫着挺顺口的。听别人这么喊,怎么就这么肉麻?

顾莞宁默默地抖落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太子妃日日陪伴在两个孩子身边,不但阿奕喜欢她,阿娇也喜欢这个祖母。此时阿娇见祖母一直抱着阿奕,便有些急了,哦哦哦哦地喊了起来。

太子妃既舍不得放下阿奕,又不忍见孙女这般闹腾,立刻道:“莞宁,将阿娇也给我。”

顾莞宁咳嗽一声,委婉地说道:“阿娇沉的很,母妃同时抱着两个,只怕抱不动。”

太子妃信心满满地说道:“这怎么会。将孩子给我,我能抱动。”

好吧!

顾莞宁只得将阿娇也递到了太子妃面前。太子妃伸手接过来……右边的胳膊陡然一沉,差点没接住。

顾莞宁早有提防,立刻托住阿娇胖胖肉肉的小屁股。

太子妃这才抱稳了孩子,颇有些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阿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了。我平日也常抱阿娇,从没觉得她这么重。”

可不是么?

阿奕长得白胖可爱,如今有二十斤。阿娇比阿奕还要重上两斤。小胳膊小腿都是肉,抱起来沉甸甸的。

“母妃平日只抱一个,不觉得如何重。”顾莞宁笑道:“现在是同时抱着两个,自然就格外吃力了。”

太子妃到底年纪大了些,这样抱了一会儿,两个胳膊都酸得很。偏生还要逞强:“一开始不适应,我抱着有些吃力。抱得久些,倒也不觉得了。”

顾莞宁也不拆穿她,顺着她的话音说道:“母妃正值盛年,力气不输儿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太子妃听的甚为受用,又抱了片刻,才将孩子给了乳母抱着。

园子里有一大片草地,此时冒出了新嫩的碧绿草叶。

顾莞宁吩咐乳母们将孩子放在草地上,搀扶着孩子练习走路。

胖乎乎的阿娇挪动着小腿,别提多可爱了。清秀可爱的阿奕皱巴着笑脸,也是格外讨人喜欢。

顾莞宁在前笑眯眯地拍着手,引着孩子到自己身边来。

这样安谧又幸福的时光,令人心情格外的愉悦平和。

一个宫女快步走了过来,在琳琅耳边低语数句。

琳琅眉头微微一动,走到顾莞宁身边,低声道:“太孙妃,傅大少奶奶来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委屈

傅大少奶奶,当然是罗芷萱。

往日罗芷萱时常登门做客。自有孕之后,还是第一次登门。算一算日子,她的孕期也该满三个月了。

顾莞宁立刻笑道:“请傅少奶奶到这儿来。”

若是别人登门做客,少不得要请进厅堂里,喝喝茶说说话。和罗芷萱如此熟悉,倒是不必拘泥。

琳琅笑着应了一声,代顾莞宁前去相迎。

顾莞宁笑着地对阿娇阿奕说道:“你们的干娘来了。”

两个孩子也不知听懂了没有,都很捧场地给了笑脸。

太子妃在一旁笑道:“罗氏也有三个月身孕了吧!”

顾莞宁随口应道:“应该满三个月了。不然,傅夫人也不会允她出门。”

当日她有了身孕,太子妃也是拘着她在府中,不让她出门……事实上,就是后来孕中,她也基本没出过府。

顾莞宁当时有些不痛快,待到后来,便也能体谅太子妃的一片苦心了。

太子妃听她突然提起这一茬,以为她心中还在介怀,忙笑着说道:“女子有孕,总是小心些为好。等孩子平安生下来,想去哪儿都无妨。”

顾莞宁笑了一笑:“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怪母妃的意思,母妃多虑了。”

婆媳两个如今颇为和睦,说话也很随意。

说笑几句,罗芷萱便来了。

……

顾莞宁一见罗芷萱如今的模样,不由得一惊。

罗芷萱原本白皙红润,俏皮活泼,最是讨喜。可现在,一张略圆的脸孔变得又瘦又黄,肚皮微微隆起,身形却消瘦了许多。目中没了往日的神采,眼眶还有些微泛红。

显然是刚哭过一场。

罗芷萱时常出入太子府,和太子妃也算熟悉。不过,被长辈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到底有些不妥,忙低着头行礼请安。

太子妃权当没看见罗芷萱泛红的眼眶,笑着说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必行此大礼,快些起身。”

“谢过太子妃娘娘!”罗芷萱行了礼,才起身。

琳琅不待吩咐,已经准备好了凳子,放在草地上。

顾莞宁正俯着身子逗弄孩子,转头笑道:“罗姐姐,你先坐着歇上片刻。待我将这两个混世魔头哄好了,再来和你说话。”

罗芷萱原本满心阴郁,听到混世魔头,顿时扑哧一声乐了:“亏你这个当娘的说得出口。阿娇阿奕都这般可爱讨喜,哪里是混世魔头了。”

这一笑,总算有了几分昔日的神采。

顾莞宁看着有些心疼,有意逗罗芷萱高兴:“你这个做干娘的,这么久都不见踪影。如今他们姐弟两个,怕是都不认识你了。”

罗芷萱无奈地摊摊手:“我倒是想来,可惜肚子里揣了一个,谁都不准我出门。就是今日,还是我硬要出来,婆婆才勉强点了头。”

说到婆婆徐氏,罗芷萱的语气里隐隐流露出一丝怨气。

太子妃颇为识趣,起身道:“你们两个在这儿说话,我还有些事,先带着麒哥儿麟哥儿回去。”

……

太子妃走了之后,顾莞宁将两个孩子给了乳母带着,然后起身,领着罗芷萱到了草地旁的树下说话。

“你气色怎么这般差?”顾莞宁皱起眉头,轻声问道:“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罗芷萱扁扁嘴,点点头。

满腹委屈尽数涌了上来,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顾莞宁柔声道:“你如今怀着身孕,情绪不宜过分激动,有什么话,慢慢道来。”

罗芷萱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婆婆一直盼着我早日有孕,知道我怀了身孕,也很是高兴。让我好生养胎,请了名医来替我开安胎的汤药。就连晨昏定省,近来也免了。”

“可婆婆说,我怀着身孕,不便伺候夫婿,硬是从府中挑了两个美貌的家生子,放在我的屋子里。”

“傅卓一向待我极好,见了这两个美貌丫鬟,并未动心。主动去找了婆婆,让她将两个丫鬟领回去。”

“婆婆心里不高兴,觉得是我在夫君面前告状诉苦,挑唆母子离心。便训斥了我一顿。这些日子,和我说话总是夹枪带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说到这儿,罗芷萱眼圈又红了。

顾莞宁也皱了眉头:“你婆婆这么做,未免有些过分了。你们夫妻感情深厚,傅卓不愿要通房丫鬟,这怎么又怪到你头上来了。”

“做母亲的,怎么会怪自己的儿子,自是都怪儿媳不好。”

罗芷萱吸吸鼻子,又低声道:“婆婆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我,如今又有了这么一桩,愈发看我不顺眼。今儿个早上,还借机数落我一顿。我心中不忿,索性来找你说话。婆婆本想拦着,我坚持要出来,她才点头应允。”

婆媳之间,本就是儿媳居于劣势。一个孝字,就压得儿媳动弹不得。遇到刁钻刻薄的恶婆婆,做儿媳的被磨搓也无可奈何。

譬如这桩事,罗芷萱就是回娘家诉苦,罗尚书罗夫人也没法子为她撑腰出头。

毕竟,傅夫人做的也不算出格。

时下男子纳侍妾有通房丫鬟,都是等闲平常事。正妻有了身孕,贤惠大度的,甚至要主动为丈夫安排通房丫鬟。谁也不能说傅夫人的举止不对……

就像当日王皇后孙贤妃赏赐宫女到梧桐居来,也同样挑不出毛病。

就是恶心膈应人罢了。

顾莞宁张口安慰道:“傅卓心里有你,比什么都重要。你婆婆安排的通房丫鬟,他不是一个都没要么?”

这倒也是。

罗芷萱用袖子擦了眼泪,精神稍稍振作了一些:“你说的是,傅卓总是向着我的。”过了片刻,又叹道:“太子妃娘娘待你真好。你嫁到太子府这么久,娘娘可从未磨搓过你,还处处向着你。”

顾莞宁微微一笑:“一开始其实也没这样。彼此都肯谦让包容几分,便越发处得好了。”

一说起这些,罗芷萱忍不住长叹一声:“我大概是没这等本事了。”

第六百二十章 婆媳(一)

刚嫁到傅家的时候,她满心盼着和婆婆相处融洽。奈何徐氏总对她格外挑剔,时间一久,她也就歇了这份心。

顾莞宁不愿见罗芷萱长吁短叹,随口扯开话题:“这些日子,你爹娘和罗大哥,可曾登门看过你?”

“娘来过一回,大哥也来过一回。”

罗芷萱苦笑道:“婆婆场面功夫做的极好,对我娘和我大哥都很客气有礼。背地里却对我冷嘲热讽,问我是不是向娘家诉苦,让娘家人来替我撑腰。”

这个徐氏,说话实在刻薄。

一丝怒气在顾莞宁眉间聚拢:“撑腰也是应该的。有她这样的婆婆,娘家人放心得下才是怪事。”

罗芷萱叹道:“我不想让他们担心。当着他们的面,我什么都没说。”

当然了,想说也没法子说。

因为罗夫人和罗霆登门的时候,婆婆徐氏一直在旁边作陪。

娘家人就是想挑礼,也无话可说。毕竟,做婆婆的这般出面招呼亲家,也合乎礼数。这才是真正地让人有苦说不出。

顾莞宁安慰一通后,罗芷萱才打起精神道:“算了,不说这些闹心的事。”

那就说点让人高兴地。

顾莞宁笑着问道:“罗大哥为杨家表姐守妻孝,已经有三年了吧!”

罗芷萱笑着点头:“过了年,便正好三年。”过一个年头,便算一年。到了今年,确实有三年。

罗霆今年已有十九岁,也该成亲了。

顾莞宁和太孙夫妻情深,如今儿女俱全,生活幸福,心中再无遗憾。和罗霆的那点往事,早已被搁下不提。此时也分外关心罗霆的终身大事:“罗大哥的亲事可曾定下?”

罗芷萱答道:“上一回我娘登门来看我,说是正在寻摸合意的。”

罗夫人爱子心切,一心想给罗霆挑一门好亲事。这三年里没少留意京城闺秀。

奈何优秀出挑的,大多十五岁左右就定了亲事。年龄太小的,配罗霆又不大合适。一来二去,竟没有特别称心合适的。

顾莞宁略一思忖,低声道:“你可问过罗大哥的心意?”

罗芷萱无奈地笑道:“大哥来看我那回,我倒是想问。婆婆就在一旁坐着,我哪里问得出口。”

顾莞宁沉吟不语。

罗芷萱咂摸出了几分意味,试探着问道:“莫非你想为大哥做媒?”

顾莞宁淡淡一笑,不欲多说:“婚姻一事,一来要看父母的心意,二来要讲究缘分。罗大哥的终身大事,自有你爹娘做主,我一个外人,岂有多嘴的余地。”

罗芷萱见她这般撇清,倒是不便再多问了,只说道:“我大哥如今愈发有主见。他的婚事,必要他点了头才行。”

那个爽朗活泼的少年,在刑部一待就是三年。性格愈发沉稳坚毅,轻易不会为人左右。三年前的亲事,换在如今的罗霆身上,罗霆未必肯点头。

顾莞宁想到罗霆,脑海中又掠过一张斯文秀气的俏脸。

若能寻到机会,倒是可以帮着撮合。

……

在太子府里待了半天,和顾莞宁说笑一番,再逗弄逗弄两个孩子,罗芷萱的心情总算开朗了不少。

到了傍晚,罗芷萱才回了傅府。

刚一回府,迎接罗芷萱的,便是傅夫人徐氏不善的脸孔。

罗芷萱心里略略一沉,收敛了笑容,上前行礼:“儿媳见过婆婆。”

徐氏淡淡地嗯了一声:“今日你去太子府,待了半日光景,太孙妃没嫌你太过叨扰吧!”

这样的话,谁听着心里能痛快?

罗芷萱原本散开的那口闷气,瞬间便堵在胸口,抿唇应道:“儿媳和太孙妃在闺阁时便是好友,往日在一起一待就是一整天,她从未嫌过我叨扰。”

语气有些硬邦邦地,说话自然就没那么柔顺恭敬。

这样的儿媳,做婆婆的怎么会喜欢?

再想到自小就孝顺听话的儿子,为了儿媳屡次顶撞自己,徐氏心里就更不满了。声音也沉了几分:“太孙妃宽宏大度,是你的福气。不过,你万万不可依仗昔日的闺阁之情,总是登门打扰,令太孙妃不喜。”

罗芷萱没吭声。

徐氏没得到回应,心中不快,声音扬高了几分:“我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罗芷萱硬邦邦地应了回去:“儿媳都听到了。只是,太孙妃从未说过儿媳登门会令她不喜。不知婆婆为何会生出这等误会。”

徐氏:“……”

徐氏万万没料到罗芷萱会出言顶撞!

自罗芷萱嫁进傅家之后,她这个婆婆,少不得要调教儿媳一二。她不喜儿媳性子太过活泼,时常提点几句,罗芷萱当面应了,背地里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也因此,她心中愈发不喜。

罗芷萱一直没有身孕,她心中不快。等有了身孕,她才稍稍满意了。谁知,打发两个丫鬟伺候儿子,竟被儿子送了回来。

自那之后,她便看罗芷萱格外不顺眼。身为婆婆,多的是磨搓儿媳的法子。明面上还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她一心想将儿媳调教得听话,没想到,罗芷萱脾气倒是见长了。

徐氏想动怒,一想到顾莞宁那张不怒自威的俏脸,生生地将这口气又咽了回去。

不管如何,罗芷萱和顾莞宁交好是事实。今日罗芷萱去了太子府,她转脸就训斥罗芷萱,若传到顾莞宁耳中,总是不美。

“太孙妃喜欢你陪伴就好。”徐氏挤出一丝笑容:“我也是担心你触怒了太孙妃,这才叮嘱几句。”

徐氏难得退让一回。

罗芷萱郁气稍解,语气也放软了几分:“刚才儿媳一时情急,语气有些急,绝不是有意冒犯婆婆。还请婆婆见谅。”

婆媳两个彼此存着怨气,到底还没撕破脸。

徐氏面甜心苦,说起场面话来,也是格外漂亮动听:“一家人,说什么见谅,岂不是太见外了。”

话锋一转,忽地提起了罗霆:“你兄长说了要再来探望你,怎么一直都没来?”

无端端地,怎么问起兄长来了?

罗芷萱心里暗暗嘀咕,口中笑着应道:“刑部事务繁忙,大哥在左侍郎身边当差,也格外忙碌。”

第六百二十一章 婆媳(二)

罗霆拜左侍郎为师,学着办案当差刑名断案。三年过去,已经能独挡一面,在刑部也颇有些名气。

如今罗霆官职不高,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左侍郎对他的栽培爱护。再有太孙殿下的青睐,罗霆日后少不了一份好前程。

比起那些还在国子监里读书的少年郎,罗霆已经先一步踏进官场,也找到了一条最适合自己的官途。

而且,罗霆又年轻未婚……

徐氏心里暗暗盘算着,故作不经意地笑问:“我记得,你兄长今年也有十九岁了吧!他坚持为病故的未婚妻守孝三年,如今三年期满,也该操持亲事了。不然,可就耽搁了终身大事。你这个妹妹,也该多关心自己的兄长才是。”

罗芷萱听到这儿,已经隐约猜出了徐氏的用意,故意装傻充楞:“这等事,自有我爹娘做主。我这个出嫁的妹妹,倒是不便多嘴。”

奈何徐氏根本不给她装傻的机会,见她打马虎眼,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徐家二表姐,至今还未婚配,论年龄也合适。不如你让人透个口风回去,看看你爹娘可有意结亲。”

徐家二表姐?

罗芷萱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少女脸孔,眉头忍不住皱了一皱。

徐家也是官宦之家,徐氏的兄长是四品京官,官职不算高。不过,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也不是不能结亲。

这位徐二小姐,也曾定过一门亲事。成亲前两日,未婚夫病死了。徐二小姐便做了望门寡。如今徐二小姐已有十八岁,再不成亲,就成了老姑娘。

徐氏想替自己的侄女谋一门好亲事,便想到了同样死了未婚妻的罗霆。

那位徐二小姐,相貌平平不说,性子也有几分刻薄。罗芷萱对她没半分好印象!

“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娘家的事,我实在不便多嘴。”罗芷萱淡淡说道:“请恕儿媳不能从命。”

徐氏差点没被噎出个好歹来,神色顿时一沉:“此事若能成,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再者,只是让你问一声,不成便罢。又不是逼着你大哥娶妻。举手之劳的事,你这般推三阻四的,到底是何意?”

罗芷萱心里的火气也冒了出来,说话也没那么好听了:“儿媳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徐二小姐和大哥并不般配。”

这是明摆着嫌弃徐二小姐!

徐氏顿时怒了,用力一拍桌子:“好你个罗氏!说话怎么这般刻薄!”

罗芷萱也动了怒气,刚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肚中一阵绞痛,脸孔唰地白了。

徐氏在气头上,并未察觉到罗芷萱的异样,继续怒斥道:“你徐家二表姐也是正经的名门千金,只是命运不济,守了望门寡,还是清白的女儿家。怎么就配不上你兄长了?”

罗芷萱肚中痛得愈发厉害,额上冷汗涔涔,眼前一黑,当场便晕了过去。

徐氏的怒斥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略有些惊慌的声音:“快来人,立刻将罗氏扶着坐下,去请大夫来。”

……

罗芷萱昏迷了半日。

傅卓得了信,匆匆赶回府,见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虚弱的妻子,心中一痛。忙坐到床榻边,握住罗芷萱的手,俯身喊道:“阿萱,阿萱。”

罗芷萱眼睫毛动了动。

傅卓心中郁闷沉痛,并未留意,转头问一旁的丫鬟:“少奶奶怎么会动了胎气?”

丫鬟迅速瞄了一旁的徐氏一眼,不敢回答。

傅卓立刻明白过来,心中愈发阴郁。

是母亲徐氏!

傅卓深呼吸一口气,先吩咐丫鬟们退下,然后起身看向徐氏:“母亲,阿萱做错了什么?为何母亲总是容不下她?”

徐氏本有几分心虚,被儿子这般诘问,心中的怨气也冒了出来:“她如今怀着身孕,我处处捧着她,连句重话也没说过。谁知道她这般娇贵,好端端地就动了胎气。”

“好端端怎么会动胎气?”傅卓的语气重了几分:“母亲是不是说她什么了?”

徐氏轻哼一声:“我不过是随口问了她兄长的亲事,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傅卓却很熟悉她的性子脾气,一听便猜出了是怎么回事:“母亲该不是打着让徐二表姐嫁给大舅兄的主意吧!”

徐氏有些讪讪:“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谁知道罗氏这么大气性,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和我争执不休。”

说到这儿,徐氏又忿忿起来:“你二表姐虽然做了望门寡,还是清白的女儿身。那个罗霆,也没好到哪儿去,也死了未婚妻。他们两个怎么就不相配了!”

傅卓没好气地说道:“怪不得阿萱生气,就是我听着都不痛快。二表姐才貌平平,性子尖酸,说话刻薄,我大舅兄俊美倜傥,性子爽朗,她哪里配得上我大舅兄了?”

徐氏被儿媳气了一回,又被儿子噎了一回,颇为恼怒:“她是你嫡亲的表姐,你怎么能这般说她。”

傅卓皱着眉头道:“阿萱身子要紧,要安心养胎。以后母亲别在她面前提这些,免得她心中不快。”

徐氏心中不快,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傅卓还要说什么,床榻上的罗芷萱模糊地呓语一声。傅卓立刻将所有事都抛到了一旁,转身低头,急切地问道:“阿萱,你总算醒了。现在感觉如何?肚子痛不痛?”

罗芷萱一见到丈夫,心里的委屈便像泉水似地往外冒,眼中闪出了水光。

傅卓一看,愈发心痛,小心翼翼地为她擦了眼角的一滴泪珠:“你动了胎气,现在要心平气和,万万不可激动。要是伤了身子,孩子也跟着遭罪。”

罗芷萱委屈地嗯了一声,泪水又悄然滑落眼角。

傅卓忍不住将她搂进怀中,轻声哄了几句。

站在一旁的徐氏嘴角抽了抽,实在待不下去了,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先走一步。你们夫妻两个,慢慢说话。”

傅卓头也没回:“儿子就不送母亲了。”

徐氏:“……”

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徐氏满心不痛快地走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情深

罗芷萱依偎在傅卓怀中哭了许久。

傅卓一边轻拍着罗芷萱的后背,一边低声轻哄:“阿萱,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成亲前,我说过会一心一意待你。成亲后却没做到,让你处处受委屈……”

罗芷萱抽抽噎噎地说道:“是婆婆刁难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傅卓无奈地叹口气:“她到底是我母亲,我出言顶撞她,已经是不孝了。”

还能怎么办?

他当然心疼自己的妻子,却也不便时时和母亲徐氏争执。今日他的言行,已经颇为过分了。

罗芷萱当然懂这个道理。只是怀孕之后,情绪本就容易起伏波动。今日动了胎气,她的心情格外阴郁沉闷,哭得几乎停不下来。

傅卓怜惜地俯下头,吻去她眼角边的泪珠:“阿萱,你别再哭了。我的心都快被你哭碎了。”

罗芷萱这才慢慢停了哭声,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瞧瞧你,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傅卓看着心疼不已:“以后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等我回来再说,别和母亲起口角。你是儿媳,和她对上,只有你吃亏的份。”

罗芷萱委屈地嗯了一声:“我也不想这样。是婆婆提起大哥的亲事,我一时心中不忿,才和婆婆闹了口角。”

平日受些委屈,忍也就忍了。

事关兄长的终身大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徐氏摆布,更不能张这个口,令父母和兄长为难。

傅卓低声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这件事,确实是母亲的不是。你放心,我会叮嘱母亲,让她早点打消这个心思。”

罗芷萱的心情稍稍平复,点了点头。

傅卓又道:“你眼下最要紧的是好生养胎,其余诸事不必过问。若是母亲再刁难你,你就告诉我,由我来和母亲分说。”

罗芷萱心里涌起一丝甜意,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傅卓,你待我真好。”

傅卓却长长地叹息一声,轻柔地将她搂得更紧一些:“是我没用,没让你过上舒心日子。”

自她嫁给他之后,活泼爱笑爽朗的性子渐渐收敛,眼中的神采也渐渐暗淡。他看在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背地里也和徐氏说过数回。

可惜收效甚微。

徐氏倒因此看罗芷萱更不顺眼,愈发挑剔得厉害。

罗芷萱身为儿媳,天生居于劣势。徐氏又是个外热内冷会做表面功夫的人,磨搓儿媳不露声色,让罗芷萱有苦说不出。

他的心也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心疼妻子,恨不得将妻子带出傅家。另一半却不停地在告诫自己,你是傅家嫡长孙,是傅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此生都不可能脱离傅家。

“傅卓,嫁给你是我这一生最正确的决定,我从没后悔过。”罗芷萱似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小声地说道。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虽然婆婆刻薄了些,可傅卓待她是极好的,全心向着她。有这样的夫婿,更复何求?

傅卓心头一热,低头亲吻她的红唇。

小心翼翼,温柔至极,宛如对待世上最珍贵的珍宝。

……

隔日,罗夫人便登了门。

罗夫人叹口气说道:“阿萱这丫头,自小就被我惯得骄纵任性。怀着身孕,也不知道保重身子。也不知怎么地,竟动了胎气。我听闻此事后,一夜都没睡好。今日特意登门来看看她。”

徐氏心里一个咯噔。

罗芷萱动了胎气的事,她并未让人送信去罗家。罗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罗夫人这番话看似客气,实则柔中带刺,分明是对她这个婆婆多有不满。

徐氏心念电闪,面上却露出一丝愧意:“都是我这个婆婆照顾不周,让罗氏动了胎气。劳烦亲家母奔波了。”

罗夫人满心忧急,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原本我也不知道,是傅卓昨晚特意命人送了口信给我。我这才一大早就过来了。”

果然是傅卓送的口信!

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

徐氏气得胸口疼,脸上还得挤出笑容:“阿卓也是的,这等事也让你们跟着烦心做什么。”

罗夫人扯了扯唇角:“阿萱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虽说如今嫁到傅家做了儿媳,我这个做亲娘的,断然没有袖手不问的道理。烦心也是应该的。”

两人打了几句机锋,才一起去看了罗芷萱。

……

一看到罗芷萱消瘦暗黄的脸孔,罗夫人鼻子一酸,差点泪洒当场。

徐氏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尴尬难堪,忙笑着解释:“罗氏自有孕以来,胃口一直不佳,倒是比往日瘦了些。”

罗夫人暗暗咬牙,面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我想和阿萱单独说会儿话,对不住亲家母了。”

徐氏笑容也是一僵,很快恢复如常:“母女两个说些私房话也是应该的,是我思虑不周才是。”

临走前,徐氏有意无意地看了罗芷萱一眼。

罗芷萱低下头,没理会徐氏警告的眼神。

待徐氏一走,罗夫人便坐到了床榻边,握着女儿的手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女儿,在傅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好在女婿温存贴心,不然,罗芷萱在傅家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被亲娘这么一哭,罗芷萱也忍不住掉了泪。

罗夫人哭了一会儿,情绪才平静下来,擦了眼泪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来给我听听。”

罗芷萱也未隐瞒,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罗夫人气得脸都白了:“这个面善心恶的老虔婆!亏我往日还觉得她待你不错,原来竟是这么一个面甜心苦的主!还妄想将那个徐二小姐嫁到我们罗家来,呸!亏她有这样的脸。”

这是想借着拿捏儿媳,来算计罗家!

她再疼女儿,也绝不可能牺牲罗霆的亲事。

罗芷萱用手擦了眼泪,低声道:“娘,你放心。我已经一口回绝了此事,傅卓昨日也已严词数落过婆婆了。想来婆婆日后也没脸再提此事。”

“大哥的亲事,娘也要多上心,早日定下来。”

第六百二十三章 婚事(一)

罗夫人闻言长叹一声:“我也想着早日为你兄长定下亲事。看来看去,总没有合适的。你兄长如今十九岁,年龄稍大一些,虽有差事,官职却不高。说亲不难,想说一门合意的好亲事,却也不太容易。”

其实,也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只是,罗夫人心疼儿子婚事坎坷,总想着为他挑一个最好的。这一来二去地,竟是越想越不如意。

罗芷萱低声提醒:“娘若是有合意的亲事,也得先问过大哥的意思。免得大哥不乐意,和你们再生隔阂。”

这三年来,罗霆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罗夫人苦笑不已:“我哪敢随意给他定下亲事。总要问过他的心意才行。之前看好了两家,和他一说,他都不肯点头。这才又耽搁了。”

提起罗霆的亲事,少不得又要说起顾莞宁。

“顾莞宁如今可是风光的很。”

罗夫人低声道:“原本就得皇上青睐,如今再有这一双儿女,在太子府也彻底站稳脚跟了。幸好当日我们拦下了你大哥,不然,太孙殿下肯定会记恨于心。也不会这般照拂你兄长了。”

罗芷萱略略蹙眉:“娘,以后这样的话可万万不能说。万一传到太孙殿下耳中,大哥还怎么见太孙殿下。”

罗夫人讪讪道:“我就是在你面前提了几句,在别人面前,哪里敢乱说。”

罗芷萱略一踌躇,忽地压低了声音道:“娘,你有没有想过,和定北侯府结亲?”

罗夫人一愣,下意识地说道:“顾莞华早已出嫁,如今年龄合适的,只有庶出的顾莞敏。我们罗家只有你大哥这么一个独子,总不能让他娶一个庶女。”

罗芷萱轻声道:“我说的不是顾莞敏。”

除了顾莞敏,定北侯府哪里还有合适的?

罗夫人脑子一转,顿时想到了另一个人:“你说的莫非是姚家那位表小姐?”

罗芷萱点点头:“是。我说的正是姚若竹。她是太夫人娘家的侄孙女,自小就在侯府长大,在太夫人心里,和顾家的孙女无异。”

“她的父亲是四品的知府,姚家家底殷实,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大哥若是娶了姚若竹,和顾家成了姻亲,和太孙殿下成了连襟。这样一门亲事,面子里子都能顾全。”

顾莞宁之前提起罗霆的亲事,曾欲言又止。

罗芷萱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细心聪慧。昨夜细细回想,便猜到了顾莞宁的心意。只是,这一层倒是不便告诉罗夫人了。

罗夫人思忖片刻,才说道:“我回去和你爹先商议一番。若是你爹点了头,我再问你大哥的心意。”

……

定北侯府。

崔珺瑶有孕之后,家事落在了三房方氏的身上。方氏谨慎仔细,每日都会挑些要紧的事回禀太夫人。

太夫人对三儿媳的表现颇为满意,笑着说道:“你行事向来仔细,我没什么信不过的。以后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方氏含笑应了声是。

婆媳两个随意闲话两句,紫嫣便拿着一封信过来了:“启禀太夫人,姚大人的信来了。”

太夫人嗯了一声,接过信。

方氏识趣地告退。

太夫人拆了信,看了之后,便吩咐紫嫣一声:“你去将竹姐儿叫过来。”

很快,姚若竹便来了。

姚若竹和顾莞宁同龄,过了年虚岁十七。这个年龄还未定下亲事,在少女中极为少见。

太夫人打量清秀苗条的姚若竹一眼,微笑道:“竹姐儿,你父亲让人送了信来。催着姑祖母为你定下亲事。”

姚若竹微微红了脸,却未吭声。

太夫人轻声道:“两年前我问过你,你说中意罗家小子,坚持要等他两年。如今他已经出了妻孝,若是罗家来提亲,我自会令你称心如意。若是罗家没来,难道你要一直等下去不成?”

两年前,太夫人便想为姚若竹定下亲事。姚若竹心有所属,鼓起勇气对太夫人说了实话,并恳求太夫人成全。

太夫人对罗霆印象颇佳,又格外疼惜姚若竹,便点头应允了。

如今两年已过,姚若竹也十七岁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太夫人又道:“说亲一事,只有等男方主动提亲,万万没有女方主动说亲的道理。免得亲事不成,又将自己贬低,日后传出去,于名声有损。”

可惜,罗夫人从年后就开始为罗霆张罗说亲,去从未探听过姚若竹,显然是无意让姚若竹做儿媳了。

姚若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姑祖母,我心悦罗大哥,却也知自己配不上他。我只想默默等着,若有这个缘分,我能嫁给他为妻,心里自是高兴。若是没这个缘分,我也不后悔。”

所以?

太夫人挑了挑眉:“你要继续等?”

姚若竹点点头:“罗大哥一日没成亲,我就等他一日。”

太夫人哑然片刻,才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倔强脾气。你就不怕等到最后,耽搁了自己的终身。”

姚若竹抬起头,素来温柔少言的俏脸,浮出坚定之色:“我不怕。”

太夫人也无话可说了。

姚若竹沉默片刻,忽地低声道:“姑祖母,我想去太子府,见一见宁表姐。”

太夫人很快明白了姚若竹的用意:“也好。”

……

隔日,姚若竹便去了太子府。

姚若竹平日极少出府,此次主动来看她,顾莞宁既高兴又意外,笑着握住姚若竹的手道:“我可有些日子没见过你了。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姚若竹抿唇笑道:“我在府中闲着无事,便来找你说说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一定是有要事……

顾莞宁心中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冲琳琅使了个眼色。

琳琅立刻领着众人都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顾莞宁和姚若竹了。

“姚表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和我说?”顾莞宁凝视着姚若竹:“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只管张口,我绝不会推辞。”

姚若竹抬头看着顾莞宁。

那张冷艳明媚美丽无双的脸庞,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妩媚风韵,眉间的冷静坚定却一如往昔。

第六百二十四章 婚事(二)

姚若竹有些惶惑不安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我没什么事求你。”姚若竹轻声道:“我心里一直存着一桩心思,想告诉你,却羞于张口。”

今日,她鼓起勇气来,就是要将隐藏了几年的心事告诉顾莞宁。

顾莞宁低声问道:“是和罗霆有关吗?”

姚若竹全身一震,霍然抬起头来,目中满是羞窘和不安。

原来,顾莞宁早就知道了!

她一直隐瞒得严严实实。除了太夫人之外,谁都没告诉。太夫人也答应过她,绝不会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

顾莞宁怎么会知道?

“每次提起你的亲事,你总是言辞闪躲。问你中意谁,你又不肯说,还悄悄地看我。”顾莞宁似知道姚若竹在想什么,张口解释:“很显然,你确实有中意的人。那个人也是我熟悉的。思来想去,除了罗大哥之外,也没别人了。”

姚若竹羞窘地红了脸,半晌才说道:“我实在没脸说出口。”

……

罗霆对顾莞宁的心意,顾家上下无人不知。

哪怕后来罗家坚持为罗霆另外定了亲事,姚若竹也清楚地知道,罗霆喜欢的人一直都是顾莞宁。

罗霆的眼中,从未有过她。

而她,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就倾心那个爽朗又英俊的少年了。

“我自八岁起,就住在侯府,和你一起长大。”

最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姚若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罗家就在隔壁,罗大哥兄妹两个经常来找你,我也时常在一旁。不知从何时起,我便……悄悄恋慕上了罗大哥。”

至今她还记得,那个年少英俊爱笑的罗家少年郎,笑嘻嘻地捧着自己做好的风筝到侯府,殷勤地送给顾莞宁。

顾莞宁知道她喜欢风筝,便会借口不会放风筝,将风筝塞给她。

她怀着隐秘的喜悦,将风筝放飞。

风筝不小心被挂到了树枝上,罗霆也不生气,利索地爬到树上,小心地取下风筝,再送到她的手中。

就是在那一刻,她的心怦然而动。之后,一颗放心便全部寄到了罗霆的身上。

少女心思最是细腻。

姚若竹将这份恋慕,隐藏得极深,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秘密,不让任何人察觉。

“我从未想过要嫁给罗大哥。我知道,他喜欢你,他想娶的人是你。”

姚若竹声音愈发低了下来:“后来,你嫁给太孙殿下,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也为你高兴。我也心疼罗大哥,他和你没有缘分,未婚妻又病故。他坚持要未婚妻守孝三年再议亲,如此重情重义之人,若有幸托付终身,必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我生出了奢望,悄悄将心意告诉了姑祖母,求姑祖母让我等上两年。”

“如今罗家正为罗大哥张罗亲事……姑祖母说罗家从未透露过结亲之意,让我不要再等了。可是,我心里实在放不下罗大哥。我还要等下去。”

姚若竹抬起头来,目中流露出坚定的光芒。

顾莞宁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妹,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

姚若竹却误会了,自嘲地笑了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自作多情?”

“不,我很佩服你。”顾莞宁由衷地叹道:“姚表妹,往日我只觉得你温柔少言,现在才知道,你竟是这般勇敢。”

姚若竹怔怔地看着顾莞宁:“你……你没生我的气么?”

顾莞宁反问:“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可是,罗霆心里明明是喜欢你的。

我暗暗恋慕他……你为何半点不介意?

姚若竹动了动嘴唇,这些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顾莞宁如今已是太孙妃,儿女成双,和太孙夫妻情深。在她面前提起昔日之事,已经不太妥当。再说这些,就更不妥了。

姚若竹欲言又止。

顾莞宁张口说道:“姚表妹,我和罗大哥如今只剩兄妹之情。若你能和罗大哥成就一桩姻缘,我只会由衷地为你们高兴。”

顾莞宁的目光很平静,提起罗霆,没有半丝留念不舍。

困扰着姚若竹许久的心结,在这一刻,彻底被打开。

姚若竹红着脸笑了笑,小声道:“罗大哥根本不知我的心意。罗家怕是也相不中我,所以从未有过结亲之意。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

“你这么说,可就太过妄自菲薄了。”

顾莞宁笑着打断姚若竹:“姚家也是名门望族。你是姚家唯一的嫡女,在我们顾家长大,在他人眼中,和侯府小姐无异。你嫁妆丰厚,才貌出众,足以匹配任何人。”

“罗家从未考虑过你,是因为心中有顾虑,也没想过和侯府结亲。否则,罗家必会高高兴兴地请官媒来登门提亲。”

说到这儿,顾莞宁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道:“你既心仪罗霆,总得想法子让他知晓。他若有意,自会想办法说动他的爹娘。总这么傻乎乎地坐等,要等到何年何月。”

姚若竹脸上悄然发烫,慌乱无措:“这种事,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张口。”

其实,顾莞宁也是不便张口的。

正因为她和罗霆昔日之事,她的身份也格外尴尬。在罗霆的亲事上,她也不宜多嘴。罗芷萱来的那一天,话到嘴边,她又忍了回去。

不过,姚若竹有勇气将心意告诉她,她少不得要出些力。

顾莞宁想了想,低声道:“等殿下回府,我会和殿下商议此事。让殿下邀罗大哥来,探一探他的口风和心意。”

“你回府之后,安心等我的消息。”

姚若竹一颗心顿时扑腾乱跳,脸上的热度迅速蔓延至耳后。

若有太孙出面,罗霆也不会轻忽她的心意。说不定,她真的会有如愿以偿的那一日……

半晌,姚若竹才忍着羞意,向顾莞宁道谢:“宁表姐,谢谢你。”

顾莞宁微微一笑,坦然说道:“我也盼着罗大哥早日成亲,不再孤身一人。否则,我心中总有些愧疚之意。说起来,我倒是怕你心有芥蒂。”

姚若竹却轻声道:“只要他肯接纳我的心意,我便心满意足。”

第六百二十五章 婚事(三)

顾莞宁未料到姚若竹会这么说,略略一怔,看了过来。

姚若竹白皙清秀的脸孔上浮起淡淡的红晕,轻轻说道:“宁表姐,你我一起长大,彼此熟悉。在你面前,我也不必遮掩。”

“我心悦罗大哥。若能嫁给他,便是我一生幸事。我只求能陪伴在他身边,他对我如何,我并不在意。”

顾莞宁默然许久,才道:“姚表妹,你对罗大哥如此深情,罗大哥定会心中感念。”

顿了顿,又笑着叹道:“我们两个一起长大,我自以为对你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今日才知道,在感情上,你远比我想象中更勇敢更坚定,也更执着。”

“这一点,我不如你。”

至少,她做不到像姚若竹这般不问回报的付出。

当日若不是太孙的坚持不懈,她也不会敞开心扉接纳她。

如今夫妻情重,又有儿女在侧,她对太孙的感情也日渐深厚。可如果他背弃承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绝不会轻易原谅他!

人生来自私,她也不例外,总是爱自己更多一些。

姚若竹抬起眼,声音清晰而柔和:“宁表姐,你是侯府嫡女,自小身份尊贵,生性刚硬,宁折不弯。我和你不同,我娘走的早,我爹无暇照顾我,让我来投奔姑祖母。姑祖母待我极好,可我知道,我不姓顾,我是姚家的女儿。”

她一直都很清醒,知道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也因此,她处处小心,时时谨慎。

她也习惯了凡事退让三分,不与人争抢。

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

姚若竹待了许久才离开。

顾莞宁在屋子里独坐了片刻,神色默然。

姚若竹是个聪慧又惹人怜惜的少女,比起厚颜贪婪的吴莲香来,不知好多了多少倍。也不枉太夫人一直视她为亲生的孙女一般疼爱。

罗霆和姚若竹若有缘成为夫妻,也是一桩美事……

“娘!”

“娘!”

两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顾莞宁瞬间回过神来,展颜笑道:“阿娇,阿奕,快到娘身边来。”

孩子一天天长大,几乎每天都有崭新的模样。原本模模糊糊的喊不清楚,如今却是喊得格外清楚。

顾莞宁照例是一手抱着一个,阿娇最是霸道,伸出胖胖的小手,不时地拉扯阿奕的胳膊。想将他扯到一边去。

阿奕手上的动作不及阿娇灵活,便扯了两把,扁扁嘴,哭了起来。

顾莞宁无奈又好笑地制止:“阿娇,快些松手,别总欺负弟弟。”然后,又训斥爱哭的阿奕:“想要什么,就得自己争取。争不过别人,只会哭,算什么本事。你再这般哭哭啼啼地,娘亲就不喜欢你了。”

阿奕听不懂这一长篇的话,却能察觉到亲娘语气中的责备,抽抽搭搭地哭得更凶了。

顾莞宁只得又放柔了声音,哄了半天,阿奕才停了哭泣。

……

太孙晚上回府,见顾莞宁蹙着眉头一脸凝重,心里一沉,立刻问道:“出什么事了?”

能让顾莞宁露出这样神色,显然事情非同小可。

顾莞宁皱眉道:“今日阿娇阿奕姐弟两个嬉闹,阿娇拉扯阿奕两回,阿奕没阿娇力气大,便哭了。”

太孙哑然失笑:“原来是这等小事。”

她这样眉目凝重,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顾莞宁不满地横了他一眼:“这怎么就是小事了!阿奕是男孩子,偏生这般娇气。若是长大以后还这样,哪里能担得起重任。”

顾莞宁语气中流露出少见的焦灼和不安。

太孙也笑不出来了,心中隐隐作痛。

顾莞宁一直因为前世儿子的不成器耿耿于怀,颇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隐忧。

太孙收敛了玩笑之心,将顾莞宁揽进怀中,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阿宁,你别怕,我们的阿奕还小。以后等他长大了,他自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担起重任。”

依偎在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里,听着耳畔温柔的安抚,顾莞宁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低声道:“萧诩,我一直在学着做一个好母亲。”

太孙心中满是温软的怜惜:“我知道,阿宁,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自从有了这一双孩子,顾莞宁诸事不管,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投注到了孩子身上。坚持亲自哺乳,亲自照看姐弟两个,晚上也带着孩子一起睡。她耐心地教他们姐弟说话,耐心地陪伴教导他们……

他从未想过,她能为了孩子做出如此改变。

顾莞宁依旧自责不已:“不,我做得还不够。阿娇更聪慧机灵,我总不自觉地偏了她一些。对阿奕的关心照顾不够。有时见阿奕撒娇哭闹,我就会心急,也会训斥他几句。”

“他虽然小,却十分敏感。一定是察觉到了我不够疼爱他,对他太过苛求,所以愈发肯哭闹……”

太孙俯下头,吻住她的唇。

顾莞宁所有的话语戛然而止。

过了许久,太孙才抬起头,看着呼吸略显急促脸颊满是红晕的顾莞宁:“阿宁,你对自己太过苛求了。”

“阿奕还未满周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童。你对他怀着愧疚之意,又不自觉地盼着他比前世更聪慧,所以心态失了平和。”

是这样吗?

顾莞宁怔忪了片刻,才叹道:“你说的对,是我太过焦虑情急了。”

太孙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孩子还小,让他们姐弟快快活活高高兴兴地长大。你也放下所有的焦虑,安心地陪伴孩子们长大。待他们满了三岁之后,都交给我这个爹来教导就是了。”

顾莞宁轻轻嗯了一声。

夫妻两个相拥片刻,顾莞宁才低声道:“我有件要紧的事和你商议。今儿个姚表妹来找我了……”

话还没说完,门外便响起了琳琅的声音:“启禀太孙殿下,衡阳郡主有事要见殿下。让奴婢前来通禀。”

衡阳怎么忽然来了?

顾莞宁有些诧异,很自然地住了嘴。

太孙也有些意外:“让她稍等片刻,我这就出去。”

第六百二十六章 波折(一)

太孙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衡阳?”

顾莞宁摇摇头:“不必了。她趁着晚上来见你,怕是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求你。我就不过去了。”

亲兄妹说话,她这个做嫂子的,还是别露面的好。免得衡阳郡主忸怩害臊。

“也好,”太孙笑道:“你先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此时天已经黑了,梧桐居里外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衡阳郡主站在正厅里等候。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衡阳郡主转过身来,喊了一声大哥。

太孙应了一声,目光一扫,掠过衡阳郡主略显局促的俏脸:“你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衡阳郡主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是,大哥,我们去你的书房说话吧!”这里人多口杂,说话不便。

太孙挑了挑眉,点点头。

到了书房后,太孙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然后温和地说道:“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事,总不会推辞。”

虽然平日不甚亲近,到底是亲兄妹。衡阳郡主又素来温顺听话,几个兄妹中,太孙对衡阳郡主的印象也是最好的。

衡阳郡主感激地看了太孙一眼,一肚子话,又不知从何说起,站在那儿,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

太孙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衡阳郡主张口。

过了片刻,衡阳郡主才忍着羞怯,轻声道:“大哥,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为了躲过和亲的命运,衡阳郡主只得装病。这一病,便是两年之久。终身大事很自然地耽搁了下来。

太孙一听话音,便隐约猜到了几分:“你是有了意中人?”

衡阳郡主悄然红了脸,却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十八岁的姑娘家,确实该出嫁了。

太子因和亲一事,恼了衡阳郡主,对她的终身大事漠不关心。太子妃忙于内宅琐事,又要照顾麒麟两兄弟,平日对衡阳郡主的事也并不关心。怪不得衡阳郡主会私下来找他这个兄长做主。

只是,衡阳郡主常年待在内宅里,几乎没有接触陌生少年的机会。到底是哪里来的意中人?

太孙的目中中多了一丝探寻:“你告诉大哥,你的意中人是谁?”

衡阳郡主红着脸,忸怩了片刻,才说道:“是罗家的大公子。”

太孙:“……”

罗大公子,不就是罗霆吗?!

衡阳郡主中意的人,竟然是罗霆!

对于这个前情敌,太孙的心情颇有些微妙。他欣赏罗霆的正直爽朗专情,却又有些嫉妒顾莞宁曾对罗霆心动。所以,他时常照拂罗霆,愿意许罗霆一份好前程。却绝不愿意罗霆时常出现在顾莞宁的面前。

他巴不得顾莞宁永远不见罗霆才好。

谁能想到,衡阳郡主喜欢的人,竟会是这个罗霆。

……

衡阳郡主说了罗霆的名字之后,也觉得面上发烫,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过了许久,一直没等到太孙回应,衡阳郡主愈发有些不安了,怯怯地抬起头:“大哥……”

太孙回过神来,略一沉吟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留意到罗霆的?”

衡阳郡主既然鼓起勇气前来,自不会隐瞒,忍着羞臊应道:“三年多前,我生辰那一日,大哥让我邀大嫂来做客。后来,罗霆也随着大哥一起来了。我当时见了他,便心生好感。后来我代大哥去迎亲,又见了他一回。”

太孙眉头一挑:“你不愿和亲,其中也有他的缘故吧!”

衡阳郡主羞红着脸,声若蚊蚁:“是。我不想远嫁,更不愿嫁给别人。”

太孙想了想说道:“罗霆未婚妻病故,他守了三年,直到今年才肯谈婚论嫁,确实是重情重义之人。论年龄,你们也正好相当。以罗家的家世,尚郡马也勉强够格了。此事我会和母妃商议。”

衡阳郡主脸孔一亮,急切地问道:“真的么?大哥这是答应我了?”

只要太孙肯出面,这门亲事,断然没有不成的道理。

罗家门第再高,也高不过太子府。她在府中,虽然只是不得宠的庶女,到底是太子的长女。日后太子登基,她就是大秦公主。这样的身份,绝不至于辱没了罗霆。

太孙笑着打趣:“女大不中留,此话果然不假。放心吧!我既是答应了,自会尽力促成你和他的亲事。”

衡阳郡主满心欢喜娇羞,被自家兄长取笑,也未放在心上,行礼道了谢,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

太孙快步回了寝室。

顾莞宁正在哄孩子入睡。

两个孩子睡觉的习惯不同,阿娇要人抱着哄着,阿奕喜欢躺在床上,抱着亲娘的胳膊入眠。

顾莞宁一个人分身乏术,正在为难。太孙立刻上前,将阿娇抱了起来。

阿娇也习惯了亲爹的怀抱,将头靠在太孙的胳膊上,闭上眼睛,舒服地哼了两声。

太孙抱着女儿在屋子里到处转悠,口中轻声哄着。

顾莞宁将阿奕搂在怀中,轻轻拍着阿奕的后背。阿奕满足地砸吧小嘴,很快闭上眼睛睡着了。

太子转悠了小半个时辰,才将熟睡的女儿轻轻放到了床榻上。

两个孩子并排放在中间,夫妻两个头靠着头,两人唯恐吵到了孩子,声音压得极低。

“衡阳找你做什么?是不是为了终身大事?”顾莞宁轻笑着问道。

太孙笑着嗯了一声:“她今年着实不小了,再不出嫁,就是老姑娘了。”

虽说皇家孙女不愁嫁,年龄大了,总是不太好听。

“她特意来求你,看来是有了中意的夫婿人选。”

顾莞宁随口笑道:“今儿个倒是巧了。姚表妹特意来找我,也是因为有了意中人。不过,成亲一事,总不便由女方主动。我已经答应姚表妹,替她从中说和出力了。你这个做姐夫的,到时候也得出力才是。”

太孙想也不想地应道:“那是当然。对了,姚表妹中意的人是谁?”

顾莞宁瞄了小心眼爱吃醋的夫婿一眼,故作淡然地说道:“姚表妹心仪的人你也认识,是罗大哥。”

太孙:“……”

第六百二十七章 波折(二)

太孙笑不出来了,眉头陡然拧紧。

顾莞宁见他神色不对,心里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我还没问你,衡阳中意的人是谁?”

太孙深深地看了顾莞宁一眼:“衡阳中意的,也是罗霆!”

顾莞宁:“……”

怎么就这么巧?!

衡阳和姚若竹喜欢的人,竟然都是罗霆!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半晌,太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阿宁,我刚才已经答应衡阳,要为她出面做主。”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顾莞宁神色淡淡地说道:“真是巧的很,我也答应姚表妹,竭力促成这门亲事。”

她说话从不食言,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做到。

太孙眉头动了一动,努力说服顾莞宁:“衡阳今年已经十八岁,再不成亲,就被耽搁了终身。她自小到大,从没什么事求过我。我是她的兄长,既是答应她,总不好再反悔。”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声音淡然:“我和姚表妹一起长大,亲如姐妹。我答应她的事,绝不会反悔。”

夫妻两个再次沉默。

又过了片刻,太孙不满地嘀咕起来:“这个罗霆,为什么一直要拖延到今日才说亲。”如果他早些成亲,也不会有这桩麻烦糟心的事了。

顾莞宁扫了太孙一眼,声音里有些恼意:“未婚妻病故,又非罗大哥所愿。他重情重义,守足了三年才肯再提亲事。倒不知罗大哥做错了什么?”

一口一个罗大哥,叫得好生亲热!还口口声声维护他!

太孙心里的那缸醋又被打翻了,飘了一屋子的酸意:“是是是,你的罗大哥千好万好,什么都好。是我出言不慎,你就别生气了。”

顾莞宁眉头一皱,声音冷了下来:“萧诩,你我已经是夫妻。你说此话,是何用意?莫非是心中还惦记着过去那点事?你若是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

……

顾莞宁已经很久没动过怒了。

这一沉着脸,屋子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太孙话一说出口,其实就后悔了,见顾莞宁绷着俏脸,心里愈发懊恼。

明知道她最不喜别人胡乱猜疑,他怎么还放任自己说出这种不着调的话来?简直是被醋意冲昏头了。

“阿宁,你别生气。”

大丈夫能屈能伸,太孙更是其中翘楚,立刻放低身段道歉:“我刚才一时昏了头,心里泛酸,说话不中听。你大人大量,千万别计较。”

顾莞宁轻哼一声:“我这个人心胸狭窄没有肚量锱铢必较。”

太孙讨好地笑道:“我的阿宁胸襟宽广为人大度巾帼更胜须眉。”

顾莞宁斜睨他一眼:“我虽然嫁了给你,心里却一直没放下昔日青梅竹马的罗大哥。”

太孙立刻正义凛然地应道:“我的阿宁忠贞不二,心中除了夫婿,就是一双儿女,怎么可能惦记别的男子。若是偶尔想起,一定是因为我这个做夫婿的不够体贴关心。我应该每日三省吾身才对。”

顾莞宁紧绷着的唇角终于微微舒展。

太孙心头一松,声音愈发温柔了几分:“阿宁,我吃醋,也是因为在意你的缘故。你和罗霆往日确有几分情意,如果不是罗家人横中阻拦,只怕他真的会到侯府提亲……”

顾莞宁目光扫了过来,太孙立刻改口:“昔日之事,不提也罢。如今你已是我妻子,是我一双孩子的亲娘。我们两个这辈子都要恩恩爱爱携手白头。”

“罗霆一直孤身一人,别说你看着不忍,就是我也觉得不是滋味。所以,衡阳一张口,我便想成全她的心意。以衡阳的家世才貌,也绝不至于委屈了罗霆。”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姚家表妹竟也对罗霆钟情。”

这个罗霆,真是个惹祸精。

太孙心里暗暗嘀咕,口中却将罗霆夸得天花乱坠举世无双:“罗霆为人正直,头脑聪明,吃苦耐劳,勤奋上进。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优秀少年。也怪不得她们两个都喜欢罗霆。”

顾莞宁点头赞许:“你说的没错,罗大哥确实极好。”

太孙:“……”

太孙冷不防被灌了一口老陈醋,酸得都快倒牙了。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你不是一直在夸罗大哥吗?怎么我才夸上一句,你就受不了了?”

太孙飞快地将老陈醋咽下去,正色说道:“没有的事。我素来欣赏罗霆,所以才想着他娶衡阳,做我的妹夫。”

顾莞宁也不捉弄他了,沉吟了片刻说道:“其实,我们两个都应下的事,也不算什么冲突。终身大事,终究是要两厢情愿。说不定,罗大哥早已有了意中人。”

罗霆的意中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太孙心里默默地酸了一句,口中附和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说不定,罗家已经为罗霆择好了亲事,只是暂时未宣扬罢了。”

顾莞宁嗯了一声:“既是这样,我们两个暂且不必为了此事争执不休。倒不如将罗大哥请过来,当面问一问他的心意。他心里中意谁,便由着他登门提亲。”

太孙皱了皱眉头:“这么做不太好吧!男女结亲,俱是由男方主动。这么一来,倒成了衡阳和姚表妹争夺夫婿。”

白白便宜了罗霆挑肥拣瘦。

顾莞宁挑了挑眉,淡淡说道:“你若有更好的法子,便听你的。”

太孙立刻拍板决定:“我觉得你的法子就很好。”

顾莞宁:“……”

顾莞宁的脸终于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瞧你这滑头滑脑的模样,哪里还像当朝太孙。”

太孙咧嘴一笑,腆着脸凑过来:“在外人面前,我是太孙。在你面前,我就是萧诩,是对你百依百顺的好夫婿。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顾莞宁目光一闪:“我若是说错了呢?”

太孙义正言辞:“太孙妃英明果决,从无错处。如果有,一定也是我的错。”

顾莞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两人之间的些许懊恼不快,也彻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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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登门

夫妻两个商议片刻,终于还是定下请罗霆登门。

“姚表妹那边,我暂时什么都不透露。”顾莞宁低声道:“姑娘家脸皮薄,她本就是鼓起勇气来找我。若是知道衡阳也中意罗霆,以姚表妹的性子,只怕会立刻畏缩不前。”

畏缩不前?正好成全了衡阳郡主。

太孙心中这么想,口中自是不能实话实说:“衡阳那一边,我也暂不吭声。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说不迟。”

顾莞宁点点头:“说的是。万一罗大哥另有意中人,便什么都不用再提了。也免得罗大哥左右为难。”

对罗大哥也太体贴了!

太孙心中又开始冒酸水,面上却格外大度:“结亲一事,本就要看缘分。最终如何,就得看谁和罗霆有缘了。”

可惜,顾莞宁实在太了解他了,似笑非笑地问道:“先说好,如果罗霆愿意去顾家提亲,你可别泛酸。”

太孙一本正经地应道:“这怎么会。我也得说好,若罗霆愿意做我妹夫,你到时候也别不高兴。”

论身份,姚若竹自不能和衡阳郡主相比。

论才貌,衡阳郡主也丝毫不弱于姚若竹。

如果罗霆够聪明,一定会选衡阳郡主。

只是,罗霆是性情中人,最重情意。到底会怎么选,尚未可知。

顾莞宁淡淡一笑:“好,一言为定!”

……

此事宜早不宜迟。

隔日,太孙命小贵子去刑部送了个口信,邀罗霆登门来做客。没想到,罗霆忙于当差办案,竟无暇前来。

“……殿下,罗公子说忙过这一段时日,再递拜帖到府中来求见。”小贵子脸上露出些许愤愤不平:“殿下亲自相邀,他竟然推脱不来,简直是不识抬举。”

话音刚落,顾莞宁便淡淡地瞥了过来。

小贵子心里突突一跳,反射性地挤出笑容:“奴才刚才是随口说笑,太孙妃切勿当真。罗公子忙于公务,才无暇登门。如此品性,实则令奴才钦佩不已。”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个小贵子,见风使舵口是心非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收回目光。

小贵子暗暗松口气。

太孙显然也未料到罗霆来了这么一出,略略皱眉:“我白日都在宫中,在府里的时间少之又少。他有空登门的时候,我未必在府中。”

到时候,岂不是要由顾莞宁亲自出面招呼罗霆了?

顾莞宁对太孙堪比针尖的小心眼了然于心,凉凉说道:“殿下说的是。我一介内宅妇人,总不便出面招呼罗大哥。”

太孙反应何等敏锐,立刻笑道:“你和罗霆情同兄妹,出面招呼,有何不可。”

顾莞宁悠然笑道:“既是如此,罗大哥哪一日登门都无妨。反正我每天都在府里。”

太孙面不改色地笑道:“说的是。”

私下里却命小贵子叮嘱门房管事,只要罗霆送拜帖到府中,立刻命人进宫送信。

……

罗霆行事却十分坦荡磊落。过了五六日,提前两天送了拜帖来。确定太孙在府中,才登了太子府的门。

“微臣见过太孙殿下。”罗霆恭敬地拱手行礼。

太孙于他有知遇之恩,左侍郎也是看在太孙的颜面才收他为徒。罗霆是个感恩重情的人,想到顾莞宁时虽有遗憾和心酸,对太孙却从无半点怨怼。

也因此,在面对太孙的时候,罗霆目光清朗,神色从容,一派风光霁月。

太孙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小瞧了罗霆。

前世,顾莞宁守寡数年。

罗霆虽恋慕顾莞宁,却从未逾越,更未流露过一丝情意。就这么一直默默地守在顾莞宁身边,直到她病逝阖上双眼。

这样的罗霆,怎么可能觊觎有夫之妇?

他对罗霆的提防,倒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里又无外人,不必拘谨多礼。”太孙含笑说道:“阿宁知道你今日会来,也十分高兴。只是被两个孩子绊住了手脚,待会儿就会过来。”

太孙语气随和,以朋友之礼相待。

罗霆生性洒脱,果然不再拘于礼数,笑着应道:“殿下和太孙妃感情和睦,又有一双可爱的儿女,实在令人羡慕。”

太孙随口笑道:“你既是羡慕别人成双成对,也该早些成亲才是。”

罗霆无奈地苦笑:“不瞒殿下,家中父母也一直在催促我娶妻成亲。可我如今在刑部十分忙碌,实在无暇想这些。再者,一想到要和一个陌生的女子共度终生,我便觉得很是别扭。”

过了年之后,罗夫人便为他张罗亲事。只是提的几桩,都被他一口否定回绝了。

太孙深深地看了罗霆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娶妻当然要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如果不能两情相悦,娶一个倾心自己的妻子,全心待你,也是好事一桩。”

罗霆:“……”

罗霆在刑部当差办案,思绪敏锐,远胜常人。

太孙特意命人相邀,他这几日一直在暗中猜测缘由。到了此时此刻,想猜不出来都不行了。

太孙这是想为他做媒吧……想到太子府里还有一位待字闺中的郡主,罗霆顿觉浑身不自在。

还是找个借口赶快走吧!

不然,等太孙真的张了口,再找理由婉拒,未免尴尬。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悦耳声音在门边响起:“罗大哥。”

罗霆心里一颤,立刻抬眼看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女子,身量修长,身姿窈窕,一身绯色罗裳,映衬得肤白似玉。黑眸红唇,唇边浅笑盈盈。

年少时的顾莞宁,高傲倔强,美得夺目。

如今的顾莞宁,美丽依旧,更多了成熟的风韵。眉宇间也多了一丝柔和。

可见,太孙对她是真的好。所以,她才会越来越美,越来越从容。

“微臣见过太孙妃,”罗霆在一刹那的失神后,迅速镇定下来,笑着拱手行礼。

顾莞宁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和太孙并肩而立。夫妻两个,俱是光华难掩,并肩站在一起,犹如一幅情意眷眷的画卷,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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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九章 保媒

罗霆看一眼,将一丝遗憾和黯然压进心底,打起精神笑道:“殿下和太孙妃今日特意邀我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既然躲不过去,索性直截了当地问出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要他不愿意,就算太孙亲自保媒,他也不会点头。

太孙敏锐地察觉到罗霆神态间的微妙变化,心里略略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多日不见,邀你登门来说说话……”

顾莞宁忽地微笑着张口接了话茬:“不瞒罗大哥,其实我今日是想为罗大哥保媒。”

罗霆:“……”

太孙:“……”

罗霆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神色有些僵硬。

太孙的目中流露出指控之意。

之前明明商议过,两人各自委婉地试探几句,让罗霆心中有数就好。顾莞宁突然来了开门见山这一招,分明是故意抢先一步!

顾莞宁看也没看身边的夫婿,温和地对罗霆说道:“罗大哥,你已拖延了三年,如今年龄也不算小了,该好好地考虑终身大事。本来,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只是,我们自小相识,在我心中,你就如我兄长一般。我也时常惦记着你的亲事,这才冒昧张口。”

“今日我所提之人,你也是熟悉的,正是我祖母娘家的侄孙女,是姚家表妹。她比你小了两岁,性情温柔。姚家是名门望族,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她的父亲在外赴任无暇照顾她,所以将姚表妹托付给了祖母。”

“姚表妹倾慕于你,为了等你,暗中求过祖母。祖母便一直未曾给她说亲。今年,她也有十七岁,不便再等下去。”

“所以,我代姚表妹问一问你的心意。你若有意,便能成就一桩姻缘。你若不中意她,便另娶,姚表妹绝不会心存怨怼。我也不会对罗大哥生出怨气。”

“我只盼着你能找到可心之人,共度终生。”

……

顾莞宁不喜多言,像这般长篇大论的说话,更是少之又少。

她毫不遮掩毫无修饰也毫无保留地将心中盘算都说了出来。神情真挚,目光清澈,没有半点虚伪,只有真诚真切的关怀。

罗霆一时忘了还有太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顾莞宁,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涩。

甜蜜的是他们虽无夫妻缘分,她依旧是关心他的。

苦涩的是,她这般坦然,显然是真的将他当成了兄长一般,再无半点男女之情。

太孙心中却满是懊恼。

一步迟,步步都迟。顾莞宁将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还让他怎么为衡阳张口?

罗霆默然片刻,终于张口道:“太孙妃所说之事,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要好好想一想。”

没有一口回绝,显然有些意动。

顾莞宁暗暗松口气,含笑道:“这是当然。此事罗大哥一个人拿不得主意,还是回去和罗伯父罗伯母商议一番才是。”

罗霆无奈地笑了一笑:“我确实得回去一趟。我娘已经打发人催了我几回,我要是再不回府,怕是要亲自到刑部来找我了。”

顾莞宁哑然失笑:“这可怪不得罗伯母。听罗姐姐说,你整日地不着家,罗伯母正忙着为你说亲,哪有不急的道理。”

“嗯,我今日告假一日,待会儿就回去。”罗霆张口道:“我还打算再去傅府一趟,去看看妹妹。”

“你这个做兄长的,确实应该常去看看罗姐姐。”

想到消瘦憔悴的罗芷萱,顾莞宁心中不免心疼,语气中也有了些嗔怪:“傅家人多规矩多,罗姐姐又是个活泼性子,处处被拘着,心里不免憋闷。她只有你这么一个大哥,你不关心她,还有谁能给她撑腰?”

罗霆被说得满心愧意,立刻改了主意:“我待会儿就去傅府一趟,晚上再回家。”

这还差不多。

顾莞宁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一直被晾在一旁的太孙:“……”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说话,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实在糟心。

更糟的是,他忽然有种预感。就算他张口说起衡阳郡主,只怕罗霆也不会动心了……太孙忍不住看了顾莞宁一眼。

说好了公平竞争,她根本就不守信诺!

……

顾莞宁似未察觉到太孙含着指控的委屈目光,又对罗霆说道:“其实殿下也有意为你保媒。只是,他要保媒的人不是姚家表妹,而是衡阳郡主。”

太孙:“……”

罗霆:“……”

罗霆下意识地看向太孙,目中露出震惊错愕之色。

心黑脸厚的太孙殿下,生平第一次有了类似窘迫的心情。

好在太孙殿下非常人,很快恢复如常,颇有风度地笑道:“阿宁说的没错,我确有此意。不过,此事是我私下所为,父王母妃并不知晓。你若有这份心,可以回府商量后来求亲。若无此意,便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狡猾的太孙,有意无意地强调了回府商量。

想也知道,罗尚书罗夫人怎么肯放过和太子府结亲让儿子尚郡主的好机会?

顾莞宁心里默默腹诽,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温和浅笑:“罗大哥中意谁想娶谁,但凭心意。如果罗大哥另有意中人,更是好事一桩。我只会为罗大哥高兴。”

罗霆的头脑有些混乱茫然,脸上的神情也颇为僵硬:“殿下和太孙妃这般厚爱,委实令我受宠若惊。只是,我之前从未想过这些……请殿下和太孙妃容我考虑一段时日,想得清楚明白了,再做决定。”

说完,又拱手道:“我先告辞,改日再登门拜会。”

太孙笑道:“终身大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你慢慢想也无妨。”

然后,转头对顾莞宁说道:“我送一送罗霆。”

顾莞宁身为女子,确实不便送罗霆出府,闻言点了点头。

她倒是不担心太孙会趁着这么一段时间搞什么小动作。

太孙看着平易随和,却也有骄傲的一面。之前那些话,已经是放低了身段主动示好。万万不可能再有别的举动了。

第六百三十章 心意(一)

顾莞宁确实很了解太孙。

太孙将罗霆送出府,一路上随口闲话,再未提起亲事半个字。

待罗霆走了之后,太孙回了梧桐居。

夫妻两个各抱着一个孩子,面面相视。

“你不守信用。”太孙压低了声音说道:“之前明明和我说好委婉地暗示几句,任凭罗霆心意。可刚才你抢先了口,又将话说得格外煽情。”

以罗霆为人,岂有不被打动之理。

顾莞宁理直气壮地应了回去:“论家世,姚表妹已经输了一筹。我若不为她增添筹码,她如何竞争得过衡阳?”

太孙睁大了眼。

顾莞宁也睁大了眼。

对视片刻,太孙才道:“你说的有道理。”

顾莞宁:“……”

顾莞宁想绷着脸,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话可是你说的。日后衡阳若是心中有怨气,可怪不得我。”

太孙挑了挑眉笑道:“你说这话未免为时过早。罗霆重情重义,不贪恋权势。他的爹娘未必如他一般。”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顾莞宁今日占尽上风,也不和他争执,悠然一笑:“等着看就知道了。”

这副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模样,真是令人又爱又爱啊!太孙情难自禁,迅速凑过去,在顾莞宁的唇上吻了一吻。

顾莞宁微微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孩子还在呢!”

太孙厚颜道:“怕什么,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

话音还未落,怀中的阿娇便挣扎着扭动起来。阿娇力气大,太孙又没提防,孩子差点从怀中翻滚出去。

太孙一惊,忙将阿娇抱稳:“乖乖女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阿娇在太孙怀中站直了身子,然后在太孙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原来是想和爹娘一样,也要亲亲。

太孙乐得眉开眼笑,连连在阿娇嫩乎乎肉乎乎的小脸蛋上亲了几口:“阿娇真乖,都知道疼爹了。爹也来疼一疼乖女儿。”

阿奕素来是有学有样,挥舞着小手,也冲顾莞宁哦哦两声。顾莞宁一颗心顿时被融成了春水,俯身亲吻阿奕的小脸。

阿娇奋力地扭了身子过来,两只小手牢牢地抓住了顾莞宁的衣襟。

顾莞宁好笑不已,故意板着脸说道:“你爹抱着你,娘抱着弟弟。难道两人都抱你不成?不准这般霸道!”

阿娇拉扯得更用力,一张小肉脸憋得通红。

太孙最惯着女儿,见状立刻道:“阿娇想要你抱,你抱她就是了。将阿奕给我。”

顾莞宁只得接过女儿,任由太孙抱走怀中的儿子,口中嗔道:“你这般惯着她。等她以后大了,变得骄纵任性,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太孙挑眉,傲然说道:“我的女儿,生来就该被惯着宠着。有我在,总不会让她受半点闲气。”

“慈父多败儿。”顾莞宁口中嗔怪,目光却分外柔和。

太孙立刻道:“我只惯着女儿,对阿奕可不能这般娇惯。”

阿奕是他的长子,日后要执掌江山,肩负重任,自是要严格教导才行。

夫妻两个逗弄孩子,不亦乐乎,早将之前的些许争执抛到了一旁。

……

此时的罗霆,已经骑上骏马,慢悠悠地到了傅府。

这一路上,他思绪纷乱,头脑混沌,

一会儿想到斯文清秀温柔少言的姚若竹,一会儿想到那位只见过两面的衡阳郡主。顾莞宁和太孙的脸孔,也在脑海中来回晃动。

真是一团乱麻!

罗霆送了拜帖之后,等了片刻,便被门房管事领进了傅府。

先露面的,照例是傅夫人徐氏。

罗霆拱手行了晚辈礼,礼貌地寒暄几句,心里暗暗有些诧异。上一次登门,徐氏表现得颇为热络,这一次却冷淡了许多。这是怎么回事?

殊不知,徐氏也是一肚子糟心。

她有意将娘家侄女嫁给罗霆,儿媳罗氏一口回绝,儿子傅卓也因为此事和她闹得不痛快。前几日罗夫人登门一事,更令她不痛快。

眼看着罗家这门亲事结不成了,徐氏见了俊朗不凡的罗霆,也没了往日的欣赏喜爱,淡淡说道:“罗氏前几日动了胎气,如今在屋子里静养。你去她的屋子里看看吧!”

罗霆笑着应了一声,并未将徐氏的冷淡放在心上。

待见到罗芷萱,罗霆的脸色陡然变了:“妹妹,你怎么变得这般憔悴消瘦?又是怎么动的胎气?”

语气中满是怒意。

罗芷萱本不想说,禁不住罗霆再三追问,只得将当日的事情说了出来。

罗霆气得俊脸泛白,猛地站起身来:“傅家真是欺人太甚。莫非是欺负我们罗家没人给你撑腰不成!我这就去找傅夫人问个究竟。”

罗芷萱一急,忙拦下罗霆:“大哥,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别去找我婆婆了。”

万一争执起来,可就真的撕破了脸。以后婆媳还怎么相处?

罗霆当然懂这个道理,可心里实在气闷,重重地哼了一声:“好,我一个晚辈,不便和长辈争执。我找傅卓总行了吧!”

大舅兄找妹夫“聊天”,这总没问题。

罗芷萱小心翼翼地陪笑:“傅卓一直护着我向着我。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和他没什么关系。”

罗霆:“……”

女生外向,果然不假。这是怕他找傅卓算账,特意护着那小子。

罗霆又哼了一声,语气中透出酸意:“罢了,你夫婿对你好,我这个做兄长的,何必多事。”

罗芷萱立刻道:“傅卓哪有大哥对我好。”

这一记马屁,拍得还算成功。

罗霆的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你不用担心。我找傅卓闲聊几句,不会和他动手的。”

所以,原来果然是打算揍妹夫一顿!

罗芷萱最清楚罗霆的脾气,知道他说话算话,顿时放了心:“大哥做事最有分寸,我当然放心的很。”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哥,你的亲事也该定下了。免得总被人惦记。”

就像那个徐二小姐,竟然暗中觊觎兄长,徐氏还妄图让她回娘家保媒,真是太可气了。

提起亲事,罗霆目光闪了一闪:“我是该定下亲事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心意(二)

罗芷萱听的精神一振,立刻问道:“莫非大哥已经有了意中人?是哪一家的千金?快些说来给我听一听。”

罗霆却不肯明言,只道:“过些日子你自然就知道了。”

罗芷萱百般询问,也问不出个究竟,只得作罢。随口说道:“之前我娘来看我,我和她提起定北侯府的表姑娘姚若竹。娘当时还说要问问你的心意呢!”

罗霆心里一动,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怎么会忽然想到姚家小姐?”

罗芷萱敏锐细心,立刻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看了过来:“大哥也中意她么?”

罗霆闭口不语。

罗芷萱不满地扁扁嘴:“自从你进了刑部当差,说话可不如过去爽利了。”

罗霆淡淡一笑:“人总是要成熟长大的。”

那些深藏在心里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藏到了更深处。无法诉之于口的遗憾,此生再不能提及。

他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事,学会了戴上一层面具,将最好的一面表露出来。就是在最亲近的家人面前,也不会再袒露所有的心思。

罗芷萱怔怔地看着神色沉稳的兄长,心中隐隐有些酸涩,眼中闪出水光。

罗霆目光一柔,用手为她拭去眼边的泪珠:“傻丫头,说得好好地,怎么又哭了。你都是快当娘的人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想哭就哭。”

罗芷萱抽抽搭搭地哽咽:“我就是想哭。”

看着兄长如今的模样,她心里一阵阵抽痛。

那个心思澄澈爽朗爱笑的少年,变得成熟稳重,变得有城府。再不是昔日模样。

兄妹两个心意相通,罗霆自然知道罗芷萱为何而哭,心里涌起阵阵暖意。轻声说道:“阿萱,我现在很好。以后,我也会过得很好。你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不必为我忧心。”

……

傍晚时分,罗霆回了罗府。

罗夫人见了罗霆,又是高兴又是一阵抱怨:“我早就让人催你回来,总是不见你人影。你再不回来,我就要亲自去刑部请你回府了。”

罗霆好言好语地安抚罗夫人一番:“我知道娘心里惦记我,不过,我如今随着左大人当差办案,左大人十分器重我,时常将要紧的差事交给我。我实在忙得分不开身。”

儿子上进,罗夫人心里自是欢喜,也不再絮叨,转而说起了心中盘算了几日的亲事。

“……阿萱和我提起了姚家小姐,我回来之后,和你爹商议过,也觉得这门亲事合适。姚小姐才貌不算顶尖,也是上乘,姚家如今只有她一个女儿,日后嫁妆必然极丰厚。而且,她自小在侯府长大,和顾家的孙女无异。结下这一门亲事,对你日后的前程也有益处。”

说亲就是如此。

利弊都要考虑清楚。

罗夫人相中姚若竹,一则是家世才貌,二来,也是看重顾家。结下这门亲事,和太子府的联系也更紧密些。

罗霆脑海中闪过一张清秀顺眼的少女脸庞,默然不语。

罗夫人说了半天,见罗霆没吭声,顿时急了:“你怎么又不吭声了?莫非还不满意?我挑了几桩亲事,你一桩都不满意。难道要娶一个天仙回来不成!”

说完又有些后悔。

罗霆心中的那个天仙,早已嫁为人妇。如今身份尊贵,无人能及。她这么说,倒成了故意戳儿子的心窝了……

“娘,你找官媒去侯府提亲吧!”罗霆的声音忽地响起。

罗夫人有些不敢置信,惊喜不已:“你说得都是真的?没骗我吧!你真的愿意娶姚若竹?”

罗霆温和地提醒:“我们去侯府提亲,太夫人肯不肯点头应允,尚未可知。哪里轮到我挑三拣四?”

罗夫人也知自己失言,立刻笑道:“瞧瞧我,活了一把年纪,说话竟不如你周全。好好好,我明日就请官媒去提亲。”

终于等到儿子松口的罗夫人,一脸喜意。

当天晚上罗尚书回府,罗夫人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罗尚书。

罗尚书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个孽障,总算是肯成亲了。姚家小姐在太夫人身边长大,品性必是极好的。快些让人去提亲。”

罗夫人喜滋滋地诶了一声,忍不住说道:“其实,太子府里还有一位年已十八岁的郡主,一直尚未出嫁。”

罗尚书皱了皱眉:“天家郡主,我们哪里高攀得起。既是定下姚家小姐,以后不要再提了。”

……

隔日,罗家请官媒到侯府提亲。

太夫人亲自见了官媒,却未表态,只含笑道:“这等大事,我不便擅自做主,总得问过竹姐儿的父亲。你去给罗家回个话,就说等上一段时日再说。”

男方提亲,女方若当面婉言谢绝,便不用再跑腿了。

若是答应考虑一段时日,八成都会点头应允。

官媒心中有数,忙笑着应了。

待官媒走了之后,太夫人命人将姚若竹叫了过来:“竹姐儿,罗家让人来提亲了。”

姚若竹既惊又喜,声音微微颤抖:“真的来提亲了?”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然后打趣道:“看来,我也不必问你愿不愿意了。”瞧瞧这副恨不得立刻嫁到罗家的模样。

姚若竹的俏脸羞成了一块红布。

太夫人说笑两句,正色叮嘱:“这些日子,你就在府里安心待着。你爹让我做主,我也得将此事告诉他后再做定夺。”

姚若竹红着脸,点了点头。

太夫人略一沉吟,低声问道:“竹姐儿,罗家主动登门提亲,此事背后,必有宁姐儿暗中出力。你心中真的半点不介意?”

姚若竹目光清明,坚定地应道:“能嫁给罗大哥,是我一生之幸。”

太夫人哑然片刻,才轻叹一声:“罢了!你这丫头,看着温温柔柔的不爱说话,其实是个犟脾气,也有主见。你既是愿意,我也不拦着你。只希望你以后能将日子过好,不要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

姚若竹轻轻说道:“姑祖母放心,我永不会后悔。”

能嫁给罗霆,是她今生最大的期盼。如今即将美梦成真,她不知有多激动多高兴。怎么可能后悔?

第六百三十二章 无缘

罗家行事并不张扬,去定北侯府提亲一事,也未声张。

不过,这等事总瞒不了人。

徐氏很快便知道此事,心里生了一回闷气。再见到儿媳罗芷萱,神色不冷不热,说话间颇有些冷淡。

罗芷萱一心为兄长高兴,根本不在意徐氏那张冷脸。

撇开才貌家世不论,只说性情,姚若竹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可比那个徐二小姐强多了。

傅卓回府之后,知道此事,也颇为大舅兄高兴:“大舅兄的亲事总算定下了。”

罗芷萱笑道:“还没正式定下。得等姚家的回音。”

傅卓笑道:“大舅兄年少英才,前途无量。岳父乃礼部尚书,门风清正。这样的好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姚大人求之不得,怎么可能拒绝。”

罗芷萱欣然道:“说的也是。”顿了顿又问道:“对了,大哥找你没有?”

怎么没有?

前两天罗霆特意寻到他,冷着脸训了他一顿。

傅卓轻描淡写地应道:“大舅兄是来找过我,和我在茶楼里喝了杯清茶,闲聊了几句便走了。”

“大哥没揍你吧!”罗芷萱忧心忡忡。

傅卓:“……”

傅卓咳嗽一声:“我们聊得十分投机。”

罗芷萱认真叮嘱:“如果大哥说话不中听,你别放在心上。他说什么,你只管听着,别和他较劲。不然,他一定会撸袖子揍你。”

傅卓:“……”

他是不是应该为娇妻的体贴感动一下?

……

顾莞宁知道这一消息,比傅家更早些。

这一日,她心情也格外的好。

太孙晚上回府,心情却略有些复杂微妙。

其实,他早有此预感。可听到消息的这一刻,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这个罗霆,竟不愿做郡马。”

衡阳郡主可是太子长女,日后太子继承大宝,衡阳郡主就是大秦公主。罗霆以后就是驸马,以后罗家子孙,也都有着尊贵的皇室血脉。

罗霆竟舍了衡阳郡主,选了姚若竹!

真是个傻小子。

太孙不自觉地将心里话说出了口,换来的是顾莞宁不满的一瞥:“罗大哥哪里傻了?他这是不贪恋权势富贵。”

还是傻嘛!

太孙心里嘀咕着,口中附和:“他的选择,确实出乎我的意料。”顿了顿又叹道:“此事衡阳还不知情。若是她知道了,我这个做兄长的,真不该怎么向她交代。”

他亲口答应了要为她做主。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

顾莞宁默然不语。

衡阳郡主是她的小姑,平日两人相处也算和睦。不过,若论亲近,自然不及自小一起长大的姚若竹。

人都是自私的。在此事上,她确实偏向姚若竹。

美梦落空的衡阳郡主,只能另外择夫婿了。

……

太孙也未拖延,当天晚上,便命人将衡阳郡主请了过来。

衡阳郡主满心忐忑地进了书房:“大哥,你叫我来,可是有好消息?”前几日,太孙邀罗霆登门一事,她当然知道。这几天,她一直满怀希冀。

面对衡阳郡主饱含期盼的双眸,太孙不由得苦笑一声:“衡阳,此次是大哥对不住你。”

衡阳郡主心里陡然一沉,笑不出来了:“大哥这么说是何意,莫非罗霆不愿娶我?”

长痛不如短痛!

太孙狠狠心,点了点头。

衡阳郡主瞬间就掉了泪:“为什么?我哪里不好,为什么他不中意我?”她年轻美貌,颇有才学。身为郡主,从未仗势欺人。

为何罗霆不肯娶她?

太孙叹口气:“姻缘一事,得看缘分。想来是你和罗霆无缘……”

衡阳郡主哭道:“我不愿和亲远嫁,装病在府中养了两年。他的未婚妻病故,他守了三年。我们两个怎么会没缘分。一定是大哥弄错了……”

衡阳郡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伤心至极。

太孙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走上前,轻拍衡阳郡主的后背:“你别哭了。这桩亲事不成,大哥一定为你挑一个更好的夫婿。”

“我不要别人。”衡阳郡主哭得更伤心了:“大哥钟情大嫂,如愿以偿地娶了她过门。哪怕这世上有更美更好的女子,大哥也是不愿娶的。在我心中也一样,无人能及得上他。”

太孙立刻道:“这世上哪里还有比阿宁更美更好的女子。”

衡阳郡主:“……”

衡阳郡主不想再和太孙说话,用袖子捂着脸,哭个不停。

太孙心中有些愧疚,耐着性子陪了许久。

此时的太孙,并未想到衡阳郡主之后会闹出许多风波来。

……

第二天,衡阳郡主便病倒了。

顾莞宁和太孙心中有数,并未说穿,只命徐沧前去为衡阳郡主看诊。

太子妃知道此事后,也未多想,倒是念叨了一回:“衡阳的病已经养好了,怎么又病倒了。我还想着,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也该操持终身大事了。”

李侧妃十分着急,已经来求了她几回。

以太子妃的心思,其实不想操这份心。不过,她是嫡母,衡阳郡主的亲事,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她去。

太孙略一沉吟说道:“衡阳确实不小了。父王整日忙于政务,怕是无暇过问。母妃少不得要多费心。”

太子妃有些意外地看了太孙一眼。

太孙对衡阳郡主的亲事,倒是颇为上心。

没想到,顾莞宁竟也张口道:“殿下说的是。衡阳年已十八,再不出嫁,就要成老姑娘了。”

奇怪,这夫妻两个,怎么一起关心起衡阳郡主的亲事来了?

太子妃心里暗暗奇怪,口中笑着应了。

待太孙走后,太子妃便和顾莞宁一起去探望衡阳郡主。

李侧妃坐在床榻边,不停地哭泣抹泪。见到太子妃和顾莞宁,李侧妃忙擦了眼泪,起身行礼。

如今李侧妃半点小心思不敢有,彻底老实消停了。心中唯一牵挂的,便是衡阳郡主。

之前衡阳郡主得了怪病,在院子里养了两年。李侧妃不知有多着急。如今病愈了还没多久,居然又病倒了,李侧妃焉有不急之理。

衡阳郡主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俏脸苍白如纸,目光茫然。

……

第六百三十三章 风波(一)

太子妃略略皱眉问道:“昨日早晨来给我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

李侧妃早已哭红了一双眼,声音也有些嘶哑:“婢妾也不知怎么回事。问郡主,郡主什么也不肯说。”

太子妃眉头皱的更紧,目光扫过衡阳郡主苍白无神的脸孔。

李侧妃又哽咽道:“徐大夫已经来为郡主看了诊,说郡主忧思过度,积郁成疾。又开了清心宁神的药方。”

忧思过度,积郁成疾。简而言之,就是心病。

姑娘家大了,有些心思也是难免的……不过,闹到生病的地步,就非同小可了。

太子妃心中略一沉吟,看向床榻:“衡阳,你现在感觉如何?”

衡阳郡主神情木然,迟钝了许久才挤出几个字:“我没什么。”

都已经这样了,哪里还叫没什么?

李侧妃泪如雨下。

太子妃对平日温顺听话的衡阳郡主也有些好感,见她这般模样,心中生出一丝怜惜之意,柔声道:“衡阳,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和母妃说。只要母妃能做到,一定会为你做主。”

衡阳郡主茫然呆滞的眼中,终于有了些光彩,急切地问道:“母妃说的可是真的?”

太子妃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母妃还能骗你不成!”

顾莞宁眉头微微动了一动,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衡阳郡主挣扎着爬下床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女儿就厚颜一回,求母妃为女儿做主。女儿心仪罗尚书府上的公子,想招他为郡马。”

顾莞宁:“……”

太子妃:“……”

李侧妃:“……”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李侧妃一脸震惊,太子妃颇为意外,顾莞宁眼中毫无笑意。

衡阳郡主满脸泪痕,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配着苍白的面容,显得楚楚可怜:“求母妃成全女儿的心意。”

太子妃终于回过神来:“你怎么会认识罗家公子?又是什么时候心生恋慕?”

衡阳郡主见太子妃没有张口回绝,也未板起脸孔,心中暗暗欢喜。也顾不得羞怯害臊,胡乱擦了眼泪低声道:“我和罗公子曾有过两面之缘。我对他芳心暗许,想来他是不知道的。”

李侧妃此时也稍稍冷静下来。

罗府底子薄了些,不过,罗尚书是六部尚书之一,为人方正。那个罗霆,也是极出色的少年郎。勉强配得上衡阳郡主。

如今衡阳郡主已经十八岁,早已到了婚嫁之龄。招罗霆为郡马,倒也合适。

李侧妃也随之跪了下来,张口恳求道:“婚嫁一事,本该听从父母之命。郡主既是一心恋慕罗家公子,还请娘娘成全了郡主的心意。”

衡阳郡主喜欢那个罗霆,让她如愿以偿也无不可。

太子妃笑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个略显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太子妃:“罗家已经为罗大哥定了亲事。郡主又不是不知道,此时求母妃做主,莫非是要抢人夫婿?”

众人:“……”

……

衡阳郡主猛然涨红了脸,抬头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眼中毫无笑意,目中有些冷意。

太子妃满脸错愕地问道:“莞宁,你说得可是真的?罗霆已经定亲了?”

顾莞宁淡淡应道:“是。罗家已提过亲事,女方也点头应允,只等正式过定立下婚约。”

太子妃霍然看向衡阳郡主,声音中满是不快:“衡阳,罗家既是为罗霆定了亲,你要招他为郡马一事,只能作罢。”

衡阳郡主用力地咬了咬嘴唇,目中闪过不忿:“尚未过定下聘,为何不能反悔!我是堂堂郡主,愿意主动下嫁罗家,是罗家人的福分。只要母妃将此意透露给罗家,罗尚书罗夫人一定会改变心意。”

李侧妃想也不想地张口附和:“郡主言之有理。娘娘,郡主虽是庶出,也是太子殿下长女,身份尊贵,这满京城的闺秀,谁能及得上郡主。不管对方是谁,还敢和郡主抢夫婿不成!”

抢人夫婿的名声当然不太好听。

不过,对李侧妃来说,衡阳郡主称心如意最重要。

太子妃眉头拧得极紧,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罗家到底向哪一家提了亲事?”

这个李侧妃就不知道了,转头看着衡阳郡主。

衡阳郡主昨晚惊闻噩耗,只知道伤心难过,也忘了追问此事,顿时语塞。

顾莞宁的声音再次响起:“罗家向姚家提了亲事。”然后,淡淡地补了一句:“姚表妹的父亲外任知府,自八岁起就住在定北侯府。”

……怪不得顾莞宁今日言语不善。

原来,罗家竟是要和定北侯府结亲。

李侧妃和太子妃神色各异。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衡阳郡主。

衡阳郡主猛地站了起来,目中闪过不敢置信,然后是了然和愤怒,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不休:“大嫂,我心仪罗霆一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

顾莞宁淡淡应道:“是。”

衡阳郡主苍白的脸庞骤然涨得通红,目中闪出愤怒的火苗:“罗家和姚家的亲事,是不是大嫂一力促成?”

顾莞宁神色依旧镇定:“你这么想,也无不可。”

衡阳郡主:“……”

衡阳郡主身子晃了一晃,悲怆又愤怒地哭喊起来:“你既知道我喜欢罗霆,为何还要促成罗家姚家的亲事?我是你嫡亲的小姑,难道还比不上你娘家表妹来的亲近?我平日对你恭恭敬敬,从不会拂逆你的心意。你身为长嫂,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小姑么?”

“还有大哥,他明明已经答应过我,要为我做主。到了你面前,立刻退让三分。如今连妹夫也让了出来。”

“顾莞宁!你仗着大哥对你百依百顺,就做出这等事情来。你……你实在欺人太甚!”

“求母妃替我做主!”

衡阳郡主又跪在太子妃面前,呜呜哭了起来。

李侧妃的面色也异常难看。

太子妃头脑一片混乱,看了看跪着哭个不停的衡阳郡主,又抬头看了看神色漠然的顾莞宁。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六百三十四章 风波(二)

难道真是顾莞宁从中作梗,毁了衡阳郡主的大好姻缘?

不可能!

顾莞宁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太子妃头脑混乱了片刻,很快镇定下来:“这其中一定有些误会。”

衡阳郡主哭道:“事情明摆着。为何母妃还信她是无辜的?分明就是她从中作梗!”

李侧妃平日对顾莞宁颇有些敬畏,此时为了衡阳郡主,也鼓足了全部勇气:“郡主绝不会无端冤枉太孙妃。求娘娘明察秋毫,还郡主一个公道。”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一言未发。

太子妃深呼吸一口气,张口道:“行了,你们母女两个暂且住嘴。且听一听莞宁怎么说。”又看向顾莞宁:“莞宁,我相信,你绝不是这样的人。”

到了这一刻,太子妃依然选择相信她,并未因衡阳郡主那番诛心的话动摇。

顾莞宁漠然无波的目光陡然柔和,声音也温和了许多:“母妃,此事事关姚表妹闺誉,我不便多言。不过,衡阳倾慕罗大哥一事,我确实知情。”

“当日,太孙殿下将此事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很惊诧。只是,婚姻之事,最重缘分。衡阳说我从中作梗,毁了她的姻缘,纯属子虚乌有。”

“殿下邀罗大哥登门那一日,已经将话说的清楚明白。罗大哥已经知晓郡主心意,去侯府提亲,是他的决定,也是罗家的决定。”

李侧妃听了这番话,面色分外难看。

这么说来,此事根本怪不得顾莞宁。

是那个罗霆不识抬举,竟舍了身份尊贵的衡阳郡主,要娶姚家的女儿。

衡阳郡主哭声却未停:“我不信!罗霆怎么会不肯娶我!他若是知道我中意他,一定会高高兴兴地登门来提亲。分明是大哥听信了大嫂的话,将此事瞒了下来。罗霆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去侯府提亲……”

顾莞宁的眉宇间也浮出怒意,沉声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你心存怨怼,一味地指责埋怨。我看在你伤心过度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衡阳郡主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脱口而出道:“你仗着大哥撑腰,根本未将我放在眼底。母妃也不问青红皂白,一心向着你。等父王回来,我要禀报父王,让父王为我做主。”

此话一出,别说顾莞宁,就是太子妃也恼了,神色顿时冷了下来:“你若是这么想,那我也管不了你了。等你父王回来,你自去禀报,让你父王定夺。”

说完,转身便走。

刚走出一步,便又顿下脚步回头,叫上顾莞宁一起离开。

李侧妃想磕头求饶,却已迟了。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妃和顾莞宁愤然离去。

“衡阳,你怎么能当着太子妃的面说这些!”

李侧妃急得满额都是汗珠:“还有太孙妃,更不是个好惹的主。你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她。万一她怀恨在心日后故意刁难你怎么办?”

素来温顺的衡阳郡主,此时却犯起了倔劲:“此事不要你管。总之,我一定求父王为我撑腰做主。”

……

太子妃面色沉沉地回了雪梅院。

遇到这等事,顾莞宁的心情也有些阴郁烦闷。只是她素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从表面看来,依旧冷静如常。

太子妃定定神道:“莞宁,现在没有外人,你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对着太子妃,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顾莞宁话语简洁,是事情的缘由迅速说了出来。

太子妃越听越生气。

“这个衡阳!简直是昏了头!”太子妃怒道:“你和阿诩同时保媒,罗家公子中意姚家小姐,登门提亲,和你有何关系。她怎么将此事都怪到你头上来了。”

太子妃这般向着自己,令顾莞宁心生暖意,心气稍平:“母妃息怒,不必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

太子妃余怒未消,轻哼一声:“往日看衡阳,是个听话乖巧的性子。一遇到事,竟变得这般胡搅蛮缠,实在不可理喻。”

想了想,又有些许担心:“她若是真将此事告诉你父王,少不得又要横生波折。”

太子本就对顾莞宁有诸多不满。平日强自隐忍未发罢了。若是衡阳郡主借着此事闹腾,只怕太子会顺水推舟,故意找顾莞宁的麻烦。

顾莞宁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我问心无愧,不怕任何人指责。”

……

太子时常宴请宾客,或是留在宫中处理政务,每日都很晚才回府。

难得今日有空闲早早回府,太子正打算去雪梅院看看孩子。刚出书房,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喊了声父王,然后跪了下来。

太子一惊,迅疾皱了眉头:“衡阳,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身再说。”

衡阳郡主没有动弹,目中露出凄然,哭着说道:“女儿有要事禀报,求父王给女儿做主。”

太子眉头快打成结了,略有些不快地说道:“有事就说,别总哭哭啼啼地。”

衡阳郡主抬起泪眼:“这里不便说话,求父王允女儿进书房再说。”

半个时辰后。

太子一脸愠色地来了雪梅院。

巧的很,顾莞宁也在。

顾莞宁和太子妃各自搀扶着阿娇阿奕姐弟蹒跚学步。姐弟两个咿呀学语,各自迈着小胖腿往前挪动,不时引来一片笑声。

一屋子其乐融融。

太子阴沉的脸孔一出现,屋子里陡然安静了许多。

太子妃和顾莞宁对视一眼,让乳母抱孩子退下,然后上前来行礼。

太子冷冷说道:“闲杂人等都退下。”

待宫女们都退下,太子看向顾莞宁,目光颇为不善:“顾氏,孤有话问你。衡阳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顾莞宁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应道:“罗家去侯府提亲一事,确实无误。衡阳指责我从中作梗,毁她姻缘,却是无稽之谈。”

太子冷笑道:“孤的长女,莫非还不及区区一个知府的女儿?”

衡阳郡主想主动下嫁罗家,不顾矜持主动表露心意,确实令太子不快。

罗家不识抬举,更令太子愤怒。

第六百三十五章 撑腰

面对满脸怒容的太子,顾莞宁丝毫没有心虚胆怯,镇定地应了回去:“衡阳有她的长处,姚家表妹也有别人不及的优点。父王只凭家世,便下这样的定论,未免失之公允。”

太子冷哼一声:“不看家世,只说才貌,衡阳也是千里无一。”

顾莞宁神色平静:“在父王眼中,衡阳无一处不好。在我看来,姚家表妹温柔贞静,善解人意,无人能及。”

太子继续冷哼:“你如今是萧家妇,口口声声向着娘家,将夫家置于何地?”

顾莞宁神色坦然:“我自出生那一天起就是顾家人,哪怕嫁人生子,这一生也永远改变不了出身定北侯府的事实。我是萧家妇,更是顾家女。为何不能向着娘家?”

太子:“……”

真是失策!

明知道顾莞宁思绪敏锐口舌犀利,怎么又和她斗起唇舌来了!

太子神色愈发阴沉:“顾氏,你今日所说的话,孤一字不漏地记下了。等阿诩回府,孤倒要看看,他听了你这番话,会如何作想。”

话音未落,门口便想起了太孙温和淡然的声音:“回父王的话,儿臣觉得,阿宁所言,颇有道理。”

太子:“……”

太子狠狠地瞪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太孙一眼。

太孙神色泰然地走了进来,先拱手行了礼,然后走到顾莞宁身边,又轻又快地低语:“阿宁,我回来了。你放心,一切都有我。”

有你怎么了?!

难道要为了媳妇就和老子争吵不成!

太子气得七窍生烟。

顾莞宁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看着自己的丈夫,轻声说道:“你回来就好。”

她从不惧任何人,也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

然而,有人站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挡风遮雨。这样的感觉,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幸福得多。今日,她就闭上嘴,尝一尝有人撑腰的滋味。

太孙看着她眼角眉梢的清浅笑意,心中泛起丝丝柔情。

她终于肯全心地信任他依赖他了。

……

看着儿子儿媳眉~来~眼~去的太子十分恼怒。

夫妻两个要肉麻回屋去,他现在还站在这儿,他们两个当他是透明的不成!

“阿诩,孤问你,你是不是邀了罗家小子登门?”太子按捺下心底的怒气,沉声诘问。

太孙总算正眼看过来了:“是,衡阳求我之事,我并未推托,也竭力帮了她。可罗霆自有自己的主见,堂堂太子府,总不能逼人登门提亲。”

“衡阳心中不满,迁怒到阿宁身上,胡乱攀咬指责。父王应该好生教训她一顿才是。否则,此事一旦传出去,衡阳体面全无,父王颜面何存?”

太孙语气沉凝,神色肃穆。

太子被堵得面色难看,说不出话来。

说到底,这确实不是什么体面事。

太子府的郡主,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巴巴地盯着一个罗家小子,为了婚事哭闹不休,实在不像话。

太子原本想借题发挥,趁机挫一挫顾莞宁的锐气。没曾想,太孙及时赶回来,毫不犹豫地站在顾莞宁这一边。

更可气的是,太孙言辞犀利,丝毫没有身为人子理应退让三分的自觉。

“父王,今日之事,是因衡阳而起。既是如此,要解开这个结,还是得从她着手。”

太孙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她只见过罗霆两回,便口口声声非他不嫁,说来也有些荒唐可笑。若是父王母妃放出风声,不知有多少人争抢着要做郡马。到时候挑一个更优秀出众的少年郎,想来衡阳也就不会再惦记着罗霆了。”

太子深呼吸一口气:“你说的不无道理。”

再生气,也没有逼着男方硬娶的道理。

也只能为衡阳另选郡马了。

太孙安抚了太子之后,主动请缨:“此事就交给我吧!不管如何,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对不住妹妹,总得让衡阳有了可心趁意的夫婿,我才能安心。”

太子点点头:“也好。”

……

太子走后,太孙眼中的笑意淡了下来。

他对衡阳郡主有一分疼爱,两分怜惜。

可衡阳郡主凭借自己妹妹的身份对顾莞宁横加指责,他绝对无法容忍!

太子妃的声音在太孙耳畔响起:“这个衡阳,往日看着倒是挺老实的,没想到,竟这般能闹腾。”居然真的闹到了太子面前。

太孙目光一闪,淡然说道:“我也没想到。”

顾莞宁又何尝料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由此可见,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半点没错。

太孙对顾莞宁说道:“阿宁,我去看看衡阳,你先回梧桐居。”

顾莞宁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太孙坚定地看了她一眼:“这件事我自会处理妥当,你就不用烦心了。”

顾莞宁没有再坚持。

回了梧桐居之后,顾莞宁给一双孩子各自喂饱,沐浴换衣,忙碌了半个多时辰,又将孩子哄着睡下。

孩子刚睡着,太孙便回来了。

顾莞宁抬头打量一眼。

太孙神色如常,一张俊脸看不出半点不快,走到床榻边,先俯身亲了亲一双孩子的小脸蛋,然后才对顾莞宁说道:“我已经劝过衡阳。你放心,她绝不会再胡闹了。”

顾莞宁没有细问太孙如何“劝”的衡阳郡主,只笑着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也有躲在你身后,任由你护着的一日。”

太孙挑眉轻笑,眼中那一点笑意,柔和了整张俊脸:“阿宁,我一直盼着有这样的一天。”

在我看着你独自抚养儿子的时候,在我看着你独撑大局的时候,在我看着你因疲惫痛苦悄然落泪的时候,我不知有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现在,终于等到了我能护着你的这一天。

“阿宁,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快活。”太孙的脸孔凑了过来,抵着顾莞宁的额头,四目相对,悄声低语:“我真的很高兴。”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到了她的脸上。

暖暖的,软软的。

她的心里,也同样的温暖明媚。

顾莞宁抿唇轻笑起来:“萧诩,我也很高兴。”

第六百三十六章 嫌隙

看着眼前的如花娇颜,太孙顿时情生意动,凑上前,吻住她的唇。

顾莞宁闭上眼,轻启红唇,和太孙唇舌交缠。

自从两个孩子在床榻上“落户”,夫妻两个想说些悄悄话都不容易,更别说做些悄悄事了……

顾莞宁的脸颊耳后也阵阵发烫,胸膛起伏不定。好在犹有一丝理智,轻声说道:“动作轻些,别惊着孩子了。”

两人之前曾有过“惨痛”的经历。在激动的关头,一时克制不住,动静大了些,孩子陡然被惊醒,顿时哭闹不休。

两人哭笑不得,戛然而止,深更半夜的,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哄孩子。守夜的琳琅听着着急,有心进来帮忙,偏偏两人衣衫不整不宜让人瞧见……乱糟糟地,不提也罢。

太孙模糊地嗯了一声。

两个孩子都在床榻上,占去了大半。留给他们夫妻的“空间”自然大不到哪儿去。还得放慢动作,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唯恐将孩子惊醒……像做贼一般,倒也别有情趣。

过了许久,太孙才餍足地停了下来,不顾自己满身是汗,将同样香汗淋漓的顾莞宁紧紧地搂在怀中。

顾莞宁将脸贴在他光裸的胸膛上,静静地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没说话,她也不想说话。

就这样默默相拥,便已心满意足。

仿佛就这样一般,相依着直到地老天荒。

……

自这一日开始,衡阳郡主告病不出,在院子里静养。

衡阳郡主之前一直“生病静养”,此次再次病倒,也未惹人疑心。

太子妃打发身边的宫女送了些补品过去,便不再过问。

顾莞宁也未曾去“探望”。

经过此事,姑嫂之间已有嫌隙。见面也只是徒增尴尬,倒不如不见的好。

李侧妃倒是亲自来过梧桐居一回,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小心翼翼地道歉陪笑:“郡主年轻不懂事,出言无状,还望太孙妃看在太孙的颜面上,多担待一二。”

李侧妃心中再恨顾莞宁,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

如今衡阳郡主的亲事,掌握在太孙手中。顾莞宁对太孙的影响力,无人不知。如果顾莞宁在太孙耳边吹吹枕边风,衡阳郡主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也因此,李侧妃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地来了。

顾莞宁目光扫过李侧妃陪笑的脸,神色淡淡,不辨喜怒:“李侧妃多虑了。我不会和她计较。”

顾莞宁一言九鼎,从不打诳语。

李侧妃心中微微一松,软言恳求:“殿下说要为郡主择亲。婢妾恳请太孙妃在殿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为郡主择一门合意的亲事。”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殿下是她兄长,自然会为她考虑着想。是否合意,就得看她自己怎么想了。若她觉得嫁给罗霆才算合意,又该如何?难道要将亲事抢过来不成!”

李侧妃碰了个硬钉子,一脸讪讪,不敢再多舌。

坐了片刻,李侧妃便起身告辞。然后去了衡阳郡主的院子不提。

……

太子府里发生的事,罗家人自然不知情,高高兴兴地准备了一双活雁,让罗霆亲自登门提亲。

半个月后,罗家正式下了聘礼,立下婚约,婚期定在了这一年的九月。算来还有半年左右,足够姚家准备嫁妆了。

“竹姐儿,亲事已经定下。从今儿个开始,你就安心地绣嫁妆吧!”太夫人笑吟吟地吩咐。

姚若竹红着脸,轻声应了。

太夫人爱怜地看着姚若竹:“你及笄之后,你父亲便将你的嫁妆准备好了。姚家人丁单薄,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倾其所有为你准备了丰厚的嫁妆。也是盼着你出嫁之后,能挺直了腰杆,不受婆家的委屈闲气。”

嫁妆的厚薄,对一个女子来说,十分重要。

太夫人饱经世故,对此也看得格外通透:“罗家来提亲,也不全是看在我们顾家的颜面。罗家从罗尚书这一辈开始,才成了官宦之家。罗尚书为人清正,罗夫人也不善经营,家底并不丰厚。所以,罗家想为罗霆娶一个嫁妆丰厚的妻子。”

“你不必妄自菲薄,更不必觉得自己高攀了罗家。一个女子能否挺直腰杆做人,最重要是行得正坐得直,心性要平稳,不管顺境逆境,都能坦然以对。”

姚若竹认真地聆听太夫人的教诲,默默地记下了。

太夫人又道:“宁姐儿为你保媒,你也不用介怀。罗霆曾恋慕宁姐儿的事,早已过去了。宁姐儿心胸坦荡,你也别总惦记着。免得日后见了面,彼此都不自在。”

这却是太夫人在敲打姚若竹了。

姚若竹也是细心敏锐之人,自然听得出来,立刻张口道:“姑祖母放心,我绝不是那等不知感恩的人。”

太夫人凝视着姚若竹年轻秀丽的脸庞,缓缓说道:“人心易变。你现在对她感激于心,是因为她助你得尝所愿。他日你若和罗霆起了口角,或是闹了纷争,就会心生悔意,说不定就会怨憎到宁姐儿的身上。”

姚若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认真地思忖了片刻,然后才答道:“姑祖母说的,也不无道理。夫妻过日子,哪有不怄气不吵架的。不过,我可以向姑祖母保证,不管日后如何,我都会尽力让自己过好。更不会迁怒他人。”

太夫人欣慰地笑了一笑:“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姑祖母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平安。”

她亲手教养大的孩子,倒是都很听话争气。

姚若竹看着一脸笑容的太夫人,心里暗暗羡慕顾莞宁。

太夫人是真真切切地疼爱顾莞宁。

哪怕顾莞宁已经出嫁,已经为人母,有夫婿相护,有宽厚的婆婆,太夫人依旧放心不下,事事都为顾莞宁着想。

太夫人似是看出了姚若竹心中所想,笑着拍了拍姚若竹的手背:“姑祖母也一样疼你。以后罗家小子若是欺负你了,只管回来,姑祖母一定给你撑腰。”

姚若竹瞬间红了脸。

想到罗霆,心里满满的都是甜意。

……

第六百三十七章 抓周(一)

时间一晃,很快就到了阿奕阿娇周岁。

孩子的抓周礼,当然要精心准备。

近来朝中政事繁忙,太孙每日早出晚归,无暇操持抓周礼。这桩大事,便落到了太子妃顾莞宁婆媳两个身上。

太子妃笑道:“阿娇阿奕当日满月的时候,我们准备了两百席,结果来的宾客太多,只得临时准备一百席出来。这一次,索性直接准备三百席。”

顾莞宁含笑点头:“母妃说的是。”

太子妃想了想又道:“抓周礼上的东西,由我亲自来准备。你这两日,多教一教他们两个。免得到时候拿错了。”

顾莞宁失笑:“这就不用了吧!他们姐弟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正说着话,两个孩子过来了。

麒哥儿出了意外之后,顾莞宁将阿娇阿奕的身边各多添了两个会武的宫女,每日形影不离地跟随在孩子身边。再有伺候的乳母宫女,两个孩子一出动,便是一群人。

“娘!”阿娇一看到亲娘,立刻清脆地喊了一声:“娘!”

阿娇说话早,如今已经能说不少单字,而且口齿格外清楚。走路时也不需人搀扶,迈着小胖腿过来了。

阿奕走路就没那么稳了,小身子晃晃悠悠。偏偏又不让人搀扶,坚持要自己往前走。两个乳母无奈之下,只得行步不离地跟在阿奕身后。

阿娇喊娘,阿奕也跟着喊“凉”。

顾莞宁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阿奕,叫娘!”

阿奕咧着小嘴,喊道:“凉!”

顾莞宁耐心地教着:“不是凉,是娘!”

阿奕笑呵呵地:“凉!”

顾莞宁哭笑不得,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小笨蛋!阿娇喊娘,你每日就会喊凉。”

太子妃从来听不得顾莞宁数落孩子,立刻说道:“别人家的孩子,哪有阿奕这么聪明。一周岁就会走路说话了,阿奕哪里笨了。”

阿奕确实是个机灵的孩子,只是,阿娇更聪明更外露一些。两个孩子在一起,有了对比,便显了出来。

阿娇受不得半点冷落,见祖母和娘亲都在看着弟弟,立刻挥动着小胖手:“娘,抱抱。”

顾莞宁一颗心都被萌化了,笑着伸出手:“好,娘亲抱抱阿娇。阿娇真乖真听话。”

也真沉!

胖胖的胳膊和小腿,一张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像馒头一般,捏着软乎乎的。抱在怀里格外沉。

太子妃顺手抱起了阿奕,一边亲着阿奕的脸蛋,一边笑着夸道:“阿奕比以前胖了些,气色也格外好。阿娇也是。你将这一双孩子都照顾得很好。”

顾莞宁笑道:“哪里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母妃也时常照看孩子,还有乳母和琳琅她们。”

这么多人照顾两个孩子,自然格外精心。

……

很快,麒哥儿麟哥儿也来了。

孩童成长的速度十分惊人。如今麟哥儿个头窜高了不少,行走坐卧说话都有模有样。

麒哥儿的个头和麟哥儿一般高矮,甚至稍稍胖了一些,不过,论机灵却是远不及麟哥儿了,笑容也颇有些憨厚。

太子妃照例是先将麒哥儿叫到身边,仔细地询问几句。

“午饭吃了什么?可吃饱了……”诸如此类。

麒哥儿很是乖巧听话,一一答了。太子妃笑着摸了摸麒哥儿的头,夸赞一声:“麒哥儿真乖。”

麒哥儿笑得格外开心。

麟哥儿到底还是个孩童,弄不明白麒哥儿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太子妃总对兄长更好一些,心中酸溜溜的。

他自以为悄悄地挪了过来,用屁股将麒哥儿往旁边拱了拱,然后一张小脸挤到了太子妃面前,大声道:“母妃,我今日中午吃了两碗米饭,没有挑食。哥哥偷偷将不喜欢吃的都扔了。”

麒哥儿顿时心虚不已,小声道:“母妃,我以后不挑食了。”

太子妃哑然失笑:“原来你竟偷偷骗我。”

这样看来,麒哥儿倒也不算傻。

太子妃心中欣慰,搂过麒哥儿亲了一口。

麟哥儿眼巴巴地看着,太子妃只得又搂过他,在他的脸上也亲了一口。麟哥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

顾莞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不由得抿唇轻笑。

“娘,亲亲!”怀中的阿娇也眼热了。

顾莞宁目光一柔:“好,娘也亲亲你们。”

她俯下头,亲亲阿娇的额头,亲亲阿奕的小脸。心中溢满了平静喜乐。

……

三日后,便是孩子的抓周礼。

这一日,太子府果然宾客如云。好在婆媳两个早有准备,并未慌了手脚。

太子和太孙俱都留在府中,太子妃顾莞宁忙着招呼客人,傅妍林茹雪和几个皇室女眷主动请缨帮忙。

最令人意外的是,王敏母女也来了。

前些日子,齐王世子上了一封奏折给元佑帝。在奏折中恳请元佑帝允王敏带着女儿先归京。

元佑帝的气消得差不多了,没再为难孙媳和曾孙女,便允了。

王敏也终于带着孩子回了京城。

远离京城两个多月,王敏才惊觉自己如何地想念在这里的生活。人也变得老实许多。今日登门来做客,表现得比往日好多了。

至少,王敏没再露出酸意,也未再说什么不讨喜的话。主动帮着招呼客人,对着顾莞宁的时候,也殷勤了几分。

伸手不打笑脸人,今儿个又是孩子的抓周礼,顾莞宁心情正好,也无暇和王敏计较,相安无事。

傅妍忙里偷闲,在林茹雪的耳边嘀咕:“人果然是要吃些苦头,才懂得珍惜自己的福分。”

林茹雪瞄了不远处的王敏一眼,抿了抿唇。

可不是么?

去过一趟皇陵,看来是吃了不少苦头。现在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看着顺眼多了。

“孩子的抓周礼快开始了,我们也过去凑凑热闹。”傅妍笑着挽起林茹雪的手,林茹雪欣然点头,一起围了过去。

此时阿娇阿奕的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

顾莞宁和太孙并肩而立,各自笑着鼓励孩子。

“阿娇,喜欢什么,自己拿过来。”

“阿奕,你喜欢什么,自己动手拿。”

第六百三十八章 抓周(二)

阿娇阿奕被围在中间,身边一圈放了许多东西。有诗经史记,有木剑木琴,有绢花脂粉,还有棋子算盘毛笔之类。零零总总,至少也有三四十样。

别说孩子,就是大人看着,也有些眼花缭乱。

刚满周岁的孩子,在这么多的东西里挑出自己喜欢的,难度可不算小。

顾莞宁之前并未教过他们姐弟两个要怎么挑,因此,阿娇阿奕看着这么多东西,一时都有些发懵。

太子妃有些着急,正想示意,顾莞宁看了过来,轻声笑道:“母妃不必着急。让他们自己挑自己喜欢的东西。”

太子妃只得打消“指点”一二的念头。

太孙最宠爱女儿,温柔地哄道:“阿娇是姐姐,阿娇先拿。”

阿娇听懂了拿这个字,目光环视一圈,高高兴兴地挑了木剑和毛笔。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女孩子应该拿绢花脂粉,或是木琴棋子之类。阿娇倒好,挑的尽是男孩子喜欢的东西。寓意倒是极好的。

“看来,以后我们的阿娇必是文武双全!”没等别人出言夸赞,太孙便一脸骄傲地张了口。

太孙都这么说了,众人自不会扫兴,立刻笑着出言附和。

顾莞宁也笑着夸道:“阿娇选得真好。阿奕,现在你来挑。”

满了周岁的阿奕,生得愈发俊俏讨喜。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一圈,先抓起了一本诗经。顿时惹来一阵赞叹。

“阿奕,你左手还空着,喜欢什么,再去拿过来。”顾莞宁笑着哄道。

阿奕继续看,最后落到了阿娇手中的木剑上,立刻呀呀地喊了起来。

顾莞宁被逗乐了。

阿奕这是看中了木剑。

姐弟两个整日在一起,时常争抢东西。阿娇防备心极强,见阿奕看着自己手中的木剑,立刻侧过身,用身子挡住了木剑。

阿奕走过来,伸出小手,抓住木剑。

阿娇死死地抓紧了木剑,不肯松手。

几个月的时候,阿娇的力气胜过阿奕。如今男女之别渐渐显现,阿奕的力气也大了许多,和阿娇争抢起东西来,也互有输赢。此时卯足了劲要将木剑抢夺过来。

两个孩子,各自抓住木剑的一端,奋力地拉扯。两张小脸都因用力憋得通红。谁也不肯让着对方。

这副场景,将围观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就是顾莞宁,也未料到两人今日会有此争斗,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太孙哑然失笑,忙张口道:“阿奕,这把木剑是姐姐先选的,你不要争抢,换一样。”

可惜,阿奕的倔劲上来了,理也不理亲爹,连右手的诗经也扔了,两只小手抓住木剑,奋力争抢。

阿娇毫不示弱,将另一只手中的毛笔也扔了,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剑柄。口中示威一般,啊啊地喊了起来。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可比普通的抓周礼精彩多了。众人都乐不可支。

王敏忍不住对顾莞宁说道:“木剑是男子所用的东西,哪有女孩子舞刀弄枪的。堂嫂还是让阿娇松手,将木剑给阿奕才是。”

顾莞宁淡淡地扫了王敏一眼:“阿奕想要,就自己抢过来。若争不过阿娇,也是他的事。我从不认为阿娇应该事事让着弟弟。”

王敏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不再吭声。

……

就在此时,阿娇已经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木剑。

阿奕抢不过阿娇,委屈地扁扁嘴,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太子妃忍不住了,忙上前抱起阿奕:“阿奕别哭,都是祖母不好,这儿应该准备两把木剑才是。你等着,祖母这就让人再取一把来。”

越有人哄,孩子越觉得委屈。阿奕原本只是哭几声,现在倒好,趴在太子妃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口中模糊地喊着“剑”。

太子妃无奈之下,只得和阿娇商量:“阿娇,你是姐姐,让一让弟弟好不好?将手里的木剑给弟弟一会儿。待会儿祖母就让阿奕还给你。”

阿娇显然听懂了,警惕地将木剑抱进怀里,清晰地表明了捍卫木剑到底的决心。

“阿娇真是太聪明太机灵了。”傅妍一边笑着一边惊叹不已:“这么小的孩子,竟像是什么话都能听懂。”

林茹雪也笑着赞道:“是啊,阿娇确实很聪明。”

顾莞宁从不谦虚,立刻点了点头:“阿娇和我幼时一般模样。”

至于扯着嗓子还在哭闹的阿奕,当然像他亲爹了。

傅妍忍不住嘘了她一声:“我是夸阿娇,亏你好意思扯到自己身上。你哪里及得上阿娇了。”

傅妍确实会说话,夸赞孩子,可比直接夸赞大人还让人高兴。

顾莞宁明知傅妍是有意奉承示好,还是觉得颇为愉快,笑着回敬:“阿娇若有瑜姐儿一半文静乖巧,我就心满意足了。”

瑜姐儿生性安静,极少哭闹,十分乖巧。相较之下,阿娇活泼好动多了。

太子妃哄不住阿奕,立刻喊了太孙过去:“阿诩,你快些来哄一哄他。”

太孙笑着接过阿奕。阿奕白皙俊俏的小脸,早已哭得通红,脸上全是泪珠,口中不停地喊着“剑”。

太孙用手擦去阿奕脸上的泪珠,轻声说道:“阿奕,不要再哭了。这把剑是阿娇的,你想要,以后我亲自为你做一把木剑。”

“如果你不听话,还是哭闹,那就什么都没有。”

阿奕委委屈屈地扁扁嘴,哭声果然小了许多。

太孙哄好了阿奕,又抱起阿娇,用力地亲了亲女儿胖胖的小脸:“我的阿娇真乖!”

阿娇高高兴兴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剑,一不小心,木剑打中了太孙的俊脸……留下了一道红印。

太孙面不改色,继续夸:“阿娇真厉害。”

瞧这副宠溺女儿的模样,简直快宠上天了。

顾莞宁早见惯了太孙这副模样,其他人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得低声说笑起来。

“太孙殿下可真是疼女儿呢!”

“是啊!别人家里都重子嗣轻女儿,太孙和太孙妃倒是都更疼女儿一些。”

王敏竭力压抑心里的酸意,默默将头扭到了一侧。

第六百三十九章 事起(一)

一双孩子满周岁,宫中少不了有厚赏。再加上近日前来送贺礼的宾客,礼单放了厚厚几摞。

待宾客散了之后,太子妃立刻对顾莞宁笑道:“这些贺礼都是送给孩子的,礼单你拿回去。今日宫中的赏赐和大家伙儿送来的贺礼,也都由你收着。”

阿娇阿奕姐弟两个的满月礼百日礼,都是如此。

顾莞宁也未和太子妃客套,笑着点了点头:“好,等我将礼单都整理好,再由母妃过目。”

太子妃不以为意,随口笑道:“过不过目都无妨。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

人与人之间相处就是如此。

锱铢必较,换来的是提防戒备互不相让。

主动退让三分,反而更融洽和睦。

婆媳两个正在闲话,太子身边的方公公来了。

“启禀太子妃娘娘,”方公公恭敬地说道:“皇上有急事宣召,太子殿下已经领着太孙殿下进宫去了。今日晚上,大约不会回府。”

顾莞宁眉头微微一动。

元佑帝召太子太孙进宫议事,是常有的事。

不过,今日是孩子周岁,元佑帝竟将父子召进宫中议事,显然是非同小可。

太子妃倒是没多想,随口笑道:“行了,我知道了。”

……

当天晚上,太子和太孙都被留在宫中,并未回府。

顾莞宁哄了半天,才将一双孩子哄得入眠。她忙了一天颇为疲倦,无暇多想,躺在孩子身侧,很快也睡着了。

第二天,两人依旧没回来。

倒是小贵子,悄悄地送了一回口信回来。

“太孙殿下命奴才回府送个口信。”小贵子低声道:“冀州一带先闹旱灾,又闹蝗灾,有匪民犯上作乱,杀了守粮仓的官兵。皇上惊闻此事,十分震怒。召了几位阁老和六部堂官商榷对策。等商量出章程来,才有空闲回府。”

果然是冀州出了事。

顾莞宁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前世冀州民乱一事,一直延续了半年之久。

起因在官不在百姓。灾祸连连,百姓被饿死得比比皆是。冀州知府隐瞒灾情没有上报,也没有开仓放粮。百姓被逼得没了活路,索性横了心,杀官兵抢粮。

既是走了第一步,之后也没了退缩的余地。这些揭竿而起的百姓,在山上扎寨而居,用抢来的粮食继续招揽流民,竟也成了气候。

冀州知府唯恐丢官掉了乌纱帽,竟然一力将此事压下去,一直未曾上奏朝廷。这些匪民眼看着衙门龟缩不出,也无人前来围剿,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围了冀州衙门。将冀州府里的大小官员杀得干干净净。

那个冀州知府,也被割了脑袋,扔到了衙门口。

至此,事情终于闹腾开来,再也弹压不住。

元佑帝知道此事之后,龙颜大怒,命平西伯领兵前去剿匪,又命太子代天子出巡安抚流民。

流民们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不是朝廷精兵的对手。剿匪一事,颇为顺利。太子虽然好色些,做起正事来也算尽心。因此,此次出巡,表现得可圈可点。回京之后,便被元佑帝褒奖了一番。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太子此次出京,将会遇到那位善于炼长生丹的无为道人。

太子沉迷酒色,身体外强中干。不过,若不是服用丹药纵情女色,也不至于在短短的一年多内被掏空了身体,最后死在侍妾的床榻上。

太子死了半年,太子妃跟着病故。

元佑帝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病倒在榻。

紧接着,便是齐王势起,欲争夺储君之位。

风起云涌,都从这一次出京开始。

顾莞宁面色沉凝,小贵子站在一旁,莫名地心生敬畏,也不敢再多嘴。过了片刻,顾莞宁才缓缓张口:“你回宫复命,让殿下安心议事,无需惦记我们母子三人。”

萧诩,属于你我的战争,即将到来。

我们夫妻携手,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

两天后,疲惫不堪又精神极佳的太子回了府,张口就吩咐太子妃:“立刻命人为孤准备衣物行李,孤三天后要代父王出京。此次离京,少则两三个月,长则一年半载。记得多准备些衣物,孤平日用惯的器具,也一并准备妥当。”

太子妃不知内情,听到这番突如其来的话,不由得一头雾水:“殿下怎么会忽然要离开京城?”

太子不耐多解释,只用三两句话交代:“冀州闹了民乱,知府都被民匪砍了脑袋。父皇大怒,命平西伯前去平乱,孤代天子出京,安抚百姓。”

太子妃整日在内宅里,听到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免心惊,脱口而出道:“殿下此次前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太子不快地看了太子妃一眼:“胡说什么。那些匪民俱是乌合之众,只有几千人。平西伯此次领五万精兵前去剿匪,岂会有危险。”

若有性命之忧,他岂肯亲自前去?

太子妃也明白过来。太子这是代天子出巡,是风光露脸的事,也是拉拢民心官心的好时机。

“臣妾妄言了。”太子妃立刻道:“殿下忧国忧民,代天子出巡,此次必将一帆风顺凯旋而归。”

这话听着就顺耳多了。

太子舒展眉头,笑着说道:“你不用忧心,孤很快就会回来了。”

太子妃又问道:“阿诩不必跟着一起去吧!”

“阿诩留在京城。”太子答道。

太子妃这才彻底放了心。

太孙留下就好。哪怕太子有什么意外,太孙在京城也一定安然无恙。

可惜太子不知道太子妃现在心中想什么,不然,一定会气得吐血。

太子妃大度地询问:“殿下此次离京,身边总得有人伺候。殿下是想带上李侧妃,还是想带上徐美人?”

李侧妃一把年纪了,太子毫无带她随行的兴致。徐美人倒是年轻,却也失了新鲜。这一路上,还愁没人敬献美人?

“不必带人伺候了。”太子义正言辞地说道:“孤是代父皇出京安抚百姓,带着侍妾同行,成何体统。”

太子妃暗暗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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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事起(二)

太孙回来之后,便进了寝室。

顾莞宁和太孙对视一眼,然后张口吩咐一声:“琳琅,玲珑,你们两个将阿娇阿奕带出去玩一会儿。”

两个丫鬟带着孩子出去了。

屋子里再无旁人。

太孙走上前,将顾莞宁揽进怀中,靠在她的耳边低声道:“阿宁,父王三天后就要启程离京,前往冀州。”

顾莞宁嗯了一声。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

太孙又低低地说道:“其实,皇祖父命父王出巡的时候,我当时一个冲动,本想张口说和父王一同前去。”

太孙的语气里,透出一抹淡淡的唏嘘和感叹。

无论如何,太子都是他的亲生父亲。他这般坐视不理,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走上灭亡之路,和弑父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顾莞宁抬起眼,注视着太孙神色复杂的俊脸,轻声道:“你若是狠不下心,就命人先一步找到那个无为道人,先动手杀了他,以免后患。”

太孙又沉默了许久,然后张口道:“不用了。”

顾莞宁当然能体会太孙此刻的心情。

当年,她做了太后之后,下令毒杀沈氏顾谨言母子,也是同样的心情。

不过,成大事者,最忌心慈手软。

太子好色昏庸,糊涂无能。此时处处倚重长子,还不忘存着戒备提防。他日若是登基做了皇帝,只怕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夫妻两个。

她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太孙也绝不会任人宰割。借着他人之手除去太子,势在必行。

“萧诩,你不必如此自责。”顾莞宁轻声道:“你又未主动出手。他要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

“再者,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如何。就算没有这个无为道人,以后也会有别的道士出现。而且,父王就算多活几年,也改变不了什么局势。”

太孙深呼吸一口气:“放心吧!我既已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在顾莞宁耳边低语数句。

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这一计甚妙!不过,也得仔细谋划,免得日后弄巧成拙,惹来皇祖父疑心。”

太孙目光一闪,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此事确实要慢慢筹谋,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他从不敢小觑元佑帝。

元佑帝执掌江山数十年,精明睿智。绝不是易于之辈。更不是容易糊弄之人。

……

夫妻两个商议许久。

门忽地被拍得啪啪响。

顾莞宁微微一惊,沉声道:“是谁?”

“娘!”

“凉!”

两声稚嫩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是阿娇和阿奕这两个淘气包。

顾莞宁哑然失笑,神色间的冷凝也一扫而空。

太孙的眉眼也瞬间柔和起来,故作吃味:“他们两个都会叫娘,没一个肯喊爹的。一对小没良心的,枉我对他们这么好。”

顾莞宁挑眉一笑:“你不过是早晚露个面。有时晚上回来得迟,孩子都睡下了。我整日整夜伴在孩子身边,寸步不离。孩子自然更依赖更喜欢我这个娘亲。”

夫妻两个调笑两句,门外的两个淘气包却是急不可耐,拍得更急了。

琳琅歉然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太孙妃,奴婢想拦着小公子和小小姐,可他们两个就是闹着要进屋子。奴婢也没办法。”

顾莞宁笑道:“他们想进就进来吧!”

太孙大步去开了门。

门一开,阿娇先一步扑了进来。太孙眼疾手快,忙接住女儿胖胖的小身子。

阿奕也跟着扑了进来,却扑了个空,咕咚一声趴到了地上。既疼又委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顾莞宁又觉好笑又是心疼,忙上前抱起阿奕,一边轻拍后背一边柔声哄道:“阿奕乖,别哭了。都是娘亲不好,娘亲动作太慢了,没接住你。都怪娘亲。”

阿奕是越哄越娇的性子。被顾莞宁这么一哄,哭的更起劲了,泪珠一个劲儿地往外涌。

阿娇趴在亲爹的怀里,咯咯笑着看热闹。

太孙最疼孩子,却也见不得儿子哭成这样,皱眉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磕着碰着也要撑着,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子。不要再哭了。”

阿奕哪里听得进这些,将头埋在顾莞宁的怀里,继续哭泣抹泪。

太孙还要再说,顾莞宁不乐意地瞪了过来:“阿奕额头都被磕红了,一定很疼,哭几声也是难免。你这个时候还训斥他,他能不委屈么?”

太孙哭笑不得:“我才说一句,你就护上了。之前还说孩子由我来管教。像你这样护短,我还管什么?”

顾莞宁坚决不承认自己护短:“我哪里护短了!”

就这还叫不护短?

前世也是如此。

她表面看似严苛,其实最护着儿子,大事小事都要过问,几乎将所有重任都担在了自己身上。殊不知,越是这样护着,孩子无法真正独立。

阿奕性情软弱,优柔寡断,和顾莞宁这个亲娘看似严厉实则骄纵的教育方式不无关系。

当然,这些实话是万万不能实说的。

太孙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是是是,你从不护短。是我这个当爹的心肠太硬了。阿奕疼得厉害,哭几声也是应该的。”

顾莞宁笑着白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哄着哭哭啼啼的儿子。阿奕趴在娘亲香软的怀里,听着顾莞宁的温柔轻语,哭声渐渐小了。

顾莞宁先松了口气,再一看,阿奕竟已经睡着了。眼角边还挂着两滴眼泪呢!

顾莞宁失笑不已,轻轻伸手,为阿奕擦拭眼边的泪痕。然后将他放到床榻上。

阿娇也有些困了,用小手不停地揉着双眼。不一会儿,就将小眼睛揉得红红的。小嘴也打起了呵欠。

太孙心中溢满了怜爱,俯下头,亲了亲女儿的小脸。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儿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一边轻拍着后背哄个不停。

温暖的烛火下,太孙那张温柔俊美的脸孔,被一层朦胧的光晕笼罩。

这安宁美好的一幕,也深深地烙印在顾莞宁的心里。此生永难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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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拜会

隔日,平西伯夫人领着儿媳顾莞华一起登门拜会。

平西伯府和定北侯府是姻亲,顾莞华是顾莞宁嫡亲的堂姐,感情深厚。于情于理,太子妃都要亲自见一见这对婆媳。

丁夫人性子爽利,说话直接,见了太子妃也未拘谨,笑着裣衽行了全礼:“臣妇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气度雍容,微微一笑:“丁夫人不必多礼,快些起身。”又笑着对顾莞华说道:“你怀着身孕,不用行礼了。免得伤着孩子。”

孕期已有六个月的顾莞华,肚子着实不小,一张秀丽的脸庞丰润了不少,气色颇为红润。

太子妃这般亲切礼遇,顾莞华心知是沾了堂妹的光,忙笑着谢恩:“多谢娘娘体恤。”

太子妃笑道:“女子怀孕,最是辛苦。丁夫人坐下说话,顾氏也一起坐下。”转头吩咐宫女:“去请太孙妃过来说话。”

过了片刻,顾莞宁便来了。

隔了数月没见,顾莞宁骤然见到顾莞华,心中十分欢喜。走上前拉住顾莞华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大姐,你怀孕倒是没遭什么罪,气色看来极好。”

姐妹两个未出阁之前,便十分亲厚。各自出嫁后,见面的机会少了,感情却未变淡。

顾莞华反手握住顾莞宁的手,抿唇笑道:“公婆都待我极好,夫君也对我处处体贴。我每日闲着无事,只管吃喝睡养胎,哪里还会养不好。”

日子过得好坏,只看一眼便知分晓。

顾莞华神色安详,眉宇间毫无郁色,整个人胖了一圈,显然过的很好。

顾莞宁看在眼里,心中颇为满意,对丁夫人也客气了几分:“丁夫人难得登门做客,今日就留在府中用午膳吧!”

太子妃立刻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全。我这就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宴席。”

丁夫人颇有些受宠若惊,忙起身谢了恩典。

平西伯府和定北侯结了亲事,和太子府也是姻亲。平西伯父子即将领兵,一路守护太子前往冀州平乱。

经此一事,平西伯府和太子府的关系也更加紧密。丁夫人此次登门拜会,不无示好之意,特意带了身怀六甲的儿媳顾莞华来,也是想着能借机和顾莞宁套些近乎。

虽有心理准备,丁夫人还是没料到效果这般好。

……

太子妃和丁夫人闲话片刻,便对顾莞宁笑道:“你们姐妹两个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吧!去梧桐居里待着说些私房话,待午膳的时候再过来。”

顾莞宁也未推辞,笑着应了一声,便领着顾莞华去了梧桐居。

丫鬟们很识趣地退下,留下姐妹两个在一起说话。

“二妹,太子妃娘娘待你真好。”顾莞华由衷地叹道:“做婆婆的待儿媳到这一步,委实是举世难寻。”

丁夫人对她也算宽厚了,不过,和太子妃也无法相提并论。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母妃待我确实很好。”

沈氏没给她的亲情,都由太子妃补齐了。

顾莞华上下打量她一眼,笑着说道:“本来我还想问问你过的如何。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倒是不必再多嘴了。”

顾莞宁开起了玩笑:“我现在是何模样?”

顾莞华微微一笑:“眉目柔和,安宁幸福。”

昔日那个倔强高傲满身都是棱角的顾二小姐,如今变得从容镇定,眉间少了冷冽和一丝疾世愤俗的戾气。也变得更优雅更美丽。

这是被人捧在掌心全心呵护着才会有的模样。

可见,太孙待她极好,太子妃待她也极好。

顾莞宁抿唇一笑:“看来,往日的我实在不讨人喜欢。”一点一滴的改变,不必别人说,她自己也十分清楚。

她喜欢现在的自己。

顾莞华和顾莞宁相视而笑。

岁月静好,安谧幸福。

谁不愿过这样的日子?

……

闲话几句后,顾莞华便叹道:“公公此次带兵去平匪乱,夫君也要随着一起去。一来一回,不知要多久。怕是连孩子出世也赶不及了。”

她自是舍不得丈夫离开身边。可丁骁年轻气盛,满腹雄心壮志,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哪肯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坚持要随着平西伯一同前去。

顾莞宁笑着安慰道:“姐夫上进有出息,不是那等坐在家中混吃等死的纨绔之辈。大姐心中应该高兴才是。”

顾莞华很快振作起来:“你说的是。他是将门出身,想要出头,就得亲自领兵打仗,立下军功才行。我们顾家的百年基业,都是这么来的。是我太过儿女情长了。”

顾莞宁目光微闪,意味深长地说道:“姐夫的前程,大姐不用操心。有我和殿下在,将来少不得他的锦绣前程。”

顾莞华一怔。

她也是细心敏锐之人,自是听出了顾莞宁的言外之意。

很快,顾莞华反应过来,低声道:“夫君心中一直仰慕殿下风仪。只是平日殿下常在宫中,夫君又时常住在军营里,没多少亲近的机会。”

和聪明人说话格外省心省力。

顾莞宁笑了一笑:“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姐妹两个点到为止,很快又将话题扯了开去。

“你有些日子没回侯府了吧!”顾莞华随口问道。

顾莞宁无奈地一笑:“我现在被阿娇阿奕绊住了手脚,出府少之又少。算来,已经有两个月未曾回看望祖母了。好在孩子如今都断了奶,我想着过几日再回去看看。”

顾莞华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顾莞宁心知有异,立刻问道:“莫非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顾莞华又叹了一声:“就是前些日子,大哥又和母亲争吵了一回。”

“母亲总在小处刁难大嫂,大哥心中一直憋着闷气,大嫂也是个能忍的,一直隐忍不发。结果前些日子站得久了,动了胎气。大哥气得不得了,便和母亲争执了起来。”

“母亲从未见大哥发这么大火,又是心虚又是恼怒。在府中不敢张扬,便到丁家来找我诉苦。这几日,我也在为此事发愁呢!”

……

第六百四十二章 启程

简而言之,吴氏又开始不安分了。

顾莞宁对吴氏毫无好感。不过,她敬重长姐顾莞华,也不便当着顾莞华的面说吴氏的不是,只淡淡说道:“你如今身怀六甲,大伯母倒是舍得用这些琐事来烦你。”

顾莞华又岂能看不出顾莞宁眼中的冷意,忍不住苦笑一声:“二妹,我们姐妹自小一起长大,说话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我娘的脾气,你也是清楚的。以前我没出嫁的时候,时常劝她,她倒是能听进一些。可现如今,我嫁到了平西伯府,做了丁家的儿媳。总不便时常回娘家。她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我看不惯,却也无法时时相劝。”

“大哥和她怄气,数日都没和她说话。她在我面前哭泣抹泪,说大哥一心向着媳妇,不孝顺自己的亲娘,说大嫂心机太重,没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底。还说要让吴表姐早日过门,娘家侄女总比儿媳贴心。”

说到这儿,顾莞华又是一声长叹:“她这般糊涂,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她了。”

顾莞宁毫不客气地点评:“大伯母确实糊涂。”

可不就是糊涂么?

