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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劫之灵珠》


楔子

一个人的生,不是真正的生。一个人的死,亦非真正的死。

用死来求全的生,才是真正的生,用生来纪念的死,才是真正的死。

笑的久了会累,活的久了也会累,会开始淡忘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所有的繁华,都仿佛黄粱一梦,消散在天地间。

“有位故友说,我和你就如同他讲的紫霞与至尊宝。只不过,你是那个成全的至尊宝,而我是那个被成全的紫霞。”他坐在山顶,看着那缕残阳,恬然一笑。

这是他的故事,一个……让他悔恨了一辈子的故事。

第1章 街霸闹事

莽荒大陆东秦王朝,天授十年,初春。

东方边境木城。

天气不算得好,有些绵薄的微雨,湿湿润润。青石板的街道上来来去去的行人,未曾有一个披着蓑笠的。

某条街道上的一个小摊子,有几个穿的勉强算为富贵的,一边吃茶,一边大大咧咧地交谈着。

“大哥,你可是听说了么?咱们东秦王朝五百年一次的比武大会来年开春便要开始了,据说每到比武大会,便要云集许许多多世家宗门高手。若是表现得当,还会被那凡界五大顶尖修仙宗门看上眼收了去。此话可为真?”一灰袍男子捏了一粒花生塞入嘴中,然后看着旁头的青袍男子。

“自是真的。而且还有一条珏门老祖定下来的规矩,贤弟可曾闻得?”青袍男子见自家小弟摇摇头,又见桌边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由暗自得意,咳嗽一声,扬声娓娓道,“咱们那珏门呐,可是响当当的出名。早在万年前,便已雄霸凡界修仙宗门榜第一位了。若不是珏门老祖无心称霸凡界,一心退隐山林,想来到现在都无人能撼动它第一修仙大宗的位子。老祖帝珏参与比武大会时,同那时的东秦皇帝立了条规矩,说最终胜者除了会有丰厚的奖赏,珏门会给他一个进入宗门的机会。若他通过入门考验,便可成为珏门弟子,反之则算无缘。”

“只是珏门退隐后,这一规矩便成了传说,也不知是否为真。”青袍男子顿了顿,喝了一大口茶,又道。

桌旁的人纷纷撇着嘴,缩回了脖子,不再听他任何言语。

除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这人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斟满了茶水的杯子,饶有兴致地听着青袍男子唾沫横飞地讲说。

大抵是觉着尴尬,青袍男子讲了一会,便默默住了嘴。又不待多时,他丢下一锭银子,起身道:“小二,结账,不用找了。”便领着一众人士去了。

“瞧他那模样,似是去京都临祧参与比武大会的。”一旁有人小声议论。

“切,不过一个筑基三重天,去了也是丢人现眼。”有人翻着白眼,十分鄙夷地啐了一口唾沫。

“那他也算得勇气可嘉,反不像是你,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也不见得你去啊。”“比武诚可贵,生命价更高。那比武大会可是签了生死状进去的,万一不慎把小命丢到了里头,日后如何娶妻生子,如何孝敬父老?”“你这厮成日好吃懒做,不农作不寻份得体的差事,还娶妻,娶个老婆娘便是上辈子修了缘分了。想娶貌美如花的啊,先做做梦,下辈子再想吧。”“……”“……”

黑色斗篷觉着呱噪,便不再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将目光转向了来来往往的街道。

然后顿在某一处。

那是个看上去容貌清绝的蓝衣女子。此刻女子被一个生的五大三粗的灰袍男子和一群小喽啰给截住了去路,正惊恐地看着那男子,浑身哆嗦。

“小妞儿,撞了老子,不给银子买些丹药么?”灰袍男子邪邪地笑着。

“这位大爷,我,我的银子是给我家小姐买药的。”蓝衣女子吞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说。

“买药?”灰袍男子瞧见她手里捧着一包药材,不由目光一沉,“格老子的,你他娘撞了老子还不赔钱?快点拿钱来,不拿钱……你陪老子睡一晚。”他眯了眯眼珠,把眼里的色光展露无漏。

灰袍男子这一闹,迅疾引来不少爱凑热闹的百姓。他们瞧着那肥头猪耳的灰袍男子,心里只觉着眼熟,不想立刻有人认了出来。

“这个好像是黑泉宗的外门弟子,赵龟。啧,惹了这厮,这姑娘怕是麻烦咯。”那人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黑泉宗虽只是算得个末等小宗门,里头最强的也便只有金丹期一重天,不过在这木城称霸却是绰绰有余。

这赵龟仗着自己是黑泉宗外门弟子的身份,平时没少在城里横行霸道,甚么强占良家妇女,甚么收些保护费,那都是信手拈来的事。遇到这厮,也只得算是她倒了八辈子霉。

想到这粗壮男子的身份,众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纷纷倒退一步,看向那面色瞬间惨白的女子,眼里带了一份同情。

赵龟瞧见众人这般畏惧自己,心下不免有些得意。他伸出手就要抓过蓝衣女子,只奈还不曾碰得一分,就被一只飞来的茶杯给截胡了。

“格老子的,那个王八蛋扔的?”赵龟心头一怒,怒吼着转头四下看去,然后把目光落在茶铺子里。他瞪着茶小二,“是不是你?”

“爷,不是我。是这人,是这人扔的。”茶小二一哆嗦,连忙伸出手指了指那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是你?”赵龟闻言,又迅速将目光投了过去。

“是我,如何?”黑色斗篷抬了抬头,发出一道空灵悦耳的女声来。女声听着尚还有几分稚嫩,左右不过二七。

赵龟听的有些痴,他看向斗篷少女的眼光,多了一抹探究:“阁下搅和我事作甚?”

“路见不平,掷杯相助。”斗篷少女一手拖着下巴,慵慵懒懒地开口道,“方才我见着你似那醉了酒的熊瞎子一般,忽的撞上了那位姑娘。不道歉也便罢了,还要胡搅蛮缠,这般教养,也不知你爹娘曾有否送你念过学堂?”

众人瞪着眼睛,惊奇地看着这斗篷少女。

见过没眼见的,没见过这般没眼见的。这姑娘怕是初经世事,不晓纷乱,哎,要遭殃了。

赵龟脸色沉沉地看着这少女,牙齿磨得咯咯响。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其一便是有他人说自己没教养。

“小丫头片子,多管闲事,找打!”赵龟转头,给小喽啰们使了个眼色,“给老子上,教训一番,再掳这小丫头回去,给爷几个爽爽!”

小喽啰们听的眼里发光,连忙应着,面露凶相朝斗篷少女奔了过去。

“淬体五重天,还是回娘胎里再造造吧。”少女嗤笑,声音里染着一分不屑。

在喽啰们快要碰到少女的时候,少女突然起身踢翻了桌子。桌子如同离了线的风筝,瞬时朝着喽啰们奔去。喽啰们猝不及防,被那桌子打了个正着,狼狈地跌倒在了地上。

“嗨哟,小娘们这么狠。这蛮横劲儿,爷喜欢。爷亲自来会会你。”赵龟舔舔嘴唇,也不管那蓝衣女子了,撸了把袖子,祭出一把大刀,朝着斗篷少女砍了过来。

蓝衣女子瞧见他奔向那少女,连忙抱紧怀里的银子,从人群里逃窜开去。

“小二,茶钱和桌子钱。”斗篷少女丢给茶小二一袋银子,抄起一边的椅子伸手挡住赵龟劈过来的大刀,顺势抬腿往赵龟腹部下三寸踹了过去。

赵龟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他浑身颤抖着,丢了大刀,使劲捂着裤裆,躺倒在地,一面翻滚,一面鬼哭狼嚎起来。

百姓们瞧着,险些没拍手叫好起来。

这些年,这赵龟没少欺负他们的妻子儿女,有的受不住这屈辱,竟挂了三尺长布,蹬了椅子上吊自尽保贞洁去了。这姑娘的一招断子绝孙脚,虽是狠了些,却委实解气。

少女扔了椅子,朝着赵龟拼死捂住的地方再踹了一脚。

“方才一脚,是本姑娘替那些受你欺负的良家妇女与你的,这一脚,是本姑娘瞧你三观不正,替你爹娘与你的。这辈子虽不能做个爹,却可好好做个人。别再做了错事,省得阎王爷判你投了畜生道。到了下辈子,再做个牲畜叫人宰杀了腌肉。”少女冷冷地开口,说罢看了赵龟一眼,然后扬长离去。

喽啰们从桌子下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赵龟。他们悄悄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心头一阵唏嘘。

老大这辈子,算是废了。

赵龟颤颤巍巍地立了起来,面色苍白如纸。他看着少女的背影,牙齿磨得咯咯响,目光阴鸷,如同腊月里的阴风,叫人生寒。

“臭娘们,敢叫老子断子绝孙,老子让你断命绝魂!”赵龟大吼着,一口气上来,竟喷出一大口血,生生晕厥了过去。

喽啰们立刻慌了手脚,连忙放平了赵龟,掏出几粒药丸,给他喂了下去,又按按人中,这才见得人醒。

赵龟抖着一双手,从腰带间取出一块造型别致的石头。

第2章 龙氏不离(1)

木城旁头是一片繁茂异常的森林。森林里的树木郁郁葱葱,十分茁壮。

洛歌在森林边缘走着,一边走一边四下寻着她所需的药材。

早前她废了那个名叫赵龟的黑泉宗外门弟子,让自己本来不大稳固的身子又受损了一成。若想要回复,还需得依靠那一转还阳丹才是。

在这个时代,丹药分成了一至九转,一转丹药最是常见,而其中九转丹药须得被封号药神的炼药师才可炼制而出。

炼药师在这修仙盛行的时代,算是个炙手可热的职业。先前她从一位路人口中听得,这炼药师品阶从低至高依次划分为药者,药师,大药师,药王,药皇,药尊,药圣,药帝,药神九境界。每境界为九转,每转圆满即可晋升。

由于炼药师须得通晓木火两行灵力,还要寻得灵火傍身,又可奈当下人族若可通晓五行一行,便已算是天大的福运。于是乎,炼药师虽是人人欲为之,却也只能干想,丹药也便十分稀缺。

也是因此,炼药师成了所有宗门世家追捧的对象。

洛歌毫不在乎甚么劳什子炼药师,于她而言,有药随处能炼便是炼药师。

哎,现下最是要紧的,还是得寻到那味名叫天心草的药引,炼出还阳丹才是。

摇摇脑袋,抛却脑里杂念,洛歌专心致志寻起药草来。不多时,她在一棵古树之下寻到了心仪的药草。

刚把药草摘下收入灵虚界,一道阴邪的笑便很是煞风景地飘了过来——

“呵,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小姑娘,不过炼气一重天罢了。竟要叫我来动这干戈,赵龟那小子,真是废物。”

洛歌侧头,不紧不慢地看了过去。

这是个模样生的还算俊俏的黑衣少年。少年面上带着倨傲不屑之色,生生将那份俊俏给磨干净了。

洛歌挑眉。

筑基一重天?唔,在这个小城,也算得不错了。

在这个修真的黄金年代,对于修真者的称谓,可比洛歌当年的那个年代繁杂了不少。

首先的,修真境界被划分成了凡,地,天,神四阶。

这最低的,自然便是凡阶了。凡阶修真者主修肉体,其境界从低至高依次分为淬体,炼气,筑基,金丹,元婴,轮海,灵府,涅槃,乘劫九境界。其中每一境界为九重天,九重天圆满找到契机即可以突破。

其二,便是地阶。地界修真者,以万物之灵气为本源,淬炼肉体和灵魂。其境界从低至高依次分为灵者,灵师,大灵师,灵王,灵皇,灵尊,灵圣,灵帝,灵神九境界,每境界为九重天,九重天圆满找到契机即可以突破。

其三为天阶。天阶修真者,以天地本源灵气淬炼灵魂。其境界从低至高依次分为魂者,魂师,大魂师,魂王,魂皇,魂尊,魂圣,魂帝,魂神九境界,每境界为九重天,九重天圆满找到契机可以突破。

这再往上,便是超脱凡俗的神阶了。到了这一阶,已然算是半个天地的主宰,不受天地掌控,自由自在,长寿万载。

而到了神阶最顶端神帝之境,才可真正与天地齐寿,坐古望今。不过神帝这一境界,迄今所知的也便只有仙界帝君与魔界之帝。

不过,神阶只可算得一个统称。神族没落许久,飞升的修真者通通都入了仙界的门。也有修炼魔道的,大多是入了魔界的门,鲜有入了剩余几界的。

每个人的修为都与自身天赋和后天培养有着不可开脱的关系。由于如今凡界灵气稀薄的缘故,大多数修真者只堪堪停留在地阶,鲜少再有朝上的。至于神阶,往前瞧个一万年,也只有那珏门老祖飞升成了仙。

而现在这年轻一辈,最强者也不过凡阶中层大圆满。洛歌眼前这口出妄言的黑衣少年,在一个小城小势力里,没有丰富的资源培养,能达到筑基一重天也算得不错了。

他应是赵龟的同门师兄弟,前来为彼报仇雪耻的。

“小友所言何意?”洛歌佯作不明地出口问道。

“意为训你。”少年祭出一把穿了三个孔的大刀,朝着洛歌劈砍过来。

洛歌目光一冷,连连向后退开。

“只问小友一次,可是确定了要为那小友口中的废物报仇?”洛歌跃到一棵矮树上,目光晦暗。

“受人所托,不得言而无信。还有,你一个姑娘听声音分明不过二七,何故装老成,喊我小友?”黑衣少年冷冷笑着,提刀再次劈了过来。

不远处,有一群人悄悄躲在树丛后,目光死死盯着这一方,若是细瞧,便可发现这一群人,赫然便是赵龟一干人等。

“这可是黑泉宗内门的弟子王练师兄,所使功法乃是黄阶三品的黑泉刀法,又持了赤阶三品武器。小娘们,看这次你还不束手就擒。”赵龟羡慕地看着那个和洛歌对战的黑衣少年,愤愤地想着。

凡界修真功法分为神,天,地,玄,黄五等,每等又分一至九品,品阶越高则功法越是精进。其中神阶功法最是上等,也最是稀缺,几乎已在凡界绝迹。黄阶功法最是次等,也最是繁多。

功法虽多,却是昂贵。故此,像他们这等末流小宗门,能有一两门黄阶功法便已是绝好的了。

至于武器,也是分等次的。如何分等,分做个赤,橙,黄,绿,青,蓝,紫,神八阶,每阶九品,其中一品最次,九品最是强势。赤阶武器乃至紫阶,皆是凡界炼器师之长炼之器物。至于那神阶武器,自也近乎是绝迹的。

说到武器,便又须得提一提这炼器师了。炼器师的品阶分做四等,为凡品炼器师,地品炼器师,天品炼器师,神品炼器师,每品九阶。其中神品炼器师最为上等,最是受人尊重。炼器师炼器并不受品阶限制,若是实力足够,则可越阶炼制高品武器。不过,这种炼器师一般是个万年难见的鬼才。

王练师兄有这等功法加持,收拾这手无寸铁的臭丫头,定是绰绰有余。

再看这边,洛歌与这王练,也便是黑衣少年,正斗得如火如荼。

洛歌突然退开一步,朗声一笑:“好了,不与你玩了。快些滚,否则丢了小命于此,可莫要怪我。”

“玩?”王练握着大刀的手紧了紧,他盯着面前披着斗篷的少女,眉间染上一抹怒意,“我与你战得如此水深火热,于你眼中,竟是一个玩字?好,很好!黑泉刀法第一式,怒斩!”

王练厉喝一声,带着大刀于电光火石之间朝着洛歌斩了过来。

“两次机会竟是一次也不要。凡事皆不过三,既是个不要命的,那便将命留下吧。”洛歌摇摇头,目光一冷,反手祭出一颗碧绿色的珠子,朝着王练扔了过去。

王练见这珠子除了散着绿光,倒也无他奇异,心里正是一阵鄙夷时,面上神情连带着身上动作突然僵住了。

不远处的赵龟也看得僵住了。

被吓的。

只见那珠子散出一阵碧绿色的光芒,由浅转深,愈来愈浓。在这盛茫的笼罩之下,王练似是经历了时光飞度一般,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老,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苍老迟暮的人便成了一堆枯骨。

速度之快,以至于变成枯骨的时候,他还保持着握刀冲过来的姿态。

收回珠子,洛歌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某个方向,然后转身离去。

那个方向,正藏匿着看得呆愣的赵龟一行人。

在看到王练被珠子吸食掉生命之后,赵龟一干人便是吓得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又见那斗篷少女瞧了过来,当下便忍不住失禁了。

“告诉王远师兄,他的弟弟,被一位穿着黑色斗篷的少女给杀了。”回过神来,赵龟懊悔地看了看自己湿成一片的裤裆,还染着丝丝血迹,心里对洛歌更是怨恨,他咬咬牙,似乎下了很大一番决心,方才开口道。

王远乃是黑泉宗的真传弟子。黑泉宗笼统也便那么十几位真传弟子,每一位都是筑基五重天朝上的,是宗门的宝贝疙瘩,受了大力培养的。

若由王远师兄出面,为了他那死去的弟弟,想必他定会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地杀了那厮吧。

喽啰们也不敢忤逆,唯唯诺诺地应着连忙转身奔去某个方向。

洛歌寻了个较为安静的地方,从灵虚境里取出方才采摘的药材,又取出一些先前备好的药材,适才伸手打出一缕火焰,便这么凭空炼了起来。

洛歌任由火焰和药材在半空燃烧,打了个呵欠随意寻个地坐了下来。

正要闭眼小憩一番,突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无奈中,洛歌又不悦地睁开了眼。

只消那一眼,洛歌便惊艳了。

那是个何等俊俏的少年郎。他的五官轮廓极其精致,尤其那一对眼睛,堪比星辰般浩瀚,浩瀚里又是一片纯澈淡漠。他的眉心缀着一粒朱砂,叫他生生如同画里出来的一般。他着了一身华贵的绛紫色云锦广袖长袍,非但不显平庸,反倒平增三分淡漠不入尘俗之意。

此子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这是洛歌和少年初见时,对他的第一眼印象。

第3章 龙氏不离(2)

“这位公子,如此炼丹,不怕毁了丹药,伤了自己么?”少年皱起一双好看的眉宇,一双纯澈的眼睛有些好奇地瞧着面前这半躺着的斗篷之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武器都可以不一样,缘何炼丹非得相同?还有,小友非得唤我公子么?”洛歌抿唇一笑。

听这少年的声音如此稚嫩,左右不过双六有余。

倒是还比这具身子小了一岁。

少年听得是个女子声,不由得面上一烫,目光有些新奇地瞧着洛歌:“却凭地你这女的,孤身一人单闯黑泉森林?”

“却凭地你这小娃,孤身一人单闯黑泉森林?”洛歌忽而觉得这小娃娃煞是好玩,有趣的紧。她挑挑眉,轻笑着把少年的话原封不动送还了回去。

少年瞪了她一会,将目光挪到那半空里燃烧的火焰上。轻轻翕动鼻尖,嗅着那些药材的味道,突然皱皱眉道:“你要炼一转还阳丹?”

“炼药天赋不错。”洛歌怔怔,回神后微微颔首,毫不吝惜地夸少年了一句又问,“小友是哪个家族的,一人出来,不怕你爹娘心慌么?”

少年长长的睫毛抖了抖,而后轻轻说:“我……无父无母,勉强算是寄人篱下。”

不知道为何,洛歌突然觉着这少年的气息冷了些。

原是个命里苦的。

“小友,劳烦帮我炼个丹药。这些日子奔波久了,委实累了些。醒来后那还阳丹炼成了,与你五颗,算是报酬。莫推辞,我这丹药品质好的紧,人家用钱还买不来。”洛歌打了个呵欠,也不等少年推脱,便双手作枕,靠着树闭目小憩起来。

少年有些懵。

她……就这么睡了?当着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的面?她不怕他使坏,不怕他偷走全部丹药么?好吧他不会干这种事情。

少年想离开,却不知道为何便是听了那斗篷少女的话,一心一意看守起半空的药材来。

大抵是这女人声音带了一股亲和力吧。

少年默默地想,看着药材化成了液体,再慢慢融合在一起。不过须臾,液体凝结成丹药坯胎,初成形状。

一阵淡淡的药香飘了出来,少年翕动鼻尖,轻轻嗅着,一双淡漠的眼里再度泛起了新奇之色。

他是出自大世家的,所见过的炼药师都用那炉子配了自己的火种去炼药,这种凭空炼药,不依靠丹炉的方法,他倒是此生头次见到。

好吧,他这个此生才不过二六余了一岁。

瞧这趋势,这火候,这药香,炼出来的丹药必是一转上品。唔,应是上品里的上品。

少年对于判断丹药的优劣,还是有着几分自信的。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念头便是想看看这么些药,这么个炼法,能炼出几颗还阳丹来。

一般来说,药者品阶的炼药师,能炼出五颗一转下品丹药,已是天赋极好的了。若能炼出十颗乃至十颗往上,那么这位炼药师的造诣定然不会低于药尊之境。

少年等了片刻,瞧见火焰有了弱下去的模样,心里晓得那丹药已然成型,可以出炉了。便连忙睁圆了眼睛,想仔细数数那丹药的数量。

然后他在火焰熄下去之后,数到了至少二十颗还阳丹。

少年看着那似乎在酣眠的斗篷少女,目光有些惊悚。

这是人类么……

纵是那五千年前,唯一登位药神的那厮,在药者之境,也堪堪只炼出十五颗丹药。这女人竟炼出了二十颗——瞧那丹药晶莹剔透,一条水波纹路清晰可见,显然是上品里的最好!

少年的家族是以炼药著称的,今儿瞧见如此奇葩,倒是叫他开了眼界。

看着一直漂浮在半空的丹药,少年有些纠结。

要不要叫醒这个女人……

罢了罢了,如此举动,委实不够谦谦君子,还是待她醒来吧。

少年盘坐下来,闭目养神。

洛歌紧紧闭着双眼,脑海里正闪烁着一场又一场曾最是熟络的画面。

那是个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小女孩;那是个容貌堪比星辰,一袭黑衣的女子。

女孩战战兢兢,苟活于世;女子桀骜不羁,睥睨苍穹。

女孩天赋异禀,被所有人欺凌,却选择忍气吞声;女子纵横四方,被诸仙臣背叛,带着神族大杀叛逆者。

女孩曾试着反抗,却换来了更残暴的凌虐;女子曾试着仁慈,却换来了神族的陨落和整个仙族得寸进尺的追杀。

女孩孤零零的一个人;女子孤零零的一个神。

女孩含笑,笑苍天不公;女子含笑,亦笑苍天不公。

最后女孩死了,女子也死了。

本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却在最后一个画面里融为了一体,此后再不分离。

“诸神陨落,诛仙叛吾。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朝尔等笑于苍穹之巅,他日亡魂归来,吾当以吾血,审判忤逆臣!汝等刍狗,以除之而为后快!”

她站在一片云雾茫茫里,满身鲜血污垢,目光冷冽如冰,一袭黑衣飘飘,竟是那样凛冽。纵然血染满身,纵然青丝凌乱,纵然气数已尽,她就那般倔强地站着,依旧不减丝毫风华。

画面至此,入梦者洛歌突然睁开了双眼,眼里的冷厉叫人心寒。不过此刻她戴着斗篷,面纱遮住全副容颜,也便无人看得到。

“才二十颗还阳丹么?”敛起眸中伤悲不甘,洛歌起身,伸手抓过那漂浮在半空的丹药,轻轻皱眉,吞服下其中一粒后,分出其中五颗走到哪那打坐的少年前,递了过去,“小友,你的酬劳。”

少年闻言,缓缓睁开眼睛。他摇摇头,优雅地起身回绝了洛歌:“不必了。若做酬劳,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这隔空炼丹,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眼里带着泉水一般的纯澈,纯澈里是对于知识的追求渴望。如此执着少年,想来日后造诣定是不凡的。

洛歌无声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心窝,慢悠悠道:“有心者,无事不成。心里不蒙尘,凡事皆可成。心如明镜,参透一切,即可归真。有药,火种,便可炼制丹药,何须劳烦几个大价钱买个丹炉。最是不喜你们这点,造弄声势,浪费药材,还炼不出精品。”

她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少年,转身便要离去,忽而被少年唤住了。

“姑娘还且留步,在下有个问题。”

“说吧。”洛歌转头,淡淡地说。

“不知姑娘……芳名?家坐何处,待日后在下若有了疑难,可否去请教姑娘?”少年的脸色突然有些红。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名唤洛歌,洛水三千之洛,云中高歌之歌。”洛歌失声一笑,“礼尚往来,小友的名讳。”

“在下龙不离。”少年抱拳作揖,规规矩矩地应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会这般规矩,总感觉自己被这女人注视时,便莫名其妙有了一种被老祖宗注视的感觉。

那种道不出的威压,得天独厚。

“龙不离……龙氏……”洛歌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这少年的眼光,多了一分深色。

倒底是有着血脉关系的,也难怪她看到他时,有了种同根生的感觉。

“你的血脉,很高贵。”洛歌沉吟,也不看少年面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只是伸了个懒腰,转身朝着森林更深处走去,“小阿离还是赶紧回吧,这黑泉森林,不是富贵弟子该来的地方。”

少年,也便是龙不离,他看着洛歌渐渐变小的背影,又看看四方高大繁茂的树木,眼里突然有了一抹退缩之色。

但一想到某个身影,那退缩之色犹犹豫豫许久,便隐了下去。

龙不离握了握拳头,毅然朝着森林更深处走去。

殊不知,暗中有数双眼睛,盯着这二人已经许久了。待到他们相继离去,适才走了出来。

“龙不离……莫不成,是第四世家的龙氏一族的那位?”为首的一人面容冷沉,看着龙不离的背影,眼里淌出浓浓的忌惮。

“那师兄,可还要为王练师兄报仇?”一旁有人颤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劝诫,“那小子顶着龙字之姓,定与湮灭大陆的龙氏一族有着非同小可的联系。如此背景,只怕惹不得。”

他这一番话,让这一行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这为首的,便是那先前被洛歌杀了的王练的亲生兄长,王远。这一行人,自然是王远的追随者。

“弑弟之仇,焉能不报?”王远的眼里,闪烁着叫人胆寒的杀意,“不过,一个筑基一重天的炼药师,一人出来闯荡,想必是有甚么宝物加身的。”届时他报了仇,只把那宝物抢过来,那么真传第一弟子,赫然便是他无语了。

更有甚,晋升为掌门的亲传弟子也不无可能。

胆敢杀我的弟弟,想来是个活腻了的。方才一见,发觉又是个女子,王远心里便有些鄙夷自己那亡故的弟弟,王练。

死在一个女子手里,可算是极大的耻辱了。连一个女子也斗不过,真是败他的脸。

你的命,和你的宝物,我势在必得!

王远想到此处,略略勾起了唇角。

眼里,是一抹幽幽的绿光。

如贪狼一般。

第4章 我命由我(1)

洛歌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往黑泉森林的里头走。

她明明应是要寻个地方,准备打坐的。结果脚步不听身子使唤,自个儿挪动了起来,慢腾腾慢腾腾朝最深处走去。

大抵是机缘吧。洛歌默默地想。

她不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往森林深处走的少年。

少年不紧不慢地尾随在洛歌身后,步伐轻之又轻,生怕面前之人发现了。

其实他不怕的。

他知道这女人只有筑基一重天,而自己已经到达了金丹境。虽然是初入,却也不是一个筑基境界的能够察觉出来的。

至于为何跟着她,他想一定是这个女人太弱了,而他又要寻药材,索性跟着顺带护她一程。

嗯,一定是如此。少年这般想着,给了自己一个还算合心的答复。

当洛歌停在一片较为宽阔的空地上时,少年迅疾停了下来,隐到一旁的大树后头。

然后少年看到了让他傻眼的一幕。

只见洛歌跺了跺脚,稚嫩的声音清澈嘹亮地传遍四方:“土地老儿,给我出来!”

少年:“……”

土地再如何不被仙族瞧得起,好歹也是一方地仙,又不是你一个人族女子轻易能够唤的动的。

可奈他这念头堪堪落下,洛歌前头的空地便飘起一缕青烟。青烟散去,旋即出现了一个穿着粗麻长袍,面容慈祥的老人。

“阁下唤老朽,是为何意?”老人拄着一根梨木拐杖,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之人。那神情,算不得恭敬,也算不得不恭敬。

“我且问你,此处森林,可是隐了甚么大机密?”洛歌也无所谓这土地的态度,只是指指森林的中央,开口问道。

“还恕老朽无可奉告。”土地的神色又淡了一分,“若无他事,老朽便先去了,阁下请回吧。”

“我能算出来,而问你一声,不过图个礼貌罢了。不知道,土地老儿可曾认得这宝贝?”洛歌面上挂起一抹笑,慢悠悠地祭出一颗碧绿色的珠子,伸出手给土地瞧了去。

土地的面色有一瞬的怔愣。

这一股暗潮汹涌的磅礴灵力,确是熟悉。

不过,仿似是在许久许久以前了。久到他连这珠子原来的主人都要记不大清了。

他活的虽久,虽名列仙班,却是个地地道道不经传的,修为也不高的小人物。他这土地的职位,还是靠了祖上承下来的。

刚见着这宝贝的时候,他想他大概只是个刚出生几百年的小小地仙。那会的记忆已然模糊,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片段。

不过能坐拥此等宝物,想来定是个身份不凡的。

土地回过神来,正儿八经地朝着洛歌拱手作揖道:“是小仙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还望阁下海涵。此处森林,乃是最平凡的机缘之地,若说甚么机缘,最大的也便是那森林中央的三阶往生草了。”

“三阶药材往生草,可是用来炼制三转入金丹的往生草?”洛歌突然问。

三转入金丹,顾名思义,便是叫你直接突破筑基境,一步踏入金丹境的丹药。这等丹药,自是极其稀罕宝贵的。而炼制入金丹的药材,更是一钱能卖出好几两银子的价格。

便拿这往生草来说,放到药店里便是一钱七两。这个价格,可是一个低等百姓大半年的劳作收入了。

“正是。”土地低垂着头,声音谦卑,“不过下仙瞧着阁下体质特殊,纵是有了入金丹,想来也难突破金丹境。”忽而听闻一阵脚步声,土地抬头,瞧见身旁的洛歌已经迈开了步子,朝着森林深处走去了,不由抽搐了一下嘴角。

“不必遮遮藏藏,出来吧。”土地转头看着某个方向,淡淡地说。

少年缓缓走了出来,一双纯澈淡漠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土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好几遍。

土地:“……”

他有一种自己被眼前这个俊俏少年当成新奇兽类打量的错觉。

“你是土地?神仙么?”少年打量了许久,适才轻轻地出口。

心里却是想着,这神仙与人族也无甚两样。

“非神,乃仙者。”土地拢了拢衣襟,微微咳嗽一声,一副高人的生冷模样。

“哦。”那女人能唤的了仙灵,身份定是不凡的。只是此刻她往里头走,不怕自己被那些妖兽啃吃干净么?少年如此想着,看也不看土地了,抬脚便跟了上去。

便如此无视自己,径自走了么?莫不成现下的人类都对神仙,啊呸,仙族不感兴趣了么?

土地有些发懵地望着那稚嫩却不减风华的背影,心里不住地想着。

“不过,这小子,天赋倒是不错啊。不过双六有余,便达到了凡阶中层修为,前途必是不凡。不过和当年那小子比,却还是差了一些的。”土地撸了一把自己那长长的白髯,眼里带着一分赞叹。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便想起了那个让整个九界惊艳绝伦,那个掀动了九界风云,面上时时带着微笑的白衣少年。

那个少年的名字,唤作帝珏。

洛歌走了一刻钟的功夫,瞧见了土地口中的机缘,也便是那往生草,又瞧见了往生草旁头懒散散趴着入梦,睡得正是酣畅的那头妖兽。

妖兽的品阶分作一至九阶,再朝上便是上古妖兽,帝皇妖兽,荒古妖兽了。那荒古妖兽可是天地初开,自那遥遥的时空尽头而来的,实力堪比初代神灵。荒古妖兽实力如斯强悍,自是引来了无数初代神灵的忌惮与追杀。也是因此,现下九界里最是繁多的,是那一至九阶的妖兽。

有些修真者喜那些妖兽,偶会捉几只回来契个主仆约,供自己娱乐消遣,亦或做个臂膀,在战斗时重创那些人族。也有的喜那妖兽的肉,捉回来只是当做个下酒菜。

洛歌眼前这只妖兽,生得一副虎大虫的模样,一身皮毛亮泽,额头上那个王字映在阳光下,是如此显眼。

一阶大圆满的妖兽,实力堪比筑基九重天大圆满的修真者,这厮窝于此处,想必是为了那株即将成熟的往生草。洛歌沉思。

往生草可助人族炼制入金丹,亦可助妖兽增进实力。

现下这妖兽还不曾醒来,而这往生草却是快成熟了,倒不若趁势摘了往生草。

又等了一刻功夫,往生草依然成熟,散出一阵极淡的清香。洛歌暗暗下了决定,动作先行一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屏住呼吸,将往生草摘下来收入灵虚界。

似是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那白毛老虎突然睁开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瞧见周旁的往生草没了,却多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类,纵是白毛老虎再不通透,此刻也是晓得自己苦苦等了许久的往生草,被这卑贱的人类给偷摘了去。

白毛老虎怒吼着跳了起来,作势要狠狠扑过来。

“睡得如此酣畅,醒过来却是作甚?本想饶你一命,你却蹦了出来。大抵是你头顶那方,叫我收了你这为非作歹,乱咬人的大虫。”

她从这白毛老虎身上嗅到了一股属于人族的气息。

由此推演算来,这虎大虫没少祸害来黑泉森林历练的人族。

洛歌最讨厌的事,有其一便是恶人作妖,恶兽作妖。

不巧,这虎大虫触了她的大忌。不过她不枉杀生灵,人不犯她她不犯人。而今这虎大虫既要主动寻死路,那她便做个成全。

洛歌慢吞吞祭出一颗珠子,放在手里悠哉悠哉地把玩。

暗中观察的少年:“……”

暗中偷窥的王远:“……”

这虎大虫都要扑过来了,她还云淡风轻,随随意意的模样,就不怕被那老虎一口咬了脖子,魂去西天么?

白毛老虎咆哮着冲了过来,一爪子就要狠狠拍打下去。

这一记,丝毫不亚于筑基九重天大圆满的修真者全力一击,若是被拍中了,只怕是得烂成一摊软泥。

可是白毛老虎那一掌还不曾落下,就有一把紫色的长剑破空而来,贯穿了它的脖颈。

白毛老虎的脖颈流出汩汩鲜血,它有些不甘地看着似是微微讶异的洛歌,而后四腿一蹬,撒手归了西天。

“出来。”洛歌淡淡地说。

龙不离慢吞吞走出来,慢吞吞拔掉刺入白毛老虎脖颈的剑,再慢吞吞咳嗽一声道:“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小阿离是担心我受了伤害,死在这老虎掌下么?”洛歌笑吟吟地开口,只是目光却停留在那把染着鲜血的三尺长剑上,“这把剑,便是你们老祖传下来的紫阳剑。”她说得那般肯定,似乎早便知道了这剑的来历。

“嗯。”龙不离伸手凭空一抹,剑上的血即刻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他双手抱着剑,淡淡点头。

暗处,王远等人倒抽一口冷气。

紫阳剑,是第四世家,位于湮灭大陆龙氏一族的祖传之物。只有嫡传最优秀的血脉,得到了这剑的认可,方可拥有。而一旦拥有紫阳剑,那边意味着,他将是整个龙氏一族的主宰者。

果然,这小子是龙氏一族的,身份竟然还是少主!

他们不知,这一动作,却是暴露了自己的位子。

“出来!”龙不离冷冷地看向王远等人藏身的方向,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分威严。

第5章 我命由我(2)

王远等人见被发现了,也不再掩饰,直接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们,可是那劳什子黑泉宗的人?”洛歌话音一落,瞧见王远冷哼一声,心下便有了答案,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倒是好奇,你们如何寻到我的?”

“这黑泉森林,不过一点点大的地方,寻常时候也不对外开放。若想寻到一个杀了黑泉宗弟子的黑衣斗篷女子,不过简单至极的事情。”王远勾了勾唇,冷声道,“你杀了我弟弟,今日我便要拿你鲜血来祭他亡魂!”

“欣赏你这有仇必报的性子,不过至于小友能否拿了我这不大值钱的人头,去血祭你那弟弟的亡魂,还需得看你的本事了。”洛歌依然微微笑着,只是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龙不离默默地哆嗦了一下。

总觉得这些劳什子黑泉宗弟子要遭大霉。

“好。不过——”王远有些忌惮地瞧了瞧不远处那退了一步,双手交叉抱剑的少年,“还请少主莫要插手,此乃私人恩怨。”

“小阿离不会插手。你要打便打,磨磨唧唧如同老母鸡一般,是作个哪样?”洛歌轻飘飘地说,偏生那轻飘飘的声音里,带着气死人的轻蔑与鄙夷。

还不曾言语便被抢了话的龙不离:“……”

这女人……真毒舌!

“你!”王远显然是被气到了,他怒极反笑,“我本不杀女子,但今日,为我那亡弟,为我尊严,我便要杀你而为后快。受死吧!”

他堂堂一个黑泉宗真传弟子,虽不算是个顶尖的,却也是宗门重点培养的,从小到大,还从未受过如此羞辱,还是在一个女人的口中!

更何况,这女人还杀了他唯一的亲人!

念及此,王远不再犹豫,祭出一把一米长的寒铁大刀,身形如雷光闪动,变幻间迅速朝洛歌靠了过去。

“米粒之珠——”洛歌依旧把玩着手里头的珠子,声音不咸不淡的,“也放光华么?”缓缓抬起一双毫无波动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那离自己越发接近的王远。

洛歌扬起手头珠子,就要砸下去的时候,一道比阳光还要耀眼的剑光先了一步,直奔王远,将他生生逼退十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身为堂堂顶尖世家的少主,怎可言而无信?!”王远白着一张脸,又惊又怒地瞪着那慢悠悠收剑的少年。

这厮随随意意的一剑,竟爆发出了这般恐怖的威力!而且他晓得,这还是那少年手下留情的后果。若是全力一击,只怕自己已经魂飞魄散了。

分明是私人恩怨,你一个世家少主过来插脚,是哪回事?

王远心里是那个有苦不能言。

“我没答应。”龙不离的目光冷冷斜了过来,如同在瞧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

王远:“……”

方才,确是这女人应了,他不曾说过一句话。

“此乃私人恩怨,还请少主莫要插手,多管闲事。”王远深吸一口气,抱拳作揖,勉勉强强行了一个恭敬的礼。

“我不插手,插剑。”龙不离的声音依然冷冷。

王远:“……”

黑泉宗弟子:“……”

小友你是来破坏场子的么?

“小阿离生得一副冰块模样,却比那老鸨还毒舌。”洛歌却是捧腹笑了起来,抱拳对龙不离作了一个揖,状似认真地道,“甘拜下风。”

龙不离斜了一眼洛歌,微微抿了抿唇角,而后一手倒提着长剑,淡淡地看着王远一行人:“我的剑,不饮你们的血,它嫌脏。所以,滚。”

他惜字如金,甚至连表情都懒得拿出一些来。偏生这样一副稚嫩的冰山脸模样,硬是唬住了王远等人。

这龙氏一族,可是整个凡界都扬名的,其中以炼药更是出名。若是惹了这种连皇族都不敢招惹的存在,只怕不但是自己,就算是整个家族,整个宗门都会被拖累,被灭门。

王远是那个恨啊。

突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心里的恨意立刻褪去。

“今日,我必拿这女娃娃之血,祭我亡弟之灵。布阵!”王远镇静下来,给一旁的黑泉宗弟子使了个眼色。

众人会意,点点头迈开脚步变换身形,三两下便摆出了一道阵法。那阵法散出一阵又一阵让人胆寒的白芒,似乎在瞬息的功夫,就能叫人灰飞烟灭。

“受死吧!”王远站在阵法中央,发出诡异的桀桀笑声。只见他眉心一动,一颗紫黑色的雷球从阵法里头飞出,迅速朝着洛歌砸去。

“借用天地之灵,来操纵阵法。倒是不错,只是太弱了些。”洛歌不为所动地摇摇头,两眼一眯,厉喝道,“停!”

“你以为你是甚么大罗神仙?”王远见状,不由得嗤笑起来。

可奈下一刻,那雷球竟似乎是受到了甚么巨大的威胁一样,在洛歌话音落下后硬生生顿在了半空,而后颤抖个不停,愣是不再前进半分,仿佛面前的这个黑衣斗篷少女是那洪水猛兽一般。

“我不是大罗神仙,却也不是你们能够轻蔑的人。”洛歌打了个呵欠,“还有绝招么?没有的话,便收场了罢。”

王远磨起了牙齿。

这女娃娃敢发誓她不是故意气自己的么?这般态度,分明便是在羞辱自己!

“别得意的太早。爆!”王远抿了抿唇,突然高喊。

那雷球听了王远的话,乖乖炸了开去。恐怖的力量疯狂倾泻肆虐,无穷的雷霆之力四处弥漫,宛若雷池被颠覆了一样。纵是王远这等操纵者,也硬生生承受下了那雷霆的威力。

而此刻的洛歌,正被一层淡淡的绿色光芒护着,毫发无伤。相较起王远那行人的狼狈不堪,洛歌便干净了许多,仿佛她只是一个过客。

洛歌揉了揉眼睛,侧头看向紧紧抱着剑的少年,忍不住扬唇轻笑:“小阿离,如此这般宝贝你那剑,何不收起来,省得丢了脏了要哭唧唧回家喊爹喊娘。”

龙不离嘴角一抽。

这女人怎生这般毒舌?

“我怕你被他们欺负,到时候再祭出剑会浪费时间。你一个姑娘家家,多说些文雅话才是得当。”龙不离淡淡地说。

“文雅能当饭吃么?”洛歌歪着头,目光状似无邪。

不能!

龙不离瞪了瞪眼前这个似乎有些不大正经的少女。

王远瞧着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若无其事地斗嘴,心里的怒火再度蹭蹭蹭往上头长了一些。

第6章 我命由我(3)

“变阵!”王远眯了眯眼睛,冷声一喝。

“诺!”黑泉宗弟子们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底狠色一闪而过,应了声儿后迅速移动身形。

洛歌抬头招招,待珠子飞回掌心任其把玩后,适才漫不经心地看着站在阵法最前面的王远,声音慵懒随意:“还有甚么花招,快些使来与你祖奶奶我瞧瞧。若是使得不好,可是要吃揍的。”

龙不离:“……”

王远:“……”

黑泉宗一干弟子:“……”

这小丫头片子左右二七之年,竟敢如此抬高自己的辈分?

好一个猖狂的丫头。

“好一个猖狂的小丫头片子,我王远活了这么大,还不曾唤过他人一声祖奶奶,凭你也配?”那最后四个字,王远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在那黑泉宗里,他好歹也是一号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如今这不知哪来的野丫头杀了他那弟弟不说,还对他如此羞辱,叫他怎生不气愤?

“贱女,给我躺下吧!”王远眯了眯眼睛,一点也不掩饰眼里的杀意。

他口中吟唱梵咒,双手打出结印,阵法顿时绽放出一缕又一缕奇异的光芒。

光芒大作后,一把无形的大刀凝结在阵法上方,上上下下漂浮不定。

大刀散发着得让人胆寒的灵魂威压,就是龙不离,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都说万众一心,其利断金,如今确是应了这句话——这把虚影的大刀,凝聚了阵法里所有人的灵力,起码得有着金丹九重天的实力。便是叫他去打,怕是也接不了这一下。

但……

龙不离的目光落在洛歌身上,再度皱皱眉。

这个女人她就一颗珠子,实力也只有那么一点,若是被那大刀伤了,怕是五脏六腑都得要移位。这还是轻的,若重了——

她必死无疑。

罢了罢了,做个好人,便做到底吧。

嗯,做到底。

龙不离如此这般想着,不再紧抱着被自己视为宝贝疙瘩的紫阳剑。

他迈开一步,正准备走到洛歌身前,却见洛歌嗤笑,轻纱之下传来具是嘲弄的声音:“是啊,凭你也配叫我祖奶奶?那可是真真抬高了你的辈分。你这般的,便是喊我,我也不敢应你一声孙子。”

王远本是怒气满溢的,闻言,那怒意噌一下便起来了,直奔脑海,燃烧了他仅存的理智。

“给我去!”他大喝一声,抬手操纵着大刀飞向洛歌。

龙不离收回卖出去的半只脚,再度抱紧长剑。

他突然有些想笑。

这女人这般绕着圈子说骂这帮子弟,定是胸有成竹的。若他还要插手,便是要折损她的骄傲了。

可是他想错了。

绿色珠子还不曾散发出甚么光芒罩住洛歌,大刀便已经飞到了她的身前。

洛歌眯了眯眼睛,往旁头一闪,那大刀似长了眼睛一般,拐个弯从她肩胛骨穿了过去。

殷红的血从黑衣服里渗透出来,喷溅着形成一朵绚烂的花。

龙不离有些错愕。

莫不成是他想多了,这女人,是真在虚张声势?

“祖奶奶,您本事挺大啊,天都黑了,哈哈哈哈哈!”王远眼里闪烁着轻蔑,他站在阵法中,瞧着捂着肩胛骨的少女,竟是毫无形象地大笑了起来。

“孙子,你祖奶奶的本事,可不只……让天变黑——”嗅到那股熟悉的血腥味,洛歌眼波一动,勾了勾唇角,面纱之下的眼睛缓缓变成了浅浅的血红色。

森林里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微风,轻轻吹起所有人的衣袍轻纱。

众人皆颤抖起来。

不是因那微风凉,而是那随着微风散开来的,让人心都胆寒的杀意。

洛歌将珠子朝上一抛,口中快速吟唱起梵咒来。

“号令天地,万物本源,给我吸!”她赫然睁大眼睛,伸出芊芊素手,打着结印,指向阵法里头的王远一干人等,冷冷道。

珠子爆鸣一声,以雷霆之势逼近阵法。

那强劲的力量,叫所有人都生出了臣服的心思。

可这仅仅只是一颗珠子,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众人心中同时生出这样一个疑惑,包括龙不离。

能拥有这等宝物,这女人必然来头不小。龙不离暗暗思衬。

“糟糕,快撤!”当珠子逼近时,黑泉宗弟子们早已来不及思索这珠子的由来,只是纷纷变了颜色,四散着就要逃跑。

可奈何,他们刚迈开一只脚,那珠子便已飘到上头,爆出一阵强光。

强光之下,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地大嚎不断传来。

龙不离抱着剑,身子轻抖。

他睁大着双眼,看着那些个黑泉宗弟子在须臾的功夫被吸成了人干,再化成一摊尘土,随风散去。

这是真真死的连渣也不剩下些许了。

这女人的手段真是……

太恶毒了。

龙不离皱了皱眉。

“我命由我,尔等鼠辈,岂敢嚣张放肆?”洛歌的眼眸变回纯澈的墨色,将珠子收回,贴到受伤处,一边让珠子修复着伤口,一边冷笑。

待伤口恢复如初,洛歌适才收了珠子,将目光投向一旁紧紧抱着长剑的龙不离。

好巧不巧的,她捕捉到了某人眼底一闪而逝的惊慌。

“小阿离怕我?”洛歌挑挑眉。

“那珠子能够号令天地本源的力量,仅仅不过一成不到,便恐怖如斯。此等宝物,定非凡界所有。你,究竟是何人?”龙不离收起那抹惧意,向前一步,瞪着洛歌道。

“小阿离眼光挺毒嘛。我那珠子确非凡界之物。”洛歌抿唇一笑,颇有耐心地娓娓道,“它现在的品阶最多也便只有黄阶。终有一日,我会叫它不再蒙尘,重回昔日辉煌。”还有她自己,亦是如此。

她定要叫那些个背信弃义的三流卑贱小小仙人儿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她也定要用他们的鲜血,去祭奠那些无辜惨死的神族亡灵。

念头至此,洛歌突然捏紧了拳头,那埋葬于心底的怨恨,下意识流露了出来。

龙不离感受到了,又皱皱眉。

这女人,身上似乎有好些个秘密。

就像是有无数云雾,将她层层包裹起来,让她看上去是那般神秘。

第7章 可是故人(1)

“喂,你没事吧?”龙不离把头往前伸了伸。

他想确定这个女人有没有哭。

因为家族里一般女子生了愤恨之意后,大抵都是要簌簌落泪,委屈巴巴哭上好一阵子的。

龙不离最是见不惯女人哭的。

他嫌烦。

“就是肩膀有些疼。”洛歌敛起恨意,咧咧嘴道,“小阿离做个好人,帮忙帮到底如何?”

她这么强,有甚么忙是需要他帮的?

莫不成是炼丹?

龙不离的眼睛亮了亮,微微颔首:“甚么忙,你且说来与我听听。”

“我要炼制入金丹,你且帮我看觑着些四方动静,我要疗伤。”

说罢,洛歌也不等龙不离答话,双腿一盘坐下,往半空丢出些药材,打个响指祭出一团火焰,抛到药材上,看着火焰开始吞噬药材,适才微微闭起眼睛,调整气息,开始运转周天。

龙不离将神识扩散到最大,而后把目光投向那半空中燃烧的火焰。

他的眼里尽是惊奇。

从记事开始,家族里的先生便教导他们要用炉子炼制丹药。有炉子的辅助,势必事半功倍,炼制出来的丹药也定然是一等一的好。

可是先生从不曾告诉过他们,没有炉子炼药,会是如何。

那是因为……他们从不知道不用炉子,也可炼药吧?

毕竟,先生们也是从书上修习来的。那些写于凡界先辈的药材古书,自是也不知道的。

若是他不用炉子炼出一等一的好药,会否能够成为他们眼里的荣耀?

龙不离仔仔细细瞧起了那半空开始融化的药材。

不过,这瞧着简单,看了半晌,直至丹药炼成了,龙不离也只是心中有所感悟,却并不曾看个透彻。

而这边,洛歌运转周天,稍稍调复了自己的灵力之后,神识下意识地懈怠了几分。

丝丝倦意乘风而来,卷着洛歌奔向梦里,同周公会面。

不过,她并不曾见着那凡界的周公,她见到了一片竹亭。

竹亭下,有位白衣公子盘膝而坐,点着袅袅清香,闭目抚琴。

大抵是知道自己在梦里的缘故吧,洛歌只瞧得清那白衣公子十指翩飞,有若画中戏蝶。那骨节分明的手,被白衣和漂浮的香烟衬着,煞是好看。

洛歌怔怔地看了许久,愣是不敢往前跨出一步。

她怕她跨出去了,就看不到他了。

哪怕这是模糊无比的虚影。

“琴音袅袅我心在,竹亭白衣是为君。”洛歌喃喃。

凤栖长琴啊,到底是你在念着他,还是我在……念着他?

洛歌恍恍惚惚地醒来,赫然发现自己面颊有些冰凉。

原来,她竟是哭了。

来这时代许久,面对无数生死关头,面对无数可憎强敌,她都不曾落泪。只是念及他的时候,她便忍不住了。

真是孽哦。

空中传来一阵淡淡的药香,顿时将洛歌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才五颗丹药么?”伸手招回哪那漂浮在半空的丹药,洛歌细细一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她瞬时皱起了眉头。

若是在之前,她定是一炼一大把的,才不会这般稀少惨淡。说来说去还是得怪之前那场战斗,若不是自己元气大伤,险些陨了命,才不会只炼出这般折损她面子的数量。

罢了罢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好。那里,可还有一堆事情呢。

思索到这里,洛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小阿离,且帮我坐镇瞧着,我要吞服入金丹并修复伤势。事成之后,我以洛歌一人的名义,欠你一个人情。”洛歌侧头看看不知道在冥思苦想什么的龙不离,眉眼一弯。

“好。”适才回神的龙不离听到洛歌喊自己,下意识地点点头,待他回味洛歌的话时,突然想起了之前偷听的土地老儿与前者的对话,顿时面色一变。

“喂——”且慢……

那二字还没说出口,龙不离便生生瞧着洛歌吞下了入金丹,径自坐直身子,开始一心一意准备突破。

努努嘴唇,龙不离将本就放开的神识又扩大了一里。

洛歌吞下入金丹后,立即感受到体力开始滋生出一股力量。她没有一点耽搁,当下心头吟唱梵咒,引导那股力量冲击自己全身未被打通的经脉。

剧烈的痛楚一下子蔓延开来,痛得洛歌皱紧眉头,面色在一瞬间惨白如纸。

大抵是因为这具身子太过虚弱的缘故,洛歌的神识竟开始有些恍惚。

意识到这一点,洛歌立刻咬紧牙关。

不能走火入魔,一定要成功!你还没有报了你的血海深仇,你还没有找到该找的人,你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宏图大愿,你不可以走火入魔!

绝不可以!

龙不离看到洛歌周遭散出的光芒忽明忽暗,闪烁不定,顿时晓得她是怕要走火入魔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上前搭救时,森林里突然传来一阵袅袅琴声。

琴声抑扬顿挫,甚是悠扬。

那曲儿时而如林间溪流簌簌流淌,时而又如海中大浪汹涌澎湃;时而如早春细叶蓄势待发,时而又如晚秋干草万古枯荣。

龙不离不是一个懂琴的人,但他晓得这抚琴之人,定是一个有造诣的高手。

他时时刻刻瞧着洛歌的变化。许是琴音的缘故,洛歌周遭的光芒渐渐稳定下来,变得温柔随和。

只有修真之人,才能瞧得出那光芒所蕴含的气势是多么惊人。

“七重天……八重天……九重天……九重天小成……九重天中成……九重天大成……九重天圆满!”龙不离悄悄地数着洛歌晋阶的段位,目光里是浓浓的惊诧。

入金丹可以说是三转丹药里头最为上乘的一味丹药了,不紧炼制难度大,对炼药师本身的要求也很高。

而且这味丹药因着药效能够帮人直接冲入金丹境,还带着巨大的副作用,是家族里明确记载却不允许炼制的。

龙不离从不曾炼过入金丹,却清楚地记得服了入金丹的人,这一辈子若没了机缘,那天赋也便只能待在金丹境了。

他知道洛歌不是没脑子的,但他就是不明白为何洛歌要这般火急火燎地炼制这种有害无益的丹药。

第8章 可是故人(2)

洛歌本是迷迷糊糊的,隐隐约约间她听到了一片清澈的琴声。

只是一瞬间,洛歌便震住了。

这熟悉的琴声啊……

心里清楚自己这副身子的实力只能提升到筑基九重天大圆满了,洛歌便草草结束突破,唰一下起身寻觅着那片琴声,纵身离去,独留下尚还在呆愣之中的龙不离。

龙不离正瞅着洛歌出神,突然瞧见她猛地站起来纵身离开,登时眨巴着眼睛,心肝儿跳啊跳啊的。

这般猴急是做个哪样?她知不知道这样草草结束修炼会折损修为的?

“女人麻烦死了!”龙不离嫌弃地冷哼一声,脚下步子却是不停。

只见他一个纵身,三两下便跟了上去。

且莫要问他为何这般心急洛歌,他只是本着一颗医者心罢了。

他只是关心他的病人。

嗯,必是如此。

黑泉森林东边界,一处竹亭内,一位公子正抚琴。

且道一道那公子相貌,生的是个何等仪表堂堂,气宇不凡。秀眉之下,一对星眸温润深邃,熠熠生辉。鼻梁高挺,唇畔轻勾一抹弧度,便仿似是个画里来的活神仙。他着了一件酱紫色云锦广袖长袍,三千青丝以紫玉冠绾起,配两条流苏,煞是惹人眼。

微风徐来,吹动他额前碎发,也吹动那亭内炉子里袅袅檀香。公子抚琴,十指骨节分明,修长匀称,宛若云中游龙。

若被众人远远瞧去了,只会暗叹这小公子温润如玉,优雅高贵。

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位着着蓝袍的公子。这位公子亦是生得俊俏。那眉眼,那轮廓五官,纵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妙龄女儿,见了这少年公子也怕是要羞答答低下头去,自愧不如的。便是用倾国倾城来形容这蓝衣公子,也不足为过。

“云凡君可是性子正浓,我却要一遍遍数着那树上叶子,好是无趣。”蓝衣公子坐在竹亭边,双手拖着腮帮,瞧着那抚琴少年,满目浮躁。

“阿泽素不喜静心,只是觉得枯燥乏味。且待我奏罢这一曲,便离了开去。”紫袍公子摆弄十指,目光恬静。

水泽空撇撇嘴,反手祭出一壶酒,往嘴里灌了一口,惬意地砸吧着嘴:“好酒是好酒,可若是没了长剑相伴,似是要失了一分魂儿的。云凡君觉得无痕此言,可是有误?”

“自是无误。”祁酒,也便是那紫袍公子微微一笑,十指突然施加了力道。

他手下长琴发出一阵奇妙的琴音,琴音带着肉眼可见的微弱光芒四散开去,顿时引来一片低低的常人所不能听见的吸气声。

“唔……三十有五,均是筑基九重天大圆满的,东南西北皆据,云凡君,这些个虽是奔着你来的,却不若借与小爷我消遣消遣?在这偏僻的乡野,我委实无趣得紧。”仰头喝下一口壶中酒,水泽空眯了眯眼睛,眼里含笑,笑里含着不近人情的冰凉。

“随你。”

祁酒继续拨弄琴弦,曲律依旧,只是调儿却在不觉间慢慢高昂了起来,似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战歌。

“喝足一壶酒,剑斩万妖魔。”水泽空喝罢那壶中酒,扔了酒壶,一双凤眼里闪出丝丝精光。他斜靠在竹亭里,懒散散地伸出一只手,朝林子里一指,轻启双唇,“剑来。”

半空传来一道啸天剑鸣,劲风拂过,随着那破空而来的一把青色长剑俯身冲入深林之中。

长剑迎风而舞,在林间穿梭自如,只不消须臾的功夫,便飞了出来,稳稳当当地停落在水泽空身前。

若说它有甚么变动,大抵便是剑身上染着的鲜血了吧。

长剑回到水泽空身旁后,四周林子发出一阵诡异的抖动,而后数十道穿着黑衣行刺服的尸体落了下来。若是细细数来,可不便是三十有五么?

“重黎,真乖。”水泽空勾勾手指,将青色长剑招到自己手中,拂袖隔空抹去那剑上鲜血,又将它朝半空扔了过去,“且回灵虚界养剑葫芦,好生温养。”

重黎剑长鸣一声,在半空转了一圈,斩开一条裂缝,隐了进去。

“云凡君此行东边界,不寻药材不寻灵物,莫不成是来游玩的?”水泽空双手抱头,凤眸斜睨那抚琴公子。

“生当自由,死亦自由。凡界大好河山,不在有能力的时候好好瞧瞧,岂不糟蹋?”祁酒低头继续抚着长琴,待到最后一个尾音落了下来,适才抬头,淡淡道,“阁下听琴,觉得如何?”

水泽空顿时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林子里。

原来竟还有一人。

“是我大意了。”他笑笑,打个呵欠。

“公子瞧着如此眼熟,琴的造诣也是非凡。”空灵随和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林中一跃而出,稳稳当当地落在竹亭前。

洛歌先是瞧了一眼水泽空,短短的惊艳后,便将目光投向那端坐的抚琴少年。

面纱随微风微微飘动,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面纱主人眸中的怔愣。

这人,和他长得十分有七分像,唯独那气质大相径庭。他是从寒冰里出来的,周遭三尺叫人不敢靠近。而这公子,便似那磨合的璞玉,温润无比。

可若是不细瞧的话,她竟觉得这两者是从一个模子里头出来的。

“姑娘谬赞了。”祁酒的余光落在那片林子,停了一瞬,便又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洛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有一位故人,生得公子如此这般七八分俊俏,又会奏琴。方才小女子听得袅袅琴音,恍惚间以为是我那故人归来,便躲入那林子偷听了一阵。如今细细一瞧,确是又不大相像,是小女子唐突了,还望公子见谅。”洛歌俯首作揖一拜,朗声一笑,“小女子名唤洛歌,既是有缘,不知可否二位公子交个朋友?”

“祁酒。”祁酒淡淡一笑。

“水泽空。”水泽空慢吞吞坐了起来,“小丫头,这荒无人烟的你来此作甚?”

“你二人又来此作甚?”洛歌反问。

“爷爷我与你非亲非故,何故告与你?”水泽空翻了一个白眼。

“奶奶我与你非亲非故,又何故告与你?”洛歌眼角含笑,轻描淡写地将话驳了回去。

第9章 灭他满门(1)

“嘿——”水泽空噎了噎,瞪着那一袭面纱,“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片子!”

“好一个倾国倾城的公子哥哥。”洛歌双手抱胸,眼角微挑,继续轻描淡写地开口。

水泽空:“……”

他最讨厌别人用形容女子的词来形容自己!

“看清了爷爷我是九尺男儿,说我是女的,臭丫头欠揍啊!”水泽空虚张声势地挥舞着拳头,一双好看的凤眼里带着丝丝恼怒。

“这位哥哥,可莫要欺我读书少。九尺……怎地也不值这般短啊。”洛歌摩挲着下巴,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水泽空:“……”

这哪来的毒舌丫头,快给他拖走!

“阿泽,莫闹了。”祁酒微微勾着唇角,眼里倒映着洛歌的身影。

这小丫头,还挺有趣的。

“切,才不和一个小丫头片子斗嘴。云凡君,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水泽空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对着洛歌挤了一个鬼脸,转身扬长而去。

“云凡……是阿酒的字么?”洛歌突然道。

对于洛歌的称谓,祁酒怔怔,而后微微颔首:“姑娘,你可是还有一位朋友?”

“还有一位?”洛歌面露疑惑。

祁酒低头,伸手轻轻一勾长弦。

“铮!”

洛歌清楚地看到音律带着一道凌厉的气旋,飞往林子里。

以音御万物,杀敌于千里之外。

那是音杀……

洛歌的瞳仁瑟缩了一下。

是他么?

她的,故人——

龙不离本安安静静隐匿着的,突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凌厉杀气,不由面色一变,抱着紫阳剑跳了出来。

“这位可是姑娘你的朋友?”祁酒微微一笑。

“是。”回神见是龙不离,洛歌有些诧异,“只不知小阿离来次作甚?”

“我怕我的病人死了。你既无碍,又交着新朋友,我便离了开去,不叨扰你了。”龙不离冷哼一声,转头作势便要离开。

洛歌连忙伸手一把拉住龙不离,给祁酒介绍道:“他叫龙不离,算是我的恩人。”

原来是龙氏一族的少主,怪不得那套服饰瞧着眼熟。

祁酒再度一笑,抬手拂过长琴将之收入灵虚界,起身对着洛歌二人作揖道:“天色不早了,这野兽时常出没,二位还是早些离去的好。在下还要赶路,便先告辞。”

看着祁酒转身离去的背影,洛歌突然大声唤道:“臭凤凰!”

然而祁酒没有任何的停顿,只是径自离了开去。

“原来不是你啊。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是巧合么——”洛歌有些失望,低头喃喃。

“喂,你没事吧?”龙不离突然从前者身上感受到了浓郁的伤悲,顿时皱起眉头。

在他以为,这个手段狠辣的女人,大抵是个铁石心肠的。可是他似乎想错了,是人啊,都会有七情六欲,喜怒伤悲。

可为何他看到这女人伤悲,自个儿心头竟会惶惶不安?

她又不是自己的祖宗……

“且放一放你那心思。马上天黑了,快去外头寻户酒家落脚罢。”龙不离撇撇嘴,拉着洛歌朝外头走去。

他二人并不知,在黑泉森林的一举一动,都被一颗水晶球传送到了一位眉眼凌厉的老人的视线内。

当看到洛歌轰杀王远兄弟后,老人浑身狠狠震了几震。

“远儿,练儿……你们——死的好冤呐!”老人浑浊的眼爆出滔天恨意和悲意,他手里端着的那茶盏瞬时被捏了个粉碎。

老人祭出一枚传音石,咬牙切齿道:“厉横,厉云,速去黑泉森林,将那娃娃给本长老捉回来。生死……不论!”

传音石闪了闪,光泽迅疾灭了下去。

“臭丫头,天大的胆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本长老发誓,若你为生,必叫你生不如死;若你为亡,必叫你死后不得超生!”老人紧紧捏着拳头,只觉心头一阵不畅,竟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他擦擦嘴角的血,似是像在须臾间老了几十岁一般。

这厢,洛歌目送祁酒离去之后,纵身跃到祁酒坐的地方。

那里檀香依旧,残热依旧。

只是人离了罢了。

“臭凤凰啊,你可知,今儿我瞧见了一位与你长得极像的公子——”洛歌坐了下去,伸手轻轻抚着桌案,目光怔忡。

“女人,这晚上野兽出没,可是吃人的。你确定你要继续待这?”远处的龙不离见洛歌没有一点想要离开的意思,微微挑眉。

“我在这住了几个晚上,却不曾见得一只野兽,小阿离若是急着离去,便先走吧。”洛歌趴在桌案上,声音淡淡。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被咬伤了他才不来收尸!龙不离面带愠怒,拂袖纵身离去。

洛歌继续趴着,脑海回忆着许多许多年以前的往事。

她自己都快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了。

只依稀记得那年,他坐在云巅之上,目光温和恬淡,十指翩飞,勾勒那凤栖长琴。

她站在云端之上,笑他抚琴看世间繁华,竟是做了一个闲散帝神。

“臭凤凰,倘有一日,你我跌落那凡尘,你可会记得我?”她靠着他的背,侧面对硕大斜阳。

“若琴心不灭,只要你寻得我,我便记得。”他靠着她的背,亦是侧面对硕大斜阳。

“以前总以为这凡尘极小,一个纵身便越过了万水千山。可是身在凡尘,才晓得了它的浩瀚壮观。臭凤凰啊,你现在在哪呢……”洛歌叹了一口气。

天色渐暗,趴了许久的洛歌慢吞吞撑起下巴,眸光慵懒:“都多大的老头儿了,何必躲躲藏藏呢?”

林里散出一阵疾风,两位老人随风出现,稳稳当当地落在竹亭前。

其中一位老人长声一笑,抚了抚白髯道:“小娃娃好一番本事,连杀我黑泉宗数名弟子,不知名讳为何,亦不知我黑泉宗弟子,与你……何怨何愁呐?”

“筑基九重天大圆满,这一方小隅,能派得你二人出来,也算是个厉害的了。名讳么,本姑娘告诉你你能长一块肉?至于何怨何愁,呵,我也不知我与他们何怨何愁。”洛歌慢吞吞地说着,伸了一个懒腰,“还有,你们此行作甚?”

第10章灭他满门(2)

“奉宗主之命,前来捉拿小友,生死不论。”厉云,也便是方才开口的那位老人做出一副慈祥的模样,“小友若是想保命的话,还是乖乖与我回了黑泉宗,听候宗主发落吧。”

洛歌挑挑眉,掐掐手指沉吟一阵,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既如此,我且与你们回去吧。不过,本姑娘在这里提醒你二人一句,届时悔了恼了,可莫要化作怨灵寻我。”

“哼,口齿伶俐的小丫头!”一旁的另一位老人,也便是厉横冷哼一声,散发出筑基九重天圆满的威压,意图恐一恐这小丫头片子。

他恐过不少小辈,他们俱是怕得要死,心啊肝啊抖啊抖啊的。

唯独这小丫头片子,竟是丝毫不惧。

也对,她有那胆子灭了他黑泉宗弟子,确是不怕他这威压。不过是个修为全无的人,也不知她是如何杀了那么多人的。罢了罢了,还是赶紧回去复命地好。

厉横和厉云相视颔首,齐齐伸出手指弹出一点光球。

光球落在洛歌身上,瞬时变作一捆绳子,将她手给捆了起来。

洛歌起身,慢悠悠走至二者身前。

厉横厉云一手抓住洛歌两肩,纵身离去。

黑泉宗练武场。

数百弟子手持大刀,动作整齐一致地练习那黑泉刀法。

高台之上,静静立着一位穿着黑袍,面色严厉的老人。

老人手执一根拐杖,淡淡地看着台下弟子练习。可你若是细细瞧去,定会瞧见他握着拐杖的手,已然冒起了青筋。

“报告宗主,大长老二长老求见。”旁头走来一位黑泉宗弟子,作揖一拜,恭恭敬敬地道。

“允。”厉言也便是那位老人微微颔首,以此遮掩住眸里一片恨意。

二位长老迅速走上高台,推搡着一位带着斗篷的黑衣少女。

厉言挥挥手,场上弟子齐齐停下了练武的动作,分成两条,让开一条道。两口乌黑锃亮的大棺材,被数十名弟子缓缓抬了上来。

“胆敢害我黑泉宗弟子数条性命,还杀我爱徒。孽女,我徒儿犯了何罪,你为何要痛下杀手?”厉言指着那两口棺材,目光悲愤。

“那你得要问问他们,为何要追杀与我?哦,小女子倒是忘了,那两位,已经躺在棺材里了。”洛歌抿唇轻笑,声音清晰地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到了。

言落,所有黑泉宗弟子都露出了愤怒的模样。

“杀了她,给二位师兄报仇!”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却瞬时引起一方众应。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孽女,还不快跪下,与我二位徒儿磕头认错!若你诚意,本宗主给你一个痛快!”厉言冷冷地看着洛歌。

“他欲杀我,我便杀他。既是防卫,便是无罪。既然无罪,小女子何须磕头认错?”洛歌挑眉,慢吞吞道。

厉言眯了眯眼睛,拐杖狠狠敲击了一下地面,怒道:“跪下!”

话音一落,在场之人皆感到一股凌厉无比的威压,忍不住面色颤抖起来。

那是金丹五重天大圆满的灵魂威压,只单单这般一震,便叫他们五脏六腑俱是难受的紧。

洛歌不为所动。

她可是从那个境界过来的,岂会畏惧这区区金丹的灵魂威压?

“我说过了,我没犯错,凭甚要跪?”洛歌微微一笑,笑里带着常人读不出的味道。

“厉横,厉云!”厉言看了看洛歌身旁的两位长老,以眼神示意。

二位长老俯首作揖,齐齐踢向洛歌的两腿,意图叫她跪下去。

可奈他二人使劲了全身力气,也愣是没叫那双腿动了半毫。

不一般,大非一般。

这看似毫无灵力波动的少女,莫不成是个隐藏了实力的高手?