太夫人摆明了器重长孙媳,不喜吴莲香。顾谨行和崔珺瑶夫妻情深,断然容不下别人。也就吴氏还想着让吴莲香过门做妾了。

顾莞华蹙着眉头,低声道:“她铁了心要让吴表妹过门,我是劝不动她了。只盼着祖母能拦下她,别让她做出糊涂事来。”

顾莞宁哂然一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有祖母在,大伯母翻不出风浪来。你若是不放心,等过几日,我就回府一趟,和祖母说一说此事。”

顾莞华听了这话,也没觉得不妥,反而松了口气:“有劳二妹了。”

……

两日后,太子启程离京。

平西伯父子率领五万精兵,随太子一起奔赴冀州。

太子此次代天子出巡,阵势隆重。太孙领着魏王世子韩王世子文武百官,一起送大军出了城门。

“父王此行千里,奔波劳苦,”太孙敛容拱手,神色肃穆:“儿臣在京城,企盼父王此行顺利,安然归来。”

太子略一点头,当着百官的面撑足了东宫的颜面:“孤一定会平安回京。你在宫中,代孤多向你皇祖父尽孝。朝政之事,也要多上心。”

太孙正色应下:“儿臣谨遵父王之命。”

有资格和太子道别的,也只有寥寥几人。

太孙说完之后,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分别行前,道了珍重。

至于一众官员,文臣以傅阁老为首,武官中便以兵部尚书为首,各自上前和太子作别。

……

待大军启程后,太孙才回宫复命。

元佑帝近来连连动怒,心火虚旺,气色有些晦暗,坐在龙椅上,额头满是皱纹,老态毕露。

太孙回禀完之后,说道:“父王已经前去冀州安抚民众,平西伯父子也已领兵一同前往平定民匪。不出数月,一定能安然归京。还请皇祖父稍安勿躁,保重龙体。”

元佑帝看着长孙,叹口气道:“阿诩,朕近来时常焦躁不安,精力不济,整夜难眠。朕是真的老了。”

太孙立刻道:“皇祖父正值盛年,何谈一个老字。”

“我们祖孙两个在此说话,不必学臣子们虚伪奉承那一套。什么万岁,那都是说着好听罢了。人哪有常长生不死的。”

元佑帝的声音沉了下来:“身为天子,操心劳碌,殚精竭虑,非常人能比。耗尽心神,寿元也难及常人。朕已经比先皇和先祖都活得久了。”

大秦开朝以来,皇帝能活过五十的寥寥可数。

元佑帝确实已经算高寿。

太孙很清楚元佑帝的寿元只剩三年左右,听着元佑帝这番话,心中沉甸甸的,分外不是滋味。面上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道:“孙儿还盼着过几年,让阿奕住进宫来陪伴皇祖父。皇祖父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

提起曾孙,元佑帝的眼中有了笑意:“朕每个月才见阿奕一回,心中也着实惦记。等阿奕满了四岁,就让他进宫来。”

阿奕满四岁的那一年,就是元佑帝驾崩归天之时。

这一天,是永远都不会有了。

太孙心中隐隐作痛,口中应得十分利落:“好,等阿奕四岁,孙儿就带着他进宫。”

元佑帝想了想,又笑道:“到时候让阿娇也进宫好了。让阿娇住在椒房殿里。”

之前,有此殊荣的只有高阳郡主。

太孙却不肯领情,毫不犹豫地拒绝:“阿娇就不必进宫了。有母妃和阿宁照顾着,总比在宫中热闹些。”

元佑帝瞥了长孙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这么说,对你皇祖母可是大不敬。”

说到底,就是不愿让孩子亲近王皇后。

太孙也不掩饰心中所想,坦然说道:“皇祖母对大堂姐格外偏爱,养出了大堂姐任性跋扈的性子。孙儿不想阿娇也变成大堂姐那样。”

偏心的元佑帝立刻点头赞成:“这倒也是。还是让阿娇留在莞宁身边,由莞宁亲自教导才好。”

闲话几句,元佑帝才说起了正题:“此次你父王代朕出京,以后朝中之事,就得由你多费心了。朕如今体力不济,六部尚书和阁老送来的奏折由朕来看,其余的奏折,都交给你批阅定夺。朝政之事,你也多费心。”

太孙拱手,朗声应道:“孙儿一定竭尽所能,为皇祖父分忧。”

元佑帝舒展眉头,随口笑道:“这段日子,你就在宫里住下,多陪陪朕。”

太孙一本正经地应道:“此事孙儿不能做主,得回去和阿宁商议。”

元佑帝:“……”

元佑帝哭笑不得,瞪了长孙一眼:“朕的命令,难道还不及你媳妇的一句话?”

太孙笑道:“皇祖父的口谕,孙儿不敢不从。不过,皇祖父一向最疼孙儿,一定不忍见孙儿为难,更不忍让孙儿夫妻失和。”

元佑帝被哄得笑了起来:“罢了!朕就再惯着你一回,由着你回去和媳妇商议。”

……

第六百四十三章 商议

“你真的这么说了?”顾莞宁失笑:“你就不怕皇祖父心中不喜,迁怒到我身上?”

太孙悠然一笑:“皇祖父胸襟宽广,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就生你的气。”而且,他是真的舍不下娇妻稚儿。

顾莞宁沉默片刻却道:“这段日子,你就住在宫里,多陪陪皇祖父吧!”

太孙微微有些动容:“阿宁,你真舍得下我?”

顾莞宁白了他一眼:“说正经事,别胡闹。”

太孙这才收敛了玩闹之心,低声道:“其实,就是皇祖父不说,我也打算多陪一陪他。”

毕竟,元佑帝只剩三年寿元了。

那是最疼爱他的祖父,一心栽培他偏爱他。他今日的身份地位风光,都来自祖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想到元祐帝来日无多,太孙心中也是阵阵恻然,自是想多进宫陪一陪元祐帝。

想到元祐帝仅剩三年寿元,顾莞宁心中也有些唏嘘。

元祐帝说不上什么千古明君,却也是贤明天子。执掌朝政数十年间,边关虽不太平,却未祸及中原。大秦百姓安居乐业,京城繁荣富庶。

只有坐到元祐帝的位置,才能体会到其中的辛苦劳累。

所以,坐上皇位执掌江山的,没几个能活过五十岁。也是因为常年劳心劳力之故。

太孙似看出了顾莞宁的心思,低声说道:“阿宁,你前世也是因为日夜操劳太过辛苦,所以早早病逝。”

顾莞宁随口说道:“我活了四十三岁,也不算早。说不定,今生寿元还不及前世……”

话还没说完,便被堵住了。

不同于往日的和煦温柔,这个吻十分激烈。仿佛要将她拆解入腹吞进肚中一般。

顾莞宁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推了推太孙。熟料太孙不但没松手,反而愈发用力,凶狠得似要吃人似地。

过了许久,太孙才抬起头,目中露出一丝凶狠戾气。

顾莞宁胸膛起伏不定,用力地呼吸几口气,才缓过劲来:“你这是怎么了?我就是随口说笑罢了。”

“随口说笑也不行。”太孙露出极少见的威武霸气:“前世我做了短命鬼,没能陪在你身边。这一世我要活得长长久久,你也要一直活下去,我们两个白头到老,长命百岁。不然,就是追到九泉地下,我也不放过你。”

这么凶狠蛮横的情话,听着竟格外地甜入心脾。

顾莞宁眼中露出笑意,口中故意唱反调:“万一你早死怎么办?”

太孙挑了挑眉,继续威武霸气:“那我就还像前世那样,整日飘在你身边,盯着你。你什么时候转世投胎,我就跟着你一起去。总之,你别想甩开我。”

顾莞宁唇角扬了起来,故意叹口气:“你这般阴魂不散。看来,我只能陪在你身边了。”

太孙低笑一声,凑过来,再次吻上她的唇。

这一次的吻,异常轻柔。

如蝴蝶轻轻掠过花蕊,又如柳枝温柔拂过水面。

“等等,我们还没沐浴……”

“我等不及了。”

“阿娇阿奕一会儿过来……”

“他们都断奶了,不会再黏着你了。”

“万一过来怎么办?”

“专心点!”

……

半个时辰后。

一只细长白嫩的胳膊伸出被褥,很快又被另一只大手抓了回去。

被褥下响起顾莞宁沙哑的声音:“我累了,别闹……”了字还没出口,就被愈战愈勇的某人给堵了回去。

又过了许久。

终于平静下来。

顾莞宁耳后热度未褪,伸出手,用力地拧了他的大腿,留下一片红肿。下手之凶狠,令太孙连连倒抽冷气。

“我刚才如此卖力地取悦你,亏你舍得这般对我。”太孙口中故意来撩拨。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

太孙立刻陪笑:“是我荒淫无度不知廉耻,缠着你一次一次又一次……”

顾莞宁又红了脸,瞪了过去:“萧诩!”

再撩下去,就真的恼羞成怒了!

太孙忍住笑,一脸无辜地举起双手:“我现在就住嘴。”

或许是前世太过拘谨的缘故,她几乎不知道男欢女爱的滋味。

如今倒是尝足了……

顾莞宁脸颊又红了一红,不愿让太孙窥破自己在胡思乱想,将头转到了另一侧:“让人准备热水来,我要沐浴。”

第六百四十四章 回府(一)

从隔日起,太孙便住进了宫中。

顾莞宁便和太子妃商议:“母妃,我想领着一双孩子,回侯府住些时日。”

阿娇阿奕自出生之后,从未出过府小住过。太子妃颇有些不舍,张口商议道:“回去住两日就回来吧!”

顾莞宁笑道:“我想多住几日。”

太子妃有些无奈地点了头:“罢了,就多住几日。若是阿娇阿奕想祖母了,你就让人送信回来,我亲自去接他们姐弟回府。”

顾莞宁失笑不已,随意地应了一声。

回梧桐居之后,顾莞宁便吩咐琳琅几个收拾衣物行李,又特意打发人去定北侯府送信。本想着第二天再回侯府,没想到,当天下午顾谨行便亲自来接了。

“怎么敢劳烦大哥亲自来接。”见到娘家兄长,顾莞宁心情十分愉悦,半开玩笑半打趣:“我本来打算明日再回府,没曾想大哥这般着急,今天就来接我了。”

顾谨行年岁渐长,没了青涩浮躁,愈发沉稳。见了顾莞宁,也是满面笑容满心欢喜,笑着说道:“你送信回府,说要回去小住,祖母不知有多高兴。立刻就让我来接你。今儿个你要是不随我回府,祖母非训我一顿不可。”

想到祖母,顾莞宁心中俱是暖意。

阿娇和阿奕周岁礼的那一日,太夫人也亲自来道贺。说起来并没隔多久。可回府小住却又不同。

她心里也是格外欢喜。

……

阿娇阿奕除了每个月进宫一回,平日几乎从未出过府。坐上定北侯府的马车之后,俱都十分雀跃兴奋。

阿娇坐不住,扭动着身子,往车窗外巴望。

阿奕也不是老实的主,小手不知何时抓到了阿娇的胳膊,紧紧攥着不肯松手。

阿娇胳膊痛,立刻转过身来,小胖手挠了阿奕白嫩的脸蛋一把。阿奕顿时泪眼汪汪,委屈地扁着小嘴喊“凉”。阿娇得意洋洋地咧嘴笑。

顾莞宁心疼又好笑,先板起脸训斥阿娇:“阿娇,你是姐姐,要爱护弟弟,不准这样欺负他。”

然后又数落阿奕:“谁让你先动手的?闹不过姐姐,亏你好意思哭。”

结果就是,阿娇阿奕一起哭了……

两个孩子一起扯着嗓子哭闹,听得人头都大了。

顾莞宁从来不是好脾气有耐心的人,做了母亲之后,已经按捺了不少。不过,两个孩子同时哭闹,总是让人头痛。只得耐着性子哄。

顾谨行骑着马跟在马车外,听到马车里的动静,不由得暗暗好笑。

二妹性情高傲,从不对任何人低头。如今做了亲娘,对着自己的儿女,却是不得不折腰低头柔声细语。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

待到了定北侯府,两个孩子早已忘了之前的吵闹不快,被抱下马车之后,小手拉着小手,东张西望。那副机灵可爱的小模样,简直让人疼进心坎里。

太夫人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口中喊着:“阿娇乖乖,阿奕乖乖,快些过来,让曾外祖母抱一抱。”

顾莞宁故意长叹一声:“往日祖母最疼我。如今我回来,祖母连看都没看我一眼,眼中只有他们姐弟两个。罢了,我将他们姐弟留下,代我尽孝。我还是打道回府的好。”

太夫人笑着白了顾莞宁一眼:“你爱回便回,将孩子留下就行了。”

顾莞宁一脸心痛的神情:“祖母一点都不疼我了。”

太夫人理所当然地应道:“有了阿娇和阿奕便足矣。”

众人都被逗乐了。

阿奕有些畏怯,将头埋进亲娘的怀里,不肯抬头。

阿娇天生胆子大,从不怕人,见了一堆陌生面孔,也不害怕。眼睛滴溜溜地看了过去,然后冲着最顺眼的一个露齿一笑。

素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美称的顾海喜滋滋地赞道:“还是阿娇最有眼光,来,三舅公抱。”

早已年过三旬的顾海,英俊成熟,风流倜傥,一双桃花眼。不笑时也浮着三分笑意。

阿娇一点都不畏生,张开手臂,让顾海抱进怀中。

顾莞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三叔倒是颇有孩子缘。”

方氏慢条斯理地接了两句:“只要是女子,上至八十妇人,下至蹒跚学步的女童。就没有不喜欢你三叔的。”

顾海立刻笑道:“多谢夫人美誉。”

顾海和方氏夫妻多年,感情一直颇佳。当着众人的面调笑几句,也是常有的事。

一旁的吴氏看在眼底,心中又羡又嫉。

自己的丈夫承袭了定北侯的爵位,坐镇边关,领着十万边军,确实风光。可丈夫一走就是几年,她这个定北侯夫人,空有光鲜的名头,实则与守活寡无异。

更糟心的,是儿媳不贴心,儿子还一心向着儿媳……

吴氏下意识地瞄了挺着肚子笑意盈盈的崔珺瑶一眼,再瞄笑如春风拂面的顾谨行一眼,心情颇为阴郁。

……

顾莞宁领着一双孩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正和堂。

以顾莞宁的身份,本该坐在上首。不过,她还是像往日没出阁时一般,坐在太夫人身侧。阿奕坐在她的怀中,不时地探头往外看。

阿娇坐在顾海的怀中,扯着顾海新蓄的几缕胡须,玩得颇为高兴。

顾海被扯得龇牙咧嘴,直抽凉气:“乖乖阿娇,别扯三舅公的胡须。诶哟!”最后这一声诶哟,货真价实,绝不是装出来的。

阿娇已经扯了两根在手中,咯咯笑了起来。

顾莞宁瞪了阿娇一眼:“又淘气了!快些到娘亲这儿来。”又歉然道:“三叔,阿娇手快,力气也大得很。总是淘气胡闹。对不住了!”

顾海忍着疼痛笑道:“只要孩子高兴,扯两根胡须怕什么……”

话还没说完,阿娇伸出小手,在顾海的俊脸上用力一抓。

顾海的脸上顿时多了一道细细的指印。

顾海哭笑不得,也不敢再逞强,只得将孩子还了回来。阿娇颇有些依依不舍,坐到顾莞宁的腿上,还是眼巴巴地看着顾海。显然对顾海的胡须和俊脸很感兴趣。

太夫人看在眼中,乐得直笑。

第六百四十五章 回府(二)

有一双淘气的孩子在,众人想安静都说会儿话都难。

一会儿阿娇挣扎着要下地走动,一会儿阿奕尿了要换尿布衣服,要么就是两个孩子你抓我一把我推你一下。总之,没个消停的时候。

顾莞宁终于忍不住了,沉着脸道:“你们姐弟都乖乖坐好,谁再敢胡乱动弹,我立刻动手揍人。”

亲娘的威严气场实在强大。

阿娇阿奕见顾莞宁板着脸孔,顿时老实多了。

太夫人在一旁,忍不住笑着嗔怪:“瞧瞧你,对孩子板着脸孔做什么。他们姐弟都还小,又不懂事。闹腾些也是难免的。”

顾莞宁继续维持“严母”形象,绷着脸应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们两个现在都满了一周岁,听懂大人说话,也该开始管教了。若是一味娇惯,只会惯出两个混世魔王来。”

太夫人也绷了脸:“你想管教孩子,等回了太子府慢慢管教不迟。总之,当着我的面不准这般拘着孩子的性子。”

顾莞宁:“……”

和太子妃的口气简直一般无二。

顾莞宁再强硬再厉害,对着自己的祖母也施展不出来,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好,我都听祖母的。”

太夫人这才笑了起来,冲着孩子招手:“都到曾外祖母这儿来。”

顾莞宁将两个孩子都搀了过去。

太夫人此时满脸慈爱温柔,哪里还有半点平日威严的模样,拉着一对孩子的小手,一口一个乖乖。

阿奕最会卖乖,将头靠在太夫人的膝盖上,乐得太夫人合不拢嘴。

顾莞宁见祖母这般开怀,心中也十分欣慰,笑着说道:“祖母喜欢他们姐弟两个,我就带着他们在府中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太夫人心中欢喜,口中却道:“回娘家小住几日无妨,住得久了,只怕太子妃娘娘会见怪。住上五六日就回去吧!”

口是心非!

顾莞宁也不说穿,只笑道:“祖母不必担心。我已经和母妃说过了,要住半个月再回府。”

太夫人眼睛一亮,一脸喜色:“既是娘娘应允,那倒是无妨。”顿了顿又笑道:“你的依柳院每天都有人打扫,我今日又吩咐重新收拾了一遍。你带着两个孩子安心住下。”

顾莞宁笑着应了。

……

午饭后,顾莞宁带着孩子回了依柳院。

她出嫁之后,依柳院一直空着,所有的陈设都和昔日一模一样。仿佛她从未离开过这里一般。

顾莞宁已有许久没回来了,此次重新踏进昔日闺阁,颇为愉悦欢喜。

“小姐,奴婢回到这里,真是分外自在。”琳琅的声音里格外欢快。

玲珑立刻点头附和:“是啊,奴婢也觉得轻松快活。”

顾莞宁笑着瞄了玲珑一眼:“你刚才见到李山了吧!”

玲珑定亲之后,时常被打趣,也不觉得害臊,笑嘻嘻地说道:“奴婢正想厚颜和小姐说一声。等安置好了,奴婢想告假半天,回去探望我爹。”

琳琅毫不客气地拆穿了玲珑:“你就别拿你爹出来做挡箭牌了。”

玲珑理直气壮地应了回去:“你心里清楚就是了,为何还要说穿,太不讲义气了!”

顾莞宁失笑不已:“行了,你们两个别闹了。玲珑,我给你一天的假,明天回去先探望你爹,再去探望你的李大哥。反正有夫子在我身边,你不必急着回来。”

玲珑喜滋滋地应下了。

安顿好之后,顾莞宁先带着孩子睡了午觉,醒来之后,只觉得格外精神。

她将孩子留在依柳院,独自去了正和堂,陪太夫人说些悄悄话。

顾莞宁像往日一般,亲昵地依偎在祖母身侧。

“照顾孩子最是辛苦。”太夫人爱怜地摸了摸顾莞宁的头:“瞧瞧你,比往日瘦了一些,气色也不及以前。”

顾莞宁笑着叹道:“照顾孩子,确实不易。白日还好些,有乳母丫鬟们帮忙。到了晚上,我带着两个孩子睡觉,总是睡不好。”

不是这个哭了,就是那个饿了,或是尿了。折腾起来没完没了。

太夫人追问道:“只你一个人照顾孩子?”

“太孙每晚回来,也会一起照顾孩子。所以,不止是我瘦了,他也瘦了一些。”顾莞宁随口笑道。

太夫人忍不住赞道:“太孙既是好丈夫,也是慈父。宁姐儿,能嫁给他,实在是你的福分。”

提起萧诩,顾莞宁眼中笑意盛开:“是啊!我确实有福气。”

前世得他倾心相待,今生有他一路同行。

有夫如此,更复何求。

……

祖孙两个偶偶私语,闲话许久。

顾莞宁提起了顾莞华前来太子府一事:“……大哥和大伯母怄气,已经多日未曾说话。大姐心中颇为牵挂忧心。”

太夫人眸光一闪,冷哼一声:“吴氏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崔氏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正是静心养胎的时候。她这般闹腾,行哥儿岂能不恼。”

这样折腾,迟早把母子间的情分也给折腾光了。

顾莞宁看向太夫人:“祖母不打算过问?”

太夫人淡淡说道:“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我也不便事事过问。行哥儿是要继承家业撑门立户的,若是事事都依赖我这个祖母,日后等我撒手归天,他又能找谁去!”

顾莞宁最不乐意听这样的话,立刻皱了眉,不悦地说道:“祖母定要长命百岁。以后可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不爱听。”

太夫人心头一热,目中满是柔软的暖意:“傻丫头,人哪有长命百岁的。祖母只盼着能再多活十年八年,看着你成为大秦太子妃,安享尊荣,看着行哥儿传承子嗣撑门立户,便心满意足了。”

顾莞宁固执地说道:“不,我要祖母福寿延绵,活到百岁,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太夫人慈爱地看着孙女,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好,我听你的。我活到一百岁,等你做了大秦皇后,我这个祖母也跟着沾沾光。”

顾莞宁这才笑了起来,将头靠在太夫人的肩膀上。

守护祖母平安,也不枉她重活一回。

第六百四十六章 惜福

阿娇阿奕在定北侯府住下之后,侯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太夫人十分疼爱这对姐弟,每日都要来依柳院。顾莞敏顾莞琪姐妹几个,也是每日必到。姚若竹如今正忙着绣嫁妆,不便时时出来走动。不过,自从顾莞宁回来之后,她也时常到依柳院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话真是半点不假。”顾莞宁笑着打趣:“你可比往日看着气色好多了。”

姚若竹本就眉目清秀,颇为秀丽。如今眼角眉梢浮着待嫁的喜悦娇羞,整个人都鲜活生动起来。

“宁表姐,你就别取笑我了。”姚若竹微红着脸笑道:“此事还要多谢你从中保媒。”

衡阳郡主一事,被太子妃遮掩得严严实实,并未传开。也因此,姚若竹丝毫不知自己差一点就被抢了亲事。

顾莞宁也未提起此事,笑着说道:“这是你和罗大哥之间的缘分。对了,你爹能赶回京城为你发嫁吧!”

姚若竹笑着答道:“我爹已经几年没回过京城,趁着此事告假回京,为我发嫁。等我爹回来,我就得回姚家了。”

姚家的女儿,总不能从顾家出嫁。

顾莞宁张口道:“你家中一直无人居住,要办喜事,总得先收拾一番。”

姚若竹笑道:“这倒不必担心。我爹早已送了信给族人,让他们帮着收拾操持了。”

姚家嫡枝人丁单薄,族人却不少。更何况,还有太夫人主持大局。

两人正说着话,崔珺瑶也来了。

崔珺瑶怀孕已有七个月,肚子高高隆起,挺着走过来,颤巍巍地令人心惊。

顾莞宁立刻起身,伸手搀扶住崔珺瑶的胳膊:“大嫂,你不在院子里好生养胎,怎么也跑到依柳院来了。”

崔珺瑶抿唇一笑:“我天天在屋子里待着,没病也快闷出三分病来了。难得你回来,自是要来找你说说话。”

如今崔珺瑶和吴氏婆媳不睦,府中众人皆知。

顾莞宁打量崔珺瑶一眼,若有所指地笑道:“大嫂的涵养气度,倒是更胜从前。”

瞧瞧崔珺瑶,面色红润,一副好吃好睡的模样。看来,动了胎气之后身子养得不错。

这场婆媳争斗里,做婆婆的半点没能讨得了好,反而和儿子闹翻了脸。看似居于劣势的崔珺瑶,才是真正的赢家。也怪不得崔珺瑶这般气定神闲。

崔珺瑶笑着叹道:“谁也不是天生大度。涵养气度,有大半都是被逼出来的。”

譬如她,其实一开始就想做个好儿媳,也一直尽心竭力对吴氏好。奈何吴氏心胸狭窄,自管家权利被夺之后,便对她心生怨气。

如今婆媳闹到这等地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顾莞宁也不愿多提起闹心的吴氏,笑着扯开话题:“大嫂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临盆了。不知肚中是小侄儿还是小侄女。”

崔珺瑶低头抚了抚肚子,唇角溢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我倒盼着第一胎是女儿。女儿乖巧听话,也更贴心。”

若是生出了嫡子,吴氏怕是立刻就要让吴莲香过门了。

顾莞宁和崔珺瑶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

住了没几日,太子妃便打发人来问顾莞宁何时带着孩子回府。

太子妃这是想念孙子孙女了。

顾莞宁随口笑道:“之前我就和母妃说过,要住半个月再回府。这才没过几日,你回去禀报母妃一声,就说等到了半个月我就回去。”

结果,没隔两日,太子妃又派人来了。这次是特意亲手做了些吃食,送给阿娇阿奕。

顾莞宁还能按捺得住,太夫人却忍不住了:“娘娘这般想念孩子,你还是快些带着孩子回去吧!”

顾莞宁舍不得走:“我难得有时间回府住些日子,陪一陪祖母。等住满了半个月再回去也不迟。”

太夫人心中满是暖意,轻抚着顾莞宁的头说道:“宁姐儿,祖母知道你的心意。不过,你如今为人媳,总不能太过任性。正因为娘娘待你宽厚,你更该知福惜福,千万不要伤了人心,将福气折腾没了。”

“听祖母的话,你还是回去吧!以后想祖母了,就让人回来送个口信。祖母还没到老迈不堪的时候,坐马车到太子府的力气还是有的。”

顾莞宁心中微酸,轻轻点了点头。

当日下午,顾莞宁便收拾妥当,领着两个孩子回了太子府。

太子妃显然没料到顾莞宁真的提前回来了,既惊又喜。

她一手抱着阿娇,一手抱着阿奕,亲亲孙女,又亲亲孙子,连连笑道:“乖乖阿娇,乖乖阿奕,祖母这几日没见你们,吃不好也睡不香。现在见到你们,祖母这心里可就彻底踏实了。”

然后,又略带讨好地对顾莞宁笑道:“莞宁,你这次回府住的时间短了些。等过两个月再回去几日也无妨。”

原本心里还有些许不快的顾莞宁,此时忍不住反省自己。

她是不是对太子妃有些苛求了?

身为婆婆,能放下身段对儿媳忍让到这一步,已经着实不易。祖母有句话说得没错,她应该知福惜福,不要伤了婆婆的心。

“是我思虑不周。”顾莞宁放柔了声音:“两个孩子还小,只我一个人看顾,委实照顾不来。也怪不得母妃忧心。”

太子妃:“……”

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

顾莞宁对她一直还算恭敬,其实大半都是表面功夫。这一点,她们婆媳两个都是心知肚明。

婆媳两个之间,一直都是顾莞宁更强势,也是占着上风的那一个。

这还是顾莞宁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放下身段,表现出了晚辈对长辈的恭敬和谦让。

“以后我若有想得不周做得不到之处,母妃只管直言。”顾莞宁轻声道。

太子妃心里既感动,又有些受宠若惊,忙笑道:“你行事向来周全有分寸,哪有什么不到之处。此次是我太过想念阿娇姐弟两个,总催着你回来。”

就在此刻,有宫女匆匆来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派人送信回来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家书

太子离京已有数日,每日都会有邸报送往宫中。往太子府送家信,倒是第一回。

太子妃略略有些意外,也没什么受宠若惊或惊喜。

顾莞宁笑着起身:“父王送家书给母妃,儿媳就不叨扰,先行告退了。”

太子妃笑道:“既是家信,让你过目都无妨,哪里需要回避。我多日没见阿娇阿奕了,你今儿个就带着他们姐弟在雪梅院里待着。”

太子妃如此坚持,顾莞宁也不便再走,笑着应了下来。

很快,宫女便将送信的侍卫领了进来。

侍卫进了屋子之后,不敢抬头张望,老老实实地下跪行礼,然后将太子的家书呈了上来。

太子妃没急着看信,张口问道:“殿下如今到了何处?”

“回娘娘的话,殿下已至冀州。平西伯父子领着五万精兵守在殿下身侧,殿下安危无虞,还请娘娘放心。”

太子是大秦储君,代天子出巡,自然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平西伯领着五万精兵随行,要一路守护太子。哪怕是平匪,也会留下足够的兵士守在太子身边,以保太子安危。

太子妃嗯了一声,又询问了几句,才让侍卫退下休息。

顾莞宁命乳母将两个孩子抱到廊檐下玩耍,屋子里总算清净了一些。

太子妃拆开信,匆匆看了一遍。

不出所料,通篇都是官话,半句夫妻私房话都没有。

太子妃也没觉得失望,只微不可见地撇撇嘴,然后对顾莞宁说道:“你父王说此行一路顺利,只是冀州的情势颇不安稳。只怕要多逗留一些时日。”

顾莞宁目光微闪,随意地嗯了一声。

……

之后的两个月,太子又断断续续地送过几封信回府。

其实,太子在冀州的动静,顾莞宁比太子妃更清楚。

太孙早已在太子身边安插了眼线,太子的一举一动,太孙都了如指掌。每每收到消息,太孙会在第一时间命人将消息送到顾莞宁手中。

冀州的民乱,比之前预想的还要严重。

冀州大小官员,几乎都被杀的干干净净。百姓十户九空。要么投了乱民,要么逃往他地。

太子就是想安抚百姓,也找不出几个可安抚的。当务之急,便是先平了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民匪。

朝廷军队粮草充足装备精良,兵力是民匪的数倍。

奈何冀州山多,地形复杂,民匪们占了地利,龟缩不出。一时也找不到他们的老巢在哪儿。

情形胶着,僵持不下。

太子倒是懂得利用这个大好机会为自己增光添彩。时常领着数千精兵在冀州大街小巷转上一转,巡视安抚百姓……当然,太子躲在装了三层钢板密不透风的马车里,绝无性命之忧就是了。

不过,这等行径,已经足以为太子搏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名声。

一时间,众朝臣们对太子的行径大肆褒奖,太子也成了举朝称颂的典范。

至于沿途有官员献美,或是太子“偶遇解救”民间孤苦无依的少女之类的风流之事,很自然就被忽略了过去。

就连太子妃也对此习以为常,甚至对顾莞宁说道:“以你父王的性子,回京时至少也得带三四个美人回来。”

连太子妃都不介意了,顾莞宁也懒得关注太子纳美一事。太孙也暗中下令,让太子身边的暗线不必回禀太子的风流逸事。

此时的顾莞宁,根本未料到这个小小的疏忽,竟引出了无穷后患。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

崔珺瑶在燥热的六月天里,生下一子。

太夫人命亲信丫鬟紫嫣来报喜。

“……大少奶奶生了足足一夜,在凌晨时才生下了小公子。”紫嫣满脸喜气洋洋:“小公子出生后足有八斤重,生得白胖可爱,哭声也格外响亮。太夫人心中十分高兴,特意打发奴婢来给太孙妃报喜。”

顾莞宁听闻喜讯,也十分欣喜,立刻笑道:“你去回禀祖母一声,就说洗三礼我一定早些回去。”

紫嫣笑着领命,告退离开。

太子妃知道此事之后,笑着叮嘱顾莞宁:“这是顾家第一个曾孙,洗三礼可得备得厚重些。”

太夫人处处抬举长房,显然是想让长房继承家业。顾谨行的嫡长子,地位也自然不同。

“母妃说的是。”顾莞宁微笑道:“我都已经备好了。”

太子妃又道:“你将阿娇阿奕姐弟两个都留下,一个人回娘家也轻便些。”

顾莞宁点点头。

隔日,顾莞宁将一对淘气包留在府中,独自回府。

到定北侯府来贺喜的女眷如过江之卿,吴氏方氏忙得脚不沾地。

尤其是吴氏,喜得孙子,一脸的喜气洋洋。之前对儿媳的不满和怨气,俱被抛到九霄云外。拉着亲家母崔夫人的手笑道:“崔氏真是个有福气的,一举得子。”

崔夫人笑着应对几句,心里对吴氏却是不喜到了极点。

这个吴氏,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口中说的好听,一件好事没做过,整日挑刺找茬。还气得崔珺瑶动了胎气……

如果不是冲着太夫人和侯府声威,她哪里舍得将娇养多年的宝贝女儿嫁到顾家长房来?

好在女婿顾谨行好学上进,待女儿也极好。如今女儿生了嫡子,也算站稳了脚跟。

此时,顾莞宁正坐在崔珺瑶的床榻边。

刚生产过的女子,总是格外虚弱。

崔珺瑶肚中胎儿太大,更是吃足了苦头。在床榻上躺了三天两夜,此时依然面色苍白,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大嫂,你吃了不少苦,亏了身子,以后可得好好养着。”顾莞宁看着崔珺瑶,目中流露出一丝怜惜。

崔珺瑶虚弱地笑了一笑:“我亏了谁,也不会亏待自己,你就放心吧!”

这才是真正的名门贵女。

出身尊贵,自小被精心教养长大,自尊自立,高傲坚强。绝不会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寄托在夫婿的身上。

顾莞宁眼中闪过笑意,不再多说,转而笑道:“我的小侄儿呢,快些让乳母将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

第六百四十八章 早产

乳母很快将孩子抱了过来。

顾莞宁仔细看一眼,笑着夸赞:“浓眉大眼,生得格外俊俏。和大哥简直一般模样。”

崔珺瑶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娘刚才来看过孩子,说孩子和我刚出世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顾莞宁哑然失笑。

自家人总是向着自家人。

其实,刚出生的孩子,哪里看得出像谁?

正说着话,林茹雪和傅妍也来了。

她们两个往日在闺阁里明争暗斗,争锋较劲。做了妯娌之后,倒是比往日亲厚了不少。今日便是相约着一同前来。

见了孩子,少不得又是一通夸赞。

孩子还小,人多了便有些不安,很快啼哭起来。崔珺瑶这个亲娘手足无措,顾莞宁倒是驾轻就熟,立刻将孩子抱在怀中,轻拍后背。

一会儿孩子便停了哭泣。

顾莞宁抿唇一笑,一抬头,就见傅妍林茹雪崔珺瑶齐齐看着她。

“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顾莞宁随口笑问。

傅妍笑着打趣:“我们都在看昔日冷傲不群生人勿近的顾二小姐,如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林茹雪也笑道:“看你如今抱孩子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往日高傲冷凝的模样。”

崔珺瑶没力气说话,便点头附和。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笑道:“人都是会变的。我们几个往日到了一起,俱是琴棋书画师酒花,如今一张口就是公婆妯娌小姑小叔还有孩子如何。”

三人都被逗乐了。

再细细一想,可不是如此么?

没出嫁时是不染尘埃不沾世俗的娇娇贵女。嫁人生子后,里里外外一堆烦心琐事,哪里还有风花雪月的心情。

林茹雪忽地说道:“我们几个闺阁好友,今日只有罗妹妹没来。”

罗芷萱是傅妍的娘家长嫂,提起她,傅妍少不得要解释一句:“她还有月余就要临盆,此时不便再出府。”

傅妍这么说,颇有些为亲娘遮掩的意思。其实,在座几人谁不清楚傅夫人徐氏的性子?罗芷萱就是想出门,徐氏也是断然不会应允的。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瞄了傅妍一眼。

傅妍有些心虚,忙又扯开话题:“我们几个运气不错,都嫁了个好夫婿。今日我冒昧一回,再叫一声顾妹妹。当年顾妹妹对太孙殿下不假辞色,真没想到,最后还是嫁给了太孙殿下。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说完之后,不止顾莞宁心生感慨,就是林茹雪和崔珺瑶也心有戚戚焉。

也没更多时间让她们唏嘘感叹了。接下来便是孩子的洗三礼,进屋子探望崔珺瑶的女眷越来越多,有些话不宜再说。

……

谁也没料到,还有月余才到临盆之日的罗芷萱竟在这一日晚上早产。

当顾莞宁得知此事,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前来报信的,是罗芷萱身边的大丫鬟绣禾。

顾莞宁和罗芷萱是闺阁密友,对活泼讨喜的绣禾也十分熟稔。

绣禾脸上没多少喜色,眉间竟有些阴郁愤慨。顾莞宁一见之下,便皱起了眉头:“绣禾,罗姐姐怎么会忽然早产?”

绣禾本不想说,禁不住顾莞宁蹙眉追问,只得将事情的原委道来:“这几个月,小姐整日闷在府里,心情不免烦闷。昨日定北侯府小公子的洗三礼,小姐本想前去。被夫人严词厉色地数落了一顿,小姐动了胎气,晚上便早产了。”

又是徐氏!

顾莞宁眉头动了一动,目中闪过一丝怒意。

绣禾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小姐这一胎本就怀的艰难,几个月前便动过一回胎气。之后一直小心养胎,唯恐有个差池。”

“没想到,还是早产了。昨儿个晚上,奴婢被吓得双腿都打哆嗦。好在小姐有福气,还是撑过来了。在半夜时分,便生了小小姐。”

“夫人一听说是小小姐,当时便沉了脸。什么也没说便走了。小姐气得又哭了一回。”

顾莞宁听得怒气蹭蹭往上涌。

她未来的儿媳,哪里轮得到徐氏来嫌弃!

“傅卓人呢?”顾莞宁声音中满是怒意,说话毫不客气,直呼其名:“难道他没陪在罗姐姐身边?”

绣禾擦了眼泪,低声道:“姑爷对小姐倒是极好的。小姐动了胎气早产,姑爷坚持要进产房陪小姐。夫人说产房里血气重,男子进了不吉利。姑爷便说,太孙殿下也进了产房,照样安然无事。夫人拦不住姑爷,心中颇为气恼。等了半夜,见小姐生的是女婴,夫人心中更是不高兴。”

顾莞宁冷哼一声,眉宇间俱是冷意:“你先回府,我待会儿就去傅家看望罗姐姐。”

绣禾一怔:“可是,洗三礼是在明日……”

顾莞宁淡淡说道:“明日我也是要去的。”

……

一个时辰后,顾莞宁便到了傅府。

傅家一门女眷,顿时都被惊动。就连八十多岁的傅老夫人,也被颤颤巍巍地搀扶了出来。

顾莞宁对傅老夫人颇为客气,亲自扶了傅老夫人起身,又笑道:“傅家如今五世同堂,老夫人有此福气,委实令人羡慕。”

傅老夫人耳力欠佳,听得模糊不清,只咧嘴笑了笑。

顾莞宁目光一扫,落在傅夫人徐氏身上,淡淡说道:“今日我来探望罗姐姐,由夫人作陪便可,其余诸位不必相陪了。”

徐氏笑容略略有些僵硬。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顾莞宁一张口就摆明态度,分明是给罗芷萱撑腰来了。

罗家人还没登门,顾莞宁倒是第一个就来了……

说起来,徐氏也颇觉得冤枉。她心里憋着闷气,确实存了借题发挥的心思,所以说话严厉了些。

没曾想,罗芷萱竟动了胎气早产。

这么一来,她这个做婆婆的,倒是落下了刻薄的名声。想来,罗家人今日也会登门。哪怕什么也不说,也够她头痛尴尬的。

“请夫人在前领路。”顾莞宁端起了太孙妃的架势,语气疏离淡漠,高高在上。

徐氏哪里敢有半分怠慢,立刻打起精神陪笑道:“是,臣妇这就领太孙妃前去看望罗氏。”

第六百四十九章 撑腰(一)

顾莞宁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徐氏战战兢兢地相陪,丝毫不敢大意。

一路无话。

待到了罗芷萱的院子里,顾莞宁才淡淡张口道:“罗姐姐刚生过孩子,想来身体羸弱,动不得气。夫人心中若有不满,也请收敛一二。免得罗姐姐气血上涌,伤了元气。”

徐氏脸上火辣辣地,僵笑着应道:“太孙妃这么说,实在令臣妇愧煞。”

顾莞宁扫了徐氏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道:“夫人重子嗣,见罗姐姐生了女儿,心中或有些不满,这也是难免。怪不得夫人。”

徐氏满嘴都是苦意,连挤出来的笑容,也多了几分苦意:“不管男女,都是傅家的骨血,臣妇怎么会不满,太孙妃实在是误会了。”

顾莞宁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夫人昨夜拂袖而去,想来也是因为太过激动高兴的缘故。倒是我误会夫人了。”

徐氏:“……”

饶是徐氏脸皮再厚,听到这样的话也发涨。

就在此时,有丫鬟来禀报:“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丫鬟口中的大小姐,正是魏王世子妃傅妍。

对徐氏来说,无异于救星来了。

徐氏暗暗松了口气,立刻说道:“快些请魏王世子妃过来。”

……

顾莞宁也不急着进屋探望罗芷萱,耐心地等了片刻。

傅妍快步走了过来,见到顾莞宁也在,也有些诧异:“堂嫂今日怎么也来了?明日才是孩子的洗三礼呢!”

顾莞宁神色淡然:“听闻罗姐姐动了胎气早产,我心中颇为忧虑,这才特意前来探望。不知弟妹为何今日匆匆回了傅家?莫非也是忧心娘家长嫂?”

傅妍:“……”

顾莞宁近来变得温和了许多,让人差点忘了她的口舌是何等犀利!

傅妍哪里是忧心娘家长嫂,忧心自己亲娘的名声才是真的。在知道事情的原委后,立刻就回了娘家。没曾想,顾莞宁比她更早了一步。

看顾莞宁这副架势,分明是对徐氏心中不满,特意给罗芷萱撑腰来了。

而且,徐氏的脸色也不太美妙。说不得已经被奚落嘲讽过了。

傅妍心念电转,忙露出一脸忧色:“我听闻大嫂早产,心中十分挂念。所以一接到喜讯,便回来了。堂嫂既是来了,我们两个就一起进去看一看大嫂。”

又对徐氏说道:“我陪着堂嫂进去,和大嫂说说话。母亲就不必相陪了。”

果然还是女儿贴心。

徐氏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只飞速地看了傅妍一眼,然后装模作样地说道:“太孙妃莅临,我岂能躲懒。还是我陪着太孙妃进去吧!”

顾莞宁略一点头:“傅夫人言之有理。”

徐氏:“……”

傅妍:“……”

徐氏面皮微微抽动,傅妍神色变幻不定。

顾莞宁视若未见,迈步进了屋子。

徐氏和女儿对视一眼,目中颇有些愁苦。傅妍无奈地笑了一笑,不便说什么,只低声道:“母亲走路小心些。”

不仅走路小心些,说话行事也得小心啊!

训斥儿媳使得儿媳早产这种事怎么能做?儿媳生了孙女,哪怕心中不满意,又怎么能一言不发沉着脸就走?

这让兄长会怎么想?这让罗家人会怎么想?还惹来了难缠的顾莞宁……真是让人头痛!

徐氏心中也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昨日真不该逞一时口快。

……

屋子里还有些未散的血腥气。

罗芷萱疲惫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近乎惨白。

傅卓坐在床榻边,握着罗芷萱的右手,清隽的脸孔也有些倦色,更多的是心疼和怜惜。

听到脚步声,傅卓转过头来,然后略略一怔,很快起身行礼:“傅卓见过太孙妃。”

顾莞宁曾执掌朝政数年,傅卓是吏部尚书,她对傅卓自是熟稔之极。

不过,看着罗芷萱这般模样,顾莞宁对傅卓也没了好声气:“不敢劳傅公子行礼,快些起身吧!”

傅卓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有丝毫怨气,苦笑着谢了恩:“多谢太孙妃。”

顾莞宁眼皮都没抬一下,越过傅卓身边,坐到了床榻边。

紧接着,徐氏傅妍母女也走了进来。

见到徐氏,傅卓顿时敛了所有的表情,平平板板地喊了一声母亲。

徐氏心知儿子是怨上自己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傅妍忙笑着打圆场:“大哥,我的小侄女呢,快些让乳母抱出来给我看看,到底是生得像你,还是更像大嫂。”

提起刚出世的女儿,傅卓的表情总算柔和了一些:“孩子刚才在哭闹,我怕她扰了阿萱的清静,便让乳母将她抱下去了。你若是想看孩子,等阿萱醒了再抱过来。”

屋子里这么多人说话,动静自然不小。

罗芷萱竟未被惊醒,足可见睡得有多昏沉了。

顾莞宁略略蹙眉,压低了声音道:“罗姐姐还没醒,我们出去等着吧!”

于是,众人便到了外间等候。

顾莞宁不说话,徐氏也不便出声。只有苦命的傅妍,一直撑着笑容打圆场:“大哥,虽说大嫂早产,好在有惊无险,母女平安。”

傅卓看了神色略有些尴尬的徐氏一眼,沉声说道:“阿萱此次生产,大伤元气。不知要将养多久才能恢复。我想着,等出了月子,就陪着她回罗家住上一段时日。”

徐氏一惊,霍然站起身来:“不行!”

这么做,不是在打她这个做母亲的脸吗?

傅卓张口反问:“为何不行?”

徐氏怒道:“哪有儿媳回娘家住下的道理。此事传出去,别人只会以为我苛待了儿媳。”

傅卓面无表情地应了回去:“我让阿萱留在府里做月子,已经全了母亲的颜面。不然,等过了洗三礼我就带她回罗家。”

徐氏:“……”

顾莞宁一直沉凝的面色总算和缓了一些。

徐氏气血上涌,脸孔煞白,手指着傅卓:“你……你胆敢这么做,莫非是要做一个忤逆不孝的儿子!好,你想带着她走,立刻就给我走。我倒要看看,罗家会不会让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住下!”

第六百五十章 撑腰(二)

徐氏气急之下,顾不得顾莞宁还在一旁,话说得十分刺耳。

傅卓看着满脸怒容的徐氏,低声道:“自阿萱嫁给我之后,从未有过真正展颜欢笑的一日。我要做一个孝顺的儿子,明知道她受了不少委屈,也无法为她撑腰。只能看着她忍气吞声,为了我一让再让。”

“昨日阿萱早产的时候,我还在宫中。听到这个消息,我头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

“我要陪阿萱,母亲还拦着不让我进去。如果阿萱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母亲心疼我,却不知我心中是何等难受。”

“昨夜阿萱耗尽体力,终于生下孩子,自己也平安无事。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母亲又是怎么对她的?知道阿萱生了女儿,母亲沉着脸就走了。阿萱哭的时候,我的心也像被刀割一般。”

“母亲,我若再这样‘孝顺’下去,根本不配再做阿萱的丈夫。”

一番话,听得众人都愣住了。

徐氏气得全身发抖,水光在眼眶中打转:“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有媳妇就行了,不必再要我这个亲娘!你走!你立刻就带着她走!以后永远别再回来。”

傅卓抿紧了嘴角,目中闪过难过哀伤。

傅妍怔怔地看着眼眶泛红的兄长,心里五味杂陈。

顾莞宁一直冷眼旁观。

原来,前世的罗芷萱在傅家并没过什么好日子。

现在想来,傅卓毅然带罗芷萱离开京城,也是因为对家人太过失望的缘故吧!

再后来,罗芷萱病逝,傅卓痛失心爱之人,不愿再另娶。傅家人逼着他续娶。傅卓一怒之下,和傅家人彻底闹翻,不再往来。

这一世有了她和太孙的重生,已和前世截然不同。

傅卓罗芷萱这对夫妻的命运,又会变成什么样?

屋子里无人再说话,气氛沉凝紧绷。

一个丫鬟匆匆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启禀夫人,罗夫人和罗公子来探望少奶奶。”

罗家人来了!

原本还有几分心虚的徐氏,此时也被儿子伤透了心,哪里还有敷衍罗家人的兴致,想也不想地说道:“让他们自己进来。”

傅卓深呼吸口气,将泪水逼了回去:“我去迎一迎岳母和大舅兄。”

……

傅卓一走,徐氏也不想再待下去。

反正一切都被顾莞宁看在眼中,面子里子都丢得光光,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徐氏索性破罐子破摔,张口就道:“臣妇先告退了。”

说完,不等顾莞宁有何反应,转身便离开了。

顾莞宁神色不变。

傅妍坐不住了,苦笑着起身赔礼:“母亲今日心情太过激动,言行举止失了分寸,还望堂嫂海涵。”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傅妍。

傅妍被看得心里阵阵发凉。

“傅妍,”顾莞宁缓缓张口:“撇开身份不论,今日我只站在闺阁好友的立场问你一句。如果你不是傅家的女儿,听闻罗姐姐嫁人后遇到这样的事,你会如何做想?”

傅妍哑然无语。

顾莞宁又淡淡问道:“如果你遇上了这等婆婆,你又该怎么办?”

傅妍继续哑然。

魏王夫妇远在藩地,她嫁给魏王世子后,上面没有公婆压着,进门就执掌内宅,别提多舒心。

当日她生了瑜姐儿,魏王世子十分欢喜。远在藩地的公婆也颇为高兴,打发人送了几个马车的东西给瑜姐儿。

如果遇到徐氏这样的婆婆,她哪里受得了。

顾莞宁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向着你亲娘,无可厚非。可我更心疼罗姐姐。今日我特意登门,在你看来,或许是多事了些。与我而言,却是非来不可。”

傅妍抬起头,怔怔地看了神色凛然的顾莞宁一眼。

她对顾莞宁的心情一直很复杂。有羡慕,有嫉妒,有自愧不如的失落,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怨怼不甘。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她比顾莞宁到底差在了哪里。

她一直自诩圆滑,八面玲珑,讨人喜欢。也有超乎同龄人的精明世故,绝不肯轻易惹祸,更不会轻易为谁出头。

而顾莞宁,说话行事利落果决,但凭心意。认准了的事,一往直前,从不怕开罪任何人。

这就是元祐帝口中的行事有风骨吧!

……

过了片刻,罗家人来了。

傅卓面容已恢复平静,罗夫人眉间隐有忧色,罗霆的目中却跳跃着一丝明显的怒气。

众人心情俱都不佳,无心说话,草草寒暄几句。

罗霆如今已定了亲事,再见顾莞宁,表现得颇为磊落坦荡:“没想到太孙妃竟比我们来早一步。”

顾莞宁随意地扯了扯唇角:“听闻罗姐姐早产,我放心不下,便特意过来看看。”

此话一出,就连罗夫人也是满心感动满脸感激:“多谢太孙妃。”

想也知道,顾莞宁是为罗芷萱撑腰来了。

顾莞宁淡淡一笑:“伯母不必客气。我和罗姐姐自小相识,情同姐妹。前来探望罗姐姐,也是应该的。”

傅妍站在一旁就有些尴尬了。

她是罗芷萱的闺中好友,更是徐氏的嫡亲长女。如今罗家人登门兴师问罪,徐氏避而不见……她就是再圆滑伶俐,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就在此时,丫鬟前来禀报:“启禀大公子,少奶奶已经醒了。”

众人立刻进了屋子。

罗芷萱刚醒来,目中茫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见了母亲兄长和好友顾莞宁,罗芷萱情绪有些激动,沙哑着张口:“娘,大哥,顾妹妹,你们怎么都来了?”

罗夫人忍着落泪的冲动,坐到床榻边,握住罗芷萱的手:“阿萱,娘来看看你。你现在身子可还好?”

罗芷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现在虚弱的很,养些日子就好了。”

罗霆抿紧嘴角,眼中满是怒气,冷不丁说道:“妹妹,等过些日子你能下床走动了,大哥接你回家住些日子。”

罗芷萱一怔,嘴唇动了动,还没等她说什么,傅卓便张口道:“我也有此意,倒是和大舅兄不谋而合。”

第六百五十一章 傅蕙

傅卓此言一出,罗夫人颇有些惊愕,立刻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罗霆也看了过来。目光中含着一丝省视。

傅卓坦然回视,沉声说道:“我已经和母亲说过了。”

罗霆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傅夫人可曾点头同意?”

傅卓目中露出坚定:“我自会说服母亲点头应允,大舅兄不必多虑。”

罗霆果然不再多问,转过头,安慰罗芷萱几句:“阿萱,你伤了元气,一定要好好养着。万万不能再动气,更不能哭泣抹泪。谁敢欺负你,大哥绝不会饶过他。”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傅卓听的。

傅卓嘴边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罗芷萱直到此刻才敢相信这是真的,目中闪过惊喜。然后看了傅卓一眼。

傅卓冲她安抚地笑了一笑:“阿萱,你什么都不用多想,安心地养好身子,一切都有我。”

罗芷萱心里一松,涌起丝丝甜意,轻轻点了点头。

顾莞宁也坐到了床榻边,笑着说道:“罗姐姐,我来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你醒了。快些让人将孩子抱出来,让我瞧一瞧。”

提起刚出生的女儿,罗芷萱的神色陡然柔和了几分,轻轻嗯了一声。

很快,乳母便抱着孩子进了屋子。

顾莞宁笑着抱过孩子。早产的孩子,自不及足月的孩子重。女婴显得有些瘦小,闭着眼睛酣睡,眉目极是秀气。

“真是个漂亮的女婴,”顾莞宁笑着赞道:“长大后一定像罗姐姐一样美丽活泼可爱。”

罗芷萱眼中终于有了初为人母的喜悦光芒,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顾莞宁又笑问:“孩子的乳名起好了吗?”

傅卓张口应道:“我昨夜便想好了。全名叫傅蕙,乳名就叫蕙姐儿。”

果然和前世一样的名字。

顾莞宁低头看着秀气安静的未来儿媳,眼中漾出笑意,轻声喊道:“蕙姐儿。”说来也巧,喊了一声,女婴便睁开眼。

婴儿的眼睛仿佛水晶一般纯净透明。

“蕙姐儿的眼睛真漂亮。”顾莞宁忍不住又夸了一句,对傅蕙的喜爱言之于表。

前世傅蕙一直在她身边长大,又做了她十几年儿媳。对她来说,傅蕙和自己的女儿也相差无几。

此时见了刚出世的傅蕙,顾莞宁心中格外的喜欢。

罗芷萱见顾莞宁这般喜欢自己的女儿,心里也觉得高兴。

傅妍趁机凑了过来,打量一眼,满口夸赞之词:“我的小侄女果然生得水灵,依我看,倒像我这个姑母多一些。”

最后这一句话颇为俏皮风趣。

罗芷萱对婆婆满心怨气,对着傅妍,自然也生出了几分迁怒怨气,笑容顿时淡了一些。

傅妍见无人接自己的话茬,颇有些尴尬,只得自嘲地给自己打圆场:“我这个姑母今日两手空空地回来了,怪不得孩子不想睁眼看我。等明日洗三礼,我一定多带些贺礼。”

罗芷萱垂下眼,低低地说道:“我代孩子,先谢过姑母。”

亏得傅妍脸厚撑得住,这般尴尬,竟也忍下了。

罗夫人见了外孙女,也颇是欢喜,笑着凑上前来,从顾莞宁的手中抱过了孩子。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

蕙姐儿不哭也不闹,格外乖巧,让人疼进了骨子里。

……

不知傅卓到底是怎么说服徐氏的,总之,隔日的洗三礼,依旧办得颇为热闹。徐氏也若无其事地露了面。

顾莞宁在这一日,也备足了厚礼。

人来人往,说话不便。

顾莞宁窥了个空,坐到床榻边,轻声对罗芷萱说道:“不管何时,都别委屈了自己。”

罗芷萱目中闪过坚定之色,低声应道:“我已经想明白了,以后不会再傻乎乎地吃闷亏。”

身为儿媳,和婆婆对上,天生居于劣势。若传出不孝公婆的名声,难免为人诟病,更会令丈夫左右为难。

罗芷萱也正因为顾虑重重,一再隐忍退让。如今,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好在傅卓的心向着她,哪怕和婆婆徐氏对上,她也不是全无招架之力。

顾莞宁冲罗芷萱笑了一笑:“你能想明白最好。人生苦短,短短几十年罢了。总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受尽委屈闲气,整日窝窝囊囊地活着,做人还有什么趣味?”

宁愿玉碎,不求瓦全。

这是顾莞宁做人行事的准则。

罗芷萱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迅速低语道:“等蕙姐儿满月,我就回娘家住一段日子。傅卓说会陪我一起回去。”

顾莞宁嗯了一声:“日后我回侯府的时候,正好顺便去看你。”

两人匆匆低语几句,便没了说话的机会。

……

当天晚上,太孙也从宫中回来了。

小别胜新婚。

夫妻两个一别数日,倒比往日更纵情了几分。一番欢爱过后,两人俱是大汗淋漓。沐浴更衣后,太孙神清气爽地搂着娇妻在床榻上说话。

“阿宁,我大半个月没回府,你是不是每天都想我?”

顾莞宁倦懒地躺在他怀中,随意地嗯了一声。

太孙顿时心生不满:“你这般敷衍了事,分明是随口哄我。”

顾莞宁抬眼,瞄了一脸愤愤不满格外矫情的萧某人,慢悠悠地说道:“你若是不喜欢被人哄,以后我不哄就是了。”

太孙立刻笑道:“还是说些好听得哄一哄我吧!



夫妻两个肉麻几句,便将话题扯到了傅卓罗芷萱的身上。

“傅卓是家中的嫡长孙,深得傅阁老偏爱器重。”太孙淡淡说道:“当年若不是傅阁老冤死牢中,傅卓根本没机会领着罗芷萱随你离开京城。他想带着罗芷萱回罗家住下,其中阻力绝不会小。”

顾莞宁挑了挑眉:“那就要看傅卓到底有没有这个决心了。”

傅卓是太孙伴读,太孙对他的性情脾气再熟悉不过,闻言笑道:“傅卓看着谦和有礼,实则心志坚定。认准了一件事,就会坚持到底,不会轻易动摇。往日看着不显,是因为还未发生过令他动怒的事。这一回,傅家人怕是要大为震惊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妾室(一)

傅卓果然说到做到。

待傅蕙满月之后,傅卓便领着娇妻稚女回了岳家住下。

顾莞宁听闻这个消息,特意回了侯府一回,顺便去罗家探望罗芷萱。

罗芷萱生产时亏了身子,好在月子养得不错,又兼之年轻底子好,身子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精神颇佳,面色也红润。

顾莞宁打量一眼,笑着说道:“我本还想问一问你近来过得如何,现在看来,倒是不必再问了。”

罗芷萱甜甜一笑:“傅卓向太傅和太孙殿下告了假,一直在府中陪我。每日盯着我,我整日吃喝睡,半点不用烦心。这么养着,哪有不好的道理。”

顾莞宁笑着打趣:“口口声声都是傅卓如何,成心让人听着羡慕。”

罗芷萱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整日和殿下黏黏糊糊恩爱得不得了,还不准我也秀一回了。”

这才是她熟悉的罗芷萱,活泼爽朗,直来直去。

顾莞宁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闲话片刻,顾莞宁才问道:“你们夫妻带着孩子回来,傅家人没为难你们吧!”

罗芷萱收敛了笑容,轻叹一声:“哪有这么轻松的事。”

“自洗三礼过后,傅卓一直告假在府中陪我。祖父祖母公公婆婆都不太高兴,尤其是公公,时常喊傅卓去训话。不过,傅卓回来之后,什么也不告诉我,只说一定会带我回罗家。婆婆来找我说话,傅卓也寸步不离地守着。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离府的时候,没一个人出来送我们。就我们夫妻两个,带着孩子回来了。”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说道:“只要目的达成,有没有人送都无妨。”顿了顿又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就此住下,再不回去了?”

罗芷萱立刻道:“这怎么会。就是我想这样,我爹娘也不会容我一直住下去。我打算着,住上几个月再说。”

傅卓是傅家长房长孙,她是傅家的长孙媳,怎么可能脱离得了傅家?

哪怕日后有分家的一日,他们也得留在傅府支撑家业。现在回娘家住着,是为了让她心情愉悦养好身体,也是变相反击婆婆的刻薄。

顾莞宁见罗芷萱头脑清醒,也彻底放了心:“你想明白就好。”

闲话数句,罗芷萱又低声笑道:“莞华也快临盆了吧!”

顾莞宁笑着应道:“也就在这几日了。”

……

不出两日,平西伯府便传出了喜信。

顾莞华平安生下一子,母子平安。

洗三礼的那一日,顾莞宁亲自到了平西伯府贺喜。

丁夫人一脸喜气地相迎,亲自陪着顾莞宁到了顾莞华的屋子里。顾莞宁看了一回孩子,笑着说道:“看着结实的很,以后定是个淘气小子。”

顾莞华目中漾起丝丝温柔:“夫君临走前就给孩子起好了乳名,若是儿子,就叫虎头,若是女儿,就叫小花。”

顾莞宁失笑不已:“好清新脱俗的乳名。”

顾莞华也笑了起来:“反正是乳名,自己叫着顺口就行了。”说着,又轻叹一声:“夫君和公公还在冀州平乱,虎头的满月礼怕是赶不上了。”

“冀州民乱一日未评,就是父王也无法回京。”

顾莞宁张口安慰:“姐夫此次在冀州领兵打仗,立下军功,等日后回京,也会按功领赏。姐夫是将门出身,想出人头地,少不得要出征在外。大姐总得慢慢习惯。”

是啊!

富贵险中求。

想要功名利禄,就得拿命去搏。此次去冀州,兵精粮足,军功是十拿九稳。这样的好差事,可不多见。

顾莞华定定神笑道:“二妹说的是。其实,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只是想到虎头出生之际,他爹不在身边,心中有些感慨唏嘘罢了。”

正说这话,定北侯府的人来了。

……

太夫人没有亲至,来的是吴氏和崔珺瑶婆媳两个。

当着众人的面,崔珺瑶对吴氏颇为恭敬,吴氏却有些爱理不理的样子。

顾莞华微微皱眉,心里想着找个机会私下问上一问。

顾莞宁也窥了个空,拉着崔珺瑶到了一旁询问:“大伯母是怎么了?之前孩子满月的时候,还对你亲热的很。这才隔了月余,怎么又是这副德性了。”

崔珺瑶苦笑一声,低声道:“别提了!我也不知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婆婆就是见不得我消停几日。”

“俊哥儿刚满月,婆婆就张罗着要让吴表妹过门。说是吴表妹一直待字闺中,如今已经等成了老姑娘,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吴莲香比顾莞宁年长一岁,今年已经十八岁,确实称得上老姑娘了。

顾莞宁眉头微动,说道:“是不是大哥不肯?”

崔珺瑶点点头:“是,你大哥不愿纳吴表妹做妾室,婆婆气得骂了他一顿。说他不念表兄妹情意,不顾及舅家颜面。还说他出尔反尔,不守信诺。又说都是我在背后怂恿,一股脑都怪到了我身上。”

以吴氏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着实不稀奇。

顾莞宁挑眉问道:“祖母没有过问此事?”

崔珺瑶淡淡道:“总不能事事都依赖祖母。再者,婆婆说的也不无道理。吴家表妹铁了心要嫁给你大哥,当年你大哥也确实应下会娶她为妾室。此时反悔,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她这么想嫁,就让她过门好了。”

“只是,婆婆要求的贵妾之礼,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按着大秦俗礼,贵妾有资格抚育自己的孩子。身份地位远胜过普通妾室。日后若是原配正妻被休或是病故,贵妾也有被扶正的资格。

吴氏想让吴莲香做贵妾,其意不言自明。

别说崔珺瑶不答应,就是太夫人,也绝不会点头应允。

因为崔珺瑶咬死了不同意,吴氏心里不痛快,这几日又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崔珺瑶心中憋着一股闷气,平日不便张口,对着顾莞宁倒是没什么顾忌,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顾莞宁眸光微闪,张口说道:“你放心吧!贵妾一事,绝无可能。”

第六百五十三章 妾室(二)

另一边,顾莞华也在低声劝说吴氏:“……娘,你如今含饴弄孙享享清福多好,何苦还操这份闲心。”

“日后,你终究要靠大哥大嫂养老过日子。现在这般行径,闹得大嫂和你彻底离心,也闹得大哥心里憋屈不痛快。吴表妹过了门,也只是妾室。说出去,对吴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是何苦来哉。”

吴氏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说:“你什么都别说了。反正,我是一定要让莲香过门的。你别管这些,好生做月子,将身子调养好。生了儿子,在丁家也算站稳脚跟。”

顾莞华还想再说什么,前来道喜的女眷纷纷凑了过来,只得住了嘴。

……

半个月后,吴莲香被一顶软轿抬着,从侧门进了定北侯府。

太夫人不点头,崔珺瑶不松口,顾谨行不愿意,吴氏再闹腾也没用。吴莲香到底还是以妾室身份过了门,而非什么贵妾。

既是纳妾,也没什么可讲究的。无需宴请宾客,无需张灯结彩,就这么将人抬进了门。

吴氏有心让吴莲香风光些,被太夫人两句话便堵了回去:“我们顾家,从没有抬举妾室的习惯。当年老大身边的妾室,也都是这么进门的。”

吴氏只得悻悻作罢,心里想着先将人抬进门再说。

吴莲香苦等了三年,终于能嫁进侯府,虽然以妾室之礼进门委屈了些,心里还是格外欢喜。

不管如何,她和顾谨行都是嫡亲的表兄妹。顾谨行往日待她也算亲厚。等她嫁进门,顾谨行总不会不管她。

吴莲香所料没错,顾谨行确实没有不管她。

当天晚上,顾谨行进了她的屋子。

吴莲香穿着一袭粉色嫁衣,妆容十分精致,双目含情,在烛光下楚楚动人。

可惜,还没等她娇滴滴地喊上一声表哥,顾谨行便张口说道:“吴表妹,昔日之事,是我做错了。”

“当年,我本不该允诺娶你为妾。害得你等了三年,耽搁了大好青春。”

吴莲香面色变了一变,心里一沉,很快挤出笑容:“表哥何出此言。我等你是心甘情愿的。”

顾谨行仿若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我心里,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妹妹看。所以,当年我对你毫无戒心,差点中了你的算计。”

“后来,我娶了阿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两情相悦,什么是男欢女爱。这一生,我只喜欢阿瑶一个,别的女子,再也入不了我的眼进不了我的心。”

吴莲香脸上的笑容快撑不住了:“表哥……”

“母亲坚持让你过门,我听了母亲的话。”

顾谨行淡淡说道:“我做了一回孝顺儿子。可我不能对不住自己的妻子。我今晚来就是要和你说明白。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会令你衣食无忧,在侯府里安稳度日。”

“至于其他的,我无法给你。”

吴莲香花容失色,再也笑不出来了:“表哥,你这么说是何意?”

顾谨行没有再多说:“你好生休息吧!”

然后转身离开。

吴莲香想也不想地冲了过来,伸手抓住顾谨行的衣襟:“表哥,你别走。”

顾谨行动作极快地闪了开来。

吴莲香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顾谨行没有惜香怜玉的心情,并未扶起摔倒在地的吴莲香,而是叫了外面的丫鬟进来。

吴莲香眼睁睁地看着顾谨行大步离开,泪眼汪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定北侯府里的一举一动,顾莞宁根本不必细细打听,便了如指掌。

譬如,吴莲香在吴氏面前哭诉,吴氏心疼娘家侄女,特意叫了顾谨行过来。没想到,顾谨行不但自己过来,还领着妻儿一起来了。

看着白白胖胖的孙子,吴氏满肚子的话说不出口了。

再譬如,吴氏心中不痛快,对着崔珺瑶挑刺找茬。

崔珺瑶也不恼,只微笑着应了回去:“婆婆让夫君纳妾,夫君已经应了,也让吴表妹过了门。莫非婆婆还要逼着夫君去妾室的屋子里留宿不成?”

吴氏被几句话噎得恼羞成怒,一拍桌子便想发火。

没曾想,崔珺瑶半点不惧,软中带刺地说道:“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婆婆这么做,就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吗?还是欺负我崔家无人?”

吴氏万万没料到素来隐忍不发的崔珺瑶竟如此强硬,恼怒不已,却又奈何不得崔珺瑶。

顾莞宁听闻这些事,哂然一笑,并未特意为此回侯府。

区区一个妾室,崔珺瑶足以应付,无需她多事。

眼下,太子府里有一桩更要紧的事。

……

衡阳郡主的“病”已经好了,也到了该选婿的时候。

太子不在府中,身为长兄的太孙义不容辞地担下了这一重任。

太孙也确实颇为尽心,先放出风声要为衡阳郡主选婿。

有意尚郡主的人家,自会殷勤地靠过来。

先剔除家世过低的,然后剔除品貌不佳风流好色之辈,从中挑出最出众的几个,将这几个的家世性情喜好之类都写在纸上,送到衡阳郡主的院子里。

“衡阳,快些瞧瞧,这张纸上一共有五个人选,都堪为郡马。”李侧妃笑着说道:“你仔细看上一看,挑一个最合意的。”

“殿下特意吩咐过,你若是决定不下,想见他们一面也无妨。殿下自会安排。”

衡阳郡主病了一场之后,清瘦了不少,人也变得安静沉默,随意瞄了一眼,恹恹地转过头去。

李侧妃知她心思,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肯为你做到这一步,也算极好了。衡阳,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那个罗霆。可你和他没缘分,也不能强求。你如今已经十八岁,总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衡阳郡主目中闪过水光。

李侧妃柔声细语地劝慰半天,衡阳郡主才终于张了口:“就按大哥说的,我要见一见他们几个再做决定。”

李侧妃见她终于松了口,心中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欢喜地笑道:“好好好,等殿下回府,我就去和他说。”

第六百五十四章 选婿

太孙如今常住宫中,每隔五日才回府一次。

这一晚,太孙刚回梧桐居,还没和顾莞宁说几句话,李侧妃便来求见。

太孙心中有数,对顾莞宁说道:“李侧妃一定是为了衡阳的亲事而来。我出去见见她。”

自衡阳郡主闹了那一回之后,顾莞宁和衡阳郡主平日极少见面,对她的亲事也并不插手过问。闻言随意地嗯了一声。

阿娇见太孙要出去,立刻在床榻上站了起来,伸出小胖胳膊,奶声奶气地喊着:“爹,抱抱。”

阿奕不甘示弱,站在姐姐身侧,也喊了一声爹。

如今两个孩子已有十六个月,已经能站得很稳,说话也清楚多了。这两声爹,都叫得颇为清楚。

太孙听得心花怒放,俊脸上满是愉悦的笑意:“乖乖阿娇,乖乖阿奕,都到爹这儿来。”

两个孩子争抢着扑过去。阿奕离得近些,抢先一步到了太孙怀中,占了大半位置,顿时高兴地咧了小嘴。阿娇稍稍迟了一步,心中不甘,竟转头就咬了阿奕一口。

阿奕的小胖脸蛋上,顿时多了一道牙齿印记,立刻委屈地哭了起来。

太孙哭笑不得,忙低头哄儿子。

顾莞宁皱了皱眉,上前将阿娇抱了过来,放在一旁的地上,俯下身子说道:“阿娇,不可以这样欺负弟弟。”

阿娇眨巴着又圆又亮的眼睛,娇滴滴地喊了声娘。

往日这一招百试百灵。

今天却不管用了。

顾莞宁依旧绷着俏脸,声音远比平日严厉:“娘说的话,你一定听懂了。你和阿奕是姐弟两个,要相亲相爱。你不准随意地欺负阿奕。听见没有?”

阿娇颇为早慧,哪怕听不懂这么多话,也从顾莞宁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中感受到了被训斥的滋味。

“爹,”阿娇立刻转身找靠山。

太孙一颗慈父之心立刻被勾了出来,张口就道:“阿宁,女儿还小,还不懂事。不是成心欺负阿奕,你就别训斥她了。”

顾莞宁轻哼一声:“她哪里不懂。连找靠山都懂!再不管着她,以后可不得了。时时处处都要霸着阿奕。你忙你的去,我管教孩子的时候,你别插嘴。”

太孙默默地看了可怜兮兮的女儿一眼,又默默地看了绷着俏脸的顾莞宁,然后将已经停了哭啼的阿奕放在床榻上,走了出去。

阿娇:“……”

阿娇没了指望,只得老老实实地转过身来,乖乖说道:“娘,我错了。”

这个小人精!

顾莞宁眼里有了笑意,却依旧沉着脸问道:“你错在哪儿?”

阿娇口齿十分清晰:“不该,欺负,弟弟。”两个字两个字地蹦出口,倒是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你知道就好。以后再欺负阿奕,娘亲就不止是说你几句了。”顾莞宁数落阿娇一通,又看向阿奕。

这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阿奕早已将刚才挨咬的事忘的干干净净,坐在床榻上,高高兴兴地扯了枕头抱在怀中玩。

一盏茶时分后,太孙回来了。

顾莞宁哄了两个孩子睡下后,才低声问道:“衡阳相中了哪一个?”

太孙在挑选妹婿人选的时候,顾莞宁也在一旁,对这几个少年郎也都心中有数。

太孙笑道:“衡阳想见一见他们几个再做决定。李侧妃刚才来,便是前来相求。我已经答应了。”

顾莞宁随意地嗯了一声。

她和衡阳郡主虽然有了隔阂,也绝不会小心眼地在衡阳郡主的亲事上做手脚。

她希望衡阳郡主能挑中一个合意的郡马。也免得太孙心中存着愧疚之意,夫妻之间心生隔阂。

……

三日后,太孙在府中设宴,请了五个少年郎登门做客。

这五个少年,俱都面容俊俏,家中要么是书香门第,要么是勋贵官宦,年龄最小的十六岁,最大的十九岁。

几个少年都是冲着衡阳郡主来的,今日俱都着意地收拾了一番,一个个玉树临风潇洒翩翩,看着赏心悦目。

太孙原本还想着让顾莞宁也露个面,此时立刻改了主意。

算了,这等事就不必麻烦顾莞宁了,他做主就行了。

衡阳郡主躲在屏风后,一一打量过去。目光落在其中一个杏衫少年俊美含笑的脸孔上,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过了盏茶功夫,衡阳郡主才脸孔微红地从屏风后离开了。

李侧妃一直在衡阳郡主的院子里等着,见衡阳郡主眉目含羞地回来,心中顿时一喜,忙问道:“如何?”

衡阳郡主咬了咬嘴唇,轻轻点头。

李侧妃大喜,忙追问起来。

母女絮语,不必多说。

宴会散了之后,太孙亲自来了衡阳郡主的院子,笑道:“大哥为你挑的这几个人选,品性都绝无问题。只看你更中意哪一个。”

衡阳郡主红着脸,轻声道:“穿着杏衫的那一个。”

太孙了然地一笑:“你说的是工部侍郎的长子李一鸣。他今年十八岁,和你同龄,正在国子监里读书,颇有才名。今年秋闱要下场科举。你既是中意他,我便命人到李家送个信。等李家来求亲。”

衡阳郡主抬起头,鼓起勇气说道:“谢谢大哥。”

之前和顾莞宁闹了一场,冷静下来后,她心里也有些悔意。唯恐顾莞宁在太孙说她的不是。以顾莞宁对兄长的影响力,想在她的亲事上做手脚轻而易举。

好在顾莞宁并未这么做。

兄长对她的亲事也十分尽心。挑选的这几个少年俱是极好的。不管她选了哪一个,都不会辱没了自己。

这份心意,她总得领情。

太孙温和说道:“我是你的兄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不必道谢。”

待回了院子后,太孙便将此事告诉顾莞宁:“衡阳中意的是工部李侍郎的长子。”

顾莞宁倒是有些意外:“我记得,这五个少年里,就属李侍郎的官职最低。”若论家世,李一鸣并不出彩。为何衡阳郡主挑中了他?

太孙含蓄地说道:“李一鸣的相貌最佳。”

顾莞宁:“……”

好吧,这个理由足够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修复(一)

“毕竟要朝夕相对一辈子,嫁一个俊俏顺眼的,当然很重要。”太孙恬不知耻地说道:“你愿意嫁给我,也是因为我生得格外俊美。”

顾莞宁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喜欢俊俏的,就不会嫁给你了。”

太孙:“……”

小小地噎了太孙一回,顾莞宁心情颇为愉快,随口笑道:“既是定下人选,也得将此事禀报给皇祖父皇祖母才是。”

太孙点点头:“衡阳也不算小了,确实该早些定下亲事。”

隔日,太孙先将此事告诉太子妃,然后进宫禀报元祐帝王皇后。

工部李侍郎官职不算高,不过,做事颇为勤勉,元祐帝对李家的印象着实不差。

听闻衡阳郡主选中了李家长子,元祐帝笑着赞许:“衡阳的眼光倒是不错。她今年十八岁,也确实该成亲了。既是选中了郡马,朕就赏她郡主府,招了郡马好好过日子吧!”

身为郡主,未出阁时和父母同住,等定下亲事,就可以有自己的府邸。成亲之后,可以住在郡马家中,也可以让郡马进府同住。

元祐帝金口一开,这门亲事便算定了下来。

王皇后知道此事后,自然不会拂逆元祐帝的心意,立刻下凤旨,赏了郡主府给衡阳郡主。

巧的很,府邸就在高阳郡主府的隔壁。

衡阳郡主接了凤旨之后,忍不住暗暗皱眉。

和高阳郡主比邻而居,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不过,这是王皇后的旨意,根本不容她拒绝挑剔,只有进宫谢恩的份。

正巧又到了阿娇阿奕每月进宫请安的日子,于是,衡阳郡主便和顾莞宁母子三人一起进了宫。

……

姑嫂两人已有许久未见面,偶尔见面,也极少说话。

如今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不免有些尴尬。

事实上,觉得尴尬的,只有衡阳郡主。

顾莞宁两手中各拉着一个孩子,一会儿逗阿奕说话,一会儿哄阿娇高兴,哪有闲暇留意衡阳郡主。

衡阳郡主鼓足勇气张了口:“大嫂,我来抱一抱阿娇吧!”

顾莞宁略一挑眉,看了过来。

衡阳郡主表面还算镇定,实则提心吊胆,唯恐顾莞宁冷嘲热讽。

好在顾莞宁并未说什么,只叮嘱一声:“阿娇有些沉,你小心些。”便将阿娇递了过来。

衡阳郡主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接过了胖胖的小侄女,之后,一路上都在竭力讨阿娇的欢心——这些当然都是做给顾莞宁看的。

顾莞宁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衡阳郡主看着温驯怯懦,其实是个聪明人。就像李侧妃一样,深谙生存之道。之前为了亲事闹腾,估摸着这几个月早就后悔了。只是找不到机会向她示好。

如今衡阳郡主有了中意的夫婿人选,对罗霆没了念想,自然想和她这个长嫂修复关系。她肯稍稍退让,也是看在太孙的颜面上。

姑嫂两个借着孩子,说了几句闲话。

离恢复如初还有一段距离,至少已经打破了往日的漠然如冰。

衡阳郡主心中暗暗振奋不已。

……

今日进宫的,还有王敏傅妍等人。

妯娌几个见了面,如今颇有些微妙。

王敏一直被排斥在外,傅妍因兄长离家一事,见了顾莞宁也有些不自在。倒是林茹雪,和顾莞宁没什么芥蒂,在一起说一回孩子,聊得颇为投机。

傅妍素来瞧不上王敏,此时不得不张口和王敏说话。免得被晾在一旁太过尴尬。

“我还没来得及恭喜衡阳一声。”林茹雪笑盈盈地说道:“等你开了府,可别忘了请我们登门喝一杯喜酒。”

衡阳郡主忙笑道:“堂嫂肯赏脸,是我的荣幸。”

傅妍立刻笑道:“可别忘了一并请上我。”

衡阳郡主略有些羞涩地说道:“那是当然。到时候我一定给几位堂嫂发请帖。”

就在众人有说有笑之际,王敏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衡阳挑来挑去,怎么只挑了工部侍郎的长子?”

衡阳郡主笑容一顿。

王敏又继续说道:“虽说李家公子也颇有些才学,不过,还未考过秋闱,身无功名。区区侍郎之子,哪里配做郡马。”

衡阳郡主:“……”

亲事已经定下。此时当着她的面贬低李家,和贬低她也没两样。

这个王敏,虽没什么恶意,却实在不会说话。

顾莞宁瞄了神色尴尬的衡阳郡主一眼,淡淡说道:“衡阳是大秦郡主,日后还会是公主,身份贵不可言。若真想找门当户对的,满京城又有哪家配得上天家?”

顾莞宁一张口,王敏自动闭了嘴。

衡阳郡主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不再多言。

……

王皇后很快召了众人进殿。

众人一一行礼问安。

轮到衡阳郡主时,衡阳郡主格外恭敬:“孙女衡阳,给皇祖母请安。今日孙女特意进宫谢恩,感谢皇祖母赏了郡主府给孙女。”

王皇后笑着说道:“这府邸是早就建好的。一直没住过人,本宫已经下旨,让工部将郡主府翻新一遍。正好能赶上你在年底成亲。”

衡阳郡主忙又说了一通感激之词。

王皇后温和笑道:“以后你和高阳比邻而居,你们两个是堂姐妹,日后可以多走动一二。”

衡阳郡主对跋扈嚣张的大堂姐避之唯恐不及,哪里想走动。口中却连连笑道:“皇祖母说的是。我只怕大堂姐不喜我去叨扰呢!”

提起高阳郡主,顾莞宁目光微微一闪,唇角扯起讥讽的弧度。

自从闹过和离无果之后,王璋和高阳郡主的夫妻情分,也被折腾得一干二净。

王璋再没登过郡主府的门。高阳郡主当然不是什么受气的小媳妇,一怒之下,变本加厉,身边男宠一个接着一个,闹得十分荒唐。

就连王皇后也无法再装聋作哑,私下狠狠训斥了高阳郡主一回,高阳郡主才稍稍收敛。

不过,高阳郡主的名声,也实在不堪。若不是冲着她的郡主身份,只怕没人愿意和她来往。

王皇后特意将衡阳郡主的府邸挑在了高阳郡主的隔壁,为孙女也是操碎了心。

第六百五十六章 修复(二)

一众曾孙曾孙女进宫,元祐帝必要来椒房殿。

这一日也不例外。

刚下了朝,元祐帝便在几个皇孙的陪伴下过来了。

王敏从皇陵回来之后老实多了。见别人夫妻成双成对,心中虽有些酸苦,却未流露半分。对玥姐儿也比往日温和了一些:“玥姐儿,给皇曾祖父磕头请安。”

玥姐儿已有两周岁,个头高了一些,也有了些幼童模样。只可惜,胆量并未随着年龄一起增长,在人多的场合里,少不得有些畏怯。

王敏催促了一回,见玥姐儿没有动弹,颇有些恼火。不过,有前车之鉴,王敏不敢在帝后面前造次,耐着性子又哄了几句。

玥姐儿这才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跪下,细声细气地请了安。

元祐帝对玥姐儿不甚喜欢,随意地点点头,让玥姐儿起身。

瑜姐儿和朗哥儿都在怀中抱着,阿娇阿奕走路都很稳妥,姐弟两个手拉着手走到元祐帝面前,一起跪下磕头喊皇曾祖父,声音格外响亮。

元祐帝顿时笑了起来:“阿娇,阿奕,都到曾祖父这儿来。”

然后,一手搂着一个,听着姐弟两个的童言童语,十分开怀。

这才是曾祖父的心头宝啊!

魏王世子夫妇韩王世子夫妇心里不免有些酸意,面上却不能流露出来。

元祐帝哄了一回孩子,心情十分愉悦,抬起头对衡阳郡主说道:“衡阳,你挑夫婿的眼光倒是不错。李家小子颇有些才学,朕也听过他的名字。”

王敏:“……”

衡阳郡主脸颊微红,目中闪出光彩,有意无意地看了神色尴尬的王敏一眼,然后才娇羞地应道:“多谢皇祖父夸赞。我身在闺阁,极少出府,亲事都由大哥操心。我也该多谢大哥才是。”

说着,又冲太孙福了一福。

所以说,衡阳郡主真的是个聪明人,也很会说话做人。

这么一来,太孙心中当然舒泰。日后少不得要多看顾她几分。

哪怕是嫡亲的兄妹,感情也是要经营维持的。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意挥霍,将情分折腾没了。

太孙舒展眉头,温和一笑:“如今父王不在京中,我这个做兄长的,为妹妹操心也是应该的。”

衡阳郡主羞涩地笑道:“不管如何,都要谢过大哥。”

王皇后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唏嘘不已。

往日她总觉得自己的孙女才是郡主中的第一人,既美丽又聪明。现在看来,高阳郡主不但不及和亲的乐阳郡主,就是眼前的衡阳郡主,也胜过她良多。

一想到高阳郡主,王皇后就忍不住叹口气。

元祐帝龙目一扫:“皇后为何叹气?”

王皇后定定神说道:“看着阿诩和衡阳兄妹情深,臣妾便想起高阳。她自小在臣妾身边长大,臣妾怜惜她自幼失祜,对她便娇惯了几分。没想到,倒惯出了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臣妾实在愧对皇上啊!”

王皇后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炉火纯青。

可惜,元祐帝对嫡长孙女颇为厌恶,想也不想地应道:“皇后若是不想见她,以后就让她少进宫来。”

王皇后:“……”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皇后心中苦不堪言,口中只能应了下来。

顾莞宁心中哂然,微微扯起唇角。

王皇后满心憋闷,瞄到顾莞宁唇边的笑意,觉得格外刺目。

数次交手,王皇后都吃了大小不一的闷亏,对顾莞宁颇为忌惮。当着元祐帝和太孙的面,她也无心张口寻衅,很快将目光移开。

……

衡阳郡主的婚期定在了腊月,算来还有四个月左右。

太子不在府中,太孙整日忙于政事,太子府里有四个孩子要照顾。太子妃本就忙碌,再为衡阳郡主准备嫁妆,实在有些头痛,便和顾莞宁商议:“不如此事就交给你吧!”

为小姑准备嫁妆,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既繁琐又不讨好。

稍有不到之处,便会落人话柄。

顾莞宁本想拒绝,一看到太子妃着急上火的样子,顿时心中一软,应了下来:“母妃既然信得过我,便交给我好了。”

太子妃顿时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你做事,我哪有不放心的。郡主出嫁,嫁妆有先例可询。照着高阳郡主当年的嫁妆,减上两成就行了。”

高阳郡主是已故大皇子长女,也是王皇后的嫡亲孙女。当年出嫁的时候,嫁妆十分丰厚。王皇后私下里不知添补了多少。

太子妃让照着高阳郡主的嫁妆减上两成,也有谦让的意思。

顾莞宁却道:“我以为,这样不妥。”

太子妃一怔:“为何不妥?”

顾莞宁淡淡说道:“父王如今是东宫储君,衡阳虽是庶出,也是父王长女。日后父王若登大宝,衡阳便是公主。高阳到底隔了一层,总不能越过衡阳去。”

“如果让衡阳的嫁妆减两成,于父王颜面有损。日后别人提起,不免会觉得衡阳低人一等,我们太子府也会被看轻几分。”

“所以,这嫁妆不但不能减,还要比高阳多一些才行。”

太子妃略一踌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这么一来,要准备的嫁妆可不少。而且,你皇祖母知道了,心中怕是会不喜。”

顾莞宁神色不变:“我们怎么做,都讨不了她的好。又何必战战兢兢瞻前顾后?”

这话也有道理。

太子妃很快下了决心:“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来办。”

衡阳郡主知道此事后,心中五味杂陈。

不管顾莞宁思虑的是什么,从中得益的却是她。

衡阳郡主特意到了梧桐居,当面致谢:“多谢大嫂为我筹谋着想。”

顾莞宁神色平静地应道:“你是父王长女,是身份尊贵的郡主,这是你出嫁应有的待遇。不必谢我。”

“如果没有大嫂为我说情,断然没有今时今日的光景。”衡阳郡主一脸诚恳地说道:“不管如何,我都要多谢大嫂。”

哪怕这样的感激有一半是装出来的,至少也装得很诚恳。

顾莞宁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第六百五十七章 良缘(一)

这一日过后,衡阳郡主每隔几日就来一回梧桐居。每次小坐片刻便识趣地离开,既表示了修复亲近之意,又不会令人心生厌烦。

顾莞宁忍不住在太孙面前赞了一回:“我以前总觉得衡阳性子太过温顺,没什么主见。后来闹腾一回,又觉得她不辨是非,对她颇为失望。现在看来,经过此事,她倒是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行事也更谨慎仔细。”

前世衡阳郡主和亲远嫁,她对这个小姑没什么深刻印象。这一世,倒是有了不少接触的机会。

由此也可见,每个人的性情都有多变的一面,不能用固定不变的思维去看待一个人。

太孙挑眉一笑:“难得从你口中听到夸赞别人的话。”

顾莞宁愿意和衡阳郡主修复关系,太孙心中也颇觉安慰。他很清楚顾莞宁的性子,若不是因为他,绝不会轻易原谅衡阳郡主。

顾莞宁顿时扫了一眼过去:“原来,在你心中我一直是刻薄之人。”

太孙正色道:“你这是精明睿智目光如炬,总能轻易地洞悉他人的弱点。”

顾莞宁眼里有了一丝笑意:“堂堂太孙,竟也会溜须拍马谄媚逢迎。”

太孙悠然一笑:“这世上,唯有一个女子,能令我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一边说着,一边俯身靠近。

他的嘴唇还未落下去,便听到身后响起了一双孩子蹬蹬的脚步声。

两个淘气包喊着爹娘冲了进来。

夫妻两个反射性地各自站直了身子。顾莞宁脸颊微微泛着羞恼的红晕,瞪了心急的太孙一眼。

太孙厚颜一笑,泰然自若地抱起姐弟两个。

……

时间一晃,很快到了九月。

在一个秋高气爽秋风宜人的日子里,罗霆迎娶姚若竹过门。

姚若竹从姚家出嫁,太夫人自是要亲往姚家坐镇,定北侯府众人也一并同行。

吴氏有心将吴莲香也带上,被太夫人冷冷一瞥瞪了回去:“谁家办喜事,都没有让妾室一并登门贺喜的道理。莫非你是瞧不上姚家,想借此羞辱姚家人?”

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吴氏哪里还敢再吭声。

崔珺瑶垂下头,掩去唇边的冷意。

如今她有了俊哥儿傍身,丈夫的心也都在她身上,还有太夫人撑腰。区区一个吴莲香,她根本未放在心上。

婆婆吴氏时常跳出来膈应人,她也丝毫无惧。

顾谨行也皱了皱眉,当着众人的面,却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悄悄握住崔珺瑶的手。

崔珺瑶迅速抬起眼,冲顾谨行笑了一笑,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启禀太夫人,太子殿下携太孙妃一起来了。”紫嫣笑着禀报。

太夫人略显冷厉的脸孔,陡然柔和了几分,笑着说道:“快些请殿下和太孙妃进来。”

顾莞宁一同前去姚家,早在太夫人意料之中。太孙竟然也亲至,分明是冲着顾莞宁的颜面。

很快,太孙顾莞宁夫妇进了内堂。

太孙今年十九岁,身上青涩之气尽去,举手投足间已有了青年男子特有的成熟优雅从容,英俊的脸孔温和雍容。

顾莞宁今年十七岁,正是一个女子最美丽最耀目最有风韵的韶华之龄。犹如盛开的牡丹,容色倾城,风姿无双。

夫妻两人并肩而来,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风采夺人。

众人还没来得及行礼,太孙便含笑道:“今日我是以顾家孙婿的身份一起前往姚家,大家都随意些,不必讲究虚礼。”

太夫人笑了起来:“殿下有此心意,我代姚家谢过殿下。”

姚家是太夫人的娘家,太孙这般抬举姚家,太夫人自是面上有光。

顾莞宁笑着走到太夫人身边,亲昵地扶住太夫人的胳膊:“祖母,我陪你一起去姚家。”

看着熟悉的如花俏颜,太夫人心中涌起阵阵暖意:“好。”

……

出嫁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这一日,新娘少不得有些紧张忐忑。

姚若竹穿着嫁衣,顶着盖头,坐在阔别了几年的闺房里。

屋子里有许多姚氏族人女眷,还有前来道喜的官宦女眷,其实颇为热闹。

可对离家已有多年的姚若竹而言,这些脸孔都很陌生。她有些惶惑,似浮在半空中,飘飘悠悠不知归处。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竹姐儿。”

是太夫人的声音。

姚若竹鼻子微微一酸,张口喊了一声:“姑祖母。”

从八岁起,姚若竹就到了太夫人身边。这些年,太夫人一直对她照顾有加,教导她行事做人。对她来说,太夫人是世上最亲近的人。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在耳畔响了起来:“姚表妹,我也在这儿陪着你。”

是顾莞宁的声音。

姚若竹惶惑不安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顾莞宁身份尊贵,自不用说。太夫人也是当朝一品诰命。众女眷见了,少不得要来行礼。

顾莞宁温声道:“今日是姚表妹出嫁之日,我和祖母前来贺喜,也想陪伴姚表妹片刻。大家就不必行礼了。”

姚氏族人中不乏伶俐之人,立刻笑着应道:“既是如此,我等就暂避片刻。”

屋子里很快清净了许多。

姚若竹也松了口气,小声道:“谢谢宁表姐。”她生性喜静,身边围绕着这么多陌生脸孔,只觉得格外慌乱。

顾莞宁抿唇一笑,扶着太夫人坐到床榻边,自己坐了另外一侧,轻声道:“所有女子都要经过出嫁这一遭,你别怕,我和祖母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你安安心心地坐着,等着罗大哥来娶你。”

姚若竹心中溢满了感动,轻轻嗯了一声。

有太夫人和顾莞宁在身边,她的心异常踏实。

她恋慕了多年的那个人,就要来娶她了。

她悄悄做了多年的美梦,终于成真。

顾莞宁虽未看见姚若竹的脸庞,却也猜得出她心中在想着什么,低声笑道:“过了今日,以后再见面,我就得叫你一声罗家嫂子了。”

姚若竹又羞又喜,低低地说道:“你就别打趣我了。不管到了何时何日,我都是你的姚表妹。”

第六百五十八章 良缘(二)

太夫人听着她们两个低声细语,不由得笑着叹了口气:“你们一个接着一个出嫁,以后我身边是愈发冷清了。”

两人立刻异口同声地应道:“这怎么会。”

姚若竹身为新娘,不便多言。

顾莞宁没什么顾忌,笑着说了下去:“我以后会时常回府看望祖母,姚表妹嫁到罗家,紧邻侯府,走动也十分方便。还有俊哥儿陪在祖母身边呢!”

提起曾孙,太夫人那点唏嘘之意顿时消失不见:“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女子出嫁到了夫家,到底要以夫家为重,不必整日惦记我这个老婆子。”

顾莞宁故意酸溜溜地说道:“一提起俊哥儿,祖母立刻就忘了我们两个。到底是曾孙更要紧些。”

太夫人被逗得开怀一笑。

姚若竹听着身畔熟悉的说笑声,心里只觉得分外温暖。

直到迎亲的人到了屋外,姚若竹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双手颤个不停。

顾莞宁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握住姚若竹的手。

姚若竹深呼吸一口气,躁动不安的心慢慢平复。

姚家儿郎并未过分刁难新郎官,不到半个时辰,穿着红色喜袍的罗霆便进了屋子里。

……

罗霆生得一副好相貌,浓眉大眼,十分俊朗。今日穿着大红喜袍,格外有神采。

罗霆显然早已料到顾莞宁也会在,踏进屋子的刹那,目光迅疾掠过顾莞宁微笑的脸庞,然后落在姚若竹的身上。

昔日的恋慕,已经成了过去。

顾莞宁早已嫁为人妇,而他,今日也将迎娶姚若竹过门。从今以后,他的心中将放着自己的妻子。

顾莞宁也在遥遥地注视着罗霆。

前世,罗霆为了她一直未曾娶妻,独身一人。

这一生,她和他依旧没有缘分。

她有了深爱自己的丈夫,还有一双儿女,生活得幸福安宁。她也盼着他能有属于自己的良缘,不再黯然神伤形影单只。

两人的目光有刹那的交汇,很快便各自移开。

……

一个时辰后,姚若竹坐上花轿,离开姚家。

接下来,拜堂成亲热热闹闹的是罗家。姚家这一边,众客人吃了喜宴便各自散去。

太夫人一直在姚家坐镇,直到众宾客散去,才回了定北侯府。

顾莞宁也随太孙一起回了太子府。

忙了大半日,顾莞宁也有些倦意,回了梧桐居,便在床榻上小憩了片刻。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太孙坐在床榻边,正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深幽。

顾莞宁先是一惊,很快张口嗔怪:“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太孙微微笑道:“我见你眉间尽是倦意,想让你多睡会儿,便没叫你。”说完,又用那种深沉又专注的目光继续盯着她的脸。

顾莞宁:“……”

他这样看着她做什么?!

莫非是她的脸上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她的头发乱了?

顾莞宁莫名其妙地回视。

夫妻两个对视片刻。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顾莞宁终于张口打破沉默。

太孙不肯明言,左顾言他道:“你睡了这么久,独自一定饿了。我这就让人备晚饭。”

顾莞宁看了他片刻,冷不丁地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今日见了罗霆,触景生情,心情阴郁?”

太孙本想否认,在看到顾莞宁明亮夺人的眼眸时,忽然不想掩饰了:“若不是因此,你为何如此困倦无力?”

顾莞宁白了大醋缸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昨夜被两个孩子闹到半夜才睡,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哪有不困的道理。真没见过像你这般爱吃醋的人。”

原来如此。

太孙心情骤然好转,张口为自己辩驳:“我不是爱吃醋,而是在意你。”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反正,一提起罗霆,他就满心泛酸。

顾莞宁哭笑不得,伸手刮了刮太孙的鼻子:“你呀,怎么这般信不过我。从嫁给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如今我连孩子都为你生了,你怎么还是胡思乱想。”

顾莞宁从不爱说什么甜言蜜语。

这样的话,已经是她所能表达的极致了。

太孙听的心头一热,立刻将她搂进怀中,用力地深深一吻。直到彼此都透不过气来,才抬起头。

顾莞宁脸颊一片嫣红,眼睛如星辰般闪亮。

太孙咧嘴一笑:“阿宁,我们去吃饭。”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

太孙又道:“人家今晚洞房花烛夜,我也要。”

顾莞宁:“……”

……

罗府。

今日是罗霆拜堂成亲的好日子,罗府今日宾客盈门,煞是热闹。一直到了子时,客人才全部散去。

被灌了不少酒的新郎官,也终于进了新房。

盖头挑落,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俏脸。

罗霆定定地看了过去。

他和姚若竹也相识多年,只是以前很少说话罢了。他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光芒耀目的顾莞宁,极少留意到顾莞宁身边的姚若竹。

在他的印象中,姚若竹文静清秀,内敛斯文,不喜多言。

两人最近一次的交集,还是在三年前。顾莞宁出嫁的那一日,他不慎踩中了她的脚。两人说了几句话。

此刻仔细地打量她,他才发现,原来她也是个眉清目秀的美人。

姚若竹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罗霆张口说话,心中颇有些紧张,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正巧迎上罗霆微微含着笑意的目光。

姚若竹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脸颊耳后都热了起来。

“若竹,”罗霆轻轻唤着她的闺名:“你一日没吃东西了吧!厨房备了饭菜,我这就让人送些过来。”

姚若竹确实有些饿了,略有些腼腆地嗯了一声。

很快,便有丫鬟送了饭菜进来。

当着罗霆的面,姚若竹颇有些羞涩,迟迟未动筷子。

罗霆也不催促,只微笑坐在一旁,耐心地陪着她。

姚若竹咬了咬嘴唇,轻轻说道:“罗大哥,你这样看着我,我实在吃不下去。”

罗霆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轻声笑道:“我就这么令你食难下咽吗?”

姚若竹红着脸,飞快地解释:“不是食难下咽,是我有些紧张……”话未说完,她的手便被握住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良缘(三)

罗霆的手,结实有力,十分温暖。

姚若竹心中既甜又羞,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缩,却被罗霆牢牢地稳稳地握住,动弹不得。双手交握的温度,迅速从掌心蔓延开来。

姚若竹脸颊红得似火烧一般。

罗霆的声音里含着几分笑意:“你我已经是夫妻了。在我面前,你想做什么都无妨。你不好意思动筷子,我来喂你吃。”

姚若竹红着脸道:“我自己吃就行了。”

罗霆笑着说了声好,却未松手。

姚若竹鼓起勇气,迅速抬头看了罗霆一眼:“你不松手,我怎么吃饭。”

罗霆这才松开手。

有了这个插曲,姚若竹紧张的心情总算平复下来。拿起筷子,迅速吃了起来。罗霆也不再多言,等着姚若竹吃饱了,又命人收拾干净。

再然后,屋子里又只剩两个人了。

姚若竹想到即将到来的同床共枕,俏脸又开始发烫。

罗霆显然看出了她的紧张,并未急着洞房,拉着姚若竹的手坐到床榻边,陪着她轻声说话。

姚若竹心中涌起丝丝甜意。

她心中明白,罗霆这是怕她紧张,才这般细心地安抚她。

红彤彤的烛火下,罗霆的俊脸也显得比平日更柔和了几分。

姚若竹忽地抬起头说道:“罗大哥,其实,我倾慕你已久。”

罗霆略略一惊。

姚若竹清秀的脸孔满是红晕,眼眸也格外清亮动人:“我知道这么说很不知羞。可是,我想将我的心意都告诉你。”

“罗大哥,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我十二岁那一年,放了你送来的风筝。后来风筝被刮到了树上,你爬上树,将风筝取下还了给我。还冲着我笑了一笑。”

“从那之后,我心里就有了你的影子。”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宁表姐,我也自知配不上你。所以,从不敢表露心中的情意。后来你定了亲,未婚妻又病故,你要为杨家小姐守上三年。那时候,我心里就在想,我要等上三年。哪怕等成老姑娘,哪怕你永远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也心甘情愿。”

“罗家登门来提亲,我欢喜得几夜都没睡。能嫁给你,我这辈子再无遗憾。”

罗霆听得楞住了。

姚若竹看着斯文内敛,没想到,竟有这般热情似火的一面。

如此灼烫热辣的表白,就是铁石心肠,也很难不动容吧!

“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有宁表姐。我不求你像我喜欢你一般喜欢我,只要你肯视我为妻,我便心满意足。”

姚若竹将深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口,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脸上的红晕却未褪去。在红烛下,更显得娇艳了几分。

罗霆深呼吸口气,喊了一声:“若竹。”

姚若竹轻轻嗯了一声。

“娶了你,是我一生幸事。”罗霆认真地说道:“你放心,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如今娶你为妻,便回一心一意待你好。”

姚若竹心弦一颤,抬起眼,凝视着罗霆。

罗霆的眼睛又黑又亮,仿佛磁铁一般,将她的目光牢牢吸住,再也无法移开。

然后,罗霆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

新婚三朝回门,罗霆陪着姚若竹先回了姚家,待到下午,又特意去了定北侯府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见姚若竹眉目间俱是喜意和娇羞,心中也颇为高兴,笑着询问了几句:“新婚这几日,你在罗家可还适应?公婆待你还好吧!”

姚若竹笑着应道:“姑祖母放心,没什么不适应之处。公公婆婆也都是和善之人,未曾刁难过我。”

罗尚书和罗夫人确实不是刻薄之人。

太夫人笑着叮嘱道:“你如今嫁到罗家,就是罗家妇,以后要好好孝敬公婆,照顾夫婿。早日为罗家开枝散叶,才算站稳脚跟。”

姚若竹柔顺地应了声是。

太夫人又看向罗霆,笑着说道:“罗家就在隔壁,以后你常领着竹姐儿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是,姑祖母。”罗霆随着姚若竹一起改了口,叫得颇为亲热:“我如今在刑部当差,颇为忙碌,连休沐日也常有差事。若是无暇相陪,就让若竹独自回来陪姑祖母说话。”

太夫人一高兴,便留着夫妻两个说了半天的话。

直到傍晚,新婚小夫妻才告退回罗家。

罗家就在侯府隔壁,两人就是慢悠悠地走回去,也不过是两盏茶的功夫。

眼看着就要走出侯府大门,忽然有一个人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姚若竹看着来人,下意识地蹙了蹙眉,然后喊了一声“吴姨娘”。

来人正是吴莲香。

吴莲香听到这一声吴姨娘,顿时红了眼眶:“姚表妹,我们两个也算一起长大的玩伴。难道你也瞧不起我么?”

想让人瞧得起,为什么还要嫁来做妾?

做了妾室,为什么还奢望着别人瞧得起?

姚若竹笑容淡了一淡:“吴姨娘特意拦下我,不知有什么话要说。天色已经不早了,我还得早点回去给公婆请安。有话不妨明言。”

吴莲香一脸委屈之色:“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说说话。我整日在内宅里待着,也没个知心的朋友,每日闷的很。姚表妹,你就住在隔壁,我以后可否去找你说话?”

吴莲香一脸祈求之色。

姚若竹收敛笑意,正色道:“我要伺候公婆,要照顾夫婿,只怕没有闲话的时间。”

竟然直截了当地张口拒绝。

吴莲香碰了一鼻子灰,脸上闪过羞恼之色。碍着罗霆也在一旁,不便口出恶言,目光却有些不善。

罗霆略略皱眉,张口说道:“若竹,我们也该回去了。”

姚若竹柔声应下,和罗霆一起离开。

吴莲香站在原地,一脸愤恨和嫉妒。

都是寄住在定北侯府的表小姐,她想嫁给表哥,只能委委屈屈地做了妾室。如今除了吴氏之外,根本无人肯理她。

姚若竹却嫁到了罗家,做了罗家少奶奶。罗霆容貌生的俊朗,是家中独子,又有一份好前程。

两相比较,天差地别。

她心中焉能不嫉恨?

第六百六十章 顺遂

新婚三日后,罗霆便回了刑部当差。

左侍郎笑着打趣自己的爱徒:“往日你天天住在刑部,不肯回家。如今家有娇妻,总不至于还日日住在这儿吧!”

罗霆也没觉得害臊,笑着说道:“我正想和大人商议,以后每隔几日就回家一次。”

左侍郎笑道:“早该如此。往日我说过你数次,你总是不肯听。现在娶了亲,总算是开了窍。”

罗霆咧嘴笑了一笑。

罗霆肯时常回府,罗夫人心中自是高兴。在罗尚书面前念叨了两回:“阿霆娶妻之后,总算愿意常回家了。”

只冲着这一点,也该对新过门的儿媳好一些。

罗夫人又在罗尚书面前夸赞起了儿媳:“姚氏温柔端静,颇为贤惠。”

罗尚书对谦恭守礼的儿媳也颇为满意:“太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姑娘,知礼守礼,确实是极好的。”

……

新婚满月之后,姚若竹小心翼翼地对婆婆说起想去太子府拜访顾莞宁一事。

罗夫人巴不得姚若竹和顾莞宁走动得密切些,立刻点头应允。

姚若竹提前两日让人送了拜帖,得了回应,才登了太子府的门。

见了面之后,顾莞宁上下打量姚若竹一眼,少不得打趣几句:“成了亲果然和以前不同。如今看着,已经有了罗少奶奶的气派。”

姚若竹笑道:“你又来取笑我了。”

姚若竹的气色确实极好。

往日略显寡淡的清秀面容,如今多了几分艳色,今日又穿了胭脂色的罗裙,显得美丽娇艳起来。

顾莞宁让身边伺候的人都退下,两人对坐说话。

“罗家人待你还好吧!”顾莞宁笑问。

姚若竹舒展眉头,笑着应道:“公公平日不在府中,婆婆性子和善,罗大哥对我也十分体贴。在罗家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更好一些。”

顾莞宁笑道:“罗家人口简单,没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自是事事顺遂。”

不然,她当年也不会动心思,想嫁到罗家。

闲话几句,顾莞宁便问起了罗芷萱的近况:“罗姐姐近来如何?身子也该养好了吧!”

姚若竹应道:“她住在娘家,没人磨搓,心情舒畅。每日好汤好水地,补品从未断过,身子早就恢复如初。今日我来看你,她本也想跟着一起来。可惜蕙姐儿还小,半天都离不得她。只能作罢。”

顿了顿,又低声道:“傅家那边,倒是不时打发人来,要么送些补品给她,要么送些吃用的给蕙姐儿。看来,是想哄着他们夫妻两个早些回去。”

除了皇家公主郡主之外,女子出嫁都是住在夫家,鲜少有回娘家长住的。

傅卓陪着罗芷萱回罗家,一住就是几个月。傅家颜面实在不好看。

尤其是徐氏,一出门做客少不得要被人问起此事,心中十分憋屈。可再憋屈,也不能就此不管。只得放低身段示好。

顾莞宁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当日少几分刻薄,现在也不必这般惺惺作态了。”

“我问过她一回,她说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姚若竹低声笑道:“就让她婆婆多难受一阵好了。也让她尝尝什么叫有苦难言。”

顾莞宁哑然失笑:“你嫁人之后,性子倒是活泼了不少。”

姚若竹抿唇一笑:“罗大哥说我性子太静了,让我时常说话。”

哟!这是来秀恩爱来了!

顾莞宁心中既为姚若竹高兴,也为罗霆高兴,口中故意打趣:“一口一个罗大哥,叫得真是亲热。”

身边的人都过的好,真好!

前世的遗憾今生一一弥补,真好!

……

两人说了半日闲话。

顾莞宁将两个淘气包都叫了过来:“叫表姑姑。”

阿娇阿奕并排站着叫表姑姑,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简直让人爱煞疼煞。姚若竹羡慕不已地说道:“阿娇阿奕都被你教得极好。”

她和顾莞宁同龄,如今顾莞宁的儿女都会走路说话了,她才刚成亲。

顾莞宁笑道:“你可别被他们两个现在的模样骗了。平日淘气得很。最近被我训了几回,才老实一些。”

见姚若竹还是一脸艳羡,顾莞宁眨眨眼笑道:“这般喜欢孩子,早些怀上身孕自己生一个。”

姚若竹略略红了脸:“我也盼着早点有孕呢!”

琳琅悄步走了过来,低声禀报:“衡阳郡主听闻罗少奶奶来做客,特意过来见上一见。”

顾莞宁眉头微微一动。

衡阳郡主这是特意来见姚若竹……

姚若竹却不知衡阳郡主曾恋慕罗霆的事,略略有些诧异:“我和郡主只有一面之缘,为何郡主要来见我?”

衡阳郡主代兄长迎亲,姚若竹当然是见过她的。不过,衡阳郡主却未留意过姚若竹。

顾莞宁不想多提,免得姚若竹忧心,随口笑道:“约莫是待在府里气闷,所以特意过来说话解闷,你不必担心。”

转头又吩咐道:“请她进来。”

过了片刻,衡阳郡主来了。

姚若竹含笑起身,敛衽行礼:“姚氏见过郡主。”

衡阳郡主迅速打量姚若竹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又恢复如常,微微笑道:“罗少奶奶不必多礼。我闲着无事,听闻罗少奶奶来做客,所以过来一见,并无他意。”

这话显然是说给顾莞宁听的。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瞄了衡阳郡主一眼:“既是来了,就坐下说话吧!”

衡阳郡主来要做什么?

其实,她并没有挑衅的意思。

只是心中犹有一丝不甘,想亲眼见一见罗霆的妻子是何模样。

一见之下,衡阳郡主心里那一丝不甘倒是被抹平了。

论容貌,自己比姚若竹更出色。论家世,自己也远胜过姚若竹。没能娶自己,是罗霆没福分。

她的未来夫婿李一鸣,也是俊俏出色的少年郎,又一心想娶自己。说起来,不比罗霆逊色。

多了一个衡阳郡主,姚若竹说话不便太过随意,颇有几分拘谨。

顾莞宁正想找个借口打发衡阳郡主,就见玲珑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启禀太孙妃,太子妃娘娘有急事相请。”

第六百六十一章 遇刺(一)

有急事?

府中如今风平浪静,一切顺遂,并无大事。

朝堂之事,太子妃素来不过问。难道是太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顾莞宁略略皱了皱眉,沉声道:“我这就过去。”

衡阳郡主站起身来:“大嫂,我先回去了。”太子妃特意召顾莞宁前去,她若是跟着去,就太不识趣了。

顾莞宁略一点头。

姚若竹也笑着起身告辞:“我来叨扰半日,也该回府了。”

顾莞宁张口挽留:“你难得来一回,吃了午饭再回去吧!我去雪梅院一趟,很快就回来。”

“娘娘急着召你前去,必是有要事商议。”姚若竹微笑道:“我改日再来看你,到时候不必你张口,我也得赖着吃了午饭再走。”

顾莞宁莞尔一笑:“也好,那就改日再聚。”

衡阳郡主忍不住看了神色安宁面容恬静的姚若竹一眼。

她倒是知情识趣。

罗霆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子么?

姚若竹最是细心敏锐,早已察觉到了衡阳郡主的频频留意,心里不由得暗暗嘀咕起来。

她和衡阳郡主从无瓜葛。为何衡阳郡主今日特意过来看她?

衡阳郡主不偏不巧也在此时看了过来,和姚若竹目光相对。姚若竹敏感地捕捉到衡阳郡主眼中复杂的唏嘘之意,心中愈发疑惑不已。

今日无暇多问,只有等日后,悄悄问一问顾莞宁了。

……

顾莞宁命琳琅送姚若竹出府,自己则快步去了雪梅院。

太子妃坐在椅子上,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风韵犹存的脸孔上满是隐忍的怒气。

顾莞宁进了内堂,目光一扫,一旁伺候的宫女立刻都退了出去。

“母妃急着叫我来,不知是为了何事?”顾莞宁直截了当地问道:“莫非是为了父王在生气?”

太子妃手中攥着的信,显然是太子的家信。

太子妃一直隐忍未发的怒气和委屈,尽数涌上心头,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老不羞!在冀州待了几个月,正经事还没做完,美人纳了一个又一个,现在倒好,竟又动了纳侧妃的心思。还特意送了信回来,让我先收拾院子做好准备,等他回京了就抬侧妃。真是气死我了!”

纳美人也就罢了,抬侧妃却实在令人恼火。

更可气的,是太子理所当然的态度。

果然又是太子!

顾莞宁倒是分外冷静:“母妃先别急。父王或许只是贪恋新鲜一时冲动,随口许了承诺。未必是真的要抬成侧妃。当日郑环儿如何,母妃也该看见了。”

太子妃热血上涌的头脑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是啊!太子喜好美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得了新鲜美人,必是要宠上一阵子。宠过之后,还不是很快扔到脑后。

“冀州民乱,尚未完全平息。”顾莞宁对冀州情形了如指掌,侃侃而谈:“父王领兵归京,至少还要两个月左右。说不定,过了两个月之后,父王早已另有了新欢。”

被顾莞宁这么一分析,太子妃总算镇定下来:“你说的对。既是这样,这封信我先暂且搁下。”

这样就对了嘛!

顾莞宁投来赞许的目光:“不管父王身边有多少美人,都无损母妃的身份地位。母妃只管安稳地待在雪梅院里,不必计较这些。”

这道理说来简单,想做到,又谈何容易?

太子妃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世道,对女子委实不公平。若你父王坚持要纳侧妃,我也无可奈何。”

以太子风流好色的性子,日后做了天子,必要充实后宫。她若是整日生闷气,气死都有的。

顾莞宁放缓了声音,轻声安慰道:“母妃改变不了父王,但是可以让自己活得更有尊严更坦然。”

太子妃深呼吸一口气:“刚才我骤然看了信,心中十分气恼,这才叫了你过来。现在气头过了,也想通了。这封信暂且搁置,我什么也不回。等你父王回京再说。”

顾莞宁笑着应了一声,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

数日后,太孙回府。

顾莞宁随口将此事当做笑谈说了出来:“……我记得,前世父王去冀州之后,不但带了无为道长回京,还带了几个美人。其中有一个姓周的美人,格外得父王宠爱。”

提起周美人,太孙的印象也很深刻。

因为,太子后来就死在周美人的床榻上。

看来,太子此次送信给太子妃,就是想将这个周美人抬成侧妃了。

“父王喜好美人,谁也管不了。”太孙语气中多了几分冷意:“色是刮骨钢刀,父王若不是常年沉于酒色,被掏空了身子,也不会英年早逝。”

无为道长能得太子青睐,当然有几分真本事。练出的丹药,短期内也确实颇见成效。诸如神清气爽精神倍增一夜能御数女之类。

太子得了无为道长,心中十分快意,在女色上越发没了节制。后来直接在极乐时候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也算是死得香艳风流了。

顾莞宁和太孙议论了一回,便没再提起此事。

……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冀州连连传来捷报。

丁骁领了两万精兵深入山中,用了数日功夫,找到了民匪安营寨扎之处。攻下营寨后,杀了领头的数人。

没了领头的,其余民匪顿时成了一盘散沙。反抗的一律被杀,放了手中兵器求饶的,被丁骁全部活捉。

丁骁立此大功,太子特意为丁骁上了请功的奏折,又列出了数条安抚百姓的举措。

平心而论,太子此次行事,颇有储君风范。

元佑帝看了奏折之后,心情颇为舒畅,在朝堂上夸了太子一回。一时间,对太子歌功颂德的官员也多了起来。御史言官们,也都竭尽奉承之能事。

太孙听着这些肉麻夸张的阿谀之词,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过,太子此行表现得可圈可点,也令太子府圣眷更浓,确实是好事一桩。

又隔了半个月,太子欲启程归京。

没想到,就在启程的前一天晚上,太子遇刺。

这个消息传到京中,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第六百六十二章 遇刺(二)

“冀州民乱已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

元佑帝面色铁青,语气中满是森冷入骨的寒意:“太子身边有这么多侍卫,他们又是如何靠近太子身边?”

送信进宫的太子侍卫被天子之威怒压得喘不过气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刺客共有二十几个,俱是身手超卓的死士,并不是冀州人。”

“当日晚上,太子殿下召了美人饮酒歌舞作乐,守在外面的侍卫有两百人,足以守护殿下暗卫。这十几个死士趁着夜色潜入殿下住处,其中有一个带了迷烟。侍卫们被迷倒了大半,好在有侍卫警觉,一察觉不对劲,就放了信号。其余侍卫便纷纷赶来。”

“这些死士都被围杀,只有一个漏网之鱼,潜进了屋子里。好在这个死士也受了重伤,只射了两箭。第一箭射中了殿下的胳膊,第二箭欲射殿下的胸膛。”

“幸好当时殿下身边的美人挡在殿下身前,为殿下受了这一箭。”

元佑帝面色依旧难看:“太子如今伤势如何?”

侍卫战战兢兢地答道:“殿下伤在胳膊上,没中要害,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箭上有毒,随行的太医正为殿下开药方清除体内的毒素。”

元佑帝并未问那个为太子挡箭的美人生死,冷冷说道:“太子安然无恙则罢,若是有个闪失,朕摘了你们所有侍卫的脑袋。”

太子身边一共有一千亲兵侍卫。这么多侍卫随行守护,竟然还让一个死士靠近太子身侧,也怪不得元佑帝龙颜大怒。

……

太子遇刺受伤一事,火速传遍京城。

太子妃惊闻噩耗,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太子纵有再多缺点,也是她的丈夫,是她儿子的亲生父亲,更是太子府的顶梁柱。万一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要怎么办?她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要怎么办?

“母妃!”太孙眼疾手快地稳住了太子妃的身形。

顾莞宁快步上前,扶住太子妃的另一只胳膊:“母妃,你不用担心。父王并无性命之虞。”

没有性命之虞……也就是说,太子不会死。

短短几个字,便令太子妃重新有了力气。

太子妃一手抓住太孙的手,另一手抓紧了儿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仔细说一遍。”

太孙和顾莞宁迅速对视一眼。

他们两个听闻此事后,也很震惊。

前世,太子在冀州并未遇过刺客。

这些刺客,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阿诩,”太子妃心神慌乱无主:“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莞宁说你父王没事,该不是骗我的吧!”

太孙迅速回过神来,温和低语道:“阿宁没有骗母妃。父王只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箭上虽然有毒,不过,父王此次带了两位太医。有太医在,一定能为父王解清体内的毒素。”

顾莞宁也快速接过话茬:“是啊,母妃不必忧虑。”

太子妃怔忪了片刻,忽地落了泪:“阿诩,你父王这么多年一直养尊处优,别说受伤,就连指甲都没断过。此次被射中了胳膊受了伤,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泪水从眼角不停滑落。

太孙已经很久没见过太子妃哭泣了,不由得沉默下来。

一夜夫妻百夜恩!太子妃对太子总是存着几分夫妻之情。前世太子死了之后,太子妃大病一场,半年之后便病逝了。

这一世,他若任由太子走上同样的不归路,太子妃又会如何?

顾莞宁和太孙心意相通,见太孙沉默不语,便猜出了几分。只是,当着太子妃的面,不便说什么。

……

顾莞宁好言哄了一番,太子妃总算慢慢停了哭泣,精神却远不及往日,恹恹地回了屋子休息。

顾莞宁放心不下,和太孙一起在床榻边守了半个时辰。

待太子妃沉沉入睡,夫妻两人才一起退出屋子,回了梧桐居。

“这些死士,背后的主使者不知是谁。”太孙皱眉说道:“事前竟毫无动静,就这么凭空冒了出来。”

冀州毕竟相隔遥远。太孙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也在侍卫中,平日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倒是无妨。却也没本事查出这些死士的来历身份。

顾莞宁也皱了皱眉,低声说道:“除了齐王,还有何人?”

“我也怀疑是齐王。”太孙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魏王谨慎,韩王胆小,有刺杀储君胆量的人,非齐王莫属。”

只是,没有证据,只凭猜测根本奈何不了齐王。

顾莞宁沉吟片刻,才道:“皇祖父勃然大怒,必会追查到底。你倒是不宜有什么举动,免得被皇祖父察觉。”

太孙点点头。

元佑帝正在气头上,少不得要迁怒。这种时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夫妻两个无言对坐片刻。

过了许久,太孙才打破沉默:“阿宁,刚才看着母妃落泪,我心里很不好受。”

“我忽然觉得,我实在忤逆不孝。父王虽对我提防戒备,到底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死路,身为儿子,实在太过凉薄。”

“还有,父王若是早早亡故,母妃一定会很伤心。如果像前世那般早早病逝,我如何对得起母妃。”

素来坚强的太孙,眼中依稀闪过水光。

顾莞宁心中也是沉甸甸的,站起身,将难得露出脆弱一面的太孙搂进怀中。

太孙闭上眼,将头埋进顾莞宁的怀抱中。

顾莞宁轻轻地摸着太孙的头发,轻声道:“萧诩,我知道你是心疼母妃。今日看着母妃哭泣,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若实在忧心,等父王此次回京,便想法子除了无为道长,让父王多活几年吧!”

成大事者,当心狠手辣不拘小节。

可若薄情寡义到不问亲爹亲娘生死的地步,未免太过凉薄。

太孙或许不在乎太子,却很在乎太子妃。即是如此,就为了太子妃退让一回吧!

“阿宁,”太孙抬起头来:“你会不会觉得我优柔寡断,有妇人之仁?”

第六百六十三章 惊变(一)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这八个字,是顾莞宁当年训斥儿子时最常用的。

太孙冷不丁地说出口,顿时令顾莞宁有亲切之感,忍不住笑了起来:“确实有些妇人之仁。”

不过,这样的你,我更喜欢。

顾莞宁没有将这句肉麻的话说出口,因为她做了更肉麻的举动。

她低下头,在太孙的额上轻轻一吻。

不带半点情~欲,只有爱怜和呵护。

太孙的眼中顿时燃起了火焰,光芒灼灼,似要将她燃烧,口中却笑道:“当年你训过阿奕之后,若是这样亲他一口,他就会知道,什么叫责之深爱之切。”

顾莞宁一时冲动,做了这样的举动,正有些别扭不自在。

听太孙这么说,顾莞宁脸上顿时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啐了他一口:“那个时候阿奕已经长大成人,也当爹了。难道我还要将一朝皇帝搂过来亲一口不成?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亏你想得出来。”

太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你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我在旁边看着,怕是要气得魂飞魄散。”

大醋缸!

连自己儿子的醋都要吃。

顾莞宁斜睨他一眼。

太孙心中一荡,搂着顾莞宁腰身的手有些蠢蠢欲动。

顾莞宁又瞪了他一眼:“说正事,不准胡闹。”

太孙只得按捺下来,低声说起了正事:“这些日子我要常在宫中,多陪陪皇祖父,也能掌握最新消息。至于父王那边的人,暂时按兵不动。免得皇祖父察觉到我在父王身边安插了人手。”

顾莞宁点了点头:“我们先静观其变。”

……

接下来半个多月,有关太子的消息陆续传来。

太子胳膊上的外伤很快好了。体内余毒也清除大半,只剩些许残余的毒素,需长期调养才能彻底清除。

太子不愿在冀州久留,便启程回京。

大军随着太子一起回京,少说也得十余日才能抵达京城。

至于以身相救太子的那位美人,伤势虽重,倒也救回了一条性命。此次随着太子一同回京。

太子妃听闻太子安然无恙,总算放了一颗心,在顾莞宁面前念叨了一回:“你父王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这些日子,我一直寝食难安。从今儿个开始,算是能将这颗心放下了。”

这些日子,太子妃确实清瘦了不少,眼角也多了些细纹,看着颇有几分憔悴。

顾莞宁笑着说道:“从今日开始,母妃可得好吃好睡好生养着,将瘦下去的肉再养回来。不然,父王回京看到母妃这副憔悴模样,岂不是要心疼。”

太子妃被打趣地老脸一红,笑着自嘲道:“你父王身边年轻貌美的美人多的是,哪里还会留意我什么模样。”

妻以夫为天。

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早已深入太子妃的脑海。

这两年太子妃已经自强自立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般动辄哭泣抹泪。也算有了不小的进步。

太子妃又叹了口气:“现在我也想开了。只要你父王安生回来,他想抬举谁做侧妃,都由他罢了。”

她有儿子傍身,有儿媳相助,有一双孙子孙女,已经足矣。

太子有再多的新宠也无妨。

顾莞宁见太子妃彻底想开,也颇觉欣慰。

她亲眼看着太子妃一点一点地从谷底站起来,到今时今日,已经愈发坚强勇敢,恍若新生。

……

十几日后,太子领军抵达京城。

太子摆出全副仪仗,身后是一千太子亲兵,再后是延绵数里的军队,声势浩大。

太孙亲自率领文武百官至城门外十里处相迎。

“恭迎父王得胜归京!”太孙肃穆敛容,拱手行礼。

太子面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却颇佳,张口道:“你随孤一起进宫,觐见你皇祖父。”

太孙应了声是。

太子又转头对平西伯父子说道:“你们父子两个此次都立了大功,也随孤进宫。”平西伯父子拱手应下。

一个时辰后。

太子跪下,恭敬地行了跪拜大礼:“儿臣远归,心中一直惦记父皇。今日终于平日归京,得见父皇天颜。”

元佑帝难得和颜悦色:“能平安归来就好,平身吧!”甚至主动走上前,搀扶起太子,温和地说道:“你此次在冀州表现颇佳,朕心甚慰。”

太子顿时受宠若惊。

这么多年来,他这个储君做得窝窝囊囊分外憋屈。元佑帝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事情做好了没有褒奖,稍有不到之处便要挨骂挨罚。

这一次倒是因祸得福了。

太子忙自谦一番。

元佑帝打量太子几眼,见太子除了面色略显苍白外,其余一切无碍,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张口询问起当日遇刺的情形。

提起当日之事,太子心有余悸:“儿臣以为冀州太平,便在启程前稍稍放纵了一回。没想到,竟有一伙胆大不畏死的死士行刺儿臣。好在儿臣福大命大,只受了轻伤。”

说着,又一脸愧色地请罪:“儿臣令父皇忧心,儿臣不孝。”

元佑帝目中闪过一丝冷意:“胆敢行刺当朝储君,这个幕后主使者,确实胆大包天。”

这些死士面容陌生,根本查不出身份来历。

由此也可见,幕后主使者势力庞大,令人心惊。

还用查吗?幕后主使的人,除了齐王再无旁人。

太子心中想着,口中却故作大度地说道:“儿臣已平安无事,此事也不必再穷追不舍。也免得损了皇家颜面声名。”

太孙略略挑眉。

太子出京一趟,智商口才都见长啊!最后这句话,隐喻十足,说得可圈可点。

元佑帝淡淡地扫了太子一眼。

太子心里一凛,顿时不敢再多说了。

此时的太子府里,也是分外热闹。

太子离京时,身边并无侍妾。回来时却带了五个美人。露面的四个,俱都是娇滴滴的年轻美人,环肥燕瘦,各有风情。

还有一个,伤势未愈,连太子妃的面也未见,直接被抬着进了院子里。

美丽纤弱的十八岁女子,睁开眼,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

第六百六十四章 惊变(二)

安顿好了几个美人之后,太子妃也有几分倦意。正想小憩片刻,顾莞宁领着一双孩子来了。

再多的倦意,在看到一双可爱的孙子孙女时,也会烟消云散。

“祖母!”一岁半的阿娇已经学会了行礼,一点点高蹲着身子,令人看了忍不住捧腹。

太子妃顿时呵呵笑了起来,一把将阿娇搂进怀中,用额头在阿娇的额头处蹭了一蹭:“乖乖阿娇,祖母真恨不得将你捧在手心疼才好。”

阿娇用白嫩的小胖脸贴在太子妃的脸上。

阿奕一看急了,小手抱成拳,口中喊着:“祖母,祖母!”

顾莞宁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有聪明伶俐的阿娇比着,阿奕如今也越发机灵了。处处表现,要争夺大人的注意和宠爱。

太子妃哪里舍得宝贝孙子着急,忙道:“祖母来了。”

太子妃一手搂着阿娇,另一只手搂过阿奕。然后对顾莞宁笑道:“有两个孩子在我身边,我半点都不觉得累了。”

顾莞宁了然地笑了一笑:“母妃已经见过父王带回来的几个美人了吧!”

太子妃点点头:“只除了受伤的那一个,其他的四个都见过了。一个姓孙,一个姓余,一个姓方,还有一个姓周。”

周美人果然还是出现了。

顾莞宁眸光一闪,随口笑问:“为父王挡下一箭的那位美人,母妃还未见过吗?不知她姓什么?”

太子妃笑道:“听方公公说,这个美人姓沈。”

沈?

顾莞宁心里悄然一动,旋即又暗暗笑自己多疑。

天底下姓沈的人不知有多少。只听到这个姓氏就胡思乱想,未免太过荒唐。

“这位沈美人,芳龄十八,生得国色天香,十分美貌。”太子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说是信都汤县令敬献的美人。”

十八岁?

顾莞宁略略蹙眉,心里莫名地有些不畅快。

她很快将这一丝情绪挥开,随口道:“沈美人救父王有功,母妃也别亏待了她。”

太子妃笑道:“这是当然。我已经让人将沈美人抬进荷香院里养伤了。”

荷香院原本是于侧妃的住处,离太子的书房颇近,又布置得精致雅洁。自于侧妃死后,荷香院就闲置下来。

太子妃特意将沈美人安排进荷香院,显然是默许太子抬沈美人做侧妃了。

顾莞宁也未再多问,随口扯开话题:“父王今日归京,皇祖父必然要在宫中设宴,只怕晚上未必回府。”

太子妃嗯了一声:“阿诩怕是也要留宿宫中。”

……

当天晚上,太子和太孙果然没有回府。

顾莞宁哄着一双小魔头睡下,便已近子时。疲惫又困乏的顾莞宁,很快入眠。

很久未做梦的她,今夜又梦到了前世。

美丽动人楚楚可怜的少女站在她面前,双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眼中浮着薄薄的雾气,轻启朱唇:“宁表妹,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谅我。只盼你看在我对世子一片深情的份上,让我留在世子身边。容我将肚中的孩子生下来……”

滚!

顾莞宁猛地睁开眼。

屋角留了一支细细的烛台,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芒。照在一双孩子的脸上。

顾莞宁调整紊乱的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大概是白天听到沈这个熟悉的姓氏,深藏在心底的厌憎在夜半时分冒了出来,化作一场昔日梦境。

……

隔日清晨,琳琅来伺候的时候,不由得一怔:“小姐昨夜没睡好么?”平日早已改口叫太孙妃,私下无人之际,琳琅还是喜欢叫一声小姐。

顾莞宁太阳穴隐隐作痛,打起精神嗯了一声:“半夜时被梦惊醒,后半夜才睡下,头有些痛。”

琳琅立刻叫了珊瑚进来。

珊瑚手指细长,颇有力道,又精通穴位,按揉了片刻,顾莞宁精神了许多。

用了早饭后,顾莞宁照例去雪梅院请安。

太子妃正等着顾莞宁过来,笑着商议道:“你父王一直没回府,那个沈美人不知伤势轻重。我想着,让叶太医去看一回,给她重新开药方调理身体。”

因为沈美人救了太子,太子妃心中感念,对沈美人也颇为优厚。

顾莞宁压抑下因这个熟悉的姓氏带来的不快,含笑道:“母妃考虑得甚是周全。”顿了顿又道:“不如我陪母妃亲自去一趟荷香院,见一见这位沈美人吧!”

太子妃略略皱眉:“我们亲自去荷香院,未免太过抬举她了。还是等她伤好了,再让她来雪梅院请安吧!”

顾莞宁生出想亲眼见见这个沈美人的念头,淡淡笑道:“母妃也说过,沈美人伤势不知有多重。还是亲自去看上一眼为好。”

太子妃见顾莞宁这般坚持,心中不由得暗暗诧异,很快改了主意:“也好。”

……

一炷香后。

太子妃顾莞宁一起到了荷香院。

荷香院里伺候的宫女们纷纷上前行礼。

顾莞宁目光一扫,随口道:“沈美人现在如何?”

其中一个宫女恭敬地答道:“沈美人已经醒了,只是身上有伤,不能下榻。奴婢们本来在一旁伺候着,沈美人让我们都退下,身边只留了绿儿姑娘伺候。”

绿儿姑娘?

四个字一入耳,顾莞宁笑容顿时凝住。

十八岁的沈美人……丫鬟绿儿……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凑巧的事?!

顾莞宁略显僵硬的身子和冰冷的表情,令答话的宫女紧张忐忑起来。

就连太子妃也略有些惊诧地看了过来:“莞宁,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忽然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顾莞宁嘴角抿得极紧,声音也格外冷冽:“母妃,我想独自见一见沈美人。”

太子妃:“……”

太子妃就是再迟钝,也看出不对劲了。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顾莞宁这么做,总有她的道理。

太子妃立刻道:“我先回雪梅院。待会儿叶太医过来,一切由你做主。”

顾莞宁扯了扯嘴角,谢过太子妃,然后让宫女在前领路。

宫女走到门边,敲了门:“太孙妃特意前来探望沈美人,请绿儿姑娘开门。”

第六百六十五章 重逢(一)

顾莞宁站在门外。

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门一开,露出一张故作镇定的清秀少女脸孔。

见到顾莞宁的刹那,少女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根本不敢和顾莞宁对视:“奴婢绿儿,见过太孙妃。”

这张脸,顾莞宁当然记得。

愤怒的火苗嗖地从心底窜了上来,在胸膛处燃烧。血液在太阳穴处汩汩流动。

顾莞宁用尽自制力,依然无法将那股怒意按捺下去,话语中透出无尽的森寒之意:“让开!”

绿儿全身又颤抖了一下,既不敢拦着顾莞宁,又唯恐自家主子吃亏,鼓起所有勇气说道:“太孙妃,小姐还受着伤……”

顾莞宁冷冷地扫了过来:“出去!”

绿儿所有的勇气,都在顾莞宁冰冷刺骨的目光中消退得一干二净。哆嗦着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顾莞宁深呼吸口气,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琳琅和玲珑正要跟进来,就听顾莞宁头也不回地吩咐:“你们都在屋子外守着。”

她们两个伺候顾莞宁多年,最熟悉顾莞宁的脾气。

顾莞宁盛怒之时,谁也不敢忤逆她的心意。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退了出去,将门关上。然后各自守在门边,不准任何人靠近半步。

……

层层轻纱遮掩着精致的雕花木床。

床榻上的少女闭着眼睛躺着,在轻纱的掩映下,面容有些模糊。不过,依然看得出身形窈窕,美丽出尘。

听到脚步声,少女没有睁开眼。

顾莞宁不疾不徐地走到床榻边两米处,冷冷地看着床榻上那张熟悉地令人生厌的脸庞,然后讥讽地勾起唇角:“沈青岚,果然是你。”

少女睁开眼,和顾莞宁对视。

顾莞宁俏脸上笼着一层寒霜,目光冷凝,气势之威,更胜昔日。

少女却并未畏惧,反而扯起唇角,慢悠悠地笑了一笑:“顾表妹,好久不见!”

果然是沈青岚!

顾莞宁定定地看了沈青岚许久。

时隔三年多没见,沈青岚变得愈发美丽。那份淡雅出尘纤弱动人的气质,和沈氏几乎如出一辙。

也和她记忆中的那个齐王世子侧妃一般模样。

可是,为何沈青岚会出现在太子身侧?

就算想进京,也该去“投奔”齐王世子才对吧!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竟然会出现在太子府?”沈青岚目中满是自得,唇角扬起怨怼又恶毒的冷笑:“顾莞宁,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顾莞宁冷然一笑:“不必装神弄鬼。你想报仇,只管冲着我来。”

顿了顿又扯起唇角:“我一直命人盯着沈家,你竟能躲过暗卫,出现在冀州。想来,一定有‘贵人’暗中相助。”

沈青岚瞳孔骤然收缩,眼中闪过怨毒憎恨不甘痛苦。

顾莞宁扫了她一眼,继续冷笑:“果然是齐王世子从中出力,将你送到父王身边。让你正大光明地随父王进太子府。”

沈青岚听到齐王世子的名讳,脸上终于没了笑意,用力地咬紧牙关。

可恨的是,顾莞宁不肯放过她,句句说中她的痛处:“你一心恋慕齐王世子,回了西京也没放弃希望,满心以为他会娶你做侧妃。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将你送到了另一个男子身边,让你曲意逢迎谄媚求生。将你当成一颗对付我的棋子。”

“沈青岚,你活得真可悲。”

沈青岚身体僵直,狠狠地盯着顾莞宁。

……

三年多前,她狼狈不堪地离开京城。死了唯一疼爱她的父亲,背负着不堪的身世,回到西京那个小院子里。

沈老太爷口中说得好听,实则对她看管极严。派了四个身高力壮的仆妇日夜守在她身边。吃喝穿用都有人送来,她不能出院子半步。

她如同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雀,绝望又不甘,却又无计可施。

她的身边,唯有丫鬟绿儿陪伴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年岁渐长。可沈老太爷丝毫没有要为她说亲的意思。她被关在狭小的院子里,几次生出轻生的念头。

每到那个时候,她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齐王世子的脸孔,心底便会油然而生出一丝希冀。

齐王世子一定没忘了她!

迟早有一天,他会将她救出这个牢笼!

怀抱着这个希望,她一日日地撑了过来。

终于有一天,沈老太爷亲自来了院子里,笑得极其和蔼:“岚姐儿,你可愿意走出这个院子?”

当然愿意。

她朝思暮想都在盼着这一天。

她连连点头,用满含希冀的目光看着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也未令她失望,张口便道:“齐王世子命人暗中给我送了信来,只要你肯,我便送你出去。”

果然是他来救她了!

她被巨大的惊喜震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沈老太爷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她瞬间从云端跌落山崖谷底。

原来,齐王世子不是要暗中接她回京。而是要将她接到一个秘密之处,让她学习魅惑男子之术。以便日后伺机接近太子。

原来,他对她并无怜惜,只是要将她当成一颗棋子,送进太子府,送到顾莞宁面前。

她全身冰冷,再无半丝温度。

沈老太爷看似温和慈爱的脸孔,也变得格外狰狞:“岚姐儿,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若能得殿下恩宠,日后必是青云直上。你生得这般美丽,又如此聪慧,难得心甘情愿在这小院子里熬一辈子?难道你就不想挺直了腰杆,出现在众人面前?难道你不想站在顾莞宁面前,为你爹报仇?”

提起顾莞宁,她冰冷麻木的四肢忽然有了温度。

都是顾莞宁,害得她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凭什么顾莞宁能活得荣耀风光,她就要在这里苦熬度日?

她已一无所有,唯一能依仗的,只有来自生母沈氏的美貌。也幸好,她还有美貌这桩利器。

她要出人头地,站在众人肩上!

她要报仇!她要回到京城,站在顾莞宁面前,她要看到顾莞宁震惊又愤怒的脸孔!

她用力地深呼吸,然后张口:“我一切都听外祖父的。”

第六百六十六章 重逢(二)

短短片刻,沈青岚僵直的身子恢复如常,美丽动人的脸庞露出讥讽的笑意:“顾莞宁,不管你说什么,总之,我现在已是殿下身边最得宠的人。”

“我救了殿下一命,殿下爱我如珍宝,一路上对我呵护备至。”

“殿下已经允诺,一定会纳我为侧妃。”

“你纵然是太孙妃,也奈何不了自己的公公,奈何不了大秦朝的太子,也奈何不了我。你称心自在的日子从此到头了。”

说完这番话,沈青岚只觉得憋闷了多年的郁气尽数抒出胸膛。

真是畅快淋漓!

就是为了这一刻,一切也值得了!

顾莞宁冷冷地看着满脸自得的沈青岚,然后扯了扯唇角:“我且拭目以待,看看你有几分翻天覆地的本事。”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沈青岚忍了几年,满腔的怨气,终于得以宣泄出来。哪里肯让顾莞宁离开,冷笑着张口道:“顾莞宁,你一直高高在上,瞧不起我。其实,你也没比我强到哪儿去。”

“我是沈梅君的女儿,你也是。我们两个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就算你不承认,这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顾莞宁脚步一顿,却未回头。

沈青岚心中愈发快意,俏脸上浮起扭曲的笑意:“顾莞宁,如果外人知道我是你的亲姐姐,定北侯夫人在婚前就不贞不洁。你这个太孙妃,还有何颜面摆出高高在上的嘴脸?”