厉横厉云相视一看,齐齐对厉言作揖道:“禀宗主,弟子撼动不了这小丫头分毫,妄自断定她乃高手。”

“高手?”厉言两眼一眯,低头仔仔细细瞧起洛歌来。良久朗声一笑,眉宇间染上一缕讽刺,“厉横,厉云,依本宗主看,是你二人眼拙了。这个左右不过二七的小丫头片子,断断不是一个返璞归真的绝世高手。她能承受住你二人的攻击,想必是有甚么至宝加持的。”

二位长老跟随了自家宗主多年,早便晓得了他的一言一行之意。在前者话音落下后,二者立刻朝着洛歌攻去。

“宗主智慧过人,小女子确非绝世高手。至于你们要的宝物么——是这个么?”在二人就要靠近自己时,洛歌突然打起了呵欠。与此同时,一颗绿莹莹的珠子从她体内飞了出来,光芒大作,灵力四溢,将那二人给弹了开去。

二人稳住身形,与众人一般齐齐抬头,瞧着那光芒四射的绿色珠子,心里满是惊诧。

这等灵力充沛的宝物,想来必是珍品。

若得此物,必可雄霸一方。

故,此女必杀!

“孽女,还我徒儿命来!”厉言眯了眯眼,遮住眼中贪婪,厉喝一声,伸出拐杖朝着洛歌敲了下去。

洛歌的目光微微抖动,而后迅速凉了下来。

她勾勾唇角道:“宗主啊,您可曾听过,何为……作茧自缚呢?”

在拐杖落到洛歌头顶时,洛歌手上的绳结突然变成了一堆粉末,跌进木板缝隙,与那黄土融为一体。

珠子光芒更甚,散出一阵极其恐怖的灵魂威压,直接地将厉言三人给弹开了好几丈远。

待厉言堪堪稳住身形,脸色难看地看向洛歌时,后者做出的下一个举动,叫他的杀意再不做任何掩藏。

“这长天遮不了我的眼,这大地埋不了我的心。我洛歌做事从来光明磊落,那等摸鸡偷狗之事,我根本不屑!若我杀了人,我必会承认,断不会一再撒谎。尔等小辈,也配叫我下跪?试问苍天,你们——有何资格?!”洛歌大笑一阵,抬处一手指向那两口煞是惹人眼的棺材,轻启双唇,“天罚——雷来!”

本是万里晴空的长天,立刻变做个黑扑扑的模样。云墨翻涌间,雷声轰鸣灌耳。

第11章灭他满门(3)

众人看到这等场景,一下子大变颜色。

尤其是那厉言,心底更是一阵滔天巨浪,翻滚不断。

莫不成,这小丫头片子真是哪家绝世高手?

他心里隐隐腾升起一阵不妙的感觉。

“轰!”

一条数十丈粗的白色天雷从天而降,直直地劈向练武场中央的那两口棺材。闪电从天而降的那一瞬间,所释放的光芒恍惚了所有人的眼。

除了洛歌。

当众人再度看清,却愕然发现,那两口棺材,已然变成了一堆焦木。

众弟子大惊失色,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徒儿——”厉言面色苍白,猛地向后倒退一步,以拐杖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抬头瞪着洛歌,眼底杀意不再掩藏,“今日,老夫便要瞧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胆敢如此猖狂!”

话音落下,厉言反手一掌拍了出去。

一阵疾风随掌劲飞向洛歌,只一瞬间便拂落了后者的斗笠。

在下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后眼眸里同时倒影出恐惧的色彩来。

“妖,妖怪!”厉言显然是被吓得不轻,便是说话也开始结巴了。

“妖怪么?”洛歌抚了抚自己的脸,微微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很可惜,您猜错了。我不是妖怪。不过有的时候,妖怪——可比人要善良啊。既然你们看到了我的脸,我便不妨告诉你们,我本非人。凡为帝者,若有忤逆臣,必当杀——无——赦。”

她一字一顿地嚼完最后三字,打了一个响指,头顶的绿色珠子立刻会意,爆鸣一声,光芒愈盛,竟有了遮盖太阳光的趋势。

须臾后,本是生气勃勃的练武场,乃至整个黑泉宗,都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空白荒芜之地。

死一般的寂静。

洛歌站在高台上,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三具变成灰的尸体,倏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绿珠子没了主人的加持,也便失去了它应有的光泽,变得黯淡无光,以致从高空坠落下来,化成一片荧光散去。

擦擦嘴角的血,洛歌捡起斗笠戴了起来,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她能听到远处山洪暴发的声音,她能看到那山洪以极其迅猛的速度朝这边赶来。

大抵是借用了天地的灵气,故才引来了这一方的洪涝。

“因果循环……”洛歌的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目光逐渐涣散,“杀了这么多人……溺于洪涝……便是我的报应吗?”

洪涝呼啸而来,没过洛歌头顶时,洛歌失去了全部的知觉。

几日后,上山野猎的村民在一处溪流旁头发现了一位昏迷不醒的年轻姑娘。

村民上前查叹,发现其意识重伤,浑身只剩了一口气,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姑娘福泽深厚,在如此荒山野岭竟不曾被野兽吃了去。

他唤来随行的同伴,将之抬起放与牛车上,带回村中寻了村里头最好的大夫救治。

一眨眼便是七日后。

洛歌幽幽地睁开双眼,入目的非她所曾见过的八百里黄泉,而是以茅草搭起来的屋顶。那厚重的主房梁,叫洛歌怔怔地看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没死?

洛歌升起手臂,发现自己的衣裳全部换成了干净的粗布麻衣。

所幸斗笠还在,若是被他们瞧了去,只怕是要吓着的。洛歌暗暗地想。

看这模样,救了她的,好似是一户农家。

“姑娘,你醒啦。”一道带着东秦边境口音的女声响了起来。

洛歌慢吞吞将头支起,瞧见一位穿着黑粗布麻衣的中年妇女正端着一碗热粥,站在门口,满目欣喜地瞧着自己。

许是常年下地劳作的原因,妇女的皮肤黝黑,一双手粗糙无比。

洛歌知道这妇女不是假扮的农妇。她眼底的淳朴,是人假扮不出来的。

“多谢这位大娘相救,我名唤洛歌。”洛歌微微一笑。

“唉,且莫要谢我。要谢,就谢我们村里头的轩老大夫吧。”妇人咧了咧嘴,将粥端到洛歌旁边的木桌上,“洛姑娘,你的衣裳都是我帮你换的,你那斗笠,我摘不下来,便也没动。换下来的那些衣裳,我都搁外面晾着呢!对了,轩老大夫嘱咐这药粥得趁热喝,凉了便没效果,治不了你的内伤了。”

“劳烦了。”洛歌的目光微微一动,端起陶碗和勺子,正准备细细一品,旁头的窗户却忽而多了几个趴着瞧戏的小娃娃。

小娃娃们俱是垂髫之年,模样煞是可爱。

“这位姐姐说话如此动人,想必长得也动人。”其中一个舔着糖葫芦的男童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嘻嘻一笑。

“姐姐摘下斗笠,与我们瞧瞧嘛。”另一位梳着双环髻的女童咧起嘴巴,眼里满是对于陌生人的好奇。

“小虎二丫莫闹,且去边头耍,洛姑娘身子骨不行,可莫要吵了她。”妇女瞪了瞪那几个娃娃,待他们吐着舌头离了开去,适才对洛歌歉意一笑,“洛姑娘让你见笑了。方才那两个开口的,是我家娃娃。”

“无妨。对了大娘,还不知您贵姓?”洛歌问。

“哦,我姓王,你若不嫌,便随着他们一起喊我月大娘吧。我那老头子,是这王家村里的村长,待他回来,我便与他商议着好生款待你。”

“月大娘不必如此。”洛歌摇摇头拒绝了。

“诶,无妨无妨。既然洛姑娘来了咱们王家村,便是贵客。若不好生款待,我们也过意不去。”月大娘看了看窗外的时辰,发觉已是接近午时,便摸了摸后脑勺,“那洛姑娘你且慢慢用着,我先去为我家老头子备酒菜了。”

洛歌点点头,看着她离开后,起身下榻,穿了鞋走出房门一瞧外头,直觉眼前之景,真正好一幅农家其乐融融的画。

茅草屋错落有致,青石板路横纵交杂,家家户户燃起袅袅青烟。午时静谧,偶或有鸡犬吠鸣声从深巷里传来。

路上有几个娃娃,你追我赶,嬉嬉笑笑。

不远处的农田里,一位位肩披白巾,握着锄头使劲耕作的农民汗如雨下,眼里是对未来农作丰收的憧憬。

原来,凡界还有这样岁月安好的静土。

第12章 又见祁酒(1)

王河从村口耕作回来,坐在老黄牛背上,悠哉悠哉地摇着一柄破蒲扇。

当他瞧见在门口瞧望的洛歌时,惊了一惊,而后欣喜道:“姑娘醒了?!”

“老头子,她是洛姑娘。快些下来吃膳罢。”月大娘将一壶老酒端上木桌,笑眯眯地招呼着王河,笑眯眯地将玩耍的孩童唤回来,再笑眯眯地看着洛歌,“姑娘啊,若你不嫌这粗茶淡饭,便一起来用膳罢。若你吃不惯,也不碍事儿。待会儿啊,咱们那些个上山打野味的便要回来了,我去替你要几只兔子回来,给你烤肉吃。咱们那野味啊,可是好吃的紧!”

“粗茶淡饭也挺不错,不必劳烦月大娘了。”洛歌笑了一笑,坐在两个孩童的旁头,端起碗筷。

一行人正用了几口,外头突而传来一片嘈杂的喧闹声。

“隔壁李家村的那个李四又来啦!”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让屋里头的王河等人面色瞬息万变。

“这个李四不是已经收过税钱了么?怎么又来了?”王河蹙了蹙眉,放下筷子起身走出去。

“老头子你别冲动啊!”月大娘感到事情不妙,连忙追了过去。

两个小娃娃生性喜热闹,自是闲不住的。当下一人抓了一只馒头,一块牛肉,呼哧呼哧跑了出去。

凡界纳税钱都是在秋收以后,此时收税钱,必是恶霸。不巧,她最不喜的人族里,便有这一号。

洛歌沉吟过后,挑挑眉放下碗筷,起身慢悠悠随着村民们一同前往村口。

而此时,村口的石墩上正坐着一群五三大粗的麻衣壮年。

其中那为首的,扛着一块大砖头,一手提着一只啃吃了一半的鸡腿,万分不雅地咬下一大口,嚼嚼吞入腹中后,桀桀一笑嚷嚷道:“快些给老子交税钱,如若不然,可休怪爷爷我要动手咯。”

“李四,那保护税,我们不是才交过吗?”王河从人群里走出来,看着为首的壮年,眼里是浓浓的厌恶与无奈。

“你他妈哪来那么多废话,交不交,一句话!”李四扔了手里的鸡腿,将板砖对着王河,恶狠狠地道。

“可是我们,现下没那么多钱啊……”王河动了动嘴巴,慢吞吞开口。

“对啊,我们的钱都交与你了。”“宽限几天吧,待那些猎物和药材卖了,便有钱了。”“……”“……”

村民们面露难堪,纷纷附和。

“没钱?”李四挑挑眉,怪异一笑,“那好办。兄弟们,给老子砸!把所有有价值的玩意儿搬出来,拿去当掉换个酒钱沽酒吃!”

那些个弟兄们瞬时应了声,运起灵力就要往里头冲。

村民们本是忍着的,眼见着这些个恶霸要进自己的村子扫荡,登时不乐意了。他们运起灵力,毫无章法地扑了过去,同恶霸们斗作一团。

围观的孩童们站在不远处,边舔食手里的食物,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打斗戏。

李四瞧打戏瞧得正是舒服,旁头突然传来的一道声音叫他忍不住将目光投了过去。

“东秦律法规定,年岁正月七月上税,除此之外,不得另收税钱。若有违背,必将严惩。你是哪门子的葱,敢忤逆了东秦律法?”

盈盈而来一位穿着黑色麻衣,戴着斗笠的少女。少女声音空灵清澈,气质出尘,相较于这些个俗子,那可真正是鹤立鸡群。

“少他娘拿律法来压老子!在这地盘,老子便是王法!”李四啐了一口唾沫,目光不屑,“你又是哪门子葱,瞧着面生,新来的么?既如此,你也交些税钱来,爷爷我保你平安。”

“哦?”洛歌微微挑眉,眼角酝酿起一抹微笑,笑意未达眼底,“这世上,能保姑奶奶我平安的,除了我自己,我倒是想不出来,还有何人。”

“臭娘们儿,快交钱,小心老子刮花你的脸!”李四不耐地瞪着洛歌,吼了一句。

“你生是东秦人,死是东秦魂。这片天下,是东秦的天下。你所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东秦与你的?生而为人,不遵守国家律法,还在王土上称霸,好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洛歌冷笑,眼底慢慢浮现出一缕浅红色,“现在,马上滚!否则,等会儿便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洛姑娘你且回来,莫替我们出那风头。你伤势未愈,万不可动用灵力。”月大娘瞧出些端倪,晓得洛歌要作甚,连忙低声劝阻。

洛歌没有应答,只是对着月大娘微微摇头,而后将目光投向似乎恼羞成怒的李四。

一旁围观的人群中,一位穿着灰色布衣的白发老人撸着长髯,目光滑过洛歌,深邃的眼眸里蓄起一缕涟漪。

洛姑娘……

洛氏……

不曾听闻过的家族,却有这样一位能够在短时间内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让伤势愈合的姑娘,若不是家族兴旺强盛,便是这姑娘的本身——

带着云雾一般的秘密。

“小娘们也敢嚣张?”李四怒极反笑,伸手随意点了几个人,“你你你,过去帮老子教训一顿那小娘们。”

那几个喽啰听了差遣,迅疾扑向洛歌。

“不自量力。”洛歌的眼瞳缓缓变成浅红色,伸手一抬,轻起朱唇,“藤蔓,来。”

原本平平的土地瞬时生出两根几丈粗的藤蔓,以闪电之势扑向那几个喽啰,将他们缠绕起来,拎向半空,使其动弹不得。

那拔地而起的藤蔓,惊动了所有人。他们纷纷停下手里动作,齐齐朝这边看来。

“还不快滚?”洛歌看着目瞪口呆的李四,厉声道。

“他奶奶的,不过是个木系的修真者,老子可是火系的,叫你瞧瞧我这火灵根的厉害!”李四冷冷一笑,伸起拳头朝着那藤蔓打去。

一缕细微的橙红色,从李四掌心蔓延,遍布整个拳头,最后形成一道火焰。

“灼空之火,也敢与烈阳争辉?”洛歌的嘴唇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原来不但是个狗东西,还是个不识好歹的狗东西。你既然不要这拳头,便将整条胳膊留下吧。”

第13章 又见祁酒(2)

“骄阳听令!敕令着火以燃,灼此子之大不敬国者,卸其左臂以示惩戒!”在李四轰打那藤蔓时,洛歌抬头看了看头顶如火的太阳,轻启双唇。

明明声音那般空灵,却叫所有人都生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臣服之意。

便仿似君王威严一般。

“你算是哪门子大路神仙,竟敢号令太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李四将一根藤蔓烧出一个大洞,看着洛歌得意洋洋地挑眉,“乳臭未干的小娘儿们,还不快些交税钱来!”

“看头顶!”

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句。

李四感到上方一片炙热,心里咯噔一跳。他慢吞吞抬起头瞧见一道白光以极其迅猛的速度从天而降,直奔自己。

“那是从太阳里出来的,那小娘们真能号令太阳?!”一个喽啰面色大变,慌忙地喊道,“老大,快些跑!若被那太阳光烧着了,只怕你是要成灰烬的!”

李四呆呆地反应过来,收回拳头撒腿往自个村里跑。

可那光的速度,岂是常人能够攀比的?这不,那光瞬时落到李四跟前,一下子便将他左臂烧了个一干二净。

李四痛苦地跌倒在地,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来。

“将他们先前交于你的钱,还给他们,然后滚。若是再来这王家村,可休要怪那太阳不长眼呐。”洛歌微微一笑,打个响指收起藤蔓,放下那几个喽啰。

“是是是,谢姑娘不杀之恩!我们这便还钱,这便还。”

一个喽啰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地应着,呼来所有同伴,凑合着将那些劳什子税钱给倾数还给了王家村的村民,而后扛起哼哼唧唧的李四,一溜烟儿跑得没影没踪。

洛歌敛起眼底红色,转头看着惶惶不安的村民,心下晓得些甚么,微微一笑朗声道:“大家且宽心,我洛歌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之事,与大家没有任何干系。”

“洛姑娘,谢谢你帮我们赶走这恶霸。”王河颤抖着声音,缓缓跪了下去,朝着洛歌跪拜起来,“您就是活神仙,请接受老头子我这一拜吧。”

一众村民也跪了下去,诚诚恳恳地跪拜起来。

天晓得他们被这群恶霸欺压了多少年,如今瞧着他们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狼心狗肺不认恩人?

洛歌愣了愣,走上前一把扶起王河,声音淡淡:“为民除暴安良,只是我分内之事。那等杂碎,废了他一条胳膊算是便宜他的。”

“洛姑娘,你的伤势,不大要紧吧?”一模苍老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

洛歌寻声望去,见是一位被一个模样精致的男童搀扶着的老人家。老人家穿着一身白色布衣,面上满是岁月的沧桑。浑浊的眼却是清明,似乎看淡世间一切。

这老人……绝非寻常人。

洛歌如此想。

“洛姑娘,他便是救治你的老大夫。我们都叫他轩老。他旁头那个,是他的徒儿,阿景。”月大娘笑眯眯地指着老人家说。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我已无大碍。”洛歌盈盈一拜。

“无妨。”轩老撸着长髯,意味深长地开口,“凡世清与浊,只在乾坤颠覆之间。洛姑娘气质出众,想必是人中龙凤吧。”

洛歌抿唇,眼角滑过一抹流光。

这老儿,大非一般。

“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去吧。”王河适时宜地开口。

待大伙散去,轩老看着洛歌,微微一笑:“若洛姑娘不嫌,且去我那寒舍一坐,让老夫再替姑娘把脉。”

“好。”洛歌也不推辞,随着轩老一同走向村落的最里处。

那里砌着一间砖瓦房,在这穷乡僻壤,看上去那般格格不入,实数稀罕。

房子四围如同寻常人家一般,圈着一层篱笆,篱笆里头种着许多洛歌在医书上见过的药材。

轩老招呼着洛歌进了茅草打顶的凉亭里,叫她坐下,又唤阿景去沏了一壶茶,适才伸出枯槁的手,声音淡淡:“洛姑娘,且将手放与这台上。”

洛歌依言。

轩老搭上脉搏,细细把了一会儿,眉间滑过一缕深意。他细细瞧着洛歌,忽而问道:“洛姑娘,可是一直停在筑基九重天?”

“嗯。”洛歌颔首,面纱下眼眸微微眯起。

“洛姑娘且莫怕,老夫不会害你的。你并非这凡尘中人吧?”轩老微微一笑。

听得这意料之中的问题,洛歌只是继续点头,而后微微一笑:“以轩为名,普天之下敢与天子同姓,想必老儿是那东秦王朝的轩辕氏皇族吧?”

“嗯。”轩老也不意外,只是撸了撸长髯,“阿景是当朝天授帝的嫡亲孙子,而老夫,姑且算是他的曾祖伯伯。”

“为何隐于边境?”洛歌不解。

轩老眼中流光一转,慢悠悠道:“东秦朝廷纷乱,太子一党被佞臣倾数诛灭。作为太子唯一的独苗,为保他安康,刚登基不久,根基未稳的天授帝委托老夫带阿景游历天涯,待他平定内乱,收拾了佞臣,再将阿景送回去。如今十年已过,朝廷日渐安稳,想来,也是时候了。”

“轩老告与我这些,是想叫我互送他回那京都临祧么?”洛歌微微挑眉,一语道破轩老的用意。

轩老也不尴尬,只是笑道:“不错,老夫正有此意。姑娘天赋异禀,又非凡尘中人。此行凡界,想必是要历经磨难再归去的。若是叫阿景跟着你,也可磨砺一番他的心性。作为未来的储君,他必须要学会坚毅和忍耐。至于报酬,我想,这个洛姑娘应是会喜欢。”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布,递给洛歌。

洛歌打开一瞧,那漫不经心的眼神立刻变了。她抬头看着轩老,眼底泻出一缕危险:“你怎知我需要它?”

“实不相瞒,老夫曾游历山川,有幸见得这珠子,并对它的味道甚是熟悉。若老夫猜的不错,姑娘身上,便有一颗。”

洛歌沉吟一会,应道:“此事,我可以答应你,我会竭我所能,护他周全。若你骗我,我必叫他尝尝那烈阳焚心的痛苦。”

“老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你将这锦布交于我那侄儿天授帝,他必会与你。”轩老起身,垂眸作揖一拜,“阿景,便拜托你了。”

第14章 又见祁酒(3)

“轩老不必行此大礼。还有一事洛歌想问,轩老儿你……信我一个陌生人?”洛歌看着轩老,神色异样。

轩老定定看着后者:“老夫曾为先帝浴血沙场杀敌,所择将士皆为人上人,品行优良。老夫,从不会看错人。况且,阿景需得历练,否则难成大事。”

洛歌笑了一笑:“知道了。”

“嗯。我曾侄孙儿阿景,名为轩辕云景,自今日起,取‘惊鸿’二者为其字,意为惊世天下,鸿载四方。至于封号,且唤他平安罢。”轩老沉吟一会儿,撸撸长髯,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石头递给洛歌,“此为留声石,可记录一切声音。老夫已将方才所言倾数录下,洛姑娘只需将之交给天授帝,他自会打消心中疑虑。”

“轩老儿倒是考虑的周全。”洛歌接过,收入灵虚界,摩挲着下巴道,“轩辕云景,字惊鸿,号平安君——唔,老儿这是对那小子与了厚望啊。”

“阿景自幼便有极高的天赋,只是缺乏锻炼罢了。大抵是这些年随老夫我游历四方的缘故,他小小年纪便显得老成。”轩老看着缓缓而来的小身影,目光里有着欣慰,亦有着亏欠内疚,“这么些年,确是苦了他。”

轩辕云景提着一壶热腾腾的茶走到轩老身前,将茶壶放下,先是对轩老作揖,再是对洛歌作揖,而后俯首垂眉,稚嫩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响起:“曾祖伯伯,茶沏好了。”

“嗯。阿景,自即日起,你便字惊鸿,号平安君。往后,便跟着这位洛姐姐罢,她会送你回临祧,见你皇祖父的。”轩老揉了揉前者的头,声音淡淡。

“阿景知道了,多谢曾祖伯伯多年养育之恩。”轩辕云景眼角微抖,当下对着轩老作揖一拜。

“这小子骨骼惊奇,天赋确是不错。阳刚之气甚足,属五行之火,倒是块不错的料子。小不点,你可愿拜我为师?若你愿,我便将平生所学,尽我所能传授与你。若你不愿,也只当我开个玩笑话。”洛歌突而道。

且莫问她为何想要收个徒弟,她不过是看着合眼缘,适才起了这心思。

当然,她也是有着一些私心的。

轩辕云景沉默了一会儿,端起桌上茶盏,倒了一杯热茶,恭恭敬敬地递给洛歌,双膝跪地拜了三拜,朗声道:“长天在上,白云为证。今轩辕云景拜洛歌为师,自当遵守师纪,刻苦修行,惩恶扬善,绝不懒惰,绝不娇纵,绝不残害忠良。若有违背,天谴我修行,万古不得长生!”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饕餮以及欲望,乃是七宗罪。这七宗罪,便为我之师门训。若你违背其中一条,日后便大可不必喊我师傅了。轩辕云景,你——可是明白?”洛歌的声音空灵随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轩老在一旁看着,微微颔首。

有这等气势的,来头必然不小。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弟子愿意。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轩辕云景应了应,再度一拜。

洛歌满意地点点头,将轩辕云景一把扶了起来:“俯首作揖谢师恩,我收了你的茶,便是你师傅了。你且记住,日后不必再跪我,亦不必跪他人。这天地间,你只跪天,只跪地,跪爹娘,除此之外,绝不可丢了尊严。”

“弟子明白。”轩辕云景低垂着眼眸,声音轻轻地应。

你可别瞧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此时此刻,这位小稚童的心底,早已掀起了他所不能理解的波澜。

那时的轩辕云景并不知道,自己这随意的一答应,竟是为日后夺得东秦帝业,打下了结实的基础。

“好了,阿景你且去屋里头收拾些细软,趁早随你师傅离吧。”轩老挥挥手,目光淡然。

“诺。”轩辕云景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看轩老,眼波微动,而后转身进了屋子,再不出来。

洛歌打了一个呵欠,突然翕动鼻子,狠狠嗅了起来。

是那股檀香。

莫不成……是他?!

洛歌挑挑眉,起身匆匆告别轩老,纵身一跃,寻着那味道离了开去。

果不其然,在半盏茶后,洛歌在一片森林里瞧见了那抹温润如玉的紫色身影。

果然是祁酒啊。

只是……他似乎特别招刺客喜欢呢。

顺着隐匿于大树之上的洛歌的眼神望去,只见一抹紫影在一群黑衣刺客间来回攒动,目光淡漠,如寻常一般行走自如。

“这身体修为太低了,竟是感受不到他的境界。可若是这样看的话,他起码得有着元婴大圆满的水准。”洛歌摩挲着下巴,暗自沉吟。

她险些便想出手去帮忙了,但是一想到他和那臭凤凰那般相似,洛歌便收起了小心思。

正好来瞧瞧,他的实力。

而这厢,祁酒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到底想要作甚?”他轻轻踮起足尖,纵身跃到一边,从背后取出一把长琴,抱在胸前,目光淡淡地俯视那群黑衣刺客,“我从不与人结怨结仇,何故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杀我?”

“买主有令,诛杀祁酒,夺取凤栖古琴!”其中一个刺客说罢,祭出一把长剑,带着一众人士刺向祁酒。

在听到凤栖古琴这四字时,洛歌猛地怔住,大脑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凤栖古琴,取自洪荒太古凤凰古木之顶,造物主扶摇帝神以洪荒神火淬炼七千七百四十九年,以十二灵珠为引,汲取日月精华而成。

此琴可以音御万物,杀人于千里之外,乃是帝神赠与通天九尾凤凰云寂帝神的定情之物。作为洪荒太古时代五神器之一,凤栖古琴终其一生,只认一个主人。

那便是云寂帝神。

那只臭凤凰——

“我祁酒只有这一把凤鸣琴,至于那等神器,我倒是不曾拥有。”祁酒抱着手里的古琴,温润淡漠的眉宇间滑过一丝冷意。

他手里那把古琴,通体乌黑锃亮,尾部呈出九尾凤凰的模样,遥遥望去便似一只凤凰迎风起舞,直冲云霄。

“琴是好琴,只可惜——”那不是凤栖古琴。洛歌暗自摇头,遮住眼底的失望。

她记得凤栖古琴,那可是……她一手为他锻造的啊——

第15章 不离受伤(1)

“买主之令,凡所持琴,必夺。杀!”黑衣刺客揣着长剑奔向祁酒。

祁酒横坐于半空,长琴置于腿上,双手抚琴,十指翩飞。

“铮铮铮!”

嘹嘹琴音倏然响起,与此同时,一阵无形的波动四散开去,登时震飞了那群即将扑到祁酒身前的黑衣刺客。

祁酒微微闭起眼睛,突然加大了力道,一侧脖子,避开那突如其来的一剑。

原来,方才有个刺客跑到了祁酒身后,冲着他便要刺下去,哪料后者神识极其强悍,率先往旁头一躲,避开了那致命一击。

祁酒还不曾动手除了这群刺客,便有一颗绿色珠子从林子里飞了出来,散出一阵耀眼的光芒。

祁酒感到一阵不适,微微眯起眼睛。

而后他听闻耳畔一阵凄厉的尖嚎声。

待再睁眼时,那些个刺客早已变作了一摊飞灰,随风散去。而立在他面前的,是他上次见到的那位戴着斗笠的黑衣少女。

“是你?”祁酒看着那珠子飞回她手中,目光微微一深,而后敛起脸上冰凉,温润复返。他落到地上,将长琴置于后背,适才俯首作揖道,“多谢洛姑娘救命之恩。”

看着他这副淡漠疏离的模样,洛歌心里有些恍惚,她微微一笑:“路过而已,阿酒不必言谢。不知阿酒来这僻壤作甚?”

“在我还有能力的时候,我想要看遍那万水千山。”祁酒亦是微微一笑,“洛姑娘来此作甚?”

“我是被洪涝冲来的,收了个徒弟,又见着了阿酒,确是缘分。至于那颗珠子,它是我的生命之源。若我二者分离,不出片刻,我必化成飞灰。”洛歌知道祁酒心中的疑惑,也不犹豫,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

祁酒愣愣,眉间滑过一缕诧异。

她难道不怕……

“我相信阿酒不是那等偷鸡摸狗之辈。不过这个秘密,我可只告诉阿酒,阿酒可莫要告与他人。”洛歌咧嘴一笑。

“我也不是那等乱嚼舌根之人。”祁酒再度作揖,“若还有缘再见,云凡定当结了洛姑娘这个朋友。若无他事,云凡便先行一步了。”

洛歌的目光越过他,缓缓落在他身后的那把古琴上。

须臾之后,她才问:“为何要为它取名凤鸣?”

“心念之间。”祁酒笑笑,“洛姑娘,告辞。”说罢,他便转身离了开去。

洛歌站在原地,静静目送他离开。

那里檀香依旧,只是人却不在。

“所以,你真的不是他吗——”看着那漆黑的长琴,洛歌忍不住迷茫起来。

那臭凤凰……在哪呢?

未时一刻,洛歌回了王家村。她换过自己的衣裳,前往轩老家接轩辕云景。

“此去必经年,若你不愿,现在还来得及后悔。”洛歌看着整装待发的轩辕云景,微微挑眉。

轩辕云景下意识地抓紧包袱的结,他垂了垂眼眸,声音极轻地答:“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洛歌怔了怔。

那一瞬,她突然意识到,她即兴收的这个徒弟,虽是垂髫初过的年纪,却已经背负着叫他喘不过气来的家门仇恨了。

那些个为钱权而浴血,残害忠良的人族啊,真是害人不浅。

洛歌叹息一声,伸手揉揉轩辕云景的头:“你肩负血仇,且需得学会忍。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你毛毛躁躁的,不但报不了仇,反而会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正可谓折了夫人又赔兵。阿景,你可是明白?”

“弟子知道了。”轩辕云景抓着结的手慢慢松开来,他侧头对着轩老拱手作揖道,“曾祖伯伯,阿景告辞。”

轩老微微颔首,也不多言。

轩辕云景随着洛歌离去,偶或回头看那小居一眼,目光哀而不伤。

羊场小路上,洛歌哼着一支小曲儿,曲罢问轩辕云景道:“阿景,日后若你为帝,你打算如何治国理政?”

“爱民如子,安邦定国,力寻八斗之才,以治内忧外患。”轩辕云景想着轩老曾教他的,不假思索脱口道。

“嗯。做个好帝王,需得勤政爱民,辨别是非,不可跋扈自恣,不可听信佞臣。”洛歌微微一笑,转头看着他,“纵是白璧微瑕也无妨,有良臣虎将相佐,便是一块好璧。还有,阿景且记着,凡成大事者,绝非口头云云,也绝非白日做梦之辈。瞧那东秦开国先帝,便是白手起家,最后为百代敬仰。”

轩辕云景怔怔地听着,目光里翻起丝丝波澜,最后融入眼底的大海。

“多谢师傅教导,弟子必当谨记。”轩辕云景俯首作揖。

洛歌摸摸轩辕云景的头道:“来年开春,乃是东秦王朝五百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会里规定,年满二五,不足二八有余,皆可参加。正所谓百炼成钢,钢如此,人亦如此。为师先带你去游历一阵,待你修为上了金丹,便带你回临祧参加比武大会,届时再见你皇祖伯伯也不迟。与此同时,正好为你寻一把称心如意的兵器。”

轩辕云景应着,并不反驳。

师徒二人步行三日,于一正阳午后来到一处不算得大的城镇。

“渭阳城——”洛歌闭了闭眼睛,深深嗅了一口气,心中愈发笃定起来。

不会错了,那东西的味道,便是从这里散开的。

看着那来来往往的行人,洛歌侧头看了一眼一路沉默寡言的轩辕云景,缓缓道:“一日未食,阿景想必是饿了吧?”

轩辕云景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点点。

“师傅先带你去寻个餐馆,你且先用膳,待我得了那东西回来寻你。乖乖的,师傅给你买糖吃。”洛歌伸手揉揉比自己矮了一个半头的轩辕云景,勾唇一笑。

轩辕云景仍旧没有说话,只是随着洛歌去了就近的一家小餐馆。

餐馆里的桌椅有些陈旧,有的已盖上了灰尘。不过师徒二人皆非享惯安乐之辈,随意寻个地儿落座,点了些家常小菜。

“这地方是东秦边境,没有甚么好酒好菜,阿酒若想大鱼大肉,且再耐着些。回头师傅给你打野味。”洛歌给轩辕云景夹了一些小菜,起身放下筷子。

第16章 不离受伤(2)

“我去寻些东西,若有人来扰你,只管给他一顿教训便是。”洛歌看了一眼轩辕云景,转头出了小馆。

她晓得轩辕云景现下是练气九重天大圆满,若是来些个恶霸,想必是难不了阿景的。

更何况,她还特意给了自家徒弟一张亲手画的保命符箓。

那玩意儿,起码能挡住一百个筑基九重天大圆满的修真者的全力进攻。

洛歌向着最喧闹的那一方市井走去。

街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那些个穿着打扮朴素,与洛歌擦肩而过的百姓,面上带着春分时节疲倦而欣慰的笑。

洛歌来到一处古玩摊子前,落了脚步。

那里端坐着一位白发老人,手捧一卷经书瞧得入神。

洛歌从摊子上拿起一块长约三尺的黑色铁块,放在手里细细摩玩。

“老人家,这块铁如何卖?”须臾后,洛歌问。

老人抬头,瞧望她一眼,淡淡道:“炼器师劬录繁忙,辛苦劳作,以万千精力,千万捶打造得一器。我这铁器不卖路人,旦卖有缘人。若姑娘能拿走,便随意给些钱财罢。”

洛歌挑挑眉,与了一袋银子,转头离去。

老人家放下经书,撸撸唇下长髯,目光深邃。

“神上,我可是等您千万年了——”那一句呢喃,随着微风散在空中。

洛歌往回头走时,鼻翼轻动,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臭小子,若今儿你不将那回元丹交出来,老子便打断你的狗腿!”与此同时,一道低低的威胁声飘入洛歌的耳朵。

洛歌眉心微动,她将铁块纳入灵虚界,只一刹身形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了踪影。

一条小巷内,一群混混儿将一紫袍少年还有一位白衣少年堵在中间,目光狠恶。

那白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煞是好看。尤其是眉心中央的那个类似眼睛的古老图腾,为这少年增加了好几分气质。

再瞧那紫衣少年,眉眼如画,眉心朱砂点了万千风华,可不便是龙不离么?

“离兄,拖累你了。”白衣少年捂着心口,面色惨白地勾起唇角。

龙不离双手握着紫阳剑,目光闪烁却是坚毅,他摇摇头,挡在少年前头:“若那日没你救我,我早便成了一具不会讲话的尸体。”

“手足情深?”为首的一个混混挑眉狞笑,“好一个手足情深!两个没有了修为的废物,还敢在老子面前演戏?兄弟们,给老子教训这两小崽子!”

明知自己的丹田受损,但一想到身后这个少年,龙不离咬咬牙,便要强行运起灵力,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而这时,几根藤蔓拔地而起,一把缠绕住那些个混混,卯足了劲儿往街头丢去。

“哎哟!”混混们疼得眉头紧皱,不断哀嚎起来。

“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惹老子?!嫌命短了不成?”混混头站起身,揉揉摔痛的肩膀,就要冲到里头去,狠狠教训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

“滚。”

小巷内,一个轻飘飘的字隔空传来,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闯入混混们以及围观者的心堂。

这等威压,便是皇族也难驾驭。

混混们知道自己碰上铁钉子了,面带不甘地转头离去。

龙不离和白衣少年抬头,怔怔地看着站立在藤蔓之上的黑衣斗篷少女。

轻纱拂动间,洛歌已经落到了地上。她收起藤蔓,看着龙不离二人,微微挑眉道:“小阿离不是挺厉害的么?怎会丹田受损,修为被封?”

龙不离抿唇不言。

“是我害的。当日离兄为了救我,只身闯入那帮混混的地盘,不慎被下了迷药,被抢了钱财不说,还险些丧了命。若不是离兄有保命符箓,只怕受损的,便不只是丹田了。”白衣少年苦笑。

听得少年温雅的声音,洛歌适才将目光对上去。当瞧到他眉心的那枚图腾时,微微一愣。

洛歌上前几步,突然凑近白衣少年,一把抓起少年的脉搏,不顾后者面红耳赤的脸,兀自把起脉来。

“修为全无,原来你是那个族群里的人。”洛歌满怀深意地看了看少年。

当年,那个种族可是对她有过救命之恩的。

如今,她竟是碰到了这个早已在历史里没落衰亡的种族的后裔。

少年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他抽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天生废柴,所以才会连累离兄。”

“谢谢你,洛姐姐。”龙不离眼波流转,收起紫阳剑,对着洛歌作揖一拜。

他打算不再唤她女人了。

其实唤她一声姐姐也无妨。

洛歌怔怔,而后摇摇头一笑,继续看着少年:“小友,不知尊姓大名?”

少年的耳根子又红了红,他低下眼睫毛:“我无名无姓,亦不知自己从哪来。”

“原是因果循环。昔年的救命之恩,这下子是该要还的。”洛歌沉吟,看着少年道,“若你不介意,便以我之姓为姓,以天为名,单字一个玉行珩,如何?”

少年猛然抬头,看着洛歌,有些不知所措地乱抓着衣角,颤抖着唇角道:“洛天……以后就是我的——名字吗?”

“嗯,若你信我,日后可与我同行。我会竭力助你开拓血脉,让你能够和他人一样肆意畅用灵力。”洛歌淡淡道。

除了报恩,她需要左膀右臂,来帮她完成她心底的那个愿望。

那个,将血染苍穹的愿望。

思及此,洛歌的眼底,迅速酝酿起一抹滔天巨浪。却是一眨眼的功夫,又被她内敛下去,平息如镜。

“我……”少年,也便是洛天看看龙不离,见后者微微点头,当下颔首道,“弟子愿意!”

“我已有一徒,且唤我姐姐便好。我曾与你族人有过救命之恩,如今权当还恩罢了。”洛歌淡淡道,“你二人随我回酒馆,我给你们炼制丹药疗伤。那伤若是再不医治,你们便会彻底沦为废人,永不翻身。”

两人身躯一震,相视一看,背心直冒冷汗。

若真如她所言,那么他们日后,岂不是要被万众嘲笑,灰溜溜地做人下人?

不,绝不可以!

二者没有片刻犹豫,随着洛歌回了轩辕云景所在的酒馆。

第17章 修复丹田

轩辕云景端坐在饭桌旁,桌上是一盘又一盘的热菜。

“阿景怎地不用这饭菜?”洛歌招呼着二人坐下,看着眼观鼻,鼻观心,坐得挺直的轩辕云景道。

“曾祖伯伯说过,长辈不动筷,小辈不可用膳。”轩辕云景轻轻地说。

洛歌愣愣,而后失笑,她取来一副筷子夹了一口素菜落入碗中。

“且用罢。日后这些小节,你与为师不必拘束。哦对了,这位是龙不离,这位是洛天。”洛歌指指一旁的二者。

“龙哥哥,洛哥哥。”轩辕云景仿着大人的模样作揖,而后拿起筷子,安安静静用起膳来。

四人吃罢,又叫酒家与了四间客房,拎了包袱上去整顿起来。

夜半时分,洛歌看着轩辕云景歇下之后,将龙不离和洛天二人唤到了自己的房间。

二者一入门,便瞧到了一口极大的浴桶。

“姐姐这是何意?”洛天有些不解。

洛歌将手里头的药材倒入浴桶,适才开口道:“此乃药浴。用药浴将你二人经脉里的毒素排出,而后循序渐进,待药性融入丹田,小阿离自可解毒。至于小天,”洛歌看了看洛天,递过来一粒丹药,“这药浴你配着这一枚聚魂丹服用下去,能够快速提升你的灵魂力。现在,脱了衣服进去泡着,若浪费了我的药浴,小心藤蔓咬你们小脚儿。”

二人相互看看,扭扭捏捏地脱去衣裳,留了条亵裤,慢吞吞钻了进去。

这一钻,二人立刻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便要站起来。

太冷了!

这药浴,便似是叫他们泡在万年寒冰泉水里头一般,冻人的紧。

“运转周天,凝神聚气,不可懈怠!”洛歌微冷而严厉的声音突然闯入二人耳中。

龙不离立刻闭起眼睛,沉住心神开始运转周天。

他其实也曾怀疑过洛歌。

但是死马当活马医,一成希望总比毫无希望好。

洛天看看龙不离,再看看手里的丹药,眉间滑过一抹坚毅。他闭眼一口服下丹药,学着龙不离的模样盘坐,开始运转周天。

“气始万里,朝暮不息。周而复始,万物更迭。灵为本源,魂为其根。魄为气运,二者聚合。衍化宇宙,浩瀚茫茫。今吾号令天地……”洛歌也不曾闲着,闭上眼睛开始吟诵一段古老的梵文。

那二者皆是五官全开的,只是洛歌的梵文说得那般深奥,且莫说洛天了,便是龙不离也只是听懂了一点点。

这种梵文一般来自上古时代亦或更久以前,而且——梵文在很早以前便已绝迹了。能够吟唱梵文的,不是大宗门的真传弟子,便是隐世家族的顶尖人物。

洛姐姐……果然来头不凡。

龙不离暗暗地想着,忽而感到心口一阵不适。

“莫分心。”洛歌淡淡地开口。

龙不离调整心神,开始全力吸收那药浴精华,再无一丝分心。

未时一刻,那本是清澈无比的药浴,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片散发着腥臭的黑色。

与此同时,二者同时睁开了眼睛。

龙不离放出神识内视,瞧见丹田那受损处已经小了许多,内心突而欣喜起来。

洛姐姐没有骗自己!

洛天倒是不曾觉察出甚么,只是挠了挠后脑勺,抬头看着洛歌。

“次日开始,连续三日酉时来我房内沐浴,不得延误。”洛歌看看龙不离道,“小阿离且先回房歇着,我有事要与小天说。”

龙不离也不说些甚么,起身穿了衣服抬起浴桶走了出去。

洛歌坐到桌案旁,为自己和洛天斟了一杯茶,招呼后者过来坐下后,抿了一口茶适才道:“小天你可知,三目族?”

“三目族?”洛天的神色茫然,他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洪荒太古时,有创世神明扶摇帝神者,以十二灵珠开创文明,创造天地万族。其中,便有三目族。”洛歌的声音里,微微带了一分深意。

三目族直属神族,眉心处有一道状似眼睛的古老图腾。他们能够通晓古今,占天卜地。

他们世代择出最优秀者,担任神族司命星君一职,为神族占卜古今,推演世间万事。

“他们本事高超,族中每个人天赋极高,然,他们却安逸和谐,从不参与纷争,包括神族与仙族的战争。”提及此,洛歌的呼吸稍稍变重了一些。

那年,神族被仙族赶尽杀绝,三目族出面维护神族,被一举灭族。只剩下零零散散,流浪在世间的族人,侥幸躲过一劫。

“他们决定隐匿身份,以此保护残存的族人。于是,便有了四处流浪为家的你。”洛歌面色看着怔怔的洛天,轻轻抚上他的手,声音温和,直截了当地道出自己的目的,“我要为我的族人复仇,我,需要一支听话的军队。”

“姐姐是需要我帮你复仇吗?那仙族那般强大,统治九界,谁人能敌?”洛天提到仙族,目光里全是敬畏。

“那如果加上神族呢?”洛歌微微一笑。

洛天的表情凝固。

他虽然流浪四方,却也还是识几个字,听过一些传闻的。

神族,曾经是站在万族巅峰,傲睨四方的族群。而他们的族长,正是龙族先祖,创世神扶摇帝神。

若说仙族统治九界,那么神族就是创造九界,前者只是代为看管罢了。

神族对人族来说,是一种极高的信仰。每一位神灵,都是他们万般尊崇的存在。

只可惜千万年前神族在一夕间覆灭,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些甚么。

“古有扶摇帝神者,持十二灵珠及封神榜,封神以敕令天下。我只问小天一句,你可愿做那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享万世香火,不用四海为家的神灵?”洛歌轻轻地问。

洛天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说不想那是不可能的。

谁人不想高高在上,谁人不想冲出那泥潭,做云端之王?

可是他才认识洛姐姐,他能信她么?

但一想到曾经那些对他不屑一顾,那些鄙夷他是废柴的人族,洛天的眼波瞬间翻滚起来。

也许,可以试着相信她一下?

“我不想被万众鄙视。”洛天抬起头,看着洛歌,目光坚定。

第18章 开启三眼(1)

“好。小天你要记得,你不会因这个决定而后悔,永不。”洛歌微微一笑。

“那姐姐,阿珩何时才可称神,何时才可开启这劳什子三眼?”洛天指指自己的眉心,万分迫切地问。

洛歌指了指窗外的天上,问道:“小天,你瞧外面,到天明了吗?”

“姐姐是在与阿珩开玩笑么?这寅时未到,怎会天明?”洛天失笑。

洛歌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开口:“是啊,时候未到。待时候到了,属于你的,总归是要来的。”

“姐姐……”洛天听的云里雾里,两目迷茫。

“时候不早了,快去歇息,明儿姐姐带你三人去寻机缘。”洛歌拍拍洛天的肩膀。

洛天依言,起身作揖,转头打开房门便要离去,只是洛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他顿住了脚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想成为刀俎,你必须得有实力,让人家成为你案板上的鱼肉。”

洛天低头许久,适才侧头勾唇:“姐姐,阿珩知道了。”

洛歌看着他离去,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三目族生性随意,对那些纷争从来都是置之事外。她不知道她这般唐突是否有错,但她知道,她绝不后悔。

“封神榜只有我能用它,可惜它流落九界千万年,早已没了踪迹。如今,它又在哪呢——”洛歌低眉,细细沉思起来。

这一眨眼,已是五日后。

黎明天微亮,悄悄翻开鱼肚白,露出了曙色。

洛歌早早地起身洗漱穿戴,将三人唤醒,叫他们匆匆吃了些茶水糕点,便带着三人出了酒馆。

“前些日子为阿景寻兵器时,我无意间听到这方城中将会有一场由城主办的擂台比武。比武最终胜者,将会得到那五十年养魂草一株,以及百两银子。”酒馆门口,洛歌看着三人,声音清浅而不容置疑,“阿景和小阿离,我且不管成败,你们只需竭尽全力便可。至于小天——”她将目光落在洛天身上,看得后者一阵不自在。

“我,如何?”洛天指指自己,满目不解。

“你除了竭尽全力,还需得夺得桂冠。”

洛歌淡淡的声音传入三人耳中,一下子叫他们睁圆了眼睛。

“洛姐姐是在逗珩弟么?”龙不离微微皱眉,“他灵力全无,上了擂台只有被欺负的份儿,怎么可能得了头奖?”

“离兄说的是,姐姐……我也觉得我赢不了。”洛天抓耳挠腮,面上带着丝丝羞赧。

洛歌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开口:“一把好剑,只有在出鞘之后,才会晓得它自己是否锋利。”

闻言,洛天微微一愣。

洛歌也不浪费口舌,反手祭出一柄长约三尺的铁块。

铁块大抵是经过了锤打的,已经有了粗糙的雏剑的模样。它周遭散着清晰可见的寒气,只叫人看着便忍不住要颤抖。

这铁块,瞧着甚是熟悉啊……在哪,见过呢?

龙不离瞧着这铁块,直觉一阵眼熟,下意识地沉思起来。

洛歌递给轩辕云景,微微一笑:“这凡界,便也只有万年寒冰玄铁能勉强入得为师我眼了。现下实力不足,只能粗粗打造出一副剑的雏形。阿景且先用着,待日后,为师将这剑好生淬炼一番,必将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轩辕云景接过,感受到来自这三尺长剑的寒意,心口确是一阵莫名的暖和。

师傅……

“多谢师傅。”轩辕云景认认真真作揖一拜。

“无需多言。好了,我看这时候也差不多了,去城中央罢。”洛歌揉了揉前者的头,转身朝某个方向走去。

三人尾随其后。

只有龙不离,瞧着那块玄铁,眼里发出一道深色。

洛姐姐方才说,凡界——

卯时末,城中央那宽广的擂台四围,已然聚集了许许多多爱凑热闹的百姓。

擂台上方,立着一位身着黑色云锦长跑的中年男子。男子体型微胖,目光和善。

且猜猜这男子是个何等身份?

若你问旁人,他必会笑着告诉你:“此乃我渭阳城城主,许平许城主是也。”

这厢,许平瞧着众人来得差不多了,当下微微一笑,开口朗朗道:“诸位,来年开春东秦将举行比武大会。如今,本城主想小试牛刀,瞧瞧这代少年们的实力。好了,长话短说,此次擂台赛,年满垂髫不足二八有余者,皆可参与。不得杀人,点到为止。擂台可百人混战,且记,站到最后,当为胜者。胜者将有一株五十年养魂草,以及百两银子。现在,本城主宣布,渭阳城第一届擂台赛,由此开始!”

他说罢,缓缓退下擂台,坐到上方的高座上去。而两旁侯着的随从瞧见许平下去,立刻狠狠地敲击铜锣,以此示意擂台赛缓缓拉开帷幕。

那些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少年们立刻奔上擂台,开始你追我赶,毫无章法的打斗。一时间,擂台上百人混战,尘埃四起,叫百姓们看得好不热闹。

轩辕云景是三者中第一个上去的。

他双手死死抓着铁剑,随意展出一剑,剑气凌厉飞出,只一瞬便扫飞一众少年。

龙不离祭出紫阳剑,施法给长剑变上一个剑套,而后轻点足尖,飞上擂台。

只见他身形轻敏如燕,在人群中如闪电般穿梭来去。与此同时,不忘执剑攻击那些个斗殴在一起的少年们。

洛天在台下看着二者打得甚是精彩,又听得百姓们的吆喝,当下心头一阵痒痒。

他侧头看了看目光落在龙不离二人身上的洛歌,犹豫片刻,终归开了口,颤巍巍问:“姐姐,阿珩……该如何对战这些个人?”

洛歌这才转头看向洛天。

她勾了勾唇,轻描淡写地开口道:“全神贯注,将你的神识集中在眉心图腾处,控制图腾,蓄少成多,厚积薄发。”

洛天有些云里雾里,听不大明白。

他看看洛歌,再看看那两个游走自如的俊俏少年郎,当下一竖眉心,快步走向擂台。

而这边,已将许多人打下擂台的轩辕云景和龙不离瞧见到洛天的到来,彼此相视微微颔首,执剑纵身飞下擂台,惹得百姓们一阵唏嘘声。

第19章 开启三眼(2)

与此同时,擂台旁头的一处茶铺内,一群始终观察着擂台那边情况的混混们一边吃茶,一边四处张望。

倏地,他们将目光落在台上的洛天身上。

“那不是那日被我们欺负了的臭小子么?”其中一个黑衣混混挑挑眉。

“哼,若那日他们没有神秘人相助,那些个衣物丹药,早便是我们的了。”另一个黑衣混混冷哼一声。

这时,一个灰衣混混放下茶盏,突然提议道:“这不是有擂台赛么?叫二狗三狗上去,纵然杀不得,也可使使绊子,叫他重伤。这样一来,也好为我兄弟们除了那日羞辱之仇。”

那三个混混相视一笑,一拍即合,取出一块传音石,瞧瞧说了几句话,而后看向擂台,面上露出一分得意的猖狂之笑。

洛天跑到台上,便有一个垂髫少年跑来,嚷嚷着要将他打下擂台。

可奈洛天这么些年流浪四方,并非那精心在陪的花朵。在那人过来时,多年飘荡练就的灵敏叫他下意识躲开,抬腿将之踢下了擂台。

又有几个少年前来,一起扑向洛天。

洛天快速移动身形,避开少年,以方才的方式将他们打落擂台。

看着他们在台下愤愤嚷嚷,洛天兴奋得面红耳赤。

他不是废物,至少,他还能打败他们。

“用你眉心的力量,打败他们,才是真正地打败他们。”洛歌空灵的声音于倏然间轻飘飘传入前者脑海,听得他猛地一激灵。

洛天下意识地看向洛歌,却瞧见后者并不曾启唇,只是定定看着他,而后轻纱浮动,微微颔首。

眉心的力量……眉心的力量……眉心的力量——

该如何触发呢?

洛天抚了抚自己的眉心,面上多了一抹愁色。

“他是个废物,大家一起上,把他赶下擂台!”这时候,不知是谁指着洛天突然大喊一声。

洛天一惊,侧头看去,只见一众少年们叫嚣着扑了过来。

而其中为首的那两个生得贼眉鼠眼的男子,正是方才被三位混混指使上来的李二狗,李三狗。

瞧见洛天的身形被人群吞没,台下观望的龙不离呼吸微微一窒。

他抱着紫阳剑,脚步往前一抬,便要上台去帮洛天,却被一只纤纤素手给阻住了。

“洛姐姐?”龙不离不解地看着洛歌。

洛歌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小阿离可以帮他一时,可以帮他一世么?你愿意一辈子看着他,被别人称作废物,永远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龙不离愣了愣,抿唇许久,收回跨出的脚步。

是啊,他能帮珩弟一时,却不可能帮他一辈子。

因为,阿珩也有自己的梦想啊——

洛天双手护住头,蹲在擂台上,死死地闭着眼睛。

“你这个废物,还有颜面来擂台上比武?”“不能修真,活着也是一种耻辱!”“长得这般好看,不如去做那楼子里的小倌,日日奉承他人罢!”“废物,浪费时间浪费资源!”

“……”“……”“……”

那些异常挖苦,异常难听的话如同牛尾上的苍蝇,嗡嗡叫着难缠的紧。纵是双手挡住了耳朵,那声音也飘入了洛天的脑海。

“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洛天在心里竭力地反驳着。

他多想站起来,在此时此刻狠狠地教训他们,并大声宣扬,他不是废物。

可是他不能。

因为,他确确实实,没有得到过灵力的滋润啊。

那些个少年拳脚功夫厉害的紧,痛得洛天几次眼前发黑,就要失去意识。

不知是谁一拳抡在他的背上,叫洛天倒吸一口冷气,险些口吐鲜血。

与此同时,洛歌的声音,再度响在他的脑海。

“莫怕,用你眉心的力量,打败他们。”

“眉心的力量……”洛天微微呢喃,眸中突然迸出一道亮光。

那些个茶铺里围观的混混正瞧得起劲,只见擂台上一阵强光四起,而后散播开来的是一股无与伦比的灵魂威压,惊的他们面色大变。

除了李二狗李三狗,几乎所有的人都被轰下了擂台。

而那强光散出者,正是先前被一众少年围聚群殴的洛天。

此时此刻,立在擂台中央的洛天,毫无疑义成为了焦点。

只见他浑身散着柔柔的光晕,眉心图腾处散出一抹亮光,两眼底处泛滥着清晰可见的天空一般的蓝色。

他发丝凌乱,满脸淤青,只是这并不影响他那如同神灵一般的气质。

洛天看着那两个还不曾被打下台的人,眉心微动,只见一道亮光闪过,二人立刻被那气势横扫下台。那光芒恍惚了所有人的眼睛,包括洛歌。

洛歌定定地看着洛天眼底的天蓝色渐渐消退,最后重归为墨色,而整个人也一瞬间萎靡了下来,先前那副叫人忍不住想要膜拜的神灵模样再不复返,忽而勾起唇角。

是了,就是了。

这下子,她可以肯定,小天定是远古三目族遗落民间之后裔。

因为,那会变成蓝色的眼睛,可是……整个神族的象征呢。

洛天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目光怔忡。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体内汹涌澎湃的灵力。

原来这么些年,他努力地修炼并没有白费。那些灵力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融入了经脉之中,在时间长河里静静沉睡,等待宿主的苏醒。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三个混混担心情况不妙,自己被牵连,瞪了瞪台下哀嚎不断地李二狗,李三狗二人,付了茶钱迅速离去。

洛天直觉身体一阵无力,双腿一软就要跪地,却被一双粗犷的手给猛然扶住。

他慢吞吞抬头,看着那遮住他头顶阳光的人,愣愣道:“城主大人?”

“好孩子,你做的很不错。这养魂草和银子,便归于你了。”不知何时来到洛天旁边的许平将洛天搀扶起来,从腰间取出一枚戒指递给洛天,拍拍后者的肩膀,满目赞许的微笑,“方才,本城主都看在眼里。你不惧强敌,在关键时刻以全力开启自己体内的潜能,不慌不乱击败对手。如此沉稳心性,才是我当代修真者应当效仿的。”

第20章 水氏商行(1)

“谢谢城主,城主谬赞了。”洛天接过戒指,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起来。

若是你细瞧,定会发现他的耳根子已然红了一大片。

“诶,此乃实情。若是常人,只怕早便是要哭着喊着叫爹唤娘,讨饶求命的。”许平摇摇头,而后看着台下某处,声音在下一刻突而凌厉起来,“来啊,给本城主将那三个混混给逮过来,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喏!”

一旁的衙役听了城主的话,立刻离开,前去抓捕那些个指使喽啰上台给洛天使绊子的混混们。

许平微微勾起了唇角,心情甚是愉悦。

他忍那些混混许久了,奈何那些混混狡猾的紧,以致于他总不曾有机会逮住他们。如今他们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祟,这不是赤裸裸地藐视东秦律法么?这些个混混,成日混吃混喝,打骂百姓,如今进了大牢,可需得好好严惩一番。

许平撸了撸下巴上的那一撮小胡儿,开始沉思如何惩治混混。

洛天趁机下了台,对着许平遥遥作揖,而后随着洛歌三人在茫茫人群里散去。

待许平回过神来时,四人已不见了踪影,而那些个围观的百姓们也结束凑热闹的闲工夫,各归各位。于是乎,这片市井再度热闹起来。

洛歌四人行至渭阳城边,才缓缓驻足。

“洛姐姐,我还需得历练,便先行一步了。若有缘再见,我必当请姐姐吃茶,再向姐姐好生请教一番炼药之道。”龙不离收起长剑,俯首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缘分到来时,自会再见。你既这般喜爱炼药,我也不妨以过来人提点你三两句。万物皆有灵,而非死物也。想要炼出好的丹药,你得先把那心,放入尘世洗净一下。待到看清了,心里头明悟的如同镜子一般了,这炼药,自然也便好了。至于那劳什子炼药路,说来说去,无非不过是浪费药材。”洛歌耸耸肩膀,轻描淡写地开口。

龙不离认认真真听着,到最后一向冷漠的脸蛋儿竟难得勾勒起一抹笑意。

“阿离定当谨记洛姐姐教诲。那么,江湖路深,我们有缘再会。”龙不离对三人再度作揖,转头离去。

洛歌看着紫衣少年的翩然背影,心地轻叹。

不离啊不离,你若不离了这红尘紫陌,又怎么可能……能够大彻大悟呢?

粗粗推演过来,只怕还是要遭了些大苦大难之罪的。也罢,若不受罪,又如何积得缘分,又如何缘满——封神呢?

“姐姐,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送走龙不离之后,洛天有些惴惴不安。

他唯一认识的人离开了,如今只剩下洛歌与轩辕云景。他愿意随着洛歌,可是他就怕洛歌突然不要他了。

他尝过孤独寂寞的滋味,那可是要比千刀万剐还要难受的。

好吧他不曾尝过千刀万剐的滋味。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随缘而遇,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不急不躁,则成大事。”洛歌伸出手指头,弹了弹洛天握住戒指的手,淡淡道,“日后你且随我走,若不背弃我负我,我必将待你坦诚,绝不落你一人于尘埃之中。不过呢,现下小天你且先将这养魂草给我吸收了,将你那灵魂力增强些。你虽开启了三目,却还不能完全地掌控它。若想成为人中人,必须得记得一句话。学,而时习之。”

洛天细细听着,猛地点头道:“姐姐且放心,阿珩定会勤加练习这第三目的!”绝不负姐姐所托,亦绝不负自己之愿。

轩辕云景亦将洛歌的话记在了心底。

他晓得洛歌在训诫洛天的同时,也在教导自己。

学而时习之,方可不疏漏本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待到本事精通,灵力高强,再闯出些名堂,自然便是人中人了。

三人踏着烟波春江三月,与清风作伴,离了那渭阳城。

行了约莫十日有余,三人来到一座名唤离火城的四级城市。

相较于先前的那渭阳城,这离火城可谓是真正的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城市繁华,行人如蚁。

若非三人紧紧挨在一起,只怕早已被那人潮给冲到四面八方了。

洛歌走至城墙侍卫把守处,瞧着那大木板上贴着的告示,突而落在某处。

“今水氏商行将于午时举拍卖会一场,有心欲得宝者,皆可来之。商行来者不拒,皆奉为上座贵宾。”洛歌慢吞吞读了出来,眉间滑过一抹深色。

她记得,阿酒似乎有一个朋友,名叫甚么水泽空来着。

“姐姐,我游历四方,对这水氏商行还是有些印象的。它是凡界第七世家,水氏一族名下的商行,开遍凡界,威望极高,可谓声振寰宇。而现下,这些商行都是水家少主,水泽空在掌管。”洛天将自己所曾听到的见闻讲了出来。

“既是小天说的,那便是小天的缘分了。”洛歌微微一笑,“走罢,去水氏商行。”

因为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三人行至水氏商行门口,报了名讳,由一位小厮恭恭敬敬地请进一间二楼的雅房。

小厮提来一壶茶水,放到那桌案上,鞠了一躬道:“此乃上好的龙井茶,还请诸位将就着吃些。”

“劳烦这位小二哥,再替我端些点心来。”洛歌微微一笑。

她晓得这些日子奔波,洛天和轩辕云景虽有干粮,却早已饥肠辘辘。

小厮应了一声,不多时便端来一碟做工精致的糕点。

洛天和轩辕云景也不多言,抓着糕点用了起来。

须臾,洛天用罢糕点,终于耐不住年少的性子,焦焦躁躁地问:“姐姐,方才你说是阿珩的机缘,是个何等机缘?”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你的,别人总归抢不得。你二人且在此等我,莫乱跑。”洛歌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叮嘱了一句,走出房外。

洛歌东走西拐,在旁头看来似乎很是轻车熟路。只若是熟悉她的,必是晓得她是用了她那超乎常人的灵敏嗅觉。

不多时,洛歌停在五楼唯一一间雅房门前。

洛歌伸出匀称素白的手指,轻轻叩响木门。

第21章 水氏商行(2)

“此乃本公子之地,不接外客,还且留步。”里头传来一道慵懒而熟悉的声音。

果然是他。

洛歌目光里波动四起,她慢慢挑动唇角,轻起朱唇,声音空灵:“若我,是来与少主谈交易的呢?”

屋内,躺在贵妃榻上假寐的水泽空听得此音,直觉一阵熟悉。他微微睁开一双妖娆的凤眼,声音仍是慵懒:“你凭甚,说本公子是少主?”

“这水氏商行,从来接客只在大堂和雅间。那一到四楼,没楼都有数十间雅房。而五楼,却只有一间用了不同木料做的雅间。能在五楼入住,击钟鼎食,顺带纵观全局而不被察觉发现的公子,想必也就只有一个身份了。至于公子的身份,小女子也便不重复了。”洛歌淡淡道。

水泽空哈哈大笑一阵,适才道:“好一个口吐珠玑,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片子。既为从商者,那么本公子自是不会赶人的。说罢,你要甚么交易?”

“少主打算如此对待客人?”洛歌挑眉。

话音落下,她直觉一阵劲风袭来,瞬间将那木门打开了去。

而那个袒胸露乳,一身长袍穿的松松垮垮的妖孽公子哥儿,便这么与洛歌对视上了。

“原来是你啊。”水泽空瞧见来人,怔了怔。

“水公子,好久不见。”洛歌一步跨了进去,反手祭出一个瓷瓶,抛给水泽空,而后开门见山道,“我的交易,便是这个。”

“此为何物?”水泽空摩玩着做工还算精致的瓷瓶,状似心不在焉地问。

“三转混元丹十颗,以及四转天心丹一颗。”洛歌看着水泽空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眼底溢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至于我的条件,听闻公子近日得了一把不错的武器。”

水泽空打开瓷瓶看了看,而后慢吞吞坐起来,眉间染上一抹叫人捉摸不透的笑。

“能够叫人提升一个小境界而无副作用,开启一样低级神通。啧,这两种药,不得不说,连我都心动了。”水泽空摸了摸下巴,声音覆满磁性,“那把武器,说好不好,说差不差。若你知道它,也必然是晓得它只不过一件仿制品。我确实有一件与它一模一样的次品,也确实可以与你交易。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洛歌垂了垂眼睫毛,遮住眼底精光。

“告诉我你这丹药哪里来的。这般好的品质,我可不相信是那些劳什子炼药师炼的。”那些个家伙,还不如龙家小辈炼的好。

这只猾狐狸,原来是想挖她墙角。

洛歌也不犹豫,直截了当地说:“我炼的。”

水泽空眯了眯眼睛:“你炼的?”

能炼出四转丹药的,怎么也得要药王品阶。至于那些越阶炼制丹药的,那根本就是凤毛麟角。这小丫头片子左右不过二七之年,怎会有如此高的炼药水平?

“水公子不信我啊。”洛歌喃喃一句,反手祭出一些药材。

她将药材抛到半空,轻打响指,一缕火焰从指间燃起。

火焰顺着洛歌的手,飞向药材,只一瞬便将那些药材给吞没了。

不多时,水泽空便闻到一股药香。

他的眼底滑过一抹诧异。

原来,世间竟然还有能够不用炼丹炉炼药的人。

又过须臾,那丹药已然成了形状。

洛歌收回火焰,反手拍出一掌,将丹药打向水泽空。

后者伸手接过,摊开手掌一看。只见那丹药纹路清晰,还散着淡淡的药香。

四转回元丹……

水泽空眯了眯眼睛,而后唤来一旁的小厮,勾唇一笑道:“去将那东西取来。”

小厮应了一声,迅速离去。只不多时他便折了回来,手里头捧着一柄黑漆漆的长武器。

待靠近一看,只见那武器顶部是个三叉的模样,尾端刻有一朵九瓣莲花,花间嵌着一颗圆滚滚的珠子,煞是惹人眼。

“绝命戟,上古时代十大灵器之一。它虽是绝命戟的仿制品,却也是紫阶四品的上等武器。”水泽空接过那把三叉戟,放在手里耍了耍,而后抛给洛歌,“我水泽空素来说话算话,这把戟,是你的了。”

“不愧是阿酒的朋友,水公子果然痛快。”洛歌眉间染起一抹笑,她将绝命戟纳入灵虚界,而后拱手作揖,“既如此,那么我便先告辞了。”

“不送。”水泽空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单手摩挲起下巴来。

绝命戟生性属火,只有火属性的人才能用。她身上散着的,是与绝命戟相克的木元素。若不是自己用,那便是只能赠与他人了。

不过是什么人,才能叫她甘愿花上那价值万千两银子的丹药,去换一柄于他眼中千百两都不足的残品?

罢了罢了,还是快些办完事情的好。如若不然,那老头子又要给自己寻理由娶妻子了。

脑海里一浮现起那张老头子的脸,水泽空便忍不住一阵头疼。他扶额一叹,向一旁的空气问道:“十一,云凡君可来了么?”

话音落下,旁头出现一位穿着黑衣,模样俊逸的男子。

男子俯首作揖,声音低沉而浑厚:“禀告主子,祁公子已经到了。他说他要先去那森林瞧瞧,再来寻主子一叙。”

“也罢。对了,那些家伙,可有动静?”水泽空坐直身子,一双凤眸里溺出丝丝深色。

“自主子放出消息,说是会在今日拍卖《弛风步》后,属下便一直派人暗中观察他们的踪迹。果不其然,今儿他们藏了身份,混进商行,准备抢夺秘籍。”君十一,也便是那男子低头,恭恭敬敬地道。

水泽空摩挲了一下下巴,将手里的瓷瓶递给君十一,声音散漫:“将这个也拿过去。毕竟,空手可套不了白狼啊——”

谁也无法看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寒光。

“喏。”君十一作揖,便要离去。

“等等。”水泽空又问,“寻到那人了吗?”

“属下已尽力寻找,只耐仍是只有蛛丝马迹,不曾寻得。”君十一作揖道。

“罢了罢了,不必寻他了。他若要出来,自会让你们寻到。他若不想出来,纵是掘地三尺,也难寻得他踪迹。十一,你不日派十五去和那老爷子说一声,便说无痕叫他失望了。还有一件事,”水泽空摆摆手,微微眯起眼睛,“给我查一个人。她的名字,叫洛歌。”

第22章 阐教教徒(1)

这厢,洛歌回了雅房,将那柄三叉戟祭出来,丢给洛天。

“姐姐?”洛天接过,怔怔地看着洛歌,满脸不解。

洛歌坐到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细细抿了一口,适才轻启双唇:“绝命戟,上古时代十大灵器之一,本属三目族司命星君。这虽是它的仿制品,却也是紫阶四品的精良武器。如今,它便是小天你的机缘了。”

洛天听着,顿时心花怒放,喜上眉梢。自打记事来,他从未收到过这般好的礼物。看着这把三叉戟,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干脆站起身,随意耍了几下。

“谢谢姐姐。”洛天收了绝命戟,俯首作揖。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洛歌摆摆手,“若你想感恩,好好修炼,将自己变强,便是对我最大的感恩。”

洛天连连颔首。

轩辕云景看了看洛天,再看看洛歌,抿抿唇瓣,似是欲言又止。

“阿景的机缘,为师已经与你了。且莫要急,待为师寻得一样物件,便为你打造一件和小天一样,同属紫阶四品的武器。”洛歌知道轩辕云景的心思,微微一笑道。

轩辕云景垂下眼睫,不再做任何动作。

午时正,本是静谧的水氏商行,突然传来一道尤为嘹亮的声音——

“雅姬在此恭迎诸位远道而来,参与此次拍卖。”

洛歌三人面前的石柱亮了亮,而后朝三人面前投出一幅画面。若是细看,定能瞧见那是大厅的影像。

大厅台上,一个身材妩媚,目光妖娆的蓝衣女子莹莹而立,手执一把碧玉百褶扇,对台下坐客温雅一拜,而后道:“长话短说,拍卖就此开始。下面是第一件拍卖品,五十年剑意草一株。起拍价,五百两。”

话音落下,便有小厮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从台后走了出来。

雅姬慢悠悠揭开红布,一株模样颇似长剑的草展露在众人面前,顿时引起一片倒吸冷气声。

剑意草,顾名思义,配着药服用下去便可提升自己的剑意。纵是没有剑意,也能够给你开启剑意。

一般来说,十年剑意草已经能够有求无货了。更何况,这五十年剑意草呢!

“一出手便是这般惊人,这次,水氏一族的那位,为了引出那些家伙,可真是下了大手笔了。”二楼某间雅房内,一道白影摩挲着下巴,微微勾起唇角,“这么一场,引蛇入翁的好戏,不看——可真是可惜了呀。”

且看这白影的容貌,可谓真真一气宇不凡之人。但见他那五官温润,长眉之下一双眸子沉稳而深邃,便好似浩瀚大海大洋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他着了一袭广袖月牙白袍,眉间戴着一颗半月配饰。乍一看过去,便好似是那九重天下来的神仙,叫人远观而不敢近看。

“允琤哥哥,此番拍卖结束,允琤哥哥陪曦儿回家可好?”一旁吃着糕点的女子突而道。

那女子模样生得甜美可人,一双眼眸更是如水般温柔。她着了一件鹅黄长裙,衬得那容貌更似是三月桃李,鲜艳明动。

“曦儿是念家了吧?”男子看着女子,眉宇间滑过一缕宠溺。

女子咽下口中糕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与哥哥出来三年,确是有些念家。”

男子伸手揉了揉女子的头,声音缓慢温和:“待这次拍卖结束,便归家吧。”

女子面颊上染了一抹红色,她垂眸应着,便不再作答。

拍卖竞争甚是激烈,仅是第一件,便拍了一万两银子。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接下来的拍卖,只会更加激烈。

“接下来的第五件拍卖品,乃是我们水氏一族提供的秘籍,弛风步。起拍价,五千两。现在,开始竞拍!”雅姬缓缓捧起手中的玉令,微微一笑。

“八千两。”

“九千两。”

“一万两!”

“一万一千两!”

“……”“……”

竞价声此起彼伏,以致价格很快便攀到了两万两。

“两万五千两。”这时,一道空灵而略显稚嫩的女声,突而响了起来,打破这一方喧闹。

场面突而寂静了下来。

洛歌看着屏幕上那些面露犹豫之色的人,轻勾唇角。

一下子提高五千两,效果不错。

“终于安静了。”洛歌打个呵欠。

“姐姐,你是要拍下这本弛风步么?”洛天愣愣地看着那个单手支撑下巴,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敲击桌案的少女。

这么多银子,那可是他几辈子都赚不来的。

“嗯,你们需要秘籍。速度,力量,都需要提升。不过一点小钱罢了。”洛歌再慢吞吞打个呵欠,状似无神。

殊不知,她的目光正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大厅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那些个雅房内的,亦是如此。

“三万两。”一道略微嘶哑的男声传来,再度打破这寂静。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终是放弃了竞拍。

不过一本修炼速度的秘籍,不要便不要了吧。毕竟,重要物品可是在后头呢。

“四万两。”洛歌挑挑眉,直接抬高一万两。

“四万五千两。”男声再度跟上。

“五万两。”

“五万五千两。”

“六万两。”

“六万五千两。”

“十万两。”

洛歌清楚地看到,台下一片倒吸冷气的众人。

也对,毕竟十万两银子换一本仅仅只是修炼速度的功法秘籍,确是亏了。

某间雅房里,一群穿着黑色道袍的男子面面相觑,脸上皆是冷凝之色。

“算了罢,待会抢来便是。这银子,还需得留到后头拍那件东西。”其中一男子看了看旁边之人,轻轻道。

“好。”那人犹豫一阵,应了下来。

且猜猜那人是何者?

可不便是方才与洛歌竞拍之人么?

“十万两一次,十万两两次,十万两三次,成交!恭喜二楼一号雅间客人拍得弛风步!”雅姬的面上因激动而涨红,她狠狠一落锤子,立刻派人将秘籍送了过去。

“这小丫头,竟然出手这般阔绰?”五楼雅房内,水泽空听到洛歌的竞拍,忍不住诧异挑眉。

十万两可绝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用十万两银子去换一本在他眼里,根本不值钱的武功秘籍。

大非一般,绝对大非一般。

第23章 阐教教徒(2)

洛歌从灵虚界祭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递给前来送物的小厮,待他离去后,将弛风步抛给轩辕云景。

“此次拍卖结束后,我带你二人去一旁的森林历练。在此期间,将这黄阶五品弛风步给我练到大圆满。如若不然,小心藤条伺候。”洛歌淡淡地开口。

二人身子一抖,立刻作揖应下。

那藤条他们可不是没见识过,那打人可不是一般的疼。

洛歌单手撑下巴,继续看着大厅。

接下来的拍卖,似乎有些索然无味,几乎俱是草草结束。

直到第九件拍卖品出来。

“此为三转混元丹,四转天心丹。混元丹一颗五千两,共计十颗。天心丹一颗一万两,共计一颗。现在开始竞拍!”

当那些丹药被一颗一颗呈上来时,洛歌的眼角微微抽搐起来。

这只贪狐狸,可真是不会放过每一个赚钱的机会。

厅内,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

那些个丹药,对于他们而言,绝对算得上一种很好的诱惑。

众人没有犹豫,立刻开始竞拍。

“允琤哥哥可需要这丹药,若需要的话,曦儿替哥哥拍下一粒来。”三号雅间内,女子看着男子,轻声询问。

男子摇摇头,浅浅一笑道:“这修真呐,还是需得扎实些。丹药虽好,却也是有后患的。”

若服用过了头,只怕是会榨干天赋,这辈子只能停留在那个阶段,再无任何突破。

女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话地放弃了竞拍。

这边,另一间雅房内,方才那声音嘶哑的男子随着自己的同伙开始轮番竞拍,终是以一百万两银子拍得三粒丹药下来。

“好了,够了。绝命戟还不曾出现,还是省些钱财的好。”一旁唯一端坐的女子忍不住皱眉,出口提醒道。

众人沉吟,而后放弃了接下来的竞拍。

五楼雅间内,水泽空斜靠在贵妃榻上,目光慵懒地闭眼小憩。

“十一,查到了吗?”须臾后,他轻启双唇,开口问道。

一道黑影瞬时出现在水泽空面前。

君十一拱手作揖,态度恭敬:“禀报主子,属下已查到。那些人,正在九号雅间。”

“继续监视好他们。待到拍卖结束后,便开始准备收网。此次,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水泽空眯了眯眼睛,以此遮掩住那一闪而逝的杀意。

“接下来的这一件,也是我们水氏一族提供的。数月前,我族勇士寻得一件紫阶四品灵器。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那便是上古时代十大灵器之一,绝命戟。虽是仿制品,却也是实打实耐用的。接下来,便开始这最后一场竞拍吧。起拍价,一万两。”

待雅姬将那柄被水泽空替换了的绝命戟呈上来时,所有人都眼露热光,随时准备开始竞价。

在她话音落下,厅内立刻想起一片激烈的竞价声。

“五百万两!”

片刻后,九号雅间传来的一道嘶哑的声音,叫厅里的喧闹变成了一片寂静。

五百万两,这可算得是东秦王朝一个月的四分之一总收成了。花这么多钱财去买一柄仿制武器,怕是脑子被驴踢了的。

众人面面相觑,终是放弃了竞价。

“五百万两一次,五百万两两次,五百万两三次!成交!”雅姬一锤落下,立刻派人将绝命戟送了过去。

五楼雅间。

水泽空看着那一大把一大把的银票落入自己囊中,唇角微微向上勾了起来。

“狼崽子入套了呢。”一口饮尽杯中酒,水泽空站起来打个呵欠道,“十一,开始干活了。”说罢,他身形一闪,立刻消失在原地。

申时一刻,洛歌三人离了水氏商行,朝着外头走去。

“姐姐,接下来,便是要去那森林了么?”洛天指指一旁浩繁的森林,问道。

洛歌颔首:“日落之前,需得进入森林。”

“这是方才拍下那弛风步的妹妹么?”一道温柔的女音传来,登时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他们抬头瞧去,望见了那缓缓而来的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月牙白袍,眉间戴着一颗半月配饰,将那如玉容颜衬托得更似谪仙下凡;女子容貌甜美,一身鹅黄女衣将那灵动气质给勾勒得酣畅淋漓。

“是我。不知二位——”洛歌挑挑眉。

“在下苏紫御。”苏紫御,也便是那男子拱手作揖。

“我叫云箬衣。”云箬衣甜甜一笑,“方才我与允琤哥哥探讨好久,便是不大明白为何你们要花那般价钱,去拍一本不灵用的黄阶功法?”

“修行需得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纵是功法再好,修为不精湛,用了也是白用。”洛歌微微一笑,抱拳作揖,“若二位少主无他事,我等便先告辞了。”

苏紫御眉心微动,看着他们转身离开,拉住云箬衣的手,轻声道:“曦儿,走吧。”

云箬衣点点头。

与此同时,商行里走出来一群穿着黑色道袍的人士。他们与苏紫御二人擦肩而过时,后者的目光缓缓落在前者身上。

那股气息……

苏紫御皱了皱眉,如海的眸子里淌出一抹深意。

“曦儿,这场好戏,终于该开始了。”看着那些人的背影,苏紫御轻轻握紧了云箬衣的手。

行至森林口,轩辕云景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傅,何故唤他们少主?”

“苏紫御,字允琤,号骛山君,凡界第一氏族,莽荒大陆苏氏一族的少主。云箬衣,单字曦,凡界第五氏族,启尘大陆云氏一族的少主。二者同年同月同日生,自幼因家族缘故,结下姻亲。年满双六之后,离家游历四方。”不待洛歌开口,洛天便将自己所知倾数吐了出来,“道听途说,那二人与水氏一族的少主,还是有些交情的。”

轩辕云景点点头,不再作答。

“太阳未落,虽是好天气,却是有些烦人苍蝇,总爱畏畏缩缩。跟的那么久了,还不快出来!”洛歌顿下脚步,侧头看着洛天二人身后,目光微凌。

“小丫头好本事,区区筑基九重天大圆满,竟能感应到我等的存在。”一道嘶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这声音——

是那个时候,和她竞价弛风步的人?

洛歌怔了怔。

第24章 阐教教徒(3)

不远处走出来一群穿着黑色道袍,头戴黑冠,眉间画着一道黑色古老图腾的人士。

“尔等何人?”洛歌反手祭出一颗绿色的珠子,悄悄握在掌心。

直觉告诉她,这群家伙不是好人。

“你也不必多问,只管将那弛风步交与我等便是。如若不然,小心……尸骨无存呐。”为首的那个,模样阴森的男子微微一笑,嘶哑难听的声音从半空传来。

洛歌闻言,转身挑眉道:“不知,诸位要我等如何尸骨无存呢?”

“哪来那般废话,杀了她将功法抢回来便是!”站在他一旁的唯一一位女子目光一厉,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直接地刺向洛歌。

这群家伙,至少是金丹一重天的水准。若是全力一搏,借助珠子的力量,她自己倒还能够逃出生天。可是他们……

洛歌的余光落在一旁的二者身上,眼底水波流转,终是坚定下来,咬着一口银牙,眼眸缓缓变幻成浅红色,准备拼命一搏。

在那女子的长剑刚伸到洛歌身前时,一把凭空而来的青色长剑突然立在洛歌前头,散出一阵浩荡剑气,硬生生将女子给逼退开去。

女子退出十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她气急败坏地吼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胆敢偷袭姑奶奶我?还不快现身!”

“呵呵,一群强弩之末,也敢放肆?”一道极轻的笑声从半空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蓝袍公子,一黑袍公子,负手立在半空,目光淡淡地俯视那群黑袍道士。

“是你?!”女子一惊。

水泽空与君十一落在洛歌身前,伸手握住长剑,剑尖直指女子,而后轻轻勾起薄薄的唇角:“臭丫头,又见面咯。”

“他们是何人?”洛歌蹙了蹙眉。

“阐教,教徒。”水泽空轻启双唇,一字一顿道。

“阐教!”

闻言,洛天洛歌的脸色立刻一变,便是缄口不言的轩辕云景听到那二字,也寒了眼眸。

千万年以前,自打扶摇帝神及神族陨落之后,凡界便出现了通天教,魔教,阐教,截教四大邪教。其中以通天教为主,魔教为尊,阐教截教为虎作伥,千万年来祸害凡界,挑起无数次战役,被凡界正道视为头根眼中钉,肉中刺。

若非四大邪教人口繁杂,各个实力诡异强悍,又极其隐秘,他们早便将这害人的大虫给一网打尽了。如今,因着四大邪教过于小心行事,他们也便只能出现多少,灭杀多少了。

近千年来,许是正道强力打压的缘故,四大邪教老实本分了许多,鲜少再挑起甚么重大战争。

“追踪你们小半年,数次击杀不得成功,如今,终于就要结束了。”水泽空目光一寒,冷声道,“十一,布阵收网!”

君十一会意,祭出一把长剑随着水泽空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同时口里开始吟唱起梵咒来。

“不好,中计了,快撤!”那些人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就要逃走。

可奈何他们入了那瓮,水泽空又怎是那般轻易能容他们再度逃走?

四方立刻出现数十道带着火焰的金光,一下子将阐教众者给困在了里头。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颔首,祭出自己的武器,开始四处击打围困住自己的金光。

可奈何任他们击打,那金光也只是裂开缝隙,并不曾破裂。

为首的男子惨白着脸,啐了口唾沫,低低咒骂一声:“若不是被你等数次追杀,害得我等元气大伤,又岂会如此狼狈地载入你们这帮小崽子手中?”

“戏也该看够了,骛山君,还不快见兔放鹰,现身出来帮个忙啊?”水泽空双手结印,打出一套阵法,朗声开口。

骛山君?莫不成——

洛歌抬头看去,当瞧见御剑而来的苏紫御和云箬衣时,眼底红色瞬间褪去。

三个金丹九重天大圆满的人,对付这么几个在金丹和筑基境界摇摆不定的阐教教徒,已然绰绰有余。

苏紫御与云箬衣相望一眼,十分默契地立到水泽空两边,与之形成四足鼎立之势。四人齐齐施法,口里吟诀。

“长天浩荡,正气凌然!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给我除!”

只见水泽空大喝一声,那些个如同笼中鸟一般的教徒立刻被火焰与金光笼罩。惨叫之后,只是一刹便将他们化作了飞灰。

四人收功,吐出一口浊气,彼此相视,忽而朗声笑起来。

“十一,去告诉老儿,我已除去这帮杂碎,请他务必兑现诺言。在弱冠之前,且莫再催着我去成亲了。”水泽空收起重黎剑,看了看君十一,颇为心悦地开口道。

君十一本是要应下的,但见他动动眼珠子,抿唇不言,神色异样。

水泽空回头一看,目光越过洛歌三人,直直落在那半空的蓝衣男子身上。

众人皆望去,只见一模样俊美,与水泽空有九分相似的蓝衣男子御剑立在半空,负手淡淡俯视下方。或者说,他在看水泽空。

“爹?”水泽空愣愣,“你怎么来了?”这老儿不应该在族里掌管事务么?

如此,那中年男子身份也便揭晓了。

他乃当代水氏一族族长,水云安,字长德,号钟允君。据说当年可是名满天下的美男子,可是无数闺中少女的梦。

“如今年岁已过,他仍是这般俊逸沉稳。”洛天低低一叹,“岁月这种东西,对他可真是够宽恕的。三十有五了,瞧着却也只有二十五六出头。”

“来看看我儿可否挠北。”水云安落在地上,看着那法阵残痕,微微一笑,“看来你不曾让为父失望。这半年来,为躲婚事,你确是尽了极大的努力。”

水泽空:“……”

洛天抿唇想笑,却是憋了回去。

洛歌勾勾唇角,轩辕云景看了看水泽空,并不曾多言。

苏紫御与云箬衣相互看看,本欲悄悄离开,去不料水云安出口唤住了他们。

“二位贤侄,多谢你们看觑我儿无痕。”水云安微微俯首作揖,声音朗朗,“听闻七月入秋之时,便是二位大婚之日了吧?”

“回水伯父,正是。”苏紫御愣愣,当下心会水云安的意思,连忙俯首作揖,不卑不亢道,“届时允琤会广邀四方来客,顺带将请柬送至贵府上,静候无痕兄。”来客那么多姑娘,总归是有几个能看上的。

第25章 琴箫和鸣(1)

水云安点点头道:“有贤侄这句话,我便心安了。无痕,为父虽答应你年满弱冠之前,不会再逼迫你成亲。可若是年满弱冠之前,你若没找到心仪的姑娘,那么你的婚事,可不是你说了算了。”他看着水泽空,目光微凌。

“知道了。”水泽空深吸一口气,几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三字。

他明知道他无心儿女情长,却还如此一言。这老儿,分明就是变着法子逼迫他娶亲!

“水伯父,允琤和曦儿先行告辞了。”苏紫御知道在这待着不大合适,拱手作揖道。

水云安颔首,看着二人御剑离去后,适才将目光投向洛歌三人。

他从方才便注意到这三人了。这三个小友天赋不凡,尤其是那个戴着黑色斗笠的女娃娃。以他阅历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小娃娃,来日造诣定然非凡!

毕竟能做朝天凤,又怎会甘为池中鱼?

“这三位小友是?”水云安看着洛歌,挑眉问。

“他们与无痕萍水相逢,有缘认识,也算得半个朋友罢。”水泽空懒洋洋地开口。

“不知,可否告与个名讳?”水云安微微一笑。

“洛歌,洛水三千之洛,长歌万里星辰之歌。”洛歌抱拳作揖。

“洛天,洛水三千之洛,青天扶摇之天。”洛天学着洛歌的模样,抱拳作揖。

“云景,云中高歌之云,长空浩景之景。”轩辕云景眼波一转,亦是作揖道。

“嗯,老夫水云安。三位小友可是要进这森林历练么?”水云安见洛歌点头,微微一笑,“若是无妨,叫我儿无痕随同三位小友一同前去如何?”

“我不去!”水泽空闻言,立刻面色一变。

他才不要去看觑一群乳臭未干的小毛娃娃,更何况,他还有那件事要完成,他怎么可能有闲工夫去那劳什子森林?臭老儿肯定是想撮合他和那小丫头片子!

水泽空冷哼一声,竟是看也不看水云安,转头离去。

君十一朝着水云安作揖后,迅速尾随前者而去。

这边,洛歌俯首作揖道:“还是罢了。这森林至多是可以叫元婴境界以下的修真者历练。贵公子已是元婴境界,再去历练,也是浪费资源了。”

“好吧。里头机缘还是挺多的,洛歌小友且保重。”水云安也不再说甚么,拱手作揖,看着三人转身离去,目光流转不断。

她至多只有筑基九重天大圆满的水准,究竟是如何看破无痕的境界的?

“也罢也罢,此次过来,还是有件要紧事的。只是这次,我也不知还能否为了无痕,推却了他们。”水云安有些头疼地揉揉脑袋,御剑离去。

感受到自家老爹气息不在之后,隐匿了气息的水泽空缓缓舒出一口气。他盘坐下来,纳气小定周天,而后看着远方,目光时而空洞,时而迷茫,最后归于坚定。

不论结局如何,那件事情,至少在他有生之年,他一定要完成一大半。

这是他毕生的梦想。以此为动力,来驱使他开拓荆棘,在困难重重的路上一往直前,永不后退。

“纵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我水泽空也要以长天为证,立誓一定要叫他们从天地间消亡,血债血偿,以此告慰那些无辜惨死的怨灵亡魂!”水泽空暗暗捏紧拳头,妖孽的凤眸里迸射出一抹惊人的杀意。

这厢,洛歌带着二人进了那森林后,便寻觅了一处适宜修行的石洞,念了一段吸引灵力的古老梵咒,开始指导二人修行弛风步。

三日后,二者皆将弛风步练至小成阶段。与此同时,二者修为皆是达到了筑基五重天大圆满。

这天,洛天二人睁开眼睛,运转一个周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站起来活络筋骨。

“小天,将你的绝命戟祭出来,使用弛风步,攻击我。”洛歌突而道。

洛天怔了怔,意识到这是一次考验,也不犹豫,祭出一把模样好看的三叉戟,心里吟唱一阵梵决。

轩辕云景只瞧见他脚下生出一阵劲风,抬步间已经行至洛歌身前,挥舞着长戟便要刺下去。

“弛风步。”轻启双唇,洛歌眼底光芒一闪,轻轻挪动步伐,只是一个呼吸便行至一旁,同时躲开了洛天的攻击。

“阿景,祭出你的武器,用弛风步,和小天一起攻击我!”洛歌一喝。

轩辕云景也不做任何犹豫,反手祭出那把沉重无比的玄铁长剑,心里吟唱弛风步诀法,快速变幻脚步攻向前者。

“太慢了,再快些!”洛歌祭出一颗绿色的珠子,狠狠向前抛去,“攻击他人的同时,还需得学会防卫。”

珠子光芒大作,朝着二人横冲直撞过去。二人面色一变,连忙吟决分散跑开。

当珠子就要砸到轩辕云景时,洛天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将手里的长戟投掷出去,只一下便砸飞了绿珠子。

“好了,便如此吧。”洛歌收回珠子,看着只被追了一个回合,模样便有些狼狈的二人,不免摇摇头。

她抓起一把石头随意朝地上抛去,而后抓起一把粉尘撒上,细细看了一会,而后淡淡开口,“接下来,你二人便去这森林历练罢。不日后将会有一方凶煞兽潮来袭。届时,你们只需进行屠戮便可。每人屠戮一阶妖兽百之有余,二阶妖兽十数有余便可。不得寻求他人,不得违规师门训。”

二人的脸色变了变,俱是缄默不语。

一阶妖兽相当于筑基九重天大圆满的修真者,二阶妖兽少说修为也在金丹境以上。一阶妖兽也便罢了,至于二阶妖兽,他们能杀了一头便是极大的幸运了。

姐姐这分明便是为难他们。洛天如此地想。

“师傅,你如此这般言语,是不随我们一同前去历练么?”轩辕云景忽而问。

“你们有你们的机缘,为师亦有为师的机缘。待这次寻获机缘,阿景便可有一把称手的武器了。”洛歌上前几步,揉揉轩辕云景的头,声音空灵缓和,“且记住一点,不论碰到什么人,都不要帮助他们。因为,他们可能是恶人,亦可能……非人。”

二人闻言,面色一白。

第26章 琴箫和鸣(2)

非人……

二人将洛歌所言牢牢记在心底,而后作揖连连应下。

“姐姐,方才你扔石头撒灰尘,是作甚用的?”临行前,洛天道出心里疑惑。

“该知道的,时机到了自然便知道了。”洛歌微微一笑,“快去吧,若去的晚了,只怕会有变数。还有,十日后在来时处汇合,切记,莫要退缩莫要帮助任何人。”

二人再度应下,告别洛歌,随意寻了个方向走入森林更深处。

目送二人离去,洛歌翕动鼻尖,目光闪烁。

那一股淡淡的药香,她只是嗅了一遍便记得的。

那日初见祁酒,她便嗅到他身上有一股独一无二的药香。香气很淡,若非嗅觉灵敏,是闻不出来的。

如今她在这里嗅到了那股味道,那么祁酒定然在这森林之中。

洛歌侧头,看向方才撒落的石子与灰尘,目光深邃。

“若为凤凰,又何故沉浮不定?这云里雾里的,竟是瞧得眼花缭乱,”她兀自呢喃了两句,伸手拍出一掌,打乱那石子,而后走出洞外,朝着与轩辕云景二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三日后,森林不知因何缘故,兽族大发狂性,林中妖兽成群结队,朝森林四面八方的边界跑去。妖兽所过,皆引发一场大乱,数百上千修真者丧命与妖兽足下。

一时间,林内大乱,人心惶惶。却不过惶惶一阵子,便反应过来,各显神通,开始结伴捕捉猎杀妖兽。

轩辕云景与洛天谨记洛歌所言,一路披荆斩棘,但凭着一股子勇气与蛮横劲,竟是已经联合猎杀了百十来头一阶妖兽。更甚的,他二人还诛杀了五头刚进入二阶的妖兽!

这日,他二人行至东边,随意吃了些兽肉,正欲盘坐调整,忽而刮来一阵劲风,叫他们立刻警觉起来。

那股劲风里,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于半空弥散,嗅得二人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救命——”“救命啊——”

一道极轻极空灵的声音,从劲风里头传来。

“珩兄,可还记得师傅叮嘱过甚么?”轩辕云景握紧手里长剑,目光晦暗。

“自是记得。”洛天与轩辕云景背贴着背,声音轻轻道,“阿鸿且放轻些呼吸,若我猜的不错,这应是一只有百年修为的怨灵。这里血腥味如此之重,只怕怨气不小。可得打起些精神来,若是着了道,只怕是要去那黄泉路的。”

“珩兄怎知?”轩辕云景也放轻了声音,目光四下一扫,握着长剑的手又加了一份力道。

“我也不知道我怎会知得这些,快些随我走,若被这怨灵缠上了,是要遭大霉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知得,只是握紧绝命戟,目光四下扫视,而后落在西边,但见那里风平浪静,便突然大喊道,“阿鸿快与我走!”

他挑起绝命戟,一把拉住轩辕云景的手,朝旁头跑去。

那劲风也是个精明的,看到二人跑了,立刻追了过去。只奈何劲风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原因不做其他,便是这劲风,或说这厉鬼,死于这片土地,死后灵魂只得禁锢于此,若无人渡,则将灰飞烟灭。

洛天正是晓得这点,适才拉着轩辕云景跑向那无劲风的地方。

二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瞧去,看见那劲风化成一白衣女鬼,七窍流血,模样煞是恐怖。女鬼捂着头,吐出长长的舌头,痛苦而凄厉地大叫起来。

“阿鸿,我们给她超度吧。”洛天心下有些不忍,侧头看了看轩辕云景。

“好。”

二人收起武器,双手合十,虔诚地吟唱出一段梵文。梵文化作有形的金色文字,飞向女鬼,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将之包围,而后化成星星点点随风散去。

“萍水相逢的姑娘啊,我能为你做的,也便只有这么点了。愿你来世寻个好人家,莫再惨死了。”洛天心里一叹,而后侧头拍拍轩辕云景的肩膀,微微一笑道,“走吧,我们还要猎杀妖兽。”

二人齐肩而行,身影慢慢消失在丛林之中。

森林北边某一隅,一阵急促的琴声悠扬散开。琴声嘹亮,惊起林中无数飞鸟。

一紫袍公子坐在一株巨树之上,距离地面好几丈。他双腿盘坐,以此置琴。十指翩飞,宛若云中游龙,煞是好看。

而他身下,有着一大群妖兽的尸体,还有一大群拼命攻击树木的妖兽。

且看那公子的容颜,面如白玉,眉下眼眸深邃如星辰大海,一身紫衣优雅万千,可不便是祁酒么?

祁酒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些个妖兽也不知发了什么疯,本是好好的,突然便兽性大发,四处逃窜攻击人族。若不是他反应及时纵身跃到这树上,只怕此时他早便成了这些个妖兽的腹中餐。

这时,一阵悠扬婉转的箫声传来,立刻吸引了祁酒还有那些个妖兽的目光。

祁酒抬头看去,瞧见一带着黑色斗笠的黑衣女子站在一株朝这方延伸而来的藤蔓之上,手执长箫,启唇轻奏。

“是她?”祁酒微微一愣。

洛歌踩着半空的藤蔓,走到祁酒身侧,与他一同面视这些个妖兽。

“别停下来。”

一道空灵的声音传入祁酒耳畔,后者晓得那是传音入密,也不再做怔愣,立刻十指抚琴。只是这一次,他放缓了抚琴的速度。

琴声悠扬,箫声婉转。二者一前一后本是不相干,后来竟慢慢融在了一起,彼此不分离。

与此同时,下方的妖兽似是受到了甚么蛊惑一般,纷纷摇摇欲坠,打个呵欠倒地睡了去。不过这一睡,便是再也醒不过来。

洛歌放下长箫,将之收入灵虚界,而后看向祁酒,微微一笑:“我又救了你一次,阿酒。”

“多谢——小心!”祁酒收起长琴站起来,本是要俯首作揖,忽而面色一变,伸手一把拉住洛歌,将之抱到怀中,而后纵身跃到半空。

那一瞬间,洛歌贴着祁酒的胸膛,听到了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洛歌的思绪。淡淡的药香与檀香混杂萦绕在鼻尖,牵动着她的神经。

还有心跳。

那种熟悉的灵魂感觉啊,好久……好久都不曾拥有了呢。

第27章 火之灵珠(1)

祁酒并不曾注意到怀中人的怔忡,只是看着下方,面色凝重。

洛歌回过神来,挣脱祁酒,立在半空,亦是朝下方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她的脸色立刻也变了。

那株巨树被轰然打成两段,上方那一截在二人目光中缓缓倒下去。而造成这一画面的罪魁祸首,此时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抬头与洛歌二人对视。

但见那家伙生得一副大鸟模样,两眸赤红如火,一对羽翼更是锋利如刀刃。适才截断那大树的,便是这大鸟的羽毛。

“这是甚么妖兽?”祁酒微微蹙眉。

“古籍撰云,上古灵界有大鸟者,其名为寒。寒之翼,可切金断铁,性情刚烈果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他找我来了。”洛歌目光一寒,眼底缓缓浮现起一抹浅红色,“阿酒,且小心一些,这家伙杀起人来,可是不比那洪水猛兽,要差啊——”

祁酒颔首,眼底深处却闪过一缕疑惑。

灵界的寒鸟,怎会跑到凡界来?还要刺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寒鸟嘶哑地叫唤了一声,扇动羽翼,竟是一飞而上,直奔洛歌。

与此同时,它的周遭出现数百寒冰凝固而成的羽翼,随着寒鸟的动作而动作,电光火石间攻向洛歌。

祁酒从背后取下长琴,一手抱琴,一手抚琴。无形的音波随同琴音四散而去,一下子便替洛歌扫飞了那四面八方的羽翼。

洛歌反手祭出一颗绿色的珠子,就要朝着寒鸟砸去,忽而瞧见它嘶鸣一声,煽动翅膀如风一般朝着祁酒呼啸而去。

寒鸟躲过了祁酒的琴音,只在一瞬便到了后者身前。

看到它全身寒羽倒立,目光愤怒,洛歌心里咯噔一声,什么也不曾多想,连忙收了珠子,飞到祁酒身前,一把拥住祁酒。

与此同时,寒鸟的羽翼如暴雨梨花而落,倾数刺入洛歌的后背。

当血腥味蔓延到祁酒鼻尖时,他的大脑成了一片空白。

“寒鸟生性骄傲,方才,你化开它的羽翼,叫它觉得损失了尊严。”洛歌松开祁酒,微微一笑,“阿酒,我又救了你一次,该如何感谢我啊?”

还能笑出来,傻姑娘你不疼吗?

祁酒挺想把这句话问出来的,但他知道现下更要紧的,是要赶走这个至少得是三阶的妖兽!

祁酒看向那蠢蠢欲动的寒鸟,心头第一次生出一股杀意。他盘空而坐,长琴置于双腿之上。他十指拨动琴弦,一阵又一阵嘹亮的琴音,伴随着一道凌厉的气势迅速逼近寒鸟。

洛歌贴切地感受到,那股气势之强悍。

那已经凌驾在凡阶之上了。也便是说,他已经到达了地阶的水准。看这气势,至少也是灵者三重天。这般年轻的地阶修真者,只怕来头不一般。

也许可能和她一样……同非凡界中人。

思绪至此,洛歌的眉梢微微一动。

寒鸟本是欲要再度发起进攻的,可是一瞧到祁酒真正的实力,赤眸中闪一抹惧色。它停下动作,在原地不安地打转,似是焦躁,似是悲伤,似是不甘地长鸣几声,也不待祁酒的琴音轰向自己,便自个儿疯狂地啄尽一身羽毛一头栽向大地,一命呜呼,再不起来。

见此情形,祁酒愣愣,而后敛起眉间杀意,将长琴置于后背,起身转头,伸手轻轻拉住洛歌,带着她缓缓落地。

“寒鸟性情刚烈,若是它们不曾完成自己所欲要完成的事的话,宁可自戕,也算不会叫自己的命落在别人手里。它们认为,只有这样,死去之后还能够如同生前一般,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际,不受拘束。”洛歌说罢,因着那后背的疼痛,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龇牙咧嘴起来。

祁酒连忙掰过洛歌的身子,看向她的后背。

那本是白玉一般的后背,如今被寒羽刺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煞是惨不忍睹。

“抱歉,洛姑娘,云凡拖累你了。接下来,可能略有侵犯,还请姑娘见谅。”祁酒眼底浮现出一抹愧疚,他祭出一个瓷瓶,拔了塞子,小心翼翼地揭开洛歌那几乎已经烂掉的衣服,而后将瓷瓶里的白粉均匀轻柔地撒在洛歌的后背上。

后者只觉后背一阵清凉,那疼痛感也在瞬间消失不见,不由得惬意地眯起眼睛来。

“无妨无妨。阿酒这幅皮囊这般好看,毁了可是怪可惜的。”洛歌挑唇笑笑。

祁酒上药的动作僵了僵。

这小姑娘,说话没个正经。

祁酒摇摇头,继续给她上药,待到上完之后,收了药瓶又祭出一件紫色云锦外袍,递给洛歌:“可能有些大,还请姑娘先将就着些。”

衣裳带着祁酒身上才有的淡淡药香,很是好闻。洛歌依言披上,随意寻块石头坐下,而后笑言:“阿酒,你瞧我与你这般有缘,又次次救了你。如今耳根子寡淡,只想听些琴曲,叫我舒坦些。”

祁酒知道洛歌是想听琴,也不拒绝,从后背取下那把凤鸣长琴,随意而坐,即兴而奏曲。

但见他十指轻扬,抚上琴面,凝气深思,而后一阵琴声徒然在林中响起。琴声先是委婉空灵,宛若纤纤流动的细水,却又渐渐刚毅,如同屹立不倒的高山,汩汩韵味,从指间淌出。

琴声变得悠扬嘹亮,潺潺铮铮,听得洛歌只感觉自己仿佛便在高山流水处,欣赏那壮观辽阔之景,煞是心旷神怡。

琴音高昂过后,忽而变得低沉起来。而后,隐隐有肃杀之气从中泄出来。若细细听去,只觉那是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一副壮然之景骤然呈现,但见那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沙场惊鼓,号角洪亮。刀剑相向,电光火石。

洛歌惬意地伸手半躺下,靠着石头。

能够奏出这种意境,阿酒对于琴的造诣,只怕是一点都不亚于臭凤凰了。

若是他能够奏出那一曲的话……

只怕,她真的会将他当成臭凤凰了。

而这时,琴音再度变幻起来。轻拢慢捻过后,轻勾琴弦,缠缠绵绵,委婉可人。

第28章 火之灵珠(2)

过一阵子,琴音逐渐变得凄凄惨惨戚戚,煞是悲凉;又过一阵,琴音逐渐平复,犹似看破红尘,恬淡遨游天下。

而洛歌听得这番琴音时,整个人怔住了。

古有一曲凤求凰,是为云寂帝神所创。其创之缘,是为扶摇帝神。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凤求凰乃是千古之前的绝唱,阿酒怎知?”轻纱之下,洛歌的眼里带着一分试探。

“我的心告诉我的。”将琴缓缓收起来,祁酒指了指自己的心,抿唇一笑,“说来也怪,我奏的那些个曲子,他们都不曾听过,连我自己也不曾听过,但我就是奏的出来。”

所以你可知,那颗心,是你的……

琴心啊。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她的臭凤凰?为何,为何你身上没有他的气息呢?

洛歌低下头去,眼底闪烁过丝丝失落与沧桑。

不知为何,祁酒突而感觉到面前女孩似乎有些……失望?

他动动唇角,似是欲言,却又缓缓止住。

两人俱是缄默不言,直到那一阵不知从何处跑来的大火,将二人围了起来。

大火烧的很是奇怪,它并不曾燃烧了那些树木,也不曾燃烧了那些草地,便仿似突然凭空出现的一般,燃烧在洛歌二人的四边。

火势越来越大,渐渐让二人周围的温度都灼热起来。

有一股异常熟悉的味道……莫不成,是——

倏地,洛歌猛然站起身子,颤抖着身体看向某一边。

那里,静静漂浮着一颗大红色的珠子。

原来,它来寻找自己了。它还能够,记得自己灵魂的味道?!

洛歌的眼里闪烁过一丝惊喜之色,她低头看见祁酒,适才想起来这火会烧死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

她纵身跃到地上,一把拉起祁酒,划破自己的手指,在它滴出血后,二话不说将它递至后者的唇边。

“吃下去,这样这火就不会伤到你了。”

祁酒愣愣,低头轻轻含住洛歌的手指,轻轻吮吸。

那股血腥味在鼻尖蔓延,让祁酒立刻皱起了眉头。他只是饮下去一滴,便拉过洛歌的手,拂手一挥,修复那裂开的口子。

洛歌伸出另一只手,目光炯炯地看着那颗漂浮不定的珠子。但见她轻启樱唇,声音空灵:“收火,过来。”

珠子听话地收起火焰,飘到洛歌身前,围着她四处转圈,而后敛起周遭火焰,缓缓落在洛歌掌心,模样甚是亲昵。

洛歌抽回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来,递到祁酒面前,眉间染着笑意:“它还记得我!”

祁酒看她这般小孩子模样,忍不住失笑,而后浅浅地问:“这是什么?”

洛歌眼波闪动,脑海一瞬思绪万千后,反手祭出一颗碧绿色的珠子。

“它们是灵珠,我力量的来源。而这颗珠子,是我生命和灵魂的来源。”洛歌缓缓举起碧绿色的珠子,微微一笑,“木可生万物,亦可育灵魂。它与我从不离身,除非是我亲手拱手相让。不过那样的话,在它离开我身子的一瞬间,我便飞灰烟灭了。”

这木灵珠便相当于她的一条命,而唯一能够让她把命送出去的,除了臭凤凰,再无他人。

“这么重要的私密,你愿意告诉我?”祁酒听罢,有些错愕。

“因为……你是阿酒啊。”心地如同水一般清澈纯净,就似昔年的臭凤凰一般恣意洒脱,所以才会告诉你。

洛歌想同命运做一个赌博。

若是她赌对了,那么她便相信,她所看到的后来的那些便是真的,若是她赌错了,她会亲手了结祁酒。

因为,她不容许有任何人,去玷污臭凤凰。

祁酒愣愣,抿抿唇角,似乎欲言又止。他转头在洛歌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抚着自己的心口,目光如雾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不大一会,他又转过头,淡淡笑道:“既如此重要,云凡定当为洛姑娘保密。”

“若阿酒不嫌,便唤我苏苏罢,总是姑娘姑娘听着生分。”洛歌目光流转,轻启朱唇。

祁酒怔怔,颔首后蹙眉:“洛姑……苏苏,你的修为?”

但见她身上一层光芒闪烁,原是直接的突破金丹九重天大圆满。

洛歌收起两颗灵珠,抬头一笑:“不必惊讶,我每收回一颗珠子,便会自己涨修为。至多三个境界后,哪怕是服用丹药,也不会有任何精进了。”

祁酒点点头,目光缓缓落在前者身后,声音温润如玉:“苏苏,似是有人来了。”

洛歌蹲下身子拿起一根树枝,朝地上的泥土随意拨动几下,细细看了看,而后道:“无妨,是位我的故人。”

祁酒晓得该避嫌了,便俯首作揖:“苏苏,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若他日重逢,必与苏苏再畅饮叙旧。”

“好。阿酒,我且提醒你一句,”洛歌低头看看那泥土,再抬头看看祁酒,“沿路西行百里,或许会有阿酒想要的机缘。一定记得,在那里碰到的一位老儿,定要帮她。”

“这是算卦之术么?”祁酒看着地上的一摊随意的尘土,眸光里含着一丝惊奇。

他先前游历世间时,也曾见到过些个算卦的神棍。不过那些大多打折算卦的幌子招摇撞骗,委实上不得台面。

“心里有挂,便是算卦。阿酒说是算卦,便算是算卦吧。若阿酒信我,只管朝西行百里便是。”洛歌说着,低头略略沉吟,而后丢了树枝在掌心虚写一道符箓,拉过祁酒的手与之击掌,而后抿唇一笑,“这是增加你气运的,好了,快些去吧。”

“告辞。”祁酒看看洛歌,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待到看着祁酒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了一点点大,洛歌将云锦外跑收起来,祭出绿色珠子变了一件衣裳出来换着,适才淡淡开口:“好了,出来吧。”

“好久不见,神上别来无恙。”一道与洛歌不一样的空灵清冷女声从她背后传来。

洛歌转头望去,瞳仁里绽放出一抹深色。

好一个美佳人儿。

但见她一袭广袖流仙白衣霓裳,容貌绝美,五官姣好,乃是世间鲜有的倾城之相。只消你一眼,便无法再将她遗忘。她用白色衿带,随意将三千青丝绾起,再以玉簪固定,便是如此,也仿似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儿。

第29章 剑名长安

此时此刻,那女子斜靠在洛歌身后的大树上,双手做枕,银灰色的眼眸慵懒地斜睨下去,正对上洛歌仰起的视线。

“本以为整个神族都陨落了,倒是忘了你这个还在蛮荒,一心一意牵缘修炼的帝神。”洛歌微微一笑,眼里带着丝丝恍惚,“好久不见啊,折尧上神。”

岑禾从树上跃下来,抬起眼皮看了看祁酒消失的背影:“进展不错,看起来这根线我会牵的快些。”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臭凤凰。”洛歌垂了垂眼睫。

“他不是说过么,琴心在,则人在;琴心亡,则人亡。”岑禾看了看那满地的妖兽尸体,声音清冷淡漠,“他有一颗不亚于昔年帝神的琴心,容貌也是七八分相似,怎会不是帝神?”

“他没有臭凤凰的灵魂气息,而且,他没有凤栖。”洛歌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在同天打一个赌,若是赢了,那么我便信他,他就是臭凤凰。若是输了,我会亲手将他送入轮回道。因为——”

“你从不容许,有任何人去玷污帝神。他在你心里,便是天上那一道浅浅的白色月光,亦是你唯一逆鳞一样的存在。我说的可对,龙祖,亦或是……扶摇帝神?”岑禾微微挑眉。

“嗯。”洛歌淡淡点头。

“方才,你动用天地来算卦了。折损阳寿,不怕么?”岑禾看着地面上那一摊尘土。

“十年寿命罢了,没什么好怕的。我算出来他在寻药,却算不出他因何而寻药。我能帮他的,也便只能到此了。”洛歌摇头。

“这一世,是打算上那青天,为你的族子,为你的子民复仇么?”岑禾抬头看着天空,目光深邃淡漠。

洛歌亦是抬头看着天空,声音轻轻地响起:“我不是心底良善之辈,关于那些埋藏着的血海深仇,扪心自问,我做不到以德报怨。”

一想到那么多伙伴朋友,那么多子民死在她面前,她便慢慢捏紧拳头。那一刻,她眼底的杀意,也毫不保留地泄露了出来。

“可你没有封神榜。”感受到身旁之人地气息骤然变冷,岑禾心底腾起一丝无奈与怜悯。

眼前这个戴着黑色斗笠的少女啊,她曾失去了所有——身份地位,子民朋友,还有那只凤凰——她看似活得随意,心底确是沉甸甸的。

这个行走在世间的孤独的神灵啊,她所背负的,换作所有人都会喘不过气来。

“无妨。待我集齐这十二颗灵珠,便可召唤封神榜,进行封神,同时召回昔年的神族。”整个神族。洛歌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敛起眼底怨恨,启唇一字一句道,“我要带领着我的新神族大军,冲上仙界,屠他满门;我要这天,再遮不了愚昧之人的眼!凡忤逆臣者,皆当以魂亡而偿命!我要那个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子民一点一点消失,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消失!”

他用血坐上那大位,那么她便要用血,来让他的子孙下台,用命来偿还那些亡魂的冤屈!

“任重道远,努力吧,洛少主。不过我听说,那个老家伙似乎不太行了,现在接班的是他一手栽培的太子殿下。其实对你而言,换谁都无所谓,他们父子都曾狼狈为奸,表面风光,暗中却是迫害忠良。”岑禾拍拍洛歌的肩膀,转身便要离去,忽而想起甚么,回头提醒道,“还有,我觉得你应该用你的心去想想。因为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鼻子嗅到的,未必都是真实的。毕竟,连你自己,也不再是你自己了。”说罢,便低头叹息一声,化作星星点点离去。

洛歌怔了怔。

连我自己,也不再是我自己……了么?

“罢了罢了,命该来时终会来,这些个东西强求不得,还是随缘罢。”洛歌低头,掐掐手指,算了一会儿,眉间染上一抹笑意,“阿景和小天已经猎杀了那么多妖兽,还寻到了机缘。”既然寻到了火灵珠,那么也该去寻他们了。

洛歌如此想着,心念一动,踏开一步。但见一步数十里,只一刹便消失在了原地。

而这厢,洛天二人正被一只不知名的妖兽拼了命似的纠缠。

但见那妖兽通体雪白,生得两条长兔耳,身子圆如滚球,颇似一只团子。眼珠子水灵灵的,便仿似鹿眼一般。此时此刻,它正煽动那对长兔耳,围着轩辕云景与洛天二人,飞来飞去,片刻不停歇。

在轩辕云景面上露出不耐时,一道不轻不浅的空灵声音响了起来——

“阿景小天,这是你二人的机缘。”

二人侧头看去,见是一袭黑衣女子缓缓而来,不由展开眉宇。

“师傅。”

“姐姐。”

“你的修为?”感受到洛歌身上气息的变化,洛天与轩辕云景微微错愕。

“我的机缘罢了。阿景小天,你二人划破指尖,滴在这小家伙的眉心上。”洛歌微微一笑。

二人怔愣须臾,立刻划开自己的手指,滴落在那妖兽眉心。也是那一刻,妖兽眉心一道金光扩散,而后终于安静了下来,飞到洛歌肩膀,亲昵地蹭了蹭她。

“乖,待正事做完再说。”洛歌伸出指尖摸了摸妖兽的头,而后看向轩辕云景,“阿景,将为师与你的万年玄铁祭出来。”

轩辕云景依言,祭出那把长剑雏形的玄铁,恭恭敬敬地递给洛歌。

洛歌反手祭出一颗大红色的珠子,打个响指捻起一缕火焰,将之与玄铁同时扔向半空。但见她口中吟决,那火焰骤然变大,一下子将玄铁包裹起来。

洛歌双手结印,在半空不知滑动些甚么,但轩辕云景二人清楚地瞧到,在洛歌于半空滑动手指时,那把雏形的剑正被一笔一笔雕刻成一柄长剑的模样。只不多时,便已临近末了,洛歌便在把柄刻上一条小金龙。

见差不多了,适才收回火焰,将那滚烫的长剑纳入怀中,伸出两指来回抚摸,竟是为那三尺长剑开了光。

“吾心是为青天证,但求盛世百长安。此剑,便唤作长安剑吧。”洛歌将长剑抛了出去,声音空灵嘹亮,“日后,只可以此剑,诛杀当杀之人。不可杀良善之辈,不可以此剑行恶。若有违背,你便不必喊我师傅了。阿景记着了吗?”

第30章 原为情殇(1)

轩辕云景接过那柄品阶已经达到紫阶四品的长剑,心口微动。他俯首作揖,态度恭敬:“弟子谨遵师令。”

“阿景,小天,你二人可知,它是何物?”洛歌点点头,而后将那只妖兽从肩上捧下来,递到二人面前。

二人仔细瞧着,俱是摇头。

“其实,它是精灵,而非妖兽。”洛歌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头,在二人错愕的目光下,轻起朱唇,“世间有万族,精灵一族乃是洪荒神族的分支,早已随着时光长河漂泊远去,隐匿九界而被我们渐渐遗忘。昔年,精灵族叱咤九界,可是声振寰宇呢。你可知,它为何只跟着你二人?”

二者再度摇头。

“不久前,你二人碰到一道怨气极强的厉魂,却不曾将它除去,而是念了经文将之超度。此为一功德,亦是如此,才叫那厉魂心生感慨,决心留下一道念想,化出本形,以此报恩。”洛歌微微一笑,“所以我才叫你二人滴血契约。”

“姐姐怎知的?”洛天却是察觉出另一个关键,忍不住错愕地问。

“只要有所作为,便会头上有天知,足下有地知。天也知地也知,自便有人知。这小家伙长得颇似一只团子,便换作团子吧。”洛歌将团子递给轩辕云景,待他接过,又道,“可别瞧它小巧如斯,嗅觉确是惊人的。而且,它具有很强的感知宝物能力。不过一只精灵,一辈子只会契约一个主人,除非那个主人死去。虽然团子它现在契约了你们两个,但契约时,考验也便开始了。”

二人面面相觑,目光里皆染上疑惑。

哪门子的劳什子考验?

“它之所以会在这里化成怨灵,究其根源还是生前的桃花债。它因一人而惨死这森林百十来年,因怨念极强,不甘堕入轮回而化成厉鬼,在此屠戮生灵。你们之中,谁能化开它最后的怨气,帮它找到当年害它惨死的仇人,并亲手了结,它便会择他为一辈子,唯一的主人。”洛歌掐了掐手指,轻叹一口气,反手祭出两个锦囊,抛给二人。

“师傅,此为何物?”轩辕云景接过,抬眸看着洛歌。

“待到该用的时候,再把它打开。现在,你二人已将弛风步修行到了大圆满,修为也长进不少。虽不曾完成我的任务,却也是认真去做的。也因此,你们不必再猎杀妖兽了,只管去帮团子化开怨气便可。不过多久,妖兽们便会安静下来,再度变回和人族和谐相处的妖兽。”洛歌转头,将目光落在洛天身上,声音空灵而缓和,仿若一位慈祥的长辈,“小天,这次,你需得用上的眉心的第三只眼。姐姐提点你两句,到该用的时候,放空一切,什么都不要想。将神识灌入,与之合二为一。”

洛天猛地一点头,而后闪烁着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前者:“姐姐,阿珩想学占卜之术,想和姐姐一样料事如神。”

洛歌看着洛天眉心的那道图腾,脑中浮现起一道清冷淡漠的身影,她恍惚了一下,声音又放缓和了许多:“在你真正想要学的时候,你的第三目,会给你最好的指引。有的时候,心比眼睛更能看清这嘈乱的凡世。快去吧,待你们完成了那考验,便是你我三人再见之时。”

她一步跨出,直接地便是消失在了原地。

“原来师傅的境界,已经到了金丹九重天大圆满。”感受到那一刹泄出来的气息,轩辕云景猛然一愣。

他记得先前,自家师傅连金丹境都还没有跨进去,不过短短十数天,便已经到了金丹境的大圆满。这等天赋,岂是池中之鱼?

既然师傅都如此努力,那么作为徒弟,自是不能拖沓了师傅的后腿。

轩辕云景抿了抿唇角,眉间滑过一抹坚毅。

他与洛天二人朝着洛歌离去的方向俯首作揖,算是告别,而后随着团子念起弛风步,奔向远方。

祁酒与洛歌分开后,一路朝西前行,约莫一百里,已然是出了森林。

这日,他负琴而行于羊肠小道上,突而听到一阵凄惨的哭声。

“儿啊,你死的好惨呐!你叫我一个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怎忍心呐!”

祁酒远远地瞧见到,一位穿得破破烂烂的白发老婆婆,跌坐在小道上,一边给那新建的坟冢捻香烧纸,一边嚎啕大哭。那伤悲的模样,看得祁酒心头一阵动容。

他几步上前,蹲下身子,声音轻轻地问:“老婆婆,逝者如斯,您这么哭,会伤坏身子的。”

“小公子怕是不知,我是三十出头才得了这么一根独苗苗,我那外人又走的早。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便是盼望着年迈的时候能有个给我送终的人。可谁知,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竟未娶妻生子,便是先离了我,这不是断了祖宗香火嘛!你说叫我该怎么办呐!”老婆婆越说越伤心,哭得愈发厉害。

祁酒听着,心头一阵怜悯升腾而起。他反手从灵虚界祭出一沓银票,塞到老婆婆手中,微微一笑道:“我与婆婆您萍水相逢,也不知该如何帮您。这些银票,便算作心意了罢。去一个人多的地方,雇一个随从,可给您养老送终。”

老婆婆看着手里的钱,再看看祁酒,拍拍大腿继续大哭着:“儿啊,你带走我罢!被个外人养老,若是养个白眼狼该如何是好啊?!”

祁酒看着老婆婆,脑中灵光一闪,他盘膝落座,从背后取出长琴,轻轻挑动琴弦。

“铮!”

嘹亮的琴音骤然响起,回旋在四方。几片叶子簌簌落下,被琴音散发着出来的光芒包裹,慢慢变化出男童的模样。男童迅速长大,成了小小俊俏少年。

少年嘻嘻笑着,朝止泪看呆的老婆婆俯首作揖道:“婆婆好。”

“……”老婆婆张着嘴吧,一副惊恐的模样。

“婆婆且莫要怕,我以树叶化形为人,可为婆婆养老送终,绝不会心生二意。待婆婆离去后,他们便会叶落归根,变回树叶,常年陪伴婆婆的坟冢。”祁酒收起长琴,蹲下身子背对老婆婆,声音又温和了些,“婆婆,您上来罢,我背您回家。”

第31章 原为情殇(2)

老婆婆抽抽噎噎犹豫了好大一阵子,适才感谢了一句,带着一身尘土慢吞吞爬到祁酒背上。

“婆婆,该如何走?”感受到背上之人轻的出奇,祁酒心里又是一阵怜悯。

“我家不远,就翻过前面那个小山头便到了。”老婆婆指了指前方,“小公子,多谢了。”

祁酒:“……”

小……山头?

他看着那冲入云霄的高山,默默将老婆婆背紧了些,带着那些个树叶变作的少年们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朝着高山走去。

“小公子,你家做何处?名唤甚么?”老婆婆轻轻地问。

“婆婆唤我祁酒便好,我四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以四海为家。”祁酒微微一笑。

老婆婆点点头,慢慢收起那哭丧的脸,换上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祁公子今年贵庚?可是有家室了?生得这般相貌堂堂,想必内子定是个绝色的吧?”

祁酒抽了抽嘴角,耐心地回答道:“今年二七有余,二八不足,未曾有妻室。”

“这般好的公子,心地又善良,是公子不曾属意她人,还是她人不曾属意公子?”

“我想在我还能够走的时候,看遍这万水千山。至于儿女情长……”祁酒有了很明显的一段沉默,沉默须臾,他勾起一抹让人读不懂的弧度,“那就像是漫天的繁星,我们只能抬头看着,总是觉得触手可及。其实,遥遥不可及。”

老婆婆的眼里闪过一丝怔忡,她抿了抿唇角,不再开口多言。

翻过山后,祁酒忽而发现,这背着的老婆婆,不知为何重了许多。而且仿佛是他每走一步,老婆婆便要重上些许。若非他暗中捻起灵力,只怕这会儿早便被老婆婆压的魂去西天了。

祁酒的全身都被汗水浸透。

他本想是放弃的,但一想到老婆婆孤独无依,还有那叫人可怜的眼神,便忍不住咬着牙,一口气走向那隐隐约约可见的山上茅草小屋。

稳稳当当地将老婆婆放到茅草屋前的院子里,而后作揖一拜:“婆婆,到家了,这些个小人儿会帮您做活的,您且歇息吧。”

老婆婆微微一笑,面露和蔼之色:“小公子,这俗话说,帮人帮到底。既然小公子已将老婆子我送到了家里,不若帮我砍些柴火,烧个热汤,再去林里拾些蘑菇回来可好?”

祁酒:“……”您不是有那些个小人儿了么?

大抵还是不信任吧。

他无奈轻叹,转身去了木墩,就要拾起斧头砍柴。那时,他忽而发现,这斧头竟是有个百十来斤重的,若不用大力气,定然举不起来。

思及此,祁酒暗暗施加灵力,举起那破旧的斧头砍了柴火,用担子挑了些水来烧热汤,待到热汤烧到一半,适才背起破旧的竹箩筐前去方才来时的林子。

看着祁酒的背影,老婆婆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呵呵,原是两味丹药混合,以致断了那根子——呵,看来我猜的没错。你为什么认不出她,她也认不出你,便是如此了。”若是细听,定可发现,老婆婆的声音变的如同少女一般清纯空灵,只是多了几分清冷。

祁酒回来时,却不见了老婆婆的踪影。不但老婆婆不见了,那便是那茅草屋也不见了。

唯一留下的,只有那些个叶人儿,还有一株散着九色琉璃般光泽的莲花。莲花被叶人捧着,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小心翼翼地被递到祁酒身前。

祁酒放下竹箩筐,怔怔地接过那多似是雕刻出来的莲花。

“九色散泽赛琉璃,万金难求但为莲。这是……九色寒冰莲?”

那一声轻启,蓦然打断了祁酒的怔愣。他突而想起来,洛歌曾与自己说过,往西行一百里,便会有一道机缘。

他本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前来,却也不想竟是真的碰到了自己最最渴求的绝世药材。

叶人在祁酒接过莲花的一瞬,变作一道光芒,化回本形,回了尘土间。

祁酒面上露出一抹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将莲花收进灵虚界,而后朝着四方拜了三拜,声音恭敬而不卑不亢:“云凡多谢前辈赠药相助。滴水之恩,没齿难忘。”而后看了看老婆婆本该在的地方,又是俯首作揖,适才转身离去。

不远处,两道树上身影在祁酒离去后显了身形。

且道一道那二者相貌,俱是人中龙凤之姿。左旁斜靠在树上的是位女子,那女的生得一副倾城容貌,眉眼间轮廓更是姣好。她着着一袭白色广袖留仙长裙,配那头上一根白玉簪,远远瞧去,便似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佳人儿。

再道一道右旁的,这是位公子。他的五官仿似是长青天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不论从哪瞧去,竟不曾瞧出有任何瑕疵。他似乎偏爱紫色,但见他着了一件紫色舒袖云锦长袍,头戴紫金玉冠,手里又拿个紫色的酒葫芦。

此时此刻,他站立在女子旁边,一边饮酒一边惬意地眯起那一双紫黑色的凤眸。乍一看过去,颇似是一只慵懒的狐狸。

“这一世,神上似乎不再是块冰渣子了。”岑禾,也便是那女子摩挲着下巴,清冷的眼里带着一分惊奇。

“萧萧大抵是忘了,他还不曾恢复记忆。而且,他可是被灌了两味药材。”男子喝下一口小酒,砸吧着嘴轻轻挑起唇角来。

岑禾淡淡向上睨了一眼,而后收回目光:“臭狐狸,你父君母后便是如此教你的,在长辈面前可以放肆?”

“我父君只告与我,遇到心仪的姑娘,丢了颜面也要拐回家,便似当年父君将母后拐回家一般。何况,萧萧是我的意中人呢?”男子咧嘴一笑。

岑禾:“……”

她的额角隐隐泛起青筋,深吸一口气冷冷启唇:“给你三个呼吸的时间,滚!”

顾尘,便是那男子感受到岑禾身上慢慢弥漫开来的寒意,抖了抖身子,立刻收起酒葫芦作揖讨饶:“萧萧我错了我错了,不该如此言语放肆。”

若是这祖宗发怒了,只怕是九界都要抖三抖的。他不过一句玩笑话,谁会当真?

谁又会当真呢——

顾尘的眼波流转,一抹深色从眼底淌过。

第32章 原为情殇(3)

岑禾冷哼一声,这才敛起满身寒气,她挪挪位子,靠得舒服些,眯起眼睛轻启双唇:“听说青丘最近不大太平,那些个小辈不服你的统治,仗着自己与仙族是姻亲的身份,横行霸道,似乎还有不轨的现象。你不回去管管?”

“小小蝼蚁,不足成事。更何况有老祖在,谅他们也没那胆子敢推翻王权,自立为王。”顾尘喝下一口小酒,挑唇一笑,“至于我,做个闲散仙人便好。那劳什子族中事务,看着就头疼。”

“日后还是少提及那仙字罢。你需得知道,她和仙族结下的梁子,纵是千万年也无法泯灭。若哪天你惹着她了,小心她将你那狐狸窝给一锅端。”岑禾抬了抬眼皮子,看看顾尘。

顾尘怔怔,突而道:“萧萧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岑九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去假寐,末了还不忘淡淡开口:“你那妲己老祖,是个重情重义的。只可惜,她并非王座良人。我姑且还是建议你,回一趟青丘,去好收拾收拾你的狐子狐孙罢。”

收起酒葫芦,顾尘微微叹气,缄默不言。

良久之后,他适才背对着岑禾,轻启薄唇道:“我知道了。还有……萧萧,不论如何,我还是那一句话。你既牵不了我的缘,那么——”他侧头看了看岑禾,声音深邃低沉,“便换我来牵你。”生生世世,直到灵魂枯竭,直到岁月之末。

岑禾的眼皮子动了动,在感知到顾尘的气息不见之后,适才睁开了眼睛。

那双如雪一般锃亮的银灰色眼睛,此时此刻,如同大海江洋一般深邃,广阔无边。那眼底闪过过去的复杂,似是包含了许许多多他人读懂却又悟不透的神色。

“尘缘巨树啊,这万千红尘,你可看到了么?”岑禾将目光投向蓝湛湛的天空,目光空洞,兀自呢喃细语道,“承蒙师道来,我牵缘千万载,心早已麻木了。我懂他人的情,我懂他人的爱,却独独……懂不得自己的。你说,我可能牵了他的缘,亦或……我自己的缘?”

那一声声轻叹,随着盈盈而来的细风消散在半空。

一眨眼,已是三日后。

这日,轩辕云景二人随着团子来到一座名为涟漪的一级小城市。

团子一入这城,便直奔着某个方向飞去。那速度之快,看得轩辕云景与洛天二人眼皮子直跳,下意识地捻动弛风步,紧紧追了过去。

但见团子奔得急急燥燥,一下子扑进了一个怀抱中,看得二人倒抽一口冷气。再细细看去,那撞到的人,乃是一身酱紫长袍,眉间一点朱砂的俊俏少年,可不便是龙不离么?

此时此刻,龙不离正一手抱住团子,一手紧紧捏着一株人参,目光冷冷地看着另一头的那人。

“离兄?”二人停下脚步,顺着龙不离的目光看过去。

他二人瞧见一位穿着白色长袍,腰侧挎剑的中年男子。男子紧紧抿着唇角,一手握住长剑的底部,一手同龙不离一般死死捏着人参。

“这人参是我先看到的!”龙不离抿着唇角,满脸不愉。

“这人参我有急用,还请小友让我。”男子淡淡地看着他,眉宇间缓缓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

“我也有急用。”龙不离眉间闪过一抹畏缩,但他没有退却,而是毫不示弱地散出自身修为,瞪了回去。

那金丹九重天大圆满的气势一散发出来,叫男子忍不住微微挑眉:“小小年纪能够修炼到金丹境界大圆满,不是天赋异禀,便是磕进了大量丹药。不过比起我,你可还差的远了!”他眯了眯眸子,一股更加凌厉的威压散发开去。

那威压一经散开,龙不离,洛天,轩辕云景,还有四下的众人,皆是面色一白,忍不住低低倒抽冷气起来。

三人俱是蹙眉。

那股强横的威压,已然不属于凡阶的修真境界了。看这威压,至少也得有地阶灵者大圆满。

龙不离眼底又酝酿出一抹惧色,但一想到那未完成的救命丹药,便忍不住收敛起那惧色,用冰寒的目光回了过去:“这人参,我是用来救人的。不论你强弱与否,我断不会让你。”

“这小子——”男子怔了怔,缓缓松开手,朗声一笑,“罢了罢了,便与你罢。咦,这小家伙瞧着甚是眼熟啊。”

龙不离适才注意到他的怀中,还有一只扑棱的类似团子一般的妖兽。

围观的众人见二者各自收了气势,便兀自散开。轩辕云景随着洛天上前,朝龙不离作揖齐声道:“离兄。”

龙不离侧头,瞧见洛天二人,又是一怔:“珩弟,阿鸿,你们怎么在这?”

“我们是随他来的。”洛天指了指团子,颇不好意思地勾唇一笑。

龙不离看向怀中“妖兽”,但见它飞了出来,直直落在男子肩头,唧唧叫唤。

男子细细打量了那“妖兽”一会儿,忽而变了颜色。他小心地捧住团子,凌厉的目光直射轩辕云景二人:“这精灵,你二人是如何得来的?”

若是细听,定能发现他语气间的颤抖。

“缘分。”瞧出他眉间异样,轩辕云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伊伊……伊伊……”男子看着怀中安分的团子,目光突而悲切哀凉起来。

“伊伊?”龙不离怔了怔。

男子微微一叹:“若是不嫌,诸位小友便去我那寒舍一叙罢。”

三人为随着男子,来到街头最不起眼的一座小居中。大堂之上,三人遥遥地便瞧见一副挂立着的画像。

画像上是一位容貌甜美,三千发丝为银白之色,耳朵为三瓣花,眸子为淡绿色的白衣女子。女子立在花丛之中,犹如一只精灵。

男子任由团子立在自己的肩膀,招呼着三人坐下,沏了一壶茶水,又给那画像前的香炉插了两支香,适才坐下来微微一笑:“吃些茶水罢,这都是我自己种的茶叶。”

“前辈方才唤团子伊伊,是为何意?”龙不离也不推脱,淡淡地看了一眼男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其实,这事情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男子将团子抱下来,捧在怀中,目光里尽是缅怀之色。

第33章 原为情殇(4)

原来,这男子名为傅寒,号长伊居士,乃是一介江湖游侠。

“一百一十年前,我年满二八,带着我心爱的佩剑,离了家族开始游历江湖。”傅寒低头看着乖巧无比的团子,缅怀的目光里是十成的温柔,“也便是出来的那一年,我认识了伊伊。”

那画像上的女子,也便是团子,亦或是先前轩辕云景二人所看到的女鬼,生前乃是精灵族的一名族子,名唤澄伊。

年至及笄,澄伊不愿随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草草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精灵。她知道精灵一族与世隔绝,从不出山入尘。但她就是对那凡尘有着无比的向往。

那一天,澄伊趁着父母出门采办嫁妆时,偷偷打开精灵族先辈设下的禁制,从那条缝隙溜了出去,潜入凡界。

凡界的热闹喧哗与精灵族里的安逸和谐是截然不同的,那股子烟火味道将澄伊给吸引得流连忘返。

“她不知人间险恶,亦不知人之邪念。伊伊容貌出众,那耳朵与眼眸又与常人有异,自是引来无数浪荡徒子的遐想。”

那些个登徒子逮着澄伊离了人群的空闲,悄悄随了过去,做出一副盛情昂昂的模样,假意要带澄伊四下游玩,澄伊应了下来,随他们进了一条小胡同里,并暗中给她下了催情的迷魂散。

“虽然涉世未深,但伊伊却是精通药理的。当她意识到自己似是被诓骗后,立刻散出全身灵魂威压,企图引来他人注意。”

可奈何那小巷是离了市井的,偏僻的紧,纵是有人觉察到赶了过去,澄伊也早便已经被轻薄了。

“那前辈当时是如何救下她的?”洛天听到此处,脑海里忍不住想起澄伊惊恐万分的模样,呼吸微微一窒。

“当时我是追杀一头害人不浅的凶兽,碰巧路过那小巷子,感受到一股极其蛮横,却又与人族不同的灵魂威压。”傅寒叹了一口气,侧头看看那挂起的画像,又继续看向洛天三人,“出于好奇,我斩杀了那凶兽,隐去气息,悄悄凑了上去。”

那是傅寒第一次看到如此貌美的女子。那胜雪的肤色里透着丝丝异样的红,目光纯澈恐惧,如小鹿一般干净,迷离又如同云雾,而在这不经意间,轻轻勾起了傅寒心头的那一根情弦。

“我本以为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戏谑之谈。可当一见钟情落在我自己身上时,那时我便信了这四个字。”傅寒低头拨弄着自己手里的茶盏,目光里是遮掩不了的温柔,“救下伊伊后,伊伊也为我动了心。从此我们相约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被救下之后,澄伊以身相许,随着傅寒浪迹天涯,陪伴了他长达十年的岁月。

在他们浪迹天涯的第五年,他们以洋槐为证,以天地妖兽为客,在树下行了仪式,拜堂做了真正的夫妻。

自此以后,他们相濡以沫,更加形影不离。

“十年于我们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的光阴。人的一生,有许多许多个十年。可是我并不曾知道,这十年,竟是我与伊伊的第一个共同拥有的,亦是最后一个。”傅寒轻轻捏紧茶盖,目光晦暗。

不知道从何时起,伊伊看向傅寒的目光,变了许多。

不再是从前的温柔爱意,而是疑惑失望,还有惊惶恐惧。

就似乎,似乎自己在她眼中变得不一样了。

“起先我也并不曾觉得甚么,只是当她怀了身孕,心中多疑罢了。可是在怀胎六月时,伊伊却突而小产,诞下一个死了的男婴。”傅寒下意识地捏紧了茶盖。

那一天,澄伊醒来,得知自己的孩儿已经夭折,不由得悲戚痛哭,撕心肺裂地冲着傅寒叫喊,让他把自己的孩子还给她。还说甚么胡话,说自己伤了她还不够,还把她唯一的希冀给打碎了。

可傅寒自认自己不曾亏待过澄伊,用尽了一颗心去待她好。他听罢后,心里是心疼多过委屈。

毕竟是损失了骨肉,论谁而言都会悲戚萎靡的。

他默默离了屋子,买了些酒去了书房。

“我在书房饮酒一夜,昏昏沉沉地睡着。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却发现伊伊……”傅寒一想起当时的画面,便忍不住捏紧了茶盏,茶盏不胜气力,直接成了粉末。

他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声音轻轻道,“我发现我躺在了伊伊的房里,而伊伊……伊伊她自缢了。”

那三尺白绫的凄凉,只要他现在一想起来,便忍不住心头一阵悲痛。

三人听得蓦然一愣。

自缢……

一个人经历了多少的悲哀伤痛,才会抛下爱人,选择如此凄凉的自戕方法。

“我把伊伊带到了我们曾经立誓的那棵树下,将她埋了进去。那棵树,后来被挪走,栽种上了其他树种。”傅寒叹了一口气,“再后来,我便来了这里,我与伊伊初遇的地方,将之扩建,也便成了现在的涟漪城。”

“涟漪涟漪……恋伊恋伊……连城的名字都是因为思念澄伊而得名。”轩辕云景轻轻咀嚼着那二字,目光闪烁一下,抬头直直看着一副悲痛追悼模样的傅寒,声音凉淡,似乎还有些愠怒,“前辈既然如此爱她,为何她死后会落得成为冤魂,流落森林,百年不得超生的下场?!”