“到那个时候,你的儿女会因为你而蒙羞,太子府的名声也会因你受损。你的好夫婿,怕是也不会再像往日那般宠着你了吧!还有疼你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太子妃,最器重欣赏你这个孙媳的皇上,他们会如何看你?”

“你这个太孙妃,再无颜见人了吧!哈哈……”

沈青岚越说越亢奋,目中闪出惊人的亮光,近乎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顾莞宁依旧没有回头,只冷冷地扔下几个字:“你且试试就知道了。”

说完,便走了出去。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步伐半点未乱。

沈青岚盯着她的背影,目中满是嫉妒和疯狂的恨意。

顾莞宁!

我们两个之间的账,一笔一笔地慢慢算。

我来了,你风光荣耀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

门开了,顾莞宁走了出来。

琳琅和玲珑迅速看了过来,两人在看清顾莞宁此时的神色后,心中俱是一凛。

她们从未见过顾莞宁这般模样。

美丽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冷凝如冰,目中的寒意,似能瞬间将人冻结。

她们两个常年陪伴在顾莞宁身边,尚且觉得心中生寒。站在不远处的丫鬟绿儿,早已瑟瑟发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小姐,里面的沈美人,是不是沈表小姐?”琳琅压低了声音问道。

顾莞宁嗯了一声。

琳琅心里陡然一沉,和玲珑迅速对视一眼。

怪不得小姐如此愤怒!

当日沈家将沈青岚带离京城,承诺永不会让沈青岚在人前露面。现在才隔了三年多,沈青岚就正大光明地回了京城,摇身一变,成了太子的身边人,还挺身救了太子一回……

这摆明了就是冲着小姐来的!

对付一个沈青岚,对小姐来说不费什么力气。棘手的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只怕顾谨言的身世秘密也守不住了……

到那个时候,沈氏和沈谦隐藏了数年的隐秘过往也会浮出水面。

小姐又该如何自处?

稍微一深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一场滔天风雨,即将来临。

琳琅将满心纷乱的思绪压了下去,轻声道:“小姐现在要去哪儿?是雪梅院还是梧桐居?”

顾莞宁吐出三个字:“梧桐居。”

沈青岚的骤然出现,令她震惊又愤怒。她此时的心情,绝不如外表所显现的镇定。此时此刻,她没有心情应付太子妃的疑惑。

……

太子妃在雪梅院里等了许久,一直不见顾莞宁过来,心里颇为诧异。

太子妃打发宫女去荷香院,宫女很快来回禀:“启禀娘娘,太孙妃早已离开荷香院,回了梧桐居。”

怎么没到雪梅院来?

太子妃略略皱眉,思忖了片刻,又问道:“她和那个沈美人说话的时候,外面守着的人可曾听见只字片语?”

在荷香院里伺候的宫女,都是太子妃的人。

宫女低声应道:“当时琳琅和玲珑在门外守着,还有那个叫绿儿的丫鬟,也在门口。宫女们不便靠近,倒是不曾听闻太孙妃和沈美人说了什么。只是,太孙妃出来的时候,神色颇为冷凝。”

太子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顾莞宁要独自见那个沈美人?

那个沈美人,到底是何身份来历?

等等!顾莞宁的母亲也姓沈。这个沈美人,莫非和沈氏有些关联?

太子妃心念电转,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疑惑。只是,思来想去,也不得其解。

就在太子妃欲起身去荷香院之际,太子和太孙一起回来了。

太子妃顿时将这桩心思搁下,笑着迎了上去:“殿下总算安然归来,臣妾一直在府中翘首以盼呢!”

太子这一去就是半年多,哪怕夫妻两个往日有再多隔阂,此时久别重逢,太子妃心中也十分欢喜。

太子妃眼中满是关切和欣喜,太子心中微动,忍不住执起太子妃的手道:“孤一走就是这么久,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太子已经很久没用这般温柔的眼神看过她了。

太子妃心中微酸,轻声道:“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何言辛苦。”顿了片刻,又哽咽道:“当日听闻殿下遇刺的噩耗,臣妾心中忧急,寝食难安,只恨不能飞至殿下身边,照顾殿下衣食起居。”

说着,眼眶已经红了,泪水也从眼中滑落。

太子妃的真情流露,也彻底打动了太子。

太子情不自禁地握住太子妃的另一只手:“孤已经平安无事了。”

站在一旁被忽视得很彻底的太孙:“……”

算了,他还是别留在这儿碍眼了。早些回梧桐居陪娇妻儿女吧!

第六百六十七章 风雨(一)

太孙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梧桐居,心情愉悦地喊了一声:“阿宁!”

往日闻声就会出来相迎的顾莞宁,今日未见踪影。倒是一双孩子迈着小腿跑了出来,嚷着要抱抱。

太孙抱起姐弟两个,笑着问道:“娘亲人呢?”

阿娇扁扁嘴,告状:“娘亲不理阿娇。”

阿奕忙补充一句:“也不理阿奕。”

太孙有些意外。

顾莞宁的时间精力,几乎都放在孩子身上,对姐弟两个爱若至宝。今日怎么会不理孩子?莫非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太孙目光一扫,也未看到琳琅和玲珑,索性叫了乳母们过来。

姐弟两个都不肯从太孙的身上下去,一左一右各自巴着亲爹不放。太孙好笑又无奈,只得抱着孩子走到了寝室外。

琳琅玲珑守在门外,脸上俱是一脸沉重,毫无笑意。

太孙眉头动了一动,不露声色地扫了两个丫鬟一眼:“阿宁身边没人伺候吗?”

琳琅定定神,低声答道:“太孙妃已经独自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许久,奴婢们没敢进去打扰。”

太孙略一点头,先温言哄了两个孩子跟乳母去玩,然后吩咐一声:“你们两个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两个丫鬟齐声应下了。

……

太孙推门而入。

顾莞宁临窗而立,优美红润的嘴唇抿得极紧,神色中满是肃杀森冷之气,令人心惊。

听到推门声,顾莞宁略略侧过头,然后定定地看着太孙,并未说话。

太孙反手关门,仔细地拴了门闩。快步走上前来,稍稍俯下头,沉声问道:“阿宁,不管出什么事,都有我。”

两人额头相抵,四目相对。

太孙目光清明坚定,顾莞宁的目光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同样坚定。

这样的顾莞宁,太孙并不陌生。

前世遇到令她愤怒痛苦的事情时,她便是这样的神色。沉默而坚决,绝不会因任何磨难挫折低头折腰。

顾莞宁终于缓缓张了口:“那个沈美人,是沈青岚。”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太孙也懵了一懵。

待反应过来,太孙神色骤然变了。

“怎么会是她?!”太孙难以置信地问道:“她不是已经被沈家人领回了西京吗?怎么会到了父王身边?”

顾莞宁沉默片刻,才道:“此事,必是齐王世子从中谋划。”

只有齐王世子清楚她和沈青岚之间的恩怨纠葛。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沈青岚悄悄从西京接走。

太孙反应十分迅捷,前后一联想,便明白了这一计的毒辣之处,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想让沈青岚搅乱太子府的内宅,尤其是针对你。”太孙沉声道:“我们必须尽快做出应对。否则,下一步必会牵连到阿言和你的母亲。”

顾莞宁却道:“已经迟了!”

太孙也沉默下来。

确实迟了!

齐王世子暗中谋划许久,费尽心机,将沈青岚送到了太子身边。怎么会没准备好后招?

这一次,是他们疏忽大意了。

“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也低估了萧睿。”顾莞宁低低地说道:“我只以为萧睿会暗中将沈青岚接回京城,却未料到,他能心狠到这一步。”

是她太过自信自负。没想到萧睿会用这么狠辣的一招来对付她。

这也是她唯一的弱点。

沈氏是她的生母,顾谨言是她的胞弟,而沈青岚,确实是她同母异父的长姐。一旦此事被揭露,便会引起轩然大波。不但于她声名有损,太子府和定北侯府也会大受影响。

太孙立刻道:“此事应该怪我才对。我在父王身边安插了眼线,却未想起盯着父王身边的女子。”

就怎么一个小小的疏忽,便让沈青岚钻了空,得了太子的宠爱。正大光明地随着太子进了太子府。

想对付沈青岚不难,难的是后续要如何收场……

太孙思来想去,也觉得此事颇为棘手,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夫妻两个不约而同地静默。

许久之后,太孙才张口打破沉默:“阿宁,你现在就随我进宫。”

顾莞宁抬眼看了过来。

太孙目中闪过一丝坚决之色,沉声道:“与其坐等风雨来袭,倒不如由你我揭开序幕。”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好。”

……

太孙刚回府,又要领着顾莞宁进宫。

太子和太子妃还在一叙别情,听闻此事,颇为惊讶。

太子妃想到后院的沈美人,想到顾莞宁今日的种种一样,心里涌起阵阵不安,想也不想地吩咐:“去请太孙和太孙妃先到雪梅院来。”

来报信的宫女一脸为难:“可是,太孙殿下和太孙妃已经离府了。”

太子妃:“……”

太子不快地拧起眉头:“他们两个这么急着进宫做什么?有什么要紧事,总该先禀报孤一声。”竟然先斩后奏,就这么进了宫!

实在可气可恼!

太子妃立刻道:“阿诩性子素来沉稳。这么急着进宫,想来一定是有要紧事。”

太子轻哼一声,扫了护短的太子妃一眼。

换在往日,太子少不得要叱责几句。今日刚回府,夫妻久别重逢,刚才还执手相看,一时不便翻脸。

“我去看看沈美人。”太子随口说道:“你将她安置在了何处?”

一回来就急着要去探望新宠。太子妃心情沉了一沉,脸上笑意淡了下来:“臣妾将她安置在荷香院了。”

太子一听荷香院,倒是颇为满意:“荷香院最宽敞雅致,让沈美人住着倒是颇为合适。”

太子妃心里有些泛酸,口中却平静如常:“臣妾想着,荷香院离殿下的书房最近。日后殿下去看沈美人也方便些,所以让人将沈美人抬进了院子里。”

“沈美人替殿下挡了一箭,于殿下有功。臣妾自不会薄待了她。日后荷香院的用度照着双份来领。”

太子见太子妃如此贤惠大度,十分满意:“这些都由你做主就行了。”

说完,便起身要去荷香院。

太子妃也随着起身:“臣妾也想见一见这位沈美人。”

第六百六十八章 风雨(二)

太子妃愿意亲自去荷香院,也算是抬举沈美人。

太子没有拒绝的道理,吩咐道:“她伤得不轻,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你让徐沧去给她重新看诊开药方。”

徐沧的医术,比太医们更高一筹。

太子妃淡淡说道:“臣妾已经命叶太医去荷香院看诊了。”

太子看了太子妃一眼,没再说什么。

夫妻两个重逢后的欢喜和温馨,很快沉寂下来。

到了荷香院,众宫女忙上前来行礼。

太子随意地嗯了一声,太子妃吩咐一声,自有宫女去敲门。开门的,依旧是绿儿。

绿儿是沈青岚的贴身丫鬟,这几个月来和太子时有打照面的机会,见了太子并不紧张,倒是见了太子妃颇有些忐忑:“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并未留意一个丫鬟,随意打量一眼,便吩咐道:“进去告诉你主子一声,就说殿下和本宫特意来看她。”

绿儿忙应了一声,进去通禀。

过了片刻,太子和太子妃才进了屋子。

……

床上的轻纱幔帐已被撩起,原本躺在床榻上的娇弱美人,也在丫鬟绿儿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一脸娇怯地说道:“婢妾身上有伤,不便下榻行礼,还请殿下和娘娘见谅。”

没等太子妃说话,太子已一脸怜惜地说道:“你安心养伤,不必计较这些虚礼。”

美人水盈盈的双目中满是感激感动,轻启朱唇,声音娇怯悦耳:“多谢殿下厚爱。”

太子神色温柔:“你为孤受了伤,如今随孤到了京城,姑且安心住下,好好静养。”

美人得了垂怜,显然心中甚是欢喜,娇羞地应了一声。

太子妃抽了抽嘴角,不动声色地打量床榻上坐着的年轻女子。

确实生的极美!

太子府内宅美人众多,只单凭相貌,眼前这个沈美人也是佼佼者。

那股淡雅又娇弱的气质,更惹男子怜惜。又曾舍命相救,也怪不得太子对她格外另眼相看。

只是,眼前这个沈美人,为何越看越眼熟?她到底在哪儿见过?

太子妃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头脑飞快地转了起来。

顾莞宁坚持要独自见沈美人……沈……

等等!

太子妃心中突突一跳,目光紧紧地盯着床榻上的沈美人,声音中颇有几分冷厉:“沈美人,你闺名是什么?”

沈美人抬起眼,在接触到太子妃锐利的目光后,下意识地瑟缩了一回,轻声答道:“婢妾姓沈,闺名青岚。”

太子有些不快地扫了太子妃一眼:“岚儿胆子小,你别吓着她了。”

太子妃理都没理太子,继续厉声追问:“你和定北侯夫人沈氏是什么关系?”

这个沈美人,和顾莞宁的母亲生得实在太相似了。

沈氏这几年一直在府中“养病”,从不在人前露面。太子妃还是在数年前见过沈氏,对她的印象有些稀薄。也因此,直到现在才惊觉不对劲。

太子听了也是一惊,下意识地说了句:“岚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和定北侯夫人怎么会扯上关系……”

话音未落,沈青岚便已凄然道:“婢妾的身世离奇,唯恐殿下厌弃,因此一直斗胆隐瞒。如今已经见了太孙妃,娘娘也生出疑心,婢妾也不敢再隐瞒了。”

太子妃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

太子的眼中也有了些许怒气:“这是怎么回事?你立刻给孤说清楚!”

沈青岚未语泪先流,泪水滑落她洁白细腻的脸庞,分外美丽惹人怜爱:“婢妾应该称呼定北侯夫人一声姑母,实则是她的亲生女儿。”

太子:“……”

太子妃:“……”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这份安静,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沉寂,阴云拢聚,似随时会化为电闪雷鸣。

太子妃一脸震惊和怒色:“荒唐!你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定北侯夫人明明只有一个亲生女儿,正是她的儿媳顾莞宁。这个沈青岚,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太子的面色也十分阴沉难看:“沈青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之前告诉孤,你无父无母,幸得汤夫人收容做了义女。如今怎么又变成了定北侯夫人之女?定北侯夫人只有顾氏这一个女儿,你怎么又成了她的女儿?”

“你若是胆敢有半点欺瞒,休怪孤不留情面!”

沈青岚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在下唇留下一道极深的印记,压低了声音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请殿下和娘娘耐心听婢妾一言。”

“四年前,婢妾随着父亲沈谦一起到京城,到定北侯府投奔堂姑母沈氏。姑母待婢妾极好,宁表妹却处处刁难婢妾。婢妾不知何故,一直隐忍退让。”

“直到后来,婢妾才知道其中的缘故。原来,婢妾竟是姑母的亲生女儿……”

太子妃铁青着脸打断沈青岚:“一派胡言!你父亲和定北侯夫人既是堂兄妹,如何会有私情。”

沈青岚红着眼,哽咽道:“婢妾当时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后来才知道,父亲是沈家养子,和姑母并无血缘关系。他们两个有情在先,却因定北侯提亲被迫分离。姑母生下婢妾,便被家人逼着远嫁到了京城。这桩隐秘,定北侯府无人知晓。”

“定北侯去世三年,父亲才领着婢妾到京城,想和母亲还有弟弟团聚……”

说到这儿,沈青岚颇有些难堪地吐出一句:“太孙妃是定北侯的骨血,顾谨言却是我同父同母的胞弟。”

太子妃越听越心惊。

太子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种事,不管发生在谁家都是极大的丑闻。

如果沈青岚说得都是真的……也怪不得沈氏被关起来一直未曾见人,顾谨言也被送到普济里度日了。

顾家有这么一个不贞不洁的儿媳,令门庭蒙羞。

顾莞宁有这样一个母亲,哪里还配嫁到天家做孙媳?

此事一旦传开,太子府颜面何存?

“好一个定北侯府!”太子满腔怒气,语气阴沉至极:“竟敢欺瞒于孤!来人,立刻去定北侯府,将太夫人和定北侯夫人带来,孤要亲自问个究竟!”

第六百六十九章 风雨(三)

太子妃也是满心纷乱,不算精明的头脑此时快不够用了。

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青岚言之凿凿,不像在说假话。再联想到顾莞宁对生母不合情理的冷淡,还有今日的种种异样反应……只怕这都是真的。

现在太孙已经领着顾莞宁进宫了……

他们夫妻这个时候进宫要做什么?莫非是要主动向元佑帝揭露这一切?元佑帝知道此事,必会震怒。天子之怒,谁能承受得起?

还有,纸包不住火。只怕此事很快就会传开。到那个时候,顾莞宁又要如何自处,如何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太孙也会成为他人眼中的笑柄……

就在此时,太子的怒喝声传进耳中。

太子妃立刻清醒过来,不假思索地张口阻拦:“殿下稍安勿躁。事关重大,总不能仅凭沈青岚的一面之词,就轻信于她。万一她胡口乱言,哄骗殿下,殿下又兴师动众地召了定北侯府的人来,闹了误会反而不美。不如等阿诩和莞宁从宫中回来,先问问莞宁再说……”

“娘娘,婢妾刚才所言,句句属实。”

沈青岚一脸坚定地张了口:“若有半字虚假,就让婢妾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太子妃怒目扫了过来:“你给本宫住嘴!”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沈青岚分明就是冲着顾莞宁来的!

太子冷冷道:“是非曲直,一问就明白。如果顾家胸怀坦荡,何惧孤询问。”

太子妃还待再说什么,太子已经彻底沉了脸:“闵氏,你别犯糊涂。这等时候,你还向着顾氏。你就不为阿诩想一想吗?”

“如果顾家有意隐瞒,如果顾氏成心欺骗,她还有何资格做这太孙妃?”

太子妃张了张嘴,一时不该说什么了。

是啊,她再向着顾莞宁,到底是儿子更重要。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儿子有这么一个不堪的岳母,岂不是要被众人耻笑?她的儿子,以后是要做大秦储君大秦天子的,他的身侧,应该有贤良完美的女子相伴……

太子阴沉着脸,传令下去。

太子妃神色变幻不定。

坐在床榻上的沈青岚,目中闪过阵阵快意。

忍了几年,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她早已一无所有,也无所畏惧。

哪怕是豁出这条性命,她也要将顾莞宁一起拖下地狱深渊。

……

福宁殿。

守在殿外的内侍,见了太孙夫妇,忙上前来行礼:“奴才见过太孙殿下,见过太孙妃。”

一向好脾气的太孙殿下,今日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张口道:“进去通传皇祖父一声,就说我有事求见。”

内侍一脸为难地说道:“真是不巧的很。皇后娘娘适才命人来请皇上,皇上已经去了椒房殿。”

太孙迅速和顾莞宁对视一眼,心里俱都沉了一沉。

王皇后不迟不早不偏不巧地在今日请元佑帝去椒房殿……

“阿宁,我们现在去椒房殿。”太孙低语道,伸手握住了顾莞宁的手:“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顾莞宁的手略有些凉意,被太孙温暖的手握着,很快也暖了起来。

顾莞宁深呼吸口气,挤出一丝笑容:“嗯。”

宫中人多耳杂,不便多言。

太孙没再说话,只握紧了顾莞宁的手,向椒房殿走去。

盏茶后,两人到了椒房殿外。这一回,又被李公公拦了下来:“皇上正和皇后娘娘说话,不准任何人惊扰。烦请殿下在此等候。”

太孙温和地应道:“好,我和阿宁到偏殿里等着。”

他握着顾莞宁的手,至始至终没有松开。

……

半个时辰后。

定北侯府。

“不知方公公前来,是为了何事?”太夫人有些疑惑,面上却未流露出来,温声问道。

方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咱家奉了太子殿下之命前来,请太夫人和定北侯夫人沈氏前去太子府中问话。”

太夫人陡然一惊,目中多了警惕:“殿下忽然召老身和儿媳沈氏前去,不知是为了何事?老身倒是无妨,随公公前去就是了。只是,沈氏一病几年,一直在荣德堂里养病,形容不堪,实在不宜出门……”

方公公神色一沉:“这是殿下之命,咱家奉命前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夫人带走。”

太夫人的心直直往下沉。

太子为何忽然要见沈氏?

难道是沈氏的秘密曝露了?

知晓此事的沈家人都在西京,是谁将这个隐秘揭露了出来?

方公公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太夫人,烦请立刻请定北侯夫人出来,别让殿下久候。”

太夫人深呼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镇定:“好,请方公公稍候片刻。”

风雨已至,惊惶害怕毫无用处。

她不能慌乱。

她要挺直腰杆,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她要为顾莞宁遮蔽风雨!

……

荣德堂。

沈氏的屋子整日锁着,除了碧彤之外,再无人靠近。

紫嫣匆匆走来,在碧彤耳边低语几句。

碧彤目中闪过惊疑之色,却未多问,点点头,拿钥匙开了门,对着屋子里的沈氏说道:“夫人,老夫人请你即刻更衣去正和堂。”

沈氏早已没了当年的美丽优雅动人。

如今的她,形容消瘦,眼角额头多了许多皱纹,头上也有许多白发。看着就如一个老妇人。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她的一张脸白得有些异常,眼睛动也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座木雕,颇有几分阴森可怖的意味。

碧彤说完之后,沈氏并未动弹。

碧彤只得将话又说了一遍。

沈氏直到此刻才有了些反应,一双如枯井般的眼眸骤然闪出异样的亮光:“那个老不死的,终于肯放我出去了吗?”

碧彤抽了抽嘴角,故作恭敬地说道:“到底为何,奴婢也不清楚。夫人一去便知。”

沈氏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十分刺耳。

碧彤耐着性子道:“奴婢这就伺候夫人更衣。”

沈氏依旧笑个不停:“老不死的,你总算没关我一辈子。我沈梅君,就要重见天日了。老天真是开了眼。”

……

第六百七十章 风雨(四)

门开了。

沈氏走出禁锢了自己几年的房门,骤然走到阳光下,眼睛阵阵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颇有些狼狈。

她的心里,却无比快意。

她深深地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气。

碧彤和紫嫣一左一右,“搀扶”着沈氏到了正和堂。

沈氏也没挣扎。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都用震惊错愕的眼神看了过来。美丽优雅风华绝代的沈氏,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沈氏根本顾不得这些异样的目光,她正沉浸在重见天日的狂喜中。

直到见了太夫人,看到那双令她无数次做噩梦的凌厉双眼,沈氏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也彻底清醒过来。

“你叫我来做什么?”沈氏许久未曾说话,声音颇有些嘶厉沙哑。

太夫人神色一冷:“不得无礼!太子殿下召我们婆媳前去,你要谨言慎行,不得丢了我们顾家的颜面。”

沈氏此时才留意到方公公一行人,麻木迟钝的脑子慢慢转了起来。

太子殿下召她前去做什么?

莫非是为了顾莞宁?

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如果有机会……只要有机会,她绝不会放过顾莞宁!

沈氏咬牙切齿地想着,压根没将太夫人的警告放在心上。

太夫人又岂能猜不出沈氏在想什么?心中懊悔不已。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留下沈氏的性命……

罢了!现在多想无益。还是先想法子应付眼前再做打算。

太夫人让方公公先行,然后走到沈氏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沈氏,你若敢胡言乱语,我就让顾谨言到地下和他父亲相聚。”

沈氏霍然抬头,目中恨意滔天。

太夫人定定地看着沈氏,一字一顿:“顾谨言是死是活,都在你一念之间。”

太夫人目光锐利,犹如刀锋一般,一寸寸地刮过沈氏的脸孔。

沈氏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目中的恨意不减反增。

太夫人冷冷地看着沈氏,过了片刻,沈氏才低下头。

婆媳两个坐上马车,马车很快驶向太子府。

……

椒房殿的偏殿里,数名宫女站在殿内外伺候。

太孙顾莞宁夫妻两人,已经在此坐了一个多时辰。

夫妻两人坐下之后,并未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等候。太孙握着顾莞宁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顾莞宁终于轻声打破沉默:“我的手很热了。”

我的心,也一样。

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面对困境。而是有人握着我的手,和我并肩。

太孙深深地看了顾莞宁一眼,轻声道:“阿宁,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

顾莞宁身子微微一颤,目中依稀闪过水光,很快,又展颜,微微一笑:“好。”

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太孙舍不得眨眼,握紧了她的手。

就在此刻,李公公终于来了:“皇上吩咐殿下和太孙妃进去。”

太孙嗯了一声,和顾莞宁一起站起身来。

李公公目光掠过两人交握的双手,神色有些微妙,忽的压低了声音提醒:“皇上心情似乎不太好,殿下应对的时候可要小心些。”

李公公对元佑帝素来忠心,肯提点这么一句,已是难得了。

太孙温言道谢:“多谢李公公提醒。”

李公公不再多言,在前领路。

……

殿中宫女内侍早已退下,元佑帝身边只留了身手莫测的万公公。万公公略略垂着头,静默无声,就像一个影子,毫无存在感。

进了正殿后,迎接两人的,是元佑帝阴沉冷厉的目光,还有王皇后看似忧急实则闪着讥讽嘲弄的眼神。

果然,这一局早已设好。

只等着沈青岚抵达京城,便开始发动。

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惊慌惧怕都无用处。

顾莞宁定定神,像往常进宫请安一样,镇定自若地上前行礼:“孙媳顾氏,给皇祖父皇祖母请安。”

元佑帝用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看了过来:“顾氏,朕今日听闻一桩奇事,正想问一问你。”

顾莞宁神色镇定:“孙媳今日进宫,也是有事禀告皇祖父。”

元佑帝冷笑一声:“哦?确实凑巧。看来,若不是沈美人到了京城,你也不会主动进宫来见朕了。”

太孙心里一沉。

他很熟悉元佑帝的性情脾气。

此时的元佑帝,分明是动了真怒。

以有心算无心,他们到底是迟了一步,已经陷入被动。

“请皇祖父息怒,”太孙上前两步,将顾莞宁掩在身后,目光直视着元佑帝:“此事容孙儿慢慢回禀。”

元佑帝龙目一扫,冷冷说道:“听你的语气,原来你也知道定北侯夫人婚前不贞婚后偷~人生子的事了?”

太孙低声道:“是,孙儿确实早就知情。”

话刚说完,元佑帝怒而起身,怒骂一声:“混账!糊涂!”

元佑帝一直十分器重偏爱长孙,几乎从未责骂过。像今日这般怒目相向张口怒骂,更是前所未有。

太孙立刻跪了下来。

顾莞宁也跪在太孙的身侧。

元佑帝心里的火气腾腾往外涌,龙目满是怒气:“如此要紧的事,你为何瞒着不告诉朕?如果朕早知道顾家竟藏污纳垢,朕绝不会赐婚!”

太孙抬起头,目中露出苦涩之意:“孙儿当时只剩一口气。皇祖父为了皇家颜面,就要令孙儿含恨九泉吗?”

元佑帝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事实上,就算当时他知道此事,为了太孙性命,他十有八九也会下旨赐婚。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顾莞宁竟一直隐瞒此事!

元佑帝又霍然看向顾莞宁:“你为何一直隐瞒不说?”

顾莞宁也抬起头来,素来坚定的脸庞,露出无奈和痛苦之色:“此事不仅关乎父亲颜面,更关系到定北侯府的声名。孙媳岂能置娘家不顾,将这等丑事宣之于口?”

“如果可以,孙媳只愿此事长埋地下,永不见天日。也免得父亲在天之灵,不得安息。更免得顾家百年清名,被毁之一旦。”

说着,顾莞宁的眼中闪出了水光,语气中流露出无尽痛楚。

第六百七十一章 激流(一)

元佑帝听到定北侯顾湛的名字,满脸的怒色终于稍稍退却。

是啊!

这等羞耻之事,不藏着掖着,难道还要昭告天下不成?

想到英年早逝的定北侯顾湛,元佑帝的怒气又退了几分。

妻子婚前婚后俱都不贞,可怜的定北侯,直到临死的那一天都不知道实情。

王皇后目光一闪,忽地说道:“顾氏确实有苦衷,也怪不得她。如今她已嫁给阿诩,也生了一双儿女。此事就这么算了吧!”

这哪里是劝慰,火上浇油还差不多。

果然,元佑帝已经略略缓和的面色,重新阴云密布,冷冷道:“所有做错事的人都有苦衷。朕若是不管不问,就要成为任人摆布的糊涂虫了。”

元佑帝阴冷的目光扫过顾莞宁,再无往日的欣赏喜爱,只有无尽的冷意。

太孙心中又是一沉。

齐王世子费尽心思设了这一局来对付顾莞宁,先是沈青岚,再是王皇后……

一招接着一招,分明是要一举打垮他们夫妻。

王皇后又“好意”地劝道:“当日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换了谁家也会高高兴兴地接圣旨,让自家的女儿嫁到天家做孙媳。定北侯府对此事只字不提,顾氏有意隐瞒,也有他们的苦衷。如今木已成舟,总不能为了一桩陈年旧事休了顾氏……”

顾莞宁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心中一片冷意。

王皇后对他们夫妻怀恨在心,平日虚与委蛇,隐藏得严严实实。

如今,终于等来了这样的好机会,王皇后自是不肯轻易放过。在一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她生性刚硬,从不轻易折腰低头。

哪怕彻底落入别人算计,屈居劣势,也没有垂尾乞怜的打算。

顾莞宁正要张口,身畔的太孙忽地抬头看向王皇后,冷然道:“我此生只有阿宁一个妻子,绝不会休妻,更不会另娶。就不劳皇祖母操心了。”

王皇后被顶撞过后,竟也没恼,只是轻叹口气:“本宫老了,应该安心颐养天年才是,确实不该多事。罢了,本宫不再吭声就是了。”

元佑帝铁青着脸,怒瞪太孙:“萧诩!你怎么敢这般顶撞自己的祖母!朕平日偏爱你,你倒学会恃宠生娇了!立刻给你皇祖母请罪,不然,朕连你一并发落!”

盛怒中的元佑帝,声音比平日冷厉了几分。

荣宠兴衰,俱在圣心。

天子之怒,无人能承受得起。

太孙只得低头请罪:“孙儿生性耿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未经修饰,语气不佳。还望皇祖母不要见怪。只是,孙儿和阿宁夫妻情深,同进共退,绝不会负了她。休妻之类的话,也请皇祖母不要再提。”

……这也算道歉?

王皇后抽了抽嘴角,

元佑帝也拧起眉头,训斥道:“往日朕常夸赞你性情沉稳持重周全,敬重长辈,从无不到之处。今日为了一个顾氏,你就进退失据,说话颠三倒四,真是荒唐。”

又沉着脸呵斥顾莞宁:“你有错在先,今日进宫来见朕,不见半丝悔过。还令皇后和阿诩失和。你可知错?”

……

人心就是如此。

看一个人好的时候,只觉得处处都好,哪儿都顺眼。

若是对这个人生出了挑剔之心,就成了到处都是缺点。

顾莞宁依旧跪着,却挺直了腰杆,淡淡说道:“孙媳不知错在何处。”

元佑帝:“……”

元佑帝的神色又是一片阴沉。

“自我记事起,父亲便去了边关领兵打仗。”

顾莞宁换了自称,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喜怒:“母亲待我十分冷淡,十分疼宠弟弟。我长于祖母身侧,自幼接受祖母教导,和母亲形同陌路。”

“沈青岚父女一进京,我便生出疑心。因为沈青岚和母亲生的太过相似,母亲待她远胜于我。弟弟也和她格外亲近。种种异常之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暗中派人去西京打探消息,又设计从母亲的口中问出了真相。”

“我惊闻此事,既为父亲不平,又为顾家不甘。”

“定北侯府传承百年,家风清正,朝野皆知。我父亲顾湛,是大秦的忠臣能将,为守护边关战死沙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死后也不应被毁了名声。”

“所以,知道此事之后,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将此事隐瞒下来。先送走了弟弟,又将母亲软禁在荣德堂里‘养病’,不见外人。”

“皇祖父当日赐婚,我出于私心,确实未提起这件事。可人活在世,谁又能没有半点私心?谁愿意将家丑整日挂在嘴边四处宣扬?”

“殿下与我两情相悦,明知此事,依然执意娶我。我顾莞宁自然也会全心待自己的夫婿,为他生儿育女,孝敬长辈,为他操心劳碌,解除后顾之忧。”

“我们夫妻一体,同心同德,同进共退。皇祖母张口就提休妻之类的话,言下之意,谁都明白。殿下心中愤怒,出言维护于我。这是殿下的一片情意,我心中感动不已。至于祖孙失和,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是殿下一人之过错。”

“我自问行事没有不妥。”

“皇祖父问我可知错,我确实不知错在何处。”

“我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也不能改变昔日发生的错事。唯一能做的,是竭尽全力维护父亲和顾家的清名。”

“敢问皇祖父一声,我做错了什么?”

偌大的椒房殿里,寂静无声。

元佑帝满脸的怒气,在听完顾莞宁这番话之后,已经消失无踪。目光紧紧地盯着神色平静的顾莞宁,喜怒不辨,深沉难测。

太孙什么也没说,只伸出手,握住了顾莞宁的手,无声又坚决地表达出了“同进共退”之意。

王皇后神色变了又变,缩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用力掐进掌心,刺痛难当。

这个顾莞宁,委实犀利善辩!

明明已经落入这一局中,却未露出慌乱惊惧,反而据理力争侃侃而谈。再有太孙在一旁鼎力支持,元佑帝会作何反应,实在难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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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激流(二)

太子府。

方公公一路将太夫人和沈氏领进了荷香院。

踏进寝室,太夫人第一眼便看到了床榻上的美丽女子,原本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和希冀,此时却是心中一凉。

斩草未除根,真是后患无穷。

早知如此,当初真应该将沈氏母子三人一并除去。将当年那桩隐秘往事彻底封藏进地下,永不见天日。

可惜,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沈氏也看到了沈青岚。

已经许久没落过泪的沈氏,骤然红了眼眶,泪水簌簌滑落,喃喃地喊了一声:“岚儿”。

沈青岚也在看着太夫人和沈氏。那双盈盈若秋水的眼眸中,满是怨毒和憎恨。

她恨顾莞宁,恨太夫人,更恨沈氏。

如果不是沈氏,她不会背负着这么不堪的身世,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有这样一个母亲,真是莫大的耻辱。

沈氏在看到满目恨意的沈青岚时,身体不由得瑟缩了一回。

太子妃在看到沈氏的刹那,也是震惊不已。

那个美丽出众优雅不凡的定北侯夫人,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就像一个濒临崩溃的疯妇一般。

……

太夫人定定神,先上前给太子太子妃行礼:“老身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目中满是怒火,声音冷硬:“姚氏,孤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些事要问你。榻上女子,你可认识?”

太夫人声音还算镇定:“是,老身认识。她是老身儿媳沈氏婚前的私~生~女,曾随父投奔侯府。后来身份曝露,老身便让沈家人将她带回了西京。却不知她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

好一个能言善辩的太夫人!

太子不怒反笑:“顾氏在你身边长大,看来,这份面不改色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承袭自你。”

“你们顾家隐瞒顾氏生母不贞一事,将顾氏嫁进太子府,欺负犯上,你可知罪!”

说到最后八个字时,太子骤然抬高音量,颇有暴雨来袭之势。

太夫人毫不犹豫地应道:“老身知罪!”

“当日之事,是老身一意孤行,决意隐瞒下来。一来是为了定北侯府百年名声,二来也是不想让我儿顾湛在地下死不瞑目。”

“还请殿下看在孙子孙女的份上,给太孙妃留几分颜面,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也免得损了太孙殿下的清名和太子府的名声。”

“千错万错,皆是老身一人之错,和太孙妃并无关系。殿下只管责罚老身,老身毫无怨言。”

说完,便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太子目中闪过冷芒,冷笑连连:“真是祖孙情深。太夫人一力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想救下顾氏。若是顾氏知道,不知会何等感动。”

太夫人整个人如浸在冰水中,全身冰冷。

太子这么说,显然是动了杀意。

身在皇家,想让一个人死的悄无声息,多的是法子……定北侯府再强也强不过天家。她想护着顾莞宁全身而退,只怕不易。

太子任凭太夫人跪着,又看向失魂落魄站在一旁木然不语的沈氏。

在看清沈氏脸庞的刹那,太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顾莞宁容色倾城,沈青岚美丽出尘。能生出如此出色女儿的沈氏,想来原本也是美人。只是如今的沈氏,已经不堪入目。

喜好美色的太子,只看一眼,便觉得目中刺痛。再想到眼前这个女子水性杨花,婚前婚后都不贞,愈发添了几分厌恶:“你就是沈氏?”

沈氏自见了沈青岚之后,便有些昏沉浑噩,半晌才反应过来:“是。”

既无尊称,也无该有的恭敬。

太子神色更冷了几分:“岚儿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沈氏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沈青岚一眼,被沈青岚眼中的恨意再次刺痛,哆嗦着嘴唇,又应了一声“是”。

太子面无表情地问道:“顾谨言的生父可是沈谦?”

沈氏脸色煞白,许久才答道:“是。”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

“顾氏未出阁之前,是否就知道这些事?”

“是。”

“顾谨言被送到普济寺一事,可是顾氏做主?”

“是。”

“将你软禁在荣德堂里,也是顾氏的主意?”

“是。”

太子声音越来越冷,太子妃的神色越来越难看,跪在地上的太夫人越来越焦急。

太夫人顾不得尊卑之别,张口打断了太子的问话:“殿下,沈氏神志不清,许多事都记错了。这些都是老身的主意……”

“太夫人,”躺在床榻上的沈青岚忽地张了口:“此事的前因后果,我早已一一禀明殿下。这一切都是顾莞宁从中捣鬼。她隐瞒生母不贞一事,嫁入天家为孙媳,犯了欺君之罪。你疼爱她,想为她顶下罪名。殿下明察秋毫,断然不会被你蒙蔽。”

太夫人抬起头,看着目有得色的沈青岚,冷然说道:“老身和殿下说话,你有何资格插嘴!”

沈青岚腾得涨红了俏脸,愤怒地盯着太夫人。

太夫人对她痛恨至极,说话自然毫不留情:“沈氏婚前不贞,婚后偷~人生子,这样的儿媳,将她沉塘都算便宜了她。还有你,当日我见你年少,不忍取你性命,这才放过你。没想到,你竟怀恨在心,意图报复顾家。”

“顾家犯下的错,我一律认下,殿下责罚,我绝无二话。你有何资格在此指手画脚!”

沈青岚被骂得面无人色。

太夫人又看向满脸愠色的太子:“殿下,这个沈青岚出身卑贱,捡回一条性命犹不知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到了殿下身边,怂恿殿下对付顾家。这等居心叵测之人,殿下难道要姑息养奸?殿下就不怕她会是第二个沈氏吗?”

最后这句话,可谓是犀利一击!

太子面色陡然一变。看向沈青岚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审视和不善。

沈青岚心中一颤,狠狠心,扑下床榻跪在地上:“婢妾对殿下一片真心,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绝不会背弃殿下。”

胸前伤势未愈,此时猛地用力,顿时伤口迸裂,溢出鲜血,衣襟红了一片。

第六百七十三章 激流(三)

那片触目惊心的鲜红,顿时勾起了太子的怜惜之意。

如果不是沈青岚舍身相护,胸前中箭的人就是他。

一个娇弱女子,肯在危急的情况下为男子挡箭。无论沈青岚怀着什么心思到他身边,她对他的心意,总是真的。

“你快些回床榻上躺下歇着。孤相信你。”太子一想起当日的事情,些许怀疑便被扔到脑后,温和地吩咐道:“今日之事,孤自会问的清楚明白。”

沈青岚眼底闪过快意,俏脸上浮出感激和感动,哽咽着说道:“殿下这般信任婢妾,婢妾就是立刻为殿下而死,也心甘情愿。”

太子被感动了。

太子妃被恶心坏了。

直到此刻,太子妃才真正冷静清醒过来。

不管顾莞宁是否故意隐瞒,总之,顾莞宁如今已经是太孙妃,育有一双儿女,和太孙琴瑟和鸣。

太子若真的生出杀心,或是想休弃儿媳,她第一个就不答应。

“殿下,”太子妃定定神张了口:“这件事颇为复杂,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下定论。阿诩和莞宁现在都在宫中,只怕也是为了此事。该如何处置,还得看父皇的心意。”

太子妃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不过,她明显偏向着顾莞宁,颇令太子不喜。

太子扫了太子妃一眼,冷然道:“也罢,孤也进宫一趟。”

太子妃立刻道:“臣妾也随殿下一起进宫。”不等太子拒绝,又说了下去:“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起来是家事。臣妾身为婆婆,断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这一番话义正言辞,就是太子再不快,也挑不出不是。

太子只得说道:“你随孤一起进宫。”

然后,又扫了太夫人和沈氏一眼:“你们两个都留在府中,等候孤的发落。”

……

沈青岚被绿儿搀扶着又躺到了床榻上。

太子和太子妃已经离开。

太夫人和沈氏也被领去了雪梅院里。

“小姐,你胸前的伤又裂开了。”绿儿看着大片血迹,惊惧害怕,簌簌发抖:“流了好多血。”

沈青岚却浑不介意,甚至恣意地笑了起来:“伤得重些才好。”

不然,太子怎么会这般怜惜她?

她别无选择,只能做了齐王世子手中的棋子。如果她不为自己谋划,等待她的绝没有好下场。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真正爱她在乎她。

父亲爱的是昔日的沈梅君,母亲爱的是荣华富贵,一母同胞的顾莞宁视她如卑贱尘泥,同父同母的顾谨言也不屑认她这个姐姐。

呵呵!

无妨!

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任人宰割的沈青岚了。如今的她,救了太子一命,是太子宠爱的侍妾。日后太子还会抬她做侧妃。

等皇上归天,太子就是世上最尊贵的男子。她只要牢牢地抓住他的心,她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到那个时候,顾莞宁也要匍匐在她脚下。

还有辜负了她的齐王世子萧睿……

想到齐王世子,沈青岚用力咬紧嘴唇,目中满是恨意,俏脸也有几分扭曲。

绿儿在一旁看着,愈发心惊,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姐,叶太医适才命人送了新配好的伤药来,奴婢给你上药吧!”

沈青岚随意地嗯了一声。

她是想伤得重些,可不是不想要命。

前面还有锦绣荣华等着她,她要好好活下去。

……

太子和太子妃一起坐马车进了宫。

一路上,夫妻两人并未说话。

太子神色阴沉,太子妃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一个盘算着要借机除掉手段凌厉的儿媳,一个想着要如何保住儿媳的名声地位,俱是殚精竭虑。

到了椒房殿外,李公公进去禀报,太子才张口叮嘱:“进去之后,不要胡乱说话。”

太子妃敷衍地应了一声,压根没将太子的吩咐放在心上。

过了片刻,李公公才出来:“皇上让殿下和娘娘进去。”

太子和太子妃一前一后进了殿内。

此时,太孙和顾莞宁并肩跪在正殿中间。元佑帝坐在上首,神色深沉,看不出情绪如何。王皇后也收敛了所有的情绪。

太子一时拿不准元佑帝心意,也没敢胡乱张口说话,先上前行礼问安。

太子妃紧随在太子身后。

趁着行礼起身的刹那,太子妃迅速看了儿子儿媳一眼。见两人神色还算镇定,才稍稍放了心。

看来,事情还未到最坏一步。

“你们夫妻两个来的正好。”元佑帝喜怒难辨的声音响起:“顾家的事,想来你们也知道了。朕想问一问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太子立刻道:“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毫无新意毫不出奇的回答。

去了冀州一趟,看着似乎长进了不少。一遇到事情,就没了决断,总想揣摩他这个天子的心意。

元佑帝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又看向儿媳:“闵氏,你是怎么想的,说来给朕听听。”

太子妃倒是没怎么犹豫,很快张口应道:“父皇,儿媳以为,这等家事,不宜宣扬。定北侯府是国之栋梁,于大秦有功。出了这等丑事,想遮掩保全名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怪不得他们。”

太子忍不住斜睨侃侃而谈的太子妃一眼。

太子妃却未看他,继续说道:“至于莞宁,一直隐瞒不提,确实有错。也应该挨罚。不过,除了这件事之外,莞宁并无其他过错。”

“她嫁到府中三年多,行事有度,从不逾矩。将阿诩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周全,对公婆也颇为恭敬。还生了一双儿女,精心教导抚养,堪称有功……”

太子听的脸都黑了。

这个闵氏,竟在这关口对顾莞宁满口赞誉之词。

真是昏了头!

万一元佑帝是想一杯毒酒赐死顾莞宁,或是直接命太孙休妻,她这么说,岂不是拂逆了元佑帝的心意?

可恨的是,当着元佑帝的面,他没机会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妃继续滔滔不绝:

“儿媳以为,这既是家事,还是从轻发落为好。只要莞宁知错能改,以后不随意隐瞒,也就是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激流(四)

太子妃长篇大论完之后,才住了嘴,目中流露出期盼之色。

太子嘴角连连抽动,掐死太子妃的心都有了。

元佑帝听了这番话,不知是喜是怒,竟扯起了嘴角:“闵氏,你做了朕多年的儿媳,朕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她倒是想说,平日也没这个胆子啊!

今天是鼓足了勇气,破釜沉舟啊!

太子妃心里默默想着,挤出一丝笑容应道:“儿媳怎么想便怎么说,若有说得不对之处,还望父皇不要见怪。”

元佑帝未置可否,转头看向王皇后:“皇后,你觉得如何?”

王皇后心念电转,很快做了决定。

她和太孙顾莞宁之间,早已势成水火。

经过此事,更是结下仇怨,绝无和解的可能。既是出了手,务必要一击就中,利用这个大好机会,除掉顾莞宁才是。

王皇后肃容张口:“皇上,臣妾以为,此事绝不能姑息。”

“闵氏说这是家事,臣妾不敢苟同。天家无小事,所有家事,都是国之大事,关乎着国运。更何况,顾氏身份不同于其他孙媳,她是阿诩的原配正妻。日后是大秦太子妃,也会是一朝国母。理应聪慧明理,身世清白。”

“可顾氏生母沈氏,品性不端,不忠不贞,贪恋虚荣,偷~人生子。寻常人家娶孙媳,尚且要计较女方家世清白,想做我们萧家孙媳,单凭这一点,就不够格。”

“当日皇上赐婚,曾召顾氏进宫。顾氏对此避而不提,分明是贪恋荣华居心不正。”

“这等心机深沉的女子,实在不配为太孙妃。”

一席话,听得太子妃变了脸色。

跪在地上的太孙,目中也蹿出了火苗。

顾莞宁唇角抿得极紧。

元佑帝淡淡问道:“听皇后的意思,莫非是想让阿诩休妻另娶?”

王皇后答道:“阿诩对顾氏一片情深,不肯休妻另娶。顾氏活着一日,阿诩心意就不会断绝。倒不如直接赏顾氏三尺白绫,此间事了,过上一年半载,阿诩自然就会想开了。”

太孙忍无可忍,冷笑着张口回击:“皇祖母素以仁厚著称。今日却因为昔日一桩陈年旧事,就想要了阿宁性命。这份‘仁厚’,实在令孙儿不敢苟同。”

王皇后见元佑帝没有出声,心中暗暗振奋不已。

往日太孙对顾莞宁百依百顺,元佑帝因为欣赏顾莞宁,便不以为意。现在元佑帝正在气头上,太孙不管不顾出言相护,元佑帝心中怕是更加不喜。

如此重情重义,如此儿女情长,岂是成大事者风范?

王皇后摆出一副慈爱的嘴脸说道:“阿诩,你和顾氏是少年夫妻,情意不同寻常。所以失了理智,只想着护着她的平安,却忘了自己的身份。”

“过了今日,顾氏生母之事只怕就会传开。到那个时候,流言四起,人人在背后议论纷纷。你这个太孙,也会随着顾氏一起被推到风口浪尖。”

“本宫是你祖母,疼爱呵护你之心,丝毫不弱于皇上。为了你的名声,本宫甘愿担下心狠手辣的声名。”

太孙脸上再无半丝笑意,寸步未让:“照皇祖母这么说,妻子娘家出了什么事,立刻就休妻另娶,或是直接杀妻。这便是皇家行事风范吗?”

“皇祖母是皇祖父发妻,数十年来,皇祖父一直待皇祖母十分宽厚。若是皇祖父像皇祖母说得这般行事,只要皇祖母犯错,动辄赐死,皇祖母早已不在人世,哪里还有今日坐在椒房殿里的光景。”

“阿诩!”

太子的怒喝和太子妃担忧的惊呼同时响起。

这般顶撞自己的祖母,还是当着元佑帝的面,堪称大逆不道。

然而,素来孝顺恭敬温和的儿子,今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俊美的脸孔一片坚毅冷漠之色:“皇祖母口口声声说疼爱孙儿,可行事狠辣,步步紧逼,明知孙儿和阿宁夫妻情深,却硬逼着孙儿休妻杀妻。这样的‘疼爱’,孙儿愧不敢领受。”

……

王皇后被顶撞得心浮气躁,面色十分难看。

元佑帝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仿若罩着一层寒冰:“阿诩,朕今日才知道,你竟如此能言善辩。”

太孙直直地回视元佑帝:“皇祖父素来精明睿智,今日之事,处处都是疑点。皇祖父定然有所察觉。”

“顾家这桩隐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那个沈青岚,为何能从西京到了父王身边?皇祖母又是从何得知定北侯府的隐秘,又正巧在今日揭露出来?”

“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设局算计阿宁,皇祖母只怕也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皇祖父若被蒙蔽,做了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决定,必有后悔的一日。”

元佑帝重重地哼了一声。

太子对元佑帝敬畏入骨,见元佑帝动怒,心里便阵阵发凉。

这个顾氏,是真的不能再留了!

不然,迟早要连累到儿子。就是太子府也会受牵连。

太子心中有了决断,大步走上前,拱手道:“父皇,请听儿臣一言。”

“儿臣赞同母后说的话。不论如何,顾家有意隐瞒在先,顾氏生母不贞也是事实。儿臣万万容不得这样的女子为儿媳。”

“阿诩是儿臣长子,儿臣对他期许甚深。这几年来,父皇对阿诩也寄予厚望。儿臣相信,父皇也一定希望阿诩身边有一个聪慧贤良的女子为伴。”

“赐毒酒确实过了些,休弃也有损皇家体面。不如将顾氏送到静云庵带发修行,正好和长嫂做个伴。”

太孙第一次真正变了脸色。

太子妃心里也是一沉。

静云庵是什么地方?

那是皇室宗亲女眷犯错会被送去的地方。离皇陵颇近,附近数十里没有人烟。进去之后,想出来难之又难。

这些年被送去的宫妃或是宗亲女眷,还没有一个能再出来的。

太子口中的长嫂,正是大皇子妃王氏。她如今就在静云庵里,位分既尊,又是主动去修行,身份超然。

顾莞宁若是进了静云庵,无疑是落到了王氏手中。

第六百七十五章 惩罚(一)

没等太孙张口,太子妃已经上前一步,急急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堂堂太孙妃,被送到静云庵里修行,传出去于皇家颜面也不好看。”

太子瞪了太子妃一眼:“有什么不好看的。大皇嫂一去就是十几年,人人提起她都只有敬重二字,何曾损过皇家颜面?”

太子妃急切之下,口不择言:“大皇兄病逝,大皇嫂做了寡妇,将高阳郡主留在母后身边,自己去了静云庵。阿诩活得好好的,你就让儿媳带发修行,岂不是在咒阿诩早亡?”

太子:“……”

太子被堵得哑口无言。

太子妃又看向神色深沉的元佑帝,恳切地说道:“儿媳斗胆,恳请父皇饶过莞宁这一回。阿娇阿奕还小,他们两个离不开亲娘。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能让莞宁去静云庵。”

王皇后自不肯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冷然道:“闵氏,你好生糊涂。犯错就要挨罚,太子所言,本宫也觉得甚有道理。这次为了孩子放过顾氏,她有了依仗,日后岂不是变本加厉?”

太子妃从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性子又怯懦,往日在王皇后面前,别说大声说话,大口喘气也是不敢的。此次为了救下儿媳,将生平所有的勇气都拿了出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太子妃朗声道:“这是圣人之言。可见圣人也会犯错。莞宁虽有过错,这惩罚却是太重了。儿媳相信,莞宁不是那等恃宠生娇变本加厉之人。经过此事,她日后行事定会多几分小心。”

王皇后今日打定主意要拔掉顾莞宁这颗眼中钉,冷笑一声道:“闵氏,真不知顾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对她倒是比对阿诩还要上心。你不怕别人取笑阿诩,本宫这个皇祖母却容不得阿诩受半分委屈。没让阿诩休妻,已经是看在阿娇阿奕的份上宽容忍让。你休要再胡搅蛮缠!”

太子难得和王皇后想法一致,立刻张口怒斥太子妃:“此事自有皇祖父皇祖母做主,哪里轮得你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快住嘴。”

太子妃被接连训斥,也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该再说什么。

可她并未后退,依旧站在顾莞宁身前。

顾莞宁一抬眼,便能看到太子妃不算高大略显单薄的身影。

坐在上首的,是当今天子和六宫皇后。

站在身侧的,是大秦太子,是太子妃的丈夫。

以太子妃的性子,此时心里不知有多惊恐惧怕,却强自撑着站到了她身前,为她据理力争,为她张口求情。

顾莞宁心口又热又涨,鼻间泛酸,泪水在眼眶里闪动。

她从不畏惧暴风骤雨,更不怕阴谋诡计。可此时此刻,有太孙竭尽全力地护着她,有太子妃竭尽所能地为她求情。她忽然觉得无比温暖。

有了他们,重生这一世,真的值得了。

太孙转过头,目中露出歉然和痛苦。

元佑帝直到现在都未松口,显然是要重罚顾莞宁。他口口声声不让妻子受委屈,事到临头,却无法左右元佑帝的心意。

顾莞宁知道太孙的心意,冲着太孙笑了一笑。

她的眼中犹有泪光,绽放在眼底的笑容,依旧美得耀目。

太孙心里一紧,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

“皇祖父,”顾莞宁忽地张口说道:“不论如何,孙媳当日确实刻意隐瞒了母亲不贞的事实。如今这桩隐秘曝露,到底损了皇家颜面。皇祖父惩戒孙媳一番,也是应该的。”

“父王让孙媳去静云庵带发修行,孙媳并无怨怼。只是,对外还是有个合适的理由为好。免得父王落下刻薄儿媳的名声。”

太子的脸都快黑了。

王皇后先是错愕,旋即闪过阴沉之色。

元佑帝平板无波的脸孔终于有了表情,张口道:“闵氏,你且让开。”

太子妃只得让了开来。

元佑帝的目光落在顾莞宁平静的脸孔上,淡淡问道:“顾氏,你真的心甘情愿去静云庵吗?”

顾莞宁张口答道:“是,孙媳绝无怨言。”

太孙情急地打断顾莞宁:“阿宁……”

顾莞宁转头看了过来,那双美丽坚毅的眼眸,竟出乎意料的平静:“殿下,你对我情深义重,我相信,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不会忘了我。”

事已至此,只能以退为进,还能给元佑帝留下敢作敢当的印象。

萧诩,一时的挫折不算什么。

我相信,你一定会风风光光地接我回来。

短短瞬间,太孙便明白了顾莞宁的心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她主动领罚,至少还能保全他。他不能彻底失了圣眷!只要他安稳地在宫中立足,他们夫妻总有翻身的那一天。

太孙鼻子一酸,目中水光一闪而过,用力地咬紧牙关。

齐王世子!王皇后!

有朝一日,他一定会百倍奉还!

夫妻对视片刻,便各自移开。

顾莞宁抬起头,看着元佑帝:“孙媳有一事相求,还请皇祖父恩准。”

“此事皆因孙媳而起,孙媳甘愿领罚。恳求皇祖父饶过孙媳的祖母,也饶过顾家隐瞒真相一事。”

元佑帝定定地看了顾莞宁片刻,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好,朕答应你。”

顾莞宁恭敬地磕头谢恩:“孙媳谢过皇祖父恩典。”

“这几年来,孙媳承蒙皇祖父厚爱,一直颇为风光得意。如今令皇祖父震怒失望,孙媳实在愧对皇祖父的圣眷隆恩。”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皇祖父。孙媳在静云庵里,一定会为皇祖父祈求长寿平安。也衷心地期盼大秦社稷延绵,江山永固。”

说完,又磕了三个头。

元佑帝默默地凝视着顾莞宁。

眼前这个女子,是他最欣赏也最得意的长孙媳。

她美丽骄傲聪慧果决,她坚毅勇敢倔强固执。哪怕是对着他这个天子,也从不畏怯。

今日,是她第一次折腰低头。为了保全定北侯府众人,也为了保全自己的丈夫和婆婆……

苍天确实不公,偏偏让她有那样一个生母!

第六百七十六章 惩罚(二)

不知不觉,已是半日过去。

太夫人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自从进了这间屋子之后,她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动也未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夫人的心也愈发冰凉。

顾莞宁还在宫中,一直未曾回来。

元佑帝到底会如何发落她?

定北侯府隐瞒沈氏不贞一事,一定会令龙颜大怒。元佑帝又会如何对付定北侯府?

沈青岚如今成了太子身边最得宠的美人,万一太子真的抬她做了侧妃,日后她风光得意了,少不得要在太子耳边进献谗言。

沈氏死有余辜,顾谨言却是无辜的。如今真相大白,顾谨言又该何去何从?

种种纷乱的思绪涌上心头。

太夫人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痛苦。

只凭着她一人之力,如何能护得住心爱的孙女?如何能护得住定北侯上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才响起了脚步声。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

太夫人这才惊觉,原来天已昏黄,即将天黑了。

“太夫人,”来人是顾莞宁身边的大丫鬟琳琅。

太夫人陡然回过神来,急急地起身:“琳琅,宁姐儿人呢?”

琳琅秀丽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小姐从宫中回来了,请太夫人到梧桐居相见。”

回来了!

平安回来了!

太夫人长长地抒出一口气:“回来就好。”

琳琅没说什么,上前搀扶住太夫人的胳膊,一路沉默着到了梧桐居。

太夫人察觉到了琳琅的低落消沉,不过,并未多问。

……

见了顾莞宁,太夫人先上下打量一眼,见顾莞宁神色还算镇定,稍稍放了心。

丫鬟们都已退下,屋子里只有顾莞宁和太夫人两个人。

“祖母,让你受惊了。”顾莞宁上前来,握住太夫人的手,语气中满是歉然。

太夫人苦笑一声:“受不受惊的,有什么要紧。我这一把年纪,就是今日合眼,也活够本了。我只担心你在宫中受委屈。”

顾莞宁并未隐瞒:“我见过沈青岚之后,便知事情不妙。和殿下主动进宫觐见皇祖父。没想到,皇祖母已经得了消息,将此事提前一步告诉皇祖父了。”

太夫人目中闪过怒气:“世上哪有这么多凑巧的事。这分明是特意针对你设下的局。”

知道沈氏的隐秘过往,利用沈青岚做棋子,和宫中的王皇后沆瀣一气,联手设局……这世上,唯有一个人。

齐王世子萧睿!

太夫人不自觉地握紧了顾莞宁的手,咬牙切齿地低声怒道:“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枉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将他视为亲孙一般疼爱。到头来,他竟这般害你。”

提起萧睿,顾莞宁的目中也满是冷意杀气:“祖母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连本带利将这笔账算回来。还有沈青岚,她也蹦跶不了多久。”

太夫人听着这话音,心里却是一沉,颤抖着问道:“宁姐儿,皇上到底如何处置你?”

顾莞宁凝视着太夫人,轻声道:“祖母,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萧诩。他迟早会接我回来。”

太夫人的心直直往下沉,声音颤得愈发厉害:“你告诉祖母,你要去哪儿?”

顾莞宁心知瞒不过去,只得低声答道:“静云庵。”

太夫人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晕厥。

“祖母,”顾莞宁急急地扶住太夫人:“你不用担心。我会回来的。”

太夫人闭着双目,泪珠从眼角滚落。

静云庵那是什么地方?

进去容易,出来却是难之又难。

她的宁姐儿,自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被她捧在手心长大,嫁到太子府之后也是风光无限一路顺遂。现在却要到那样一个地方去……

“早知会有今日,真不该将你嫁到太子府来。”太夫人声音哽咽:“换了别的人家,哪怕儿媳家中有些龌龊阴私,最多言语刁难几句,怎么会有如此重罚。”

嫁入天家,看似风光,一旦落难,也是格外凄凉。

顾莞宁看着泪流满面的祖母,心中也是阵阵酸涩,张口安抚道:“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人生在世,有些波折坎坷也是难免。过了这个坎就好了。祖母不必为我忧心。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会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太夫人靠在顾莞宁的怀中,老泪纵横。

仿佛要将这一日的痛苦无奈彷徨惊惧都发泄出来。

顾莞宁默默地搂住太夫人。

往日,总是她腻在祖母身边,向祖母索取安慰鼓励。不知不觉中,她和祖母替换了彼此的位置。

不知何时,祖母已经悄然老了。白发苍苍,满额皱纹。遇到无能为力的事,也会无助地哭泣。

前世她就令祖母伤心病逝,这一世,她就是倾尽全力,也要护住祖母的平安。

太夫人哭了许久,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

天黑之际,顾莞宁吩咐陈月娘将太夫人送回侯府。

临别之际,顾莞宁低声道:“祖母,我明日就要启程离府,今日就算和祖母辞别。请祖母一定要以身体为念,安然撑下去,等着我风光归来的一天。”

太夫人哭了一场,已经冷静镇定了许多,用力地握了握顾莞宁的手:“好,祖母答应你,绝不会倒下去,一定等你回来。”

顾莞宁冲太夫人笑了一笑:“好,我们祖孙两个一言为定。”

待太夫人走后,顾莞宁才允许自己露出片刻的软弱和疲惫。

太子和太孙都被留在宫中。

这显然是元佑帝故意为之,甚至没给他们夫妻留下道别的时间。

其实,和太孙是否道别都不要紧。他们定会有重逢的一日。她真正难舍的,是一双儿女……

他们都还未到两周岁,正是最黏着亲娘的时候。她这一离开,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门被轻轻敲响了。

在这个时候来见她的,只会是太子妃。

顾莞宁亲自去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太子妃。

太子妃眼睛红通通的,显然狠狠哭过了一场。一张口,声音也格外沙哑:“莞宁,是母妃没用,没能护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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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 惩罚(三)

只简单的一句话,便令顾莞宁有了落泪的冲动。

顾莞宁不由得自嘲地苦笑。

如今,她的心真是愈发软了。连这样的话也听不得一句。

“你父王太狠心了!”太子妃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怒骂:“如果不是他主动提议,你皇祖父绝不会让你去什么静云庵。”

“夫妻多年,我到今日才算看清了他的嘴脸!对自己儿媳尚且这般狠辣,他日若是我挡了他的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我。”

太子妃越说越愤怒激动:“还有你皇祖母。今日煽风点火落井下石,一会儿休妻,一会儿白绫,竟是想要逼死你。真是心思歹毒!”

至于元佑帝……太子妃无论如何都不敢骂就是了。

相较之下,顾莞宁倒是冷静多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明天一早我就得启程离府,我有几件极要紧的事托付给母妃。”

太子妃用袖子擦了眼泪:“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绝不会推辞。”

顾莞宁心中涌起丝丝暖意,低声道:“多谢母妃了。第一桩要紧事,是阿娇和阿奕。他们两个都还小,往日从未离过我身边。此次我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姐弟两个,要有劳母妃多多照顾了。”

说到后来,语气中流露出些许黯然。

她一直想做一个好母亲。却没想到,横生枝节,她被逼离开京城。只可怜一双儿女,以后想见亲娘一面都难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姐弟。”太子妃不假思索地承诺:“哪怕拼出我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们。”

顾莞宁又道:“第二桩,我离开京城后,殿下衣食起居无人照顾。劳烦母妃多费心。”

太子妃一口应下:“此事你不必忧心。我是阿诩的亲娘,自会为他操心。”

顾莞宁注视着太子妃,缓缓说道:“最后一件事,只怕最令母妃为难。有人在暗中设局对付我,定北侯府的家丑已经遮掩不住,必会被有心人渲染得人尽皆知。顾家声名一定会大受影响。我去静云庵一事,也会很快传开。到那个时候,定北侯府将会成为众矢之的。恳请母妃多多照拂。”

太子妃果然犹豫了片刻。

照顾孙子孙女儿子,都是应有之义。

可经过此事,顾家必会大失圣心,更会流言纷纷。她这个太子妃,最佳的莫过于保持缄默明哲保身……

“母妃若是觉得太为难,就当我没说过。”

顾莞宁的声音依然平静:“其实,我并不担心别人,只担心祖母。她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顾家的名声。儿媳不贞,唯一的嫡孙不是顾家血脉,此事对祖母打击极大。所以才一力将此事压下去。一旦传开,不知祖母能不能撑得住。”

太子妃深呼吸口气,很快下定决心:“我不敢保证能做到哪一步。不过,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为定北侯府说话。”

顾莞宁目光一柔,声音中多了几分感激:“谢谢母妃。”

太子妃叹了口气:“一家人谢来谢去的做什么,岂不是太过见外了。我只怕,到时候我有这份心,也没这份力。”

“有这份心,已经足够了。”顾莞宁笑了一下,又格外叮嘱:“母妃一定要特别留心沈青岚。”

提起沈青岚,太子妃眼中闪过一丝憎恶和鄙夷:“只凭着她的身份,想做侧妃,简直是痴人说梦。一个侍妾罢了,休想在府中翻起风浪。”

一个不贞妇人婚前生下的私生女,让她做太子侍妾,都是抬举了她。做侧妃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算太子愿意,宫中的元佑帝也绝不会允许。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意:“母妃万万不能轻敌。沈青岚确实有几分手腕,如今父王又一心偏宠她。总不能任由她吹枕边风,闹得母妃和父王生出隔阂。”

太子妃先点点头,然后自嘲地说道:“我和你父王早已隔阂重重了。就是没有沈青岚,也会有别的美人。”

婆媳两个彼此叮嘱了许多,到后来,该说的话都说尽了,才各自停了下来。

太子妃沉默了片刻,忽地低声问道:“沈氏要如何处置?”今日在宫中,根本无人提起沈氏。沈氏休想再苟活于世。

该怎么送她上路,也是件令人头痛的事。

不管如何,沈氏都是顾莞宁生母。顾莞宁绝不能亲自动手,留下弑母的名声。

顾莞宁目光一闪,在太子妃耳边低语数句。

太子妃先是一惊,旋即点了点头。

……

夜幕降临,天气格外凛冽。

西北风呼呼地刮过窗棂,发出近乎呜咽的声响。

屋子里没有炭盆,格外阴冷。

沈氏枯坐了大半日,饥肠辘辘,又冷又饿。这大半日里,没人给她送水送饭,也没人来看过她。她就像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

好在沈氏这几年来,过的一直是与世隔绝的生活。这样的寂静对她来说,早已成了习惯。她并未觉得孤寂,反而觉得自在。

就是肚子饿。

全身都冷。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沈青岚的脸孔,心里忍不住激动起来。时隔几年,她终于又见到女儿了。

虽然沈青岚看她的目光里有恨意……沈青岚还年轻,不懂得她的苦衷。将来,沈青岚一定会理解她的一片苦心。

门忽地被推了开来。

沈氏一惊,可身体的反应却有些迟缓,过了片刻才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色略有些苍白的年轻美丽的女子。因为胸前受着伤,走路时虚弱无力,全靠着身边丫鬟搀扶着。

沈氏看清女子的脸孔后,眼睛骤然亮了起来,颤抖着喊了一声:“岚儿。”

是沈青岚。

沈青岚面无表情,目光冰冷。没有半点母女久别重逢的喜悦。

沈氏的心紧了一紧,挤出一丝笑容:“岚儿……”

“住嘴!”沈青岚目中露出厌恶鄙夷:“不准叫我的名字。”

沈氏笑不出来了。

沈青岚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一丝温度:“沈梅君!顾湛已经死了,沈谦也死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死?”

第六百七十八章 弑母

沈氏全身一颤,形如枯槁的脸孔陡然煞白,目中满是震惊和伤心:“岚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可是你的亲娘!”

沈青岚冷笑一声:“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你这个亲娘。”

沈氏面色惨然,嘴唇不停地哆嗦着。

沈青岚看在眼中,只觉无比快意,在绿儿的搀扶下,又走上前一步:“沈梅君,当年你被沈家人找到的时候,你就应该死了。带着沈谦和我一起死。”

“可你舍不得死。你嫁到顾家,做了定北侯夫人,还给顾湛生了女儿。你舍不得荣华富贵,又和沈谦生下了儿子。想让这个儿子,继承顾家的家业和爵位。论狠毒自私,这世上谁能及得上你。”

“你是我亲娘,可你一天未抚养教导过我。带给我的只有耻辱和痛苦。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沈梅君,这世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这几年,我每日都盼着你早点死。等你到了地下,就能和沈谦团聚。不过,顾湛被你生生地戴了十几年绿帽子,做了鬼怕是也不会放过你。”

沈青岚目中满是冰冷的恨意,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是世上最阴狠恶毒的话语。

沈氏面无人色,呼吸急促不稳,心头翻涌不息,喉头阵阵腥甜。

沈青岚的脸孔忽然变得遥远模糊,她的声音也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沈梅君,我今日来送你最后一程,也算对得住你了……”

最后一程?

为什么是最后一程?

她还不想死。她要活下去……

对,她一定能活下去。她是顾莞宁的亲娘。顾莞宁如今做了太孙妃,就是为了声名着想,也不会让她死在太子府里。

……

沈氏张口,想喊一声顾莞宁的名字,却惊恐地发现沈青岚的脸孔近在咫尺。

那张和她年轻时一样美丽的脸孔,此时浮着阴冷畅快的笑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她的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喉间火辣剧痛,迅速蔓延至胃里。

沈氏瞳孔倏忽睁大,惊惧地尖声叫了起来。

可她一张口,便有腥热的液体涌出来,她根本叫不出口。

她就要死了!

沈氏绝望地想着,眼前一片模糊……

临死前的一刻,她的脑海中,飞快地掠过许多尘封在心底的画面……

十四岁那年,她和沈谦情意暗许,心心相映……

十五岁的初春,她和闺阁好友外出踏春,偶遇年少时的定北侯顾湛……

十六岁时,她毅然和沈谦私逃出西京,两人无媒而合,做了夫妻,她很快有了身孕……

生下岚儿的那一夜,沈家人找了过来。她在昏迷中,被迫和他们父女分离。之后,被逼嫁入京城……

洞房花烛夜,顾湛生涩而激动,她故作羞怯实在绝望地闭上双眼……

再后来,她又有了身孕。生下顾莞宁后,她心中惦记的,却是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儿沈青岚……

数年后,她和沈谦重聚,然后生下顾谨言。那时候的她,已经习惯了定北侯府的生活,习惯了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有了儿子傍身,她也在侯府彻底站稳脚跟……

顾湛的死讯传来,她在外人面前装着悲戚,实则心中没有半分伤心难过,只觉得无比快意……

和他们父女重逢前的那些日子,她欢喜得整夜睡不着。

最后,穿着白色儒衫的清俊少年缓缓向她走来,眼睛亮如晨星,唇角扬着喜悦的笑容:“九妹,你终于来找我了。”

五哥!

沈氏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很快没了呼吸。

……

沈青岚看着口吐黑血满脸死气的沈氏,脸上浮出快意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沈谦,我送沈梅君去陪你了。你们两个活着没能做夫妻,如今到地下倒是可以相聚了。记着躲着顾湛,别再让他拆散你们两个了。”

说完,沈青岚笑了起来。

笑声先有些压抑,后来渐渐尖锐,近乎疯狂。

憋闷了几年的痛楚怨怼不甘,在此刻尽数发泄出来。

沈氏总算死了!

搀扶着沈青岚的丫鬟绿儿,早已被这一幕吓到了。

太子妃命人来给小姐传话,又给了小姐一个瓷瓶。当时她便觉得不妙。没想到,小姐竟真的亲自动手杀了自己的亲娘……

“小姐,”绿儿紧紧地攥着沈青岚的胳膊,声音中满是惊惧:“小姐,夫人眼睛没合上,一直在看着你。”

可不是么?

躺在地上的沈氏,早已没了呼吸。衣襟上满是黑色的血迹,一双眼睛依旧睁着,定定地看着沈青岚的方向。

沈青岚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她死不瞑目又能如何?死都死了,难道还能再活过来不成!”然后,厌恶地看了地上的尸首一眼,对绿儿道:“扶着我回去。”

绿儿不敢违抗命令,畏惧地看了地上一眼,迅速收回目光,搀扶着沈青岚的胳膊走了。

屋子里,只留下死不瞑目的沈氏,还有地上的一摊黑血。

……

梧桐居。

玲珑悄步进了屋子,低声禀报:“小姐,夫人已经去了。”

烛火跳跃,屋中忽明忽暗。

顾莞宁的目光也有些幽暗,看不出半丝情绪。

过了片刻,玲珑按捺不住了,低低地说道:“太子妃娘娘命人来送口信,问小姐要不要看上一眼。”

顾莞宁淡淡说道:“不必了。”

很久之前,她们母女便已恩断义绝。

沈氏死了也就死了,一切恩怨随风飘逝。再去看最后一眼,又能如何?

玲珑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剩下顾莞宁一个人。

顾莞宁独坐至深夜,依旧毫无睡意。

守在外面的琳琅终于忍不住了,进了屋子,轻声劝道:“小姐,明日一大早就得启程去静云庵。坐马车得两日,颇耗费体力。还是先睡了吧!”

顾莞宁抬眼看了过来,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软弱:“琳琅,我舍不得孩子。”

琳琅眼眶一热。

“我不怕去静云庵,以后,我总会回来的。”顾莞宁呢喃轻语:“我只放不下我的一双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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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 不舍

顾莞宁的声音里有了哽咽之意,目中闪过水光。

两个孩子自出生那一日开始,便一直在她身边,从未离过一时半刻。

如今生生别离,便如挖她的心一般。

琳琅鼻子一酸,泪水陡然冲出眼角,模糊了视线:“小姐,奴婢也舍不得小小姐和小公子。”

顾莞宁从不在人前流露自己的软弱,只有对着自小一起长大的琳琅,才肯放纵自己片刻。

她起身,走到琳琅面前,将头靠在琳琅的肩膀上:“你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琳琅哭着嗯了一声。

顾莞宁闭上双眼,泪水在寂静的暗夜里悄然滑落。

……

这一夜,顾莞宁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隔日清晨,天还没亮,顾莞宁便醒了。她静静地在床榻上躺了片刻,深呼吸口气,才唤了丫鬟们进来伺候更衣梳洗。

琳琅玲珑,琉璃璎珞珍珠珊瑚,常伴在她身边的陈月娘,还有太孙给她的心腹宫女翡翠。

此去静云庵,她们都将随她同行。

别人都无家室之累,跟着去也罢了,陈月娘却又不同。

顾莞宁颇有几分歉意,低声道:“夫子,你和徐大夫成亲还未满一年。此次随我离开,你们夫妻也得分居两地了。”

静云庵里情势不明,她的身边实在离不得陈月娘。

徐沧医术高超,留在太孙身边最是合适。

他们夫妻两个,也要被迫分离。

陈月娘神色坚毅:“小姐正是最需要奴婢的时候,奴婢随小姐一起去静云庵是应该的。夫妻暂时分别无妨,以后总会有相聚的一日。”

是啊!

总会有重聚的一天!

顾莞宁打起精神来,笑着嗯了一声。目光掠过琳琅几个丫鬟的俏脸:“此去静云庵,生活比不得府中安逸,你们少不得也要跟着吃些苦头。”

丫鬟们异口同声地应道:“小姐到哪儿,奴婢就到哪儿。”

顾莞宁鼻子微酸,脸上展露笑意:“好,我们主仆同进同退,不离不弃。”

玲珑有意让气氛活跃些,笑着说道:“这话私下里说说无妨,可不能让太孙殿下听见。不然,殿下怕是连我们几个的醋都要吃了。”

众人果然都笑了起来。

太孙殿下用情之深,有目共睹。心眼之小,她们几个丫鬟也都清楚。

顾莞宁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可惜殿下还在宫中,不能送小姐去静云庵。”珍珠若有所憾地冒了一句,还没说完,便诶哟一声叫了起来。

原来是被璎珞拧了一把。

“就你多嘴。”璎珞瞪了珍珠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珍珠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上嘴。

顾莞宁却表现得十分坦然,微笑着说道:“殿下不能来送我,你们在我身边足矣。”

萧诩人虽未在,心却一直伴在她身边。她并不孤单。

……

“娘!”

阿娇阿奕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两个孩子习惯了一大早就来找娘亲。今儿个也不例外。阿奕刚睡醒,还有些迷迷糊糊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用手揉着眼,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顾莞宁目光一柔,俯下身子,先抱起阿奕。

阿娇紧紧地扯着顾莞宁的衣襟。

顾莞宁又抱起阿娇。

两张肉嘟嘟的小脸凑在一起。

阿奕生的白皙俊俏,阿娇也日渐清秀白嫩,两人容貌有五六成相似。两张小脸俱都笑得甜甜的,看一眼,心都要融化了一般。

顾莞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两个孩子。

“娘,我饿了。”阿娇眨巴着眼睛撒娇。

阿奕紧紧地搂着顾莞宁的脖子,脸蛋在她的脸边蹭了又蹭:“娘,我也饿。”

顾莞宁柔声道:“娘亲陪你们一起吃早饭。”

两个孩子的早饭都是特意做的,嫩嫩的肉末鸡蛋羹,一人一小碗。自己用木质的小勺舀着吃。

从孩子会走路之后,顾莞宁便开始训练他们自己练习吃饭。练了几个月,颇见成效。小小的人儿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吃饭有模有样。

顾莞宁只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凝视着姐弟两个。

阿奕吃饭速度快,吃完之后,颇为骄傲地表功:“娘,我吃完了。”

阿娇用帕子擦了嘴,然后取笑阿奕:“你嘴上有肉末。”

顾莞宁拿起帕子,为阿奕擦拭嘴角,然后说道:“阿娇,阿奕,你们两个过来,娘亲有话要和你们说。”

然后,将两个孩子搂进怀中,轻声道:“娘亲要去一个地方,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你们在府里,要乖乖听祖母的话。”

阿娇立刻道:“娘,我也和你一起去。”

阿奕也嚷道:“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如果可以,她真想将两个孩子都带走。

顾莞宁暗暗轻叹,温柔地哄道:“娘亲去的地方太远了,没有好吃的,也没有阿娇阿奕爱玩的木马。你们不能跟着娘亲走,乖乖留在府里,等娘亲回来。”

姐弟两个再聪明,也还是不满两周岁的孩子,正是懵懂之龄,不懂什么叫离别。

被顾莞宁这么一哄,两人也不闹腾了,一起笑着点了点头。

顾莞宁将心头的酸涩按捺下去,亲了亲姐弟两个,让乳母将他们抱下去。

离别之际,她不得不硬下心肠。

……

丫鬟们连夜收拾好了衣物行李,顾莞宁日常用惯的器具也都一并收拾好,整整放了四辆马车。

太子妃亲自送顾莞宁上了马车。

该说的话,昨日都说完了。今日离别,反而无话可说。

太子妃看着顾莞宁,依依不舍地说道:“莞宁,此去要多多保重。”

顾莞宁已经收拾了所有情绪,淡淡笑道:“母妃也多珍重。”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急急行驶而来。

太子妃一怔。

大清早地,是谁跑到太子府来了?

顾莞宁目光一扫,立刻认出了马车上的标记。

是罗家的马车。

马车停了,两对夫妻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走在前面的,是罗霆和姚若竹。稍慢一些的,是傅卓和罗芷萱。

一看见顾莞宁的身影,罗芷萱便按捺不住,拎着裙摆跑了过来。

罗芷萱一把攥住顾莞宁的手,灵动的大眼里滚动着泪珠,还没张口就哭了出来。

第六百八十章 道别

顾莞宁鼻子微酸,神色却十分平静,甚至笑着打趣罗芷萱:“我又不是去了不回来,你哭成这样做什么。”

罗芷萱哭得更起劲了。

宫中的一举一动,随时都有人密切关注。更遑论是这等大事。

昨日顾莞宁还没出宫,定北侯夫人婚前不贞私自生女的丑闻便像风一般传遍京城。顾谨言竟不是顾家血脉,此事更是令人哗然。

这等事情,就是发生在普通百姓家,也足以引人侧目。定北侯府是大秦武将勋贵之首,出了这等丑闻,更是骇然听闻。

顾莞宁身为太孙妃,有这样不堪的生母,以后要如何在天家立足?

紧接着,又传出顾莞宁将被送进静云庵的消息。

明面上的说辞是为帝后吃斋抄经祈佛,实则是变相地严惩。

去时容易,想平安归来,绝不是易事。

罗芷萱惊闻此事,昨晚已经哭了两回。今日一大早赶着来送行,一见了顾莞宁的面,罗芷萱又情难自禁地哭了起来。

傅卓走到罗芷萱身边,轻声哄道:“阿萱,你先别哭了。今日我们来给太孙妃送行。你这般哭哭啼啼地,徒惹太孙妃心中难过。”

这是元祐帝的旨意,无人能更改。

哭了也只徒增伤心和离别愁绪罢了。

罗芷萱抽抽搭搭地嗯了一声,用袖子胡乱擦了眼泪,红着眼睛道:“顾妹妹,你此去一定要多保重。若是觉得闷了,就给我写信。”

顾莞宁轻声应下了:“好,你也记得给我写信。”

“老天真是不开眼,”罗芷萱不敢说元祐帝的不是,只能将这一切都怪罪到老天爷身上:“明明是你母亲犯下的错,却牵连到了你身上。”

傅卓也叹了口气,对顾莞宁说道:“今日太孙殿下被皇上留在宫中批阅奏折,皇上不松口,他连宫门都出不了。你放心,以后我时时跟在殿下身边,不会让他有机会沾花惹草。”

他有心逗众人高兴。

可惜此时人人心头沉重,谁也笑不出来。

顾莞宁反倒是众人中最平静的一个,闻言笑了一笑:“我相信他,绝不会负我。”

……

姚若竹和罗霆相携走上前来,和顾莞宁道别。

罗芷萱情绪外露,姚若竹含蓄得多。她走上前,握住顾莞宁的手,轻声又坚定地说道:“宁表姐,我相信,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你平日无事,多回侯府,代我陪一陪祖母。”

姚若竹立刻应下了:“好。”

罗霆一直没说话,到了此刻才张了口:“一路珍重。不管到了何时何地,一切都以自己的平安为重。”

顾莞宁抬起头,和罗霆对视一眼:“多谢罗大哥来送我。”

罗霆目光清明,神色坦然:“若不是怕太过惹眼,我倒是想一路护送你到静云庵。”

“这倒不用了。”顾莞宁不无讥讽地扯了扯唇角:“父王早已吩咐府中的侍卫护送我前去静云庵,有数百侍卫随行,想来一定平安无事。”

太子对她这个儿媳一直心存忌惮不满,此次终于逮到了落井下石的机会,巴不得将她送得远远地,永远都别回府才好。

就在此刻,又有两辆马车来了。

……

第一辆马车是定北侯府的,顾谨行崔珺瑶联袂而来。

第二辆马车是平西伯府的,是丁骁顾莞华夫妇两人。

“二妹,”顾谨行眼睛微红,咬牙切齿地低语:“早知会有今日,当初真不该留下沈青岚这个祸患。”

顾莞宁却道:“有人成心要对付我,就是没有沈青岚,也会揭露此事。”

顾谨行沉默下来。

在暗中设局的人,必然是齐王世子无疑。

当年齐王世子和顾莞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意甚佳,谁能想到,两人会走到今天水火难容这一步?

崔珺瑶也是满面黯然。

骤然听闻此事,她也是无比震惊。

之前她也曾有过类似的猜想。当这个猜想变成事实,带给她的错愕惊惧忐忑依然剧烈。

顾莞宁被罚去了静云庵,定北侯府将要面临失了圣心被众人耻笑的困境……何去何从,令人惶惑难安。

顾莞宁似看出崔珺瑶的茫然无措,抬头看了过来,轻声说道:“大嫂,不要惊慌失措乱了阵脚。我们顾家,绝不会轻易倒下。我顾莞宁,也不会永远沉寂。不出两年,我一定会平安回京!”

崔珺瑶一怔,不由得看向顾莞宁。

那张熟悉的脸庞,依旧镇定平静。

崔珺瑶一直惶惑不安的心,也随着平静下来:“好,我们等着你回来。”

红着眼眶的顾莞华也走上前来,低声说道:“二妹,你安心去静云庵。我也会时常回府探望祖母。”

身材壮实脸孔英俊的丁骁立刻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顾莞宁心中颇觉安慰。

雨后方见彩虹,患难才见人心。

顾家遭逢此劫,好在有众多亲友相助,不会被孤立。

……

又有马车来了。

这次来的,是魏王府和韩王府的马车。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俱在宫中,前来为顾莞宁送行的,是傅妍和林茹雪。

傅妍见到兄长傅卓,目光颇有些复杂,不过,此时此刻不宜多言。

傅妍直接走到顾莞宁面前,一脸痛惜地说道:“堂嫂品性高洁,此次却被定北侯夫人连累。我听了也觉得痛心。皇祖父现在正在气头上,堂嫂少不得要受些委屈。等过些时日,皇祖父消了气,我一定请世子为堂嫂求情。让堂嫂早日回来。”

素来斯文少言的林茹雪,也走上前来,轻声道:“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我相信,堂嫂和定北侯夫人绝不相同。”

比起之前来送行的众人,傅妍和林茹雪的言谈话语便少了些诚恳。

彼此关系微妙,她们两个在惋惜的同时,少不得也会有些窃喜和幸灾乐祸。

不过,到底还是来了。

顾莞宁冲两人笑了一笑:“多谢你们的一番美意,我心领了。”

来送行的人,还未停歇。

又有一辆马车来了。

顾莞宁扫了一眼,神色陡然冷了下来。

第六百八十一章 落井

马车上赫然是齐王府的标记。

想也知道,坐在马车上的,必是齐王世子妃王敏无疑。

果然,马车停下后,王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王敏特意穿了一声红色罗裙,收拾得格外精神体面。虽然竭力掩饰,眼底的喜意和幸灾乐祸却瞒不了人。

别说众人看着心里膈应,就是傅妍和林茹雪也暗暗皱了皱眉。

虽说她们两个心里也有些窃喜,不过,总不便表露在脸上。谁也不知顾莞宁会否被彻底压垮,万一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见了面也不至于尴尬。

王敏倒好,摆明就是落井下石来了。

王敏假模假样地挤出悲戚之色,一张口就往人的痛处戳:“堂嫂,我真没想到,定北侯府竟然出了这等丑事。连累得堂嫂,在府里待不下去,要被送到静云庵里过清苦日子。”

“听说此事,我急得一夜都没睡好。一大早便急着来给你送行。”

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眼角。

顾莞宁神色冷然地应了回去:“我此去静云庵,是为了给皇祖父皇祖母抄经祈佛。你在此胡言乱语,是何居心?”

王敏被噎了一回,心中暗恨不已。

口舌再厉害又能如何?还不是要被撵到静云庵去?

定北侯夫人的丑事已经传开,人人都知顾莞宁有这么一个不贞不洁心思歹毒的母亲。顾莞宁以后还有何脸面出现在人前?

此去静云庵,是休想再回来了!

这么一想,王敏心里的些许憋闷立刻烟消云散,重新又畅快起来:“瞧瞧我这张嘴,实在不会说话。堂嫂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才是。”

顾莞宁懒得理会假惺惺的王敏,转头对众人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启程了……”

话还没说完,眼尖的罗芷萱便低声道:“那边又有马车过来了。”

……

来给顾莞宁送行的人一波接着一波。马车都快将太子府门前的空地挤满了。

最后来的这一辆马车,格外宽敞华丽。

马车上的标记是高阳郡主府的。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里有真心舍不得她,来向她道别送行的。也有心思复杂,来做些脸面的。还有像王敏这般幸灾乐祸的。

想也知道,高阳郡主来意不善。

果然,高阳郡主在一个俊俏内侍的搀扶下,款款下了马车,美艳的脸上挂着毫不遮掩的得意畅快,一张口就格外尖酸刻薄:“哟!这都快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没启程。这般磨磨蹭蹭地,莫非是不想走么?”

“不过,你想不走也不成。”

“你母亲水性杨花,偷~人生子,你这个当女儿的,倒是想将丑事遮掩下来。可惜纸包不住火,老天长眼,这等丑事瞒不过人。到底还是被揭开了。皇家出了你这等孙媳,真是皇家之耻。”

“皇祖父皇祖母只让你带发去修行,没让堂弟休了你,也没将你沉塘,心地真是太过仁慈了。”

说完,便咯咯笑了起来。

摆明了就是故意出言羞辱。

顾莞宁淡淡地扫了高阳郡主一眼:“人人都可取笑我母亲水性杨花,唯有郡主,没这个资格。”

高阳郡主:“……”

高阳郡主笑声戛然而止,目中射出羞愤的火苗:“你说这话是何意?”

“我的意思这么清楚,郡主竟还不明白?”

顾莞宁故作讶然地挑了挑眉:“那我就说得更直接一些。郡主在府里养男宠,一个接着一个,王郡马不知被戴了多少顶绿帽子。好在郡主是皇家长孙女,王家人奈何不得郡主,只能忍气吞声。论水性杨花,谁能及得上郡主!”

“不过,我奉劝郡主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母亲遮掩了十几年,到底难逃身败名裂。今日之事,郡主当引以为戒才是。”

高阳郡主被气得脸孔煞白,全身簌簌发抖,猛地冲上前:“顾莞宁,我撕了你这张嘴!”

可惜,还未近顾莞宁身边,就被顾莞宁迅疾伸手捏住了手腕。

“诶哟!”

高阳郡主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疼痛难当,顿时惊恐地尖叫起来:“顾莞宁,你胆敢弄断我的手腕!皇祖母知道了,绝不会饶过你……”

尖锐刺耳的叫声,几乎要将众人的耳膜震破。

其他人都未吭声。

唯有王敏变了脸色,怒而张口道:“快些放开郡主!顾莞宁,你是戴罪之身,竟还这般嚣张。你就不怕触怒皇祖父皇祖母吗?”

顾莞宁哂然冷笑:“王敏,你对你长嫂倒是情深义重。若让你兄长知道了,心中不知会作何想。”

王敏脸孔骤然涨红。

想到日渐消瘦脸上几乎再无笑容的兄长王璋,王敏心里像被巨石堵住一般。

她当然心疼自己的兄长,也恨高阳郡主生**荡,让兄长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可是……高阳郡主身后是王皇后,王家不能惹恼了王皇后。齐王府如今也和王皇后同一阵线。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得捧着高阳郡主。

高阳郡主还在放声尖叫。

顾莞宁猛地松了手。

高阳郡主踉跄一步,差点摔倒。站在一旁的内侍忙上前扶住高阳郡主。

高阳郡主满腔羞愤,狠狠地瞪着内侍:“滚!”

内侍哪里敢吭声,更不敢放手。

他不过是一个假充内侍的男宠。刚才顾莞宁说话的时候,他心虚至极,连头都不敢头。之前顾莞宁和高阳郡主动手,他就更不敢往前凑合了。

傅妍和林茹雪将这一幕看进眼底,心中愈发凛然。

到了这步田地,顾莞宁说话行事依旧强硬,分毫不让。跋扈的高阳郡主,在她面前没能讨得了半点好。

幸好她们两个没敢明着落井下石,否则,现在难堪的就是她们两个了。

顾莞宁没再看高阳郡主和王敏,将目光看向罗芷萱等人:“今日多谢你们来为我送行。时候不早,我该走了。今日一别,请诸位多多珍重,期望来日重逢。”

众人一一应了。

顾莞宁深呼吸口气,上了马车,沉声吩咐:“启程!”

第六百八十二章 抵达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顾莞宁端坐在马车里,隐约还能听到罗芷萱姚若竹等人的哭泣声,心里也有些许酸意。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今日有这么多人真心来为她送行,令她心中格外宽慰。

其余丫鬟都坐在别的马车里,她的身边,只有陈月娘和琳琅玲珑三人。顾莞宁无心说话,她们三个也都十分安静。

直到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琳琅才轻声打破沉默:“小姐若是觉得倦了,就在奴婢的身上靠着休息一会。”

顾莞宁定定神,随意地笑了笑:“不用了。我能撑得住。”

此去静云庵,得两日路程。这才刚出发,哪里会撑不住。

玲珑笑着接过话茬:“琳琅,小姐一直练武,体力远胜过你。就是小姐撑不住了,也该靠着我休息。哪里轮得到你。”

陈月娘笑道:“琳琅若是累了,就靠着我好了。”

琳琅知道她们有意哄顾莞宁高兴,很配合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也该学武才是。免得被你们取笑没用。”

顾莞宁唇角微微扬起。

说笑两句,马车里凝重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

前有太子亲兵开路,后有侍卫随行护送。再加上中间的七八辆马车,这副阵仗,不管走到哪儿,都极惹人注目。

沿路的百姓们,看不懂马车上的标记,却丝毫无碍闲话一番的兴致。

“这是哪一个府上的女眷?这出行的阵仗可真是不小。”

“是啊,前后侍卫加起来,得有两三百人吧……”

待到了城门处,排队出城的百姓更多了,对着马车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太子亲兵上前出示了腰牌,城门官不敢怠慢,忙喝令百姓让开。

马车很快出了城门。

就在此时,一列骏马快速追了上来。

顾莞宁听到嘚嘚的马蹄声,眉头微微一皱:“看看是谁。”

玲珑耳力目力俱佳,立刻应了一声,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欢喜地转过头来:“小姐,是穆韬带着人来了。”

穆韬是太孙侍卫统领,也是太孙的心腹亲信。

太孙被元佑帝留在身边,无法分身,现在派穆韬前来,显然是要代自己来送行。

顾莞宁嗯了一声,目光稍稍柔和。

此事发生得太过仓促,她和太孙甚至没机会说几句体己话,便已面临分别。她不让自己多想他,免得心中难受。

以他的性子,此时一定十分自责没能护住她吧!

马车停了下来。

穆韬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小的穆韬,奉太孙殿下之命,一路护送太孙妃到静云庵。太孙殿下还命小的带了一封信给太孙妃。”

顾莞宁看了琳琅一眼。

琳琅点点头,下了马车,从穆韬的手中接了信。

马车再次启程。

顾莞宁拆了信,展开信纸,上面只有三个字。

等着我!

这三个字显然是一蹴而就,笔锋锐利,透出杀伐冷厉之气。

太孙那张俊美温和的脸孔,似浮现在眼前,轻声又坚定地对她说:“阿宁,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接你回来。”

顾莞宁伸出手,轻轻抚过这几个字。

萧诩,我会一直等着你。

……

出了京城后,一直走的是官路。

要走两日路程,第一日晚上,宿在驿馆里。到了第二天傍晚,才到了静云庵。这里有几座山,静云庵坐落在山的半腰处,杳无人烟,离皇陵约有三十里的路程。

山路难行,宽大的马车无法上山,只能骑马或是步行。

马车上行李众多,好在随行的侍卫也极多,日常用具由他们搬着。衣物之类,琳琅不愿让侍卫们沾手。只凭着几个丫鬟,却是搬不动这么多东西。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穆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琳琅,将这些箱子捆好,我让人用担子挑上山。”

这倒是个好主意。

琳琅舒展眉头,冲穆韬笑了一笑:“好,那就劳烦穆统领了。”

穆韬肤色黑,此时脸红,倒也不太明显:“这是我分内之事。”

玲珑忙里偷闲,冲琳琅眨眨眼。琳琅视若未见,招呼几个丫鬟过来忙碌。

顾莞宁无需过问这些琐事,骑上穆韬特意带来的雪白骏马,不疾不徐地先上了山路。陈月娘也骑马随行。

“这座山叫岭山,有荒山野岭之意。”顾莞宁随口说道:“静云庵建在这里,远离人烟。”

静云庵是前朝皇后命人修建,将宫中犯了错的嫔妃送到这里来度日。一直延续至今。

顾莞宁前世从未踏足过这里,没想到,今生倒是有幸来见识一番。

陈月娘见顾莞宁神色坦然,并无颓丧之色,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这里的景致倒是不错。”

山路可容两骑并行,路旁有不少树木花草。此时正是冬季,花草枯败。好在有一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偶尔还能看见几株梅花。

骑马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静云庵。

静云庵里的人早已得了消息,倒也未曾怠慢,门早已开了,也有不少人在门口候着。

领头的一个,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女尼,容貌竟生得颇为秀丽,额角虽有皱纹,依然不掩风韵。

女尼双手合十,神色还算恭敬:“贫尼玉真,见过太孙妃。”

顾莞宁目光扫过玉真身后的几个女尼。一个个竟都生的姿容气质不俗,年龄多在三十岁以上。

这些人大多是随主子前来“修行”。眼看着无望出去,便剃度出家,做了真正的尼姑。

为首的女尼玉真,曾是大皇子妃王氏身边的女官。如今做了静云庵的主持。其余几个女尼,也大多是王氏带来的人。

如今的静云庵,早已成了王氏的地盘。

王皇后处心积虑将她送到这里来,想来早已派人来“关照”过了。

顾莞宁淡淡说道:“平身。皇伯母何在?领我前去拜会。”

女尼玉真暗暗一惊,下意识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已是傍晚,山上的光线比别处更暗一些。可饶是如此,也无人能忽视顾莞宁的美丽和光华。目光一扫,便令人心悸。

这位太孙妃,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极不好惹。

第六百八十三章 王氏

顾莞宁目光扫了过去。

玉真立刻回过神来,忙应道:“楚王妃娘娘正在做晚课,还请太孙妃先进去安置,待明日有了空闲,王妃娘娘自会召太孙妃相见。”

大皇子死得早,当时还未有封号。死了之后,被追封为楚王。

顾莞宁神色不变,声音却冷了几分:“我身为晚辈,若不拜会长辈自行安置。此事传出去,少不得要落一个行事跋扈目无长辈的名声。你在此推三阻四,莫非是成心为之,让我担上不敬长辈之名?”

玉真一惊,额上顿时冒了冷汗:“请太孙妃息怒。贫尼岂敢有这等险恶居心。只是,王妃娘娘每日早晚课,从不允人惊扰。贫尼这么说,也是为了太孙妃着想……”

“立刻带我前去。”顾莞宁冷冷地打断玉真:“皇伯母做晚课,我就等着。总有结束的时候。”

玉真还想说什么,一抬头看到顾莞宁冷肃威严的目光,不敢再吭声,低头应了一声是。

她曾是王氏身边女官,察言观色欺软怕硬早已成了本能。就算做了主持,说话行事依旧是昔日做派。

王氏妄图让这样的人给她来一个下马威,未免太过小瞧她了。

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唇角。

玉真在前领路,顾莞宁不疾不徐地迈进门槛,陈月娘紧随其后,其余几个女尼也一同随行。

……

静云庵建在半山腰,委实不算小,粗略算一算走过的地方,也有数十亩。目光所及之处,也颇为精美整洁。

顾莞宁没有急着打量周围。既是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以后多的是时间熟悉环境。

到了一处颇为宽敞的院子外,玉真停了下来,陪笑道:“贫尼这就进去通传。请太孙妃稍候片刻。”

顾莞宁略一点头,淡淡地加了一句:“记得禀报一声,就说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

玉真神色微微一僵。

言外之意很清楚。王氏今儿个不见人,这位太孙妃就不会在静云庵里安顿下来。

虽说顾莞宁是挨罚到了这里,明面上的理由却是冠冕堂皇。而且,顾莞宁身份摆在这儿,一日没被休弃,一日还是大秦太孙妃。

谁敢怠慢?

就是楚王妃王氏,也不能明着刁难。

玉真很快进了院子通传。

顾莞宁也不急,慢悠悠地站在院子外等着。

等了不到盏茶功夫,玉真便陪着笑出来了:“王妃娘娘听闻太孙妃来拜会,特意停了晚课,请太孙妃随贫尼进去。”

顾莞宁淡淡地嗯了一声。

进去之后,一路畅行无阻。

王氏在静云庵里,一住就是十几年。这处院子陈设精美,处处奢华,比起魏王府韩王府也未逊色几分。

如此喜好享受之人,怎么可能静心念佛?

这个王氏,为何要扔下高阳郡主不管,跑到静云庵来?

前世她和王氏并无交集,入主慈宁宫之后,也无暇过问一个半隐居的王妃。只知王氏寿命极长,她病逝的时候,王氏都还没死。

这一世,因缘巧合之下,倒是要和王氏打一回“交道”了。

……

王氏在正厅里见了顾莞宁。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彼此都有些意外。

王氏意外于顾莞宁的光华夺目,顾莞宁同样惊讶于王氏的美貌。

王皇后生的相貌端庄,却算不上美人,王敏更是相貌平平。顾莞宁下意识地以为这个王氏也是容貌寻常。

没想到,年已四旬的王氏风韵犹存,颇为美艳。穿戴更是颇为精细考究,一眼看去,只如三旬妇人。

高阳郡主的容貌,承袭自王氏,却又不及王氏美艳动人。

“侄媳顾莞宁,见过皇伯母。”顾莞宁不疾不徐地上前,裣衽行了一礼。

王氏矜持地略一点头:“免礼,坐着说话吧!”

顾莞宁道了声谢,未坐在王氏下首,而是挑了一个颇远的位置坐下了。显然有不居人下的意思。

王氏神色暗了一暗,目中多了几分冷意。

很快,王氏的神色又缓和起来,张口道:“我这一把年纪,到了静云庵里来住着,图个清静自在。你为何也来了?”

明知故问!

分明是故意提起这一茬,令她难堪。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淡淡应道:“皇祖母近几年来时常有恙,皇祖父的龙体也不如往日。我这个做孙媳的,自动请缨前来静云庵,吃斋抄经祈佛,希望皇祖父皇祖母身体康健,福寿延绵。”

王氏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为了你生母沈氏的缘故,你无颜见人,不得不来此暂避风头。”

就是没有王皇后的吩咐,王氏也不会轻易放过顾莞宁。

她人住在庵里,京城里的动静却瞒不过她。女儿高阳郡主屡次和顾莞宁生出冲突,在顾莞宁手中吃了许多闷亏。昨日早晨,在太子府门口,高阳郡主更是连连受辱。

王氏心里早憋足了闷气。

如今正主就在眼前,她焉能轻易放过。

顾莞宁神色未变,声音冷了几分:“皇伯母住在静云庵,消息倒是颇为灵通。既是如此,想来皇伯母也知道高阳郡主在府中养男宠一事了。”

王氏:“……”

王氏的面色陡然一变。

顾莞宁无视王氏难看的面色,慢悠悠地说了下去:“我如今是皇家孙媳,娘家之事,于我虽有些困扰,到底是嫁出门的女儿。郡主是皇家长孙女,行事毫不顾及皇家颜面。无人提起此事便也罢了,若是在皇祖父皇祖母面前揭露此事。以皇祖母注重女子声名的性子,少不得要来个大义灭亲了。”

王氏面色愈发难看,口中犹自为女儿辩驳:“此事无凭无据,岂能捕风捉影,胡言乱语。”

“说来,这也不能全怪高阳郡主。”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王氏,目中露出讥讽:“皇伯母扔下幼女,住进静云庵,只想图个清净自在。可怜高阳郡主,有亲娘也和没亲娘差不多。性子长歪了,也不稀奇。”

王氏霍然站起身来,脸上没了伪装的温和从容,竟有几分扭曲狰狞:“一派胡言!”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夜探

“是不是胡言,皇伯母心中最是清楚。”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唇角,心里暗暗生出疑云。

之前未曾细想,现在想来,大皇子去世后,王氏本该留在楚王府里抚育高阳郡主。为何执意要到静云庵来?

莫非,这其中另有缘故?

王氏被戳中痛处,愤怒至极,怒目相视:“顾氏,你虽是太孙妃,在我面前只是晚辈。这般口出恶言,你就不怕落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吗?”

顾莞宁毫不动容地回击:“皇伯母先语出刻薄,我敬重长辈,才有学有样。而且,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何来不敬长辈之说。”

王氏:“……”

早听闻顾莞宁口舌犀利性子难缠,今日总算是亲自领教了。

王氏气血阵阵翻涌,却硬是按捺下来。

来日方长!

今日暂且放过顾莞宁,以后总能找到机会……到那个时候,她定要让顾莞宁尝到后悔莫及的滋味。

王氏收敛怒容,淡淡说道:“你一路奔波辛苦,又骤然从京城到了这里,心气浮躁语气冲些也是难免。你先去安置,以后我们两个多的是说话闲谈的时候。”

最后一句,隐含讥讽之意。

你再厉害,还不是被撵到了静云庵来?

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

顾莞宁并未动气,淡淡一笑:“皇伯母说的是,那我明日再来请安。”

说完,起身行了晚辈礼,然后转身离开。

王氏身为长辈,无需起身送行。阴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顾莞宁的背影,直至顾莞宁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

待顾莞宁安顿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静云庵里修建的后院大大小小有十数个,王氏占去了最大最宽敞的一个,其他几个收拾得雅静的院子,也都有人居住。

剩下几个院子里,顾莞宁特意挑了最幽静的一个。

院子里有正厅和东西厢房,还有数间供仆妇居住的屋子。顾莞宁主仆数人住下,绰绰有余。

院子里还设了厨房,锅碗器具一应俱全。

珍珠进了厨房,便是一通忙活。来不及仔细打扫收拾,先将带来的锅具用上,熬了一锅粳米粥,做了几盘子咸酥烧饼,炒了四样清淡的蔬菜。

顾莞宁胃口还算不错,吃了一碗粥,两个烧饼,才搁了筷子。

琳琅领着几个丫鬟归置箱笼,又将顾莞宁住的东厢房细细打扫了一遍,犹嫌不够干净。

顾莞宁随意地笑道:“明日再收拾也不迟。连着两日赶路,又忙活到现在,你们几个也各自歇着去。”

琳琅却道:“今晚奴婢留下陪小姐吧!”

往日在梧桐居的时候,顾莞宁习惯了和太孙独处,不留丫鬟值夜。如今到了静云庵,身边既无太孙相伴,一双孩子也不在眼前,想来一定分外孤寂。

顾莞宁心中涌起暖意,口中却笑道:“不必了。你早些去歇下,明日清晨再来伺候。我一个人独宿也无妨。”

琳琅见顾莞宁十分坚持,只得作罢。

好在静云庵建在半山腰,山脚下有侍卫守着,周围又无人烟。夜里最多冷清些,总不会冒出什么不长眼的毛贼来吧!

……

丫鬟们都退下后,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此时正是冬季,山上的温度比山下更低一些。这里的用度倒是不缺,屋子里燃了两个银霜炭盆。稍稍驱走了寒意和湿意,不过,也说不上温暖就是了。

屋子角落处留了一盏烛台,散发出柔和的昏黄光芒,令清冷的屋子里也多了些许暖意。

顾莞宁凝视着烛台,心里想起的却是一双儿女。

往日,到了晚上,她总要陪着孩子许久,待孩子香甜地睡下,才会回屋就寝。孩子身边虽有乳母宫女照顾,却离不得她一时半日。

她离开这两日,不知阿娇阿奕哭闹了几回……想到这些,顾莞宁心里一酸,眼眶也微微发热。

她不担心丈夫。萧诩素来隐忍自制,哪怕身处逆境,也能撑住,想办法扭转逆势。

她也不担心太子妃,太子妃已经不像昔日那般软弱无用,在内宅里稳稳立足,就是太子也抓不到她的错处,奈何她不得。

真正让她忧心的,是祖母和她的一双儿女。

算一算时间,前世这个时候,祖母已病倒在榻……这一世,众人的命运都因她有了微妙的改变。只盼着祖母能坚强些,万万不要被压垮。

不知不觉中,时间悄然流逝,已经过了子时。

静云庵里的人都已安歇。

山中并不安静,山风呼呼吹过窗棂,偶尔能听到乌鸦夜啼。

顾莞宁不但没有睡意,反而愈发清醒,竖耳聆听外面的声响。忽地眉头微微一动,迅疾抓起身边的弓箭。

这副弓箭,是当年太孙亲自动手送给她的。这几年来,她一直都用这副弓箭练射箭,每日坚持半个时辰,从未放下。

张弓,搭箭,瞄准窗棂的缝隙。

顾莞宁脸上毫无笑意,目光冰冷,手持弓箭,冷冷说道:“滚!”

窗棂外并无异响,依旧是呼呼的风声。

顾莞宁动也未动,声音并未扬高:“你胆敢开窗,我今日必让你血溅此地。”

冰冷刺骨的声音顺着缝隙传到窗外。

窗外终于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你射箭伤我,必会发出动静。若是引来静云庵里的人,到时候你又该作何解释?”

这个声音,同样低沉冷漠。又是那样的熟悉。

果然是他!

“因为你母亲不贞一事,你受了牵连,被送到静云庵来。若是再被发现你我在夜半‘相会’,你的名声再难洗清。”

窗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到那个时候,就是萧诩,也护不住你。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一点。现在说伤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顾莞宁瞳孔微微收缩,目中闪过冰冷的杀意,手中的弓箭并未松懈,随时都会放箭伤人:“你可以试试,看我是否虚张声势。”

窗外没了声响。

两人一个在屋子里,一个在窗外,默默无言对峙许久。

窗棂忽地动了一动。

顾莞宁毫不犹豫地放了箭。

第六百八十五章 旧情(一)

箭一离弦,势如破竹。

窗棂只开了一条缝隙,嗖地一声,箭已射过窗隙。

窗户陡然一顿。

顾莞宁目光冷厉,毫不犹豫地又抽了一支箭,再次射了出去。

第二支箭,从狭小的窗隙再次穿过,却未碰触到窗棂。如此精准的箭术,委实令人惊叹。

“你的箭术倒是颇有长进……”

窗外话音未落,第三支箭穿窗而出。

窗外闷哼一声。

显然已被箭射中,受了伤。

顾莞宁这才停了手,唇角扯出冷厉的弧度:“萧睿!你再多说半个字,今日我就让你命丧此处。”

过了片刻,齐王世子的声音才响起:“顾莞宁,你这般心狠手辣,不念半点旧日情意。竟真的要我性命!”

刚才三箭,箭箭狠辣,丝毫未留情。

顾莞宁冷笑一声:“你说这话实在可笑。我们旧日有何情分?”

“若真论心狠手辣,谁人能及你?祖母待你如何,你心中最该清楚。可你是如何对待祖母的?”

“你明知道我母亲不贞一事对定北侯府的名声有损,明知祖母不愿这桩丑闻被世人知晓。你还是暗中设局,用沈青岚做了棋子,解开这桩隐秘。陷我于水火不说,更令顾家为世人耻笑。”

“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祖母!如何对得起顾家!”

“我们两个之间的恩怨,你只管冲着我来,我毫无怨言。可你丝毫不顾及祖母,狼心狗肺,无情无义。萧睿,我真替祖母不值,白疼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这一番痛斥怒骂,令齐王世子也愤怒起来,冷笑道:“我是白眼狼!我忍了几年,才将此事揭露出来,已经对得住你了。若是我早些动手,你哪里还有这等风光!”

“外祖母疼你是真的,哪里是真的心疼我。如果她疼我,当年就应该将你许配给我。”

“在她心里,顾家永远排在第一。我母亲是她的亲生女儿,我是她嫡亲的外孙,她说舍便舍掉,让顾海在朝堂上弹劾我,令我颜面扫地。她何曾顾过齐王府的颜面?何曾顾惜过我?”

“既已成仇敌,我动用些手段对付敌人,有何不对?”

……

两人一个在窗里,一个在窗外,俱都血气上涌,没了平日的冷静理智。

顾莞宁冷笑道:“萧睿,在你眼里,人人对不起你。是我顾莞宁负了你,是祖母苛待了你。像你这样的人,就该随心随欲。其他人怎么想,都无关紧要。”

“可惜,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你所奢望苛求的,今生一样都休想得到!”

最后这句话,实在太过犀利狠辣!

齐王世子再也无法忍耐,猛地推开窗棂,发出咯噔一声响。整个人闪身跃进窗里,进了屋子里。

山上本就有风,不时刮过树枝,发出飒飒声响。这一声夹在其中,并不醒目。可还是惊动了睡在西厢房里的陈月娘。

陈月娘本就和衣而眠,此时警觉而起,动作十分迅捷,只几个呼吸就到了顾莞宁的屋外:“小姐!是否有毛贼?”

屋内,顾莞宁和一身夜行衣的齐王世子萧睿相对而立。

齐王世子一身黑衣,左臂被箭擦伤,渗出了不少鲜血。只是鲜血浸入黑衣中,看着并不明显罢了。

他站在床边,目光紧紧地盯着顾莞宁。

顾莞宁冷冷回视。

听到陈月娘的声音,顾莞宁眉头动了一动,淡淡说道:“夫子不用惊慌,刚才窗外有一只野狗,已经被我用箭射伤跑了。”

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的俊脸比身上的夜行衣还要黑。

门外的陈月娘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静云庵围墙颇高,别说野狗,就是野狼也翻不进来。顾莞宁这么说,显然这个夜闯静云庵的是她熟悉的人……

陈月娘压低了声音问道:“既是如此,那小姐早些歇下吧!奴婢在门外守着。”

听到屋子里动静不对,也能随时闯进去。

隔着门板,顾莞宁的声音有些模糊:“不必了。夫子先回房吧!”

看来,顾莞宁和这个“毛贼”说话,不愿被外人听见。

陈月娘瞬间心领神会,很快应了一声。

不过,她并未退回屋子里,而是悄然走到了几米之外,将身形藏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

“野狗?”

齐王世子薄而优美的嘴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顾莞宁挑眉冷笑:“不然呢?难道我要说堂堂齐王世子,深更半夜地闯进堂嫂的屋子里来?”

听到堂嫂两个字,齐王世子的目光愈发阴沉,脸上却扯出讥讽的笑意:“我倒是不介意此事传出去。到时候,大家伙儿少不得要在背后说些闲话。诸如有其母必有其女之类。”

顾莞宁冷然回击:“我和太孙感情甚佳,众人皆知。倒是你,求而不得,心怀怨怼,先设局揭穿顾家阴私,如今又夜闯静云庵,对自己的堂嫂心存不轨。若是传到皇祖父耳中,不知皇祖父会怎么想。”

齐王世子被堵得胸口发闷。

是啊!

如果不是顾虑重重,他大可以正大光明地前来拜会。何必要偷偷摸摸地半夜跑到静云庵来……

齐王世子不愿口舌落于下风,扯了扯唇角说道:“我们两个半斤八两,各有顾虑。在此时此地相会一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若是让我那个小心眼爱吃醋的堂兄知道,怕是要泡进醋缸里了。”

不得不说,齐王世子很了解太孙。

想到萧诩,顾莞宁眼中的冷意稍稍褪去,目光柔和了一些:“萧诩虽然爱吃醋,心里却信任我。就是知道你厚颜无耻地跑到我屋子里来,也不会生出疑心。”

再没人比萧诩更清楚她对萧睿的憎恶。

看着一脸自信的顾莞宁,齐王世子心底压抑了许久的嫉恨不甘顿时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他和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最合适的一对。为什么会演变到今天这一步?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及萧诩?

“顾莞宁,”齐王世子定定地看着顾莞宁,缓缓说道:“我心中一直存着疑惑,今日,我要问个明明白白。”

第六百八十六章 旧情(二)

昏黄的烛光下,齐王世子神色沉沉。

顾莞宁冷然道:“我们两个早已无话可说。”

“你今日若不说清楚,我就在这儿等到天亮。”齐王世子也不是善茬,立刻冷冷地回道:“到时候,看看堂兄还信不信你是清白的,看看皇祖父如何做想!”

顾莞宁握紧手中的弓箭,目中满是杀意。

齐王世子也握住腰间的宝剑,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你善于射箭,不过,我们现在距离不过三米。你想试试是你张弓射箭快,还是我的宝剑更快?”

顾莞宁当然清楚齐王世子的身手有多好。

就算她一直练习射箭,在他面前,也最多是防身罢了。真正动手,她绝无可能是齐王世子的对手。

此时彻底激怒齐王世子,吃亏的只会是她。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的火气按捺下去,冷然道:“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齐王世子的目光紧紧锁着顾莞宁漠然的俏脸,不放过她脸上半丝变化:“我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忽然疏远我,甚至视我为仇敌?我想知道,你为何选了萧诩,不肯选我。我想知道,你喜欢的是萧诩的人,还是他的身份地位和带给你的荣耀体面。”

顾莞宁神色依旧漠然。

齐王世子却越来越激动,甚至不自觉地走近了两步:“宁表妹……”

顾莞宁立刻后退两步,随手抽出利箭,将锋利的箭头直指齐王世子:“有话说话,不准靠近我半步。”

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眼底那一丝火花,瞬间被浇灭。

这样防备决绝的姿态,已经将顾莞宁的心意表露无遗。

顾莞宁冷漠的声音响起:“我这就一一告诉你答案。”

“我从未喜欢过你。昔日的表兄妹情意,也早已消磨得干干净净。”

“从你将沈青岚带进齐王府的那一日开始,我们两个已经注定了要成为仇敌。”

“我没有选择萧诩。是他倾心于我,用一颗真心待我,我也渐渐对他生出情意。所以嫁给他。”

“萧诩将他能给的一切都给了我。喜欢,信任,尊重,忠诚。你说的荣耀体面,也在其中。这是一个男子对女子所能给予的一切。就算他不是太孙,我也会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和他白头偕老。”

……

齐王世子神情僵硬,全身僵直。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笑了起来:“好,这样也好。说得清楚明白,我也能彻底死心了。顾莞宁,从今日起,我们再无半分瓜葛。我也不会再对你有半分心慈手软。”

顾莞宁讥讽地冷笑:“你何时对我心慈手软过?你明知沈青岚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明知我此生都不愿再见到她。你若收了她做侍妾,也就罢了。偏偏让她到了父王身边,堂而皇之地进了太子府,揭露我生母不贞一事。”

“你费尽心思拉拢皇祖母,让她在宫中骤起发难。双管齐下,令我彻底陷入被动。”

“如果不是萧诩一力维护我,如果不是母妃一心护着我。只怕我已经被三丈白绫赐死宫中。”

“此事绝不是一蹴而就。你至少谋划了一两年之久。说不定更久一些。”

“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心慈手软,我委实受宠若惊。”

要么出手,出手就要知置她于死地。

这样的“情意”,真是感天动地!

顾莞宁目中满是讥削。

齐王世子神色未变,冷冷说道:“我对付敌人,当然要用尽手段,毫不留情。”

“你如此介意沈青岚,为何当日不杀了她,还将她放回西京?沈氏不贞不洁,你为何不让她‘病逝’?还有顾谨言,这等身世,根本不该苟活于世。你偏偏费尽心思,将他安置在普济寺里。”

“说到底,还是你太过自信自负的缘故。”

“你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殊不知处处都是破绽。我以前念着昔日旧情,不忍对你动手。如今你我恩断义绝,我自是不会再留情。”

是啊!

现在想来,她确实太过自负了!

斩草未除根,今日才有此一劫。

顾莞宁心中唏嘘,面上却未露半分:“你话说完了吗?说完了就立刻离开。我不想再看见你。”

……

齐王世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顾莞宁心中顿生警惕。

齐王世子动作极快,不知何时已抽出宝剑,亮光一闪,宝剑已经飞至眼前。

顾莞宁心中一凛,不假思索地用手中的箭抵挡。宝剑十分锋利,轻易地将箭劈成两截。

顾莞宁又拿起长弓,猛地击向齐王世子的手腕。齐王世子未料到她反应如此迅疾,手腕吃痛,手中宝剑顿了一顿。

顾莞宁趁机喊了一声:“夫子!”

锋利的宝剑又往胸前袭来。

剑光闪闪,锋利无比,令人心惊胆寒。

顾莞宁想也不想地闪身让开。

几个照面之下,顾莞宁已经险象环生。手中结实的长弓,也被宝剑削断了一截。

至此,萧诩特意为她打制的弓箭,俱已被齐王世子损毁。

好在门外的陈月娘已经踹门而入,腰间缠的长鞭如灵蛇一般飞了过来,缠绕住齐王世子的手腕。

齐王世子对陈月娘当然不陌生。

陈月娘年轻的时候,在太夫人身边做武使丫鬟,能以一当十。定北侯府众多家将,也不是陈月娘对手。

齐王世子虽自负身手,也知自己敌不过陈月娘。更何况,缠斗之下,必会惊动众人。

他费尽心思,才设下这一局,将之前的劣势全都扳了回来。

眼下顾莞宁已被送到静云庵,想再翻身,难之又难。他暴露行迹,只会将自己也搭进去。若是传到元佑帝耳中,更是百口莫辩。

齐王世子萌生退意,边站边退。到了窗边,一个翻身,便到了窗外,然后迅捷跑远。

陈月娘却未急着追敌,反而立刻关了窗子,然后转身,焦急地问道:“小姐,你没受伤吧!”

顾莞宁定定神,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

第六百八十七章 旧情(三)

陈月娘确实经验丰富,处事老道。

譬如刚才,若是追出去,肯定要惊动庵中众人。

她本就在风口浪尖,此时实在不宜再生波澜。更不能和齐王世子牵扯在一起。

换了玲珑,怕是不会想得这般周全。现在想来,祖母将陈月娘派到她身边来,确实极有远见。

“好在有夫子在。”顾莞宁笑着叹道:“不然,我性命忧矣!”

陈月娘却自责不已:“当时奴婢听着小姐说有野狗,便猜到是齐王世子潜了进来。奴婢以为小姐要和世子说话,不宜让人听见,站的远了一些。不然,也不会让小姐置身险境。”

何止是陈月娘,就是她自己也未料到事情会演变到兵刃相见的一步。

她太过自信自负。

以为齐王世子不会动手伤她的性命……

顾莞宁抿了抿唇角,轻声道:“这怎么能怪夫子。今晚若不是夫子在外守着,我定会伤在萧睿剑下。”

陈月娘忍不住叹了口气:“世子和小姐是表兄妹,自小一起长大。哪怕没做夫妻,到底还有表兄妹的情分。世子出手如此狠辣,不念半点旧情,实在令人心寒。”

当年,陈月娘还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时常见到年少时的齐王世子和顾莞宁并肩站在一起说话。那时候,侯府上下都以为他们会是一对。陈月娘也这般深信不疑。

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昔日的情意,此时俱都化作无边的恶意,竟到了动手伤人的地步。

顾莞宁心中纵有唏嘘感叹,面上也未表露出来,只淡淡说道:“从明日晚上开始,夫子和玲珑轮流值夜。再送信到府中,让季同领着暗卫到山下。以后不放任何可疑之人来静云庵。”

一时疏忽大意,差点酿成大祸!

陈月娘敛容,郑重地应了下来。

……

当天夜里,陈月娘便留在顾莞宁的屋子里值夜。

顾莞宁闭上眼睛,却无睡意。

过了许久,才勉强入睡。

“宁表妹,”五六岁的俊俏男童,对着别人常板着一张小脸,到了她面前,却笑得颇为开怀:“我从宫中带了好吃的点心。你叫我一声睿表哥,我们两个一起吃点心。”

她翘起唇角,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睿表哥。

小小的男童女童坐在一起,两颗小小的头颅凑在一起,分吃着宫里带出来的点心。

从那一日开始,她在私下里就喊他睿表哥。

几年后。

十岁的他在树下练剑,宝剑闪着寒光,斩落片片树叶。年纪虽小,却已有模有样。英姿飒爽,潇洒不凡。

她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赏心悦目,便笑道:“睿表哥,你练剑,我练射箭。以后我们两个就可以一起练武了。”

他转头,看着眉目如画笑容可掬的她,扬起唇角:“好。我们一起练武。”

又隔几年。

俊俏的男童长成了长身玉立英俊不凡的少年。她也渐渐长成了骄傲美丽的少女。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笑得天真可人。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卸下身为世子的高傲。

“宁表妹,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少年的他,哪怕满心的情意,也是羞涩的,问得含蓄而委婉。将真正想说的话,藏在了心底。

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过门。

她微红着脸,淘气地笑道:“我永远都不会长大。”

然后,两人对视而笑。

一转眼,那抹温柔的笑意,化成利剑,直直地飞向她的胸口。

鲜血飞溅,痛彻心扉!

……

顾莞宁陡然从噩梦中惊醒。

此时,天刚蒙蒙亮。

外面有些阴沉,屋里的烛台还未熄,昏黄的光芒洒落在屋子里,照出满室的宁静安谧。

地上铺着厚厚的被褥,陈月娘睡在上面,神色颇为安宁。

顾莞宁只动了一动,陈月娘便惊醒,立刻坐直了身子:“小姐,你怎么醒得这么早,莫非是做噩梦了?”

顾莞宁没有隐瞒,嗯了一声。

陈月娘心中顿生怜惜之意。

顾莞宁到底长于闺阁,何曾遇过昨夜这样的凶险。一定是被吓着了。只是,这等事情,也不便张口安慰。

陈月娘想了想,才说道:“天还没亮,小姐再睡一会儿吧!”

顾莞宁已无睡意,低声道:“不睡了。我起来走一走。夫子不必惊醒琳琅她们,连着两日赶路,她们也都乏了。让她们多睡片刻。”

陈月娘只得应了下来。

顾莞宁随意找了外衣穿上,在院子里走动一圈,习惯性地想找地方练箭,忽然想起她的弓箭已经被毁了……

这可是萧诩亲自动手为她做的。

顾莞宁有些心痛。

天亮了之后,丫鬟们纷纷过来伺候。

玲珑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笑着说道:“昨天晚上奴婢做梦,竟梦到了小姐在射箭……”

话未说完,玲珑便看到了窗户上有一个圆溜溜的小洞。那个小洞,正好是一支箭穿过去的大小。

窗下还放着被削断了的弓和箭。

玲珑笑不出来了,正想张口询问,陈月娘已经沉声将昨晚的事情说了出来。虽未提及来人是谁,可顾莞宁身边的几个丫鬟都猜到了。

是齐王世子!

玲珑十分自责,眼圈都红了:“奴婢没用。发生这等事,竟然都未察觉。若不是有夫子在……奴婢真是没脸见小姐了。”

顾莞宁说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昨夜的事,也出乎我意料之外,是我疏忽了才是。以后你和夫子轮流来值夜。”

琳琅立刻道:“奴婢也来值夜。”

顾莞宁淡淡道:“你又没练过武,值夜就不用了。”

琳琅一听便急了:“奴婢虽不会武,却耳目灵敏,总能出声示警。”

顾莞宁想了想,略一点头,又沉声道:“这件事,你们知晓便可,万万不能传到外人耳中。”

众丫鬟立刻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珊瑚骑马下山,回太子府送信。

快马加鞭,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一天一夜。

论骑术,陈月娘最佳,玲珑次之。不过,她们两个要随时守在顾莞宁身边,便只有沉默可靠的珊瑚出马了。

……

第六百八十八章 哭闹

皇陵外的别院里。

齐王世子独坐在屋子里,一身夜行衣已被褪下,左胳膊上的鲜血也已干涸。

内侍小德子进了屋子,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的瓷瓶。这个瓷瓶里,放的是太医特制的上好伤药。

小德子自然清楚齐王世子昨夜的行踪,见了他身上的伤势,忍不住说道:“太孙妃真是心狠手辣,对着世子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胳膊上明显是箭伤,原本伤得不算重,只是擦伤了皮肉。可是一直未曾止血,流血过多。脱下来的夜行衣,血迹斑驳,看着触目惊心。

齐王世子的俊脸颇为苍白,目光深幽,不知在想什么。

小德子一边为齐王世子上药,一边小声嘀咕:“太孙妃不念旧情,以后世子也不必对她客气。趁着此次的大好机会,不如再推波助澜,让京城那边的风浪再大些。哪怕太孙殿下再护着她,也不能不顾太子府的颜面,更不能罔顾皇上的心意吧!以后太孙妃是休想再出静云庵了……”

“住嘴!”齐王世子沉声呵斥:“该怎么做,本世子心中有数。”

小德子不敢再饶舌,老老实实地住了嘴。

待上完药之后,齐王世子低声吩咐一句:“叫窦恽进来。”

窦恽是齐王世子身边的暗卫统领,举凡见不得台面的阴私之事,都由他动手。

小德子精神一振,立刻应了下来。

片刻后,身材中等面容平庸看着半点都不惹眼的窦恽走了进来。

齐王世子低声吩咐几句,窦恽毫不迟疑地应道:“属下领命。”

……

傍晚。

太子府。

“祖母,我要娘亲。”阿娇抱着太子妃的胳膊,一双眼睛已经哭红了。

阿奕抱着太子妃的另一边胳膊,哭着说道:“我也要娘亲。”

他们的娘亲已经走了好久,为什么还不回来?

太子妃看着哭哭啼啼的姐弟两个,心里一阵酸楚,打起精神安慰道:“阿娇阿奕乖,都别闹了。你们娘亲去的地方有些远,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们在府里要乖乖地,不然,你们娘亲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你们乖乖听话,娘亲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样的说辞,在这三日里已经重复了好多次。

阿娇不肯听了,扯着嗓子哭喊起来:“我就要娘亲!”

阿奕也扁着嘴哭喊:“娘亲!娘亲!”

太子妃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地安抚两个孩子。可是孩子连着两天两夜没见到亲娘,怎么也哄不住。

直到两个孩子哭累了,哭声才渐渐小了。

而此时,孩子的眼睛已经又红又肿,声音也哭得嘶哑。

太子妃心如刀割,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眼眶也跟着红了。

这一幕,落在刚回府的太子和太孙眼中。

……

短短两日,太孙瘦了一些,精神倒是未见颓唐,原本温润的眼眸中,透出了往日没有的锐气。

见孩子哭成这样,太孙心中一痛,大步走上前,将一双孩子抱进怀中。

太子倒没太大反应,甚至皱了皱眉头:“闵氏,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阿娇阿奕怎么哭成这样?”

一看到太子挑剔不善的脸孔,太子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莞宁离开三日,孩子就哭了三日。我就是有再大本事,也替代不了他们姐弟的亲娘!”

“说起来,这都是拜殿下所赐。如果不是殿下提议送莞宁去静云庵,孩子现在也不至于这般可怜了。”

太子妃语气中满是责怪。

太孙的目光也暗了一暗。

太子却毫无愧疚,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说道:“孤这么说,是救了她一命。以她犯下的过错,就是赏赐三丈白绫也不为过。孤看在一双孩子的份上,才张口保全了她的性命。”

太子妃气得全身发抖。

太孙目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却未当场动怒,反而温和地对太子妃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阿娇阿奕总要哭闹些日子,才能慢慢习惯。辛苦母妃了!”

太子妃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辛苦不辛苦地,倒不算什么。我就是心疼他们姐弟两个,才这一点点大。亲娘就不在身边,委实可怜。”

太孙沉默片刻,才道:“我先将他们两个抱回梧桐居。”

太子妃哽咽着嗯了一声。

太孙临走时,并未忘了行礼告退。对着太子,也未表现出半点怨怼憎恨。

……

待太孙走后,太子颇为自得地说道:“阿诩还算分得清轻重。现在满京城的风言风语,定北侯府早已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若是再将顾氏留在府里,我们太子府也会被人耻笑。顾氏一走,这府里也清净多了。”

太子妃紧紧地握着拳头,强忍着一拳打过去的冲动。

就听太子又说道:“等这一阵风声过去了,孤和你再为阿诩挑两个家世清白贤良温柔的官宦千金为侧妃。”

太子妃一惊,立刻出言反对:“莞宁才刚被送走,殿下就要为阿诩纳侧妃。此事传出去,不免显得我们公婆刻薄。”

太子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怎么是刻薄。顾氏有错在先,如今留下一双儿女无人照顾,阿诩正值血气方刚之龄,身边也少不得人照顾衣食起居伺候枕席。给他娶两个侧妃进门正合适。”

太子妃顿时哑然。

顾莞宁这一走,还不知能否安然归来。

她可以帮着照料孩子,可儿子身边总不能少了人伺候……

过了半晌,太子妃才道:“侧妃之事,等过上一年再说。阿诩身边,先挑一两个年轻美貌的宫女伺候着。”

纳侧妃一事拖延到一年后。

抬举一两个通房,到底身份低微,于一双孩子和顾莞宁都没什么影响。

太子随口道:“这等事,由你操持便是了。”

“对了,孤此次在冀州,遇到了一位擅长练长生丹的无为道长。这位无为道长,道法高妙,练的丹药更是精妙。孤回京的时候,便将他也一并带回了京城。前几日一团忙乱,无暇安置。如今顾氏事了,你在府中挑一个清净些的院子,让无为道长住下。”

第六百八十九章 宠爱

无为道长?

太子妃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未多劝。

大秦佛道俱都十分盛行。元佑帝和王皇后信佛,太子却喜好道教的长生炼丹之术,府中也养着几个善于炼丹的道士。

如今再多添一个无为道长,也不算什么。

太子妃点点头应下了。

太子又吩咐道:“道长要开炉炼丹,先拨一万两银子给道长。”

太子妃一听,有些坐不住了:“为何要这么多银子?”其他道士张口不过千两银子,这个无为道长胃口倒是大的很,一张口就是万两。

“要练长生丹,需要用许多名贵药材。”太子略有些不耐:“这一万两哪里够,只是先给道长添置东西而已。以后不管无为道长需要什么,一律给他。”

太子妃听的一肚子闷气,悻悻地应了。

太子转而问起了沈青岚:“孤连着两日未曾回府,沈美人的伤势现在如何了?”

一提起沈青岚,太子妃的神色便冷了下来:“有叶太医照料着,沈美人的伤势想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殿下若是不放心,不妨亲自前去探望。”

如果不是沈青岚,定北侯府的隐秘过往不会被揭露,顾莞宁不会被元佑帝惩罚去了静云庵,阿娇阿奕也不会没了亲娘在身边哭闹不休。

归根结底,都是这个沈青岚惹的祸。

太子对沈青岚倒是颇为关切,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好,孤这就去荷香院。”

太子妃忍不住冷哼一声:“殿下对莞宁生母不贞一事耿耿于怀,对沈美人倒是毫无芥蒂。”

这个沈青岚,是沈氏成亲前私生的女儿,也是沈氏不贞的铁证。太子恨不得将顾莞宁除之而后快,对沈青岚却格外宽容。

说来不免荒唐可笑!

太子目中闪过一丝恼羞之色,瞪了太子妃一眼:“沈美人当日曾救过孤的性命,孤善待她才是理所应当。”

太子妃又冷哼一声:“殿下偏宠谁,臣妾不便过问。不过,殿下若想将沈美人抬做侧妃,臣妾坚决不允。”

“这等出身的女子,根本不配为殿下侧妃。若不是看在她救过殿下的份上,臣妾早就打发她出府了。”

这一回,轮到太子哑然了。

沈青岚的出身……确实为人诟病。

顾莞宁生母不贞,顾莞宁也被牵连。可顾莞宁到底是侯府嫡女,也是顾湛的亲生女儿。沈青岚的生父却是沈谦……

元佑帝看在沈青岚救过他一命的份上,没有赐死沈青岚,已是皇恩浩荡。绝不可能任由沈青岚成为太子侧妃。

太子沉吟片刻说道:“侧妃一事,暂且作罢。不过,荷香院的用度,一律比照李氏。”

太子妃目光一冷,应了一声。

……

荷香院。

沈青岚在床榻上躺了一整日,却半点不觉气闷。

相反,这三日她的心情极好,唇角的笑容就未断过。一想到顾莞宁被送到了清冷的静云庵里孤寂度日,她就如喝了几罐蜜一般舒畅愉快。

绿儿一直在旁边伺候着,偶尔抬头看一眼。当看到沈青岚唇角愉悦的弧度时,绿儿就觉得一阵阵心寒。

沈青岚亲手杀了生母沈氏……

亲眼目睹那一幕之后,她连着做了三天噩梦。如今,一看到沈青岚愉悦的笑颜,她就觉得全身不适。

绿儿不敢让自己露出异样,很快又低下头。

沈青岚沉浸在好心情中,并未察觉到身边丫鬟的异常,随口问道:“殿下一直没回府吗?”

绿儿答道:“奴婢打发人到门房问过,殿下一直在宫中,未曾回府。”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太子的声音:“岚儿,孤来看你了。”

沈青岚目中闪过一丝厌恶,迅疾又化作娇羞欢喜。当太子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脸欢喜激动的沈青岚。

“殿下,”沈青岚柔声呼唤,目中射出丝丝柔情:“婢妾一直在等着殿下回府。”

柔情似水,满心依赖。

太子心尖一阵酥麻,走到床榻边,将沈青岚揽进怀中:“孤在宫中,也一直惦记着你。只是宫中事务繁多,孤实在抽不开身。一回府,孤便来看你了。”

沈青岚目光娇媚,似能滴出水来:“殿下心中记挂着婢妾,婢妾就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太子立刻道:“好好地,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沈青岚苦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苦涩:“婢妾身世不堪,承蒙殿下不弃。只怕外面风言风语,令殿下为难。与其如此,倒不如婢妾一死了之,也落个清净。”

说着,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滑过白玉一般的脸颊,滴落在太子的手背上。

太子怜香惜玉之心顿时被勾了起来,沉声道:“孤是大秦太子,谁敢在背后说三道四?孤若是连自己的女人也护不住,才真正为人耻笑。”

慷慨陈词的太子,浑然忘了两年前于侧妃死在他面前的事。

沈青岚眼含热泪,哽咽着喊了一声殿下。

太子殿下情生意动。

绿儿和几个宫女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青岚身上有伤,不能承宠,不过是唇舌用些功夫罢了。

被伺候得身心舒畅的太子,对沈青岚说道:“此时风声正紧,侧妃一事,少不得要搁上一阵子了。”

沈青岚心里一沉。

男人果然靠不住。

来京城前,太子信誓旦旦地说要纳她为侧妃。如今才几日功夫,就改了口风。

只是,她眼下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好色又凉薄的太子。

沈青岚不但不能露出半分怨怼,还要善解人意地应道:“殿下的难处,婢妾自是清楚。能容婢妾在府中住下,已是殿下对婢妾的天大恩宠。婢妾只求能伴在殿下身边,有没有名分,都无关紧要。”

这样一番话,哪个男人听了能不感动?

太子果然动容了,将沈青岚搂入怀中:“岚儿,你放心,孤暂时不能给你名分,却会给你宠爱。你安心地在荷香院里住下,吃穿用度和李氏一样。孤会关照太子妃,让她对你格外照顾一些。”

“多谢殿下。”沈青岚目中闪着感动的水光,将头埋进太子的怀中。

……

第六百九十章 风起(一)

梧桐居。

“爹,娘亲呢?”

哭了半天,阿娇嗓子已经哑了,还是不忘追问顾莞宁的下落。

阿奕原本昏昏欲睡,一听到娘亲两个字,立刻睁开眼,眼巴巴地往门口看去:“娘!”

太孙鼻间一阵酸意,声音略有些沙哑:“阿娇,阿奕,你们的娘亲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你们姐弟两个,不能总这么哭闹。不然,娘亲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爹也心疼你们两个……”

说到这儿,太孙忽地说不下去了,目中闪过水光。

他不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苦涩。

前世,他成了一抹游魂,跟随在顾莞宁身后。

每当看到儿子略显孤单的身影时,他的心就一阵阵抽痛。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深懊悔自己没尽到父亲的责任。

如今,不仅有儿子,还多了一个女儿。

两个孩子,都未满两周岁,正是最念着亲娘的时候。

是他无能,没能护住顾莞宁。令一双孩子没亲娘在身边……

阿娇伸出小手,擦拭太孙眼边的水痕,小声说着:“爹,别哭。阿娇也不哭了。”

软软的小手,还不够灵活,擦拭的时候,一不小心戳到了太孙的眼角……

太孙的些许伤感,顿时不翼而飞,好笑不已地拿开阿娇的手:“爹的眼睛都快被你戳瞎了。”

阿奕将小脸贴在太孙的脸上,用力地蹭了蹭,奶声奶气地说道:“爹,阿奕疼你。”

太孙的心瞬间被融成了一池春水,用力地将孩子搂得紧紧的,然后低声道:“你们放心,爹一定很快将你们的娘亲接回来。以后,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永不分开。”

……

门被轻轻敲响。

太孙眉头动了一动,略略扬高了声音:“谁?”