傅寒愣愣:“冤魂——百年……不得超生?”

“团子,便是当年的澄伊,前辈的爱人澄伊。在被我们超度后,留下的唯一一道残念。这是她的本形,她忘了所有,却记得你的味道。她欢喜着你,你却是个薄情的郎君。”轩辕云景抱过团子,面上露出一抹冷笑来,“此般装腔作势,于你而言,只不过是为了面子吧?”

“不,不可能,我没有杀她。我记得那会她明明是在屋子里咽了气的,怎么可能死在森林里?”震惊过后,傅寒苦涩地笑着摇头,“我不是在乎面子的人,这等谎言,我不会撒,我亦不可能撒!”

他低下头去,神情恍惚落寞。

“前辈,今儿是我等叨扰你了。我还要去救人,便先告辞了。”这时,龙不离忽而站了起来,向傅寒作揖一拜,转身离开。

洛天二人见龙不离离开,一时觉着再待下去也不好意思,便也匆匆起身,告别了傅寒,追上龙不离一同离去。

第34章 双魂夺爱(1)

“离兄离兄,你方才面上有疑惑之色,却不提出来,这是何故?”洛天走在龙不离的左侧,迫不及待地道出心中问题。

龙不离带着二人走向一条远离街道窄小的小胡同,声音冰冷地开口:“他神色恍惚,神情悲痛,不似作假。若作假,为了面子,他怎么也不可能松了口,道出当年真相。所以不论你怎么问,他也不可能说出与方才大相径庭的话。还有——”

他停在那小胡同口,目光炯炯,“他一个人在书房喝的烂醉如泥,为何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在澄伊的屋里?”

洛天二人听了,俱是目光闪烁,心口一跳。

一个人若是喝的不省人事,那么他必定会失去所有的行动能力,身子不受使唤,意识不受控制。

那么……他怎么到屋子里的?

洛天的面色白了白,眼底淌过一抹惧色,背上冒出汩汩冷汗。

轩辕云景则是心头涌起丝丝热血,目光也变得明亮清晰起来。

当年澄伊的死,必定不止表面那般简单。那被岁月轻纱笼罩起来的内幕,若是揭了开来,也许会让所有人都惊愕罢。

龙不离突而想起甚么,连忙走向胡同深处,二人也不停留,迅速跟了上去。

胡同越往里走越是狭隘,渐渐远离先前的光明后,被高墙遮住两边光芒的胡同慢慢变得黑暗起来。与此同时,一股异样的味道从胡同里飘来。

洛天捂住鼻子,惊奇无比地看着面色如常的龙不离。

他深知龙不离身为龙氏少主,身上多多少少是带了娇贵少爷的毛病的。这些个底层人士踏足的又脏又臭的污泥之地,他根本不屑。

可是何人,叫他愿意放下那洁癖?

龙不离走到最里头,娴熟地蹲下身子,跨过一个木栏杆,打个响指点了火。

火光照亮那青苔遍布的白墙,照亮角落布满灰尘的蜘蛛网,同时也照亮了那个躺在几块木板拼凑成的床,盖着一条破毯子,面容枯槁,浑身脏兮兮的瘦小女孩。

女孩睁开一双朦朦胧胧的眼睛,看到龙不离先是一喜,当再看到轩辕云景和洛天时,面上下意识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阿涵莫怕,他们是我朋友。”龙不离祭出那颗人参来,递到女孩头上给她瞧瞧,然后温和一笑,“哥哥给你带人参回来了,马上就能炼制丹药救你了。”

女孩尚是垂髫之年,眼神却是超出同龄的平静与灰败。她摇摇头,拒绝了龙不离的一番好意:“哥哥不必劳烦了,涵儿自知已经病入膏肓,纵是华佗再世,也难救我一命。”

龙不离抿了抿唇角,默默将人参捏紧了一些。他收起人参,摸摸女孩的满是污垢的额头,声音轻而愧疚:“若我当时早点出现,兴许你此时便已生龙活虎了。”

女孩咳嗽一声,再度摇头:“哥哥不必自愧。命运注定的劫数,任我们怎么逃也逃不掉。”

看着这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女孩,洛天心里不忍,过去找个地方落脚,悄悄拉了拉龙不离的衣襟,心里传音问道:“离兄,为何不带她去医馆?”

“她说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她想在最开始的地方来结束这一生,哪怕只是昙花一现的一生。”

龙不离稚嫩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入了洛天脑海,叫他怔了好半晌。

大抵,这便是他愿意踏足尘中泥的缘故了罢。

龙不离从灵虚界里取出一些路上摘来的果子,一点一点掰碎喂给女孩。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忍不住回想起一天前,初来涟漪城时,第一次见到阿涵,也便是女孩的场景。

他远远地看到有一袭白影,在用长剑一点一点地挑破女孩的经脉。那汩汩流动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女孩破烂的粗布麻衣。

龙不离看不过去,当下祭出紫阳剑,奔向那白影。可白影早已感受到他的气息,迅速撤了长剑迅速离去。

而等到龙不离过去时,那女孩已经奄奄一息了。若非他用了大把丹药把那口气调回来,只怕女孩当场便要去了西天。

他本想带女孩去医馆的,奈何女孩性子倔强,任他怎般劝说也不听,无奈之中,他便带着女孩回了她的住所。

“你总不愿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的。现在,告诉哥哥好吗?”看着涵儿出气多进气少,眼神儿无精打采的,瞳子开始慢慢涣散,龙不离的心口一阵抽搐,他的眼底浮现起一抹朦胧。

“他……曾在我被痞子欺负时,救过我……他说他会让我安好……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那个晚上突然就变得很狂躁……请……请不要伤害傅寒大人……”涵儿颤颤巍巍地升起那枯瘦如柴的手,慢吞吞抓紧龙不离的衣襟,“他……他不是故……故……”

那细弱蚊蝇的声音在半空打了个旋儿,慢慢弱了下去,只留下三个震惊的人,一下重过一下的呼吸。

“阿鸿,你放才听到了么?”洛天张着嘴,拉拉轩辕云景的衣袖。

“我听到了,珩兄。”震惊过后,轩辕云景是最快回神的。他颔首,看着那闭上眼睛,神情逐渐安详的涵儿,目光深邃,“杀了她的,是傅寒。”

龙不离轻轻捏紧拳头,一阵凌厉的杀意从中泄了出来。

他伸手缓缓抱起涵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头走去。

二人缄默不言,跟在他身后,去了就近的城外郊地。

龙不离祭出龙阳剑,在地上一点一点刨开脏兮兮的泥土,待到有一个人大小后,再将涵儿放了进去。

他随手砍下一截木头,用长剑撰下“阿涵之墓”四字,插在那被轩辕云景和洛天堆好的坟土前。

“生死有偿,你所丢掉的命,我龙不离来替你索要。”龙不离挥起长剑,划破自己的食指,鲜血滴落在墓碑前,目光是比往常更加冰冷的冰冷,“以我赤胆之心为名,绝不背弃。”

对不起,没能早点出现,挽回你小小的生命。

你明明可以让自己去更远的世界,看万水千山,可是在这黑暗一隅,你却折下了那一双是为生命的羽翼。从此之后,只能留在地府长眠。

龙不离缓缓鞠了一躬。

与此同时,一滴清泪落到那尘土之中,融了进去,再不见踪迹。

第35章 双魂夺爱(2)

“现在,我们该去找傅寒么?”洛天一想到傅寒那地阶修真者的实力,便忍不住犹豫起来。

“不必,先等等。至少……到今天晚上。”显然也是顾及到了傅寒的修为,龙不离摇摇头,目光如同腊月寒冬般冰冷,“这个傅寒,绝对有古怪。”

先前与他碰面,争夺那一株人参时,那眼底的侠客正义,他是断断不会看错的。一个人无论他变得如何,那眼神绝不会撒谎。可是听涵儿的言语,那傅寒却似乎又是个脾气暴躁,性格残忍狠辣的。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两种性格呢?

龙不离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转身慢慢离去。轩辕云景与洛天面面相觑,慢慢跟了上去。

轩辕云景缓缓抬头看着天空,脑海里突而浮现起洛歌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

师傅……现在在哪呢?

这厢,被轩辕云景念想着的洛歌,正在一条大河之畔,十分悠哉地垂线而钓。

不远处走来两个渔夫,瞧见洛歌钓鱼的线不曾加钩子,亦不曾加鱼饵,当下便指着洛歌笑了起来:“这痴儿,净想着白日里的美梦哩!没有鱼饵没有钩子,鱼是傻了才会上钩罢?哈哈哈哈!”

“有心者事竟成,无心者事无成。若是心里念着想着,自会有鱼儿上钩,只是现在不是时候罢了。”洛歌抬头看看天空,再拾起一旁的树枝,滑滑那颗粒的沙土,看看而后不疾不徐地开口。

“原是个小姑娘。这梦做的,啧啧。姑娘,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家罢。这天黑了,你娘亲许是等着你回去用膳呢!”渔夫一听是个尚还年轻的姑娘家家,笑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其中一人指指自己拎着的一条大鲫鱼,“要不,我发发善心,与你一条,好叫你早些回去和爹娘聚聚。”

两人又笑了一阵,发觉洛歌只是缄默不言,一心一意地垂钓,自知讨了个无趣,便相互聊着慢慢走远了。

这时,洛歌抬头看看天空,兀自轻声呢喃:“小虾儿走了,大鱼儿该来了罢?”

不过片刻,遥遥走来一位恣意吟唱古曲儿的墨衣公子。

但见那公子生得一副不亚于水泽空的倾城容貌,远远瞧过去,眉宇竟是比女子还要精致细腻的。那五官完美俊俏的,纵是一百块玉也难以与之一争高下。

墨衣公子头戴蓑笠,背负竹篓,手执鱼竿,步态随意的朝洛歌这边走来。瞧见后者钓鱼,不由得停下脚步,面露惊奇之色:“无钩无饵,怎能钓鱼?”

“若想钓鱼,不用钩子不用鱼饵,鱼儿亦能自来。”洛歌浅浅淡淡地说,那空灵的声音飘进墨衣公子耳畔,叫他又惊奇了一分。

“原是个小丫头片子。不在家里学那琴棋书画,同族辈修行,跑出来垂钓,倒是个稀奇的。”墨衣公子瞧着稀罕,饶有兴致地放下东西,坐在洛歌身旁,紧紧盯着那长长落到水面,却还差了一丝丝距离的线,“你倒是钓给我看看,这无钩无线的鱼竿,如何钓得大鱼?”

但见他话音一落,便有一条金黄色的鲤鱼跑过来纵身一跃,死死地咬住长线不松口。

墨衣公子:“……”他觉着有些脸疼怎办?

可这河里,怎会有如此上乘的金色鲤鱼?

“你瞧,这鱼儿不便是上来了么?”洛歌不急不缓地将鱼儿收到竹篓,侧头透过轻纱瞥了墨衣公子一眼,“公子生得气度非凡,不在族中修炼,娶妻生子,跑到外头来钓鱼作甚?”

墨衣公子瞧着这浑身上下被黑色斗笠裹起来的女娃娃将问题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自己,不由得失笑:“生当逍遥,死亦逍遥。人生浮沉如掠影浮光短暂,若不随性而遇,随遇而恣意,又怎能对酒当高歌,对月影成诗?”

他素来不喜那些个迂腐古板的训诫,若不是自个肩上还有个担子,他可真想一直一直躲下去,不被那些个人寻着。

“在下魏无痕,不知小友贵姓?”魏无痕将鱼竿竹篓纳入灵虚界,看着洛歌,抱拳作揖,露齿一笑。细细瞧过去,似是可以看到他眉间有一分浅浅的骄傲与得意。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洛歌。”洛歌将长线甩了出去,待到线头离那水面只有一点点距离,适才回了魏无痕的话。

魏无痕的神色微微一僵。

这小丫头片子竟不曾听过他的名号?他好歹也算是凡界的一号大人物啊……

“这河里素来只有野生的鱼儿,像你方才钓起来的金鲤鱼,可是家养才有的。”魏无痕蹲坐下来,双手托腮,声音慵懒。

洛歌没有说话,只是凝神静气。那长线忽而颤动起来,一条肥硕的金橙色鲤鱼一跃而上,死死咬住那长线不松口。

魏无痕怔了怔。

这是变戏法么?

“心诚者,自会有鱼儿入怀。至于那些小鱼小虾。纵是钓上来也难烧出至上的鲜美味道。浪费了厨子的时间,还白白损耗了昂贵的调料。”洛歌将鱼儿收进竹篓,收了鱼竿竹篓,站起身朝着旁头扬起脑袋看着自己的魏无痕俯首作揖,而后十分随和地开口,“我这人生来古怪,瞧着有缘便会多言几句。今儿见与公子有缘,便多言几句罢。该来的,总归逃不过去。生在职位,便应当担起责任,而非叫属下失望。不日之后,还请公子务必回了罢。若是回的迟了,只怕是要生出变故,惹得红霞映满天的。”

务必回去……红霞满天?

红霞……

血?!

那女娃娃知道他身份,还特意提醒他不日后的变故,莫不成她是邪教的人?魏无痕心头一惊,回过神再四下看去时,只见洛歌本该在的地方,不见了她身影,独独留下一块刻了字的玉简。

“为天地卦,为予立心。生而为人,生而为卦。”轻轻读出那四行用古金文撰写出来的字,魏无痕愣了愣,而后下意识地否断了自己认为洛歌是邪教中者的念头。

她是个算卦的,若是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教里便是要出大事情了。

魏无痕俊逸不羁的面上渐渐多了一抹凝重之色。他看看那玉简,将之收起,而后纵身一跃,迅速离了开去。

第36章 双魂夺爱(3)

夜半子时,打更的人早早地歇下,涟漪城内一片祥和宁静,偶或有几声犬吠猫鸣从深深的远巷里传来。

三道蒙了面的黑衣人影跃在半空,飞檐走壁。大抵是加持了灵力的缘故,他们只不消须臾便到了一所寒舍前。

龙不离与洛天头次夜半三更闯入人家寒舍,心里有些羞赧。他们看看一旁面色如常,甚是认真的轩辕云景,眸光微动后,慢慢敛起那份羞色。

龙不离率先落在地面,以眼神示意二人收起自身修为与气息,在地面行走。

二人敛起气息,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仿着那猫儿,随在龙不离身后,悄悄走向院子里唯一亮腾腾的一间屋子。

待到靠近时,一声又一声痛苦的闷哼从里头传来。与那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弥漫在半空的淡淡地血腥味。

三人嗅到那股味道,心头同时一惊。面面相觑后,龙不离缓缓抬起一根手指头,在那纸糊的阁子上戳破一个洞,悄悄往里头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他立刻露出了难以置信以及恶寒的神色。

但见屋里有一白衣公子,一肮脏,衣衫破烂的纤弱稚童。白衣公子手执长剑立在稚童身前,稚童背负荆棘,口里塞着一块脏布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此时此刻,她正目光惊恐地瞧着白衣公子。

那长剑缓缓落下,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伤痕叠加在旧伤痕上,纵横交错,汩汩鲜血从伤口流出,滑过黑乎乎的麻衣,落在地面上,与那逐渐凝固的血液相撞,流向更远方。

白衣公子正是傅寒。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尽是疯狂的杀戮之色。那本应纯如白雪,澈如清泉的白衣,因为那滴滴鲜血沾到衣袍的缘故,竟变得妖艳无比,犹似一朵盛放的曼陀罗。

龙不离轻轻捏紧了拳头,目光深处缓缓酝酿出一抹暴怒。

好一个,好一个衣冠禽兽!害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再来害一个。

他两眼喷火,当下祭出龙阳剑一脚踢开大门,冲了进去。

洛天轩辕云景生怕龙不离出什么事,也急急忙忙祭出武器,尾随着进了屋子。

“傅寒,你这个伪君子,表面是个爽朗深情的侠客公子,实则是个狠心无情的小人!”看到那小女孩已经奄奄一息,龙不离心口一阵抽搐,他摘下面罩,满目冰寒地瞪着回过头看来,目光惊讶的傅寒,“你凭什么这般草菅人命,你凭什么把人家的命当成蝼蚁一般轻贱,你以为你是谁?!”

傅寒看看那已经绝了气息的小女孩,再看看那气急的龙不离,仔细瞧瞧,登时认出那是白日儿来的毛小子,当下眼底略过一抹嗜血的笑意,他舔舔唇角:“就凭,我想看着他们在痛苦中死。”

龙不离终是忍无可忍,手执紫阳剑,移步幻影向傅寒攻了过去。轩辕云景与洛天二人亦不曾犹豫,挥动武器,朝傅寒两边攻了过去。

“小小螳螂,也敢与鹰雀相斗?”傅寒眼底略过一抹轻蔑之色,他一手握紧长剑,眸子一眯,一股极其强悍的气势从他周遭散开,硬生生将步步紧逼的三人给震退了开去。

那一股灵魂威压,叫他们忍不住面色发白。

傅寒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朝着龙不离一步一步走来。他轻启脚步,只一霎便到了龙不离身后。与此同时,他手里那把被鲜血染红的长剑,贯穿了龙不离的腹部。

龙不离痛苦地闷哼一声,眼底闪过对于死亡的恐惧。他看着傅寒抽出长剑,微笑着看着自己缓缓朝地上瘫倒,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甘。

这便是地阶修真者么——

若是,若是他再努力些,便可以……便可以……

不知被什么模糊了双眼,龙不离只觉身子一阵又一阵地发冷,便连那被傅寒一下又一下刺入背部,在不断淌出鲜血,也没了痛苦的感觉。

好冷……

龙不离将一只手紧紧握住紫阳剑,一只手则轻轻蜷起来,微微闭起眼睛,一滴清泪从眼角两处流落。

这种临死的屈辱的感觉,有好久都没感受到了呢……

离家以来,这仿似是第一次——

“离兄!”洛天看得直倒抽冷气,心头登时泛起一股怒火来。那怒火直冲眉心,叫他的目光都变得红如朝霞。

他握紧绝命戟,轻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缓缓站起来,目光冷冷地看向傅寒。

在他起身时,一股超越了傅寒的灵魂威压,顿时散发开来。

轩辕云景惊了惊。

他不是筑基九重天大圆满么?怎会一下子晋阶到了地阶修真者的水准?等等!

轩辕云景一下子注意到,洛天眉心地那道古老图腾,此时正散出一点一点的光芒。光芒合了起来,形成一只眼睛的模样。

眼睛……

对啊,师傅曾说要叫珩兄用那眼睛的力量,战胜对手?珩兄这些日子一直在苦苦冥思,就是得不到那图腾的力量。如今竟是因为愤怒,唤醒了珩兄沉睡的血脉,以及……那沉睡的力量?

傅寒也惊诧了起来。这个毫不起眼的臭小子,竟已达到了地阶中层修真者的大圆满境界,这不是远远超越他了么?

一股极端的危险从心间蔓延,傅寒转身想要逃走,可奈何洛天已经一步跨出,登时到了他的身旁。与此同时,那把发出阵阵低吟的绝命戟,一下子没入了傅寒的腹部。

傅寒感到身下一凉,听得那血液喷溅之音时,他便知道自将命不久矣。

他不甘地闷哼着,软软倒在了地上。

洛天转头,抬手打出一道光芒。光芒笼罩龙不离,只一刹便止住了那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龙不离的生命气息,也渐渐变得浓郁起来。

缓缓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洛天高而瘦弱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前,龙不离轻轻一笑。

以前,总是自己在他身前,这次倒似是换过来了。

做完这一切后,洛天身子一颤,那红红的眼睛迅速恢复了清明。他看到自己染血的绝命戟,再看看倒在血泊里的傅寒,顿时手里一颤,面色一白。

第37章 双魂夺爱(4)

洛天将绝命戟抛在地上,任它化成一摊烟雾散去,仿似它是个甚么妖魔鬼怪似的。

龙不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洛天连忙上去扶住,三人并肩而立,目光冷冷地看着那气息奄奄的傅寒。

“真不甘心啊——你们说……为何伊伊……喜欢他而非我呢……”傅寒声音细弱,目光空洞,犹如陷入一段久远的回忆。

三人从他那断断续续,似是自言自语的片段中,拼凑出了当年澄伊被害的真相。

原来,傅寒自打诞生起,体内便孕育了两道灵魂。一道善,一道恶。善傅寒不知恶傅寒的存在,但是恶傅寒却知道善傅寒的存在,并能随时夺取他的意识,暂代善傅寒。

一百多年前,善傅寒遇到了澄伊,两人一见钟情,情许百世。

恶傅寒沉睡许久,苏醒时瞧见澄伊小鸟依人地靠着善傅寒的心口,含情脉脉地讲着那温软绵绵的情话。

不知为何,他只感觉心口有一阵前所未有的悸动——他想占据澄伊,一个人,完完全全地占据。

于是他便开始减短沉睡的时间。也因此,越来越多的时候,澄伊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傅寒的变化,由内而外。

他不再温柔体贴,而是变得残暴多疑。

澄伊开始失望,觉得自己爱错了人,错付了十年繁华岁月。

那一日,身怀六甲的澄伊因为恶傅寒的多疑,又想起昔年所受的委屈,终于忍不住心神巨怒,以致于小产。

恶傅寒隐了回去,善傅寒醒来,瞧见澄伊小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模样甚是悲凉,当下心疼不已,想上前安慰。

可他一上前,便听得澄伊尖锐凄厉的喊叫——

“你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你叫我失望还不够,你还来害死我那未曾见过世面的孩儿,傅寒你不是侠客么?你害死我孩子时,你良心何在?你良心何在啊!”

当时善傅寒脑海一片空白,浑然不知自己几时这般怠慢了自己的妻儿。他亦不知,自己几时叫她伤心失望了。

善傅寒百思不得其解,心头一阵惆怅。于是他买了酒,去书房兀自醉饮。待到善傅寒不省人事,恶傅寒再起歹念,封了善傅寒的魂魄,附身上去佯做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入了澄伊的屋子,表明心意,意图轻薄。

澄伊已经失望透顶,说甚么再不肯让恶傅寒碰一下。恶傅寒一怒之下掐晕了澄伊,用一条白绫扼住她的脖子,做出自缢的模样,而后唤醒了善傅寒。

善傅寒醒来,瞧见自己心爱的妻儿自缢身亡,忍不住痛哭流涕。

他带着澄伊来了那株拜堂的树下,亲手埋了澄伊。

而澄伊,便如此被活活闷死在了泥土之中。

如此这般,洛天与轩辕云景也就知道了为何澄伊会化作冤魂,流离在那片森林,残害过往的人族。

“伊伊……我只是……只是爱她啊——”恶傅寒的瞳仁渐渐散开,他挣扎着似乎还想起来,奈何四肢已经不听使唤。

他慢慢地,不甘地闭起了双眼,彻底地沉入那人族无法涉足的黑暗。

“双魂夺爱,善恶阴阳。原来,这便是团子当年死亡的真相。”洛天低低叹了一口气。

这时,被洛天收入灵虚界的团子飞了出来,落在前者眉心前。一点光亮,自团子眉心散出,缓缓凝入洛天的眉心。

“团子……”洛天怔了怔。

“它对你做出了灵魂契约,只要灵魂不灭,则生死相随,跨越时间,伴你漫长岁月。”龙不离看了一眼洛天,再看一眼亲昵地贴着洛天的团子,面上冷色褪去,唇角微微勾起,“历史上,精灵一族,从来只与人族签订平等契约。能够签下灵魂契约的,珩弟似是第一个啊。”

洛天只感觉自己与团子之间建立了一层说不明的关系,仿佛团子的一念一动他都能知道。他羞赧地摸摸后脑勺,轻轻抱住团子,目光坚定:“我会好好保护团子的。”断不会叫她如生前一般,再次受了情殇。

“那他怎么办?”轩辕云景眸光微动,指指气绝身亡的傅寒。

“埋了吧,毕竟,他那是阴阳善恶两面。善傅寒,是无辜的。”龙不离心底轻叹一口气。

三人随意扯下一块帘子,裹住傅寒,迅速离了开去,去了就近的荒郊,草草埋下,离了一块木碑,匆匆离去。

晨晓黎明,公鸡仰头长鸣。

三人坐在森林边缘的一株高树之上,静静看着那缓缓升起的朝阳。

朝阳从五彩斑斓的云层撕破一条口子,冲上天际,渐渐登上天际的顶端。

“珩弟,阿珩,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龙不离突而问。

洛天有些迷茫地摇摇头,侧身看看轩辕云景。

“我们是遵了师傅的命,随团子前来助团子解开生前留下的怨念。她说解开之后,我们便能与师傅相见了。”轩辕云景淡淡道。

“洛姐姐可曾说几时与你们在何处相见?”龙不离挑挑眉。

“不曾。”洛天与轩辕云景摇摇头。

“离兄打算去何处?”洛天又问。

龙不离看着那缓缓升腾而起,顿在高空的太阳,亦是摇头。倏地,他祭出龙阳剑,抛向半空。

“剑尖所指,则为我等所向。”龙不离瞧着龙阳剑缓缓顿在了西方,不由得一笑,“西方,正指东秦帝都临祧。我本便要去临祧,既是如此,珩弟,阿鸿,不若一同如何?”

“师傅亦本便要带我与珩兄去临祧参与那五百年一度的比武大会,既是天意,便随了天意罢。”轩辕云景亦是微微勾唇。

三人相视一看,待到龙不离收起长剑,齐齐迈开步子,纵身跃下大树,朝着同太阳相反的正西方迅速离去。

不远处,一道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缓缓落在他们先前所待着的树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三人离去的方向。

“看来,团子已经与小天契约了。”侧头瞥了瞥那树下的坟墓,身影面纱下的唇角朝上微微勾起来,“看来,也是时候去寻他们了。”

洛歌折下一根树枝,朝着东方轻轻一点。手指掐动,沉吟许久,而后目光微微一变。

“看来,又有一劫了。”

第38章 遇到截教

洛歌行了不过一会的功夫,便与轩辕云景三人汇合了。

“见过师傅。”轩辕云景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

“不必多礼。”洛歌微微颔首,待到轩辕云景昂起头颅,适才轻启双唇,“阿景和小天到了筑基九重天大圆满,而小阿离到了金丹境界大圆满,你三人皆是遇到瓶颈了对么?”

三人齐齐颔首。

“既如此,也是时候该给你们寻一些新的机缘了。”洛歌指了指三人所行相反的方向,也便是东方,声音空灵而随和,“那里将会开启一处秘境,里面的资源,足够你们修炼到凡阶境界大圆满了。不过,凡事有度,定要量力而为。修到甚么境界便是甚么境界,且莫要因那些个奇珍异宝而迷失了心。若违了本心,非但天要罚你们,我也要罚你们。可是知道?”说到最后一句话,洛歌轻轻咬重了声音。

“知道了。”见识过洛歌的算卦,洛天与轩辕云景一听有机缘也不疑惑,只是心里惊喜,赶忙作揖拜了拜,便迅速离去。

只有龙不离扭扭捏捏,待到二人离了一段距离,适才颤抖着眼睛,鼓足勇气轻启双唇:“洛姐姐,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现在不是时候。而且,你身上所背负着的血脉,本不能是与我那般相称的。”洛歌摇摇头,“小阿离且莫失落,待到时机到了,天意会告知与你的。”

龙不离听得云里雾里的,揣着满腹疑惑,半是懂半是不懂地点点头,作揖一拜后离了开去。

“空山鸟争鸣,鸣音倒是动人。不过——”洛歌微微闭起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满心皆是舒愉之色。

还是那熟悉的药香味,最是能够叫她欢心啊。

“这一劫,你渡不了,便有我来替你渡。”

距离此处百里之外,一道温润如玉的紫色身影背负长琴,在一条人群稀罕的街道上缓缓行走。

祁酒行了好些日子,来到这一处小镇,本欲寻个酒家,好生歇息一番。可奈何他方才行了几步,便有挑事的上前来了。

“哟,这是哪家公子哥啊,穿得这般富贵,人也这般俊俏?”一个穿着黑色粗布麻衣,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小喽啰,挡住祁酒的去路,不怀好意地轻轻笑着。

“劳烦让开。”祁酒如玉的眉间滑过一抹不悦。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我等手头里有些紧张,不若小公子与些钱财来如何?”为首的中年男子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痞痞笑道。

“有手有脚不去上工寻活,非要做些牲畜干的勾当,生而为人,人当羞愧。”祁酒轻轻勾唇,唇畔溢出一抹笑,笑意温润,笑里却透着丝丝缕缕的轻蔑不屑之色。

一旁稀稀拉拉的百姓们听得祁酒所言,忍不住悄悄围观起来,对着那群人指指点点。

原来,这几人乃是这小镇上的恶霸,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凡有些新来的游客,被他们盯上了总会是要上去强行敲来一笔钱财的。

只怕这俊俏小公子要倒霉咯。

众人寻思至此,看向祁酒的目光,忍不住多了一分怜悯。

这小公子穿得一身紫色云锦长袍,头戴紫玉冠,远远瞧去便是个气宇轩昂,人中龙凤的贵人。这一下子,怕是要被那恶棍敲去不少钱财了。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大牛,也便是那中年男子听罢了祁酒的话,心头一阵恼怒,祭出一把长剑,低吼一声便冲了上去。

祁酒看到李大牛攻了过来,先是愣愣而后微微摇头,朝前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便立刻挡住了那尖锐无比的剑尖。

在接触到剑尖的那一刻,祁酒的周遭散出一阵磅礴的气势,震得四下人群裙摆飞扬,三千青丝亦是随风而舞。

“这位大伯,您人至中年,却还是只有筑基九重天大圆满的境界。如此这般的实力,在他人眼中许是个还算强悍的。可是与我而言,确是班门弄斧了。”祁酒弹出那伸开的手指,将李大牛震开好几大步,目光温和淡漠,“回去好生修炼罢,莫再干这等下作勾当了。”

众人看到这横行多年的李大牛碰了个硬钉子,私下里捂住嘴巴偷偷嘲笑起来。

长生天终是开了眼,派了人来收拾这恶霸了。

当着这么多人被嘲笑,李大牛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他站直身子,看看渐渐远去的祁酒,再看看四下围观的百姓,恶狠狠地扫了一圈,嚷嚷道:“看看看,再看小心老子一个个收拾你们!”

百姓们缩缩身子,唏嘘着撇撇嘴,兀自散了开来,独独留下李大牛和他的那群喽啰。

“大牛哥,那小子他走远了怎办?”一个喽啰走到李大牛身侧,轻轻问道。

李大牛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狠狠一抹嘴巴,目光突而变得阴冷起来:“哼,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他以为他能走到哪里去?去,将那两位给老子请来,好好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喽啰应了一声,迅速离去。

李大牛看着祁酒紫色的背影逐渐变得小而透明,眼角闪过一抹狠辣之色。

祁酒行了数百步有余,突闻一阵尖锐剑鸣破空而来。

面色微变,祁酒侧身一躲,那柄长剑便贴着自己的脸堪堪擦了过去。

那凌厉的气势,叫祁酒的眉间渡上一层深意,他挺直身子,轻启薄唇道:“这穷乡僻壤,竟隐藏了元婴境界的修真者?”

但见两名穿着白色道袍,眉心画着白色古老图腾的道士手执长剑,缓缓落在祁酒身前。而在他们身后紧紧随来的,竟是李二牛和他那群喽啰!

看见李二牛得意洋洋的嘴脸,祁酒当下心中如明镜般顿悟,忍不住摇头一笑:“我懂了,原是这般。”

“小子,给你两个选择,留下你全部的钱财,功法秘籍,或者,留下你的命,和你的钱财。”其中一个身材消瘦的白衣道士看着祁酒俊逸不凡的容貌,邪邪一笑,目光里闪烁着不明意味的光泽,“或者,再给你第三个选择,留下来给爷爷我消遣消遣,如何?”

第39章 深水长吻(1)

祁酒目光一颤,指尖微微抖动起来。

这番言语,于他而言毫无犹疑是一种羞辱。而且,他是断断不会有龙阳断袖之好的。

他纵身跃到一旁的树干上,借两脚之力稳稳当当地斜站住,反手抽出长琴,一手抱琴,一手搭上琴弦。

“若想打,在下奉陪,无需多言。”祁酒话音一落,指下琴音铮铮淌出,化作无形的音波,扫向下方众人。

那轮海九重天大圆满的修为气息,也随着音波四散,一下子将除白袍道士外的众人给扫翻在地。

李大牛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原来,原来……他竟是轮海境界的修真者!如此这般,那么方才,他便不是真的……自讨凌辱了么?!

两位白袍道士彼此凝视,从对方眼底瞧到了十成的戒备警觉。

这人的修为异常饱满,所达境界绝非止步于轮海。很明显地,他刻意压制了自己的修为气息!

意识到这一点,二人当下心里决定速战速决。

他们齐齐跨出步子,朝前挥出一剑。这一剑犹如电闪雷鸣,只叫人觉着快到了极点,已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祁酒不疾不徐,轻轻勾动长弦。

“铮!”

琴音袅袅,嘹亮透彻,一道浅白色的音波飞出来,只一瞬将那两道剑气轰碎开来,直直地打入两位道士的胸口。

二人面色一白,忍不住倒退几步,扶住心口,待稍稍缓过神来,抛出手里长剑,飞快地转动手腕,闭起眼睛默默吟唱起诀法来。

他们身下散出一道浅浅的阵法,阵法升腾而起的微风,吹动他二人的长发。长剑漂浮在半空,一上一下,以迅雷之势衍化出数十柄长剑来。

李大牛躲在靠近湖畔的一株百年大树之后,仰望着那缓缓飘到半空的两位白衣道士,目光里尽是羡漾之色。

那可是黄阶一品的功法啊,若是能够得到,修为必是要大大长进的。可惜啊可惜,他李大牛这辈子便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剑去,给我杀!”

二道士睁开眼睛,操纵着长剑飞向祁酒。长剑将祁酒包围起来,就要纵横交错,而后轰杀祁酒时,祁酒忽而目光一凌,骨节匀称的手拨动琴弦,奏出一段不成调子的音节,再度剿灭了那些长剑。

两柄母剑没了加持,又飞回到二道士手中。

二人握住长剑,手腕再次迅速翻动起来,转眼间三道剑光迸射而出,飞向祁酒。

祁酒面色如常般温润淡漠,但见他抬指一挥,不成调子的琴音再度破开那剑光。

“看来只能用那招了,剑阵!”二人相视一看,目光里凝聚出无底的杀意。

他们双手结印,口里吟决。但见二者眉心图腾爆出一道白光,四柄古老的长剑虚影立刻出现在他们身后。

其中,以一柄黑色长剑为首。那长剑的剑身上铭刻着许多繁杂古老的纹案,周遭散着黑色的煞气,远远瞧去,只叫人毛骨悚然。

这气息……莫不成……

是他们?

祁酒的面色微微一变。

“臭小子,去死吧!”其中一个道士见祁酒变了脸色,忍不住冷冷挑起唇角,操纵着那四柄长剑轰杀过去。

而这时,一条被火焰包裹的藤蔓突然从半空飞来,生生阻住了这四柄长剑虚影。

“诛仙,戮仙,陷仙,绝仙,四大邪剑合而为阵。虽是虚影,所造出的诛仙剑阵却也是常人所无法抵挡的。截教邪子,好本事啊。”

一道空灵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听得二位白衣道士心头扑腾直跳,听得李大牛一行人面色惨白,听得祁酒眼角一亮。

白衣道士看着那缓缓而来的黑色斗篷少女,心中慌乱,这厮怎会知晓他们的身份?

李大牛瘫软地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抖动着身子。

截教……那可是四大邪教之一的截教啊!但凡与截教有染的,通通都被正道人士赶尽杀绝了。那么,他岂不是也要完蛋?

跑,赶紧跑!

李大牛想也不曾想,站起身子便要逃跑。可奈何他反应再怎么快,也快不过斗篷少女弹指间迸射出去的一缕火焰。

火焰扑到李大牛一行人身上,直直地将他们烧成了灰烬。

洛歌踩在藤蔓之上,一步一步朝着看楞的祁酒走来。行至他身前,俯身轻轻抚弄他凌乱的眉间碎发,声音轻轻:“阿酒,我没来晚罢?”

“苏苏,你怎会在此?”祁酒摇摇头,眉间闪过一抹异样之色。

“你身上的药香,独一无二。不巧,我是个鼻子灵敏的,这些个味儿,我一闻便能记下了。”洛歌咧嘴一笑,转头看向那两位截教教子,目光迅速转冷,“至于这两人,便不必劳烦阿酒脏了手。”

洛歌微微一笑,眉下双眼缓缓变成浅红色。她手腕一翻,祭出木火两颗灵珠来。

该死!

两道士相互一看,知晓自己已然落了下风,咬咬牙齿,终是决意使出保命的看家手段。

他二人以看似蜗牛般实则诡异的奇速变幻脚步,每过几个呼吸适才吟一句诀法。

某一刻,那四柄被火阻住的长剑虚影骤然爆鸣,冲开火焰与藤蔓,飞向祁酒与洛歌。

阴冷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叫洛歌的面色迅速一沉。

她抬手操纵两颗珠子将那两名截教教徒灰飞烟灭,而后收了珠子,转过身子紧紧抱住收起长琴的祁酒,纵身朝着前方的湖畔跳了下去。

长剑虚影横扫而过,将湖畔上方的一切都绞成了灰烬后,没了主人的加持,便爆开星星点点的尘埃,消散在天地间。

湖面上烈火冲天,湖面之下,二人紧紧抱着彼此,便如此沉入那冰冷的湖底。

在沉入湖水的一刹,祁酒嗅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他知道那是洛歌的血。

这个傻姑娘啊,又用命救了他——

沉入水中后,洛歌感觉到背部那火辣辣的疼,立刻消散了一大半。而取而代之的,是刻骨铭心的冰冷。

“若我不来替你渡这劫难……你是要成飞灰的……你可知我……我……好不容易才等到……我才不要……才不要——”

心底传音还不曾说罢,洛歌的神识便因那巨大的水压而变得模糊起来。

她缓缓地松开祁酒,深深看了他一眼,使出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向水面。

那里是拥有阳光的地方。

第40章 深水长吻(2)

洛歌看着祁酒被推力带着,向上浮去,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臭……”

她只是开口讲了一个字,数不清的水便争着抢着涌进她的唇,剥夺走了她鼻尖间最后一点空气。

模模糊糊地瞧着那一串气泡向上升腾而去,陪伴着那道俊美的紫影融进水中最刺眼的光明,洛歌缓缓向水底沉去。

所以,这一世,便要结束了么?

真可惜,她还没有完成那宏图大愿呢。

真可惜,她还没有看到自己赌约的结果呢。

真可惜,她还没有找到凤栖古琴和凤凰呢……

真是可惜啊……

意识朦胧间,她隐隐约约听到一道重重的落水音。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依稀能够瞧到一片紫色朝着自己奋力游过来。

紫色身影挡住自己身前的阳光,似乎是缓缓地抱紧了自己,而后……

那冰冷而绵软的东西贴近自己的唇,紧接着一口又一口空气度进洛歌的唇。

而当空气度入口中时,洛歌猛地睁大眼睛,意识瞬间回复了清明。

是祁酒!

他折了回来,顺着被水撩起的面纱,一把吻住了自己,给自己带来了最需要的空气。

这里这么黑,他应该看不到的。

洛歌心头有些慌乱,可心头产生的熟悉的感觉,叫她忍不住想要沉沦。她横了横心,终于决定做出前世不敢做出的举动。

但见她反手抱紧祁酒,反客为主,撬开祁酒的皓齿,小舌捉紧皓齿后的那点湿润,用力吮吸起后者仅存的空气来。两者的三千长发在水中交接纠缠,犹如那二人一般,怎么也分不开。

灼热的气息在冰冷的水中变得尤其敏锐,感受到气息的祁酒身子轻轻一抖,空气被抽走之后,面色瞬间不大好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紧紧抱住洛歌纤细的腰肢,奋力朝上游去。

方才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被洛歌推上去时,又突而深吸一口气,潜入湖底。那仿似是本能一般的动作,几乎就是脑海下意识的动作。

而且,方才……

他竟吻了苏苏,虽然那是救她——

念及此处,祁酒的耳根微微一红。

只是不知为何,在吻到苏苏的时候,竟有些异样的道不明的冰凉触碰感。

大抵是在水中的缘故罢。

祁酒如是想道。

露出湖面,新鲜的空气灌入二人口鼻,叫他们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

洛歌抬手推开祁酒,转头慌慌张张地将那轻纱撩了下来,率先游上岸,抬指召来一片云雾,降些雨水,灭了这四方的火焰。

“苏苏,你的后背——”祁酒诧异的声音,从洛歌身后传来。

顺着祁酒的目光瞧过去,洛歌后背那一片布料已经被大火燃烧殆尽。不但如此,她背上那一层白暂的皮肤,也被烧得惨不忍睹。更甚的,有汩汩鲜血从肉眼可见的洞口流出,模样煞是恐怖。

洛歌用火灵珠烘干自身的衣物,转头过去拉起祁酒,不以为意地勾唇道:“皮外伤,无甚大碍,阿酒且莫担心。”

祁酒动了动唇角,如玉如珠的眼眸深处慢慢淌出一抹心疼。

若是寻常姑娘家,磕破点皮便要大喊大叫,哭哭啼啼了。她也只是一个不过二七之年的小姑娘,更何况,那后背,几乎是皮都烧完了。

这傻姑娘还在笑,难道一点不觉疼么……

“阿酒是在心疼我么?”洛歌忽问。

“是心疼苏苏。寻常姑娘若是你这般,早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喊疼痛了。”祁酒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温润的脸上坦坦荡荡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虽然洛歌心里晓得祁酒所表露出来的这种心疼,并非源自男女之情,只是源于善良本性初心。不过失望之余,她的心仍旧软了软。

至少,这个温润如玉似凉的少年,在为她心疼啊。

“可我生来不是平常人,所以我做不出平常人的那般姿态。”洛歌祭出木灵珠,反手贴向背后,感受着它一点一点修复自己的伤口。

待到伤口愈合,洛歌适才转身,看向湿漉漉的祁酒,祭出火灵珠丢了过去:“拿着,把你衣服上的水烘干。这里人烟稀罕,若是得了热病,看谁来医治阿酒。”

祁酒依言,轻轻捏紧火灵珠,微微的烫意穿过掌心,蔓入心间,一下子给他带来了入骨的温暖。

待到衣物干透,祁酒将火灵珠归还,轻轻开口问道:“苏苏欲行何处,且叫我送你一程罢。”她几次三番救了他,他也只能护送一程算是作为报答了。

“我本想去寻我徒儿与幼弟,助他们渡劫,一步跨入金丹境。不过,现下还不是时候。我要先去这就近的地方整顿一番。”洛歌收起火灵珠,掐掐手指,面上露出一抹深色,“阿酒若与我前去,许会碰到故人。”

祁酒愣愣:“故人?”

“天色渐晚,星辰初露。阿酒可知道星河?”洛歌抬头看看那渐渐变暗的天,忽而问道。

“不知。”祁酒摇摇头。

洛歌微微一笑,抬手祭出木灵珠,灵珠散出阵阵绿色光芒,光芒落地,长出一根数十丈粗的藤蔓。藤蔓小心翼翼地拖衬着二人,慢吞吞地弯弯延延向上长去。

待到夕阳沉没,皓月初升,那藤蔓才停了下来。

“星河始于洪荒太古的尽头,万物始源之地,混沌。那里诞生了整片的星辰,是整个九界,最至高无上的圣洁之地。便是昔日的三十三重天,也难与之相提并论。这些星辰啊,都诞生于星河。”洛歌拉着祁酒坐在粗壮的藤蔓上,指指那渐渐显现的满天繁星,眸中流出一抹怀念与惋惜,“可惜它与神族一起陨落了,若无神族,则世间再难寻到它踪迹。阿酒不知,也是常情。”

天色又暗了几分,那些个隐匿在云层之后的星辰,纷纷探出脑袋,为黑漆漆的长空,点缀点点光亮。

不知为何,祁酒只感觉今夜的星辰比以往多了许多,便是那皓月也亮锃锃的。

洛歌缓缓站起身子,往前跨出一步,轻启双唇,吟唱出一段叫祁酒觉着古老而陌生的梵文来。

声音缓缓响起,与此同时,洛歌自身竟泛起点点光晕。

第41章 前尘往事(1)

随着光晕的扩散,洛歌逐渐被光晕柔柔地包裹,远远瞧去竟叫祁酒心底生出一分神圣之感来。

而洛歌的变化还不曾结束,但见光晕散去,那露出的模样,一下子恍惚了祁酒温润的眼。

月光下,身前女子不再着着黑色斗笠,而是换了一身如火如焰一般的大红色霓裳羽衣。她戴了一张金色的半边面具,面具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飞天,遮住右边的脸,而露出的左半边脸,那五官俱是人间鲜有,明丽动人,堪称绝色。尤其是那一双浅红色的眸,与那红唇相称,几是美到叫他人窒息。

她的三千青丝只有几缕用红色半透明丝质衿带轻轻绾住,其余任之随风飞扬。远远瞧过去,便觉她是那般恣意洒脱,桀骜不羁。

原来,这便是摘下面纱后的苏苏。

如烈火一般绝艳,动人心魄。

回神后的祁酒,在心底轻轻感叹。

洛歌缓缓向前伸出一只手,四方亮起点点绿色荧光,伴随着前者缓缓而起的舞步,开始轻轻盘旋。

“天已黑了,太阳在休息,遥远的夜空看见闪亮的星……”洛歌反手捻出一缕火焰,握在掌心,轻启朱唇,慢慢唱起昔年曾偶然听到岑禾在凡界牵缘时学来的一首歌,“雪花红梅飘,在空中,你的关怀总让我感到心动。想起你的温柔,心情像花一样红,独自眷恋,回忆再不能停息——”

她扭动腰肢,摇摆水袖,如一条凤凰一般乘风而舞。舞姿摇曳,伴着那空灵的歌声闯入祁酒的眼。

一时间,祁酒的眼中盛景,只剩下了洛歌那袭明艳动人的红衣,以及她背后那轮皎洁的月亮,还有那如尘埃般的繁星。

经年之后,当祁酒再回想起这一幕时,只会心底感慨不断。

她的红衣,从来只为一人穿。而那个人,却狠狠地辜负了她。

祁酒祭出凤鸣琴,轻轻勾动琴弦,顺着洛歌的音调,随性而抚了起来。

夜色愈浓,微风愈凉。

一曲落下后,祁酒的眼底闪烁过一抹亮亮的色彩,却又迅速泯灭下去。但那不过转瞬即逝,亮色便又回来了。

洛歌缓缓停下舞步,头微微往下看向祁酒,敛起眸子里的浅红色,与红色后面的桀骜。

她勾唇一笑,笑里带着一分无奈与悲凉:“好久……都不曾着过红衣了。”

自从那场噩耗之后,她便再不曾在任何人面前穿过黑衣之外的衣裳。

除了……

洛歌斜俯下身,跃过长琴,伸出手指轻轻挑起祁酒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齐面相视。

她与祁酒对视许久,仍不曾感到后者气息上一丝一毫的混乱。

他的目光干净而迷茫,便仿佛云雾深处的那一汪水,纯澈得叫人不忍玷污。

“苏苏……”被洛歌这般直勾勾盯着,祁酒有些羞赧,耳根子一烫。

“阿酒的眼,可真干净呢。”洛歌细细地看着,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兀自呢喃道。

祁酒蓦然一愣。

这话听着似是有些耳熟啊。

貌似……从前有人对他说过?

可为何……一贯记性好的他竟记不起来了——

“天色不早了,阿酒快去歇息罢。”洛歌突而收回手指,抬头望着浩瀚的星空,声音淡淡。

“苏苏也早些歇息。”祁酒回神,应了应收起长琴,纵身跃下藤蔓,寻了一棵树就地打坐假寐起来。

“出来,陪我喝酒。”洛歌祭出两壶酒,自己喝起一壶,将另一壶往半空扔去。

岑禾显出身形,稳稳地接住酒壶,仰头遥遥一灌,砸吧着嘴微微睨起眼睛来:“许久都不曾见到你穿红衣了,这是那次之后的第一次罢。”

洛歌仰头,和岑禾一般高举着酒壶遥遥相饮一大口,适才坐下来,有些烦躁地叹了一口气:“折尧,你说,我可是认错了?他的心……太过干净了。”干净到连白纸都要自愧不如。

干净得太不对头。

“帝神的眼素来最是毒辣,认准一个人,千万年都不会变。也许,他如你一般,也有难言之隐。”岑禾亦是坐下来,侧头深深看了一眼洛歌面上的那只面具,银灰色的眼里淌出一抹晦暗不明的流光。

“我能算他的命,却如雾里寻花一般,总瞧不清楚,便如我自己一般。”洛歌的脑海里一浮现起祁酒那双清澈的眼,心里的烦躁苦闷又浓了一些。她仰头喝尽壶中酒,重重叹了一口气。

岑禾动了动唇,眼角滑过一抹怪异:“若你算得他的命,你肯定是宁愿你从不曾算到过。”那日她回了蛮荒,通过尘缘树瞧到祁酒的姻缘命数,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洛歌靠在岑禾的肩上,抬手摘下面具。

冰冷的刺痛感穿过衣裳,激得岑禾身子一抖。她侧头看了看,哪怕是心如明镜般洞悉一切,此刻还是忍不住怔愣起来。

她,应该很痛苦吧。

“痛苦的是她而非我。那日我在乱葬岗醒来,附身到这具身子上,才发觉她的尸骨已被虫子蚕食了一半。若非木灵珠将之修复,并让我见到这具身子的灵魂,我是断断不会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家伙。”洛歌道破岑禾的心思,轻轻闭起眼睛,遮住眉间苍凉与心疼,“她在痛苦绝望中失去了气息,在悲怨不甘里,于冥冥中等待我许久。这个小家伙,她所承受的痛苦与屈辱,将有我,姬云苏——来替她洛歌百倍奉还。”

岑禾静静听着,忽而闻得一阵均匀的呼吸,不由侧头看去。但见洛歌已经幻化回了原先的模样,一身黑色斗篷遮住了她全副面容。此时此刻,她已因酒而入梦去会周公了。

“这大概是你这辈子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罢。”岑禾伸手,抚了抚洛歌的头发。

她回头看看下边的祁酒,再看看洛歌,心头微微一叹。

这一对啊,怕是免不了要彼此折磨的。

也罢也罢,既是她牵的缘,那么能帮一点便是一点罢。

岑禾抬起指尖,祭出一缕光芒,缓缓拖住洛歌,将之带着往祁酒飞去。看着祁酒睁眼朝上看来,面带错愕之色,便微微颔首道:“劳烦照顾好苏苏,她喝多了。”

虽然深知往后余生,不过她还是虔诚地祝愿,愿这一世,他们不再是苦命鸳鸯。

第42章 前尘往事(2)

此时,醉酒入眠的洛歌陷入了一场叫她无法自拔的梦境。

梦境之中,她一身白衣做个幻影,如过客一般,看遍了她自己的前尘往事。

洪荒太古时代,鸿蒙混沌,盘古大帝开天辟地。混沌诞生星河,星河繁衍星辰。星辰吸收混沌的力量,诞生了一颗灵元。

灵元又吸收混沌的力量,于太阳中渐渐凝出一道龙的模样。灵元从太阳里飞出,破开露出一条金龙。金龙光芒四射,惊动混沌一方天地。

那便是万物之主,九界造物神。她亦为龙族之祖,扶摇帝神姬云苏。帝神诞生时,天地间出现五行灵根幻化成十二颗色泽各异的灵珠,其中以木灵珠为灵魂本源,长伴于帝神身侧,以助她操纵天地万物之灵。

她看见盘古大帝因筋疲力尽而化作山海大川,虽为混沌下的那方天地增添灵气,却仍是不够生机勃勃。

于是,她取出星河里的一部分星辰,加之十二灵珠捏造封神榜,造出初代神族,造出世间初代万族,以及分化九界。

洪荒时代中,她看见凡界的变迁,看着人族浴血奋战,从末端族群一步一步踏上巅峰,踏上至高荣耀。

画面一转,又回到天地初开,帝神初生之时。混沌里有一缕金黄色的火焰,分化成一凤一凰,凤凰结拜诞一男婴,是为天地间第一只凤凰。

洛歌晓得,那是臭凤凰的爹娘,而那只诞生的凤凰,便是他,他是凤凰一族最老的老祖宗。

凤凰一日日长大,成了个俊俏的少年郎。少年郎看凡界孤独,便以自己为形,同她一起造出人族。

帝神与凤凰于洪荒相识,彼此情愫暗生,相许万年之好。

洪荒时代末,九界大暴乱,所谓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帝神因身怀十二灵珠与封神榜,引来当代仙界帝君的垂涎。帝君结合凡界之外的六界,以讹传讹,号称帝神乃是造物主,亦是毁灭天地者。她早已看不惯九界的权位纷争,欲要动用东皇钟灭九界,从头再封神灵。

七界联合,攻上神界。仙族屠尽神界中者,血流成海。神族于一夕之间陨落,再无昔日辉煌。

当时远在混沌修炼的帝神感知到神族族子覆灭时,心神俱怒,伤了心脉险些走火入魔。

帝神一步跨出回了神界,看到满地鲜血,尸横遍野,顿时情难自禁。悲愤交加间,涕泪横流。

她将仅存的遗落在凡界的神族最后血脉护好,封印破败荒芜的神界之后,再度一步跨出来到混沌之外。

帝神集结了神族不甘枉死的神灵的煞气,以混沌之力造出九界第一邪剑,取名诛仙。

又以诛仙为眼,另造绝仙,陷仙,戮仙三大邪剑,创诛仙剑阵后,便先后血染魔,御,鬼,妖,灵,幽六界,在看到六界帝君之后人跪地恳切忏悔后,适才停了手,直奔仙界。

帝神以诛仙剑为阵眼,启动诛仙剑阵,就要屠尽仙族族子时,仙界帝君突而自断灵脉,以求帝神放过仙界众无辜生灵。

看到帝君诚挚愧疚的模样,帝神犹豫片刻,寻思自己杀戮那般多生灵,也该收手,随后便要转身离去。

而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支尖锐的长箭刺入她的心口。

那是后羿大帝射日所用的逐日弓,威力极强,能够损人神脉,致使其废灵脉,沦为凡界人族。

帝神满目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手执射日弓,眉眼淡漠的新仙界帝君。云雾缭绕间,她跌下仙界魂飞魄散的那一刻,眼角闪过万分的哀凉与不甘。

若是那一刻她不曾犹豫,她便不必死,臭凤凰也便不必死了。

洛歌捏紧拳头,咬着牙想。

不过话且说回来,臭凤凰是在她跌下仙界之后死的。那么,臭凤凰是如何神形俱散的?

洛歌醒来后,只算出臭凤凰已经轮回,却一直不大明白臭凤凰到底因何而亡。

可洛歌并不曾看到祁酒的死,反倒画面一转,露出一片幽暗的天空来。

洛歌的眼睫微微一颤。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

那是洪荒太古堕落,上古也堕落后了——也便是现在的修真时代。

那片乱葬岗在许久以前,曾是上古时代的一片大型战场。因着这缘故,战场上凝结了许许多多阴魂不散的亡灵。

由于阴气太重,致使其寸草不生,成了荒地。人们路过这里时,会时不时将一些奴隶的尸体丢置于此,久而久之也便形成了乱葬岗。

她从落神台堕落之后,三魂七魄散了二魂六魄,十二灵珠也散落凡界,不见踪迹。唯独作为她生命本源的木灵珠,催动九界的木之本源灵力,险险存住那残留的一魂一魄。木灵珠将姬云苏的灵魂给封入其中,带着她漂泊了千万年之久,终于集齐三魂七魄。

最后,灵珠缓缓凝入了那具腐烂了一半的尸体之中。透过尸体里残存的一缕灵魂,姬云苏晓得了洛歌叫人怜悯,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的一生。

“姐姐,若你能用这具身子的话,请将洛歌这个名字,带向我所不曾触及的……我最最向往的光明……可好?”她在魂飞魄散前,眼底怀揣着最后一丝对于生命的期冀,如此这般轻轻问洛歌。

“吾以扶摇帝神之名起誓,今朝借尸还魂,他日必当替子手刃仇人。”姬云苏认认真真地立下永不泯灭的灵魂誓言,神色庄重,“虽然不知灵珠为何选择小友你的身子,但它既替我做了选择,那么我便断不会辜负了你这最后的期许。从今以后,我便是洛歌。你想要站在阳光下俯瞰四方而非屈辱地活的心意,如此这般,我来替你完成。”

洛歌微微一笑,那羸弱的灵魂便如此散在了风中,化作点点星辰而去。

“苏苏——”“苏苏——”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洛歌脑海,将她从睡梦里唤醒过来。

洛歌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抬头透过轻纱瞧见祁酒担忧的眼神。

她蓦然发现自己正躺在祁酒怀中,而她的手,正紧紧揪着祁酒胸前的衣襟。

“我失礼了。”洛歌连忙站起来,轻轻整理起自己有些凌乱的面纱,心里忍不住有些埋汰起岑禾来。

那厮竟趁着自己醉酒的功夫,把她到了祁酒的怀里。不过话说回来,这具身子的酒量未免太差了些。

她一时竟忘了,那酒乃是千年佳酿,纵是酒圣驾临也要醉的,更何况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昨儿那位姑娘将你送下来后,我便发觉你的身子忽冷忽热。热时我便以水凝冰放在你周遭降温,冷时我便使了灵力助你回暖。可这会你的身子不热了,却是比先前还凉的厉害。便似……”

死人的温度。

第43章 入阵幻境(1)

洛歌轻纱下的眼睫毛微微一颤。

她知道祁酒心中所想。

可是她……本便是死人啊。

“定是昨儿喝多了,惹了热症,身子稍有欠佳,不过小事无妨。”敛起眉间失意,洛歌摆摆手随口一笑,“哦对了,现下时候尚早,不如早些离去罢。”她昨儿掐指一算,算出洛天将有一大劫傍身。

她怕她不及时过去,洛天定是会把命交代在里头的。

而且,阿酒的故人也在里头。

祁酒微微颔首,起身随意收拾一下,随着洛歌捻诀使了御空飞行之术,化作一抹流光纵身离了开去。

时光回溯至一日前,洛天与轩辕云景,龙不离三人行了百里有余,来到一片百丈高的石门口。石门间闪烁着浅蓝色的光泽,远远瞧去给人一种神圣之感。

但见石门两侧稳稳地站着两个石头雕刻的人儿,石人手执数十丈高的斧头,目光威严而沉稳地立在石门两侧。

从那满身青苔来看,这处上古遗迹一定没有多少人发现。洛天三人如是想道。

这时,不远处三三两两走来一行打扮各异的人,其中以一群紫衣人士最是惹人眼。

“小兔崽子也敢来幻境寻求机缘?”其中为首的一个身材肥胖,眼如绿豆,穿着紫袍的青年男子远远瞧见这三人,不由得嗤笑一声。

龙不离看到那人,下意识捏起拳头,眉间闪过一抹惧色。

是那个家伙……

还有他们,他们都来了。

“哟,我当是谁呢?!原是我们的少主,小懦弱龙不离呀!”那少年看到龙不离,眉间不屑又浓了一分。他走到龙不离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后者,嘲弄一笑,“小爷我劝你呀,赶紧回家哭唧唧喊娘亲罢。这幻境乃是上古遗迹,只怕你进去也是寻不得机缘的。”

“就是,你这小身板去了也怕是要命丧在里面的。”少年旁边,一个身材消瘦,容貌俊美的男子朗声一笑,拍拍龙不离的肩膀,目光扫过轩辕云景和洛天二人,在洛天身上停留一瞬,而后继续笑道,“三个小屁娃娃,快些滚吧。”

跟在他们后面,容貌甚是相像的一男一女,彼此看看,并不言语。待到前头那二人入了幻境,适才回首朝着龙不离遥遥作揖,迅速跟着离去。

“离兄,那些是何人?”洛天忍不住问道。

“走在最前面的,是我龙氏大长老的嫡子,名唤龙夜珉。在他之后说话的,是一支旁系族长的嫡子,名唤龙夜辰。而跟在他二人身后的那一男一女,乃是另一支旁系族长的嫡子嫡女,名唤龙夜祁,龙云曦。”龙不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那些背影消失,目光晦暗,“他们与我,自幼相识。”

自打他记事起,他便总受到他们别样的目光。愈发大了一些后,除了龙夜祁龙云曦外,几乎所有龙氏子弟都以龙夜珉为头,开始以各种法子捉弄自己。直到后来他才渐渐恍悟,自己不被他们接纳认可的原因,便是因为那一件事的缘故。

不过,那件事到底还是要怪自己的。

龙不离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敛去眉间异样:“我们进去罢。”

二人点点头,缓缓走至石门前,正欲进去,但见那石像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芒,直接便将三人给远远弹开了去。

龙不离三人稳住身形,满目迷茫地面面相觑,甚是不解为何龙夜珉他们能进而换做自己却不行。

“无修为者,不得进入幻境。”石像缓缓蠕动那厚重的嘴唇,一缕嘶哑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

洛天听罢,瞬时恍悟:“原是如此。先前姐姐叫我们隐去修为的法子未被这石像识破,也因此它误以为我们乃是普通人族。只要我们露出自己的修为,它便会放我们进去了。”

三人点点头,各自释放出自身修为的气息,石像眼角微微一亮,不再做任何阻挠。

龙不离率先走了进去,二人紧随其后。诡异的是,三人一同入了幻境,四下再看时,竟是不见了对方的踪迹。

“离兄,你身于何处?”洛天的声音突而传来。

那是洛歌交与他和轩辕云景的心里传音法,只要所传之人身在凡界,便可传达。

“我在一片荒芜的平原,珩弟和阿鸿呢?”龙不离听闻洛天的声音,先是惊诧一番,而后用了龙氏一族的传音秘术,缓缓扫了一眼前方,那几乎寸草不生,漫无白昼的景,叫他的眼底滑过一抹惧色。

“我在一片沙漠,阿鸿在一片丘陵。这幻境应是根据我们的实力来划分的,我这边有很多筑基九重天大圆满的修真者,阿鸿那头也是。离兄乃是金丹境界大圆满,那边域界,自然也都是金丹境上下的。离兄且小心些,在这幻境丧命了,便是真的丧命了。”

“知道了,你和阿鸿也都小心些。”龙不离点头应下,祭出紫阳剑,深吸一口气,缓缓迈开第一步。

见风平草静,四方无异动,龙不离心口悬着的石头稍稍下来了些,他迈开步子,迅速离了开去,凭着心里的直觉,随意寻个方向离去。不过多久,那满地荒芜便消失不见了踪影。入目的是那连绵起伏的群山,虽然没有树木遮盖,远远瞧过去也是叫人震惊的。

其中一座山顶之上,隐隐泛着一层微红的光晕。

龙不离生于龙氏一族嫡系一脉,又是少主,所阅古籍是比他人多很多的。所以他从不曾见过那红光,却晓得那是灵物诞生的标志。

天地开拓以来,便有混沌灵气蔓延,跑到九界各地,结合天地灵力,孕育诞生出灵物。灵物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阶,七阶往上则为神阶。不过因为神族陨落的缘故,这神阶灵物自然也便消失不见了。也是如此,紫阶灵物便成了九界最炙手可热的。

这淡淡的红光,定是赤阶灵物。虽然品阶低了些,可若是气运好的话,爆出的灵物未必会比橙阶灵物差。

“想必洛姐姐所说的机缘,定是这个了。我还需得快些,若不然就要被抢走了。”龙不离能感受到四方在朝这边靠近的修真者气息,也不作犹豫,迅速捻起诀咒,施展灵力飞奔而去。

第44章 入阵幻境(2)

这厢,轩辕云景紧紧握着绝命戟,目光沉沉地看着身前这群目光不善的少年。

“小子,识相地将你手里这把武器交与小爷我。否则,休要怪我手下不留情!”其中为首那个年龄稍大一些,看上去二六之年的锦衣少年公子,挑着眉梢狞笑,眼底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快将武器交来,饶你不死。”“快些快些,惹恼了我家小公子,你出去之后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那便不要留情好了,你们几个一起上,也未必斗得过我。”轩辕云景淡淡道。

“你可知小爷我乃何人,竟敢如此狂妄?”锦衣小公子闻言,立刻不乐意地皱眉。

轩辕云景声音依旧淡漠:“不巧,不知。若要打还请快些,若不打我便离了开去,就此别过。”

“你且挺好了,小爷我姓轩辕,名云安,字景贤,乃是当今东秦帝王的子孙。”轩辕云安,也便锦衣小公子闻言,双眸一瞪,心下不免有些鄙夷,迅疾怒气冲冲地自报家门。

轩辕云景在听得他这般言语后,先是一愣,而后眼底深处缓缓酝酿出一抹风暴。

他曾听曾祖伯伯说过,当年天授帝太子灭门一案,有线索指出二皇子乃是间接帮凶。若他记得不曾错的话,眼前这个轩辕云安,便是二皇子正妃所出的嫡长子。

轩辕云安本是得意洋洋地微微睨起眼睛,等着前者朝自己磕头认错。怎奈磕头声倒不曾听到,那无端沁出的凉意倒把他惊得突而打起哆嗦来。

“你……你这是甚么眼神?”瞧见轩辕云景古井无波的眼直勾勾看着自己,轩辕云安到底还是未弱冠的稚子,心底一阵发毛。他吞了口口水,伸脚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饕餮以及欲望,乃是七宗罪。这七宗罪,便为我之师门训。若你违背其中一条,日后便大可不必喊我师傅了。轩辕云景,你——可是明白?”

在轩辕云景快要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与杀意时,脑海里忽而浮现起拜师洛歌时,后者说的一番话来。

不能违背师门训,不能违背师门训,不能违背师门训!

轩辕云景咬咬牙,布满血丝的眼恶狠狠瞪上似乎有些被吓到的轩辕云安,而后敛起异样,回复之前的清明淡漠,转身便要离去。

“喂!”轩辕云安回过神,见自己被一个臭小子吓住了,不免有些不甘地出口喊住轩辕云景。

轩辕云景突而回头,爆出筑基九重天大圆满的修为气息,手执绝命戟往前狠狠一扫,那一方领域顿时青草翻涌,破空肆意飞起。

轩辕云安顿时呆住。

他自己才只有筑基七重天大圆满,更何况他还是这群人中修为最高的。若是所有人加在一起去攻击这小子,也许真的打不过。

“我今日不杀你,不代表我以后会对你留情。终有一日,你们所欠我的,我会百倍奉还。”轩辕云景看着再度呆住的轩辕云安一行人,目光冷沉而不失清明。他轻启薄唇吐出一番话后便迅速离去。

轩辕云安回过神,看着轩辕云景离去的背影,突而萌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来。

这个臭小子,竟然和他那一丝不苟,面目威严的皇祖爷爷的背影是那般相似。只是皇祖爷爷更偏向于霸气肃杀,而他则更偏向于冷漠。

“这家伙,怎么和皇上竟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轩辕云安身旁一个模样儒雅的白衣小公子伸手虚浮住前者的身子,而后看向轩辕云景的背影,眸子间淌过一缕深意。

“一恒也是如此觉得么?”轩辕云安微微皱眉,难得敛起眉间倨傲,那露出的深意叫人忍不住诧异,“据说我大皇叔,曾有一子,遗落在民间。”

雪无尘,也便是被唤作一恒的男童看看轩辕云安,微微抿唇。

“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一恒。不过纵然父王逼我,小爷我也对那种事情才不感兴趣。”轩辕云安面上的猖獗又回了来,目光倨傲却不失清明,“那种是非之地,我便葬入火海,也不愿沾染一分一毫。”

幼时见得父王那般操劳,为权利名誉而奋斗了半辈子。所以记事后他立誓,此生不入帝王宫阙。因为他心向自由,才不愿被那繁琐的宫苑所拘禁!

与此同时,洛天结束与龙不离的通讯,祭出绝命戟握着,放开神识,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四下探索起来。

不知为何,他对这沙漠有些异样的畏惧之感,便仿似是他许久之前来过一般。可他记性素来是顶好的,他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哪怕只有一面,他都记得。但他独独不曾记得,自己几时来过沙漠,还对它生出恐惧敬畏之感来。

大抵是天性吧。

若要寻得机缘,或许可以让团子帮忙。

洛天如此想着,唤出团子来。

团子扑到洛天肩上,亲昵地蹭了蹭后者的脸颊,而后唧唧叫唤,煽动长耳,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洛天心下一喜,连忙收起绝命戟追了上去。

半日后,他来到沙海中的一片失落古城的遗迹。那片古城遗迹生得雄伟异常,堪比现下一座小国的规模。古城遗迹之中,以一片沙土筑成的宫殿最是显眼。

团子却突而顿了下来,有些不安地回到洛天身旁。

“唧唧唧!”团子脆声如铃,一双圆圆的眼里露出明显的恐惧之色来。

直觉告诉洛天,团子感知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其实不然,他自己也隐隐能够感觉到这宫殿的异样。怎奈他修为尚浅,暂时发觉不了里头的异样。

他祭出绝命戟,紧紧握在掌心。瞧见团子瑟缩颤抖得厉害,洛天眼底掠过一抹心疼。将团子收回灵虚界,洛天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行向那片宫殿。

“咚!”

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之地突然炸响,惊得洛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到前方宫殿顶端不知被甚么东西给砸了,只见满天尘埃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下意识地,洛天伸手遮住眼鼻。

待到他放下衣袖再看过去去,一双瞳孔突而露出恐惧的色彩来。

第45章 姗姗来迟

好一个凶神恶煞的黑色光球!

黑球悬浮在半空中,上下漂浮不定。它生得一副三丈宽的模样,四方有肉眼可见的黑气与雷电围绕盘旋,远远瞧去,煞是吓人。

“嘶——”

当一道低沉而阴邪的声音蓦然闯入洛天耳畔时,他那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瞬时苏醒了过来。

幼儿惊惶的啼哭,满地殷红的鲜血,佣兵绝望的眼神,还有……那颗黑色的,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光球,一时竟全部汇入脑海,涌了出来。

洛天的眼角缓缓淌出一丝晶莹,他呆呆地看着那颗黑球,一动不动,如同失去了灵魂的牵线木偶。

绝命戟因手脱力而落地,化作袅袅青烟散去。

没了浩然正气的压制,黑球也便没了任何犹豫,直接地扑向呆滞的洛天。

洛天的眼瞳倏然变成了天空一般的蓝色,他的身体本能地运起全副灵力,替主人来抵挡这恐惧到令人窒息的阴邪之物。

可奈何黑球所散发出来的灵魂威压,气势之强大,已然超脱凡地两阶之上,到达了天阶的水准。若有旁人在场,定然能够瞧出来,这邪物至少达到了堪比魂圣九重天大圆满境界的人族修真者!

而此时此刻的洛天,在那黑球眼中,便如同一只蝼蚁,任他如何挣扎,也不过似跳梁小丑一般,惹人发笑。

“嘶嘶嘶——”

黑球在扑到洛天身上时,体型瞬时变大了好几十倍,一下子将洛天压倒在地,使他动弹不得。

那绝望的死亡气息在心间不断蔓延,一点点蚕食着洛天最后的意识。

那眼底的宝蓝色,一点一点被黑色吞噬。待到只剩下最后那么一丝时,洛天发出不甘的怒吼。

他知道那嘶嘶声是一种古老的语言,因为他听得懂。

他知道那带煞气的黑球是什么东西,因为他曾见过。

它在说:“宿命轮回,于黑暗而往生。”

所以,那便是他所逃脱不了,哪怕用尽一切办法忘却,也无法推开的……早已算到的命啊。

洛天的意识渐渐弱了下去,朦朦胧胧间,他依稀能够看到一袭红衣,在漫天星辰下迎风飞舞,姿态张扬桀骜,犹如遨游苍穹的万丈长龙。

原来,原来如此……

怪不得——

黑球之下,那一双颤抖着,抽搐的手,渐渐停止了挣扎。

此时此刻,正在赶路的洛歌心口突突一跳,顿时面色惨白,脚下一个踉跄,直直扑倒在地。

前方的祁酒听闻异样声音回头一望,见洛歌毫无征兆地摔倒,吓了一大跳。他三步并两步走去,一把扶起洛歌,察觉后者情绪不对,不由轻声开口问:“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扭到脚了。”洛歌微微一笑,笑里带着无底的深邃,“快走吧,他该等急了。”

祁酒点点头,继续转身朝前走去。他不时回头看看,瞧见洛歌跟上来适才放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洛歌似是受到了甚么打击,好像很不开心一样。

洛歌步伐稳健有力,紧紧地跟随在祁酒的身后。

谁也看不到,她袖袍之下捏紧的拳头,与眼底一闪而逝的伤悲。

沿路的一家茶铺,一道蓝色身影早早地便在此等候。此人不是他人,正是水泽空。

但见他拿起一盏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狭长的凤眸睨起,缓缓抬向远方。

不久前,他遇到一位白发老人,老人说话说得云里雾里,甚是玄奥。他只隐隐听出,今日在此茶铺等候,会遇到故人。

近日水泽空闲来无事,便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了这间人烟稀少的铺子。

倏地,水泽空握着茶盖的手抖了抖。

他的目光里,缓缓倒映出一缕温润如玉的紫色身影,还有一抹气质出尘的黑色斗笠。

这二人,可不便是祁酒与洛歌么?

“我去,云凡君,还有那小丫头片子?!”水泽空有些傻眼。

那老婆子怎么算到的,真是神棍啊!

不过话且说回来,上次他派了君十一去调查洛歌,竟是仅仅查到她是乱葬岗里出来的,便没了下落。

这丫头,当真稀奇。

“无痕。”祁酒与洛歌远远走来,朝着水泽空微微作揖。

“我弟阿珩有险,若是水公子无他事,且与我同去幻境。”洛歌站前一步,抱拳作揖,声音不卑不亢。

“小爷我为何要听你的?”敛回思绪,水泽空摸了摸下巴,眼底滑过一抹趣味。

“因为——”洛歌缓缓抬起眼皮,直视前者的眸底流出一抹浅浅的红色,“让他有险的,乃是魔种。”

水泽空的眼角微微一颤。

他的脑海里缓缓浮现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风雨交加下,那个被数个种族追杀的身影。那绝望愤怒而不甘的眼神,叫水泽空下意识地闭起眼睛来。

先前他听祁酒说过,这小丫头片子有着不错的卜算之力。所以她说的话,他信。

“十一!”水泽空蓦然站起身,定定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女孩,待到君十一出现之后,声音是如天寒地冻一般的冰冷,“随我前去,诛杀魔种。”

看着水泽空转身的背影,洛歌眼波微闪。

看来阿酒说的不曾错。若想打动这位水氏的少公子,唯有隐隐约约提及那件事了。

不过,现下还需得快点才是。

小天,真的该等急了。

洛歌祭出木灵珠,驱使它生出的藤蔓,以最快的速度载着四人朝着幻境赶去。

片刻之后,洛歌四人落在石门之前。

“原是洪荒神族的遗迹,如此便好办了。”仔细打量着那两尊石像,洛歌忽而勾唇,眼底的浅红色愈发明艳起来。

但见她双手十指翩飞,不断打出结印,口中朗朗吟唱着一段叫众人听着直觉陌生而古老的梵咒。

石像缓缓一动,眼底发出一抹光亮。光亮凝入石门,石门发出阵阵异动。

洛歌也不犹疑,一脚跨入石门,便不见了踪迹。

祁酒见状,亦是一步跨出,紧随其后。

“云凡君开人性要找媳妇了?我靠!当初说好一起单身的呢!”水泽空撇撇嘴吧,心里抱怨一番,带着君十一一步跨入石门。

不过,他纵是生了丝,也难鸳鸯成双。

因为天妒蓝颜啊。

水泽空念及此,眼底闪过一抹惋惜。

待到四人入内,石像再度缓缓一动,石门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不再作出任何异动。

洛歌四人在那沙海古城遗迹落脚后,便感觉到一阵明显的异样。

目光四下扫视,当停顿在躺倒于地的洛天时,洛歌的呼吸微微一窒。

她……还是来迟了。

第46章 诛杀魔种

洛歌踉跄着步伐,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祁酒跟在身后,眼底掠出一抹担忧。

水泽空与君十一走在最后头,漫不经心的目光微微扫过那最是宏伟的宫殿,最后于眼底深处酝酿起一抹不浅的风暴。

这里,确实有魔族的味道。

洛歌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洛天惨白的头。她俯视着这个瘦瘦小小的人儿,眼睫毛扑闪不停,最后缓缓淌下去,流出眼下阴影:“姐姐来晚了。小天,地上凉,快些起来罢。”

她的声音空灵,如翠鸟般动听的,如今故意放轻,明显是怕那仿若睡着的少年受了惊吓。

水泽空遥遥看去,洛天面色惨白,双手无力下垂,腹部没有一丝起伏,不由心下叹了一口气。

大抵是死了许久了。

“苏苏,他已经去了。”祁酒心中动了恻隐,慢吞吞道。

他实在不忍拂了洛歌的小心思,奈何现实再残酷,亦为现实,本便改变不了。所以身在其中者,需得保持时刻的清醒。

“小天,快些起来罢,地上凉。”洛歌不为所动,目光洁诚,声音又轻了几分。

水泽空微微摇头失笑,心底暗道,这小丫头片子,真当自己是太上老君,如此这般地轻唤便能招魂了么?

可奈何,接下来的一幕,叫所有人都直觉大跌眼镜。

但见洛歌怀中的少年,在前者轻轻的呼唤中,忽而剧烈咳嗽一声,深吸一口气,慢慢悠悠睁开了那黑漆漆的眼睛,将所有人吓了一大跳。

“我靠活过来了?”水泽空有些傻眼。

洛天平静地看了洛歌许久,适才轻启薄唇:“姐姐,你来晚了。”

“我知道。”洛歌的身子轻轻一颤,眸底闪过一抹他人察觉不到的深色,她扶着洛天站起来,声音一下子淡了许多。

洛天微微一笑,声音一如既往地羞涩腼腆,却充满了少年的温柔与歉意:“从今以后,我会努力的,不叫姐姐失望。”

“好,不辜负洛天这个名字便可。”洛歌亦是微微一笑。

谁也看不到,她眉间泄出的微凉。

“人既然没事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该干的事了。”水泽空吹了一记口哨,眼底浮现起一抹浓浓的战意与杀气!

洛歌颔首,示意洛天让开,而后祭出木灵珠,朝半空撒去。珠子飞出的同时,一声又一声旁人听不懂的拗口梵咒从她口角流出,化作肉眼可见的金色铭文,汇入半空漂浮着的碧绿色珠子之内。

“以吾之名,祭吾之灵。敕令此方天地,速叫魔种现身!”洛歌眼底的浅红色随着一声娇喝,不减反增。

若是那轻纱不曾遮住了她的容貌,旁人看到这般的洛歌时,必定会惊艳的!

木灵珠爆出一阵尖锐的长鸣,须臾过后,一根十丈粗的藤蔓拔地而起,穿过宏伟的宫殿遗迹,直奔屋顶某处。

与此同时,一只模样怪异,身形颇似一只蝙蝠的家伙突而在屋顶现身,见着藤蔓慌慌张张地怪叫一声,匆忙避闪开去。

“地阶灵师大圆满人族修真者的境界,这魔种修为还不弱,有的一战。”水泽空伸手撩起额前长长的碎发,露出的那一双凤眼挑出无限寒意。但见他一声大喝,“重黎,来!”

一把青色长剑破空而出,随着水泽空的随意指画,长鸣一声于呼啸间扑向那欲逃窜的家伙。

怪家伙逃窜几步,猛然顿住身形,转身恶狠狠瞪着水泽空,张口喷出两团墨汁一般黑的光球来。光球出口,以迅雷之势飞向重黎剑。

两物相碰,一会你前我后,一会你上我下,却又总尖角相撞,一时间彼此对峙,竟分不出优胜劣汰。

“看来我那老儿说得没错,魔种修为虽与人族无异,实力确是差了一大截的。魔种依靠血脉与天赋,总归可以越阶挑战人族修真人士。不过遇到小爷我,任你怎般狡诈泼皮,也难逃这掌心!”水泽空冷冷一笑,站立之后斜眼看了看君十一。

君十一立刻会意,祭出一柄长剑飞向怪家伙的上方,双手结印,开始吟诵诀法。长剑得了加持,瞬时压制住那厮。

“云凡君,我为阵眼,镇住那魔种。至于剩下的,且看你与臭丫头了。”

水泽空交与祁酒一个眼神,一声厉喝下去,重黎剑长啸一声,破开那光球,俯冲向怪家伙,一下子便将他死死压制住了。

“苏苏,我先控住这厮,待到它彻底动弹不得时,你再做攻击。”

祁酒反手取下凤鸣琴,凭空而坐,十指翩飞,铮铮琴音顿时倾泻而出,化作缕缕无形的光芒飞向那怪家伙。后者本是还可挣扎一二的,奈何祁酒的琴音过来后,便与君十一,水泽空三者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阵法,将它彻底压制得动弹不得!

完了!

怪家伙在心底如此这般绝望地想。

“就是现在!”水泽空猛地加大了力道。

洛歌也不作犹豫,祭出木火两颗灵珠砸向怪家伙。绿色的光芒伴随着凭空出现的炽热火焰飞奔而来,一瞬间笼罩住前者。

那厮连哀嚎的机会也没有,便化作一摊飞灰,去了西天了。

炽热的火焰所散出的热度,一下子叫众人大汗淋漓,直觉自己身处太阳之中。

“我去这什么东西,怎生这般毒热?”水泽空收回重黎剑,退开热浪好几步,讶异的目光直射那两颗半空中的珠子。

洛歌不急不缓地收回灵珠与火焰,声音淡淡:“天机不可泄露。”

水泽空闻言,翻翻白眼,撇嘴道:“好像小爷我稀罕知道一样。”

君十一收了长剑,飞回水泽空身旁,和洛歌身旁的洛天一般缄默不言。

祁酒将长琴收起背着,温润的目光落在洛歌的轻纱上:“苏苏,可还有事需要云凡帮忙么?”

水泽空看得心里冒酸,忍不住啧啧一叹:“这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都会关怀人了,还要去帮忙。”

祁酒耳根子一烫,支支吾吾一时竟不知作何回答。

“我与阿酒不过萍水相逢,先前偶遇救了他几次,如今他提出要帮我,全当报恩罢了。我与阿酒乃是朋友,并无婚约。”洛歌看到祁酒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忍不住失声轻笑。

第47章 空手炼药(1)

水泽空噎了噎。

怪不得木讷如云凡君,这段时间仿佛突然开了窍一样,原是为了报恩。

不过以他来看,云凡君大抵是不会爱上洛歌这臭丫头片子的。因为那件事摆在那里,那么大一道坎,他根本过不去啊。

真是一个苦命的娃。

不过难得碰到一个入了云凡君眼的,再不济,怎么的也该凑合一下?

水泽空在心底如此想道。

洛歌倒是不曾在意水泽空的表情,收回眼底的浅红色,反手祭出四粒丹药,分别抛给四人,而后淡淡开口道:“此为二转回元丹,且服下回个灵力罢。不久之后,灵物将要现世了。”

见三人捏着,便又道,“且信我,这是我自己炼制的丹药。”

祁酒与洛天不再犹豫,迅疾服了丹药。水泽空看看祁酒,将丹药一口吞了下去。君十一只是将丹药收入灵虚界中,以做备用。

“这里哪有灵物?”服下丹药后,水泽空与祁酒同时问道。

洛歌只有金丹七重天中层的修为,他们二人还是看得出来的。他们修为高于洛歌,神识感应范围自然也广过前者。可为何他们不曾感受到灵物的气息,反倒叫洛歌感受到了?

“单靠灵珠,我自便能感受到。那灵物,虽是赤阶,却是最为稀罕的。”因为,这是神族的领域,所以她才能感受到。洛歌垂了垂眼睫毛。

“我说臭丫头,这一方幻境没有灵物出世的异象,我们又该如何去另一方幻境?”水泽空四下打量着那古城遗迹,见到风沙飞扬,忍不住唏嘘起来。

来到这石门时,他便大致知道只有同阶修真者才会分到同一幻境。若非臭丫头这种特殊情况,他们大抵都会入了另一片幻境的。

“你们站过来,我带你们去。”洛歌淡淡开口。

四人依言,走至洛歌身旁,围成一个圈。

洛歌反手招出木灵珠,抛向上空的同时,双手迅速结印,口里吟唱一段古老的梵文。

木灵珠光芒大作,凌厉的威压四散开去,一道碧绿色的古阵法从其头顶半空出现,缓缓落在五人脚下之土上。

“站稳了,凝神静气!”

洛歌冷不丁提醒一声,那阵法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恍惚了众人的眼。待到他们回过神来时,已然身处一片群山之间屹立着的宫殿前。

水泽空睁开眼睛四下扫视起来,不由得暗暗诧异。

这臭丫头有点东西啊!

“洛姐姐?”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洛歌侧头看去,在众多打坐修炼,被惊到蓦然睁眼诧异望来的人群中,瞧见一个盘膝而坐,身着华贵紫衣的清冷少年。少年眉间一点朱砂,在他身旁同穿着紫衣的少年中,成了瞩目般的存在。

“小阿离,寻到灵物了么?”洛歌微微一笑。

“不曾,还在等灵物出世。”龙不离摇摇头,站起身子走到洛歌身旁,作揖一拜,目光扫过祁酒三人,里头带着一分好奇,“洛姐姐,你们是如何过来的?”

“天机不可泄露。”洛歌伸手点点龙不离的头,眉间染上一抹笑意,“这三位想必你也是认识的吧?”

“嗯,见过祁公子,见过无痕君。”龙不离知道洛歌是在暗暗指责自己没有尽到礼数,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惶恐不安,连忙俯首,再度作揖一拜。

水泽空微微颔首。

这小家伙他见过。

几年前龙氏一族族长过寿时,十大家族受邀前去,他远远地在族长怀中看到那眉间点着朱砂的稚童,当时便被惊艳了。

若是和自己相比,怕是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出了那件事,致使性子软弱了一些。如若不然,他必非池中之鱼。

念及此,水泽空心底一声叹惋。

又是天妒蓝颜啊。

“我当是谁,原是水氏一族的少主。”一道傲慢的声音蓦然响起,听得水泽空眉头直竖。

龙夜珉站起来,目光倨傲地看着容貌妖孽的水泽空,眼底闪过一抹绿光:“生得如此这般,也不知出远门会否遭个大殃。”说罢他兀自大笑起来,全然不顾水泽空渐渐难看的颜色。

他最恨别人说自己长得像女子。怪只能怪老儿和他娘都是绝色之人,生得这般容貌,他也没办法啊!

“你一个死胖子出远门,也不知会否造出一条河来。”水泽空勾唇一笑,笑里带着浓浓的讽刺。

他这般言语,便是暗暗嘲弄他胖的吓人,流出的汗也吓人。

“水泽空,敢对我龙氏子弟不敬,快些道歉!”龙夜辰见龙夜珉面色微沉,顿时站起来厉声开口。

“一个庶出子弟,也敢与小爷我嚣张狂妄?”水泽空撩动眉头长长的碎发,眉间桀骜不训展露无疑,那眼底讽刺愈发浓郁起来。

作为一个宗族子弟,他知道最能刺痛这些家伙的话是什么。

无非便是血脉上的嫡庶有别。

身为一个宗族子弟,不论你再优秀,修为再高,若你不是嫡出的,那么你势必会被沦落为嫡出之人的垫脚石。纵然得了宗族器重,日后也只能得到一个长老的位子。

若他记得不错,素来以拥有龙族血脉引以为傲的龙氏一族,最最看重的,还是血脉的纯粹度。

龙不离虽然性子清冷软弱,但那从龙族里遗传过来的远古血脉,却是这一辈中最为纯粹的。也因此,纵使他父母双亡,纵使他性子再软弱,却仍旧能够得到族中太上长老的认可,继承少主之位,继承少主的名字。

不得不说,水泽空这一句话,实实在在刺到了龙夜辰的心。

“你找打!”龙夜辰祭出一把长剑,捻出一道诀法便向水泽空攻了过去。

他虽然不是族长所出,却也是极其优秀的龙氏子弟。而水氏区区一个排名第七的家族,也敢与他龙氏一族叫嚣,简直活的不耐烦!

凡界有修仙宗门,自也有修仙世家。而那十大家族,便是凡界最为出名的。

这十大顶尖家族从强至弱依次分别为莽荒大陆苏氏一族;湮灭大陆萧氏一族;玄火大陆楚氏一族;湮灭大陆龙氏一族;启尘大陆云氏一族;莽荒大陆黎氏一族;莽荒大陆水氏一族;流云大陆白氏一族;湮灭大陆姬氏一族,以及玄火大陆沐氏一族。

其中,莽荒大陆苏氏一族与湮灭大陆龙氏一族乃是历史最为悠久的修真世家。尤为龙氏一族,自上古时代,这一氏族便已流传了下来。

第48章 空手炼药(2)

也是因着那体内流传下来的龙族远古血脉,龙氏虽不是苏氏这般的最顶尖世家,却仍有着傲世同辈的资本。

“狂妄自大。”冷笑一声,水泽空伸出一只手,一下子便挑住龙夜辰极速而来的那柄长剑。

与此同时,那周遭所散出来的气势,一下子便盖过了龙夜辰,压得后者面色惨白,抽回长剑迅速退开几步。

龙夜祁盘坐在地上,抬头看向那个目光桀骜的少年,眼底滑过一抹深色。

龙夜辰乃是那一旁支中,最最优秀的子弟。年仅二七有余,便已达到了金丹九重天大圆满。而这水氏一族的少主,修为既然能够盖过他,那么至少便也已经到达了元婴境界。

虽然龙夜珉也是元婴境界,却到底是丹药堆积起来的,不能够与真正的元婴修真者相提并论。

一个二七有余的元婴修真者,这般天赋,怕是常人所远远不能及的吧?

“阿祁,这少主似乎很有意思呢。”一旁,一名貌美的女子缓缓睁眼,目光掠过龙夜祁,投向洛歌等人。她不曾动了唇角,低沉动听的声音却闯入了前者的耳畔。

龙夜祁知道自家姐姐用了传音入密,便也如此回道:“姐姐当时随了师尊入山修炼,不知自也是正常的。听闻那水家少主从前是个纨绔不羁的二世祖,性情阴沉不定。仗着自己的天赋,在那水氏家族领域作威作福,是个实实在在的恶霸。可不知为何,五年前却突而性情大变,自那之后不近女色亦不再仗势欺人。而后便离了家族闯荡江湖,如今也是响当当有名的一号人物了,且与无邪教那厮还被并称为落泽双杰。细细想来,只怕他是晦迹韬光了。”

闻言,龙云曦沉思一番后颔首,传音入密提点道:“日后且小心着些这位水少主,还有他的朋友。能不为敌,便不为敌。他会韬光养晦,我们亦会。”

“知道了。在没有参与比武大会之前,我绝不会露出实力的。”龙夜祁暗暗记住龙云曦的话。

他知道龙云曦是在为什么思虑。

如今嫡系势微,旁支渐渐崛起。为了压制旁支,除了培养龙不离之外,大长老开始倾力培养自己的嫡子龙夜珉。哪怕天赋不是很高,也砸进去大量资源丹药,硬生生将他给带到了元婴的修真境界。

他便是想以此来重振嫡系雄风,顺带打压龙不离。

在羽翼未满之前,他与姐姐所能做的,便是锋芒内敛,韬光养晦。待到有所依靠之后,才可展露实力,按照他们那一支太上长老的旨意,好好辅佐龙不离,打垮只手遮天的大长老。

“好了,大家远道而来,有缘相逢即是朋友。既如此,便莫再闹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倏然传来,一下打散了这一方的硝烟味。

众人侧头看去,见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缓缓站了起来。那女子容貌脱俗,似是出水芙蓉般清绝明艳。尤其是那一对眼,只是稍稍染了些笑,便夺走了光华。

“既然是花少主,那么小爷便与你个面子罢,不与他等计较了。”水泽空见到女子后,微微一愣,短暂的诧异后收回凌厉的威压,往后退开一步。

这厮怎在这里?他心中暗道。

原来,这人乃是百花宗的少宗主,亦是与龙云曦同为掌门关门弟子的花霓裳。因为多年前一场机缘,水泽空与之相识,并结下一个小梁子。

想不到多年不见,她竟出落得如此端庄,倒是越来越有她师尊的样子了。水泽空心底感叹。

“眼下距离灵物出世还有些时间,小天去寻个地方打坐罢。”洛歌淡淡道。

这等事情,不归她管,她便置身事外,全当看戏了。

龙夜辰收起长剑,冷哼一声不再作答。龙夜珉带着龙夜辰回了原先打坐的地方,而后深深看了一眼洛歌,眼底滑过一抹不怀好意的绿光。

这小姑娘声音如此动听,想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若是得了手,那可便是要销魂的啊!

忽而,他直觉身子一阵冷意,心口产生出一种无端的压迫感来。这种感觉,便仿佛是被老祖宗盯着一般。

可是龙族老祖宗,不是早在上古时代之前,便已经销声匿迹了么?罢了罢了,还是快些修炼罢。这灵物马上出世,必是有一番争夺的。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突破那道瓶颈。

龙夜珉缩缩脖子,不再四下观望,取出一把丹药服下,开始专心打坐修炼。

洛歌四人走到一边,见祁酒水泽空开始打坐,前者朝着龙不离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四下人都开始打坐修炼,唯独龙不离站着,面上淡漠。他见洛歌招手,心想着终于不必踌躇着是否要挤到龙氏子弟中,便柔和了眉眼,连忙迈开步子走过去,对着洛歌俯首作揖:“洛姐姐。”

“小阿离不是要向我请教炼药之术么?”洛歌盘膝坐下,抬手施下一道屏障,又示意龙不离坐下,声音空灵缓和,“现下且用你最快的速度,炼制一炉你所最熟的丹药来。”

龙不离晓得这屏障隔绝了外头所有,他人是看不到里头景象的。毕竟炼药不是小事,一个不小心扰了你的神识,便有可能走火入魔,筋脉具断而亡。

他点点头,盘膝而坐,祭出一只造型别致的紫金色炼丹炉与一些药材来。

口中吟个诀法,将药材细细分化后扔进炉子,龙不离打个响指祭出一缕火焰。小心翼翼地丢到炉子下方去。

但见他双指颤动,控制火焰时而大时而小。不过片刻功夫,便隐隐有药香出来了。

又过须臾,龙不离收了火焰,打开炉子,取出十几粒色泽饱满,纹路清晰的丹药来。丹药散出阵阵药香,透过阵法,飘到外头去,引来一阵惊奇之声。

“这是二转回元丹。不过闻着,便已觉得神清气爽了。这厢能炼药的,只怕是方才那位过去入了屏障的龙少主了。”有炼药的底子便是好,不论何时都能炼药。有修真者暗暗感叹。

龙夜珉睁开眼睛,看向那屏障,眉间闪过一抹嫉妒。

他修真天赋不高,炼药天赋也不高。修炼至今,炼药水平也才不过是五转药者,而龙不离这厮却已是达到了一转药师的境界。方才那阵药香,也确是二转丹药才有的。

第49章 空手炼药(3)

龙不离收了炉子,取出丹药,恭敬地递给洛歌。他双耳高高竖起,两眼亮亮,直等待着洛歌的评论。

洛歌解开屏障,取过一粒丹药仔细嗅了嗅,微微一笑道:“小阿离火候是够了,不过将药物压缩,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还差了些。先前我与你讲过,用炉子炼丹,总归不能炼出最完美丹药的。”

“可我不会空手炼药,还请姐姐指导。”龙不离一想起之前洛歌的炼药方式,心底便腾起一股好学之气。他垂眸作揖,声音谦恭。

“哪来的痴人说梦话,这世人皆知若不以炉子炼丹,那必是炼不出丹药的。你如此狂妄,莫不成能空手炼药?”龙夜珉嗤笑一声,先前对于洛歌的那分念头断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龙氏子弟有龙氏子弟的骄傲,这等对丹药不敬的,早晚都是要被龙氏子弟所唾弃的。

水泽空缓缓睁开一双凤眸,看看龙夜珉,摇头轻笑一声。

你别说,这臭丫头还真就会空手炼药。毕竟,他可是见识过的。

“空手炼药不过家常便饭,至于加上炉子——”洛歌垂眸沉吟,浅浅勾唇,“我才不会那等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龙夜辰闻言,立刻睁眼道:“空说白话,眼见为实,若你现下便能炼药,我等便信了你。若你不能,便是胡诌。”

“炼药,便炼药吧。”洛歌颔首,反手祭出一些药材来。

到底还是有龙族血脉在身上的小辈,虽然血脉不如小阿离那般纯,这般对炼药的自信与对自己的不服气,倒真有些像昔年的龙族。

也好,给他们看看,也算是对后辈的指导了罢。

念及此,洛歌又反手祭出一缕金黄色的火焰来。

她知道这种关头祭出火灵珠,必定会被心怀不轨之人记下,日后出了幻境趁机夺取。她倒是不怕那些个家伙,只不过嫌麻烦罢了。也是因此,她只是借着火灵珠,引来了一缕太阳之火。

“这火种好生稀奇,倒是不曾见过。”“看这感觉,必是最为上乘的。”“有这等火种,这小姑娘怕不是在胡诌说乱话。”“……”“……”

炼药素来是最隐秘的事,一般人都是见不得的。毕竟一旦被打搅,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今见到能明晃晃地观人炼药,那便是增进一个炼药的机会。那些有炼药经验的,立刻瞪大了眼去看着洛歌,包括龙氏子弟。

但见洛歌将药材抛到半空,将手里火焰丢出去。只一瞬,火焰便吞噬了药材。药材收到高温烘焙,在火焰之中慢慢熔化成液体,又慢慢凝聚起来。

不过须臾,便有极强的药香弥散开。

撤回火焰,洛歌将那炼制而成的十几粒丹药抛向在座每个人,声音空灵随和:“且看看罢,我这丹药,如何啊?”

众人立刻低头,仔仔细细打量起手里头的丹药来。

这是炼药师入门丹药中所炼制的最基础丹药,一转回元丹。一般来说,一转丹药能够拥有两条纹路,便已是极好的了。而若能有三条纹路,那便是如龙不离这般的少年天才。

而这小姑娘所炼制的一转丹药,竟有着整整九条清晰无比的纹路!而且色泽饱满,想来必是一转极品丹药。

也便是说,这小姑娘,真会空手炼药,而不需要借助炼丹炉?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洛歌的目光顿时变得诡异无比。

龙夜珉冷冷看着洛歌,心头恨得牙痒痒。

谁人不知龙氏一族炼药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这小丫头片子不但驳了古籍所讲必须得以炼丹炉炼药的说法,空手炼药不说,还炼制出了只是一转便已是极品的丹药。

这分明就是在拆他们龙氏的台!

其他龙氏子弟也是如此暗暗地想着,看向洛歌的目光,除了敌意之外,还有浓浓的好奇与探究。

龙夜祁与龙云曦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这个小姑娘,必定大非一般。

花霓裳看看不远处的水泽空,转眸又与龙云曦对视起来。她微微一笑,笑里带着一分深色。

百花宗乃是凡界排名第四的顶尖修真宗门,素来只收女子不收男子。而这一代,百花宗宗主花清尘的关门弟子,便是这大弟子少主花霓裳,与二弟子龙云曦了。

故而龙夜祁看到花霓裳瞧过来,也并不觉得惊奇。

龙云曦知道自家师姐是在想什么。

她在暗暗告诫自己,要远离水泽空和他的那群朋友。

龙云曦本便是如此想的。

先前曾听师尊说过,日后若是碰到出了事性情大变的人儿,那么能绕着弯子走便绕着弯子走,如此这般,总会少吃一些亏的。

虽然不懂师尊为何这般嘱咐,龙云曦却还是牢牢地记住了。

如今碰到水泽空,她又想起自家师尊说过的话,便默默收敛气息,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狗子,还乱咬人不?”水泽空将丹药收了起来,对着面色阴沉的龙夜珉遥遥勾唇,讥讽地笑了起来。

这般打脸,肯定是火辣辣的疼呢!

“洛姐姐,不离愚昧,还是悟不出其中奥义来。”龙不离仔仔细细看着,低下头回忆好久,适才抬头,有些面红耳赤地摇摇头低声支支吾吾道。

洛歌微微一笑,伸手揉揉龙不离的头,眸子里倒映着龙不离眉心的那点朱砂:“不急。我这炼药方式,本便是你等学不来的。可莫要邯郸学步,忘了本心啊。”

这炼药方式,不经过反复修习,还真无法施展出来。更何况,现下不但人族,各族炼药几乎都是以炉子而炼制,若突然丢了炉子炼制丹药,势必是要迷了方向,走火入魔的。

她这般提醒龙不离,亦是在提醒一旁的龙氏子弟。

她可不想看到他们去放弃自己本来的炼药方法,追求所谓的完美炼药,从而导致自己入了魔障。

毕竟,他们人格再不济,也终归还是有龙族血脉在身的后辈啊。

龙不离听着,恍然大悟,眼底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开始变得清明起来。

洛姐姐说的对,此时此刻,他该好好地将自己的炼药术给提升好了,才能分出一点心思,好好琢磨这空手炼药。

第50章 争夺灵物

洛歌见龙不离有所思悟,不由微微颔首。

到底还是血脉纯的领悟高些,至于那一方,那对同胞姐弟却也不错,性子也是能忍的,是可以培养的人。

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毕竟都还羽翼未满。若日后成长起来,必是如同帝王身后良臣虎将般的存在。

她掐了掐手指,抬头看看龙夜祁与龙云曦,微微一笑。

“洛姐姐,不离还有一事想问。这即将诞生的灵物,究竟是个何等东西?”龙不离凑到洛歌身侧,轻启双唇悄悄问道。

洛歌看了看那屋子顶上的红光,低头抓起一把沙土朝前方撒去。沙土落地,竟是散出一道奇妙的光泽,叫那些瞪大眼睛瞧稀奇的众人看得直发愣。

“这般花里胡哨的障眼法,定是个神棍!”龙夜辰鄙夷地冷哼。

“哎呀,疯狗又开始说话了,真是燥得紧。”水泽空祭出一壶老酒,仰头喝了一口,微微睨起那一双凤眸,惬意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谁是疯狗呢?!”龙夜辰面色一黑。

“蠢啊,这谁应了,”水泽空又喝下一口酒,酒渍顺着唇角缓缓躺下,竟有种说不出的洒脱之感。他斜眼看向龙夜辰,眼底是不屑与浓烈的嘲讽,“谁自然便是疯狗了。”

有人忍不住大笑起来,经这一笑传染,四旁憋着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听得水泽空这般言语,龙夜辰当时便想祭出武器上去教训他一番。但一想到前车之鉴,便深吸一口气,将怒意与羞耻之感给硬生生忍了下来。

水泽空看到龙夜辰被自己呛个半死,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他侧眸看向专心致志的洛歌,眼底滑过一抹趣味。

不得不说,这臭丫头似乎和阿酒一样,藏着许多许多足够吸引他的秘密。只可惜,他才无心去探索这些。他所要行之事,那可是要惊了天,动了地的。

“大抵一日之后,这灵物便要出世了。且记着,先莫要轻举妄动。待到那灵物朝你这飞来时,伸手逮住便是。切记,只可抓一株,不得贪心。”洛歌看了那沙土一会,抬头看向龙不离细细叮嘱道。

龙不离连连点头。

见识过洛姐姐的占卜之术,他是不怀疑前者的准确度了。

洛歌起身,在洛天祁酒这方随意走动,不时抓起一根树枝随意摆动一下,丢了回去。

这般模样,落在龙夜辰眼中便是故作神秘,弄得仙风道骨修真者般高深莫测,其实不过一个幌子罢了。

“小天,将你的手伸出来。”洛歌坐回原先的位子,看看打坐修炼的洛天,声音淡淡。

洛天闻言,依言睁眼,将左手伸了出去。

洛歌伸手抓住洛天的手,双眸微动,隔空滑动几笔,落下之后,一道缓缓凝成的金光从中泄出。

“这是保命符,可以挡住轮海大圆满修真者的全力一击。在小天生死关头时,可派上用场。”洛歌看着目色怔愣的洛天,眼底波光流转,最后汇聚成他人读不透的深色,“别再受伤了。”

“谢谢。”洛天抽回手,低下头去看着,半晌后才蠕动唇角吐出二字来。

轻纱之下,那张冰凉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旁人看洛歌,直觉她在鬼画符。可有些修习过阵法符箓的行内人瞧见,只是暗自感叹。

这般符箓可需得有些修行才能够使出来,这小姑娘左右不过双六上下,年纪轻轻竟已是位有些资历的符箓师了。若日后若无意外的话,待她成长起来,那可必定是天空之上,最最闪耀的一颗明星。

洛歌叫洛天盘坐下去修炼后,又坐到祁酒水泽空的身前。

“臭丫头意欲作甚?”水泽空喝尽一壶酒,挑挑眉问道。

“一日后灵物出世,我需要你二人帮个忙。”洛歌轻启双唇,传音入密。

“苏苏只管说。”祁酒睁开温润的眼,微微一笑。

洛歌也不拖沓,将自己所欲之事,倾数讲了出来。

“你确定要我们使用那等灵根的灵力?”水泽空挑挑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二人皆是五行灵根,区区一种灵力,于阿酒和你而言不过小儿科。好了,待到小阿离抢到那灵物,我等便迅疾吟决。否则,必将为他人做嫁衣裳。”洛歌侧眸看向众人那方,眸色微沉。

水泽空:“……”

这算卦算的……不得不说,这臭丫头还真不是盖的。

好罢好罢,且看在阿酒的份上,他勉勉强强伸手,全当凑合这一对好了。

翌日卯时正,屋顶之上灵光乍现,红色盛芒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炽热席卷而来。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所有打坐修炼的人睁开了眼睛。

“是凝火草,是能够给人凝聚纯净火灵力的赤阶凝火草!”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眼光迅疾一亮。

这凝火草能给人带来比杂物纯净一些的火灵力,纵使你没有火灵根,也能给你开辟出一条杂火灵根。若你又有木灵根,那么依着这凝火草,便有极大的可能成为受万人敬仰的炼药师。

也是因此,凝火草身为赤阶灵物,却是属于最顶级的。

“抢!”

当弟一株凝火草飞出来时,众人皆不再犹豫,各使本事,开始争夺灵物。

但见花霓裳轻点足尖,步步生莲,借着那莲花纵身一跃,便抢到了第一株凝火草。

“不好意思,诸位,第一株凝火草归我了。我只需要一株,诸位随意。”花霓裳退到一边,声音淡淡。

众人也不敢上前抢夺,毕竟百花宗是个超级宗门,位于凡界顶尖的位子。这花霓裳又是少宗主,谁若是上去抢了,那必是脑子被驴给踢过的。

花霓裳低头看着凝火草,眉间闪过一抹深色。她抬眸看似不经意将目光扫向水泽空,而后手中凝火草微微捏紧了一些。

这时,又有十几株带着淡红色火焰的凝火草飞了出来,众人瞧得眼红,一哄而上,顿时尘土飞扬,场面混乱不堪。

一株凝火草朝着龙不离这边飞了过来,记得洛歌的嘱咐,龙不离伸手便将之抓住,迅疾收入灵虚界之中。

“抓住龙不离,让他把凝火草交出来!”龙夜珉抢不到,见龙不离抢着一株,连忙开口。

他人不敢抢龙氏一族的少主,可不代表他不敢。若是他死在这,他可是最高兴的。

念及此,他与龙夜辰连忙祭出一把长剑,使出全力齐齐朝着龙不离轰去。

第51章 移步幻影(1)

那元婴修真者的气息爆发开来,便是洛歌也忍不住微微蹙眉。

“就是现在!”洛歌娇喝一声道。

祁酒与水泽空会意,立刻祭出自身木灵根的灵力。与此同时,一道绿色的阵法浮现在洛歌一行人脚下。

原来,先前洛歌看似四处走动,实则在以周遭木灵力为媒介,作为阵法之眼,以此打通和另一幻境的通道。

“以吾之名,号令天地之灵,急急如律令,转!”洛歌双手捻诀,阵法立刻开始迅速摇晃。

这时,一道火焰从不远处抛来,水泽空眉心微动,伸手抓住。他抬眸过去,瞧见花霓裳清淡的脸上樱唇轻轻蠕动。

她在说,水泽空,对不起。

水泽空的心口跳了跳,他微微低下头去,任由长长的碎发在额前留下一片阴影。

蓦地,一只温暖的手搭在肩头,水泽空侧头看去,瞧到祁酒微微一笑的面颊,愣愣之后回以一笑,又将头颅昂了起来。

这般好强的人能开口说一句道歉,委实稀罕。也罢也罢,都过去了,便算了罢。

他知道,从今日开始,他将不再视花霓裳为仇敌,也便是说,那道梁子,已经从他们之间消失了。

不过,他仍不会改变因她和那人而起的那个念头。为了这个念头,他将以一生来拼搏奋斗,直到灵魂枯竭!

一阵盛芒闪过,待到龙夜珉等人到了阵法身前时,洛歌一行人已不见了踪影。

“我便寻思那小姑娘四下走动是为作甚,原是为了布阵。”龙夜祁远远地看着,突而笑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姐姐,花少宗主和水少主之间,似乎冰释前嫌了呢。”

“当年师姐也非故意,只是碍于面子始终不愿向水少主低头,也是因此才造成二人之间生了嫌隙误会,后来才渐渐形同陌路。”如今看到他二人一个愿低头,一个愿释怀,龙云曦眼底忍不住淌出一抹欣慰来。

“嗯。毕竟若是他们来早些的话,她也便不会活生生死得那般悲烈了。”脑中想起一抹身影,龙夜祁突而有些苦涩起来。

“好了,姐姐知道你的心思,不过逝者如斯,你该抬头朝前看。”龙云曦伸手揉了揉龙夜祁的头,“我看沐家那小丫头,倒是对你颇有些意思。”

龙夜祁翻翻眼皮子,难得露出少年的腼腆:“姐姐还是算了吧。那小丫头乳臭未干,我才没有那般癖好。”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夺凝火草罢,不然,回去该有你好果子吃。”龙云曦说罢,面上笑意慢慢敛去。

姐弟二人点点头,冲入人群之中,各使本事,开始争夺凝火草。

这厢,轩辕云景端坐在一片丘陵之上,安心打坐。这一方天地已是夜班三更。天上繁星浩荡,明月皎皎,配着那丘陵,颇似是一幅西方大秦帝国所绘的油画。

明月散出一缕银灰,晃晃悠悠地扑撒到轩辕云景前方,形成一条银光闪闪的道路。倏地,后者站起身来,祭出长安剑,用了大力气毫无章法地朝前劈去。然而,那道路只是飘了飘,便不再有动静。

一日前,轩辕云景来到此处时,发现这月光的异样,便隐隐摸索出是需要依靠剑术来破开寻求机缘的。

奈何推演了一天,也只是撼动了这月光一点而已。

若是师傅在,必定可以给自己指点迷津了罢。轩辕云景推开一步,紧握着长安剑,目光凝视那浩瀚月光,眉间闪过一抹无奈。

“阿鸿,为师可是来晚了?”空灵随和的声音蓦然传来,听得轩辕云景直发愣。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道绿光闪过,洛歌一行人迅疾落入自己的视线里。

“师傅——”轩辕云景怔怔地呢喃开口。

“知道你遇着坎儿了。且莫慌,为师来帮你。这机缘好寻的紧。”洛歌侧头看了看水泽空与祁酒,“阿酒,小狐狸,又须得你二人帮忙了。”

“又帮忙?哎等等!臭丫头,干嘛叫我小狐狸?”水泽空瞪了瞪洛歌。

轻纱之下,洛歌那张唇角牵起一抹弧度,碎发随风飞扬,为眼角落下一片阴影:“因为……天机不可泄露。”

“嘁,就爱装神秘。”水泽空翻翻眼皮子,眼底却腾起一股他人看不到的深意。

“苏苏,我与阿泽如何帮你?”祁酒无奈地笑笑,温润的眼眸里倒映着那尘埃般的繁星,亦倒映着丘陵黄沙之上,洛歌一袭黑衣。

洛歌抬头望着那半空的月儿,半晌后适才启唇:“你瞧这月儿,皎洁锃亮之余,云雾盘绕,阴气十足,颇似一位屏风之后的待嫁闺秀。而所谓阴阳相生相克,只需阳刚之气,以剑而舞,博得它欢心便是了。”

“你说……博得月亮欢心?”听出其中关键,祁酒忍不住一愣。

“万物皆有灵,人可有意中人,月儿亦可有之。小狐狸阿酒,你俩站到这月光之下来。”洛歌指指轩辕云景身前的那片月光。

“臭丫头,不准叫小爷狐狸!”水泽空万分嫌弃地皱起眉头,却还是依言祭出长剑,同祁酒走到月光之下。

“阿鸿,且将长安与阿酒可好?”洛歌侧头看看轩辕云景。

轩辕云景颔首,将长安剑抛了过去。祁酒伸手,反接住长安剑。剑柄入手的一刹,一股寒意顿时扑鼻而来。

这万年寒冰玄铁气质凛冽,犹如腊月天寒地冻,若不常年使用,怕是还真适应不了。祁酒如此这般暗暗地想。

洛歌反手祭出两棵树枝,丢了一棵给轩辕云景,而后看向水泽空祁酒二人,空灵的声音缓缓传开:“我乃女子,阴柔之气较重,不宜入月光舞剑。所以我在外头与阿鸿示范着先舞一遍,你二人照着做便是。不可出差错,否则月光将会消逝殆尽。”

见二人点头,洛歌也不再犹豫,待到洛天,龙不离与君十一退开几步腾出位子时,抄起树枝便与轩辕云景舞动起来。

片刻之后,二人缓缓停下手中动作。

侧头看看有些呆愣的水泽空与祁酒,洛歌突出一口浊气,淡淡道:“这机缘,不止是阿鸿的,见者有份。而且这机缘对于你们,百利而无一害。若不想错失的话,现下便好好起舞罢,我不开口叨扰你们。”

第52章 移步幻影(2)

水泽空苦巴巴地看了一眼观赏完洛歌轩辕云景舞剑,震惊过后便是面色如常的祁酒,认命地叹了口气。

“阿泽。”祁酒温润的眼看了看水泽空,而后挑起一抹如沐春风般的笑意来,“我素来晓得,你与我挺是默契的。”

“那可不是么?谁让你是云凡君呢。”水泽空亦是勾唇一笑,眼波温柔,只一眼便叫人惊觉风华绝代,“既如此,便开始罢。”

二人同时颔首,朝前缓缓抬起自己的长剑来。

迈开一步,剑锋笔直朝前。凌厉的剑风飞扬开来,一下子打散了洛歌祭出木灵珠召唤出的桃花花瓣。花瓣在半空飞舞,时而落在祁酒肩头,时而落在水泽空发间,又时而蹦蹦跳跳,旋旋落落至那剑尖。

银色月光下,一蓝一紫两道身影交叠相错,冰冷的剑刃倒映着那如梦似幻的月光,远远瞧去竟仿佛是两条长眠已久的卧凤,蠕动那硕壮的身体,在云间盘绕翱翔。

尤其是祁酒,那满身的温润淡漠,都似乎是放到月光里去沉浸了的,如同与生俱来的一体。

轩辕云景侧头看向洛歌,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家师傅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那位祁公子。虽然有层轻纱相遮掩,但他却莫名觉着,师傅在透过祁公子,怀念……怀念一个人?

多年以后,当万古枯荣,当尘埃落定之后,待到轩辕云景终于明白了洛歌的那份心思,才忍不住感慨那句叫人传唱了百千万年的佳话——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最后,两柄长剑剑尖缓缓交汇到一起。那里折射出的月光,反到月儿之上。月儿散出一阵温柔的银辉,驱散开层层叠叠的云雾,于是天空便愈发明亮起来。

剑尖之上,缓缓生出六抹光团,向四方飘去,落入除洛歌之外的六人手中。

见水泽空收起长剑,祁酒亦将长安抛还给轩辕云景,低头看着那慢慢显形的光团。

他手中的是最先现形的。

那是一块看上去很悠久的黑木。不知适合缘故,黑木之上有七段自然而成的古老波痕。若细细闻着,还会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祁酒的眼眶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

“莫非,这便是古籍上撰记的七纹沉香乌木?”突而记起在家族中书阁里翻阅古籍时看到的资料,又见祁酒激动得微微颔首,水泽空猛然瞪直了眼。

这不是云凡君一直想要的么?

莫非,这便是他的机缘?那么,自己的机缘是何物?

他连忙低下头去,发觉是一本名唤“寒冰剑法”的功法。

水泽空翻开看看,发觉其中虽然玄奥无比,难懂的紧,但所修之灵根与他主修的水灵根确是近似的。水生万物,冰由水衍化而成,且杀伤力更加强大。这倒是本好剑法,只是不知,它是个几品的功法。

“洪荒时期,青丘有白狐族逍遥狐帝者,以一手自创寒冰剑法而扬名九州,故又名之剑仙。它,是神阶五品的功法。小狐狸觉着深奥,也是应该的。”洛歌看见水泽空讶异错愕的表情,失笑道。

到底是缘分啊,这本秘籍,终归还是落入了他的手里。

这厢,轩辕云景,龙不离,洛天与君十一的光团也显了形。那四者手中俱是一本一模一样的秘籍,名唤移步幻影。

“师傅,此为何物?”轩辕云景收起长安剑,俯首作揖问道。

洛歌伸手接过瞧了瞧,而后还给轩辕云景,摸了摸他的头:“此乃移步幻影,为神阶七品,乃是初代司命星君的成名身法。所谓移步幻影,便是,身如幻,步如影。若修炼得当,一步千万里,一步一界域,只是家常便饭罢了。”

这下子,她终于晓得这方幻境是谁的杰作了。原是那初代司命星君,与她交好的故友。

他必是算到了日后的事,所以才来了此处,开辟这一方幻境,为神族的小后辈留下传承。

“可跨越界域?”洛天与君十一同时一愣。

“当年司命星君将此功法修炼到大圆满时,便辞了官职离开神界,遨游四海八荒,后来去了其他界域,再不复返。”洛歌提及此人时,眼底有些恍惚。

一眨眼,便已是这般经年过去了呢。

那月光闪烁,竟是又降下一道光泽,而后与了洛歌。

光泽幻化成一颗星辰一般颜色的石头,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洛姐姐,这石头可是机缘?”龙不离瞧得稀奇,不由开口问道。

洛歌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块石头,面纱之下的神色异常温柔,她摇摇头道:“它非灵物,也非功法,更非我的机缘。它只不过……我最珍贵的物件。”

最珍贵的?水泽空挑挑眉,却也不曾开口问。

毕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

祁酒也挺好奇洛歌口中所言,最珍贵的物件是什么,但他如同水泽空一般,并不多问。殊不知不久以后,这些个被洛歌视为最珍贵物件的被公诸于世,却能够叫他的心狠狠抽搐。

“这幻境还有几日适才结束。幻境灵力充沛,这几日间,你等便好好琢磨自己的机缘,突破自己的瓶颈罢。我要先离开一趟,待到出去之时,还请阿酒小阿离好生看觑一番我那徒儿与幼弟。待我归来,必当重恩言谢。”洛歌掐指算了算,突而收起石头,朝着祁酒作揖一拜,噱然一笑。

“苏苏于我不必言谢,只是不知苏苏要去何处?日后归来又如何寻得我们?”祁酒见到洛歌如此郑重,颇有些窘迫。

“我要去一个地方,那里有我想要的答案。”洛歌看着祁酒的目光多了一抹深色,她转过身去,轻纱浮动间,裙摆飞扬。

只有去了那个地方,她便可知道自己同天作赌的结果了。

她现在很迫切地想要知道,身前人是否是臭凤凰。

“路上注意安全。”祁酒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颔首轻嘱一句,便同水泽空等人一道坐下禅定,打坐修炼起来。

洛歌深深看了一眼祁酒,袖袍下手指微动,想抬起来却又很快止住了动作。

抿抿唇角,洛歌毅然转身,化作一道流光飞出了幻境。

第53章 尘缘巨树(1)

这时,一位戴着白头巾的樵夫端坐在石门之前,安安心心地闭眼小憩。

洛歌出了石门,瞧到这老人,心里晓得他的来头,便俯首作揖一拜:“小子洛歌,见过广成子前辈,多谢前辈赐予万年寒冰玄铁,小子感激不尽。”

广成子摸了摸长髯,慢吞吞睁眼,目光清浅地看着前方,声音苍迈缓和:“该是小神唤你为前辈才是。这般乱了辈分,神上真是胡闹。”

洛歌眉心微动,直起身子定定看着广成子,声音轻轻:“可我现在,已经不是帝神了。”

老人家抚摸长髯的动作顿了顿。

他翘然望向洛歌,目光深邃而不浑浊,尽显清明之色:“灵魂在,则仍为故人。便似云寂帝神一般。”

听到云寂二字,洛歌的眼角微微一抖。

摆摆袖袍站起身子,广成子俯首躬身作揖,声音恭敬而不卑微:“陨落神族遗子,广成子,在此拜见神上。”

“起罢。”洛歌知道广成子是念旧的,脾气倔强的紧,宁肯死也不愿改了主仆称呼。她双手扶起广成子,“折尧来了么?”

“不用问了,我在这里。”一道慵懒冰冷的声音蓦然传来。

洛歌抬眼望去,瞧见一个一身广袖流仙白裙,长发随风肆意飞扬,模样倾城绝色,气质如同冰中女王的女子盈盈而来。但见她一颦一动姿态十足,甚是引人瞩目。

“见过折尧上神。”广成子再度作揖一拜。

“免。”岑禾打个呵欠道,“广成子,那丹药给她了么?”

“回神上,小神还不曾将丹药与了帝神。”广成子反手祭出一颗碧莹莹的丹药,递给洛歌,“神上,此乃离魂丹。”

“太上老儿炼制的九转离魂丹,九界仅此一颗。你倒是舍得拿出来了。”洛歌将丹药吞下,身子瞬间散出一阵灵光。

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若非广成子扶的及时,只怕是要摔个包的。

与此同时,岑禾的一旁,凝聚出一道洛歌的虚影来。

原来,这九转离魂丹叫人服用下去之后,会使其灵魂出窍,可冲破界域,畅游九界。

“蛮荒的灵魂威压,你的凡胎肉体承受不住。我若不舍得,日后你家那只凤凰晓得了,势必是要与我形同水火的。”岑禾看着洛歌的灵魂,声音淡淡,“都安排好了,既如此,便去蛮荒罢。”

“好,还请神君多看觑些小天,阿鸿,还有小阿离。他们一个是天目族后人,一个是东秦皇室,另一个,乃是拥有我血脉之人族后辈。”洛歌提及龙不离,微微一笑,“他很勤勉努力,只是性子软弱了些。”

“小神知道了。想必待到时机成熟,神上自会引着龙少主去化龙台的。”广成子看着洛歌随着岑禾逐渐升空,便遥遥俯首作揖,“恭送二位神上。”

约莫三日后,二人在一座山顶的亭子落了脚步。

洛歌四下望去,但见这方域界天空万里无云,满地除却丘陵大山,便是荒芜,寸草不生。再往前瞧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片银白色,银白色中间有一根细长的针,直直地矗立着——那是这片领域,也便是蛮荒的中心地带。那里常年下着大雪,最中间是一棵通天巨树。

“蛮荒,与混沌相连接的八荒之地。我上次来这里,大抵是洪荒时期了罢。”洛歌眼底闪过一抹感叹。

“其实你也就来过几次,屈指可数。”岑禾看了看洛歌,抬指祭出一抹光线,将她的灵魂包裹起来,席卷着,领着朝那细长的针飞了过去。

待到愈发靠近,便愈能瞧清楚这银针是为何物。

好一棵通天古树!

它的枝干拔地而起,仅一根最末端的树枝便有百丈之长。那粗糙的树根与满地白雪融为一体,这般近身看去,犹似一个庞然大物。那繁茂的树叶落下层层叠叠的阴影,伴随着新旧不一的藤蔓垂落下来,竟是给人一种异样的宁静安详之感。

古树的每条枝干上,都垂挂着一条以红线系起来的物件。有铃铛,有羽毛,有珍珠,有耳坠,有兵器,各色各样,瞧得人眼花缭乱。那些物件伴随着一条一条系在自个下头的,写满字的白色细绸随风微扬,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之声,甚是好听。

“我每牵上一条缘,这尘缘树便会收取一样他们的信物,幻化出来,以此来给予我灵力。这般多年以来,它竟是已经从昔年的小苗,成了连我都要仰头,都看不到尽头的存在。若是师傅还在的话,必会极其欣慰。”岑禾放下洛歌,伸手拨弄着离她最近的一颗铃铛,声音清冷缓慢,目光怔忡。

洛歌晓得岑禾口中的师傅乃是何者。

他是诞生于月亮的神灵,明月帝君。洪荒初始,万物出生。

他看到那些万物神情僵硬,没有灵性,心生不忍,便汲取混沌之力,开辟八荒之一,蛮荒,栽种尘缘树,以此播散万物七情六欲。

自那之后,他便成了天下间第一位掌管情缘的神灵,人谓月老。岑禾是他在混沌里寻得的天地之女,看着有缘便收了做徒弟,传授一身本事,还将守护天下情缘的重任,交给了她。

不得不说,岑禾确实做得很好。在明月帝君因故作古之后,她以一己之力,先是扶持起故友之子青丘幼年帝君,再整顿蛮荒,力牵天下尘缘。因着勤奋的缘故,尘缘树由最初的小苗,成长到了今日如此这般叫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收个徒弟罢,日后你总归是要离去的。尘缘树需要传承,不可能只需要你一者。”洛歌拍拍她的肩膀,蓦然发现自己的手穿过前者,成了透明。她想起自己现下是灵魂体,便默默收回了手。

岑禾侧头淡淡看着洛歌:“我知道,我已有物色好的人选了。只待他渡劫归来,便收做徒弟,叫他成为第三代缘神。”说罢,她仰头看向某处,伸手指指道,“你瞧。”

洛歌闻言,顺着岑禾的目光抬头看去,顿时怔住。

顺着她所指方向瞧去,有一把形似凤凰飞舞九天的长琴,被一根红线系着,静静垂挂在高处。下头有一条白色细绸,上面写的字因着太远,而不曾瞧望清楚。不知为何,那古琴颜色灰暗,仿佛随时要化成一摊飞灰似的。

“凤栖……古琴……”洛歌颤抖着身体,双唇轻启。

那是,她送给臭凤凰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唯一一件。

第54章 尘缘巨树(2)

“尘缘树能够感知到九界万物的七情六欲。这些年来,它感知到你和云寂帝神之间的灵魂羁绊越发微弱,那作为信物象征的凤栖古琴,便也变得灰暗无比了。且放心,那只是一个化身。真正的古琴,还在帝神身上揣着。若是他早已不在,那么这里的古琴,便会化作石头,再不回复原样。”岑禾瞧出洛歌心底的担忧,便出口宽慰。

洛歌颔首,目光直视尘缘树,退开几步双膝下跪,两手合十,而后虔诚地闭起了眼。

“执掌九界情缘的尘缘巨树啊,你听到我的祷告了吗?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最近我在凡尘中,遇到了一个与我昔年故友有七分相似的人族。可是,他没有凤栖古琴。我的意中人……是他吗?请你给我一个答案,让我知道,我赌约的结果——”深吸一口气,洛歌缓缓睁开浅红色的眼,腹语所发出的声音空灵纯澈,仿若世间最为动听的曲子,“尘缘巨树啊,拜托你了。”

尘缘树的藤蔓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似乎是在安抚这有些迷茫无措的少女。

而那被系着的凤栖古琴,亮了亮之后,便又迅速泯灭。犹如夜空里的繁星,一闪而逝,不做留恋。

岑禾走过去,伸手抚上尘缘树巨大的枝干。因着前者与之共鸣的缘故,她的身子上散出阵阵淡白色的柔和光芒。远远瞧去,便仿佛是天地间的精灵,安谧而美好。

“它在说,你所算的卦,已经告诉过你自己了。你要相信你的眼,相信你的心。若你认为是,便不要抱有一丝怀疑,便不要去试探。否则日后伤了心的,便不止是你一人了。”拍落肩头的飘雪,岑禾侧头,有些复杂地看着洛歌。

她心头一阵五味杂陈。

这厮的命数,未免也太糟人心了点。

洛歌微微咬着唇角,脑海一片混乱。

祁酒没有臭凤凰灵魂的味道,没有臭凤凰的凤栖古琴,也没有他那冰冷的气质。况且,她总觉得,祁酒少了些什么东西。

可偏生她算到那里时,便成了一片云雾,怎么也瞧不清。也便是说,她还是无法求证,祁酒到底是不是臭凤凰。所以,她同天作赌的结果,既未输,亦未赢。

脑海里一阵剧烈的疼痛,叫洛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而后昏死过去。

这时,尘缘树上的某处微微一亮,点点荧光如飘雪般落下。

“苏苏,苏苏,起来了苏苏。”一道清冷而温柔的声音蓦然传入洛歌脑海。

这熟悉的声音啊……

有许久……许久……

都不曾听过了呢。

晃晃悠悠地抬起眼皮子,隐约入目一道白色身影。白影蹲着,那一双温柔的眼哪怕只是模模糊糊地瞧着,也叫洛歌看得心头发酸,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臭凤凰……”

洛歌艰难地抬起手,企图想碰上那白影的衣角。

可奈何她还不曾碰到,便又垂下了手——她害怕自己伸过去,发现那是道幻影。那样,她便连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为什么……感觉不到你的灵魂气息呢?”洛歌颤巍巍地站起来,努力地睁圆眼睛——她看到了他眼底清晰的担忧和心疼,那是他从不曾露出过的神情。她突而笑了起来,一把扯下面纱,“你看呀,其实连我……也不是我自己了。”

白影的眸抖了抖,似乎很是诧异。

他缓缓伸出手,仿是想要抚摸,却发觉洛歌后退一步,蓦地往后一倒,再度昏厥过去。

“她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白影迅疾过去蹲下身子,声音轻轻地问。

“当年仙界玉帝以逐日弓射落苏苏,害得她三魂七魄失了二魂六魄,唯有一魂一魄在木灵珠的帮助下,漂流九界,苟延残喘。千万年后,木灵珠寻回苏苏魂魄,使其归位。因为肉身毁坏,十二灵珠散落凡界,封神榜又下落不明。是以来到乱葬岗,夺舍重生。不过说来也巧,这个名唤洛歌的女子,也是个死得极其悲惨的。”岑禾看着白影,见他双手抚上洛歌的脸,穿透过去,不由嗤笑,“两个魂体,触不着彼此,却还要执着。”

白影起身,淡淡道:“关于那件事,还请折尧保密。”

“知道了。”岑禾晓得他在说什么,心底叹口气,银灰色的眼里是如海般广阔无边的深邃,“我很好奇的是,为什么它显现不出来?如果它显现原形的话,那么苏苏必会坚信,他便是你了。”

“时机未到,日后它自会显形的。”白影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到微微发着温暖光线的凤栖古琴,怔忡时眉间掠过一抹柔和,薄唇轻启,声音喃喃,“尘缘巨树啊,你看到苏苏的命数了吗?”

微风徐来,吹动尘缘树枝干上缠绕的藤蔓与红线垂挂的物件还有那一条一条的白绸。叮叮当当响起,仿佛是在微鸣以作回应。

白影双手合十,虔诚地作揖一拜。

尘缘巨树啊,他如今只是苟延残喘,早已无能为力。唯请您庇佑苏苏,护她安好,护她能够重登神位,报了血海深仇。

“她要醒过来了,你不打算再和她说几句么?”岑禾忽而道。

“我本一道不算残念的残念,她见着我,必会知晓。那样,她只会更加伤悲。”白影摇摇头,低头看着洛歌,抬手一挥,为她戴上斗笠之后,眉间显露的尽是眷恋与不舍,“只消如此这般看着,我便知足了。”

洛歌的眉眼微微一动,白影立即化作一缕流光,幻化开去。

“苏苏,该醒醒了——”

那清冷却不失温柔的声音闯入脑海,叫洛歌幽幽地睁开眼睛来。

然而入目地却只有岑禾的面庞,却不见魂牵梦萦,叫她牵挂的故人。

忽而想起甚么,洛歌连忙抚抚自己的脸颊,发觉斗笠面纱还在后,便下意识松了口气。

若方才她看到的是真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被吓到的。

“神上,现在你看到你赌约的结果了么?”岑禾挑眉,清冷的眼带着一抹戏谑之色。

洛歌抿了抿唇角。

不输亦未赢的结果,真是叫她不怎么满意呢。

先前听得那支只有他才可抚出的曲子时,她便已经信了两分。如今尘缘树又说,该信自己的心和眼,她便又信了三分。

至于那剩下的五分,且待她好好求证罢。

现在看来,这次蛮荒之行,似是多此一举的。

除了……

她仿似见到了他。

第55章 逍遥君兮(1)

“要我送你回去么?你那宝贝徒弟,似乎遇上麻烦了。”岑禾淡淡地看了看有些失落的某人,不动声色地撇开话题。

洛歌朝着尘缘树俯身一拜,而后看着岑禾微微摇头,反手祭出寄居在灵魂里的木灵珠,一笑开口道:“命里该有的劫数,谁也逃避不过。有木灵珠加持,只要我肉身还在,不论魂处何处,我都能回去。”

岑禾也不再多言,只是颔首而后施个法,开辟出一条空间通道,任由洛歌附身在木灵珠之上,化作一抹流光遁入通道,再不见踪影。

待到洛歌再睁眼时,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民家木屋之内。她侧头看去,瞧见木屋外头有一麻衣白发老者悠然而坐于竹亭之下,头戴蓑笠,一手执鱼竿,一手悠哉悠哉地撸着长髯。

她晓得那是广成子神君。

起身下榻穿了鞋履,洛歌走到竹亭前,对着广成子作揖一拜:“多谢神君看觑之恩。”

“不过小神的分内之事,神上这般,已是言重了。”广成子睁开闭起的眼,侧头看看洛歌,声音低沉苍迈,“那位曾是神上的故友,如今不日将来,神上不去会会么?”

“自是要去的。如此这般,那么我便先行一步,还望神君多加保重。”洛歌抱拳作揖,随后转身理了理衣上褶皱,口里吟诀变了个模样,迅速离去。

广成子钓上一条鲤鱼后,将之解下放入竹筐之内。放下鱼竿侧眸望着前者离开的方向,良久之后,适才低叹一声。

“看来,这本便热闹的凡界,势必是要再掀一场风云了。”

那一句轻轻的呢喃,随着风儿慢吞吞消散在雾气缭绕的河面之上。

这一方城镇,乃是名唤兰安的三级城市。街头上人头攒动,不算得少,也不见得多。

“来来来,算卦算卦!一卦五十两,不准不要钱!”一道奇特的吆喝,倏然从街中央响起,一下子便夺走了来往行人的视线。

顺着他们的目光瞧去,但见一位穿得整整齐齐,头戴黑色斗笠的算卦姑娘端坐在一块铺了白布的桌案前。她一手摇着一块龟壳,一手晃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铃铛。

唯一奇特的是,这厮身后不挂上自家名号牌子,反倒竖了一副鱼竿,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这人,非他者,正是洛歌!

“算卦,算卦!一卦五十两,不准不要钱!”洛歌扯开嗓子,慵慵懒懒地喊。

“我说小姑娘,你这是算卦呢还是打劫呢?这一卦五十两,你干脆白日里做梦好了,出来作甚?”有个壮年瞧不下去,翻翻眼皮子嗤笑一声。

这五十两银子,可是百姓们好些年的收成。虽然他们这兰安乃是三级城市,但拿出这些银子来算一卦,还是叫他们心疼的。

洛歌抬起眼皮子,慢吞吞看了他一眼,轻纱下樱唇勾起,空灵随和的声音骤然响起:“你名唤王二,小字土狗,家里有个哥哥早逝,你爹娘盼你平安,便取了个叫你最是讨厌的名字。”

“这些事,你随意打听打听便是晓得的。”王二不可置否,只是继续嗤笑。

“你幼年时因偷瞧百花楼姑娘沐浴,被打折一条腿,却因着羞耻,而对外称自己是被狗咬断的。”洛歌打个呵欠,瞧见王二面色一变,便继续懒散散地开口,“你本是好吃懒做,却因家中老母病重,而不得不出来寻份差事。奈何这些年你懒散惯了,根本寻不得好差事。也是因此,你整日在大街上逛来逛去,而旁人却只当你是游玩。”

“你说我那老母病重,那你且说说,她得了甚么病?”王二面上带着被揭穿后的羞耻与恼怒,低吼着问。

“热风不见好,冷风又来袭。呢喃自语,眼神恍惚。看似是被病症所困,实则是为心魔所扰。不孝逆子王二,你可愿改过,救你那五十有五的老母亲?”洛歌正坐,眉眼一竖厉声喝道。

无视了街头之人的指指点点,王二面色惨白地跌倒在地。

诚如方才这小姑娘所言,她说之事,竟是与他家中私密丝毫不差!莫不成,她真是册子里才写到的小仙君,下凡来救人来了?

“不孝子王二愿悔过自新,还请仙师救我母亲一命!”王二跌跌撞撞地起身,跪下去狠狠磕了几个头。

洛歌颔首:“既然你有心悔过,我便指点你一二罢。现在起来,朝前走出五百步,切记需得数好不多不少。到那有一棵树,那树常年不开花不结果。你把那树挪个地,给它换个有阳光的地儿,便可治好你娘的病了。”

王二一懵:“如此这般——便好了?”

“嗯。所谓善恶循环,日后多做些善事,莫动邪念。还有,那树好好施肥,日后兴许会给你家带来吉利。”洛歌淡淡看了他一眼,“此外,我非仙。”

“好好好,多谢小神君指点!这是我家的全部银两,刚好五十两——我先去看看!”王二将一袋银子丢给洛歌,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急匆匆地朝着洛歌所说的方向跑去。

有人觉着洛歌是在故弄玄虚,不信邪跑去跟着凑热闹了。约莫一个时辰后,那人跑回来满脸激动地开口喊道:“她说的是真的!那里有棵铁树,铁树下有五百两金子。王二带着金子上的字条去寻了将之遗忘的失主,那主儿一开心,竟与了王二一粒丹药,治好了他的腿瘸不说,还给他打通了经脉,并另赠一百两黄金!”