小贵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珊瑚回来送信……”

话还没说完,太孙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快些让珊瑚来见我。”

片刻后,珊瑚走了进来。

骑了一整日的快马,珊瑚颇有些疲倦,正要行礼,太孙已经急切地说道:“珊瑚,不必行礼了,阿宁让你送的信呢?”

珊瑚立刻将藏在身上的信取出来,送到太孙手中。

太孙匆忙地拆开信,迅速看了起来。

然后,太孙的脸很快沉了下来,目中闪过怒意。

珊瑚从未见过太孙的脸色这般难看,斟酌着言辞,将顾莞宁叮嘱的事说了一遍:“……太孙妃吩咐奴婢给季同送个信,让季同领着暗卫在山下守着……”

“让季同多带些暗卫。”太孙目中闪过冷厉:“我也会派些人手过去。”

珊瑚应了一声是。

太孙深呼吸口气:“你稍等片刻,我写一封回信,你带给阿宁。”

珊瑚应道:“是,奴婢等着。”

珊瑚还得连夜赶回静云庵,只在府中停留了半个多时辰,便悄然离府。

当天晚上,季同便领着两百暗卫出了京城。

太孙也派了两百亲兵,一并交到了季同手中。在出发前,还特意召了季同相见:“季同,从今日开始,阿宁的安危,我就托付给你了。”

进府三年多,这还是太孙第一次召他前来。

季同拱手,沉声应道:“奴才一定不负殿下所托。”

太孙看着年轻俊朗的季同,心里没了酸意,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季同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顾莞宁的安危。

……

隔日,定北侯府。

顾海一连告假四日,没有出府。他一直在正和堂里陪着太夫人。

短短几天,太夫人像骤然老了十岁。头上多了几缕银丝,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的皮肤愈发松弛,眼角的皱纹也愈发明显。

“老三,你不用在府里守着我。”太夫人打起精神说道:“我能撑得住。”

顾海叹口气:“母亲就不要逞强了。别说母亲,我这几日也觉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散播流言,不过几天,沈梅君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令定北侯府颜面扫地。顾莞宁被送进静云庵一事,更是沉重一击。

这几日,他没去兵部官署当差。一来是不想在风口浪尖上惹人瞩目,二来也是放心不下太夫人。

如果不是他一直守着太夫人,陪她说话散心,只怕太夫人早就倒下了。

太夫人无奈苦笑:“其实,当日我就该料到,此事迟早会传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等丑事,如何能遮掩一辈子。如今不但连累了宁姐儿,也让你二哥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话。我们顾家的百年清名,算是彻底毁在这个贱妇手中了。”

说到伤心处,太夫人不由得潸然泪下。

就是将沈氏千刀万剐,也难解她心头恨意。

服毒而死,实在是便宜她了。

顾海鼻子也是一酸,伸出手,扶着太夫人的胳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经过此事,倒是让我们看清了谁是敌谁是友。”

这几天里,崔家罗家丁家俱都有人登门,姚家来了人,方氏娘家也有人来。

这几家俱是定北侯府的姻亲,不论心中是否为结亲一事懊恼,到底都选择站到定北侯府这一边。

在流言正盛之际,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有情有义。

相较之下,吴家的表现就颇令人齿冷了。

“吴舅爷昨日在茶楼里,狠狠地嘲弄讥笑定北侯府一通。”

提起吴家,顾海目中满是冷意:“往日吴家不知打了多少秋风沾了多少光,如今顾家出了事,吴家立刻就想撇清关系。真是令人不齿。”

太夫人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就听外面一阵喧闹。

顾海神色一沉,厉声问道:“何人在外喧闹?”

正和堂是太夫人的居处,太夫人喜静,从无人敢在正和堂里闹腾。这几日,他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惊扰。是谁敢大声喧哗?

很快,便有丫鬟来报信:“是吴舅爷吴舅母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

听着动静,根本不像是来探望安慰太夫人,倒像是来闹腾惹事。

顾海不愿太夫人操心,立刻起身道:“我出去见一见他们。”

太夫人却道:“让他们进来,我今儿个倒要看看,他们吴家人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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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风起(二)

吴舅爷吴舅母很快就进来了。

往日卑躬屈膝满脸讨好的夫妻两人,今日各自挺直了腰杆,摆出了一副轻蔑中带着不屑嘲弄的神情来。

只差没将“你们顾家藏污纳垢不过如此”写在脸上。

顾海心里的火气骤然冒了出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太夫人倒是不动声色,淡淡问道:“你们夫妻两个今日登门,是为了何事?”

吴舅爷在接触到太夫人平静深邃的目光时,深藏在心底的敬畏便浮上心头。下意识地略略弯了腰。

吴舅母扯了扯吴舅爷的衣袖。

吴舅爷顿时察觉到自己气势弱了,立刻挺直腰杆,傲然说道:“顾家出了这等丑事,门风败坏。亏我们还将女儿嫁了过来做妾室。早知如此,就是让我们的莲香做正妻,我都不会点头。”

“今儿个我们夫妻登门,就是要将莲香带回去。”

吴莲香嫁到侯府之后,顾谨行根本没在她的屋子里留宿过。眼看着生子傍身没了指望。顾家又闹了这么大的丑事,就连顾莞宁也彻底失了圣心,被发落去了静云庵。

以后,顾家再难翻身。

他们不但沾不到光,只怕还会被顾家连累。

吴舅爷吴舅母一合计,索性登门来将女儿带回去。

顾海冷笑一声:“吴舅爷此话说来真是可笑。当日你们死皮赖脸地要将女儿嫁来当妾,如今看顾家落了难,便想将女儿带回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吴莲香已经嫁到顾家,以后就慢慢在内宅里熬着,休想走出顾家半步。”

听着这般毫不留情的话,吴舅爷脸皮火辣辣的,顿时恼羞成怒:“你们欺人太甚!”

顾海扯了扯嘴角,目中满是冷笑:“吴舅爷昨日在茶楼里取笑顾家藏污纳垢门风不正,不配为大秦勋贵侯府。身为顾家姻亲,却在外大放厥词,贬低我顾家。”

“往日顾家是如何照拂吴家的,吴舅爷心知肚明。如今吴舅爷做出这等举动,着实令人心寒。论欺人太甚,我们顾家委实不及吴家!”

顾海言辞如刀,句句犀利入骨。

吴舅爷脸皮发涨,说不出话来。

吴舅母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顾海便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吴舅母心中一寒,立刻住了嘴。

太夫人缓缓说道:“老三,稍安勿躁。”

“他们夫妻两个既有此意,我们也不必做那等恶人。紫嫣,你立刻去将吴氏和行哥儿夫妻两个叫过来,将吴莲香也一并带过来。”

紫嫣立刻应声而退。

吴舅爷吴舅母没料到事情这般顺利,忍不住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暗暗松口气。

……

顾谨行夫妻两个先来一步。

没等顾谨行张口,吴舅母便冲上前,拉住顾谨行的手说道:“谨行,你和崔氏夫妻情重,如今又有了俊哥儿。莲香每日独守空闺,在侯府里也没什么盼头了。我和你舅舅来,想将莲香带回去。趁着莲香年轻,还能再嫁,也免得老了孤苦无依。你千万别多心多想啊!”

顾谨行面无表情地抽回手。

有这等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舅舅舅母,他委实无话可说。

吴舅母也不觉得尴尬,又对崔珺瑶说道:“侄媳妇,你和谨行少年夫妻,感情深厚,莲香夹在你们中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崔珺瑶目光一闪,淡淡地应了回去:“吴表妹已经嫁了过来,舅母说这些,不嫌太迟了吗?再者,为何舅母不迟不早,偏要挑在这个时候将吴表妹接回吴家。莫非是嫌弃侯府名声不佳,唯恐吴家被牵连?”

吴舅母被噎了一回,心里暗骂崔珺瑶太过刻薄犀利。

就在此时,吴氏面色阴沉地来了,目中满是怒意。

吴莲香满脸不安地跟在吴氏身后,两只手几乎将帕子拧成了麻花。

吴氏先冲太夫人行礼:“儿媳见过婆婆。”

太夫人冷冷道:“你娘家兄长嫂子闹上门来,要将吴莲香带回吴家。此事我不想多管,就由你做主。”

短短两句话,犹如两记重重的耳光,扇得吴氏满脸通红。

当日是她一力主张将吴莲香纳进门来。

如今,顾家刚遭了难,吴家迫不及待地登门,要将吴莲香领回去。这等行径,确实令人心寒。也令她颜面扫地。

吴氏霍然看向吴舅爷:“大哥,你真的要将莲香带回去?”

吴舅爷被吴氏看的有些心虚,咳嗽一声说道:“妹妹,你别怪大哥。如今侯府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莲香留在顾家,也没什么用。倒不如让我将她领回去,重新许配人家,以后也能有个依靠。”

吴氏的脸色难看至极。

吴舅母挤出两滴眼泪,拉着吴氏的手哭了起来:“好妹妹,你别生气。我们也是心疼莲香……”

当她是傻子吗?

还是当这里的人都是傻子?

吴氏脸色忽红忽白,张口怒道:“你们两个别叫我妹妹。今日领着吴莲香出了顾家,以后永远都别再登门。我没你们这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兄长嫂子!”

吴舅爷被骂了几句,也恼了,索性撕破脸:“沈梅君偷~人生子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你也不到外面去打听打听,现在一个个都是怎么说定北侯府的。”

“说你们顾家门风败坏,藏污纳垢。说死去的定北侯顾湛是个活王八,顶了这么多年绿帽子不自知,将别人的儿子当成了骨肉。说顾莞宁被太子府舍弃,送到静云庵,以后别想再回京城。还说侯府就快完了。”

“我不将莲香带回去,难道还要将她留在顾家不成。你们顾家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可别连累了我们吴家人……”

话还没说完,一直强忍怒气的太夫人猛地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吴舅爷的鼻子,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众人一惊。

顾海离得最近,立刻扶住太夫人:“母亲!”

顾谨行崔珺瑶也不假思索地冲了过来。

顾海将太夫人交给他们夫妻,然后大步走到吴舅爷面前,用力一拳,直直地击中吴舅爷的脸孔。

第六百九十二章 风起(三)

顾海用尽全力,一拳击中吴舅爷的鼻子。

吴舅爷猝不及防,脸上一阵剧痛,腥热的液体顿时从鼻孔中涌了出来。

吴舅母尖声惊叫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杀人啊!”

没等昏头涨脑的吴舅爷反应过来,顾海面无表情地又揍了一拳……没错,打的就是脸!顾海也不张口骂人,很专心地动手揍人。

几拳下去,吴舅爷就被揍成了猪头,鲜血横流,鼻青脸肿,彻底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吴舅母扑到吴舅爷的身上,哭喊连连:“老爷,老爷!”

吴莲香的面色也煞白一片,哆嗦着上前,哭道:“爹,爹!”

母女两个,无一人敢看如煞神一般的顾海。

“大嫂,”顾海冷冷地看向吴氏:“母亲若被气出个好歹来,我绝不会放过吴家。”

吴氏满面羞愧,无言以对。

顾海又张口叫来了管家顾松:“立刻去请李大夫来。还有,将吴家人全部轰出去。叮嘱门房一声,就是放狗进来,也不准让吴家人靠近顾家半步。”

顾松利落地应下了。

几个侍卫很快进了内堂,将昏迷不醒的吴舅爷抬了出去。

吴舅母连擦眼泪的空闲都欠奉,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吴莲香倒是犹豫了片刻,转头看想顾谨行:“表哥……”

顾谨行白皙俊秀的脸孔异常冰冷,双手扶着太夫人,看都没看吴莲香一眼。

吴莲香用力咬了咬嘴唇,终于转身走了。

闹到这一步,她在顾家也待不下去了!

因为沈梅君的事,侯府声名扫地,顾莞宁自身难保,也无力再护着顾家。顾谨行又一直对她冷淡疏远……既是如此,也怪不得她离开侯府。

……

吴家人终于都走了!

太夫人被扶进内室躺下,顾海等人也都跟了过去。

满面羞惭的吴氏,踌躇许久,才进了内室。

太夫人昏厥不醒,面色惨白。顾谨行崔珺瑶都守在床榻边。

顾海余怒未消,满脸戾气。

听到脚步声,顾海转过头来,语气颇为刻薄:“大嫂若是也想跟着兄长嫂子走,只管说一声。我们也不会强留。”

吴氏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三弟,我生是顾家媳妇,死了也是顾家的鬼。你这么说,是逼着我去死啊!”

吴氏这番话倒是情真意切,并非作伪。

她平日里小心思小算盘虽然多了些,可她从未想过离开侯府。她的丈夫是定北侯,在边关领兵打仗,她的儿子是侯府继承人,她还有孙子俊哥儿……就是儿媳不讨她欢心罢了。

吴氏这一哭,顾谨行也绷不住脸了,长叹一声道:“母亲,你今日总该看清舅舅舅母的为人了。经过这一回,以后就和他们断了来往吧!”

吴氏边抹泪边点头。

顾谨行又道:“表妹的品性,你也该看明白了。顾家尚未倒下,只是有些风言风语,她便不肯留下。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这样的人,值得依靠吗?”

吴氏哭了起来。

顾谨行看了崔珺瑶一眼,目中露出祈求之色。

崔珺瑶心里暗叹一声,面上挤出温和的神色,走上前搀扶住吴氏:“婆婆别哭了。吴家人都走了也罢。我们侯府也不缺这一门亲戚。以后我和夫君一定好好孝敬婆婆。还有俊哥儿,长大以后,也会孝敬您。有我们在,总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

好言好语一番,总算哄住了吴氏。

顾海满心惦记着太夫人的身体,也不再说什么。

……

太夫人昏迷了半日才醒。

醒来之后,太夫人颇为虚弱,无力说话。

李大夫神色郑重地叮嘱:“草民开一副调理身体的药方,暂且喝上几日。太夫人年迈体弱,气血虚旺,万万不可再动怒。”

顾海亲自送走了李大夫,回转后,沉声叮嘱吴氏方氏好好照顾太夫人,又将顾谨行喊到了书房:“外面留言极其迅猛,显然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我不能再告假,明日就得去兵部当值,也让那些捕风捉影的小人看着,我们顾家绝不会因为此事就倒下。”

“你也别总闷在府里,该出去走动的,只管出去。若有人敢当面说侯府的不是,你无需客气,直接怼回去。出什么事,三叔替你担着。”

顾谨行一脸坚定地点了点头:“好,我听三叔的。”

顿了顿,又低声道:“三叔,你也要多保重身体。”

顾海连着熬了几日,眼角眉梢透出倦意,不以为意地应道:“放心,我能撑得住。如今府里老的老小的小,莞宁又去了静云庵,我们叔侄两个,得撑起侯府才行。”

顾谨行心里也颇觉得沉重。

“母亲口中不说,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莞宁。”顾海低声道:“你让崔氏常抱着俊哥儿到正和堂来,母亲看着孩子,心情也能好一些。”

顾谨行一一应了下来。

顾海沉默片刻,又长长地叹息一声:“墙倒众人推。我们顾家还没倒,就连吴家这等跳梁小丑,也敢登门闹事了。谨行,你日后执掌家业,一定要诸事小心。”

千万不能像顾湛这样糊涂,为了一个女子,毁了一世清名,连定北侯府的名声也陪了进去。

顾谨行正色应道:“三叔放心,我一定会事事谨慎小心。”然后,话锋一转:“今日之事,是不是让人送个信给二妹?”

顾海略一思忖,便道:“让人送个信到静云庵吧!”

侯府里的事,从未瞒过顾莞宁。事关太夫人的身体,若是瞒下不说,以顾莞宁的性子,必会生气。

顾谨行犹豫片刻,低声问道:“三叔,四弟的身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如今他在普济寺里,只怕日子也难熬的很。不如,让人将他送出京城吧!”

顾海淡淡说道:“他的事,自有你二妹做决定。我们不必插手过问。”

顾谨行只得住了嘴。

顾谨行所料没错,顾谨言……现在已经该叫沈谨言了。

流言铺天盖地传开,一直在普济寺里安静度日的沈谨言,也迅速被卷入这场风雨中。

第六百九十三章 风起(四)

普济寺。

寺庙里的僧侣们要做早课晚课。沈谨言拜慧平大师为师,做了俗家弟子,每日也要随着众僧侣一起念佛。

往日安静的佛堂里,此时充斥着异样的气氛。

众僧侣们看似静心念佛,实则不时地往慧平大师的方向看过来。

沈谨言就坐在慧平大师身侧。

沈谨言过了年就十二岁。原本漂亮稚气的男童,渐渐长成了俊秀不凡的小小少年模样。身量比刚进普济寺的时候高了一截。虽然穿着普通,坐卧行立言谈举止,依然透出侯府公子的优雅气度。

当然了,这是以前。众僧侣对他总存着几分敬重。

如今,看他的目光里却多了许多的探寻和恶意。

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侯府公子,而是定北侯夫人偷~人生下的孽种!怪不得会被送到普济寺来!

顾家人真是心善,竟留了他的性命。换了别人家,早就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内宅里了。

活着又能怎么样?如今身世大白天下,他这辈子都别想在人前抬起头来!

……

不屑的奚落,恶意的嘲讽,异样的目光,如潮水一般袭来,几乎要将沈谨言淹没。

短短几天,沈谨言便瘦了一圈。

他没勇气出来见人,曾恳求过慧平大师:“师父,以后我待在药房里看医书,不出来做早课晚课行吗?”

慧平大师对他的态度,倒是没什么改变,一如往常:“为何不出去?难道你要躲着一辈子都不见人?谁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与你何干?”

沈谨言眼中蓄满泪水,声音哽咽:“寺里的师兄们,原本待我十分和善。现在都用看怪物一般的目光看我,还说许多刺耳难听的话。我……”

慧平大师声音依旧平静和缓:“往日他们视你为侯府公子,如今你身世曝露,他们便轻蔑轻贱于你。世情如此,跳出红尘外的出家人也难免。若是你现在被逐出普济寺,外面心怀恶意的人更多。到时候,你又该如何在世间立足?”

“谨言,太孙妃如今自身难保。定北侯府也自顾不暇。没人再护着你。你得学着自己坚强起来。”

是啊!

侯府留下他的性命,已是格外宽厚,不可能再管他。最疼爱他的姐姐,也被他所连累,被送到静云庵里……

沈谨言狠狠哭了一回,然后鼓足勇气,出了药房。

再难熬,也得撑下去。

他要好好照顾自己,等着姐姐回来。

……

沈谨言以为自己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能够应付这一切。可没想到,心怀恶意的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寺庙里的僧侣们,不过是言语嘲讽几句,目光不善一些,在他去厨房领饭食时故意吐口唾沫之类。

来寺庙里上香的香客们,竟有一些寻到后院来,在僧侣们的指点下找到他,狠狠地羞辱痛骂他。

有顾福和侍卫们在,没人敢动手打他。粗鄙又恶毒的话语,却比利箭更伤人。

他一句话都没回,木木地站在原地,任由人辱骂,骂他的亲爹亲娘,骂他们不知廉耻,骂他这个孽种……直到他们辱及姐姐顾莞宁,他才陡然冲了过去,挥手揍人,然后引起了一场混仗。

虽有侍卫们护着,他还是被人踹了一脚,打了一耳光。一旁劝架的几个师兄,也趁着混乱之际,在他身上重重拧了几把。

身上很疼,心里更疼。

他躲在自己那间狭小的屋子里,全身颤抖,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地被敲响了。

一直照顾他多年的顾福走了进来,皱着眉头低声道:“公子,太子府来了人,要将你带进府中。”

一定是姐夫来接他了!

沈谨言用手擦了眼泪,红着眼眶说道:“我这就走。”

这里,他是待不下去了!

……

满怀着希冀的沈谨言,被太子府的管事接到了府中,被领着进了内宅后院。

等待他的,却不是姐夫,而是他在这世上血缘最近的那个人。

“弟弟,”

美丽优雅出尘和年轻时的沈氏如出一辙的女子坐在床榻上,冲面色陡然雪白的小少年郎微笑:“一别几年,看到姐姐,难道你一点都不激动高兴吗?”

沈谨言握紧拳头,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你不是我姐姐!我的姐姐只有一个!是顾莞宁,不是你!”

沈青岚目中闪过讥讽,咯咯笑了起来:“我的傻弟弟,你真是白日说梦话。如今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不是顾家嫡孙?顾莞宁姓顾,你应该姓沈,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顾莞宁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能顾得上你。我这个亲姐姐,可不忍将你扔在普济寺里不闻不问。以后你就在荷香院里住下,我自会照顾你……”

话还没说完,沈谨言已经冲了过来,满目愤怒:“沈青岚,我根本不想见你!我不是你弟弟,你也不是我姐姐。我不要你照顾!”

“快些放我回去。我要回普济寺,我永远都不想见你!”

沈谨言猛然冲过来的刹那,沈青岚面色变了一变。

好在沈谨言并未动手,沈青岚暗暗松了口气,话语变得尖酸刻薄:“想不想都由不得你。你进了荷香院,就休想再踏出这里半步。”

“来人,将沈公子带到客房里。”

一声令下,几个身材高大结实的宫女走了进来。

这几个宫女,俱都会武。

自沈青岚为太子挡了一箭之后,太子便将这几个会武的宫女给了沈青岚。

沈谨言一惊,想挣扎,几个宫女手下毫不留情,扭住他的胳膊,将他‘送’进了客房里。

“放开我!我要回普济寺!”

沈谨言的挣扎怒喊声传来。

沈青岚扯起唇角,目中露出快意的笑。

今日的所作所为,也是出自齐王世子授意。现在想来,确实是一个极妙的主意。以顾莞宁的高傲和护短,若知道沈谨言被软禁在荷香院,一定会怒不可遏。

只要能让顾莞宁不痛快,她便觉得十分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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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软禁

宫女们将沈谨言推进屋子里,然后落了锁。

沈谨言扑到门边,嘶喊着要出去。可惜无人理睬。

他的嗓子都喊哑了,依旧无人开门。

沈谨言颓然地坐倒在地上,泪水涌出眼眶。

他真是没用!轻易地被沈青岚哄骗进了太子府。如果姐姐知道他被沈青岚软禁,一定十分愤怒生气吧!

姐姐……

沈谨言喃喃地喊了一声,泪水不停滑落。

……

沈青岚将沈谨言接进太子府一事,太子妃之前并不知情。

待管事来禀报,太子妃骤然变了脸色,沉声道:“去叫沈美人到雪梅院来。”

一旁的宫女悄声提醒:“沈美人伤势未愈,还在床榻上养伤。”

太子妃冷冷道:“她精神好的很,哪里还用养伤。立刻让她过来!”

宫女不敢再吭声,迅速去荷香院传信。过了许久,娇弱的沈美人才由宫女们搀扶着过来了。

“婢妾身上有伤,行走不便,来得迟了,还请娘娘恕罪。”沈青岚行了一礼,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眉心微蹙,愈发惹人怜惜。

可惜,太子妃不是太子,毫无欣赏美人怜香惜玉的心情,冷冷说道:“你为何将沈谨言接进府中?谁人允许你这么做的?”

沈青岚并不慌乱,轻声道:“前日殿下回府,婢妾恳求殿下,婢妾无父无母,在世上唯有这么一个弟弟。婢妾不忍见他孤零零地一个人在普济寺,想将他接到荷香院来。殿下怜婢妾命苦,便应允了。”

太子妃:“……”

好!

好一个命苦的沈青岚!

好一个被色令智昏的太子!

定北侯府流言正盛,儿媳被送进静云庵,不知多少人在盯着太子府里的动静。太子倒好,竟应允沈青岚将沈谨言接进了荷香院。

这是唯恐别人不知他对沈青岚的宠爱!也是在变相地削顾莞宁的脸面!

太子妃气得七窍生烟,用力一拍桌子:“内宅之事,一律由本宫掌管。你未经本宫首肯,私自接人进府,简直是胆大妄为至极!来人,立刻去荷香院,将沈谨言送回普济寺。”

沈青岚立刻哭着跪了下来:“娘娘息怒!婢妾想着和唯一的亲人相聚,一时冲动求了殿下,竟忘了求娘娘应允。如今人都接来了,再送出府,岂不是更惹人瞩目?而且,殿下也已知道此事,若是因此事和娘娘起了争执,婢妾万死不足惜。”

这哪里是请罪!

分明就是扯着太子向她示威。

太子妃气得咬牙切齿,用力一拍桌子:“好一个沈青岚!这里哪里轮得到你多嘴。殿下那里,本宫自有交代。你立刻回荷香院去……”

话还没说完,沈青岚身子晃了一晃,当场便晕了过去。

太子妃看得心烦意乱,只得命人将沈青岚先抬回荷香院。沈谨言一事,得等太子回了府再说。

……

太子妃左等右等,并未等来太子,太孙倒是早早便回来了。

这几日,太孙政事一结束,便立刻回府陪伴儿女。元佑帝心怜曾孙曾孙女,倒也没张口让太孙留在宫里。

太孙见太子妃一脸愠怒,立刻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太子妃三言两语将事情道来:“……这个贱~婢,仗着你父王宠她,竟敢做出这等举动来。丝毫没将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底,也是成心给莞宁添堵。若是莞宁知道此事,不知会怎生恼怒。”

太孙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目光森冷。

“你父王也是昏了头。”太子妃咬牙切齿地说道:“耳根又软,被那个贱~婢吹几句耳边风,就什么都忘了。”

“等你父王回来,我就好好和他分说一番……”

“不用等父王回府。”太孙冷然道:“此事我去处置。”

太子妃下意识地点点头,待反应过来,又皱了眉头:“不妥!沈青岚如今是你父王心尖上的人,又是得了你父王首肯,才将沈谨言接进了荷香院。我出面名正言顺,你父王就是不高兴,也不便和我翻脸。”

“你到底是晚辈,不能落下忤逆不孝的名声,更不宜和沈青岚有什么接触。免得落下话柄,传出什么难听的流言来。”

夫妻争执是一回事,父子闹冲突又是另一回事了。

太孙淡淡说道:“母妃的顾虑,我心中都清楚。如果沈青岚只在内宅里闹腾,我确实不便插手。现在她将阿言带进府,我这个做姐夫的,却不能不管。”

姐夫?

太子妃一惊,压低了声音道:“沈谨言是那个沈谦的孽种,莞宁到了今日这个地步,都是被沈梅君所累。正好趁着这一回断得干干净净才是。你还自称什么姐夫。”

太孙定定地看了过来:“母妃,稚子无辜。”

“沈梅君犯下的错,不该由阿言来承担。当日阿宁将阿言送到普济寺,费尽心思为他留了生路。现在,沈青岚想将这条路封死,想让阿言成为众矢之的,成为顾家洗刷不清的羞辱,想让阿宁为此痛苦难过。我决不允许!”

……

沈谨言哭了半天,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茫然地睁开眼。

屋外一片漆黑,屋子里没燃烛台,也是一片黑暗,又没有炭盆。这一日米粒未进,此时他又冷又饿。

姐姐,我真没用,只会给你添麻烦。

沈谨言十分聪颖,仔细一想,便猜出沈青岚将自己带进荷香院的真正用意。一时悲从中来,又自厌自弃,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

对!

他做不了别的,却可以舍出这条性命!

沈青岚休想利用他来伤害姐姐和定北侯府!

沈谨言心里陡然生出这个念头,就像暗夜里无路可逃的人忽然找到了方向。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死字。

他没有犹豫,挣扎着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个男子声音:“阿言,别怕,我来接你出去。”

是太孙的声音。

太孙没有嫌弃他。

沈谨言笑了起来,目中满是泪珠:“姐夫,我哪儿也不去了。”

然后,用尽全力往前冲,头重重地磕到坚硬的墙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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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章 短见

咚地一声闷响。

门外的太孙面色陡然一变,用力地踹开门。

模糊黯淡的光线下,只见一个细瘦的少年软软地倒在墙边,额上血流如注。

太孙心里一沉,厉声道:“穆韬,立刻去叫徐沧过来。”

穆韬飞速跑了出去。

太孙大步进了屋子,跟在太孙身后的小贵子也慌忙进了屋子。这个沈谨言对自己倒是狠得下心,竟然一声不吭就撞到了墙上……这得有多疼啊!

太孙不敢挪动沈谨言,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取出干净的帕子堵住他额上的伤。

鲜血立刻将帕子浸湿了。

太孙头也没回:“小贵子,拿帕子来。”

小贵子平日随身伺候,身上总备着几条干净的丝帕。

换了一条干净的堵上,很快浸湿。再换一条!

沈谨言还有些神智,勉强睁开眼,冲太孙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断断续续地说道:“姐夫,别救我。我死了,就不会连累姐姐,也不会连累顾家了……”

小贵子听得眼泪都出来了。

太孙也觉得酸涩不已,声音有些沙哑:“阿言,你要好好活下去。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想想沈青岚会何等得意,想想阿宁会如何伤心?”

“以后别再做傻事了。”

沈谨言已经无力再说话了。

……

徐沧一路拎着药箱跑进了屋子里。

宫女点燃了几支烛台,屋子里亮堂堂的。

沈谨言早已昏迷,额头上的鲜血已经流了一地,猩红刺目,看着触目惊心。太孙用帕子捂着沈谨言的额头,目中满是焦虑,神色急切:“徐沧,快些来给他止血。”

徐沧神色凝重地应了一声。

他眼疾手快地为沈谨言敷上特制的上好伤药。药粉敷上不到片刻,血便止住了。然后诊脉施针,忙碌起来。

太孙低声问道:“阿言的伤势可有大碍?”

徐沧头也没抬地应道:“沈公子一心寻死,用力极猛,额头伤得颇重。之前流了许多血。现在血是止住了,脑子里是否有伤,一时也诊断不出来。得观察两日再说。不过,救治得及时,这条性命是抢回来了。”

太孙略略松口气。

能救回来就好!

就在此时,门口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弟弟,”一个急切又凄然的女子声音在门口响起:“你这是怎么了?”

太孙目光一冷,看了过去。

……

站在门口的,当然是问询而来的沈青岚了。

之前“昏厥”了一回,在床榻上躺了许久,一不小心便睡了过去。等醒来之后,沈青岚听闻太孙到了荷香院来,顿时一惊。再听闻沈谨言寻死自尽,更是暗道不妙,立刻命宫女将她搀扶过来。

沈青岚正要哀婉地哭上几声,一抬头,迎上太孙冰冷的目光,心里莫名地一凉。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孙。

当年她随着顾莞宁去傅家做客,曾和太孙有过一面之缘。太孙俊美雍容,性情温和,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眼前的青年男子,相貌和昔日没太大改变,却看不出半点温和的样子。目光冷凝如冰,无形的威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青岚定定心神,挤出一丝笑容:“太孙殿下怎么会到婢妾的院子里来了……”

“没有人教导过你礼数吗?”太孙冷冷地打断沈青岚:“你自小没亲娘,总有亲爹在身边。为何不会行礼?”

沈青岚:“……”

沈青岚脸孔陡然涨得通红,明知太孙是故意揭她伤疤令她难堪,却一个字都无法反驳。她如今只是太子侍妾,见了太孙,确实应该行礼。

沈青岚忍着心里的羞愤,敛衽行礼。

太孙眼皮都未抬一下,冷然道:“阿言伤得很重,我将他带到梧桐居里养伤。以后你不得靠近他半步。”

沈青岚一惊,急忙道:“阿言是婢妾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照顾他是婢妾分内之事,如何敢劳烦殿下。还是让他留在荷香院吧……”

冷冷地一瞥,将她未出口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太孙定定地看着沈青岚。

沈青岚心跳加剧,手心冒出了湿漉漉的冷汗。

“你想软禁阿言,令顾家颜面无光,令阿宁痛苦难过。”太孙缓缓张口,字字句句皆化作利箭,直直地飞向沈青岚:“有我在,绝无可能。”

沈青岚下意识地为自己辩驳:“殿下误会了。婢妾只是出于姐弟情意,不忍见阿言在普济寺里辛苦度日,所以央求太子殿下,得了殿下首肯,才将阿言接进府中。绝无他意,更无伤害阿言的意思……”

“滚!”太孙丝毫不掩饰心里的厌恶:“等父王回府,你只管去找父王告状。现在立刻滚。”

如果不是这个沈青岚,顾莞宁不会有此劫难。定北侯府也不会陷入此等尴尬境地。

他不会在此时动手。因为,他要将沈青岚留给顾莞宁亲手处置。

沈青岚此生从未受过年轻男子这样的羞辱,一张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心中涌起无边恨意。

凭什么顾莞宁能拥有深爱自己的夫婿?而她,却被心爱的男子当成棋子,送到好色昏庸年纪足以当她亲爹的太子身边?

老天为何待她如此不公?

她恨顾莞宁,更恨齐王世子。如今,她的仇敌名单里,又多了一个太孙!

……

沈青岚满面羞愤地退了下去。

小贵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奴才刚才看着,这位沈美人怕是怀恨在心。走的时候脸都快扭曲了。少不得会在太子殿下耳边吹枕边风。”

多事之秋,何苦再招惹麻烦。

太孙冷笑一声:“她想做什么,都由她。父王想来寻我的麻烦,有了现成的借口,也正合适。”

太子张口让顾莞宁去静云庵一事,令本就面和心不和的父子两人彻底生了隔阂。太孙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怒火。

小贵子闻言暗暗心惊,低声劝道:“殿下还是谨慎些为好。父子失和,总是不太妥当。万一传出去,也不体面。”

太孙目中闪过冷意,淡淡说道:“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多虑。”

第六百九十六章 冲突(一)

当天晚上,沈谨言被抬进了梧桐居。

阿娇阿奕等了许久,才等到亲爹,俱是十分委屈,一前一后地扑进太孙怀中。

太孙搂着两个娇软可爱的儿女,身上的冷意迅速褪却,脸上展露出温柔的笑意:“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

“我们等爹回来。”姐弟两个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些日子,姐弟两人渐渐接受了亲娘不在身边的事实,对亲爹格外亲热黏糊。

太孙先是笑了一笑,继而心中一阵酸涩。

阿宁,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也一样想我吗?

太孙深呼吸口气,将孩子抱进屋子里,耐心地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们的舅舅到梧桐居来。他现在还没醒,等明日醒了,你们去看看舅舅好不好?”

“舅舅是什么?”阿奕习惯吃手指的习惯一直都没改,一边含着大拇指,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对一岁多的孩童来说,理解亲友关系也是必要的。

太孙张口解释:“舅舅是你们娘亲的亲弟弟。”

不提娘亲还好,一提起顾莞宁,姐弟两个顿时被勾起了伤心事,很快嚎啕哭了起来:“娘,我要娘。”

太孙苦笑不已,只得耐着性子哄孩子。

……

隔日清晨,天际微微发亮的时候,沈谨言醒了。

太孙听闻此事,立刻去了客房。

沈谨言额上受了伤,裹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因为失血过多,他俊秀的脸孔几乎没有血色。见了太孙,沈谨言才从迷惘无措震惊中清醒过来,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姐夫……”

原来,他不是在做梦。

昨天真的是太孙救了他。

“阿言,你别胡思乱想,就在梧桐居里安心住下。”太孙怜惜地安抚道:“以后寻死觅活这样的傻事,可千万不能做了。”

沈谨言哽咽道:“姐夫,你何苦救我?我是世人眼中的笑话,人人都瞧不起我。我活着一日,就会拖累姐姐一日。倒不如一死了之,也免得再连累姐姐。”

太孙正色道:“为了保住你这条性命,你姐姐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你这样轻易舍生求死,令她的心血付诸流水。这样岂能对得住她?”

“你昨日若真的死在府里,才是真的连累了你姐姐。外人不知内情,只会以为是你姐姐授意所为,你想让她担上弑弟的名声吗?”

沈谨言到底年少,禁不住吓,很快便懊恼后悔自责起来:“姐夫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头脑糊涂。差点就铸成大错。”

太孙温和地说道:“你知错就好。以后万万不可轻生。蝼蚁尚且偷生,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都得坚强地活下去。”

“你放心,沈青岚蹦跶不了多久。有我在,她休想再靠近你半步。”

沈谨言用袖子擦了眼泪,点点头应下了。

太孙转头吩咐一声,过了片刻,乳母们将一双孩子带了进来。

“阿娇,阿奕,快些过来,叫舅舅。”太孙含笑吩咐。

两个孩子走到床榻边,一起大声喊:“舅舅!”

沈谨言心头一热,泪水又在眼中蠢蠢欲动。

他这般不堪的出身,贵为太孙的姐夫却未嫌弃,还让孩子们叫他舅舅……

“舅舅,不哭。”阿娇伸出手,为沈谨言擦眼泪。

一个不慎,手指戳中了沈谨言的眼角。沈谨言没好意思喊疼,眨巴眨巴眼,将泪水逼了回去:“谢谢阿娇,舅舅再也不哭了。”

阿奕有学有样,也伸出小胖手给沈谨言擦泪眼,结果直接戳进眼里了……

沈谨言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泪水哗哗地流出来。

太孙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小贵子神色有异地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太子殿下在雪梅院里大发雷霆,和娘娘发生争执。娘娘身边的人来送信,请殿下快些过去。”

太孙眉头动了一动,神色冷了下来。

……

太子半夜回府,被哭得梨花带雨哀哀戚戚的沈青岚吹了半夜的枕边风。一大早便沉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到了雪梅院。

太子妃也是满心火气,夫妻两个没说两句,便争执起来。

“让沈谨言进府,是孤亲自点头首肯。”太子阴沉着脸怒道:“你为何要找岚儿的麻烦?还有阿诩,昨晚竟闯到荷香院,将沈谨言带回了梧桐居。这么做,何尝将顾放在眼底。”

这声岚儿,听得太子妃恶心得快吐了,冷笑着应了回去:“殿下眼里只有沈美人,连这等事情都点头首肯,真是令臣妾大开眼界。”

太子从来就是这副德性。

当年宠着于侧妃的时候,于侧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来郑环儿进了府,也颇风光了一段时日。如今,沈青岚又成了太子新宠。

沈青岚哭上几声,太子便来寻她的不是,还连儿子也一并怪上了。

太子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竟纵容沈青岚到这一步。

夫妻两个本就因顾莞宁的事心气不顺,今日互不相让,立刻争吵了起来。太子妃到底不擅长口舌争锋,很快落了下风。

太孙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太子阴沉着脸怒骂太子妃的一幕,顿时心头火起,冷然说道:“昨日是我带走了阿言,父王心中有气,便冲着我来,何必欺辱母妃!”

太子的怒气立刻就冲着太孙来了:“你来的正好。孤问你,沈谨言在荷香院里待的好好的,你为何要将他带走?”

太孙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我是阿言的姐夫,照顾他理所应当。不知父王又为何这般在意阿言的去处?莫非也要认阿言做小舅子不成!”

太子:“……”

太子太阳穴突突直跳,气得差点当场吐血三升。

偏偏又无话可反驳。

顾莞宁是太孙妃,沈谨言是顾莞宁同母异父的胞弟,是太孙的小舅子没错。

沈青岚和顾莞宁是嫡亲的姐妹,如今是他的宠妾。父子两个扯到这些,本来就很尴尬。太孙这一张口,就戳中了他的痛处。

只有正妻的兄弟才是舅爷。

侍妾的兄弟,哪里谈得上什么小舅子?

第六百九十七章 冲突(二)

太孙对太子阴沉难看的神色视而不见,继续冷冷说道:“母妃是父王正妻,是大秦太子妃,身份尊贵,绝不是一个侍妾能比。父王今日为了一个沈青岚,对母妃横加指责,就不怕母妃寒心吗?”

太子还没说话,太子妃便已委屈地落了泪。

她确实寒心。

甚至比当年被于侧妃压了一头还要愤怒伤心。

于侧妃到底是正经的官家千金,为太子生育儿女有功,又有孙贤妃撑腰。这个沈青岚算什么东西?

太子这是根本没将她这个正妻放在眼底。

“于侧妃郑舞姬的前车之鉴,莫非父王已经忘了?今日这般纵容一个出身卑贱不堪一提的侍妾,莫非是想重蹈覆辙,让人耻笑?”

往日恭敬谦和孝顺的长子,今日看着他的目光格外冰冷,话语也异常犀利。

太子从未见过儿子这般厉声疾色,一时间,既心虚又格外愤怒:“萧诩!你竟敢这般对自己的父亲说话!孤有你这样一个忤逆不孝的儿子,才是真正令人耻笑。”

太孙俊脸毫无笑意,漠然地扯了扯嘴角:“父王对我这般不满,大可立刻进宫,将此事原委禀明皇祖父,让皇祖父废了我这个皇太孙,改立父王更中意的儿子为太孙。”

太子:“……”

太子被噎得火冒三丈,那句“孤立刻就去”差点冲口而出。

幸好及时咽下了。

次子萧启早已成了废人,萧麒萧麟出身太过低微,年龄又太小,都不堪大用。

长子萧诩,做了多年太孙,一直极得元祐帝偏爱。如今为了顾莞宁一事,元祐帝心中有些微词,却也舍不得迁怒到太孙身上。

说句不客气的,在元祐帝心中,太孙比他这个太子的分量还要重得多。他有什么底气说要废立太孙?

太子面色难看,没再说话。

太孙没再看太子,转身劝慰起了哭泣抹泪的太子妃:“母妃受了委屈,心中难过,哭上一会儿也就罢了。以后遇到什么事,只管告诉我。我这个做儿子的,一定为母妃撑腰。谁也别想欺负母妃。”

太子妃听得舒畅顺心,太子心里就更憋闷了。

这个长子,每日都要进宫伴驾。打不得骂不得罚不得……还能怎么样?只能忍了呗!

太子扔下一句:“孤先进宫。”

便愤而离去。

……

太子妃擦了眼泪,有些忧心地说道:“阿诩,你今日这般顶撞你父王,他虽然没发作你,心里少不得耿耿于怀。”

太子这个人,在元祐帝面前胆小如鼠,不敢随意动弹。其实度量不大,颇为记仇。

顾莞宁屡次开罪过他,他记恨在心。此次逮着机会,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一力主张将顾莞宁送去静云庵。

若是太子这般记恨长子,以后……元祐帝总有归天之日,到那个时候,太孙要怎么办?

太孙看着紧张慌乱的太子妃,缓缓说道:“母妃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太子妃对儿子素来信服,见太孙胸有成竹,一颗惶惶难安的心,也平静了下来:“总之,你凡事多加小心。”

生在天家,先是君臣,后是父子。血缘亲情,总是排在权利之后。

太孙略一点头,又说道:“阿言昨天晚上撞墙自尽,被我及时救下,接到了梧桐居。以后,他就在梧桐居里住着养伤。”

太子妃对昨晚的事也有所耳闻,叹口气道:“这个沈谨言,倒也有几分骨气。罢了,我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容不下。等他养好了伤再做打算吧!”

顿了片刻,又道:“你父王说要给你纳两个家世清白的闺秀为侧妃,被我拦下了。我先挑一两个听话懂事的宫女,在你身边伺候着吧!”

太孙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不用了。”

太子妃皱起眉头:“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你眼底容不得别的女子。可莞宁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身边总不能少了人伺候……”

“她一日不回来,我等她一日。一年不回来,我便等她一年。”太孙淡淡说道:“我意已决,母妃不必再劝。”

“宫中皇祖母和贤妃娘娘若问起,母妃便将我的话照实说一遍。任何人想替我保媒,母妃都替我挡回去。”

有些事,退了一步,便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别的事他可以隐忍退让,顾全大局。唯有此事,他寸步不让。

……

沈青岚等了半日,没等来“好消息”,倒是等来了太子妃的一番训斥。

“身为侍妾,好好伺候殿下才是正理。利用殿下的宠爱,挑唆怂恿,使殿下夫妻争执,父子失和,其心可诛。”

太子妃满脸怒容,声音冷厉:“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本宫今日若不罚你,难以服众。从今日开始,荷香院月例用度减掉五成,你不得踏出院子半步。内宅之事,不得在殿下耳边絮叨吹风,惹得殿下分神烦心。若再有下一次,本宫直接赏你三尺白绫!”

身为侍妾,在尊荣的太孙妃面前,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沈青岚心中气苦,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立刻跪下请罪:“婢妾初来乍到,不懂府中的规矩,行事没了章法。多谢娘娘提点,以后婢妾再也不敢了。”

“不敢最好。”太子妃冷然道:“以你的出身,今日能在太子府内宅度日,是殿下念着你当日替他挡下一箭之功。否则,像你这等卑贱之人,如何配伺候殿下。”

说完该说的话,太子妃懒得多看沈青岚一眼,转身便走了。

沈青岚一直低着头,直到太子妃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抬起头来。

她的指甲被生生地掐断,掌心有几道血痕,可她恍若不察,丝毫没觉得痛楚。

目中闪过恨意怨毒,唇角冷笑连连。

她身份卑贱,哪怕再得太子欢心,也做不了侧妃,更无底气和太子妃较劲。不过,隐忍委屈都只是暂时的。

总有一天,她沈青岚会凌驾众人之上。

到那个时候,她所受过的委屈,要一一还回去。

第六百九十八章 相聚(一)

“小姐,府里又送了信来。”玲珑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将信呈了上来。

顾莞宁应了一声,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一转眼,顾莞宁到了静云庵已有十几日。

来的第一天,她和王氏就交了锋。自那日之后,王氏消停了不少。每日她象征性地去请个安,王氏不出招,她也懒得多言。倒也相安无事!

她人在山上,消息却颇为灵通。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京城送来的消息。

有人在暗中散播流言煽风点火,定北侯府处于纷扰之中。吴家人登门大闹一场,领走了吴莲香,祖母被吴舅爷气得病倒。沈青岚居心叵测,接沈谨言进府,结果,沈谨言撞墙自尽,被太孙及时救下,一直在梧桐居里养伤。太孙和太子心生隔阂,关系颇为僵硬……

短短十几天,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顾莞宁的心情,也随着传来的消息时有波动。尤其是在听闻祖母病倒和沈谨言自尽的时候,最是揪心。

只是,她身在静云庵,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写信命人送回侯府和太子府。

今日这封信,是顾谨行送来的。

“二妹,我和阿瑶每日在祖母身边伺疾,有俊哥儿为祖母解忧,祖母心情已经渐渐平复,慢慢静养,定能痊愈。二妹不必忧心……”

祖母没事就好。

顾莞宁按捺下心中的酸涩之意,看了下去。

“……因吴家之事,母亲心情阴郁,也病了一回。如今绝口不提吴家。吴家人为吴莲香另择一门亲事,不日就要发嫁。如此,于我也是好事一桩。”

吴莲香另嫁一事,显然去了顾谨行一桩心事。写到这儿,顾谨行的笔迹都格外地顺畅。

看完这封信,顾莞宁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

……

天色已晚,珍珠端着做好的晚饭过来了。

静云庵里不得食荤腥,只能吃素。好在珍珠手巧,素斋做得格外清淡美味。只是顾莞宁近来胃口平平,只吃了半碗,便搁了筷子。

琳琅看着顾莞宁略显清瘦的脸颊,颇为心疼:“小姐,再吃一些吧!这才半个月,你就瘦了许多。”

顾莞宁淡淡道:“没胃口,吃不下。”

琳琅鼻子微微一酸。

小姐生性骄傲,从未受过半点委屈。此次被罚到静云庵来,远离丈夫儿女亲人。小姐心里一定很难受,只是不肯诉之于口罢了。

顾莞宁一抬头,见琳琅目中泛着水光,反过来安慰琳琅:“我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念阿娇阿奕了……”

“小姐!小姐!”璎珞急急地跑了进来,目中闪着狂喜,说话也没往日利索:“太孙殿下来了!”

顾莞宁全身微微一颤,神色倒是还算平静:“来就来了,这般慌忙做什么。随我出去迎一迎殿下。”

丫鬟们都知道她口是心非好逞强,各自对视一笑。

……

顾莞宁面上表现的沉着冷静,步伐却比往日快了许多。

刚出院子,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太孙。

他神色也算平静,步伐却更快更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莞宁面前,一把将顾莞宁搂进怀中。

顾不得还有丫鬟们在一旁,顾不得身后还有侍卫,就这样紧紧地旁若无人地搂着怀中的妻子。

压抑了半个月的思念,如山崩海啸,将两人淹没。

“阿宁,”太孙喃喃低唤:“阿宁。”

顾莞宁眼中也有了湿意。

这半个月来,她表现得冷静镇定,不让自己沉溺于自怨自艾中,将对他的思念深深藏进心底。

哪怕是午夜梦回之际,她也逼着自己不去想他。

直到此刻,所有的克制都化为泡影,只剩下满心的思念若狂。

萧诩,萧诩。

顾莞宁动了动嘴唇,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太孙似心有灵犀一般,轻轻应了一声。

顾莞宁目中闪过水光,口中却笑道:“我又没喊你,你答应什么?”

太孙抬起头,冲着顾莞宁笑了起来:“你心里在喊我的名字,我听见了,当然要应你一声。”

众人:“……”

太孙殿下,你还是和太孙妃回屋子里说话吧!

……

进了屋子后,太孙目光扫视一圈,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这里也太简陋了。”

顾莞宁还沉浸在骤然重逢相聚的喜悦中,笑盈盈地说道:“已经比我预想的好多了。”

太孙目光一暗,歉然低语:“阿宁,对不起,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你。让你到这儿住着受苦。”

顾莞宁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怎么能怪你。皇祖父盛怒之下,没听皇祖母的话,当场赐我三丈白绫,只让我到静云庵来吃斋抄经书,已经是我运道好了。”

她说得这般平静坦然,太孙心中愈发晦涩。

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说来容易,做来却难。

他是太孙,最得皇祖父偏爱。可元祐帝是执掌天下数十年的天子,主见极强,并不容易为人左右。还有阴险的王皇后和落井下石的太子……

只有坐到万人之上的位置,才能真正守护自己的妻儿。

太孙静默不语。

顾莞宁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凡事都不宜操之过急。一旦情急行事,就易露出马脚。有些错,只犯一次,就会后悔终身。萧诩,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太孙长长地用力地呼吸,定定神道:“放心,我不会焦躁急进的。”

顾莞宁嗯了一声。

两人相拥了片刻,顾莞宁才问道:“你怎么有空到静云庵来?能待多久?”

太孙低声道:“今日休沐,我一大早从宫中出来,便赶路来了静云庵。最多只能待一个时辰,就得连夜赶回去。明日早上还有早朝。”

为了这一个时辰的相聚,他一天一夜无眠无休,一直在路上骑马奔波。

顾莞宁眼眶微热,低低地说了一声:“傻瓜!”

真是个大傻瓜!

怎么可以这么傻!

太孙无声地笑了起来,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一个月有两天休沐,我以后每隔半个月就来看你一回。”

为你,做再多傻事,我也心甘情愿。

第六百九十九章 相聚(二)

一个时辰的时间,太短暂了。

分别半个月,两人不知有多少话要说。短短一个时辰,甚至舍不得浪费在床榻上,就这么相拥着说起话来。

“萧睿果然胆大心黑。”

提起齐王世子,太孙语气中满是冷意:“竟敢趁着你初到静云庵来找你。好在你平安无事,不然,将他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怒。”

顾莞宁抬起头,半开玩笑地说道:“你知道此事之后,是不是拈酸吃醋胡乱猜疑了?毕竟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相会……”

太孙一口否认:“当然没有。我知道此事之后,不知有多庆幸陈夫子在你身边。如若不然,你绝不是萧睿对手。”

至于他们两个见面说了什么有没有旧情难忘之类的,他绝没有想过!!!

顾莞宁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看在他一路奔波不辞劳苦也要来看她的份上,她就不揭穿他了。

太孙一点都不心虚,张口说道:“如今山下有季同领着两百侍卫守着,萧睿休想再靠近你半步。”

萧睿胆敢对她动手,他必要有所回敬!

顾莞宁不想再提齐王世子,转而问起了两个孩子:“阿娇和阿奕近来还好吧!”

太孙轻叹一声:“你刚离府的几日,他们姐弟两个整日哭闹着要找你。这些日子才稍稍好了一些。我每日晚上都回府陪着他们姐弟。”

顾莞宁没有说话,目中闪起水光。

太孙略略低头,伸出手为她逝去眼角边的水痕,怜惜地低语道:“阿宁,你别难过。孩子身边有乳母宫女,还有母妃和我照顾。分别只是暂时的。我们一家四口,很快就能重聚。”

顾莞宁将头扭到一边,过了片刻,才重新转过头来,眼睛微红:“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一想到他们两个哭着喊娘亲的样子,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太孙心里也不是滋味,口中少不得安抚一番。

可惜孩子太小了,禁不起车马劳顿折腾,不能带到静云庵来和她相聚。

顾莞宁很快打起精神来:“不说这些了。祖母病了,你若得了闲空,就替我去一趟侯府,看一看祖母。”

“这等小事,哪里用你叮嘱,我前两日就去过了。”太孙舒展眉头说道:“我带了徐沧去给祖母诊脉。徐沧说,祖母心中藏着郁气,病气散出来也是一桩好事。喝些汤药慢慢调理也就是了。”

顾莞宁听了这番话,却没什么喜色,反而幽幽轻叹:“祖母这般年纪了,还整日为顾家操心劳碌,为我这个孙女烦心,没过一天安生舒心的日子。”

太孙见不得她这般自责,笑着安抚道:“这满京城的勋贵世家,谁家能没点龌蹉阴私。侯府的事传一阵子,也就过去了。祖母生性坚强,一定能撑过去。”

是啊,祖母一直都是坚毅的勇敢的坚强的,是定北侯府的支柱。有祖母在一日,顾家就不会倒下。

顾莞宁定定神,又问起了沈谨言:“阿言现在如何了?”

“他头上受伤不轻,至今还不能下床榻。我让他住在梧桐居里养伤,徐沧每日都会为他看诊。”

太孙凝视着顾莞宁:“你放心,我会代你好好照顾阿言。”

“萧诩,谢谢你。”顾莞宁轻声道。

“我们是夫妻,何须言谢。”太孙不以为意:“而且,阿言也是个讨喜的孩子。他如今住在梧桐居里,阿娇阿奕都很喜欢他,每日都去他的屋子里玩耍。”

顾莞宁脑海中迅疾闪过沈谨言的脸孔,想到他为了不拖累自己撞墙自尽……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孩子。竟想出轻生这样的傻办法。”

也不想想。他死了,只会令定北侯府这桩丑闻更加喧嚣日上,只会令她更加被动,也会令沈青岚更加得意罢了!

太孙低声道:“傻人有傻福。他若不是这样‘傻’,你又怎么会这般疼他。”

顾莞宁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我可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人。前世他就是死在我手中。这一世,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只是给他留了生路罢了。谈不上如何疼他。”

顿了片刻,问道:“听闻为了此事,你和父王大吵了一回?”

太孙目中闪过一丝冷意:“父王已经被美色迷昏了头,沈青岚要将阿言接进府,摆明了是不怀好意,父王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压根没将母妃放在眼底,也未将你和顾家放在眼底。我忍无可忍,让无可让!”

父子之间本就有隔阂嫌隙,经过此事,更已离心。

提起太子,太孙语气十分冷漠。

顾莞宁和他心有灵犀,立刻就猜出了他的打算,也未多说什么,只低声道:“无为道长已经进了府,你若有举动,一定要谨慎。”

太孙点了点头。

两人低语数句,顾莞宁忽地提起了王氏:“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当年高阳郡主尚且年幼,为何皇伯母会舍下高阳郡主,到静云庵来修行?”

太孙也是一愣:“这个我倒未细想过。”然后皱起眉头:“是不是皇伯母又故意刁难你了?”

顾莞宁随意地笑了笑:“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

短短的一个时辰,转眼即过。

小贵子小心翼翼地在门上敲了敲,低声提醒:“殿下,时候不早了,应该动身回去了。”

太孙嗯了一声,却舍不得起身,将顾莞宁搂得紧了又紧。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顾莞宁心中微微有些酸意,低声道:“你该回去了。”

太孙依依难舍地松开她:“我以后再来看你。”

四目对视,便难分难离。

小贵子又在外敲了敲门。

太孙这才转身离去。

顾莞宁怔怔地看着太孙的背影,忽地快步追了上去:“萧诩,我送你下山。”

太孙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拒绝:“天已经黑了,山路难行,你还是在静云庵里好生待着吧!我自己走就行了。”

顾莞宁难得地固执:“我送你。”

一股暖意陡然袭上心头。

太孙不再坚持,笑着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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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报复(一)

天已经黑了。

天气凛冽,月光倒是分外皎洁,洒落在山路上。

顾莞宁骑着白色骏马,和太孙并肩同行。

两人并未再说话,只偶尔相识一笑。心里的些许离愁黯然,俱被藏进心底。不愿流露出来,让彼此难过。

待送到了山脚下,顾莞宁才停了下来,轻声道:“赶夜路,要多加小心。”

太孙笑着应了一声,深深地看了月光下的顾莞宁一眼,然后骑马远去。

侍卫们很快骑马跟了上去。

数十匹骏马嘚嘚作响,飞驰而去。马蹄声也迅速远去,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顾莞宁骑着骏马,在原地默默地待了许久,一直凝望着骏马消失的方向。

随行的陈月娘和玲珑等人不忍惊扰。

直到一声尖锐的鸟啼划破宁静的夜空。

顾莞宁终于回过神来,悄然轻叹一声:“我们回去吧!”

……

“启禀世子,今日太孙殿下一路赶至静云庵,在山上待了一个时辰,便又动身离去。太孙妃骑马送太孙殿下下山,在原地驻足良久。”

一直盯着静云庵的暗卫,一五一十地将消息禀报给齐王世子。

好一对情深义重的夫妻!

齐王世子俊脸如冰霜般冷漠,毫无表情,随意地点了点头。

待暗卫退下后,齐王世子的神色陡然阴沉了几分。

左胳膊伤得本来不算重,只是失血过多。连着敷药半个月,如今伤势已经基本好了,只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

正如他和顾莞宁之间,已经彻底决裂,昔日青梅竹马的情意烟消云散,剩下的,是狰狞丑陋的憎恶仇恨。

他得不到的,萧诩也休想得到。

他要毁了她!

只可惜,沈青岚是个没用的废物。让她将沈谨言接进府里,这点小事都没能做好……

小德子伺候齐王世子数年,对他的性子十分熟悉,见他面色冷厉,立刻低声道:“奴才叫窦统领进来。”

齐王世子略一点头。

……

隔日清晨,太孙如往常一般准时上朝。

坐在龙椅上的元祐帝淡淡扫了一天一夜未曾休息眼下有着青影的太孙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朝会散了之后,元祐帝宣太孙进了福宁殿。

“你自小身子骨就比常人弱,朕忧心你的身体,特意命太医为你调理。数年过来,才勉强和普通人无异。”

元祐帝神色微沉,声音里满是不快:“你明知自己身体如何,为何不知爱惜自己?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一直骑马赶路,就为了去和顾氏相聚短短一个时辰。如此儿女情长,岂堪大用!”

欣赏顾莞宁的时候,他和顾莞宁之间是恩爱情深。

如今生出厌恶挑剔之心,就变成了儿女情长。

太孙神色未变:“孙儿既未耽搁读书,也未放下政事。趁着休沐之日,前去和一别半月的妻子相会,正是人之常情。皇祖父若因此就觉得孙儿太过儿女情长,不堪大用,孙儿也无话可说。”

元佑帝平日对太孙虽然颇多纵容,身为天子的尊严却不容忤逆侵犯,闻言顿时沉了脸:“你这么说,莫非是对朕心存怨气?你埋怨朕将顾氏送进静云庵,令你们夫妻分离,令你一双儿女没了亲娘在身边。可是如此?”

“孙儿不敢。”

不敢?

元佑帝挑眉,冷笑一声:“你说不敢,看来心里是真的有怨气了。”

“朕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顾氏有意欺瞒朕,朕没要了她的命,也没让你休妻,让她顶着太孙妃的名头去静安庵,已经对她十分宽厚。也是看在你的颜面上。”

“她若是对朕不满,挑唆你和朕离心,朕不会饶了她!”

天底下的老人大多护短。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总之,自己的孙子总是没错的。

元佑帝也是如此。

这些日子,太孙对他这个皇祖父依旧恭敬顺从,却没了往日的亲昵随意。显然是为了顾莞宁的事有了隔阂。

元佑帝当然拉不下脸来示好,便又迁怒到了顾莞宁身上。

太孙眼底闪过一丝隐忍的怒气,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皇祖父的一片苦心,孙儿岂能不知。孙儿也并无责怪皇祖父之意。”

“孙儿思念若渴,去静云庵探望阿宁。看到她心情还算平和,孙儿才放了心。从头至尾,阿宁对皇祖父没有半句怨言。皇祖父这般想阿宁,未免太过偏颇了。”

“隐瞒生母不贞,是阿宁的不是。除此之外,阿宁并无过错。皇祖父往日一直欣赏阿宁,如今只为了这一桩事,就将阿宁的优点全部抹煞,实在不算公允。”

太孙神态平和,语气诚恳。

元佑帝脸上的一丝怒气,很快退散。

太孙又叹了口气:“阿娇阿奕姐弟两个,每日都哭着要娘。孙儿一回府,见到他们姐弟,心里就不是滋味。”

提起曾孙曾孙女,元佑帝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罢了,你想去看顾氏,朕不拦着你。不过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生了病,朕就责罚顾氏。”

身为天子,就是这么霸气不讲理。

太孙微微抽了抽嘴角,只得应道:“孙儿一定会保重身体。”

……

之后的半个月,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酒楼茶馆里,忽然流行起了一段话本,话本讲述的是“一位绝色美人和两个男子不得不说的故事”,内容香艳,一波三折,荡气回肠。

百姓们权当乐子,听得津津有味。

明眼人一听就知这是在影射定北侯府的家丑。

原本稍稍平息的流言,立刻又在说书人的精彩演绎之下,演变出了许多新的版本。愈传愈是夸张。连带着太子府也被波及。

太孙妃顾莞宁,也屡屡被提及。

有这般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生母,顾莞宁日后会不会有学有样,也给尊贵的太孙殿下头上染点颜色?

听说定北侯夫人生的孽种,也被接进了太子府里。太孙殿下这是被迷昏了头啊!以后若是为储君为天子,岂不是要被妻子左右?

萧家天下,不就成了顾家的天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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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报复(二)

流言来势汹汹,从酒楼茶馆街头巷尾传起,先在京城百姓中引起轰动,然后传至文武百官勋贵宗亲耳中。

最后,也传到了太子和元佑帝的耳中。

元佑帝心中不喜,将太子召到面前,怒骂了一通。

太子被骂得不敢抬头,回府之后,一脸震怒。

“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有这样的儿媳,简直是东宫之耻!”

太子妃冷冷地应了一句:“殿下如此愤怒,为何又将沈美人留在府中?身为公公,纳儿媳的亲姐姐为侍妾。这等事传出去岂不是更不体面?”

太子:“……”

太子一口气被堵在了胸口,气闷至极:“孤在说顾氏,你别扯上沈青岚。”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就因为沈青岚的出现,沈梅君的隐秘此被揭露,也才令莞宁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太子妃面无表情地说道:“殿下口口声声只责备莞宁,对沈青岚只字不提,不知是何道理?莫非在殿下心里,阿娇阿奕的亲娘还不及一个沈青岚重要?”

太子再次被噎了回去。

“此事分明是有人暗中捣鬼,故意散播谣言,羞辱我们太子府。殿下应该将这个暗中捣鬼的人找出来严惩才是。”

太子妃语气稍稍软了一些:“我们若是乱了阵脚,岂不是遂了对方的心意?”

太子定定心神:“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孤这就下令严查。”

……

没等太子下令严查,太孙已暗中将此事交到了罗霆手中。

罗霆领着刑部一众捕快,抓了几个在酒楼茶馆里口沫横飞的说书人,又将街头巷尾专门编造谣言的混混闲人抓了一批。

市井百姓们最是胆小怯懦,立刻就老实消停了。

至于官员家眷们,都是在私下里窃窃私语。明面上谁也不会将此事拿出来说笑。

这波谣言算是悄然平息了下来。

然后,一个更耸动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已经快修缮好的皇陵,忽地有一处坍塌,压死了两个工匠。

工匠死了事小,皇陵无故坍塌,却是噩兆。

元佑帝十分震怒,命工部侍郎亲自前去查探原因。

工部侍郎花了几日功夫,回来之后禀明原因。原来是有工匠暗中偷工减料,从中贪墨。其中事涉几个工部主事,还有数名工匠。

元佑帝下旨严查此事,又传旨怒叱督促不力懈怠渎职的齐王世子,罚齐王世子继续修皇陵。待皇陵修好了,还要再守一年皇陵,以示严惩。

倒霉的齐王世子,只得领旨。

京城百姓们,顿时多了最新的谈资。之前定北侯府的旧事,渐渐无人提及。

……

“……皇祖母,世子当差勤勉,从不敢懈怠。”

椒房殿里,齐王世子妃王敏红着眼睛哭泣哀求:“此次的事,都是那些个工部主事胆大贪婪,暗中捣鬼。和世子毫无关系。皇祖父一怒之下,却罚世子多守一年皇陵。”

“世子也太无辜可怜了。”

“求皇祖母在皇祖父面前为世子求一求情。让皇祖父早日让世子回来吧!世子已经修了一年多皇陵。再守下去,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王敏边说边哭,泪水满面,看着着实可怜。

王皇后的眉头皱成了川字:“你别哭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本宫早就知道。可此事是皇上圣心独断,圣旨也已经下了。本宫就是厚颜张口相求,也无济于事。”

出了这等事,元佑帝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

她这个中宫皇后,做得战战兢兢,哪里还敢随意张口求情。

王敏犹自不肯放弃希望,泪眼汪汪地说道:“孙媳和世子夫妻分居两处,过了年,玥姐儿就四岁了。连自己的父亲生得何等模样都快忘了。就当是可怜孙媳一回,孙媳给皇祖母磕头。”

说着,跪下连着磕了三个头。

王皇后却沉了脸:“你是求本宫,还是逼本宫?”

王敏心中一凉。

王皇后这般反应,显然是不会心软了。

王皇后平日看似疼她。一遇到事情,就能看出这份“疼爱”有多虚伪了。若换了高阳郡主落难,哪怕被元佑帝怒叱一顿,王皇后也绝不会置之不顾。

“孙媳不敢。”王敏忍气吞声地说道:“是孙媳为难皇祖母了。”

王皇后神色缓了一缓:“你先起来。不是本宫不想为阿睿求情,只是,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总得等皇上消了心头这口恶气。不然,此事是万万不能提的。”

王敏低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用帕子擦了眼泪。

王皇后略一沉吟:“你舍不得阿睿,不如本宫和你皇祖父说一声。今年过年,你就领着孩子到皇陵,陪着阿睿过了年再回来。”

王敏神色一僵,很快张口道:“天太冷了,玥姐儿又小,不宜来回奔波。万一再像去年那般受了寒气生病,孙媳如何向世子交代。”

亏王敏好意思提去年。

玥姐儿是怎么病的?真当她忘了不成!

王皇后瞄了王敏一眼,淡淡道:“你不想去,就在齐王府老老实实待着。”

王敏被看得心虚不已,胡乱嗯了一声。转念一想,今年过年,至少没有碍眼的顾莞宁在自己眼前了。

一想及此,王敏的心情又稍好几分。

……

“世子,此事分明是有人暗中捣鬼!”

内侍小德子愤愤不已:“修缮得好好的皇陵,怎么可能忽然就榻了?”

“那个工部侍郎,只来转了一圈,草草审问几个人,就查出了原因。真是可笑!世子每日都去皇陵督工,都没发现有这么多问题。他一来倒是什么都问出来了。”

齐王世子神色阴郁,眉头皱得极紧,目中闪着怒火。

派出去散播流言的人被抓了不少,这一计不能再用下去。不然,定会惹来元佑帝疑心。

皇陵出事,显然是太孙手笔。那个工部侍郎,也是萧诩的人。

这次是他疏忽大意,得意忘形,被萧诩坑了一回。

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元佑帝圣旨一下,谁也无法更改。他得在这里多守上一年!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城。远离朝堂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第七百零二章 温暖(一)

大年三十,天上飘飘洒洒地下了鹅毛大雪,一天下来,足足没过人的膝盖。

京城已有数年未曾下过这样的大雪了。

这样的天气,根本无法出行。

太孙就是想来,也无可能。

按着往年惯例,太孙一定被留在宫中。就是没有这样的大雪,也无暇到静云庵来。

丫鬟们唯恐顾莞宁一个人过太过冷清寂寥,各自绞尽脑汁逗顾莞宁开心。

璎珞燃了几个炭盆,在炭盆里埋了几个红薯烤着。

珍珠特意做了一个菌菇蔬菜热汤锅,将各种蔬菜削得薄薄的放进汤中,稍微涮上片刻,再放进调好的酱料中蘸上一蘸,吃在口中,既爽口又格外美味。

顾莞宁许久没这样的好胃口,整整吃了两碗才停筷子。赏了珍珠一个金镯,随口笑道:“今日的汤底格外鲜美。”

珍珠笑嘻嘻地应道:“奴婢特意熬的鸡汤,撇清了油,又放了菌菇熬了半日,哪有不鲜美的道理。”

顾莞宁哑然失笑:“胡闹!在静云庵里要茹素!怎么做起鸡汤来了?再者,这里每日只送蔬菜上山,哪里来的鸡?”

玲珑立刻笑着插嘴:“奴婢昨日偷偷溜出去打猎,打了两只山鸡,还有三只野兔回来。过年了,总得让小姐见些荤腥。整日吃素斋,人哪里还有力气。”

素斋再美味,吃得久了,也寡淡无味。哪里有鸡汤香浓美味。

别说小姐,就是她们几个整日吃素也吃腻歪了。

琳琅笑吟吟地说道:“明日早上,小姐就能吃到鸡肉馅兔肉馅的饺子了。”

“我们几个也能跟着沾沾光。”陈月娘也笑着凑趣:“就是辛苦珍珠了。”

看着身边一张张喜气盈盈的笑脸,顾莞宁的心里也格外温暖。她们这是怕她太过冷清孤寂,怕她触景伤情,所以用尽了心思哄她开心。

“谢谢你们,一直陪伴在我身边。”顾莞宁忽地轻声道:“有你们在,我很高兴。”

相比起前世的孤寂,这一世的她,已经拥有得太多太多了!

顾莞宁极少这般真情流露。

丫鬟们顿时都红了眼眶。

璎珞用手擦了擦眼角,故作欢快地说道:“小姐,红薯已经烤熟了。这个时候吃正好。奴婢这就给您剥一个来。”

顾莞宁抿唇一笑:“好。”

……

红薯外皮焦黑,剥开皮之后,露出热腾腾香喷喷的红薯,轻轻咬上一口,又绵又软,香甜至极。

顾莞宁平日极少吃这般简单得近乎粗陋的食物,今日一尝,又格外喜欢。将一个拳头大的红薯吃得干干净净。

丫鬟们见她胃口好,也甚为开心,围在炭盆边,各自剥了红薯吃了起来。

陈月娘面含微笑,看似放松,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屋子外的动静。

雪已经停了,偶尔有阵阵北风刮过树枝,刷刷地落下积雪。

陈月娘笑容忽地一顿,耳朵动了一动,然后警惕地低语道:“有人!”

众丫鬟俱是一惊,玲珑原本吃红薯正吃得欢,闻言想也不想地扔了红薯,迅疾起身,俏脸上闪过杀气:“是谁?”

莫非又是齐王世子?

顾莞宁倒是颇为镇定:“先别慌。说不定只是静云庵里的女尼来了。”

陈月娘也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有理。”

已经摆出阵仗的玲珑就尴尬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奴婢先出去看看。”说完,便在众人的笑声中走了出去。

很快,玲珑便喜气洋洋地回来了,眼中跳跃着喜悦的光芒:“小姐,快些猜猜是谁来了?”

顾莞宁心里一动。

难道是太孙来了?

这不可能。元佑帝到了岁末会设宫宴,太孙根本脱不开身。

至于和她交好的罗芷萱等人,如今都嫁为人妇,也都有了孩子。到了年底之际,根本走不开。

此时此刻,唯一有时间又能得到家人允许来看她的,也只有……

“可是三妹四妹来了?”顾莞宁轻声问道。

玲珑瞠目结舌:“小姐,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来的正是三小姐四小姐。”

这有什么难猜的呢?

这世上,只有祖母会这般惦记她,唯恐她一个人在静云庵里过年孤单,让尚未出嫁没有家室之累的三妹四妹来陪她过年。

顾莞宁鼻子微酸,展颜一笑:“快些让她们进来。”

话音刚落,顾莞敏顾莞琪的身影便一起出现在眼前。

……

“二姐!”

顾莞敏稍有些拘谨,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顾莞琪却如往日一般活泼欢快,尚未抖落头上身上的雪,便高兴地扑了过来:“二姐,我们两天前便启程动身了。原本算好了,正好能赶着陪你过年。没想到,今日下了一整天的雪。马车在山路上实在太难走了,多耗了大半日功夫。”

顾莞敏这才接过话茬:“是啊,好在我们两个赶上过年前到了静云庵。”

憨厚老实的三妹,机灵古怪的四妹。

顾莞宁心里暖融融的,笑着说道:“大过年的,你们两个不能待在府里,却要上山来陪我。真是苦了你们两个。”

“这有什么辛苦的。”活泼的顾莞琪笑着说道:“我巴不得出府住一段日子呢!祖母让我和三姐来静云庵,我不知多高兴。在路上的时候,忽然下了雪,在雪中行路,也格外有趣呢!”

有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顾莞琪,原本有些寂静的夜晚,陡然热闹了起来。

顾莞宁眼中盛满了笑意,伸手为顾莞琪拂落肩上头上的雪花,然后笑着招呼顾莞敏:“三妹,门口有些凉,快些进来,先暖一暖身子。”

顾莞敏抿唇一笑,走了进来。

顾莞宁细细打量她一眼,微笑着说道:“三妹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

顾莞敏只比她小了一岁,过了这一夜,就虚岁十七了。如今身量长开,容貌也愈发端庄秀气,只是目中还有些怯意,不够磊落大方。

顾莞敏原本定了亲事,婚期定在年后。定北侯府出事之后,男方隐有毁意,找了个理由,将婚期延后至明年年底。

太夫人一怒之下,便退了亲事。10

第七百零三章 温暖(二)

顾莞敏对退亲一事,并无怨言。

她是顾家的女儿,享受了顾家的优渥生活。如今顾家处于风口浪尖,男方立刻退却,也不算良配。

太夫人倒是存了几分愧疚,特意将她喊到面前,安慰了她一番,许诺以后会为她择一门更好的亲事。嫁妆也会多添三成。然后对她说道:“你整日在府里闷着,不如出去散散心,顺便陪一陪你二姐。”

顾莞敏二话不说,便点头应下了。

温顺听话,一直都是顾莞敏最大的优点。

顾莞敏冲着顾莞宁笑了一笑:“二姐,我只比你小了一岁。你一双儿女都有了,我也该长大了。”

说完,立刻后悔自己的失言,忙道歉:“对不起,二姐,我不是故意提起阿娇阿奕,惹你伤心难过。”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没什么。他们两个如今虽不在我身边,我每日也要想上几回的。”

然后,一手拉着顾莞琪一手拉着顾莞敏坐到了炭盆边。

炭盆里正好还有两个热腾腾的烤红薯。

顾莞宁亲自动手剥了一个,送到顾莞敏手中。再剥一个,给了顾莞琪:“你们两个快些趁热吃吧!”

顾莞敏柔声道谢。

顾莞琪淘气地笑了起来:“二姐现在脾气可是越发好了。往日我可从没想过,二姐会亲自剥红薯给我吃。”

顾莞宁失笑不已,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顾莞琪的额头:“你呀,已经快长成大姑娘了,还这般淘气。”

十四岁的顾莞琪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我才不想早早长大。我和爹娘说了,我要到十八岁再出嫁。”

此言一出,众丫鬟都笑了起来。

十四岁的姑娘家,也不算小了。过了年就到了及笄之年,也能说亲了。顾莞琪一张口就是出嫁,半点羞涩的样子都没有。

顾莞敏忽地鼓起勇气说道:“我也想等过了十八再嫁人。”

然后飞快地说了下去:“经过这次退亲,我也算看明白了。江家登门来提亲,看中的不是我,而是我们顾家。侯府一出事,江家就想退亲。这样的人家,幸好我没真的嫁过去。若是嫁过去了,少不得要受冷言冷语。”

“嫁到夫家,总要看公婆的脸色过日子。倒不如留在闺阁来的自在。”

顾莞宁笑容微微一顿,然后轻声道:“三妹,你也别为了此事心灰意冷。如今流言已经平息了不少,待过上几个月,不会再有人提起这桩事。祖母定会为你挑一门更好的亲事。”

顾莞敏心平气和地笑道:“二姐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没有心灰意冷,只是看明白想透彻罢了。”

顾莞琪立刻插嘴道:“迟些嫁人也好,我们姐妹在一起作伴。到了夫家,哪里还有这般自在快活。不说别人,就说大姐,她的婆婆已经是颇为宽厚,可她也不能时常出府回娘家。”

顾莞敏心有戚戚焉:“是啊!细细一想,出嫁实在不如待在娘家。”

顾莞宁笑了一笑,未再多说。转而问道:“祖母现在身体如何了?”

“徐大夫每隔两日,就会登门一回,替祖母施针诊脉。祖母已经没什么大碍,每日喝些汤药调养。”

顾莞琪笑着应道:“祖母还说,等过了年,她身子痊愈了,要到静云庵来看你呢!”

顾莞宁听得又是感动又是无奈:“祖母这一把年纪了,哪里还禁得住车马奔波。你们回去之后,一定要好生劝着祖母,千万别让她老人家胡闹。”

顾莞敏笑道:“祖母要做的事,我们可拦不住。”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二姐。”顾莞琪插嘴道:“吴表姐在年前便出嫁了,嫁了一个七品芝麻官家中的庶子。对方也未嫌弃吴表姐曾经为妾,欢欢喜喜地娶了回去。”

“大哥亲自写了放妾书,送到吴家。说是和吴家就此一刀两断,再不来往。”

“大伯母经过此事之后,没了往日掐尖要强的闹腾劲,也不和大嫂闹腾了。”

顾莞琪口无遮拦,提起吴氏没什么顾忌。

顾莞敏却立刻住了嘴。

吴氏到底是她的嫡母。她这个庶女,自然不敢说嫡母的不是。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淡淡说道:“家和方能万事兴旺。大伯母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消停安分了。”

“齐王世子可算是糟了报应。”顾莞琪挤眉弄眼地低笑:“辛苦修了一年多皇陵,偏偏在即将完工之际出了岔子,又被皇上训斥,还被责罚守一脸皇陵。可见是老天有眼。”

是啊,老天有眼。

顾莞宁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唇角:“这守皇陵,也是桩清闲差事。倒也算不得是惩罚。”

齐王世子在暗中做的那些小动作,当然瞒不过太孙。太孙少不得要回敬一二。

冰雪寒冷都被拦在了门外,屋里温暖如春。

坐在暖融融的炭盆边,和最亲的姐妹随意谈天说笑。

顾莞宁恍惚间,竟有了回到闺阁时光的悠然惬意。

……

守岁守到三更,众人都有了倦意。

屋子里的客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顾莞敏顾莞琪一人一间睡下了,随行的丫鬟婆子也都被一一安置。

顾莞宁心里格外宁静踏实,睡得也格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正是新年初一。

顾莞宁特意挑了件正红色的罗裙,又敷了薄薄一层脂粉,愈发艳色照人。

“二姐,新年好。”同样穿着红色罗裙俏脸红润的顾莞琪,讨喜地拱手抱拳:“有没有给我准备新年红包?”

顾莞宁抿唇笑了起来:“当然备好了。三妹也过来。”

给两个妹妹各两个小巧精致的金锞,又让琳琅拿出一盘子金瓜子金花生,让丫鬟们一人拿上几个,热闹喜庆些。

然后,珍珠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小姐,早饭已经备好了。”

鸡肉香菇馅儿的,兔肉馅儿的,还有各色素菜馅儿的,个个喷香扑鼻,小巧精致。

顾莞宁心情颇好,吃了不少。

刚搁了筷子,王氏便打发人过来传话,召定北侯府两位小姐前去相见。10

第七百零四章 疑心

顾莞敏有些畏怯,低声问道:“二姐,这位楚王妃脾气如何?”

顾莞宁淡淡一笑:“不用怕,跟在我身后就是了。”

顾莞敏应了一声,依旧提了十二分的小心。

身为庶女,这份谨慎怯懦,早已深入骨髓。

顾莞宁也不多说,转头吩咐活泼跳脱的顾莞琪:“四妹,待会儿见了楚王妃,你要谨慎些,多听少说话。”

顾莞敏和顾莞琪两人,一个太过胆小,一个太过活泼胆大。顾莞宁叮嘱的,便也不同。

一夜过来,厚厚的积雪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顾莞琪深觉有趣,故意用力踩下去,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欢快的笑声,将平日颇为安静冷清的静云庵,也映衬得热闹了几分。

顾莞宁含笑看着顾莞琪,并未出言阻止。

顾莞琪自幼性子活泼,天真可爱,被顾海和方氏娇宠着养大,比普通少女要大胆肆意的多。她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顾莞琪。

一进王氏的院子,无需顾莞宁叮嘱,顾莞琪立刻收敛了许多,将笑容调整到了适宜见长辈的模样,步伐也稳健了不少。

顾莞宁露出会心的笑意。

这个机灵鬼!

顾莞宁目光扫过顾莞敏。顾莞敏深呼吸一口气,略略挺直腰杆,神色端庄,颇有名门闺秀风范。

顾莞宁满意地收回目光。

……

大新年的,王氏倒也没找什么不痛快。待顾莞敏顾莞琪行礼之后,略有些挑剔地打量几眼,两人各赏了一支金钗。

“多谢王妃娘娘赏赐。”姐妹两个一起谢了恩。

王氏不无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淡淡对顾莞宁说道:“顾家的女儿,果然都是极好的。”

这话乍一听是夸赞,仔细一品味,不乏讥讽之意。

顾莞宁同样神色淡淡:“多谢皇伯母夸赞。我们姐妹自小都被祖母严格教导,也算没给祖母丢脸。”

王氏神色微微一变。

高阳郡主自小住在宫里,也是由祖母教导长大。可惜养出了骄纵跋扈的性子,如今轻浮浪荡,传遍京城。

顾莞宁这么说,分明是在讥讽王皇后教导无方。

只是,顾莞宁并未指名道姓,她也不便回击就是了。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悄然走了进来,轻声道:“娘娘,今日积雪甚多,奴才已经吩咐下去,让人清扫院子里的积雪。”

王氏目光扫过内侍的脸,温和地说道:“这等小事,齐公公做主就是了。”

齐公公恭敬地应了一声。

顾莞宁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齐公公的脸上。

这座静云庵里,都是女子。唯一的男子,就是这位齐公公。

不过,齐公公是内侍,也算不得真正的男人。平日只在王氏身边伺候,从不随意走动,也极少出现在人前,为人沉默安静,并不惹眼。

顾莞宁来了静云庵之后,只知有齐公公这个人。今日还是第一回见到他。

这个齐公公,看着已有四旬左右。去了势的内侍,相貌总有几分阴柔。这位齐公公,虽也面白无须,倒是相貌堂堂颇为英俊。

若不是穿着内侍的衣服,看着和普通男子也没什么两样。

顾莞宁对齐公公的留意,落在王氏眼中。

王氏目光一闪,忽地说道:“你们姐妹难得相聚,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竟亲口下了逐客令。

顾莞宁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笑着应了一声。领着两位妹妹告了退。

“巴巴地喊我们去一趟,我还以为要留我们说说话顺便吃午饭呢!”回了院子之后,顾莞琪便随口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们回来了。”

是啊!

齐公公一出现,王氏便找借口打发她们离开。

顾莞宁眸光微微闪动,随意地笑道:“回来也好。我们姐妹在一起,说话也方便,不必拘谨。”

待私下里,却悄悄叫了玲珑过来,低声吩咐了一番。

玲珑点点头,领命退了出去。

……

这一个新年,因为有了顾莞敏和顾莞琪的陪伴,倒也热闹。

姐妹两个在静云庵里整整住了半个月,过了元宵节之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倒是顾莞宁主动催促两人回京:“三妹,四妹,你们两个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府了。”

顾莞敏老实交代:“祖母说过,让我们多陪你一些日子,过了正月再回府。”

顾莞琪就狡黠多了,一把扯着顾莞宁的胳膊,娇嗔地晃个不停:“二姐,我和三姐难得有机会出府,你就容我们多住些日子嘛!过了这一回,我们想再出来可就难了。”

在静云庵里住着,不用学琴棋书画女红,也没长辈拘束管着,格外自在。

顾莞宁失笑不已,拍了拍顾莞琪的脑袋:“这里到底是佛门清修之地。你们总在这儿住着,也不成样子。还是回去吧!”

顾莞琪还待说什么,顾莞宁已经略略沉了脸:“听话!”

顾莞宁积威犹存,一板起脸孔,顾莞琪便不敢再多嘴,更不用说顾莞敏了。

顾莞宁又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们想多陪陪我。可我到此处来,是受了皇祖父惩罚。我让娘家妹妹一直陪在身边住着,传到宫中,少不得要落人话柄。你们两个已经住了半个月,不宜再久留,还是回去吧!”

“回府之后,告诉祖母,不必为我忧心牵挂。我在静云庵里,一切安好。”

顾莞琪顾莞敏只得点头应了。

隔日,姐妹两个便离开静云庵。

顾莞宁亲自送她们两个下山。

临别之际,顾莞敏双目通红,顾莞琪也抽抽噎噎地哭了许久。

顾莞宁心中酸涩不已,声音也有些低哑:“三妹四妹,你们珍重!”

“二姐,你也要多保重!”顾莞琪哭道,紧紧地拉着顾莞宁的手不肯松开。顾莞敏也不说话,就低着头落泪。

到最后,还是顾莞宁张口催促她们离开,两人才依依难舍地坐了马车离开。

送走顾莞敏顾莞琪,顾莞宁心里也有些空落落地。

回了山上,玲珑悄然过来,神色间隐有几分异色:“小姐,奴婢有事禀报。”10

第七百零五章 有异

“奴婢这些日子,一直在留意楚王妃院子里的动静。花了不少银子,收买了楚王妃院子里一个做杂活的宫女。”

“这个宫女说,这个齐公公,一直在楚王妃身边伺候。当年楚王病逝后,楚王妃心灰意冷,到了静云庵来。将齐公公一起带了来。”

“静云庵里都是女子,齐公公是去了势的内侍,和女子无异。他平日极少说话,只在楚王妃身边伺候,时间久了,大家便也习以为常了。”

“奴婢听闻,楚王妃就寝的时候,也是由齐公公值夜。”

说到这儿,玲珑顿了一顿,眼神和语气都有些许微妙。

顾莞宁双眼微微眯起。

内侍也是男子,这般近身伺候,到底不如宫女方便。

王氏身边明明有许多宫女,为何总让齐公公伺候?

玲珑眼睛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有个大胆的猜想。这位齐公公,或许不是真的内侍……”

接下来的话,便无需再说了。

高阳郡主身边便有许多这样的“内侍”。

“这倒不会。”顾莞宁没有训斥玲珑的大胆,略一思忖,便说道:“齐公公当年便在她身边伺候,每隔一段时日,内侍便要验身。若有去势不干净的,便要重新去势。断然不会有这等疏漏。”

当年楚王还没死,王氏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光明正大地在身边养男宠?

玲珑想了想,小声嘀咕:“小姐说的也有道理。可奴婢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个齐公公不太寻常。内侍倒是能结对食,可是……”

堂堂王妃,怎么肯作践自己,和一个内侍结成对食?

顾莞宁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过了片刻,又道:“你继续盯着,有任何异动,立刻向我回禀。”

玲珑敛容,应了下来。

顾莞宁又低语数句。

玲珑有些惊诧:“小姐,为何要这样?”

顾莞宁徐徐一笑:“这一招叫引蛇出洞。只要她心虚,便会露出马脚。”

……

接下来一段时日,玲珑一直暗中拉拢这个做杂活的宫女,做的颇为隐蔽。

饶是如此,也被警觉的王氏察觉出了些许异样,总有被窥伺之感。

王氏命人彻查院子里所有的宫女。

查来查去,终于查到了这个宫女身上。

王氏大怒,对宫女动用私刑,一个晚上,便将这个宫女折腾得奄奄一息,自然知道了是顾莞宁授意所为。一怒之下,索性将宫女杖毙。

王氏既气又急,恨不得立刻冲到顾莞宁面前和她对质,却又莫名的存了几分畏惧。不敢和顾莞宁真的撕破脸。

这一晚,王氏没让齐公公值夜,而是叫了玉真来。

“玉真,这个顾莞宁,为何让人盯着齐公公?”王氏色厉内荏,语气中分明透着几分心虚:“她只见了齐公公一回,莫非就生了疑心?”

玉真身为王氏心腹,跟在王氏身边已有二十多年。对王氏的隐秘和惊惧了然于心,立刻安慰王氏:“娘娘暂且放宽心。她就是生了疑心,也无证据。”

“再者,齐公公已经去势多年,哪怕验明正身,也丝毫无惧。”

“娘娘为楚王殿下守节多年,甘愿住在静云庵里,不沾世俗。就是皇上,也对娘娘赞誉有加。谁敢污蔑娘娘清誉?”

王氏有些惶惑难安的心,这才平稳下来。

玉真话锋一转,又低声道:“娘娘察觉有异时,本该不动声色。偏偏大动干戈,又让人杖毙了那个宫女。这么一来,反倒落了痕迹。”

王氏一想,也觉得后悔不已。

是啊!

这么一来,不是更透出心虚了么?

顾莞宁最是精明,绝不是好惹的主。一旦她生了疑心,只怕会不依不饶,一直追查下去。她隐藏了十几年的隐秘,万一被顾莞宁察觉……

王氏目中露出凶光。

不能!她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顾莞宁胆敢主动来招惹她,休怪她不客气!

玉真小心翼翼地看了王氏一眼,低声问道:“娘娘是否心里已有了打算?”

王氏冷笑一声:“这个顾莞宁,处处针对高阳,又令母后数次难堪。如今被罚来了静云庵,还是不肯消停。既是这样,我也不必对她客气。总要想法子先除了她。”

玉真心里一个咯噔:“娘娘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个太孙妃,声名在外,不是好惹的主儿。再者,太孙殿下视她如珠如宝,一旦我们动手对付她,无疑是和太子府正面结了仇怨。奴婢劝娘娘,不如暂且隐忍一二。”

王氏深呼吸一口气:“放心,我岂是冲动鲁莽之人。总得仔细谋划,不露马脚才是。”

……

第二日,顾莞宁如往常一般来请安。

王氏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笑容比平日更温和几分:“你三妹四妹在的时候,静云庵里也热闹些。如今人一走,便又和往日一般冷清了。”

顾莞宁看了王氏一眼,忽地笑了一笑:“皇伯母身边有齐公公相伴,哪里寂寞冷清?”

王氏头脑轰隆一声。

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唰地站了起来,厉声斥责:“荒唐!你身为晚辈,竟敢这般肆意污蔑羞辱长辈。齐公公伺候我数十年,是去了势的内侍。你这么说,是何居心?”

王氏面色铁青,目中燃着怒火。

这份怒火中,却又隐隐透出了惊惧和慌乱。

顾莞宁故作讶然地笑了起来:“我刚才的意思是,皇伯母身边有如此忠心的奴才,一直跟随在皇伯母身边,委实令人羡慕。皇伯母为何这般激动生气?”

王氏:“……”

短短几句话,犹如一盆冷水,瞬间将王氏浇了个彻底。

顾莞宁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说起来,齐公公这般年纪,皇伯母也该为齐公公挑一个宫女做对食才是。”

去了势的内侍,不算真正的男人。和宫女结对食,需经过主子首肯。

一般来说,只有格外受宠的内侍,才会有此殊荣。

顾莞宁看似这么随口一提,然后便定定地看了过来。

对食两个字一入耳,王氏的脸色开始悄然泛白。10

第七百零六章 对食(一)

深藏了多年的隐秘,犹如开在黑暗中的毒花,绝不能显于阳光下。

王氏双手握拳,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一阵阵刺痛。她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将心头翻涌不息的血气按捺下去。

王氏一张口,声音里便透出寒意:“这点小事,就无需你费心了。”

不等顾莞宁张口,又冷冷道:“我今日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应了句:“既是如此,我便先行一步,免得扰了皇伯母清静。”

最后清静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然后,优雅起身,不疾不徐地离去。

王氏坐在原处,看着顾莞宁窈窕的背影,目中闪过骇人的冷意。

顾莞宁忽地回头,不偏不巧和王氏怨毒森冷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王氏神情一僵。

没等她调整好合宜的面部表情,顾莞宁已勾起唇角,目中露出浓浓的讥讽,施施然离去。

这个顾莞宁……她分明什么都知道了!

王氏全身冰凉,就连指尖都是凉的。太阳穴处的血液汩汩流动,无以言喻的恐慌在心底蔓延。

怎么办?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件事……这件事绝不能传开!

……

“娘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氏昏沉一片的脑海,终于稍稍清明,抬头看向陪伴了自己数年的齐公公,声音颤抖,透着恐惧:“齐虞,顾莞宁知道了。她知道我和你结了对食的事……她一定会将此事传出去。让我身败名裂……如果姑母知道此事,一定会杀了我……还有高阳,她也会恨我入骨。王家也会被我牵连……我该怎么办?齐虞,我该怎么办?”

齐公公默默地走上前来,伸手为王氏擦拭泪珠。

王氏压抑隐忍了数年的惊惧害怕一起涌了上来,扑进齐公公的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齐公公目中闪过复杂至极的情绪,轻轻拍着王氏的后背,声音压得极低:“娘娘不用担心,总会有法子的。”

能有什么法子?

若有办法,当年她也不会被逼着和心爱之人分离,被逼着嫁到皇家做儿媳。

她的姑母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是大秦皇后。她是王家嫡长女,被姑母相中做了儿媳。

姑母盼着王家再出一个皇后。而王家,身为后族,享尽荣耀风光。自然更盼着王家的女儿能嫁入皇家。

她是王家的女儿,身上流着王家的血液,为王家贡献终生也是理所应该的事。更何况,能嫁给嫡出的大皇子,在众人看来,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如果不是因为姑母的缘故,未必轮得到她有这份幸运。

而齐虞,不过是王家的管家之子。虽然天资聪颖英俊不凡,也是奴籍出身。他是兄长的书童,她和兄长亲厚,每日见面,和他便也有了时时见面的机会。

她心里清楚,她和他绝无可能做夫妻。

他也清楚,他此生都配不上她。

主仆有别,身份的差距犹如一道鸿沟,永远无法逾越。却挡不住两颗火热的心。越是隐忍,越是热烈。

他们两个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秘密。平日来往不多,只偶尔相会。

只有兄长王少常窥出了几分端倪,大怒之下,兄长将胆大包天引~诱主子的书童打了一顿板子,然后逐出了书房。

紧接着,赐婚的旨意到了王家。

王家上下欣喜若狂,她却独自在闺房里哭了一夜,绝望又无奈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为了延续王家的荣耀风光,嫁给了大皇子。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齐虞竟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穿着内侍常服,恭敬地跪在她面前。

兄长面无表情地说道:“妹妹,以后就让他在你身边伺候吧!”

她震惊不已,几乎当场失态,冲着兄长喊了起来:“他怎么会成了内侍?”

兄长冷哼一声:“他自己净了身,然后在书房里跪了一天一夜。好赖主仆一场,我索性成全他,让他来伺候你。”

为了能每日待在她身边,他心甘情愿地做了内侍。

这是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子所能付出的一切。

至此之后,她的身边便多了一个齐公公。

她的夫婿,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每日忙于学习政事,隔几日才回府一次。回府后,也大多召美貌侍妾取乐,对她这个表妹既不特别亲热也不算冷淡,夫妻相敬如宾。

对她身边多了一个内侍,大皇子并未放在心上,最多就是说笑过一回:“你身边的内侍倒是长得格外英俊。”

当时的她,后背立刻出了一声冷汗,故作镇定地说道:“他是我兄长身边的小厮,兄长担心我身边无人可用,便将他送进宫中净身,学了几个月规矩,才送到我身边来。”

大皇子没有生出疑心。

府中所有的内侍,都有专门的人定期检查身体。齐虞确实是去了势的内侍。

一个太监,已经不是男人,生的英不英俊,都不要紧。

再后来,女儿高阳郡主出世。

再后来,大皇子病重离世。

仿佛就连上苍也听到了她的祈祷,让她不能诉之于口的祈愿成真。

她做出了一个令世人震惊的决定,要到静云庵修行,为楚王念经祈佛。

姑母疼她,更疼自己早逝的儿子。对她的行为也颇为赞许,主动将她的女儿接进椒房殿中亲自抚养。有中宫皇后亲自教导,她的女儿将会成为大秦最尊贵的郡主,哪怕没有亲娘在身边,也无人敢相欺相辱。

她最后一桩心思也彻底放下,带着齐虞,一起离开京城,来了静云庵。

这里是她的天下。

她再不用心惊胆战,和他朝夕相守,做了对食。

在他人看来,和内侍做对食,是卑贱又不体面的事。就是普通宫女,也不愿如此。她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为他舍弃一切,她也愿为他抛下荣华富贵。

一转眼,就是十余年。

她以为,她能守着这份秘密,和他就这么相守下去。却没想到,竟会冒出一个顾莞宁来,窥破了她和他的秘密。7410

第七百零七章 对食(二)

王氏哭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红肿的眼底满是杀气。

“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若是传出去,你我性命都难保。王家也会被我们连累。到时候,姑母第一个就会动手要了我的命!”

这样的丑闻,足以击溃一个家族。

譬如定北侯府,因为沈梅君当年私~逃生女婚后又偷~人生子的丑事,风雨飘摇,动荡难安。连累得太孙妃顾莞宁也被罚到静云庵来。

她身为皇家儿媳,竟私下和内侍结成对食。此事一旦传开,王家必受牵累。

齐公公从不忤逆她的意思,这一次却低声道:“娘娘慎重。”

“太孙妃身份尊贵,虽被罚来此,可太孙殿下对她情深义重,一旦太孙妃出事,殿下绝不会饶过王家……”

王氏立刻打断齐公公:“做得隐蔽些,不要留下证据。就算他疑心是我动的手,没有证据,又能耐我何?”

齐公公皱起眉头。

他不了解太孙是什么样的人,却深知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会变得何等疯狂!

顾莞宁一旦出了事,同在静云庵的王氏根本脱不了嫌疑。太孙也无需任何证据,一定会对王家动手。

“娘娘,三思而后行。”齐公公继续低声劝说。

王氏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用再多想了。一定要趁着消息还未传去的时候动手。万一传开,动手便迟了。”

……

此时的顾莞宁,已经回到了院子里。

玲珑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这一招引蛇出洞,果然灵验的很。”

不过是稍稍透出一点风声,王氏就如惊弓之鸟,自露马脚。

齐公公的真实身份,不算什么秘密。当年王氏的兄长将书童净身送进王府一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顾莞宁生出疑心后,命季同暗中查探齐公公的身份来历。不出几日,密报便送到了顾莞宁手中。

顾莞宁淡淡一笑:“她藏着这一桩隐秘多年,现在已知被我察觉,接下来,少不得要来个杀人灭口。而且,此事越快越好,绝不敢迟疑。一两天之内就会动手。”

“你立刻送消息下山,让季同领着两百暗卫潜上山,守在静云庵周围,随时待命。”

玲珑立刻应了下来:“是,奴婢这就下山。”想了想又道:“从今晚开始,小姐悄悄到后面的屋子里睡下,让夫子守在小姐身边。”

“珊瑚穿着小姐的衣服睡在屋子里。珊瑚的身形和小姐最像,做小姐的替身,最是稳妥。”

小姐的安危最要紧,绝不能置于险境中。

顾莞宁听到替身两个字,目中闪过复杂之色:“不用了。珊瑚擅长配药解毒,真论身手,反而不及我。遇到危险,我有自保之力。”

玲珑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小姐想亲自做诱饵,这怎么行!万一有个差池……不行,绝对不行!”

顾莞宁瞪了没大没小的玲珑一眼:“我是主子,一切听我的。”

玲珑生平第一次抗命:“事关小姐安危,可不能听小姐的。奴婢这就叫夫子和琳琅进来,看她们怎么说。还有珊瑚,奴婢也叫她进来。”

说完,便去了门外。

顾莞宁:“……”

这个玲珑!过了年就十九了,还是这般急躁的性子。

……

很快,陈月娘琳琅珊瑚一起进来了。

暗中调查齐公公身份一事,只有玲珑知情。陈月娘她们并不知晓。此时玲珑飞快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话还没说完,陈月娘的脸色已然变了:“胡闹!这么要紧的事,为何一直瞒着不说?”声音格外严厉。

别说玲珑,就是顾莞宁,也从未见过陈月娘动怒,一时间也有些讪讪:“夫子先别动怒,是我让玲珑先瞒着此事,免得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陈月娘没看顾莞宁,只厉声训斥玲珑:“你负责保护小姐安危,就该多劝着小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若是对手出手狠毒,小姐出了差池,你有何脸回去见太夫人?”

玲珑被骂得满面羞愧,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凡事都要以小姐的安危为先。对付敌人之前,先要确保自身安全无虞。”

陈月娘板着脸孔,继续呵斥:“小姐以自身为诱饵一事,万万不可。好在你还知道及时将小姐拦下,否则,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玲珑连头都不敢抬,乖乖挨骂。

顾莞宁脸上也有些发烫。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挨骂……

可怜玲珑代她受过。

陈月娘不便数落她这个主子,便一股脑地都怪到了玲珑身上。

琳琅也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夫子说的对。小姐想亲自以身为饵,万万不行。”

“奴婢和小姐的身形最相似,让奴婢代小姐做饵。”珊瑚不假思索地接了话茬。

陈月娘打量珊瑚一眼,面色稍缓:“这个主意倒是可行。”然后对玲珑说道:“你下山给季同送信,让他在今夜悄悄潜进庵里,我和他商议定计。”

玲珑一怔,下意识地说了句:“万一今夜他们就动手怎么办?”

陈月娘淡淡道:“静云庵里的人手不足。楚王妃若要动手,必要暗中另召人来。一来一回送消息,也得一天一夜。哪有这么快!今夜无事,明晚就得格外谨慎了。”

玲珑这才恍然顿悟,有些羞愧地自责:“我竟连这么简单的事也没想到。”

和仔细谨慎又周全的陈月娘一比,她真是无地自容。现在想来,太夫人将夫子派到小姐身边,实在是英明正确的决定。

陈月娘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不过十几岁,年轻冲动,思虑不够周密,也是难免。”

顾莞宁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是我太过自以为是,让夫子忧心了。”

陈月娘这才看了过来,轻叹一声:“小姐知道奴婢们的苦心就好。若是小姐出了事,你让奴婢们又如何苟活?殷切期盼小姐平安归京的太夫人又会何等伤心?还有太孙殿下和娇小姐奕少爷,小姐遇事,也该多为他们想想。”8910

第七百零八章 密谋

被陈月娘这么一说,顾莞宁愈发觉得脸上发烫:“夫子说的是。是我太过冲动,思虑不周。”

难得见到顾莞宁低头认错。

琳琅既觉得好笑,又有些于心难忍:“夫子,你别生气了。小姐已经知错了。”

陈月娘之前一时动怒,忘了主仆分寸,被琳琅这么一说,也回过劲来,立刻笑道:“奴婢哪里敢责怪小姐。只是一时着急上火,说话倒是没了分寸。小姐可别生气才是。”

说着,便要行礼告罪。

顾莞宁忙托住陈月娘的胳膊:“夫子这么说,可真是让我羞愧得无颜见夫子了。”

陈月娘顺势起身,温言说道:“承蒙太夫人看重,命奴婢来贴身守护小姐安危。奴婢自是全心全意为小姐着想。既然小姐不反对,奴婢就斗胆一回,此事交给奴婢来谋划。”

顾莞宁点点头,然后道:“若由珊瑚代我做饵,务必要保证珊瑚的安全。”

前世珊瑚代她而死。这一世,她绝不愿再重蹈覆辙。

陈月娘立刻道:“这是当然。”

珊瑚听了这样的话,心里百感交集。

身为奴婢,这条性命都是主子的,为主子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顾莞宁这般在乎她的安危,她之前曾暗暗以为主子厌恶自己,委实是多心了。

……

当天晚上,季同悄然上山,潜进了静云庵。

推门而入,见到几张熟悉的脸孔。顾莞宁也赫然在其中。

季同的目光迅疾掠过顾莞宁的俏脸,很快垂下眼,走上前欲行礼,顾莞宁已经张口:“不必多礼,上前来,夫子有话和你说。”

季同讶然地抬起头。

以顾莞宁说一不二的性子,怎么会让陈月娘来拿主意?

陈月娘看出季同眼底的疑惑,却也未张口解释。叫了季同上前,低语数句。

一说到正事,季同立刻收敛所有心思,心无旁骛。

母子两个商议如何隐秘地安排人手,玲珑不时插嘴,珊瑚要代顾莞宁做饵,也不时说话。顾莞宁倒是难得的安静。

琳琅也一直没出声,直到商议完了,才道:“从明晚开始,奴婢睡在小姐身侧。”

若是遇到了危急情况,至少,她还能挡在小姐身前。

顾莞宁一听,便知道琳琅在想什么。眼前忽地闪过久远的一幕。

一支毒箭不知从何处飞来,所有人救之不及。在她身侧的琳琅猛地扑了过来,用后背挡下了那支毒箭。

她眼睁睁地看着琳琅口吐黑血,死在她的怀中。

“琳琅,”顾莞宁凝视着琳琅,轻声道:“你答应我,不管到了何时,都要保重自己,绝不为我挡箭。”

琳琅先是一怔,旋即轻声嗔道:“好好的,小姐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奴婢可不想听了。”

说着,便将头扭到一边。

顾莞宁:“……”

先是陈月娘,再是琳琅。这一日,她这个做主子的,连连被身边人数落……想来她一定有错。

顾莞宁从善如流地改之:“好好好,我不说了。”

顾莞宁这般好脾气,倒让琳琅不好意思了,忸怩着说道:“对不起,奴婢冒犯了。”

不能仗着主子脾气好,就蹬鼻子上脸。

顾莞宁不以为意,抿唇笑道:“我的安危要紧,你们几个也要平平安安的,这样才能一直伴在我身边。”

她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掠过:“琳琅,玲珑,珊瑚,夫子,季同,你们都要好好的。”

好好的活下去。

不要再为了我付出年轻的生命。不要让我在无尽的自责内疚中思念你们。

短短几句话,听得众人心中感动不已。各自点头应下,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着。若小姐遇到危险,就是拼尽了自己这条性命,也要保小姐平安。

……

当日夜里,风平浪静。

第二天夜里,同样风平浪静。

珊瑚躺在顾莞宁的床榻上,闭上眼睛,看似熟睡,实则一直神智清明。

玲珑睡在地上,同样地提高了警惕。

一直熬到了四更天,依然毫无异样。

熬了大半夜,倦意终于上涌。珊瑚和玲珑几乎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呵欠。

“看来今夜是不会来了。”珊瑚将声音压得极低。

玲珑嗯了一声,又打了个呵欠。

此时已近凌晨,正是一个人一天中最困倦的时候。不过,再困顿也不能合眼。至少也要撑到天亮……

窗外忽地传来一声异响。

珊瑚和玲珑心头齐齐一震。

来了!

珊瑚手中捏着迷药,玲珑握紧了藏在怀中的匕首。只等有人破窗而入,便制住来敌。

奇怪的是,这一声异响过后,并无来敌。反倒隐隐传来了惊惶的叫嚷声。

玲珑耳力灵敏,竖耳一听,面色顿时一变:“外面有人在嚷,走水了!”

什么?走水了?

珊瑚也是一惊,霍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哪里走水了?小姐还睡在我的屋子里,该不会出事吧!”

玲珑神色也凝重起来,低声道:“先别慌。”

她们之前商议如何应敌,也想过来敌会使出声东击西之类的计谋。却未想过,对方一上来竟然先放了火。

静云庵是在半山腰,山上树木极多,一旦走水,是极其危险的事。万一火势过大,烧到了山上的树木,火势连绵成一片,想逃也逃不出去……

玲珑和珊瑚对视一眼,心里俱是一沉。

这个王氏,实在是太疯狂手段太狠辣了。这是铁了心要置小姐于死地啊!

“我们现在怎么办?”珊瑚头脑里的那根弦绷紧了:“继续留在这儿诱敌,还是先去小姐那儿?”

玲珑深呼吸一口气:“先按兵不动,等夫子的信号。”

不能慌!不能乱!夫子之前就叮嘱过,不管遇到何事,都要沉下心来,冷静地想对策。人一旦慌了心神,就会错上加错。

玲珑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头脑飞快地转了起来。

就在此时,外面的喧嚣声愈发大了。

“走水了!”

“快来人啊!走水啦!”

寂静无声的静云庵,在短短片刻火光冲天,叫嚷声嘶喊声仓惶惊惧的尖叫声,划破暗夜长空。5610

第七百零九章 走水(一)

嘈杂的声音,慌乱的叫嚷,被火光映红的天空……

原本宁静的深夜,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走水彻底搅乱。

“夫子,”和衣而眠的顾莞宁,早已被惊醒,压低了声音说道:“现在外面如何?”

陈月娘手执弓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有任何异动,她手中的长箭便会离弦而出,将来敌杀于箭下。

百步之内,无人能躲开她的箭。

听到身后的声音,陈月娘头也没回,声音稳稳地传了过来:“不管外面如何,小姐只管安心地在床榻上躺着。”

陈月娘并不算宽厚的背影挺得笔直,格外踏实可靠。

顾莞宁抿唇,微微笑了起来。

有夫子在,她什么都不必烦心,一切都听夫子的。

不过,她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怕不能制敌,自保却是绰绰有余。顾莞宁从枕下摸了一把匕首出来,握在手中。

睡在顾莞宁外侧的琳琅也早已坐直了身子,俏脸紧绷,身子也绷得极紧。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子挡在顾莞宁的前面。

顾莞宁既窝心又无奈地笑了一笑。

陈月娘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楚王妃行事颇有几分疯狂,比我预料中的手段更狠辣。这把火一放,之后再有‘匪徒’出现,杀人劫财便顺理成章。到时候将罪责都推到‘匪徒’身上,自己便能撇得一干二净。”

顾莞宁目中冷芒一闪:“还不止于此。就算刺杀我不成,只要能令‘匪徒’闯进我的屋子里,便能惹来无数流言蜚语。”

沈梅君不贞一事,早已被渲染得人尽皆知。

若是再出了这等事,便如一盆污水泼在她的身上,百口莫辩。

这样的流言,足以毁了她。

王氏的手段,确实狠辣至极!

陈月娘冷冷地扯起唇角:“这一回,我们便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最先起火的院子,正是王氏的院子。

宫女们护着王氏‘仓惶出逃’,趁着夜色逃到了庵外。其他的女尼和留在庵中的宫女,一边嚷着走水,一边到处找水救火。

就在火势即将被控制住之际,不知从哪儿冒了数十个穿着夜行衣的匪徒,个个身高精壮,手中拎着明晃晃的长刀,见人就杀,刀刀见血。

可怜的女尼宫女们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尖叫着嘶喊救命。连着被砍杀数人,殷红的血迹在地上蔓延,尸首处处,犹如修罗地狱。

这几十个匪徒杀得兴起,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去那边!”喊话的匪徒拎着带血的长刀,气势汹汹地往幽静的院子走去。

那一处院子,正是顾莞宁的居处。

无人敢出声示警,趁着匪徒们没留意自己,迅速四散逃命去了。

就在匪徒们即将闯进院门的刹那,一支箭无声无息而至。

领头的匪徒倒下之际,犹自保持着往前冲的姿势,颓然倒地。

这一箭过后,立刻数箭一起嗖嗖飞来。

其他匪徒俱是一惊,迅疾摆开阵势迎战。可惜连来人的影子也看不清,只有一支接着一支的利箭飞来。

不到片刻,便有数人中箭。好在箭上无毒,只要没中要害,还剩一口气的,总能再拼一拼。

其中一个匪徒,见势不妙,俯下身子,悄然潜至门边。用利刃破了锁,然后冲了进去。

刚冲进院子里,便被箭射中身亡。

院门此时已经开了。剩下的匪徒们也都醒悟过来,一边用刀剑格挡飞箭,一边往院子里冲。

只要冲进顾莞宁的屋子里,无论刺杀能否成功,此行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一直藏在暗中放冷箭的季同想也不想地吹响了尖锐的口哨。哨音高亢尖锐,刺得人耳膜阵阵刺痛。

隐藏在暗处的数十个暗卫迅疾扑了上去,和匪徒们缠斗在一处。

……

锵锵锵锵!

刀剑交击!

啊啊啊啊!

阵阵惨叫!

声音越来越近,透过窗子,已经能隐约看到模糊的人影。

琳琅的身体陡然紧绷起来,用自己的身子将顾莞宁遮掩的严严实实。

陈月娘依然如冰雪般冷静,手中的弓箭纹丝未动。

顾莞宁此时也颇为冷静。她不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少女,前世领着儿子逃亡,被追兵一路追杀的日子过了几年。这等阵仗,还不至于令她惊惧。

她将手中的匕首塞给琳琅,低声道:“拿着。”

琳琅一惊,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小姐,你要做什么?”

顾莞宁没说话,下了床榻,拿起放在床榻边的另一副弓箭,和陈月娘并肩,张弓搭箭。

陈月娘眉头动了一动,眼角余光瞄了过来。

顾莞宁淡淡说道:“我也会射箭。不该躲在别人身后。今日,我们师徒两个一起御敌。”

平淡的两句话,意外地激起了陈月娘胸膛的热血。

陈月娘目光一闪,忽地笑了起来:“好!”

小姐不是脆弱的藤蔓,而是一株能挡风雨的参天巨树。

……

玲珑已不再掩饰身形,早已起身,手中握着匕首。匕首锋利无比,散发着蓝幽幽的光芒。上面涂抹了珊瑚特制的毒药,见血封喉。

珊瑚也下了床榻,站在玲珑身侧。

她身手平平,不过,身上配制的各式毒药迷药却不少。手中捏着的药丸,只要稍稍捏破,便会散出迷烟,几个呼吸间,便能迷倒数个成年男子。

门外喊杀声阵阵,越来越近。

一个身手高强的匪徒,拼着挨了一刀,终于破门而入。

玲珑毫不犹豫地上前,挥舞匕首,刺中匪徒的胳膊。

那匪徒先还不以为意,狞笑着举起长刀,下一刻,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门一开,后面又有匪徒往里冲。

珊瑚捏破了药丸。

她和玲珑还有各暗卫早已服下了解药。

迷药一散开,冲进来的几个匪徒便没了力气,晃了一晃,还没等倒下,就被抢进来的暗卫一刀击杀。

其中一个匪徒,不偏不巧地倒在珊瑚面前,鲜血溅落到珊瑚的裙摆上。

珊瑚自小有些晕血,面色顿时悄然泛白,踉跄着后退一步。

季同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她的胳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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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章 走水(二)

珊瑚胃中骤然一阵阵翻腾欲呕,反应远不如往日灵敏。就连季同的声音听着也有些模糊起来。

季同立刻看出了不对劲:“珊瑚,你这是怎么了?”

珊瑚面色惨白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有些晕血……”

话没说完,身子便一软。

季同不假思索地接住了珊瑚。

温软的身子一入怀,季同才知不妥,却也不便再将她推开。狠狠心将珊瑚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季统领,匪徒被杀了大半,还剩下几个活口。”有暗卫前来禀报。

季同目中闪过冷厉的光芒,冷冷道:“将尸体全部搜出来,每个补上一刀。活口全部捆好。”

暗卫应了一声是。

玲珑今夜也杀了两个匪徒,见了血,不过,她并没什么不适,目光比平日更亮了几分:“楚王妃已经逃出静云庵了。”

季同杀气腾腾地笑了一笑:“放心,她逃不了。”

玲珑点点头,看向床榻上面无人色的珊瑚:“真没想到,珊瑚竟会晕血。”

他也没想到。

平日那个沉默又安静的少女,此时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看着比平日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意味。

季同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匆匆说道:“你照顾她,我去小姐那儿看看。”

玲珑也急着去看顾莞宁如何,想也不想地说道:“你留在这儿照顾珊瑚,我去小姐的屋子。”

季同:“……”

好在光线暗淡,季同肤色又略黑,泛红也看不出来:“还是我去吧!”没等玲珑反应过来,便飞一般地离开。

玲珑先是一阵错愕,然后看了昏迷不醒的珊瑚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

……

季同快步走到门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扬声道:“外面已经平安无事了。”

屋里响起顾莞宁的声音:“进来。”

季同这才推开门。

一开门,就见顾莞宁和自家亲娘一起执着弓箭对着自己,丝毫未曾松懈。显然是怕他为人所逼叫门。

季同哭笑不得,举起双手:“是我!后面没人!”

陈月娘这才放了弓箭。

顾莞宁也将弓箭放了下来,张口问道:“匪徒可全部杀了?”

为了行动方便,顾莞宁没穿复杂的罗裙,穿得格外利落简单,长而柔软的青丝编成了麻花辫垂在身后,光洁如玉的俏脸清爽干净,看着和往日截然不同,却格外美丽动人。

季同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迅速垂下眼答道:“杀了一大半,只剩几个活口,已经被逮住捆好了。”

“楚王妃一行人,已经逃进山里。奴才早已命人等候多时了。想来很快就会将他们带回静云庵了。”

顾莞宁嗯了一声。

琳琅走到顾莞宁身侧,低声道:“这个楚王妃,心思狠辣,此次绝不能轻易饶过她。”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意,淡淡说道:“她在静云庵里一住多年,楚王当年留下的侍卫,未必对她忠心。她要杀我,这等隐秘之事,一定会托付给最信任的人。这些‘匪徒’,十有八九是王少常的人。”

王少常,是王皇后的亲侄儿,是王氏的兄长。也是王璋王敏兄妹的父亲。

王家是后族,有承恩公的爵位。如今任承恩公的,是王少常之父,也是王皇后的兄长。王少常本人任礼部侍郎,既清贵又体面。

陈月娘沉声道:“有王皇后在,想将王家连根拔起,只怕不易。”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王家根大叶深,想连根拔起谈何容易。此次的事正好是一柄利剑,先割下王家一块肉。正好让王家也尝尝流言缠身的滋味。”

王皇后不是口口声声要赐她三丈白绫吗?

不知当王皇后知道一直为儿子守节的儿媳王氏和内侍结了对食,会是何等反应。是不是也要赐个白绫什么的……想想都觉得大快人心!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支利箭穿窗而入,直奔着顾莞宁而来。

……

众人都已松懈下来,谁也没料到竟会冒出冷箭。就连陈月娘和季同也反应不及。

顾莞宁头脑一片空白,眼看着利箭已至胸前。一个身影扑了过来,替她挡下了利箭。

利箭狠狠刺进后背,然后透胸而出。

箭尖甚至戳破了顾莞宁的衣衫,正好停顿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鲜血从琳琅的胸口飞溅而出,迅速浸透顾莞宁的胸前。

“琳琅!”顾莞宁失声喊了起来,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心里满是惊惧,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琳琅!”

前世的一幕和此时悄然重合。

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琳琅生气断绝的惨白脸孔。

琳琅,你为何又要替我挡箭?

琳琅,我不要你为我而死。

琳琅,我要你好好活着。

你一定好好活下去!

顾莞宁泪流满面,颤抖着搂紧琳琅的身子,琳琅闷哼一声,已然昏迷过去。

陈月娘和季同俱都变了脸。下一支利箭再飞来,被已有准备的季同用刀格挡开,然后飞扑出去,和这个漏网之鱼缠斗在一起。

陈月娘顾不上看季同如何,迅速打量昏迷不醒的琳琅一眼:“小姐,你别动,奴婢先扶着琳琅躺下。”

顾莞宁似未听见一般,依旧搂着琳琅,泪水不断地滑落眼角。

陈月娘有些无奈地说道:“不知琳琅伤势如何,小姐不松手,奴婢如何为琳琅急救?奴婢身上有徐沧特意配的止血药,效果极佳……”

顾莞宁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琳琅没死?”

陈月娘哭笑不得:“奴婢又不是大夫,总得先看了才知道。”

顾莞宁顾不得擦眼泪,和陈月娘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琳琅到了床榻上。整支箭穿过琳琅的后背前胸,鲜血汩汩流出,琳琅大半的身子都染了血迹,看着格外可怖。

顾莞宁只看一眼,泪水又涌了出来。

陈月娘心中也是一阵唏嘘。

原本她还觉得不会武的琳琅硬要跟来,只是无用之举。真没想到,琳琅竟真的救了顾莞宁。

也幸好有琳琅在。

不然,若是让顾莞宁受此重伤,她真是无颜再去见太夫人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追逃

琳琅身上的箭不能拔掉,只能先趴着。

顾莞宁小心地扶着琳琅,陈月娘出手如电,迅疾撕开琳琅胸前的衣服,然后将止血的药粉撒上去。

白色的药粉果然效果极佳,很快便止住了血。

顾莞宁和陈月娘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能止住血就好。

琳琅身上的箭也得取下来。可惜徐沧不在这儿。

顾莞宁到此时才算镇定下来,低声道:“叫珊瑚过来,替琳琅先将箭取出来。”

珊瑚自幼学医,擅长配药。医术当然不及徐沧,比起普通的大夫来却是不遑多让。

陈月娘点点头:“小姐说的是。等季同收拾了外面的漏网之鱼,让他去叫珊瑚过来。”

顾莞宁略一皱眉:“救人如救火,哪里能这样等下去。我在这儿照看琳琅,夫子去一趟吧!”

陈月娘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外面情形不明,奴婢要守在小姐身边。”

顾莞宁明知陈月娘是为了自己着想,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琳琅这般模样……她实在等不下去。

“夫子,”顾莞宁加重语气,声音也严厉了几分:“先救琳琅。”

陈月娘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颇有主见,闻言淡淡道:“琳琅的血已经暂时止住,等上片刻无妨。奴婢若是离开一时半刻,再有匪徒闯进来,小姐清誉何存?对奴婢来说,保护小姐更重要。想来琳琅也一定这么想。”

顾莞宁还待说话,季同已经走了进来。

经过刚才的血战,季同眉间森冷的杀气还未完全退却,身上血迹斑驳,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外面放冷箭的匪徒,已经被奴才杀了。”季同沉声禀报。

顾莞宁立刻道:“去将珊瑚叫来,为琳琅治伤。”

季同面上显出为难之色,看了床榻上浑身是血的琳琅一眼:“珊瑚晕血,刚才便昏过去了。”

顾莞宁:“……”

珊瑚整日在她身边伺候,平日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她也从来不知道,珊瑚竟有晕血的毛病。

现在该怎么办?

琳琅这等情形,委实不宜再拖延下去。可这静云庵里,唯一会医术的,只有珊瑚。

陈月娘也皱了眉头:“这可如何是好?若是送信到京城,再等徐沧过来,至少也得一天一夜。琳琅怕是撑不了这么久。”

琳琅伤成这样,更不能随意移动。

顾莞宁很快做了决定:“先让珊瑚为琳琅取箭,就是晕血,也得先救琳琅!”

季同脑海中迅疾闪过珊瑚惨白的俏脸,低声应了下来。

……

“娘娘,小心!”

王氏素来养尊处优,哪怕是到了静云庵住下,也从未在半夜走过山路。此时深一脚浅一脚,一不小心踩中了一根枯枝,脚下顿时一个踉跄。

玉真急急伸出手,要扶住王氏。

齐公公的动作比玉真更快了一步。

王氏惊魂未定,反射性地抬起头。

清冷熹微的星光下,那张熟悉的英俊脸孔上布满了关切:“娘娘,你还好吧!有没有扭着脚?”

王氏心头一热,悄然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我没事。”

齐公公松了口气,大着胆子覆上她的手:“没事就好。”

玉真迅速移开目光。

其他的几个宫女也各自将目光移开。

此次跟着王氏一起“逃出生天”的,都是伺候王氏多年的心腹。王氏和齐公公之间的事,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身边人。她们心中有数,只是无人说破罢了。

王氏明明已能站住,依旧半靠在齐公公的身侧,扭过头看了一眼,嘴角勾起冷笑。

从这里依旧能看到静云庵里的火光。

“匪徒”劫财劫色,一把火将静云庵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

而她,“侥幸”逃过一劫,在几个心腹的保护下逃会京城,进宫痛哭自责自己这个长辈未能及时向侄媳示警,令堂堂太孙妃死在匪徒手中,自求责罚……就去一个比静云庵更远的地方吧!

她永生不再回京,和齐虞朝夕相守。

当然了,也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形。

顾莞宁身边的人悍不畏死,全力和匪徒拼斗,杀退这伙匪徒。只是匪徒人数众多,总有漏网之鱼,色胆包天,持刀冲进了顾莞宁的闺房里……

想来这个版本的结局,更令人喜闻乐道。

太孙再情深义重,也无法容忍自己的头顶发绿吧!定北侯府也会彻底成为笑话,有不贞的儿媳在前,又有失了名节的孙女在后,以后还有何颜面出现在人前?顾莞宁要么自尽,要么被赐白绫毒酒保全名节。

想到这些,王氏心中无比快意。

就在此刻,山林中忽地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

……

哨声高亢尖锐,划破天际。和山中鸟兽的喊叫声截然不同。

王氏尚未反应过来,齐公公面色已是一变,想也不想地将王氏挡在身后:“是谁在装神弄鬼?”

玉真等人也都变了脸色。

无人应答。

嗖嗖嗖嗖!

数箭齐飞,落在众人的周围。虽未伤任何一个人,却极有震慑之意。

几个宫女中,有两个会武的,还算镇定,立刻取出匕首,警惕地守在王氏身侧。其他几个却惊惧地尖叫起来。

王氏之前的得意早已化成了惊恐,嘴唇不停地哆嗦,双手紧紧地抓住齐公公的胳膊:“齐虞,这是怎么回事?”

静云庵里的“匪徒”,是兄长派来的死士。他们绝不敢误伤自己。

现在暗中放箭的人又是哪些人?

齐公公也是满心惊疑,口中却低声安抚道:“娘娘不用怕,这些人绝不敢伤了娘娘。”

嗖嗖嗖嗖嗖!

又是一阵箭雨!

箭依旧未伤一人,却比之前更多了数倍,恰巧落在众人周围。

箭雨一直未停,众人动也不敢动,唯恐稍稍一个异动,那阵箭雨便会落在自己身上。

天际微微泛白,穿着夜行衣的暗卫如鬼魅般现身,将王氏等人团团围住。

王氏面色惨白,手脚冰凉,头脑中忽地闪过八个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别人的算计中。..

第七百一十二章 惊疑(一)

天际跳出一抹晕红,很快,柔和的晨曦从晕红中透了出来。

珊瑚抿紧嘴唇,白着一张俏脸,手下的动作却毫不迟疑,先将琳琅胸前的箭尖剪断,然后猛地将断箭抽出。

昏迷中的琳琅闷哼一声,额上满是冷汗。

鲜血随着箭杆喷洒而出,浓浓的血腥气顿时弥漫开来。

珊瑚脸更白了,额上的冷汗丝毫不比琳琅的少。她迅速将准备好的伤药敷上去,然后用干净柔软的白纱布层层裹住琳琅的伤。

一切忙完之后,珊瑚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放心地晕了过去。

玲珑早有准备,立刻接住珊瑚,和璎珞一左一右将珊瑚扶到了隔壁的床榻上。

珍珠和琉璃则留下照顾琳琅。

熬了一整夜的顾莞宁,精神还算不错,见琳琅没有大碍,总算放了一颗心。

匪徒已经全部授首。清点静云庵,里面的女尼和宫女死了大半,剩余躲藏起来的,也被一一找了出来。

火势也已被扑灭,静云庵被烧了一半,一眼看去,一片焦黑,气味刺鼻不堪。

顾莞宁站在院子里,陈月娘站在她的身侧。

季同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顺带着换了一声干净的衣物,年轻俊朗的脸孔异常沉稳:“小姐,逃走的人已经被抓,正送往京城。奴才也命人紧急送信给了太孙殿下。”

顾莞宁略一点头。

陈月娘低声问道:“小姐现在作何打算?”

顾莞宁目光一闪,淡淡说道:“在这儿等着。”

等着太孙来接她,正大光明地回京。

……

当天晚上。

匆匆回府的太孙,接到了季同命人送来的密信。

看完信之后,太孙既惊又急又怒,手中的信纸被攥得极紧,手背青筋毕露。

她怎么敢这般大胆,竟以自身为诱饵,设下这一局!

虽然一切顺遂,中间没出什么大的差错,是琳琅替她挡下了一箭。可万一当时琳琅犹豫,或是救之不及,那支利箭便会刺中她的胸膛……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他的心便阵阵抽紧,恨不得立刻冲到她面前……

冲到她面前,狠狠地痛骂她一顿,然后将她紧紧地搂进怀中,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眼前,以身犯险。

小贵子站在一旁,悄悄看了神色变幻不定的主子一眼,试探着问道:“殿下,季同让人送信来,可是静云庵里出了什么事?”

太孙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小贵子一惊,脱口而出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对付太孙妃?”

太孙冷冷一笑,目光森冷:“不知死活的人。”

自寻死路,他自会成全。

……

隔日清晨。

太孙在早朝前,便进了宫,到福宁殿求见元佑帝。

元佑帝见太孙来得这么早,颇有些意外,命人传召太孙进殿。目光一扫,便皱起眉头:“这是出什么事了?你神色为何这般难看?”

太孙跪了下来,神色中满是激愤:“孙儿昨晚接到消息,有数十名身份不明的匪徒夜袭静云庵,放火杀人。静云庵被烧了一半,死伤十几人。阿宁身边也有人受伤!”

“如果不是孙儿早已派人暗中守着静云庵,只怕阿宁已经葬身火海,或是被匪徒所伤。甚或被人毁了清名。”

“孙儿今日进宫,便是来求皇祖父做主,严惩匪徒和幕后凶手!”

什么?

元佑帝神色陡然一变,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立刻一一道来。”

顾莞宁纵然犯错被罚,依然还是太孙妃,也是阿娇阿奕的亲娘。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刺杀顾莞宁?

等等,除了顾莞宁,静云庵里还住着王氏!

王氏素有贤名,元佑帝对自请带发修行的长媳也一直另眼相看几分。

元佑帝立刻又问道:“王氏可有损伤?”

太孙沉默不语。

元佑帝惊疑不定,声音严厉起来:“阿诩,朕在问你,你皇伯母可有损伤?”

太孙抬起头,直视着元佑帝,一字一顿地说道:“静云庵刚起火,皇伯母便领着身边的心腹逃出了静云庵,并未命人向阿宁示警。”

元佑帝:“……”

元佑帝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王氏的行径显然不合常理。

事有反常必为妖!

“匪徒杀进静云庵的时候,皇伯母已经先行离开。”

太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里透着隐忍的怒意:“孙儿派去的侍卫,在山路上拦下了皇伯母一行人。皇伯母已经将金银细软银票之类收拾得整齐妥当。”

如果太孙说的都是实情,王氏显然正是幕后主谋。否则,为何王氏不出声示警,却提前离开?还带上了金银细软银票?

元佑帝神色阴沉,定定地看着太孙:“阿诩,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太孙斩钉截铁:“孙儿若有半字虚假,任由皇祖父严惩。”

然后又道:“皇伯母一行人,已经被孙儿的侍卫秘密送来京城。今日之内,必到宫中。是非曲直,个中缘由,请皇祖父查明,也给孙儿和阿宁一个交代。”

……

椒房殿。

孙贤妃和窦淑妃正陪着王皇后闲话。

自从除了眼中钉顾莞宁,王皇后的心情一直颇佳。

窦淑妃有意奉承王皇后:“皇后娘娘近来气色越发好了。”

王皇后笑道:“本宫一把年纪了,气色好不好的,也没什么要紧。”

孙贤妃心情同样不错,笑着说道:“臣妾也想问问娘娘,近来用了什么补品,竟滋补得面色红润,看着年轻了十岁。”

心情舒畅,日子过的顺心,当然年轻。

王皇后笑了起来,正待说话,席公公忽地匆匆走了进来,神色仓惶地低语数句。

王皇后霍然色变,猛地站直了身子:“你说什么?静云庵竟被匪徒放火夜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贤妃和窦淑妃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一起看向席公公。

席公公苦着脸禀报:“具体如何,奴才也不太清楚。这消息,是从福宁殿里传出来的。奴才还听闻,太孙殿下一早便进了福宁殿。”

王皇后僵直着身子,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第七百一十三章 惊疑(二)

顾莞宁刚去静云庵之际,王皇后便打发人送了信给王氏,吩咐王氏好好“招呼”顾莞宁。可惜王氏不中用,一开始交锋便没占到上风。

王皇后索性也不再过问。

反正顾莞宁进了静云庵,就如被放逐,休想轻易回京。

没想到,王氏不动则已,一动手,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

暗中做些手脚无妨,这么明刀明枪地杀人放火……简直就是疯了!

王氏人在静云庵,能动用的人手有限,想要保密,十有八九暗中找了王家人,动用了王家的死士。

若真的杀了顾莞宁,也就罢了。倘若露出马脚,牵累了王家……

席公公见王皇后面色难看,不敢抬头,继续禀报:“听闻太孙妃受了惊,身边人也受了伤,好在太孙妃并无大碍。”

这个顾莞宁,怎么还没死?!

王皇后心中咬牙暗恨,面上却露出释然的笑容:“顾氏没事就好。”又装模作样地问道:“王氏如何了?”

席公公用微妙难言的目光看了过来。

王皇后心里一个咯噔,沉声问道:“莫非王氏出了意外?”

孙贤妃和窦淑妃对视一眼,也一起看了过来。

席公公咳嗽一声,低声道:“听闻太孙殿下的侍卫已经将楚王妃娘娘送回京城,算一算时间,今日就会到宫中。”

王皇后:“……”

王皇后的心直直地往下沉,再也笑不出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徘徊。

“王氏无事就好。”窦淑妃也是个看热闹不嫌大的,明知其中有些猫腻,却故作不知:“静云庵地处偏远,王氏在那儿住了十几年,回了京城也是好事。”

孙贤妃目光微微闪动,笑着附和:“说的是。王氏一去静云庵就是十几年,娘娘心中不时挂念。如今趁着此次机会回来,也能多伴在娘娘身边。”

王皇后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应付她们两个,沉着脸道:“本宫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真是奇怪,好端端地,静云庵怎么就惹来了杀人放火的匪徒?还伤了顾氏身边的人?”

出了椒房殿后,窦淑妃便压低声音说道:“这事实在有些蹊跷。”

更蹊跷的是,王氏毫发无伤,却被送回了京城。

孙贤妃心中自有揣度,口中却道:“娘娘不愿多说,想来有些内情不便让我们知晓。我们回寝宫等着消息便是。”

装模作样!

窦淑妃撇撇嘴,不再多说,心里却打定主意,等回了寝宫,就派几个机灵的宫女内侍打探消息。

……

这一个上午,王皇后一直在坐立难安中度过。

她一面派人去王家送信,一面打发人在宫门处候着。只要王氏一进宫,王皇后立刻就能收到消息。

刚过正午,王少常之妻袁氏便进了宫。

袁氏是王璋王敏的生母,如今年过四旬,一张略显圆润的脸庞,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今日进宫,眉眼间带了几分惊惶。

见了王皇后,袁氏甚至没顾上行礼,惶惶不安地喊了一声“姑母”。

王皇后面沉如冰,语带疾色:“袁氏,静云庵遇袭一事,你可知情?”

袁氏全身一颤,硬着头皮答道:“之前不知情。直到姑母让人送信回来,老爷才告诉我一些……”

果然是王少常干的!

王皇后气得脸孔煞白:“好好好!真是好的很!这样的大事,都敢瞒着本宫。下一回,就要派人到椒房殿来放火杀人了!”

袁氏立刻跪了下来,张口哀求道:“姑母息怒。楚王妃坚持要这么做,老爷也是被她逼得没办法。”

王皇后不怒反笑:“真是笑话!王氏远在静云庵,如何能逼到少常的身上?”

袁氏欲言又止。

王皇后顿知有异,声音愈发严厉:“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氏想到刚听闻的隐秘之事,心里就像吞了无数黄莲,有苦难言。

若知道儿媳王氏竟和一个内侍有染,王皇后就是再护着娘家,也会怒不可遏。只怕第一个就会要了王氏的命。王少常让她进宫为王氏求情,她简直张不了这个口……

“袁氏!”

王皇后声音寒冷如霜:“你再不张口,立刻就给本宫滚出椒房殿!”

袁氏狠狠心,一咬牙,便张了口:“此事还要从楚王妃娘娘当年未嫁时说起……”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驾到!”

席公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袁氏未出口的话无奈地咽了回去,正想对王皇后告退,元佑帝已经进了殿内。

……

夫妻数十年,王皇后对元佑帝的脾气了如指掌。只看元佑帝阴沉的面色,便知道元佑帝动了真怒,心里陡然一凉。

王皇后顾不得还跪在地上的袁氏,忙起身行礼迎驾。

元佑帝冷冷地扫了王皇后一眼,又冷冷地扫了袁氏一眼。

袁氏全身冰凉,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袁氏为何进宫?”元佑帝声音沉沉。

王皇后定定心神答道:“袁氏进宫来请安,陪臣妾说话。”

元佑帝冷笑一声:“哦?这倒是巧的很。朕还以为,皇后是知道静云庵出了事,立刻让人送信到王家,让王家人收拾首尾,免得留下证据。”

袁氏耳边轰地一声。

王皇后还算镇定:“皇上这么说,实令臣妾惶恐。王家是臣妾的娘家,臣妾平日对王家确实多有照拂。不过,若王家真的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臣妾第一个就饶不了他们!”

元佑帝并未被王皇后这一番剖白打动,冷冷说道:“王氏已经被送进宫中,朕和皇后亲自问一问她。”

“袁氏,你先退下。”

袁氏汗流如注,全身哆嗦着退下了。

王皇后勉强维持镇定,脑海中却闪过袁氏吞吞吐吐的样子。

袁氏刚才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很快,王氏被带了进来。

一同被带进殿内的,还有齐公公。

在看到王皇后的刹那,王氏骤然惊恐地颤抖起来,跪下时,因为紧张惊惧过度,差点扑倒在地,狼狈不堪。

齐公公反射性地拉了王氏的胳膊一把。

王皇后目光紧紧地盯着齐公公的手,然后,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第七百一十四章 鸳鸯(一)

当年王氏离开京城之际,将用惯的内侍带去静云庵,此事王皇后也知情,却从未放在心上。

就如她,身边虽有众多宫女女官,可她更习惯让席公公伺候。打发跑腿传话,也多让席公公出面。

直到此刻,亲眼见到了这个齐公公,王皇后的心中陡然掠过一个骇人的念头。

王氏当年毅然抛下女儿要去静云庵……如今又急不可耐地出手杀顾莞宁……袁氏的吞吞吐吐,王少常有口难言的苦衷……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王皇后死死地盯着齐公公,然后慢慢地将目光移到面色惨然的王氏脸上。

元佑帝同样目光沉沉地看着王氏。

偌大的椒房殿里,寂静无声,却又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惊惧。

王氏被帝后同时这般盯着,犹如被凌迟一般,面无人色,半晌,才哆嗦着吐出几个字:“父皇,母后,请听儿媳一言。”

元佑帝神色森冷,一言未发。

王皇后目中露出骇人的寒光,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本宫就先听听你的说辞。静云庵深夜潜入匪徒放火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但凡是人,都有那么点侥幸的念头和想法。

王氏也是如此。明知自己已经落入斛中,依然不甘心束手就擒,总想着再挣扎一回。说不定万一就能逃过一劫呢?