众人一听,直呼惊奇哉。

“小神君小神君,这是五十两银子,还请小神君帮我算算,我日后的命数!”一唇下带有一颗黑痣的男子立刻取出五十两银子放到洛歌桌案上,满目兴奋地望着前者。

围观的众人安静下来,静待下文。

“你名唤丁荣,乃是家里独子。祖上三辈之内曾出过一个秀才,只可惜那秀才不争气,名落孙山后,不曾告知家人。而是骗取了家里的全部银两跑到临祧,娶了个小地主家的女儿,便再不曾回来。你祖辈上的缺憾,便是由你这小辈来弥补了。也是因此,你必将一生贫困潦倒。”洛歌看着他的那颗痣,放下铃铛,低头摇摇龟板,适才淡淡道。

“这——”那丁荣一听得此言,炯炯有神的两眼便立刻黯淡了下来。

第56章 逍遥君兮(2)

“不过,若是你日后愿乐善好施,绝不好吃懒做。我将以我之灵魂起誓,你的后辈,必将享尽荣华,衣锦还乡。”洛歌微微一笑。

丁荣立刻抬起头,兴奋地颔首之后俯首作揖:“多谢小神君!”

待他离去之后,又迅速上来一位打扮的异常妖艳的女子,丢出五十两的银票,口气傲慢地问:“小丫头,且来算算,我的姻缘如何?”

“你名唤邹婉,乃是百花楼当红名妓。当年王二腿被打折,便是你那老鸨娘亲做出的事。因果轮回,日后你必将嫁与一瘸腿男子,虽不得宠,却也可为妾,安度晚年。此外,我还需得提醒小姐一句,收敛些性子,总归是对自己好的。”洛歌掐掐手指,眼波微动,轻启双唇道。

“你这神棍,竟会胡扯!”邹婉面颊一红,怒瞪着洛歌道。

嗤笑一声,抬手将手里银子丢了出去,洛歌空灵的声音里逐渐染上一抹凉薄的冷意:“我平生最恨扯谎之辈。那等事,我不会,亦不屑。”

那一瞬,她周遭所散发出的桀骜不羁之气,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不远处一座茶楼上,提着一壶酒,立在窗沿前看戏的男子。

男子穿得一件墨色云锦广袖长袍,三千青丝随意绾住,不加点缀。但见他容貌桀骜,远远瞧去气质竟是不与洛歌差了一丝半毫。

“我当是谁,原来是上次的那个小丫头,还真是个神棍啊!”脑海里浮现起洛歌江畔垂钓的模样,男子忍不住惊奇起来。

上次竟是被这小丫头一语中的,给说准了。若非他回去的及时,只怕整个教都要被那群家伙给掀翻天了。

倒是有意思的,去会会去。

男子如此这般想着,祭出一顶斗笠戴上,纵身一跃下去,慢吞吞地走向洛歌。

“算卦算卦,五千两一卦。”目送邹婉气愤愤地离去,洛歌悠哉悠哉地轻轻吆喝起来。

“嘿你这小姑娘,方才还是五十两,这厢怎生变成五千两了?你这不是讹人钱么?”“想来方才定是装神弄鬼的!”“到底是个江湖神棍,只会榨钱!”

那些欲要上来求卦的人儿见得洛歌涨了价,纷纷唏嘘着望而止步,对她指指点点起来。

这时,一头戴渔翁斗笠的墨衣公子大步流星上前,抬指间祭出几张千两银票,放到洛歌桌案,而后微微一笑:“小友,好久不见呐。”

“这位公子,不知所算为何卦?”轻纱之下,洛歌唇畔弧度勾起。

钓了许久的小鱼,大鱼儿终是不请自来了。

“我名为何,家为何,心为何?”墨衣公子继续勾着唇角。

“御界有女鬼锄禾者,上过风而不见影。风如心兮,逍遥快活,不受拘束,自由自在。至于这家么,且去问问莽荒大陆的人,人人皆知。不知我所之言,可是称了公子心意?”洛歌双手撑起下巴,抬起眼皮子看向墨衣公子,微微一笑。

“姑且相信了你那算卦的能力。”墨衣公子咧起嘴角来。

先前他所碰到的,无非是些骗吃骗喝的江湖神棍。而这小丫头,当真是如同那厮所言,委实有趣得紧。

“女鬼锄禾是为魏,上过风而不见影是为无痕,魏无痕……”有位有些文采的锦衣小公子摩挲下巴,低头沉吟,当拼凑出这三字念出之时,面色顿时一变,看向墨衣公子的目光也变得炯炯无比,“莫不成,是落泽双杰之一的魏无痕,无邪教教主……逍遥君魏无痕?!”

众人一听,面色立刻一变。

莽荒大陆有落泽双杰,其一为水泽空,其二便是魏无痕。这二者,俱是以桀骜不羁,风流潇洒而名动四方。

水泽空乃是水氏一族的少主,而魏无痕这三字更是人尽皆知。

魏无痕,字落尘,号逍遥君。乃是凡界排行第五,位于启尘大陆的顶尖修仙宗门无邪教教主。年仅二七有余,便已到了乘劫七重天的修为了。这等天资,纵眼望去也便只有那顶尖修仙宗门世家才能出上一两个与之相提并论。

水泽空与魏无痕之所以被称为落泽双杰,便是因为他二人一人一名剑,四处诛杀附庸四大邪教的三教九流,以及四大邪教教子。所谓惩恶扬善,以证剑心。凡所过之处,恶人之血无不流若长河。

“哎呀,居然被认出来了,想不到小爷我名声这般大。既是如此,那么小丫头可愿换个地方唠嗑几句?”魏无痕慵懒地看了看四方,瞧见人们崇拜敬畏的眼神,似乎是很无奈地勾勾唇角。

“逍遥君,请。”洛歌缓缓起身,随意指个方向,做出请的姿势。

魏无痕也不忸怩,拱手作揖后便化作一道流光飞速而去。洛歌看着他离去的地方,无声一笑,亦是化作一抹流光,紧接着追了上去。

须臾过后,二人在一片河畔落了脚步。不远处有一位老人拱桥垂钓,若是细瞧的话,定会发现他正是广成子!

“逍遥君,此番河景如何?”洛歌抬手指指前方之景,微微一笑。

“河面上云雾缭绕,颇有些仙境的韵味。”魏无痕侧身低头俯视洛歌,皓白的牙齿因着咧嘴而展露无疑,“小丫头,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好吧他大抵是在明知故问,毕竟阿泽已经告诉过自己了。

原来一日前,水泽空出了幻境寻得魏无痕,对酒交谈一番后,水泽空提及洛歌,只是感叹一句一个伶牙俐齿的神棍臭丫头。

“我名唤洛歌,洛水三千之洛,云中高歌之歌。”洛歌抱拳作揖一拜,亦是咧嘴噱然大笑,“有幸见得落泽双杰,乃是我的福气。不知,可否与魏公子交个好友?”

“我不玩微信。”魏无痕下意识便说出这番话,忽而意识到甚么,连忙捂住嘴,侧目看向那犹似广寒宫里月色雾气的长河,以此缓解眼底的尴尬与深色。

“逍遥君,可是同小狐狸来自同一处地方?”洛歌也不再说甚么,只是看着那方景色忽而问道。

魏无痕:“……”他能说他不知道小狐狸是何者么?

“水氏少主,落泽双杰另一人,水泽空。”洛歌侧头,看向魏无痕的眼底,泄出一抹深意。

第57章 战场历练(1)

“今天天气挺好啊!”魏无痕打个哈哈,默不作声地转移话题。

那可是他和阿泽共同拥有的心底最深的秘密,哪怕洛歌已经有所知悟,他也不会明面上讲出来。如若不然的话,他和阿泽必会被他人当作妖物的。

那样,他和阿泽,便不能完成那个愿望了。

念及此,魏无痕的眼眸微微一深。

“广神君,我要前去一趟,还请神君看觑好小天还有阿景。”洛歌看着广成子,遥遥开口唤道。

“神上且去罢。”广成子淡淡看了魏无痕一眼,眼底掠过一抹深意。

洛歌也不多言,转身朝着某处走去:“逍遥君,且随我去见个朋友,想必你是认识的。”

神君神上是什么鬼……神族不是早就陨落了么?

魏无痕心里疑惑,却只是耸耸肩膀,尾随着跟了上去。

此去朝西一百里,一处竹林亭子里,五道风华绝代的身影盘坐修炼,各不相扰。

这五人不是何者,正是祁酒,水泽空一行人。

倏地,祁酒睁开一双温润的眼,遥遥地看向不远方,一张薄唇微动:“她来了。”

四人闻言,俱是睁眼望去。但见两道戴着斗笠的墨影缓缓而来,而这二人,正是洛歌与魏无痕。

“见过师傅。”轩辕云景连忙起身,给洛歌作揖行礼。

“阿景突破金丹境了,很好,戒骄戒躁。”洛歌伸手揉了揉前者的头,微微一笑。

龙不离与洛天也起身,作揖一拜。

水泽空睁开眸子,淡淡看了一眼墨无痕,唇角轻挑。

“阿景拜师以来,师傅都不曾细细教导过你什么东西。今儿师傅教你一套剑法,需得好生瞧着。”洛歌见前者点头,便跃到竹亭之外,反手祭出木灵珠,捻诀使之幻化成一柄三尺长剑。

众人俱是望去,屏气静神。尤其是以剑为修的水泽空,魏无痕,龙不离三人,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心底暗暗寻思洛歌即将施展的剑法,乃是何等剑法。

但见洛歌腰肢往下一折,长剑鸣动,朝上飞扬。剑尖所指,颤抖不已,一股凌厉的气势散发开去。她侧身朝前方竹林斩出一剑,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快到了极致。而那飞出的剑气,隐隐约约呈现出一条龙的模样,给人以无与伦比的灵魂威压。

剑气所过的竹林,一阵颤抖之后,尽数成了粉末。

“唰!”

又是一剑猛地刺出,如同盘龙惊蛰,起飞冲天长啸一般。滂湃的剑气,从剑端迸发,直接没入竹林深处。

“轰!”

竹林深处爆开一团剑气,无数断竹飞天而起,如仙女散花般四下落去。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几位剑修瞧着洛歌将这套他们从不曾见过的剑法,完完整整展示了一遍。期间,以龙不离感悟最深。

与其说是对剑法的感悟深,倒不如说是对剑法里头,那股似乎属于龙族古文的奥秘,颇有些感悟。

“想不到这小丫头,竟还会如此高深的剑法,阿泽可知她乃何处人士?”魏无痕啧啧叹着,悄然问道。

“我也不知,只是我敢肯定,她必非池中鱼,便如同我们一般……绝不会做池中鱼!”水泽空侧头看看魏无痕,二者相视一笑,眼底是一模一样的桀骜不羁。

“龙吟者,腾跃四海。凤鸣者,遨游八荒。此为龙凤剑法,正适合你等修炼。而且,这剑法需得两人一起修炼。小阿离,你是龙氏子弟,可参悟这其中的龙族秘术玄奥,同阿景一道修炼吧。”洛歌停下最后一道剑法,长吐一口浊气,目光炯炯地看满目激动的二人,“唯有一点,我需得提点一番。这龙凤剑法,只有心怀正义者,方可参悟。若是心中有邪念,修炼这剑法必会走火入魔。”

“弟子谨记师傅教诲。”“不离谨记洛姐姐教诲。”

二人闻言,心头一颤,连忙俯首作揖。

这时,洛天看看魏无痕,似乎有些腼腆,怯怯开口道:“姐姐可是要离开?”

“嗯,我要同阿酒,小狐狸还有逍遥君去一方战场历练,那里有我们的机缘。在此之间,我将小天,阿景还有小阿离托付与我一故人。唔,算算时间,那方战场也差不多是要开启了。你三人朝东走一百里,见一处云雾缭绕的河畔,河畔处有一木屋。木屋前有一老人垂钓,那便是我故人了。”洛歌掐掐手指,随和笑道,“且去罢,若是晚了,他可便不会指导你们了。”

三人看看洛歌,作揖之后迅疾转身离去。

“臭丫头,你说的那方战场,是为何处?还有,为何要叫我和逍遥君去?你和云凡君去不便好了么……”那最后一句,水泽空是悄悄呢喃出口的。

“若我说,此去战场,不止是为了机缘,更是为了——帮助你们,完成愿望呢?”洛歌轻启双唇,眼角勾动的笑带着一抹深色。

水泽空:“……”

魏无痕与水泽空二人相视,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昔年对于那份愿望的执着。

“好,我去。在没有完成那个愿望之前,我水泽空,便是死,也不会罢休!”水泽空微微捏紧拳头,眼底酝酿起一抹旁人看到只会觉着恐惧的风暴。

敛起眉间冷意,他侧头看了一眼君十一,淡淡道:“你且回水氏商行罢,雅姬可是盼你许久了。”

“诺!”君十一的耳根子烫了烫,连忙起身作揖一拜,转身离开。

原来,早在两年前雅姬及笄时,君十一便将之八抬大轿娶进了门。

“娶了媳妇到底是不一样的。”水泽空看着君十一状似逃之夭夭的背影,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祁酒。

祁酒看了水泽空一眼,目光不解。

水泽空:“……”

好吧,云凡君关于感情这一块儿根本便是一张比白纸还白纸的纸,什么也不懂。可就算他开窍了,关于那件事,他也一定不会将之表露出来的。

天妒蓝颜啊。

水泽空低叹一声,又在心中默默念叨这四个字。

洛歌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祁酒理了理衣装,抬步缓缓跟上。水泽空与魏无痕两者伸拳撞击一下,彼此相视一笑,眼底所拥有的桀骜,俱是显露了出来。

在追逐到属于他们的那片信仰之前,他们绝不会恐惧与逃离。哪怕头破血流,也绝不会朝黑暗俯首!

第58章 战场历练(2)

“苏苏,方才那套剑法,我瞧着委实新奇,却不知是个几阶的功法?”见这厢有些个沉默,祁酒便随意扯个话题,想化开这丝丝尴尬。

“它乃是扶摇帝神所创,大抵是属于神阶的罢。不过眼下他们修为尚且还只是凡阶修真者的层次,发挥不出剑法的究极玄奥。也是因此,在他们没有成长起来前,勉勉强强只能算作个地阶的功法。”洛歌仿似不曾在意,空灵随和的声音在祁酒言罢后缓缓响起,解了祁酒随意的一问。

“神阶……又是神阶的功法啊,神阶几时这般不值钱了——”跟在二人后方的水泽空砸吧一下唇畔,目光敬仰,却又忍不住有些叹惋道,“若是神族还在,那些个劳什子邪教,想必是根本不会出现的。”

洛歌闻言,轻纱下眼角微动。

据她在凡界翻阅的古籍记载,上古时代,神族乃至神界,俱是因为一场无与伦比的混沌天灾而走向陨落。扶摇帝神为救神界不幸殒命,封神榜也因此下落不明,上古之后,也便再难有修真者飞升为神。

那一代仙界史官多碍于神族多年立下的威望以及仙界的名誉,将之说的花言巧语,而除凡界外,其余五界俱是对那真相守口如瓶,以致千万年后,九界除仙界外,再无人知晓当年真相。也罢也罢,尘封的过去,总会有一日,重现于阳光之下!

魏无痕伸出手肘,顶了顶水泽空的右腰,待他侧目看来,便动动唇角,示意后者看向洛歌。

水泽空顺势看过去,顿时停下那一声叹息。

这臭丫头此刻的气息,竟是有一种迟暮老人,历经沧桑之后才会拥有的。

貌似……触到叫她不快的霉头了。

你就不能少讲几句嘛!

魏无痕瞪瞪水泽空,眼里透出这般意思来。

我这不是想化解寂静的尴尬嘛!意识到自己带错话题,水泽空翻翻眼皮子。

“苏苏,你所言的那片战场,身在何处?为何——我们都不曾感知?”祁酒侧目瞧见水泽空闭嘴不言,只是摇头微微一笑,而后默不作声地转移话题。

一般而言,每片战场都会有独特的诡异之气。而这方圆千里,他都不曾感受到那属于战场的诡异之气。

魏无痕与水泽空见祁酒提了这般问题,连忙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聆听起来。

“因为,正是它并不在这里,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魔种啊——”

洛歌轻描淡写地开口,所言叫三人脸上俱是变了颜色。

如果战场不在凡界的话,那么,便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它乃一片虚幻空间,与先前的幻境类似。

其二……

那便是战场它在凡界与其他八界之中,某一界的某一个交接点上。

如此这般的话,那些个魔种,便是纯血魔种,战斗天赋想必也是远远超过凡界的混血魔种的。

而在那种战场,他们或许可能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一想到其二的可能性,魏无痕与水泽空的面色俱是一沉。

“猜的不错,运气不大好,我们要去凡界与魔界的一处交点。”洛歌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不知何时摘下斗笠,露出俊逸面容的魏无痕,还有与之散发着一模一样桀骜不驯的气息的水泽空,勾唇一笑,“不过,话且说回来,你们二人——从不会逃命,不是么?”

“臭丫头连心里话都给你猜到了,还有没有点隐私啊!”水泽空瞪了瞪前者,眉间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那是对于强敌即将降临的兴奋,那是对于能够磨砺自己的激动。

“不过小丫头你说得对,我和阿泽……确是从不会逃命!”魏无痕侧头看着水泽空,唇角上挑,声音缓慢坚定而清晰,一字一顿,“至少面对那些家伙,哪怕是寒剑折腰,血流骨断,也绝不会……低了自己的头,转了自己的身!”

瞧见他们二人身上四起的战意,洛歌会心挑唇。

曾经风光无限的帝君啊,你看到了么,这便是他们,这便是昔年的他们了。我洛歌……不对,我姬云苏,终有一日,我将带领着他们,带领着他们所有,以凡人之躯登顶仙界,将你引以为傲的荣誉,狠狠践踏在脚下。

将你引以为傲的儿子,狠狠地——践踏在凡人的脚下!

那双袖下小拳,慢吞吞地捏紧了起来,捏到双手泛白,也不曾松手。

吸过一口气后,洛歌不做任何犹豫,转身朝着某处方向加快了步伐。祁酒不急不缓地跟在洛歌身后三尺远的地方,不曾多也不少。

水泽空瞧见洛歌离了开去,推搡魏无痕一把,待其与自己一同敛起身上战意,便拽着后者立刻跟了上去。

这厢,轩辕云景三人东行百里,赫然来到一片河畔。河畔云雾缭绕,唯见一头戴斗笠的渔翁老人,双膝盘起坐在亭子之下,悠哉悠哉垂钓。

他的气息苍老沉稳,这般远远瞧去,竟是给人一种异常神秘的感觉。

想必这便是师傅所言的故人了罢。轩辕云景如此寻思着,率先上前走至老渔翁身前,俯首恭敬作揖:“小子轩辕云景,见过前辈。”

“小子洛天,见过前辈。”

“小子龙不离,见过前辈。”

洛天与龙不离见轩辕云景作揖,也连忙俯首作揖拜道。

“故友之友,即便老夫之友。”广成子撸了一把长髯,慢吞吞睁眼一双眼,眼睛浑浊却不失清明,“三位小友,会钓鱼么?”

“钓鱼?”三人闻言,俱是一愣。

“嗯,钓鱼。”广成子将手中鱼竿一甩,钓上一条又黄又大的金色鲤鱼来,放入桶内,淡淡看了一眼尚有些不曾回过神来的三人,“几时钓到鱼了,老夫几时开始指导你们。”

只见他话音一落,身旁便出现了三条一模一样的鱼竿。

轩辕云景与龙不离犹豫了一瞬,率先上前,一把握住鱼竿。可当他二人要提起之时,却猛然发觉这鱼竿似是施加了某种禁制,重若万斤石头,根本提不起来。

广成子不急不缓地抛开鱼竿,继续开始钓起鱼来。

洛天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广成子的一举一动。

约莫须臾,但见他一步上前,眼底波动闪烁,奇异的光泽从中浮现。

第59章 以背相付(1)

洛天的眼眸突而变成了暗暗的天蓝色,但见他情不自禁地吟决,一把抓起鱼竿,朝云雾盘绕的长河甩去。

不过一眨眼,一条金鲤鱼便被他钓了起来。

“离兄,感悟一番这鱼竿里蕴藏着的天地之间的道义便可以了。”见龙不离投过来惊诧的目光,洛天敛起眸下蓝色,腼腆地笑笑。

“天地之间……道义?”龙不离与轩辕云景二人相视,颔首后同时释放出神识,遁入那鱼竿之中。

但见鱼竿内自立一方天地,一缕浅蓝色的灵气于中心上下漂浮。

二人以神识查探那灵力,愕然发现此乃至纯的水之灵力。而这灵力当中,正蕴藏着一股属于三千大道之一,寒冰之道的天地奥义。

“除我另有木灵根之外,我和阿鸿俱是火灵根。珩弟乃是水灵根,能领悟这寒冰之道的奥义,自是正常。至于我该如何领悟,还需得从木灵根着手。”龙不离如是想道。

木灵根为天地之本,水灵根为天地之源。本源结合,方生五行八卦。水倚木而流,木傍水而生。水木天成,本是一家。既如此——

龙不离使出木灵力,悄悄探过去。果不其然,那丝水灵力颤抖一下,竟是接受了那木灵力,与之慢慢融为一体。水灵力顺着这缕神识,攀爬而去,最后融进了龙不离的丹田之上的那隐隐的幼儿人形中。

原来,凡阶修真跨过淬体,炼气,筑基低三阶之后,将会步入中阶。金丹之后,乃是元婴,轮海之境。龙不离自打幻境寻得机缘,经过一番修炼后,自然而然一步跨入了元婴境界。那丹田的模样,也由一颗拇指般大的金丹,化作一颗幼儿的雏形。

与此同时,龙不离能感受到元婴一重天的修为,有着隐隐上涨的趋势。

龙不离倏然睁眼,一把提起鱼竿,猛地朝前甩出,不过一瞬,便钓上一条金鲤鱼来。

“阿鸿,珩弟说的不错!用自身灵根去感悟,必可有所收获!”龙不离清冷的面上露出一抹欣喜,看向缄默不言的轩辕云景如是道。

后者看看龙不离眼底的喜色,再垂眸看看自己手里的鱼竿,抿抿嘴唇,仍是沉默。

“你二人的灵根,分别为水木,俱是与那寒冰之道有丝丝缘分的。可是——”广成子撸撸长髯,意味深长地一笑,“他可不会似你二人这般简单呐。”

龙不离与洛天同时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轩辕云景乃是火灵根,且只有火灵根,与那寒冰之道,分明便是两极相向,根本不可融合的。

“这……”洛天面带难色地看向轩辕云景。

轩辕云景只是微微摇头,闭了眼自行去感悟去了。

“阿景,那火灵根怎会感悟到——”寒冰之道的奥义。洛天话还不曾说罢,便被龙不离摇着头制止了。

“知道不可能便放弃那是自知之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去做,那不是倔强,那是执着。娘亲曾对我说,心怀执着的人,永远不会被长生天不眷顾的。”龙不离拉了拉洛天的衣袖,深深看着闭眼锁眉的轩辕云景,眸中略过一抹对同辈道友的赞许与欣赏。

广成子瞧着龙不离与若有所思的洛天,只是摸着长髯不言。半晌后,那浑浊而不失清明的眼底适才淌出一抹欣慰来。

轩辕云景的神识围绕在那缕灵气周围,几次欲要强行融合,奈何刚碰过去便是直接被反弹开去,怎么也近不了身。

他退开好远一段距离,将自己略有些焦躁的神识沉淀下来,而后开始静心推演。

五行阴阳相生相克,水火自古不相融。然水之极寒则为炽,火之极热则为冰。

火可干水,水可灭火。阴阳相生相伴,有阴必有阳,有阳必有阴。若水为阴,火则为阳,阴阳融合,方可证大道!

寻得那方向,轩辕云景豁然开朗。他催动全身火灵力,并压缩凝聚致其形成一缕无比纯净的火源。他以神识慢慢催动火源,以全力使之燃烧,所迸发的灵力波动,一次又一次冲向那丝灵气。

灵气由最开始的浅蓝色逐渐变淡,最后竟是成了纯纯的白色,散出极致的炎热,与那烈火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轩辕云景感受到自己体内金丹境的修为,竟是一下子从一重天跃到了四重天大圆满。

“阿鸿的修为竟是跃了三个小重天!”看到轩辕云景四遭散发出来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强悍许多,洛天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龙不离清浅淡漠的眼底同样浮现起一抹诧异。

为何他二人修为提升并不似阿鸿那般明显?

“五行八卦中,水火相生相克尤为明显。能够将两者融为一体,参悟其中天地法则奥义,看来轩辕小友天赋不凡啊。”看到轩辕云景睁眼看来,广成子微微颔首。

能在短时间领悟五行之水火真谛的人族,确是有资格成了她的弟子。也罢也罢,既然这关考验都过了,那么看在眼缘的份上,便指导一番罢。

“天地初开,混沌衍星辰,星辰诞大道。三千大道,繁多缭乱,以其一终身修之,证道修真。念在有缘,今日老夫便教导你三人自身所习之术。且先耍一段来与老夫我瞧瞧,好叫老夫见识一番,她教导出了何等徒子,何等后辈。便先由你开始罢。”他指了指龙不离。

虽不解这老人家口中所言后辈是为何意,但龙不离仍是垂眸恭敬作揖,祭出紫阳剑,开始演练先前洛歌所出的龙凤剑法。

但见他退开一大步,纵身一跃至那亭子前的空地,而后有模有样地舞动起来。

一刻之后,龙不离微微喘息一声,停下动作,朝着广成子俯首作揖:“还行前辈指点。”

“力道够了,速度与融合还差了些许。剑法本是为克制对手而推演出来,并非为了花里胡哨的舞动。若是一昧追求剑法招式,而忘了追其根本,杀伐凌厉,抵御外敌,便是糟蹋了这一剑法。”广成子说罢,慢慢站起身,以鱼竿为剑,随意朝前挥去又倏然收回。虽是动作慢悠悠的,但那迸发出的剑气却是满满当当地四下溢开。

龙不离怔怔地看着,许久不言。

第60章 以背相付(2)

这看似随意的一剑,所散发出的剑气已然超越他的水准,便是元婴境界大圆满,怕是也难抵挡得下。

“多谢前辈教导。”龙不离垂眸,恭敬地作揖。

“龙族生来倨傲,凌驾万族之上。龙族老祖扶摇帝神更是以桀骜不羁,刚毅果断而扬名。不过帝神从不无理而欺羸弱,亦从不畏惧任何险阻。是以,帝神得以拥天下民心,得万族尊崇爱戴。”广成子收回剑意,淡淡瞥了一眼目光怔忡的龙不离,眉下多了一抹作为长辈的严厉与勉励,“作为修真者,必定不得怠慢,须以一腔热忱,去面对未知的荆棘与坎坷。龙族血脉,容不得一丝辱没。少主,可懂老夫所言?”

龙不离颤抖着唇,没有开口。

这话外弦音,他又怎会不懂呢?可那件事早已没入骨髓,叫他怎么也无法尘封忘却。若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辱了这高贵的龙族血脉啊。

龙不离默默垂下眼角,本是淡漠清冷的脸颊,此刻愈发淡漠起来。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眸,也一下子黯淡到失去了原先的光泽。

将之一切纳入眼底,广成子默不作声地叹息一声。

看来日后神上的路,可谓任重而道远呢。想要彻底改变这小家伙,还是须得着手那件事。不过若是这小家伙,不对,若是这群小家伙成长起来,必会站在她的身旁,陪她走完那条看不到边际的路。

毕竟,她已经孤身一人行走千万年了——

洛歌一行人行了半日,来到一块空旷旷的土地前。

“魔族的味道还挺重,结界便是在此处么?”翕动鼻子,嗅到那股早已刻入骨髓的味道,水泽空挑挑眉,看向前面率先止住脚步的洛歌。

面纱之下,洛歌红唇轻挑:“便是这里了,至于何处,且叫我问问便知。”

在众人心奇她要问个何等人士时,但见洛歌突而跨出一只脚,狠狠踩踏一下地面。

一道奇异的青烟飘起,一位着了土黄色长袍,眉发花白的的慈祥老人从那青烟里钻出,看看洛歌:“尔唤老夫?”

“土地公?!”水泽空与魏无痕瞧见这画面,出乎意外地异口同声道。

“眼光不错。”洛歌侧头看看瞧向土地眼神十分诡异的二人,无声一笑,再将目光对准土地,俯首作揖道,“小子无意叨扰仙上,但求问一事。不知这方域界,身在何处?”

“汝等想去那两界之结界,上古遗留下来的战场?”土地看看三人,最后诧异的目光落在洛歌身上,“这三位小友俱是地阶的水准也便罢了,而小姑娘你却只有金丹九重天大圆满的境界,那里可都是元婴境界之上的异族,若是不慎,势必是要丧命的。”

“吾以赤胆之心为名,断不会缩头后退辱没一身傲骨嶙峋!因为,回头无岸。”洛歌祭出木灵珠,将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的它递到土地眼前,与他看看,见后者面色大变后,又将之收了回来,再度俯首作揖一拜,“还望仙上引路。”

难怪她能够召唤出他来,原是靠着那厮的物件。拥有那厮的物件的,不是她本人扶摇帝神,便必是为天地认可的神族遗子。所幸他不曾出口赶人,若不然,他势必是要遭天谴的。

土地这般想着,擦擦额上虚汗,态度倏然恭敬起来。但见他俯首作揖,而后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结界便在那方,施以秘法跨过结界便是战场。不过还请诸位多留心些,那里虽是两界交界处,但灵物众多,上等资源繁杂,也是因此,进去历练的,可不仅只是凡界修真者。”

众人静静听着,闻至此慢慢严肃起来。

仙界中者若非历劫,断断不会入尘的。而神族早已陨灭,如此想来,入那战场历练的,便是,凡,魔,御,鬼,妖,灵,幽七界中者了。若是碰到凡,灵,幽,御四界修真者还好,至少不会明面上强抢,而若是碰到了魔,鬼,妖三界,他们必会毫不留情地大开杀戒,不择一切手段抢夺自己所看上的东西。

如此一来的话,此行历练的危险性,也便大了许多。

在听闻七界时,祁酒蠕动唇角,状似有难言之隐,却只是吸了口气,迅速平息下去。

到底是命啊,该见到的始终避不过去呢。

洛歌眉下双眸波动袅袅,回拜土地:“多谢仙上指点。”

土地颔首,目送四人离去,方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已被一股冷汗浸湿。

“这该偿还的命,早在千万年前便要偿还了。只是事到如今,我仙族所欠神族的,早已不再是一个神族了。”兀自呢喃间,土地撸了一把长髯,眉间是独到的沧桑与对先辈之事的羞耻。

他们更欠神族的,是一份事关那件事的交代。若那件事被往日之后,可能会崛起的神族遗子们,不,他们必会知晓的。一旦被他们发觉的话,那么整个仙族的格局,都将会以鲜血为代价,洗牌重来。

念及此,土地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讳莫如深。

事实上,土地猜的并没错。若干年后,当带着新神族大军开启神界,重回三十三重天的洛歌知道那件事后,勃然大怒之下,以新神族之力几乎将整个仙族屠戮殆尽,以封神榜重新分封神仙二族。不过,此乃后话了。

洛歌四人行至土地所指之处,发觉此处气息流动异常诡异。而其中,以一股阴邪之气最是叫人恐惧。

祁酒面色如常,而水泽空与魏无痕嗅到这股味道,眼底兴奋的战意愈发浓烈起来。

“释放自身修为气息,不得隐瞒。我要开启阵法,传送我等入那战场。”洛歌四方扫视一圈,缓缓在某处一顿,而后转头看向祁酒三人。

三人颔首,齐齐释放出自身地阶修真者的气息。

洛歌亦是释放出金丹九重天大圆满的修真气息,祭出木灵珠后闭眼,双手结印,口中吟唱起一段梵文来。

但见他四人前方出现一片碧绿色的阵法,包裹着四人便消失在原地。而在他们消失不见后,他四人站着的位置出现了两道身影。

且道一道这二身影的相貌。

第61章 以背相付(3)

这两者俱是相貌极其出色的豆蔻女子。

但见其中一女子身着桃色云锦长裙,发绾白玉冠,眉如远山之黛,眸如浩天星辰大海,唇如三月灼灼桃花,五官姣好,乍一看过去,便仿似是画里出来的仙子,温柔可人,绝色倾城。

而另一名女子身着大红色霓裳羽衣,眉间花钿乃是一只傲然而飞的朱雀。那容貌也如同这朱雀一般,张扬桀骜,似乎不羁一切。

“秋妹妹,他似乎……有别人了呢。”桃衣女子盯着四人离去的方向,目光温柔如水,声音亦是如此。

“云华姐姐,那不过一个金丹修为的人族小丫头片子,怎么能够与云华姐姐相提并论?”婺秋翻翻眼皮子,“若换做是我,直接便上去将祁哥哥抢回来了。”

女子侧头看着她,温柔的眼波里泛起浅浅的涟漪:“是啊,我又何尝不想。可是你忘了么,他不是别人,他是祁酒啊。”

婺秋噎了噎。

是啊,他是祁酒,他不是别人。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

“姐姐姐姐,我们快些进去罢,若是祁哥哥见到你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咳嗽一声,婺秋连忙拽起女子的袖口,咧嘴笑着打开一道阵法。

天公真是不作美!为何云华姐姐性子这般温谦的,却要碰上祁哥哥这块大冰山?若是姐姐早些认识离螭哥哥,定是不会变成啊今儿这般模样的。

罢了罢了,既是姐姐欢喜,那么便替她能牵一条线便牵一条线罢。婺秋心底叹口气,同女子入了阵法,便消失了踪影。

殊不知,在她二人入了战场后,又有一道身影缓缓显形。

好一个倾国倾城,九界罕有的妙佳人儿!但见她一身广袖流仙白裙,三千青丝只以玉簪轻绾,眉眼如画,气质清冷若寒冰。远远瞧去,仿佛似是画里踩着莲瓣而舞的仙子,叫人不敢直视却又不忍忽视。不敢直视,是因为玷污了她满身的高雅清华,不忍忽视,是因为这般绝色见了后此生再无遗憾。

岑九撩拨了一下被徐徐而来的微风吹乱的长发,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她伸手波动那空气——那里还有那女子留下来的淡淡桃香,经久不散。

“想不到,竟是连她们也扯进来了。”岑九微微挑唇,鼻尖发出一缕笑意,“有趣,当真有趣得紧。”

这般看来的话,她的路,可还长的远哩!

“也不知她何时才能够发觉,那厮的异样。哼,不是号称卜卦之术九界第一,连伏羲也是要逊色的么?怎么连这一点小事都琢磨不透,还要叫我一点一点把你给带进去。”岑九有些不满地哼哼,小声抱怨起来。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抵便是如此了罢。”

一道苍迈的声音蓦然响起,岑九侧头看去,见广成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便出口问道:“那三个小家伙,可还满意?”

“龙氏少主性格隐忍懦弱,然心怀赤胆之心,若得契机从根源改善,必成大器。轩辕皇室沉默寡言,性情凉淡,然天赋异禀,身怀龙脉,日后成长起来,必可睥睨四方。三目后裔性格内向,纯如白纸,然身怀三目族的最后王室血脉,日后若是懂得运动那三目,推演时空,必将纵横天下。只是——”广成子抚了一把长髯,眉间滑过一抹深色,“洛天命中注定将与她有羁绊,这些个孽缘,只怕是我等化散不开的。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呐。”

“说的也是。当年若是没有那场该死的战争的话,他们就不会看到彼此了。”岑九叹了口气,“我还需得去牵其他的缘,劳烦神君多看觑些。我怕我不在,她会做出些糊涂事来。”

“神上素来是最有分寸的。”广成子淡淡开口。

“如果是因为情呢?”岑九挑挑眉。

广成子抚摸长髯的手一抖,复又起。

是啊,若是为情,这个嗔痴的帝神,又怎会不乱了分寸呢?

“小神会看觑好,还望神上宽心,尽管去异界牵缘。”广成子俯首作揖一拜。

“三千大界,三千小界,界界相接,却是不见。”岑九慢慢哼起一支小曲儿,转身渐行渐远,那窈窕的身影随着步伐而开始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洛歌四人入了阵法,直觉面前一阵光芒闪烁,再睁眼时,已然来到一方新域界!

但见此方域界天空昏暗,乌云压压,四方荒凉无比,满地荒草杂生。放眼望去,更远处乃是一座一座由骸骨堆积起来的山丘。偶有变了异的乌鸟从空中飞过,留下一串凄厉悲凉的哀鸣。

空气里除却死尸腐烂的臭味,更夹杂着数之不尽的异族阴邪气息。

“阿酒,小狐狸,还有逍遥君,接下来且跟紧我,莫要离了十步开外。尽量将神识扩散,感知四方一切异变。但凡有况,切莫喊叫,以此惊醒那些沉睡多年的怨灵。”洛歌传音入密,见三人俱是颔首,便迈开步子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座尸骨山走去。

若是细看的话,定会发现她的步伐有些虚浮,似是使不上力道一般。

其实不然,洛歌施展的这道法阵,因着是要开辟空间之道,是以消耗巨大灵力。而她步态虚浮,也是自然而然了。

祁酒赫然便是发觉了这一点。他默不作声地行至洛歌身侧,悄悄伸手渡出些木灵力与洛歌。

“灵力比丹药更能回复体力,苏苏这般可好着些了?”祁酒浅浅一笑,传音入密问道。

“阿酒还是节省些的好,我的丹药不多,接下来可是需得有一番苦战的。”洛歌鼻尖发出一抹笑声,目光却是严峻地盯着前方,“是我带你们来的,我可不想你们都在这里丧命。”千万年前,她本便欠着他们一条命,千万年后,她不想再欠第二次。

“苏苏,过会且帮我个忙如何?”祁酒蠕动唇角,终是轻声开口问道。

“何作?”洛歌挑挑眉。

祁酒面上染起一抹红晕,传音入密说了几句,面上颜色愈发鲜艳起来。

“如此这般,好说好说。”洛歌不以为意,眼角微微下垂,以轻纱和阴影遮掩眸中深深的光亮,“我还以为甚么大事。”

心底那片平如镜的湖啊,仿佛是有一滴水落下,开始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波光粼粼的涟漪。

第62章 以背相付(4)

在众人又行一段距离,至那尸骨山跟前时,尸骨山上某一个骷髅倏地拔地而起,祭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嘶吼一声,朝着最前方的洛歌砍过来。

祁酒眼疾手快,反手祭出长琴,一手斜抱,一手拨弄上去。

“铮!”

肉眼可见的音波带着浩荡的气势于电光火石间飞去,只一刹便将那骷髅给轰成粉末。

在骷髅被化成碎末之时,前方尸骨山异变大起,一具又一具枯朽腐败的白骨跌跌撞撞地爬起,拾起早已被岁月侵蚀的武器,步履蹒跚地朝着洛歌这边奔过来。

洛歌祭出木灵珠,口里吟决,却不见灵珠有任何作用。反倒是那些个骷髅见着灵珠四溢的灵气,本是枯骨的竟慢慢生出些肉丝来,他们得了血气,愈发兴奋起来。而本是笨拙的步伐,也愈发灵巧起来。

“我去臭丫头你是故意的吧?”看到骷髅们的气势一下子变得强横起来,水泽空眼角微微抽搐。

“阿泽怕么?”魏无痕摩挲着下巴,眼底闪烁过较之骷髅,丝毫不示弱的兴奋。

“你觉得我的字典里,会有怕这个字么?”水泽空反手祭出重黎,纵身一跃,俯身冲进骷髅群中。

魏无痕无声一笑,薄唇轻启:“龙渊,出来!”

一把柄端刻有龙形底案的金色长剑破空飞出,带着一声低低的吟鸣,闯入众人视野。

魏无痕伸手执剑,纵身冲入骷髅群,同水泽空一起奋力轰杀起那些个骷髅来。

“上古时代欧冶子所铸长剑,又名龙泉,品阶本为神阶,只是因着岁月,而跌落至了紫阶九品。本为欧冶子所有,后下落不明。倒是不错嘛逍遥君,我记得几年前,你还只有一把绿阶的武器。”一剑斩下身前骷髅的头,水泽空反手拍出一掌,而后回头玩味地看着魏无痕。

“彼此彼此。我记得经年以前,你也还没有这上古十大灵器之一的重黎呢。”魏无痕抬剑横扫出去,斩落一排骷髅,以同样的表情回复着水泽空。

大抵是因着这方有生灵气息的波动吧,骷髅群的数量不减反增——那些不远而来的家伙,以诡异的速度,整齐划一地朝着洛歌进攻。

与其是说朝着洛歌进攻,到不若是说它们在进攻那颗碧绿的灵珠。

那充满生命气息的灵珠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种大补之物。

击杀的骷髅数量越多,水泽空与魏无痕还有祁酒的速度愈发慢下来,哪怕寻着机会服用丹药也不曾增加——这仿似是一场无休止的车轮战,不断地挑战着他们体格的极限。

这时,洛歌忽而吟唱梵文,叫木灵珠光芒大作,所散出的光芒笼罩在三人身上,一下子便回复了他们即将消耗殆尽的灵力。

“不要停,这骷髅所杀数目越多,它所凝聚的星辰之力便越多。星辰之力始于星河,与你们而言,只会是益多弊少!”洛歌的声音蓦然响起。

祁酒闻言,眯起眸子细细看去,当真瞧见有一缕极淡的紫色气息从被自己轰杀的骷髅身子里飞出,缓缓融进自己的丹田。

大抵是这里有着得天独厚的气运,才致使这些个骷髅死后化成天地的灵宝,用来滋生繁衍,养育那早已绝灭的星河,才能诞生的星辰之力罢。祁酒如是想道。

水泽空与魏无痕亦是发现那紫色气息,不免有些惊奇起来。

这倒是平生第一次见到传说里的星辰之力呢。

洛歌的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她强压着过度使用灵珠力量,给自己脑海带来的晕眩,继续高声吟唱三人听着古老陌生的梵咒,同时朗声提醒道,“我现下能力有限,只能施法引来骷髅群,待会若是出现别的修真者前来与你们争抢,只得自求多福了!”

她话音落下,但见一把长剑破空而来。

洛歌猛地退开一步,叫长剑落在自己身前。她抬起眼皮子看过去,瞧见一行人士各自手执武器,朝着这方敢赶来。

其中为首的蓝衣男子,正是方才朝洛歌这边抛下长剑的主儿。

“姑娘,在下手滑,不曾打准骷髅,还请姑娘见谅!”蓝衣男子率着一行人士落地,收回长剑,看看那颗漂浮在半空的木灵珠,眼底闪过一抹深邃而后朝着洛歌作揖道,“在下程刚,不知此乃何物,竟是如此稀奇?”这宝物的灵妙,他方才躲得远远的便瞧见了。本欲一下子打穿这小姑娘颅脑,奈何她反应那般快,倒是叫他有些惊诧了。

“我的宝物,自是稀奇。现下可不是闲唠的时候,我还要帮助我的朋友,若公子和诸位小友无意相助,且莫叨扰。”洛歌淡淡瞥了一眼程刚眼底的贪婪,眉角滑过一抹不屑,声音空灵而疏离。

见洛歌当真开始吟唱梵咒,操纵木灵珠给祁酒三人回复灵力,程刚压下眼底的贪婪,有些尴尬地舔舔唇角。

“却凭地你这小丫头片子,未过豆蔻,也敢喊我们小友?”程刚一旁,一位着着红色低领舒袖长裙的妖艳女子闻言,面上立刻露出一抹不悦。

“蝶儿莫闹。”程刚瞪了一眼李蝶儿,也便是方才出口的女子,而后看看洛歌,微微一笑,“我等便是觉察到这方灵力波动,才前来相助的。”他率先祭出长剑,一下融进那人群之间,攻打起那些个愈发猛烈的骷髅群来。

方才洛歌所言的劳什子星辰之力,他都听了一清二楚。如此好的东西,怎可一人独吞呢?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念及此,程刚下手的力道愈发重了起来。

有了程刚一行人的加持,这方骷髅不消片刻便被屠戮殆尽。这期间,被屠戮的骷髅偶或爆出些个秘籍功法,亦或灵宝,均是被程刚一行人瓜分。而那星辰之力,则是十有九成被洛歌一行人占据了去。

众人嘘出一口气,绷紧的心弦慢慢松懈下来。程刚一行人同洛歌等人随意聊着,纷纷诉出名字来。

程刚乃是散修,方才开口说话训斥洛歌的,乃是他的道侣李蝶儿。那行人间唯一一位中年男子,乃是一位小宗门的真传弟子,名唤葛文睿。程刚旁头稍稍年轻些,容貌丑陋的男子,名唤何平,是程刚的追随者。至于旁头那两位年轻的俊美公子小哥儿,一个名唤林策,乃是某个宗门的杂役弟子,一个名唤萧惠容,乃是第二世家萧氏一族旁支的子弟。

这一行人间,除却程刚是地阶的修真者,其余的俱是轮海境界的。

第63章 以背相付(5)

洛歌对程刚一行人并无多大好感,只是看向林策的目光隐隐有些光亮。

这小子的宗门,可是有来头的呢。

洛歌寻思着,忽而眉头一皱,喉咙涌起一股腥甜来。

遭了!方才只顾着帮阿酒他们回复灵力,全然忘了自己使用灵珠过度,会引起心脉不适,爆体而亡的。

她就要闭目打坐,却忽而被一只伸过来握住自己柔荑的手给搅了心神。

洛歌抬起眼皮子,但见祁酒轻轻握紧自己的手,而后暗暗将磅礴却温和的木灵力渡与自己。

“不必如此浪费你阿酒的灵力,我现在还死不了。”洛歌微微摇头,传音入密道。

“现在是,可过会未必。云凡知恩,不想救命恩人丧命在自己眼前。苏苏,那厮贪念着你的灵珠,似乎是匹狼呢。”祁酒微微勾唇,温润的眼角不经意滑过程刚,待后者讪讪笑着便将目光挪回洛歌身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方才是瞧见了木灵珠能够凝聚纯粹木灵力,且磅礴浩瀚,适才起了心思。不过贪者必有现世报,且不急,阿酒等着瞧便是。阿酒且演好自己的戏码,这出好戏,该是高头了。”传音入密言罢,洛歌倏地抽回自己的手,祭出木灵珠后声音一下子凉淡了许多,“还请阿酒自重。”

“是云凡唐突了。”祁酒挑起唇角,眼波一动,笑色微尬。

程刚方想动唇问木灵珠的来历,却见灵珠泛起一阵浩荡的绿色光泽。光泽闪烁间,四围风起云涌。地面颤抖,墨云翻滚!

一股阴冷邪恶的气息,骤然逼近。众者俱是神色紧张起来,个个绷紧心弦,全神贯注感知四方变化,如临大敌。

“来了!”

随着魏无痕低低的一声沉吟,四面八方卷起无数尘埃。尘埃里,隐隐可见一群又一群身穿铠甲的黑色士兵,睁着赤红的眼瞳,低低吼叫着冲了过来。

“我去,全是魔种!臭丫头你那劳什子破珠子是专门来邪祟的吗?!”水泽空砸吧着嘴,却只是急急抱怨一句,便掐诀捻动咒法,眼角带着浓烈的兴奋操纵重黎剑施展阵法冲入一方魔兵之中,以全力厮杀起来。

魏无痕瞅见水泽空率先冲过去,唯恐他意气用事被魔气所伤,连忙执着龙渊前去相助。

一行人尽数冲进魔兵中,开始一场艰苦的混战。

这些个魔兵的实力异常强悍,几乎是等同乘劫九重天大圆满,更甚者乃至地阶灵者九重天大圆满的人族修真者。刚开始众人还可仰仗自身功法游走自如,可渐渐地,除了祁酒,水泽空,魏无痕以及程刚四人如方才一般面色如常,其余人包括洛歌皆是感到十分吃力。

洛歌尤为最甚。若非她暗中使用火灵珠召唤了上古三昧真火,只怕她早便被那些个凶悍的家伙给轰杀成碎末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着这些个魔种有些不大对劲。

她确是如水泽空所言一般,故意以木灵珠的生命灵力,召唤来那些个觊觎贪图灵力的魔种,以此配合祁酒演戏,引出暗中隐藏观察的二人。按演戏来讲,她所引出的应是修为不高的魔种才对。这些个魔种,非但修为高,性格也是狠辣残酷的。

一定有甚么不对。

洛歌以火灵珠加持,以炽热火焰裹住自身,使得那些个魔族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静静观察,小心翼翼地挪动伐子,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暂时得了喘息的机会,她迅速捻动手指,就要推演,却忽觉心口一阵不适,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最终变成透明,化散在空中。洛歌本便不大好的脸色,愈发惨白起来。

没了火焰的加持,如今的她等同于一块砧板上的肥美鱼肉,任由刀俎宰割——她身上带着能够吸引邪魔的生命灵力,若吃了她,便是等同服下一枚价值连城,万金难求的九转丹药,大力增进修为不说,还可与天地齐寿。

程刚嗅到洛歌身上淌出来的鲜血味,侧头看看没有火焰加持的洛歌,眼角微动,心底泛起一丝涟漪。他悄悄吟动长诀,悄无声息地祭出一柄毫不起眼的长剑来。

水泽空与魏无痕二人自也是以神识感受注意到了洛歌的变化,奈何他二人被魔种缠得死紧死紧,怎般也无法脱身。唯有祁酒,得了空分神看向洛歌。

“苏苏!”

当看到洛歌身遭火焰消失时,祁酒的心口蹦到了嗓子眼。他不曾有任何犹豫,纵身跃至那一方魔族群中,以一己之力横扫魔种,硬生生为洛歌开出一条圈子来。

而此时,无数柄长剑破空而来,就要没入一行人的背部。

魏无痕心头咯噔一声,眼疾手快,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挡在水泽空身前,伸出宽大的袖袍紧紧抱住后者,任由长剑刺入皮囊。

那一瞬,水泽空与魏无痕四目相视,彼此间是说不出的默契。

“魏无痕你个蠢货!干嘛要帮我挡剑?”水泽空噎着,声音微抖。

“我们做朋友的,当以背相付。何况,我只剩下阿泽一个老朋友了……”魏无痕轻勾唇角,全然忘了唇畔流下的那一行鲜血。

在剑雨落下的同时,洛歌同魏无痕一般,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在那柄毫不起眼的长剑飞过来时,洛歌以最快的速度与祁酒换了站立的位子。

“嗤!”

长剑穿过洛歌的锁骨,直逼祁酒的鼻尖。滚烫的鲜血迸溅出来,滋到后者的脸颊上。素来洁癖成惯的祁酒,难得没有皱眉头。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位始终带着黑色斗笠,哪怕落水也不愿摘下片刻的少女。

少女的生命气息如今变得十分羸弱,似是随时都要倒下去,再不起来一般。

有一点祁酒始终想不通。

细细算起来,他与苏苏乃是萍水相逢结下的朋友。可是苏苏一次又一次以命相救,以背相付。为了一个素未谋生的人,值得么?

心口隐隐泛起的丝丝疼痛,叫祁酒迅速回过神过来,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苏苏——”

“阿酒这张脸这般俊俏,我可舍不得它被剑雨画成花啊。”洛歌浅浅一笑,突然失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栽进祁酒的怀里。

祁酒稳稳地接住洛歌,眼底是说不出的复杂。

第64章 灼灼其华

“阿酒,且扶我起来。我只是暂时失了灵力,死不了。”慢吞吞拔下那柄长剑,洛歌幽冷的目光透过黑色轻纱,直射程刚。

方才她无心去在意它事,可并不代表她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个魔族放出的长剑里,有好几柄是程刚和李蝶儿以及何平暗中放的。

为了夺取她手里的木灵珠,竟枉顾这般多人的性命。简直没有人性,牲口都不如!

还有那两厮,看戏看了那般久,也该现身了。

心口腾起一阵怒意,洛歌猛地召来木灵珠,不顾身子虚弱,只是双手结印,吟唱一段梵咒。

木灵散出熠熠光辉,柔柔的绿芒之下,一支镶有金龙盘飞的白玉长笛从灵珠身下出现,带着细细的流苏,缓缓落至洛歌手里。

洛歌压下心头剧痛,深吸一口气将长笛递至唇边,闭目吹奏起来。

悠扬婉转,不成曲调却自有一番别韵的调子蓦然在这阴暗一隅响起。笛音带着浅浅的绿色萤火点点,从洛歌手里飘向四方。

旁人听着直觉心头一阵舒适,便是灵力也回来了许多。而魔种听着,却是叫自个儿脑瓜子疼得紧。一阵哀嚎过后,一众人伺机而动,将那些个痛不欲生的魔种倾数诛杀。

众人得了喘息的机会,俱是握紧武器随意落座,服用些

回元丹修复灵力。

洛歌化开笛子,将木灵珠收入灵虚界,任由灵珠淡化自己的伤口。麻麻的痒痛感不断袭来,洛歌却是无动于衷,只是轻启薄唇,声音嘹亮,淡漠得听不出一丝温度来:“两位小友不远万里迢迢而来,想必脚已麻木了。不若由在下为两位小友奏上一曲,以解疼痛如何?”

“不必小友劳心,我等自行现身便是。”一道温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两道翩翩白光落地,化作一着桃色云锦长裙,一着大红霓裳羽衣的女子。这二者容貌俱是十分上乘的,尤其是那桃衣锦裙女子,似乎在一颦一动间,便已将那万千桃花给攀比了下去。那眉眼里细细揉搓着的温婉华贵,远是气质桀骜的红衣女子所不能匹及的。

“叫小友受伤了,云华在此道歉。”女子反手祭出一粒丹药,走至洛歌身前,递了过去,唇角轻挑,“此乃三转固灵丹,可助小友回转伤势。且莫推辞,我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他人的。”

洛歌眼波微动,朗声一笑后接过丹药一口服下:“既是如此,我便谢过公主殿下了。”

众人的面容俱是怔了怔,尤其是女子与婺秋。

“你怎知云华姐姐乃是公主之尊?!”婺秋瞧稀奇似的瞧着眼前这个浑身被黑色轻纱包裹的人族女子,一双水灵灵的眼因错愕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

“天也知地也知,为何我不能知?”洛歌打量着婺秋,眼角深处染起一抹笑,“小友瞧着,却似与星辰有着莫大的缘分。”

婺秋听得前者一口一个小友,顿时不乐意地翻翻眼皮子:“你一口一个小友,也不觉着害臊!若知了我等是何人,几个年龄,看你还敢不敢这般放肆,乱嚼称谓!”她只顾着纠结那称谓,以致于忽略了洛歌后头的那句话。

倒是女子注意到了,她深深看了一眼洛歌,而后将目光浅浅投向洛歌身侧的祁酒。

“王兄,好久不见。”

“王兄?!”

除却洛歌面色如常,众人闻言,皆是错愕不及。

倒抽一口冷气后,水泽空侧头给魏无痕灌下一粒丹药,拍拍他的肩膀,哀叹一声:“云凡君艳福不浅呐!真是可怜我这单身汪子了!”

“苦了你了。”魏无痕运转一个周天,与了水泽空一个名曰勉励同情的眼神。

程刚看着女子,眼底直冒精光。

李蝶儿瞧着自家夫君那直勾勾的眼神,心头酸水直冒,忍不住暗中伸手,狠狠掐了一把程刚的腰。

程刚倒抽一口冷气,适才意识到自家的正室还在这头。掐灭心头那点邪心思,程刚讪讪地讨好笑了起来。

“灼灼,你来凡界作甚?”祁酒并不惊奇他人的眼神,只是眼底露出一抹薄怒。

是了,方才他与洛歌演那亲密无间的戏码,再故意引出魔种与之混战,便是为了引出暗中藏身的人,也便是桃衣锦群女子。

他引出她,也不过想问问她意在何下,为何一直暗中跟着而不现身。

哪料人算不如天算,那些个魔种出了变故,竟是那般凶残,还险些害得阿泽与苏苏殒命。怪灼灼不愿现身,也更怪自己太是草率鲁莽了。一念及此,也无怪乎祁酒性子这般谦和温雅的,面上会染上一层薄怒与愧疚不安。

祁灼祁灼,以灼为名,还真是如同桃花一般——灼灼其华呢。

眼眸透过轻纱直视祁灼,洛歌如是想道。

“王兄离开经年,父王甚是想念。”祁灼浅浅一笑。

“祁哥哥,你快些与云华姐姐回去嘛。早日生个小侄子来与我玩,我好教他星辰之道。”婺秋丝毫不忌讳旁人的目光,打趣地看着面色微尬的二人,咧嘴嘻嘻道。

祁酒的耳根子烫了烫,方才那些个恼意竟是不知该如何从口而出。听得祁灼的话,他心海一颤,那如玉如珠的面颊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淡漠:“当年我曾与他们立过誓,不了心愿,宁死而不甘回。灼灼若为这事又来劝我,还是回去罢。还有一事,我与你乃是兄妹。”

祁灼目光一闪,叹了口气,状似无奈:“也罢,既如此,云华便先离去了。”她转过头去,作势要离开。

“且慢!”

慢悠悠转头,祁灼挑挑眉,看向欲言又止的祁酒,眉间是浓浓的笑意:“不知王兄唤住云华,所为何事?”

“且替我向他二老问个好。”毕竟是因他们,才有了自己的,总归割舍不下这血浓于水的情。祁酒踌躇一番,仍是将心口那句话给说了出来。

鼻尖淌出一抹笑,祁灼摇摇头道:“知道了。王兄——祝你心想事成。”哪怕那心想是暗无天日的昏暗里,遥遥不可及的微弱光明。我也祝你,由衷地。

“劳烦诸位照顾好我王兄。他初来人世,不懂长情。”她侧头过去,看着扭扭捏捏的婺秋,伸手点点她的眉心,失声笑道,“晓得你不愿随我回去。妹妹也不必跟着王兄,天下之大,任尔自由徜徉。只是妹妹莫忘了自己的身份,若是犯了错淌了浑水,姐姐可是爱莫能助啊。”

婺秋眼波微动。

第65章 通天教子

她再不精明,也晓得祁灼是在告诫自己,不要为凡界七情六欲所困扰,做个自由自在的,不受拘束的人儿。

情这种能够叫人族生死相许的东西,细细想来确是个可怕的。她才不稀罕呢!

只是,她并不知凡界有一句俗话,入局者迷,旁观者清。当你旁观他人情爱时,总会觉得自己清醒无比。而若是你入了那一场局,你便再不清楚自己是否仍是清醒的了。

而不久以后的婺秋,便是如此。

目送祁灼离去,婺秋化作个流光出了战场,洛歌适才浅浅笑了起来,只是笑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好了,该收拾一下脏东西了。”她侧头,冰寒的目光直射一直做个隐形人儿的程刚。

“确是应该好好收拾一番自己。我只不知,几时多了个祁氏皇族?”感受到那刺骨的冰冷,程刚讪讪一笑。

“你不知的多了去了,你能作证你听过天下每个王朝的王姓?”水泽空挑眉,眉眼里尽是讥讽,“刚才那万千把长剑中,有好些是出自你和李蝶儿何平之手吧。想杀了我们,趁火打个劫,搜刮走我们身上的灵物。尤其是臭丫头的那颗珠子,对么?”

程刚心头冒出一股冷汗,眸光闪烁,心虚地摸着头继续讪讪笑道:“哪里的事,方才那么多剑,四处飞来,这位小友怕是看错了吧?”

“但见剑器,必有灵之。灵择主而任,若主在世,必将灵光四溢。是不是你放的,一试便知。”洛歌口里吟决,一把抓起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剑,猛地抛向程刚。

那剑刚触及程刚,便立刻散出一阵强悍无比的光芒。

程刚心头一阵抽搐,汩汩冷汗从肩背直往下掉。他连忙起身,将那剑往远方丢去。可剑似是长了眼一般,只丢出几寸便又折回落到程刚身侧。

李蝶儿瞧见程刚这般模样,心头直觉一阵大事不妙,作势便要转身离去。

“程刚,那些剑里,当真有你的?”萧惠容瞪着眼,眸子里是浓浓的错愕不信。

“剑无心,自然不会骗人。”林策冷冷地看着面色微白的程刚。

“你信口胡诌甚么劳什子玩意儿?剑本无心,若是被你施加了甚么法术,岂不是在陷害我家大哥?”何平嗤笑一声,看向洛歌的目光满是愤怒。

“对!方才一定是你施加了劳什子法术,叫那剑认了我家夫君为主子!”李蝶儿听得何平这般言语,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转身恶狠狠地瞪着洛歌。

见洛歌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站着,祁酒皱皱眉,想出口相助。却因何平所言,而无了头绪。

他的武器本是长琴,而非剑修。对于剑,他大抵是个一窍不通的。纵是通窍,也是个笨拙的。

水泽空侧头看看魏无痕,递过去一个眼神。

魏无痕咳嗽一声,以极其虚弱的声音慢吞吞道:“人为剑主,剑亦为人主。若想知晓那剑是否是他的,可不一定只得看剑。”

一旁沉默的葛文睿忽而顿悟,一拍脑袋道:“对啊!我都忘了剑与其主之间,但凡契约,必有血证。若他之血融入这剑而非弹开,那么这剑必然是他的!”

程刚听得这话,本是回复过来的一些面色,又白了一些。他见林策萧惠容靠了过来,出于心虚,下意识想转身逃离。

可奈何那二人眼疾手快,哪容程刚这般离去,当下抓住了程刚的手,划破他掌心,滴了好些鲜血甩落至那旁头的剑上。

只是一眨眼,那血液便融了进去,再不分离。

何平与李蝶儿看得心跳骤停。

“这下子,看你们还怎么狡辩?!”林策猛然甩开程刚的手,满目愤懑,“同为人族子弟,为何你这般狠辣?!”

“狠辣?”程刚忽而低低笑了起来,倏地抬眸,不再逃避,眼皮子下是前所未有的不屑,“若与那些个为了一己私欲而枉害诸多生灵的人族来相比,我怕是根本不足一提罢。生而为人,真是感到惭愧。”

“你!”想不到程刚突而会讲出这一番话,林策听得措手不及,气至语噎。

这时,沉寂的洛歌忽而启了红唇,声音轻轻却没入众人耳畔:“你是在指责人族,还是在为你加入邪教而寻借口?”

众人俱愣,包括程刚。

回神后,程刚的脸立刻一冷:“小友是为何意?”

洛歌浅浅一笑,声音不闻分毫温度:“多年前,莽荒大陆某处群山内,一处与世无争的村落,因为一群劫匪的烧杀抢掠,而全村人亡尽,独留一个尚还年幼的稚童。稚童被一匹母狼拾起,带至一阴阳道服女子跟前。女子见稚童啼哭,心生怜悯,带回收之为徒,取名程毅。数十年后师陨,毅更名刚,以念慈师。”

程刚听得面色愈发惨白。

他的往事,这小姑娘怎么会知晓的?

那可是一百多年前了啊!

她到底,到底是什么人?!

“我乃何人,告诉你何妨,不告诉你又何妨?只是我尚有一问,缘何你恩师故去,你却还要执念于通天邪教?你不知那是整个凡界的公敌么?”洛歌的口气突而严肃了许多。

她话音一落,众人俱是眼神一变。

通天教,那可是凡界第一大邪教啊!昔年曾催动无数战役,间接害死众多人族,如今却隐匿起来犹似韬光养晦的邪魔外教,今儿竟然这般光明正大现身在他们视野了?

“哈哈哈哈哈!若能除了这些个卑鄙肮脏的人族,我入邪教又何妨?!”程刚仰头大笑一阵,低头狠狠瞪着洛歌,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气,“不过,小友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我便也没有隐藏实力的必要了!”

他本是想要夺取洛歌木灵珠的,奈何洛歌命数竟是那般好,那长剑竟只是穿过了她的肩胛骨。

如今又暴露了他通天教子的身份,那么这在场之人便更不得留住了。尤其是那女娃娃,她倒有些本事,竟能探到自己昔年的事与身后身份。

所谓擒贼先擒王,枪打出头鸟。若想对这些人下手,便先抓了洛歌,再慢慢收拾他们罢。

念及此,程刚突而厉喝一声只见一股强悍无比的灵魂威压四下散了开去。

第66章 狼妖之心(1)

那是何等浩瀚的灵魂威压啊!只是弹指间,便已叫诸方风云变色了。

感受到这股威压,除却洛歌外,众人皆是身子一颤。

“灵王一重天大圆满……一百多岁能修成这般,天赋已然相当不错了。逍遥君,云凡君,这次我们可是碰上大麻烦了。”水泽空面色凝重,眼底凝聚起一抹不甘心。

先前这程刚所展露出来的,也便只有大灵师四重天的修为,如今竟是跃进了一个层次,这倒是有些棘手了。以往他除掉的那些个四大邪教,虽有修为高过自己,却也可勉强将之重创击杀。可今儿这厮,竟是灵王的修真境界,且不说他能否战败程刚,若他能够将之重创,便已是长生天的眷顾了。

因为从地阶修真开始,人族虽可越阶一战,却难免是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他是个从商的商人,这等赔本买卖,他脑子被驴踢了才回去做。

可一想到不能够除去邪教之子,水泽空便恨得牙痒痒。

“灵王而已,有何无可奈何?”待到伤势回复,魏无痕召来龙泉剑,冰冷的剑刃直指程刚。但见他朗声一笑,“吾以龙泉为名,证道剑心!但求诸天万界,借道剑气与我来用用!”

他缓缓将龙泉举起,一时剑芒闪烁,天地间雷声轰鸣。一道低低的龙吟,蓦然传入众人脑海。

天上奔来一条金龙的虚影,盘绕着魏无痕头顶一隅。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倏地融进那龙泉剑中。恍恍惚惚间,众人隐隐看到龙泉剑上的龙纹,似是愈发栩栩如生了起来。

而魏无痕的灵魂威压,也一下子提升到了叫众人所震撼的地步。

“传闻欧冶子铸七星龙渊,也便是龙泉剑时,融进了洪荒龙族的王族血脉。得此剑者可凭借剑身里蕴含的龙之血,借用天地间残留的龙族修真剑气。我只在古籍上看过,一直当它是个传闻。今日一见,那传闻竟是真的!”死死盯着龙泉剑上微微颤动的龙纹,萧惠容的语气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洛歌抿唇不言。

那龙族之血,可是那厮的血呢——

而昔年,那二人可是情同手足的。今日龙渊又现,还是落在他手里,那么那厮也该苏醒了罢。

“灵王一重天?”程刚敛回气息,模样已然变化成了一位身着阴阳道袍的道士。他目光贪婪地看着魏无痕手里的长剑,舔着唇角,“这般好的长剑,归了你可真是浪费。不若与我,好给它寻个好主人罢!”话音落下,便见他祭出一柄长剑,朝着魏无痕奔了过去。

魏无痕面无畏惧,手持龙泉,以全力于电光火石间奔向程刚。两剑交锋,锋芒毕露。凛然剑气四下散开,震得好些人站不住脚。

这便是地阶修真者之间的战斗么?萧惠容看着,目光里满是震惊与兴奋。

李蝶儿见自家夫君暴露了身份,便也不再顾及,与何平相看,同时颔首变化了模样——俱是变做个阴阳道服的人儿,祭出自己武器,就要上前去相助。

水泽空与祁酒眼疾手快,反手祭出重黎与凤鸣,一人执剑一人抚琴,只在片刻便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无知小儿,也敢拦姑奶奶的路?”李蝶儿冷冷一笑,眸光倏地一沉,一股同程刚一模一样的气势爆了开来。

何平见她展露实力,便也不再犹豫。只是他所散开的气势,竟比程刚夫妇还要高了一筹。

“灵王九重天大圆满!”萧惠容的面色顿时一白。

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也只有大灵师九重天圆满,而这厮竟已是灵王九重天了。这下子,估摸着是要栽在这里了。可叹可恨他尚未娶了他那未过门的妻儿,竟是要凄凄惨惨地死在这劳什子的荒芜战场上!

“阿泽,施以灵剑阵,以音杀带动剑气,借以天地之灵,或可暂压他一时。”祁酒心底微微震惊,面上仍是先前的温润淡漠,沉静下来后,他迅速开口道。侧头看看杵在原地的洛歌,眉心微皱,却心知此刻容不得自己多分心,需得全力配合阿泽,只得又将目光转了过去。

水泽空也不多言,反手祭出一只酒葫芦,喝下一口后将重黎抛了出去。

祁酒一手斜抱琴,一手扣上琴弦,铮铮琴音倾泻而出。肉眼可见的音波落到重黎剑上,使之幻化出无数剑气,以极其强悍的威压四散开去。

拼了!

萧惠容,林策及葛文睿见祁酒与水泽空出手了,咬咬牙各自祭出武器,分散着冲过去以全力而攻之。

“哼,不痛不痒。”李蝶儿睨着妖娆的眸,眼底淌出一抹不屑。

眼见众者开始混战,洛歌只是静静瞧着,杵在原地不动,犹似稻草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一己私欲而能屠戮整个村落,为一己私欲而能暗中加害他人——其实她何尝不也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刻意靠近他们,只为那件事呢。

同一堆粟米中,有好有坏。人也如此。

他们各有私念,为了那渺小的希望,在明知自己打不过的情况下,却还是要奋起反击。

这不是笨,这是一种对于生命的倔强。

“所以——”心静如水的洛歌缓缓抬头,清澈如水却是淡漠的目光直射长空,空灵的声音缓缓响起,一字一顿轻启双唇道,“长生天啊,你看到了么?”

“长生天啊,你看到了么——”

这一句话,旋旋绕绕回响在这一方天地,叫众人俱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装神弄鬼!”程刚落到不远处,见洛歌静静站着,不屑地翻翻眼皮子冷嘲一声。

一柄长剑蓦然擦着他的鼻尖过去,剑刃锋利,一下子将程刚额上碎发给尽数削落。

“谁给你的胆子,与本座对战时,敢分了心思?”魏无痕收回龙泉,见程刚面上冷汗直冒,唇角弧度微勾,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厌恶。

“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以本座自谓?”程刚冷冷一笑,抄起长剑变幻步伐,带着狂暴的气息逼近魏无痕。

“忘了告诉你我的名讳。老子的名字,叫做——魏无痕。”一字一顿吐出最后三字,魏无痕唇畔弧度越勾越大,只是依旧没有丝毫温度,“你说,老子有没有资本,以本座自谓啊?”

第67章 狼妖之心(2)

程刚进攻的动作于半空倏然顿住。

他踉踉跄跄停下脚步,眼皮子不停地抖动。

魏家公子无痕,字落尘,号逍遥。三岁登上无邪教教主之位,得老教主魏氏族长倾囊相授,十岁独闯江湖,与水氏少主结伴,并称落泽双杰。魏无痕这号响当当的名字,他怎么可能没听过?

看他这般桀骜不羁的气质,莫不成,他当真是那无邪教教主?程刚犹疑起来。

他不是斗不过魏无痕,只是顾及无邪教乃是凡界第五大顶尖修仙宗门,人脉颇广,而且凭他现在的实力若想除去魏无痕,势必是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若魏无痕死了也便罢了,若是他活着出去,日后自己必定讨不得一枚好果子吃!

“喂,你怕了?”魏无痕嘲讽地笑了起来。

“怕?爷爷我的认知里可从未有过怕这个字!”奶奶的豁出去了,狠绝便要狠绝到底。此时不除,必将后患无穷!

程刚朝地上啐出一口唾沫,拼了全力同魏无痕继续打斗起来。

这厢,李蝶儿听得洛歌声音,心头不悦,冲过去便要扼住后者的脖颈。

祁酒见李蝶儿身形迅猛,心口突突跳动,他想脱身去带离洛歌,却发觉水泽空面对何平时,因自己的分神而显得甚是吃力。

踌躇后,祁酒以全力相助水泽空压制何平,再以传音入密对洛歌大声唤道:“苏苏,且莫念叨了,快逃!”

洛歌不为所动,只是仰头看向那风起云涌的天空,兀自轻声呢喃:“任性过了,也该来了罢。”

李蝶儿的衣袍因为劲风四下飞扬,她欲想伸手扼住洛歌的脖颈——她确是伸出了手,只是那突然出现的火焰,叫她烫的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原来,在李蝶儿触及洛歌时,洛歌的浑身上下染起一抹浅浅的红晕。红晕扩散,变化成无数火焰。那火焰乃是火灵珠自卫所散出的,虽不如神火,却也是极其强悍。

“你,你耍无赖!”使劲儿揉搓着握着剑的手背,李蝶儿盯紧洛歌,愤愤地叫嚷。

洛歌古井无波的眼淡淡看着李蝶儿,犹似在瞧一位跳梁小丑。

李蝶儿见洛歌不吱声,只当她是怕的不能动弹,抄起长剑要刺入她天灵盖。

一直在默默观察这方一举一动的祁酒见到那剑尖就要刺入洛歌发顶,再不顾及水泽空,连忙起身转向抱琴抚上弦丝。

“铮!”

与此同时,众人头顶一方领域的云层突而开始变幻,逐渐形成了漩涡状的模样。漩涡中心,一道数十丈粗的雷霆蓦然劈了下来,同音波一道过去,直接将李蝶儿轰杀成了灰烬。

嘴角留下一行鲜血,洛歌抬手伸进轻纱,将之一把抹去,微微一笑,笑里透着无尽讽刺与寒凉:“我原地不动,便是为了召唤这方天地之灵,以此降下天罚之雷,将你抹除。你却毫无警觉,还妄想杀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她姬云苏,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方才丝毫不动,便是在等一个契机,以此召唤天地之灵。只有天时了,才会有地利人和。现下,正是天时!

“蝶儿!”见自家妻儿被一下子轰成灰烬,程刚顿时心口一窒。他瞧着洛歌的目光顿时变得血红起来,强压下心中悲戚,瞪着洛歌牙关紧咬道,“臭丫头,我必要你之血肉,偿还我亡妻之命!”

他想要冲过去诛杀洛歌,奈何魏无痕死死缠着,怎般也不叫他得了丝毫空隙开溜过去。

而何平得了空隙,一下子挣脱开水泽空的压制,以平生最快速度奔向洛歌。

洛歌又吟唱起一段古老异常的梵文。她眼底的浅红色,因着心口疼痛的缘故,逐渐变成了深红色。

“神令,天罚!”

在何平就要刺到洛歌时,一道雷霆蓦然降下,直劈程刚。

程刚见躲闪不及,竟是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大声喊道:“阿平救我!”

何平身躯猛然一震,倏地转头见程刚就要被雷霆击中,再不顾眼前唾手可得的洛歌之命,而是以全力奔向程刚。在雷霆抵达时,率先到了程刚身前,施以全副灵力护住后者。

“轰!”

雷霆轰中程刚的后背,那浩荡的雷霆之力一下子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麻木了起来。

何平面色惨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直溅程刚一脸。

众人俱怔,唯有洛歌面色淡漠。

“阿平……阿平……”程刚愣愣地看着何平,丢了剑一把扶住缓缓瘫软下去的何平,随着他半跪到地上,满目的神色尽是不知所措,“对不起,对不起阿平!我不该喊你的——我以为死的会是我——”

“三哥哥,阿平的命本就属于你。如今,全当还债罢了。”何平颤巍巍地说出这一句话,又咳出一口血,目光逐渐涣散,面上容颜也渐渐起了变化,“三哥哥……阿平以后……再也不能……不能保护哥哥了——”

待到何平的容颜变回一副世间罕有的俊郎容貌时,他的气数也到了尽头。口口鲜血涌上喉鼻,叫他忍不住瞪圆了一双渐渐失去灵性的凤眼。

“三哥哥……”

“小五,三哥在!三哥在!你快起来,我们还要去四海徜徉,去寻觅上古八荒,我们还要大口饮酒大口吃肉……你快些起来,快些起来啊!”听得那虚弱得如同蚊蝇鸣叫的声音,程刚心头一颤,连忙焦急地应道。

何平颤巍巍地伸起手,呜咽呜咽地叫唤着,似是欲言。而待到程刚靠近时,何平却已然失了鼻息,手蓦然垂下。他那魁梧的身形,也在生命陨逝的一瞬化作了一匹黄毛大狼的模样。口吐鲜血,两眼翻白,再不醒来。

见到何平的模样,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唯有程刚悲戚地哀嚎,洛歌淡漠地看着。

“这这这,这竟是只狼妖?!”葛文睿满眼的惊恐。

想不到平生第一次见着妖,竟是在这等场合。

“狼犬狠毒,却也最是忠诚。今日一见,果如传闻。”见着何平为救程刚奋不顾身的模样,萧惠容满心感慨。

水泽空复杂地看着哀嚎痛哭的程刚,心头是一阵五味杂陈。

其实说到底,何平心肠不坏,一片赤胆忠诚。

只是,他选择错了道。

因为邪魔,是永远不会被他们口中的所谓正道认可的。

而他,便是那所谓正道中的一员。

所以,对不住。

第68章 白衣公子

一百多年前,东秦大涝。

某日雨夜,一只狼妖幼崽因饥饿误闯农居,被老农发觉,使了锄具险些被殴打致死。

那日一阴阳道袍男子凑巧御剑路过,无意间瞧见地上被一众老农围打到气息奄奄的狼妖,一时竟念起昔年在村落时,自己被幼童欺凌,有一狼犬相助解困的画面。

一时间,男子起了恻隐之心。于是乎,他施了道法召来一片黄土尘埃,在众者哀哉之际,一把跃下去抱起狼崽,离了开去。

经年以后,狼妖修炼化形,以一片赤诚之心袒护男子。不论男子杀人亦或大肆抢掠,狼妖只是一心一意相护。

因着狼妖生得一副妖孽俊美容貌,男子瞧得心生嫉妒,暗暗疏远狼妖。狼妖心急,连夜施展狼族秘法永久改变自己容貌,直至气数方尽才得可解除。

那男子,便是程刚。那狼妖,便是何平。

“三哥哥救了阿平一命,又为阿平取名,阿平无以为报,唯有一片赤诚之心交与三哥哥。三哥哥,日后,阿平来保护你。”

他永远记得,何平化形那一日,对他信誓旦旦的承诺和那纯净无邪的笑。

阿平,他的阿平,他的小五走了。

他的阿平为了救他,屡屡重伤,这次仍是为了救他,却不再是重伤,而是直接陨了命。

“阿平,三哥对不住你。且待三哥重拾心绪,为你报了这仇!”将何平的尸体纳入灵虚界,程刚沾满血的手抹了泪,提起长剑缓缓站起身来,睚眦欲裂地盯往洛歌的方向。

那阴毒狠绝的目光,叫林策与萧惠容瞅着身子禁不住打起寒颤来。

祁酒一手紧紧抚在琴弦上,只是蓄势待发。

“诛我妻儿,杀我阿平——小儿,我必要你命!”程刚一跃而起,以诡异的出奇的速度直奔洛歌身前,扼住她的脖颈,使劲往上提了起来。

“苏苏!”

祁酒温润的面多了一道裂痕,他欲上前却听得程刚猛地一声大吼:“她命在于我之手,谁人焉敢过来!”

众人俱是顿下上前的脚步。

“程刚,你欺负一个弱女子,颜面何在?”林策厉声喝道。

“颜面?若顾及颜面,”程刚挑挑眉,扼住洛歌脖颈的力道倏然增加了些许,“你们为何要杀我妻儿!”

“人不欲诛我,我不轻易诛人。”没了空气,洛歌直觉脑海一片空白,她皱皱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程刚,不曾有丝毫服软。

程刚心头杀意愈盛,他挑唇冷笑:“好,好一个人不欲诛我,我不轻易诛人!我到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长了何等容貌,敢说这般猖狂的话!”

在他伸手即将掀起洛歌面上轻纱时,洛歌忽而冷笑一声。

与此同时,一柄金黄色的长剑从天而降,直奔程刚。

程刚猝不及防,连忙松开洛歌,朝旁头退去。

在洛歌即将落地时,她旁头的祁酒蓦然化开凤鸣琴,上前稳稳抱住前者,将之轻轻落向地面。

“苏苏可还无碍?”祁酒轻轻地问。

“死不了。”洛歌抬头看着面前那把刻有古老铭文的金黄色长剑,黑纱之下唇瓣勾勒而起,“阿酒且看着,好戏要来了。”

“谁人在此偷袭,还不快现身!”程刚握紧佩剑,紧张地四处张望。

天边凝出一抹白光,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落至金色长剑身旁,一把握住,剑尖直指程刚。

且来道一道这白影容貌,乃是个俊逸若仙的公子。但见他一头发白如雪,以玉簪绾住,任其随风飘扬。剑眉之下一双金色之眸熠熠生辉,炯炯有神。公子手握长剑,远远瞧去竟似是个画里来的仙人。

“掌,掌门……”林策怔怔地看着白影,蓦然想起曾在那里打扫阁楼时见到的一幅画卷。

画卷里的人儿,可不便与眼前人一模一样么?

“阿泽,你有没有觉得,那把剑很眼熟?”魏无痕眼角微微抽搐。

“传说,上古时代凡界混乱。有一炎帝之后,名曰蚩尤。蚩尤不服中央轩辕黄帝专治,联合各大部落进攻,意图夺回天下。逐鹿一战时,黄帝因蚩尤有仙族相助险些挠北。后来,战场突然出现一片尘埃。尘埃后,一柄通体金色,上可有古老铭文,以龙为魂的长剑竖叉在尸体堆之上。”看向白衣公子时,水泽空一双凤眼里饱含深意,“那柄长剑,便是日后轩辕黄帝的佩剑,以他之姓为名的——轩辕剑。”

“那照你这般说法,他莫不成是轩辕黄帝之后?”萧惠容猛地一惊。

那可是传说里神话一般的存在,那可是整个人族里最闪耀的星辰。若是他的后人,必定是要被万人所敬崇的!

“不,他不是。真正的轩辕黄帝之后,其实一直都在莽荒大陆,而且大家也都听过。他只是拥有一颗侠肝义胆的剑心,所以得到了轩辕剑的认可。”林策微微摇头,眼底暗暗浮起一抹激动。

想不到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貌,竟是在这样的战场上。

“尔等邪教小辈,胆敢放肆?”白衣公子冷冷一笑。

“你乃何者?”程刚如临大敌似地看着面前之人。

这白衣公子明明没有任何气息,却能够给他一种死亡的威压。这般情况下,他不是成仙得道者,便返璞归真的高手。

白衣公子没有搭理,只是反手随意斩出一剑。浩荡的剑气扑面而去,犹如强龙压江。程刚连反应的机会都不曾有,胸口便被轰中。

他有些不甘地看看面的淡漠白衣公子以及众人,最后将目光投向洛歌。

倏地,他满是鲜血的唇大大勾咧起来:“哈哈哈哈哈!因为我是邪教,所以要铲除我!哈哈哈哈哈!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程刚猩红的眼死盯着洛歌不放,声音嘹亮而阴冷恐怖:“杀我妻儿,杀我阿平,你好狠的心啊!今日,我程刚在此,以我之名立咒——诅咒你,死后不得其所,一世不得善终!”

话音适才落下便见他化作了一道带着颜色的风,伴着浩荡剑气散在这天地间。

“苏苏,全当他开了个玩笑话,莫往心里去。”祁酒皱起眉头来。

洛歌抿唇不言。

古有民声咒夏桀,咒商纣,咒幽王,俱是以亡国而终了。

诅咒从不会不灵验,不是么?

第69章 露出龙身(1)

凡界之外,某座辉煌的殿宇之中。

两道身影盘膝对坐于狐皮席垫之上,一者手执耀石质的黑子,一者手执冷玉质白子,默不作声地博弈。

且道一道这两者容貌。

落座于屏风旁头的,乃是一位墨衣公子。这公子容貌俊逸,五官甚是好看。只是眉眼之下的那对眸子过于清寒,以致他者只敢旁观而不敢接近,便仿似他是位上古神祇一般。

另一者亦是位俊公子。他着了一件云锦白袍,气质是与前者不相上下的清冷。

两者身旁俱是有一盏清茶。茶水热气腾腾,经久不散。

待到一枚白子落了棋盘,清茶热气散尽,白衣公子勾唇一笑,低低凉凉的声音蓦然响起:“景逸棋艺见长啊!”

墨衣公子端起茶水默默抿了一口,轻启薄唇,以如同秋后第一缕凉风般的磁性声音淡淡回应:“景逸拙技,叫王爷见笑了。”

“无妨无妨,博弈本便是闲情逸致之时所做之事。我等事务繁忙,岂来空闲钻研这等雅士之物件?孤还有些要事要处理,便不叨扰景逸了。”白衣公子摆摆手,起身下榻,理理衣袍走了出去。

墨衣公子静静听着,待到白衣公子离去之后,那冰冷的面上多了一抹裂痕。

“毕方,打听到了么?”墨衣公子浅浅放下茶盏,目光淡漠。

“回公子,还不曾寻得。只是隐隐探听到一些消息,说是在凡界曾有那物件波动过的迹象。”他话音落下,便有一只形状如鹤,嘴有一喙,生有一足,通体长着红色古老条纹的鸟从一旁出现,化作个俏公子的模样,作揖毕恭毕敬道。

毕方见自家主子面无表情,手指一上一下叩动桌案,心口突突跳着,连忙又道:“公子,毕方曾在莽荒大陆东秦王朝边境,遇到一下仙。那厮说是曾似见过的,只是不知为何便是给忘了,愣是记不起来。”

墨衣公子叩桌案的手微微顿住。

“听过昔年那厮的名讳,想必有心者必是要为之遮掩,以免日后引来杀生之祸。那厮,倒是个精明的主儿。毕方,再去问,好生以礼数相待,莫惊了人家。”墨衣公子薄薄的唇畔缓缓勾起。

又要去凡界走一遭了——

毕方苦巴巴地皱着眉头,作揖一拜后化出原形,离了开去。

待这偌大宫殿只剩了墨衣公子一人,他那眉间的冰雪,才化开了些许。

“调皮鬼该归家了罢,这次王兄决计不会叫你再受半分苦楚——”微微摇头,墨衣公子眉眼弯弯一笑。

那轻生的呢喃,随着从窗沿打进来的徐徐微风,消散在这一隅天地。

只是暗处,有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墨衣公子唇畔的弧度,而墨衣公子似是毫不知情。

这厢,洛歌理了理心绪,昂首看向那救了众人的白衣公子,俯首作揖一拜:“小子洛歌,多谢前辈相救,不知前辈贵姓?”

“他乃是我家的掌门,无姓唯有名,单字歇。我等都唤他公子歇。”林策不待白衣公子回答,便抢了话道。

“没个礼数。”公子歇失笑,伸手点点林策的眉心。

林策受宠若惊,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原是与万年前同位一家的,幸会幸会。”洛歌微微一笑。

公子歇的笑容微微顿住。

“阁下怎知?”他试探地看向洛歌,连带着本该对之用小友称谓的也改做了阁下。

“这小丫头算卦可是一流的。所谓天也知,地也知,她也知。”魏无痕朗声一笑。

“原是如此。”公子歇回以一笑,低头看向林策,“策儿,你娘亲病入膏肓,梦中直念叨你,唤我带你归去。”

“娘亲她病入膏肓了?”林策猛地愣住。

“嗯,大抵也便这几个月的事了。回去看看罢,且莫执拗了。我依照你娘亲的意思,将你擢升为内门弟子,拜入我师弟门下,做第九百九十九代弟子。”

“早前是弟子糊涂,不明家母良苦心意。如今弟子悔悟,愿领命,这便随掌门回去。”林策沉吟,立刻恭敬地作揖拜道。

“好,懂事便好。”公子歇欣慰地摸了摸林策的头,抬头望向洛歌等人,“多谢诸位看觑我家弟子,若有来日再会,必当言谢。”

待到众人俯首作揖拜过后,便带着林策化作流光离了开去。

“这公子歇乃是何等名士,竟是拥有轩辕剑这等神阶宝物?”魏无痕摩挲着下巴,盯着公子歇离去的方向,饶有兴致地轻声呢喃。

“万年前,能够让天下为之颤抖的,除了他之外……还能有何人呢?”水泽空无声一笑。

“难道——”魏无痕的眸猛然瞪大。

“他不是他,但他也确实是他。”祁酒收起长琴,温润的眉眼里多了一抹深邃,“我以为那只是个传闻。原来,它竟从不曾没落。”已经收到第一千代弟子了。

“姑娘!”

天上雷云散去后,萧惠容的一声大唤惊住众人。他们侧头看去,顿时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从洛歌身上传来。

“我去臭丫头你是泡血池子里去了么?这么腥!”水泽空讶异非常。

“你且瞧瞧,这附近十里,哪有血池可供我泡上一炮?”洛歌趔趔趄趄地摇晃着跌倒在地上,她能感觉到身体在不断地排斥灵魂。

那种灵魂离体的感觉啊,可真是飘啊飘啊的,难受的紧呢。

大抵是方才施了法召来天地之灵的缘故罢。见了自己这副凡胎肉体,心高气傲者难免是要有些脾气的。

洛歌抬头,想瞧瞧阳光,却望见祁酒俯首望过来的担忧地面颊。

她笑了笑,露出沾满血的皓齿——但那都被黑纱遮掩,他人甚么也瞧不到:“阿酒,唤他们离了开去罢。机缘只在方圆百里才可寻得,需得加紧时间。”

祁酒知晓洛歌是在支开他人,有话同自己讲,便侧头看向魏无痕与水泽空,以及萧惠容葛文富二人,微微摇头,以示离开。

四人相互看看,作揖相互拜别了过后,迅速离去。

“苏苏,你怎么了?”为何……感觉不到你的生命气息?祁酒蹲下身子,温润如玉的目光与洛歌平齐。

第70章 露出龙身(2)

“我想搏一把。阿酒,扶我打坐。”洛歌晓得祁酒在担忧,摇摇头正色道。

祁酒依言,扶着洛歌坐起身。

“退开些。”

祁酒退开一大步。

“祭凤鸣琴,清心而抚。心如止水,所念之曲,则是清心曲。”深吸一口气,强力压下眩晕感,洛歌急速开口。

赌上一把,若阿酒的琴心甚高,那么清心曲他一定能抚出来。能抚出清心曲,那么她便能够暂时压制这方天地对于灵魂抽离的力量,以全力去做那件事了。

察觉到洛歌的异样,祁酒不曾有片刻犹豫。反手祭出凤鸣琴,凭空盘膝而坐,双手抚上琴弦。

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的祁酒俯首望着长琴,双手微微颤抖。

凤鸣长琴啊,你听到我的声音了么?请一定,一定要帮助苏苏渡过难关。

直觉告诉他,若是此时苏苏不能回复,那么她很有可能会殒命。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他可不想自己背负上恩将仇报的骂名。

双手少做犹豫,以一种奇缓无比的速度开始抚琴。琴音悠扬婉转,乍闻不似曲调,细听却是极有韵味。隐隐间,竟仿佛能听得山川流水之声。偶或有鸟鸣虫叫相奏,为那簌簌流水之声平添好些趣味。

成了,成了!

这便是清心曲。清耳静心,提神凝魂。

洛歌的心思慢慢静了下来,灵魂也有稳固的迹象。

“以吾之名,祭吾之灵。献吾之龙魂,集天地之灵,觉醒龙魄!”洛歌闭目吟唱起一段古老的梵咒,忽而高声道来。

但见一道金黄色光芒从洛歌身遭散开。光芒笼罩洛歌的整片身躯,刺眼夺目,一瞬便恍惚了紧紧看着这方的祁酒的眼。

待到两眸稍作适应,瞧见洛歌的变化后,祁酒愣愣,竟是下意识地忘记了抚琴。

此时此刻的洛歌,仍是着了一身黑袍,头戴蓑笠。唯一起了变化的,便是头顶那一对撑破了斗笠,似是麋鹿的犄角,后方撑破了衣裳,似是麒麟之尾的九色琉璃金尾。

金尾上每一角鳞片都散发着耀眼的九色光泽,看上去是那般惹人眼。

“嗷——”

一道不属于人族的低吟,蓦然响起。吟声低沉却清晰,带着无与伦比的恐怖威压席卷四方。

“上古有盲瞽叟云曰,昔有女者,通体鳞片,头生鹿角,臀生麒麟之尾。生若游龙,洪亮撼动。跨化龙台,跃龙门则可成龙,遨游五湖四海八荒,不受拘束。”

不知怎的,祁酒倏地忆起一段曾在古籍上看过的文字。

莫不成,苏苏乃是龙族后裔?那么她为何会流浪凡界?

而且……

龙族似乎已经绝迹了。

念及此,祁酒的眉微微一皱。

洛歌起身,缓缓摘下斗笠。

但见红唇顾盼,眸子璀璨,似乎盛满了星辰大海。只是不知为何,那本该如墨的瞳仁,此时此刻乃是如浅阳一般的微红色。

一时间,左旁那半张叫人窒息的绝艳,右旁那半张盘龙遨游的金面,看得祁酒止不住发愣。

那日水里吻苏苏时,那冰冷的触感,便是那金面了吧。

只是这时的他并不知,自己仍是想错了。

“凡胎龙魂这个秘密,我也只告诉阿酒一人。”不论你是否是他,她都告诉。

洛歌化开那龙角龙尾,微微昂首猛地吸了一口气。

“有多久没有带着黑纱,去呼吸空气了呢?”眼见上方那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的威压隐隐散去,洛歌难得惬意地眯起了眼。

“苏苏,为何你带着黑纱,又要带个面具?你这般模样,已是很美了。”祁酒问。

洛歌收回浅红的目光,待眸子重又变的漆黑如墨时,便正视起祁酒来。

“做人总要留些神秘感才是好的。若阿酒知道了真正的我,也许会被吓到。”洛歌云淡风轻地启唇。

祁酒颔首,晓得再问便是个人隐秘,也不再多问。

多年以后,当他晓得洛歌这般所言时,心里难免有些苦涩。

那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

她从不稀罕他人的怜悯与同情。因为源于骨血之中的尊严,所以她戴起斗笠,以轻纱遮面;因为不想他人以别样的目光看自己,所以她摘下斗笠时,会戴起面具。

“阿酒走罢,前方还有机缘在等着我们。若不快些,只怕过会儿有脏东西要过来。”洛歌转身祭出一顶黑色斗笠,摘了面具戴上,而后转身笑道。

“苏苏,为何你先前不展露那龙身?”祁酒见洛歌朝战场更深处走去,便收了长琴起身不急不缓地追上。

“是那长生天老儿逼我的。方才我施法召唤天地之灵,以天罚之雷诛杀李蝶儿与何平,那长生天瞅我是个凡胎肉体,心高气傲便觉着心头不快,不甘自己被人族驱使。于是便要剥离我的灵魂,叫我魂飞魄散而死。”洛歌眉眼间浮起一抹桀骜,她朝前方看着,声音空灵而坚定,“只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若天要收我命,我便劈开这天;若地要收我命,我便踏碎这地!我心向自由桀骜,谁人焉配束缚?!”

祁酒听得怔愣。

寻常女子只是寻个依傍安身立命,便已觉得异常满足。而苏苏竟是有颗这般辽阔的心,容了天也容了地。

也是,苏苏到底不是寻常女子——寻常女子同苏苏是比不得的。

这厢,龙不离三人受了广成子指导后练了一阵子剑法,又按广成子的意思钓起鱼来。大半晌过去,三人仍在琢磨如何钓上一条大鱼。

他三者钓了半天,愣是钓不起一条肥硕的鱼来。反观广成子,不急不缓,倒是钓了满满一竹筐。

“离兄,不若问问前辈,怎般钓的大鱼何似?”洛天耐不住,悄悄看向龙不离,轻声问道。

“前辈方才说了,叫我等莫要打搅他。只等我们钓上了大鱼,便传授我们帝神创造的剑法。此番过去相问,便是叨扰。”轩辕云景淡淡开口。

龙不离颔首,凑近些轻轻道:“若是我们自个琢磨,钓上一条大鱼,承了帝神遗留的剑法,那可是莫大的荣耀。且不说那是神族的功法,单是创世帝神这一个名号,便已足够撼动九界了。”

洛天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三人又琢磨了一阵子,仍是摸不着头脑。

这时,广成子倏然立了起来,朝这边走来。

第71章 不离之怒(1)

“不离,过来。”在他三人不远处停了脚步,广成子招招手。

龙不离怔了怔,起身走过去,俯首作揖一拜:“前辈唤我,不知所为何事?”

“外头有位龙氏公子寻你。”广成子淡淡开口,“回去之后,便莫再寻过来了。此乃老夫设下的幻境,你寻不到的。”

龙不离又怔了怔。

他素来是一人游历四方,除了上次恰巧碰到那行人之外,他的行踪是从不汇报给家族的。这番有人来寻他,不是那行人,便是图谋不轨的冒充龙氏子弟人士。

念及此,龙不离清冷的眸沉了沉。他俯首作揖拜过后,便顺着广成子所指的方向,走了出去。

只是可惜,修习不到帝神的功法了。龙不离如是叹惋。

不远处小官道上,一道容貌俊美的身影手捧一枚闪闪发光的石头,面色焦急地四下走动。

龙夜祁带着家族派送过来的灵魂石走了一天一夜,却只见石头发光,而不曾寻到石头主人的影子。

他姐姐受伤了。

三天前,龙夜祁龙云曦二人拜别龙夜辰,兀自前去就近小城补充资源。不料途中遇了劫匪,龙云曦拼全力护住龙夜祁,不慎被打成重伤。二人被抢了好些丹药财物,龙夜祁要进城,龙云曦却摇头,执意入了林子,寻了处隐秘的地方避身。

眼见龙云曦气息渐弱,龙夜祁走投无路下朝天放了族中用的传讯烟火,召来附近的龙氏杂役子弟,按龙云曦之意,连夜遣了回家族,找来有龙不离灵魂气息的灵魂石,寻他求助。

可奈何他寻了许久,却只见石头发光,而不见龙不离。

再这样下去,姐姐必定会陨了性命的。可姐姐性子太高傲了,宁可窝在石洞也不愿回家族疗伤。这该如何是好?去求助龙夜辰他们么?他们更不会帮助,只会落井下石。

在龙夜祁焦灼不安地垂头时,一道听在他耳畔,如同听救世神的声音蓦然响起——

“夜祁?”

龙夜祁抬头看去,瞧见一位模样精致的华贵紫袍小公子哥儿手执长剑立在不远处。那眉心的朱砂那般显眼,瞧得龙夜祁瞬时激动起来。

他连连上前,俯首作揖一拜:“见过少主。”

“不必多礼。你怎么了,为何捧着我的灵魂石?”龙不离愣愣,收起紫阳剑,上前想扶起龙夜祁。

“求少主救救家姐!”可龙夜祁非但没有起来,还单膝朝地下跪去,声音诚恳而焦急,“前些日子我与家姐前去就近小城的路上,碰了劫匪。家姐为了护住夜祁,不慎重伤。还请少主为家姐施以医术,救她一命。夜祁必当铭记于心,他日涌泉相报!”

龙不离的目光微微一冷。

他们龙氏一族拉帮结派归拉帮结派,争斗归争斗,可若是碰上外人欺负,那可是团结一心,一致对外的。当然,某些扶不上墙,不懂世事的人除外。

“先去救你姐姐,再去打劫。”龙不离目视前方,冷冷道。

“打劫?”龙夜祁一愣。

“打盗匪,顺便劫个财。”龙不离转身朝着龙夜祁来时的方向走去,不忘回头招手,清淡的目光落在仍是怔愣的龙夜祁身上,“愣神作甚,不想救你姐姐了?”

龙夜祁哦了一声,连忙起步跟上。

看着身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半头,以稍显稚嫩之音扬言要教训劫匪的紫衣少年,龙夜祁心头突而涌起一阵道不明的暖流。

他爹爹说得果然没错,作为那人的后裔,龙不离绝不是冷肠无情之辈。辅佐龙不离,绝对比辅佐龙夜珉要强太多。

据此处五十里的一片密林之内,某个石洞中。

一道容貌张扬,有若火焰的紫衣女子斜靠在石壁旁。微弱的火光摇曳,不觉倒映出她惨白无比的脸颊来。

“便是此处了。”

一道浅浅的声音蓦然将女子唤醒,她猛地握紧身旁佩剑,待发觉进来之人乃是两张熟悉的面庞时,警惕的心思顿时静了下来。

“姐姐,我找到少主了!”龙夜祁欣喜地看着气息微弱的龙云曦。

龙云曦浅浅地应了一声,当目光落在缓缓走来蹲下身子的龙不离身上时,轻轻启唇道:“劳烦少主了。”

“无碍。夜祁,扶你姐姐起来。”龙不离摇头。

龙夜祁连忙扶起龙云曦,使之盘膝而坐。龙不离亦是盘坐下来,递给龙云曦一粒丹药,待她服下之后,适才开口:“且闭眼运行周天,我将灵力度进去,而后施以针灸,逼出那血瘀。至于损伤的丹田,过会我炼制一昧丹药与你服下。切记,三日内不得使用灵力。”

“多谢少主。”龙云曦浅浅回应一声,便不再作答。

殊不知,她在运转周天时,脑海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是好多年以前了。

她尚且年幼,大抵只有五六的光景罢。

那年满城飘雪,一如龙氏一族惨淡无比的心情。

彼时的她尚且懵懵懂懂,全然不知满堂挂白是意味着什么。她在宽阔的灵堂外头,穿着白麻衣,同所有龙氏旁系子弟双膝下跪,对着灵堂内那两樽紫金楠木棺材磕头,长久不起。

“娘亲,曦儿腿疼。”她有些耐不住,悄悄地侧头看向那名容貌温婉的女子。

“娘亲,祁儿也腿疼。”生得模样乖巧的小龙夜祁也悄声道。

但见女子神情悲戚,甚是哀凉。

“且耐着些,待到晚些时候,娘亲带你们去吃芙蓉糕。”女子侧首,看着自家一双儿女,眉间闪过一抹温柔,却又很快被悲伤覆盖。

“娘亲,那两樽灵柩里头的,乃是何人?”她悄悄地问。

“那是我们龙氏一族的骄傲,只是天妒英才,夺了他们的命,独独留下了一个尚是稚童的可怜孩子。”女子叹息一口气。

听罢后,素来机灵的她隐隐约约晓得,那貌似是家主和家主夫人。至于娘亲口中的可怜孩子,大抵便是灵柩旁边,被奶娘抱着孤零零立在一边,面色惨白,哭得戚戚哀哀的紫衣稚童了罢。

“爹爹,娘亲——”

撕心裂肺的叫喊蓦然传来,听得她心头紧了紧。

一阵疼意传来,刺的她浑身难受。

多久之后,龙云曦才反应过来,那是心疼与怜悯。

没有了爹娘的庇护,所以少主才会变成今日如此这般了吧。

第72章 不离之怒(2)

这般清冷,这般……

龙云曦突而吐出一口血,身子猝不及防地朝前瘫软过去。

龙不离愣愣,停了运输灵力的动作,伸手扶住前者,顺势探上她的脉搏,突而面色一变。

他侧头看过去,微沉的目光直射龙夜祁:“为何你不早些告诉我,她的心脉受到了此般的折损?你知不知道这样给她运转周天,她会竭力而亡的?!”

龙夜祁张着嘴,满目惊讶,显然也对龙云曦状况的恶劣很是吃惊。

“是我没有告诉他。因为护住心脉,需要七转护心丹。”龙云曦推离龙不离的怀抱,淡淡道:“七转护心丹,是爹爹与我的,以在危急关头保命用。早前阿祁受伤服了一颗,我将我的藏在纳戒,以防万一,于是素来贴身。只是这次遇到劫匪,同钱财宝物,一并给夺了去。我不告诉他,便是怕他去了劫匪窝寻死。”

龙不离拧着眉头。

七转护心丹,他本也应有一颗的。只是当年方领到,便被龙夜珉给夺走了。

他反手祭出一瓶丹药,递给龙云曦:“此乃三转护心丹,虽不及七转的有效,却也可抵挡一时半刻。夜祁,你每隔半个时辰,喂你姐姐吃上一颗。我会在外头布下结界,叫他者寻不到此处。”

“少主要去哪里?”龙夜祁听出些端倪,赶忙问道。

“去劫匪窝将我们的物件给讨回来。”龙不离站起身子,祭出紫阳剑,冷冷地望着面带错愕焦急的龙夜祁,“龙夜祁,我以龙氏少主之名,命你镇守于此,看顾龙云曦之安危,不得离开半步!这是命令,你只能选择遵从,没反抗的资格。”

龙夜祁怔了许久,适才缓缓俯首,朝着面前这个年幼的少年作揖一拜,颤抖着唇角开口:“龙氏子弟,龙夜祁受命!”

微微颔首,问了劫匪离去的方向,龙不离便出了石洞,布下一番结界,便迅速离了开去。

“阿祁,你现在还觉得,爹爹的眼光会出差错吗?”龙云曦微微扬起惨败无色的唇角,目光熠熠生辉。

龙夜祁抬头,看着石洞的门口,良久才笑了起来,目光深邃而清明:“爹爹的眼光——从不会错。”

一百里开外,某座小山上,一处山寨中。

一群生得五大三粗的匪盗,坐在大堂之内,热热闹闹地肆意吃酒水,用牛肉。

坐在虎皮椅子上的那男子眉眼凶狠,一口黄牙里嵌着的点点翡翠甚是惹人眼。但见他重重放下空了的酒坛子,一抹下巴上滴答流淌的酒水,豪迈地宏声开口道:“琰英,再来一坛酒!”

“这便来了!”一名貌美无比,穿着暴露的中年女子手提一罐女儿红,上前递了过去,“大当家的今儿兴致高昂啊,竟是一下子饮了六七坛酒水!”

“三妹,你可莫看他生得比我瘦些,那酒量可非常人所能比的。”一旁一名身形壮悍的男子朗声大笑。

原来,这三人乃是这劫匪的头子。为首的那名乃是石崇平,那女子乃是三当家贺琰英,至于那后头讲话的,自然便是二当家姚斌了。

“今儿夺了好些银两,足够弟兄们喝好吃好的了。来,弟兄们,干了酒,大口吃牛肉!”石崇平朗声道。

众喽啰大声应着,纷纷端起陶碗,大口吃起酒来。

这时,一个打眼的喽啰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来不及磕头,结结巴巴地大喊道:“报,报道大当家的,外头来了个华贵紫衣俏公子哥儿,扬言着要教训您呐!”

石崇平猛地放下酒罐子,一双眼瞪得铜铃般大小,声音如同雷霆般洪亮:“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兔崽子,发疯发到老子这里来了?!”

“大哥,这送到口里的鸭子,不要白不要啊!”贺琰英推搡了一把石崇平。

那石崇平脸边,激起他心口一阵情意。他笑了一笑,蓦然站起身来恶狠狠道:“弟兄们,抄家伙,给那小兔崽子一番教训,剁了他的肉当酒菜下了吃!”

喽啰们吆喝着,随三位头领拿了武器,拥拥挤挤地跑了出去。

山寨前头,静静立着一位手执长剑的紫衣华贵少年。少年容貌稚嫩,却不难看出日后那必是个一等一的公子哥儿。那眉间缀着的一点朱砂,叫他远远看着,活生生如同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一般。清冷淡漠,不染尘世之繁华。

“哟呵,原是个这般俊俏的小公子哥儿。”石崇平来了山寨口,见少年这般俏,心头邪念涌起,痞痞笑道,“不若缴了兵械,纳了财物,留在山寨如何?爷爷我封你做个四当家,好生待你,断不亏欠丝毫。”

喽啰们哄笑。

龙不离听罢,晓得那山贼当家是在调戏自己,顿时耳根子一烫。

他冷着脸,紫阳剑剑尖对准了石崇平:“将纳戒还我。”

“哟?原是讨债来的。早前我确实劫了一对姐弟。那女的姿色不错,只奈何性子太过高傲,服不得软。老子便将她打成了重伤,任由她被那弟弟扶着离了开去。”石崇平舔舔唇角,眼底闪烁着精光,“那曼妙的身材。”

龙不离握着长剑的手抖了抖。

他眼角一沉,一剑反手斩出。磅礴的剑气涌荡而出,洋洋洒洒地朝着前方奔过去。

“轰!”

山寨的大门被那剑气给一下子轰成了碎末。

那一瞬,龙不离身上泄露出来的修为,惊住了所有人。这般年纪,左右不过二六有余,能够拥有元婴境界修为的,不是宗门子弟,便是士族子弟。而这小子穿得这般华贵,必定大有来头。

“臭小子,你乃何者,胆敢一人独闯老子山寨?”意识到这点,石崇平眯了眯眼,鸿声问道。

“将纳戒,还来。”听得那般响亮的声音,龙不离的心跳微微一顿。只是他不曾回答石崇平的话,而是将刚才的话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

石崇平挑挑眉头,看向旁头的姚斌大笑道:“原来是个呆子啊!”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且将你的财物交来。然后跪下,喊我一声干娘。我便认了你这个儿子,叫大当家的饶你一命,如何?”贺琰英抿唇咯咯一笑。

第73章 婺秋相助

抿了抿唇角,他紧紧握住紫阳剑,身子一瞬柔软似水。龙不离挥剑的速度看似极其缓慢,却快得诡异。

这是他在广成子前辈那里领悟到创出来的,虽不是完整的招式,却也可使出来打打敌人,全当练练手了。至于龙凤剑法,他还不曾修炼出来,也便只能作罢。

那一剑离了剑身,只是开始稍显慢了些,随后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以凌厉的威压横扫过去。前头的喽啰猝不及防,一下子便被打翻在地,惨惨淡淡地遍地哀嚎。

“好小子,勇气可嘉!且叫爷爷我来与你会会!”姚斌见此,不由心生怒意。他打个酒嗝儿,祭出一把带着倒刺的圆锤。

啐了一口唾沫,摇摇晃晃纵身跃到龙不离身前,挥着圆锤砸了下去。龙不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颤意,挥动紫阳剑,与之对战起来。

重锤落地,长剑挥出,两者俱是蓦然出手的,速度快到了极致。

“这小子,速度倒是够快的。”石崇平轻声嘀咕。

殊不知,他这一言,直接地点醒龙不离。但见他迅速退至一旁,心里吟唱诀法,施展移步幻影奔向姚斌的同时,手腕反转,一道剑气扑面而去,登时便将姚斌打成了齑粉,消散在这一隅天地。

一众山匪瞧得目瞪口呆,而后便是愤怒悲痛起来,其中以石崇平为最。

他心里那个恨啊!恨姚斌的无能,更恨自己多嘴提点了龙不离。如果不然,他的二弟又怎会死于非命?

龙不离顿下脚步,落之地上,面色微微发白。

他握着长剑的手在不断颤抖。

虽闯荡江湖,但他从不曾害过任何人;虽执剑天下,但他从不曾杀过人何人。

今天,他破例了。

龙不离的心有些惴惴不安。

但脑海一念到气息奄奄的龙云曦,龙不离心底的颤动便消隐了大半。

盗匪的命是命,云曦的命便不是了么?他们害惨了云曦,往日还屠戮那些无辜生灵,死了也不足为惜,全当给怨灵赔罪好了。

“小儿,我要你命,给我二弟去地府谢罪!弟兄们,给老子上!谁先拿下这小子的人头,老子便赏他百两黄金!”石崇平抹了眼角的泪水,大喝一声,率先祭出一把大刀,飞出山寨,奔到龙不离身旁,一刀砍了过去。

那元婴七重天的境界一经泄露,便叫龙不离有些应付不过来。

一个石崇平和喽啰们他还勉强能够应付着,可是还有一个元婴五重天大圆满的贺琰英,这便叫他有些难了,毕竟他才初入元婴境,根基适才牢固,哪里会是这些个老油条的对手。

石崇平一刀划破龙不离肩胛骨时,一道悦耳而洪亮的女声从众人上方传来:“你们一众人士打一个少年,可还有人道?”

众人俱愣,抬头望去。

那是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她着了一件大红色霓裳羽衣,三千青丝随风飞扬,眉间的朱雀图案将女子的不拘泥给勾勒的淋漓尽致。

龙不离永远都记得和婺秋初见的画面。她乘风而来,霓裳羽衣随风飞摆,如她性子那般张扬肆意。她踩踏着点点星辰落在自己身前,以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再以一己之力,力战群盗。

两人并不知,这一次相遇,叫他二人的命数,不知不觉间掺和在了一起,生出了羁绊。

“哟,好一个漂亮的美人儿!从了爷爷我,我便留这小子一个全尸。”石崇平色眯眯地盯着婺秋脖下一片柔软,暗自吞口口水。

“呸!姑奶奶我也是你这卑贱人族敢肖想的?”婺秋心头一阵怒意涌起,反手祭出一条火红色的,尾部乃是一条九尾凤凰的鞭子,朝着石崇平抽了过去。

石崇平全身寒毛倒立,抓过两个喽啰替自己挡住。那两个喽啰碰到鞭子,立刻燃烧,而后化作一摊齑粉,随风散了开去。

这鞭子,好生恶毒!

龙不离瞧见婺秋身子微微一抖。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姑娘貌似也是第一次杀人。

“好个狠辣的小姑娘!”贺琰英眯了眯眼,反手祭出一颗黑球,朝婺秋丢了过去,“吃我一粒轰天雷!”

婺秋瞪圆美眸,娇喝:“来罢!姑奶奶怕你不成!”

原来真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如此也好,死了正好夺走她的武器。念及此,贺琰英诡异地勾起唇角来。

闻言,龙不离面色一变,伸手将婺秋拉过来,不待后者有所言语,手腕一翻,长剑挥出,将那黑球给折了回去。

黑球落地,炸起一片尘土。数个小喽啰死于非命,一时血流成河。

婺秋有些呆愣,面色白了白。

方才若是她不被这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臭小子拉开,岂不是也要变成灰了?

“看来云华姐姐说得不错,你们这些人族,没一个好东西!那些好的,净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心头一阵怒意涌起,婺秋收了鞭子,反手结印,口里吟诀。

一道奇艺的光芒从她脚下浮现,随后光芒凝结成阵法。阵法漂浮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变大,而后向下散出阵阵星辰光点。光点落地,在众者痴愣的目光下附上身子,只一瞬便将他们吞噬,化作个萤火飘荡开去。

在石崇平被吞噬的时候,一枚闪着光的戒指从他衣物里分离,落到地上。

就此,此山再无山匪,尽数为之处绝!

化开阵法,婺秋晃了晃身子,摇摇有些不大清晰的脑儿,回头俯首,看向面色清冷的龙不离。

不得不说,这人类小子胆不小,心肠也不算坏,大抵便是姐姐口中的凤毛麟角了罢。

心底暗叹,婺秋咳嗽一声道:“我叫婺秋,你是何人?”

龙不离没有回答,而是收起紫阳剑,走过去拾起戒指,适才转身对着面色不悦的婺秋俯首作揖拜过:“小子龙不离,多谢前辈相救。此番之恩,小子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婺秋翻翻眼皮子:“云华姐姐说过不论身在何职,需得有颗侠肝义胆的心。如今我救你,全当路见不平好了,无需涌泉相报。”

“古籍有云,救命之恩需得相报。”龙不离摇摇头,将身子拜得低了些,清冷的声音也淡了几分冷色。

婺秋:“……”

“真是个榆木呆子!”婺秋伸手点点他的脑袋,瞪瞪龙不离,而后离了开去。

第74章 犀渠之灾(1)

龙不离怔怔看了婺秋离去的红色背影好大一会儿,适才转身朝着石洞方向离去。

石洞内,龙云曦被喂了药,半梦半醒间沉沉睡去。龙夜祁却是面露焦急难看之色,眼上一对长眉直直皱着,怎般也平复不下来。

这时,一道浅浅的脚步声传入他耳中。

龙夜祁心头一喜,连忙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子。

当那紫衣华贵少年带着被打穿的肩胛骨,和满身鲜血闯入前者视线时,他的眼眶登时红了。

“少主洞见肺腑,以赤诚之心相待,夜祁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他噌地一下跪到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龙云曦被地面震动声惊醒,侧眸瞧见跪地的龙夜祁,还有静静站着的紫衣少年。

当看到少年肩膀有个黑漆漆的洞,一股血腥味从中泄露,不由一愣,而后沉声道:“龙夜祁,你现在磕什么头!少主的伤是瞎了眼没看到么?”

怔了怔,龙夜祁连忙起身,祭出些修复伤口的丹药,递给紫衣少年。

少年接过服了下去,待到伤口稳定了些,适才从怀中取出一枚熠熠生辉的戒指,抛向龙云曦,声音清淡:“你的戒指。”

龙云曦:“……”

她的眼眶,也如同自家弟弟一般红了起来。

“虽然我们一脉忠于嫡系,但由于嫡系势弱,独木不成林,于是我们自小便被娘亲教导,对于龙夜珉一行人一定要阿其所好,曲意逢迎,以此韬光养晦,只待少主成长起来。”握紧戒指,龙云曦蠕动唇角,喑喑哑哑地说道,“大抵是每日看着他人脸色过日子,我和夜祁,从不曾受到过这般重视。今儿本以为少主是开玩笑的,结果少主当真夺回了戒指。云曦……受宠若惊了。”

龙不离摇摇头:“我知道你们的隐忍,也多谢你们对我的善意。”在这个家族的同辈里,也就只有龙云曦姐弟愿意真心和他亲近了。

他随意撕下心口一片染血的衣袍,丢给龙夜祁,转过身去,慢慢走向石洞口,淡淡道:“回去找龙夜珉罢。把这个给他,记得和他们说你们把我偷袭,打成了重伤。这样子,他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为难你们姐弟。”

龙不离身上的衣物是龙氏一族的少主专用的,独一无二,他者仿造不得。若是把这染血的衣袍给了龙夜珉,依着他那脑瓜儿,察觉到这是自己的血,必会相信的。

他没有通天本事,能够帮助龙夜祁姐弟的,也便只能到此了。

“少主……”龙夜祁轻轻呢喃。

“江湖有缘再会,不至出名不归。告辞!”龙不离没有转身,只是挥挥手便纵身离了开去。

那等没了自己家的族群,他不回去也罢。若非是这个姓氏,若非是这个特殊的名字,他可真想永远闯荡在江湖之中,一生一世侠客行。

可奈何,世间没有如果。

这厢,洛歌祁酒二人行了两日,来到战场上一片视野宽阔的平原。平原上方晴空万里,天气好得出奇。

“苏苏,前日的魔种,怎生那般强悍?”祁酒浅浅地问。

“那并非我所招引的。我招引的魔种俱是性子较温顺,虽攻击人却不会杀生——他们有贼心没贼胆。至于那些个狠辣的魔种,招引者另有其人,且是冲着阿酒来的。”轻纱下,洛歌唇角画出一片冷而深邃的弧度。

“冲着我来的?”祁酒皱皱眉,“我并不记得,曾招惹过魔族。”

“招惹魔族的因,是我;吃了这果的,是阿酒。”洛歌倏然顿住脚步,纤细的手指隔着一层黑纱抵在自己唇畔,空灵的声音微沉,“嘘,有脏东西来了。”

“苏苏,可也能觉察到那方杀气?”祁酒亦是顿住脚步,温润的眉眼微微凝起。

洛歌颔首,轻纱下星眸投向远方。

那种东西,原来也可被投放到这片地域。

不远处,一片尘埃扬起。尘埃中,隐隐可见一匹凶兽。待靠近些,二人俱是瞧清了那凶兽的样貌。

但见那兽样子似是一匹牛,皮毛呈墨黑色,眼如铜铃,瞪得赤圆。它见了洛歌二人,发出一声婴孩般的啼叫,四蹄哒哒地冲过来。

“此为何物?”祁酒怔了怔。

“古籍有云,上古有犀渠者,形似牛,皮为墨,声如初生稚婴。以人为食,极为凶恶。”洛歌反手祭出木灵珠,眼角浮现起浅浅的微红色,“那是上古妖兽犀渠,阿酒快些祭出凤鸣抚琴,搅乱它的心思。”

祁酒颔首,反手取下背上长琴,凭空而坐,十指抚上琴弦。

“铮!”

一道有一道无色却有形的音刃从凤鸣长琴倾泻,朝着犀渠横撞过去。然,音刃只是坚持了几个呼吸,便硬生生被犀渠粗壮的犄角给撕裂。

犀渠同二者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祁酒面色不改,只是十指抚动琴弦的动作加快了许多。但见指尖缠绕弦丝,翩翩起舞,犹如凤凰戏珠一般矫健。

“铮铮铮!”

浩瀚的灵力喷涌而出,随着琴音飞向犀渠。耳畔不断轰轰作响,犀渠的四蹄顿住。

洛歌瞅准机会,将木灵珠抛了出去,而后大喊:“憨货!不是要生命灵力么,你且感受一番,此珠可是备有生命灵力?”

犀渠听得懂人族所言,它抬起一双赤红色的眼,瞧见飞驰而来的木灵珠,顿时面露喜色,发出一道婴儿般的啼叫。

对于妖魔鬼怪而言,人族自身所蕴含的生命灵力,可是比长寿丹还要管用百倍的延年益寿药。也是因此,自古以来,屡屡有妖魔作怪,捉补人族,将之烹杀入食的记录。

眼前这颗绿色珠子,虽没有人族的体躯,其内所蕴含的生命灵力,却远远超过。这般灵力吞了下去,岂不是可直接化形成仙了?

犀渠美滋滋地想着念着,也不再上前一步,纵身跃起身子衔住木灵珠,抱在怀中狠狠地吸取起那生命灵力来。

“真是个贪婪的家伙。阿酒可会夺魂曲?”洛歌从鼻尖发出冷冷一笑,随后问道。

祁酒摇摇头。

洛歌反手祭出火灵珠,使之幻化成一把长箫的模样。

第75章 犀渠之灾(2)

“夺魂曲与清心曲相生相克,只不过调子反过来罢了。我且先吹奏着,阿酒跟上,将这厮的魂魄剥离出来。否则待它吃饱喝足,成为鱼肉而非刀俎的,便是我们了。”洛歌说罢,兀自将长箫凑至唇畔,吹奏起来。

祁酒静静听着,十指翩若游龙,随着曲调慢慢抚奏。开始还稍有些生疏,且过一阵便觉着熟了,抚奏速度便快了些。

洛歌不动声色地将祁酒抚琴的变化尽数纳入眼底,眸子底处酝酿起一抹笑。

阿酒到底是有着琴心的,领悟速度不是一般快。

“铮!”“铮铮铮!”

婉转与悠扬的琴箫和鸣,融入空气,飘飘然入了犀渠耳畔。后者听得头晕目眩,直觉自个儿灵魂即将离体。

它啼叫一声,将木灵珠含在口中,倏地站起身子,猛地看向洛歌这方。

磅礴的生命灵力源源不断涌入犀渠体内,逐渐成长的躯壳一下子替它驱散了所有的不适。

犀渠刨刨蹄子,鼻尖哼着腾腾热气,以闪电般的速递直撞了来。

“想不到这厮的气运竟是这般好,在灵魂即将离体时,它竟是晋阶了。这大抵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偷鸡不成,反被倒蚀把米了罢。”一念到木灵珠被犀渠含在口中,那沾满唾液,湿哒哒的模样,洛歌眼角止不住地微微抽搐。

她放下长箫,将之幻化回灵珠的模样,随后狠狠抛向犀渠。

“以吾之名,祭吾之灵,召天地之火,灼此凶兽犀渠!”洛歌双手迅速结印,厉声大喝道。

但见天上灵光一闪,一道火焰从天而降,扑上犀渠便以恐怖的速度燃烧起来。

祁酒见状,十指稍加用力,就要抚出琴音,来把火上浇油。却不料洛歌突然伸手,摁住前者,对着他微微摇头。

“把灵珠吐出来,然后滚,我就收了这火焰。”洛歌回头看向打滚的犀渠,冷冷道。

犀渠哀嚎,四蹄回转,有离开的意愿,却仍不肯吐出木灵珠。

“真真孺子不可教也!我素不喜杀生,尔等孽畜贪婪无情,吃了我灵力,又受了天火之罚,却还不悔过,仍是不思进取。既如此,便休要怪我了!”洛歌眉角一沉,摇摇头缓缓松开握住祁酒抚琴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祁酒晓得洛歌这是在示意他可以以音杀而制敌,少做沉吟后,手腕反转,一阵犀利的琴音飞扬而出。

“铮铮铮!”

无数音刃与犀渠厚实的腹部轰撞到一起,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犀渠终是撑不住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啊呜一声,张嘴吐出了木灵珠,而后继续趴在地上打滚,企图以尘埃灭掉那天罚之火。

洛歌收起火灵珠,伸手对着木灵珠勾了勾。灵珠会意,颤巍巍地飘起来,自行甩尽一身唾液,飞回主任身旁——它晓得洛歌是有些洁癖的,于是它便将自己理干净了再过去。如此这般,洛歌便不会嫌弃了。

“这珠子,好生聪慧。”祁酒瞧见木灵珠乖巧地伏在洛歌掌心,亲昵地蹭啊蹭啊的,心头有些小惊讶。

“它汲取了天地间至纯的精华,又历经千万年岁月的磨砺,有些灵性是难免的。”低头看着灵珠,洛歌微微一笑,眼角溢出一丝温柔。

这千万年沉睡,起码还有它们牵挂着,也挺好。

犀渠哀嚎了一阵子,见洛歌二人兀自聊起天来,全然不顾自己,顿觉羞耻难耐。

它猛然站起身子,刨刨四蹄,带着满身火焰一下子冲到洛歌身后,张口便要要下洛歌的脑袋。

祁酒看见犀渠的血盆大口,脑儿还不曾反应过来,手便已经出了动作。

“铮!”

一道音波飞出,瞬时将犀渠弹了开去。

至此,祁酒眼底一直保存着的纯澈,彻底晃荡起了阵阵涟漪。

他的手开始颤抖,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

那本能般的动作,根本不是他该做出的动作。因着那件事,他必不是如此这般的。可是为何,为何手会自己就动起来了呢……

祁酒眼底浮起一抹迷茫与慌乱,心口是前所未有的不知之情。

他隐隐约约晓得,那种情名曰恐惧。

“阿酒,再用夺魂曲!这孽障,简直皮糙肉厚,不知死活!”瞧见犀渠仿似是还要跑来,洛歌凉凉勾唇,将灵珠收起,伸手至一旁,轻启朱唇道,“藤蔓。”

一条细细的藤蔓拔地而起,接触到洛歌的手时,化作一根长满尖刺的藤条鞭子。

因着恍惚才回神的祁酒见洛歌纵身跃过去,拎着藤条鞭子抽打起犀渠,适才隐隐约约记起洛歌所言,连忙遵着记忆又抚起夺魂曲来。

“苏苏,这犀渠尚未成长,却也渐渐有二阶大圆满的趋势。抓住机会打它头部,叫它晕过去。”

清淡温润的声音蓦然传入洛歌脑海,听得洛歌浑身一抖。

一股熟悉的感觉突然从心底升起,洛歌猛地回头,却见祁酒垂眸静静抚琴,不由失望地转身,继续应对起犀渠。

那一闪而逝的,熟悉的灵魂味道啊,大抵是她看阿酒看多了生出的错觉吧。

可是,洛歌并不曾注意到,那句话乃是传音入密。而说话的人,却垂眸遮掩起眸底一片呆滞与错愕。

洛歌伸出鞭子,狠狠打击犀渠的头部。犀渠摇摇晃晃,晕晕眩眩,丝丝鲜血从口角流出。

在即将被二人制服之际,一道狼嚎蓦然响起。

不远处,一匹红嘴红眼,生得白尾,体型壮大的狼极速奔过来,咬着一口利齿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欲要扑食。稀奇的是,这厮所过之地,俱是燃烧起熊熊烈火来。

“那是多即,上古便有了的魔兽。”祁酒见又来一头魔兽,温润的眼角微微下沉,“这多即已经是四阶大圆满的兽了,苏苏快且过来,我掩护你,你离开。”

洛歌摇摇头,朗声一笑:“我洛歌从不背弃任何一人,哪怕绝境。要逃,也需得一起。我可不相信阿酒有劳什子的气运,能够以一敌二。那多即,可是凶悍的紧。”

抿了抿唇角,耳畔回荡着洛歌的笑,祁酒愈发坚定了心头想法,起身将长琴收起,一把拽住洛歌的手,匆匆布下一道扰乱二兽嗅觉的阵法,而后头也不回地朝着离二兽相反的方向离了开去。

第76章 相思树兮

二人离开许久,渐渐来到战场边缘地带。那处满地荒芜,唯有一株通天古树静静地矗立着。

偶有几只雀鸟飞来,落到枝梢,叽叽喳喳叫唤一阵,彼此蹭蹭脖颈,而后离去。

蓝天白云下,古树静谧,虫鸟为伴。这般翘望过去,便仿似是一幅田园画卷。

“原来战场上,也会有岁月静好的安宁之地。”祁酒发觉自己还拉着洛歌的手,耳根子一烫,连忙松开,目光微微躲闪似的看向前方那棵巨树。”

“上古有夫妻因战火分离而互相思念,终相聚合而为树,是为相思。这棵树,是相思树,也是阿酒的机缘所在。”洛歌微微一笑。

祁酒怔怔,抬首看向那棵参天巨树。

原来是相思树啊。

蛮荒有尘缘树掌天下情缘,而相思树则勉勉强强姑且算作尘缘树的分支罢。虽也与情相关,但作用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也曾听闻,若是朝着相思树参拜,以虔诚的心态祈祷的话,也许会得到相思树的认可,继而得到它的祝福。

“阿酒且莫先念着参拜相思树。凡世间,每一株相思树都是由不同的人衍化而来的。也是因此,每一株相思树都有着它自己的故事,以及未了的尘缘。若阿酒解了这相思树的尘缘,许是能够得到它的认可。”洛歌忽而开口。

祁酒想起洛歌是会卜卦的,所言必是不会空穴来潮。

“机缘何在?”祁酒温润的眼沉淀下来,静静看着洛歌。

“且与我来。”洛歌勾唇,朝着通天古树的后方走去。

祁酒抬步跟上。

绕后看去,通天古树后方竟是一家破败许久的农户。大抵是年代久远的缘故,这农户已然成了断壁残垣,这般瞧着甚是凄凉。

洛歌轻轻推开那因岁月而化作焦木的篱笆,带着祁酒小心翼翼地绕过满是尘泥的残垣,来到主屋前。透过不算得明亮的光线,二者隐隐约约可瞧见,屋子里头满是布满灰尘的蛛丝。蛛丝间,有两具盘膝而坐,双手紧紧握住彼此的白骨。

“岁月静好,与子偕老。”

尸骨旁头,那一行八字甲骨文,倏倏然闯入二人的视野。

这大抵便是至死不渝的爱了罢,真是对鸳鸯。

祁酒心底叹惋,而后轻启薄唇:“苏苏说的那对夫妻,便是这两具尸骨了罢。”

微微颔首,洛歌缓缓道出其中原委。

原来,上古时代,这片战场曾是一个王朝。这片王朝曾经盛极一时,天才辈出。只是末代帝王残忍无道,鱼肉百姓,整日荒淫无度。

于是饿殍载道,尸横遍野。当百姓们在水深火热的苦难中,因着长期压迫,食不饱穿不暖,终于撑不住纷纷揭竿而起,也终于爆发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

于是王朝变成战场,昔年的辉煌终于不在,只有鲜血与白骨,来为这片土地逝去的美好年华哀悼。

王朝领土肥沃,引来数界的觊觎。诸界参战,将本就混乱的水潭搅动得更是浑浊。

彼时,一人族少年初弱冠,与妻未拜堂,只许百年之好,以玉为礼相赠,后征兵离去,赴了战场与黄土红雪为伴。往后十数年,少年为将,思念娇妻同时,将军率兵士四处征伐,在这浩瀚的战场打出了一片响当当的名堂。

某年月,将军被鬼族敌军的暗箭所伤。箭头藏有剧毒,弥留之际,将军突而忆起昔年及笄时,红装素裹的妻。妻温婉青涩的笑,成了将军心头的一块最是割舍不下的念头。

将军含恨而去,临时对天大喊,天不仁无道,焉何以生灵为鱼肉!

战争因为仙族的插入而终结,王朝遗迹终归属凡界。其下属喜极而泣,带着将军的冰棺荣归故里。

其妻正装相迎,扶棺入内。当夜取之因寒冰而尚未腐化的尸首,使之盘膝而坐,己亦如此。入座后,以红妆而对,饮鸠酒自戕。

“后来这对夫妻因着彼此间深深的不舍与眷恋,便由思念化作尘缘树,立在屋子旁头,静静守护主人,直到岁月红颜老去。”洛歌对着那两尊尸骨作揖拜了拜,“将军和其妻生前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真正地拜堂。彼此只许了百年,便一个将岁月抛却在了铁马峥嵘里,一个将岁月丢弃在了柴米油盐里。”

祁酒捉到其中关键,瞳仁深处泛起一丝波澜问:“苏苏的意思是——”

“自然是替他们了却尘缘,进行那场迟来了许久许久的拜堂之礼。”洛歌浅浅勾起唇角。

“……”

祁酒蠕动唇角,眸里波光粼粼。

洛歌晓得祁酒在想些什么,只是摇头一笑,反手祭出木灵珠,使之幻化成一把长箫。长箫递至唇畔,唇口隔着轻纱,慢慢吹奏起来。

箫声委委婉婉,悠悠扬扬地散开。拥抱天地,尽抒那如歌如玉的缱绻情怀。时而高昂,时而低沉。似是幽怨,似是爱怜;似是豪情,似是柔肠。只是绵绵长长地和着不算得温暖的阳光,便已然将许久以前的嗔痴情缠给尽数吹奏出来。

祁酒静静听着,直觉耳畔一阵舒适。

他对洛歌有些刮目相看。

能够将箫声吹奏至此的,造诣想必不凡。

这时,相思树微微颤动起来。

“阿酒,且取琴呼应我这箫声。”洛歌传音入密。

祁酒颔首,伸手取下背上长琴,凭空而坐,就着洛歌的曲调慢慢勾弄起琴弦来。

彼时,相思树散出一阵又一阵银白色的光芒。光芒成片落下,将这一隅的颜色倾数吸尽。那两尊白骨,忽而化作个俊男美女,盘膝而坐,四目相视。

这一方破败的农户,竟是变回了昔日的模样——只是灰蒙蒙的,没有任何色泽。

“这是相思树在帮我们,也在帮他们——完成那最大的遗憾。”

洛歌化开箫子,走到那女子身侧附身上去。只瞬时的功夫,女子便有了原先的颜色——一身大红喜袍,眉如远黛,眸若星辰,两坨微微的红晕,衬的女子青涩而姣好。

“确是如阿酒所想,我们要拜堂。不过,拜堂的,乃是他们。”这是对他们仅存的,精神的尊重。

洛歌空灵的声音从女子口中传出,一下子叫祁酒疑惑不再,豁然开朗。

第77章 离螭相助(1)

他有些颇不好意思地脸色微红起来。

看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定定神,祁酒走至那男子身侧,先是作揖一拜以示敬意,而后附身上去。

煞时,这一隅灰蒙蒙立刻回复了它原有的色彩。

女子红布盖头,与男子同时站起身子,农户变做个高堂模样。

“一拜天地!”

浑厚的声音不知何起,响遍四方。

二人手里多了一条红绸,共执而后对着天拜下。

“二拜高堂!”

二人转身,对着空荡荡的高堂拜下。

“夫妻对拜!”

二人侧身正视。

“愿岁月静好。”女子温婉的声音透过盖头,轻轻传来。

“与子偕老。”男子面带柔情地回。

二人缓缓拜了下去后,这一隅再次失尽颜色。

祁酒洛歌变回原来的模样,察觉农户已不在,而原是相思树的地儿,却是只有一块木头。

木头呈黄褐色,上有九条纹理不一的纹路。其中最粗的一条,乃是由梵文篆刻而成。

“这是九纹相思木,是相思树对你的谢礼。”洛歌走过去,将木头取过,转身递给跟来的祁酒。

祁酒手掌传来略略有些凉薄的温度,他定定看着相思木,眼角下的深邃缓缓掀起一丝不清不浅的波澜。

“苏苏不要么?”他低垂着温润的眼。

洛歌摇头失笑:“这是阿酒所需的,与我尚且不如一顿美酒来的有用。”

祁酒蓦然抬头,定定看着洛歌,而后将之反手收起,作揖一拜:“诚如苏苏,云凡也有秘密傍身。只是现下时机未满,云凡无法相告。待到时机熟了,苏苏想知些甚么,只管问便是。”

“每个人都会有些难言之隐,藏匿心头,只一人独享。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阿酒如此,我也如此。”洛歌拍了拍祁酒肩膀,正要笑出,忽而面色一僵,那笑也便凝固在了面上。

察觉到前者的异样,祁酒心头顿时腾起一阵不安。他垂眼望去,声音轻轻仿似试探:“怎么了?”

“你家公主妹妹在出战场的时候被一群黑衣刺客盯上了。那些此刻本是冲着你来的,奈何她的身上沾染了太多与阿酒相同的药香。是以那些个刺客认定公主是阿酒的伙伴,拼了命的纠缠要挖出你的下落,以夺取凤鸣。”洛歌揉了揉太阳穴,神情有些瞬时的恍惚,“是我大意了,方才她离去时便隐隐觉着不安,应该提醒她才是。”

祁酒晃了晃身子。

他晓得那些个黑衣刺客来头不凡,他也晓得那些个黑衣刺客修为净是地阶的,凭着灼灼的地阶低层修为,必是要受伤的。

定定心神,祁酒看向洛歌,眼波流转,一缕担忧清晰地落了出来,只闻他声音温润而坚定——

“苏苏,我们该出去了。”

彼时,祁灼正被一群黑衣刺客纠缠不清。

她从容不迫地穿梭在人群间,以灵巧的身法应对那些个手持利刃的刺客。

终于,在一把匕首的尖端划破祁灼袖口,那刺啦一声叫她温婉的面色微微向下沉了些许。

“诸位还要我讲几遍,我不认识甚么祁酒,更不认识甚么凤鸣琴,缘何一再纠缠不休?”反手推开前头一位刺客,祁灼静静地看着众者,眼底隐隐有一缕奇异的光芒乍现。

“别跟老子胡扯!你身上有祁酒独一无二的檀木药香,怎会不认识他?”一黑衣刺客冷笑,目光里杀机毕露,“既然不识抬举,我等便也不用保留实力了。上,杀了这小蹄子,用秘法强行探索她的神识海!”

祁灼的面色变了变,旋即更多的冷意凝聚于眼角。

她反手祭出一把扇子,这扇子生得厚重,由七种不同色泽的羽毛制成,其中以中间一根火红色最是显眼。

“尔等不知死活,且休要怪我狠辣无情了。”祁灼伸出扇子朝前挥上一挥,一道火焰飞出,直接地将那最先奔来的黑衣刺客给烧成了齑粉。

火焰的灼热在散去时留下一阵高温,叫众者面色沉沉,俱是停了脚步。

“此乃何等妖法?”一个黑衣刺客紧紧盯着那扇子,直觉眼熟。

“上古有鸿钧老祖者,得五火七禽扇,后归元始天尊,其后下落不明。那火,乃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空中火,石中火这五火里头的三昧真火。你且说说,这是哪门子的妖法?”祁灼笑笑,笑里浮现出一抹讽刺。

“五火七禽扇!”众刺客倒抽一口冷气,心头顿时警铃大作。

诚如祁灼所言,这五火七禽扇乃是以凤凰,大鹏,孔雀,青鸾,夜枭,白鹤,鸿鹄七种神鸟羽毛组成的神阶武器,威力无穷,曾盛名一时。后不知哪个小贼从天尊手里偷走,与了狐族通天九尾神狐妲己,带到人间后便下落不明了。

“哈哈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寻了那么久的宝贝扇子,竟然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彼时,一阵噱然大笑从一侧传来。

但见一墨衣男子披头散发赤足而来,脚上系个铜铃铛,眼色阴柔,唇畔一缕邪魅的弧度细细勾勒而起。那双眼不似常人,做个两轮弯弯浅黄月弧儿,挂在白仁儿里头,怎般看着,都颇似是蛇眼。

铃铛随着脚每走一步,便颤上一颤,叮叮作响。一阵又一阵的铃铛声,听得众者头直发晕。

祁灼悄然握紧五火七禽扇,将目光轻描淡写地投向那缓缓而来,自带一身煞气的男子。谁也不知她的心揪成了一团,在面对这男子的灵魂威压时。

只不知为何,他的眼有些奇怪。

那眼……

祁灼眯眼细细看了去,突而面色一变。

“摄魂铃——那是羌棣,那只蛇妖!快跑!”黑衣刺客见着那铃铛,便认出了男子的身份,大喝一声转头便要逃跑。

“知道老子的身份,还不下跪行礼?这般逃跑,可真是一点礼数也没有呢。”羌棣阴邪地笑了一笑,朝着那群刺客缓缓伸起一只手。

数十条三寸小蛇蓦然从他袖袍里飞出,直奔那些个刺客。只不过一瞬,便落到他们身畔,狠狠一口咬下去。

刺客们丢了武器,拼了命地将蛇拔出,以手死死捂住带着黑血的伤口,想要继续逃跑。

只奈何毒素发作过快,他们来不及哀嚎,便躺倒在地,化作一摊血水,融进了地面。

第78章 离螭相助(2)

收回小蛇,羌棣侧头看向祁灼手里的五火七禽扇,眉间滑过一抹贪婪。

舔舔唇角,羌棣慢吞吞走了过去,痞痞地笑道:“小丫头,快将五火七禽扇与我,否则老子将你剥了皮,拆了骨头吃的一干二净!”