“匪徒夜袭一事,儿媳真的毫不知情。”

王氏流着泪为自己辩白:“当日夜里,儿媳身边值夜的宫女惊觉有人放火,立刻叫醒儿媳。儿媳情急之下,只顾着领着几个身边人逃命,一时疏忽大意,忘了命人向顾氏示警。差点令顾氏遭此一劫。此事确实是儿媳的不是。儿媳认错,也甘愿领罚。可儿媳事前确实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元佑帝忽地冷笑一声,打断了声泪俱佳的王氏:“那你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银票是何时收拾好的?”

王氏也已想好了说辞:“这些东西都是齐公公平日收着。他做事仔细,一直将这些东西放在同一处。走的时候便顺手拿上了。”

元佑帝挑眉冷笑,看向王皇后:“皇后,你果然挑了个好儿媳啊!到了这个时候,还敢满口谎言,欺瞒朕。这是拿朕当傻瓜!”

王氏浑身一个激灵,脸上陡然没了血色。

王皇后面色如土,跪下请罪:“是臣妾有眼无珠。求皇上息怒!”

元佑帝冷冷道:“朕已经命人将玉真等人分别关押用刑审问,个中缘由,自会查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王氏顿时面无人色,连跪着的力气都快没了。

玉真等人对她确实忠心。可绝不是所有人都能熬得过宫里的刑罚……

元佑帝目光扫了过来,厉声道:“王氏,顾氏是你的侄媳。你身为长辈,不照顾提点,反而痛下杀手,心思歹毒,其心可诛!现在朕只问你,顾氏到底哪里碍了你的眼,你为何要对顾氏痛下杀手?”

……

天子之威,犹如巨石临顶。仿佛随时都会化为实质,将她压得粉身碎骨。

王氏全身颤抖个不停。

元佑帝的目光又掠过跪在一旁面色惨然的齐公公,目光愈发阴沉:“王氏!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若是还不肯实话实说,朕这就让人将齐虞拖下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王氏满心绝望,泪水唰地涌了出来。

元佑帝连齐虞的名字都知道了……元佑帝已经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她完了!

齐虞也完了!

王家会受牵连,高阳郡主会因她饱受羞辱,还有王皇后,也会被她连累……

人被逼到绝境,总会迸发出平日没有的勇气。

王氏深呼吸一口气,用袖子擦了眼泪,挺直了腰杆,张口说道:“是,此事确实是儿媳所为。”

“因为顾氏察觉儿媳的秘密,儿媳唯恐她将秘密泄露出去,所以才想杀她灭口。”

王皇后神情僵硬,身体僵直,宛如一截树桩。

齐公公倏忽抬起头来,看着王氏,目中流露出无尽的痛楚:“娘娘……”

“他叫齐虞,是王家管家之子,自少起做了大哥的书童。”

王氏再无半分顾忌,回视齐公公,目中露出凄楚的温柔:“我和他彼此有情,却碍于身份之别,从不敢流露出来。后来被大哥察觉,大哥便将他逐出了书房。我出嫁几个月后,他便自己净身,求大哥将他带到了我身边。”

齐虞眼中也闪出了水光。

“楚王殿下病逝后,我想着和他长相厮守,便自请去了静云庵。”

“这些年来,我和他朝夕相伴,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顾氏上山之后,便命人盯着我身边的动静。对他也生出了疑心。我唯恐她将这个秘密传开,所以狠心对她动了杀手。却未料到,顾氏早有防备。我灭口不成,反而因贸然出手,落入顾氏的算计。”

“千错万错,皆是我王芸娘之错,和其他人无关。”

“父皇将我赐死,我毫无怨言。齐虞随我一同赴死,也是理所应该。只求父皇不要迁怒于王家和高阳,还有母后。”

说完,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额上顿时血迹斑驳。

齐虞一声未吭,也随着王氏一起磕头。

元佑帝目中满是怒火,冷笑不已:“好一对有情有义的同命鸳鸯!”

那股怒火,在胸膛熊熊燃烧,五脏六腑都被炙烤得滚烫。又如岩浆在心中滚动。

王皇后的怒意,丝毫不弱于元佑帝。她狠狠地瞪着王氏。

这是她亲自选定的儿媳!

这是她嫡亲的娘家侄女!

她真是瞎了眼,竟让这么一个心有所属自甘下贱的女子进了楚王府的门,竟任由王氏和齐虞逍遥自在相守了这么多年!

“王芸娘!”王皇后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丈夫!如何对得起你的女儿!如何对得起将你的娘家!如何对得起本宫!”

“你想死,本宫这就成全你!”

第七百一十五章 鸳鸯(二)

“等等!”元佑帝却出人意料地拦下了怒火中烧的王皇后:“王氏还未交待,这伙匪徒到底是何来历?”

“胆敢行凶刺杀当今太孙妃,这个幕后凶手,朕一定要将他找出来,绝不姑息!”

此言一出,王皇后和王氏的面色都变了。

“此事和别人无关,都是儿媳所为。”王氏急急说道:“这些匪徒,是我暗中命人豢养的死士……”

元佑帝冷哼一声:“你不说,朕便让人严刑拷问你的身边人,总有人熬不住会张嘴交代。到了那个时候,朕必会痛下杀手,绝不留情!”

王氏一颗心如置冰窖,悔恨不已。

早知今日,她真不该将兄长也拉下水。

天子之怒,谁能承受得起?

王皇后将王氏恨得咬牙切齿。自己想死只管去死,如今连累了一圈人。王少常去年刚升官做了礼部侍郎,犯下这等重罪,还不知会落到何等下场。

元佑帝目光一扫,没耐性再多问了,冷冷说道:“皇后,他们两个,朕交给你发落。幕后主谋是谁,朕自会查明,给阿诩顾氏一个交代。”

说完,拂袖而去。

王皇后情急之下,追上前将元佑帝拦下,然后跪了下来:“求皇上开恩,饶过王家这一回。”

饶过王家?

元佑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王皇后,冷冷地扔下几句话:“当日定北侯夫人事发,皇后口口声声要赐死顾氏。如今王家出了这样的女儿,我们萧家有这等败坏门风的儿媳,不知皇后心中作何想?”

王皇后面如死灰哑口无言。

元佑帝铁青着脸离开椒房殿。

……

王氏满脸绝望颓然。

一直没有出声的齐公公,挪动着膝盖,到了王氏身侧,沙哑着嗓子低声道:“娘娘,奴才早知会有今日。能随娘娘一起奔赴黄泉,奴才死了也甘愿。”

王氏身子一颤,泪眼模糊地看着身侧的男子。

他们自幼时相识,到今日,算来已有三十余年。

他将他的一切都给了她,如今,还要陪她一起下黄泉。

他说死了也甘愿……

“齐虞,”王氏轻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瞬间泪脸满面:“齐虞!”

将死之人,也没了半点畏惧。

齐虞忽地笑了起来,伸出手,为王氏擦拭脸上的泪痕:“别哭,不管你在哪儿,我都陪着你。”

王氏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

这一幕,落在转身而来的王皇后眼中,就如数根尖锐的金针刺进眼中。

王皇后的眼睛顿时红了,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两人:“王芸娘,你真是不知廉耻!”

王氏也已豁了出去,凄然笑道:“姑母,你当年选了我做儿媳,可问过我是否愿意?我已心有所属,根本不愿嫁给别人。”

王皇后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面容狰狞:“所以,我儿怀远一死,你就迫不及待地和一个内侍双宿双栖,做了夫妻。王芸娘,你扪心自问,你这么做,可对得起怀远?你让他在地下戴着绿帽子,死了也不得安宁。”

“你们两个想做一对同命鸳鸯,同生共死,真是想得美!”

“王芸娘,你休想一死了之。我要将你留在宫中,让你受尽痛苦,慢慢死去。这个齐虞,我立刻就让人将他拖出去,千刀万剐,剁成碎肉喂狗,让他死无全尸,死后连做孤魂野鬼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两个,死后也不得重逢!”

此时的王皇后,犹如地狱里的修罗恶鬼,口中吐出阴森恶毒的话语。

王氏听得遍体生寒。

齐虞猛地抓紧了王氏的胳膊。

王氏心中抽紧,和齐虞对视一眼,看出彼此心中所想。然后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王皇后盛怒之下,犹不忘自身安危,立刻后退数步,厉声斥责:“你们两个想干什么?”莫非是想和她拼个同归于尽?!

王氏什么也没说,和齐虞手握着手,一起用力冲向椒房殿里坚固结实的宽大圆柱。

嘭嘭!

两声闷响!

两个身影一起倒下,交叠在一起,犹如一对交颈的鸳鸯。

圆柱上留下了两抹殷红的血痕。

生未能同寝,死不能同穴。好在,他们到底死在了一起。

此生,也算圆满。

王皇后死死地盯着刺目的血痕,然后眼前一黑,仰面倒了下去。

……

高阳郡主府。

高阳郡主今日邀了隔壁的衡阳郡主来赴宴。

衡阳郡主年前腊月成亲,李郡马住进了郡主府。上无公婆,当然格外自在。不过,每隔几日,衡阳郡主便会去李府一趟,给公婆请个安。

李家人对衡阳郡主这个儿媳,自是满意至极。

衡阳郡主和李郡马琴瑟和鸣,日子过的十分顺心。唯一不太顺心的,就是和高阳郡主比邻而居。

这个性情浪荡的大堂姐,时常设宴取乐,整日丝竹声阵阵,嬉笑声不绝。身边的“内侍”一个比一个俊俏。

衡阳郡主只恨不得将门关上,不和高阳郡主来往才好。可惜,高阳郡主丝毫没能领会到她的心情,对她的沉默忍让颇为满意,时常请她来赴宴。

李一鸣今日正逢休沐,便陪着衡阳郡主一起来赴宴。

正是初春,天气颇有几分凛冽。

高阳郡主只穿了薄薄的紫色罗裙,外面罩了一层紫色轻纱,目中带着媚意,抿着红唇,未语先笑:“你今日总算舍得将郡马带来了。”

那眼睛,就像带着钩子一般,不时地在李一鸣俊俏白皙的脸孔上飘来飘去。

单论相貌,李一鸣也是极少见的美少年,兼之饱读诗书,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立刻将一旁伺候的“内侍”们比了下去。

衡阳郡主脸上笑着,心里却懊恼不已。

真不该将郡马带来……

李一鸣也有些坐立不安,垂着眼,不敢多看。

高阳郡主瞄了李一鸣一眼,总算收回目光,笑着问衡阳郡主:“这些日子,你可回过府?”

衡阳郡主点点头:“三日前还回去过。”

高阳郡主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别有居心地问道:“顾莞宁已经走了三个月,阿娇阿奕还整日哭着找亲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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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六章 恩怨(一)

这话问得十分刻薄。

衡阳郡主心中也觉得不痛快。大人之间的恩怨,何必扯到孩子身上。这等事情,怎么可以拿来随意说笑?

只是,衡阳郡主从不与人当面交恶。再者,顾莞宁此生不知能否回京,为了顾莞宁开罪高阳郡主,显然是不智之举。

衡阳郡主定定神答道:“大嫂走了这么久,两个孩子也快习惯了。如今极少哭闹。”

高阳郡主扯了扯唇角:“听闻沈梅君生的那个孽种,也被接到了梧桐居里住着。堂弟真是好脾性。来路不明的野种,竟也认作了妹夫。”

讥笑顾莞宁也就罢了,辱及兄长,衡阳郡主却忍无可忍,立刻沉了脸:“堂姐,请慎言。”

高阳郡主只有对上顾莞宁的时候吃过闷亏,对着其他人,依旧是那副跋扈不让人的脾气。闻言立刻冷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为何要慎言?那个叫沈谨言的,应该和沈梅君一起沉塘才对。”

“还有顾莞宁,她母亲闹出这样的丑闻,亏她还有脸赖在太孙妃的位置上。依我看,她迟早要自请下堂。”

衡阳郡主略略蹙眉,委婉地说道:“定北侯夫人做下的错事,和大嫂没什么相干。怎么能怪到大嫂的身上?”

高阳郡主冷笑连连:“怎么没相关!她是沈梅君的女儿,亲娘种下的恶果,自然会报应在她身上。”

衡阳郡主听得满肚子闷气。

只是,她一来不善口舌争锋,二来不想和高阳郡主翻脸,便又忍了下来。

高阳郡主见衡阳郡主一声不吭,心中愈发得意:“说起来,前些日子京城里的传言可真不少。一桩桩一件件的,格外有趣……”

三句中,至少有两句都在羞辱顾莞宁。

衡阳郡主索性闭上嘴,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少来高阳郡主的府邸为好。

李一鸣也不惯听这些背后辱人的话,有心想起身告辞。碍于颜面,又不便张口。正在踌躇之际,高阳郡主已经笑着看了过来。

“李郡马去年秋闱考中了第四名,今年会试必能考中进士。衡阳有你这样才华出众的夫婿,委实令人羡慕。”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带着娇媚,勾得人心慌意乱。

李一鸣正襟危坐,恭敬地应道:“郡主谬赞了。”

衡阳郡主心火直冒。她还坐在这儿呢,高阳郡主明目张胆地勾~引她的夫婿,简直是欺人太甚。

衡阳郡主绷着俏脸,淡淡说道:“我忽然想起府中还有事,先行一步。”

高阳郡主不但没怒,反而扑哧一声乐了:“我的好妹妹,我不过是和你的郡马说几句话,你怎么就吃上醋了。罢了,我不和他逗乐就是了。你安心坐着……”

调笑的话还未说完,便有内侍来禀报:“启禀郡主,席公公来了。”

高阳郡主略略一怔。席公公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莫非是皇祖母有事要召她进宫?

……

席公公的脸色颇为难看,顾不得衡阳郡夫妇在场,匆匆说道:“宫里出了大事,还请郡主立刻随奴才进宫。”

大事?

高阳郡主一头雾水:“出什么事了?”竟这般急着召她进宫?

席公公不肯明言,又说了一遍:“请郡主随奴才即刻进宫。”

衡阳郡主十分识趣,立刻起身道:“我和郡马就不打扰了,这就回府。”

高阳郡主从未见过席公公这般焦虑急切,也没了心思说笑,立刻随席公公进宫。一路上不管怎么追问,席公公都不肯明说,只道:“到了椒房殿,郡主就知道了。”

高阳郡主心里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

进了椒房殿,这份预感成了现实。

王皇后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面白如纸,太医正为她施针急救。

高阳郡主生性荒唐,对王皇后却十分敬爱,见状一颗心都悬了起来,扑到床榻边:“皇祖母,皇祖母。”

情真意切的呼唤,叫醒了王皇后。

王皇后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高阳郡主熟悉的脸庞。

往日,这张脸是她心中最大的慰藉。如今,一看到高阳郡主,她的脑海中便晃动着王氏和齐虞的脸。

王皇后又闭上眼,一滴浑浊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皇祖母,好端端地,你怎么忽然晕倒了?”

“皇祖母,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皇祖母,你怎么不理我了?”

最后一句话,透着十分的委屈。

王皇后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勉力张口:“席公公,领着高阳去见王氏最后一面。”

……

最后一面?

王氏不是一直住在静云庵吗?

高阳郡主一懵。

没等她回过神来,席公公已经走了过来:“郡主请随奴才过来。”

高阳郡主愣愣地随着席公公去了椒房殿的正殿。

然后,两具交叠的尸首骤然撞入眼中。

圆柱和地上的鲜血已经干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一切都维持着王氏和齐虞死时的模样。

高阳郡主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很快颤抖起来,一张描绘得精致美艳的脸孔再无一丝血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席公公不能再沉默了,迅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王皇后既是让高阳郡主前来见这一幕,显然没有隐瞒的打算。

高阳郡主像是在听什么荒谬可笑的故事一般,忽然笑了起来:“席公公,你说这些未免太可笑了。我一个字都不信。”

她的母亲,怎么可能和一个没了子孙根的卑贱内侍有私~情?还为了这个隐秘就要杀顾莞宁灭口?

这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躺在地上的两具尸首,高阳郡主看都未看一眼。

高阳郡主不停地笑着。

席公公心中暗叹一声,低声道:“郡主,娘娘已自尽身亡,可太孙妃还在静云庵。此事并未结束。皇后娘娘此时也自身难保,只怕是护不住郡主了。请郡主多珍重,好自为之。”

高阳郡主还在笑:“皇祖母最是疼爱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抛下我不管。”

笑着笑着,脸孔扭曲起来,笑声也变得歇斯底里。

然后,化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回荡在椒房殿内外,久久不息。

第七百一十七章 恩怨(二)

天色渐暗。

福宁殿内外,已经燃起数盏宫灯,亮如白昼。

元佑帝面沉如水,听着钱公公一板一眼的禀报。

“玉真熬不过刑罚,已经死了。另外几个宫女中,倒是有人张了口。”

“王妃娘娘自到了静云庵之后,每日晚上都让齐公公值夜,实则同床共枕……”

元佑帝目中喷出火星,打断了钱公公:“行了,这件事朕已知晓,不必再多说。匪徒一事,可审问出来了?”

“是,”钱公公一直是那副平平板板的模样,声音不疾不徐:“这伙匪徒,实则是王家暗中豢养的死士。楚王妃娘娘暗中给王侍郎送信,王侍郎便派了数十个死士上了静云庵。”

“楚王妃娘娘领着人逃出静云庵,下令让这些死士将庵中所有的人都杀得干干净净。若是杀不了太孙妃,有人闯进太孙妃的屋子里也可。”

元佑帝面色铁青。

好一个王氏!

好一个王少常!

这对兄妹,心眼都长歪了!这么阴损歹毒的计策,竟也想得出来。

“好在太孙妃早有提防,早已命暗卫守在静云庵周围。”钱公公难得多嘴了一句。

元佑帝静默不语,脑海中闪过顾莞宁的俏脸。

身为女子,竟敢以身为饵,诱王氏入局。

这份胆量,这份精密的谋划,委实令人称道。

很快,李公公前来回禀:“启禀皇上,楚王妃的尸首已经被送回王家,齐虞的尸首被皇后娘娘下令扔进乱葬岗里喂野狗。”

元佑帝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氏根本不配葬在皇陵里。

那个齐虞,自寻短见算是便宜了他。

李公公又低声道:“高阳郡主下午进宫后,见了娘娘尸首,尖叫了许久,然后昏厥过去。直到现在还没醒。”

元佑帝本就不喜高阳郡主,因王氏一事,更生厌恶之心,冷然道:“传朕的口谕,让人将她送回郡主府去。以后未经朕宣召,不得入宫。”

李公公应了一声,立刻退下。

……

王氏的尸首被送回王家,王家上下惶惶难安。

承恩公要亲自进宫领罪,被长子王少常拦了下来:“此事因我而起,我这就进宫向皇上告罪。”

王璋立刻道:“我随父亲一起进宫去。”

王少常苦笑着长叹一声:“我这一去,还不知有没有命回来。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好好在府中待着。”

顿了顿又道:“出了这等事,你和高阳郡主的夫妻缘分也算尽了。等此事一了,你就进宫奏请和离吧!”

王家惹出这等滔天之祸,还不知能否熬过这一劫。有高阳郡主在,王皇后总得顾及王家几分。

王璋低声道:“父亲,儿子不想和郡主和离了。明日,儿子就去郡主府见郡主。”

王少常又叹了口气,无心再说什么,匆匆离府进宫。

……

宫中出了这等大事,自然瞒不过太子耳目。

太子既震惊,又有些莫名的振奋,回府之后,立刻命人将太孙叫到书房:“阿诩,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王氏会死在宫中?”

这一声阿诩,叫得格外亲切。

仿佛父子两人从未生过争执隔阂。

太孙也毫无芥蒂一般,平静地将事情的原委道来。甚至听不出半点愤怒。

太子倒是热血沸腾,先将王氏狠狠贬低辱骂了一通:“……这个贱~妇,顶着楚王妃的名头,竟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来。皇兄在地下有知,只怕会被气得再死一回。”

声音里的幸灾乐祸,十分明显。

太孙心中哂然冷笑。

太子对已逝的楚王一直十分嫉恨。哪怕楚王死了已有多年,依然耿耿于怀。

楚王是王皇后嫡出的长子,身份尊荣,受尽元佑帝宠爱而当年的太子,夹在嫡出的兄长和聪颖过人的齐王之间,无足轻重,颇为尴尬。

如今王氏活生生地给死了十几年的楚王戴了这么一大顶绿帽子,太子听了岂有不高兴之理。

“王少常已经进宫领罪,”太孙淡淡说道:“谋杀行刺太孙妃,其罪当诛。皇祖父答应我,一定会严惩王家,绝不姑息。”

太子早就看王家不顺眼了,在这一点上和太孙立场完全一致,闻言想也不想地说道:“王家人确实该死。明日早朝,孤就奏请父皇,严惩王家。”

这等皇家丑闻,本该遮掩下来。

不过,太子存着私心,想让地下的楚王再被气死一回,便只当不知了。

父子两个说完正事,便无话可说。

太子清了清嗓子:“天色已晚,你先退下安歇吧!”

至于太子,自然是去荷香院就寝。

……

太孙从书房出来后,又去了雪梅院。

太子妃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瞠目结舌。过了许久,才道:“莞宁胆子也太大了。遇到这等事,怎么也不和你商议,就以身犯险!”

好在有惊无险!

万一出了差错,这条性命可就难保了!

太孙心里那团闷气,一直在默默燃烧。听到太子妃的话,火苗不小心地窜了出来:“等她回来,我就和她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太子妃好笑地看了沉着脸的儿子一眼:“你呀,就是在我面前发发牢骚罢了。真见了莞宁,哪里还发得出脾气来。”

太孙:“……”

这还是亲娘吗?

太子妃开了句玩笑后,又叹道:“真没想到,王氏竟还是个痴情人。为了一个内侍,抛下女儿,扔了楚王妃的身份尊荣,跑到静云庵,一住就是十几年。现在又和他一起赴死。也算是同生共死了。”

王氏死前的那一刻,或许也有了解脱的释然吧!

女子总是感性的。

眼看着太子妃竟为了王氏唏嘘叹气,太孙不由得笑了起来:“母妃真是软心肠。”

太子妃哑然失笑,很快收拾起了感慨唏嘘,张口道:“这件事还未了结。不能只听王家一面之词。你皇祖父少不得要召莞宁回京,当面问上一问才是。”

“莞宁正好能趁着这个机会回来。”

是啊!

她也该回来了!

太孙的眼中骤然闪出光芒:“明日上朝,我就奏请皇祖父,亲自接阿宁回京!”

第七百一十八章 丑闻(一)

隔日正好是大朝会,太子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上了奏折。

犹如一块巨石落入湖心,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定北侯府的丑闻余波还未完全平息,竟又冒出了更大的丑闻。

堂堂楚王妃,自请去静云庵一住十数年,原来根本不是为了守节,而是和一个内侍厮混。被顾莞宁察觉出端倪后,楚王妃意欲杀人灭口,王家也从中掺和了一脚。却不料,杀人灭口不成,反落入顾莞宁的算计中,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王氏和内侍自尽身亡,王少常主动进宫请罪……

戏文里演的也没这般精彩啊!

这一桩皇家丑闻,比起定北侯府当日之事,更令人震撼,也更令一众官员振奋。

看好戏是人的天性。别以为只有内宅女眷喜欢八卦闲话,这些穿着官服的文武百官们也不遑多让。此时恨不得将耳朵再拉得长一些,唯恐漏了一字半语。

“……皇嫂行此苟且之事,令皇兄在地下蒙羞,儿臣听闻此事,也备觉愤慨。”

太子一脸义愤填膺,声音中满是怒气:“此事王侍郎早已知情,却一直隐瞒未报,且为虎作伥,竟敢派人去静云庵行刺顾氏,此等行径,堪称大逆不道。儿臣恳请父皇,严惩王侍郎。”

今日的大朝会,王少常根本未见踪影。

其余有资格上朝的王家人或是和王家沾亲带故的,都恨不得将头低到地上才好。

元佑帝一夜未曾好眠,龙目中有些血丝,神色也格外阴冷。

太子启奏完之后,元佑帝略一点头:“准奏!王侍郎昨日进宫请罪,一直跪在福宁殿里,朕就交由太子处置。”

太子心中一阵振奋,拱手应了下来。

王家是王皇后的娘家,从名分来说,也是太子的母族。

不过,到底隔了一层,太子对王家一直没什么好感。眼看着王家人风光荣耀,太子心里颇觉得膈应。此次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对王家人动手,太子当然不会客气。

众官员立刻闻风而动,纷纷张口讨伐王家人的恶劣行径。

年近六旬的承恩公早已面色如土,颤颤巍巍地跪下请罪:“微臣教女无方,令天家蒙羞。微臣愧煞,无颜再见皇上。请皇上降罪!”

元佑帝厌恶地看了承恩公一眼,冷冷说道:“退朝之后,立刻回王家去,等朕的旨意。”

承恩公跪谢天恩,如丧家之犬一般退出朝堂。

显赫风光的王家,从这一日过后,怕是再难恢复往日的荣光了。

众官员不约而同地想着。

换了别的事,元佑帝或许还能忍一忍。偏偏是这等丑闻,简直是生生地扇帝后的脸。别说元佑帝,就是椒房殿里的王皇后,也要被气得吐血三升了吧!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迅速对视一眼。

然后,魏王世子主动上前一步说道:“匪徒夜袭静云庵,堂嫂在庵中不知情形如何。皇祖父既是要查明事情的原委,也该让堂嫂回京,当面问一问才是。”

韩王世子张口附议:“说的正是。孙儿也以为,静云庵被烧了一半,又死伤不少人,堂嫂尊贵之躯,不宜再留在庵里。应该速速回来。”

太孙心知两人是有意给自己卖个好,还是承了这份人情,走上前,拱手道:“孙儿想亲自接阿宁回来,求皇祖父应允。”

元佑帝的目光在三个皇孙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太孙愈发沉稳坚毅的俊脸上。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准奏!”

“多谢皇祖父。”太孙谢了龙恩,缓缓地吐出胸口的闷气。

阿宁,你等着,我这就去接你回来。

……

“听说没有,楚王妃竟和一个内侍有私~情~,躲在静云庵里厮混了十几年……”

“听说楚王妃和那个内侍一头撞死在椒房殿里,血流遍了椒房殿,皇后娘娘当场就晕过去了……”

“王家人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派人暗杀太孙妃。幸好太孙妃精明睿智,早有防备……”

“不管如何,王家这一回是彻底倒霉了……”

各种各样的流言,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京城,立刻成了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谈资。几乎立刻就将定北侯府内宅的隐秘盖了过去。

一个定北侯夫人不贞算什么,王氏可是堂堂楚王妃。如果楚王没死,王氏就是当今太子妃!

天家长媳,身份何等尊荣。竟出了这等事,委实令人惊愕。

王敏骤闻此事,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姑母怎么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王氏倒是死得轻巧,却害苦了王家。日后王家男儿还有何脸面立足朝堂,和各勋贵世家皇室宗亲来往?

她身为王家的女儿,面上同样无光。

王敏越想越心慌,再也待不住,急急地坐马车回了王家。

往日人来人往颇为热闹的王家,今日大门紧紧关着,门房处不收任何拜帖。就连齐王府的马车停下,都未开门。

王敏心情烦躁阴郁,立刻命人敲开门,然后匆忙进了王家。

此时的王家,如阴云罩顶,一片晦暗。

承恩公从朝会回来之后,便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王少常从昨晚起就进了宫,一直未曾回府……或许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袁氏以泪洗面,两眼红肿。

见了女儿,袁氏悲从中来,又哭了一场:“真是飞来横祸!你父亲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

王敏心乱如麻,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大哥人呢?”

这种时候,大哥为何不在家中?

袁氏红着眼眶道:“郡主昨日被接进宫之后,刺激过度,在昏迷中被送回了郡主府。你大哥昨晚便去了郡主府照顾郡主。”

王家风雨飘摇之际,王璋和高阳郡主夫妻间的恩怨,不得不暂且放下。

“皇祖母现在如何了?”

袁氏哭道:“你皇祖母这回是彻底伤了心,不肯再管王家的事。你父亲昨日进宫请罪,你皇祖母也未出面。这一回,也不知你父亲能不能逃过此劫。”

王敏六神无主,也随着袁氏哭了一回。

第七百一十九章 丑闻(二)

定北侯府。

顾海绘声绘色地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幕说了一遍。

太夫人舒畅至极地笑了起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当日因为沈氏之事,皇后娘娘步步紧逼,不肯饶过宁姐儿。如今,总算轮到她来尝尝这等滋味了。”

顾海挑了挑眉,冷笑连连:“这几年,王家人仗着皇后娘娘之势,在朝堂上十分活跃。如今出了这等事,王少常绝讨不了好。其他人也会受牵连。以后王家休想再有昔日的风光!”

提起王少常,太夫人的目中也闪过怒意,冷哼一声道:“好在宁姐儿机敏,早有防备,否则就会落入王氏兄妹的算计。这等心思歹毒之人,死不足惜。”

顾海笑着说道:“此次也算因祸得福。莞宁正好能借着此次机会,正大光明地回京城来。”

是啊!

回来就好。

太夫人的眉头舒展开来,吩咐顾海:“等宁姐儿一回京,你就亲自去一趟太子府送拜帖。我要登门看看宁姐儿。”

顾海笑着应了下来,然后又低声笑道:“我已经悄悄命人将此事编成了最新的话本,让人在酒楼茶馆说上几回。以后,王家的女儿是没人敢娶了。”

太夫人目光一闪:“你行事小心些,别被人抓住把柄,连累了宁姐儿。”

顾海胸有成竹地笑了一笑:“母亲放心。这等小事,我自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太夫人对顾海行事确实放心的很,闻言笑了起来,声音中透出满满的希冀和期盼:“希望宁姐儿平平安安地回来,以后安安稳稳地坐着太孙妃。千万别再有什么波折了。”

……

“娘娘,您已经两日未曾进食了。还是吃上几口吧!免得伤了凤体。”席公公小心翼翼地劝慰。

一夕之间,王皇后便像老了十岁,面色黯淡至极,目光茫然,仿佛没听到席公公的话语一般。

席公公又劝了一遍。

王皇后总算有了些反应:“本宫没胃口。”

全身僵硬,似乎没了知觉。胃里是苦的,口中也是苦的。犹如吃了世上最苦的黄莲一般,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全身。

偏偏无处可诉,也无人能慰藉她的痛苦。

怀远……是母后瞎了眼,替你挑了这么一个王妃……是母后对不起你啊……

王皇后将头转向内侧,浑浊的泪水不停滑落,迅速浸透枕畔的被褥。

嫡亲的娘家侄女,将这一刀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心里。

视若亲生的娘家侄儿,将这个秘密瞒下多年。若不是事发,只怕会瞒她一辈子。这又是深深的一刀。

她费尽心思,为王家谋划,想令王家永享富贵。可王家人又是如何待她的?

他们敬她怕她,捧着她,为得不过是她的身份地位。根本没将她当成王家人。

从她坐上凤椅的那一天起,她就和元佑帝一样,成了孤家寡人。

唯一的儿子早就死了,蒙骗了她的儿媳也死了。王家人她再也不想见任何一个。还有疼爱多年的孙女……

一想到高阳郡主,不免就会想起王氏。

她哪里还有心情见高阳郡主?

椒房殿宽大华丽,却又是这样的冰冷。

她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孤独。

……

王皇后浑浑噩噩地躺着落泪,浑然不察时间的流逝。

席公公来了几回,有时禀报宫妃来探望,有时劝她用膳。她一律置之不理。直到元佑帝亲至。

王皇后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头脑昏沉发烫。

两个宫女只得搀扶着王皇后下了凤塌,给元佑帝行了礼,声音虚弱如游丝:“臣妾见过皇上。”

元佑帝目光沉沉,扫了形如槁枯的王皇后一眼:“皇后无法站立,就躺在床榻上吧!其余闲杂人等,一律退下。”

所有宫女内侍都退了下去。

只有李公公和钱公公留了下来。

王皇后软弱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元佑帝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原配发妻,缓缓说道:“皇后,朕很失望。”

短短几个字,却如千钧。

王皇后全身颤抖不已,哽咽着应道:“是臣妾令皇上失望了。”

当年为长子挑选王妃,王皇后存着私心,舍了另外几个名门闺秀,执意挑选娘家侄女为儿媳。

元佑帝对王皇后素来敬重,便由了王皇后的心意。

谁能想到,当日的错误决定,竟招至今日的恶果。

“皇上,臣妾有眼无珠,令天家蒙羞。”王皇后泪流满面:“臣妾再无颜做这六宫之后,也无颜再面对皇上。求皇上赐臣妾一个体面,让臣妾自绝于椒房殿。”

王皇后是真的想赴死,还是以退为进?

元佑帝注视着痛哭的王皇后,心中掠过这个念头,却再无半丝心疼不舍。

一桩又一桩的事情,终于彻底耗尽了他对王皇后的夫妻之情。

“朕和你夫妻多年,岂忍令你自绝。”

元佑帝淡淡说道:“你还是好好活着吧!只是,王家不堪为后族,朕要夺了王家的承恩公爵位。你确实不宜再居凤位。等此事查明原委,朕便废了你的后位。你从椒房殿里搬出去,另挑一处幽静的寝宫,在宫中颐养天年。”

“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就算不是皇后,你也是朕的发妻。陪伴朕数十年。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依旧和往日一样。有朕在,绝无人敢欺辱你。”

王皇后遍体生寒,就连指尖也没了温度。

她当然不想就这么死了。

之前那番话,只是以退为进。她深知元佑帝重旧情的性子,只有如此,才能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没想到,生路是有了。皇后之位却没了!

她已一无所有,如果再失了皇后的位置,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还有何意义?

短短瞬间,王皇后脑海中掠过无数念头。

她满面泪痕神色颓然,倒也看不出来。

“皇上如此厚待臣妾,臣妾感激不尽。”王皇后心中再恨,面上也得露出感激涕零之色:“臣妾以后每日茹素,为皇上念经祈佛,愿皇上福寿延绵。”

第七百二十章 归京(一)

静云庵。

“小姐,衣物行李已经都收拾好了。”玲珑轻声禀报:“随时都能启程。”

顾莞宁嗯了一声,头也未回,坐在床榻边,亲自替琳琅上药。

琳琅当日伤得颇重,箭从身上取出之后,胸口流血过多,昏迷两日才醒。身上的伤已经结了疤,不过,短期之内不宜挪动。

顾莞宁从未做过伺候人的活,敷药的动作稍稍重了些。

琳琅轻轻嘶了一声。

顾莞宁歉然地说道:“是不是有些疼?对不起,我下手没个轻重,弄疼你了。”

琳琅苍白的俏脸漾起一抹浅浅的红晕,目中含笑,轻轻道:“奴婢不疼。”

顾莞宁为她敷好了药之后,才张口道:“算一算时间,殿下这一两日就该来接我了。你的伤势还没好,不宜车马劳顿。你就在静云庵里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回京城。”

琳琅一惊,立刻道:“奴婢要陪着小姐一起回京。”

顾莞宁板起脸孔:“你伤成这样,还想逞强不成。要是伤势迸裂开来怎么办?你什么都别多想,一切都听我的。好好留下养伤。”

琳琅只得应了下来。

顾莞宁这才重新展露笑容。

“小姐,小姐,”琉璃匆匆跑了进来,眉眼间满是激动雀跃:“太孙殿下来了。”

萧诩,你终于来了。

顾莞宁抿起嘴唇,脸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笑涡。

……

此时已是正午,正是一天中阳光最耀目的时候。

顾莞宁迈着轻快的步伐,从屋子里出来,然后,便见到了踏着阳光而来的太孙。

他身姿挺拔,修长如竹,气度雍容。俊美的脸孔上满是急切,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阳光更炽烈。

“阿宁,”他喊着她的名字:“我来接你了。”

顾莞宁引以为傲的冷静镇定,在这一刻,尽数溃散。直到这一刻,她才肯承认,自己远比想象中的更思念他。

她快步上前,他也大步走来,如风一般来到她身边,将她搂进怀中:“阿宁,我来了。”

顾莞宁眼眶一热,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哽咽:“你怎么才来。我一直在等你。”

“是我不好,过年的时候本该来陪你。”

太孙愧疚地低语道:“只是母妃感染风寒,两个孩子无人照顾。我不忍抛下他们两个,便命人送信给祖母。请祖母让三妹四妹来陪你。”

让顾莞敏顾莞琪来,原来是他的主意。

顾莞宁心中暖融融的,轻声道:“你还没吃过午饭吧!我让珍珠给你做些饭菜,吃饱了歇上一两个时辰再动身。”

一路骑马疾驰而来,太孙确实有些疲倦,闻言点了点头。

……

吃完饭,太孙没有休息,略略沉了脸:“阿宁,你过来。”

顾莞宁故作不知他为何沉下脸孔,微微笑着过来了:“怎么了?是不是太久没见想我了?”

想用美人计蒙混过关,绝不可能!

太孙很有原则很有骨气地板起脸孔:“顾莞宁,我问你,当日你察觉到楚王妃和齐公公有染,为何不命人给我送信?”

“为何不和我商议,就定下了以身为诱饵的计策?”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防备不周全,这一招引蛇出洞,真得引出了毒蛇怎么办?”

“当日琳琅动作慢一些,现在受重伤躺在床榻上的人就是你。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孩子要怎么办?”

顾莞宁从善如流地认错:“你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胆大妄为,令你担心。”

太孙继续板着脸孔:“你根本没将我当成你的夫婿,也从没想过依赖我。”

你根本不知道,当我知道此事的时候,有多惊惶害怕。

我害怕你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伤,我害怕会失去你,我害怕我们今生依旧没有相守的缘分。

说到底,你还是不够在意我。

如果你像我在乎你一般在乎我,又怎么会这般对我?

太孙的语气中有些怒意,更多的,是失落和黯然。

顾莞宁的心被悄然拧痛,内疚也涌上心头,走上前,握住太孙的手:“萧诩,对不起。此事确实是我的错。我向你保证,以后不管遇到何事,我一定会提前告诉你,和你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太孙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淡淡说道:“你不必说好听的哄我。若再有这样的事,你依旧会做了决定,事后才会告诉我。”

顾莞宁:“……”

顾莞宁难得有一丝心虚。

她前世一个人独断独行惯了,遇事习惯自己拿主张。这是多年习惯使然,真的很难改过来。

顾莞宁想了想,才老实承认:“是,我确实是这样的性子。前世是这样,今生也没能改。也可能,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设身处地想一想,换你遇到这样的情形,你可会将此事告诉我?这么危险,你一定会阻止。可机会稍纵即逝,我必须抓住这个好机会,逼着楚王妃先动手。顺带着牵出王家和皇祖母。”

“我没有时间犹豫,也无暇和你商议,迅速做了决定。”

“事实证明,这样的决定是对的。”

确实是对的。

可他心里的失落难受担忧焦虑也是真的。

太孙看着顾莞宁,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我这辈子注定是栽在你手中了。总之,万事都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你若有差池,我也绝不会独活。”

顾莞宁听得心惊肉跳,瞪了他一眼:“不准胡说!就算我出了事,你也得好好活下去,将阿娇阿奕抚养长大。前世你走得早,我还不是一个人撑着过了二十多年?”

太孙淡淡道:“那是因为你心里没我。”

顾莞宁:“……”

好像更心虚了怎么办?!

顾莞宁不得不再次用上了美人计,主动投怀送抱,又亲又哄,只差没当场献身。总算是将太孙心里的怨气抹平了。

太孙将顾莞宁紧紧地搂在怀中,靠在她的耳边轻声道:“阿宁,我带你回家。”

顾莞宁嗯了一声,她想念一双儿女,想念祖母,想念太子妃……

盼归的心已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回了京城。

第七百二十一章 归京(二)

衣物行李早已收拾妥当,搬上马车便能启程。

静云庵里的人员安置,却成了不大不小的问题。当日夜袭静云庵的匪徒,死了的都被就地埋在山上,剩余的活口也得带回京城。

太孙索性将穆韬留了下来,然后先一步带着顾莞宁回京。

临走之际,顾莞宁特意叮嘱穆韬:“琳琅伤得很重,不能挪动。她若是想回京城,你绝不能心软应允。”

穆韬立刻点头应下了。

待主子们启程离开,穆韬才偷偷咧嘴笑了起来。

太好了!

终于有和琳琅单独接触的机会了。

穆韬很快绷住脸,一本正经地前去“探望”琳琅。

珊瑚也被留下照顾琳琅,见穆韬进来,珊瑚眼中闪过了然的笑意,轻快地说道:“琳琅,穆统领来看你了。”

琳琅原本正躺着,听闻穆韬进来,顿时有些羞窘,挣扎着想起身。

穆韬一惊,也忘了保持距离,大步走到床榻边:“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别乱动。”目光迅速掠过琳琅的伤势部位,却忘了琳琅伤的位置颇为尴尬……

穆韬的无心之举,令琳琅愈发羞窘,一张俏脸飞起两片红晕。因失血过多显得苍白的俏脸,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穆韬此时才惊觉自己的举动太过唐突,一张略黑的脸孔也红了起来,局促难安地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情急,绝不是有意唐突你。你别放在心上。”

琳琅故作镇定地张口应道:“我并未怪你。”

珊瑚瞄了红至耳根的琳琅一眼,强忍着笑,随意找了个借口:“我去配药。”然后便溜了出去。

珊瑚一走,穆韬和琳琅反而更不自在了。

两人目光微微一触,然后各自移开。

过了半晌,穆韬才道:“你什么都别多想,安心养伤。等伤势好了,我再陪你回京。”

琳琅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你要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向她表露心意吧!

此时正是最合适的机会。

穆韬暗暗给自己鼓劲,然而一对上琳琅的眼眸,鼓足的勇气就像被戳了一下的皮球,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下让我留在这里。”话一说出口,穆韬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琳琅不知是释然,还是失落,总之松了口气。

……

“你将穆韬留在静云庵,你猜他会不会趁着这次机会向琳琅表明心意?”顾莞宁半依半靠在太孙怀中,随口说笑。

太孙笑道:“他就是个闷葫芦,哪有这个胆子。”

穆韬平日不苟言笑,颇为严肃,看着非常唬人。可惜一到了琳琅面前,便畏首畏尾没了勇气。

顾莞宁忍不住笑了起来:“罢了,等琳琅的伤好了,我这个做主子的主动问一问琳琅的心意。为他们做主早日成亲好了。否则,以穆韬这样的性子,想抱得美人归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太孙嗯了一声,然后,握住顾莞宁的手道:“好在有琳琅,不然,此次受重伤的人就是你了。”

这么说确实有些自私。可他真的庆幸琳琅为顾莞宁挡下了一箭。

顾莞宁想到琳琅的伤,不由得黯然叹息:“我真是对不住琳琅。”

前世琳琅为她而死,今生又为她挡了这一箭。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否则,她不知会何等自责后悔。

太孙瞥了顾莞宁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你对不住的,可不止琳琅一个。”

顾莞宁哭笑不得。

之前哄了他半天,现在又将脸绷上了。

这个萧诩,真是惯不得。

想归想,顾莞宁到底还是张口哄了他几句:“是是是,此次的事都怪我。连累身边人不说,也令你为我焦灼难安。”

太孙得寸进尺:“回京之后,你要好好补偿我。”

若有所指的话,听得顾莞宁微微红了脸,轻轻啐了他一口:“脑子里尽想这些。”

太孙满脸幽怨:“我还是年前去见过你一回,年后这一个月,我们都未见过面。更别说同床共枕。再这样下去,我就快成圣人了。”

顾莞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堂堂太孙,若想要美人,至少稍微示意,环肥燕瘦,各色鲜花,任君采撷。何须这般委屈自己。”

太孙立刻收起幽怨自怜,义正辞严地说道:“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一直为爱妻守身如玉,那些不怀好意的女子,休想碰我一根手指。”

顾莞宁绷不住了,顿时扑哧笑了起来。

笑颜如花,娇艳欲滴。

太孙俯下头,采撷独属于自己的娇艳。

……

马车加快行程,一路几乎未曾停歇。

第二天傍晚,终于进了城门。

一进京城,顾莞宁再无心说话,一颗心早已飞回府中。

太孙知她思念儿女心情渴切,着意地说些阿娇阿奕的趣事给她听:“临来之前,我已经告诉他们姐弟,我去接娘亲回来。阿奕立刻说,他要等你回来才睡。也不知道他昨夜睡了没有。”

“阿娇气你许久未归,说等你回府,要罚你每天给她讲故事……”

顾莞宁肩膀微微耸动,泪落如雨。

太孙心中一阵恻然,伸手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柔声哄道:“别哭,天黑之际,我们就能到府中,看到阿娇和阿奕了。”

顾莞宁哽咽着嗯了一声。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直至完全黑暗。

太子府开着正门,门上悬挂着数盏风灯,柔和的光芒驱赶走了黑暗。

太子妃站在门边,身边站着高矮不一的四个孩子。麒哥儿麟哥儿还好些,阿娇阿奕已迫不及待踮起脚尖张望。

车轮滚动的轱辘声终于传入耳中。

太子妃眼睛一亮。

很快,马车驶到了正门前。还未停稳,车门已经开了,顾莞宁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

“娘!”

“娘!”

阿娇阿奕兴奋地喊着,几乎一起扑了过来。

顾莞宁俯下身子,同时将儿女搂进怀中。心里空荡荡的地方,立刻被填满了。

顾莞宁眼眶又红又热,声音哽咽不已:“阿娇,阿奕,娘回来了。以后娘一直陪着你们,哪儿都不去了。”

第七百二十二章 团聚(一)

“娘说话不算话,说好了几天就回来,一直都没回来。”

过了一个年头,阿娇虚岁三岁,口齿愈发清楚伶俐,一长串的话说得十分顺溜:“我要罚娘亲每天都讲故事给我听。”

顾莞宁一边流着泪,一边笑了起来:“好,娘亲每天都讲故事。”

阿奕紧紧地搂着顾莞宁的脖子:“我每天晚上都要和娘亲睡。”

“好,”顾莞宁毫不迟疑地应了:“以后娘亲每天都陪阿奕一起睡。”

姐弟两个一起高兴地笑了起来。

太子妃看着母子重逢的这一幕,也是满心欣慰欢喜,笑着走上前来:“初春天寒,别在这里待着了,先进府再说话。”

顾莞宁应了一声。

众人先回了雪梅院。

明亮的烛火下,太子妃额上眼角的细纹愈发明显,人也清瘦了不少。

这几个月来,太子妃既要忙着打理府中琐事,又要顾着几个孩子,精力不济,吃不香睡不好。

太子妃还没来得及说话,顾莞宁已经端端正正地跪下,给太子妃磕了三个头:“儿媳不孝,令母妃日夜忧心,又劳心费神,为我照顾一双儿女。”

太子妃鼻子一酸,忙扶起顾莞宁:“你能平安回来就好。过去的事就不必追究了。以后有什么要紧事,记得先透露一声。免得我跟着手忙脚乱,没了主张。”

顾莞宁轻声应了下来。

孩子都在,太子妃不便细问静云庵里发生的事,略略打量顾莞宁一眼,见她面色红润,想来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了心。

麒哥儿麟哥儿一起上前行礼。

顾莞宁眉眼柔和,温声道:“不必多礼。快些起身。”

两个孩子被太子妃教导得极好,麒哥儿天真憨厚,麟哥儿淘气灵动,唇红齿白俊俏无比,行礼说话有模有样。

顾莞宁也终于有时间细细打量怀中的儿女。

阿娇长高了,还是白胖圆润的机灵可爱模样。

阿奕愈发眉清目秀,对她也格外依恋,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顾莞宁的心,早已被一双儿女融化,亲了亲女儿的脸颊,又吻了吻儿子的额头:“阿娇,阿奕,娘亲不在府中,你们有没有听祖母的话?有没有淘气?”

阿奕一本正经地答道:“阿奕听话,阿娇淘气。”

阿娇立刻反驳:“我最听祖母的话了。不信问祖母。”一边说着,一边撒娇地抬起头:“祖母,阿娇听不听话?”

太子妃想也不想地点头:“阿娇当然听话,从不淘气乱跑,也不捉弄三叔四叔,更没摘过祖母养的花。”

顾莞宁和太孙一起哑然失笑。

阿娇没听出话里的趣味,洋洋自得地说道:“祖母也夸阿娇听话呢!”

顾莞宁笑弯了腰。

所有的阴郁怨怼气闷不甘,在这一刻俱都烟消云散。

……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是太子从宫中回来了。

太子一露面,原本其乐融融的欢笑声骤然一停。

顾莞宁眼底的笑意悄然隐没。

太子目光扫过来,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索性闭口不言。

已经撕破了脸,如今再见,没了那块遮羞布,着实尴尬。

阿娇阿奕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和紧张,不敢再淘气胡闹,各自攥着顾莞宁的一只衣袖,悄悄藏在顾莞宁的身后。

太子妃张口打破沉默:“殿下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其实也不想早早回来。

可顾莞宁今日回府,他这个公公若避而不见,倒显得惧怕儿媳一般。这么一想,太子便回来了。

然后,现在就后悔了。

他自问当日说的话并没有错。偏偏只隔了三个多月,顾莞宁就安然归京……他的脸有些疼。

太子故作镇定地迈步进了内堂:“宫中无事,孤便回来了。”

顾莞宁没有行礼。

太子想发作几句,不知为何又没底气,颇有些没话找话说的意思:“阿诩,这一路可还平安?”

太孙淡淡说道:“多谢父王关心,一路平安无事。”

太子又无话可说了,只得又张口询问麒哥儿麟哥儿,然后冲阿娇阿奕笑道:“阿娇,阿奕,到祖父这儿来。”

太子平日对两个孩子也颇为疼爱。

阿娇阿奕有些犹豫,抬头看了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的面色立刻柔和几分:“祖父叫你们,还不快些过去。”

大人之间的恩怨再多,也不该延续到孩子身上。

太子有再多不是,也是孩子的嫡亲祖父。

阿娇阿奕这才高高兴兴地去了太子身边。太子抱起两个孩子,笑着哄了几句,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冷凝尴尬的气氛总算缓和了几分。

太子也未多逗留,很快便离开了。

太子妃暗暗舒出一口气,笑着说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夫妻一路奔波回来,也一定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

夫妻两人带着孩子回了梧桐居。

暌别三个多月,再回到这里,顾莞宁只觉得格外熟悉亲切。

更令她熟悉亲切的,是站在那里的清俊少年。

十二岁的少年,身量已初长成,只略显得瘦削了几分。五官十分俊秀,一双漂亮乌黑的眼睛里,满是喜悦:“姐姐!”

一股暖意,从顾莞宁的心头涌起,迅速蔓延。

“阿言,”顾莞宁微笑着喊了一声。

“姐姐,”沈谨言声音哽咽,大步走上前,将顾莞宁揽进怀里:“我一直在担心你。我想去看你,姐夫说我头上的伤还没痊愈,不让我出府。”

少年的身形还略显单薄,胸膛也不够结实,可他已经比她高了一些,像一棵急待长成的树,想为她挡风遮雨。

顾莞宁心中一软,柔声道:“阿言,我已经平安回来了。以后有我在,你只管安心住下,谁都休想欺辱你。”

沈谨言嗯了一声,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舅舅哭鼻子,羞羞。”阿娇笑嘻嘻地刮了一下鼻子。

阿奕小大人一般走上前来,拍了拍沈谨言的腿,奶声奶气地说道:“舅舅,不要哭,阿奕疼你。”

顾莞宁哑然失笑。

沈谨言羞赧地擦了眼泪。

第七百二十三章 团聚(二)

直到此刻,太孙才走上前来,笑着说道:“先坐下再说话吧!”有意无意地扫过沈谨言依旧拥着顾莞宁的胳膊。

沈谨言浑然不察。

顾莞宁将太孙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个大醋缸!连阿言的醋也要吃。

顾莞宁拉着沈谨言的手坐下,细细地打量沈谨言几眼。最后,目光落在沈谨言的额头上:“你的伤都好了吗?”

沈谨言额上的伤已经好了,却留下了一处略显狰狞的伤疤。为了遮掩这处伤疤,沈谨言特意将额上的头发剪短,将伤疤遮掩住了。

顾莞宁张口一问,沈谨言便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伤已经好了。”

顾莞宁柔声道:“将头发掀起让我看看。”

沈谨言乖乖地应了一声,然后将头发掀了起来。

顾莞宁默默地注视着那一处伤疤,仿佛看到了沈谨言自寻短见时的决绝。

沈谨言像做了错事一般,嗫嚅着低声道:“姐姐,伤好了,早就不疼了。”

顾莞宁轻声道:“阿言,姐姐今日说的话你要记下。”

“人活于世,难免遇到坎坷波折。死了一了百了,活着反而不易。可若是一遇到困境,就寻死觅活,世上岂不到处都是寻死之人?”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有轻生的念头。”

“你的性命,不止是你自己的,也属于在意你的人。我不准你死,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沈谨言眼中闪着泪光,用力地点点头:“我答应姐姐,以后一定好好保重自己,绝不会轻生。”

顿了顿,又低声道:“姐姐,我真的能在梧桐居里长住吗?我还是回普济寺吧!免得在这里给姐姐惹麻烦。”

顾莞宁淡淡一笑:“你安心住着,不必担心。”

她的麻烦从来就没少过,多一桩也无妨。

太孙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阿言,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不要胡思乱想,只管住在梧桐居里。有我在,谁也不敢将手伸进梧桐居来。”

沈谨言心里暖洋洋的,响亮地嗯了一声。见顾莞宁眉宇间有了倦色,立刻道:“姐姐长途跋涉,一定累了,早些歇着吧!等姐姐有空了,我再来和姐姐说话。”

顾莞宁也不和沈谨言客套,点了点头。

……

荷香院。

太子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沈青岚立刻迎了上来,身姿优雅地裣衽行礼:“婢妾见过殿下。”

沈青岚穿着一袭浅绿衣裙,峨眉淡扫,薄施脂粉,妆容淡淡,唇边笑意浅浅,犹如一株出水芙蓉,优雅动人,美得清新脱俗。

太子阴郁烦闷的心情,在见到赏心悦目的美人时,顿时一扫而空,笑着揽过沈青岚的纤腰:“岚儿,晚饭可用过了?”

沈青岚弯起唇角,目光盈盈似水,声音轻柔:“殿下还没回府,婢妾怎么会吃晚饭。一直等着殿下呢!”

“以后别总这么等孤。”太子心中受用,温声道:“孤时常晚归,有时未必能及时回府,你若总这么等,岂不是要饿肚子。”

沈青岚抬起眼,目中流露出丝丝情意:“婢妾身世卑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犹如一介浮萍。若不是殿下垂怜,婢妾如今不知身在何方。婢妾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殿下。等上一等,又有何妨。就是殿下要婢妾这条性命,婢妾也毫不迟疑。”

是啊,沈青岚一无所有,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而已。

太子心中怜意顿生,声音愈发柔和了几分:“你的心意,孤都清楚。你也不必总是战战兢兢。顾氏虽然回了京城,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有孤在,这世上再无人能欺你辱你。”

沈青岚眼中闪过水光,声音瞬间哽咽:“殿下……”

然后,扑进太子的怀中:“能遇到殿下,是婢妾三生之幸。”

太子搂着感恩戴德的美人,满心柔情。

将头埋进太子怀中的沈青岚,眼中闪过冷笑。

想糊弄这个好色又昏庸的太子,不是什么难事。

顾莞宁在静云庵只待了几个月,就掀翻了王家,安然归京,手腕凌厉无匹。好在她有太子相护,顾莞宁也奈何她不得。

来日方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

隔日清晨。

顾莞宁睁开眼的时候,有刹那的恍惚。

柔和的晨曦洒落进来,照得一室亮堂。层层轻纱帷幔,将宽大的床榻遮住,自成一方安稳的天地。

太孙向内侧着身子,清亮温润的黑眸中满是笑意。

阿娇将头枕在亲爹的胳膊上,睡得十分香甜。

阿奕蜷缩着身子,在她的怀中呼呼大睡。

这一幕,是她这几个月来朝思暮想最美的梦境。

太孙唯恐惊醒孩子,刻意压低声音:“先别吵醒孩子,梳洗换衣,我带你进宫。”

顾莞宁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挪了挪阿奕的头。刚动了一动,阿奕便醒了,还没睁开眼,两只小手便紧紧地抓住顾莞宁的衣襟:“娘!”

阿娇立刻也惊醒了:“娘别走。”

阿奕睁开眼,眼神慌乱而委屈:“娘,你又要走了吗?”

顾莞宁鼻子一酸,脸上挤出温柔的笑意:“娘要进宫见你们皇祖父。你们姐弟两个乖乖地等娘回来。”

“不,我要和娘一起进宫。”阿奕十分坚持。

他才不让娘一个人离开。

阿娇也睁圆了眼睛:“我也和娘一起进宫。”

他们姐弟早就悄悄商议过了。娘亲回来之后,他们要紧紧跟在娘亲身边,不离开半步。

顾莞宁无奈地笑道:“你们听话,娘真的有要紧事,不便带着你们两个。”

“不行!”姐弟两个异口同声:“我们和娘一起走。”

顾莞宁哑然。

太孙很快做了决定:“我们带着阿娇阿奕一起进宫。”

顾莞宁略略蹙眉:“只怕皇祖父会心生误解。”元佑帝对她已有成见,见她带着孩子进宫,只怕会以为她是有意为之。

太孙淡淡说道:“他们姐弟整日念叨着亲娘,皇祖父心知肚明。带着进宫也无妨。”

顾莞宁也不是拘泥矫情之人,很快便点了点头。

第七百二十四章 天子

再次踏入宫门,顾莞宁心中泛起微妙难言的唏嘘。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圣眷二字,委实难料。一桩陈年旧事,就将元佑帝对她的欣赏器重摧毁得干干净净。由此也可见,将自己的荣辱全寄在他人身上,是何等的脆弱。

太孙似知道顾莞宁在想什么,悄然握住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阿宁,总有一日,我会坐到这世上至高的位置。世上再无人能左右你我的命运。

顾莞宁收拾纷乱的思绪,冲太孙笑了一笑,打起全部精神,应付接下来的这场硬仗。

果然,夫妻两个刚领着孩子进了福宁殿,元佑帝便不快地扫了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将阿娇阿奕也带来了?”

孩子还小,那些污浊不堪的事,万万不能入他们的耳中。

顾莞宁神色镇定地上前,和太孙一起行礼:“孙媳见过皇祖父。孙媳离京三个多月,阿娇阿奕不肯离开半步,硬是要跟着来。孙媳也没办法,只得将他们都带来了。”

元佑帝还想沉着脸训斥几句,嘴甜的阿娇已经迈着小腿跑到了龙椅前,甜甜地喊了一声:“皇曾祖父。”

阿奕跑得丝毫不比阿娇慢,响亮地喊了一声皇曾祖父,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元佑帝:“阿奕想和娘亲在一起。”

元佑帝脸上的怒容顿时褪了三分。

阿娇伸出小手,拉着元佑帝的手摇了一摇:“皇曾祖父,你别生气好不好?阿娇害怕。”

这两个鬼灵精!

元佑帝哪里还沉得下脸,张口就哄道:“曾祖父没生你们气。”

阿娇眨巴着大眼,委屈地说道:“也不要生娘亲的气。”

阿奕立刻跟上:“曾祖父一生气,娘亲就得走了。阿奕不要娘亲走。”

元佑帝:“……”

元佑帝瞪了太孙和顾莞宁一眼。

太孙无奈地笑着解释:“皇祖父别误会。孙儿和阿宁从未教过他们说这些。他们姐弟每日都闹着要娘亲,阿宁一回来,他们都要跟着阿宁身边。孙儿不忍叱责孩子,只得带了他们进宫。皇祖父要怪,就怪孙儿吧!”

元佑帝从鼻子哼了一声:“来都来了,还有什么可怪的。”

也不理夫妻两人,先将两个孩子抱到腿上,逗弄说话。

两个孩子每个月进宫两回,对疼宠自己的曾祖父颇是喜欢,姐弟两个胆子也格外大。童言童语听得元佑帝舒展眉头,十分开怀。

虽然是无心为之,可一双儿女确实为顾莞宁增光添彩,也令元佑帝的心软了几分。

……

一盏茶过后,太孙主动将一双孩子抱出了福宁殿。

福宁殿里立刻清静下来。

元佑帝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冷然的目光扫过顾莞宁平静如常的脸孔,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顾氏,你好大的胆子!对付王氏也就罢了,竟连皇后的娘家也不放过。”

顾莞宁早有准备,不卑不亢地应道:“别人举着刀要杀孙媳,想毁了孙媳的名节,孙媳焉能束手就擒。不得已才选择自保,并无对付王家的意思。”

是王家主动找上门来,可怪不得她。

元佑帝冷笑一声:“你说得倒是轻巧。如果不是你,王氏的隐秘不会曝露,王家不会铤而走险杀人灭口,皇家也不会因此出丑。你一句自保,便将所有罪责推得一干二净!朕今日才知,你如此能言善辩。”

昔日所有的欣赏,都变成了今日的指责。

真是一大讽刺!

顾莞宁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皇祖父若执意将这一切都归咎到孙媳身上,孙媳也无话可说。”

“当日孙媳隐瞒生母不贞的隐秘,不愿顾家受牵连,不愿太子府沦为众人笑谈。皇祖父痛斥孙媳有意欺瞒众人。”

“孙媳还以为,皇祖父欣赏的是磊落坦荡从不遮掩之人。没想到,换了个人,皇祖父竟又希望孙媳保持缄默,任由人灭口。”

“孙媳惭愧,委实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令皇祖父满意。”

“还请皇祖父明示,以后孙媳到底什么时候该坦白,什么时候该隐瞒?”

元佑帝:“……”

这个顾莞宁,还是这般牙尖嘴利!

被戳中了痛处的元佑帝面色变幻不定,在恼羞成怒翻脸和理亏隐忍一二中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昏聩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王氏之事,虽然是顾莞宁设局,却怪不得顾莞宁。如果不是王氏不贞在前又意图灭口杀人,也不会这一连串的事。

要怪也只能怪王氏和王家人,和顾莞宁有何干系?

谁也不能任人宰割不反抗吧!

元佑帝深呼吸一口气,淡淡说道:“罢了,事已至此,朕不想再深究。王氏死了,王家上下,朕也会严惩。他们敢行刺太孙妃,胆大包天,朕绝不会轻饶他们。”

顾莞宁立刻谢恩:“孙媳多谢皇祖父。”

至少,元佑帝还肯公正行事。

哪怕不是为了她,她也该感恩戴德。

“你不必谢朕。”元佑帝冷然道:“朕要维持天家体面,要为朕的长孙撑腰。总之,不是为了你。”

顾莞宁神色如常,宠辱不惊地应道:“不管如何,得了益处的是孙媳。孙媳总得谢过皇祖父。”

元佑帝看着顾莞宁的脸,便觉得堵心:“既是回来了,也不必再回去了。好好抚养阿娇阿奕,照顾好一双孩子。”

顾莞宁应了声是,不等元佑帝吩咐,便张口道:“若无皇祖父宣召,孙媳便不进宫请安了。免得给皇祖父添堵。”

元佑帝:“……”

确实添堵!

只看着那张平静如常的脸孔,便觉得心里憋闷。再被一句句不软不硬地话堵着,元佑帝心情好才是怪事。

“你知道就好。”元佑帝没好气地说道,随意地挥挥手:“宫中无事,你和阿诩带着孩子先回府去。”

再待下去,非被她怄得吐血不可。

顾莞宁应声告退,转身离开福宁殿。

毫不迟疑,毫无眷念。

元佑帝看着顾莞宁冷静决绝的背影,心里愈发气闷。

被他怒斥,被他冷落,失了圣眷。为何顾莞宁半点都不惊惧害怕?

第七百二十五章 示好

走出福宁殿,顾莞宁也暗暗松了口气。

此行比她想象中的顺利一些。

元佑帝对她的厌恶不喜,早在她意料之中。她也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却未想到,元佑帝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就这么放过了她。

嗯,这都是阿娇阿奕的功劳。

“娘,”两个孩子一看到她的身影,便欢喜地跑了过来。

顾莞宁瞬间绽出笑意,俯下身子,拉起孩子的小手。

太孙迅速打量顾莞宁一眼,低声问道:“你没什么大碍吧!”

顾莞宁嗯了一声,随口道:“以后无事,便不必进宫了。”

太孙目光暗了一暗,定定地看着顾莞宁。

身在宫中,话不能轻易说出口。顾莞宁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他想说的话。

阿宁,你暂且忍耐一段时日。这座皇宫,我会亲自捧到你面前。

顾莞宁舒展眉头,微微笑了起来:“我们回去吧!”

太孙应了一声,和顾莞宁一起带着孩子走出福宁殿。

……

刚走出福宁殿,等候在殿外的宫女便殷勤地走上前来:“启禀殿下,贤妃娘娘命奴婢在此等候。请殿下和太孙妃去景秀宫一趟。”

孙贤妃?

太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看向顾莞宁:“阿宁,可想去景秀宫?”

等在一旁的宫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贤妃娘娘张口相邀,太孙殿下竟未一口应下,还要询问太孙妃……早就听闻太孙殿下对太孙妃情深义重百依百顺,今日总算是亲眼目睹了。

“贤妃娘娘亲口邀请,我们做晚辈的,焉有不去之理。”顾莞宁淡淡说道:“我们便去一趟。”

一炷香后。

太孙顾莞宁领着一双孩子刚踏进景秀宫,孙贤妃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阿娇阿奕时常进宫,对孙贤妃也算熟悉,一起行礼喊了声贤妃娘娘。

孙贤妃一脸慈爱地摸了摸阿娇阿奕的头:“你们姐弟两个,难得来一回景秀宫。我让人领着你们到景秀宫四处转转。”

显然是想支开两个孩子。

阿娇阿奕都不情愿离开,太孙放下不下,索性亲自领着孩子出去了。

不管孙贤妃打着什么主意,顾莞宁总能应付。

待太孙领着孩子离开,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

不等顾莞宁行礼,孙贤妃便亲热地拉起顾莞宁的手,和颜悦色地说道:“听闻顾氏回京,我昨日高兴地几乎一夜未眠。我料到你们必会进宫,今儿个一大早便命人在福宁殿外等着,果然是等到你们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能让孙贤妃不计前嫌豁出一张老脸也要示好拉拢的,会是什么好事?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缩回手,淡淡应道:“多谢贤妃娘娘惦记。我在静云庵住了三个多月,让贤妃娘娘忧心牵挂了。”

孙贤妃仿佛没听出她话语中的讥讽一般,笑着说道:“人这一生,哪能没个坎坷波折。熬过去也就好了。”

然后,又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王氏竟是这等阴狠之人,为了一个内侍,竟要对你下毒手。好在你机敏警觉,早有防备,否则,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亲者痛仇者快?

谁是亲,谁又是仇?

顾莞宁目光一闪,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贤妃娘娘有话不妨明言。”

孙贤妃见顾莞宁油盐不进,心里暗暗恼怒。只是,眼下机会极为难得,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翻身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哪怕要对顾莞宁折腰低头,她也要忍下这口闲气。

孙贤妃也不再兜圈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王氏无颜见人,自尽身亡。王少常被关进刑部天牢候审。高阳郡主一病不起。皇后娘娘也已病重,连着几日未曾露面。”

“经过此事,王家的承恩公爵位,会成为昨日黄花。皇后娘娘的凤位怕是也不保了。”

说到这儿,孙贤妃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也透出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不出几个月,皇上便会废了她的皇后之位。”

后位空悬,她这个太子生母,当然有资格坐上凤椅……也只有她才有这个资格!

孙贤妃的眼中闪出热切兴奋的光芒。

顾莞宁眸光微闪,淡淡说道:“娘娘特意请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此事和我并无太大关系。”

孙贤妃收敛笑容,正色道:“皇后之位,关系重大,和你怎么会无关。你一日是太孙妃,一日就离不开皇室权力争斗。”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也不兜圈子。”

“后位我志在必得!”

“只要你肯助我坐上凤位,日后我定会为你撑腰,也会照拂定北侯府。”

孙贤妃从不会小觑任何人。顾莞宁人在静云庵,依然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太孙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将她拉拢过来,对自己当然十分有利。

可惜,顾莞宁并未因这个允诺动容,唇角浮起熟悉的嘲弄讥讽:“娘娘太过高看我了。我如今为皇祖父厌弃,哪里还有左右局势的本事。”

顿了片刻,又淡淡说道:“就算有,我也没有站在娘娘这一边的打算。”

孙贤妃:“……”

孙贤妃的脸孔忽红忽白,既难堪又愤怒,咬牙切齿地低声道:“顾莞宁!王家人要杀你灭口,王皇后当日也想置你于死地。你和她再无和解的可能。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肯站在我这一边?”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我和皇祖母之间虽有恩怨。可这绝不代表我就要和娘娘沆瀣一气。”

孙贤妃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好一个顾莞宁!

都到这等时候了,还要嘴硬!

如果不是因为太孙对她百依百顺,自己何须向一个晚辈低头示好?又何须受这样的羞辱?

顾莞宁看着气得发抖的孙贤妃,慢悠悠地说了句:“希望娘娘有心想事成的一日。”

“顾莞宁!”孙贤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说过的话。”

“我顾莞宁从不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后悔。”顾莞宁目光扫过孙贤妃难看至极的脸:“想来娘娘也不愿再见我,我这便离开。”

第七百二十六章 访客(一)

孙贤妃眼睁睁地看着顾莞宁转身离开,气得七窍生烟。

顾莞宁头也没回,不疾不徐地走出了正殿。

太孙没有多问,只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家。”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

夫妻两人领着孩子回了太子府。

太子妃坐立难安地等着,见他们平安归来,忐忑不安的心才算落回原位,忙问起两人进宫的情形。

顾莞宁不欲太子妃担心,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皇祖父让我在府中好好照顾孩子,等闲无事,不必进宫请安。”

太子妃听了此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顾莞宁素来是个骄傲的性子,往日又格外受元佑帝的青睐偏爱。如今遭了冷遇,心里一定很难过。

太子妃低声安慰道:“莞宁,你皇祖父还没消气。等过上一段时日,一定会召你进宫。”

顾莞宁倒是颇为坦然,反过来笑着安抚太子妃:“我早有心理准备。眼下的情形,已经比我预想中的好多了。母妃不必介怀。”

太子妃仔细打量顾莞宁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安然,这才放了心:“你别灰心丧气就好。日子是要慢慢过的。你还年轻,有些坎坷波折都不要紧。熬过去就会否极泰来。”

顾莞宁微微一笑:“母妃说的是。我以后正好专心照顾阿娇阿奕。”

太子妃欣然点头,很快又道:“对了,顾侍郎今日一大早便让人来投了拜帖,说要登门探望拜会。我留了拜帖,让他明日到府中来。”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又道:“不止是三叔,接下来几日,一定会有许多人登门来看我。”

关心她的亲眷好友,不亲眼来看她放心不下。有心看热闹的人,想来看看骄傲的太孙妃经过这一劫之后是否还能维持往日的高傲。心怀恶意的,更少不了冷嘲热讽奚落讥讽。

总之,一定会很热闹就是了。

太子妃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思忖片刻道:“你见一见亲眷好友,其余的人,便由我出面打发。”

免得顾莞宁落入尴尬的境地。

顾莞宁却道:“这倒不用了。登门想见我的,便由我出面打发。”

“可是……”太子妃欲言又止,目光将担忧表露无遗。

太孙张口,替顾莞宁说道:“阿宁躲着不见人,会惹来更多的闲言碎语。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出来见人。”

顾莞宁笑着看了夫婿一眼,接过话茬:“殿下说得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母妃只管放心,敢当面刁难奚落我的人还没出世呢!”

太子妃哑然失笑:“罢了!你既是自己能应付,便由你好了。”

闲话数句后,顾莞宁忽地意味深长地说道:“出了这等事,王家败落已成定局。皇祖母说不定也会搬出椒房殿。”

太子妃一惊,霍然看向顾莞宁:“这种话,可万万不能乱说。”

后位废立,关乎朝堂国运,绝不是小事。

顾莞宁目光闪动,压低了声音:“母妃只当不知。最好是劝着父王一些,千万不能掺和此事。免得为皇祖父忌惮。”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今日贤妃娘娘请我们去了景秀宫。”

话中之意,已经十分清楚。

太子妃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孙贤妃是太子生母,这些年来,太子对孙贤妃十分信任敬重。如果有扶持孙贤妃登上后位的机会,以太子的性子,必会出力。

“我已经拒绝贤妃娘娘。”顾莞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后位之事,我们绝不宜插手。而且,以皇祖父的性子,未必会再立新后。贤妃娘娘的如意算盘,只怕要落空。”

顾莞宁说得十分笃定。

太子妃听得半信半疑:“后宫总得有人主持宫务,没了皇后,再立新后是理所当然之事吧!”

太孙眸光一闪,张口道:“阿宁也只是猜测,皇祖父到底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

太子妃对儿子的话素来信服,闻言点了点头。

……

顾莞宁所料半点不错。

这一日,太子府收到了厚厚的一摞拜帖,粗略一数,至少有四五十个。

顾莞宁当然不是人人都见。先剔除家世不够不自量力的,又挑出几个没什么交情的放在一旁,其余的全部亲自回了拜帖,约定了登门拜会的时间。

连着半个月,府中的访客就未断过。

最先登门的,是定北侯府众人。

太夫人身体不佳,未能亲自前来,吴氏也一直卧榻养病。顾海和方氏夫妻两人领着所有晚辈一起来了。

人一多,梧桐居显得格外热闹。

见了家人,顾莞宁格外愉悦,笑着一一喊了过去。

顾海打量顾莞宁一眼,笑道:“莞敏莞琪回来之后,一直说你在静云庵里过得悠闲自在。今日一看,果然养得不错。”

面色红润,气定神闲,没有半点憔悴失落。

顾莞宁在顾海面前,也有了几分淘气狡黠,笑着回敬:“定北侯府遭此劫难,三叔不也照样风流倜傥么?”

任凭风雨如晦,我自岿然不动。

这才是顾家人的风骨和傲骨。

顾海故意叹了口气:“你三婶年岁渐长,如今心眼越发小了。我哪里还敢风流倜傥,如今连画舫都不敢去了。免得被撵去书房。”

方氏笑着白了顾海一眼:“分明是你自己老了,没了沾花惹草的心情,亏你有脸都怪到我身上来。”

众人都被逗得哄堂大笑。

顾莞宁也笑得开怀。

和家人重聚,实在是世上最愉快的事。

说笑一番后,顾海打发小辈们出去玩耍,只留下顾谨行和崔珺瑶夫妻两人,显然是有要紧的事说。

在这样的场合,方氏素来是不出声的,安静地坐在一旁。

“莞宁,你打算如何安置沈谨言?”顾海收敛笑容,直截了当地问道:“该不是想将他一直留在梧桐居里吧!”

顾莞宁似早料到顾海有此一问:“有何不可?”

顾海皱了皱眉,声音沉凝:“这场风波,皆因沈青岚和他而起。你将沈谨言留在身边,就不怕落人话柄为人诟病吗?”

第七百二十七章 访客(二)

顾海从未对顾莞宁这般声色俱厉地说过话。

虽是叔侄,到底身份不同往日。以顾莞宁的骄傲,万一心中不快,岂不是要闹得亲人失和?

方氏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眼底的笑意也悄然隐没,神色肃然:“众人皆知沈谨言是我同母的胞弟,他如今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我这个姐姐照顾他是理所应当之事。何来落人话柄为人诟病之说?三叔多虑了。”

“我并未多虑。”顾海沉着脸道:“当日我就曾劝过你,斩草要除根。奈何你不肯听我劝说,执意要留下他的性命。结果惹来这一场祸端!”

顾莞宁抬头看了过来:“照三叔这么说来,要想将一切祸事消弭于无形,便要痛下杀手,将一切可能造成恶果的人都杀了才是。这般行事,未免太过冷血无情。”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有感情有牵挂也有弱点。”

“稚子无辜,父母之错,不该延续到孩子身上。阿言虽不是顾家血脉,却是我顾莞宁的弟弟。只要他安分守己,喊我一声姐姐。我就要护他一世平安。”

顾海紧紧地盯着顾莞宁平静的脸孔:“日后若有人恶意借着他的身份来攻讦你这个太孙妃,你又待如何?”

顾莞宁淡淡道:“我身为姐姐,照顾自己的胞弟,有何不对?”

“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顾海步步紧逼。

“是,”顾莞宁面不改色:“我从不为做过的决定后悔。”

哪怕前路仍有坎坷,我依然一往无前。

顾海终于沉默了。

顾谨行直到此刻才张口:“三叔是出于一片好意。不过,此事我也赞成二妹的做法。父母之过,不该让阿言承担。”

“这几年,他一直安分地待在普济寺里,没出过普济寺半步。当日沈青岚将他接到府中,他不想连累二妹,欲自尽寻死。是殿下将他救了回来。”

“由此可见,他命不该绝。”

顾海瞪了顾谨行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顾家因为他们母子被连累至此,现在还要将他养在梧桐居里,日后再招来祸事怎么办?”

顾谨行历练几年,颇有长进,不慌不忙地应道:“阿言的身世已经大白于天下,还能惹什么祸?”

顾海:“……”

顾海被噎了一回,忍不住笑骂:“混账小子!现在竟敢顶撞我了!”

顾谨行憨厚一笑:“我哪里敢顶撞三叔,这都是三叔教我的。遇事要有自己的主见,哪怕想法是错的,也要有张口的勇气。”

顾海彻底无话可说了。

顾谨行迅速冲顾莞宁眨眨眼,咧嘴一笑。

顾莞宁抿唇一笑,心里暖融融的。

不知不觉中,顾谨行也已长大了。昔日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如今坚毅沉稳,行事有度,足以成为定北侯府的继承人。

……

玲珑忽地走了进来,在顾莞宁耳边低语一句。

顾莞宁眉头微微一动,抬头看向顾海:“三叔,阿言想来见见你们。”

顾海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面色冷然:“不用了……”

“让阿言来吧!”顾谨行大着胆子打断顾海:“一别几年,我也想见见他。”

这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顾海又瞪了顾谨行一眼。

方氏轻声道:“让他进来吧!大人犯的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罢了。”

顾海轻哼一声,没再吭声。

顾莞宁冲玲珑使了个眼色。

玲珑退出去,很快,一个俊秀清瘦的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

几年不见,沈谨言已经长成了少年郎。眉眼长开了一些,十分俊秀。

顾谨行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四弟”,话一出口,便知不妥,迅速改口:“阿言,几年没见,你长高了不少。”

沈谨言冲顾谨行笑了一笑:“大哥……顾大少爷也成熟了许多。”

听到这一声大少爷,顾谨行莫名的有些心酸。

往日沈谨言是侯府嫡孙,他虽年长,却得处处谦让。如今风水轮流转,他成了侯府继承人。沈谨言站在他面前,卑微地喊他顾大少爷……

方氏最是心软,见沈谨言这般模样,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言,有些事不能怪你,你不必一直耿耿于怀。往日你叫我三婶,今日还可以叫我三婶。”

沈谨言眼中闪出了水光,哽咽着喊了声“三婶”。

方氏也有些哽咽,伸出手,摸了摸沈谨言的头。

崔珺瑶一直没出声,神色间也有些松动。

顾海却毫不动容,目光冷然地扫过沈谨言的脸孔,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可知自己留下,会连累莞宁?”

这话连方氏听着都觉得刺耳。

方氏嗔怪地看了顾海一眼。

顾莞宁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沈谨言鼓起勇气,走到顾海面前,然后跪了下来:“顾侍郎,我今日来见你,就是想将心意禀明。”

“姐姐心疼我,执意将我留下。我也舍不得姐姐,更不愿成为姐姐的累赘。我会安分守己地待在梧桐居里,绝不给姐姐惹祸。”

“我答应过姐姐,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都不能轻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所以,他日若因我再连累姐姐,我立刻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永不再回京城。”

最后几句后,说得铿锵有力,异常决绝。

顾海神色未变,眼底的冷意悄然褪去:“你能这么想就好。也不枉顾家养你一场,更不枉母亲疼你这么多年。”

提起太夫人,沈谨言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脑海中又浮现出太夫人慈爱温和的脸孔。

祖母!

此生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跪在你面前,再喊你一声祖母。

沈谨言肩膀不停耸动,哭得不能自已。

顾海纵是铁石心肠,此时也忍不住暗暗叹口气。

造化弄人!

这么好的孩子,偏偏不是顾家血脉。

顾莞宁走上前,搀扶起沈谨言,轻声哄道:“阿言,男儿流血不流泪。你这爱哭的毛病可得改一改。”

沈谨言哽咽着嗯了一声,胡乱擦了眼泪。

第七百二十八章 好友

傍晚,顾海等人回了定北侯府。

“老三,”太夫人急切地问道:“宁姐儿现在如何?”

顾海笑道:“莞宁身体养的很好,精神也不错。还说等过了这几日,就回来看望母亲。”

太夫人舒展眉头,口是心非地笑道:“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可看的。”

顾海也不揭穿太夫人,顺着太夫人的话音笑道:“我当时劝过莞宁,让她以孩子为重,不必回府。不过,她坚持要回府小住几日,我也奈何不得她。”

太夫人心中受用,面上满是笑意。

顾海看在眼里,也颇觉欣慰。

自沈氏事发,太夫人几乎从未展颜。顾莞宁从静云庵归来,太夫人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顾海略一犹豫,又低声道:“母亲,今日我见到沈谨言了。”

太夫人神色复杂,半晌才问道:“他现在还好吗?”

“我劝莞宁将他早日送走,不过,她不肯听我的。”顾海一脸不赞成:“莞宁坚持要将他留在梧桐居,亲自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好在他还算头脑清醒,知道自己是莞宁的弱点。对我保证过,绝不连累莞宁。日后若有变故,立刻就离开,永不回京城。”

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才道:“事已至此,他走或留都无所谓了。反正沈氏之事,已经人尽皆知,随他留下吧!”

顾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和莞宁都太心软了。”

看着刚硬,实则外刚内柔,最易心软。

太夫人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妇人之仁,让你见笑了。”

顾海立刻正色道:“儿子随口说笑,母亲千万别放在心上。”

如果太夫人心狠手辣,他这个庶子也不会有今日光景。有这么一个仁厚心软的嫡母,是他的福气。

太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张嘴,上骗八十老妪,下哄三岁稚女。”

顾海厚颜一笑:“多谢母亲夸赞。”

哄得太夫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

隔日,梧桐居又有了访客。

“顾妹妹,”顾莞宁还未看清来人的脸孔,便已被一把抱住:“顾妹妹,这些日子,我可想死你了。”

话没说完,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来人当然是罗芷萱。

乳母抱着几个月大的蕙姐儿站在一旁,轻拍着蕙姐儿的后背。

顾莞宁眼中绽出笑意,轻轻搂住罗芷萱:“罗姐姐,我只离开三个多月,如今已经安然回来了。你可别哭了,再哭下去,非吓着蕙姐儿不可。”

罗芷萱这才擦了眼泪,冲顾莞宁笑道:“自打知道你要回京,我高兴地连着几晚都没睡好。今儿个总算见到你了。”

顾莞宁抿唇一笑,拉着罗芷萱坐了下来。

一对闺阁好友互相打量对方,异口同声地说道:“你的气色还算不错。”

然后,对视一笑。

罗芷萱脸庞红润,气色极佳,神色欢快,和当年在闺阁时一般无二:“今日大嫂本想跟着我一起来。不过,她过年时有了身孕,还未满三月,不宜出门。我便独自带着蕙姐儿来了。”

“姚表妹有孕了?”顾莞宁颇为惊喜:“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罗芷萱笑了起来:“是啊!我娘不知有多高兴,恨不得大嫂立刻就生个大胖孙子出来才好。”

罗家只有罗霆这么一个儿子。别人在罗霆这个年龄,早就当爹了。罗夫人焉有不急之理。姚若竹进门未到半年就有了身孕,罗夫人自是欢喜。

“大哥在刑部当差,每日忙忙碌碌,没什么闲空。每隔几日才回来。”罗芷萱语气中有些埋怨:“大嫂倒是好脾气,从不发牢骚。我偶尔说大哥几句,她还拦着不让我说。”

想到性情温柔的姚若竹,顾莞宁也笑道:“姚表妹自小就是这个脾气,最是善解人意。罗大哥娶了她做妻子,委实有福。”

罗芷萱笑道:“可不是么?大嫂在孕中,依然将大哥的衣食起居打理得妥妥当当。大哥自娶了大嫂后,回家的次数比往日多了不少。我娘对大嫂满意的很。”

顿了顿,又含蓄地说道:“我也曾私下问过大哥,和大嫂感情如何。大哥说,能娶大嫂,是他三生之幸。”

所以,你不必再内疚自责。

大哥已经有了属于他的幸福。

顾莞宁和罗芷萱对视片刻,才轻声道:“这样就好。”

两人有默契地不再多言,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

“过年的时候,我本想去静云庵看你。”罗芷萱歉然笑道:“可蕙姐儿太小了,我不便带着她同行。”

“我们两个还说这些话做什么。”顾莞宁略有些嗔怪地看了罗芷萱一眼:“你若有空,谁想拦也拦不住。蕙姐儿还小,你走不开,没能来看我,我又岂会怪你。”

罗芷萱这才松口气:“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一提起蕙姐儿,顾莞宁便笑道:“我许久没见蕙姐儿了,快些将她抱过来给我瞧瞧。”

罗芷萱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从乳母抱了女儿过来。

顾莞宁和罗芷萱头靠着头凑在一起,低头看着蕙姐儿。

蕙姐儿已有五六个月大,小小的脸孔雪白如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小巧的鼻子,小小的红润嘴唇。

真是个安静又乖巧的小女婴。

顾莞宁看一眼,便觉得欢喜,从罗芷萱的手中抱过蕙姐儿。

蕙姐儿也不认生,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顾莞宁怀中。

“你一直带着蕙姐儿在娘家住着,傅家人就不着急么?”顾莞宁笑问。

“怎么不急。”一说起傅家,罗芷萱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等蕙姐儿满了周岁再说。”又随口笑道:“阿娇阿奕呢?我也有许久没见过他们姐弟两个了。”

“母妃一大早便将他们两个带到园子里去了。”顾莞宁笑道:“他们两个都淘气的很。待会儿他们回来,我们两个也别想好好说话了。”

话还没说完,门外便响起了匆匆跑来的脚步声。

“娘,”姐弟两个一起拍门,一起喊:“娘!”

顾莞宁失笑:“淘气包来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青梅

门一开,两个小小的身影便跑了进来。

“快些过来,见过你们干娘。”顾莞宁笑着冲儿女招手。

认干娘一事,是私下为之,并未宣扬开来。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顾莞宁才会让孩子叫一声干娘。也免得罗芷萱被别有用意之人抹黑说嘴。

“干娘!”

阿娇阿奕同时喊了一声。

罗芷萱乐得眉开眼笑,响亮地诶了一声,伸手将阿娇阿奕搂了过来。

大概是自己生了女儿的缘故,罗芷萱更喜欢唇红齿白俊俏讨喜的阿奕。阿奕也格外喜欢这个活泼明朗的干娘。

阿娇见顾莞宁一直抱着蕙姐儿,有些吃醋了:“娘,你抱我!”

顾莞宁故作无奈:“我怀里还抱着妹妹,没手抱你。”

阿娇撅着小嘴不高兴,低头一看漂亮可爱的女婴,又颇是喜欢,也不闹腾了,用手指戳了戳蕙姐儿的小脸蛋,然后咯咯笑了起来:“软软的,像馒头一样。”

阿奕立刻将头凑过来,也用手指戳蕙姐儿的小脸:“妹妹真好看,”很快补了一句:“比阿娇好看。”

阿娇最是臭美,听不得这样的话,立刻冲阿奕瞪眼:“妹妹哪里比我好看。”

阿奕认真地低头看一眼,又认真地看阿娇一眼:“眼睛,鼻子,嘴巴,都比你好看。”

阿娇立刻生气了,扬着肉肉的小拳头,嚯嚯地挥了过去。

阿奕如今力气也不小,挨了一拳,毫不示弱地回击。姐弟两个很快闹成了一团。

顾莞宁和罗芷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他们姐弟两个,整日都这样打闹么?”罗芷萱好奇地问道。

顾莞宁耸耸肩:“每日总要闹上几回,过上片刻就会好了。我们只当没看见,也别劝哄,免得他们两个越闹越起劲。”

罗芷萱忍住笑,点点头。

两人继续凑在一起闲话,顺便哄一哄乖巧的蕙姐儿。

没人关注,阿娇阿奕果然闹了一会儿就消停了。姐弟两个手拉着手过来,阿娇得意地说道:“娘,阿奕说我和妹妹一样好看。”

顾莞宁看向阿奕。

阿奕咧着嘴,冲顾莞宁眨眨眼。

这个臭小子,这么小就会哄人高兴。

顾莞宁失笑,也没揭穿阿奕的小心机,笑着吩咐一声:“你们两个在园子里玩闹半天,身上都是汗,去洗一洗手脸,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罗芷萱立刻道:“正好,我也要给蕙姐儿换尿布衣服。”

……

三个孩子分别被带下去换了干净的衣服,乳母给蕙姐儿喂了奶。

蕙姐儿吃饱了之后,格外有精神,眼睛滴溜溜地四处张望,愈发讨人喜欢。

阿奕趁着大人没注意,悄悄凑过去,亲了蕙姐儿的小脸一口。蕙姐儿咧着红润的小嘴笑着,口水从嘴角流出了一些。

爱干净的阿奕竟也不嫌弃,用手为蕙姐儿擦了口水,然后觉得手上黏糊糊的,顺便在衣服上抹了一把。

顾莞宁:“……”

罗芷萱:“……”

顾莞宁和罗芷萱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阿娇见状,也去亲蕙姐儿一口。一不小心,用的力气大了些,蕙姐儿扁扁小嘴,细声细气地哭了起来。

“阿娇!”顾莞宁嗔怪地喊了一声:“怎么将妹妹弄哭了?”

阿娇一脸无辜:“我就亲了妹妹一口。阿奕刚才也亲了。”

阿奕立刻道:“我没弄哭妹妹,是你弄哭的。”

罗芷萱早已心疼地抱过女儿,起身走了几圈,等蕙姐儿停了哭泣,才重新抱了过来。然后就见姐弟两个又挥舞着小拳头追逐打闹。

而顾莞宁,一脸好笑又头痛的神情,对罗芷萱叹道:“在静云庵的时候,我天天想孩子,想得抓心挠肺,不知该如何是好。才回来几日,天天都被吵得头痛。”

“还是蕙姐儿好,又乖又听话。偶尔哭闹,很快便能哄好。”

罗芷萱心里也这么想,口中却道:“我只蕙姐儿一个,你遭一次罪,生了一双儿女。我羡慕还来不及。”

没等互相吹捧几句,阿奕已经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哭声十分响亮,直直地钻进耳中。

阿娇也怒气冲冲地来告状:“娘,阿奕扯了我的头发。”

顾莞宁只得先哄哭啼的儿子,再哄气呼呼的女儿。还得再给孩子梳发整理衣服。总之,有孩子在身边,一刻都别想清静。

过了片刻,玲珑来禀报:“启禀太孙妃,衡阳郡主回府探望太子妃娘娘,现在和娘娘一起过来了。”

顾莞宁笑容微微一顿。

……

当日她离开京城去静云庵时,交好的都来送行。就连傅妍和林茹雪也都来了。衡阳郡主却一直没露面。

只是一桩不足道的小事,由此也可看出衡阳郡主的为人品性。荣耀风光时,主动凑过来。一旦落了难,便畏缩不前,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

这等人,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

不过,衡阳郡主到底是太孙的亲妹妹,这般主动过来,她这个做长嫂的,也不便避而不见。更不用说,衡阳郡主还聪明地拉上了太子妃……

罗芷萱压低了声音道:“前段日子,衡阳郡主和高阳郡主时有来往。”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地应道:“她们是堂姐妹,府邸又紧邻在一起,来往也方便。”

当日王皇后有意将衡阳郡主的府邸选在高阳郡主隔壁,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衡阳郡主也确实未“辜负”王皇后的期待,果然和高阳郡主来往密切。

现在眼看着王家垮台,王皇后失势,高阳郡主病倒不起,衡阳郡主当然要回府和她这个长嫂再叙一叙别情。

呵!

确实是个聪明人。

罗芷萱略一犹豫:“郡主来了,我还是先回避吧!”

顾莞宁却道:“不用了。她最多坐上片刻就会离开。你只管在这里待着。”

正低声说着话,太子妃和衡阳郡主进来了。

穿着一身鲜亮衣裙满脸笑意的衡阳郡主,虚虚地扶着太子妃的胳膊,见了顾莞宁,亲热地喊了一声大嫂。

顾莞宁淡淡地应了一声。

第七百三十章 势利

衡阳郡主见顾莞宁神色淡淡,有些尴尬,面上却未流露出来,歉然笑道:“我刚成亲不久,无暇去静云庵探望大嫂。本想着年后有空闲的时候去,没想到大嫂已经回来了。还望大嫂不要见怪。”

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势利的事实。

顾莞宁随意地扯了扯唇角:“你无暇去探望,这有什么可见怪的。”

太子妃见顾莞宁神色冷淡,也反应过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不过,衡阳郡主已经成亲开府另住,回府已算是客人。倒是不便像以前那般随意呵斥数落。

太子妃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了回来。

衡阳郡主也没闲着,立刻又将阿娇阿奕叫到面前,笑吟吟地道:“阿娇,阿奕,快些叫姑姑。姑姑今日带了许多好玩的送给你们。”

孩子不懂大人间的波涛暗涌,都很高兴,一起喊了姑姑。

衡阳郡主立刻命宫女将准备好的礼物拿了过来。

衡阳郡主倒也有心。带来的礼物都是特意命人从市井中买来的,不算精致,胜在新奇有趣。

阿娇和阿奕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了过去,各自拿起一个花花绿绿的小摇鼓晃了起来。哒哒哒哒,声音喧闹,顿时将尴尬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衡阳郡主又顺势坐到罗芷萱身侧,将蕙姐儿好生夸了一通。

伸手不打笑脸人。

别说罗芷萱,就是顾莞宁,也未口出恶言。任由衡阳郡主自说自演热闹一通。

太子妃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打断了衡阳郡主的话头:“衡阳,听闻高阳病得很重。你和她比邻而居,总该登门看过她。现在她到底如何了?”

衡阳郡主略有些尴尬地应道:“堂姐病重,郡主府大门紧闭,我哪里好意思登门打扰。倒是不清楚她的近况。”

顾莞宁哂然一笑。

之前衡阳郡主时常去高阳郡主府邸,眼看着高阳郡主遭难一蹶不振,连个面都不露。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往日倒没看出衡阳郡主是这等势利之人。

也或许是因为她从未真正留意过衡阳郡主的缘故。

“我倒是听说了一些。”罗芷萱接过话茬:“听说王郡马已经住进了郡主府,日夜照顾郡主。”

王璋和高阳郡主之前闹得夫妻反目,虽未和离,却也成了人尽皆知的笑话。没想到,高阳郡主一病,王璋倒是有情有义起来。

顾莞宁淡淡说道:“不管何时,高阳郡主都是皇家嫡长孙女,是尊贵的大秦郡主。如今王家彻底失了圣心,承恩公的爵位眼看也不保了。这种时候,王郡马自然要好好照顾高阳郡主。”

王璋已经没有了任性的资格。

他要保住郡马身份,才能领着王家人熬过接下来最难熬的时光。哪怕被人耻笑势利,也顾不得了。

罗芷萱默默地回味着顾莞宁的这两句话,若有所思。

衡阳郡主想到高阳郡主,既庆幸又鄙夷。

她虽是庶出,亲娘李侧妃却是清清白白的。高阳郡主有这么一个亲娘,以后在人前哪里抬得起头来……

话说回来,顾莞宁同样有那么一个不堪的亲娘,倒没看出有什么抬不起头的样子,还是那么清冷矜傲。

衡阳郡主心里暗暗嘀咕着,一抬眼,正好迎上顾莞宁冷然犀利的目光,陡然有些心虚起来。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顾莞宁离京时那般急促匆忙狼狈,谁能想到这么快便回来了?早知今日,她当时真不该躲在院子里,露个面送一送顾莞宁。也好过现在厚颜来示好。

这么待下去实在有些尴尬。

衡阳郡主索性起身告辞。

顾莞宁没有相送,太子妃神色也颇为冷淡。

衡阳郡主强撑着若无其事的笑容,待出了梧桐居后,才叹了口气。

……

“这个衡阳!往日看着还算不错,如今是愈发势利了。”

太子妃沉着脸冷哼一声:“之前我还奇怪,怎么对我这般亲热,还特意将我拉到梧桐居来。原来是想扯着我做大旗。以后她再回来,我一定不让她到梧桐居来烦你。”

太子妃兀自生着闷气。

顾莞宁反倒心平气和,笑着安抚太子妃:“母妃不必懊恼生气。捧高踩低,乃是人之常情。衡阳也是识趣之人,不至于时时回来烦我。”

太子妃心气未平,也没吭声,心里却打定主意,下次衡阳郡主回府,少不得要敲打她几句。

顾莞宁笑着喊了阿娇阿奕过来。

太子妃一见到宝贝孙子孙女,不快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

高阳郡主府。

往日丝竹声声人来人往喧闹不绝的郡主府,如今正门紧闭,将所有窥探的目光都隔在了门外。

郡主府里那些俊俏的“内侍”们也不见了踪影。

天气已经回暖,屋子里依旧燃着炭盆。

高阳郡主躺在精致繁复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厚实的被褥。

往日描眉画目美艳动人的脸孔,此时一片惨然,几乎没有了血色。整个人瘦了一圈,如同鲜花,在盛开之际陡然凋零枯萎。

自从那一日从宫中回来,高阳郡主便是这副模样,不言不笑也不动。喂食喝水也十分勉强。

“郡主,喝药了。”

熟悉的温润的男子声音在耳畔响起。

高阳郡主恍若未闻。

坐在床榻边的青年男子,面容清俊,眉眼温和,正是郡马王璋。

王璋舀起一勺汤药,送到高阳郡主唇边。高阳郡主下意识地张口喝下,苦涩的汤药从舌尖滑入喉咙。

口中的苦,却不及心中的苦涩痛楚怨怼愤怒。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数日来不断重复的一幕。

华丽宽敞的椒房殿正殿内,两具交叠而死的尸体,圆柱上惊心怵目的血迹……

“滚!

高阳郡主忽地坐直了身子,猛地伸手打翻王璋手中的药碗。褐色的汤药四处溅落,药碗从被褥上滚落,摔到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高阳郡主脸孔扭曲,喊了起来:“王璋!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我萧妤就是再落魄可怜,也无需你同情。你立刻给我滚出郡主府!”

第七百三十一章 怨偶(一)

王璋目中闪过一丝隐忍的怒气,很快恢复如常,轻声道:“郡主,你现在尚在病中,需要静心调养,不宜动怒。”

王璋越是宽容忍让,高阳郡主心中的怒火越是燃得旺盛,咬牙切齿地怒骂:“王璋,你在这儿假惺惺地安慰我陪着我,心里不知怎生嘲笑我。我们两个早已恩断情绝,你做出这副夫妻情深的样子是想给谁看?”

“你给我滚回王家去!我立刻就和你和离!”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王家人!你给我滚!”

最后四个字,用尽了高阳郡主所有的力气,声嘶力竭,声音响亮尖锐。几乎将人的耳膜震破。

屋子里伺候的宫女们,悄悄对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关上门。

高阳郡主尖锐嘶厉的怒骂声,透过厚厚的门板传了出来。

王璋恍若未闻,一言不发。

紧握的拳头和手背的青筋,却透露出了他此时真正的心情。

如果不是为了王家,他怎么会忍受这样的羞辱。

“又是为了王家!”

高阳郡主骂够了也骂累了,忽地神经质一般地笑了起来:“王璋,你可真能忍。一切都是为了王家!为了王家,你可以低声下气,你可以忍辱负重,哪怕是戴了多年的绿帽子,也无所谓……”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被高阳郡主这般奚落嘲讽,王璋再也忍不下去了,霍然站起身来,俊脸铁青,目中射出憎恶的寒光:“你给我闭嘴!”

“我就是要说,你能奈我何!”高阳郡主昂起头,嘴角扯出一连串轻蔑鄙夷的冷笑:“王璋,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打着什么主意。”

“王家犯下欺君大罪,又意图行刺太孙妃未遂,皇祖父绝不会饶过王家。王家就要完了!你现在巴巴地到郡主府来,无非是想借助郡马的身份,想让皇祖父看在我的颜面上从轻发落王家。”

“你往日不肯踏进郡主府半步,令我颜面尽失,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如今倒是想起我来了。可惜已经迟了!你滚回你的王家去!”

王璋压抑了数日的阴郁怒火,在高阳郡主阴损刻薄的话语中,再也弹压不住,冷笑着回击:“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为了王家。不然,我凭什么要低声下去地来讨好你伺候你?若没有郡主的身份,这世上还有谁肯靠近你半步?”

“你口口声声辱骂王家,我们王家哪里对不住你?”

“你在郡主府里养着男宠,过得逍遥快活,全然不顾王家颜面。如果你不是楚王嫡长女,如果不是看在皇祖母的份上,王家哪里容得下你这样的儿媳!”

高阳郡主苍白的脸孔涨满骇人的红色,目中喷出愤怒的火苗,毫不犹豫地伸手扇了王璋一记耳光。

啪地一声响,王璋的俊脸上多了五指印。

王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被掌掴的耻辱和心中的怒火交织在一起。他忽然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出口就是恶毒伤人的话:“怪不得你喜欢和内侍厮混,原来是像足了你亲娘!”

高阳郡主高涨的怒气,骤然被尖锐的利刺戳穿,瞳孔收缩了一下。

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褪去。

王璋尝到了一丝快意,口中愈发不留情:“你娘为了一个卑贱的内侍,抛下你跑到静云庵,一住就是十几年。现在又害得我们王家到了今日的地步,她就是死了,到地下也不得安宁。”

“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高阳郡主吗?”

“有这么一个亲娘,你以后还有什么脸进宫见皇祖父皇祖母?还有什么颜面面对众人?”

“萧妤,你风光得意的日子已经到头了。以后只能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我为了王家对你诸多忍耐,你也该知福惜福。我若是真的狠心走了,以后这郡主府就只剩你一个人。你就是死在郡主府里,皇祖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高阳郡主木然坐着,动也未动。

王璋心中一口郁气散了出来,正想放低身段,说些软话哄一哄高阳郡主。

却不料,还没张口,高阳郡主已经扑了过来:“王璋,我杀了你!”

……

齐王府。

王敏呆呆地坐在屋子里发愣。

乳母吴妈妈领着玥姐儿走了进来。

玥姐儿如今虚岁四岁,已有了小小的女童模样。容貌清秀,性子怯懦安静温顺,乖乖走上前行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小小的人儿,行起礼来有模有样。

王敏满心阴郁烦闷,根本无暇理会玥姐儿,不耐地挥手道:“吴妈妈,先将玥姐儿带下去。”

王氏事发,王皇后病倒,王家人遭殃。这几日,王敏心情极差。

吴妈妈不敢吭声,忙将玥姐儿带了下去。

一个宫女匆匆擦肩而进,低声禀报:“启禀世子妃,王家那边送了信来。王郡马被高阳郡主所伤,被送回王家了。”

什么?

大哥又被高阳郡主打伤了?

王敏一惊,霍然起身:“立刻让人备车,我要回王家一趟。”

半个时辰后,王敏回了王家。

如今的王家,愁云惨淡,人人面带愁容。

袁氏两眼通红,坐在床榻边,不停抹泪,口中不停地哽咽低语:“作孽,作孽啊!”

王敏喊了一声母亲,走到床榻边,看到兄长王璋的惨状,心里也如刀割一般,泪水簌簌而落:“大哥!”

王璋之前曾被高阳郡主抓伤一回,在府中养了几个月才能出去见人。这一回伤得更重。

俊脸上一道长长的划痕,从额头划过脸孔,一直到下巴。伤痕颇深,皮肉都绽了开来。满脸血痕,看着十分可怖。

这显然是被金钗之类的尖锐之物所伤。哪怕伤好了,也会留下伤疤。

王璋这张俊脸,算是被毁了一半。

王璋双目紧闭,不想睁眼,也不愿说话。

“这个高阳郡主,实在是欺人太甚。”王敏咬牙道:“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说完,转身便要走。

“妹妹,”王璋木然的声音传来:“别去了。王家眼下这等光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七百三十二章 怨偶(二)

听到这样的话,王敏既酸楚又难过,脚步也随之一顿。

袁氏用帕子擦了眼泪,声音依旧哽咽:“阿璋说的对。你父亲还被关在天牢里,生死不知。这种时候,不宜和高阳郡主彻底闹翻。”

话是这么说,可看到俊俏倜傥的儿子变成眼前这副模样,袁氏心里也是阵阵抽痛不已。泪痕未干,又添了两道。

王敏红着眼睛道:“难道大哥就要任由她作践么?她有那么一个亲娘,还有什么脸面摆出郡主的架子!大哥没嫌弃她,已算是有情有义,她凭什么这般对大哥?”

王敏越说越激动恼怒:“我这就进宫去见皇祖父,让皇祖父评评理。”

袁氏大惊,不假思索地扯住王敏的胳膊:“万万不可冲动!皇上正在气头上,还不知道要如何发落你父亲。你千万不能再惹祸了。”

现在的王家,再禁不起任何变故了。

王敏愤愤不平:“大哥受了这样的伤,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咽了闷气!”又转头看向王璋:“大哥,你别再和那个恶毒女人做夫妻了,立刻和她和离!”

王璋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不。”

王敏一惊:“大哥!”

“不能和离!”王璋一字一顿:“她一日是郡主,我就一日是郡马。绝不能和离!”

说到底,还是为了王家。

到底要为王家牺牲到何等地步才行?

王敏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语不成声。

……

王璋清洗敷药,又喝了一碗清心宁神的汤药,很快沉沉睡去。

双目红肿的袁氏王敏母女两人,坐在外间,相顾无言。

过了许久,袁氏才打起精神说道:“阿敏,你父亲一直被关在天牢里。也不知皇上到底打算如何发落。你可否送信给齐王世子,请他从中出力,救一救你父亲?”

王敏有些难堪地低声道:“我前两日便让人送信给世子了。可……可世子说,皇祖父盛怒之际,无人敢求情。”

袁氏满心的希冀被这盆冷水浇下来,连个火花都没了,透心冰凉。

王家落了难,不管能否救出岳父,身为女婿至少也该出份力。齐王世子未免太过凉薄。

王敏见袁氏面色难看,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齐王世子本就对她颇为冷淡。夫妻又一直相隔两地,只偶尔有书信来往。这样的夫妻,谈何感情?

王家一出事,齐王世子十分震怒,立刻命人送了信回来。严令她不准回娘家,更不准在风口浪尖上冒然进宫求情。绝口不提如何救王少常出天牢……

她愤怒伤心自怨自艾自怜自苦,却又无可奈何。

袁氏深呼吸口气:“罢了!你已经嫁到齐王府,是齐王府的人。王家出了事,好歹没连累到你身上。也不必你时时回来了。你早些回去,照顾好玥姐儿,等着世子回来。”

竟张口撵她回去。

王敏难堪又难过,哭着离开王家。

……

梧桐居。

顾莞宁正在招呼傅妍和林茹雪两人。

她们两人登门,将自己的孩子也都带了过来。瑜姐儿和朗哥儿也都会走路了,和阿娇阿奕在一起玩耍。四个小人儿在一起,少不得你推我我打你。

阿娇平日和阿奕时常闹腾,到了此时,却又格外团结。朗哥儿不过拍了阿奕一下,阿娇便帮着阿奕一起揍人了。

孩子的手快的很,待大人发现将孩子们拉开,朗哥儿已经被揍得嗷嗷直哭。

林茹雪心疼儿子,忙将朗哥儿抱在怀中哄了起来。

顾莞宁绷着脸,训斥姐弟两人:“你们两个,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哥哥,怎么可以联手欺负弟弟?现在就去向朗哥儿道歉。”

阿奕不服气:“弟弟先动手,我才还手。”

阿娇同样振振有词:“我欺负阿奕,别人不可以。”

顾莞宁:“……”

傅妍早已乐得笑弯了腰:“阿奕阿娇真是聪明乖觉,伶牙俐齿。”难得看到顾莞宁也有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林茹雪也只得笑道:“孩子在一起,拌嘴磨牙也是难免的。堂嫂,你就被再数落阿娇阿奕了。他们两个都还小呢!”

“朗哥儿也太娇气了些,只挨了两拳就一直哭到现在。回去以后我可得好好说一说他。”

阿娇接过话茬:“对,弟弟太娇气!”

阿奕一本正经地点头:“哭包!”

林茹雪:“……”

顾莞宁:“……”

林茹雪哭笑不得,顾莞宁也是好气又好笑,瞪了过去:“都给我住嘴!动手打人本来就不对,竟然还这般振振有词。罚你们两个站在那儿,一盏茶不准动。”

阿奕和阿娇心中不情愿,却不敢再顶嘴,乖乖站在那儿不动。

傅妍笑着赞道:“堂嫂真是教子有方。”

顾莞宁笑着自嘲:“我也只有板着脸的时候,才能让他们两个老实一些。平日他们两个混世魔王,仗着母妃撑腰,整日淘气闹腾。”

“孩子还小,都淘气的很。”林茹雪无奈地笑道:“朗哥儿也是个闲不住的,整日在府里到处乱跑。我跟在后面追都快追不上了。”

朗哥儿坐在林茹雪怀中,泪珠已经擦的干干净净,正咧着嘴笑。

顾莞宁忍俊不禁,也笑了起来。

傅妍怀中的瑜姐儿却十分乖巧,将头靠在傅妍的怀里,小手搂着亲娘的脖子,不时地蹭一蹭。看的林茹雪忍不住羡慕起来:“还是女儿乖巧听话。我也想再生个女儿。”

傅妍笑道:“我可盼着早些生个儿子呢!”又转头对顾莞宁笑道:“还是堂嫂最有福气。遭一次罪,既生了儿子又有了女儿。”

顾莞宁随口笑道:“你们谁喜欢就带走,我早就带得头痛了。”

妯娌三个说说笑笑,气氛颇为融洽,丝毫看不出半点芥蒂。

好在当日没有落井下石,留了些情面。不然,今日见面可就尴尬了。

傅妍和林茹雪心中各自庆幸不已。

顾莞宁实在太厉害了!只凭一己之力,就掀翻了王家和王皇后。好在她们没和她站在对立面。

万幸万幸!

玲珑悄步走了过来,在顾莞宁耳边低语数句。

第七百三十三章 废后(一)

玲珑的声音又低又快。

傅妍下意识地竖长耳朵,只隐约听到“高阳郡主”“王郡马”几个词。

林茹雪心中也甚为好奇。

不过,两人都是聪明人,绝不会自讨没趣多嘴多舌。

顾莞宁倒也没隐瞒,淡淡张口道:“玲珑听了一桩新鲜事,特意说来给我解闷。听闻高阳郡主又将王郡马抓伤了。”

傅妍顿时来了兴致:“哦?竟有这等事!王郡马前年颜面受伤,养了几个月才出来见人。这一回不知伤在何处?”

林茹雪随口笑道:“王郡马该不是又伤了脸吧!”

“正是!”顾莞宁目光微闪,悠然一笑:“而且,听说伤得颇重,怕是要破相了。”

王璋面容俊俏,颇有才学,在京城里也是赫赫有名之人。只可惜,偏偏娶了跋扈任性又轻浮浪荡的高阳郡主,做了倒霉的郡马。

更倒霉的是,连和离的机会都没有。

傅妍和林茹雪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怜。”

顾莞宁神色漠然:“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没人逼着王郡马去郡主府,他自己偏要去,落得这样的结果,又能怪得了谁。”

这倒也是。

傅妍试探着说道:“王侍郎如今身陷天牢,也不知皇祖父会如何处置发落。”

顾莞宁目中俱是冷意:“王侍郎欺君在前,又意图杀我灭口。两罪并重,皇祖父自会明断。”

傅妍口中附和几句,心里暗暗凛然。

看顾莞宁的意思,是不会轻易放过王家了。

林茹雪轻声道:“王家发生这么多事,气得皇祖母病倒不起。我想着,我们妯娌几个是不是该一起进宫探望皇祖母。”

顾莞宁淡淡应道:“你们去吧!我就不进宫了。免得将皇祖母气出个好歹来。”

林茹雪不再多言。

傅妍目光一闪,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堂嫂前两日进宫,觐见皇祖父。不知皇祖父是何反应?”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扯起唇角:“圣心莫测,我也看不出来。你这么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一问皇祖父。”

傅妍:“……”

傅妍试探不成,反倒讨了个没趣,顿时有些讪讪。好在她素来是个圆滑伶俐的性子,立刻笑着给自己解围:“堂嫂就别说笑了。我哪有这个胆子。”

很快便将话题扯回了孩子身上。

……

当日晚上,太孙也从宫中回来了,和顾莞宁说起了高阳郡主一事。

“……皇祖父本就对大堂姐不喜,听闻大堂姐抓伤王郡马,心中更是恼怒。打发李公公去郡主府传口谕,狠狠地训斥大堂姐一顿。让她就此禁足,不准再随意出府。”

顾莞宁秀眉微挑:“皇祖父没让王郡马和大堂姐和离?”

太孙淡淡应道:“这倒没有。”

看来,元佑帝虽然愤怒,却并无彻底除掉王家的打算。

想想也是。王家身为后族多年,虽然上蹿下跳,倒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以元佑帝重旧情的性子,哪怕是看在王皇后的颜面上,也不会对王家痛下杀手。

当然,王家少不了要被剥层皮就是了。

顾莞宁和太孙对视一眼,彼此心中了然。

太孙又低声道:“皇祖父确实有废后之意。贤妃娘娘在宫中经营多年,虽不显山露水,也不容小觑。今日又叫了父王到景秀宫,看来,对皇后之位是志在必得。”

以太子的性子,必会插手此事。

顾莞宁略略皱眉:“废立皇后一事,父王不宜过问。不然,既落人话柄,又会惹来皇祖父忌惮。”

说起太子,太孙的目光也冷了下来,缓缓说道:“身为人子,当以孝顺为先。父王要做什么,便由他吧!”

父子两个如今连貌合神离都维持得勉强。

太孙也无心再提点太子行事。

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顾莞宁目光闪动,在太孙耳边低语数句。

太孙略一点头。

……

半月之后,元佑帝下旨废后,做了数年中宫的王皇后,被降为妃位。

静妃!

跪在地上的王皇后听到这个封号,讥讽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静有安静之意,也有贞静恪守本分的意思。元佑帝赐了这个封号给她,不无警告之意。

“皇上有旨,请静妃娘娘另择寝宫,明日搬出椒房殿。”李公公的语气一如往日,恭敬有加。

王皇后木然应了。

隔日,王皇后搬出椒房殿,住进了景阳宫。

景阳宫和景秀宫规制相同,一般大小,只是离椒房殿远了一些,颇为清幽。

王皇后刚搬进景阳宫,窦淑妃和孙贤妃便前来探望。

王皇后以养病为由,将两人拒之门外。

孙贤妃不露声色,窦淑妃却撇撇嘴,冷笑一声:“我们两个好意来探望,她倒是摆起架子来了。真当自己还是皇后我们来巴结讨好她不成!”

孙贤妃温言说道:“娘娘身体欠佳,后位被废,又初搬来景阳宫,心情不佳也是在所难免。我们改日再来探望。”

哟!

瞧这装模作样的德性!

窦淑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起来,这后位空悬,对妹妹来说倒是一桩好事。说不得妹妹日后是富贵尊荣之命,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我一二。”

孙贤妃听出窦淑妃的讥讽之意,也不恼怒,反而叹了口气:“我和姐姐相识数十年,彼此熟悉。我的性子,姐姐也该知晓。我只盼着皇上龙体康健,宫中太太平平,太子殿下平安罢了。”

窦淑妃心中冷笑不已。

一张口就是皇上如何宫中如何太子如何,无非是显摆自己是太子生母。

同为育有皇子的妃嫔,她的儿子被封了韩王,自是比孙贤妃逊色一筹。不过,她也不是毫无一拼之力。

千载难逢的良机,总得搏一回才甘心。

窦淑妃收敛了讥讽之色,也换上了姐妹情深的真挚脸孔:“妹妹说的是。皇后娘娘被废了后位,宫中事务少不得要你我多操心,为皇上分忧才是。”

呸!

有我在,哪里还要你“操心”!

孙贤妃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欣然一笑:“正是如此。”

第七百三十四章 废后(二)

王皇后被废,王家承恩公爵位被夺,老承恩公经此打击,彻底病倒,一蹶不起。关在天牢里的王少常,也被问审定罪,被革了侍郎的官职,被关在天牢里。

在朝中任职的王家人,官职低微的暂时未受影响,官职过了四品的俱被降职。

短短一个月之间,王家分崩离析,迅速衰败。

消息传到王家,袁氏当场晕倒。

醒来一睁眼,袁氏便嚎啕大哭起来:“阿璋,你父辛苦多年,才做到了侍郎。如今官职没了,还要在天牢大狱里苦熬十余年。这份罪,他怎么能受得了啊……”

王璋脸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只可惜留下了一道去不掉的疤痕。俊俏的脸孔似被疤痕分成了两半,令人惋惜。

原本就不喜多言的王璋,如今愈发沉默。袁氏哭得涕泪横流伤心欲绝,王璋也未出言相劝,只默默地坐在床榻边。

待袁氏哭得嗓子都哑了,王璋才低声道:“不管如何,父亲到底保住了性命,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母亲应该感激龙恩才是。这样的痛哭怨恨,只此一回。以后万万不能再有。”

王家圣眷已失,又没了王皇后这座靠山,以后定要谨言慎行。

袁氏哭了一通,情绪平静了不少,也知道其中利害,红着眼应下了。

“姑祖母后位被废,被降为静妃,一应待遇依旧比照从前。足可见,皇上颇重旧情。”王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王家虽被夺了爵位,父亲也被革职关押,到底没伤及性命。先隐忍等待,或许日后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袁氏早已没了主心骨,闻言惶惶地点了点头,面上一片无助茫然。

王璋心里其实十分沉重。

祖父病重,父亲被关进天牢,如今王家只能由他来撑着。可在这种时候,他又能做什么?他还可以做什么?

他甚至不能流露出心中的慌乱无助。

母子相对无言片刻,王璋忽地站起身来:“母亲,我要去郡主府一趟。”

袁氏大惊:“你去郡主府做什么?你脸上的伤还没痊愈!万一高阳郡主再次发疯怎么办?不行,你万万不能去!”

王璋却十分坚持:“姑祖母在宫中养病,我和郡主理当进宫探望。母亲放心吧!时隔一个多月,郡主也该冷静下来,不会再对我动手了。”

……

当日,王璋又去了郡主府。

不论高阳郡主如何冷嘲热讽说多少恶毒羞辱的话,王璋都忍下了。

趁着高阳郡主骂累了,王璋才有机会张口:“郡主,我们是结发夫妻,彼此纵然有再多怨气,也不该轻言和离。如今王家败落,皇祖母也被废了后位。我们两个在此争吵又有何用?倒不如进宫看一看皇祖母,也顺便试探皇祖父的心意。”

如果他们夫妻还能进宫觐见王皇后,说明元佑帝没有彻底拔除王家的打算。反之……王家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高阳郡主看似凶狠,实则心中凄惶难安。

她的荣耀风光,都来自于王皇后。若是王皇后彻底垮台,她这个郡主也就徒剩虚名了。

王璋的提议,正中她的心坎。

怨偶也是夫妻,一日没和离,他们两人就得被这根看不见的绳索捆在一起。

高阳郡主看了脸上留了疤痕的王璋一眼,目中迅速闪过一丝悔意。当日她一怒之下,用金钗划了他的脸。现在想来,确实有些过火了。

当然了,以高阳郡主的性子,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道歉之类的话。

“怪不得今日来向我低头求和,原来是为了进宫。”高阳郡主言语刻薄。

王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也是担心皇祖母。”

高阳郡主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说了一通刺耳难听的话之后,便和王璋一起进宫。

往日高阳郡主可以随意出入宫中。如今却没了这个便利,被守着宫门的侍卫拦下,又让人进去传禀。在宫门外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进了宫。

……

景阳宫。

外面春意融融,屋子里却莫名的有些阴冷。

王皇后半躺半靠在床榻上,腿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发间已有了不少白发,额上眼角皱纹深深,老态毕露。

席公公小心翼翼地张口道:“娘娘,郡主和郡马已经在外候了一个时辰了。”

王皇后没有张口撵人,自是要见一见他们夫妻。

王皇后睁开眼,目光还算清明冷静:“让他们进来吧!”

高阳郡主一进来,便哭着跪下了:“皇祖母,母亲犯下的错事,我半点不知。我只知道我在椒房殿里在皇祖母身边长大。皇祖母再生气,也别不要我这个孙女。”

高阳郡主声泪俱下,哭得十分动情。

王皇后面如木雕,看不出半点情绪。偶尔抬眼,将目光落在同样沉默的王璋身上:“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高阳郡主全身不由得紧绷起来。

就听王璋应道:“我不小心摔倒,脸被划破,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已无大碍。”

摆明了在说谎。

那一道疤痕印记,明显是金簪之类的硬物划伤留下的。

王皇后却没多问,轻而易举地信了这个说辞。

高阳郡主反倒有些不踏实了,跪着挪到床榻边:“皇祖母,你在景阳宫里还住得惯么?”

怎么可能习惯?

她在椒房殿里住了数十年,那里才是她的天地。这个景阳宫,清冷孤寂,幽静如牢笼,将她禁锢其中。

更可恨的是,孙贤妃那个贱~妇,自以为得了良机,已经想动手谋夺凤位……

王皇后重重地咳了几声,将胸口的郁气咳散了些,终于有了力气说话:“你们两个都过来,本宫有事吩咐你们两个去做。”

高阳郡主还未反应过来,王璋已经毫不犹豫地跪到床榻前:“皇祖母只管张口吩咐,只要孙婿能做到,绝不推辞。”

王皇后目中闪过一丝赞许,低语数句。

高阳郡主骇然:“皇祖母,这怎么可以……”

王皇后沉声打断高阳郡主的惊呼:“闭嘴!什么都不要多问,按本宫说的去做。”

第七百三十五章 凤位

景秀宫。

自王皇后被废住进景阳宫之后,元佑帝便将宫中事务交由孙贤妃窦淑妃打理。凤印也由两位妃嫔一起保管。

景阳宫门可罗雀。

孙贤妃的景秀宫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就连景秀宫里的宫女内侍们,也比往日忙碌的多。

太子往日到景秀宫来,还得遮掩避讳一些,不便来的太勤,免得王皇后心中不喜。如今没了顾忌,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到景秀宫来探望孙贤妃。

“母妃眉宇间颇有倦意,是不是白日嫔妃们来的太勤了?”太子见孙贤妃面露倦容,目中顿时露出不快:“日后让她们少来景秀宫,免得扰了母妃清静。”

孙贤妃嗔怪地看了太子一眼:“我清静了几十年,一直盼着热闹些。你要是真心疼我这个亲娘,就该早些扶我坐上凤位。让我名正言顺地成为六宫之主。”

此事孙贤妃已经提过不下数次。

太子一脸无奈地应道:“我不是和母妃说过了吗?此事不能操之过急。父皇下旨废后,是因为王氏之事迁怒于王皇后。其实,父皇最重旧情。此时绝不宜提另立新后的事。等过上一段时日,父皇淡忘了王皇后再提也不迟。也免得弄巧成拙。”

这道理孙贤妃岂能不懂?

只是,眼看着机会近在咫尺,不伸手抓住实在于心不甘。

“等来等去,万一便宜了窦淑妃怎么办。”孙贤妃皱起眉头:“她近来常召韩王世子进宫,指不定憋着什么阴谋诡计。”

太子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母凭子贵。韩王不过是一个藩王,如何能与我相提并论。母妃放心,父皇要么不立新后,否则,这凤位一定是母后的。”

孙贤妃立刻道:“凤位岂能空悬?宫中更不能一日无主。”

说来说去,就是催着太子早些上奏折请立新后。

太子磨不过孙贤妃,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孙贤妃这才松了口气。

当日她那般低声下气地示好,顾莞宁竟不屑一顾,委实可恨。等她将来做了皇后,第一个除掉王皇后,第二个就要除掉顾莞宁!

……

请立新后,当然不是小事。

太子思忖两日,才选定由于御史上奏折请封新后。

于御史是已故于侧妃的兄长,也是孙贤妃嫡亲的姨侄。由他上奏折,能委婉地表露自己的心意。元佑帝若不首肯,他这个储君也不会落入尴尬境地。

没想到,还没等太子吩咐下去,朝会上便有人先一步上了奏折。

上奏折的人是孙武。

孙武如今在鸿胪寺里任了个闲散差事,逢到大朝会才有资格上朝。谁也没想到,这个官职低微的孙武竟这般胆大,竟在奏折上明晃晃地请立孙贤妃为后。

看着面色阴沉的元佑帝,太子后背直冒冷汗,恨不得立刻将孙武的嘴缝上。

请立新后没什么大碍,立谁为后却不能乱说,得由元佑帝定夺才行。这个孙武,也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竟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口口声声夸赞孙贤妃……

太孙眼角余光扫过侃侃而谈的孙武,嘴角扬了一扬。

孙武话音刚落,立刻便有数名官员联名上了奏折附议。

巧的很,这些官员,都是平日亲近太子的。一二品的高官如傅阁老罗尚书崔侍郎诸人,暂时还未吭声。

饶是如此,声势也颇为明显。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太子在为孙贤妃造势。

太子心里暗道不妙。

他是有这份心思,可是……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为何今日朝堂上有这么多官员出声?

太孙不动声色地看了目光闪烁不定的太子一眼。

元佑帝显然已将这笔账记到了太子身上,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立谁为后,既是朕的家事,也是大秦的国事。朕想听听太子的意思。”

在元佑帝冷厉不善的目光下,太子额上也有了冷汗:“儿臣不敢妄言。”

好一个不敢妄言!

煽动了这么多人为孙贤妃造势,现在倒是畏首畏尾不肯吭声了。

元佑帝一声冷哼,在众人耳畔响起,透出不怒自威的天子之势:“你不敢妄言,就闭上嘴。让他们几个也闭上嘴。”

太子冷汗如雨,根本不敢辩驳。

更令太子震惊的事情来了。

往日和太子来往并不频繁密切的官员里,竟也有人张口上奏折请立新后。将孙贤妃夸得举世无双,顺便将王皇后贬得一无是处。诸如昏庸糊涂自私自利心胸狭窄有野心种种之类。

元佑帝面色阴沉,满面风雨欲来之色。

王皇后是他的发妻原配,他对她一直颇为敬重。哪怕对她有些不满,听着众人犀利愤怒的指责,心里也十分恼怒,连带着看太子也愈发不顺眼。

太子忽然觉得自己落入了设好的圈套里,不知该如何挣脱。

太孙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孙武等人是他暗中安排的。之后这些人,又是谁的手笔?

……

在朝上,元佑帝不置一词,并未提及封谁后位的事。回了福宁殿,便将太子叫来怒叱一顿。

“混账!王皇后做了你多年嫡母,对你素来宽厚,没有半分对不住你。她被我废了后位,你不去探望她也就罢了。竟连一时三刻都等不得,立刻就要扶生母坐上凤位。简直是无情无义,枉为人子。”

太子被骂得面色如土,忙跪下请罪:“父皇误会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儿臣之前毫不知情。”

元佑帝冷笑连连:“你这是拿朕当傻瓜!孙武素来胆小,若不是你从中授意,他岂敢在朝堂上上奏折?还有之后张口附议的官员,也大多是和东宫来往密切的。不是你暗中指使,他们又怎么会一起上奏折!”

冤枉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太子心中冤屈之极,却又无从辩解。

元佑帝正在怒骂太子,李公公忽然神色有异地来禀报:“启禀皇上,景阳宫那边送了口信来。说是贤妃娘娘今日去过景阳宫之后,静妃娘娘便一直米粒未进,意欲轻生寻死。还请皇上去一趟景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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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落空

太子头脑嗡地一声,仿佛一个马蜂窝被捅开了似地,嗡嗡四处乱飞,一不小心,就被蛰得满头都是包。

过犹不及!

孙贤妃素来小心谨慎,今日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果然,元佑帝闻言勃然大怒:“好一个孙贤妃!朕的原配发妻,岂能由她轻易羞辱。真以为凤位是她囊中之物不成!”

“来人,立刻去景秀宫传朕口谕。从今日起,凤印全部交由窦淑妃保管。宫中一应琐事,也由窦淑妃掌管。让孙贤妃好好在景秀宫中反省!”

然后,目光森冷地掠过太子脸孔:“朕要去景阳宫探望静妃,你就不必去了。免得静妃被你再气得寻死一回。”

太子灰头土脸地为自己辩解:“父皇误会儿臣了。儿臣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分外忧心。儿臣总觉得此事有些奇怪。贤妃娘娘素来谨小慎微,也绝不是刻薄尖酸之人,怎么会令静妃娘娘自尽寻死……”

“照你这么说来,总不会是静妃自己寻死栽赃到贤妃头上吧!”元佑帝冷哼一声:“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事实如何,朕自会查明。”

说完,便含怒离开。

太子满口黄莲,有苦难言。

……

有苦难言的何止是太子。

孙贤妃更是满肚子委屈,难为她一把年纪还能哭出梨花带雨的风姿来:“我去景阳宫,只是去探望静妃,并未说什么过激的话。谁能想到,她竟要寻死。”

“现在倒好,我是掉进泥坑,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说着,又哭了起来。

元佑帝严令她禁足反省,将凤印和宫务都交给了窦淑妃……

她的满心希冀,俱都落了空。

看着哭哭啼啼的孙贤妃,太子忍不住长叹一声:“今日在朝堂上,孙武主动上奏折奏请立你为后,还有许多官员附议。父皇将一应奏折都按了下来。”

“父皇本就心中不快,偏又紧接着出了这等事。父皇已经认定了是你有意羞辱静妃,十分恼怒。连带着我也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真是事事都不顺遂!

孙贤妃哭声一顿,红着眼睛说道:“这等大事,孙武岂敢自作主张!你真的没授意过他?”

太子没好气地应道:“我打算让于御史先打头阵,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孙武今日就跳了出来。”

等等!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太子和孙贤妃对视一眼,脑海中忽地同时浮出一个名字。

“这个逆子!”太子目光寒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定是他从中捣鬼!”

孙贤妃也是满心窝火,恨恨说道:“阿诩原本是个多好的孩子,自从娶了顾氏之后,倒像变了个人似的。此事一定是顾氏在背后唆使。”

太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待今晚回府,我一定问个清楚明白!”

……

孙贤妃还未风光几日,就遭了元佑帝训斥厌弃,白白便宜了窦淑妃。

窦淑妃接了凤印,简直是心花怒放。

不过,有孙贤妃先例在前,窦淑妃行事更小心了几分,根本没去景阳宫,只命人送了一大堆补品去。

“寻死”未成被救回了性命的王皇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对着前来探望的元佑帝哭道:“臣妾无颜苟活,还是死了清净,一了百了。皇上何必让人救臣妾这条性命。”

不过月余没见,王皇后形如槁枯,苍老憔悴得不成样子。

元佑帝看在眼里,心里颇觉得不是滋味,轻声安抚道:“朕已经发落过孙贤妃了。朕说话算话,不会让任何人折辱于你。”

王皇后没有谢恩,只不停地落泪。

元佑帝对原配发妻确实不同,见状叹了一声,坐到床榻边,握住王皇后冰凉的手:“朕知道,王氏之事,怪不得你。这么多年,你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出了这等事,不仅是朕痛心,你心中更是痛苦。”

“只是,朕要严惩王家,不得不废了你的后位。在朕心里,无人能取代你的位置。朕已经这把年纪了,不会再另立新后。你且放宽心,安心地将身子养好。”

天子一诺,重于泰山!

王皇后目中闪着感动的水光,哽咽着喊了声皇上,然后泣不成声。

心里却是冷冷一笑。

不管如何,孙贤妃是休想坐上凤位了。

至于窦淑妃,有太子一日,元佑帝绝不会让韩王生母成为大秦皇后,免得惹来嫡庶之争。

她的后位,哪怕她坐不了,也绝不容他人染指。

……

宫中出了这等大事,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很快便传了开来。

太子妃得了消息后,立刻来了梧桐居,将此事告诉顾莞宁。既为太子忧心,又觉得颇为解气。

顾莞宁对太子妃矛盾的心思了然于心,原本不想说穿。转念一想,有些事也得该让太子妃知晓,总不能一直将她满在鼓里。

“其实,孙武上奏折一事,是殿下借着父王的名义授意为之。”顾莞宁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

太子妃:“……”

太子妃头脑一懵,怔怔地看了过去。

顾莞宁俏脸平静,目中闪着令她心慌的光芒:“父王想让贤妃娘娘坐上后位,我和殿下却以为此事绝无可能。”

“母妃,有些事,你也该心中有数。父王视我如眼中钉,对殿下也生了隔阂嫌隙。此时皇祖父健在,矛盾都被压了下来。他日总有冲突之日……”

太子妃越听越是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打断顾莞宁:“你不要再说了!”

声音急促而嘶厉。

在皇家,父子相争意味着什么?稍微一深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顾莞宁抿了抿唇,放柔了声音,轻声道:“我不想一直瞒着母妃,所以才据实以告。我也不是要逼着母妃做什么。只希望母妃有些心理准备。”

她不想要这样的心理准备!

她再怨恨自己的丈夫,也绝不愿看到父子相残的一幕!

太子妃嘴唇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头脑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我先回雪梅院。”

然后,匆匆起身走了。

顾莞宁看着太子妃近乎仓皇而逃的身影,溢出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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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七章 对立

太子妃回了雪梅院后,将自己独自关在屋子里。

顾莞宁说的那几句话,在脑海中不停地盘恒回旋。

父子反目……父子相残……你死我活……

太子妃全身打了个寒颤。那股寒意从心底迅速蔓延,全身僵硬冰冷,毫无温度。

她该怎么办?

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儿子。都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太子纵然再多不好,也是她的丈夫她的天。他倒下,她的天也就垮了。她的儿子,更是她此生最大的骄傲,也是她最大的依靠。

如果他们相争……她要怎么办?她要站在哪一边?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多想,她的脑海中早已有了答案。

她必然是要站在儿子这一边的!

这个念头一掠过脑海,原本僵硬不能动弹的身子,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些许热气,手指动了一动,紧接着整个人也能动了。

她站了起来,用力地深深地呼出胸口的闷气。

丈夫薄情冷血,根本靠不住。她要靠自己的儿子,她也只能靠自己的儿子!如果他们父子反目相争,她也一定毫不犹豫地站在儿子这一边。

想通想明白了,她激烈跳动的心也缓缓平稳下来。

……

傍晚时分,太子早早回府,先来了雪梅院。

看到太子的刹那,太子妃身体有些僵硬,想挤出笑容却挤不出来,神色显得有些怪异,语气也有些生硬:“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太子阴沉着一张脸,目中满是怒气,也因此忽略了太子妃的异样:“阿诩回府没有?这个混账东西!竟敢暗中出手对付他的祖母!”

祖母?

太子妃反射性地问道:“殿下说的祖母是何人?莫非是指贤妃娘娘?”

按着礼法来说,孙贤妃可没有做太孙祖母的资格。

太子显然听出了太子妃的言外之意,犹如被扇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羞恼成怒地说道:“贤妃娘娘是孤的生母,当然是阿诩的祖母!”

太子妃心里一凉,看着大发雷霆的太子,忽然觉得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有些异样的陌生。

太子还在发脾气:“王皇后已经被废,后位虚悬。有资格坐上凤位的,除了孤的生母,还能有何人?”

“阿诩竟在暗中捣鬼,坏了孤和母妃的大事。孤此次饶不了他!”

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太子妃心中更凉了。

这就是太子!

需要儿子的时候,对儿子满口夸赞。一旦生了嫌隙,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当年对萧启是这样,对自己的长子依然如此!

太子妃沉默不语。

太子发了一通火,犹自不满,见太子妃一声不吭,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找茬:“你怎么一声都没吭?阿诩做了错事,你这个做母亲的也有过错。你素来惯着他,从未好好管束他。惯得他不敬长辈,惯得他胆大妄为……”

太子妃忍无可忍,张口打断了太子:“臣妾以为,阿诩并未做错任何事。”

太子气得面色一变,怒瞪着太子妃:“你说什么?”

“臣妾说,阿诩没有做错。”太子妃的新仇旧恨也被勾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朝堂之事,臣妾不太懂,也不想去多管。臣妾只知道,阿诩做什么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太子气得七窍生烟:“你……你是非不辨!真是荒唐!”

“臣妾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一心向着他。不管他做什么,臣妾都站在他的身后。”太子妃定定地看着太子,一语双关地说道。

可惜,太子没有听出太子妃的话中之意,一怒之下,便拂袖而去。

太子妃站在原地,目送着太子的身影远去。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

其实,从很早之前,他们夫妻之间就已经没什么情分可言了。她低声下气,隐忍退让,忍气吞声,却从未换来他的怜惜。

如今她挺直了腰杆,说话行事都比往日硬气多了。常被气得含怒而去的人,变成了太子。她也没了往日动辄落泪哭泣的习惯。

或许,她该试着让自己更坚强一些,早些适应没有丈夫的生活才对。

……

太孙一回府,不出意料地被召到了书房,面对的是太子铁青的脸孔和一连串的指责。

太孙也不动气,待太子发完火,才不疾不徐地说道:“父王不是一心盼着贤妃娘娘能坐上凤位吗?儿臣这么做,也是想为父王分忧!”

“分什么忧!你是成心给孤添堵,给贤妃娘娘找不痛快才是真的!”

太子的鼻孔都快冒烟了,目中满是怒气:“奏请封后是何等大事,你这般擅作主张,令你皇祖父对孤心生误解,又迁怒到贤妃娘娘身上。以你的聪慧,绝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后果。”

太孙略有些无奈地叹道:“儿臣一片好意,却被父王误解至此,儿臣也是无可奈何。”

好一个无可奈何!

太子阴冷地盯着太孙:“你是不是笃定孤拿你没办法,奈何你不得?”

本来不就如此吗?

他是长子,又是太孙,圣眷犹在太子之上。太子对他百般忌惮,又不得不器重依赖他。他们之间,早已没了父子情分,所剩的,不过是利益关系罢了。

如果太子有别的选择,早已动手除掉他这个儿子了。

太孙平静地回视:“父王误会了,儿臣绝无此意。若父王心中不快,儿臣明日就进宫向皇祖父禀明,此事都是儿臣自作主张,和父王无关。”

这时候解释还有什么用?

元佑帝正因王皇后自寻短见之事厌弃孙贤妃,孙贤妃想坐皇后的希冀已经成了泡影!解不解释都没了意义。

太孙重重地冷哼一声:“不必了!此次之事,都是你的过错。孤罚你一年之内不得参与东宫议事,你可心服?”

这是让他没机会再正大光明地接触东宫属官,也是在变相地削弱他的影响力。

以后,他再想动类似的手脚,几乎不可能。

太孙目中闪过一丝冷意,略略低头应道:“儿臣心服口服。”

第七百三十九章 想通(二)

顾莞宁领着一双儿女回府,定北侯府上下俱闻讯而来,正和堂里迅速热闹起来。

人多了,七嘴八舌地,有些话反而不便出口。

顾莞宁也不急,笑吟吟地陪着众人闲话。

太夫人笑问:“这次回来,可是要在府中小住几日?”

顾莞宁点点头:“打算住三日再回去。”

太夫人听闻要住上三日,心情颇为舒泰,立刻打发人到罗家送信。

姚若竹身孕刚满三个月,听闻顾莞宁回来,也是满心欢喜。和婆婆禀明,便回了侯府。反正就在隔壁,走上几步就到。

刚进正和堂,便听到众人的说笑声。姚若竹的心情格外愉悦,笑着进了内堂。

坐在太夫人身侧的顾莞宁转过头来,半开玩笑半打趣:“嫁的近就是好。想回来抬抬脚就到了,半点都不耽搁午饭。”

众人齐齐捧腹。

姚若竹的性子比出嫁前活泼了些,闻言笑道:“可不是么?我一收到消息,便急急地赶了回来。唯恐错过午饭呢!”

太夫人笑着冲姚若竹招手:“快些到姑祖母身边来坐着,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坐立行卧都得仔细些。别站得久了。”

太夫人看似严厉,实则最是宽厚体贴。

姚若竹心中一暖,应了一声,走到太夫人身边坐了下来。

吴氏大病了一场,形容消瘦,人也沉默安分了不少。换在往日,晚辈坐在自己上首,少不得要酸上几句,今日却未吭声。

方氏更是素来好性子,微笑着坐在一旁,毫无不愉之色。

顾莞宁仔细打量姚若竹一眼。

姚若竹原本身材纤细,如今养得丰润了一些,目光柔和平静,唇畔微微含笑。身上穿着宽松的衣裙,稍稍掩住了初隆起的肚皮。

“你气色颇好。”顾莞宁笑道:“看来这几个月养的不错。”

姚若竹抿唇一笑:“我看你的气色也很好。原本还担心你在静云庵里受委屈憔悴消瘦,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可不是么?

顾莞宁面庞红润,精神奕奕,半点不像被“放逐出京”的样子。

太夫人的目光也看了过来,莞尔一笑:“我在府里担心得吃不香睡不好。没想到你倒是养得白白胖胖的。”

顾莞琪立刻抢着插嘴:“祖母,我和三姐去山上住了半个月。二姐每日好吃好睡,悠闲自在的很。”

众人说说笑笑,颇是热闹。

到了正午,府里摆下两桌家宴,男子一席,女子一席。都是一家人,也不必摆什么屏风,就这么相邻而坐,倒是格外热闹。

太夫人心情极佳,难得喝了几杯果酒。

顾莞宁见祖母心情好,心情也十分愉悦,一连喝了数杯果酒。还是太夫人嗔怪地制止了她:“你若是喝醉了,阿娇阿奕怎么办?”

顾莞宁只得乖乖放下酒杯。

……

待用过午宴后,姚若竹回了罗家,顾莞宁陪着太夫人进了内室。祖孙两个终于有空独处,也能说些私密的话了。

“昨日老三回府,说起朝堂上众人奏请立孙贤妃为后一事。还说皇上因此事颇为愤怒。太子就是再不智,也不该这么急躁冒进。”太夫人皱着眉头问道:“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莞宁没有隐瞒,坦然道:“此事是殿下暗中所为。”

太夫人何等精明睿智,立刻听出了不对劲,眉头皱的愈发紧了:“这么一来,他们父子岂不是心生隔阂?”

何止是心生隔阂。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的父子和睦的假象,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顾莞宁轻描淡写地应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祖母不必忧心。”

短短一句话,听得太夫人心惊肉跳:“宁姐儿,你和殿下要做什么?”

顾莞宁深深地看了太夫人一眼:“祖母,经过静云庵一事,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靠得住。只有站在万人之上,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和殿下,俱已下定决心。我们的命运,绝不由任何人来主宰!”

字里行间透出的凌冽杀伐之意,仿佛刀锋一般锐利。

太夫人太阳穴跳了几跳,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顾莞宁没有再说什么,只握住太夫人的手。

太夫人的手,比普通女子的手稍大一些,宽大结实温暖。这只手,曾温柔细心地握着她的手,一路伴随她长大成人。

如今,这只手的手背皮肤松弛,满是皱纹,掌心也微微发凉,没了往日的温度。

祖母,如今换我来握着你的手。

……

不知过了多久,太夫人才渐渐冷静下来。

“宁姐儿,”太夫人轻声喊道。

顾莞宁抬眼看了过来。

太夫人深呼吸口气,才道:“今日所说的话,只有你知我知,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哪怕是你三叔,也不得透露半个字。”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十分严厉。

顾莞宁却未心虚惊惶,目中漾开一丝笑意,轻声应下了。

太夫人又道:“顾家是忠臣良将,自大秦建朝以来,顾家儿郎戍守边关,保家卫国,血战沙场,守护大秦江山社稷百姓平安。宫中争斗皇位之争,顾家从不会插手。以后也是如此,你且记下了。”

顾莞宁敛容,正色应道:“祖母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太夫人这才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们要多保重!”

“祖母放心,我们一定会仔细筹谋,徐徐图之,不会冒进。”

顾莞宁低低地说道:“有件事,我也想叮嘱祖母一声。大伯父如今戍守边关,时时要领兵打仗。他当日离京之时,带了军医随行。不过,军医的医术不算特别高明。为了大伯父的安危着想,祖母还是另花重金请两位名医到边关去吧!”

如今定北侯府圣眷远不如前,不过,地位依然稳若泰山。大半都是因为顾淙在边关领兵的缘故,顾淙安安稳稳地在边关待着一日,顾家就安稳一日。

太夫人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你提醒的是。我待会儿就叫三叔过来,此事交给他来安排。”

顾海行事精明仔细,此事由他经手来办,最稳妥不过。

顾莞宁笑着点了点头。

第七百四十章 长生(一)

三日后,顾莞宁领着一双儿女回了太子府。

紧接着,就是阿娇阿奕两周岁的生辰宴。

太孙不欲大操大办,只设了几桌家宴。有资格赴宴的,只有极近的亲眷和交好的朋友,诸如韩王世子夫妇魏王世子夫妇和罗霆夫妇傅卓夫妇等等。

其余登门道贺的宾客,一律婉言谢绝。

元佑帝对这一双曾孙曾孙女十分疼爱,这一日,自然少不了赏赐。

还在养病的王皇后如今的静妃娘娘也有赏赐,窦淑妃有厚赏。

倒霉的孙贤妃,被软禁在宫中,身边的内侍宫女一律不得出景秀宫,有心无力,只得悄悄命人给太子送了个口信过来。

太子心疼生母,愈发迁怒于太孙,一直冷着脸,故意对太孙挑刺寻衅,有意在人前让太孙难堪。

太孙恍若不察,依然温文含笑,对太子十分恭敬。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看在眼底,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宫里发生的事,当然瞒不过他们两人。孙贤妃被软禁,窦淑妃独自执掌宫务,韩王世子更是最直接的得益者。如今出入宫中,内侍宫女们比往日恭敬殷勤得多。

“阿娇阿奕生辰,是件喜事,你也该端着酒杯敬孤两杯才是。”太子又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刺了。

太孙此次却未退让,淡淡说道:“儿臣从不饮酒。就是宫中饮宴,也是滴酒不沾。”

太子立刻冷哼一声:“孤让你喝酒,你也不喝吗?这是忤逆不孝!”

太孙神色镇定地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王命儿臣饮酒,儿臣本不该不从。可儿臣既为人子,也为人夫人父,儿臣若是因酒病倒,如何照顾妻儿?请父王恕儿臣不能从命!”

太子本就故意寻衅,被这般顶撞,正好拍案而起:“好一个不能从命!孤如今是训不动你了!孤这就先离开一步,免得被你气出个好歹来。”

说完,就这么拂袖而去。

就这么走了?!

在座的要么是身份显赫的宗亲勋贵,要么是亲朋好友。众人亲眼目睹这一幕,俱都惊诧不已。

他们也都隐约听闻太子父子不和一事,却没想到,竟已闹至这一步。

太孙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和黯然之色,很快打起精神来,继续招呼宾客。

众人悄悄对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举杯。

宴席间很快又恢复了觥斛交错,热闹非凡。之前的一幕,仿佛从未发生过。

……

太子妃很快便知道了此事,气得脸都白了。

这个太子!这是故意让太孙难堪啊!哪里还有半点身为人父的样子!

顾莞宁倒是颇为镇定,低声安抚太子妃道:“母妃冷静些,先别动怒。等客人们都散了再说。”

太子妃将心头的怒火都按捺下去,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放心,我不会当众失态。”

顾莞宁微微挑眉。

太子妃郑重地点点头。

事实证明,太子妃的涵养功夫远远没修炼到不动声色的地步。

过了片刻,又有宫女悄然来禀报:“启禀娘娘,殿下去了荷香院,召了乐师和舞姬取乐。无为道长新练出一炉长生丹,也送到了荷香院。”

太子妃气得全身簌簌发抖。

这个混账老东西!孙子孙女两周岁的生辰宴,不在宴席上待着,竟跑到那个沈~贱人的院子里,白日宣淫作乐。

还吃什么长生丹……怎么也不噎死他!

顾莞宁就坐在太子妃身侧,将宫女的话也听进耳中,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长生丹啊……

就让太子好好地享受“长生丹”带来的刺激和快活吧!

……

太子确实觉得刺激快活。

他年少便纵情声色,只是精力有限,不免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后来有道士炼丹献药,他才尝到了生龙活虎夜夜挞伐的美妙滋味。

不过,丹药服用得久了,便有了羞于启齿的毛病。不服药没精打采,服了丹药精神倍增。

这几年,太子已经养成了服用丹药的习惯。

无为道长的炼丹术显然比之前的道士更高明。

太子近来颇有自己回到年青之际的感觉,有时兴起,便会召周美人和其他几个美人一起来取乐。

今日当众训斥太孙,提前离席,令长子难堪。也让太子找到了久违的身为父亲的尊严。

哼!

元佑帝再疼萧诩又能如何。等元佑帝驾崩,这天下就是他的。到那个时候,再无人压在他的头上。他就能凭着自己的喜怒行事,不必时时事事都看元佑帝的脸色……

想到这儿,太子愈发亢奋起来,用力地抓住身下的美人肩膀。

美人吃痛,娇弱地喊了一声殿下。

太子服用长生丹,过于亢奋,也顾不得美人身体初愈,动作愈发激烈。

待到后来,美人的胸前旧伤迸裂,鲜血溢了出来,落泪呼痛不已,太子才皱着眉头停下。随意地穿了件衣服,便去了隔壁,去找周美人。

一直守在屋子外的绿儿匆匆进了屋子里,看到床榻上斑驳的血迹,被吓了一跳,急急地走上前来:“小姐,你身上的伤怎么又裂开了?”

沈青岚俏脸惨白,胸前的旧伤汩汩流出鲜血,身上也有多处抓伤咬伤,还有往日留下的青色淤痕。看着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沈青岚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急促不稳地说道:“绿儿,快些拿伤药来。”

每次伺候过太子,她都如破败的布偶一般,狼狈不堪。

她从不让别人看见此时的自己,除了贴身丫鬟绿儿。

绿儿应了一声,忙取了伤药来。用干净柔软的棉布为沈青岚清洗血迹,然后小心地将药敷在伤口上。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口。

沈青岚全身瑟缩了一下,疼的钻心,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绿儿忍不住哭了起来:“小姐,殿下怎么能这样对你。你身子骨一直都弱,再这般下去,哪里能撑得住。”

沈青岚不想哭,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串串落下。

很快,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自己选择的路,只能咬牙走下去。

第七百四十一章 长生(二)

长生丹的妙处实在极多。

哪怕前一日再恣意放纵,第二日依旧精神奕奕。

太子心情大好,命人将无为道长叫了过来,重赏一番。

无为道长一甩手中的拂尘,恭敬地说道:“这是贫道分内之事,殿下如此重赏,倒让贫道受宠若惊了。”

这位无为道长,发须皆白,面色却如小儿般嫩滑红润,穿着一袭青色道袍,手中拿着拂尘,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无为道长自称年龄已过百。此话是否属实,无人得知。

太子对此却是深信不疑。

“道长精擅道家丹术,练出的长生丹妙用无穷,孤重赏道长也是应该的。”太子红光满面和颜悦色地笑道:“以后还要劳烦道长,多练些长生丹,孤要每日都服用。”

无为道长恭敬地应了下来。

太子妃得知太子赏了无为道长万两黄金,顿时气短胸闷,阵阵眩晕。

顾莞宁稳稳地扶住太子妃的胳膊,轻声道:“母妃平心静气。金银俗物,赏便赏了。父王身为东宫储君,有些喜好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府中也不缺金银,由着父王就是了。”

不随着他还能怎么办?

她又拦不住他!

太子妃愈想愈是气闷:“他往日荒唐些,倒也能克制几分。如今简直是荒唐过了头,也不怕传进宫中,惹得父皇动怒。”

顾莞宁目光微闪,淡淡说道:“父王虽然敬畏皇祖父,不过,这等小事,皇祖父是不会过问的。”

太子到底是一朝储君,元佑帝总不能事事过问。只要无碍江山社稷不会损害朝堂,元佑帝便不会过问太子的“个人喜好”。

说到底,就是风流了一些好色了一些嘛!

同为男子,元佑帝显然颇能体谅太子的喜好,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当然了,元佑帝也从未想过,太子会英年早逝,死在女子的床榻上。

太子妃兀自愤愤不平,顾莞宁也不再多劝,转而笑道:“母妃,今日春景正好,我们也别在屋子里闷着了。将麒哥儿麟哥儿和阿娇阿奕带到园子里透透气。”

这一招转移注意力,对太子妃来说颇为管用。

太子妃立刻将太子这摊子糟心事扔到脑后,笑盈盈地应了声好。

……

太子服用长生丹之事,元佑帝确实有所耳闻。

正如顾莞宁所料,元佑帝只轻飘飘地数落几句,便不再多提。重点训斥的是太子当众给太孙难堪一事:“……阿诩不能饮酒,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要当众发怒,令他难堪?他如今有儿有女,是大人了。你还想训斥孩子一般训他。让他在人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他都快四十岁了,还不是老老实实站在这儿挨骂?

太子心里默默吐槽,面上却露出愧色:“父皇教训的是。是儿臣思虑不周,一时气恼,说话行事有失分寸。以后儿臣一定会注意。”

认错及时,态度良好,元佑帝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太子恭敬地告了退,待出了福宁殿后,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老子训儿子,天经地义。到了他这儿,既要看自己老子的脸色,又不能摆身为老子的威风,真是憋屈的难以形容。

一憋闷,就更想念放纵的滋味。

当天晚上,太子索性服了两颗长生丹。

效果之佳,不必多说。

身体纤弱的沈美人禁不住折腾,又换了年轻娇媚的周美人和另两个美人。

太子深觉长生丹妙处,颇为慷慨地将丹药赏赐给幕僚和几个东宫属官。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很快,长生丹便悄然盛行起来。

能让年迈的男子恢复“活力”,让体虚的男子精神勃发,又没什么不适之处和后遗症,这样的丹药,谁不想来几颗?

太子自认胸襟宽广,不是小气之人,将长生丹赏了一瓶给太孙。

……

于是,太孙拿着一瓶长生丹回来了。

乳白色的半透明瓷瓶里,放着赤红色的豆粒大的丹药。瓷瓶一打开,便涌出一阵奇异的香气,闻上一口,沁人心脾,精神为之一振。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瞄了太孙一眼。

太孙立刻言明:“父王所赐,我不能推辞。不过,我绝无服用的打算。”

顾莞宁慢悠悠地哦了一声:“外面将这长生丹已经传成了神丹妙药,据闻服用的男子生龙活虎,夜御数女,精神抖擞。殿下就不想试一试吗?”

最后几个字,尾音上扬,带着一丝媚意。

太孙心尖一阵酥麻,仿佛被一只手轻轻地挠了一下,又勾了一下,又缠了一下……

顾莞宁冲他笑了一笑。

太孙立刻像服用了一瓶长生丹,瞬间精神倍增,扑上前来。

……

隔日,劳累了一夜的太孙双腿绵软地去上朝。

顾莞宁也有些疲倦,眉眼间又透出异样的艳色和风韵,犹如一朵被浇足了水分的鲜花。就连身边的玲珑等人看着,也觉得心跳快了许多。

徐沧定力颇足,进来之后,只看一眼便低下头:“草民见过太孙妃。”

顾莞宁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徐大夫,这瓶长生丹赏给你。”

徐沧:“……”

徐沧脱口而出道:“草民不需要这个!”

几个丫鬟将头扭到一旁偷笑。

站在顾莞宁身侧的陈月娘陡然羞红了脸,恨恨地瞪了徐沧一眼。

顾莞宁忍住笑,缓缓说道:“你精通医术,不妨将长生丹研磨成粉,研究研究药方。看看里面到底有哪几位药材。”

原来如此。

徐沧难得尴尬一回:“是,草民这就将长生丹取回去,仔细研究。”

隔了几日,徐沧便悄然来回禀。

这长生丹里的药材都是大补之物,又用道家秘术提炼而成,确实有增进体力提神之效,短期之内也确实没什么副作用。

短期?

顾莞宁目光一闪,淡淡问道:“短期之内无碍,若是长期服用,又会如何?”

徐沧正色道:“长期服用,变回对丹药形成依赖,会上瘾。一日不服,便会一日觉得不舒泰。服用得久了,人的精血体力会被逐渐透支消耗,最终耗得油尽灯枯。”

第七百四十二章 收徒

原来如此。

这种长生丹,短期内确实效果极佳,服用得时间长了,便会耗尽男子的精血。

前世太子便是被耗得油尽灯枯,死在了美人的床榻上。这一世,太子服用丹药更凶更猛,看来也会更快“见效”……

顾莞宁不再多问,随口道:“徐大夫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不必宣扬。”

徐沧愣了一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此事不用禀报太子殿下吗?”

明知道长生丹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顾莞宁目光一扫,淡淡说道:“这等小事,何须禀报。”

徐沧暗暗心惊。

不过,在太子府中几年,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性情耿直什么话都藏不住的徐沧了,闻言很快镇定下来,应了声是。

顾莞宁不再提什么长生丹,温和地笑道:“徐大夫,我有件事想和你商议。”

这般温和可亲的态度,简直令人受宠若惊。

徐沧忙笑道:“太孙妃有事只管吩咐。”

顾莞宁微笑道:“你一心钻研医术,连太医院都不想去,只想闭门写医书。难道就不想有个衣钵弟子,将你的医术传承下去?”

徐沧大为意外,略一思忖,便领会了顾莞宁的意思:“太孙妃莫非是想让沈公子随我学医?”

徐沧口中的沈公子,正是沈谨言。

当日沈谨言自尽寻死,是徐沧将他救了回来。对他的印象颇为深刻。

沈谨言伤势痊愈之后,平日极少出来,每日待在屋子里,或读书习字,或钻研医书药方。虽然同住在梧桐居,徐沧却很少见到沈谨言。

顾莞宁点点头:“是,我确有此意。”

“阿言前几年住在普济寺里,一直随慧平大师学医。医术已经有了根基,就这么半途而废,实在可惜。所以,我想让他拜你为师,继续学习医术。”

普济寺沈谨言是回不去了,想继续学医,只能另择名医。有徐沧在,顾莞宁自然不做他人想。

徐沧没有一口应下,目中露出为难之色。

顾莞宁心中微沉,面上不露声色:“你若不愿意,此事便当我没说过。”

“草民并不是嫌弃沈公子的身世。”徐沧也是灵透之人,立刻说道:“沈公子天资聪颖,心性纯良,是可造之材。只是,草民从未收过徒,只怕不会教导徒弟,耽搁了沈公子。”

更重要的是,他一心痴迷医术,恨不得将所有精力时间都用在上面。哪里还有闲暇教导徒弟。

当然,这个原因不便诉之于口就是了。

顾莞宁似看出了徐沧的心思,笑着说道:“阿言乖巧听话,从不多嘴。你写医书的时候,他绝不会打扰你。你在闲暇时指点他一二,总好过他一个人看医书看药方。”

顿了顿,又轻叹一声:“他整日待在屋子里,极少在人前露面。如非我主动去看他,他几乎从不来找我。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他的性子会变得越来越孤僻古怪。跟在你身边,至少也多个人和他说说话。”

徐沧心里一软,原本想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狠狠心点头应了下来:“即是如此,草民就厚颜收下沈公子为徒。只是,草民有言在先,草民脾气急躁,说话也不太中听。沈公子若是受了委屈来向太孙妃哭诉,哪怕是太孙妃张口求情,草民也不会理会。”

顾莞宁没被这番色厉内荏的话吓住,微微一笑:“多谢徐大夫。我这就让人叫阿言过来,磕头拜师。”

……

沈谨言很快便来了。

顾莞宁冲沈谨言笑了一笑:“阿言,你整日在屋子里闷着无事,我自作主张,为你重新找了个师父学医。”

沈谨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顾莞宁口中说的师父,非徐沧莫属!

“你可愿意拜徐大夫为师?”顾莞宁继续问道。

当然愿意!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自徐沧治好太孙的病症,便名噪京城,有徐神医之美誉。一干太医院的太医也甘拜下风。能拜徐沧为师,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沈谨言一个激动,立刻转身跪下,给徐沧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徒儿给您磕头了。”

……果然机灵!

徐沧抽了抽嘴角,略有些无奈地笑道:“沈公子不必多礼,快些起身吧!”

这一声沈公子里,透出了三分不情愿四分无奈。

想也知道,若不是顾莞宁亲自张口,徐沧绝不肯轻易松口答应收徒。

沈谨言恭敬地应道:“师父叫我谨言就行了。”

恭敬的态度,绝非作伪。

徐沧的面色又缓和了几分,也不拘泥客气,当即就改了口:“也好,那我日后就叫你一声谨言。”

沈谨言满脸期盼地问道:“我听闻师父有一个专门的药房,里面放了许多珍贵少见的药材,还有许多古籍医书。不知今日我可否就随师父进药房?”

太孙对徐沧十分慷慨,在梧桐居里特意辟出一排屋子,打通了之后,就成了一个十分宽敞的药房。医书药材药炉等等,应有尽有。

沈谨言知道之后,便心生向往。今日刚拜师,便迫不及待地想进去一开眼界了。

徐沧自己痴迷医术,对同样喜欢医术的沈谨言顿时生出好感,笑着应了下来。

沈谨言满心欢喜,连连道谢。又转过身来,郑重地向顾莞宁道谢:“多谢姐姐为我考虑得这般周全。”

如果不是顾莞宁出面,徐沧怎么肯收他为徒?

顾莞宁目光柔和,轻声叮嘱:“你随着徐大夫学医,一定要听徐大夫的话。有什么听不懂的,也不必着急,慢慢学着就是了。”

沈谨言乖乖点了点头。

徐沧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道:“沈公子……谨言今年已有十二岁,又不是不解事的孩童。太孙妃这般叮嘱,实在是多虑了。”

看顾莞宁的样子,分明是将沈谨言当成了不懂事的孩童。

是她多虑了吗?

顾莞宁看着已有俊秀少年模样的沈谨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徐大夫说的是。如此,我就将阿言托付给你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 师徒

从这一日起,沈谨言随着徐沧学起了医术。

每天凌晨,众人还在睡梦中,沈谨言便已早早起床,到了药房里。徐沧比他更早一步,已经开始低头看医书了。

到了晚上,至少也得过了亥时,药房里的烛火才会被吹熄。

徐沧也正如自己所说的那样,脾气不太好。

专注做事的时候,最厌恶人说话打断自己,更不喜身边有声音响动。一看起医书来,专注之极,常常连饭也忘了吃。说话只说一遍,绝无耐心重复第二遍,否则,就要翻脸骂人。

好在沈谨言年轻虽小,却十分聪慧,又有几年的根基。

药房里的普通药材,沈谨言基本都认识,药理学过,医书大半能看懂,药方也能背上来不少。

否则,以徐沧的脾气,只怕没这份耐心从头教起。

……

“阿言,你随着徐沧学了数日,感觉如何?”

半个月后,顾莞宁私下叫了沈谨言过来问了一回。

沈谨言毫不犹豫地答道:“师父医术高超,世间难寻。他撰写的医书,将来必会成为传世之作。”

顾莞宁:“……”

瞧瞧那副崇拜的神情,听听这满口的赞誉之词!

才半个月而已,徐沧已经一跃成了沈谨言眼中最重要的人。

顾莞宁心里有些微酸意,面上却未流露半分:“徐沧医术之高,有目共睹,我不是想问你这个。我是要问你,你跟着学医,可有收获?”

沈谨言毫不迟疑地点头:“虽然只有半个月,已令我眼界大开。”

顾莞宁故意笑问:“和慧平大师相比如何?”

提起慧平大师,沈谨言依旧满脸孺慕:“慧平师父是当代高僧,精擅佛法,学问高深,医德并重,令人敬佩。在普济寺里住的那几年,慧平师父教我读书,给我讲解佛经,教我医术,一直待我极好。在我心中,无人能取代慧平师父。”

“而徐沧师父,只专精医术。单论医术,自是徐沧师父更胜一筹。”

慧平大师到底是佛门中人,最看重的是佛法学问,医术反而次之。

而徐沧,专精医术,多年来一直潜心研究疑难杂症。论医术,慧平大师确实是不及徐沧的。

跟在徐沧身边不过半个月,沈谨言便如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如饥似渴地汲取想要的养分,成长的速度十分迅捷。

顾莞宁见沈谨言目光奕奕小脸放光,心中也觉欣慰,那一点点酸意也迅速散去:“能得遇名师,也是你的福分。你以后就跟着徐沧,好好学习医术。”

沈谨言用力点了点头,目中露出坚决之色:“我要学好医术,以后救死扶伤行医救人。以后等徐沧师父老了,我就接替师父的位置,陪伴在姐姐和姐夫身边。”

顾莞宁心头一热,口中却道:“阿言,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地活下去。你无需想着对我有什么回报。”

沈谨言凝视着顾莞宁,目光犹如两汪清泉,清澈见底:“没有姐姐的回护,我这条性命早就没了。就是现在,我也无颜出现在人前,全仗着姐姐才能在梧桐居里住下,无人敢欺我辱我。”

“我这条性命是姐姐给的,若有回报姐姐的那一日,便是上苍对我的厚爱了。”

顾莞宁鼻子微酸,走上前,轻轻将沈谨言揽入怀中。

……

陈月娘也私下问了徐沧:“沈公子随着你学医术也有半个月了,你觉得沈公子如何?”

徐沧脱口而出:“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十分勤奋。假以时日,必能学有所成。这等资质,应该读书考科举才是,学医着实有些浪费了他的天赋。”

陈月娘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他这样的身份,哪里还有机会读书考科举。能随着你学医,还是小姐出面你才肯收徒。”

沈谨言不堪的身世,宛如一颗毒瘤。再俊秀再美好的小少年郎,在这颗毒瘤的掩映下,也变得扭曲起来。

天分再高,也不能露于人前。

徐沧想了想,也有些唏嘘:“这倒也是。当日太孙妃张口的时候,我心里其实颇不情愿。碍于颜面,才应了下来。”

“一开始,我有意刁难他,没想到,他一声都没吭,半点都不娇气。叫做什么便做什么。人也十分勤勉,背药方又极快。”

“我有意拿了一厚摞数十张复杂的药方给他,没想到他竟都背了出来。”

徐沧越夸越起劲。

陈月娘似笑非笑地瞄了过来:“原来,你是故意刁难沈公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徐沧,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收了徒弟,总得看一看心性如何,再决定是否倾囊相授。”

“沈公子可通过你的考验了?”陈月娘揶揄地问道。

徐沧立刻正色应道:“当然通过了。从明日起,我便将钻研了多年的医案药方一一教给他。”

夫妻两个说了一回沈谨言,很快,话题又转到了季同身上。

“小姐已经打算让玲珑和李山成亲了。喜日子就定在下个月。”陈月娘唏嘘不已:“阿同和李山年龄相差不了多少,如今亲事还没着落,我一想到这些,心里不免着急的很。”

徐沧打了半辈子光棍才成亲,两人年龄都这么大了,也没了生孩子的念头。季同这个继子,对徐沧来说和亲儿子一般无二。

陈月娘一提此事,徐沧立刻说道:“这事还不简单,直接求太孙妃,让太孙妃做主,从身边的丫鬟中挑一个许配给阿同就是了。”

“那几个丫鬟各有千秋,玲珑已经有了婚配,我看穆韬似对琳琅那丫头有意。剩下几个,也都是聪明伶俐的。珍珠就挺不错,长得可爱厨艺又好,就是性子活泼话稍稍多了一些。珊瑚会医术,性子稳重安静,不过稍显沉闷了些……”

陈月娘哭笑不得地打断徐沧:“行了,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徐沧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你不乐意,便当我没说过。”

陈月娘有心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第七百四十四章 主仆

太孙半夜才回府,见顾莞宁笑意盈盈,忍不住笑问:“什么事令你这般高兴?”

顾莞宁笑着将沈谨言白日说的话学了一遍:“……阿言言语中对徐沧推崇敬仰有加,还说跟在他身边学到许多。我看他今日精神也比往日振奋了许多,心里实在高兴。”

沈谨言被救回性命之后,一直颇为低落消沉。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见人。

顾莞宁口中不说,却暗暗忧心。今日看到沈谨言重新有了少年人的活力,颇觉欣慰,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太孙笑道:“徐沧一身医术,十分精湛。阿言跟着他学医术,确实是桩好事。”

一个人浑浑噩噩,活着也没什么趣味。

有了寄托,才会有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

顾莞宁嗯了一声,将头靠在太孙的肩膀上,轻声道:“萧诩,谢谢你。”

太孙无声地笑了一笑:“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谢起我来了。”

“谢谢你替我救下了阿言,谢谢你收容他在梧桐居里。”顾莞宁的轻声低语一点点地传进太孙耳中:“天下虽大,却已无他容身之处。谢谢你给阿言留了一条生路。”

太孙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温柔地扯了一扯,有些莫名的酸楚:“阿宁,你我之间,还用言谢吗?”

“当日我没能护住你,甚至没能亲自送你去静云庵,心中不知有多自责内疚。你走后的几个夜晚,我根本无法安眠。”

“阿言是你的弟弟,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糟践走上绝路?留下他,确实是为了你,也是因为阿言值得我这么做。”

温软的唇轻轻覆了上来,将他所有的话都封进了唇内。

……

又隔数日。

玲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满脸欢喜和激动。

顾莞宁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轻笑出声:“瞧瞧你,已经是快出嫁的人了,还是这般毛毛糙糙的样子,半点不见稳重。”

玲珑被打趣了,也不见脸红,笑嘻嘻地说道:“在小姐面前,奴婢的性子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了。”

“对了,奴婢进来是为了禀报小姐一声,琳琅让人送了信来,她的伤养好了,已经和珊瑚一起回来了。”

顾莞宁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已经到府里了么?”

“这倒没有,不过,今晚若没到,最迟明日会到。”玲珑说完之后,故意酸溜溜地来了两句:“小姐最偏心琳琅了。一听到她要回来,就这般高兴。”

顾莞宁笑着用手点了点玲珑的额头:“我若不偏心你,怎么舍得这么早就让你成亲?”

这倒也是。

小姐身边的丫鬟,她可是第一个出嫁的。

这么一想,玲珑顿时喜滋滋地笑了起来。

这个没羞没臊的丫头!

顾莞宁哑然失笑,想到即将归来的琳琅,心中满是期待。

……

一直等到傍晚,琳琅终于回了府。

顾莞宁亲自到了梧桐居外相迎。

远远地看到顾莞宁的身影,琳琅的眼眶便热了,步伐也随之快了起来。

待到面前,还没行礼,顾莞宁已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好琳琅,你总算回来了。这两个月,我可一直惦记着你呢!”

“奴婢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小姐。”琳琅泪盈于睫,声音哽咽。

“回来就好。”顾莞宁鼻子微酸,面上却展颜笑了起来:“这些日子你不在我身边,我总觉得缺了什么似的。”

琳琅轻声应道:“奴婢也是一样!”

主仆情深的一幕,令其余丫鬟们羡慕不已。

心直口快的珍珠叹了口气:“奴婢若是离开两个月,也不知小姐会不会这般惦记奴婢。”

顾莞宁被逗乐了,和琳琅对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笑容中,有重逢的喜悦,更有释然。

前世琳琅死在她的怀中,这一世,到底有惊无险,安然无恙。

……

琳琅最重规矩,今日骤然重逢,才稍稍逾矩了些,很快便冷静下来。将手抽了回去,笑着福了一福:“天色将晚,露气湿重,奴婢陪着太孙妃进屋再说话。”

这个琳琅啊!

顾莞宁无奈地笑了一笑,略一点头。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正厅。

正厅里灯火通明,十分明亮。

琳琅的容颜也清清楚楚地展露在眼前。

顾莞宁细细打量一眼,笑着说道:“你倒是养得胖了些。”

琳琅抿唇一笑:“奴婢整日什么事也不做,天天躺在床榻上,好吃好喝好睡的,养得胖些也是难免的。”

顾莞宁关切地问道:“你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么?”

琳琅点点头:“已经痊愈了。”

珊瑚立刻在一旁说道:“外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到底受伤过重,失血过多,伤了元气,还得再静养一段时日才好。”

琳琅:“……”

琳琅瞪了珊瑚一眼。

素来少言的珊瑚其实胆子大的很,根本不怵她,又向顾莞宁告状:“小姐吩咐琳琅安心养伤,她根本就没听小姐的话。奴婢让她安心躺着,她也不听。身体稍好,就坚持要下床走动。伤口还迸裂过几回……”

琳琅连连冲珊瑚使眼色。

珊瑚只当没看见,继续告状:“后来奴婢警告琳琅,再这样下去,她得多躺两个月,这才老实一些。其实,她现在看着面色红润,身子还是虚的很,根本不该坐马车长途奔波。都是她硬是坚持要回来……”

顾莞宁皱着眉头看了过来:“琳琅,我走之前就叮嘱过你,安心养身子,不必惦记我。你怎么就是不听?”

琳琅也未辩驳,只轻声道:“奴婢守在小姐身边,心里才踏实。”

顾莞宁想摆出主子架势,想瞪琳琅一眼,想训斥她几句。眼眶却已热了起来。

“这些日子,奴婢天天惦记着小姐。”琳琅眼中闪过水光:“恨不得立刻将伤养好飞回京城。现在总算是回来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不离开小姐了。”

玲珑等人也各自吸了吸鼻子,哽咽起来。

一时间,众人哭成了一片。

顾莞宁忍着落泪的冲动,冲琳琅笑道:“好,我们主仆两个再不分开。”

第七百四十五章 求娶

琳琅的归来,令梧桐居上下喜气洋洋,热闹不已。

阿娇和阿奕记性都好的很,隔了数月没见,一见之下,依然一眼认了出来。各自高高兴兴地扑上前来,喊了一声:“琳琅。”

声音清楚,十分响亮。

琳琅欢喜地抿唇笑了起来,俯下身子将阿娇阿奕各自抱了起来。

顾莞宁立刻道:“他们两个沉的很,你身子还没痊愈,不宜用力,快些将他们放下吧!”

琳琅哪里舍得放下,笑着应道:“奴婢只抱一会儿,若觉得累了,奴婢不会逞强的。”

琳琅性子温柔,一固执起来却也不易说动。

顾莞宁也拿她没法子,只得叮嘱一句:“你自己小心些,别伤着身子了。”

这般温柔体贴,别说玲珑等人,就是陈月娘在一旁看着,也有些微吃味了:“小姐对琳琅真好。”

顾莞宁目光流转,嫣然一笑:“你们今儿个怎么集体吃起琳琅的醋来了。”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因为小姐对琳琅太好了嘛!”

说完之后,又一起笑了起来。

欢声笑语中,顾莞宁也抿唇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守着院门的宫女进来禀报:“启禀太孙妃,穆统领在外求见。”

穆韬?

他来做什么?

顾莞宁略略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看了琳琅一眼。

琳琅垂下头,双颊飞红。

顾莞宁顿时露出了然的笑意,故意问琳琅:“你可知穆韬前来求见,是为了什么事?”

琳琅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玲珑和她素来交好,见她这般模样,立刻挤眉弄眼地笑道:“哟,那根木头终于开窍了啊!今儿个该不是来向小姐提亲,要求娶咱们的琳琅吧!”

琳琅俏脸涨得通红。

顾莞宁不忍见琳琅尴尬,笑着说道:“行了,你们几个都先退下吧!”

……

穆韬大步走了进来,利落地跪下行礼:“属下见过太孙妃。”

顾莞宁笑道:“穆统领不必多礼,快些平身。”

穆韬不肯起来,略有些黝黑的皮肤闪过一丝暗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属下有事相求。”

顾莞宁忍住笑,慢悠悠地问道:“哦?你有什么事求我?”

穆韬憋红了脸,半晌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顾莞宁淡淡说道:“无事就先退下。有勇气张口了再来。”

穆韬:“……”

眼看着就快被撵走,穆韬也不敢再犹豫了,立刻挺直腰杆,朗声说道:“小的想求娶琳琅。”

最难出口的话终于说出了口,犹如堵了许久的洪水乍泄,瞬间顺畅起来。

“小的倾慕琳琅已久,只是一直不知琳琅心意,从不敢诉之于口。”

“此次在静云庵里待了两个月,小的和琳琅也有了朝夕相伴的机会。临回来之前,小的鼓起勇气向琳琅表明心意,琳琅也已点了头。”

穆韬俊朗的脸孔红色渐退,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之色:“小的向太孙妃求娶琳琅,求太孙妃成全!”

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若是应下,你以后可会一心一意待琳琅?”

穆韬大喜,连连点头:“小的一定会全心全意待琳琅好。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我从不信什么誓言。”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穆韬,缓缓说道:“琳琅自小随我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在我心里,却一直将她当成姐妹一般。你今日向我求娶琳琅,我应了你。他日你若有负琳琅,我饶不了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语气森然,满是肃杀之意。

穆韬心中也有些凛然,立刻正色道:“承蒙太孙妃不弃,愿意将琳琅许配给小的。小的绝不会有负琳琅!”

“这是你亲口说的话,但愿你能铭记于心,永不相忘!”顾莞宁沉声说道。

穆韬敛容应了声是。

顾莞宁敲打几句后,神色为之一缓,笑着说道:“此事虽是定下了,我也亲口允了你。不过,我还想将琳琅留在身边一阵子……”

穆韬一听这话音急了,立刻说道:“太孙妃,小的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再不成亲,就要成老光棍了!”

顾莞宁哑然失笑。

穆韬厚着脸皮相求:“再过半个月就是李山和玲珑成亲之日。不如来个喜事成双,让小的和琳琅也一起成亲吧!”

顾莞宁想也不想,一口回绝:“玲珑的婚期是去年就定下的,早有准备。琳琅和玲珑一起出嫁,却是太过仓促了。怎么也得过上几个月,等琳琅的身子彻底养好了,再备好嫁妆才行。”

穆韬立刻改口:“太孙妃说的是,那就等上几个月好了。”

顾莞宁这才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地白了穆韬一眼:“在我面前也敢耍弄心机了!”

穆韬略有些“腼腆”地笑了一笑。

想早日娶心上人过门,不厚颜一些怎么成!

顾莞宁想了想说道:“婚期就定在四个月后吧!”

……

打发走了穆韬之后,顾莞宁才将琳琅叫了过来,低声笑问:“琳琅,你怎么忽然开了窍,愿意嫁给这根木桩子了?”

琳琅微红了脸,轻声道:“他对奴婢有意,奴婢心里其实一直都明白。只是,他没勇气挑破,奴婢便当做不知罢了。”

“此次在静云庵,他一直守在奴婢身边。话语虽不多,却处处体贴关怀备至。奴婢心中也颇有些动容。”

“后来……奴婢要回京城之际,他才鼓起勇气向奴婢表明心意。”

“奴婢想了一夜,才应了他。”

说到这儿,琳琅脸上嫣红更甚,羞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莞宁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琳琅的手说道:“你愿意就好。我已经应了穆韬,将婚期定在四个月之后。你身子还弱的很,也不必到我身边来当差了,好好养着,顺便准备嫁妆。待过几个月,等着风光出嫁。”

“我给玲珑备好了嫁妆,你的那一份我也给你备好了。”

“你们两个虽然出嫁了,也还是留在我身边。”

琳琅点点头,眼中闪出欢喜的光芒:“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以后就是嫁给穆韬了,也不必离开小姐身边。”

第七百四十六章 出嫁

“穆韬真的向你张口求娶琳琅了?”

晚归的太孙,听闻此事,不由得失笑不已:“我还以为,他会一直等下去。”

顾莞宁笑道:“他来和我张口的时候,我也有些诧异。难得他鼓起勇气一回,我也不忍拒绝,只敲打了他几句,便应了亲事。婚期定在八月。”

太孙点点头:“等上几个月也好,也能好好筹备亲事,让他们两个风风光光地成亲。”

琳琅是顾莞宁身边最器重的丫鬟,穆韬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对他们而言,琳琅和穆韬都是自己最重视的人。

前世琳琅和穆韬俱都英年早逝,这一世能亲眼看着他们两个成亲,心中俱觉得十分欣慰。

顾莞宁轻轻嗯了一声,将头靠在太孙的胸口。

太孙心头一热,低头在顾莞宁的长发上落下轻吻。

顾莞宁的声音从怀中传了过来:“萧诩,父王服用长生丹已经有数月了。”

一提起太子,太孙的目中闪过冷意,低声道:“若和前世相同,应该是明年初春。”

前世,太子便是在来年春日,死在了周美人的床榻上。

顾莞宁低声道:“此事不必心急,我们有的是耐心等。”

太孙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

数日后,玲珑出嫁。

顾莞宁为玲珑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看的几个丫鬟羡慕不已。

珍珠天真娇憨活泼胆大,当着顾莞宁的面问道:“以后奴婢出嫁,小姐是不是也会给奴婢准备这么多的嫁妆?”

一席话,逗得众人都乐了起来。

顾莞宁也觉得好笑不已,捏了捏珍珠的鼻子:“几个丫鬟里,你年龄最小,怎么也急着要出嫁了?我可舍不得你,将你多留几年再说。”

珍珠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转,俏皮地笑道:“奴婢以后也和玲珑一样,成亲了将夫婿带进府中,绝不外嫁。”

这些话,却是说来打趣玲珑的了。

玲珑顶着盖头,看不出脸红与否,声音倒是一如往日般轻快活泼:“这倒是好主意,以后你们都和我一样才好。嫁人了也还在小姐身边伺候。一直伺候到小姐白发苍苍,我们几个也都老的走不动路了……”

话还没说完,众人便已笑弯了腰。

琳琅笑着嗔道:“今儿个是你出嫁的日子,你就少说几句吧!待会儿李山进来,可别被你吓跑了才好。”

正说着话,李山已经到了门外。

听到琳琅的声音,李山立刻道:“放心,我不会被吓跑的。”

顾莞宁莞尔一笑。

丫鬟们都掩嘴笑了起来。

玲珑在盖头下甜丝丝地笑了起来。

……

隔日清晨。

玲珑和李山新婚夫妻一起跪在顾莞宁面前,磕了三个头。

顾莞宁笑道:“快些起身。”

“多谢太孙妃。”李山毕恭毕敬地谢了恩,然后才站了起来。他身形高大,玲珑人如其名个头娇小,站在一起倒是意外的和谐。

玲珑也有了初为人妇的娇羞,乖乖地站在李山身边。

顾莞宁笑着问道:“李山,你到府中来,三叔身边可有合适的人顶替你?”

李山恭敬地答道:“奴才这两年带了两个人在身边,如今他们都能顶替奴才。”

那就好。

顾莞宁点点头,吩咐道:“你们两个今日回侯府,之后半个月,也不必到我身边来当差。就当是我给你们两个放的婚嫁。半个月之后,玲珑还是在我身边当差。李山我也有要紧差事给你。”

两人一起应了下来。

……

半个月后,玲珑到顾莞宁身边当差,不同的是梳上了妇人发髻。

珍珠几人故意绕着玲珑打转。饶是玲珑面皮雄厚,也被看得羞涩起来,瞪起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珍珠挤眉弄眼地笑道:“我们在看你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现在果然看出来了。你成亲之后,竟也会脸红了。”

玲珑红着脸拧了珍珠一下。

至于李山,也领了新差事。

“……我出嫁之时,祖母给了我数十处田庄商铺。这几年来,一直是由季同兼着打理。以后,这些事务都交给你。季同也能腾出手来,安心地做他分内之事。”

顾莞宁温言说道:“除此之外,阿言名下还有几万亩良田。以后也都交给你一并打理。”

李山早已料到自己会被委以重用,可在听到这番话时,还是颇为震惊。

顾莞宁这是将名下所有的产业都交由他来掌管打理。

就像太夫人当年提携大管家顾松一般。

他在顾海身边做了数年长随,颇有眼界见识。自然清楚这份信任是由多难得可贵,更清楚等着自己的,是一条宽阔坦途。

李山只震惊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敛容应道:“奴才一定不负太孙妃所托。”

没有推脱,也无半句啰嗦废话,应得干脆利落。

顾莞宁对李山的反应很是满意。

三叔调教了多年的心腹,果然精明干练,好用的很。

以后,季同掌管侍卫守护她的安全,李山负责打理所有庶务。有他们两个,外间事务她不必再烦心了。

……

四个月之后,琳琅和穆韬成了亲。

穆韬本就住在府中,两人成亲之后,顾莞宁从下人房中挑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赏给他们两人。琳琅李山住在隔壁,另一侧,住着季同。

琳琅和玲珑成亲之后,顾莞宁不让她们两个再值夜,到晚上便吩咐她们回去。

两人都不肯。任凭顾莞宁板着脸孔摆出主子架势,也不肯回去。

顾莞宁只得退让一步,让她们两人轮流留下值夜。

眼看着别人成双成对,唯有季同形影单只。

陈月娘也有些着急,私下问季同:“阿同,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成亲的年龄。总不能一直这么孤身一人。我明日就去和太孙妃说一声,为你求亲。”

季同心里一紧,想也不想地说道:“娘,你别去。我现在还不想成亲。”

陈月娘看了季同一眼,忽地说道:“主仆有别,你的那点心思,也该彻底收起来了。”

季同呼吸一顿,霍然抬头看了过来。

第七百四十七章 姻缘

季同犹如一只被猛然刺伤的野兽,目中满是痛苦。

陈月娘看着他,喟然轻叹:“傻儿子,你真当自己瞒得好,谁都看不出来吗?别说我这个亲娘,就是小姐,只怕也早就猜出来了。”

季同脑海中紧绷的弦瞬间断了,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听到自己僵硬的声音:“小姐真的知道了吗?”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一直隐藏得极好……

陈月娘又叹了一声:“若不是知道你的心思,小姐这一两年又怎么会从不单独见你?哪怕是当日在静云庵,小姐也未单独和你待在一处。想来是怕太孙殿下心有芥蒂。”

季同心乱如麻,脑海里闪过顾莞宁平静的俏脸。

小姐竟然知道了……或许,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意。小姐是怎么看他怎么想他的?

还有太孙殿下……

太孙殿下竟也知道了!

难以言喻的难堪从心头涌起,脸上如火烧一般。

“阿同,太孙和太孙妃都是仁厚之人,一直没有说穿这一层。是要给我们母子留一份脸面。”

陈月娘的声音在季同耳畔响起:“我原本也不想说穿此事。可如今你已经二十多岁,早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一直这么孤身一人,也不是法子。”

季同喉咙动了动,费力地挤出几个字:“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太孙妃是天上的云,他是地上的尘泥。此生永不可能有交集。能守在她的身边,听她号令差遣,守护她的安危,他已心满意足。

陈月娘凝视着季同:“你知道就好。既然迟早都要成亲,索性早些定下。既安了殿下的心,你也能彻底将心思都收回来。”

“我想过了。太孙妃身边的丫鬟里,琳琅和玲珑都已成亲,剩下四个丫鬟也都各有长处。不论求娶谁回来,都配得上你。”

“你好好想想,心中更中意谁?”

季同沉默了下来,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张清秀安静的少女脸孔。

陈月娘实在太了解他了,见他神色微动,立刻猜中了他的心思:“珊瑚?”

季同深呼吸一口气:“是。”

“我和珊瑚最熟悉,她话语不多,聪明细心,性子又沉稳。若能娶她为妻,也是我的幸事。”

陈月娘欣慰地笑了一笑:“你能想明白就好。珊瑚确实是个好姑娘。不瞒你说,我心中中意的,也是珊瑚。”

“我明日就向太孙妃提亲事,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

隔日,陈月娘特意支开其余丫鬟,将此事说了出来。

顾莞宁看着陈月娘,目光有些复杂微妙:“夫子,这是你的心意,还是季同的意思?”

陈月娘坦然道:“奴婢早就有此心意。昨日也特地问过了季同,他点了头,奴婢今日才来向太孙妃提亲求娶。”

“承蒙太孙妃器重,季同如今统领数百侍卫,他身手好,为人也算能干。太孙妃若是点头应允这门亲事,奴婢向太孙妃担保,季同一定会对珊瑚好。奴婢也会善待珊瑚。”

顾莞宁默然不语。

玲珑和琳琅的亲事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可珊瑚和季同……

她若就这么点了头,对珊瑚未免不太公平。

陈月娘颇为敏锐细心,见顾莞宁沉吟不语,便猜出了顾莞宁的顾忌,很快又道:“亲事需你情我愿。太孙妃若有顾虑,不妨亲自问一问珊瑚。她若不愿意,奴婢焉敢强求。”

这倒也是。

成与不成,总得问过珊瑚才知道。

顾莞宁很快做了决定:“好,等我问过珊瑚再说。”

……

陈月娘退下后,顾莞宁便唤了珊瑚进来。

“太孙妃召奴婢前来,不知为了何事?”珊瑚目光清亮,态度恭敬。

顾莞宁略一迟疑,忽然有了不知该如何张口的感觉。

珊瑚颇沉得住气,顾莞宁没张口,她便一直安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顾莞宁才问道:“夫子为季同提亲,想求娶你为妻,不知你可愿意?”

珊瑚:“……”

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话,饶是珊瑚冷静镇定,也被吓了一跳。还未及细想,一张俏脸便已嫣红一片。

很显然,珊瑚对季同也是有好感的。

否则,听到这样的消息,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顾莞宁心中暗叹一声,温声道:“终身大事,非同儿戏。你回去仔细想上几日再给我回音。”

珊瑚咬了咬嘴唇,忽地说道:“不用想了,奴婢愿意。”

顾莞宁:“……”

“说句不知羞的话,奴婢一直对季同有些好感。”珊瑚脸颊微红,声音倒是平静如常:“以后总要嫁人,奴婢自然愿意嫁一个喜欢的人。”

顾莞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季同对她的心意,珊瑚可知晓?

如果日后察觉,会不会对她心生怨怼?

偏偏这些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珊瑚等了片刻,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神色复杂的主子一眼:“太孙妃心中的顾虑,奴婢也能猜到一二。这门亲事是奴婢心甘情愿点头答应的。以后不管如何,奴婢都不会心生怨怼。”

顾莞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你想明白就好。”

……

温暖的烛火下,顾莞宁侧身而坐,神色静默。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顾莞宁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你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宫中无事,我便早些回来了。”

太孙笑着走了过来,略略打量顾莞宁一眼,眉头忽地皱了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这么明显吗?

顾莞宁哑然,下意识地问了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太孙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我的心都在你身上,你稍稍蹙眉,我便心中慌乱。不用看也知道。”

顾莞宁忍俊不禁,笑着啐了他一口:“肉麻!”

太孙挑了挑眉,笑了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哪里肉麻了。”

夫妻亲昵地调笑几句,才又回归正题。

“……珊瑚已经点头应了亲事。”顾莞宁三言两语将事情道来:“这本是件喜事。可我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隐隐地有愧对珊瑚的感觉。

第七百四十八章 归否(一)

太孙听出她的话中之意,不以为意地说道:“你看着冷硬,实则最是心软。”

“这桩亲事,是陈夫子亲自张口相求,季同点了头,珊瑚也满心欢喜。横看竖看都是一桩大好姻缘。”

“你在此耿耿于怀,岂不是庸人自扰?”

顾莞宁略略蹙眉:“我是担心珊瑚日后察觉到季同的心思,心生怨恨,对我这个主子也会心怀不满。”

太孙挑了挑眉:“说不定珊瑚早就知晓,只是装着不知道罢了。”

顾莞宁哑然。

“行了,你别想这么多了。”太孙故意摆出拈酸吃醋的嘴脸:“我巴不得季同早日成亲,心里别再胡乱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顾莞宁白了他一眼:“胡言乱语!”

太孙咧嘴一笑,缠了过来。

顾莞宁也没更多心思琢磨此事了。

珊瑚和季同的亲事,就此定了下来,婚期便定在年底。

丫鬟们轮番去恭喜珊瑚,珊瑚羞红着一张脸,垂着头不吭声。

陈月娘平日也在顾莞宁身边当差,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心头的一块大石也就此落了下来。

顾莞宁笑着打趣陈月娘:“珊瑚是我身边的人,夫子以后做了婆婆,就是看在我的颜面上,也要多包容一二。”

陈月娘立刻笑道:“太孙妃放心,奴婢一定将珊瑚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珊瑚心中俱是甜意。

顾莞宁目光一扫,将珊瑚的娇羞欢喜尽收眼底,心中终于释然。

正如太孙所言,既是珊瑚心甘情愿,这门亲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

隔日,顾莞宁去了罗府道贺。

一个月前,姚若竹生下了一个白胖可爱的儿子。罗府添丁进口,自是一桩喜事。今日是孩子满月,顾莞宁自是不能缺席。

前来罗家道贺的宾客着实不少,举凡京城有头脸的女眷都来了。

顾莞宁一露面,众人的目光立刻都看了过来。

这大半年来,顾莞宁深居简出,平日在府中照顾一双儿女,很少在人前露面。众人私下议论纷纷,当着顾莞宁的面,却无人敢露出端倪。

王家人的教训历历在目,荣耀光鲜的后族也被顾莞宁拉下了马,谁还敢对顾莞宁有半点不敬?

哪怕元佑帝态度冷淡,顾莞宁到底还是回了京城,依旧安稳地做着太孙妃。但凡有些脑子,也不会轻易开罪顾莞宁。

顾莞宁对众人或敬畏或惊疑或含着嘲讽奚落的目光一律视若未见,神态自若地和罗夫人寒暄。

昔日恩怨,早已成了过去。罗夫人如今有了宝贝孙子,整日喜笑颜开,对着顾莞宁也格外亲热:“淳哥儿还在睡觉,阿萱陪着若竹在屋子里说话,太孙妃若嫌这里人多口杂,不妨也去屋子里,和她们姑嫂说说话。”

顾莞宁含笑点头。

正要迈步,耳畔忽地有人低语:“快看,傅家也来人了。”

顾莞宁略一回头。

来人可不正是郁氏和徐氏婆媳两人么?

郁氏身为傅阁老的正妻,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除了顾莞宁之外,在场的女眷无人能及。罗夫人对傅家纵有不满,也不敢怠慢,忙含笑上前招呼。

郁氏和罗夫人打了招呼,然后上前来给顾莞宁行礼。

顾莞宁虽厌恶徐氏,对郁氏却无恶感,微笑着说道:“傅夫人快些免礼起身。”很自然地忽略了一旁的徐氏。

徐氏这一年多来,日子过得十分气闷,老实地站在郁氏身后。

“太孙妃是想去看谦哥儿吧!”年过五旬的郁氏笑着说道:“老身这把年纪了,也最是喜欢孩子。老身便陪太孙妃一同前去如何?”

顾莞宁目光微闪,随口应了声好。

罗夫人自然也要一同相陪。

……

从内堂到姚若竹的寝室,只有盏茶十分的路程。

郁氏深谙示弱之道,笑着叹道:“说来不怕太孙妃笑话。老身这样的年纪,最期盼的是儿孙绕膝,一享天伦。自打阿卓陪着罗氏回娘家小住,老身时常思念长孙,也甚为想念蕙姐儿。今日登门,一来是贺喜,二来是想借机看看蕙姐儿。”

瞧瞧这话说得多委婉。

回娘家小住……一住就是一年多。就是罗夫人,此时也不免有些尴尬。

顾莞宁微微一笑:“傅夫人说的是。”

然后便没了下文。

徐氏听着气闷,正想张口,郁氏已经警告地扫了一眼过来。

徐氏立刻闭了嘴。

郁氏继续叹道:“老身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如今只盼着家中和睦。罗夫人,过去的事,确实是徐氏的错,老身代她向你陪个不是。”

“阿卓如今不肯听别人相劝,还请罗夫人劝一劝他。到底是傅家子孙,总这么住在罗家,我们傅家被人耻笑不说,罗家也会被人拿来说嘴。”

“只要罗夫人张口,阿卓和罗氏肯领着蕙姐儿回傅家去,老身向罗夫人保证,日后一定会善待罗氏母女,不会让她们受半点委屈。”

姜还是老的辣。

郁氏一张口,便令人难以回绝。

罗夫人憋的那口气,一年多来也散得差不多了。此时也犹豫起来。

是啊!他们一家三口一直在罗家住着,也确实不太妥当……

顾莞宁见罗夫人神色松动,赶在罗夫人说话之前,接过了话茬:“这是傅罗两家之事,我本不该多嘴。不过,罗姐姐和我情同姐妹,傅卓是太孙殿下的伴读,他们夫妻和我们十分亲近。我少不得要冒昧多嘴几句。”

“此事别人不便做主,还是由傅卓和罗姐姐自己拿主意才是。”

罗夫人此时反应过来,立刻点头道:“太孙妃说的是。还是先问过他们夫妻的心意再说吧!”

郁氏不知心中所何想,面上却毫无异样:“也好。”

顾莞宁心中微哂。郁氏说话行事可比徐氏老辣难应付多了。

一行人进了屋子里。

姚若竹和罗芷萱正头靠着头说话,听到脚步声,一起抬起头来。

罗芷萱脸上的笑容还未展开,一看到郁氏徐氏,笑容顿了一顿,很快上前来行礼。一抬头,迎上顾莞宁微笑含笑的目光,微微躁动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第七百四十九章 归否(二)

刚满月的淳哥儿还在床榻上酣睡。

已有一岁多的蕙姐儿坐在床榻上,秀气白净的小脸红扑扑地,乖乖地坐在淳哥儿身边,看着既乖巧又讨喜。

郁氏笑着冲蕙姐儿招手:“蕙姐儿,到曾祖母这儿来。”

蕙姐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好奇地看了郁氏一眼,然后看向罗芷萱,叫了一声娘。

孩子还小,会说的话不多,不过,对郁氏的陌生排斥却表露得很明显。

这也难怪。

蕙姐儿从满月之后就到了罗家。这一年多来,傅家时常派人送东西来,却不便登门。蕙姐儿到了认人的年纪,只认识亲爹亲娘和罗家众人,对傅家人却很陌生。

郁氏没觉得尴尬,又笑着喊了声蕙姐儿。

罗芷萱定定神,抱起蕙姐儿,柔声哄道:“蕙姐儿,叫曾祖母和祖母。”

蕙姐儿正是懵懂之龄,性子倒是乖巧听话,依言喊人。

郁氏想抱的时候,蕙姐儿却不乐意,将头往罗芷萱的怀里躲。

罗芷萱只得笑着解释:“蕙姐儿还小,平日只肯认我。别人想抱她,她是不要的。”

话刚说完,蕙姐儿已经扭过身子,巴巴地探向顾莞宁的方向,扬着小嘴笑得十分可爱。顾莞宁笑盈盈地伸手,将蕙姐儿抱进怀中。

郁氏:“……”

罗芷萱:“……”

顾莞宁可不管郁氏婆媳的面色是否好看,笑着将蕙姐儿抱到床榻边,打量淳哥儿一眼,笑着夸赞:“淳哥儿真是壮实。”

可不是么?不过刚满月,一张小脸就如馒头一般,白白胖胖,着实可爱。

姚若竹生了孩子之后,人较之往日稍稍丰腴了一些,眉宇间也多了成熟的风韵,闻言轻笑一声:“他出生就有八斤,胃口好的很,两个奶娘的奶水才够他吃。”

罗夫人一脸骄傲自豪地看着淳哥儿:“吃得多才长得壮实。”

蕙姐儿奶声奶气地喊着弟弟。

罗夫人温柔慈爱地看了过来:“蕙姐儿真乖。”

顾莞宁笑着说道:“是啊,蕙姐儿可比阿娇乖巧多了。若是换了阿娇在这儿,早就到处闹腾吵翻天了。”

罗芷萱立刻插嘴道:“阿娇天资聪慧,蕙姐儿哪里比得了。”

众人有说有笑,无形中将郁氏徐氏婆媳晾在了一旁。

徐氏心中忿忿不平,正欲张口,郁氏警告地看了过来。徐氏只得立刻闭上嘴。

因着傅卓携妻女住在罗家之事,徐氏时常被数落训斥。今日郁氏亲自前来罗家,是为了将傅卓一家三口带回傅家去。

……

郁氏的来意,不必诉之于口,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罗夫人客气有礼地将郁氏和徐氏请出去说话。罗芷萱并未释然,反而长长地叹息一声。

顾莞宁心中了然,低声问道:“你准备回傅家了?”

罗芷萱无奈地笑了一笑:“我总不能真的在娘家住一辈子。傅家能容我领着蕙姐儿在娘家住一年多,已经算是颇有耐心了。今儿个祖母既是亲自登了门,只怕我是躲不过去了。”

顿了顿又道:“顾妹妹,你不必替我担心。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无论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我总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顾莞宁舒展眉头,微微一笑:“你能想通这一点就好。”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让别人受气憋屈无妨,自己还是过得痛快恣意些才好。”

“你既是决定回傅家,也不用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待会儿主动去和傅夫人说起回府的事,让彼此的颜面好看些。”

罗芷萱用力地点了点头。

姚若竹一直没有出声,直到此刻,才轻声道:“妹妹此次再回傅家,想来无人再敢令你受委屈。有什么事,只管命人回来送信。我和你兄长就去傅家接你回来。”

娘家嫂子这么说,算是给罗芷萱撑足了腰。

罗芷萱心中感动不已:“多谢大嫂。”

姚若竹抿唇一笑:“自家人谢来谢去的,岂不是太见外了。”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三人一起回头,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

走在最前面的,竟是太孙。

罗霆傅卓两人,紧随其后。

“你今日怎么也来了。”顾莞宁有些意外,目中漾起温软的笑意:“之前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

太孙眨眨眼,扬起嘴角:“我故意没出声,想给你一个惊喜。”

很自然地走上前来,本想拉起顾莞宁的手。因为顾莞宁手中还抱着蕙姐儿,只得退而求其次,轻轻揽住了顾莞宁的肩膀。

罗霆夫妇傅卓夫妇:“……”

成亲几年,孩子都快三岁了,还这么黏黏糊糊的。真是让人晃眼!

罗霆走到床榻边看儿子,傅卓则厚颜上前,半是揶揄半是打趣:“还是将蕙姐儿给我吧!殿下和太孙妃可以到一旁慢慢闲话。”

太孙立刻从顾莞宁手中接过孩子,然后送到傅卓的手中。

傅卓:“……”

傅卓抽了抽嘴角,众人都知晓太孙爱吃醋的脾气,各自笑了起来。

太孙脸皮雄厚,丝毫不以为意。

顾莞宁脸皮稍薄一些,嗔怪地瞪了太孙一眼。

罗芷萱略一犹豫,走到傅卓身边,耳语几句。

傅卓听闻祖母和母亲都来了,显然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低声道:“阿萱,你若不想回傅家,我们便不回。”

短短一句话,便令罗芷萱感动得泪水盈然。

他是傅家嫡长孙,一直深受长辈器重疼爱。却为了她和父母争吵,落了忤逆长辈的名声,硬是陪着她回了娘家,一住就是一年多。期间不知被叫回了傅家多少回,挨了多少次训斥。在宫中行走,更不知被多少人别有用意地一再提及此事。

可他在她面前,愣是只字未提。

有夫如此,更复何求。

“我们回去吧!”

罗芷萱将泪水咽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我们就去见祖母和婆婆。”

傅卓深深地看了罗芷萱一眼:“阿萱,你放心。此次回去,我不会让你们母女受半丝委屈。”

罗芷萱笑着嗯了一声,目中闪过水光。

第七百五十章 改变

三日后,傅卓领着妻女回了傅家。

自静云庵归来便极少出门的太孙妃顾莞宁,在次日登门拜会。

傅妍也在这一日回了娘家。妯娌两人,不期而遇。

“没想到今日会在傅家遇到堂嫂,”傅妍依旧是那副亲亲热热的样子,拉着顾莞宁的手一直没放开,一副情同姐妹的模样:“说起来,我们妯娌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顾莞宁扯起唇角,笑了一笑:“确实巧的很。”

魏王府和太子府相隔极近,想登门十分方便。不过,傅妍“忙于”照顾女儿,平日“无暇”登门就是了。

如今窦淑妃执掌宫务,韩王府随之水涨船高,韩王世子也比往日风光的多。傅妍时常去韩王府走动。

无利不起早,傅妍素来如此。顾莞宁自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反正彼此没撕破脸,见了面你来我往地热闹寒暄几句,任凭谁也看不出异样。

“昨日我听闻兄长和嫂子领着蕙姐儿回了府,心中十分欢喜。”傅妍笑道:“今儿个一大早我便特意回来,想和嫂子好好说说话。若早知你也回来,我便去太子府约你一起动身了。”

话说得十分漂亮动听。

傅妍擅长做戏,顾莞宁也不是饶人的主,一语双关地应了回去:“只怕我一吭声,魏王府里就会冒出一顿琐事,你就无暇回来了。”

傅妍掩嘴一笑:“堂嫂还是这般风趣。”

傅妍无愧八面玲珑的名声,想抓住她的话柄绝不是易事。

顾莞宁也没有穷追不舍的打算,随口笑道:“我要去和罗姐姐说话,你呢?”

傅妍善解人意地应道:“你先去大嫂那儿吧!我要陪母亲说说话。”

……

“母亲,如今大哥大嫂总算是回来了,你说话行事可得谨慎些,万万不可再落人话柄。更不能让大哥心有芥蒂。”

徐氏的院子里,傅妍殷殷叮嘱。

徐氏没好气地应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忍不住又发了几句牢骚:“别人家儿子孝顺儿媳听话,到了我们傅家,我这个做婆婆的,倒要看儿子儿媳的脸色行事。”

傅妍却没顺着徐氏的话音说话:“母亲当日做的也太过分了些。不然,大哥怎么会气得一走就是一年多不肯回来?”

“为了大哥的事,母亲已经被训斥了多回,也时常被人拿来取笑。母亲应该吸取教训,好好哄一哄大哥,将他的心笼过来。不然,以后大哥一心向着大嫂,更不会将母亲放在眼底了!”

徐氏一怒而起:“他敢!”

“大哥当然敢!”傅妍淡淡说道:“他不是已经这么做了么?”

徐氏:“……”

徐氏被噎得面色忽红忽白,冲傅妍发了火:“我被你大哥气成这样,如今连你也来要气我。”

傅妍立刻放低姿态,好说歹说哄了徐氏一通。

徐氏心气稍平:“行了,你不用再多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话锋一转,低声问道:“趁着世子待你不薄,抓紧些再怀上身孕,生个儿子。”

傅妍点点头。

徐氏又低声道:“那个顾莞宁,今日又登了门。真不知罗氏给她灌了什么迷汤,她竟这般护着罗氏。”

顾莞宁近来沉寂安静了不少。不过,谁都不敢小觑了她。

徐氏也是如此。只有当着女儿的面,才敢放肆地贬低顾莞宁几句:“若不是太孙护着,顾莞宁早就被休弃回娘家了。哪里还能安稳地做着太孙妃。”

可不是么?

傅妍目中闪过一丝嫉恨,口中却道:“表嫂生了一双儿女,又得婆婆欢心,日子过得十分顺心。母亲这些话以后可别乱说,万一传到顾莞宁耳中,以她的性子,少不得要计较。”

徐氏这才不吭声了。

……

顾莞宁和罗芷萱也正低声絮语。

“我这个小姑,惯会看人下菜。”

罗芷萱一直不太喜欢口甜心苦口是心非的傅妍,做了姑嫂之后,关系更不如往日,言语中颇有不满:“自我回了罗家之后,偶尔出府做客遇到她,她故意在人前落我的颜面。如今我一回府,她立刻回来。只怕又是给婆婆支招去了。”

顾莞宁失笑不已:“罗姐姐,你如今说话也比往日刻薄多了。”

罗芷萱也笑了起来:“我现在是彻底明白了。做人太过善良忍让了,就会被人视为软弱可欺,被逼得一退再退。倒不如变得刻薄刁钻一些,谁都不敢欺辱。就像你一样……”

顾莞宁白了她一眼:“我哪里刻薄刁钻了?”

“我一时口误。”罗芷萱连连陪笑:“太孙妃口舌犀利,性情刚硬,谁也不敢相欺。是我等之楷模!”

顾莞宁毫不客气地点点头:“此言甚是。”

两人对视一笑。

说笑一番后,顾莞宁才道:“我放心不下,今日特意过来看你。看你现在这般模样,我是彻底放心了。”

罗芷萱本就不是软弱之人,之前受了诸多委屈,大多是为了傅卓。如今念头转变过来,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不同了。

罗芷萱听了感动不已,握着顾莞宁的手低声道:“顾妹妹,我比你年长,却时时令你忧虑烦心,实在愧煞。”

顾莞宁反手握住罗芷萱的手,含笑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相知甚深,情同姐妹。我关心你,正如你关心我一般。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

这倒也是。

罗芷萱释然地笑了起来:“你这么说,倒显得我矫情了。好,以后我再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然后,果然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听傅卓说,太孙殿下和太子殿下的父子之间,如今关系愈发淡漠,平日见面,极少交谈。太子殿下召东宫属官和麾下官员议事,都不让太孙殿下出席。此事可是真的?”

一提起太子,顾莞宁脸上的笑意便隐没。

她没有隐瞒,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从我回来之后,便是这样。算来已有半年了。”

罗芷萱目中闪过怒意:“太子殿下这么做,委实是太过分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除夕(一)

太孙是太子长子,有了太孙的封号后,是储君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太子不但不扶持自己的长子,反而百般冷落故意踩低,实在令人心寒。

混迹朝堂的官员们个个都是人精,一旦嗅出不对劲,又岂会不在暗中揣度?

好在太孙圣眷未退,依旧是元佑帝最器重的长孙。否则,只凭太子态度的改变,便足以令太孙陷入困境。

罗芷萱为太孙不平,更为顾莞宁不平。

“当日之事,已经罚过你了。同样的事发生在楚王妃身上,高阳郡主可是半点都没挨罚,皇上也太偏心了。”

顾莞宁目光微闪,淡淡说道:“皇祖父虽未明令惩罚高阳郡主,却废了中宫皇后,又夺了王家的爵位,王家官职稍高一些的,要么革职要么降职。王少常更是身陷天牢,慢慢苦熬。若论惩处,更胜我当日。”

罗芷萱仔细一想,果然如此。

定北侯府虽也受了流言困扰,却未伤及根本。顾海还做着兵部侍郎,顾淙还在边关领兵,就连顾莞宁,也只在静云庵绕了一圈,就安然回京,继续做着尊荣体面的太孙妃。

相较之下,王家可谓伤筋动骨。

尤其是被废了后位的王皇后,更是惨上加惨。又是生病又是自寻短见,一条老命被折腾去了半条。如今幽居在景阳宫里,和被打入冷宫也没什么区别。

罗芷萱想到这些,只有快意,没半点同情。

“静妃娘娘当日言辞凿凿,要严惩于你。没想到,一转眼,楚王妃就给死去的楚王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罗芷萱撇撇嘴:“真是活生生的现世报!”

可不是么?

如今众人一说起妇人不贞之类的闲谈,第一个提起的绝对是王氏,沈氏倒要排在其后了。

高阳郡主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众人异样的目光,往日最喜出风头,如今已经极少在人前露面了。

“百足之虫,虽死未僵。”顾莞宁淡淡说道:“静妃娘娘是皇祖父发妻原配,做了多年的中宫皇后。皇祖父虽因王家之事废了她的后位,却也不容别人欺辱轻贱她。贤妃娘娘便是明证。”

说到孙贤妃,也是够悲催的。

熬了这么多年,眼看着有了上位的机会。可惜一朝不慎,彻底惹怒了元佑帝。堂堂太子生母贤妃娘娘,如今被软禁在景秀宫里。彻底和后位无缘。

倒是便宜了窦淑妃,如今执掌宫务,风光得意的很。

韩王世子夫妇,如今也成了宫中红人。夫妻两个时常领着朗哥儿进宫,比阿娇阿奕进宫还要勤快些。

韩王府也一举越过了齐王府魏王府,仅在太子府之下而已。

设局坑了孙贤妃的事,顾莞宁并未多说,罗芷萱自然不知内情,兀自说道:“贤妃娘娘也实在太过心急了。慢慢熬着等着,说不定还有云开见月明的一日。偏生要去静妃娘娘的寝宫里挑衅,惹得静妃娘娘寻了短见。这才触怒了皇上。”

“由此可见,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很有道理。”

顾莞宁淡淡说道:“我倒是觉得,若要出手,必要一击必中,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才对。”

她素来自信自负,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结果留了后患,吃了闷亏。

……

两人各有所感,各自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罗芷萱笑着打破沉默:“不说这些不高兴的,我让乳母将蕙姐儿抱出来。”

顾莞宁舒展眉头,笑着点点头。

顾莞宁是真的很喜欢蕙姐儿。这份喜欢,甚至越过了侄儿俊哥儿。

孩子天性敏感,对喜欢自己的人也格外依恋。蕙姐儿从不惧顾莞宁略显肃然的俏脸,每次见面便主动扑进顾莞宁的怀中。

顾莞宁笑着搂住蕙姐儿软软的小身子。

蕙姐儿将头凑过去,在顾莞宁的脖子便蹭了蹭。

就连罗芷萱看着都有些吃味了:“蕙姐儿对我还没这么亲热呢!”

顾莞宁一语双关地笑道:“蕙姐儿对我亲热,我也喜欢她,这可是件好事。”

比起前世的恭敬畏惧,她更喜欢此时天真热情的蕙姐儿。

罗芷萱随口笑道:“好好好,你喜欢她,以后就让她给你做儿媳好了。”话一出口,立刻后悔自己的失言,忙笑道:“我随口说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阿奕身份贵不可言,她随口说笑,万一传出去,被人当成是攀龙附凤就不好了。

顾莞宁知她的顾忌,也不多言,只微微一笑。

……

时间一晃,又到了年底。

岁末这一日,太子府众人照例要进宫赴宴。

顾莞宁却不能进宫。

天子一言,如泰山之重。没有元佑帝的应允,顾莞宁便不能踏进宫中半步。

太子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私下和太孙商量:“要不,将孩子也留在府里,陪一陪莞宁吧!也免得她一个人独自在府中孤单。”

太孙张口道:“阿娇阿奕随着母妃进宫,我留下陪阿宁。”

太子妃:“……”

太子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若是不进宫,你皇祖父动怒怎么办?”

太孙挑眉:“所以,我才让母妃将阿娇姐弟带进宫。皇祖父一看到两个孩子,哪里还舍得动怒发脾气。”

太子妃:“……”

太狡诈了!

“你以什么理由留下?”太子妃有些头痛:“该不是要装病吧!”

太孙笑道:“装病太老套了,皇祖父一听就知是假的。就说我为皇祖父精心准备新年礼物,熬了几个晚上,亲手雕了一根龙头拐杖。今儿个累得无力再进宫。皇祖父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想来也不会生我的气。”

说完,吩咐小贵子将准备好的锦盒拿了过来,交到太子妃手中,叮嘱道:“请母妃代我将礼物呈给皇祖父。”

太太狡诈了!

分明是早有预谋!

太子妃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你这借口也没比装病好到哪儿去。”

太孙悠然一笑。

反正都是借口,绝不可能瞒得过元佑帝。只要能令皇祖父心软,睁一眼闭一眼不追究就行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除夕(二)

除夕守岁,是大秦习俗。

寻常百姓之家,在这一日会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放一串响亮的炮竹,有辟邪去灾之说,也有辞旧迎新之意。

元佑帝对除夕岁末的宫宴也十分看重,半月之前便叮嘱过窦淑妃,让她好生操持宫宴。

窦淑妃满心欢喜地应下,精心筹备了宫宴。

宫宴上的美味珍馐不必一一细说,舞姬们也是分外妩媚,扭动着纤细的腰身,款款轻舞。只可惜,无人凝神欣赏。

就连最喜美色的太子,也只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自郑环儿之事后,太子对宫中舞姬再不敢生出半点心思。

太子妃代太孙呈了礼物,又将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元佑帝眉头动了一动,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目光一触到阿娇红扑扑的小脸阿奕咧嘴傻笑的可爱模样,到了嘴边的话顿时改成:“阿诩既是太过疲乏,就让他好生歇着吧!”

太子妃松了口气。

坐在元佑帝身侧的窦淑妃目光一闪,故作关切地说道:“太孙自小身子骨弱,精心调养多年,才和常人差不多。此次连着熬夜,劳累过度,可万万不能累出病来。不如派两个太医去太子府一趟,为太孙诊诊脉。也免得皇上忧心。”

太子妃立刻应道:“多谢淑妃娘娘心中惦记。不过,府中有叶太医和徐大夫在,阿诩若有什么不适,自会召他们前去看诊,就不必劳烦宫中太医了。”

分明是找借口留在府里陪顾莞宁!

窦淑妃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关切之意更盛:“这有什么劳烦的。让太医去瞧瞧,若是太孙无碍,便立时进宫来。也免得皇上少了长孙在眼前,心中不自在。”

太子妃心中咬牙暗恨。

这个窦淑妃,一开始执掌宫务还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几个月过来,便渐渐摆出了威风来。

也怪不得窦淑妃趾高气昂。

王皇后成了静妃,不露人前。孙贤妃被软禁景秀宫,今日宫宴也未露面。这宫里可不就成了她的天下?

……

窦淑妃见太子妃面色不虞,心里暗暗得意,又转而看向元佑帝:“皇上,臣妾这就打发太医去太子府……”

话未说完,元佑帝的神色已经冷了下来:“闭嘴!好好的宫宴,满桌的珍馐美味,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窦淑妃:“……”

窦淑妃万万没料到元佑帝竟会动怒,心中又慌又急,忙跪下请罪:“臣妾失言,请皇上息怒!”

元佑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阿诩累了,想在府里歇着,明日再进宫来也就是了。你不必再多言了。”

窦淑妃脸上火辣辣地,应了声是。

起身后,正犹豫是否坐下,元佑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朕的身侧,本该是皇后之位。如今宫中无后,却也不能乱了规矩。”

窦淑妃:“……”

窦淑妃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低着头应道:“臣妾冒失,求皇上恕罪。”

丝竹乐声早已停下,舞姬们也停了动作。元佑帝的声音虽不响亮,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都进耳中。

太子妃心情陡然舒畅。

太子看着满脸羞惭尴尬的窦淑妃,也觉得十分痛快。

孙贤妃被软禁,连今日的宫宴都未能出席。看着窦淑妃摆出六宫之后的架势打理宫宴,太子心中早就憋了一口闷气。到此刻,才算是全数抒出胸膛。

哈哈!活该!

身为晚辈,不宜张口求情。魏王世子和傅妍俱都保持缄默。韩王世子心中着急,正欲张口,坐在他身侧的林茹雪立刻扯了扯他的衣袖。

韩王世子只得闭上嘴。

独坐在一旁的王敏,此时也垂了头,掩去嘴角的冷笑和嘲讽。

这个窦淑妃,蹦跶得都快上天了。连带着韩王世子夫妇也出尽风头。可惜今日被元佑帝毫不留情地当众训斥,丢尽颜面。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摆出高高在上的嘴脸。

元佑帝目光扫过神色不一的众人,心里不知为何,掠过一抹深深的怅然。

皇家子嗣兴旺。可惜,人多了,心思也就多了……

长孙想留在府中,无非是想陪一陪顾莞宁。

说起来,他也有大半年未见过她了。

这个顾莞宁,实在是高傲倔强。他不准她进宫,她也不匍匐哀求,竟然真的未再踏进宫中半步。

元佑帝略一走神,似乎忘了窦淑妃还跪在那儿。

窦淑妃维持着下跪赔罪的姿势,颜面扫地,面如土色。

良久,元佑帝才淡淡说了句:“你知错就好,以后不可再犯。坐回你原来的位置。”

一语双关,话中有话。

窦淑妃当然不是蠢人,几乎立刻听懂了元佑帝的意思。就如一大盆冰水迎头浇了下来,冻彻心扉,透心冰凉。

做了大半年的美梦,瞬间成了泡影。

元佑帝根本就没有立她为后的意思。

窦淑妃忍着羞辱难堪,低声应下,然后坐到了凤椅下首第二个位置。

王皇后和孙贤妃虽未露面,她依然得留下她们的位置,不能逾越。

……

宫宴如此精彩,梧桐居里也是格外热闹。

珊瑚和季同在年底成了亲,再加上玲珑李山,还有琳琅穆韬,三对小夫妻一起来给顾莞宁太孙磕头谢恩。

顾莞宁坦然受之。

轮到季同和珊瑚的时候,顾莞宁笑容微微一顿,目光定定地落在两人身上。

顾莞宁对身边人素来慷慨大方,也给他们两个放了半个月婚假。这是两人成亲后第一次露面。

珊瑚清秀的脸庞泛着丝丝喜意,目光也比往日明亮的多。季同为人内敛,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最高兴的,反而是站在一旁的陈月娘。满脸的喜色。

“阿同,你和珊瑚可得好好给太孙妃磕几个头。”

季同应了一声,和珊瑚一起磕了三个头。

顾莞宁回过神,含笑道:“都起身吧!”目光很自然地又掠过季同沉稳俊朗的脸孔。

太孙瞥了顾莞宁一眼,咳嗽一声道:“你们几个都退下吧!有我在这儿,不必你们伺候了。”

众人一起应下,一一退了下去。

第七百五十三章 助兴

顾莞宁揶揄地看了过来:“你将他们都打发走,莫非是打算亲自伺候我不成?”

太孙面不改色地应道:“正有此意。”

然后,一脸正经地走上前来“伺候”。

顾莞宁笑着啐了他一口,倒也没推开他,两人就这么黏黏糊糊地拥在一起说悄悄话。

“难得阿娇阿奕都没在,”太孙凑在顾莞宁耳边低声调笑:“不如我们早些回屋歇着?”

顾莞宁白了他一眼:“难得我们有时间独处,你的脑子里除了‘歇着’,就没别的念头吗?”

太孙认真地思索片刻:“我在想,我们也该给阿娇阿奕再添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顾莞宁连白眼都省了,直接拧了他一把。

太孙装模作样地诶哟几声。

夫妻两人亲昵地调笑几句,才说起正事。

“过了年,两个孩子虚岁四岁,也该开蒙读书了。你才学出众,足以给他们姐弟开蒙。也不必再另请别人。”太孙张口道:“我每日晚上回来,也能抽出时间教导他们姐弟。”

顾莞宁反而犹豫起来:“我有时太过严厉,对孩子要求严格,阿娇阿奕一旦怕我,说不定以后不肯和我亲近。还是另请人来给他们启蒙吧!”

太孙见她患得患失犹豫不决,心中顿生怜惜之意,亲了亲她的脸颊:“我知道你心存顾虑。不过,有些事总得试上一试,不然,就会一直成为你心中解不开的结。”

解不开的结……

阿奕成年后恭敬又疏离的俊脸在眼前不停晃动。

顾莞宁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的对。这个结,我要亲手将它解开。”

这才是他的阿宁。

永不畏怯,勇往直前。

太孙目中含笑,将顾莞宁搂进怀中,轻声说道:“阿宁,去年我没能陪你一起守岁,今年我陪着你一起。”

“以后的每一个除夕,我们都一起度过。”

顾莞宁嗯了一声,嘴角扬了起来。

外面不知是谁放起了炮竹和焰火。噼噼啪啪的声响驱走了冬夜的寒冷,炫亮的焰火照亮了半个天空。

夫妻两人相拥着依偎在一起,犹如一双交颈的鸳鸯。

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荷香院里。

“外面真热闹。”沈青岚临窗而坐,目光一直看着窗外,口中呢喃轻语。

绿儿笑着说道:“是啊,今儿个是除夕,就是普通百姓家也要放上几串炮竹呢!府里热闹些也是正常的。”

是啊!太子府里怎么会不热闹?

可这份热闹,却与她格格不入。

她的身份,众人皆知。因为救了太子一命的缘故,元佑帝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也未将她赐死。她才得以在太子的内宅后院里存活。好色的太子对她十分迷恋,时常到她的院子里留宿。她的衣食用度,都是最好的。这一点上,太子从未亏待过她。

不过,太子妃从不准她踏出荷香院。她和其他美人,几乎没有来往。

这座荷香院,只是一座精致而奢华的牢笼,将她禁锢其中,动弹不得。

她渴望的一切,并未到来。

沈青岚神色有些沉郁。

绿儿悄然走上前来,在沈青岚的耳边低语几句,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极小的瓷瓶来。

沈青岚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接过瓷瓶,低声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她的一切,都来自于太子的恩宠。

她再厌恶那个男子,也不得不俯首低头,用尽手段,将他留在她的床榻上。

这个瓷瓶里是一种特制的药膏,涂抹在皮肤上,会令她散发出奇异的香气,也有“助兴”的效果。能令男子亢奋尽兴,夜夜挞伐,不知疲倦。

这一小瓶,便价值百两黄金。

……

过了子时,太子领着太子妃和一双孩子回了府。

按理来说,这一晚太子应该留宿在原配正妻的院子里。不过,太子自从冀州归来后,对沈青岚十分宠爱,几乎每夜都宿在荷香院里。

太子妃早已没了争宠的心思,巴不得太子早些离开才好。

也因此,当太子装模作样地说着“孤今日乏了要早些安歇”的时候,太子妃想也不想地说道:“殿下想去荷香院,只管去。”

太子:“……”

太子面色变了又变,悻悻离去。

太子妃想着太子略显青白一副纵欲过度的脸色,忍不住轻哼一声。

这么喜欢美人,干脆死在美人肚皮上算了。

此时的太子妃,压根没有想到,她愤怒不屑之下的气话会成真。

……

阿娇阿奕平日早睡早起,作息良好。今晚因为去宫中赴宴的缘故,过了睡觉的时辰,倒是格外的有精神。

“娘,我要听故事。”阿娇钻进顾莞宁怀中,找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躺下了。

阿奕不甘示弱,将头枕在顾莞宁的另一侧胳膊上:“娘,我也要听。”

两个孩子如今都沉得很,一左一右枕在胳膊上,沉甸甸的,真是甜蜜的折磨。

顾莞宁无奈地笑着应了一声,头脑飞快地转了起来。

两个孩子都爱听故事,每天晚上睡觉前她总要讲上几个故事才行。纵然博览群书,也快被榨干了……

顾莞宁瞄了太孙一眼:“今晚轮你讲故事给孩子听。”

太孙也有些头痛。

他也没少给孩子讲过故事。今晚少不得又要绞尽脑汁编一个新奇有趣的才行。

“阿娇,阿奕,都到爹的怀里来。爹给你们讲一个鬼故事。”太孙灵机一动,改头换面,将自己曾化身为鬼魂尾随在顾莞宁身侧的故事说了出来。

顾莞宁一听便知是什么,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声嗔道:“你别吓着孩子。”

谁知两个孩子胆子都大的很,俱都听得津津有味。

太孙说得口干舌燥,回答了无数个问题,总算将一双儿女哄得睡下了。

转头一看,顾莞宁不知何时也已睡着了。

太孙哑然一笑,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一同入眠。

只是,这一年的除夕夜,注定了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顾莞宁和太孙的好梦,于四更天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殿下,太孙妃,大事不好了!”琳琅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惊惧:“太子殿下……在荷香院猝死!”

第七百五十四章 猝死(一)

顾莞宁几乎在瞬间惊醒过来。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转过头。

太孙也迅疾惊醒起身,昏黄的烛火下,他英俊的脸孔晦暗不明,目光深幽,看不出任何情绪。

夫妻两人对视,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

按着前世的轨迹,太子应该还能再撑上三四个月。怎么会这么早就猝死?这其中,又有什么变故?

琳琅还等在门外。

顾莞宁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稍候片刻,我和殿下这就来。”

两人各自匆匆下榻穿衣。

一双孩子各自侧着身子酣睡,丝毫不知一场惊天风雨已经来临。

顾莞宁去开了门,满脸焦急惊惧的琳琅急急问道:“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太子是大秦储君,是太孙的父亲,是这太子府的主人。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猝死?他死了,小姐和太孙要怎么办?

琳琅心如乱麻,头脑浑浑噩噩,一片混沌。也因此,竟未留意到顾莞宁和太孙俱都十分镇定。

“琳琅,你先别慌。”顾莞宁张口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道来。”

顾莞宁沉稳的声音一入耳,令琳琅急剧跳动的心稍稍平静下来,定定神应道:“太子殿下在荷香院猝死,消息已经送到雪梅院了。奴婢也是被送信的宫女惊醒,没敢耽搁片刻,立刻来送信。”

顾莞宁略一点头:“你先进屋,守着阿娇阿奕,我和殿下这就去荷香院。”

琳琅应了一声,进了屋子。

顾莞宁略略侧头,看向自己的丈夫:“萧诩,我们一起去荷香院。”

太孙自听到噩耗之后,一言未发,此时也只点了点头。

……

天还未亮,一片黑暗,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灌进人的衣袖衣襟中,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太孙沉默地握着顾莞宁的手。

顾莞宁的手有些凉,却十分沉稳。

太孙的手没了往日的温度,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不管如何,太子到底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曾希冀过父亲的关爱,为了父亲的储君之位安稳,他曾殚精竭虑耗尽心思。却未想到,父子两人背道而驰,终至决裂,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太子之死,早已在他预料之中。然而真等到了这一刻,他的心竟一阵阵抽痛。身体里的一部分,仿佛也随之剥离,露出了狰狞的伤疤。

“萧诩,”顾莞宁忽地停了下来,目光亮如繁星:“你还好吗?”

太孙嘴唇动了动,却未发出半点声音。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

顾莞宁悄然轻叹,靠近他的身前,伸出手,轻柔地为他擦拭眼角温热的水痕。

原来他竟落了泪。

太孙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声音低沉沙哑:“阿宁,我心里很难受。”

我没想到,我竟会这般难受。

有些事,即便是重来一遍,也依然是这般痛苦。

“我是不是很软弱无用。”太孙的声音轻飘飘地,似随时会被寒风吹散:“阿宁,我真的痛恨我自己。”

顾莞宁从未见过这样的萧诩。

他素来雍容温和,镇定从容。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看似谦谦君子,实则脸皮又老又厚,心黑手辣。

夫妻几年,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落泪。

顾莞宁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半晌才道:“当年我知道父亲战死沙场,躲起来哭了一夜。”顿了顿又道:“母亲死的那一天夜里,我没觉得痛苦。只是空落落的,就像身体里有些东西也被掏走了一般。”

是啊,就是这种感觉。痛楚并不尖锐,也不剧烈,有些钝钝的,犹如用刀背不停地砍着身体的某一处。

太孙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道:“母妃一定很伤心,我们去荷香院,先安抚母妃。千万不能让母妃因此倒下。”

前世,太子一死,太子妃便跟着病倒,之后缠绵病榻半年,随之殒命。

这也是太孙心中最深的遗憾。

顾莞宁用力地握紧太孙的手:“放心,母妃一定能撑下去。”

……

荷香院。

华丽精致的寝室里,弥漫着奇异**的香气。

室内灯火通明,上好的银丝霜炭散发出热气,屋子里暖融融的。

然而,此时沈青岚丝毫感觉不到半丝暖意。

她光裸着的身子上,随意地套着凌乱的衣衫,跪在坚硬冰冷的地上。她的心中,充斥着惊恐惧怕绝望。

床榻上,光裸的太子殿下已气息断绝,身体僵硬冰冷。

为什么会这样?

太子今夜饮了许多酒,本就兴致极佳,嗅着她皮肤上的香气,愈发亢奋。整整折腾了大半夜,依然没有半丝倦意。她早已筋疲力竭,却不敢流露出来,依然竭力逢迎。

在某个极乐的时候,太子忽然全身一僵,从她的身上倒了下去。

然后,她惊恐地发现太子没了呼吸,顿时惊骇万分地尖叫了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尖叫。

直到此刻,她的头脑依然一片麻木。全身冰冷,如置冰窖,毫无温度。

丫鬟绿儿面如死灰,跪在她的身侧,全身不停地哆嗦着颤抖着,口中反反复复地说着:“小姐,殿下死了,我们要怎么办?”

太子死了!

唯一能为她遮挡风雨的人死了!

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命运?

沈青岚目中流露出惊惧,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门被用力地推开。

太子妃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素来端庄优雅的太子妃,此时仪态全无,扑到床榻边,看到双目紧闭气息断绝的太子,泪水疯狂地涌了出来。

“殿下!”太子妃悲恸之极地喊了一声,然后又用尽力气喊了一声:“殿下!”

太子妃边哭边喊,一颗心仿佛被撕裂一般,泪水不停地奔涌,眼前一片模糊。

她的脑海中,忽地闪现出之前的一幕。

太子说,孤今日乏了想早些休息。

她冷冷一笑,殿下想去荷香院只管去。

心里暗暗想着,这么喜欢美人,干脆死在美人肚皮上算了。

她只是心中不忿,随便想一想罢了。

怎么就会成真了?!

为什么就成真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猝死(二)

太子妃趴在床榻边哭喊。

沈青岚跪在那儿,犹如木雕一般,没有半点生气。

顾莞宁和太孙踏进内室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顾莞宁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床榻。太孙早已上前一步,将她拦在了身后:“你稍等,我去替父王穿衣。”

顾莞宁:“……”

太子死时光溜溜的,实在不甚雅观。身为儿媳,确实不宜见这一幕。

不过,人都死了,还用讲究这些吗?

明知不合时宜,顾莞宁还是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太孙大步走到床榻边,先伸手扶起太子妃:“母妃。”

熟悉的声音入耳,陷于震惊悲痛无法自拔的太子妃终于抬起头来,满面泪痕,满目绝望悲凉:“阿诩,你父亲死了。”

他死了啊!

他怎么可以扔下我们母子扔下这大好江山就这么死了!

太子妃嚎啕痛哭起来:“阿诩,你父亲死了。”

太孙目光幽暗,沙哑着声音应道:“我知道。母妃,事已至此,再伤心难过也无用处。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还是想想如何善后才是。”

太子妃恍若未闻,将整个人都埋进太孙怀中,口中不停地重复低语:“阿诩,你父亲死了。他死了!”

看着状若疯狂的太子妃,太孙鼻子一酸,泪水也随之夺眶而出。

身后响起熟悉的轻叹,然后,顾莞宁的声音响起:“我来扶着母妃,你替父王穿衣,让父王走得体面些。”

太孙僵硬地应了一声,将绝望痛哭不已的太子妃扶到顾莞宁怀中,然后俯下头,一件一件地为太子穿上衣服。

……

太子亢奋过度,****。床榻上到处是不堪的痕迹。光裸的身体某处,还维持着临死前的模样,看着可怖而狰狞。

人死后,身体很快僵硬,不易扳动。

太孙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太子的衣服都穿上。

穿了衣服,太子看起来果然体面多了。

可惜,再体面,他也活不回来了。

太孙沉默着注视着面色泛青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太子。

父亲,你死前在想什么?

若早知会有今天这个结局,你还会冷淡母妃,每日纵情声色吗?

你活着的时候,没能善待妻儿,只顾自己风流快活。如今,你死了。你再也不会给我们带来一丝一毫的痛苦。

我萧诩,虽是你的儿子,却绝不会和你有一分一毫的相似。

你尚未完成的心愿,你登临龙椅执掌天下的野望,便都交给我吧!

我会做一个贤明君主,令大秦百姓安居乐业。我会一心敬爱自己的妻子,我会全心护着自己的儿女,不让他们受半丝委屈。

父亲,你可以安息了。

太孙伸出手,在太子的脸上抹过。

太子的眼睛终于合上了。

……

很快,徐沧和叶太医也匆匆赶了过来。

两人俱是医术老道之人,只看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马上风!”叶太医面色难看地吐出三个字。

房事兴奋过度猝死,被称为马上风。多见于男子。

太子素来好美色,平日喜好服用丹药助兴,时常召美人通宵作乐。可谁也没想到,太子竟会死的这般香艳风流。

事实上,谁也没想过,正值盛年的太子竟会死在女子的床榻上。

就连一向漠然的徐沧,此时也是一脸沉重:“确实是马上风。”鼻子动了一动,然后皱起了眉头:“这味道有些不对。屋子里似有催情之物。”

被徐沧这么一提醒,叶太医也惊醒过来,仔细一闻,果然在奇异的味道中,嗅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气味。

跪在地上的沈青岚面色如纸,全身簌簌发抖。

徐沧目光一扫,在沈青岚异常白皙柔嫩的脸颊脖子和裸露的手腕处掠过,沉声说道:“殿下,草民怀疑沈美人在身上涂抹了催情之物,致使太子殿下亢奋难以自制,房事猝死。求殿下允许草民仔细检查。”

太孙头也没回:“你只管查。所有事,都有我担着。”

沈青岚全身一颤,“我没有”三个字还没出口,便听到太孙冰冷的声音:“这个贱人害了父王的性命,我必不会饶她。”

太子妃霍然从顾莞宁怀中抬起头来,目中射出愤怒至极的火焰,似要生吞活剥了沈青岚一般:“你这个贱~妇~!你竟敢害殿下的性命!我要将你千刀万剐,将你剁成碎肉去喂狗!”

我没有害太子性命!

我只想争宠,我只想要太子的宠爱,我怎么会想要他的性命?他这样死了,于我没有半丝好处。我为何要他的性命?

你们这是在冤枉我!

我满心冤屈,到底要何处去诉?

千言万语在沈青岚的喉咙处涌动,却一个字都未能说出口。

在太子妃愤怒犹如实质的目光下,沈青岚遍体生寒。

然后,她看到了顾莞宁投来的冰冷目光,还有唇畔残酷的一丝笑意。

沈青岚脑海中最后一根弦,嗡地一声,断了。

……

门边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父王!”凄厉变调的嘶喊声在门口响起,然后,面容俊秀的少年满含热泪地闯了进来。

是安平郡王萧启!

太子猝死,报信的宫女第一个去了雪梅院,第二个去了梧桐居。再接下来,便是安平郡王的院子。

安平郡王再不得宠,也是太子的次子。双生子萧麒萧麟还小,安平郡王却已成年。这等大事,他自然有知道参与的资格。

叶太医和徐沧一起为太子诊断死因,并未抬头。太孙也未看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哭喊着跪倒在床榻边,泪水簌簌滚落。

他的伤心,倒不全是装出来的。

有一种人,你再恨再咬牙切齿,可你还是会不自觉地在意,希望博得对方的关注和疼爱。太子对在场的萧诩萧启兄弟来说,便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父亲死了,他这个无人问津形同废人的安平郡王,以后又要如何翻身?如何苟活?

太子府没了太子,储君之位又会落在何方?

他以后该何去何从?

安平郡王满心的绝望凄惶,俱都化成了泪水,奔涌而下。

第七百五十六章 猝死(三)

还未及五更天,天还未亮,外面黑沉沉的。

福宁殿的廊檐下,悬挂着数盏宫灯。宫灯被凛冽的寒风吹着,不停地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

躺在龙榻上的元佑帝忽地被噩梦惊醒了。

睡在地上的李公公十分警醒,几乎是立刻跟着醒了,忙起身凑到床榻边,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是不是做噩梦了?”

元佑帝头脑昏沉,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惧,声音也有些颤抖:“朕梦到,太子口鼻流血,向朕哭诉,说有人害了他。”

这个梦境,实在太过逼真了。令一向沉着的元佑帝也有了惊恐之意。

李公公心里一紧,口中却笑着安抚道:“梦境都是反的。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新年伊始,皇上且放宽心。等着太子殿下平平安安地进宫来。”

年纪大了,对鬼神之说不免多了几分敬畏。

元佑帝想到刚才的梦境,越想越是心中不安,张口吩咐道:“立刻传朕的旨意,现在就去太子府一趟,召太子来见朕。”

现在?

李公公一愣,很快应了下来。

李公公转身走到寝室门边,刚打开门,一个内侍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寂静的寝宫里,仓促慌乱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令人心慌意乱。

李公公面色一寒,沉声道:“怎么回事?为何这般慌乱?”

寝室里的烛光透出门外,照出了内侍惊恐的脸孔:“李公公,太子府中送来噩耗,说是太子殿下猝死……”

李公公头脑轰地一声,陡然一片空白。

身后响起元佑帝暴怒的声音:“放肆!竟敢胡言乱语,诅咒太子!”

内侍鼓起勇气道:“此等大事,奴才岂敢胡说。报信的人还在殿外,奴才这就让他进来,亲自向皇上禀报。”

这一切竟是真的!

太子竟然猝死!

李公公一向机敏的脑子,到此时才勉强转了过来。第一个反应,便是抢进寝室中:“皇上!皇上!”

元佑帝果然已气血攻心,昏迷不醒人事。

“来人,快去宣太医!”李公公怒喊一声。

……

景秀宫。

“贤妃娘娘,大事不好了!”

沉睡中的孙贤妃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坐直身子之后,摇了摇略显昏沉的头,皱着眉头呵斥门外的宫女:“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再来禀报?”

自打她被皇上厌弃幽闭之后,这座景秀宫也彻底沉积下来。仿佛被众人遗忘了一般。别说是深更半夜,就是白日也极少有人来。

能有什么大事?

门外的宫女等不及孙贤妃张口,便推门进来了。

孙贤妃面色一沉,正要动怒发火,宫女已经扑通一时跪了下来:“太子府的人进宫送了丧信。”

丧信?

孙贤妃一时反应不及:“什么丧信?”

谁死了?

难道是顾莞宁?

还没等孙贤妃臆想着畅快一番,宫女已经颤抖着张了口:“是……是太子殿下!”

孙贤妃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顿时朗声笑了起来:“胡说八道。太子正值壮年,怎么会猝死。天还没亮,我还要再睡片刻,你先退下。”

宫女目中含泪:“娘娘,奴婢没有说谎。皇上惊闻噩耗,气血上涌,已经昏厥了过去。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被召到了福宁殿。也正因为动静太大,奴婢才得了消息,一刻没敢耽搁,立刻来给娘娘送信。”

孙贤妃所有的表情都凝在了脸上。

她的目中满是惊骇和不敢置信,然而是无边的惶恐和惧怕。

太子怎么会死了?

这怎么可能?

她的儿子,是大秦储君,正是鼎盛之年,还未来得及坐上龙椅,还未来得及让她这个母亲安享尊荣……

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孙贤妃想张口说话,喉咙陡然涌起一阵腥甜,一张口,鲜血便喷涌出来。溅落在衣襟和被褥上,如盛开的血花。

宫女骇然扑上前来:“娘娘!娘娘!”

……

身处景阳宫的王皇后,和景云宫的窦淑妃,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这个惊人的噩耗。

几乎已满头白发形容消瘦的王皇后先是一惊。

心中沉郁的愤慨怨怼怒气长长地舒了出来。

太好了!

太子竟然死了!

真是太好了!

王皇后神经质一般地哈哈笑了起来。

好在寝宫里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心腹宫女,还有席公公。不管王皇后说什么做什么,都绝不会传出这座景阳宫。

王皇后畅快地笑了许久,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王皇后目中满是快意,嘴角满是残酷的笑意:“太子这一死,死得太妙了!”

宫里宫外,立刻就会掀起滔天巨浪。

储君乃一朝之本。太子虽无大才,到底安稳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朝中拥护他的官员颇多。因为冀州平乱一事,太子在民间也有些声望。

如今太子猝死,还死得这般不体面。以元佑帝的性子,必会瞒下死因,为太子留最后的颜面。

再接下来,就要看储君之位落入谁的手中了。

“娘娘,”

席公公悄步上前,压低了声音道:“这等噩耗,最多天明便会传遍京城。到时候不知会掀起多少风浪来。听闻皇上已经惊闻噩耗,昏迷不醒人事。娘娘是不是该立刻去福宁殿主持大局?”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万一元佑帝再有个好歹……谁最后伴在元佑帝身边,当然有说不尽的好处。若是元佑帝能安然醒来,匆忙赶去,也显得心忧皇上龙体。

总之,去得越快越好。

王皇后深呼吸一口气:“你说的有理,来人,伺候本宫更衣。”

时间仓促紧急,王皇后无心收拾装扮,匆匆穿了衣物,便领着席公公去了福宁殿。

此时,天际已微微露白。

宫中的低等宫女和内侍已经都起身,低头清扫宫中的路面。眼角余光扫到急急走过的王皇后,众人忙上前来行礼。

王皇后虽被废了后位,余威仍在,看也未看跪在路边的宫人,径自去了福宁殿。

王皇后动作已经够快,有人却比她更快了一步。

第七百五十七章 风云(一)

“大胆!你竟敢拦着本宫!”

窦淑妃一脸焦虑急切,怒声呵斥守在福宁殿外的内侍:“皇上昏迷未醒,本宫要进殿内伴驾,守在皇上身边。谁敢拦着本宫?”

那个内侍早已得了李公公严令,哪里敢放窦淑妃进去,恭敬地应道:“请淑妃娘娘息怒。奴才奉李公公之命严守福宁殿,没有李公公的应允,奴才不敢让娘娘进去。”

窦淑妃冷哼一声,一脸怒容:“混账!本宫要进福宁殿,李公公不过是一介奴才,有何资格下这样的命令!”

“让开!本宫这就要进去!”

内侍动也未动。

守在殿外的御林侍卫们面无表情地围拢过来。至少也有百人,人人手中持着明晃晃的兵器,拦在殿外。

虽然未说一字,却极具威慑力。

窦淑妃的怒气原本有几分是装出来的,现在却是真的被气得浑身发抖。

这些奴才,竟敢这般对她!

这个李公公,仗着元佑帝的器重,连她这个淑妃娘娘也未放在眼底。总有一天,她要将今天所受的屈辱全部还回去!

就在此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淡淡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窦淑妃一惊,迅疾转过身来。

……

映入眼帘的,是王皇后熟悉的脸孔。

王皇后已有半年多未出现在人前,就连昨日宫宴也未露面。头上的白发已经近半,满脸满额的皱纹,犹有病容。

可她的目光却异常冷静,神色间带着窦淑妃熟悉的威严。

令窦淑妃痛恨的独属于六宫之后的威严。

可是,她现在被废为静妃。凭什么还摆出这副皇后的架子来压自己?

窦淑妃嫉恨羞愤之下,冷笑着说道:“静妃娘娘来的正好。这些奴才,实在是胆大妄为。仗着皇上平日器重信任,竟将我拦在殿外,不让我面见皇上。”

说完,窦淑妃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这话听着像找人撑腰似的,毫无力道威严。

实在是王皇后多年积威,窦淑妃在她面前卑躬屈膝惯了。一张口说话,便成了这副德性。

王皇后倒未取笑窦淑妃,略一点头:“本宫知道了。”

说完,命席公公搀扶自己上前,对着守门的内侍道:“你进去禀报李公公一声,就说皇上伤心过度,如今情形不明。本宫身为皇上原配发妻,必要守在皇上身边。与皇上同进共退同生共死。”

内侍对王皇后倒是客气多了,立刻应道:“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王皇后点点头,安静地站在殿外等候。

窦淑妃满心窝火憋屈,忍不住凑到王皇后身边:“这个李公公,行事越发不像话了。皇上昏迷不醒,正需要人陪伴伺候。他竟敢拦着我们不让进去,世上哪有这样的奴才?待皇上醒了,我一定要将此事禀报皇上,严惩李公公……”

“闭嘴!”

王皇后冷冷地扫了过来:“李公公这般行事,正是忠于皇上。免得有小人趁乱靠近皇上。有这样忠心的奴才,是皇上之福。”

“你口口声声要严惩李公公,又是何道理?”

窦淑妃面色一阵青一阵红,想据理力争,可一对上王皇后冷厉的目光,不知怎么地,所有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

转念一想,太子一死,元佑帝总要另立储君。

王皇后所生的楚王早就死了,如今太子也死了,论长幼,接下来应该排到齐王。可是……齐王的生母早就病逝。她是这宫中位分最高的嫔妃。她的儿子,也该有竞争储君之位的资格才对。

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总得争上一争才能甘心。

窦淑妃心念电转,目光闪烁不定。

王皇后岂能猜不出窦淑妃那点心思,不由得哂然冷笑。

太子虽然死了,可还有深得圣心的太孙在。就算要另立储君,也该轮到年长的齐王。就是魏王,也比韩王大上一岁。万万轮不到最年幼的韩王。

就凭窦淑妃,也敢肖想储君之位,真是可笑。

……

内侍很快从殿里出来了,低声道:“李公公请静妃娘娘进去。”

王皇后暗暗松口气,面上神色未变,迈步进了福宁殿。

窦淑妃下意识地要跟上去,却又重新被拦了下来:“娘娘请留步。李公公只请静妃娘娘进去伴驾,淑妃娘娘还是留在殿外等候为好。”

窦淑妃:“……”

这个杀千刀的奴才!

窦淑妃气血上涌,脸孔涨得发紫。

盛怒之下,窦淑妃也顾不得别的了,张口怒骂:“为何静妃能进去,本宫就不能。静妃早已被废了后位,本宫和她一样,都是宫中嫔妃。尔等奴才,真是瞎了眼!等皇上醒了,本宫一定禀报皇上,要你们几条狗命!”

任凭窦淑妃怎么怒骂,内侍硬是没挪开身子。

身后又传来了仓促紊乱的脚步声,还有凄凄惨惨的哭喊声:“皇上,皇上!”

那哭喊声既悲怆又凄厉,窦淑妃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里渗人得不行。一转头,就见孙贤妃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孙贤妃同样半年多未在人前露面,整个人比以前消瘦苍老了不少。此时伤心欲绝,满脸泪水,衣襟前还有不少血痕,看着极为触目可怖。

窦淑妃暗暗打了个寒颤。

孙贤妃靠近福宁殿之际,双腿一软,猛地磕中坚硬的地面,顿时鲜血长流。待宫女将她扶起之后,额上的鲜血滴滴拉拉地滴落在脸孔上。

孙贤妃犹自不觉,凄声喊着:“皇上!皇上!”

窦淑妃又打了个寒颤,定定神走上前:“贤妃妹妹,皇上还未醒,李公公不准任何人进去。刚才静妃娘娘倒是进了福宁殿……”

孙贤妃状若疯癫,压根听不进窦淑妃在说什么,一声一声地喊着皇上。

侍卫们沉默又肃穆地守在殿外,犹如一座座雕像般,动也未动。

刚才传信的内侍也未吭声,依旧守在殿门处。

李公公说了,除了静妃娘娘之外,不准任何人进福宁殿。他奉李公公之令行事。

孙贤妃看起来再凄惨可怜,他也不能放人进去。

第七百五十八章 风云(二)

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围在龙榻边,一个个神色凝重。

钱公公依然如影子一般,站在龙榻边,目光却锐利而警惕。仿佛随时会化为利剑,将所有怀有异心的人一剑刺穿。

李公公目中满是焦虑,神色勉强还算镇定。

待看到王皇后的身影,李公公立刻走上前来行礼:“奴才见过静妃娘娘。”

元佑帝一倒下,福宁殿外没了主事的人。窦淑妃压不住大局,孙贤妃心痛太子身亡状若疯狂,眼下能主持大局的,唯有前皇后如今的静妃娘娘。

王皇后做了多年皇后,心性镇定强大,远非窦淑妃孙贤妃能比。此时也未见慌乱,沉声问道:“皇上现在如何?”

李公公皱眉答道:“皇上气血攻心,气息紊乱,昏迷未醒。众太医正在商议会诊、”

王皇后略一点头,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床榻上的元佑帝,面色极白,几乎毫无血色,呼吸若游丝。

他会不会就此一命呜呼,随着短命的太子一起赴黄泉?

王皇后隐秘又恶毒的想着。只这个念头,已经令她兴奋得血液流动的速度加剧,心中莫名地亢奋激动起来。

不过,她脸上没有露出一分一毫。脸部表情控制得极为精准,流露出克制的哀伤痛苦和隐忍的坚强。

这才是一朝皇后应有的风范。

在外大呼小叫的窦淑妃和撕心裂肺哭喊的孙贤妃,如何能稳得住局势和人心?

李公公不知是否看出了王皇后真实的心思和情绪,总之,面上却是一派恭敬:“太子殿下猝死之事,天亮之际就会传遍京城。如今皇上未醒,对外到底如何说辞,恳请静妃娘娘示下。”

王皇后深呼吸一口气:“对外就说太子殿下得了暴病身亡,万万不可传出任何有损太子颜面的事。宫中若有人敢胡乱嚼舌,格杀勿论!”

李公公敛容应了声是。

然后,照着王皇后的吩咐传令下去。

王皇后没有再管这些事。

她安静地坐在床榻边,握着元佑帝的一只手,静等着元佑帝醒来。

……

丧钟敲响,撕开深夜的宁静,传到众多早起穿上官服准备参加新年大朝会的文武百官耳中。

众人在听到丧钟的刹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紧接着,便是面色陡然剧变。

只有帝后或储君离世,才会敲响丧钟,向众人报丧。王皇后被废了后位,如今有“资格”让丧钟响起的,只有元佑帝和太子。

此时的丧钟……

到底是为谁响起?

丧钟一声一声地响彻天际。

一共是五十四声!

若是元佑帝骤然离世,丧钟应该响一百零八声。现在既是五十四声,想来离世的人是太子了。

众官员心神巨震之下,有的悲恸得当场痛苦失声,有的则面上悲戚心中暗喜。还有的立刻盘算起接下来的局势如何,应该向谁投诚……

不管心中如何盘算,谁也没敢耽搁进宫上朝的时辰。

不出所料,众人都被拦在了金銮殿外。

金銮殿肃穆威严,殿门紧闭。外面的台阶的宽阔的空地上,站满了官员。

一开始,众人未曾出声,俱都沉默着等待着。

过了许久。

天完全亮了,耀目的太阳挂在半空,肆无忌惮地落在众人身上。稍稍驱走了众人身上的冷意。

站了一个多时辰,众人的腿又酸又麻。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悄悄挪动身体,走到相熟交好的人身边,低声窃语起来:“太子殿下到底为何骤然离世?”

“皇上现在龙体如何了?”

“我们一直在这儿等着,也不是法子。是不是该请几位阁老去福宁殿里看看。”

“此话有理。”

……

傅阁老位于百官之首,身侧站着赵阁老等人,身后则是各部尚书堂官,另有皇室宗亲中的几位掌了具体职务的亲王,诸如执掌宗人府的荣安王等。

大秦朝堂里分量最重的人,尽皆在此。

罗尚书眉头紧皱,低声对傅阁老说道:“皇上情形不明,我等也该去福宁殿一探究竟才是。”

储君身故,元佑帝昏迷未醒,后宫若被居心叵测之人掌控,只怕会出大乱子。

傅阁老听出罗尚书的话中之意,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侧年迈的李阁老:“请李阁老为首,领我等前去福宁殿。”

李阁老已年近七旬,耳力不佳,视力不明。原本打算过了新年就致仕荣休,却未料到新年伊始,便有此等惊天之变。当下也不推辞,点点头应了下来。

李阁老转头,点了几位阁老之名,还有六部尚书,宗亲之中只叫上了荣安王:“皇上情形不明,请王爷随下官一起前往福宁殿,探望皇上。”

荣安王是元佑帝亲侄,和太子是嫡亲的堂兄弟,也颇有些私交。听闻噩耗后,心神巨震,一个早上都未回过神来。

李阁老一张口,荣安王反射性地点了点头:“好,本王这就随李阁老去福宁殿。”

其余一众官员见李阁老等人离开,“窃窃私语”很快变成了“人声鼎沸”。

刑部侍郎孟郊凑到顾海身边,低声道:“太子殿下为何骤然离世?你可知其中原因?”

顾海当然知晓。

在丧钟未响之前,顾莞宁便命人送信回了定北侯府,将太子猝死的前因后果俱都告知。这等皇家丑事,绝不容流传出来。阖府上下,除了太夫人之外,只有他知晓。连顾谨行夫妇也被瞒了下来。

好友相询,顾海既不便说实话,也不愿说谎,含糊其辞地应道:“其中定有些蹊跷。”

孟侍郎顿时心领神会,不再多问。

顾海心里也没有表面显现的这般轻松。

太子一死,朝堂格局必将发生极大的变化。太孙虽然沉稳持重,到底还年轻。也不知能不能压得住局势,斗不斗得过精明能干的齐王等藩王。

顾莞宁是太孙妃,和太孙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太孙若有失,顾莞宁也逃不过一劫。

阿娇阿奕两个孩子,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层层心事堵在顾海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

第七百五十九章 风云(三)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仿佛凝滞了一般。

福宁殿内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令人窒闷,无法喘息。

元佑帝尚未醒来。

王皇后依旧坐在龙榻边,握着元佑帝的手,目光悲戚。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各自站在王皇后身后,两人的目光俱都落在元佑帝晦暗无光的脸孔上。

韩王世子眼睛通红,魏王世子也是满面泪痕。

太子府出了惊天变故,魏王府韩王府和太子府相距极近,收到丧信也比普通官员早了一步。两人几乎是得到消息,便立刻赶进了宫。

李公公并未拦着他们两人,不过,却将傅妍和林茹雪拦下了。

太孙还未进宫。

不过,此时无人责怪太孙。太子猝死,太子府骤逢变故,太孙必要留在府中坐镇。一时未赶进宫来,也是难免。

“尹院使,皇祖父到底什么时候能醒?”韩王世子红着眼睛,沙哑着声音问道。

尹院使诚惶诚恐地弯腰躬身:“回世子的话,微臣等人一定尽心竭力,早些将皇上救醒……”

“这句话本宫已经听了数次了!”王皇后沉声打断尹院使:“从凌晨到现在,少说也有三四个时辰了。皇上一直迟迟未醒,你到底能不能治好皇上?”

魏王世子也一改往日的沉默少言,怒目相视:“皇祖父若有个差池,本世子亲自摘了你的头颅。”

倒霉的尹院使只得再次跪下:“微臣无能!”

其余众太医也随着尹院使一起跪下:“微臣无能!”

“一群饭桶!”韩王世子怒骂一句,犹自不解气,抬腿踹了尹院使一脚。

可怜尹院使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被踹得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口中一声惨呼。

魏王世子立刻拦下冲动的韩王世子:“不得冲动!皇祖父还躺在床榻上,你在这儿大呼小叫动脚踹人,成何体统!”

韩王世子一脸忿忿,正要说话,就听李公公狂喜不已地喊了一声:“皇上醒了!”

韩王世子闻言大喜,再也顾不得尹院使,和魏王世子一起扑到床榻边:“皇祖父。”

王皇后也是满脸惊喜:“皇上!你终于醒了!”

……

睁开眼的元佑帝,头脑昏昏沉沉,目光茫然地落在龙榻边的众人脸上。

众人惊喜的脸孔映入眼帘。

他们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片刻,昏迷前的一幕才慢慢在眼前浮现。

太子……

元佑帝心中被剧痛充斥塞满,神情僵硬,呼吸缓慢微弱,许久才挤出几个字:“扶朕起来。”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立刻一起搀扶着元佑帝坐了起来。

元佑帝坐在龙榻上,良久都未说话。一双龙目慢慢泛红,隐有水光闪动。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只是一个痛失儿子的苍老父亲。

当年楚王病逝之时,元佑帝也极为悲痛。不过,楚王当年还算年轻。而太子,已经人至中年,做了十几年的储君。

元佑帝平日对太子诸多挑剔,处处不满,也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如今太子猝死,昔日所有的缺点都被淡化,想到的皆是太子的好处……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元佑帝,一时心中悲切,眼角各自湿润了。

唯有王皇后,还算镇定,伸手握住元佑帝冰冷的手,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皇上不能沉溺于悲恸之中。金銮殿外文武百官都在等着皇上。”

元佑帝动了动嘴唇,喊了声皇后。

李公公想张口提醒,如今宫中已经没了皇后,只有静妃娘娘。一看到元佑帝满是悲伤痛苦的脸孔,所有话顿时咽了回去。

王皇后手中用力,似要将体内的些许力量都传到元佑帝手中:“皇上是父亲,更是天子。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秦百姓,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元佑帝没有说话,目中的痛楚之色,却稍稍收敛了几分。

“阿诩呢?”元佑帝忽地张口问道。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对视一眼,然后由韩王世子张口答道:“堂兄还留在太子府中,暂时未进宫。”

王皇后心里也是一沉。

元佑帝一张口就问萧诩,显然,在他心中,还是更偏向长孙。

“太子骤然离世,也该叫齐王魏王韩王他们都回京,送太子一程。”王皇后定定神,缓缓张口说道:“还有阿睿,别让他守皇陵了,让他也回京吧!”

元佑帝反应远比平日迟钝,过了片刻,才点头:“准。”

李公公立刻传令下去。

很快,内侍进来禀报:“启禀皇上,李阁老傅阁老等一众官员,俱在殿外求见。”

事涉朝堂,王皇后立刻闭口不言。

韩王世子皱眉道:“皇祖父刚醒,精神不佳,孙儿这就出去,打发他们先走。”

“等等!”元佑帝初醒来,说话颇为费力:“让他们进来吧!朕要见一见他们!”

……

李阁老等人被宣召进了寝宫。

一盏茶后,元佑帝下旨,命百官各自回府。

一个时辰后,元佑帝的旨意到了太子府,宣召太子妃和太孙夫妇进宫觐见。

当太子妃和太孙顾莞宁进了福宁殿之时,已是正午。

元佑帝自醒来之后,米粒未进,滴水未沾,整个人疲倦虚弱之极。经此变故,骤然苍老了许多。

太子妃不知哭了多少回,此时双目红肿,花容惨淡,声音沙哑:“儿媳见过父皇。”

太孙满面哀伤,眼睛通红,只喊了一声皇祖父,便哽咽着落了泪。

元佑帝被勾起压在心底的伤痛,将头扭到另一侧,眼角落下两滴浑浊的老泪。

顾莞宁流露出的“哀伤难过”,同样可圈可点。眼眶泛红,神色黯淡,任谁看着,也挑不出半点不是之处。

王皇后依旧陪在元佑帝身侧。

傅妍和林茹雪也被允许进了寝宫。在殿外哭喊了半天的窦淑妃孙贤妃也都进来了。还有闻讯急急赶来的齐王世子妃王敏,将寝宫塞得满满的。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做想,流露在面上的,俱是哀戚难过。

元佑帝声音有些颤抖:“阿诩,到朕这儿来,朕有话问你。”

第七百六十章 风云(四)

太孙依言走过来,半跪在床榻边。

“你父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元佑帝困难地挤出几个字。

太孙眼眶一红,泪水从眼角纷纷滚落:“父王昨夜喝了不少酒,回府之后,在荷香院安置。沈青岚那个贱~妇用了药物,令父王亢奋力竭,心跳骤停猝死……”

太子妃忽地放声痛哭。

无人指责失态的太子妃。

就连元佑帝,也对往日看不顺眼的儿媳多了几分包容。想到那个沈青岚,元佑帝目中流露出骇人的杀意:“这个贱妇!朕因她曾舍命救过太子,便饶了她一条贱命。却未料到会种下祸根,害了朕的儿子。”

“钱公公,你亲自去太子府一趟,将那个贱~妇带进宫中,让她受尽宫中刑罚,再凌迟处死。”

最后几个字,说得杀气腾腾。

钱公公应了一声,便要退下。

太孙却张口叫住了他:“钱公公稍候片刻。”然后抬头看向元佑帝:“皇祖父,孙儿已命徐沧为父王仔细检查过了,父王遭此一劫,不止是因为沈青岚所用药物,更是日积月累长期服用长生丹的缘故。”

“那长生丹短期之内会令人精力旺盛,服用得久了,会使人上瘾,欲罢不能。更会悄然耗尽男子的精血。”

长生丹!

满心悲痛的元佑帝,脑中只有一个杀字,想也不想地说道:“将炼丹的道士一并抓进宫来,一并凌迟。”

“孙儿肯请父皇暂留无为道士一命。”太孙目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孙儿以为,这个无为道士来历可疑。说不定是有人暗中指使,令他谋害父王!”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忍不住面面相觑。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储君?

元佑帝怒极:“谁人敢加害太子?若让朕知道他是谁,必将他碎尸万段。钱公公,将无为道士带进宫中,务必问出他的来历!”

钱公公敛容应下。

王敏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流动加剧,不知为何,心里忽地被蒙上厚厚的阴影。

仿佛有一场滔天大祸,即将来临。

没事的,别自己吓唬自己。王敏在心中拼命安慰自己。

齐王世子一直在守皇陵,这个无为道士,肯定和他毫无关系。再追查,也查不到齐王府。

……

元佑帝强撑着说完这些话,精力已经不济。

太孙忙扶住元佑帝,将他缓缓地扶着躺了下来。

元佑帝闭上龙目,胸膛起伏不定,过了片刻才有力气重新睁开眼,和满目关切的长孙对视:“阿诩,朕老了,禁不住这些。不知要躺上几日,才能下榻。从今儿个起,你就宿在福宁殿里陪朕。”

太孙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

一旁的韩王世子,目光暗了一暗。

不管他如何努力表现,在元佑帝的眼中,总是远不及堂兄。哪怕到了此刻,元佑帝的眼中,依然只有萧诩。

韩王世子忍不住看了身侧的魏王世子一眼。

魏王世子倒是没见任何异样,甚至主动张口道:“皇祖父,孙儿也想留下。”

元佑帝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韩王世子暗恨魏王世子狡猾,立刻道:“孙儿也想陪伴皇祖父。”

元佑帝目光在三个孙子的脸上掠过,似轻叹又似唏嘘:“好在朕还有你们在身边。”

一直没有出声的王皇后,此时轻声道:“臣妾也会一直陪在皇上身边。”

元佑帝看向面容苍老的王皇后,目中闪过一丝感动,半晌才道:“朕和你夫妻数十年。最知道朕的,莫过于你。朕这一倒下,身边确实少不得你。你也留在福宁殿吧!”

王皇后坦然受之,甚至没有谢恩。

她虽被废了后位,然而在这后宫之中,无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窦淑妃不能,孙贤妃也不能。

窦淑妃嫉恨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总算知道些轻重,不敢在此时多嘴。

伤心过度的孙贤妃却是满脑子浆糊,早已没了往日的谨慎小心,立刻扑通一声跪到了龙榻边,哭道:“太子无辜枉死,臣妾恳请皇上一定要查出幕后凶手。还有,国不可一日无储君。皇上,太孙他……”

“混账!”王皇后神色一冷,沉声打断孙贤妃:“立储是国之大事,自有群臣商榷,有皇上定夺。何时轮到你一个嫔妃来多嘴多舌。”

孙贤妃霍然抬头,目中满是怒火:“你我同为嫔妃,你有何资格指责我!”

“闭嘴!”

元佑帝听得心浮气躁,怒斥道:“退下!”

孙贤妃还待再说什么,太孙已经看了过来:“贤妃娘娘,皇祖父正为父王忧心悲恸,一时无暇想及这些事。还请贤妃娘娘三思慎言。”

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

孙贤妃在太孙冷静中含着警醒的目光中清醒过来,不敢再吭声,悄然退了下去。

她已经没了儿子傍身,以后能依靠的,只有这个不算贴心的孙子。这样的关头,她确实不该乱说话,免得触怒元佑帝,也为太孙招来祸端。

……

钱公公动作很快。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钱公公便将沈青岚和无为道长带回了宫里。

可惜的是,无为道长在得知太子的死讯后,便在丹药房里服毒自尽了。钱公公带回来的,不过是无为道长的尸首。

元佑帝得知此事后,龙颜震怒。

只是,人死如灯灭。无为道长死都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哪怕是将尸体剁碎了喂狗,也问不出幕后主使是谁。

元佑帝立刻下令,命人严查无为道长的身份来历,当日又是如何到太子身边。

至于沈青岚,根本不必审问,直接施以各种残酷的宫刑,然后凌迟处死。

元佑帝又下令,诛沈家全族。

一道圣旨,便将数百沈家人从大秦彻底抹除,不可谓不残酷。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唯一幸免于难的,是置身在梧桐居里的沈谨言。

太孙跪在床榻边,亲自为沈谨言求情:“皇祖父,阿宁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胞弟。孙儿不忍见她余生为阿言之死心痛难过。求皇祖父格外开恩,饶过沈谨言。”

第七百六十一章 丧事

元佑帝定定地看了太孙许久。

伤心儿子猝死的父亲被隐藏,此时坐在龙榻上的,是大秦天子,在用最苛刻的目光审视着长孙,是否有资格成为大秦皇室的继承人。

太孙明知元佑帝不喜,依旧说了下去:“稚子无辜。阿言在顾家出生长大,虽不是顾家骨血,性子脾气却和沈家人绝不相同。可以说,他根本不算沈家人。恳请皇祖父饶过他一命。”

“他是沈青岚的胞弟!”元佑帝语气森然。

太孙轻声道:“他也是阿宁的胞弟!”

元佑帝冷冷吐出几个字:“妇人之仁!”

太孙一脸诚恳真挚:“孙儿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皇祖父喜欢孙儿,不也正是因为孙儿宅心仁厚?”

不等元佑帝说话,太孙又道:“孙儿向皇祖父保证,日后若沈谨言做出任何不妥之事,孙儿绝不姑息。”

一个未成年的少年而已,活着死了都无关紧要。

到后来,元佑帝到底没再坚持杀了沈谨言。不过,对长孙温软宽厚的性子,也有一丝失望。

轻易被妇人左右,如此感情用事。这样的长孙,真的适合成为大秦天子吗?

元佑帝思索许久,又下了旨意,命齐王魏王韩王三位藩王一起归京。

……

太孙被留在了福宁殿里。

顾莞宁则陪着太子妃回了太子府。

太子妃伤心过度,回府便倒下了。

徐沧为太子妃看诊后,迅速开了安心凝神的药方。

顾莞宁执掌内宅后,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布置太子灵堂。

死者停灵四十九日,才能下葬。此时天气虽然寒冷,也需用冰棺,才能将尸首保存四十九日。

布置好灵堂后,顾莞宁便命人进宫送信,得了元佑帝首肯后,便向各府发丧信。

大秦元佑二十八年,太子萧怀宸暴病身亡。

大秦建朝百余年,这是第一个尚未坐上龙椅便离世的储君。

太子死得急促蹊跷,却无人敢深究。原本将长生丹视为仙丹悄悄服用的官员们,不约而同地将剩余的长生丹焚毁。

至这一日起,再无人提起长生丹这三个字。

紧接着,元佑帝下令诛沈氏全族的圣旨也传了开来。

一直藏在梧桐居里的沈谨言听闻此事后,俊脸骤然惨白,全身颤抖不已。

顾莞宁正忙着打理灵堂之事。

徐沧在为太子妃看诊,药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前来报信的玲珑,见沈谨言面色惨然,心里也有些恻然,轻声安慰道:“沈公子先别慌,先在梧桐居里安生待着。等太孙妃回来再说。”

沈谨言心乱如麻,听话地点了点头。

……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待到新年初三的凌晨,熬了两夜未眠的顾莞宁,才回了梧桐居。她虽精力充沛,连着熬了两天,也格外疲倦。

看到沈谨言时,顾莞宁立刻打起精神道:“阿言,我一忙起来,差点忘了你。快些过来。”

沈谨言满心的惊惧稍稍被抚平,在见到一脸憔悴疲倦的顾莞宁时,又自责愧疚不已:“我什么忙都帮不了,只会给姐姐添乱,让姐姐忧心。”

沈谨言也连着两日两夜未曾安眠,忧思过度之下,清秀的脸孔瘦了一圈,愈发显得一双眼睛大的吓人。

顾莞宁心中怜惜之意顿起,轻声道:“你不必为了沈家被下旨灭族之事惊恐。殿下已经在皇祖父面前为了求过情了。皇祖父已经应允特赦你一命。”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原来姐姐和姐夫默默地为他做了那么多。

沈谨言眼眶一热,哽咽着道:“姐姐,姐夫这般护着我,皇上心中一定十分不喜。为了我……让姐夫失了圣心,实在不值。”

“你又胡思乱想了。”顾莞宁笑着安抚道:“皇祖父确实有些不高兴,不过,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桩事,就令殿下失了圣眷。”

说完,轻拍少年单薄瘦弱的肩膀:“阿言,我曾说过,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定会护你一世平安。你若真的感念我的心意,就好好地活下去。让世人看着,你的身上虽然留着沈家人的血,性情脾气却和贪婪无耻的沈家人绝不相同。”

“你在顾家长大,顾家对你有养育教导之恩。你说话行事,也该有顾家人的坚强和风骨。”

沈谨言目中喊着热泪,缓缓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沈谨言才低声问道:“姐姐,沈青岚已经被处死了吗?”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厉之意:“哪有这么容易。凌迟之刑,要行足三十六个时辰,整整三日三夜才会受尽痛苦而亡。”

沈青岚进宫才两日,受刑也才两天,还要生生地熬上一日才能咽气合眼。

沈谨言沉默下来,很快扯开话题:“太子妃娘娘现在如何了?”

提起太子妃,顾莞宁忍不住轻叹一声:“母妃已经连着两日没未进食了。我劝她吃一些,她倒不是不肯听。只是吃进口中,便很快吐出来。只靠着参汤维持体力。”

太子妃再伤心难过,这两日也得撑着露面。若不是靠着参汤撑着,早就病倒不起了。

饶是如此,只怕等太子下葬之后,太子妃也要大病一场。

顾莞宁心疼太子妃,却也无可奈何。

“皇祖父也卧榻不起,殿下一直留在福宁殿里,陪伴皇祖父左右。只怕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顾莞宁又道:“这些日子,我得操持丧事打理灵堂,还要忙着孩子和母妃,怕是没什么时间回梧桐居来看你。”

“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连你也病倒,我一个人可就真的分身乏术了。”

沈谨言立刻擦了眼泪,认真地说道:“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绝不给你添乱。”

顾莞宁欣慰地点点头。

就在此刻,穿了一袭白裙的琳琅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小姐,灵堂那边已经有客人登门吊唁了。太子妃娘娘身体疲乏,实在撑不住了,正在小睡。宫女们不敢惊扰太子妃,便到梧桐居来送信。”

顾莞宁想也不想地说道:“我这就去灵堂。”

……

第七百六十二章 陌路

隔日晚上,被凌迟的沈青岚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死之前,沈青岚是否曾后悔过重新回到京城?是否怨气冲天含恨而终?这一切,已经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了。

她的尸首,自然没有安葬的资格。被扔到乱葬岗里喂了野狗。

齐王世子得知此事后,俊脸一片漠然,毫不动容。

倒是王敏,紧紧地盯着齐王世子看了许久。

齐王世子目光一扫,冷冷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接到元佑帝圣旨后,齐王世子连夜赶回京城。这两日一直留在福宁殿里。直到今日晚上才回了齐王府。

久别重逢的夫妻两人,没有温情絮语,不见重逢的激动欢喜,只有无尽的冷漠。

王敏看着一脸冰冷的丈夫,心中竟也不再特别难过。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渐渐领悟到了这个事实。

不管她如何努力,也进不了他的心扉。

往日看在王家和王皇后的颜面上,齐王世子还肯稍稍敷衍她。如今,王家式微,王皇后被废,齐王世子对她仅有的那点耐心也没了。

齐王世子等了片刻,见王敏还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颇有些不耐地转身欲走。

“你和那个沈青岚,到底是何关系?”王敏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疑惑,终于冲口而出。

齐王世子脚步一顿,俊脸有些紧绷,目光分外冷冽:“你胡言乱语什么?”

王敏心中又酸又苦又恨:“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里最是清楚。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那个沈青岚,曾在几年前进过京。那时你时常出入定北侯府,早就认识她,还曾让她住进过齐王府。”

“知道此事的人极少。不过,齐王府里总有人知晓。你曾下严令,不准任何人提起此事。我也是在前些日子,才偶尔得知此事。”

“萧睿!你到底做了什么?沈青岚谋害太子一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或者,这件事根本就是你指使的?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一旦传进皇祖父耳中,皇祖父会如何做想?你这是自寻死路,还要牵连妻女……”

话还没说完,齐王世子已经迅疾地闪至她身前,大手毫不留情地扼紧她的脖子,声音如寒冰般刺骨:“闭嘴!”

他手劲颇重,仿佛要扼断她的脖子。

王敏脸孔涨得通红,拼命张大口,却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他要掐死她!

王敏眼中满是惊恐,眼睛越睁越大。

她就要死了。

王敏绝望地想着,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头脑也愈发昏沉。

忽然间,脖子上的手松了。

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胳膊和身子的一侧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上。火辣辣地一阵剧痛。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被磕破皮流血了。

新鲜的空气骤然涌进口中。

王敏顾不得身子的疼痛,也顾不得此刻自己是何等狼狈,贪婪地用力地大口呼吸。

然后,她头顶被笼罩了一片阴云。

齐王世子俯身,目光阴冷,一字一顿,透着彻骨的寒意:“王敏,你再敢胡说半个字,我亲自了结你。”

他是认真的,不是在恐吓她。

巨大的寒意从心底涌起,迅速传至四肢百骸。

王敏震惊地抬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嘴唇不停颤抖:“萧睿!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仇人。我刚才只是想问个明白,并无揭露此事之意。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妻子?

齐王世子讥削地扯起嘴角,薄薄的优美嘴唇里,吐出的是世上最伤人的话语:“若不是父王坚持为我定下这门亲事,我怎么会娶你。”

“往日,你是王家嫡女,是皇祖母疼爱的娘家侄孙女,对我来说也算有些用处。我不得不演戏,敷衍你一二。”

“可现在,王家因你姑母王氏,已经彻底被皇祖父厌弃。你这个王家嫡女还能待在齐王府里做着世子妃,已经是我格外宽厚了。”

“就凭你,有何资格诘问我如何对你?”

说完,齐王世子扔下嫌恶的一瞥,迈步离开。

王敏哆嗦着用手臂环抱着自己,却无法抵挡自心底涌起的阵阵寒冷。

泪水不停的用眼眶中涌出来。

原本她还能欺骗自己,齐王世子对她总有一分夫妻之情。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他原来是这般的厌恶她。

夫妻至此,已如陌路。

……

齐王世子的心情同样没好到哪儿去。

当日他设下这一局,是想揭露顾家阴私,令顾莞宁颜面扫地。其次才是在太子身边安下一颗钉子。

此事,是他擅作主张,齐王也被蒙在鼓里。

太子猝死的噩耗,对他们父子而言,自是天大的喜事。可沈青岚这一步棋,到底是走错了。万一元佑帝反应过来,彻查此事,他当日做过的手脚,又岂能瞒得过元佑帝?

以齐王的精明,只要一回京,必会察觉出不对劲。少不得要训斥责怪他。

只希望元佑帝就此病倒不起,最好是一命呜呼,倒是一了百了……

各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在齐王世子的心头掠过。俊脸也愈发阴沉。

不知过了多久,齐王世子才张口下令:“窦恽!”

窦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

“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在世子妃面前多的嘴,将沈青岚曾在齐王府居住一事泄露了出来。”

齐王世子声音如寒霜:“下严令,谁再提起此事半个字,格杀勿论!”

窦恽应了一声,悄然退下。

齐王世子面无表情地在书房里站了许久。

身边除了心腹小德子之外,再无旁人。

过了许久,小德子才低声张口,打破沉寂:“已经过了子时,世子也该歇下了。明日还得早起,去太子府守灵。”

这两日在宫中陪伴元佑帝,无暇去太子府也就罢了,不会有人挑礼。现在既是从宫中回来了,总得去太子府。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也一并出了宫,看来,明天少不得又要在太子府碰面了。

人活着,就得学会做戏。哪怕心里再高兴,脸上也得装出悲伤哀戚来。

齐王世子讥削地扯了扯嘴角。

第七百六十三章 灵堂

隔日清晨。

齐王世子换上了素服,王敏也穿了白衣白裙,领着同样一身白的玥姐儿来了。

玥姐儿虚岁已有五岁,个头抽高了些,眉眼比往日秀气了不少。只是,怯懦的神态却未改。

齐王世子已有一年多未见玥姐儿,此时一见之下,并未被勾起慈父心怀,反而沉了脸:“玥姐儿,过来。”

玥姐儿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无助又无措地抬头看向乳母吴妈妈。

吴妈妈哪里敢吭声。

哭了大半夜眼睛依旧红肿的王敏,只得拉着玥姐儿的手上前。在齐王世子面前六尺之处停了下来。

昨天晚上他眼中的寒光和杀气依旧历历在目。

今日一大早,她便听闻府里有两个宫女“暴毙”身亡。巧的很,她们正是当日窃窃私语闲话的两人。她也是从她们两个口中,得知了沈青岚曾住进齐王府的事……

齐王世子下手这般狠辣,视人命如草芥,令她震惊之余,更多了惧怕。

王敏没有抬眼,垂着头轻声道:“玥姐儿,快些给你父亲请安。”

玥姐儿行礼倒是中规中矩,就是声音小了些。

齐王世子的眉头略略舒展,声音依旧严厉:“你身为齐王府的嫡长孙女,岂能这般畏缩小家子气!抬起头来,看着我。”

玥姐儿鼓起勇气抬起头,一碰触到齐王世子愈发冷峻的眉眼,竟当场就哭了起来。

齐王世子俊脸愈发阴沉。

王敏心情跌至谷底,身心皆冷,也没有哄孩子的兴致。可让她和齐王世子独自待在一起,她既无勇气也无胆量。

王敏打起精神,将玥姐儿领下去,哄得停了哭泣,然后随着齐王世子一起到了太子府。

……

前来太子府吊唁的官员们络绎不绝。

灵堂里满眼缟素,白压压地跪了一片。

男女老少,俱都穿着孝服,满面哀戚。有的眼圈泛红,有的眼角犹有泪痕。魏王世子夫妇韩王世子夫妇来早一步,此时俱都目含泪水。

果然人人都是做戏高手。

真正伤心难过的,怕是只有太子妃了。她一直在灵柩前跪着,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才不至于瘫软在地。

顾莞宁跪在太子妃身侧,另一侧是安平郡王丹阳郡主和麒麟两兄弟。阿娇阿奕年纪虽小,也穿着孝服,跪在灵堂里。

齐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脸上也挤出悲容来,领着妻女跪下磕头。

低头抬头间,和顾莞宁微垂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短短对视间,两人目中俱闪过杀意。

恩断义绝,兵戎相见,接下来,便只有你死我活了!

……

又隔了两日,太孙终于回了府。

回来之时,已是半夜,正是最安静的时候。

守灵是件极辛苦的事。除了半夜和凌晨无人时能小憩片刻,其余时候便只能苦熬。而且,在灵堂里的时候,大半时间都是跪着。哪怕在膝盖衬里处逢了厚厚的棉纱,一天下来,也是红肿不堪。

更不用说,顾莞宁已经连着跪了几日。

太孙看着神色憔悴的顾莞宁,心疼不已,伸手轻轻地抚摸顾莞宁的脸庞:“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太子妃伤心过度,体弱不支,这几日,府里都由顾莞宁撑着。还有一双孩子要照顾,顾莞宁不知撑得多辛苦。

顾莞宁也伸出手,轻柔地抚过太孙消瘦的脸孔:“别说我,你也辛苦的很。”

元佑帝病倒在榻,朝中诸事不问。太孙这几天在宫中,既要陪伴伺候元佑帝,又要过问宫中内外的事,比她更辛苦。

夫妻两个各自为对方心疼。

太孙想咧嘴笑一笑,却发现自己分外疲倦,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顾莞宁似看出他的心思,轻声道:“是不是很累?”

太孙嗯了一声。

累了也不能回梧桐居歇着,得继续在灵堂里守着。

这是身为人子和儿媳应该做的事。越是在这等时候,越是要谨慎行事,绝不能落下任何不孝之类的话柄。

“将头靠在我肩膀上,小憩片刻。”顾莞宁轻声道。

太孙确实十分疲惫,下意识地听了她的话。他比她高了半个头,要靠在她的肩膀上,还得弯腰。

平心而论,这并不是什么舒适的姿势。

可当他的头靠在她肩侧的刹那,压抑了几日的疲惫和难过,忽然就如云烟般消散。身体不知何处又涌出了力气,传至全身。

……

太孙很快抬起头来,目中又有了往日熟悉的亮光:“我歇过了,现在有力气了。轮你靠在我身上休息了。”

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也没客气:“好,我也休息一会儿。”

她依偎进他的怀里。

他伸长胳膊,揽着她的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舒适些。

静静地相拥片刻,太孙俯下头,想和她轻声说话。却发现,她竟已靠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

太孙鼻子微酸,没敢动弹,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

这张脸,他在前世看了千遍万遍。

今生做了五年夫妻,除了她在静云庵的那几个月,他们相处的时间颇多。可他从未看够,就这样凝视着她,直到地老天荒才好。

她确实太疲倦了,眼下全是青影。

太孙爱怜地微微叹息。

这么轻微的一声叹息,竟也令顾莞宁醒了过来。

“你觉得累,就在我的怀中多躺片刻。”太孙柔声道。

顾莞宁小睡片刻,便已恢复了不少精神,低声道:“不用了。我们一起坐下,说说话。”

按理来说,在灵堂里是应该一直跪着的。不过,深更半夜,也不必讲究这么多。找个厚实的垫子,两人并肩坐在一起,轻声细语起来。

哪怕灵堂里还有一尊冰冷的棺材,也丝毫无损夫妻两人低声闲话的兴致。

守在灵堂外的侍卫们,早已识趣地退开了一些。

“阿言之事,令皇祖父动怒了吧!”顾莞宁低声问道。

太孙也未瞒她:“皇祖父确实有些生气。不过,就算没有此事,他也会召齐王他们归京。”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想护住沈谨言的性命,免不了要令元佑帝不喜。

第七百六十四章 归来

此事也确实无可奈何。

顾莞宁心中微有歉意,也没再说什么。转而又问道:“皇祖父现在龙体如何?”

太孙轻叹一声,低低说道:“皇祖父本就年迈,这两年来时常生病。此次父王骤然离世,对皇祖父打击甚大。皇祖父在床榻上躺着,根本无法起身。”

“我本想在福宁殿里一直陪着,皇祖父执意让我回府,好生操办丧事,将父王安葬。”

老年丧子,对一个年迈的老人来说,本就是一大悲剧。

更何况,太子还是一国储君。

骤失储君,必会引起朝堂动荡和民心不安。对元佑帝来说,也是双重之痛。

元佑帝此时的心情,想来也如被冰雪严霜覆盖一般。

顾莞宁也悄然叹口气:“皇祖父也是可怜之人。楚王当年去世的时候,皇祖父正当盛年。如今,皇祖父已经年迈,精力体力远不如往日,还要经历丧子之痛,委实令人不忍。”

“你回来守灵,也是正理。每隔两日进宫一回,看看皇祖父。”

一来体贴孝敬自己的祖父。二则,此时正是元佑帝情感最脆弱的时候。趁着齐王还未回京,多陪伴在元佑帝身边,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是好的。

太孙深谙其中道理,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齐王经营多年,在朝中势力虽然不显,实则不弱。兼之齐王正值盛年,为人精明强干。是竞争储君之位的有力人选。

太孙的优势也是极明显的。一是身份正统,可以名正言顺地接手太子留下的所有势力人脉。二是深得圣眷。

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太孙最大的依仗和靠山,一直都是元佑帝。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过了片刻,太孙又轻声问道:“阿宁,你心中还怨恨皇祖父吗?”

元佑帝当日一怒之下,将顾莞宁罚去静云庵。顾莞宁归来之后,一直未曾召见过。进宫那一日,也没和顾莞宁说过话。

顾莞宁不答反问:“你呢?”

太孙又沉默了,再次张口,声音压得更低:“我也说不清。我对皇祖父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

有敬重有依赖有孺慕,有提防有警惕有戒备,如今又混合了怜惜和不忍。深藏在心中的怨气,无形中被冲散了许多。

顾莞宁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处,倾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轻声说道:“我并不怨恨皇祖父。”

“他不止是祖父,更是大秦天子。我隐瞒生母不贞是事实,他不能不罚。”

“如今他对我心生失望,不愿见我。到底没剥夺我太孙妃的名分。否则,一道圣旨,便足以隔开你我。”

皇权至上。身为天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一言可定生死,一言也可让夫妻分离。

若无元佑帝的默许首肯,她如何能在梧桐居里安稳生活静待来日?

也因此,她从未怨过元佑帝。以一个帝王来说,他已经足够宽容。

太孙忍不住将她搂紧了一些:“别人都以为你高傲冷硬,其实,你心肠最软。”

她心肠软吗?

顾莞宁哑然失笑:“全天下,大概只有你会这般以为了。”

反正,在他眼里,她没有任何缺点。

如果她心狠手辣,也一定是别人的错。

太孙理所当然地应道:“你本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顾莞宁抿起唇角。

夜半更深,外面天寒地冻,灵堂里阴气森森寒气逼人。夫妻两人却丝毫不觉,相拥着低声絮语,温情脉脉。

……

直到隔日,太子妃才知道太孙回了府。

一身素白的太子妃清瘦憔悴得吓人,眼下全是青影,见到太孙,还未张口,泪水已经溢出眼角:“阿诩,你总算回来了。”

太孙早知太子妃不易熬过丧夫之痛,也早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目睹太子妃这般模样,心中依旧酸涩不已。

他走上前,将太子妃轻轻搂入怀中,轻声道:“母妃,不用担心,不必害怕,一切有我。”

自过了十岁之后,母子便再无这样的亲昵拥抱。

太子妃强自隐忍压抑的悲伤,也彻底倾斜出来。

太子妃紧紧抓着太孙的衣襟,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肩膀不停耸动,泪如雨下。

顾莞宁没有上前,只默默地站在一旁。

这些日子,她要忙碌的事情太多,实在顾不上安慰脆弱的太子妃。而且,婆媳再亲,总不及母子。她说的再多,也及不上太孙的一个拥抱给太子妃带来的安慰。

太子妃断断续续地哭了许久。

太孙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地拍着太子妃的后背。

太子妃哭累了,才停下,眼睛早已又红又肿,神色总算稍稍平静了些。

顾莞宁这才张口道:“父王离世,母妃伤心也是在所难免。只是,府中内外事情繁多,儿媳分身乏术,实在无暇照顾母妃。母亲万万不能病倒,一定要保重自己。”

她故意这么说,太子妃的愧疚之心果然立刻被勾了起来:“这些日子确实苦了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撑住,不会倒下。”

太孙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欣慰:“母妃能这么想就好。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再痛苦也得熬下去。”

太子妃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冰棺一眼,目中露出坚毅之色。

……

停灵几日,该来吊唁的人也来的差不多了。之后每日守灵,俱是皇室宗亲。

齐王世子夫妇韩王世子夫妇和魏王世子夫妇,也是每日都来。

这般守灵,对众人来说都是苦差事。

尤其是太孙和顾莞宁,一个要时常进宫探望元佑帝,一个要打理照应一切琐事,饶是两人年轻力盛,也被耗得疲惫不堪。

阿娇阿奕还小,每日只跪上一两个时辰,便被领回梧桐居。沈谨言不能出来见人,正好陪在一双外甥外甥女身边。

元佑帝卧榻不起,将一应朝中诸事交给了李阁老傅阁老等朝廷重臣。

齐王在收到噩耗之后,便紧急赶往京城。一路不敢稍停,日夜兼程,终于在太子下葬的前一日回到了京城。

第七百六十五章 争斗(一)

“父皇!”

风尘仆仆的齐王跪在龙榻边,眼中满是血丝,含着热泪喊了一声:“儿臣惊闻二哥病故噩耗,日夜兼程赶回京城,总算能赶上明日二哥下葬。”

经历丧子之痛的元佑帝,在一个多月的伤心之后,已经振作了不少。此时又被归来的齐王勾起了伤心痛苦,目中闪过一丝水光。

“回来就好!正好能送你二哥一程……”

齐王又痛哭起来:“儿臣真未想到,二哥竟会英年早逝。让父皇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儿臣真恨自己未能飞至父皇身边,陪伴父皇左右。”

齐王藩地最远,回来得也最迟。魏王韩王比他早归了两日,此时俱都伴在元佑帝身边。

齐王这般声泪俱下,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看得魏王韩王暗暗撇嘴不已。

太子“暴病”身亡,最高兴的非齐王莫属了吧!长幼有序,接下来可就该轮到齐王了。亏得他还能露出这副痛彻心扉的表情。

魏王韩王俱在心中腹诽,面上却一同露出悲戚之色。

一个安慰哭得伤心至极的齐王:“事已至此,再伤心难过,二哥也回不来了。三哥也勿太过悲恸。”

一个安慰目中闪着水光的元佑帝:“三哥回来,正好能为父皇解忧。也请父皇多保重龙体,大秦的江山百姓都离不开父皇。”又对齐王道:“二哥走了,以后也该轮到三哥长伴父皇身边尽孝了。”

张口安慰齐王的是韩王,安慰元佑帝的则是魏王。

齐王心中暗骂魏王阴险,一席话里处处是陷阱。

太子尸骨未寒,尚未下葬。魏王这么说,倒显得他急着回来是要争抢储君之位一般……有些事做了无妨,那层遮羞布却不能揭开!

果然,元佑帝目中水光隐退,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隐约的不满。

“二哥不在人世,你我兄弟确实该留下多陪伴父皇,一尽孝心。”齐王从来不是好惹的主,立刻将魏王韩王一起拖下水:“莫非四弟没有此想法?”

那张万人之上的龙椅,谁不想坐?

你魏王也没比我强哪儿去!

魏王还没吭声,韩王便说道:“此事容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明日二哥安葬之事。父皇龙体欠佳,不能下榻。明日就由我们兄弟三人,一起送二哥去皇陵如何?”

韩王排行第六,在兄弟中年龄最小。现在跳出来说话,倒是一副兄长风范。

这是仗着宫中有生母窦淑妃撑腰。

齐王心中冷笑不已,口中却附和道:“六弟说得正合我心意。”然后,敛容拱手:“儿臣比四弟六弟虚长几岁。儿臣责无旁贷,愿亲自送二哥去皇陵。”

啊呸!不要脸!

这是抢着在百官面前露脸!

魏王韩王心中咬牙暗恨,却也无可奈何。

齐王年长,排序在他们之上。长幼有序,他们在这一点上,是无论如何争不过齐王的。

元佑帝神色一缓,点点头道:“你行事素来周全,由你去,朕也能放心了。”

齐王正色谢了恩。

韩王忍不住膈应齐王几句:“虽说三哥和二哥有些宿怨。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人死如灯灭,想来三哥早已将往日的恩怨抛到了脑后。”

太子府上的侍妾郑环儿为何会被赐死?齐王世子为何会被罚去皇陵?

其中内情,瞒得过百官,却瞒不过消息灵通的韩王魏王。

韩王故意旧事重提,有意给齐王添堵。

魏王当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机会,立刻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三哥偶尔做过一回错事,想必心中一直颇为愧疚。如今二哥离世,三哥连道歉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心中不知有多难过。六弟就别提起这些了。”

一个比一个毒辣!

齐王心中继续冷笑,面上露出羞惭之色:“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让四弟六弟也见笑了。这些日子,我时常反省,深悔当日之错。正如你们所说,如今连弥补的机会都没了。只盼着来世我和二哥还能继续做兄弟,我一定处处忍让三分。”

哟!

一推都推到下辈子了。也太没诚意了。

韩王目中闪过冷笑,张口道:“三哥若真有意弥补,何必等到来世。明日二哥就要下葬,三哥就在皇陵处多住些日子,陪一陪二哥。二哥地下有知,心中也会觉得欣慰。”

魏王立刻道:“六弟所言甚是。”

齐王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两个早回京两日,早就勾~搭到一起,打算联手对付他!

这么重要关键的时候,他若是真去了皇陵,黄花菜都凉了。等从皇陵处回来,什么都没他的份了。

“你们的提议确实极好。只是,父皇如今龙体欠安,身为人子,如何能抛下病重的父亲不管?”齐王一副痛心又无奈的神情:“我只能对不住二哥了。”

呸!

魏王韩王心中一起冷笑。

两人正要张口说话,元佑帝忽地皱了眉头:“行了,老三刚回来,还没回过劲来。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

兄弟三人之间的波涛暗涌,自是瞒不过元佑帝。

魏王韩王憋憋屈屈地应了一声,闭上了嘴。

元佑帝素来偏心。皇孙里最喜欢太孙,几个儿子当中,最喜欢的却是齐王。一来齐王精明能干,二来,齐王的容貌脾气和年轻时的元佑帝最是相像。

以前有太子挡在前面,元佑帝对齐王的偏爱并不明显。

现在太子一死,元佑帝的偏心眼毕露无疑。让人气闷又无可奈何。

齐王心中颇为快意,不动声色地扫了魏王和韩王一眼。

就凭他们两个,如何是自己对手。

他真正忌惮的,另有其人……

正想着,李公公悄然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太孙殿下在殿外求见。”

听闻太孙来了,元佑帝疲惫苍老的脸孔顿时柔和了许多,声音也变得温软了许多:“让他进来吧!”

齐王目中闪过冷意。

元佑帝偏心他,最多只有三分。偏心萧诩,至少也有七分。

真正令他忌惮的,也正是年少的太孙。

第七百六十六章 争斗(二)

穿着素白孝服的俊美青年迈步走了进来。

太孙今年已有二十一岁,过了弱冠之年。身上既有青年人的朝气锐气,也有和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持重。

骤逢变故,太孙比往日清瘦憔悴了不少,不过,神色依然稳重。

进来后,太孙先给元佑帝行礼,然后又向齐王三人行礼。对齐王尤其表现得格外敬重:“……这些日子,皇祖父一直念叨着三叔。三皇叔这一回来,侄儿也觉得心安踏实了许多。”

齐王自要摆出长辈风范:“这一段时日,你也够辛苦的了。明日我会亲自送二哥去皇陵,你也不必太过操劳辛苦。”

“多谢三皇叔。”太孙一脸感激,又对魏王韩王道谢:“也谢过四皇叔六皇叔。侄儿还年轻,以后常伴在皇祖父身边,说话行事难免有不到之处。还请三位皇叔多多指点。”

这话听着恭敬诚恳,细细一品味,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是在元佑帝面前给他们三个上眼药啊!

魏王韩王心中警惕之意大起,迅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

这等局面,还是让齐王应付去吧!

反正齐王年龄最长,在三位皇叔中也是威胁最大的那一个。

果然,齐王立刻应道:“叔侄之前,说话何须如此客套。更何况,你自少时起便比同龄人成熟稳重,行事有度。说什么指点,我们几个皇叔倒是惭愧的很。实在没什么可指点你的。”

太孙依旧一脸诚恳的表情:“三皇叔这么说,未免太过自谦。皇祖父常在我面前夸赞三皇叔精明能干,将藩地治理得繁荣富庶。侄儿不才,也盼着自己能像三皇叔一般,为皇祖父分忧。”

这个萧诩,论口舌可比不中用的太子强多了。

看似温软,实则软中带刺,句句都是陷阱。

齐王心中十分警惕,说话倒是比之前更小心了几分:“你时常伴在父皇身边,有父皇指点,胜过天下所有良师。这份福气荣耀,就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心中也十分羡慕。”

太孙点点头应道:“这倒也是。我跟在皇祖父身边,确实获益良多。”很快又道:“三皇叔此次归京,就长留在皇祖父身边,不要就藩了吧!”

齐王正色道:“这如何使得!藩王不得随意归京,这是先祖定下的规矩。此次我接了丧信,才回了京城。陪父皇一阵子,总得就藩。”

“规矩是死的,不破不立。”太孙温和道:“三皇叔只顾祖宗规矩,难道就不想顾皇祖父了吗?”

齐王哑然片刻,才苦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倒真是让我两难了。罢了,等二哥之后,将此事交由礼部定夺吧!”

“藩王留京,不合规矩。礼部那些官员,大多迂腐。让他们商议定夺,能定夺出什么结果来。”太孙略略皱眉:“要不然,就得皇祖父龙体痊愈了再做决定。”

元佑帝像没听出两人在打机锋一般,适时地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假寐去了。

魏王韩王:“……”

刚才他们两个只说了几句,元佑帝便皱眉不喜。轮到太孙和齐王口舌争锋了,元佑帝就不闻不问。

这也太偏心太让人憋闷了!

太孙和齐王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移了开去。

……

在福宁殿里陪着元佑帝用了午膳后,齐王才回了齐王府。

太孙也因府中有事,回了太子府。

魏王闲着无事,便留在福宁殿里陪伴元佑帝。韩王则去探望窦淑妃。

窦淑妃见了儿子,顾不得欢喜闲话,立刻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明日太子下葬,你也随着去皇陵。”

韩王点点头:“这点小事,何须母妃吩咐,儿臣自然之道。”

窦淑妃看着韩王,忍不住长叹一声:“都是母妃没用,没能抢来凤位。”

韩王最是年幼,没有齐王,还有魏王,怎么也轮不到他。

如果窦淑妃做了皇后,又自不同。皇后嫡子,在皇位的继承权上,更占优势。

韩王目中闪过一丝遗憾,口中却安慰道:“母妃已经尽力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如何能怪母妃。”

窦淑妃却越想越是气闷:“那个静妃,被废了后位,还是厚颜留在福宁殿里。每日伴驾,真不知她哪来的脸!”

哪来的脸?

当然是元佑帝给的!

王皇后失了后位,却未完全失去圣心。元佑帝对自己的发妻,比对窦淑妃和孙贤妃可要好多了。

韩王不忍将这些实话说出口,免得伤了窦淑妃的心,宽慰道:“父皇整日躺在龙榻上,身边确实离不得人。静妃娘娘到底是父皇发妻,有她照顾着,也是好事。母妃这一把年纪了,何必在意这些。”

窦淑妃瞪了韩王一眼:“我半截快入土的人了,有没有圣宠,当然无关紧要。对你们父子来说,就再重要不过。”

“若不是为了你们父子,我何苦这般着急。”

说着,忍不住落了泪。

韩王暗暗懊恼自己失言,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才令窦淑妃停了眼泪。

窦淑妃用帕子擦拭过眼角,吸了吸鼻子,才道:“总之,储君一日未定,你便有机会。总得仔细筹划,搏上一搏,才能甘心。”

韩王目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母妃此言甚是。我心中已有定计!”

窦淑妃立刻追问:“什么定计?”

韩王冷笑一声,吐出五个字:“坐山观虎斗!”

窦淑妃顿时了然于心:“你是说,齐王和太孙必有一争。最好是斗得两败俱伤。到时候就能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正是。”韩王目中闪过精光:“三哥眼下最大的敌人,就是阿诩。依我看,父皇对阿诩还要更好些。三哥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

我们?

窦淑妃疑惑地看了过来。

韩王却未再多解释。

想收渔翁之利的,当然不止是他。魏王打的也是同一个主意。两人俱都势弱,私下已经结成了同盟。

先等鹬蚌斗得死去活来再说。

第七百六十七章 责怪

齐王府。

齐王妃正厉声训斥儿媳王敏:“……当年你过门,也算贤惠敦厚。我这才放心地将王府内宅交给你,还有阿睿的衣食起居,也一并交给你打理。可你是怎么做的?”

“我虽不在京城,也知道你做过什么好事。没能替阿睿分忧也就罢了,还不时惹祸,让阿睿替你收烂摊子。”

“阿睿被罚去守皇陵,你这个做妻子的,没跟着一起去也就罢了。竟狠心地让玥姐儿大病一场。好在玥姐儿无事,否则,我就是拼着不合规矩,也要回京狠狠责罚你!”

王敏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有心辩解,却又无从说起。

世态炎凉。王家一失势,再无人将王家放在眼底。她这个嫁出门的王家女儿,也被众人贬低瞧不起。

齐王妃这是故意挑刺找茬,发泄心中的怒气。她这个做儿媳的,既无丈夫撑腰,又没生出儿子,半点底气都没有,只有低头挨骂的份。

齐王妃看王敏窝窝囊囊的样子,非但没觉得解气,反而更气闷了几分。

当日真是看走了眼。以为娶了王家的女儿,就能拉拢王皇后成为齐王府的一大助力。却没料到,短短几年,王家便败落至此。王皇后被废,这个王敏,不添乱就算不错了,根本派不上半点用场。

齐王妃心浮气躁,不耐地挥挥手:“罢了,你先退下吧!”

王敏忍气吞声地应了一声。

齐王妃的目光转到一旁的孙女身上,本想叫过来说话,一见玥姐儿略显平庸的脸孔和畏怯的样子,立刻没了兴致,索性让玥姐儿也一并退下。

王敏母女两人退下后,齐王妃才觉得眼前清净了些。

就在此时,齐王父子也回了府。

齐王妃立刻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

母子几年未见,齐王妃上下打量齐王世子几眼,忽地皱起了眉头:“阿睿,你比以前清瘦了不少。”

齐王世子如今也已二十一岁,身材修长,英俊的面容越发冷峻。和齐王愈发相似。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身上,多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惊。

齐王世子舒展眉头,冲齐王妃笑了一笑:“这两年我一直在守皇陵,衣食不及在京城细致讲究,瘦些也是难免。”

齐王妃少不得又要将这一笔都记在了王敏的头上:“这个王氏,只知在京中悠闲自在,也不知随你去皇陵,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当日真是昏了头,怎么就挑了这么一个儿媳!”

齐王世子淡淡道:“娶都娶回来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益。”

齐王妃被噎了一回。

这门亲事,是她和齐王一起商榷定下的。齐王世子一直都是不情愿的……

齐王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先不说这些。明日五更就要到太子府,为太子起棺。今晚都早些睡下。”

齐王世子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齐王妃怔怔地看着齐王世子挺拔清冷的身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齐王扫了齐王妃一眼:“你看什么?”

齐王妃低声道:“臣妾只觉得,几年未见,阿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的萧睿,虽然高傲了些,却也有笑有怒。如今,却冰冷淡漠,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一般。就连她这个母亲见了,也暗暗觉得心惊。

齐王倒是没放在心上,淡淡说道:“他往日还有几分冲动的孩子气,现在这样正好。成大事者,就该冷漠寡情,岂能为儿女情长左右。”

齐王妃还待说什么,齐王又道:“此次回京,不必再去定北侯府了。”

齐王妃一惊,霍然抬头:“为什么?”

定北侯府是她的娘家,她为何不能回去?

齐王冷冷地看了过来:“本王此次急着回京,是为了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齐王妃哑然。

齐王的野心,岂能瞒得过她这个枕边人。可是……她是顾家的女儿,怎么能不要自己的娘家?

“定北侯府一直和太子府更亲近,日后必会站在太孙那一边,对本王来说,是敌非友。你若回顾家,以后就不必再回齐王府了。”

齐王扔下几句话,便去了书房。

齐王妃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颓然地长叹一声。

……

同样的夜晚,太子府里灯火通明,无人入眠。

太子妃领着儿子儿媳庶子庶女和一双孙子孙女,都在灵堂里守着。

五更天一到,太子的棺木就要被抬起出府,去往皇陵。

这是太子留在府中的最后的一夜。众人自都要在一旁守着。

停灵四十二日,太子妃被熬得形容消瘦,憔悴至极,看着至少老了十岁。此时跪在棺木边,目光落在冰棺上。

再多的痛楚,再大的悲恸,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也被慢慢消磨得差不多了。此时,剩下的是满心的麻木茫然。

麒哥儿麟哥儿都已六岁,正是最淘气的年龄。连着跪了多日,早已跪得不耐烦了。不过,兄弟两个也不敢乱动,最多是偶尔挪一挪膝盖罢了。

已有十岁的丹阳郡主,眉目出落得十分精致秀丽,却沉默少言,在人前极少张口说话。此时安静地跪在安平郡王身边。

衡阳郡主和夫婿李一鸣,则跪在安平郡王的另一侧。

他们的前方,是太孙和顾莞宁夫妇,阿娇阿奕各跪在他们身侧。

阿娇阿奕都还小,禁不住跪得太久,过一会儿,便要各自起身动一动。虽然于理不合,却也无人吭声。

灵堂里一片寂静。

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

一更,两更……到了四更天,送灵的官员们便陆续来了太子府。在礼部尚书罗恒之的指引下,一一跪下磕头跪别太子。

齐王父子领着齐王妃王敏来了,魏王府韩王府的来了,荣安王府的人来了,定北侯府的人也来了……

闵家上下齐至,孙家仅剩的独苗孙武也领着佳阳县主和一双儿女来了。

很快,灵堂里便站满了人,灵堂外的空地也被挤满,一直延到了太子府的门口。还有人陆续赶来。

五更天!起棺!送灵!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复宠(二)

窦淑妃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

到最后一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满满的都是挑唆。

明知窦淑妃不怀好意,孙贤妃依旧气血翻腾不已。

对王皇后的嫉恨,这么多年来从未停过。

凭什么废了后位,还要压着她一头?死的明明是她的儿子,要伤心也该是她陪着元佑帝一起伤心才对。凭什么轮到王皇后?

“妹妹,”窦淑妃仿佛窥到了孙贤妃心里的怨怼不甘,句句含着怂恿:“如今宫中无后,我们两个和静妃一样,都是宫中嫔妃。谁也不比谁低人一等!”

“她每天待在福宁殿。听闻到了晚上,还厚着脸睡在皇上身边。一把年纪了,这般争宠献媚,委实令人不齿。”

“我这就陪你一起去福宁殿求见皇上。就是看在太子的份上,皇上也不能不见你。皇上若是责怪,我也替你担下一半。我们姐妹,同进共退!”

去了少不得又是一番波折。

不去……为何不去?凭什么不能去?!

闹就闹吧!闹腾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才好。她不好过,王皇后也休想得意。至于想浑水摸鱼的窦淑妃……

孙贤妃目中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满是感激感动:“多谢姐姐,既是如此,我们这就去福宁殿。”

……

元佑帝头脑昏昏沉沉,双目闭着假寐。额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明显。

“启禀皇上,”李公公悄然走了进来,低声禀报:“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元佑帝下意识地应了句:“朕今日不见任何人。”

王皇后婉言劝道:“皇上,窦淑妃不见也罢。孙贤妃却是太子生母,太子今日下葬,贤妃伤心之处,丝毫不弱于皇上。皇上总该见一见她。”

元佑帝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温婉贤良一如昔日的王皇后。

仿佛在审视她这番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情,有几分是假意。

王皇后仿若没察觉到元佑帝的审视,依旧维持着原来的神色,轻声道:“皇上若嫌臣妾在此不便,臣妾便暂避片刻。”

元佑帝终于道:“不用了,你留在这儿。”然后又吩咐李公公:“让贤妃进来。”

没提窦淑妃,显然是不想见。

李公公恭敬地应声退下。

在走到门口之际,元佑帝忽地又改了主意:“让淑妃也一起进来吧!”

李公公神色未变,又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孙贤妃和窦淑妃一起进来了。

之前一脸气愤要和孙贤妃同进共退的窦淑妃,此时浑然忘了刚才自己说过什么,一脸关切悲戚地走上前来行礼:“皇上缠绵病榻,臣妾心中忧虑,每日寝食难安,只恨不能陪伴在皇上身边,为皇上分忧。”

又对王皇后说道:“这些日子,辛苦静妃娘娘了。”

这个窦淑妃,还没死心,总时不时地冒出来蹦跶一回。

王皇后冷笑不已,口中淡淡道:“这是本宫分内之事,何劳淑妃道谢。”

哼!还是那副昔日高高在上的口吻!真以为自己还是过去的皇后娘娘啊!

窦淑妃心中又嫉又恨,口中却叹道:“静妃娘娘身体也不如往日,每日还要照顾陪伴皇上,可得注意身体才好。”

孙贤妃此时才走上前来行礼。

她步履迟缓,满目哀伤,面容悲戚,一言未发,只默默垂泪。

元佑帝纵是铁石心肠,此时也不禁动容,长叹一声:“太子命中无福,走在了朕前面。朕伤心难过了这么些日子,也该振作起来了。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

孙贤妃哽咽着喊了声皇上,然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到底是太子生母,这份真切的悲伤,绝非王皇后可比。

元佑帝也被勾起了伤心难过,神色悲痛地张口道:“你坐到朕的身边来。”

孙贤妃哭着走到龙榻边,继续哭泣。

元佑帝握着孙贤妃的手,低声宽慰。

这一幕落在王皇后和窦淑妃的眼中,都格外刺目。窦淑妃还好些,一想到好好活着的韩王,心里便觉得庆幸。

王皇后的心却越来越冷。

这些日子,她以为自己已经哄得元佑帝回心转意。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元佑帝绝口未提重立她为后之事,此时又故意当着她的面这般作态,分明是在敲打警告她,不得痴心妄想。

呵!

这就是帝王之心。

这就是帝王的宠爱。

……

元佑帝和孙贤妃“执手相看泪眼”许久。

王皇后一直安静地待在一旁。

窦淑妃数次用目光挑衅,想令王皇后失态,可惜都未成功。王皇后从头至尾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她一个。

窦淑妃既气又恼,却也不敢胡乱动弹。免得再被元佑帝张口撵出去。以后可就真的没脸在宫中行走见人了。

孙贤妃的哭声终于告一段落,红着眼眶说道:“臣妾今日造次,皇上没有怪罪,还这般安慰臣妾。臣妾心中感激不尽。”

“臣妾斗胆,今日想留在这儿,陪伴皇上。恳请皇上恩准。”

元佑帝心中一软,应了下来。

然后抬起头,淡淡吩咐:“今日就由贤妃在这里陪朕。静妃暂且退下,淑妃也回自己的寝宫去。”

王皇后恭敬地应了一声。

窦淑妃一听可就急了。

静妃退下,也还是在福宁殿里。孙贤妃也留在这儿。凭什么就让她一个人走?

“皇上,”窦淑妃一把年纪了,竟也有脸像年轻时那般娇嗔恳求:“臣妾也想留下陪皇上。”

可惜,元佑帝没心情看她那张老脸,头也不抬地说道:“退下。”

窦淑妃:“……”

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这样的打击!

窦淑妃脸上如火烧一般,既尴尬又难堪。

背对着元佑帝的王皇后悄无声息地扯了扯唇角,目中露出浓浓的讥讽。

眼睛哭得红肿的孙贤妃,也抬头看了过来,目中露出关切和歉然……简直比讥讽更令她难堪。

窦淑妃在两个斗了几十年的老对手的注视下,故作镇定地退了出去。出了福宁殿后,一路不曾停歇地回了寝宫。屏退宫女内侍,一个人将寝宫里的东西砸了大半。

第七百七十章 病倒

这一日,孙贤妃一直留在福宁殿里。

王皇后安静地待在屋子里,未再露面。

窦淑妃砸了满地的东西之后,看着又觉心疼,命宫女收拾干净。

如今宫中事务由她执掌,想再换新的摆件也不是难事,到了晚上,寝宫里便摆满了精致的摆件,焕然一新。

京城到皇陵,一来一回也要几日功夫。此番太子下葬,挑了上百侍卫,轮流抬棺。待太子安葬,众人回京,已是五日后了。

这么一番折腾,别说太子府众人,就是齐王魏王等人也累得够呛。

不过,众人还不能歇着,一起进宫觐见元佑帝。

再多的痛苦,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淡去。

元佑帝这几日胃口稍稍好了些,神色依旧晦暗,在内侍的搀扶下,也能下榻走动了。此时坐在福宁殿的龙椅上,龙目扫过一众儿孙。

太子府的人俱都来了,齐王府魏王府韩王府,也都到齐。沉积了许久的高阳郡主,今日也进了宫。

高阳郡主没了往日的骄纵之气,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被拔了引以为豪的鲜亮羽毛,再也没有昔日的光彩。美艳的脸孔有些阴郁。

郡马王璋站在高阳郡主身侧,俊秀的脸上多了一道丑陋的疤痕,颇令人惋惜。

当然,此时也无人留意王璋就是了。

只有王敏,偶尔抬头看兄长一眼,心中满是酸楚。

连着熬了这么多天,顾莞宁也颇为疲惫。不过,她并未露出倦容,反而挺直了腰杆。在一众或故作哀伤或颓唐的女眷中,显得格外醒目。

元佑帝目光扫过顾莞宁的脸孔,似想说什么,又忍下了,改而问太孙:“阿诩,安葬之事可还顺利?”

太孙已经连着几日没合眼,声音颇为沙哑:“一切顺利,皇祖父不必担心。”

元佑帝龙目中闪过伤怀,长长地叹了一声。

父不送子。

太子猝死,他一直病倒不起,甚至未能看太子最后一面。此时停留在脑海中的,依旧是太子生前的模样。

齐王煞风景地张了口:“二哥走时并无痛苦之色,父皇也能安心了。”

当然不痛苦了!

太子是在风流的时候猝死,临死的那一刻还快活的很!

齐王看似好心安慰,实则是故意提起太子死因。令元佑帝心中生怒。

顾莞宁垂下眼,掩去眼底的冷笑。

元佑帝目中果然闪过怒气。只是,太子死因不堪提起,此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元佑帝不愿当着一众孙子孙女的辈说这些,很快说道:“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各自回府,歇上三日。”

众人一起应了下来。

……

元佑帝特意留下了三个儿子和长孙。其余人等,便先退出福宁殿。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都无留下的资格,两人结伴而行,目光不时地扫一旁的齐王世子一眼。

齐王世子自从皇陵回来之后,整个人多了生人勿近的戾气和阴沉。别说别人,就是他们两个也有些心惊。

“睿堂兄,”魏王世子张口招呼:“我们两年未见,今儿个正好有空,不如一起去魏王府里小坐片刻,喝杯清茶闲话一番?”

齐王世子淡淡道:“我不善言谈,还是不去了,免得扰了你们的雅兴。”

魏王世子碰了个硬钉子,心里也有些恼怒,面上却未流露出来,点点头:“也罢,这几日大家都累的很。等过些日子再聚。”

齐王世子随意地点点头,便先走一步。

韩王世子不屑地冷哼一声:“总是这副大家都欠了他的臭德行。以为我们两个要巴结他不成!”

魏王世子目光微闪,含蓄地说道:“谁也不知日后如何,大家还是相安无事才好。”

万一齐王做了储君,齐王世子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现在开罪他,显然是不智之举。

韩王世子也不是笨蛋,早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一对上齐王世子,新仇旧恨就涌上心头,恨不得将那张俊脸扯到地上,狠狠踩上一通才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魏王世子看出韩王世子的心思,不由得笑了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走吧!”

魏王韩王联盟,他们两个的关系,也比往日亲密得多。

……

回到梧桐居后,顾莞宁诸事不管,先埋头在床榻上睡了半天。

阿娇阿奕也都累的够呛,本想缠着亲娘,被乳母们哄着到自己的屋子睡下了。

“这些日子,小姐实在是太累了。”琳琅守在屋外,悄声轻叹。

玲珑也是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么?里里外外都得小姐操心。太子妃娘娘能撑着没病倒,已是万幸。”

总之,太子妃是指望不上。

太孙更是疲惫不堪,此时还被留在宫中,和齐王等人周旋……

身在皇家,享受了常人难及的富贵,付出的,也远远超乎常人想象。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一个宫女匆匆走了过来。

琳琅眉头微微一动,将宫女拦下了:“出什么事了?”

“太子妃娘娘回府之后,就睡下了。”宫女一脸焦急:“还说不让任何人打扰。我们便都外守着。可现在,娘娘的额头滚烫,叶太医已经到了雪梅院为娘娘看诊。我来给太孙妃送个口信,请太孙妃到雪梅院去。”

太子妃生病,顾莞宁也确实不能袖手。

琳琅虽心疼顾莞宁,也只得推门进去叫人。

顾莞宁比往日清瘦了一些,满脸倦意,睡得极沉。琳琅连着喊了几声,顾莞宁才动了动眉头,睁开惺忪的睡眼,声音犹带睡音:“怎么了?”

琳琅低声道:“太子妃娘娘发了高烧。”

短短几个字一入耳,顾莞宁的困意便如潮水褪去,立刻坐直了身子:“伺候我更衣,我这就去雪梅院。”

顾莞宁无暇也没心情细细穿衣梳洗,一路急匆匆地到了雪梅院。

叶太医正坐在床榻边为太子妃诊脉,满脸凝重。

顾莞宁走到床榻边,目光一扫,眉头也悄然皱了起来。

太子妃满脸通红,双目紧闭。顾莞宁一探手,太子妃额头烫得吓人,却连一滴汗珠都没有。

第七百七十一章 惊喜(一)

叶太医收回手,沉声道:“娘娘此病来势汹汹,一半因悲伤过度而起,一半是因太过疲倦所至。”

“微臣先开药方,为娘娘退烧。”

顿了顿又道:“徐大夫擅长调配药浴,不妨请徐大夫为娘娘开一个药浴的方子。双管齐下,让娘娘早些退烧。”

言下之意很明白。

太子妃的病来的急,必须早些退烧,否则颇为危险。

事关太子妃安危,顾莞宁也不和叶太医客套,立刻点头:“好,我这就让人请徐大夫来。”

一盏茶后,徐沧便来了。

徐沧也为太子妃诊了脉,然后开了一张药浴的药方。

“徐大夫就留在雪梅院。”顾莞宁吩咐道。

徐沧却道:“草民斗胆,想为太孙妃诊一诊脉。”

顾莞宁一怔,下意识地说了句:“我没发烧,只是有些疲累。休息几日就会好了,哪里需要诊脉。”

徐沧有意无意地看了顾莞宁平坦的小腹一眼,然后道:“是否生病,草民一诊便知。”

徐沧固执起来的时候,着实让人头痛。

顾莞宁一直绷着,今日骤然松懈下来,全身酸痛,疲累不堪。没力气和徐沧较劲,索性坐了下来:“也好,你来诊脉吧!给我开一副败火的药方。我这些时日,胃口一直不佳,大约是累的……”

“草民诊脉,请太孙妃安静。”徐沧毫不客气地打断顾莞宁。

顾莞宁:“……”

算了,不和这个徐棒槌计较。

……

徐沧为顾莞宁诊脉,陈月娘和琳琅等人很自然地围拢过来。

徐沧忙里偷闲,冲陈月娘笑了一笑。

众人:“……”

老夫老妻的,原来也这般肉麻。

丫鬟们各自窃笑。

陈月娘脸孔发烫,故作镇定,然后悄悄瞪了徐沧一眼。在别人面前我行我素的徐沧,到了陈月娘面前,却温驯的很。立刻敛容,专心诊脉。

顾莞宁不由得莞尔一笑。

就在此时,徐沧收回手:“好在太孙妃身体极佳。累了这么多日子,肚中的孩子依然康健。”

顾莞宁:“……”

众人:“……”

顾莞宁头脑一懵,半晌回不过神来。

陈月娘眼睛一亮,欢喜不已:“怪不得太孙妃这些时日胃口一直不佳,原来竟是有喜了。”

此时,琳琅等人才回过神来,一个个喜不自胜。

太好了!

小姐又有孕了!

这些日子,人人没胃口。顾莞宁吃得十分清淡,饭量也小了许多。身边人都以为是太过劳累所致,谁也没想到,竟会是有了身孕。

顾莞宁懵了半天:“我……我真有喜了?徐沧,你没诊错脉吧!”

徐沧用“看在你是孕妇不和你计较”的宽容目光看了过来:“草民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诊错过脉。”

琳琅凑了过来,低声笑道:“小姐的小日子一直未到,原来不是因为疲累,而是有喜的缘故。”

顾莞宁直到此刻,依然有些置身梦中之感。

太子猝死前几日,她的葵水刚走。之后,和太孙同房过一回。再后来,太子一死,夫妻两个便再无机会相聚。

每日又忙又累,葵水迟了数日,她根本无暇多想。

没想到,她是怀孕了。

她又有了萧诩的孩子。

顾莞宁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想象着有一个未知的小生命在这里悄然生长,心里既欢喜又后怕。

好在她身体颇为健康结实,怀着身孕,也熬过了这些日子。否则,孩子若有个差池,她这个当娘的,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人人欢喜之际,陈月娘忽地想起了什么,神色凝重地说道:“太孙妃有孕之事,需立刻让人进宫报信。”

顾莞宁也反应过来,立刻道:“夫子说的是。”

太子一死,太孙身为人子,需守孝三年。若在孝期中让妻子怀了身孕,便是为人诟病的不孝之举。

顾莞宁怀有身孕一事,必须立刻禀明元佑帝,也令众人知晓。免得日后被小人拿来说嘴。

顾莞宁传令下去,报喜的人很快进了宫。

……

大概是屋子里吵吵嚷嚷的缘故,一直昏睡不醒的太子妃也虚弱地睁了眼,没力气说话,只能用目光垂询出了什么事。

顾莞宁抿唇一笑,双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母妃,我有喜了。”

太子妃反应远比往日迟钝,过了片刻,才会意过来,面上顿时显出振奋之色,沙哑着张口:“真的有喜了?”

顾莞宁笑着点点头。

如此喜讯,委实令人高兴。

太子妃沉郁了多日的脸孔绽放出一丝笑意,晦暗的眼中也有了神采,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回去,歇着。保重身子,不必陪我。”

顾莞宁微笑道:“我身子好的很,在这里待着无妨。倒是母妃,可得好生吃药休息,早些好起来。我有身孕,得静心养胎,以后这府里的事,还得母妃多操心才是。”

太子妃闻言颇有些羞愧。

她这个婆婆,不但没能照顾儿媳,倒是总让儿媳跟着操心。

顾莞宁怀着身孕,还得操心府里琐事,照顾孩子,她这一病倒,更是添乱。

不行,她得早些好起来才行!

她不能倒下。她要好好地,等着孙子孙女出世。她还有阿娇阿奕这一双心头宝呢!

太子妃立刻说道:“我现在就喝药。”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顾莞宁的眼中也盛满了笑意。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太子妃有了盼头念想,也有了撑下去的动力和意志。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对此时的太子府来说,也是一桩好事。添丁进口,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喜讯。也能稍稍冲淡太子猝死带来的动荡不安。

……

福宁殿里。

元佑帝仔细地询问了太子下葬的经过。

太孙虽然疲累不堪,也只能打起精神应对。还要时不时地和虎视眈眈的齐王等人口舌交锋斗智斗勇……

这一个下午过的,真是精彩纷呈。

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元佑帝正要传膳。李公公一脸喜气地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太孙妃命人进宫报喜,说是已有了身孕。”

第七百七十二章 惊喜(二)

元佑帝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太子虽然走了,太子府的人丁倒是愈发兴旺起来。

孕期还未满三个月就进宫报喜,顾莞宁显然是担心日后有小人混淆是非,污蔑太孙孝期寻欢作乐。

“好!”元佑帝脸上有了久违的笑意,声音中也透出些喜气:“顾氏此时有孕,委实是桩喜事。传朕口谕,让顾氏安心养胎。再让窦淑妃赏些安胎的补品到太子府。”

李公公笑着应了一声,迅速退了出去。

太孙从听到喜讯之后,便愣在原地,迟迟没回过神来。

齐王目光一闪,半开玩笑地打趣:“又不是第一次当爹了!怎么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莫非是在计算时日?”

这哪里是在开玩笑!

分明居心叵测,用意险恶!故意引导众人往孝期有孕的方向去想!

太孙抬头看向齐王,淡淡说道:“父王死后,我在宫中陪着皇祖父数日,之后一直在灵堂里守灵。敢问三皇叔说这话是何用意?是想暗指我趁着父王尸骨未寒便寻欢吗?”

这几日来,叔侄两人私下波涛暗涌,表面维持着和睦融洽。尤其是太孙,对齐王颇为尊敬礼让。

这是太孙第一次沉下脸孔,言辞也远比平日尖锐。

元佑帝眉头动了一动,目光不善地看了过来。

齐王心中一凛,能屈能伸,立刻道歉:“我绝无此意。刚才听闻喜讯,心中替你高兴,一时口误罢了。”

“原来只是口误。”太孙声音温和了许多:“看来,倒是我误会三皇叔了。想来也是,三皇叔生性光明磊落,断然不会信口雌黄胡乱污蔑。日后若有小人在背后胡乱非议,倒要劳烦三皇叔替我分辨一二了。”

齐王面皮雄厚,被当面讥讽也毫无异样,立刻应道:“这是当然。”

魏王韩王看了半天热闹,心中各自感慨。

这个萧诩,可比不中用的太子强多了。

齐王对上他,竟丝毫未占上风。看来,日后朝堂会很“热闹”……他们乐得袖手旁观,坐看好戏。

……

梧桐居。

顾莞宁回来之后,便一直坐在床榻上。想下床榻,身边的人都拦着不让。

顾莞宁无奈地笑道:“我确实有些疲累,不过,并无大碍。徐大夫也说了,我这一胎胎相稳固的很。”

“那也得好好歇着。”陈月娘迅速接过话茬:“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是知晓有喜,总得好生养着才是。”

琳琅也道:“夫子说的是。之前连着熬了一个多月,别说小姐是双身子,就是奴婢也觉得疲惫不堪。如今诸事已了,小姐正好能安心养胎。”

诸事已了?

不!正好相反,太子之死,不过是序幕。

接下来,才是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争斗。

顾莞宁没有反驳琳琅,故作无奈地笑了一笑:“罢了!我听你们的就是了。不然,你们几个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也够我头痛的。”

陈月娘和琳琅对视一笑。

不过,她们两个拦得住顾莞宁,却拦不住淘气的阿娇阿奕。

孩子的精力体力远胜大人,睡了半天,到了晚上便生龙活虎。两人一前一后地跑着冲了进来,高高兴兴地喊着娘亲,熟练地爬上床榻。

平日最惯着孩子的琳琅吓了一跳,忙道:“小小姐小公子,你们都小心些。可别惊动太孙妃肚中的宝宝。”

宝宝?

四岁的阿娇眉清目秀,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声音清脆响亮:“娘亲,你肚子平平的,怎么会有宝宝?”

阿奕立刻嘲笑阿娇:“阿娇真笨。宝宝现在还小,等过些日子,就会慢慢长大。娘亲的肚子就会越来越大了。”

阿娇冲阿奕瞪眼:“你才笨呢!”

阿奕得意洋洋:“你不笨,为什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阿娇最是口齿伶俐,立刻嘲笑了回去:“你是男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一定是胡乱说的。”

“我才没有乱说。”阿奕俊秀的小脸上浮起激动的红晕,大声反驳:“这些都是乳母告诉我的。”

她的乳母为什么从来没说过这些?

阿娇生性好强,又格外聪慧,平日听到的都是夸赞之词。今日被阿奕压了一头,哪里肯忍,立刻挥舞着结实的小拳头,揍了阿奕一拳。

阿奕年岁渐长,个头比阿娇还要稍高一些,力气也不小。哪里肯吃亏,伸手用力打阿娇的肩膀。

顾莞宁好笑不已,眼看着两个孩子快打成一团了,顿时沉了脸:“都停手!”

阿娇阿奕被娇惯着长大,都是小魔头一般的淘气性子。太子妃从来舍不得说半个字,太孙白日忙碌,晚上有时留宿宫中,隔三岔五地回来,还时常晚归。对孩子心存愧疚,不免也宠溺几分。

会板着脸孔呵斥姐弟两人的,也只有顾莞宁了。

顾莞宁一沉着脸,阿娇阿奕不甘再闹腾,总算各自停了手。

顾莞宁为阿娇整理好衣服,又将阿奕凌乱的头发顺了顺,将两个孩子搂到身边,轻声道:“阿娇,阿奕,你们很快就要做姐姐哥哥了。”

阿娇本就是姐姐,听到这话没怎么激动。

阿奕就不同了,兴奋地将小手放在顾莞宁平坦的肚子上,小心翼翼地摸了又摸,然后扬起小脸,欢喜地说道:“娘亲,我想要一个弟弟。”

顾莞宁哑然失笑:“为什么想要弟弟?妹妹不好吗?”

阿奕扁扁嘴:“阿娇太凶了,我不想要妹妹。”万一再来一个像阿娇一样的妹妹怎么办?还是要个弟弟好了!

阿娇立刻说道:“我不要淘气讨厌的弟弟,我要听话的妹妹。”

姐弟两个和好没片刻,又吵了起来。

顾莞宁听得头痛,冲琳琅笑叹:“两个已经够我头疼了。再来一个混世魔王,怎么得了。”

琳琅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还不忘为阿娇阿奕辩解:“孩子还是淘气活泼些才好。”

就在此刻,门口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顾莞宁心里一动,抬起头,正迎上太孙含着热切光芒的眼眸。

第七百七十三章 惊喜(三)

太孙原本走得十分急切,到了此刻,才放缓脚步,仿佛怕惊着顾莞宁肚中的孩子一般:“阿宁,我回来了。”

顾莞宁抿唇,微微一笑。目光温软:“我一直在等你。”

这是太孙听过的世上最动听的话语。

不管他身在何处,不管他如何殚精竭虑地操劳,只要回到梧桐居,便能看到她和一双孩子。

她一直在等他。

连日来的疲惫都在这短短几个字里消融不见。

太孙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来,先抱起女儿儿子转了几圈,用力亲了几口。

连着多日没打理过仪容,太孙的下巴处冒出了短短的胡茬。阿娇阿奕白嫩的脸蛋被胡茬磨搓着十分不适,两人一起用小手推挤亲爹的俊脸。

太孙的俊脸被两只小手揉成了肉包子。

顾莞宁莞尔一笑。

丫鬟们识趣地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一家四口。在这里,他们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太孙太孙妃,只是一对恩爱夫妻。

太孙将两个孩子放在地上,笑着叮嘱道:“你们两个就在这儿玩,别乱跑,我和你们娘亲要说会儿话。”

阿娇阿奕一起点头,手拉手到了墙角,小声说话。

顾莞宁看在眼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们姐弟两个,刚才又吵又打,现在倒是又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太孙坐到床榻边,将她揽了过来,在她头顶处轻笑道:“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孩子。我只盼着他们都像阿娇阿奕这般相亲相爱。”

顾莞宁的目光一柔,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我也没想到,我竟这么快又有了身孕。”

阿娇阿奕还有两个月就满三周岁。

这个时候再怀上一个,倒也合适。

接下来三年之内,太孙和她俱都为太子守孝,不宜再有孕……倒也不至于要守三年不同房。事实上,谁也不会真的守三年。

明面上做做样子还是要的,私下想做什么,谁能管得着?只是,同房也得喝避子汤药。也免得有了身孕,让人耻笑。

她这一胎是太子猝死前怀上的,可以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生下来。

“只那么一回,没想到你就有了喜。”太孙的声音中满是喜意,又有些难言的自得:“今日我听到喜讯时,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然后将福宁殿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意:“齐王此人,心黑脸厚,精明强干,又颇得皇祖父欢心,不易应付。”

太孙压低声音:“放心,我早已设好了局,在等着齐王父子。”

顾莞宁略一点头,没有多问,又扯开话题:“你去雪梅院一趟,看看母妃吧!她今日发了高烧,叶太医开了药方,徐沧也开了药浴的方子。知道我有孕之后,母妃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主动张口要喝药。”

太孙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母妃能早些好起来。”

前世太子妃缠绵病榻半年之久,最终病逝。

顾莞宁知道这是太孙的心结,轻声安慰道:“父王离世,母妃熬着撑过了这些日子,病上几日也是难免的。好生调养几日,就无大碍了。”

“你安心进宫上朝,我会好好照顾母妃的。”

太孙点点头,将手放在轻轻地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缓缓摩挲了片刻:“府里的琐事,让夫子和琳琅她们帮一帮你。你养胎要紧。”

顾莞宁心中涌起暖意,笑着说道:“我没那么娇弱,你放心吧!”

……

太孙去了雪梅院。

太子妃喝了汤药,又泡了半个时辰的药浴,出了不少汗。此时一觉刚醒,精神已经好了不少。

见了太孙,太子妃满脸欢容:“阿诩,莞宁有喜了。”

太孙目光一柔:“嗯,我知道了。我回来已经看过阿宁了。母妃,如今阿宁要养胎,无力再操心府中琐事。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府里需要你,我更少不得你。”

太子妃立刻道:“等我退了烧,府里的事就由我打理,莞宁安心养胎就行了。”

正如顾莞宁所说。太子妃虽在病中,却不颓唐,目中闪着神采。

太孙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太子妃打量太孙一眼,关切地叮嘱:“你熬了这么多些日子,也瘦了不少。如今你父王已经安葬,你也要好生休息一段时日。”

齐王虎视眈眈,魏王韩王也不是省油的灯。

太子一死,他就成了太子府的支柱,也成了忠心太子的所有官员的主心骨。他哪有休息的心情和时间?

太孙没有多言,顺从地点了点头。

安抚了太子妃之后,太孙出了雪梅院。

院门外,一个少年身影站在暗影中。听到脚步声,少年转过身来:“大哥!”

太孙脚步微微一顿。

是安平郡王萧启。

安平郡王比他小了两岁,今年也有十九岁了。在内宅里困顿几年,昔日那个意气风活泼风趣的安平郡王,变得沉寂安静。只有仔细看,才会发现那双眼睛里依旧燃着火焰,不甘就此消沉。

安平郡王这个年龄,本早就该成家。只是太子未曾过问,太子妃也乐得不管。现在太子一死,他又得守孝三年。亲事便得一直拖延下去。

“你不在院子里待着,到这儿来做什么。”太孙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颇为冷淡。

安平郡王上前一步,俊秀的脸孔上浮出恳求:“大哥,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太孙的身后,除了穆韬和内侍小贵子之外,还有几个身手极高的侍卫随行。

安平郡王一张口就要和太孙独处说话,穆韬和小贵子对视一眼,默默地上前一步。无言地表明自己绝不擅离的决心。

这个安平郡王,一直对太孙怀恨在心。岂能让他独自接近太孙?万一他骤起伤人怎么办?

太孙注视着安平郡王,神色漠然:“你什么也不必说了,回去吧!”

说完,举步离开。

安平郡王一急,反射性地追上前。

穆韬立刻闪身,将安平郡王拦下,沉声道:“殿下说的话,郡王应该听见了吧!请郡王回去。”

第七百七十四章 兄弟

清冷的月色下,太孙的背影格外无情。

安平郡王怒瞪着胆敢拦下自己的穆韬:“穆韬,你胆敢拦着本郡王!你立刻给我让开!”

穆韬动也没动,重复道:“请郡王回去。”

连一个侍卫也敢这般对他说话!

安平郡王双目赤红,几乎快喷出火来,额头青筋毕露,顾不得会不会有人听见,扬声喊道:“大哥,父王走了,如今府里老的老小的小,母妃在病中,大嫂又有身孕。能帮上你的,唯有我!”

“不管如何,我们都是同胞兄弟。”

“难道你宁愿信外人,也信不过我吗?”

最后几个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尽数抒发出来。

太孙没有回头,也未停下脚步,依旧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眼看着太孙的背影渐行渐远,安平郡王彻底急了,喊了起来:“如今齐王魏王韩王齐聚京城,你只一个人,如何是他们对手?”

“大哥,现在唯有我可以帮你!”

“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让我参与东宫议事。让我为你奔走做事……”

太孙终于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穆韬只得让到一旁。

安平郡王目中闪过狂喜,迅速飞奔至太孙面前,急急说道:“大哥,昔日之事,是我不对。我鬼迷心窍,才做了错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是圣人说过的话。大哥素来宽厚,对那个身世卑贱的沈谨言都这么好,为何独独对我格外苛刻?”

“这几年,我已经受尽惩罚冷落。我也知错了!从今日开始,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只求大哥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月光皎洁,安平郡王的目中满是悔过和希冀。

任谁对着这般诚恳的脸孔,都会动容吧!

以宽厚闻名的太孙,缓缓张口道:“萧启,任你舌灿莲花,我半个字都不信。”

安平郡王神情一僵。

“我停下来,不是要听你说什么兄弟情深悔过之类的鬼话。”太孙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安分老实地在院子里待着,我便容你苟活于世,否则,休怪我无情。”

“你想参与东宫议事,为我奔走做事,绝无可能。”

“还有,三皇叔他们如今留在京中,为皇祖父分忧,是他们尽为人子的本分。什么对手之类的,休要再提。不然,传到皇祖父耳中,谁也护不住你。”

也没人会护着你。

最后几个字,不必说出口,彼此也心知肚明。

安平郡王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太孙转身走远。

这一次,他没有再喊住太孙,没有再自取其辱。

太孙走后,安平郡王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

顾莞宁有孕的消息,很快传开。

太夫人大喜。身为长辈,不便亲自登门道喜,索性打发了顾谨行夫妻两人前来。

“妹妹真是好福气。”

崔珺瑶笑吟吟地拉起顾莞宁的手,目光在顾莞宁略显清瘦却颇为精神的脸庞上转了一圈,有些讶异地笑问:“你可有什么不适的反应?我记得,你怀阿娇阿奕姐弟的时候,孕吐厉害的很,几乎连水都喝不下。”

顾莞宁笑道:“说来也奇怪。我真的半点感觉都没有。之前一直日夜操劳,忙得脚不沾地,也没什么异样反应。只胃口稍差了些。”

顾谨行笑着插嘴:“阿娇阿奕淘气,在娘胎里也不老实。看你这一胎的怀相,定是一个安静乖巧的。”

“这可未必。”崔珺瑶笑着接过话茬:“我当日怀俊哥儿的时候,也没什么异样反应。现在俊哥儿还不是淘得像个猴子一样。”

两岁的俊哥儿片刻都安静不下来,一会儿凑到阿娇身后,一会儿缠着阿奕,姐弟两个都不理他,他便一个人到处跑。

果然像个猴子。

顾莞宁看一眼,不由得失笑。

崔珺瑶低声笑道:“我有了俊哥儿,现在只盼着再生个女儿,凑个好字。”

顾莞宁倒是无所谓:“我已有了阿娇阿奕,接下来生儿子女儿都好。”

“你还是生儿子好些。”崔珺瑶深深地看了顾莞宁一眼,话语中颇有深意:“太子府子嗣兴旺,才能令众人心安。”

时人都重子嗣。

太孙在人的印象中,一直身子偏弱。若是顾莞宁再生一子,至少证明太孙身体颇佳,不是短寿之相。

至此太子府风雨飘摇之际,人心安定,十分重要。

顾莞宁也未矫情,点了点头。

“大哥,祖母近来身子还好吧!”顾莞宁又笑着问起了太夫人的情形。

顾谨行答道:“祖母年纪大了,偶尔受些风寒咳嗽之类是有的。不过,精神倒是极好。如今府里平安无事,祖母心情也渐渐舒畅。”

定北侯府熬过了流言纷扰。

太夫人也撑过了这段最难熬的时光。

顾莞宁颇为欣慰,笑着说道:“我只盼着祖母长命百岁。”

顾谨行立刻笑道:“我也一直这么盼着。祖母是我们侯府的主心骨,有她在,不管遇到什么风浪,我们都能挺过去。”

顿了顿又道:“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父亲去年带病上阵打仗,中了一支毒箭,余毒一支未清。幸好祖母命人请了京中名医去边关,为父亲调理身体,如今已经痊愈,身体也无碍了。”

请名医去边关,是顾莞宁的主意。

顾谨行知道此事之后,对顾莞宁充满感激。

若是顾淙出了事,对顾家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对顾家长房来说,更是难以承受之痛。

“妹妹,多谢你当日提醒祖母,间接地救了我父亲一命。”顾谨行郑重地行礼道谢。

顾莞宁注视着满脸感激的顾谨行,轻声道:“我们兄妹之间,何须如此客套。我当日也是无心之举,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真的救了大伯。”

边关离京城数千里之遥,来回通信不便。顾淙若是病发再送信来京城,一来一回要耗时一两个月。大夫也救之不及。

好在这一世,顾淙平安无事。

第七百七十五章 誓言

隔日,罗芷萱便带着蕙姐儿登了门。

两人平日来往颇多,熟不拘礼。

罗芷萱对蕙姐儿要求颇高,让蕙姐儿给顾莞宁行礼。

蕙姐儿小小的个头,白里透红的小脸,两只小手放在身侧行礼,声音奶声奶气,让人看着既觉好笑,又疼进了骨子里。

顾莞宁一见蕙姐儿,心情大好,笑着说道:“别为难孩子了。要学礼仪,过了几年再学也不迟。这么小的孩子,不必急着学行礼。”

罗芷萱笑道:“孩子得从小教起。”

好吧!

每个人教育孩子的方式都不同。

顾莞宁也不再多说,任由蕙姐儿行了礼,然后招手让蕙姐儿过来,抓了些肉铺果脯之类的给蕙姐儿吃。

蕙姐儿喜欢吃零食的习惯和亲娘如出一辙,欢喜地接了过来,两只小手都塞得满满的。

罗芷萱想为蕙姐儿拿一些,蕙姐儿撅着小嘴,将手背到身后。

罗芷萱:“……”

顾莞宁被逗得直笑:“小小年纪,便有其母风范。”

罗芷萱也无奈地笑了起来:“她爱吃甜食。我怕她吃坏了牙,平日管着不让她多吃。今日到了你这儿,怕是想管也管不住了。”

“孩子喜欢,让她多吃一些就是了。”顾莞宁对蕙姐儿颇为宽容。换了阿娇阿奕,必然会板起脸孔训人。

罗芷萱也知她的脾气,嘘了她一声:“你只会说我。阿娇阿奕这样,看你管不管。”

正说笑,阿娇阿奕便来了。

姐弟两个都很喜欢乖巧可爱的蕙姐儿,一起喊着妹妹,便跑了过来。一人拉着蕙姐儿的一只手,蕙姐儿手一松,果脯掉到了地上,立刻扁扁嘴哭了起来。

阿奕立刻蹲下身子,将掉在地上的果脯捡起来,重新塞回蕙姐儿手中。

阿娇瞪了阿奕一眼:“笨蛋!果脯掉在地上,沾了灰尘,就不可以吃了。”然后从盘子里拿了干净的,换下蕙姐儿手中的果脯。

蕙姐儿咬了一口甜甜的果脯,泪珠还挂在眼角,又笑了起来。

顾莞宁和罗芷萱相识一笑。

“做孩子真好。”罗芷萱忽地有感而发:“什么都不用想,每日吃吃喝喝睡睡,等着慢慢长大就行了。”

顾莞宁打量罗芷萱一眼:“怎么了?回傅家后,过的不顺心?”

“这倒不是。”罗芷萱笑道:“婆婆现在可不敢刁难我。偶尔语出讥讽,我充耳不闻,她也拿我无可奈何。”

“今日还是婆婆主动催我到太子府来看你。那些补品都是她准备的。”

徐氏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殷勤了?

顾莞宁挑眉:“我这个备受冷遇的太孙妃,她也肯放在眼里?真是稀奇!”

罗芷萱倒也坦白,实话实说:“傅家一直都对太子殿下忠心。如今殿下身故,自然要追随太孙殿下。”

所以,她这个太孙妃也随之水涨船高了!

果然是无利不起早。

顾莞宁略带讥讽地扯了扯唇角。

……

按着大秦习俗,长辈去世,儿子儿媳在孝期不宜走动,应诸事不管,待在府中。

顾莞宁要安胎,待在府中无妨。太孙却无暇留在府中守孝,每日都得进宫上朝处理政事。此事得了元佑帝默许,自是无人敢乱嚼舌头。

太子死后,东宫属官幕僚自动地归拢到太孙身边。原本心系太子的官员们,也纷纷向太孙投诚。

太孙忙着召集幕僚,忙着处理东宫事务,忙着收拢人心,忙着进宫,忙着陪伴元佑帝,忙着批阅奏折……

可再忙,每晚就是到了三更,太孙也坚持回府。

顾莞宁看在眼里,颇为心疼:“我待在府中,好吃好喝好睡,胎相也十分平稳。你隔几日回来看我一回便是。每晚都回来,委实太辛苦了。”

太孙却道:“我不辛苦。”

“这样吧!你还像以前那样,每隔五日回来一晚。”顾莞宁只当没听见他的话:“其余时候,就宿在宫中。”

太孙又道:“我真的不觉得辛苦。”

顾莞宁不悦地皱了眉头:“你不仅是我顾莞宁的夫婿,如今更是太子府的顶梁柱,众人都在看着你,皇祖父也在看着你的表现。你这般跑来跑去,身体熬垮了怎么办?莫非还想让我守寡?”

太孙:“……”

在顾莞宁不善的目光下,太孙很快改口:“我三日回来一晚。”

顾莞宁还待再说什么,太孙已经封住了她的口,半晌才抬起头来,对着满脸红晕呼吸急促不稳的顾莞宁说道:“阿宁,你怀着身孕,我不能日日守在你身边,心中已经十分愧疚。三日回来看你一回,我已经是不称职的夫婿,更是不惩治的父亲。”

说着,叹了口气:“当日我还曾说要亲自为阿娇阿奕启蒙,如今连见他们姐弟一面都快没时间了。”

顾莞宁见他这般自责,心里那点不快,顿时不翼而飞,轻声说道:“萧诩,你不用自责,也不必顾虑这些。我会照顾好孩子,会安顿好府中的一切。你只管安心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太孙鼻子微酸,双手微微用力,将顾莞宁搂进怀中:“阿宁,我有没有说过,娶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顾莞宁语气中露出笑意:“今天还没说过。”

太孙也笑了起来,将额头和她的额头相抵:“那我再说一遍。阿宁,娶你为妻,是我一生之幸。我萧诩对天立誓,此生必不负你。”

“就算我日后登基为帝,我也绝不纳嫔妃。此生只有你。如违此誓,就让我萧诩再无来世。”

时人都信来世之说。顾莞宁和太孙都是重生之人,对前世今生之说,更存着敬畏。

太孙的誓言,比所谓的天打雷劈之类,更令人心惊。

顾莞宁听得有些心惊肉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好端端地,发这样的毒誓做什么。你休想没有来世。我今生为你生儿育女,辛苦操劳。来生我要为男儿,你投胎做女子嫁给我。将今生的债都还给我。”

太孙的表情颇为精彩,半晌才无奈地点头同意。

顾莞宁翘起唇角。

……

第七百七十六章 风起(一)

半个月后,太子妃身体痊愈。

相较之前,太子妃瘦了一大圈。人也憔悴苍老了许多。不过,到底从丧夫之痛中熬过来了。

太孙心中安慰,顾莞宁也觉得高兴,笑着对太子妃说道:“母妃瘦了许多,以后可得多吃些,慢慢将养回来。”

太子妃随口道:“我瘦些胖些有什么要紧,你多吃些,将身子养得结实些才是。”然后细细地问起了顾莞宁这些日子的孕期反应。

“胃口如何?每日有没有孕吐?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顾莞宁答道:“胃口还算不错,不想吃太过荤腥之物,清淡些的无妨。偶尔有些反胃,孕吐一次都没有过。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太子妃听着笑了起来:“看来,这一胎定是个乖巧听话的。当日怀阿娇阿奕的时候,你可没少吃苦头。”

可不是么?

现在想起那些吐得昏天暗地的日子,依然心有余悸。

顾莞宁轻声笑道:“孩子乖巧些才好。阿娇和阿奕已经够淘气了……”

“阿娇才不淘气。”阿娇蹬蹬跑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立刻鼓起小嘴不高兴了:“娘亲不喜欢阿娇了吗?”

顾莞宁立刻认错:“是娘亲说错了。阿娇一点都不淘气。”

阿奕从阿娇的身后冒了出来:“阿奕也很乖。”

“对对对,阿娇阿奕都乖。”太子妃笑着走上前,俯下身子,想将孩子抱起来。可惜病后身子虚弱乏力,竟抱不动,只得蹲下身子,将孩子搂进怀中。

阿娇爱怜地摸了摸太子妃消瘦的脸孔:“祖母太瘦了。我让珍珠做肉丸子给祖母吃。”

阿奕也伸出手,摸了摸太子妃另一侧的脸孔:“祖母,你瘦了也好看。”

小手肉乎乎的,又软又暖,迅速抚平了太子妃心中的清冷孤寂。

没了太子,她还有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

太子妃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目中闪过水光。

顾莞宁没有说话,悄然走上前来。待太子妃的情绪平静下来,才张口道:“母妃身体既是好了,儿媳便偷一偷懒,将这府中的事都交给母妃了。”

人闲下来会胡思乱想,忙碌一些,倒是无暇多想。

太子妃想也不想地应道:“这是当然。你只管安心养胎。以后府中诸事,都不用你过问。”

顾莞宁抿唇一笑:“那就有劳母妃了。”

太子妃自嘲地笑了一笑:“我这个母妃,不给你和阿诩添乱就算不错了。”

……

元佑帝大病了一场,龙体恢复得颇为缓慢。正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朝中诸事,交由太孙和齐王魏王韩王一起打理。

元佑帝此举,令人捉摸不透。

宫中的王皇后窦淑妃孙贤妃暗中揣摩圣意,朝中百官暗中揣摩圣意,就连宫中宫女内侍见了面,也少不了私下闲话几句。

皇上到底打算立谁为储君?

是年轻聪慧的太孙?

还是正值壮年的齐王?

莫非皇上不愿遵从祖宗规矩,想改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选择更中意的皇子继位?不然,为何连魏王韩王也被委以重任?

叔侄四人在一起,到底听谁的?

流言纷扰中,太孙和齐王魏王韩王倒是沉得住气,人前一派和睦,人后也是一派和睦……议事的时候,都在元佑帝榻边,不和睦也不行啊!

不过,众人私底下却是小动作频频。

行事低调的太孙,在收拢人心上毫不含糊,颇为高调。因在孝期不便设宴,时常以议事为名,将一些手握实权的官员邀至府中。

齐王死了兄长,心里再高兴,也不敢明着露出来,设宴之类也是想都不能想。倒是不时被各官员邀着登门。

魏王韩王在京中势力不及齐王,也有些私交不错的官员。

元佑帝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从未问过这些。

派出去调查无为道长身份来历的人,在冀州查了两个月,终于有了回音。

……

天色已晚,福宁殿里,依旧灯火通明。

“启禀皇上,无为道长此人,本是一名游方道士。号称百岁,实则不过五旬。”钱公公低声禀报。

“他练丹药颇有些名气,被一些官员追捧,成了坐上宾。”

“当日太子殿下到了冀州之后,便有人举荐了无为道长。举荐之人是谁,却无人知晓。奴才派人查了许久,也未查出这个人。不过……”

“不过什么?”元佑帝目中闪过骇人的寒光。

钱公公没敢犹豫,立刻答道:“不过,无为道长到了殿下身边后,曾和殿下身边的一个内侍走得颇近。这个内侍,在太子殿下当日遇刺之时身亡。”

“若奴才没查错,这个内侍,应是齐王世子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眼线。”

一片沉寂。

元佑帝一言未发。

殿内却似雷电齐鸣风雨大作。

钱公公贴身伺候元佑帝数十年。元佑帝对他的信任,犹胜过平日在宫中行走的李公公。此时,钱公公大着胆子抬头,轻声劝道:“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元佑帝神色暴怒,目中满是杀意。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几个字:“可有确切证据?”

钱公公毫不迟疑地应道:“死无对证,没有确切证据。”

对元佑帝来说,此事无需证据。

当他听到齐王世子名讳的那一刻,便已知道事情始末。

齐王世子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显然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个无为道长,原本籍籍无名,忽然到了太子身边,必有人从中捣鬼。

齐王世子未必有谋害太子的勇气。将无为道长送到太子身边,是想让太子愈发沉迷炼丹,无心朝政。却未想到,太子在女色上太过纵情,房事过度兴奋猝死……

好一个齐王世子!

元佑帝心中被巨大的怒火充斥激荡。

钱公公看了元佑帝一眼:“还有一事,奴才不知该不该说。”

“说!”元佑帝声音中满是怒气。

钱公公低头禀报:“奴才还查出,齐王世子当日曾将沈美人接到齐王府住过一段时日。”

什么?

元佑帝霍然起身,全身的热血都涌往脑海。

第七百七十七章 风起(二)

元佑帝龙体晃了一晃。

钱公公一惊,飞闪至元佑帝身边,伸手扶住元佑帝:“皇上!”

元佑帝闭上龙目,用力地深深呼出心头的一口浑浊不堪的闷气。在钱公公的搀扶下慢慢地坐了下来。

“请皇上息怒,以龙体为重。”钱公公关切的声音在元佑帝耳畔响起。

元佑帝尖锐又短促地冷笑一声,睁开眼:“他们一个个巴不得朕早点归天。这龙椅,正好轮到他们来坐!”

有些话,元佑帝可以说,身为奴才,却不敢附和。

钱公公不敢松手,弯着腰继续扶着元佑帝:“皇上稍安勿躁。此事既无证据,便不能就此给齐王世子定罪……”

元佑帝神色阴冷至极地打断了钱公公:“是或不是,朕一问便知。传朕旨意,立刻传齐王父子进宫。”

钱公公应了声是。

元佑帝又道:“让太孙也一并进宫。”

……

传旨的内侍分别去了齐王府和太子府。

元佑帝时常召儿孙进宫,此时虽然天晚,宫门尚未上锁。齐王并未起疑心,很快应了下来,命人叫来齐王世子。

倒是齐王世子,听闻元佑帝如此紧急地宣召他们父子进宫,心里一沉。

齐王心细如尘,顿时察觉出齐王世子神色有异,眉头顿时一皱:“你为何神色不佳?莫非有事瞒着我?”

齐王世子想也不想地矢口否认:“没有。”

“真没有?”齐王目光如炬,盯着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迅速恢复镇定冷静:“在父王面前,儿臣岂敢说谎!”

时间紧急,无暇多问。齐王目光扫过齐王世子的俊脸,冷然道:“没有最好。先随我进宫觐见,等宫中事了,我再仔细问你。”

说完,转身便先行。

齐王世子跟在齐王身后,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父子两人骑上宝马,匆匆进了宫。刚到福宁殿外,便遇到了同样匆忙进宫的太孙萧诩。

“三皇叔,睿堂弟,”太孙冲两人略一点头:“皇祖父急召我们进宫,不知是为了何事。三皇叔心中可有数?”

齐王目光一闪,随口道:“我也不知。”

钱公公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目光先掠过齐王世子的脸孔,然后才道:“皇上就在殿内,请齐王殿下太孙殿下齐王世子进殿觐见。”

钱公公身手深不可测,日夜守在元佑帝身边,深得元佑帝信任。就是心高气傲的齐王世子,对着钱公公也格外客气:“有劳钱公公。”

钱公公不动声色地又看了齐王世子一眼:“世子客气了。”

齐王世子本就是敏锐多疑之人,又因沈青岚一事心虚难安,被钱公公这么一看,心跳骤然乱了几拍。

太孙眼角余光扫了过来,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扬。

……

殿内燃着数盏宫灯,亮如白昼。

元佑帝坐在龙椅上,神色阴沉冷厉。身边除了李公公钱公公之外,并无别的内侍。

太孙和齐王父子一起进殿,拱手行礼:“孙儿见过皇祖父。”

齐王父子也一同行礼。

元佑帝却未出声。

三人便一直维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不能抬头。

独属于天子的威压,迅速弥散开来。

齐王世子察觉到两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仿若刀锋般一寸寸地刮过,心中愈发惊惶难安。

莫非是沈青岚曾住过齐王府之事传到了元佑帝耳中?抑或是元佑帝已经知道他暗中安排沈青岚到太子身边一事?

他当日走这一步险棋,大半是为了对付顾莞宁。只是,沈青岚心中怨气过重,后来有些行径已经脱离他的掌控。太子猝死,更令他始料未及……

这些时日,他竭力想抹去当日之事的“痕迹”。可总有疏漏之处……

“齐王,”元佑帝冷冷地点了齐王的名:“朕问你,萧睿在京城所作所为,你可清楚?”

萧睿两字一入耳,齐王心中一沉,迅速扫了齐王世子一眼。待看到齐王世子泛白的俊脸后,齐王心中愈发冰凉。

自己儿子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做老子的当然最清楚。

齐王世子一定是瞒着他暗中做了什么,现在被元佑帝查了出来……能让元佑帝如此愤怒的,绝非小事。

莫非是和太子之死有关?

他该怎么应对?

短短瞬间,诸多念头在齐王心头掠过,面上很自然地露出一丝茫然:“父皇为何忽然这么问?莫非是阿睿闯了什么祸?”

不等元佑帝吭声,齐王又正色道:“子不教,父之过。不管阿睿做了什么错事,儿臣都一力担下。父皇只管责罚儿臣!”

可惜,这番慷慨陈词,并未换来元佑帝的动容。

倒是齐王世子,俊脸愈发白了几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孙儿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皇祖父勃然大怒。还请皇祖父示下,孙儿一定改!”

改?

元佑帝定定地看着齐王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自己做过的事,你自己最清楚。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自己如实道来。”

到了此刻,再猜不出事情的始末,也就枉为齐王了。

齐王目中闪过惊疑,声音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怒火:“萧睿!你到底做了什么?”

太孙并未出声,只看着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跪在那儿,心跳如擂鼓,后背冷汗涔涔,嗓子一阵阵发紧,干涩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孙儿真的不知皇祖父为何这般愤怒。”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元佑帝声音如寒霜,冰冷刺骨:“萧睿!你太令朕失望了!”

“在你眼里,朕已经是老糊涂了,可以随意糊弄。你和那个沈青岚,本就有私情,你自己未纳沈青岚,却将她送到太子身边。用意恶毒,其心可诛!”

“现在太子已安葬。也算遂了你们父子的心意……”

齐王世子脑中嗡地一声。

果然是因为沈青岚!

齐王霍然转头,目中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怒:“萧睿,你竟和沈青岚有私情?还将她安排到二哥身边?你……你怎么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

第七百七十八章 云涌(一)

因为郑环儿一事,元佑帝已十分震怒,罚齐王世子去修皇陵。

齐王世子代父受过,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加害太子。元佑帝焉能不怒?

齐王怒骂齐王世子,元佑帝便住了嘴,满脸骇人的冷意。

“皇祖父!”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孙,忽地上前一步,满脸愤怒:“萧睿胆敢谋害父王!还请皇祖父彻查此事,给父王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原本还在怒骂齐王世子的齐王,听到“谋害”两个字,心中一凛,立刻道:“阿睿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不过,他绝无谋害储君的胆量。还请父皇息怒,待儿臣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然后,怒目瞪向齐王世子:“孽障!事已至此,你还不老老实实地招来。再这么执迷不悟,谁也救不了你!”

齐王的话中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这是要让齐王世子将沈青岚一事“交代”清楚。

不管编出什么理由应对,总之,绝不能被扯到谋害储君这般重大的罪名上。

……

齐王世子俊脸一片苍白,却未再迟疑,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张口道:“沈青岚当年来京城,借住在定北侯府。孙儿当年时常出入顾家,和沈青岚确实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从无私情。因为孙儿的心中一直都只有顾莞宁……”

“萧睿!”太孙怒而打断齐王世子:“你休要胡言乱语,败坏阿宁的清名。你和阿宁只是表兄妹,她从未对你倾心!”

事已至此,齐王世子也豁出去了,抬起头,冷笑一声:“萧诩!你明知我和顾莞宁情意相投,却横刀夺爱。你是太孙,皇祖父最偏疼你,我确实不及你。顾莞宁选了你,我心中自然不服气。”

“我将沈青岚带进府中,是因为我当日心中愤怒,故意将她最厌恶的人放在身边,想令她心生嫉恨。”

“我从头至尾,都未碰过沈青岚半根手指。和她更无半点私情。”

“后来顾莞宁嫁了给你,成了太孙妃。我心中恨你无兄弟情义,更恨顾莞宁背信弃义。我宁愿毁了她,也不甘心看着你们两人双宿双栖。”

“所以,我暗中将沈青岚安排到二皇伯身边。等二皇伯带着沈青岚进京,便揭露定北侯府的家丑。令顾莞宁身陷困境,无力挣扎。”

“没想到,二皇伯竟会因纵情女色力竭身亡。”

“这些日子,我也时常后悔自责,悔不该一怒之下,做出这等冲动之举。”

“可我从头至尾也没想过谋害二皇伯。皇祖父若不信,我现在就对天发誓。我萧睿刚才所说的话,句句是真。若有半字虚假,就让我萧睿横死,不得善终!”

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难分辨。

不过,世上也有大奸大恶之人。做了再肮脏龌蹉的事,也能摆出正气凛然的模样。

元佑帝目光沉沉地盯着齐王世子。

太孙震怒之极,生平第一次在殿前失仪,伸出腿,用力地踹向齐王世子的胸口。

齐王世子猝不及防,躲之不及,胸口被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顿时一阵剧痛。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齐王的脸色也变了,唯恐齐王世子一怒之下起身和太孙动手,更不愿坐视儿子吃亏,立刻上前几步,拦住怒不可遏的太孙:“阿诩!有话但说无妨!先别动手!”

太孙抬起头,目中满是腾腾杀气:“萧睿颠倒黑白信口雌黄肆意污蔑贬低我和阿宁,我若忍下这口气,枉为男子。三皇叔!请你让开!”

齐王动也未动:“阿睿刚才所说,应该都是实话,何来颠倒黑白信口雌黄之说!”

然后,一脸恳切地对元佑帝说道:“阿睿他只是被嫉恨冲昏了头脑,才铸成大错。请父皇网开一面,饶过阿睿这条性命。”

没等元佑帝张口,太孙已冷冷说道:“萧睿利用沈青岚,谋害父王,罪大恶极,岂可饶恕!刚才那番话,不过是萧睿的狡辩之词罢了。”

“三皇叔对此事心知肚明,现在这般惺惺作态,莫非以为这样就能瞒得过英明睿智的皇祖父?真是可笑之极!”

齐王心头火起,寒声道:“事情还未查明,你一口一个谋害,分明是想置阿睿于死地。你身为兄长,又是大秦太孙,心胸狭窄,如此恶毒,令人齿冷!”

太孙冷冷地应了回去:“父王死了,三皇叔倒是活得好好的。我这个心胸狭窄的恶毒之人,可从未对三皇叔下过毒手!”

齐王:“……”

“都住嘴!”元佑帝沉声怒喝。

殿内顿时又安静下来。

……

太孙脸孔铁青。

齐王满脸愤怒。

齐王世子被踹得当心一脚,疼得额上直冒冷汗。

元佑帝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齐王世子的脸上:“萧睿,沈青岚之事,朕不想再多问。朕只问你,你和无为道长,又是何关系?”

无为道长?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人来了?

等等!

元佑帝该不是疑心无为道长也是他暗中安排指使的吧!

齐王世子心中一寒,不假思索地应道:“在无为道长进京之前,孙儿从不知世上有这个人。”

齐王深知其中利害,抢着应道:“父皇,阿睿胆子再大,也绝不敢谋害储君。到底是何人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

沈青岚之事,还能用嫉恨之说敷衍过去。

若是扯上无为道长……这一项“谋害储君”的罪名,无论如何开脱不了了。

元佑帝冷冷道:“朕命人前去冀州,查来查去,查到了一个叫唐越的内侍身上。这个人,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

唐越的名字一入耳,齐王世子全身一震。

齐王的脸色也是脸色一变。

唐越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

当年他还在京城的时候,曾在太子府里安插过眼线。这个唐越,便是其中一个。离开京城之后,这些暗线他都交给了长子。

这颗暗棋,埋了十余年,一直十分隐蔽。

为何现在竟曝露在元佑帝眼前?

难道,萧睿竟真的背着他对太子动了手?

第七百八十七章 祖孙(二)

顾莞宁一阵心疼,抬起头看着满面苍老头发花白的太夫人,喊了一声祖母,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齐王府和太子府明争暗斗,和定北侯府也彻底决裂形同陌路。

齐王父子,祖母可以置之不理。齐王妃顾渝,却是祖母嫡亲的长女。她就这么扔下了自己年迈的母亲不管……祖母心里会是何等得难过?

太夫人看着顾莞宁眼底依稀的水光,挤出一丝笑容:“府里自有儿孙孝敬我,还有你这个大秦太孙妃处处敬着我孝顺我。我只当没生过没养过这个女儿。”

顾莞宁默然不语。

太夫人又低声道:“宁姐儿,日后……给她留一条生路。哪怕像齐王世子那样,一辈子都被关在天牢里也好。”

女儿不认亲娘,做亲娘的,却永远放不下自己的骨肉。

顾莞宁鼻子一酸,郑重地应下了。

祖孙两个,各自唏嘘,一时无言。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顾莞宁耳力敏锐,顿时沉了脸:“是谁在门外?”

她和祖母单独说话,门外有陈月娘和玲珑两个人守着,不会放任何人靠近。这个偷溜到门外的人会是谁?

太夫人也是一惊,抬头看了过去。

门依旧关着,门外的人却未说话。

顾莞宁瞬间明白过来,下意识地看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何等精明睿智,立刻会意过来,心中涌起复杂难言的滋味。

站在门外的,除了沈谨言还能有谁?怪不得陈月娘和玲珑没有示警,放了他过来。想来是看他可怜,让他在门外站上片刻,悄悄听一听她的声音罢了。

……

站在门外的,正是沈谨言。

自顾莞宁张口,沈谨言便全身僵硬,俊秀的脸孔也紧绷着。眼中闪过希冀期盼畏怯紧张忐忑。

过了许久,门里才又重新响起了声音:“好好活着,别辜负了宁姐儿和殿下对你的回护之情。”

这个声音缓慢苍老,透着慈爱温和。

在他最深最美的梦里,时常出现。那个时候,他还是六七岁的孩童,缠在祖母身边,享受着祖母的呵护疼爱……

沈谨言泪水唰地涌了出来,嘴唇动了动,无声哽咽地喊了声祖母。

门内的人,仿佛知道他在哭泣一般,轻声叹了口气:“男儿在世,流血不流泪。动辄落泪,何时才能有出息。”

沈谨言泪如雨下。单薄的肩膀不停耸动,泪水不断滑落,滴落在衣襟上,很快湿润了一片。

站在不远处的陈月娘,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格外酸楚。

她还记得,当年沈谨言出世之时,太夫人是何等的高兴欢喜。那些年,太夫人几乎将沈谨言捧在了手心里疼爱,精心教养。

可惜,造化弄人。沈谨言不是顾家血脉,是顾家耻辱的证据。太夫人再心软,也不会让他再回顾家,甚至不会再见他。

此时隔着门叮嘱两句,已是太夫人心慈仁厚了。

沈谨言哭了许久,然后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走了。

……

“这个傻孩子,磕头声音这么响,怕是额头都被磕破了。”太夫人想说笑两句,目中却难以自制地闪出了水光。

伤心人,何止沈谨言一个。

这些年,她从不让自己沉溺在回忆中,不愿想起曾经疼如至宝的嫡孙。今日,隔着一道门板,她愿张口和他说话,已是极限了。

顾莞宁满心酸涩,握着太夫人的手轻声道:“祖母,当日皇祖父下令诛灭沈氏全族。是殿下亲自张口恳求,才保住了阿言的性命。我知道这么做对不起顾家,可是,阿言毕竟是我的胞弟。我曾经允诺过他,只要他安分守己,我便保他一生平安……”

太夫人深呼吸一口气,定定神打断了顾莞宁:“不必说了。”

“你早已出嫁,行事自有你的考虑和主张。我这个做祖母的,能在你困难时伸手帮你一把,余愿已足。其余的,我不会多管多问。”

祖母总是这般体贴,这般疼她。

顾莞宁鼻子一酸,重将头靠在太夫人的肩上:“祖母,你总是这么疼我。”

太夫人轻笑一声,亲昵地说了句“傻丫头”。

就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祖孙依偎的宁静美好。

“小姐,殿下回府了。”琳琅满是喜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穆韬先让人回来送信,最多盏茶功夫,就会到府中。”

萧诩回来了!

顾莞宁所有的伤感一扫而空,心中瞬间涌起欢喜。

太夫人也笑了起来:“我今日倒是来的巧。索性也厚着脸,随你一起出去迎一迎殿下。”

……

太孙归来的喜讯,迅速传遍府中上下。宫女内侍侍卫们个个喜气洋洋。

太子一走,太子府人人心中惶惑难安,太孙立刻成了顶梁柱主心骨。太孙一回来,众人也跟着振奋不已。

正门处,太子妃满脸喜色地领着麒哥儿麟哥儿,丹阳郡主被李侧妃领了过来,安平郡王站在角落里,阿娇阿奕踮起脚尖往外张望。

太夫人低声笑道:“府里还是得有男子撑着。太孙回府,娘娘能松口气,你也不必再忧虑操心,可以安心养胎。”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

她素来坚强独立,曾经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打理朝政宫务,样样兼顾……这一世倒是懒惰悠闲了不少。

有夫婿撑着府邸,有婆婆打理琐事,她只要安心教养儿女顺便养胎,这样的生活,她竟也渐渐习惯了。

数十匹骏马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很快传进众人耳中。

先出现在眼前的,是太孙侍卫。紧接着,马车平稳和缓地驶来。

“爹!”

阿娇阿奕兴奋地嚷了起来,若不是被乳母们紧紧拉着,早就跑出去了。

顾莞宁神色还算镇定,目光定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唇角微微扬起。

马车停了下来,高大英俊地穆韬迅速翻身下马,打开车门。穿着素色孝服的青年男子,下了马车,温和俊美的脸孔浮着喜悦的光芒,目光急切地落在顾莞宁的脸上。

阿宁,我回来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父亲

齐王父子刹那间的震惊,自然瞒不过元佑帝的眼。

元佑帝心中一寒,神色狰狞扭曲,咬牙切齿地怒道:“好好好!你们父子两个好的很!朕往日真是小看你们了!”

“兄弟相残,毫无手足之情!朕还没死,你们两个便敢谋害太子。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连朕也一并除去,好早日坐上这张龙椅?”

齐王心中骇然!

元佑帝分明已经动了杀机!

绝不能坐以待毙!

齐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目中热泪长流:“父皇息怒,请听儿臣一言!”

“当年父皇立二哥为太子,儿臣心中委实不甘。二哥只比我大了几个月,排序在前,其余皆不及儿臣。”

“儿臣心中存了怨怼不甘,一怒之下,暗中在二哥身边安插了人手。这些年,其实并未动用。只是偶尔窥视太子府里动静罢了。”

“阿睿尚且年轻,行事冲动,竟背着儿臣铸成这等惊天大错。儿臣也委实难以预料。”

齐王世子看在跪在自己前方的身影,整个人如掉到了冰窖里,从里到外,再无半丝温度。血液像被冻结凝固了一般。

这就是他的父亲!

这就是他一直崇拜敬爱的父亲!

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要领着他夺得天下的父亲!

到了生死关头,立刻就将他抛下不理的父亲!

他甚至没问一句,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这些。只担心元佑帝一怒之下要降罪,便将所有事都推到了自己身上……

“子不教,父子过。阿睿做下的错事,儿臣愿意一力承担。请父皇降罪儿臣!儿臣绝无怨言!”

漂亮的场面话说完,齐王一跪到底。

……

齐王世子俊脸如白纸一般。

他想为自己辩解,那个无为道长和他毫无关系。他想告诉元佑帝,他从未指使过唐越接近无为道长。

可他的全身都像被冻僵凝固一般,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嘴动了动,却挤不出半个字来。

我没有做过!

真的没有!

为何你们没有人信我!

元佑帝阴沉冷厉的声音响起:“老三,此事你真的半点不知情?”

齐王掩面而哭:“儿臣确实嫉恨二哥,也曾想做些手脚,令二哥出丑难堪。可儿臣从未想过要置二哥于死地。”

“父皇昔日教导儿臣,兄友弟恭,兄弟如手足,打断骨头连着筋,万万不可手足相残。这些话,儿臣一直谨记于心,不敢有片刻或忘!这些事,儿臣确实不知。”

“只是,儿臣也有错。当年布下暗棋是错,将这颗暗棋交给阿睿,更是错上加错。这些年,儿臣远在藩地,对阿睿疏于教导,鞭长莫及。阿睿走到今天的地步,大半都是儿臣之错。”

“请父皇降罪!”

一个四旬的成年男子,哭起来当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齐王面容再英俊,气度再出众,此时涕泪交加声泪俱下,也让人生出荒唐可笑之感。

太孙冷眼看着齐王做戏,心中冷笑连连。

好一个齐王!

自以为到了生死关头,便连精心栽培了多年的长子也不顾了。冷血薄情,比起太子来也不遑多让。不愧是嫡亲的兄弟!

百口莫辩的齐王世子,此时心中又会是何等滋味?

……

齐王世子终于有了反应。

他双拳紧握,沙哑着声音说道:“皇祖父,父王,此事我没做过!”然后,陡然嘶喊起来:“我没做过!”

可惜,就连他的父亲也不信他。

齐王用痛心疾首又失望的目光看了过来:“阿睿,到了这等时候,你为何还要狡辩?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

父王,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你明知道谋害储君是何等重罪!我若张口认下,今日岂能有活命?

你为了保全自己,就要让我死吗?

齐王世子死死地盯着齐王,双目赤红,犹如择人而噬的野兽。

这样疯狂的眼神,令齐王也觉得毛骨悚然,也愈发认定了此事是萧睿所为。

萧睿自小就心高气傲,样样都要胜人一筹,绝不甘居于任何人之下。一旦钻进牛角尖,便会做出过激之举。以萧睿的性子,既能安排沈青岚到太子身边,再安排一个擅长炼丹的道士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年,父子之间来信不断,感情当然是有的。可是,他不止这一个儿子。没了这一个,他还有其他的嫡子和几个庶出的儿子……

成大事者,绝不能心软,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

阿睿,这一回,父王救不了你了。

齐王打定主意之后,又落泪长叹:“早知会有今日,当年我真不该将你留在京城,将你一并带往藩地,仔细教导。也不至于酿就今日之祸……”

齐王唱念俱佳,元佑帝龙目中的阴冷之色稍稍退却,没看状若疯狂的齐王世子,而是看向太孙:“阿诩,此事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太孙想也不想地说道:“萧睿谋害父王,其罪当诛!”

谋害储君,何止是其罪当诛,应该诛灭九族才对!

不过,萧睿是皇家子孙,所谓诛灭九族,不提也罢。就连齐王,怕是也不会被牵连。

毕竟,齐王是元佑帝最喜欢最欣赏的儿子。元佑帝刚失去一个儿子,断然舍不得再失去一个。

不过,此次能除去萧睿,也算颇有收获了。

齐王世子听到太孙的话,目中射出愤怒的光芒。

元佑帝目光沉沉地掠过齐王世子的俊脸,张口道:“家丑不可外扬。萧睿谋害太子一事,只你和齐王知晓,不要传出去。”

“萧睿,朕教导你多年,没想到你竟如此心狠手辣狼心狗肺无情无义。”

“朕生平最恨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你身为晚辈,谋害自己的皇伯,更是罪不容恕。朕不会杀你,朕要将你关进宗人府。从这一日起,你这一生休想踏出宗人府半步。”

要软禁他一辈子!

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元佑帝心狠无情,齐王凉薄冷血,还有冷眼看着他的太孙……

齐王世子目中射出愤怒的寒光,忽然,整个人从地上弹起,猛地冲向太孙。

第七百八十章 圣心(一)

众人一起色变。

齐王世子身手超卓,远胜太孙,此时含恨出手,更是毫不留情。整个人犹如离弦的箭,飞身闪至太孙面前。

宫中不准携带兵器。齐王世子手无寸铁,目中闪出骇然的恨意和寒光,右手握成拳,用尽全力,直直地击向太孙的胸口。

这一拳若击中,太孙的性命至少去掉半条。

元佑帝霍然色变,然而,此时怒喝阻止都已来不及了。

齐王同样大为震惊,心中迅速地掠过一个念头。如果萧睿动作快些,两拳下去要了太孙的性命……那就再好不过了。正好为他除掉心头大患。

对!杀了萧诩!

齐王的眼中闪过激动兴奋的光芒。

萧诩一死,再无人能和他一争长短。待元佑帝驾崩归天,他就能坐上龙椅成为天子。到那个时候,他再想法子救出儿子……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齐王世子的拳头即将碰触到太孙胸膛的刹那,一道寒光闪过,生生地从齐王世子的手腕处穿过。瞬间飞起一片血光。

彻骨的剧痛,令齐王世子惨呼出声。

整个人却去势未减,依旧扑到了太孙面前。

太孙反应稍慢一拍,被齐王世子扑了个正着,重重地摔落在地。也是一声闷呼!

……

齐王世子右腕如火烧一般炙痛,俊脸扭曲而可怕。

太孙摔得也不轻,全身无一处不痛,额上冒出了冷汗。

没等齐王世子反应过来,钱公公已经迅疾闪身而至,指如疾风,点中了齐王世子的昏穴。齐王世子满腹怨恨又满心不甘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钱公公将齐王世子翻开推到一旁,没敢立刻扶起太孙,目光急切地打量一圈,然后轻声问道:“殿下此时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哪里特别疼痛?”

太孙心神稍定,微微动了动手脚,然后困难地吐出两个字:“左腿。”

“左腿怎么了?”元佑帝到此时也回过神来,在李公公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是不是骨折了?”

刚才摔倒的声音惊天动地,听着都觉得疼。

太孙挤出一丝笑容:“约莫是脱臼了。让太医来正骨就行了。”

说得倒是轻巧,明明疼得直冒冷汗。

元佑帝心疼长孙,对骤然出手偷袭的齐王世子,再无半丝怜惜之意。龙目冷冷地扫过躺在地上的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被点中昏穴,此时昏迷未醒,右腕汩汩流出鲜血,短短片刻,便已汇聚了一摊血迹,看着令人心惊。

钱公公忙跪下请罪:“适才世子骤然出手,奴才救之不及,不得已动了暗器,只怕已经伤了世子的手腕。”

钱公公身手莫测,显少有人知道他擅长暗器。刚才击中齐王世子手腕的,是特制的银针。银针穿过手腕。若不及时救治,齐王世子的右手便要废了。

“你救阿诩有功,朕还得重重赏你才是。”元佑帝淡淡说道:“不必跪了,起来吧!”

然后看向神色变幻不定的齐王:“老三,你果然生了个好儿子。今日若不是钱公公,不但是阿诩,就是朕的性命也难保。”

齐王呼吸一紧,将最后一丝心痛和怜惜全部收齐,满脸沉痛地磕头请罪:“都是儿臣教子无方。儿臣再无颜见父皇!”

“儿臣这就亲自动手,杀了这个孽障。免得留下这个祸根,令父皇如鲠在喉。”

说完,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掐住齐王世子的脖子。

齐王自少习武,身手颇为不弱。此时手下毫不留情,短短几个呼吸间,齐王世子的俊脸便已泛青。

齐王出手如此狠辣,就连钱公公看着,也暗暗心惊。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个齐王,该不是真的想亲自动手要了齐王世子的性命吧!

李公公更是心惊肉跳,下意识地看了元佑帝一眼。

元佑帝收起了全部的表情,神色莫测。

躺在地上的太孙目中迅速地闪过一丝光芒,忽地张口道:“三皇叔且慢动手。”

齐王手下一顿。

“三皇叔今日亲自动手,他日少不得为人诟病。”太孙声音虚弱,断断续续地说道:“到底该如何处置萧睿,还是由皇祖父定夺才是。”

……

齐王心中一凉。

他刚才一时情急,只想早些除了这个孽障,令元佑帝不再起杀心。却又犯了元佑帝最忌讳的大错。

元佑帝连叔侄相残,都难以容忍。更遑论是弑杀亲子?

太孙对元佑帝的心理把握得极准,所以才会在此时张口。这么一对比,更显出了他的凶残狠辣!

这个萧诩!实在太奸诈狡猾了!

齐王咬牙暗恨,收回手,满面羞惭地看向元佑帝:“儿臣一时怒上心头,差点酿成大错。幸好有阿诩张口提醒。该如何处置这个孽障,还请父皇定夺!”

元佑帝定定地看了齐王片刻。

齐王被看的遍体生寒。

过了许久,元佑帝才张口道:“朕这一生,从未对自己的儿孙动过杀念。当日萧启犯下大错,朕也只是逐他回府,再不准他进宫。”

“萧睿犯下滔天重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这只右手,不用再治了。以后他在宗人府的大牢里,无需再习字练剑。”

废一只右手,说来轻飘飘的。

没了右手,齐王世子不能再用剑,不能再习字。和废人也没两样。一辈子都被关在宗人府的大牢里,不见天日。在无尽的痛苦中煎熬度日。

这样的责罚,比直接赏一杯毒酒更残忍。

齐王适时地表露出身为父亲的痛心神色。

只是,有了之前弑杀亲子的一幕,此时齐王的痛心,看在元佑帝的眼中,格外的讽刺。

元佑帝不想再看齐王:“你先退下,没有朕宣召,你暂时不必进宫了。”

齐王神情僵了一僵,很快恭敬地领命退下。

临走前,齐王神色复杂地看了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不言也不动的齐王世子一眼。

这个儿子,曾是他的骄傲。如今,却因一步不慎,落得这般下场。连累得他也陷入困境。以元佑帝的性子,对他必然也生出了疑心……

齐王很快便转身离去。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圣心(二)

齐王走后,元佑帝颓然地坐回龙椅。所有的精神体力俱都消磨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天家无父子。

皇权两个字,既诱人,又可怕……太可怕了!令人面目全非!

他留下齐王等人,到底是对是错?

李公公和钱公公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

他们两人,都是自小就进宫净身做了内侍。伺候元佑帝足有四十余年。何曾见过元佑帝这般颓丧的模样?

“钱公公,麻烦你扶我起来。”太孙微弱的声音传进耳中。

钱公公瞬间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扶起太孙。

太孙疼得又出了一身冷汗,左腿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些微的动静,将沉浸在颓唐疲倦中的元佑帝惊醒:“阿诩,你左腿受了伤,此时万万不可逞强。快些坐下。朕这就召太医来!”

太孙对自己疼痛的左腿置之不理,固执地说道:“孙儿要陪着皇祖父。”

“胡闹!”元佑帝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沉着脸孔道:“朕好好的,不用你陪。你腿上有伤,不宜乱动,就在福宁殿里歇着。让太医给你正骨上药,好生歇着。”

太孙还想说什么,元佑帝已经沉下脸:“朕的话,你也敢不听了吗?”

太孙只得无奈地应了下来。

元佑帝目光扫过昏迷未醒捡回一条性命犹自不知的齐王世子,冷然吩咐:“李公公,命人去荣安王府,将荣安王宣进宫来。”

……

过了子时,整个京城都被笼罩在黑暗中,一片寂静。

齐王妃躺在床榻上,心里却莫名地发闷发堵。就像是暴雨来临前的沉寂,气短胸闷,无法顺畅呼吸。

齐王妃翻来覆去,索性起身,打发宫女去门房。

齐王父子进宫已有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宫女刚走没多久,门外便响起了齐王熟悉的脚步声。

齐王妃眼睛一亮,立刻走到门边,开了门:“殿下,你总算是回来了。臣妾一直未睡,在等着殿下……”

说话间,齐王已经从暗处进了明亮的屋子里。

齐王脸上的戾气和凶狠,也彻底显露在烛火下。

齐王妃心里突突一跳,笑容顿时有几分勉强和忐忑:“殿下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在宫中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还是被父皇训斥了?”

齐王一言未发。

齐王妃心中愈发不安,下意识地往屋外看了一眼,然后才问道:“阿睿人呢?莫非他没和殿下一起回府,被父皇留在宫中了?”

齐王依旧没说话。

身为母亲,总有惊人的直觉。

齐王妃虽不清楚宫中变故,却察觉到了不妙,抬头看着神色阴沉至极的齐王,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殿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阿睿人呢?他为何不和你一起回府?”

齐王妃年已四旬,保养得再好,也遮掩不住岁月的痕迹。眼角额头都有细细的皱纹。急切之下,皱纹愈发明显。

齐王久久不语。

齐王妃又急又慌,再顾不得平日恪守的规矩,一把抓住齐王的手:“到底出了何事?你快些告诉我!阿睿为何不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

齐王终于张了口:“他瞒着我,不知从哪儿找到了无为道长,送到了太子身边。那个沈青岚,也是他干的好事。太子一死,纸包不住火,父皇已经知道这些都是他所为。今晚召我们进宫,就是为了当面对峙诘问。阿睿胆大包天,事情败露后,竟对太孙动了手。被钱公公的暗器所伤。父皇大怒之下,要将阿睿关进宗人府……”

一连串的话涌入齐王妃的耳中。

齐王妃头脑一片空白,无意识地喊了起来:“不可能!阿睿怎么敢做这样的事!绝不可能!殿下,你一定是在骗我!”

齐王阴沉的脸孔闪过隐忍的不耐和怒火:“这等大事,我岂会骗你!”

是啊!生死攸关的大事,齐王怎么会骗她?

她的儿子,真的做了大逆不道的错事?!以后要被关在宗人府的大牢里,今生今世不能再见天日!

齐王妃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惊醒过来,紧紧地抓住齐王的手:“我们现在就进宫,我们去求父皇,让他饶过阿睿这一回。”

“阿睿还年轻,他若是被关进大牢,以后要怎么办?殿下,阿睿是我们两个的长子,是我们齐王府的世子。我们两个一起进宫,救他回来……”

“胡闹!”

齐王心情本就纷乱,被齐王妃这么连扯带喊地闹腾,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猛地甩开齐王妃的手:“他犯下此等恶行,能留下一条性命,已实属万幸。你现在进宫,只会将你我也一并赔上。更令父皇心生厌恶。”

“你给我老实地在屋子里待着,将此事遮掩住,不准透露风声。”

说完,转身而去。

齐王妃犹自不死心,跑着追上来,抓住齐王的衣袖:“殿下……”

齐王猛地一挥手,齐王妃踉跄着摔倒在地,胳膊和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火辣辣地,疼痛至极。

“顾渝!”齐王暴喝一声:“回去!再敢胡乱叫嚷,本王就将你送回侯府去!”

齐王妃全身瑟缩了一下。

齐王大步走了。

齐王妃躺在原地,肩膀不停耸动,伤心绝望的哭泣声,在暗夜中响起。

……

梧桐居。

正在熟睡的顾莞宁,忽地醒了过来:“琳琅。”

睡在地上的琳琅也随之惊醒,迅速起身坐到床榻边:“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顾莞宁定定神,跳动难安的心也缓缓平息:“倒也没做噩梦。就是不知为何,心跳忽地快了起来。”

琳琅笑着安抚道:“女子有喜,心跳比平日快些慢些都是常事。小姐也不必放在心上。”

顾莞宁嗯了一声,将头靠在琳琅的肩上。过了片刻,才低声道:“太孙被召进宫中,一直没回来。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像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太孙进宫,穆韬自然也跟着去了。

“若有事,殿下肯定会让人送信回来。”

琳琅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敲响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天牢(一)

深更半夜,前来送信的,是宫女翡翠。

见到翡翠,顾莞宁心中微微一沉。若没有变故,翡翠绝不会在半夜前来。太孙此行去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翡翠还未行礼,顾莞宁便道:“虚礼可免。你有何事禀报,立刻道来。”

翡翠未敢犹豫,立刻低声说道:“奴婢接到宫中消息。今日齐王父子同被召进宫中,皇上怒斥齐王世子谋害太子殿下,齐王世子愤怒之下,对太孙殿下动了手……”

顾莞宁呼吸一顿。

“好在钱公公及时出手,救了殿下。”翡翠迅速说了下去:“殿下性命无忧,只是,受了些轻伤,今晚被皇上留在宫中休息,就不回府了。”

“殿下唯恐太孙妃忧心,特意命人先回来送信。请太孙妃放宽心。”

放宽心?

怎么可能!

竟被留在了宫中,也不知受了多重的伤……

顾莞宁抿紧唇角,目中闪出一丝愤怒的光芒:“殿下有没有说会何时回府?”

翡翠恭敬地应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想来殿下养好了伤,很快就会回来。还请太孙妃安心养胎。此事暂时也别告诉太子妃娘娘。”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翡翠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琳琅看着顾莞宁心神不宁的脸庞,柔声说道:“殿下行事自有分寸,小姐不必过分忧心。还是以肚中的孩子为重。”

孕妇确实不宜情绪过激。她只恍神片刻,肚子便隐隐有些翻腾不适了。

顾莞宁逼着自己平心静气:“你说的对。我先睡下,等他回来,再问个清楚明白。”

……

说来容易,做到却难之又难。

顾莞宁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许久,也未能入眠。

琳琅纵有再多的睡意,也睡不着了,笑着说道:“小姐既是睡不着,奴婢就陪小姐说说话吧!”

顾莞宁略有些歉然地笑了一笑:“我睡不着,倒累得你也跟着无法入眠。”

琳琅轻快地笑道:“难得有机会这样陪着小姐说话,奴婢高兴还来不及。”

顾莞宁侧着身子,目光落在琳琅秀丽的俏脸上:“琳琅,你和穆韬成亲也有半年多了。他待你可还好?”

琳琅俏脸微微一红:“穆韬的性子,小姐也是知道的。他就像块木疙瘩,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奴婢和他白日各自当差,晚上有时他也不回来,相聚的时候,他对奴婢是极好的。奴婢说什么,他都肯听。”

“他肯听你的就好。”半夜闲谈私语,主仆之间也不必顾忌什么规矩。顾莞宁随口笑道:“一个男子肯这般对你,显然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了。”

琳琅抿唇一笑,大胆打趣:“穆韬跟在殿下身边久了,自然也学了几分。”

论疼媳妇,谁能比得上太孙殿下!

顾莞宁哑然失笑:“我看你成亲之后,胆子可比以前大得多了。连主子也敢取笑了。”

琳琅调整姿势,让顾莞宁靠得更舒服些:“小姐这般熬夜,肚子可会觉得不舒适?”

“这倒没有。”顾莞宁笑道:“这一胎确实十分平顺。这些日子,我除了偶尔肠胃不适之外,从无别的反应。看来,确实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琳琅悄声笑道:“小姐觉得这一胎是男是女?”

身为亲娘,总会有些直觉。

顾莞宁轻声说道:“我觉得会是儿子。”

“会不会又是双胎?”琳琅眼睛亮了起来:“若是一胎生两个儿子,小姐就有三子一女。以后不管遇到何时,都能挺直腰板了。”

世事就是这般现实。女子再优秀再出众,也比不上传承子嗣重要。生了儿子,底气便足。儿子越多,底气越足。

顾莞宁淡淡一笑:“第一胎是双胎,已是幸运。这一胎,我只希望平安顺遂。”

闲话许久,顾莞宁才有了睡意,缓缓睡去。

……

隔日,太孙未归。

宫中也未传出任何消息。

宗人府一直空着的隐蔽天牢里,多了一个人。

所有皇室宗亲包括天家子孙,若是犯了错,都会被关进宗人府审问定罪。

相比起刑部天牢,宗人府里的环境就好多了。毕竟关的都是萧家后人。在宗人府里伺候的,也是宫女内侍。

当日高阳郡主犯错被送进宗人府,住的是宗人府里最好的屋子,身边有人伺候,衣食俱佳,只是不能出来走动罢了。

宗人府里,除了这样的住处,当然也有真正的牢房。犯下重罪被惩处,会被关进牢房。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才会被关进天牢。

天牢建在牢房的下方,处在地下。常年不通风,光线昏暗,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饭,其余时间空无一人。

这些年,天牢一直空着。

天还没亮,荣安王便来了宗人府,命人悄悄开了天牢,将人抬了进去。

这一切做得悄无声息,就连宗人府里伺候的宫女内侍,也不知晓。知道此事的,只有寥寥几个人。

负责看守天牢的,是一个姓王的内侍。内侍已年过五旬,腰身微弯,眼睛眯成一条线,走路时倒是颇为稳健,偏偏听不到半点脚步声。

练武之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个貌不惊人的内侍身手极高。

王公公悄步走到天牢前,开了锁。

这间天牢,约有五米见方,地方倒是颇为宽敞。放了一桌一椅一床。桌子上放了一支烛台。天牢里没有窗户,通风不畅,颇有些闷气。烛火也细细的,跳跃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般。

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子躺在床上,英俊的脸孔苍白如纸。手腕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衣服上血迹斑驳,浓浓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这个青年男子,曾是天之骄子,如今却跌入尘泥,再无翻身之日。

王公公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将手中的木质饭盒放了上去。

咯地一声轻响。

一直昏睡不醒的青年男子,终于睁开眼。还未看清周围的一切,便翻身坐了起来。这一动,扯到了右手腕的伤处,一阵剧痛,毫不客气地袭来。

第七百八十三章 天牢(二)

青年男子闷哼一声,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脸孔因剧痛变得狰狞扭曲。

这个青年男子,正是齐王世子。

“世子,该用饭了。”王公公仿若没看到齐王世子疼痛难忍满是冷汗的表情,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

齐王世子生性高傲,平日从未将这些卑贱的内侍放在眼里。此时自己最狼狈不堪的模样被这个平庸无奇的内侍窥见,心中被巨大的难堪充斥,瞬间化成了熊熊怒火,喷薄而出。

“滚!”

齐王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因为疼痛,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恼怒着又喊了一声:“滚!”

王公公慢条斯理地将木盒里的碗碟拿了出来。

一碗米饭,一碟青菜,一盘红烧肉,还有一道鱼肉羹。饭菜虽然简单,倒也冒着热气,闻着颇有些香气。

王公公又说了一句:“世子,该用饭了。”

齐王世子强忍剧痛,咬牙切齿地怒喊:“本世子让你滚!”

王公公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声音波澜不惊:“世子现在若不用饭,待会儿饭菜就凉了。奴才一日只来三躺。待会儿世子就是喊破了喉咙,奴才也不会现身。”

这个卑贱的奴才,竟然敢这般对他说话!

齐王世子惨白的俊脸掠过一抹暗红,目光凶狠地似要吃人一般。

王公公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粗大笨重的铁链绕过铁门,然后锁上沉甸甸的铁锁。

王公公悄然走远,听不到半点脚步声。

天牢里又重新恢复死寂般的安静。

齐王世子终于嘶喊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胸膛所有郁积的愤慨怨怼不甘愤恨。宛如一只受伤的被遗弃等死的野兽。

尖锐痛苦的嘶喊声在天牢里回荡,久久不息。

……

齐王府。

王敏领着玥姐儿在齐王妃的院子里等候。

自齐王妃回了京城后,王敏的好日子便到了尽头。每天晨昏定省不说,还要一直在齐王妃身边伺候,一站就是一天。

成亲时都未这样立过规矩,如今,都补上了。

王敏被磨搓得苦不堪言。可她现在既无王皇后撑腰,娘家又势弱靠不住,丈夫的心更不在自己身上。也只能将所有委屈都咽下。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王敏也就罢了,玥姐儿还小,一直这么站着,委实吃不消。双腿又酸又麻,又不敢吭声,委屈地直掉眼泪。

王敏叹口气,为玥姐儿擦了眼泪,对吴妈妈说道:“你先将玥姐儿抱回去。我在这儿等着。”

玥姐儿被抱走之后,王敏继续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齐王妃身边的宫女终于出来了:“王妃娘娘请世子妃进去说话。”

王敏站了半日,早已累的头晕眼花,打起精神应了一声,进了屋子里。

待看到躺在床榻上的齐王妃时,王敏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母妃这是怎么了?莫非是病了?”

齐王妃生得美丽娇艳,保养得极好,平日里十分注重穿戴,平日看着只如三旬妇人。可今日恹恹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一双眼睛又红又肿,面色黯淡,憔悴不堪。骤然间就老了十数岁。

莫非是齐王又另纳美妾了?

齐王妃挥挥手,命所有人都退下。然后低哑着声音道:“王氏,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了一定要撑住。”

王家出了这样的变故,她都撑过来了。还有什么事,能让她撑不住?

王敏心中不以为意,面上却露出恭敬之色:“请母妃示下。”

齐王妃动动嘴唇,还未说话,泪水已冲出眼眶:“阿睿犯下大错,被父皇关进宗人府的天牢……”

王敏身子一僵,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结住了。

齐王妃断断续续地哭声传入耳中,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恍惚不可闻:“……此事不能对外宣扬。你心中知晓就是了,在人前不可乱说。”

王敏在原地僵直了许久,才勉强扯动面部,挤出几个字来:“是因为沈青岚吗?”

“殿下没有细说,也不准我多问。”齐王妃泪流满面地哭道:“总之,是和太子之死有关。父皇肯网开一面,留阿睿一条性命,已是皇恩浩荡……阿睿以后怕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要一直被关在天牢里?

那她怎么办?

王敏心中被巨大的恐惧惊惶充斥,脑海中一片混乱,浑然不知自己已将最后几个字说出了口。

齐王妃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迅速用袖子擦了眼泪,怒目相视:“阿睿好好活着,又没死。你难道还想改嫁不成?”

“我告诉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王府里待着,好好带着玥姐儿。若被我发现你有异心,决不轻饶!”

这是让她在齐王府里守活寡……

其实,这几年她与守活寡有什么两样?

可不管如何,到底还能见到丈夫。以后,却是想见也不得了。她也没了任何指望和盼头。

王敏浑浑噩噩地回了院子。过了许久,才痛哭出声。

……

宫中的一举一动,总有人密切关注留意。

齐王世子被关进宗人府天牢之事,知晓的人极少。不过,到底还是在六部堂官和诸阁老之间悄然传开了。

其余的文武官员,虽不清楚其中内情。可有些明显的事实,却瞒不过众人。

齐王告病不出,齐王世子不见踪影,听闻太孙也受了腿伤,在福宁殿里养病。魏王韩王代元佑帝掌管朝政……

宫中情势也越来越紧张微妙。

王皇后以静妃的身份留在福宁殿,孙贤妃如今也时有伴驾的资格。窦淑妃见元佑帝的时间最少,不过,宫务却由她掌管。韩王父子又在打理朝政。

也让众人有了众多臆想猜测。

韩王府魏王府变得热闹了不少,时有官员投拜帖求见。

元佑帝似对这一切浑然不察,又或是知道了也不在意。总之,在元佑帝的默许之下,韩王魏王近来颇为风光得意。

在福宁殿里养病的太孙并未着急。

孙贤妃却急了。这一日从元佑帝的寝宫出来之后,便去了太孙的屋子里。

第七百八十四章 野心(一)

太孙左腿严重脱臼,太医为他正骨之后,绑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一整条左腿动弹不得。也不能轻易挪动,大半时间都得在床榻上躺着。

孙贤妃一见之下,便红了眼圈,恨恨地骂道:“该死的萧睿!谋害太子在前,事发了又对你下手。皇上竟还留他一条性命,真是便宜他了!应该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在宫中多年,孙贤妃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三天前发生的事,孙贤妃显然已经知晓。提起齐王世子,话语中满是恨意。

太孙受了腿伤,精神倒是不错,反过来温和地安抚孙贤妃:“皇祖父已经严惩了萧睿。这一生,他休想再在人前露面,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待在天牢里,苦熬至死。这样的惩处,比直接要他的命更解气。”

这倒也是。

孙贤妃抽抽搭搭地哭了片刻,用帕子擦了眼泪,坐到床榻边,握着太孙的手轻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和你说几句掏心掏肺的话。”

“阿诩,你父王已经走了。这储君之位,总该是你的。萧睿一事,令齐王元气大伤。短期之内,他绝不敢再轻举妄动。如今真正可虑的,倒是韩王和魏王。”

“魏王年长,排序第三,齐王之下便轮到他。韩王年龄最末,却有窦淑妃在宫中撑腰照拂,如今反而最是风光得意。”

“再这般下去,只怕你日后难以同时对付他们两人。”

孙贤妃一副全心全意为太孙着想的模样。

太孙定定地看着孙贤妃,缓缓问道:“以贤妃娘娘之见,我现在该如何应对?”

孙贤妃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魏王韩王近日走得颇近,似有结盟之兆。同时对付他们两个不易,用些计策分化他们两人,倒不算难事。”

“我在宫中有些人手,一并都交给你。你暗中用计,让窦淑妃掌管宫务出差错,将此事栽赃到魏王身上。到时候,皇上必会龙颜大怒,降罪窦淑妃。窦淑妃失了掌管宫务之权,再知道是魏王捣的鬼,必会在韩王面前揭露此事。到时候,韩王魏王必生嫌隙。”

简而言之,挑拨离间,一石二鸟。

太孙目光微闪,忽地问道:“此事倒不算难。不过,如果淑妃娘娘也被降罪,以后这宫中事务该由谁掌管才好?”

孙贤妃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刻道:“为皇上操劳分忧,是宫中嫔妃分内之责。我辛苦些也就罢了。”

呵!

说了半天,原来重点在这儿。

太孙目中闪过一丝讥讽,淡淡说道:“贤妃娘娘莫非忘了当日被皇祖父训斥软禁的事了?以皇祖父的性子,断然不会再将宫务交给娘娘,娘娘不用这般费心。”

孙贤妃:“……”

孙贤妃没料到太孙一张口就将她堵了回来,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如果太子还在,她何须低声下气地来求太孙为她出力?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她可是他的祖母!

孙贤妃咬咬牙,将心头的怒火按捺下去,挤出一丝笑容道:“阿诩,我知道此事不易。可我若是执掌宫务,对你也是件好事。以后你在朝堂忙碌,我在宫中也能为你出些力。我是你祖母,总不会害你……”

“娘娘请慎言。”太孙不疾不徐地打断孙贤妃:“这些话一旦传到皇祖父耳中,惹得皇祖父龙颜大怒。到时候,谁也救不了娘娘。”

孙贤妃终于笑不出来了,目中满是恼怒:“我是你祖母。我若有难,难道你要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吗?你这样对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太子?”

孙贤妃再也维持不住慈祥的神色,露出了本来模样。

太孙没有动怒,只淡然说道:“日后我自会令娘娘衣食无忧,安然度日,让父王在地下也能安心。”

也只是衣食无忧安然度日罢了!

想荣登皇后宝座,执掌宫务大权在握威风八面……却是绝无可能!

孙贤妃听出太孙的话中之意,气得全身直哆嗦,你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太孙彬彬有礼地说道:“我有些困倦,想休息片刻。贤妃娘娘不必在此陪我了。”

孙贤妃铁青着脸,愤然离去。

……

太孙目送着孙贤妃的身影离去,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

太子在世时,对孙贤妃颇为孝顺,算得上是言听计从。太子一死,孙贤妃大度地“既往不咎”,摆出了慈祥的长辈嘴脸,要来为他“出力”……

这世上,除了他的母亲和妻子之外,还有谁真心待他?

元佑帝只能算半个。

身为祖父的元佑帝,是真的心疼喜爱他这个长孙,处处庇护他偏疼他。身为天子的元佑帝,要顾虑的事情就多了,对他不免就挑剔了几分。

前世太子死后,立齐王为储的呼声颇高。元佑帝足足犹豫了半年之久,才下定决心,要将皇位直接传给他。

这一世他率先出手,除了齐王世子,齐王也受了牵连,短期之内无力再和他相争。魏王韩王却又蹦跶出来了……

那张万人之上的龙椅,对萧家儿郎来说,诱惑实在太大到了。但凡有一丝可能,都想拼力一搏。

孙贤妃今日出的主意,倒是和他不谋而合。

太孙略一思忖,叫来小贵子,低声吩咐数句。

小贵子应了一声,便悄然退下。

太孙又叫了穆韬进来:“穆韬,你让人送信回府,就说我腿伤没有大碍。再过几日,我就回去。”

穆韬有些无奈地看了太孙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腿一眼:“殿下,太医说至少也得养上一个月才能下榻走动。这才三天,你这般传信回去,岂不是要让太孙妃空等?”

太孙无奈地叹道:“我怕阿宁着急。”

“这样说谎,太孙妃知道了会更着急,也会更生气。”

穆韬也没客气,说得直截了当:“到时候,殿下不知要花多少心思,才能哄得太孙妃回心转意。倒不如现在实话实说,日后也好向太孙妃交代。”

夫纲不振的太孙:“……”

第七百八十五章 野心(二)

太孙善于“纳谏”,很快便采纳了穆韬的“谏言”。

打发人回府,实话实话。

顾莞宁知道后,略一点头,神色间没什么异样。只叮嘱道:“让殿下安心养伤,不必惦记回府。”

内侍点头应是,退了下去。

“娘,”阿娇仰起清秀中带着英气的小脸,愤愤地挥舞着拳头:“是谁打伤爹的?阿娇要去揍他!”

阿奕一脸严肃地附和:“我也去。我们一起揍他!”

顾莞宁听着姐弟两个的童言稚语,不由得哑然失笑:“你爹自己自会打回去。爹一个人力气不够,还有娘亲。你们姐弟两个就不必操心了。”

小小年纪,就知道维护自己的亲爹,当然是好事。不过,打打杀杀之类的事,不宜让孩子们过早接触。

他们两个已经三周岁了。这个年龄,正是精力旺盛活泼好动的时候。

顾莞宁想了想,又温声道:“阿娇,阿奕,你们两个都到了开蒙之龄。娘亲原本打算亲自给你们开蒙,可娘亲现在身子不便,不宜操劳。所以要为你们姐弟请一位博学的夫子。”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读书是什么样子,俱都高高兴兴地点了头。

就在此时,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两个孩子一抬头,立刻欢喜地扑了过去:“祖母,三叔四叔。”

太子妃大病一场,如今虽然病愈了,却比往日瘦了不少。掉下去的肉一时半会儿养不回来,脸上的皱纹便显得多了起来。此时扬眉笑着,眼角满是细纹。

如今就是太孙,也无法一手抱一个。太子妃身体大不如前,便先抱了会儿阿娇,再换阿奕。

顾莞宁立刻道:“阿娇,阿奕,你们两个这么大了,沉的很,别让祖母总抱着你们。”

太子妃却笑道:“祖母还没老,能抱得动。”

顾莞宁无奈地笑了起来:“母妃,你总是这般惯着他们。”

那是当然。

亲孙女亲孙子,她不惯着谁惯着?

……

四个孩子手拉着手,到一旁去玩耍。

太子妃这才走到顾莞宁身边,照例先问顾莞宁的身体:“你今日胃口还好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顾莞宁笑道:“徐沧每日都来诊平安脉。珍珠每日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我比以前还胖了一圈。”

这就好。

太子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才问起了宫中的太孙:“阿诩又打发人回来送信了吧!他的腿伤可好些了?”

“要养上一个月左右,才能下榻走动。”顾莞宁也未瞒着太子妃。

太子妃面色白了一白,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什么样的伤,怎么要养这么久?不行,我现在就进宫看看。”

顾莞宁本想拦着太子妃,转念一想,母亲探望儿子天经地义。元佑帝不准她随意进宫,太子妃却是无碍的。亲眼看一看也好。

“母妃进宫多加小心。”顾莞宁低声提醒:“探望过殿下便回来。宫中诸事,不需理会。不管是静妃淑妃还是贤妃,她们若寻母妃说话,母妃只管推辞。”

太子妃点点头。

这几个一个比一个精明难缠。她这点脑子对上她们,根本不够用,惹不起总躲得起。

……

顾莞宁所料没错。

太子妃刚一进宫,王皇后窦淑妃孙贤妃便得了消息。

不过,王皇后被废了后位,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摆出婆婆的谱。窦淑妃其身不正,不愿轻易来招惹。

只有孙贤妃,依旧死心不息。特意命人在福宁殿外等着。太子妃探望过太孙后,便被请到了景秀宫。

孙贤妃对着太子妃,倒是简单直接多了。并未哭啼抹眼泪,直截了当地说道:“眼下窦淑妃执掌宫务,韩王父子进宫便捷,也更易接近皇上。你这心中也该有个成算才是。”

太子妃一脸迷惑:“什么成算?贤妃娘娘有话不妨明言。”

装傻充楞!

孙贤妃暗暗冷哼一声,果然明言了:“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韩王父子风光得意,抢走太子府的风头?眼下太子不在了,你也得为太孙多多筹谋打算才是。宫中和前朝息息相关,朝堂那些官员,都在观望,闻风而动。”

“难道你就傻等着不成?”

“该出手就要出手。不能坐失良机!”

太子妃一脸茫然:“贤妃娘娘的意思是?”

“用计除掉窦淑妃。”孙贤妃一字一顿:“由我执掌宫务。以后,我便能和你们守望相助,也能扶着太孙继位。日后,我们婆媳便是大秦最尊荣的女子。”

太子妃终于听懂了,然后一脸为难地说道:“我如今在府中为殿下守孝,宫中之事,实在不便插手过问。而且,我就是有这份心,也没这个力。贤妃娘娘实在高看我了。”

孙贤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媳:“太子在时,你就是这副窝窝囊囊的样子。怎么到现在也没改一改。”

太子妃不吭声。

自太子妃嫁进门之后,孙贤妃从来没看她顺眼过。

以前太子在世时,孙贤妃没少在太子面前说她的不是。太子耳根子软,又为于侧妃所迷,对她便愈发冷淡。

她的窝囊憋屈,有一半都是来自眼前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婆婆。

孙贤妃还在不停地说着:“……总之,你凡事都听我的就是了。”

太孙妃忽地张了口:“我有儿子儿媳,遇到事情,我自会听儿子儿媳的。为何要听贤妃娘娘的话?”

孙贤妃:“……”

孙贤妃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太孙妃淡淡道:“宫里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娘娘找错人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转身便走。

孙贤妃气得青筋直冒,怒喊一声:“你给我站住!”

顾莞宁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太孙对她置之不理。现在就连最软弱的太孙妃也敢冲她甩脸色发脾气了。

太子一死,她这个贤妃娘娘,竟拉拢不住太子府里能主事的任何一个人。

太孙妃转过头,对怒火冲天的孙贤妃说了句:“娘娘一把年纪,享享清福多好。何必操这些闲心。”

然后,转身走了。

……

第七百八十六章 祖孙(一)

原来怼人是这么一件愉快的事情。

太子妃听着身后传来的茶杯摔碎的清脆声响,不由得扬起嘴角。不疾不徐地走出了景秀宫。

明朗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既温暖又舒适。也将她心里最后一丝阴霾驱逐得一干二净。

太子妃一路好心情地回了府,回府之后,便去了梧桐居。

“我今日进宫见过阿诩了。”

太子妃告诉顾莞宁:“阿诩当日被重重地撞倒在地,腿骨脱臼,正了骨敷了药,没什么大碍。前一段日子,阿诩日夜操劳辛苦,如今卧榻躺一段时日也好,正好养一养身体。”

受些轻伤,换来萧睿锒铛入狱,斩断齐王的一条臂膀,显然颇为划算。

太子妃虽心疼儿子,也清楚太子府此时面临的困境。

顾莞宁眉头微微一松:“殿下的身体真无大碍?”

太子妃笑道:“确实无碍。我放心不下,特意叫太医来仔细问过了。”

也可能是太孙授意太医这么说的。

看着太子妃神采奕奕的脸,顾莞宁未将此言说出口,顺着太子妃的话音说道:“既是如此,我们也能放心了。”

太子妃又说起了景秀宫之行:“……她一张口,便命我们助她对付窦淑妃,还想着重掌宫务,真是可笑。我若是答应了她,只怕她接下来就要我们助她坐上凤位了。”

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唇角:“贤妃娘娘对凤位颇有执念,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曾放弃。”

可惜,太子在位时孙贤妃都未能如愿。如今太子死了,太子府再无人和孙贤妃一条心。孙贤妃的如意算盘是打不响了。

太子妃舒展眉头:“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总之和我们无关。”

说得斩钉截铁,颇为霸气,很有太子妃风范。

顾莞宁抿唇,微微一笑。

……

一个月后。

顾莞宁孕期满了三个月,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每日变得格外能吃。脸颊也丰润了一些,肤色白皙中透着红润,看着气色颇佳。

太夫人拉着顾莞宁的手仔细打量几眼,目中流露出满意之色:“这一胎倒是顺顺当当,半点都没折腾你。”

自从知道顾莞宁有喜之后,太夫人便做好了随时到太子府来“小住”的准备。等了一个多月,也没等到有人来接自己。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索性亲自登门来看望顾莞宁。

“嗯,这一胎确实平顺。”顾莞宁笑着应了一声,反手握住太夫人的手:“我身子好的很。祖母不必时时惦记。”

哪能不惦记?

太夫人笑了一笑,目光落在顾莞宁美丽的脸庞上,悠然叹了口气:“一转眼,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祖母也不知还能陪你多久……”

顾莞宁最不乐意听这样的话,立刻嗔怪着打断太夫人:“祖母定要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

太夫人也不恼,笑呵呵地附和:“好好好,祖母一定活到一百岁,到那个时候,你也做了祖母,祖母就成老祖宗了。”

祖孙两个亲昵地说笑一番,然后才说起正题。

“宁姐儿,殿下的腿伤应该快养好了吧!”太夫人低声问道。

顾莞宁点点头:“前些日子,我将徐沧送进宫伺候殿下。徐沧配的药膏效果极佳,殿下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前两日就想回府,可皇祖父放心不下,坚持不允。他只得在宫里多住几日。”

太夫人目光一闪:“皇上对殿下这般上心,也是好事。”

朝堂风云暗涌,奏请立储君之事,迟早要被人提起。

太孙圣眷浓厚,自是好事一桩。

在祖母面前,顾莞宁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点点头,轻声道:“祖母放心,殿下早有成算。”

太夫人嗯了一声,又低声叮嘱:“不管如何,都要谨慎仔细,万万不可疏忽大意。齐王世子虽被关进天牢,齐王还健在。他可不是什么善茬。自己的儿子说弃便弃,委实心狠手辣无情凉薄。”

齐王世子一事,元佑帝曾下严令不准任何人泄露出去。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久了,也就悄悄传了开来。

大家明面上不便议论,私底下少不得要闲话几句。

到最后,谈论得最多的,不是齐王世子谋害太子之事,而是齐王的反应。

这些日子,齐王虽然未进宫伴驾,在府中却也没闲着,时常召集幕僚议事,或是邀些官员登门。

太子丧期,不宜饮宴作乐,喝些清茶闲谈却是无妨。齐王行事颇有分寸,御史言官们也挑不出不是之处。

这样的齐王,怎能不令人忌惮?

见太夫人一脸忧色重重,顾莞宁笑着安抚:“祖母不必忧心,齐王确实是一大劲敌。我和殿下会小心行事。”

顿了顿又道:“我们能看明白的事,以皇祖父的睿智,又岂会看不明白?”

齐王的冷血凉薄,元佑帝看在眼中,也一定会觉得寒心。

两相对比,太孙的温和宽厚,愈发显得难能可贵。

当年元佑帝犹豫许久,最终决定将皇位直接传给萧诩,想来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太夫人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不再提齐王,转而又说起了韩王和魏王:“……皇权诱人,但凡有一丝希望,都想争上一争。魏王殿下和韩王殿下,近来也是分外活跃。”

顾莞宁还是那副八风不动地安稳模样:“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祖母且耐心等着看好戏。”

太夫人哑然失笑:“罢了,你和殿下早有防备,我是闲着无事胡乱操心了。”

顾莞宁将头靠在太夫人的肩侧,亲昵地笑道:“祖母这是关心我,哪里是胡乱操心。”

太夫人伸手,抚摸顾莞宁光华柔软的青丝,笑着轻叹:“人老了,越来越禁不住事。一想到这些,我总是半夜辗转反侧难眠。”

顾莞宁忽地问道:“祖母,姑母这些日子可回过侯府?”

太夫人的手顿了一顿,淡淡说道:“没回过。看来,以后也不会再回了。”

太夫人话语平静,只有熟悉她脾气的人,才能听出这句淡然的话语中透出的无奈和心酸。

第七百八十八章 重逢

阖府前来相迎,门口站了许多人。

太孙按捺住心里的急切和激动,先走上前给太夫人见了礼,然后是太子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身在孝期,不宜大喜。太子妃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欢喜,力持平稳地说道:“先进去再说话。”

太孙应了一声,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拉起顾莞宁的手:“阿宁,我们一起进去。”

他的手温暖有力。

顾莞宁抬头,迎上他异常明亮的目光,笑着应了声好。

众人对他们夫妻两人时不时亲昵的举动早已习惯了,各自默默地扭过头。

“爹,娘,”阿娇挤过来,硬要站在两人中间:“我也要和你们一起。”

阿奕没吭声,默默用同样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太孙见到一双儿女,一颗慈父心几乎快被融化了,笑着说道:“好,你们和爹娘一起。”

夫妻两个松了手,各自拉着儿女的手。阿娇阿奕自动自发地拉起小手,一家四口……加上顾莞宁肚中的孩子,一家五口进了府。

太夫人看着这一幕,心中只觉无限欣慰。

最疼爱的孙女有了幸福的归宿,她终于能将这颗心彻底放下了。

……

进了内堂,各自入座之后,太子妃率先发问:“阿诩,你的腿伤真的彻底好了么?”

太孙笑着应道:“已经痊愈了。前几日我就想回来,皇祖父放心不下,硬是留我在宫中多待了几日。直到今日才放我回府。”

太子妃目光还是盯在他的腿上。

太孙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母妃若是不信,我再走上一圈给母妃看看。”

早已成年了,总不能再像幼时那样将腿露出来给太子妃看吧!

太子妃这才讪讪一笑,收回目光:“痊愈了就好。”想想不放心,又叮嘱顾莞宁一句:“你待会儿仔细看看。”

顾莞宁:“……”

太孙:“……”

顾莞宁忍着笑,点了点头,顺便瞄了难得尴尬的太孙一眼。

可怜天下慈母心。

坐在一旁的太夫人,倒是不以为意,顺着太子妃的话音笑道:“是该仔细看看。万万不能因为一时逞强,落下病根。”

太子妃顿时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么?我也担心的很。”

儿子再大,亲娘也无时无刻不惦记着。

可在儿子心里,媳妇早已排到了第一位。她这个亲娘早就辛酸地沦落到第二位了。多问几句也被嫌弃絮叨。

太子妃和太夫人聊得投机。

顾莞宁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注视着太孙。

太孙心里美滋滋甜丝丝的,伸出手,悄然握住顾莞宁的手,再也未松开。

……

午饭后,太孙命穆韬护送太夫人回府。一双儿女被领着去午睡,夫妻两个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

太孙小心翼翼地将顾莞宁搂进怀中,大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薄薄的春裳,轻轻地摩挲:“孩子乖不乖?这些日子有没有闹你?”

顾莞宁轻声笑道:“乖的很,我每日好吃好睡,从未孕吐过,人也胖了一圈。”

比起之前,气色确实好了许多。

太孙满足地长叹一声:“我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在宫中,我整日惦记着你们母子四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才好。”

顾莞宁将头依偎进他的怀中,轻声道:“我心里也一直惦着你。你的腿伤真的痊愈了么?”

“怎么连你也不信我。”太孙哭笑不得:“我就是想骗你们,也过不了皇祖父那一关。皇祖父每日都派太医来给我看诊,腿伤没痊愈,皇祖父根本不准我下榻。”

元佑帝对太孙的呵护疼爱之情,绝不是假装出来的。

身为一朝天子,也无需做戏。

经过此事,太孙圣眷不减反增,自然是一桩好事。

此时的齐王父子,不知会是何等感受……

“萧睿已经被关进宗人府天牢。”太孙的声音在顾莞宁耳畔响起:“我私下关照过荣安王,让他派了身手最高心思最缜密的内侍去‘伺候’。萧睿右手被废,以后只能待在天牢里,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

提起齐王世子,顾莞宁目中闪过杀意,语气冷然:“皇祖父对别人心狠,对萧家子孙倒是心软的很。萧睿犯下此等重罪,也只是终身监禁。竟未要了他的性命。”

太孙听出顾莞宁语气中的不满,笑着安抚道:“如此惩处,比要了他的命更令他痛苦。就由着他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熬到油尽灯枯的那一日。”

齐王世子绝不会自寻短见。

他在等着心狠凉薄的齐王抢过储君之位,成为天子。便能将他放出天牢……呵,注定是要空等一场了。

顾莞宁不愿再提萧睿,转而问道:“宫中你可布置好了?”

太孙点点头:“已经布置妥当,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顾莞宁嗯了一声,也不多问,又问道:“你能在府中歇上几日?”

太孙无奈地笑道:“我恳请皇祖父,让我在府中再养上半个月。皇祖父不允,说朝堂之事繁多,魏王韩王常年在藩地,对朝事远不如我熟稔。皇祖父只让我休息三日,就得上朝理事。”

说着,愧疚地看了过来:“阿宁,你怀着身孕,我这个夫婿却不能时时伴在你身边。”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应道:“我们两个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长相厮守。何须在意这一时半刻。”

这倒也是。

正事要紧。能在府里休息三日,已经颇为难得了。

怀中拥着日渐丰润美丽的娇妻,久旷的太孙殿下有些蠢蠢欲动,放在顾莞宁小腹的手,悄然往上挪动……

顾莞宁竟未阻止他:“你先脱衣。”

短短四个字,令太孙兴奋的两眼放光。

顾莞宁还从未这般主动过……脑海中闪过诸多美妙画面的太孙,全身发热,口干舌燥,凑到顾莞宁耳边低语:“阿宁,我们到床榻上去。”

顾莞宁飞了个白眼过来:“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要看看你的腿伤到底好了没有。不然,明日母妃问我,我要如何交代?”

太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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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九章 好戏(一)

太孙在府中休息三日后,便恢复上朝。

被闲置了月余的齐王,也接到了元佑帝的口谕,和太孙一起进宫上朝。

叔侄两人见面后,一个满面愧疚自责,张口就问太孙腿伤如何。一个神色坦然,对齐王的态度一如往昔。

一个多月前的那一幕,仿佛从未发生过。

等着看好戏的魏王和韩王暗暗有些失望,心中不由得暗生感慨。

齐王自小就阴险脸厚狡诈,也最会讨元佑帝欢心。如今人至盛年,脸皮之厚度,早已超越常人。太孙年纪轻轻,也有这等城府,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歹竹出好笋”的唏嘘……

有这样的好儿子,太子足以含笑九泉了。

“堂兄,你的腿伤真的好了?”散朝后,韩王世子关切地问太孙:“没留下什么病根吧!”

“多谢烈堂弟关心。”太孙温和地应道:“我已痊愈,未留下病根。”

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韩王世子心里想着,口中却欣然笑道:“痊愈就好。这些日子,我和凛堂哥一起惦记着你,有心去福宁殿看你,又怕扰了皇祖父清净。”

太孙扯了扯唇角,若有所指地应道:“烈堂弟有心了。”

窦淑妃执掌宫务,韩王父子每隔三五日就要进宫一回,大多打着探望元佑帝的旗号。这一个多月里,韩王世子至少也进过五六次福宁殿。

说什么怕扰了元佑帝清净,未免有些可笑。

韩王世子的脸皮还没修炼到家,在太孙了然的目光下,略略有些不自在。

魏王世子目光一闪,接过话茬:“堂兄痊愈,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不过,堂兄还须守孝,我们也不便饮酒。庆贺一事,只得作罢。”

韩王世子松口气,立刻张口附和:“凛堂兄说的有理。”

两人往日就交好,如今更是“如胶似漆”,整日待在一起,好得胜过亲兄弟。

太孙目光微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只不知这份“兄弟情义”,是否经得起“考验”。

……

宫中变故,来得颇为突然。

窦淑妃在寝宫里忽然晕倒。宫女们不敢轻忽大意,立刻请来了宫中太医。太医未能诊出病因,也未能救醒窦淑妃。

如此大事,自然被报到了元佑帝面前。

元佑帝听闻此事,立刻沉了脸:“命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去景月宫,一定要救醒窦淑妃。李公公,你代朕亲自去一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敛容应下。

陪伴在元佑帝身边的孙贤妃,顿时露出忧虑焦急:“皇上,臣妾也想去景月宫看看。”

哈哈,老天都在助她!窦淑妃最好是一晕不起,一命呜呼才好。

孙贤妃恶毒地想着,面上却是一派姐妹情深的焦灼模样。

元佑帝淡淡道:“景月宫情形不明,你不必去了。就在这儿等着消息。”

孙贤妃犹不死心:“可是,臣妾实在忧心……”

元佑帝冷冷地看了过来。

孙贤妃心里一个咯噔,立刻改口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不懂医术,去了也只会添乱。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好了。”

元佑帝没再出声,闭上龙目假寐。

孙贤妃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悄悄拭去额上的冷汗。脑海中迅速思忖起来。

窦淑妃的身体一直好的很。这几年几乎没生过病。忽然就这么晕倒,其中定有蹊跷。也不知道是谁从中做了手脚……

是静妃?是齐王?还是太孙?抑或是魏王?

总之,不管是谁,宫中又要掀起风浪,又有热闹的好戏可看了。

……

一众太医齐聚景月宫,用尽了急救的手段,终于让窦淑妃悠然醒转。

窦淑妃睁开眼后,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太医们心里一沉,窦淑妃更是又气又急,面红耳赤,目中的怒火都快烧起来了。

李公公忙问道:“尹院使,淑妃娘娘到底是得了什么急症?先是晕倒,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尹院使出于谨慎,应答得十分含糊:“娘娘此病确实蹊跷,等会诊过后再做定论。”

李公公一听就知是托词,神色一冷:“皇上还在等着消息,尹院使这般吞吞吐吐,让咱家怎么向皇上复命?”

尹院使无奈之下,只得低声道:“寻常病症,绝不会有这等异象。八成是中了毒。”

中毒?

是谁有这样的胆量,竟敢谋害窦淑妃!

李公公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回禀给元佑帝。

元佑帝满脸怒气,冷笑不已:“今日敢对景月宫动手,他日岂不是要在福宁殿里下毒手?立刻给朕细查。将景月宫里所有宫女内侍都查一遍。”

……

元佑帝一声令下,景月宫里的所有内侍宫女都被严查审问。窦淑妃这几日入口或碰触之物,也被细细查了一遍。

可查来查去,也未查出窦淑妃是如何中的毒。

对方下毒手段,委实高明。

窦淑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八个宫女,被严刑拷问。审到一半,一个叫彩云的宫女咬破了藏在藏在牙中的毒药,救治不及,瞬间毒发身亡。

之后,从彩云的屋子里,搜出了数张千两银票。这些银票上并无任何标记,在京城的票号里随时可以兑成现银。

这个彩云到底是如何下的毒,却未查出来。

再细查彩云,原来这个彩云父母俱亡,无亲无故,年少时便进宫。在宫中有一个交好的宫女玉屏,两人结成了干姐妹。而这个玉屏,早在数年前便被赏到魏王府……

消息刚传到魏王府,魏王面色骇然一变,立刻命人将玉屏叫来。

可惜,玉屏已经死在了屋子里。

同样是咬破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和彩云的死法一模一样。

这一个屎盆子,牢牢地扣在了魏王头上。

魏王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是哪个缺德冒烟的东西,竟用这般歹毒的计策陷害本王!”

魏王世子神色凝重,低声道:“父王,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儿臣立刻陪父王进宫,向皇祖父解释,免得皇祖父心生误会。”

魏王满脸晦气地领着魏王世子进了宫。

第七百九十章 好戏(二)

这个误会是解释不清了。

是没有证据。可魏王你也不能将人都当成傻子吧!

这么明显的事实,还用证据吗?

元佑帝冷笑连连:“老四,朕一直以为你最沉默少言,生性憨厚。原来,朕看走了眼。你的心思活络的很,也多的很。”

魏王口中发苦,心里更苦,跪在地上辩驳自白:“父皇,儿臣离京多年,此次为了二哥的丧事才回京城。父皇留儿臣在京中住下,儿臣心中感恩戴德。岂敢生出异心?再者,儿臣和淑妃娘娘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冲淑妃娘娘动手?”

元佑帝凉凉地问了句:“那你想冲谁动手?”

魏王:“……”

魏王一口血梗在喉咙里。

百口莫辩!

魏王世子忽地说道:“皇祖父,此事是有人设局,暗中陷害父王。玉屏在魏王府多年,平日从无机会进宫,她和宫中的彩云也无法联系。退一步说,就算父王有心谋害淑妃娘娘,也不会做得这般明显。彩云和玉屏都死得无声无息,分明是有人想将这盆污水泼到父王身上。令父王和六皇叔生出嫌隙。”

说得好!

魏王喉头那口鲜血咽了回去,又有了张口辩白的勇气:“儿臣确实从未做过此事。父皇若不信,儿臣这就发毒誓。”

然后,发了一个毁天灭地的毒誓。

魏王一脸慷慨义愤。元佑帝神色冷厉,目光似刀,一寸寸在魏王脸上刮过。

就在此时,韩王父子在殿外求见。

元佑帝简短地说了一个字:“宣!”

……

韩王双目赤红地进来了。

韩王世子同样满脸愤怒,目中闪着凶狠的光芒。

看到跪在地上的魏王父子时,韩王父子一起用杀人一般的目光怒瞪过去,然后一同跪下。

“请父皇彻查此事,找出真凶。”说到最后两个字,韩王咬牙切齿,眼角余光狠狠地扫了过来。

无辜的魏王也是气恼不已,张口就道:“六弟说这话是何意?分明是有人设局,谋害淑妃娘娘,然后栽赃到我身上,离间你我兄弟之情。你冷静些,千万不要上当……”

韩王冷笑怒道:“四哥说得这般笃定,想来已经知道谁是幕后真凶了。当着父皇的面,四哥不妨说个清楚明白。”

清楚明白个屁!

要是知道谁设局坑他,他还用跪在这儿吗?

魏王心头那口鲜血又在蠢蠢欲动。

魏王世子也皱紧了眉头。死无对证,这件事,真是掰扯不清了。

韩王世子哽咽着说道:“皇祖父,淑妃娘娘已经不能说话了。求皇祖父,让太医们为娘娘配制解药,治好娘娘。”

韩王夫妇离京数年,韩王世子住在宫中,时常得窦淑妃照拂,确有几分真感情。而且,窦淑妃如今也是韩王府最大的支柱。如今被人这般算计,脾气冲动暴躁的韩王世子,杀人的心都有。

元佑帝被吵得头痛,神色难看地说道:“行了,你们几个都别吵了,各自回府去,让朕耳根清净清净。”

“皇祖父怎么能让他们父子回府?”韩王世子立刻叫嚷起来:“他们一定会趁机毁灭所有证据,推脱不肯承认……”

“烈堂弟!请慎言!”

魏王世子沉着脸打断韩王世子:“淑妃娘娘中毒一事,父王和我也都很痛心。可我和父王对此事一无所知。没有做过的事,何来推脱之说!你口口声声这么说,将我们父子陷于不义之地。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我过分?”

韩王世子冷笑一声,目中射出愤怒的火光:“再过分也不及你们做的事过分。淑妃娘娘和你们有何仇怨?你们要做什么,只管冲我们来。对女子动手,简直令人不齿。”

韩王并未阻止韩王世子,因为他的心情同样愤怒。

亲娘被人下毒,嗓子都被毒哑了。换了谁也无法冷静,更不能忍。更何况,韩王从来不是什么隐忍不发的性子。

韩王世子冲动易怒,大半承袭自韩王。

魏王就是再好的脾气,也被气得七窍生烟:“你们无凭无据,岂能血口喷人!”

“公道自在人心,何须证据!”韩王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元佑帝铁青着脸怒喝:“都给朕住嘴!立刻滚出福宁殿!再多嘴,朕一并将你们关进宗人府去!”

……

元佑帝一发怒,魏王父子韩王父子俱都闭了嘴,各自告退。

一前一后出了福宁殿,到了殿外,少不得又要彼此瞪几眼,冷笑数声。

若不是碍于元佑帝,少不得还要彼此怒骂甚或动手。

韩王父子并未出宫,而是一起去了景月宫。

窦淑妃躺在床榻上,双目哭的红肿,见了韩王父子,又是眼泪长流。只恨张嘴也说不出话来,满心的怒火怨气,只能生生地憋在心里。

韩王也觉心酸:“娘娘别着急,我绝不会饶过魏王父子。”

韩王世子咬牙切齿地附和:“他们就是再狡辩也没用。此事一定是他们干的。不然,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魏王府里的玉屏,偏偏和彩云都死了。”

是啊!

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说出去谁信?

回了魏王府的魏王和魏王世子,俱都头痛不已。

魏王一声令下,命人严查府里的宫女内侍。

魏王世子一直没出声,待魏王下令之后,挥手命所有人都退下,然后低声道:“以父王看来,到底是谁在暗中动手陷害我们?”

魏王目中闪着愤怒的凶光:“能做出这等缺德事的,除了齐王还能有谁?他多年前就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我们魏王府里,少不得也有齐王府的奸细。”

“趁着这次机会,都给我揪出来,杀得干干净净!”

魏王世子先是点点头,然后皱眉道:“萧睿被关进天牢,齐王在府里待了一个多月,才有机会出府。这种时候,他自保还不及,怎么会有心思对我们动手?”

魏王冷笑连连:“阿凛,你太不了解齐王了。他自小就奸诈阴险,暗中捅刀子的事没少做过。越是这等时候,他越不会放过。”

第七百九十一章 内斗(一)

真的是齐王?

魏王世子皱起眉头,思忖片刻,低声道:“会不会是大堂兄所为?”

“不可能。”魏王斩钉截铁地说道:“太子刚死不久,萧诩又被萧睿所伤,一直在福宁殿里养伤。太子府内外一团乱,这等时候,他哪有心情出手对付我们。”

“而且,以萧诩的性格,也做不出这等心狠手辣的举动来。”

“一定是齐王所为!”

太孙温和雍容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哪怕魏王知道太孙并不像表面显现的那般温和无害,依然下意识地这般认定。

魏王世子也点了点头:“父王言之有理。可惜我们现在没证据,指证不了齐王。皇祖父勒令我们严查,我们到底该如何交代?”

魏王咬牙切齿地冷笑:“没有证据,我们便造些证据出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别人能往我们父子身上泼污水,我们也无需客气。”

说完,魏王依旧愤恨不已:“韩王父子也是一对棒槌。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都看不出来。今日若不是在福宁殿,少不得要动手教训他们一顿。”

魏王世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淑妃娘娘被毒哑了,六皇叔和烈堂弟情急愤怒也是难免。”

冷静理智也得分情况。

遇到这种事,还能保持理智的,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来。

……

齐王在听闻福宁殿里的闹剧之后,心情颇佳地回了齐王府。

魏王和韩王暗中结盟,意欲坐收渔翁之利。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还没等他动手,两人已经狗咬狗内斗起来。

真是大快人心!

回了齐王府后,消瘦了许多的齐王妃迎上前来,行了一礼。

齐王心情大好,看满脸哀戚的齐王妃也没那么不顺眼了,难得温言安抚:“事已至此,你也想开些。阿睿还能留一条性命,已是皇恩浩荡。只要人活着,就有翻身之日。待日后,本王自会想法子将阿睿救出来。”

齐王妃眼里有了一丝亮光,急切地问道:“殿下真有把握救出阿睿吗?”

齐王剑眉微挑,目中闪过一丝精光,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父皇已经老了。”

太医院里的太医中,也有齐王的人。齐王对元佑帝的身体情况了然于心。

元佑帝不但老迈,而且龙体虚弱,时常生病。有丧子之痛在先,又有儿孙争斗在后。元佑帝大概也活不了几年了……

齐王妃听出齐王的话中之意,萎靡颓唐的心情霍然明朗,一把抓住齐王的手:“殿下说的可是真的?以后真的能救出阿睿?”

齐王淡淡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

元佑帝驾崩归天,他坐上龙椅,这大秦就是他的天下。到时候,想将自己的儿子放出宗人府,轻而易举。

齐王妃对齐王十分信任,闻言长松一口气。

只要能将阿睿救出来就好。

“殿下,臣妾能去宗人府看看阿睿吗?”齐王妃满含希冀地问道:“他只身一人被关进牢里,身边无人伺候,臣妾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殿下向父皇恳求一声,臣妾将小德子送进去伺候阿睿……”

“住嘴!”齐王耐心着实不多,很快便沉了脸,怒目相视:“父皇还在气头上。这种时候,本王岂能多嘴。再者,在天牢里待着,要什么人伺候。此事不必再提。”

齐王妃委委屈屈地住了嘴。

齐王又道:“阿袆也到了成亲之龄。本王记得,赵阁老府上还有一位未出嫁的孙女,你让官媒去提亲吧!”

萧袆是齐王世子一母同胞的弟弟,也是齐王妃嫡出的次子。比齐王世子小了六岁,今年十五岁。被封东平郡王。

齐王妃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齐王:“殿下想让阿袆娶赵家孙女?”

赵阁老是当朝阁臣,仅在李阁老傅阁老之下。赵家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赵家嫡孙女倒也配做齐王府的儿媳。

只是,如今长媳王敏娘家势弱。再娶这么一个门庭显赫的儿媳回来,王敏以后在府中要怎么自处?

以后长子萧睿回来了,又该怎么办?

齐王这么做,分明是要放弃长子,要扶持次子……虽然次子也是她嫡亲的儿子。可长子很早就被立了世子,这么多年来一直留在京城,在众人眼中,萧睿便代表着齐王府。齐王现在却要舍弃长子……

齐王妃越想越是心慌,仓惶地喊了声“殿下”。

齐王冷然地看了过来:“本王自有考虑,你照着做就是了。”

齐王妃鼓起勇气道:“阿袆还小,亲事等上一等也无妨。还是等救出阿睿了再定也不迟……”

“妇人之见!”

齐王神色一沉,目中满是寒意:“阿睿谋害太子之事,消息灵通的都已知晓。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齐王府。这等时候,我们为阿袆定下赵家这门亲事。既能将赵阁老彻底拉拢过来,也有让众人安心之意。”

“本王不妨将话说明白。哪怕阿睿日后被救出来,也不宜再做世子。这世子之位,以后是阿袆的。”

齐王妃心乱如麻,脑海中也是一片纷乱。

齐王的声音在耳畔回响:“静妃在宫中经营多年,虽被废了后位,对父皇的影响力依旧胜过旁人。你让王氏时常领着玥姐儿进宫给静妃请安。”

齐王妃木然应下了。

……

志得意满的齐王,此时万万没想到,魏王父子正卯足了劲要将他这个“罪魁祸首”揪出来。

两日后,魏王父子进宫觐见,将查找到的“人证物证”呈到了圣前,慷慨激昂地宣称是齐王暗中捣鬼,想借刀杀人栽赃陷害挑拨兄弟情义。

元佑帝大怒,命人宣齐王进宫对峙。

齐王来之前,毫无心理准备。

待看到元佑帝铁青的脸孔和满眼指控的魏王,齐王才觉得不妙。

当听到魏王指责是他暗中陷害栽赃时,齐王只觉得荒唐可笑:“四弟,你自己做下的事,竟推到我身上。父皇岂会被你这点不入流的手段蒙蔽?你是白费心思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内斗(二)

魏王冷笑:“我可不是空口无凭。”

“我今日带来了人证,也带了物证。那个玉屏,是你派来潜伏在魏王府里的奸细。淑妃娘娘身边的彩云,也早被你收买。她们两人同时听命于你。你派人给她们两人分别传信。我这两日严查王府,已将这个人找了出来。”

“你行事小心,每次传信,都会命人及时烧毁。不过,她为了保命,曾私自偷偷留了密信在手中。信上有齐王府的暗记,一看便知。”

跪在地上的,是一个姿色寻常的三旬宫女,满脸惊恐,瑟瑟发抖:“奴婢是听齐王殿下之命行事。求皇上开恩,饶过奴婢这条贱命。”

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磕响头。

很快,额头便被磕破,血迹斑驳。

齐王怒极反笑:“四弟随意找了个贱婢来,便妄图将这一盆脏水泼到我身上来,实在可笑。父皇何等英明,岂会被你这点小小的伎俩蒙蔽。”

说完,正色凛然地对元佑帝说道:“儿臣从未做过此事,请父皇明鉴。”

没等元佑帝发话,魏王便冷冷说道:“你当日在二哥府上安插内应,岂会不‘顺便’在魏王府里放几颗钉子?说不定,就连宫中也遍布你的眼线人手。”

“到底谁在蒙蔽父皇,父皇岂会不知?”

这话说得太过诛心!

其实,谁在宫里没眼线?不过,这种事暗中悄悄做了无妨,一旦诉之于口,就成了窥伺宫廷。

齐王心里一紧,立刻怒道:“胡言乱语!我做过的错事,早已向父皇禀明。父皇也已原谅我了。你借着当日之事,胡乱攀咬,妄图混淆是非。父皇英明,绝不会听信你这等无稽之言。”

魏王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将齐王拖下这摊浑水了,冷冷说道:“人证物证俱在,三哥不承认也没用。”

齐王被气得七窍生烟。

真的做过也就罢了,被人死死咬着也不算冤枉。可他确实未曾伸手,听到这样的话,简直是怒火中烧火冒三丈!

就在此时,韩王父子也闻讯赶至福宁殿。

……

魏王立刻将“人证物证”给韩王父子看。

被泼了一头污水的齐王,怒不可遏。和魏王争执不休,互相指责。

韩王认定了此事是魏王所为,此时一定是故意推脱。韩王一怒之下,便动了手。魏王怒而还手,趁乱揍了齐王一拳,又踹了齐王一脚。

是可忍孰不可忍!

齐王憋了一肚子火气,索性也动了手。

再有韩王世子魏王世子,打得那叫一个热闹。

魏王世子平日闷不吭声,动起手来却是又快又狠,专门冲齐王身上招呼。

韩王世子揍了魏王世子两拳,见魏王世子一直没还手,心里也有过意不去。得了,也一并招呼齐王算了……

齐王身手再高,双手也难敌四拳。很快,便有些不支。不过,他被打出了火气,顾不得闪躲,宁愿挨上一拳也要还击。

这一场兄弟叔侄混战,并未延续太久。

因为元佑帝又被气得昏厥了过去。

犹如影子一般极少说话的钱公公,也动了真怒,不顾尊卑,闪进“战场”。不到盏茶功夫,齐王等人便被点中昏穴,横七竖八地倒在福宁殿里。

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尤其是齐王,被怀恨在心的魏王和心有不甘的韩王联手揍了几拳,脸上被揍得一片青肿。

太医们进福宁殿的时候,被这等惨烈的情形吓了一跳。

李公公冷喝一声:“皇上昏迷未醒,还不快些过来。”

太医们虽有品阶,在李公公面前却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立刻凑上前来,为元佑帝施诊急救。

元佑帝只是气急攻心,被气晕了。几针下去,便悠然醒转。

“皇上,”李公公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元佑帝睁开眼,目光一扫,看到躺在地上的儿孙们,汹涌的怒火又涌上心头。

李公公见势不妙,忙张口劝慰:“请皇上息怒。大喜大悲大怒,情绪过激,最易伤身。皇上龙体要紧。”

“他们一个个巴不得把朕早些气死才好。”元佑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灰败的面色中透着异样的红晕。

李公公看在眼里,只觉心惊。

这一两年来,元佑帝龙体愈发虚弱,情绪易变,喜怒反复无常。分明是寿元将尽的征兆……

李公公不敢再多想下去,轻声道:“皇上好好歇着,等齐王殿下他们都醒了,再细问也不迟。”

还问什么问?

要么是齐王暗中捣鬼,要么是魏王祸水东引。韩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借着窦淑妃被下毒一事大肆发作闹腾……

往日总嫌太子平庸,不堪大用。现在看来,太子到底也有长处。至少,太子在他面前从不敢大声说话,更别说动手了。

元佑帝闭上龙目,感受到了年迈精神体力不济的疲惫苍凉。更令他心寒的,是儿子们的凶狠无情。

他昔日曾引以为傲的“儿孙和睦”,原来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呵!

一个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太孙殿下在殿外求见。”

阿诩来了。

元佑帝冰冷的心田顿时注入一股暖流,睁开龙目:“让他进来。”

……

太孙还在孝中,每日在宫中行走,穿的是素色衣服。

纯白的色泽,令他俊美的脸孔更显得柔和了几分。

踏进殿内的太孙,目光扫过躺在地上的齐王等人,目中满是错愕惊诧。不过,他并未张口询问,大步走到龙椅边,握住元佑帝的手:“皇祖父,孙儿来迟一步。”

这只手,温暖了元佑帝冰凉的手,更温暖了元佑帝冰凉的心。

元佑帝看着近在咫尺满是关切焦急的俊脸,僵硬麻木的四肢,缓缓又有了力气。

元佑帝挥挥手,先命所有太医都退下,又吩咐内侍,将齐王魏王等人全部抬下去。免得看着碍眼。

只说了几句话,元佑帝便觉得血流加速,有了疲惫之感。双手也微微颤抖不已。

“阿诩,朕是不是老了。”元佑帝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朕的儿子,俱都正值鼎盛之年,一个个身强力壮,当着朕的面大打出手,没一个将朕放在眼底。”

“朕是真的老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 渔翁

声音里透着苍凉和疲惫,令人心酸。

太孙鼻子微酸,低声道:“皇祖父没老。再过几个月,孙儿又要有孩子出世,皇祖父又要做曾祖父了。”

孩子最是天真可爱。

元佑帝最喜欢孩子,听到此言,话语中的悲凉之意顿时褪了几分:“你说的是。朕还要多活几年,将这大秦江山安安稳稳地交到你手中才是。”

自太子死后,元佑帝心意一直有些摇摆不定。在精明能干的儿子和宽厚温和的长孙之间犹豫不决。

萧睿谋害太子之事被揭露后,元佑帝对齐王的心凉了一半。

今日发生的事,令元佑帝另一半的心也彻底凉了。

为人君者,应该以大局为重,当机立断,性情果决,不能轻易为人左右。从这一点来说,齐王更适合做储君。

可是,齐王心性太过凉薄凶狠,一旦大权在握,再无人遏制,日后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

这样想来,倒是挑一个温厚的储君更好。

这是元佑帝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流露出要将皇位交给他。

太孙谋划许久,等的就是这一日。闻言毫不犹豫地说道:“孙儿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让皇祖父失望。”

没有推脱,也未谦虚退让,挺直胸膛担下一切。

元佑帝目中露出欣慰之意:“好,朕信你,一定不会让朕失望。”

思虑多日的事,终于做出了决定。元佑帝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然后,疲惫毫不客气地袭卷而来。

坐在龙椅上的元佑帝,龙体微微摇晃。

太孙不假思索地扶住元佑帝:“皇祖父,孙儿扶着你回寝宫休息。”

元佑帝嗯了一声,在太孙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缓慢地回了寝宫。

李公公钱公公各自跟着伺候。

元佑帝头也没回,只淡淡地吩咐:“将他们几个都送回去,朕暂时不想见他们。以后没朕的宣召,让他们就在府里待着。”

……

齐王等人在宫中大打出手一事,并未宣扬开来。宫中的马车,将齐王等人各自送回府邸。

顾莞宁在府中,收到了太孙命人传回来的口信。

事已成。

短短三个字,听得顾莞宁微微笑了起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太孙这一计,用得恰到好处。

用计,无非是算计人心。

“宽厚温和”的太孙顶着一张能欺瞒过所有人的面孔,设下这一计,魏王疑心到齐王身上,找了“人证物证”,将齐王拖下水。韩王一怒之下出手,众人打成一团。

竟没人疑心到太孙身上。

就连元佑帝,也未想过“敦厚”的长孙会暗中下黑手。原本摇摆不定的心思,也因此事尘埃落定。比前世还早了几个月。

翡翠送了口信之后,悄然退了出去。

琳琅见顾莞宁神色悠然目中漾着笑意,也随之笑了起来:“小姐,今日天气极好,不如奴婢陪小姐出去转转,散散心吧!”

“也好。”

孕期前三个月,需要静养。等过了三个月,就该时常出去散步走动才是。

琳琅扶着顾莞宁往外走。

顾莞宁随口笑道:“我有手有脚,身子也有力气,哪里用你扶着。”

话音刚落,玲珑也凑了过来,扶住她的另一只胳膊,笑嘻嘻地说道:“殿下吩咐过,奴婢们得随时伺候小姐左右,万万不可疏忽。奴婢也是听令行事。”

顾莞宁失笑:“你嫁了人,还是这副淘气模样。”又随口问道:“珊瑚已经有了身孕,你们两个也成亲一段时日了,还没动静么?”

珊瑚和季同成亲最迟,却最先传出喜讯。

顾莞宁让珊瑚在屋子里养胎,等孕期满了三个月再来伺候。珊瑚原本不肯,被陈月娘婉言劝了几句,才老实待在屋子里。

琳琅低头,微笑不语。

玲珑憋不住话,冲口而出道:“奴婢和琳琅若是都有孕,小姐身边岂不是没人伺候?等小姐生了这一胎以后,奴婢和琳琅再商议着时日,轮流要个孩子。”

顾莞宁听得好气又好笑,瞪了玲珑一眼:“胡闹!这等事有什么可等的。你们两个成亲本就迟,再这般拖着不要孩子,打算熬到满头白发再生不成!”

又看了琳琅一眼,声音陡然温和了下来:“琳琅,你别事事都想着我。凡事也该为自己着想一二。”

琳琅柔声应道:“小姐说的是。”

……阴奉阳违,一点都不走心。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

……

顾莞宁原本想往院子外走,脚步一顿,转而去了小书房里。

这个小书房,是特意为阿娇阿奕而设。

两个孩子自从满了三周岁之后,便开始启蒙读书。为阿娇阿奕启蒙的,是太孙特意从翰林院里请来的薛翰林。

薛翰林是两榜进士,满腹经纶,年近五旬。为两个四岁的孩子启蒙,委实有些屈才。不过,启蒙的对象是太孙嫡长女嫡长子,又自不同。

太孙亲自相请,薛翰林欣然应下。

薛翰林在翰林院里编书,原本就是桩比较清闲的差事。如今每日到太子府来教上半日,翰林院上下不但没人多嘴,反而都羡慕薛翰林的好运气。

能借着此事和太孙拉近关系,实在是桩好差事。说不定,以后薛翰林还有做太傅的福气运气。

对于太孙为何会挑中薛翰林一事,众翰林也各有猜测。

薛翰林确实博学多才。不过,翰林院里有才学的人比比皆是。为何太孙独独挑中了薛翰林?

最终,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众翰林之间流传开来。

“薛翰林年龄最大,长相也最平庸。太孙殿下请他进太子府,自然是最放心。”

这个猜测,也令众多才学过人面容英俊的翰林们心里平衡了。

玲珑将这个打听来的小道消息说给顾莞宁听着解闷。

顾莞宁听了,不由得哑然失笑。

太孙这点心思,竟被人看出来了。

没错,太孙当日挑翰林的时候,标准便是:博学,年迈,平庸。薛翰林很符合太孙的标准。

到了小书房外,顾莞宁冲两个丫鬟轻轻嘘了一声,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了过去。

第七百九十四章 缺憾(一)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人之初,性本善……”

阿娇阿奕各自坐在特制的桌椅前,手中各捧着一本书大声读着。

阿娇声音娇脆,阿奕声音清亮,俱是奶声奶气的童音,偏做出一本正经的大人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启蒙用的书,是三字经和百家姓。

孩子还小,手腕无力,不宜早早练习写字,此时便以认读为主。每日薛翰林上午来上课,到了下午,便学音律棋艺算数杂学之类。

在一双孩子的启蒙问题上,夫妻两个意见出奇的一致。

阿奕学什么,阿娇就学什么。姐弟两个一起入学启蒙。

薛翰林四十多岁,早已做了祖父,耐心颇佳。一个字一个字地讲解教导,不时地执笔书写,将字形一笔一划地书写给两个孩子看。

顾莞宁在外看着,不由得暗暗点头。

这位薛翰林,才学或许不算最出众,这份耐心,却是无人能及。给两个孩子启蒙正合适。太孙挑人的目光果然是一等一。

顾莞宁并未刻意遮掩身形,阿娇偶尔抬头,看见门缝里露出的素色衣裙,立刻放下书本站起身来,高兴地喊了一声“娘亲”。

阿娇一动,阿奕也没心思再读书,立刻放下手中的千字文,一起喊娘。

教到了一半的课程,只得戛然而止。

薛翰林也是好脾性,并不恼怒,笑眯眯地站起身来。一双不大的眼睛,也快眯成了一条线:“太孙妃若有空闲,不妨进来陪一陪小姐和公子。微臣授课也正好累了,想休息片刻。”

不愧是在官场混了十余年的翰林,实在很会说话。

顾莞宁也未客气,含笑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

阿娇阿奕哪里还能忍得住,两人各自从书桌后跑过来,一左一右扑到顾莞宁面前。

琳琅和玲珑唯恐两个孩子冲撞到顾莞宁,忙俯下身子,一人拦住一个:“小心些,别撞到太孙妃。”

“是啊,太孙妃肚中还有宝宝,阿娇小姐阿奕公子的动作都要轻一些。”

阿娇阿奕虽然淘气好动,却不骄纵刁蛮任性。听了之后,果然都放轻了动作。阿娇拉着顾莞宁的左胳膊,阿奕拉着顾莞宁的右手。

“娘亲,宝宝今天听不听话?”阿娇小大人一般地问着。

阿奕一听胸膛,摆出兄长的模样:“若是不听话,只管告诉我。我来教训宝宝。”

顾莞宁抿起唇角,目中盛满笑意:“宝宝很听话,没有闹娘亲。阿娇和阿奕今天有没有认真读书?”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猛点头。

琳琅玲珑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薛翰林抚着留了多年的长须,嘴角也扬了起来。

一开始他是冲着太孙殿下的邀请而来,早已做好孩子淘气顽劣不好教导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一双孩子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阿娇生性聪慧,学习速度极快,举一反三。资质远胜同龄的孩子。

阿奕论聪慧稍逊色一些,不过,资质也属上佳,颇有定性。尊敬师长,颇有礼貌。只要细心教导,日后必成大器。

太孙妃对这一双孩子十分上心,教导得极好。

……

顾莞宁耐心地哄了几句,让两个孩子出去玩耍休息片刻再回来。

四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之龄,自制力有限。让他们一坐半日,委实不太可能。也因此,每日授课中途总要休息一至两回。

阿娇阿奕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地出去吃点心玩耍。

“两个孩子都很淘气,让薛翰林费心了。”顾莞宁冲薛翰林微微一笑。

太孙妃顾莞宁的骄傲美丽,赫赫有名,无人不知。

她正是容颜最盛之龄,宛如盛放的牡丹,美丽出众,风华万千。因守孝穿着素色衣裙,并未掩去她的容色艳光,反而更添了几分绰约。

年近五旬的薛翰林,早已没了年轻男子的热血冲动。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面对这么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孔,薛翰林也觉得心情愉悦,忙笑着应道:“阿娇小姐聪慧可爱,阿奕公子心性质朴,为他们启蒙,实是微臣之幸。”

这位薛翰林,实在很会说话。句句都顺耳。

顾莞宁笑了一笑:“薛翰林不必这般客气。他们两个的性子,我这个亲娘清楚的很。实在是淘气好动,让人头痛。他们两个若有什么不好管教之处,薛翰林只管告诉我。”

这就是顾莞宁的体贴之处了。

薛翰林虽为人师,不过,到底不便管教太孙的长子长女。

薛翰林心中感动,也没矫情客套,斟酌着言辞说道:“阿娇小姐颇为聪明,认字很快。微臣教上一到两遍,她便能记下。半日便能认读几十个字。这份聪慧,实在罕见。阿娇小姐也清楚自己的天赋,不免有几分骄傲。长此以往,易养成骄纵瞧不起人的性子。”

一边说着,一边留意顾莞宁的脸色。

顾莞宁并未动怒,反而轻叹一声:“薛翰林所说,也是我心中所忧。太过聪明的人,大多不肯下苦功读书学习。也易变得目中无人。我一定会细心留意,多多教导阿娇。”

顾莞宁言辞诚恳,薛翰林的一颗心也迅速落回原位,又说道:“阿奕公子资质也属上佳,比起阿娇小姐更有定性。学的虽然慢一些,学会了之后,便能牢牢记住,不会遗忘。从这一点来说,阿奕公子只要肯下苦功,日后学业不成问题。只是……”

薛翰林略一犹豫,顾莞宁已接过话茬:“薛翰林是否觉得阿奕缺少主见,会轻易被阿娇左右?”

正是如此。

薛翰林点点头:“是。微臣教导他们,只有短短几日。不过,微臣一直在仔细观察留意他们两人的性子。一切正如太孙妃所说。”

“阿娇小姐的性子,倒是没太大问题。有太孙妃细心教导,想来不会让阿娇变得骄纵目中无人。”

“阿奕公子的问题,倒是更棘手一些。”

阿奕身为太孙长子,这样的性子,自然不太妥当。

顾莞宁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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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五章 缺憾(二)

前世也是如此。

阿奕的性子稍嫌温软。当年教导阿奕的太傅,不敢明言,曾委婉地暗示过几回。

彼时,她已是大秦太后,每日忙于国事宫务。听闻太傅之言,心中生恼,便将阿奕叫到面前来训斥。

可惜,她越是教训得厉害,阿奕越是敬畏她这个亲娘。这样的举动,不但没能将他温软的性子扭转过来,反而令母子渐渐离心。

当她发现阿奕见了她只会恭敬地尊称母后,再也不会像幼时那般扑上前来撒娇之时,心中颇有悔意。然而,隔阂疏离已经造成,后悔也迟了。

这一世,她对阿奕加倍的疼爱。阿奕对她这个亲娘也十分依赖。从感情上来,母子两人的亲密,远胜前世。

阿奕温软的性子,却是天生的,实在很难改过来……

“阿娇小姐和阿奕公子朝夕相伴,姐弟两人打打闹闹,实则感情极佳。”薛翰林侃侃而谈:“读书也好,玩耍也罢,大多是阿娇小姐拿主意。阿奕公子性子随和,也习惯听从阿娇小姐的话。”

“姐弟两个感情好,本没什么。只是,阿奕公子到底是男孩子,长大以后,要承担肩负重任,必要有主见才行。”

“孩子的性子,要从小培养。等真正定性,想扭转也来不及了。所以,此事万万不可轻忽。”

顾莞宁听得动容:“薛翰林言之有理。”

这位薛翰林,对孩子的教导确实十分尽心。来了没到十日,就已察觉到了阿奕性子的最大缺憾。

换到普通官宦之家,阿奕倒是无妨。偏偏他生来是皇室曾长孙,这样的性子就大大不妥了。

这一点,顾莞宁比谁的体会都深刻。

薛翰林大着胆子说道:“微臣以为,想扭转阿奕公子的性格,非一朝一夕之事。务必要从小处做起。首先,应该让阿奕公子和阿娇小姐分开读书。”

顾莞宁一怔:“薛翰林的意思是,姐弟两人不宜在一处读书?”

“是。”薛翰林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阿娇小姐更聪慧,学得又快又好。阿奕公子稍弱一些。孩子之间,总有攀比之心。阿娇小姐不是成心出风头,阿奕公子却时有我不如人的沮丧,会失去自信。姐弟在一起时,也会不自觉地听从阿娇小姐的话。”

“一时半刻还看不出来。时日久了,阿奕公子会愈发没有主见,也会越来越依赖他人。这样对阿奕公子的成长,十分不利。”

“两人分开读书,更能因材施教。对姐弟两人都是好事。”

“除了读书之外,生活上也尽量让姐弟两个步调不同,各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样对他们各自的性格养成有利。让阿奕公子少受一些影响。”

“太孙妃不妨多多夸赞阿奕公子,从培养他的自信开始,让他勤动脑多思考,慢慢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

顾莞宁心神激荡不已,敛容行了一礼:“多谢薛翰林提醒。”

顾莞宁如此郑重行礼道谢,也令薛翰林受宠若惊:“太孙妃快些请起,微臣胡言乱语,愧不敢受太孙妃这一礼。”

顾莞宁却正色道:“薛翰林直言道出阿奕的缺点,又提出了改进的法子。于我受益良多。这一礼,只能稍表我心中感激之意。”

“阿娇阿奕得遇良师,是他们之幸,也是我和殿下之幸。”

薛翰林忙道:“微臣不敢当太孙妃如此盛赞。”

顾莞宁舒展眉头,冲薛翰林笑道:“总之,以后要多劳薛翰林费心。薛翰林的提议,我会和殿下仔细商议。”

“今日就让他们姐弟一起上完课。待商议过后,再做调整。”

薛翰林笑着应了下来。

就在此时,姐弟两人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娘,”阿娇扬起可爱的笑脸走了过来。

阿奕比阿娇稍慢一些,也笑着喊了娘。

正如薛翰林所说,姐弟两人中,很明显是阿娇更强势一些。阿奕也早已习惯了跟在阿娇身后,待阿娇张口说话之后,才会张口。

虽是不起眼的小小细节,也能看出些端倪来。

顾莞宁暗暗叹口气,冲姐弟两人微笑:“你们两个乖乖听话,随着薛翰林读书,娘亲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了。”

阿奕舍不得顾莞宁,却未吭声,乖乖点点头。

阿娇却眨眨眼,撒娇道:“娘,你再多陪我们片刻。今日要学的字,我都已经会了。”

“我还没学会。”阿奕小声说道,看着顾莞宁的目光里,透出些心虚。

阿娇冲阿奕吐吐舌头:“阿奕真笨。”

顾莞宁立刻道:“阿奕一点都不笨。刚才薛翰林还夸了阿奕,说阿奕学的十分认真。”

阿奕略有些黯然的小脸,才重新有了亮光。

这一刻,顾莞宁也彻底下了决心。姐弟两个,确实应该分开读书。

……

“分开读书?”太子妃一愣,下意识地追问:“为何要分开?莫非是薛翰林力有不逮,所以才这般建议?”

太孙在宫中陪伴元佑帝,并未回府,顾莞宁便来了雪梅院,和太子妃商议此事。

说是商议,以太子妃的性子,对顾莞宁做出的决定,最多是问上几句罢了。

顾莞宁将薛翰林所说的话,一一道来:“……薛翰林所言甚是有理。阿奕性子稍显温软,阿娇又太过聪明伶俐强势,姐弟两个还是分开为好。”

太子妃还是有几分犹豫:“他们姐弟还小,自小就朝夕相伴形影不离。这样忽然将他们两个分开,也不知他们是否能适应。”

顾莞宁淡淡说道:“儿媳说句不敬的话,这样下去,只怕阿奕日后会变得像父王生前那般优柔寡断。”

太子妃想到地下的夫婿,忍不住浑身打个寒颤,想也不想地说道:“此事就听你的。”

不管怎么样,绝不能让阿奕变得如太子一般。

顾莞宁轻易地说服了太子妃,然后写了封信,命人送进宫中。

太孙很快回信,此事由顾莞宁做主。

顾莞宁没想到,真正的阻力来自姐弟两个。

第七百九十六章 教导

“不行!”

阿娇第一个嚷了起来:“我要和阿奕在一起。”

阿奕的态度同样坚定:“娘,我不想一个人读书。我要和阿娇一起读书。”

姐弟两人,手拉着手,小脸上俱是一片坚定之色。

顾莞宁早料到两人会反对,耐心地说道:“你们两个还是一起读书,只是读书的时候不坐在一起,两人的课程也会稍有不同。教你们两个读书的还是薛翰林,薛翰林上午教阿奕,下午教阿娇。”

“不要!”姐弟两人一起摇头,异口同声地嚷了起来:“我们就要一起读书。”

反对得如此激烈,有些出乎顾莞宁意料。

顾莞宁耐心远胜从前,也不动怒着急,温和地问道:“你们为何不愿意?”

阿娇正要抢着说话,顾莞宁已经看向阿奕:“阿奕,你先来说。”

阿奕漂亮的小脸蛋皱得紧紧的,神色十分严肃:“娘,你为何要将我们分开?我和阿娇虽然时常争吵,有时候还打架。可是,我们感情很好,不想分开。”

这番话,令顾莞宁有些动容。

姑且不论姐弟两人性子如何,这份相亲相爱,确实十分难得。

没等顾莞宁看过来,阿娇便张口道:“娘,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不能和阿奕一起读书吗?”

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懂得什么是男女有别。

阿娇确实十分早慧。

顾莞宁看着阿娇满脸受伤的样子,心中一痛:“阿娇,你和阿奕一样,都是娘亲的心头宝。娘疼你们的心是一样的。你们的爹也是一样,甚至要疼你更多一些。”

是啊!

每次爹回来,都是先抱她。阿奕和她争吵打闹,爹也是向着她更多一些。

小小的阿娇想到这些,心情又好了起来,脸上的不高兴和失落,也随之一扫而空:“既然娘一样疼我们,为什么不让我和阿奕一起读书?”

顾莞宁看了看早慧早熟的阿娇,又看了看一脸不高兴的阿奕,心中泛起微妙的感慨唏嘘。

两人出生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姐弟两人都已长大了。像小大人一般站在她面前,质问她的决定……

阿娇的这份勇气,令人欣赏。

阿奕能坚定地表露心意,也令她欣慰。

……

“阿娇,阿奕,你们先听娘说。”

顾莞宁放缓了声音,目光注视着姐弟两人:“娘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仔细思考的。你们姐弟感情好,自出生起就在一处,不愿分离。可男女有别,你们以后要学习的课程,也不尽相同。还是分开授课为好。”

“这是其一。”

“其二,两人在一起,少不得互相比较。有比较,就有高低。哪一个低了,心里总会觉得不自在。这样下去,反而会令你们两个心生隔阂。”

阿娇十分敏锐,立刻接过话茬:“娘是说,有我在,会显得阿奕笨吗?”

顾莞宁:“……”

阿奕小声地说道:“我本来就不如阿娇聪明啊!我不介意的。”

顾莞宁既哭笑不得,又为阿奕心酸不已。伸出手,摸了摸阿奕的头:“阿奕,你也很聪明。只是,人的天分不尽相同。有的人擅长一飞冲天,有的人,速度可能稍稍慢一些。可他很努力很认真很勤奋,一样会飞得很高。”

“只要阿奕努力,以后一定能学得很好。”

阿奕被夸得小脸放光,忍不住问道:“娘,我真的能和阿娇一样学得又快又好吗?可是,每天薛翰林上课,阿娇学会四十个字,我只会二十个。”

“当然可以。”顾莞宁放柔声音,目中满是鼓励:“我相信阿奕。阿奕,你也要相信自己。”

阿奕用力地点点头。

顾莞宁又看向阿娇。

阿娇正气闷地低着头,不肯理人。

顾莞宁喊了一声:“阿娇”。阿娇负气地将头扭到一边:“娘偏心。娘是为了阿奕,才让我们分开。”

顾莞宁再次为阿娇的敏锐心惊。

是啊!这样的举动,确实大半都是为了阿奕。从这一点说来,实在有些对不住女儿。可是,前世的阴影和心结犹在,她委实不敢冒险。

“阿娇,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着想。”

顾莞宁柔声哄道:“你每天能学四十个字。比阿奕学得快,薛翰林一同教你们两人,便要迁就阿奕的学习进度,让你学得慢一些。以后分开上课,你能学多少,就让薛翰林教你多少,这样好不好?”

阿娇想了半天,才勉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我们下课后,还要在一起玩耍。”

总算说服姐弟两个了。

顾莞宁松口气,笑着点点头:“这是自然。”

至于两人在一起谁性子更强势的问题,得慢慢教导,不宜操之过急。

……

太孙在宫中,也收到了一封厚实的信。

夫妻两人时常命人传口信,动手写信的并不多。顾莞宁此次显然深有感慨,提笔将几张信纸都写满了。

字迹流畅,一气呵成。

太孙将信仔细看了一遍,也颇有些感慨。

似乎只是眨眨眼的时间,孩子便长大了,到了启蒙之龄,也到了真正让人操心烦神的时候。

阿奕性情温软,没什么主见,怪不得顾莞宁着急。

阿娇身为女子,太过聪明敏锐早熟,也令人头痛。

将两人分开读书,也是无奈之举。以后要烦心的事,还多的很。

太孙有了心事,在陪元佑帝用晚膳之际,便有些心神不宁。

元佑帝今日上午被齐王几人气了一回,一天下来,还是觉得气短胸闷,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便搁了筷子。

太孙这才回过神来:“皇祖父只吃了几口,怎么就不吃了?”

元佑帝皱眉道:“没胃口。”然后问道:“你一直没说话,是不是存了什么心事?”

太孙本不想说,见元佑帝这般关切,又改了主意,将阿娇阿奕读书之事说了出来。

让元佑帝的注意力转移一下,别总想着齐王魏王他们几个也是好事。

果然,元佑帝听得颇为专注,待听到顾莞宁教导儿女的话语时,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第七百九十七章 松动

太孙立刻道:“多谢皇祖父夸赞。阿宁若知道了,也一定高兴的很。”

元佑帝哑然失笑,瞪了长孙一眼:“你这心里,除了装着你媳妇之外,就没别的了吗?”时时刻刻都不忘为顾莞宁刷一刷好感。

其实,隔了这么久,发生了这么多事,元佑帝当日对顾莞宁的那些怒气,早已消退得差不多了。

现在不肯见顾莞宁,不过是出于天子之威和身为长辈的坚持固执而已。

要低头,也该是顾莞宁低头才对。堂堂天子,难道还要主动向孙媳低头示好不成!顾莞宁不主动进宫觐见,元佑帝也绝不肯召见她。

总之,就是堵上这口气了!

太孙何等敏锐,立刻听出元佑帝语气中的松动,立刻厚颜笑道:“孙儿和阿宁感情好,所以才这么快让阿宁又有了身孕。内宅安宁,孙儿也能安心忙着朝政国事。孙儿娶了这么一个好妻子,皇祖父难道不为孙儿高兴吗?”

元佑帝板着脸孔,轻哼一声:“有那样的亲娘,总让人心中膈应。”

就如高阳郡主,一见到她,少不得要想起王氏。

元佑帝已经不愿再见高阳郡主了。

不过,顾莞宁到底是长孙媳。元佑帝既有意扶持长孙继位,总不能一直这么晾着顾莞宁。该给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太孙窥破了元佑帝那点别扭心思,岂有不乘胜追击之理:“阿宁自己并无过错。皇祖父心中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当日并未严惩阿宁。只是稍作惩戒。就算没有后来那些事,皇祖父也不会让阿宁一直待在静云庵里。”

元佑帝继续沉着脸冷哼:“你这就想错了。朕根本没打算让她回来。”

太孙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元佑帝:“皇祖父总是这般嘴硬心软。好在孙儿深知皇祖父的脾气,绝不会被皇祖父骗倒。”

元佑帝的脸沉不住了,眼中露出一点笑意:“巧言令色。”

太孙正色道:“孙儿句句出自肺腑,岂敢欺瞒皇祖父。”

元佑帝的嘴角也微微扬起:“罢了,你处处为她说话,不过是想朕给她些脸面。朕就再依着你一回,明日就召她进宫来。你总该满意了吧!”

“皇祖父圣明!”太孙咧嘴一笑,大拍马屁:“孙儿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分,这一世才做了皇祖父的长孙。”

元佑帝颇为受用,口中却笑着呵斥:“堂堂太孙,整日逢迎拍马阿谀奉承,成何体统。”

……

福宁殿里,祖孙两个有说有笑,一片温情。

齐王府魏王府韩王府,今日却俱是阴云聚顶。

伤势最重的齐王,被送回齐王府之后一直没醒。

齐王妃一见之下,又惊又惧又心疼。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差点没当场晕倒。

待回过神来,齐王妃忙召来太医为齐王看诊。

太医一诊之下,颇是为难。齐王是被点中昏穴昏迷过去。出手之人身手极高,他是太医,治外伤没问题,可没有解穴的能耐本事。

太医为齐王伤药包扎之后,便退了出去。

齐王妃坐在床榻边守着齐王,看着俊脸被揍得青肿一片看不出原来模样的齐王,既心疼又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

魏王韩王下手也太狠了,联手将齐王伤成这样。顶着这样一张脸,齐王还怎么出去见人……

想到元佑帝的口谕,齐王妃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元佑帝十分震怒。齐王被这一盆污水泼到身上,是洗也洗不清了。

话说回来,此事,到底是不是齐王手笔?

齐王妃一边哭一边暗暗盘算,越想越觉得此事说不准就是齐王所为。不然,魏王怎么会一口咬定了是他,韩王也对他下黑手?

齐王昏睡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才醒转。一睁眼,全身的疼痛毫不客气地袭来,不由得闷哼几声,满脸痛苦之色。

“殿下,”一双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出现在眼前:“你总算是醒了。”

齐王憋了一肚子火气闷气,见齐王妃哭成这副德行,半点都不领情:“本王还没死,你哭什么丧。”

齐王妃顿时不敢再哭。

齐王全身是伤,依旧坚持要坐起来。

待照了镜子,看到被揍得像猪头一样的自己时,齐王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老四老六下手太阴狠了!打人不打脸,他们两个倒好,专门冲我的脸来!我饶不了他们!”

齐王妃用复杂难言的目光看了过来:“殿下,给淑妃娘娘下毒一事,真的不是你所为吗?”

齐王:“……”

齐王脸如黑布,怒喝道:“当然不是我!”

可是,不是你还会是谁?

齐王妃见齐王脸色实在难看,到了嘴边的话,不自觉地又咽了回去。

齐王又岂能看不出来?怄得吐血的心都有了。

做过也就罢了。明明就没做过,偏偏众人都认定了是他。这种含冤莫白的滋味,实在是懊恼又憋闷……

为什么大家都认定了是他所为?

齐王越想越怄,张口问齐王妃:“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所为?”

齐王妃看了看他的脸,没敢说实话,含糊地应道:“妾身刚才就是随口胡说罢了。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妾身当然相信殿下。可魏王韩王都不信,父皇也不信,殿下该如何自白?”

齐王受伤的俊脸忽红忽白,十分精彩,咬牙切齿地说道:“清者自清,本王清清白白,绝不容人污蔑。”

到底是不是污蔑?

齐王妃没敢将这句话说出口。

齐王当然还是看出来了,气得破口怒骂:“给本王滚!”

齐王妃被骂得泪水涟涟,可怜兮兮哭哭啼啼地出去了。

齐王独自坐在床榻上,越想越气。

这件事背后,究竟是谁在捣鬼?

齐王目光一扫,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更是怒从心头起。猛地下了床榻,用力将镜子踹碎……铜镜光滑结实,用力踹过去,没踹碎镜子,脚趾倒是咔嚓一声响。

齐王脸快成黑锅底了,扭曲着脸喊了一声太医。

……

第七百九十八章 余波

“诶哟!”

韩王世子痛呼一声,一张略有些阴柔的俊俏脸孔皱成了包子一般:“轻些,轻些。”

为韩王世子敷药的林茹雪,蹙着弯弯的柳眉,轻声薄嗔:“上药哪有不痛的,世子忍着一些。”

韩王世子冲动易怒,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

不过,一物降一物。

成亲娶妻之后,韩王世子在娴雅温柔的娇妻面前,便成了绕指柔,发不出半点脾气来。

林茹雪一绷着俏脸,韩王世子便心虚了,挤出笑容道:“阿雪,你别生气。今日上午在宫中,父王和三皇伯四皇伯动了手,打成了一团。我这个做儿子的,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林茹雪没吭声,只默默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韩王世子:“……”

韩王世子忍住诶哟痛呼的冲动,陪笑道:“我知道是我冲动了。你别再生气了!”

这几年来,韩王世子和人动手的次数锐减。像这般浑身带伤回来的,还是第一回。也怪不得外柔内刚的林茹雪生气。

“我不是生气,是心疼你。”林茹雪没发脾气,反而微微红了眼眶:“瞧瞧你脸上受的伤,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以后要怎么出去见人?到底是谁,下这样的狠手?”

韩王世子听了十分感动,伸手握住林茹雪温软的纤纤玉手,深情款款地说道:“阿雪,你待我真好。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没等林茹雪一诉衷肠柔情,又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脸上受的伤哪里算重。你去看看三皇伯,父王和四皇伯专门揍他的脸。我和凛堂兄也抽冷子招呼他。你去瞧瞧他的脸,都快肿成猪头了。”

林茹雪:“……”

林茹雪抽了抽嘴角,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低语道:“怎么就闹到动手的地步了?皇祖父焉能不生气?”

刚才还洋洋自得的韩王世子,犹如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了气,没精打采地应道:“怎么不生气。皇祖父都被气晕了。”

“那个钱公公,身手莫测,实在可怕。我们叔侄几个都被他点中昏穴,一睁眼,已是大半日过去了。我学武也有十年,连钱公公一只手都敌不过。”

钱公公愤怒之下全力出手,全面碾压,给韩王世子的心头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林茹雪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赞同:“淑妃娘娘被下毒一事,来龙去脉还没查清楚。你和父王行事未免太过冲动了。”

先是和魏王父子反目,现在又和齐王闹翻脸。原本打算好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注定是要落空了。

韩王世子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敢对淑妃娘娘下毒,没将我们父子放在眼底,不揍他们,实难消心头只恨。”

所以……

“到底是谁暗中在陷害淑妃娘娘?”林茹雪追问。

韩王世子冷笑着应道:“不是三皇伯,就是四皇伯。总之,是他们中的一个!”

林茹雪:“……”

林茹雪深深呼出心头的郁气,力持平静:“还没弄清到底是谁,为什么就急着动手?父王按捺不住脾气,你没劝着父王一些也就罢了。怎么还跟着父王一起动手了!”

韩王世子挑了挑眉,傲然道:“父王天生暴脾气,谁能劝得动!我的性子,也和父王一般无二。”

……这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吗?

林茹雪看着自家夫婿欠抽的俊脸,一时无语。

一个人天性如此,真是改也改不了。平日她的劝说,他也能听进一些。一到了关键时候,就会原形毕露。

就这样的脾气,哪里斗得过心狠手辣的齐王和阴险深沉的魏王?

还有太孙,看着温和好脾气,其实最是狡猾。任凭众人打成一团,他只做不知。到最后才现身,正好花言巧语哄得元佑帝龙心大悦。

林茹雪想起父亲对太孙的评价。

“太孙殿下,资质极佳,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心性坚毅,聪慧敏锐,细心体贴,无人能及。”

也怪不得元佑帝最喜欢太孙。

凡事最怕做比较,被齐王等人一比,温和细心体贴的太孙多贴心讨喜啊!

“世子,淑妃娘娘被人下毒一事,你就没怀疑过是太孙所为吗?”林茹雪试探着问道。

韩王世子想也不想地应道:“绝无可能!堂兄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情!”

要么是齐王,要么是魏王,总之,绝不可能是大堂兄!

林茹雪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猜测荒谬,很快便将话题扯了开去:“世子脸上的伤一日没养好,一日就别出府了。免得别人耻笑。”

韩王世子点点头应下了。

元佑帝有旨,无诏不得进宫。在府里待着也好。

……

魏王府。

傅妍坐在床榻边,悄然垂泪。

魏王世子脸上倒是没伤痕,左胳膊却受了不轻的伤,现在已经上药包扎好了。一张俊脸苍白,看着虚弱无力。

魏王世子轻叹一声,伸出右手,为傅妍擦拭脸上的泪珠:“你别哭了。我只伤了左臂,养上几日就好了。”

傅妍抽泣几声,低声哽咽道:“现在闹到这等地步,皇祖父龙颜大怒,我们想洗清嫌疑也实在不易。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魏王世子淡淡说道:“此事确实不是我们做的。皇祖父气归气,心里亮堂的很,肯定清楚是三皇伯所为。”

顿了顿又道:“我们魏王府本来就无优势。父王既不居长,宫中又无人撑腰。我们能做的,就是将这潭水彻底搅浑,或许以后会有转机。”

简而言之,就是拖大家都下水,他们被污蔑,别人也休想好过。

成亲几年,傅妍很熟悉自家夫婿的脾气。看着不声不响沉默少言,实则心中颇有成算。见魏王世子说得笃定,傅妍也不再多舌,只问道:“世子要在府里养上多久?”

魏王世子目光一闪,淡然道:“养到皇祖父气消为止。”

元佑帝素来嘴硬心软,气上一段时日,就会消气。总不会一直不见儿孙吧!

第七百九十九章 觐见

齐王魏王韩王这一场混战,也令众官员震惊不已。

个中缘由,不知被谁传了出来。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像是亲眼看见一般。

“听闻是为了淑妃娘娘被下毒一事……”

“据说是魏王父子在暗中动手,魏王府里死了一个宫女,淑妃娘娘的景月宫里也死了一个……”

“我听说,此事和齐王殿下也颇有关联。魏王殿下有人证物证,可齐王殿下死不承认。魏王殿下一怒之下才动了手……”

“看来,此事十有八九是齐王殿下做的……”

各式各样的传言,在官员间口耳相传。只隔了一夜,便传得沸沸扬扬。

齐王耳目遍布京城,岂有不知之理,心中如何气闷懊恼,不必细说。

很快,又有最新一桩消息传了出来,立刻将齐王叔侄混战的传闻压了下去。

太孙妃顾莞宁奉旨进宫觐见!

顾莞宁自静云庵归京,已有一年。这一年来,顾莞宁极少进宫。还是太子猝死之日,才进过一回宫。

顾莞宁这一次进宫,是元佑帝主动宣召。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顾莞宁将重获圣眷!

意味着太子府声势大盛!

意味着圣心所向!

……

齐王听闻此事,几乎立刻变了脸色。目中燃着怒火,一张脸阴狠冷厉至极。右手中的茶杯,也被骤然用力,握成了碎片。

尖锐的茶杯碎片,深深地扎入齐王的右掌心,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齐王妃尖叫一声:“快宣太医!”

太医本就候在外面,立刻冲了进来,为齐王殿下清洗上药。一边在心中唏嘘。

可怜的齐王殿下,接二连三的受伤。现在全身上下简直没一处完好的地方。虽说都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可看着也太凄惨了一点……

齐王妃惴惴不安地问道:“殿下,你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很糟糕!

原本还未想通的事,霍然开朗。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太孙手笔。

既挑拨了魏王韩王之间的关系,又让他背了黑锅。顺便在元佑帝面前花言巧语讨好,让圣心彻底偏向太子府。元佑帝甚至主动召顾莞宁进宫觐见,为太子府撑腰造势……

一石数鸟!

好算计!

好一个“温和无害”的太孙!

齐王的脸色实在太可怕了。

齐王妃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惊胆寒,声音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殿下,你为何气成这样?不过是顾莞宁进宫而已,想来是父皇不再计较沈氏一事了。”

“你懂什么!”齐王咬牙切齿地挤出四个字。

顾莞宁进宫本不算什么,可放在此时此刻,又是元佑帝主动下旨,意义就不同了。

见齐王妃懵了一脸的样子,齐王所剩无几的耐心荡然无存:“出去,本王要独自静一静。”

齐王一发怒,齐王妃根本不敢多留,临走前,战战兢兢地叮嘱一声:“殿下再气,也别折腾自己的身体。昨日晚上伤了脚趾,今早伤了手……”

齐王怒喝:“滚!”

……

福宁殿。

身着素色衣裙的顾莞宁,满头青丝挽成了简单的发髻,除了一支简单的金钗之外,别无修饰。

可她站在那儿,却胜过世上所有满头珠翠华服美裳的女子。

天生傲骨,自有风华。

顾莞宁裣衽行礼:“孙媳顾氏,见过皇祖父。”

坐在龙椅上的元佑帝,神色淡淡,声音更淡:“平身。”

“谢过皇祖父。”顾莞宁谢了恩典,便站直了身子。

她的衣裙略有些宽松,正好遮住略略隆起的肚子。除此之外,气色红润,精神极佳,看着半点不像怀了身孕的妇人。

元佑帝目光扫过顾莞宁的肚子,神色略缓和一分:“顾氏,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召你进宫?”

当然知道。

不就是要给太孙脸面,给没了太子的太子府撑腰么?

不然,以元佑帝的固执别扭,岂肯放下身段,主动召她觐见?

顾莞宁微微扬起唇角,声音恭敬得恰到好处:“孙媳不知。”

元佑帝忍不住轻哼一声:“行了,这儿又无旁人。不必装模作样了。”

以顾莞宁的聪慧,岂能猜不出他的心意。在他面前摆出这副虚假诚恳的模样,以为他看不出来吗?

顾莞宁从善如流地改口:“是。皇祖父疼爱长孙,连带着孙媳也跟着沾光,终于得皇祖父召见。孙媳心中感恩戴德感激不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更何况,拍马屁的还是以高傲固执倔强著称的顾莞宁。当日他大发雷霆,都未能令她低头。今日她倒是乖觉的很,一张口,字字句句都顺耳的很。

元佑帝明知她是有意哄自己高兴,还是觉得心情舒畅:“你素来聪慧,既是猜到朕的心意。朕也不拐弯抹角。”

“朕确实是为了阿诩,才召你进宫来。”

“你毕竟是阿诩的原配正妻。当日之过错,朕已经罚过你了,以后不必再提。以后不得再犯同类错误。否则,朕没有足够的耐心,再容忍你一回。”

说到最后一句话,元佑帝声色俱厉。

顾莞宁从容应下:“孙媳谨遵皇祖父旨意。”

一直站在元佑帝身侧的太孙,清了清嗓子:“皇祖父,阿宁怀着身孕,不宜久站。皇祖父已经见过阿宁了,不如让阿宁早些回去吧!”

元佑帝略有些不满地扫了太孙一眼:“刚进宫,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莫非还怕朕吓到你媳妇不成?”

身为天子,主动对晚辈低头是不可能的。此次主动下旨召顾莞宁进宫,于元佑帝来说,已是极大的让步。

也因此,元佑帝语气不太好,实在值得原谅。

太孙深谙哄人之道,立刻无奈地笑了一笑:“孙儿是担心皇祖父精力不济,龙体太过疲惫。皇祖父总是曲解孙儿心意,孙儿不善言辞,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亏太孙有脸说自己不善言辞。

这世上,想找出比他更会说话的,委实不易。

元佑帝眼中露出笑意:“罢了,想回去就早些回去。朕确实也乏了。”

太孙冲顾莞宁眨眨眼。

顾莞宁抿唇一笑,张口告退。

第八百章 心结

太孙也随着顾莞宁一起告退。

元佑帝有些不满,瞪向太孙:“你昨日还说要一直留在宫中陪朕!”

上了年纪的老人,喜怒不定,脾气反复无常。元佑帝更是其中翘楚。

好在太孙有的是耐心,立刻笑道:“孙儿放心不下阿宁,送她回府之后,立刻就回来陪皇祖父。”

这还差不多。

元佑帝本来还想再数落几句,诸如太过娇惯媳妇之类。想到顾莞宁肚中还怀着萧家子嗣,元佑帝勉强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快去快回。”

太孙笑着应了,走到顾莞宁身边,拉着顾莞宁的手出了福宁殿。

夫妻两人只隔了短短两日没见,此时再聚首,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不过,太孙并未加快脚步,步履比平日慢得多。

顾莞宁低声笑道:“没关系,走得快些也无妨。”

太孙转过头,冲顾莞宁一笑:“不急,我有的是时间。”

顾莞宁提醒:“你刚才还答应皇祖父,要快去快回。”

太孙面不改色地应道:“皇祖父虚张声势,不会真生气。回来得迟些也无妨。”

顾莞宁哑然失笑,正要说什么,前方忽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莞宁和太孙迅速对视一眼。

……

来人是孙贤妃。

顾莞宁和太孙走出福宁殿,孙贤妃则是往福宁殿的方向而来。正好在殿外遇上了。

私底下再如何,面上却没撕破脸。

太孙温和地喊了一声贤妃娘娘,顾莞宁也张口喊了一声。

孙贤妃更是毫无芥蒂,亲热地拉起顾莞宁的手道:“我听闻你进了宫,特意赶来福宁殿,见你一面。好在来得及时,正好和你打个照面。”

“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平日饮食起居都得多留心。将身子养好,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一胎。”

孙贤妃俨然一副亲切慈爱的长辈模样。

福宁殿外来来去去的宫女内侍,都看到了这一幕。

顾莞宁心中哂然,也未当众令孙贤妃难堪,淡淡应道:“多谢贤妃娘娘关心。”

孙贤妃又笑道:“听说阿娇阿奕已经启蒙读书了。他们姐弟两个,才满三周岁,就开始读书,可见天资聪颖。皇上平日时常惦记他们两个,你以后得了闲空,不妨带他们一起进宫给皇上请安。”

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摆出这副长辈样子,是成心要来膈应人!

顾莞宁神色淡然地抽回手:“这点小事,就不需贤妃娘娘惦记了。”

软钉子?没这回事。顾莞宁从来只让人碰硬钉子!

孙贤妃神色略略一僵,很快若无其事地笑道:“你行事向来周全。这点小事,确实无需我多操心。”

“对了,你难得进宫一回,也该去景月宫探望淑妃才是。”

一说到窦淑妃,孙贤妃的语气里顿时多了唏嘘之意:“淑妃这回可是遭了不小的罪,太医们开了药方,可一直没见效。我早上去看了她一回。她的嗓子还哑着不能说话。”

是去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吧!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淑妃娘娘遇到这等事,心情一定阴郁不佳。我就不去景月宫给淑妃娘添乱了。”

孙贤妃:“……”

孙贤妃生生咽下喉头的闷气,挤出笑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既是如此,你就早些回去歇着。”

顾莞宁略一点头,和太孙一同离去。

孙贤妃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身影,目中闪过一丝隐忍的怒气。

很快,又自嘲地笑了一笑。

生气又能如何?

太子一死,她再无依仗。元佑帝为了打压王皇后平衡后宫,这才允她伴驾。这份“圣宠”,脆弱得可怜,犹如烛火一般,随时会被一阵风吹灭。

形势比人强。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太孙。

无论如何,她是太子生母,也是太孙血缘上的嫡亲祖母。就是为了堵众人之口,太孙也得敬着她。在顾莞宁这里受点闲气,也不算什么。

再想到被下毒哑了嗓子至今还说不出话来的窦淑妃,孙贤妃心中又是一阵畅快。

……

上了马车后,夫妻两人终于得以独处。

马车外有随行的数十侍卫,两人不便说什么悄悄话,只相拥着依偎在一起。太孙习惯性的将手放在顾莞宁的肚子上,轻轻摩挲。

“阿娇和阿奕今日就分开上课,不知两人是否适应。”顾莞宁打破沉默。

太孙见顾莞宁面上隐有忧色,笑着安慰道:“孩子的适应力比你想象中要强的多。你不必担心。”

“现在想来,我们夫妻之前确实有些矫枉过正了。”

“阿奕是我们的儿子,日后要承担重任。对他的教育,绝不容疏忽。阿娇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疼她爱她,丝毫不弱于阿奕。所以,我们总想给她最好的,不愿让她受半分委屈。其实,男女天生不同。要承担肩负的也不同。让他们一样成长,反而不宜。”

“薛翰林说的有理,他们姐弟,确实应该分开读书。音律杂学算术之类,倒是无妨。只是,这课程不必太过固定。趁着他们还小,让他们什么都学。过上一段时日,从中挑自己喜欢的课程。”

顾莞宁嗯了一声,眉宇间仍有些难以释然。

“阿宁,”太孙心疼又怜惜地唤了一声:“你别总是自责。阿奕还小,我们多的是时间,慢慢教导他。他一定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儿。”

阿奕温软的性子,一直是顾莞宁心中的结。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开?

顾莞宁打起精神应道:“我没有自责。我只是一直在想,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阿奕变得坚定果决。”

太孙认真地思忖片刻说道:“人的性格,一半是与生俱来,另一半要靠后天教导。你也别操之过急。今日回去之后,我先开导阿奕。”

也好。

顾莞宁点点头,又道:“也别忘了阿娇。她聪慧早熟,我昨日让她和阿奕分开读书,她一张口便说我是为了阿奕。我只怕她心中对此耿耿于怀。”

太孙不以为意地笑道:“阿娇还是个孩子,哪里会想得这么多。”

很快,太孙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第八百零一章 儿女(一)

阿娇虽是孩子,却比同龄人聪明早慧,也更敏感。

昨日顾莞宁说了半天,她才勉强点头同意和阿奕分开。

不过,她很快就反悔了。

薛翰林正在给阿奕上课,阿娇绷着一张小脸闯了进来。什么也不说,一屁股坐到阿奕身边的小椅子上。

教导琴艺的夫子无可奈何地追了进来,对着薛翰林苦笑:“薛翰林,实在对不住。阿娇小姐嚷着要和阿奕公子一起上课,我怎么哄她也不理,非要到这儿来。”

薛翰林:“……”

看着阿娇怒气冲冲的小脸,薛翰林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倒是阿奕,看到阿娇过来,十分开心,拉着阿娇的手道:“阿娇,我一个人好无聊。你来的太好了!”

阿娇紧绷着的小脸这才松懈下来,对阿奕笑道:“我也嫌闷。我们还是一起上课吧!”

阿奕连连点头。

薛翰林:“……”

薛翰林有些头痛,竭力和颜悦色地说道:“阿娇小姐,阿奕公子,昨日太孙妃不是已经和你们说好了吗?从今日开始,你们姐弟两个就分开上课。阿奕公子上午读书,阿娇小姐下午读书,都由我来上课,并无区别。”

“既然没区别,为什么还要分开?”阿娇伶牙俐齿地反驳。

薛翰林能被太孙挑中,当然有其长处。除了绝佳的耐心之外,还有常人难及的口才应变,立刻笑道:“因为阿娇小姐太过聪明,认字的速度快。若是一起上课,进度太慢,会浪费天赋。我特意为阿娇小姐准备了新的授课内容。”

阿娇听着这番话,倒是高兴了一些。不过,之后任凭薛翰林怎么说,就是不肯离开。

琴艺课的夫子,无奈之下只得先行离去。

薛翰林也只得一起授课。

两个孩子倒是高兴的很,一起读书认字。

阿娇很体贴地放慢速度,和阿奕保持了一致的学习进度。偶尔阿奕没记住,阿娇便悄悄地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告诉阿奕这是什么字。

太孙和顾莞宁夫妻回梧桐居,到了小书房外,看到的便是姐弟两人头靠着头说话的亲密情景。

……

孩子背对着门边,一时没留意身后多了人。

薛翰林正要张口,太孙冲他轻轻摇头。薛翰林立刻住了嘴。

太孙静静地站在那儿,默默地注视着一双儿女,忽然体会到了顾莞宁复杂又矛盾的心情。

手心手背都是肉。自两个孩子出世的那一刻开始,在他们眼中,女儿和儿子一样,都是他们的心头至宝。有时候,两人疼女儿还更多一些。

可如今,到了教育的问题上,男女之别清晰又残酷地摆在眼前。

为了阿奕,两人必须要分开。

这么一来,阿娇势必又要受些委屈……

太孙略略侧过头。

顾莞宁凝望着一双儿女,似未察觉到太孙的目光。她虽静默无言,目中却闪过复杂的光芒。

太孙暗暗叹口气,握住顾莞宁的手。

顾莞宁这才侧过头,对着太孙抿唇一笑,然后张口道:“薛翰林,今日授课可结束了?”

薛翰林点头笑道:“今日课程已经上完了。”

听到顾莞宁的声音,阿娇阿奕迅疾转身回头,高兴地喊道:“娘,爹!”

太孙有些不满:“为什么先喊娘,然后才喊爹?”

没人理他。

阿娇阿奕先起身,给薛翰林行了一礼。待薛翰林说了一声下课,两个孩子才一起走了过来,一起仰着可爱的小脸,冲太孙甜甜一笑。

太孙心里那点不满,顿时无影无踪不翼而飞。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发,笑着说道:“今日你们学会了什么?”

阿娇正要抢着说话,不知怎么地,又闭了嘴。

阿奕张口说道:“我今日学了二十五个字。薛翰林夸赞我有进步。”

太孙笑着夸道:“阿奕果然很棒。”又笑眯眯地问阿娇:“阿娇今日学得怎么样?”

阿娇乖乖答道:“我也学了二十五个字。”

太孙:“……”

太孙莫名地有些心疼,俯下身子,抱起阿娇,让阿娇和自己平视:“阿娇,你告诉爹,你是不是早就学会了,一直在等阿奕?”

阿娇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点头。然后,低声对太孙说道:“爹,我想和阿奕在一起读书。以后,我和阿奕学一样多,好不好?”

别说太孙听着心酸,就连尚未来得及离开的薛翰林,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阿奕上前一步,拉着顾莞宁的手,眼巴巴地说道:“娘,我以后加倍努力,学得快一些,赶上阿娇。你让我们在一起读书吧!”

顾莞宁哑然,半晌才摸了摸阿奕的头:“这个问题,容我和爹商议一下。”

……

陪着一双儿女吃完午饭,将他们各自哄着午睡后,夫妻两个回了寝室,对坐无言。

过了片刻,太孙才叹口气:“我以为是件简单的小事。原来,对孩子来说,竟是这样为难的大事。”

是啊!

孩子还小,他们的天地也还小。每日黏在一起形影不离,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现在乍然要他们分开,哪里能适应?

“不能心软。”顾莞宁深呼一口气:“已经做了决定,便要坚持。现在他们有些不适应,以后总会慢慢习惯的。”

太孙低声道:“看阿娇这样,我很心疼。”

顾莞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你以为我不心疼么?可她总有一天得明白,她和阿奕是不同的。”

男女有别,世人皆重子嗣,轻贱女子。

阿娇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疼爱她的心,丝毫不弱于阿奕。可阿奕肩负重任,日后要成为大秦天子,他要勤学苦读,要学习为君之道,将来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有些可以让阿娇跟着一起学,有些却不合宜。

否则,他们不是爱阿娇,而是无原则的宠溺纵容。

“该教导的,一定要严格教导。”顾莞宁目中闪过坚决:“我们不能一味溺爱她。不然,她日后长大了,将会是另一个高阳郡主。”

高阳郡主当年,便是被王皇后一味娇惯着长大,成了如今的模样。

第八百零二章 儿女(二)

一提起高阳郡主,太孙顿时皱起了眉头。

高阳郡主往日嚣张跋扈轻浮浪荡,声名极差。不过,有王皇后在后撑腰,无人敢多嘴饶舌。

之后,王氏事发身死,王皇后被废,王家一门或被罢黜或被降罪,王少常更是被关进天牢。高阳郡主受刺激过度,大病一场后,便沉寂下来。如今几乎从不踏出郡主府。

“阿娇绝不可能变成高阳堂姐那样!”太孙脸上没了笑容:“你这么说,未免有些危言耸听。”

当爹的,听不得女儿被人说半个字不好。哪怕说这话的人是女儿的亲娘自己的妻子,也无法容忍。

顾莞宁苦涩地叹了口气:“萧诩,我知道你不乐意听这些。我想到这些,心里何尝不难受?”

“可事实就是如此。孩子在小的时候,性格还未定型。若被人一味地娇惯,无人遏制,为所欲为,毫无规矩。就如一棵树,肆意生长,很难不长歪。”

“将来你为帝我为后,阿娇便是大秦长公主,身份尊贵。母妃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对阿娇阿奕都惯的很,狠不下心来管教。你我若是不管教孩子,这天底下,还有谁能管得住他们?”

太孙哑然无语。

顾莞宁坚定地说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你若舍不得,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吧!”

太孙见顾莞宁这副模样,愈发心疼,不假思索地说道:“还是由我来吧!若是阿娇心里有怨气,就让她怨我这个爹好了。我在府里的时间远不及你,陪伴孩子的时间也少得多。你正好可以哄一哄她。”

一个唱红脸,一个扮白脸。

顾莞宁想了想,便点了头:“这样也好。”

她整日在梧桐居里,随时陪在孩子身边。太孙回府的时间少,这个唱红脸的人,还是让太孙来吧!

……

夫妻两个商定之后,很快化为行动。

两个孩子午睡一个时辰后,便被各自叫醒。

阿奕被带到了顾莞宁的面前,阿娇则被领进了书房里。

“爹!”阿娇还有些困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想要扑到亲爹的怀里。

往日最是温和慈爱的亲爹,今日却绷起脸,淡淡说道:“阿娇,你站好,爹有话要说。”

看着满脸肃穆的太孙,阿娇并未害怕,反而瞪着晶亮的大眼笑了起来:“爹,你是要和阿娇玩变脸的游戏吗?”

太孙:“……”

严父的任务太艰巨了!

阿宁,咱们俩还是换回来吧!

阿娇走上前来,扯了扯太孙的衣袖,略略歪着头撒娇:“爹难得回来一回,陪阿娇去玩骑木马好不好?”

太孙的嘴比脑子更快一步:“好!”

待说完,才懊恼不已。

说好了要严词厉色地教训阿娇一回,让她乖乖听话……这还一句都没说出口,就被女儿的娇萌可爱折服弯腰了。阿宁要是知道,非生气不可。

阿娇丝毫不知太孙心里的矛盾,兴致勃勃地拉着太孙的手,高高兴兴地去骑木马。

……

“娘,”阿奕站在顾莞宁面前,仰起俊俏的小脸:“阿娇人呢?”

顾莞宁微微一笑,摸了摸阿奕的头:“阿娇去见你爹了。你和娘单独在一起,不高兴么?”

两个孩子一直形影不离,阿奕鲜少有和亲娘独处的时候。此时被顾莞宁一问,立刻笑着点头:“阿奕当然高兴。”

看阿奕乖巧的样子,顾莞宁心中涌起一股温软,伸手将阿奕的衣服理平整,然后说道:“阿奕,娘有话要和你说。你认真听着,若有听不懂的地方,就先记下。以后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阿奕点点头,眼睛清澈透亮:“娘,你说吧!阿奕一定乖乖听话。”

这副听话懂事的模样,和前世颇为相似,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前世阿奕对她的敬畏多过亲近。这一世,他对她这个亲娘却是信任又依赖。

顾莞宁目光一柔,轻声道:“阿奕,你是男孩子,又是长子。以后要承担的责任很重。阿娇虽是你姐姐,你却不能事事都听她的,要有自己的主见。”

“阿娇比你聪慧,读书识字比你快。她学起琴棋算数来,也比你快一些。可你也有你的优点,你踏实勤奋好学上进,以后定能赶上阿娇。”

“你的目光,也不该都放在阿娇身上。”

阿奕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些茫然和困惑。

娘亲说的话,他真的有些听不懂。

他到底还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顾莞宁心里暗叹一声,说得更简洁明白一些:“阿奕,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仔细想一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这两句阿奕倒是听懂了,乖乖点了点头:“娘,我明白了。阿娇爱吃肉,我爱吃鱼。以后她吃肉,我不吃,我要吃鱼。”

童言童语,听得顾莞宁哑然失笑,又摸了摸阿奕柔软的头发:“这就对了。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要说出来。”

阿奕笑着诶了一声,然后将身子依偎进顾莞宁的怀里,小声说道:“娘,我和阿娇真的不能在一起读书么?”

顾莞宁反问:“你想和她一起读书吗?”

阿奕嗯了一声。

顾莞宁慢慢地说道:“可是,你要学的东西,比阿娇多的多。现在薛翰林是给你们启蒙读书认字,真正的学业还没开始。到那个时候,你是要进宫读书的。阿娇得留在府里。你们总有要分开的时候,不可能整日都在一起。”

小小的阿奕,第一次为了将来发愁:“阿娇那么聪明,我比她笨。为什么我学的比她还要多?”

顾莞宁俯头,在阿奕的额头亲了一口:“因为你是男孩子,阿娇是女孩子。”

“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吗?”阿奕追问。

顾莞宁嗯了一声:“当然不一样。所以,你要变得坚强勇敢。长大以后,你要保护阿娇,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阿奕挺起胸膛,重重地应了一声是。

顾莞宁笑了起来:“你爹正在给阿娇训话,我们过去找他们。”

正好看看太孙教女的成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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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三章 狠心(一)

一盏茶后。

顾莞宁面无表情地站在廊檐下,看着玩得兴高采烈其乐融融的父女俩。

高高在上的太孙,甘愿为女儿折腰,做起了“木马”。小小的阿娇坐在亲爹的背上,小手用力地拍着太孙的后背,口中喊着“大马快跑”。

太孙响亮地应了一声,一边学着马长嘶的声音,一边背着女儿跑了起来。

绕了一圈,正好跑到顾莞宁的面前。

顾莞宁:“……”

太孙:“……”

顾莞宁神色不动,轻飘飘地瞄了太孙一眼。

太孙心虚不已地陪笑:“阿宁,你们怎么来了。”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句:“来看你们父女两个玩骑木马。”

太孙:“……”

孩子最是敏感,立刻察觉到爹娘之间的气氛不对。

阿娇从太孙的背上滑了下来,乖乖地走到顾莞宁面前认错:“娘,阿娇认错了。”

顾莞宁板着脸孔问道:“你错在哪儿?”

阿娇口齿十分流利:“阿娇不该骑在爹的背上。更不该大笑大叫。祖父去世,阿娇要为祖父守孝,不该笑闹叫嚷。娘早就叮嘱过阿娇的。以后阿娇再也不敢了。娘就饶过阿娇这一回吧!”

说着,用诚恳又祈求的目光看了过来。

就是铁石心肠,也难以招架这样的目光。

顾莞宁哭笑不得,心中又泛起一阵无力感。

阿娇又聪明又伶俐,小嘴又格外会说会哄人,真不知像了谁……当然是像她亲爹萧诩!外表看着温和无害,实则满肚子心眼。

大人也会被她哄得团团转。

想及此,顾莞宁忍不住又瞪了毫无原则的太孙一眼:“阿娇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吗?怎么能陪着她这般胡闹?”

太孙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道:“我难得回府,便想着多陪一陪阿娇。”

“所以,你叫阿娇到书房,什么也没说?”顾莞宁凉凉地瞥了太孙一眼。

太孙满面羞愧地点点头。

当着孩子的面,顾莞宁不想多说,神色淡淡地催促:“你不是还要回宫陪伴皇祖父吗?快些回去吧!免得在府中耽搁得久了,皇祖父会不高兴。”

指望太孙狠心做个严父,显然是没指望了,还是她来吧!

太孙脸上浮起一丝内疚:“阿宁……”

顾莞宁忍住冷哼一声的冲动,一手拉着阿娇一手拉着阿奕,转身离开。

……

教导阿娇,确实比教导阿奕要难的多。

阿奕性子憨厚温软听话,说什么都点头。阿娇却正好相反,顾莞宁说一句,她便问一句为什么。

“阿娇,从明日开始,你和阿奕分开上课,不要再半途跑到阿奕那边。”

“娘,为什么?”

“因为你和阿奕不一样,不能总在一起读书。”

“为什么不一样?”阿娇固执地追问:“我们都是娘亲生的,我比阿奕还早一个时辰出生。我们哪里不一样?”

顾莞宁冷静地答道:“他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你们生来就不一样。”

“不一样是什么样子?”阿娇睁大了眼睛,眼中分明有些受伤之色。

顾莞宁的心被刺了一下,一阵难以预料的痛苦,猝不及防地袭来。她忽然体会到了太孙的无奈。

捧在手心的女儿,他们爱若至宝的女儿,他们如何忍心让她知道这世间对女子的苛刻和残酷。他们如何忍心打碎她纯洁如水晶般的天真。

可若是不细心教导,等她日后长大了,又会是何等模样?

身为父母,也有无奈和无能为力之时。哪怕他们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夫妻,将来握有执掌天下之权,也无法更改数千年来男尊女卑的习俗。

无原则的溺爱,会让阿娇愈来愈任性,变成另一个高阳郡主。

“阿娇,”顾莞宁蹲下身子,和女儿平视:“男女之别,不仅是性别的差异。长大以后,你和阿奕要走的路也完全不同。”

“你们是嫡亲的双胞姐弟,同吃同睡,一起长大,感情亲厚。这些我都清楚。我也盼着你们永远相亲相爱。可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再过两年,阿奕就要进上书房读书,身边会有伴读。教导他读书的,会是大秦最博学的太傅。他不仅要学四书五经,还要学史书学兵法学骑射。他表现得不好,会被众人看低,会令众人失望。”

“而你,却无这份压力。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课程,想学什么学什么,不想学就不学,学得好些差些,都没人怪你。”

“有爹娘护着你,这世上没人敢欺负你,让你受半点闲气。我们也会竭尽所能,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说到后来,顾莞宁的声音也无法再维持平静。

心中汹涌澎湃着的情绪,似要冲破胸膛。她甚至忘了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四岁女童,或许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阿娇,娘希望你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不必为任何事烦心。可是,人在世上活着,不可能全无约束。”

“你爹舍不得教你规矩,娘却要狠下心肠,让你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如你所愿。”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气势凛然。

阿娇再聪明胆大,也还是个孩子,连和顾莞宁对视的勇气都没了,垂着头没精打采地应道:“阿娇知道了。明天阿娇不会去找阿奕了。”

顾莞宁硬下心肠,不让自己心软:“这是你亲口说过的话,不准再反悔。”

……

三日后。

太孙从宫中回来了。照例先去雪梅院。

太子妃一见太孙,便忍不住长吁短叹:“你这几日没回府,还不知道吧!阿娇现在和阿奕每天分开上课。两个孩子往日形影不离,现在骤然分开,都十分不习惯。”

“阿娇哭了几回,这几日没胃口吃饭。阿奕也没好到哪儿去,每天蔫头巴脑的,没了往日的淘气劲。我看着真是心疼。”

“我劝过莞宁两回。反正孩子还小,不必诸多顾虑。让他们再松快两年,规矩以后慢慢教也就是了。”

“莞宁不肯听我的。你回来得正好。你说的话,她总是要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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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四章 狠心(二)

说完这番话,太子妃满脸希冀地看着太孙。

太孙的反应却令太子妃失望。

“母妃,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太孙低声道:“阿宁管教孩子,自有她的道理。我知道母妃心疼阿娇阿奕。可他们今年四岁,已经启蒙读书,也该学一些规矩了。”

一向顺着儿子儿媳的太子妃,难得沉着脸不高兴了一回:“规矩规矩,这么小的孩子,学什么规矩。大了再学还不是一样!”

太孙冷静地应了回去:“当年高阳堂姐在椒房殿里长大,皇后娘娘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妃:“……”

太孙又加了一句更狠的:“阿奕若不及早教导,就会变得温软可欺,毫无主见。就像父王生前一样。”

太子妃抵挡不住,只得无奈退让:“罢了,你们怎么管教孩子,都由着你们,我不管就是了。不过,你们也别太心狠。看看孩子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

太孙温和地安抚:“母妃放心。阿宁只是管教他们懂些规矩罢了,难道还能狠下心肠打骂他们不成!她是亲娘,又不是继母。”

太子妃轻轻哼了一声:“反正,她这个亲娘也够狠心的。”

太子妃和顾莞宁素来婆媳相得,相处得颇为融洽。像此时这般语出不满,对太子妃来说,还是第一回。

太孙哑然失笑,忙好言哄了太子妃一通。

……

出了雪梅院后,太孙立刻回了梧桐居。

待见了阿娇阿奕两人,太孙才明白太子妃口中说的“狠心”是何模样。

见到他,阿娇阿奕没有向往日那般扑上前来喊爹,而是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来,一个笨拙地行裣衽礼,一个抱拳作揖。

“女儿(儿子)见过父亲。”

……这一对淘气包,还是第一次正式行礼道安。

太孙不知该觉得好笑,还是该心疼精神不济的儿女。正要柔声哄两句,站在一旁的顾莞宁,已经淡淡地瞥了一眼过来。

太孙立刻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改而微笑道:“罢了,都免礼。”

两个孩子又道:“多谢父亲。”然后才站直了身子。

行完礼,太孙才笑着俯下身子,捏了捏女儿肉肉的小脸蛋:“几日没见,我的小阿娇怎么瘦了?是不是厨房做的饭菜不合口味?”

阿娇摇摇头,声音也不像往日那般高亢:“饭菜很好,是阿娇不想吃。”

太孙有意哄阿娇说话,笑着问道:“以前阿娇一顿要吃两碗饭,现在是不是只吃一碗了?正好变得瘦一些美一些。”

阿娇在同龄的女童中,确实是比较胖的。白白的圆润的小脸,肉肉的小手背上有几个窝,小腿也如胖胖的藕一般。

这几日稍稍瘦了一点,眉目确实秀气多了。

女子就没有不爱美的,四岁的女童也一样。

阿娇一听太孙夸赞自己,眼睛亮了一亮,自以为悄声地问道:“爹,我真得变好看了吗?”

太孙笑着点头:“那是当然。”

阿娇顿时咧着小嘴笑了起来。

阿奕不甘被亲爹冷落,也凑上前来,小声问道:“爹,我是不是也变瘦变好看了?”

太孙笑着拍了阿奕的小脑袋一巴掌:“男子汉大丈夫,相貌好不好看,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行事果断有魄力有主见。”

脑袋被拍得有些痛。

不过,阿奕没好意思呼痛,挺直了胸膛,骄傲地说道:“爹,我听娘的话。我想要什么,就要说什么。我喜欢吃鱼,这几天我都吃鱼。”

太孙被儿子童稚的可爱模样逗得开怀一笑。

顾莞宁的眼中也露出笑意。

……

阿娇阿奕走的时候,也没忘了行礼。

因为学行礼的日子还短。两个孩子行礼都不甚标准,偏绷着小脸做出大人模样,愈发让人好笑。

太孙一直努力控制自己,待孩子走了之后,才笑了起来:“阿娇阿奕行礼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又可笑。是哪个夫子教的?”

顾莞宁淡淡应道:“是我。”

太孙:“……”

“殿下若对我教导的不满意,不妨从宫中找一个专门教导礼仪的嬷嬷来。”顾莞宁又淡淡地说了一句。

糟糕!

过了三天,顾莞宁气还没消。

太孙深谙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之道,立刻笑道:“你教的就极好。”

然后,走上前来,握着顾莞宁的手叹道:“阿宁,这几日辛苦你了。”

“教导孩子,是我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顾莞宁神色淡然,语气不冷不热:“殿下整日在宫中奔走操劳,才是真的辛苦。”

碰了个软钉子的太孙,也不恼,厚颜将头靠在顾莞宁的肩侧,幽幽叹道:“我知道你是嫌弃我这个当爹的心软,没能好好管教孩子。将这为难的差事都给了你……”

顾莞宁冷哼一声:“有什么为难的。别人都心软,唯有我这个亲娘心肠最硬。他们两个不懂规矩,我便让他们学规矩。哭闹我也不会心软。母妃难道没和你告状吗?”

太孙:“……”

“果然是告状了。”顾莞宁继续冷哼:“可惜告状也没用。我绝不会纵容姑息,母妃再心疼再说情,我也不会更改主意。”

得了!

看来婆媳两个这三日已经为此事闹别扭了。

太孙立刻站直身子,正色道:“阿娇阿奕都已四岁了。这个年龄,确实该开始学规矩。否则,日后更难管教。这不是心狠,而是真的为他们好。你做的才是对的,我也站在你这一边。”

“至于母妃,刚才我已经教训过她了。管教孩子的事,都由你做决定,不必她插手过问。”

熟料,顾莞宁又挑眉冷笑了一声:“都由我做决定?殿下对我如此信任,我是不是该跪下谢恩?”

太孙:“……”

太孙厚颜凑了过来:“好阿宁,我知道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对阿娇心软。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一定做一个严父,好好管教阿娇。”窥了顾莞宁的面色一眼,立刻又补一句:“还有阿奕。”

顾莞宁憋了几日的怒气,总算是消退得差不多了,笑着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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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五章 和好

太孙殿下最擅长得寸进尺,见顾莞宁有了些好脸色,立刻腆着脸将她搂进怀中:“这几日,你辛苦了。”

是很辛苦。

她怀着身孕,本就易疲累,不宜动气。管束一双孩子,教导他们规矩,也是斗智斗勇费力耗神之事。最为难的,是要狠下心肠。哪怕孩子撒娇哭闹也不退让……

个中滋味,不说也罢。

顾莞宁没再抗拒躲闪,略略放松身子,靠在太孙胸前,气闷地说道:“为了管教孩子的事,母妃也跟我闹别扭使性子。每日见了我,都要数落我一回。我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哪里能忍得住,少不得要和母妃顶撞几句。”

顾莞宁是天生的硬脾气,吃软不吃硬。

太子妃好言好语,她自会耐下性子回应。太子妃一生气,说话语气不太好,她便按捺不住,语气也冲了些。

婆媳两人,就这么互相怄了气。

太孙哄人是一等一的好手,一边轻抚顾莞宁的肚子,一边温声道:“母妃也是心疼孩子,说话才急躁了些。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虽是婆婆,平日倒是顺着你的时候居多,从未和你红过脸。”

这倒也是。

顾莞宁反省片刻,也有些愧然:“我心里也知道她是为了孩子好,可不知怎么地,近来很容易就动气。和母妃说话语气不太好。”

太孙低声笑道:“你怀着身孕,本就容易动气。你可得悠着点儿,别气坏了身子,伤着肚中的孩子。”

顾莞宁也低下头,双手抚上渐渐隆起的肚子,笑着叹道:“阿娇阿奕已经够我头痛了。再来一个,千万得听话省心些。”

太孙挑眉:“不听你的话,我就动手揍他!”

顾莞宁撇撇嘴:“你就会嘴上说说。真狠得下心动得了手,你先去揍阿娇阿奕一回!”

太孙:“……”

刚吹了大气就被无情戳破的太孙,立刻转移话题:“今日我回府早,不如一起去雪梅院用晚饭吧!我们带着阿娇阿奕一起过去。”

顾莞宁点点头。

……

太子之死,令太子妃伤心难过了一段时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伤心也渐渐淡了下来。

太子妃身边有麒哥儿麟哥儿相伴,还有一双孙子孙女,倒也不寂寞。

“孙女见过祖母。”阿娇一本正经地行礼。

“孙儿给祖母请安。”阿奕有模有样的抱拳作揖。

太子妃又是心疼又是欢喜,连连笑道:“瞧瞧我们的阿娇阿奕,竟都会行礼了。快些起身。”

孩子学规矩,太子妃当然心疼。不过,孩子比原来懂事,不那么淘气了,也是好事。

两个孩子一起道谢,然后各自站直身子。

顾莞宁这才和太孙一同上前见礼。

太子妃见到顾莞宁,还有些微别扭,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顾莞宁微微一笑:“礼不可废。儿媳见了母妃不行礼,成何体统。殿下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更要留意言行举止。儿媳也不能授人话柄。”

太子妃也不是蠢人,很快听懂了顾莞宁的话中之意。

太子一死,太孙就成了太子府的支柱。要和齐王等人竞争储君之位。一言一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留意瞩目。

顾莞宁教导一双孩子规矩,也确实是势在必行。

太子妃一想通这个道理,对自己之前挑剔不满的行径颇有些悔意:“莞宁,你做的对。阿娇阿奕,是该好好学一学规矩,明白事理了。母妃之前说过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顾莞宁抿唇一笑:“母妃也是心疼孩子,儿媳心中明白,心中并未生过怨气。”

婆媳两个尽释前嫌,倒比往日更亲热了几分。

太孙心情舒畅,眉头舒展:“时候不早了,传膳吧!”

太子妃笑着应了一声,扬声吩咐下去。

……

一个月后。

元佑帝召顾莞宁母子三人进宫。

阿娇阿奕学了一个多月规矩,如今行礼已经很有些样子。

元佑帝一见之下,也颇有些惊喜,笑着赞道:“好好好!阿娇阿奕竟也会给朕行礼了,好的很。”

阿娇阿奕俱都生性好动,一刻停不住。往日进宫,也无人拘着他们,时常跑来跑去。今日两个孩子行了礼之后,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确实格外乖巧讨喜。

也不知顾莞宁在孩子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只一个多月,便将孩子教导得有模有样。

元佑帝伸手召唤阿娇阿奕到身边,仔细问两人学了什么。

阿娇如今也懂得谦让弟弟:“阿奕先说。”

阿奕笑道:“阿娇先说。”

元佑帝被逗得开怀一笑:“你们两个不必推让,朕问谁,谁就说。”

阿娇这才说道:“回皇曾祖父的话,阿娇已经学完了百家姓千字文,上面所有的字,阿娇都能认读出来。”

元佑帝赞叹不已:“阿娇果然聪慧,和你父亲当年相差无几。”

阿奕有些不好意思:“皇曾祖父,阿奕学得不及阿娇快,百家姓学过了,千字文还有一半。”

“读书认字不必着急冒进,”元佑帝素来喜欢孩子,对他们姐弟颇有耐心:“你们两个现在都还小,慢慢学就是了。”

两个孩子一起应下了:“是。”

元佑帝心情一好,便又夸了顾莞宁一句:“顾氏教导孩子有功,朕得赏你才是。想要什么赏赐,只管张口。”

这般亲密随意的口吻,令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顾莞宁微笑着应道:“教导孩子,本就是孙媳分内之事,不敢当皇祖父这般夸赞。不过,孙媳确实有一事厚颜相求。”

“阿娇阿奕时常出入宫中,也该学宫中的礼仪规矩。孙媳如今身子渐重,没精力再教这些。还请皇祖父赏一位嬷嬷,专门教导他们宫中规矩。”

元佑帝不假思索地应允。

太孙要做储君,阿娇阿奕日后身份不同,确实该学习宫中规矩了。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走了进来禀报:“启禀皇上,齐王殿下和齐王妃娘娘在外求见。”

元佑帝眉头动了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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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六章 试探

这一个多月来,元佑帝一直未召齐王魏王韩王进宫。

窦淑妃被毒哑的嗓子,渐渐有了起色,如今勉强也能说话了。只是,声音像被砂砾碾过一般。

窦淑妃跑到福宁殿来哭了一回,意欲让元佑帝严惩齐王魏王。

“……臣妾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不过,总出不了齐王魏王两人中的一个。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没半点美态。声音也格外沙哑难听。

元佑帝听着就觉得心中烦闷,不快地说道:“你让朕如何做主?他们兄弟几个,那一日在福宁殿里大打出手,到最后也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要朕将齐王魏王都杀了为你偿命不成!”

一句话,便将哭哭啼啼的窦淑妃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元佑帝果然偏心至极。

明知此事有猫腻,却未下令严查。大有就此息事宁人的意思。

窦淑妃还想说什么,元佑帝又道:“你受了委屈,朕心里明白。不过,朕如今只有齐王魏王韩王这三个儿子,小惩无妨,严惩就不必了。你好好在景阳宫养着,宫务你不用操心,朕让云婕妤暂代你掌管。待你嗓子好了说话如常,再交还给你。”

窦淑妃差点没气晕过去。

合着来哭诉一回,非但没见效,反倒还要将手中的宫务交出去。

“皇上,臣妾……”

元佑帝扫了一眼过来,目中满是冷意:“退下吧!”

窦淑妃满腹委屈,却又无可奈何。回景阳宫后,又气得砸了半日的东西。

窦淑妃那点心思,元佑帝看得很明白。

严惩齐王魏王,剩下的,不就只有一个韩王了吗?窦淑妃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响,可惜元佑帝并无抬举韩王之意,自不会理睬。

……

齐王也颇沉得住气,一直等到脸上的伤都养好了,才进宫求见。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总不能气上一辈子不见。

元佑帝皱着眉头道:“让他们进来。”

过了片刻,齐王夫妇进了福宁殿。随齐王夫妇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

这个少年,和齐王世子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也是英姿勃勃的少年郎。少了齐王世子的高傲锐气和难以亲近,眼中带笑,让人望之生出好感。

东平郡王萧袆,齐王夫妇嫡出的次子,萧睿一母同胞的弟弟。

顾莞宁和太孙迅速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齐王一直在府中未出来见人,私底下的小动作却未停过。齐王府和赵家议亲一事,也瞒不过有心人。今日齐王夫妇领着东平郡王进宫,显然是为了此事前来。

齐王夫妇先领着东平郡王给元佑帝行礼。

元佑帝神色淡淡:“平身。”

然后,太孙夫妇以晚辈之礼相见。

齐王注视着温和有礼的侄儿,目中迅疾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露出笑容:“今日倒是巧了,没想到你们也在宫中。”

太孙一脸关切地问道:“三皇伯脸上的伤都好了吗?”

齐王:“……”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想到自己被算计顶了黑锅,齐王就气不打一处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勉强能出来走动了。”

太孙细细看了一眼,才道:“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许痕迹。三皇伯该在府中多养一段时日才是,何必急着进宫。”

齐王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挤出笑容道:“今日我进宫,是有一桩喜事。”

转而看向元佑帝,笑着说道:“父皇,儿臣为阿袆定了一门亲事,今日进宫,便是想将这桩喜讯告诉父皇。”

……

天子也是人。

元佑帝也像天底下所有的老人一般,希望儿孙和睦,子嗣兴旺。听闻此事,眉宇间果然舒展开来:“阿袆也要定亲了?”

“是,”齐王笑道:“儿臣为阿袆定下了赵家的亲事,是赵阁老的嫡孙女。”

元佑帝略一点头:“确实是桩不错的亲事。”

此时婚配,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赵阁老的嫡孙女相貌如何性情如何,元佑帝并不知晓。对赵家的门第却很满意。

齐王妃也张口道:“赵三小姐生的花容月貌,颇有才名。儿媳特意命人细细打听过,又找机会相看了两回,才和殿下商议定了亲事。”

元佑帝嗯了一声:“亲事确实该慎重些。当日王家的亲事,便有些草率……”

萧睿这个名字,元佑帝不想提,话风一转:“你们进宫,除了禀报此事之外,还有何事?”

齐王冲东平郡王使了个眼色。

东平郡王立刻大步上前,拱手道:“孙儿想求皇祖父为孙儿下旨赐婚,让孙儿这桩亲事体面风光一些。”

少年人特有的朝气活力,迎面而来。

元佑帝打量东平郡王一眼,眼中有了笑意。

东平郡王自小离京,元佑帝对这个孙子不算熟悉。不过,血浓于水,元佑帝看自己的儿孙总多几分喜欢。

而且,东平郡王相貌英俊,进退有度,颇为讨喜。

不过,赐婚一事,元佑帝并未应下:“朕只为阿诩赐过婚。阿凛阿烈他们几个的亲事,是静妃在后位时下凤旨赐的婚。如今后位空悬,无人能下凤旨。”

东平郡王一愣,下意识地看了齐王一眼。

齐王心中一阵冰凉。

他此次进宫,特意将次子带在身边,虽未明言,其中的用意,元佑帝自然明白。

长子萧睿已经身在天牢,世子之位,迟早得让出来。他为次子定下赵家的亲事,也是特意为萧袆挑一个实力雄厚的岳家。

如果元佑帝肯赐婚,齐王府便能重振声势。东平郡王也能因此大出风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可元佑帝并未犹豫,很快便拒绝了……

元佑帝的心,已经彻底偏向太孙。

齐王亲自验证了这个事实,心里凉冰冰的,面上还得露出愧疚的笑容:“是儿臣思虑不周,竟未想到后宫无主,让父皇为难。都是儿臣的不是。”

一直未张口的太孙,忽地插嘴:“三皇伯为袆堂弟殚精竭虑,费尽心思,这份慈父心肠,实在令人动容。睿堂弟在天牢有知,想来也会松口气。”

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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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七章 赐婚

阴险!

太阴险了!

在这等时候,忽然提起萧睿,既是有意膈应他,也是故意挑起元佑帝心头旧恨。

齐王恨得牙痒,眼角余光瞥到元佑帝骤然冷了几分的脸色,心中又是一凛。立刻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叹道:“阿睿犯下大错,我这个做父亲的,也难辞其咎。阿睿膝下只有一女,我为阿袆定下亲事,也是盼着他早日成亲生子。”

然后,又一脸愧然地看向元佑帝:“儿臣不孝,总是让父皇操心。”

元佑帝看似冷硬,实则对自己的儿子从来狠不下心肠。齐王也深知这一点,故意露出满面愧色。

齐王演技之高,在皇室中足可列入前三,神情变幻之迅捷,令人叹为观止。

元佑帝的神色果然松动了几分。

齐王又叹道:“儿臣思虑不周,今日进宫求父皇为阿袆赐婚,让父皇为难了。只是,儿臣身为人父,遇事少不得要为儿子着想。还请父皇看在儿臣一片慈父心肠的份上,不要见怪。”

一招以退为进,用得十分娴熟。

元佑帝终于心软了:“身为父亲,为儿子着想也是常理。罢了,朕就破例一回……”

哀兵之计,终于打动元佑帝了!

齐王心中振奋不已,满心期待地看向元佑帝。就听元佑帝说了下去:“如今宫务由云昭容掌管,就由云昭容代为下凤旨赐婚,让淑妃盖上凤印。”

齐王:“……”

云昭容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王皇后身边的走狗。

孙贤妃被罚窦淑妃被毒哑,宫中实在无人主事,云昭容这才有机会露了头。堂堂齐王次子东平郡王的亲事,让云昭容下旨赐婚,提起来都让人觉得寒酸可笑。

他费尽心思相求,以为终于令元佑帝心软松口。却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么一个结果……

齐王用尽所有自制力,才逼着自己挤出笑容:“多谢父皇。”

齐王妃却没齐王这般的忍耐力,忍不住张口道:“父皇,云昭容位分不高,由她下旨赐婚,是不是太草率了些?说出去,怕是会被人嘲笑……”

话还没说完,就被齐王狠狠瞪了一眼:“住嘴!在父皇面前,岂有你多嘴的余地。还不快些向父皇请罪。”

齐王妃这才惊觉自己莽撞失言,立刻低头请罪:“儿媳一时情急冒犯天颜,还请父皇息怒。”

元佑帝的脸色确实不算好看,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行了,朕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齐王一家三口憋憋屈屈地告退。

元佑帝点头应允。

太孙也张口告退:“皇祖父,孙儿也该领着妻儿回府了。”

元佑帝却道:“陪朕用了午膳再回。”

齐王:“……”

……

“哈哈哈哈!”

宫中发生的事,很快传到了魏王府韩王府。

魏王听闻此事的经过,顿时一阵仰天长笑,心中别提多快意了。

“老三阿老三,你也有这一天。”魏王越想越觉得解气,忍不住又哈哈笑了起来:“云昭容赐婚,哈哈哈!”

哪怕由孙贤妃窦淑妃代为下旨,颜面上也好看些。毕竟,孙贤妃是太子生母,窦淑妃是韩王生母。

无子无宠位分又低的云昭容算什么东西?也配下旨赐婚?

元佑帝还没消气,齐王这是自寻难堪啊!

魏王世子也笑了起来:“三皇伯倒是没敢吭声,谢了恩便领着袆堂弟回府了。”

魏王收敛笑意,哼了一声:“他打的什么主意,当别人看不出来吗?萧睿这辈子是完了,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他便想抬举次子。这才厚着脸进宫求旨赐婚。”

魏王世子目中闪过一丝冷意:“我们堂兄弟几个,自小就伴在皇祖父身边,这才得了皇祖父另眼相看,亲事上也颇为体面风光。袆堂弟常年待在三皇伯身边,如何有资格得皇祖父青睐。”

人总有亲疏远近。元佑帝也不例外。

常年伴在身边的几个皇孙,元佑帝疼爱的程度尚且不同。更何况,萧袆自小便离京,元佑帝总共也没见这个皇孙几面。感情远远谈不上深厚。

“齐王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魏王幸灾乐祸地笑道:“我们就等着看热闹吧!”

魏王世子略一犹豫,才低声道:“父王,淑妃娘娘被下毒一事,会不会另有其人?”

谁从中得益最多,谁的嫌疑就最大。

原本没人怀疑太孙。

可眼下,齐王等人俱都倒了霉,唯有太孙长宠不衰,连带着顾莞宁也重被召至圣前……让人不得不深思。

魏王目光一闪,压低了声音道:“这些日子,我也在盘算此事。只是,无凭无据,我们自己的嫌疑还未洗清,只能按下不提。”

这个哑巴亏,不咽也得咽下。

魏王世子点点头,不再多言。

……

魏王只在背地里笑了两回,韩王直接命人送了贺礼到齐王府。

这一日,赐婚的旨意正好也到了齐王府。

齐王本来就堵着一口气,看到韩王送来的贺礼时,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个韩王,简直像疯狗一般咬着他不妨!

暗中给窦淑妃下毒的人明明是太孙。韩王又不是傻瓜,难道到现在还看不出来?

韩王府。

韩王世子正低声说道:“父王,或许我们之前都想错了。给淑妃娘娘下毒的人不是三皇伯,也不是四皇伯,而是大堂兄。”

韩王冷哼一声:“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猜不出来。萧诩这小子,比他父亲可要强多了。不动声色间就摆了我们兄弟几个一道。我们几个做叔叔的,被侄儿算计得灰头土脸,实在可气可恼。”

韩王世子一愣:“那父王为何还要送贺礼气三皇伯?”

不是应该对准太孙吗?

韩王挑眉冷笑:“萧诩风头正盛,又有你皇祖父撑腰。我们岂能轻举妄动。更何况毫无凭证,一切都只是我们猜测。到了你皇祖父面前,也讨不了好。索性暂且搁下不提。反正齐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趁着这个机会气一气他也是好事。”

此话有理。

韩王世子连连点头:“父王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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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八章 怨恨

赐婚的旨意到了赵家,赵阁老也被气得够呛。

齐王府这算什么意思?

之前一片诚意要结亲。看在齐王的颜面上,赵阁老才应下这门亲事。没想到,一转脸,齐王府就弄了这么一出。让宫里的云昭容下旨赐婚……简直是膈应人。

堂堂阁老的颜面何存?!

凤旨上盖着凤印,这道旨意不接也不行。

赵阁老强自撑着笑脸,接下旨意。待颁旨的内侍走了之后,一张脸霍然沉了下来,咬牙吐出几个字:“来人,去齐王府一趟送个口信,就说赵家已经接了凤旨。”

半个时辰后,送信的人到了齐王府。

齐王亲自写了一封回信,命人送到赵阁老手中。

不知信中写了什么,赵阁老看了之后,神色稍缓,亲自将信烧了,又叫来长子长媳吩咐一声:“再过几日,齐王府就会登门来送聘礼,你们夫妻两个好生准备着。叮嘱绮姐儿一声,从今日起,不要出去走动了。”

赵绮,正是赵家嫡出的三小姐,也是齐王世子伴读赵平一母同胞的妹妹。

赵大老爷和赵大夫人一起应下了。

……

五日后,齐王府大张旗鼓地登了赵家的门,送来的聘礼十分丰厚,甚至胜过了当年齐王世子送到王家的聘礼。

东平郡王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英俊的脸孔,卓尔不凡的气质,彬彬有礼的谈吐,俱令人印象深刻。

赵家人原本心中还有些芥蒂,在见了东平郡王本人之后,心气总算平了。

在齐王府中的王敏,此时却是满心酸苦。

齐王世子被关在天牢里,不见天日。齐王这般抬举东平郡王,用意不言自明。以后赵家小姐过了门,她这个长嫂还有何立足之地?

王敏越想越绝望,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五岁的玥姐儿小声安慰道:“母亲别哭了。”

细细软软的声音传入耳中,王敏不但未平静,反而自苦哀叹起来:“你若是儿子多好,我还有个指望。你偏偏是个女儿,你祖父祖母都未将你放在心上,已经忙着给你二叔娶妻生子了。将来你二叔有了子嗣,这府里哪里还有我们母女的容身之处。”

五岁的孩子,心智已开,也已渐渐懂事。

玥姐儿时常被迁怒,早已习惯了。听到这些刺耳的话,也不敢出声,只低着头默默听着。

王敏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像被什么堵着似的,那团无以言喻无法排解的怒火燃得更旺。恨恨地伸手,在玥姐儿的胳膊上重重拧了一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面团一般的东西。”

玥姐儿疼得吧嗒吧嗒掉眼泪。

王敏犹自不解恨,又在玥姐儿的腿上拧了一下。

玥姐儿终于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哭哭哭!整日除了哭还是哭。”王敏咬牙切齿地怒骂:“给我闭嘴,不准再哭!”

玥姐儿不敢哭出声音来,肩膀微微耸动。

一旁的吴妈妈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可奈何。

世子妃心中有怨气,尽拿玥姐儿出气。有本事就冲着齐王夫妇去,拿一个孩子撒气算什么本事?

……

宗人府,天牢。

天牢里光线昏暗,看不出白天黑夜。

每日王公公送早饭的时候,会点上一支蜡烛,到了中午再燃一支。晚上就不点了,吃了晚饭后,便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天牢里打扫的还算干净,每隔两日会送一桶干净的热水来,供他沐浴。还有干净的衣物供他更换。让他不至于蓬头垢面。

可是,对他来说,干净与否还重要吗?

他的右手已经被废,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饿了三天之后,他被逼着学会用左手握筷子吃饭。

两个月下来,他还学会了用左手穿衣。

可这又能怎么样?

在这寂静无声的天牢里,每日能见到的只有那个面貌平庸的王公公。他变成什么样子,又有谁会在乎?

咯噔!

铁锁开了,门也被推开。

王公公像往常一般,端了冒着热气的饭菜过来:“世子,该吃晚饭了。”

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说话平平板板,毫无波动。

齐王世子没有动,冷冷地瞪着王公公。

他心有怨恨不甘,曾尝试动手攻击王公公。可惜,他用尽力气,却连王公公的衣角都未碰着。

就是他右手未废之时,也远不是这个深不可测的王公公对手。

王公公仿佛没看见齐王世子怒瞪自己一般,将饭菜放下之后,又道:“一盏茶后,奴才就要将蜡烛取走。世子若耽搁了用饭的时间,今晚怕是又要饿肚子了。”

齐王世子:“……”

他很想说我不吃了。

只是,饥饿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刑罚之一。在连着饿了三天之后,他便再也没和饭菜怄过气。

齐王世子默默忍下这份羞辱,起身坐到桌子前,用左手执筷,很快吃了晚饭。

如嚼蜡一般,毫无滋味。

往日从不多话的王公公,在齐王世子吃完饭之后,忽地张口说道:“奴才今日听闻齐王府上一桩喜事,不知世子可想听一听?”

喜事?

齐王世子霍然抬起头,目中闪过惊疑阴冷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问道:“什么喜事?”

王公公说话不疾不徐:“齐王府和赵阁老府上结亲,宫中下旨赐婚,东平郡王今日亲自送了聘礼到赵家。听闻聘礼丰厚,声势颇大。实在是可喜可贺。”

最后四个字,听在齐王世子的耳中,只觉得无比讽刺。

可喜可贺……

对齐王府来说,确实是桩喜事。

胞弟萧袆,心中不知有多高兴。

于他来说,却是雪上加霜,无情地将他心底最后一丝希冀斩断。

父王已经彻底放弃他了。

哪怕日后他还有机会被救出去,他也不再是齐王世子。齐王府的一切,以后都会是东平郡王的……

王公公不知何时退了出去,蜡烛也被带走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暗。

他的世界,也正如眼前一般,被黑暗笼罩,再看不到一丝光明。

黑暗中,传出一声隐忍的低吼。犹如濒临死亡的野兽一般,凄厉而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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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九章 立储

太子之死是国丧,京城一年之内不得举行喜庆宴席。

东平郡王和赵三小姐定了亲事,成亲之期定在了来年春日。

自定了这桩亲事后,东平郡王便顺利成章地跟在齐王出入宫中上朝听政……没错,元佑帝怒气消了之后,又重新召齐王魏王等人上朝了。

经过此事之后,齐王说话行事谨慎了许多。魏王韩王明里暗里的挑衅,他竟然都忍了下来。

魏王韩王也不敢太过分。元佑帝虽然一直在福宁殿里养病,耳目却遍布宫中内外。兄弟三个已经吃足了苦头,不敢轻易再起纷争。

堂兄弟几个又如往日一般同进同出,不同的是,昔日的齐王世子,换成了东平郡王。

东平郡王和兄长高傲冷漠的脾气不同,颇为谦逊有礼,处处谦让。

韩王世子在背地里点评:伪君子!年纪不大,心眼挺多!

魏王世子暗中想道:不愧是三皇伯亲自调教长大的!

太孙心中如何做想,众人不得而知。

只是,太孙颇有长兄气度风范,对东平郡王格外照拂。仿佛和齐王世子的恩怨从未发生过一般,毫无芥蒂。

齐王暗暗冷笑:这个萧诩,果然深不可测不容小觑!

魏王韩王:这般不好招惹,还是等一等再看一看吧!

元佑帝心想:不愧是朕亲自教导出来的长孙。只这份宽厚的气度,便已胜过众人。

……

众官员也开始蠢蠢欲动。

太子过世已近半年,元佑帝心里的伤疤也该愈合了。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也到了该奏请立储君的时候。

请立储君,当然不是一蹴而就之事。

先在低等官员中造势,然后由科道言官和御史上奏折,最后,再由六部堂官或阁老级的重臣奏请立储君。

赵阁老上奏折,也是顺理成章。

赵阁老为官多年,行事老道,并不冒进。在奏折中,只说国有储君民心安定,并未提及储君人选。有几个言官跳出来要请立齐王为储君,也被赵阁老训斥了回去。

立储这等国之大事,理当由皇上做决定。岂容别人多嘴多舌。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精明睿智,自会为大秦选择最合适的储君云云。

拍马屁拍得浑然天成。能坐稳内阁数年,赵阁老果然非常人可比。

这份奏折,被送到元佑帝面前。

元佑帝仔细地看了一遍,却什么也未说,将奏折留中不发。

很快,礼部尚书罗恒之也上了奏折请立储君。

罗尚书并未像赵阁老这般遮遮掩掩,而是在奏折中言明,太子虽然逝世,却有嫡长子。太孙聪慧机敏,宽厚温和,有储君之风范。理当为储君最合适的人选。

吏部崔侍郎紧接着也上了奏折,附议罗尚书之言,奏请天子立太孙为储。

元佑帝看了奏折之后,依旧留中未发。

有了这个开端之后,朝堂顿时热闹起来。元佑帝没上朝,但是每日重要的奏折都要过目。于是,请立储君的奏折如雪片般飞至圣前。

请立齐王的,理由也很充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当年楚王病逝,便立庶出的二皇子为储君。如今太子病故,理当由齐王来做储君。

比起年轻的太孙,齐王精明能干,文才武略,无一不出众。齐王藩地也被治理得繁荣富庶,足可见齐王有做储君的才干。

请立太孙的,声势更盛。

几乎朝中大半官员,都为太孙上了奏折。

期间,也有请立魏王和韩王的。只是人数不多,很快被淹没。最终,这一场立储之争,还是落到了齐王和太孙的头上。

很快,便有言辞刻薄的言官发声了。

太孙自少体弱,当年重病一场,靠着冲喜才救回了一条性命。谁知日后太孙寿元如何?大秦需要的是身体康健的储君!从这一点来说,还是立齐王更合适。

这个言官年轻气盛,说话十分尖锐。

言官本就是大秦官员中最特殊的一群人,他们官职不高,却有弹劾重臣之权。就是天子有错,言官也可以上奏折,直言无忌。大秦自建朝以来,便有“不杀言官”的规矩。言官们也成了朝堂中最不好招惹的人。

元佑帝在福宁殿里听闻这等刻薄的话,当时便龙颜大怒,立刻下旨,将这个大放厥词的言官革职,撵出朝堂。

元佑帝一发怒,言官们的言辞也谨慎圆滑了许多。

天子虽然不会杀言官,革职罢黜却无影响。为了逞一时口快丢了乌纱帽,实在不值得。

……

朝堂中纷纷扰扰,宫中也颇不平静。

窦淑妃明知韩王被立储的可能性极小,还是不肯就此放弃。时常进福宁殿,在元佑帝面前夸赞韩王。

孙贤妃不甘示弱,每次伴驾,少不得要回忆太子生前往昔旧事,哭诉一番,再提起太孙。其意不言自明。

王皇后的手段比她们两人高明多了。暗中指使执掌宫务的云昭容,在元佑帝面前谏言,自己却未出声。

元佑帝毫不留情地怒斥众嫔妃:“立储是国之大事,岂容而等妇人多嘴饶舌。谁再敢干涉朝政,朕决不轻饶。”

元佑帝一动怒,宫中再无嫔妃敢出言。

就在此时,朝中又有变故。

兵部元主事,上奏折弹劾兵部侍郎顾海滥用职权,在兵部各处安插人手,结党营私,暗中掌控兵部,野心勃勃,其心可诛。

奏折上言辞激烈,不仅列举出了顾海的种种不当行径,还详细地列出了顾海的在兵部各司的“党羽”名单。一长列的名单里,甚至有各地驻军的将领。

这份弹劾奏折,傅阁老也未能压下,被赵阁老亲自递至圣前。

元佑帝看了奏折,十分震怒。

按朝中惯例,被人弹劾,需立刻上奏折自白。

顾海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字奏折辩驳,然后自请停职回府。

齐王再上奏折:“顾侍郎此事必须严查,还顾侍郎一个清白。儿臣奏请父皇,将此事交给太孙。由太孙亲自查明事实。”

元佑帝准了奏折,下旨给太孙。半个月之内,查明此事个中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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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章 阴谋(一)

梧桐居。

太孙略略皱眉,神色凝重。

顾莞宁坐在太孙对面,眉头微蹙,缓缓说道:“齐王出手果然阴险。”

已经进了六月,天气十分燥热。屋子里放着几个冰盆,依旧有些燥闷之气。顾莞宁穿着薄薄的宽松罗裙,肚子隆起,额上冒着晶莹的汗珠。

太孙拿起丝帕,轻轻为顾莞宁擦拭汗珠,一边低声道:“有半个月时间应对,总能应付过去。”

顾莞宁抬眼看向太孙:“此事显然是冲着你来的。三叔的为人,你也该清楚。他在兵部多年,确实经营了些人脉,也有自己的人手。不过,说什么结党营私,未免太过夸张。这个元主事,故意夸大其词,危言耸听。分明是想借着此事,将三叔拖下水。连带着你这个太孙也跟着颜面扫地。”

此时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候,朝中忽然闹出这么大动静,摆明了是齐王在暗中下黑手。

这个元主事,一定是齐王的人。

太孙点点头:“齐王故意将此事推给我来审查,就是想陷我于两难境地。”

顾海是顾莞宁嫡亲三叔,举朝皆知。太孙轻易放过顾海,就有包庇之嫌,若严查到底,毫不留情,又会和定北侯府生出隔阂。

总之,轻了重了都不合宜,其中分寸,很难把握。

顾莞宁目光微闪,压低了声音:“齐王用意,未必瞒得过皇祖父。皇祖父顺水推舟,将此事交给你来审查定夺,也有考校你的意思。”

“如果你因为我的缘故,在审查中对三叔处处留情,皇祖父定会心中不喜。身为储君,绝不能轻易被人左右。后宅干政,也是大忌。”

这才是齐王此计最阴险之处。这是成心想挑起元佑帝对顾莞宁的不满,进而对太孙失望,也会生出另立储君之心。

他何偿不知这一点?

太孙沉默下来。

一只纤长细白的手握住太孙的手:“萧诩!你不必觉得为难。你只管仔细审查,秉公处理。”

她的手,沉稳有力。

她的声音,坚定而冷静。

太孙凝望着神色平静的顾莞宁,嘴边露出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意:“阿宁,只怕我要对不住你了。”

万一查出顾海有什么不妥,他也不得不狠下心肠。

这等关键时候,容不得他心软,更容不得行步差池,

顾莞宁淡淡一笑:“我相信三叔,绝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

定北侯府。

太夫人眉头紧皱,张口问道:“老三,这个元主事,平日为人如何?是否和你结过怨?”

顾海虽然心情不佳,倒没失了平日的冷静镇定:“元主事和我并未结过怨,平日私交还算不错。时有来往。”

也因此,当他得知元主事上奏折弹劾自己时,颇为震惊。

“没想到,元主事竟是齐王的人。”顾海沉声说道:“齐王在暗中经营多年,势力庞大,不容小觑。此次明着弹劾我,实则是冲着太孙殿下去的。殿下到底年轻了些,万万不能感情用事。”

“是啊!我也在担心此事。”太夫人眉头深锁,长叹一声:“自沈氏之事后,皇上本就对我们顾家颇多不满。如果太孙因为宁姐儿对你格外宽厚容情,只怕皇上对殿下会心生失望。”

后宫干政,一直是皇室大忌。太孙对顾莞宁的一往情深,放在未来的天子身上,就显得不太合适了。

顾海挑眉,提出解决之道:“我这就暗中让人送信给殿下,让他秉公处理,无需徇私。反正我清者自清,经得住盘问审查。”

太夫人却道:“这倒不用。你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在这等时候,你还是少和殿下联系为好。免得有人兴风作浪,无事生非。我相信,宁姐儿自会提醒殿下注意避嫌。”

这倒也是。

顾海素来信服太夫人的判断,很快点了点头。

太夫人思忖片刻,才正色问道:“老三,我问你,那份名单上的,到底有多少是你的人?”

顾海咳嗽一声,低声答道:“这些年,我确实培养了一些亲信,在兵部各司和各地驻军安排了一些人手。不过,绝没有名单上那么多,最多只有一半而已。”

太夫人:“……”

所以,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顾海当然并无反意,只是出于自保和巩固顾家在军中的地位,安插亲信的事确实做了。就算名单上只有一半是真的,也不算少了。

这等事情,私下做了无妨,一旦被揭露出来,在天子眼中,就是结党营私。

太夫人当机立断,很快说道:“先保住其中位置最要紧的几个,其他大半,都主动交代出来。”

舍车保帅。

齐王既已出了手,一定还有后招。想全身而退,只怕不易。少不得要倒霉晦气一回,至少先保住顾海本人再说。

顾海点点头。

……

十日过后,未满半个月,太孙便将顾海“结党营私”一事调查清楚,禀明元佑帝。

“……顾侍郎在兵部多年,交游广阔,也有不少门生亲信。安插亲信之事确实有,名单孙儿也都查明了,都列在奏折上。不过,元主事所言的结党营私暗中掌控兵部,实在有些危言耸听。”

“孙儿审问顾侍郎时,也已问明原委。顾侍郎坦然招认安插人手之事,不过,这只是自保之道,并无谋逆之意。”

“顾家世代忠良,一直忠心耿耿。顾家儿郎也大多为保护大秦江山百姓而死。孙儿以为,不该令忠臣良将寒心,小惩无妨,重罚就不必了。”

元佑帝目光落在奏折上,神色深沉,不置可否。

元主事呈送上来的奏折,和今日太孙呈上来的奏折并排放在一起。名单很明显地缩水了大半。

太孙拱手,肃然说道:

“这个元主事,身为兵部主事,竟能查探出顾侍郎所有隐秘,还就此捏造出这么多名单,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孙儿恳请皇祖父,将此事追查到底。找出幕后主谋,还顾侍郎一个清白,也还顾家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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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一章 阴谋(二)

元佑帝定定地看着太孙,似在审视他的话意真假。

太孙坦然回视:“皇祖父若信不过儿臣,可以让三皇伯或四皇伯六皇伯主持此事,孙儿到底是顾家的孙女婿,还是避嫌为好。”

过了许久,元佑帝才张口:“阿诩,你可知道,朕为何坚持让你审查顾海?”

太孙神色镇定:“皇祖父想看看孙儿是否会为感情左右,偏向顾家。”

元佑帝被说穿了心思,并不恼怒,神色中反而有一丝欣慰。

此事到底是什么回事,所图为何,自然瞒不过他。否则,他也枉为天子了。

齐王出手对付太孙,他正好顺水推舟,看看太孙如何应对困境。好在,太孙并未令他失望。

“阿诩,你知道朕的苦心便好。”

元佑帝注视着太孙,缓缓说道:“朕欲立你为储君。身为储君,当以国事朝事为重,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个人的感情倒在其次。”

“你是顾家的孙女婿,更是朕的长孙,是大秦未来的储君,日后还会是大秦天子。朕要你记着,以后不得让顾氏干政。”

“顾家是大秦第一将门,顾家男儿世代驻守边关,掌握十万边军。若顾家生出异心,大秦早已岌岌可危。朕知道顾家忠心,但是,也需不时敲打一二。日后顾家再为后族,在朝中势力会更加庞大。若不及时遏制,以后必成后患。借着此次机会,剪除顾海耳目,也是势在必行。”

太孙敛容应是。

元佑帝说完这番话,又想起了齐王,不由得长叹一声。

若无太孙,他必会选齐王。

只是,如今他更中意长孙为储君,便只能舍下儿子了。

齐王小动作频频,他只做不知。也是想让太孙借此机会磨炼一番。

……

元佑帝的心思,齐王也隐约猜到一二。正是如此,他心中愈发恼恨怨怼。

当年立太子为储,他比太子小了几个月,满心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太子死了,竟还轮不到他。让他心中如何不恨?

年轻的太孙,哪里及得上他?

元佑帝这是被偏心蒙蔽了双眼!

以为顾海此事已经结束了吗?

哼!怎么可能!

齐王阴沉着脸,暗中传令下去。

当天晚上,元主事被刺,死于家中。元家上下一共二十余口,皆被灭口。一门血案,令朝野俱惊。

自大秦建朝以来,官员大多荣休告老。犯下大错的,会被降职革职。真正死在任上的,少之又少。像元主事这般被行刺于府中的,更是前所未有。

这也让京中所有官员生出兔死狐悲的惶惑不安。

一时间,人心惶惶,奏折堆满了元佑帝的面前。俱是请求严查此事,追查出刺杀元主事的凶手。

元佑帝也大为震怒,将此事交给了刑部侍郎左正,严令左正迅速追查凶手。

左侍郎领着爱徒罗霆,一起去元家细查线索。

原本已自证清白的顾海顾侍郎,也成了此案最大的嫌疑人,被“请”进了刑部天牢。

……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陈月娘神色沉重,目中满是急切焦虑:“如今外面都在传言,顾侍郎怀恨在心,暗中指使顾家暗卫出手杀人灭口。”

三人成虎,留言纷飞之下,还有几个人肯信顾海是清白的?

顾家本就树大招风,这些年来,一直韬光养晦,不愿招惹是非。如今,却因为立储之事,被人当成了攻讦太孙的手段,一再被牵连。

顾海的亲信已经被剪除了大半,损失破重。现在,对方又直指顾家暗卫……

其实,身为武将世家,哪家不暗中养些死士暗卫?就连王家这样的外戚,暗中也豢养了许多死士。

众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曝露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件事和安插亲信不同,是万万不能承认的。不然,就真成有谋逆反意了。

好一个齐王!

手段阴狠,防不胜防。

顾莞宁神色不动,目中闪过一丝杀意:“我要回顾家一趟。”

陈月娘一惊,立刻劝道:“小姐身子日渐笨重,还是安心养胎才好。而且,此时风声正紧,小姐回侯府,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顾莞宁冷然反问:“我不回去,难道背地里就没人传言我这个太孙妃暗中指使三叔杀人灭口?”

陈月娘哑然片刻,才道:“这等消息,小姐怎么也知道了!”

她明明让玲珑和琳琅都不要说,免得小姐被气得动了胎气。

顾莞宁淡淡说道:“这等事情,想瞒也瞒不过我。我这就回侯府一趟,和祖母商议应对之策。”

陈月娘只得应了一声是。

……

顾莞宁要回侯府,自是要先告诉太子妃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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