晓得他是在以言语调戏自己,祁灼心头一阵无言,她眯了眯眼,一边不动声色地慢慢朝后退去,一边云淡风轻地笑着反问:“你乃修为得道的妖,好不容易化作人形,机缘福泽深厚,缘何帮助他人残害人族?”

五火七禽扇乃是洪荒太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神器,所拥天地之正气足以震动妖魔鬼怪。

但凡邪魔歪道靠近,俱是要被那浩荡正气所伤的。这蛇妖明知自己碰不得这扇子,却还想要这般焦急地夺来,必是为他人所取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蛇妖背后的人,必定也非良善之辈。

“老子的事情,与你有何干系?”羌棣发觉祁灼欲要逃窜,邪邪一笑,突而窜出身子,犹如行蛇一般,蜿蜒而不失猛速。

他一把掏向那五火七禽扇,就要得逞时,扇子发出一道火焰,直接地将他给弹开好些距离,适才堪堪稳住身子。

“空中火,为天罚之。尔等孽畜欲想夺,必先试问苍天!”祁灼趁机离了好大一段距离,微微摇摆扇子,眼角流出一抹明朗的笑,“天意不让你夺这扇子,你却还要硬抢,真是个不怕死的。”

“天都不收我,阎罗焉敢收我?”羌棣冷笑,停了伐子双手结印,以闪电之速打出一套诀法,厉喝道,“蛇阵!”

地面少做颤抖,一条又一条五彩斑斓的三寸小蛇从地面钻出,嘶嘶吐着蛇信朝祁灼游过去。

羌棣打出阵法结印时,那所散发出的地阶中层修为大圆满的灵魂威压扑面而来,压得祁灼面色瞬时变白了好些许。

深吸一口气,祁灼反手挥出一扇子,一道火焰飞出。

火焰落地,化作橙红色的汪洋大海,一瞬时便吞没了那些个小蛇。小蛇被火焰包裹灼烧,厉声尖叫,瞬时化作烟雾散了开去。由此可见,那火焰之凶猛。

饶是如此,那小蛇仍是源源不断地从地面钻出来,以飞速穿越火海,带着满身火焰游向祁灼。实力稍强些的,勉勉强强抵达祁灼脚下,实力弱的,在路上便化作齑粉进了尘土里。

“羌棣,这般只会玉石俱焚,且你性子邪恶,碰不得这五火七禽扇,你又是何必?”祁灼摇摇头。

“它们不过数十年修为,怕你这火焰。老子虽然碰不得,可不代表老子怕它!”羌棣厉啸一声,化作一条数十丈长的巨蚺,以灵力加持,毫无阻碍地穿过火焰,飞向祁灼。

巨蚺一口咬到祁灼的臂弯,殷红的鲜血和着肉块一起被撕扯出去,叫她闷哼一声,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咬咬牙冠,挥出一扇将羌棣打向一旁,祁灼以手为刃,迅速割下那被咬的惨不忍睹的肉块。

“小蹄子,你也不过如此!再吃我一招!”羌棣化出人形,反手拍出一掌。

凌厉的掌风迅速飞了开去,带着无尽威压扑面而来,一下子便将祁灼轰得止不住地连连后退。

倏地,一只温暖的手揽过祁灼腰肢,稳稳当当得扶住了她。

“我不在的时候,灼灼便是这般照顾自己的么?”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入脑海,听得祁灼一愣一晃神。

“离螭哥哥……”

原来,这名容貌温润俊逸,气质清雅如风的墨衣男子,名唤离螭,乃是祁灼的老友。

离螭挑挑长眉,眉下如珠如玉的眼露出一抹笑:“怎么,看到我很惊讶?”

祁灼摇摇头,连忙推开离螭,却不料牵扯到了伤口。她咧咧嘴角,倒抽一口冷气。

眼波微动,低头望去,离螭适才注意到祁灼那有些吓人的伤口。眉心一蹙,抬手抚过伤口,将之愈合后,抬首望向邪邪笑着的羌棣。

“蛇妖?”离螭温润的眼底慢慢凝聚起一抹凉意。

不知为何,在看到离螭的时候,羌棣的心底突而浮现起一抹怪异的感觉。

隐隐约约的不安,隐隐约约的恐惧。

“老子就是蛇,怎么的,英雄救美?”羌棣吹了一记口哨,痞邪的目光直射祁灼,而后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来,“可惜啊可惜啊,人家似乎不大领你的情呢。”

“铮!”

在他话音落下后,一道清朗的琴音从半空传来,听得羌棣整个身子猛然一抖。

他侧头朝上看去,但见一紫衣男子立在半空,一手抱琴,一手抚琴。男子容貌较之离螭,更加温润似凉,如谪仙般不拘红尘。而男子身畔,立着一位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少女的身畔漂浮着一颗闪烁着绿色光辉的圆润珠子。

祁灼和离螭也抬头看了过去,俱是眼波一闪。

他来了。

“你是何人?”羌棣见二人落了地上,不由冷声问道。

“与你无关之人。”祁酒的目光掠过羌棣,浅浅落在祁灼沾满鲜血,袖子被撕破的那只臂膀上,呼吸微微一簇,“灼灼受伤了。”

“王兄不必担忧云华,离螭哥哥将云华给医治好了。只是这厮,碰不得我这五火七禽扇,却还要强抢。”祁灼微冷的目光直射羌棣。

洛歌静静看着祁灼,当目光落在那柄扇子上时,眸子底处滑过一抹深色。

五火七禽扇么?看来,是个福泽深厚,修为有成的。至于那位么——

她将目光缓缓挪向离螭,唇畔微勾。

经久不见,性子是被岁月给磨平了,倒是温润了许多。犹记当年,那可是族里头出了名的暴躁小哥儿。

“离螭兄,好久不见。不知离螭兄的剑法可有精进?”祁酒看着羌棣,温润淡漠的眉眼隐隐多了一抹凉色。

“大抵如云凡所言,有些精进罢。”离螭朗声一笑,反手祭出一柄藏青色的长剑来。

长剑隐隐约约散发着星辰一般的流光,煞是好看。

“上古神剑干将?”羌棣愣愣,眼角泛起一抹愈发邪祟的目光。他舔舔唇角,口里净是贪婪之气,“这般好的宝贝,与了你们倒真是可惜。”

第79章 云徽仙君(1)

“妖孽,还不快束手就擒!”离螭厉喝一声,挥动长剑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祁酒洛歌三人不做犹豫,各自执了武器,纷纷攻向羌棣。

“愚昧的人类,妄想群而攻之?简直痴心做梦!”羌棣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倏地退到一旁,冷冷一笑,反手迅速打出一套诀法,召来无数三寸小蛇,扑向众人。

“铮铮铮!”

祁酒五指迅速拨弄琴弦,音波从空中倾泻,只一瞬便将身下的蛇群打成了齑粉;洛歌口中吟决,叫木灵珠散出一阵恐怖的威压,顷刻间叫那些个蛇类变作干尸。

至于祁灼离螭二人,一人执扇一人执剑,火焰伴随着浩荡剑气奔涌过去,以默契无比的配合,倒也轻轻松松地轰杀了那些个三寸小蛇。

意识到这点,离螭唇畔挂起温柔而略显得意的笑,他侧头看向祁灼,却见后者的余光一直注视着不远处的祁洛二人,目光晦暗。顿时,那眼角的笑慢慢黯淡了些,不多时却又复返,高昂地挺直头颅,与祁灼并肩作战起来。

“以吾之名,祭吾之灵,召此方蛇王,现!”羌棣见众人以奇速轰杀了自己的蛇族大军,不由面色一沉,以更快的速度打出一套诀法,口中振振有词。

倏地,那月牙儿一般的蛇眸里亮起星辰点点,一股恐怖的气息瞬时散发开去。

众人杀尽蛇群,俱是停了手里动作,小心翼翼地盯着羌棣,以全力而伺机。

这时,地面开始颤抖,一道奇臭无比的味儿从不远处传来。

“嘶!”

那浅浅的一声吐信,听得众者寒毛倒立。俱是侧头看去,但见一百丈巨蟒遥遥而来,眸子赤红,生有犄角。

“这是蛟蛇,已经成精了。再过些年承了雷劫,便可度化为人。它虽非人形,却因是有着龙族血脉的后裔而异常凶猛,喜食人肉,大家小心!”离螭面色有些难看。

想不到羌棣这只蛇妖的修为那般高,竟是已经可以召唤这等蛇王之辈了。

“老子虽只有地阶修为,但是血脉,却远非蛇中王族所能攀比的。若非情急,老子才不会召唤这等丢人现眼的货色!给老子咬死他们,他们不死,就是你死,听到了么?”羌棣冷冷地看了一眼蛇王。

蛇王心头一惊,出于血脉威压连连惶恐地垂眸以示作答。而后他运起全副灵力,化作诸道分身而不减修为,分别攻向众人。

“这蛇王已经是六阶大圆满的水准了,大家可千万别被它咬上一口,否则势必是要殒命的!”离螭眼尖,一下子瞧出蛇王的修为,担忧地看向身旁已经与蛇王本身纠缠起来的祁灼。

洛歌一边靠着木灵珠全力躲避蛇王分身,一边眼角闪过沉色。

六阶大圆满,即是对应了地阶高层大圆满修真者的境界。不对,人族之外,众族的天赋都是要稍稍高一些的。像这蛇王,修炼五六百年得道,险些化作人形,天赋必是非凡。也便是说,它看似只有地阶,其实实力,已经无限接近天阶了。

她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抵挡这厮。只要被它碰上一下,她便会化作齑粉的。

当真可恶!

这时,祁酒侧眼瞥见洛歌已然是明显的下风,被那蛇王分身纠缠,怎般也脱身不了。

他晓得洛歌现下因着灵珠,而从金丹境一跃至了元婴境,但那蛇王乃是六阶妖兽,是堪比灵神境修真者的存在。和洛歌差了一个大境界,两者相斗,死得惨烈的,必是前者。

自己虽能以琴音暂时控住这蛇王分身,但到底还是有些吃力的。只盼着苏苏能够撑一会,待他施以音杀阵除了这蛇王分身,再去支援。

念及此,祁酒拨动琴弦的速度蓦然快了许多。

“铮铮铮!”

随着凌厉的琴音迸发而出,一道散着杀气的白色阵法倏然出现在他脚下。

“以吾之名,祭吾之灵,召音杀,除恶兽!”祁酒反手一掌拍下去,音杀阵顿时成型,带着浩瀚的琴中杀气扑面而去,一下子便困住了蛇王分身。

“铮铮铮!”

祁酒十指蹁跹,宛若云中游龙般灵敏迅速。他抚奏的琴音,与那便羌棣所散出的铃铛声相撞,竟是一下子化解了开来,而后听得众人舒坦,听得蛇王及分身痛苦万分,目眦欲裂。

羌棣也是狠狠皱起了眉头。

原来,他抚出的非他之曲,正是先前洛歌与了他的清心曲!

与祁酒相对的蛇王分身突觉倦意袭来,阻也阻不住,似是吞了瞌睡虫一般。当即的,那厮便就着地儿,躺在阵法里呼呼大睡。

祁酒见状,连忙拨动琴弦,将蛇王分身斩杀,任其化作荧光散去,而后飞到洛歌身旁,施以琴音相助。

有了后者的相助,洛歌躲避的速度慢慢快了起来。

“它实力虽强悍,灵魂确是弱的不行。找机会攻击它的灵魂!”洛歌方才以余光看到了祁酒一战,便隐隐抓到这蛇王的短处,以灵力扩开声音沉沉大喊。

祁灼见祁酒不看自己一眼,直直奔向洛歌,星辰一般温柔的眸色瞬时黯淡下去。

王兄——似乎不再是王兄了呢……

因着这微微的失神,那蛇王得了空子,张口就要咬断祁灼的脖颈。

“灼灼小心!”离螭心头一急,斩出一剑以全力轰杀了这蛇王分身,本到祁灼身侧,张手护住,带着她偏向一边。

奈何蛇王速度极快,那尖锐的獠牙仍是落到前者背上,撕开衣服,留下一道极大的口子。

鲜血由红转黑,离螭的面色也瞬时惨白起来。

“离螭哥哥!”祁灼怔怔地看着离螭没有血色的俊美脸颊,震惊中连自个落泪都忘得一干二净。

“它的毒,可非常人所能解,咬上一口不出一日必将暴毙。管你何方神圣,等着死便是了!哈哈哈哈哈!”羌棣见离螭的身子颤抖,剑也握不紧,不由扬声大笑起来。

祁灼化开五火七禽扇,慌慌张张地抱住身子渐软的离螭。离螭顺着力道单膝跪地,握紧干将将之插进土地,以全力而握住,生怕不小心摔了,叫自己丢脸。

离螭看看祁灼满是泪痕的脸,晃晃悠悠地起身,转过去面向蛇王,深吸一口气,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灼灼,快跑!”

第80章 云徽仙君(2)

祁灼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离螭了。

她晓得离螭的心思,也晓得身为那个种族的后裔,他骨子里带着宁死不低头的骄傲,还有那满身倔强。

可是有那事傍身,除了王兄,他明知她不可能再——

大抵只道情深几许,原来都是痴儿罢。

祁灼抹掉眼角泪渍,突然站起身子,祭出五火七禽扇,与离螭并肩而立,共同仰首看着那缓缓游过来,目光不屑的蛇王。

“走啊!”离螭握紧干将的剑柄,颤抖着身子,几近崩溃地大吼。

“我不走。”眉眼微颤,祁灼摇摇头,朗声一笑,“祁灼,从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包括离螭哥哥!”哪怕没有男女之情,她也不会丢下他。

因为他,是离螭啊。

可我怎么忍心看着你死呢?

离螭侧头看了一眼祁灼,余光再看看那边被紧紧缠住的洛歌祁酒,忽而泄了气。

罢了罢了,为了灼灼,为了云凡,他便用那法子吧。

缓缓拔出干将,举剑朝天。剑尖上一寸光芒浮现,直奔天际。

四方的空气忽而静谧下来,蛇王也止步不前,静谧下来。

与其说它静谧,不若说它在因为恐惧而颤抖。

不远处的云端,突而落下一道百丈粗的金黄色光柱。光柱间,隐隐约约有浩荡的雷霆之力涌现。那汹涌澎湃的灵魂威压四下扫去,卷着尘埃扑面而来,一下子叫众者面色皆白起来。

“那是什么鬼东西?”羌棣紧紧盯着黄金光柱,露出的紧张与危机叫他看上去似乎是如临大敌。

“是他们。”感受到那熟悉的灵魂威压,洛歌带着灵珠顿下躲蹿的步伐,目光飘向光柱,眼里暗色凝聚,而后变成万年大雪一般冰冷。

祁灼与祁酒望着,皆是眸光闪烁。

古籍有云,传说神族与仙族降临各界时,会以蓝色光柱与金黄色光柱为媒介,作为通天大道。而其中,以仙族最是华丽明艳。当铺满黄金的天道弯弯延延曲折轮回过来时,便有一道门从天而降,落在光柱与天道之间。与此同时,便会有身着黄金甲,眸子如太阳般闪耀的人出来。

那便是仙族,问鼎九界,以俯首者姿态睥睨四方,受到万族敬仰的仙族!

这时,那黄金光柱朝着这方突然曲折过来一条金色天道。天道弯弯延延飘至众人上方后,光柱与天道相交处,有一道百丈高的大门突而现身。

彼时,一只脚从那门内垮了出来。再接着,一位白衣公子从中走出。这白衣公子红唇齿白,五官深邃,生得煞是俊俏。尤其一双金黄色的眸,更仿若太阳一般,将威严与慈祥同时共存。他走出来时,有一缕光芒普照,仿佛是天地间的光明,驱走了阴霾一般的存在。

白衣公子在众人除了离螭与洛歌,惊讶而敬畏的目光里,缓缓地,一步一步朝着地面走来。

这般凶猛的威压,这厮必定是仙族里的大人物!大事不妙,快撤!羌棣面色惨白,悄悄挪动伐子,祭出秘法化作烟雾跑了开去。

“九殿下传小仙,不知所为何事?”注意到羌棣的离去,白衣公子不甚在意,只是慢悠悠落到离螭身旁,余光却浅浅打量着他身旁的祁灼,金黄色的眸子底处波光流转,淌过一抹深色。

那气息……唔,她似乎非人族。

“还请云徵仙君替……孤除掉这些个蛇妖,叨扰了。”离螭顿了顿,用起孤的自谓之称,而后作揖一拜,“孤以离螭之名,欠玉帝一个人情。”

“既如此,小仙便依了殿下的愿罢。”云徵仙君抬起眼皮子,金黄色的眼缓缓看向早已吓得动弹不得的蛇王,轻启薄唇,声音洪亮而叫人心惊,“孽畜,还不快些跪下!”

那一眼微微瞪过去,所带威压瞧得众人俱是面色惨白。

稳住心神,洛歌掐掐手指,缓缓睨起一双眸子来。

她记得不错的话,云徵这厮千万年前不过一个仙界里的无名小卒,当时也只是天阶修真的水准。千万年后,竟然已经是达到了仙境九重天大圆满,还成了玉无情的心腹!

这玉无情,不是他者,乃是离螭口中的玉帝,仙界帝君。

蛇王早已被这浩瀚淼淼的灵魂威压给吓得瘫软,听得云徵仙君所言,立刻匍匐在地,以做臣服。

“尔等孽畜,乃伤天害理之辈!今本仙君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牲口!”云徵仙君目光一凌,反手弹出一指,一道光线飞出,瞬时落在蛇王与其分身身上,只一刹便叫它们化作飞灰,再不复返。

于是乎,云徵仙君就这么的看见了洛歌祁酒,还有那颗一上一下漂浮在洛歌身畔的木灵珠。

瞳孔缩了缩,云徵仙君脑海中忽而忆起甚么,唇畔抖了抖,面色微微动了动。

而后淡漠复返,朝着离螭温雅作揖:“小仙回去,朝陛下复命了。关于九殿下的毒素,且用这丹药,即可解毒。”他反手祭出一粒拇指大小的丹药,递给离螭,而后转身,缓缓踏上天道。

离螭晓得云徵仙君不会加害自己,便服用下去,运转周天起来。

待到云徵仙君入了门后,天道撤回,大门消失,那黄金光柱也缓缓地化作点点荧光散开。

祁灼得了喘息,连忙打个响指,将自己一身破烂的衣服换去,而后立在一边,为离螭做起护法来。

她侧头看着打量洛歌的祁酒,目光暗了暗,而后传音入密道:“王兄。”

祁酒浅浅侧头望过来。

“可否送灼灼回去,灼灼有些害怕。”她温婉的眼角,缓缓流出一抹小女儿家的祈求与撒娇。

祁酒怔怔,只是淡淡回道:“我只能护送你回界域边缘。我欠苏苏好几条命,我不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他也想过回去,但一想到那些事是他们做出来的,他便无法忍受。

“王兄,听说你已经寻到几味药材了。”祁灼微微一笑。

“灼灼是在生气,怕我因为苏苏,远离了灼灼么?”祁酒眼角含笑,笑不达眼底,且神色又淡漠了一些。

“我不生气,只是那位姑娘能得王兄另眼以待,委实叫云华有些羡慕妒忌。”祁灼坦坦荡荡地承认,目光净是光明磊落的神色,她缓缓勾唇,一字一顿地传音入密,“因为……至少现在,王兄不可能心仪上任何姑娘,不是么?”

第81章 戏子四郎(1)

仙界玉清宫。

满地仙气缭绕,云雾吞吐。

一名身着白色常服,容貌威严俊美的男子伏在桌案前,静静批阅着奏折。男子眉眼明锐,一双如太阳一般的金黄色眼眸炯炯有神,只远远看了一眼便可叫人心生神圣之感,只是低头虔诚膜拜,再不与之对视。

此人非他者,正是仙界帝君,玉帝玉无情。

彼时,一名貌美的女子身着霓裳仙衣,飘飘然入内,提了一篮吃食,笑意盈盈地放到玉无情身侧,伸出盈盈细手,为他捏起肩膀来。

“玉帝哥哥这般劳累,也不知小憩些许。”女子嗔了一眼玉无情。

原来,这人乃是仙界的帝后,西王母姬紫欢。

玉无情放下奏折,伸手抓过姬紫欢的柔荑,以薄唇轻吻。侧眸瞧见后者绯红的脸颊,眉间闪过一抹沉溺,轻启双唇,一阵甚是好听的磁性声音缓缓流出:“王母妹妹侍在寡人身侧,寡人便不觉着累了。”

二人含情脉脉间,玉清宫跑来一个小仙官,下跪磕头一拜,行礼后敬畏无比地开口道:“禀陛下,云徵仙君求见。”

“妹妹你且先去,待寡人处理了事情便来寻你。”玉无情侧头昂首吻吻姬紫欢温软的红唇,微微一笑。

姬紫欢应着,盈盈一拜后缓缓离去。

玉无情面上的沉溺在姬紫欢离去后瞬时烟消云散——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凌驾万物的玉皇大帝。

“宣。”理理有些褶皱的衣襟,玉无情注视着小仙官,淡淡开口。

“诺!”小仙官顶着一头无与伦比的威压,俯首作揖拜着退了下去。

不多时,便有一道丰神俊朗的白衣身影入内,此人正是小仙官通报的云徵仙君。

“微臣见过陛下。”云徵仙君作揖一拜,不卑不亢地开口。

“免礼,不知爱卿寻寡人,所为何事?”玉无情又翻阅起奏折来。

“陛下所寻之物,似乎现身了。”云徵仙君垂眸,轻轻浅浅道。

闻言,玉无情执起朱笔正在写字的手顿了顿,复又起。

“可以将那厮给送出去了。云徵,她是个会算卦的,且莫要露了马脚。”玉无情淡淡道。

“诺。”

“还有一点,”玉无情缓缓抬起眼皮子,面无表情的脸轻落在云徵仙君身上,看得后者浑身一抖,声音如同神情一般冰冷,“寡人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若她伤了一毫,你便去一趟炼狱罢。”

云徵仙君的身子又抖了抖,眼底掠过一抹惊恐。

他晓得玉无情狠起来,便是连三尊也要惊叹的。玉帝言出必行,说到做到。若是他敢出手,那么他一定会去炼狱,会回到那个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劳什子鬼地方。

“微臣谨记陛下所言。陛下,微臣还有一事。”云徵仙君连忙作揖拜过,听闻玉无情没了声儿,悄悄抬头,见玉无情微微颔首示意自己讲下去,便小心翼翼道,“龙族九殿下,亲口承诺,欠陛下一个人情。”

玉无情的眼波动了动。

离螭可是龙九子的幺子螭吻转世,得他一个人情,那么日后便可好好利用了。

“知道了,下去罢,将太子宣来,寡人有事找他商议。”玉无情淡淡看着云徵仙君作揖离去,目光缓缓落在桌案左旁卷起的一幅画上。

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抚摸画卷因岁月磨砺而有些粗糙的边角,目光突而怔忡起来。

找了千万年,你可终于回来了,

“灵珠和封神榜,还有……神上你,寡人势在必得!”玉无情的眼底流出一抹精光。

这边,离螭修复伤势之后,看看祁灼与祁酒,眼角微暗,作揖拜过便寻了由头离去。

“王兄。”祁灼转眸,浅浅地看着祁酒。

“我只能护送你到界域边缘,小妹。”祁酒目光淡淡。

他叫她小妹。

好久,好久,他都没有这般生疏地叫她了。是因为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么?

祁灼怔了怔,微微颔首。

“苏苏,我且护送家妹归去,不日便来寻你。”祁酒转头看着那一袭黑纱,浅浅一笑。

“阿酒本便不欠我什么,此次带阿酒来这战场,也便是给阿酒寻获机缘罢了。若阿酒要问我由头,便是阿酒和我那位故人甚像的缘故了罢。”洛歌微微一笑,“百善孝为先,孝却也不可愚孝。阿酒且回去罢。”

祁酒抿了抿唇角,深深看了一眼前者,转身带着祁灼离去。

洛歌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摘下斗笠,任由凉风扑面而来,落在那冰冷一隅,也任由眼底的复杂疑惑倾数吐露。

她目光有些怔忡,兀自呢喃道:“为何明知你不是他,却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灵魂味道呢……”

这些日子的相处,叫她彻底分清,也彻底地相信,祁酒不是臭凤凰。他和臭凤凰,分别是两个人。前者温雅淡漠,后者冷若冰霜。祁酒所拥有的,如同那三清之泉一般,比白纸还要干净纯澈的灵魂,是臭凤凰修炼不来的。

所以她分清了祁酒不是臭凤凰,臭凤凰亦非祁酒。

可不知为何,在那日抚过夺魂曲后,她便隐隐能够嗅到祁酒身上有臭凤凰的灵魂味道。但掐指细细推演,却是又如同一片云雾,怎般也算不出来。

“罢了罢了,命该来时终会来。臭凤凰,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摇摇头撇开思绪,洛歌重又戴上斗笠,收起灵珠,目光静静地仰头,望着那片浩荡的长空。

终有一日,她会重登扶摇九万里,将故土重铸,将仙族佞臣之血洒进寒疆,以此慰藉她枉死神族之冤魂!

“玉无情,这帝位坐了这么久,可还觉得舒服么?”洛歌浅浅一笑,笑里蕴藏着无限寒凉,犹如冰霜。

彼时,远离东秦边疆,某座深山的阵法内,一处域界隔天独存。域界中,但见一座浩荡宫殿。宫殿中央,端坐着一个带着阴阳面具的黑袍人士。

那黑袍人本是假寐的,只是身前水晶球的颤动与散开的光亮,倏地叫他睁开了眼。

“嗯?三弟死了?”黑袍人伸出枯槁的手,摸向水晶球,感受到里头传来的消息,蓦然一愣。

第82章 戏子四郎(2)

“还是被被一群不知名的小鬼头给抹除的,呵呵——可真是丢脸呢。”一道阴柔的笑从黑袍人身旁传来。

不远处暗格里,缓缓走出一位身着阴阳道袍,面容阴邪,状似女子的公子哥儿。公子哥儿挑唇一笑,笑里带着无限讽刺:“当初我便说罢,三弟救的命,那狼妖为报恩,必会以死相护。大哥不信,我等便与大哥作赌。如今三弟,小五他二人俱是去了西天,到只剩下我们五个了。”

“那等杂口,死了也不足为惜。倒是那小丫头片子,竟能号令天地,委实有趣得紧。”黑袍人斜眼看看那阴柔男子,声音淡淡,“正巧七弟在外头游历,且叫他去收拾那帮小杂碎罢。切记,其他人可死无全尸,但那小丫头,必须给我活捉回来。我倒要挖开她的身子看看,藏了个什么名堂。”

“大哥可真是残忍。”阴柔男子砸吧着嘴,微微颔首后笑着转身离去。

黑袍人看着水晶球传过来的洛歌与程刚等人的那一战,良久良久,倏而勾唇一笑,眼底酝酿起一抹毫不掩饰的杀意:“惹我通天教者,虽远必诛!”

东秦三月下旬七日,一场大雨过后,天气彻底转暖。

三日前闻得洛歌前来,轩辕云景与洛天二人拜别广成子,与前者再踏征途。

一行人行了许久,在渐渐远离东秦边境的一处三级城市落了脚步,打算补些资源。

城门口,禁卫军层层把守。

洛天见守卫在一个个搜身检查,排队无趣时行至那贴满布子的告栏旁头,昂首瞧到板上最是显眼的一幅画,眉心三目微亮,愣愣后看向洛歌。

“姐姐快看!”他轻轻唤道。

洛歌侧头望去,目光顿时一怔。

只见那布子上面,画了个容貌姣好,眉间画有一只朱雀儿图腾的女子。

那人非婺秋,又为何者?

“通缉令,此女以一手诡异妖法祸害正道中者。今黄四郎在此起誓,何许人士得了此女项上人头,以此慰藉四郎故友之冤魂,四郎必定以万两重金,数十颗四转丹药酬谢!”轩辕云景小声地念完,亦是侧眸望向洛歌,“师傅,认得这位姐姐?”

“她是婺秋,曾有一面之缘。她心思单纯,只是性子泼辣了些,她不可能杀人——她是被栽赃的。”洛歌捻动手指,目光暗沉,转头归了队伍,朝二人传音入密,“且先入城,再去寻他们罢。”

听得洛歌话语里头最后的他们二字,洛天与轩辕云景晓得大抵是要见到这画上女子了。

洛歌方才看到洛天已能渐渐运用起三目神力,心下免不了泛起一阵微涩。

所以,这便是命啊。

唇畔无声叹惋,得了守卫搜身仔细盘查后,洛歌三人入了城。

似是熟门熟路一般,洛歌径直地朝着大街左一拐右一拐,带二人走了许久,适才在一处不起眼的闭门酒家落了脚步。

洛歌也不顾那酒家关紧门上了锁,抬步便穿过木门,入了内。二人四目相视,错愕地看看彼此,而后亦是跟了进去。

“呆子我饿了,快给我买糖葫芦!”彼时,里头大厅内突而传来一道娇蛮的女声。

“想找死你自己去,别拉上我。”冷若冰霜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下子听愣了洛天与轩辕云景。

“离兄?”二人相互看看,目光疑惑。

洛歌只是淡笑微微摇头,抬步走进大厅。

阿禾你看吧,他们还是缠到一块去了呢。

龙不离正与婺秋你一嘴我一嘴地斗口角,听得步子声下意识回头齐齐看去。这一看,便把他二人看愣了。

“洛姐姐?”“是你!”

婺秋的眼里满是错愕。

这厮不是上次在那战场上,意图和云华姐姐抢祁哥哥的女子么?她怎么跑这里来了,还似乎和呆子认识,很熟?

意识到这一点,婺秋的眼里带上了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紧张与敌意。

“小友本事通天,外头贴着通缉令呢,还敢如此嚣张,在下佩服。”洛歌作揖一拜。

婺秋:“……”

这是在变着法子骂她愚蠢,还是在夸她胆子大?

龙不离忍不住失笑,浅浅勾起唇角后起身作揖拜过,指指这空荡荡的大厅:“洛姐姐不必为秋姐姐她担心,这间酒家我出了银子包下,又施了阵法锁住此处,那些个官兵是进不来的。小二与店家也瞧不清秋姐姐的真容貌。”

“小阿离倒是个心细的。”洛歌寻个板凳坐着,单手抚上下巴打个呵欠,“婺小友可知,自己缘何被那黄员外惦记上?”

婺秋怔怔,没好气地翻翻眼皮子:“若我知得,又怎会呆在这小地儿,出也不是,留也不是!”

看来转世经年,仍旧是这般急性子。

洛歌微微一笑,娓娓将那其中由头道来。

原来,那黄员外曾是一名戏子,艺名黄承安,人称四郎。他所出的戏班子,那可是曾享誉盛名的。甚么黄梅戏,甚么京剧,甚么豫剧,甚么苏剧,样样儿精通,随口拈来一句,便是经典。

数百年前,前戏班上京都临祧巡演,彼时四郎初登台,以名剧霸王别姬一举成名,成了当代最红的角儿,被誉为梨王。

多个大陆闻得他名声,俱是以重礼相赠,邀请他去当地梨园唱戏。怎奈四郎性子清雅,不喜达官权贵,只择欣赏之人,为之唱戏。

于是黄四郎遇到了程淮。

两个戏子俱是名角儿,爱戏如命。其中,以霸王别姬为最。

五百年前,黄四郎与程淮登台同唱霸王别姬。前者演作虞姬,后者做个霸王,二人一唱一和,咿咿呀呀抬袖挥袍间,将项羽和虞姬的情意给烘得淋漓尽致。尤是最后虞姬自刎时,更是看哭台下无数观众。

“淮哥儿出自临祧,爱极这京剧,也爱极这霸王别姬。日后,四郎与淮哥儿同台唱戏,不论黄梅,不论京豫,四郎愿陪淮哥儿唱戏,到岁月之末。”因戏结缘相识,交下叫人羡慕的友情,黄四郎如是说道。

于是黄四郎与程淮同台唱了四百七十年的戏,扮演了无数次的霸王和虞姬。不论戏里戏外,他二人总归是默契到叫人止不住惊奇的。

第83章 霸王别姬(1)

“那后来呢?”婺秋听得入迷,见洛歌没了声儿,心里似猫儿挠痒痒一般,急躁好奇得紧,便忍不住脱口下意识问道。

“后来——”洛歌端起茶盏,小心翼翼撩开黑纱,以长袍遮掩着小抿一口,慢吞吞放下,浅浅轻轻的目光缓缓落在洛天身上,轻启双唇,声音空灵清脆,“叫小天来讲罢,我口里燥的紧。”

洛天愣愣,见婺秋直直望来,耳根子烫了烫。

姐姐明知自己怕生,却还要叫自己来讲——虽然他听得多,见得多。罢罢罢,即是姐姐所言,便壮着胆儿讲一回吧。大不了不看他们便是。

咳嗽一声,洛天低垂着眼,略略沉吟一番,便顺着洛歌的话继续讲了下去。

修真者虽可修真获得长寿之命,却延缓不了命定的结束;虽可以丹药修复伤口,提升修为灵力,却拯救不了,自身所带的致命疾病。

程淮自幼便患有心疾,身子骨不大好。看病的大夫瞧见了,总是摇摇头说他不日便要去的,叫他亲人早些准备后事。

与程淮相识后,黄四郎得知此事,便在各个大陆出演时,四处奔波,寻来大量灵丹妙药,以此从阎罗手里头,偷来时间给程淮续命。

心里晓得黄四郎生性孤僻,若自己贸然离世,必定会给他带来不小的打击。作为以心相交的挚友与蓝颜,程淮不愿看到黄四郎没了自己后,消极的模样。

“为了四郎,阿淮愿做个苟且偷生的人。陪四郎哥哥唱一曲霸王别姬,看一世烟火繁花。”洛天努力模仿着三目呈现的幻象之中,程淮温柔而不失坚强的模样。

于是程淮为了挚友知己黄四郎,在大夫直言活不长的果断语气里,硬生生一次又一次,于心疾发作间躲过了阎罗的手。他陪他唱了整整四百七十年的戏,演了整整四百七十年的西楚霸王。

可是长生天却似不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在那个雾霭沉沉的黄昏,程淮与黄四郎登台,适才唱完一曲霸王别姬。

四郎正俯首作揖谢过诸位看客时,呼闻旁头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看客们惊讶的喊叫。

心口跳了跳,四郎慢吞吞抬头,眼眶顿时红了。

“淮哥儿,说好的事,你怎可言而无信?你叫我以后,对着谁再唱出这霸王别姬啊……”他蹲下身子,怔怔地伸出手去,骨节匀称的手落在那画了浓妆的脸颊上。

脸颊上那对明艳如骄阳的眸子,此时此刻早已闭紧。他这般躺着,神态安详,仿若睡着了一般。四郎动作异常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惊醒了这位俊俏温柔的公子哥儿。

那一天黄昏里倒映着他和程淮的影子,而他的眼里,却只倒映着看上去似乎因疲倦而沉沉睡去的程淮。

四郎一直不愿相信他的知己已经故去,去了西天极乐。直到戏班子里的人将程淮火化,带了一盒骨灰和一根不曾烧化的指骨来见他。

他们说淮哥儿生前最不喜拘束,最不喜四郎哥面无表情的。

于是四郎藏起那根指骨,带着满盒骨灰,在一个微风阵阵的晴天,去了他们第一次相遇,同台唱戏的山顶阁楼。

扬手一撮灰撒出,乘风归去,此后经年,如风一样再无留恋,再不做任何留恋。

于是从那以后,众人面前的黄四郎,总是带着满目温柔谦和的笑,却再不达眼底;于是从那以后,黄四郎甚少再唱戏,尤其是霸王别姬,自打程淮离世后,哪怕有人以千万金相赠,也只淡淡回了一句,他唱不动了。

黄四郎渐渐隐退,新人上台老人逝。新的名角儿很快在众人心中占据了全副地位,除了极少数的念旧的,再无人记得,如今这位黄员外,竟是昔年声名远扬的名角儿黄四郎。

“那他为何要我的项上人头啊?”婺秋听罢,直觉黄四郎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心底一阵敬佩油然而生。

“我的推演能力有限,我也不知。唯一晓得的,便是唯一能够叫四郎动气的,是他人触到了关于程淮这个名字的底线。黄四郎以他之名出了通缉令,想来姑娘必是将他气的不轻。”洛天摸摸后脑勺,声若蚊蝇。

婺秋沉吟好大一会儿,回忆着洛歌洛天二人所言,突然忆起甚么,面色白了白。

但见她手腕一翻,一根白色的骨头瞬时出现在手掌心。不知是何缘故,那骨头锃亮,咋一看过去便仿佛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一般。

“这不会就是……”龙不离的眼角微微抽搐起来。

洛天与轩辕云景相视,彼此的眼神甚是微妙。

“程淮火化时,那根烧不化的——指骨。”洛歌眼角掠过一抹玩味,慢吞吞将话给道出来。

婺秋虽然和龙不离一起杀过恶人,却也不曾见过真正的尸骨。若是她晓得这是什么,表情一定极其丰富。

果不其然,婺秋的面色由白转黑,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红。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后,婺秋倏地将那骨头抛开,发了疯似的擦拭起自己的手来。

想不到平生第一次见到死人骨头,竟是因为自己造孽搞出来的。

洛歌稳稳当当接住,敛起眼角笑意,将骨头伸到婺秋身旁,做出递还的动作。

“我不要,恶心死了快拿开!”婺秋立刻闭紧眼睛,转过身子嚷嚷。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婺小友种的因,这好坏之果,也须得由婺小友一人尝完才是。”洛歌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顿了顿,复又轻启朱唇:“当日你瞧见黄四郎气度不凡,生了好奇心跟着他回家。瞧见他擦拭这物件,放到唇畔以口轻抚,误以为是劳什子小食,便夺了过来头也不回地离去。可你初临凡世,不晓得这是个强盗的行为,也不晓人情世故,哪里会料的到那通缉令。若非婺小友运气好遇上小阿离,在看到通缉令后迅速带你来到此处偏远之地,又设下阵法,只怕此刻你早已被伏法归案了。”

她晓得婺秋修为高,但这里毕竟是凡界,凡界修真者有的是法子对付婺秋这类修为高,却没有脑的人儿。

第84章 霸王别姬(2)

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婺秋伸出两根手指捏过那节指骨,纳入灵虚界后蔫巴巴地垂下肩膀,声音细细地问:“那么,我该怎么还给他?”

“四郎本是有数十载阳寿的,被婺小友你这一番折腾,硬生生给提到了不久之后。他有一夙愿,经年只是幻想而不可成。”洛歌瞧见婺秋头埋得愈发低,眼角淡色消退了些许,声音也温和许多,“他想再和淮哥儿同台,唱一曲霸王别姬。”

“可是,他已经薨逝很久了。”龙不离默默地提醒。

“所以,唱戏的不是他,是你和她。”洛歌伸出手指,缓缓指向龙不离和婺秋。

“我没唱过戏。”怔愣些许,龙不离和婺秋异口同声道。

“所有的事,都是从无到有的。既然不会——”

洛歌反手从桌上茶盏捻来一滴水,水融入桌子,一朵小花从桌面生出。

掐下花朵捧入掌心,轻轻吐出一口气将之吹散,浅浅笑道,“那便从无生有,将它练会,若婺小友你想对黄员外道歉的话。”

婺秋沉默些许,一贯倨傲的眼此刻完完全全安静下来,犹如湖面上被一根木棍轻轻拨弄平的涟漪。

良久后,婺秋倏然一笑,对着洛歌拱手作揖:“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婺秋无知莽撞犯下的错,我一人来吃!这戏,我愿学!”心甘情愿。

是了,心甘情愿。

当她听闻黄四郎与程淮共唱数百年的霸王别姬时,内心是震撼异常的。与此同时,钦佩与愧疚戛然而生。

自打爹娘离世,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任性,不过后果——而后害惨了这位一辈子扑进戏曲儿里的小哥儿。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友愿意放下性子学戏道歉,日后必有福缘。阿景小天且去用膳,膳后开始修炼,不得耽误。我且去付了银子,稍坐片刻便来。”洛歌转身,慢吞吞朝着前厅店家所在处走去。

闻言,龙不离清冷的脸多了一分迷茫:“洛姐姐,我已包了这家酒馆,姐姐随意住着便是。那些个劳什子费,尽数算到我门下。”

洛歌顿住脚步,侧头。

一双明媚如风的眼透过黑色轻纱缓缓望去,声音空灵如山谷回响的鸣翠黄鹂,但见她噱然一笑:“我这人素不喜欠人情,小阿离的心意,姐姐便心领而不实用了。”说罢转身离去,不做任何停留。

婺秋见洛歌这般爽朗干脆,心底对她莫名的敌意竟是一下子烟消云散。悄悄拉拉龙不离的衣袖,轻声道:“她是你姐姐,说话这般老成,颇似是一个婆婆的。”

大抵是这些日子一直被婺秋缠着,习惯了前者的心直口快,龙不离淡淡道:“她不是我亲姐姐,按辈分……我确应该唤她姐姐。”不知为何,说这话时,他心头总会有些怪异的感觉。

就此,洛歌一行人在这小酒馆暂住下来。

洛歌花了一日功夫,去城里买了好些轩辕云景与洛天喜爱的吃食,又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物件,直至黄昏落幕,斜阳缓度山边,适才踏进了酒家的门槛儿。

“小阿离,婺小友,且将这衣物换上来与我瞧瞧。且莫问我为何叫你二人换,因为唱戏的是婺小友,而小阿离搭了她一把,也需得将这好人做到底才是。”洛歌说罢,将一布包推搡过去。

龙不离与婺秋怔怔,前者伸出骨节匀称的手,缓缓抚上布包,轻一解,开了出去。

那是戏子的戏服。

原来她今儿这般奔波,竟是为了凑齐一套戏服。

龙不离心下叹惋他所道不明的,却隐隐觉得那是洛歌的执拗,而后依着洛歌所言,取了自己那一套,去了里间换上,又叫来早已恭候着的戏婆子替自己描眉抹妆。

约莫一个时辰后,二人同时从里间走出来。

但见左旁那位妙龄的美佳人儿,顶插如意冠,系个后刘海,戴个黄帔金项圈,白色绣马面裙子,圆领半广袖明黄上袍,下着裙子外穿鱼鳞甲,系腰箍缥带,上披珠串改了的云肩,又配黄色绣花斗篷,蹬个彩鞋彩袜,衬上那精致的京戏妆容,竟颇似是个舞台里出来的名角儿。

只这般站着,便叫人看得眼前一亮。

再来看另一边这位公子哥儿,身形稍稍高挑些,却也撑起了霸王的衣裳气质。

“洛姐姐,为何我是演个女娇娥,她却是男儿郎?”龙不离别扭地晃着自个儿裙子,眸里带上一丝羞赧之色。

“戏不分男女,若能将这一角儿的灵魂给演出来,那才是最高的造诣。如今你二人的扮相我瞧着却也不错,现下便开始练罢。”洛歌挥退戏婆子与因好奇围观的轩辕云景洛天二人,抬手祭出木灵珠,召出一道虚无之门来。

“这门后世界,可叫你们待上数载时间。而里头数载,外面却不过只有十天。我已将戏曲词段都放了进去,你二人只管专心练着便是。”洛歌微微一笑,笑里带着严师般的一丝不苟,“每隔一月我便来考核一次,若是不曾有精进,可是要吃板子的。知道了么?”

婺秋撇着嘴巴,唇畔大胡须一动一动。

她本欲反驳,教训洛歌一介凡人何来本事如此使唤她。可忽然间忆起是自己的因,造就了黄员外如今的果。于是乎,心口愧疚涌上来,那点不服气瞬时烟消云散,滚到喉咙上的话也一下子咽了回去。

龙不离俯首作揖拜过,不做任何犹豫跨进那门内。婺秋少做犹豫,也是一步跨了进去。

门内乃是一片空旷异常的山谷,山谷旁头溪水簌簌流动。小林子隔着山谷观望,隐隐约约有鸟鸣传出。在此处练习唱戏,心旷神怡,大抵也是颇有雅韵的罢。

抬首瞧见半空中那一卷漂浮的竹简,二人晓得那是霸王别姬的台词。

“我敬佩那两个人类的友情,也敬佩黄四郎的赤诚之心。呆子,还不快些出口练着!届时若丢了姑奶奶我的脸,回来看我如何揪你耳朵,看我如何缠着你买糖葫芦吃!”婺秋狠狠瞪了一眼龙不离。

第85章 霸王别姬(3)

龙不离的眼神有些微妙。

婺秋穿得霸王戏服,这般瞪眼,委实有些诡异。

“噫!想当年,俺项羽乎!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不搭理龙不离,婺秋翻翻眼皮子,顺着那台词兀自唱了起来。

尖细顺着山谷飘荡,听得龙不离浑身一抖。

没唱过戏的,和唱过戏的,一闻便知。这般嗓子出去,必会丢人现眼,成了疯魔。

龙不离看看闭眸开始忘乎所以,引吭高歌的婺秋,默默转身退开一大段距离,掐诀施来阵法,隔断前者的声儿,而后开始琢磨如何以最快的速度练好。

丈二摸不着头脑时,龙不离忽而抬头看向那卷竹简,眼底一抹流光滑过。

竹简迸出一抹光亮,融入龙不离的脑海。

“以空谷回荡之音,练戏剧之妙声。例如下。”洛歌温和的声音蓦然响起。

“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只因秦王无道,以致兵戈四起,群雄逐鹿,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黎民,远别爹娘,抛妻弃子,怎地叫人不恨。正是千古英雄争何事,赢得沙场战俘寒。”委婉绵绵的曲调从脑海打着旋响起,以无数小字儿汇成一段戏腔,听得龙不离一阵发愣。

洛姐姐唱的戏,还挺有韵味儿的。

清清嗓子,龙不离站在山谷边,运转周天,嘹亮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婉转圆润,却不大熟练的腔儿从喉咙里缓缓迸出,顺着空气走出阵法,融进四方,在山谷回荡开来,真是惊煞了人眼。

婺秋听得旁头龙不离的戏腔,蓦然一呆,下意识地停下来侧头望去,听他唱着。

这呆子唱戏还挺有天赋的嘛。唔,不行不行,才不要输给一个人族,还是一个半天不肯笑一笑的呆子!

不服输的劲儿一上来,婺秋便记起洛歌先前的话,连忙抬头看向那竹简。心念间,一抹流光自眼底滑过。

“噫!想当年,俺项羽乎!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一段戏腔儿和着空灵的声音融进婺秋脑海,叫后者如同龙不离一般,狠狠地愣了起来。

这洛歌甚么时候会了这戏腔?

她鼓起腮帮子,眉间闪烁过浓浓的不爽。可奈何字正腔圆的调,口齿清晰的曲,却又叫她不得不承认,洛歌唱得比自己好。

罢了罢了,还是快些练罢。

摇摇脑袋,婺秋学着龙不离的样子,转身到那山谷旁头,继续开始唱起来。

一月后。

大抵是认真起来的缘故罢,二人的声音由粗糙开始逐渐变得细腻起来,却也不尖,听着叫人不觉得难受。只不知为何,他二人便这般唱着,走动着,竟是丝毫疲倦也不曾有得。

洛歌每隔一月便来考核二人一次,二人由最开始的不知所措,慢慢转为熟练,慢慢转为生巧。

一晃,虚境内已是经年后。

洛歌走入门内,遥遥地看到两人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地唱戏,戏音婉转绵延,在山谷回荡,煞是好听。又不时走动来走动去,抚动水袖,转身丢个眼线,眉若温婉含情,身若簌簌流水。细细一看,有模有样,已然有了角儿的态度。

“洛姐姐!”龙不离听闻动静,转头瞧见洛歌,面上带着一分欢喜,走过去学着女娇娥的模样,声音娇娇柔柔,“奴家给洛小哥儿请安。”而后恢复男儿声,清淡的声音比昔日温和了许多,“姐姐,这般声音如何?”

“铁杵磨成针,功夫自然成。小阿离能放下男女身段,已然不错。”洛歌微微一笑,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婺秋。

这几载唱这霸王别姬,参透其中深意,叫婺秋毛躁的性子一下子落入潭儿深处,沉静了下来。沉静下来过后,灵性仍在,由那双明媚的眼便可瞧出来。

“洛洛,可以出去了么?我都快憋死了!”婺秋也走了过去,目光埋怨。

在虚境里这些年,通过与洛歌的相处,婺秋意识到洛歌是一个骨子里带着尊严的人,便似离螭哥哥一般。她倔强高傲,光明磊落,才不会做出插人一手的事。好吧好吧,她喜欢祁哥哥便喜欢祁哥哥吧,反正祁哥哥还是和云华姐姐最配。

于是她放下了对洛歌的成见,待她友好起来。

只有一点,她仍是有些不大舒服的,便似心里有些疙瘩。

那便是——

“洛姐姐,过些时候出去了,姐姐再教我一遍龙凤剑法罢。这么久过去,我只顾着练习唱戏,都生疏了。”龙不离眼底闪着浓浓的亮色,与那满身清冷的气质一点也不相符。

“好。过会唱罢,便出去将那指骨归还了吧。”洛歌颔首。

婺秋的眼底暗暗沉沉一片。

他对自己从来都是清清冷冷的,唯有对洛洛时,眼里才能染上不沾一丝污垢的笑。

她哪里晓得,龙不离对洛歌这般亲切,全然是因为那层血脉的缘故罢了。至于当事人龙不离,他自是也不知的。

二人随着洛歌踏出虚境时,瞧到不远处静静沉睡的自己,这才发现自己进去时,只是灵魂入内,而他们的身子,一直陷入一种打坐冥想的状态。怪不得他二人经年累月,却是不感疲惫,原是因着灵魂体的缘故。

魂魄入体,活络一番筋骨后,婺秋率先起身,迫不及待地开口问:“洛洛,那黄员外如今身在何处,且带我去见他吧。”

“我便不去了,那是你二人的事。我可不想横插一手,再生因果。”洛歌摇摇头,转头看看旁头的轩辕云景还有洛天,神色里多了一抹长辈的慈祥,“我还需要指点阿景还有小天。你们且去罢。出了这城,西行百里见一农户,问那农户讨个瓜儿,与他些银子,他便会告诉你黄员外家在何处了。”

龙不离晓得洛歌的卜算,婺秋听龙不离讲过,只是半信半疑地瞅瞅洛歌,而后待前者朝洛歌作揖拜过,跟紧着离了开去。

第86章 霸王别姬(4)

二人朝西行了百里,瞧见一片瓜田。

一位老农手持锄头,一下一下地除杂草。两肩搭块毛巾,汗水顺着脸颊淌下,落到毛巾上。

似是觉察到有人来,老农撑着锄头,抬头遥遥看去,见到龙不离与婺秋二人,不由咧嘴一笑,朗声吆喝:“公子小姐,可是要吃瓜?不是俺吹牛,这方圆百里,就数俺的瓜最甜哩!”

“还真有卖瓜的?”婺秋瞪着美眸,似是不敢置信。

龙不离见婺秋这般模样,清冷的眼多了一抹笑意,他上前对着老农作揖一拜:“老人家,给我们挑个瓜罢。”

“得嘞!”老农面上一喜,连忙放下锄头四下看去,寻了个又大又圆的瓜站起身子,递给龙不离,伸起一根手指头,“十文铜板,又大又甜的瓜,绝对实在!”

龙不离四下看看,见这里只有一方农舍,眼下乃是午时,明明应该有炊烟袅袅而起的。可那农舍甚么也不曾飘出,可见得这老伯伯乃是个孤家老人,无儿无女。

心头一阵怜贫惜老,龙不离反手祭出一块金锭子,递了过去:“老伯,这锭金子您且收着吧。”

老农摸了金子半晌,才呆呆地回过神儿来,脸上皱纹一抖一抖的。

他俯身作揖拜过,抬眸看着这个容貌尚未张开,却已然风华绝代的紫衣少年,眼眶微红,忍不住感慨道:“公子是瞧着老头子我孤家寡人,起了怜悯之心么?想当年,黄员外也是这般待我。只是可惜岁月不饶人呐!那般好的人儿,隐退后竟无一人记得,还没了知己相伴,天妒蓝颜,天妒蓝颜啊!”

龙不离与婺秋相互看看,晓得他口里的员外指的是黄承安黄四郎。至于那位知己,自便是故去多年的程淮了。

“老伯,实不相瞒,我与身旁这位姐姐此番前来,便是想要拜访黄员外。只不知他家在何处,若老伯知晓,还望指个道路,好叫我二人还了因还了果——小子必当感激不尽!”龙不离收了瓜,稳稳地搀扶起老伯,而后作揖一拜。

“好啊!好啊!这么久了,终于有人愿去探黄员外了!”老伯只注意着龙不离前头的话,并不曾细听后面的,他面上带着欣喜之色,忙咳嗽一声,伸手指向后头,“两位此去朝西一直走,可见一黄家庄。黄家庄里头青砖白瓦的那栋房儿,便是员外所在了。”

员外虽是员外,却只有寥寥几个下人侍奉着。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记起昔年的黄四郎,终于有人愿去看昔年的梨王了!老农念及此,由衷地为黄四郎喜悦。

“多谢!”龙不离作揖后,连连和婺秋走了开去。

百里外的一处庄子。

村落祥和异常,诸者温雅,俱是翩翩公子小姐。

他们素来不大管闲事儿,只今儿不知怎的,竟是全部围在了那青砖白瓦前的门槛上,伸直了脖子往里头瞧。

门里头走来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厮,见得他们这般模样,不由心头愠怒,端了一盆冷水急速走来,全副倾倒出去。

围观的人啊呀叫唤,连连退开好几大步。

“却怎地你这小厮,这般不知礼数!”其中一人怒道。

“礼数?你们也配?”小厮冷笑,“昔日我家员外好着也不见你们来拜访探望,如今躺了病榻却全部来凑热闹。都是些巴不得他赶快去,好瓜分家产的没良心的!还想要我给礼数,啊呸!”

他啐出一口唾沫,狠狠地将门带上,独留下一群骂骂咧咧的众人。

不远处缓缓而来,瞧到这一幕的龙不离与婺秋,面面相觑后决定做个很不雅的举动。

翻墙。

嗯,翻墙。

当龙不离看着一副熟练模样的婺秋翻过墙去时,忆起上次同洛天还有轩辕云景夜半三更翻墙的画面,面上有些许的抽搐。

他好歹也是个大家子弟,这般偷鸡摸狗,委实有点……

有点落面子了吧?

“呆子愣着干嘛,快些过来!将指骨还了我还要听洛洛讲故事呐!”婺秋有些不耐的声音从墙后传来。

龙不离:“……”

这是练习轻功,嗯,这是练习轻功。

婺秋瞧见龙不离磨磨蹭蹭半晌适才纵身跃着过来,忍不住翻起眼皮子:“瞧着这般俊俏的一个公子哥儿,原来性子比一个女子还胆怯。”

龙不离目光微动,轻启薄唇,声音淡淡:“若不是你初临凡世任性妄为,我堂堂一个世家公子,又怎会落到翻墙的地步?”

婺秋:“……”

是洛洛将这不染尘世的少年小哥儿给带的学会了毒舌了么?说这么多话,只为呛她,往死里呛。

罢了罢了,还是快些归还物件吧。一想到人骨头被自己时刻怀揣,婺秋便忍不住打起寒噤。

庭院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胡椅上,神态萎靡地闭目小憩。若是有人细看,必会发现他已是到了出气多进气少的地步了。

“噫!想当年,俺项羽乎!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慷锵有力的戏腔飘来,一下子便惊醒了老人。老人睁开一双浑浊的眼,颤巍巍看过去,瞧见两个穿了戏服的人站在自己身前,一唱一和地演着那曲让他梦回千转的戏子。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那虞姬的模样,赫然让老人忆起昔年登台演唱时,他入戏十分,惊煞众人的画面。那会,淮哥儿还在呢。

老人看着看着,眼角突而转红。

当虞姬拔剑自刎时,老人已泣不成声。

听得老人哭声,几个下人远远赶来。瞧见那一曲霸王别姬,忍不住愣住。又瞧见老人看得入神,哭得入神,心里同情着便默默退了开去。

眼见众人离去,龙不离与婺秋连忙变回原来的模样,上前作揖:“见过四郎前辈。”

黄四郎慢慢停住那哭声,抬头看向二人,当瞧见婺秋时,蓦然一怔:“是你?”

“前辈,是我。我来给您赔不是了。”婺秋取出那枚指骨,恭恭敬敬地低头递了过去,声音诚恳而愧疚,“当时我并不知这是您故友的指骨,只当做是个稀奇的吃食夺了去。现在给您还来,还望前辈谅解。”

第87章 武痴无忧(1)

黄承安叹了口气,接过指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浑浊的眼里满是怔忡。

原来,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记得你啊,淮哥儿。

“难得你们有心,唱这一出霸王别姬来取悦我这老头子。”黄承安将指骨慢慢捧在掌心,看向龙不离二人的面色温和了许多,“小六子,差人收回那通缉令罢。”

不远处传来一声喏,才叫龙不离反应过来,他们身旁还有人侍候着。

这小厮,修为大抵也在元婴境之上。龙不离如是想道。

“我给淮哥儿演了四百七十年的虞姬,我陪了他四百七十年。我黄四郎,也该知足了。”黄承安紧紧揣着这枚指骨,缓缓闭上眼睛,呼吸渐弱。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他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唯一亲近的知己竟是先离他而去,叫他在红尘里苦苦待了三十年。他早便觉得索然无味了,如今能够去西天极乐同他常伴,倒也不错。

说不定下辈子,他还喜欢戏剧,他还喜欢霸王别姬,他还喜欢同他一起登台呢?

“噫!想当年,俺项羽乎!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那浅浅,一下弱过一下的哼唱,一下又一下撞击龙不离与婺秋的心。

婺秋的眼眶微微红了,她闭上眼侧过头去,死死咬住唇瓣儿,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龙不离轻轻呢喃。

情分万物,有男女之情,有亲情,亦有知己之情。

愿四郎与淮哥儿在极乐净土安好,愿来世你们还能做上知己蓝颜。

因着黄承安离去的太突然,那些个下人只匆匆准备三日,便将这一代鼎鼎有名的名角儿给草草下葬了去,再匆匆离开。唯有小六子执拗,在黄承安墓前许诺,一生一世做个守墓人。

这期间,龙不离与婺秋一身白色麻衣,做个假亲人为黄承安扶灵,亲自送他出殡,将他和那节指骨一并给埋进了黄土里。

黄家庄上的人听闻黄员外薨逝,在头七过后一哄而上,将员外家里的财产瓜分得干干净净,于当夜卷铺盖离去,再不归返。

正所谓蓝颜故去,人走茶凉!

与此同时,在龙不离要向洛歌请教龙凤剑法时,却忽而得到了家族密令,要前去同龙氏子弟一道绞杀那不知为何偷偷潜入他龙氏秘境,偷夺众多宝物的盗贼。

婺秋见龙不离离去,再跟着洛歌也便索然无味了,索性作揖拜过,自行去了凡间游玩。

而洛天亦是有了自己的一番机缘,告别洛歌后便随着那位散修离了开去,与后者相约不日再见。于是只剩下了洛歌师徒。

“走罢。去临祧的路,还长着呢。”洛歌伸手揉揉轩辕云景的头,蓦然发现他长高了些。

后者也蓦然发觉,自己已经到了金丹境,师傅该带他回去了。若是回去后,师傅还会留在他身旁吗?一念及此,轩辕云景的眉梢滑过一抹晦暗。

“命该来时总会来,命该去时,谁人焉能留住?”洛歌晓得轩辕云景的心思,旋即开口宽慰伊,“你是东秦未来的储君,你要果断决绝,不可优柔寡断。”

轩辕云景怔怔,俯首作揖一拜,轻轻道:“弟子知道了。”

师傅是在告诉自己,他……不能有软肋吗?

于是乎,师徒二人草草收拾一番,便启程,继续朝着东秦帝都临祧行进。

翌日黎明,二人休憩的小林中,一声尖锐破空而来,倏然惊醒浅眠的二人。

“谁人破了我的阵法?”洛歌眼角缓缓凝聚出一抹浅红色。

她前些日子靠着火灵珠突破到了轮海一重天大圆满,所布下的阵法极其诡异,需得轮海境以上的修真者击打。

若是轮海境以上的修真者,那么——

“阿景,我们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洛歌忽而看向前方,目光冷沉。

不远处,尘埃遍地扬起。一道道身影凭空遁出,顺着那尘埃一点一点,带着无边无际的灵魂威压朝这边走来。

“原来是个轮海境的小丫头片子,杀了我三哥三嫂,还有五哥啊。”温润的笑声蓦然传来,听着却不觉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蕴含其中。

轩辕云景祭出长安剑,目光紧紧看着前方,浑身的寒毛都倒立起来。

直觉告诉他,这些人的修为,一定已经到达了凡界高层的地步。

尘埃落地,露出一群穿着阴阳道袍的道士。其中为首的那个,眉目温润,眼波笑意荡漾。只是气质却似曼陀罗一般,美好而叫人胆寒。

“通天教子?”洛歌面上杀意骤现,但见她冷笑一声,反手祭出火灵珠,“原是为了程刚何平来向我复仇来了。”

“那种修为低下的狼妖人类——”男子呵呵一笑,笑容温润冷漠,不夹杂一丝情绪波动,他挑挑眉宇,凌厉的威压瞬时蔓延过去,“也配我去复仇?”

邵宏此行目的,便是杀了与洛歌同行之人,将前者活捉回去,而后剥开她的身子,夺取那些个灵物。若非为了洛歌,他才不稀罕去这等下贱之地。

“原是个无情之人。阿景,布阵引灵!”洛歌厉喝。

轩辕云景没有丝毫懈怠,施展已经修炼到小成境界的移步幻影,快速变幻身形,移动步伐的同时,舞动手中长剑。只不消须臾,一道阵法赫然浮现在众人脚下。

阵法散着浅浅的光芒,看着叫人直觉一阵舒适。

“师傅,接下来弟子要做什么?”轩辕云景立到洛歌身旁,轻轻开口。

“跑。”

轩辕云景:“……”

“朝西边跑,没遇到人前,不要停下来。”洛歌侧头冲过去与邵宏打斗前,看着轩辕云景微微一笑,“乖,去吧。你师傅我,可是从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听到她语气中的宽慰,轩辕云景没来由地将担忧给咽入腹中。

认识师傅已有两月了,他该信师傅,不是么?

看看洛歌,轩辕云景的眉间微微一沉,转身收起长剑,施展移步幻影,只一刹便消失在原地。

“哟呵,这小子跑的够快!”邵宏身旁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子瞧见那小少年奔跑如风,不由吹了一记口哨,眼底浮出一抹精光,“指不定,有劳什子功法加持啊。”

第88章 武痴无忧(2)

“大哥的意思,你们听不懂么?”邵宏低头拨弄起自己的手指,唇畔轻启。

那不咸不淡的语气,激得粗壮男子浑身一抖。面上滑过一抹惧色,男子连忙俯首作揖:“邵哥,我等自是不曾忘的。”

“鱼哲,去将她给我抓来,只要活的,不要死的。”看着愈发逼近的黑衣斗篷少女,邵宏淡淡一笑,笑里是清晰可见的鄙夷不屑。

这等修为低下的人,他出手都是降了自己的身份。

“鱼哲领命!”

鱼哲舔舔唇角,反手祭出一柄黄色板斧,大吼一声,跳了出去。双腿跨出十来步,便劈向已经到达身前的洛歌。

洛歌唇畔勾起一抹不含温度的笑:“元婴之境,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心头快速捻动梵文,在一瞬间以这灵阵吸纳这一隅天地间的灵气后,她顺势将火灵珠抛向前方。灵珠飞出,有了灵力加持,带着滔天火焰袭过去。火焰势猛,竟是一下子逼退了正出手的鱼哲。

“以吾之名,祭吾之灵!召此方天地之灵,敕令尔等以火焰灼此子之通天教者!速降,急急如律令!”洛歌见灵珠飞到鱼哲上头,眼底杀机毕露,猛然退开好几大步,大喝一声,双手以诡异的速度开始结印。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瞬时变得雾霭沉沉,灰蒙蒙一片。一阵浩瀚无垠的灵魂威压,从洛歌身上蔓延散开。

“一具轮海之境的凡胎肉体,何德何能会拥有如此庞大的灵魂威压?”邵宏轻摩挲起下巴,忽而意识到情况不对,面色微微一变,旋即大喝道,“鱼哲快退回来!”

“小儿也敢在爷爷我面前放肆!”鱼哲没有听邵宏的话,反手将板斧扔了出去。

而此时,随着洛歌灵魂威压的增强,火灵珠所散发出的火焰,也愈发强势起来。眼见自家主人有危险,爆鸣一声,从天空召来一道明黄色的火焰,直指鱼哲。

瞧到那火焰,鱼哲内心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他连连退开几步,却仍是不敌火焰之威猛,只一瞬便被烧成齑粉,连惨叫声也不曾传出一下。

“蠢货,让你退你不退。”邵宏眯了眯眼,看向洛歌的眼神多了一抹探究,少了一分轻蔑。

能够召唤天地之灵,以自身为媒介,提升武器的人,果然如同大哥所言,非同小可。

“看来,我低估你这小丫头片子了。”邵宏玩味一笑,眼底冷色咋现,“随我布阵,捉拿此子!”

“喏!”

众人迅疾变幻步伐,三步并两步布下一道阵法,而后顿住脚步,将洛歌困在中央。阵法散出一阵黑色煞气,一下子便将洛歌的引灵大阵给吞没了去。

“小蹄子,还不快束手就擒?”邵宏站在阵法外头,看着被困在中央的洛歌,舔舔唇角,眼底滑过一抹恶毒的微笑。

“哼,痴人做梦!”鼻尖发出一缕不屑的冷哼,洛歌眯了眯眼,四下扫去。

“嘴还挺硬。”邵宏吹了一记口哨,莞尔一笑阴阴柔柔道,“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动手吧。”

一众人士不做犹豫,双手变幻结印,召唤煞气变作个链条的模样,朝阵法中央的洛歌飞去。

这道阵法能吞噬正道阵法,引来四方死灵煞气,阴邪极重。若单靠火灵珠的灵力,是决计是不行的了。念及此,洛歌反手祭出木灵珠,狠狠将之挥了出去。

两颗灵珠爆鸣,散开璀璨夺目的光芒。条条藤蔓拔地而起,带着数之不尽的火焰将洛歌包裹,而后与那四面八方而来的链条对峙上去,一时片刻竟是分不出胜负。

洛歌见状,反手祭出一把长箫,凑至唇畔吹奏起夺魂曲来。

那些个通天教子听得这调儿,直觉一阵睚眦欲裂,忍不住分了心去抵御这箫声。于是藤蔓得了空子,卯足劲冲破大阵,带着洛歌飘到远处适才落下。

紧紧捂住耳朵,口里捻诀,稍稍平复下心来后,邵宏红着眼,大喝道:“快将这小蹄子给我抓住!”这劳什子曲调,委实听得他头疼。

众人应着,赶忙追过去。

可奈何他们脱离阵法,修为又不层达到轮海之境,这般跑来,于洛歌眼中便等同自寻死路。

“找死么?”洛歌微微一笑,笑容冷如冰霜,“我成全你们。”

化开长箫,双手结印,操纵木火两颗灵珠飘到众人上方,一个散出无尽绿色光芒,一个释放恐怖橙色火焰。两者交融,只一刹便将那些个人儿给烧成齑粉,吸成干沫儿了。

一时间,战场上只剩下了邵宏与洛歌二人。

看着远处的阴柔男子,洛歌面上不曾有丝毫松懈。

他的修为,哪怕再弱也不会低于灵府境。想要除去这厮,不伤己八百,是根本不可能的。

洛歌暗中掐了一番手指,眉间忽而闪过一抹深色。

看来,只要拖住,就还有希望能够除去这个麻烦。念及此,洛歌不再犹豫,施展移步幻影,带着两颗灵珠朝邵宏疾速过去。

反手祭出一柄长剑,邵宏看着洛歌迅速靠近的身影,诡异无比地微微一笑:“真是个听话的,倒不需要我自个抬步过去了呢。”

在他话音刚落时,身上一股磅礴浩渺的灵魂威压,油然而起。

彼时,轩辕云景听得洛歌所言,一直朝西方不断行进。因着一直念着洛歌的话,所以当他看到一棵大树下,盘膝而坐修炼的黑衣少年时,下意识停住了旁人看着直觉诡异的迅猛步子。

但见这少年剑眉横立,五官端正,乍一看过去甚是豪迈。他背上背着把武器,因着戴了皮套子的缘故,轩辕云景不曾看得十分清楚。

大抵是感觉到有人,黑衣少年睁开一双眸子,淡漠的目光直直注视着轩辕云景,轻启唇畔,声音微凉:“小友何意?”

“家师遇险,唤小子朝西边行进,不遇到人时不得停下脚步。小子无意冒犯前辈,还请前辈见谅。”轩辕云景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压,心觉这少年必定非泛泛之辈,连忙俯身作揖。

“家师何名?”黑衣少年淡淡问。

“家师洛歌。”轩辕云景垂眸不卑不亢道。

楚一天蹙眉。

第89章 武痴无忧(3)

说来也巧,前几日他碰着一位自诩仙人的白衣道士,唤他今日在此等候一少年经过。若少年道出他师傅乃是洛歌的话,便跟着前去相助一把。

“她在哪里?”楚一天收气,起身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好些的轩辕云景,淡淡地问。

“轰!”

藤蔓在众人的猛烈轰打下,终于有了裂开的迹象。

洛歌侧头,瞥见邵宏洋洋得意的笑,反手一掐,眉间一抹深色淌过。

快了,就快了,撑住!

“咔嚓!”

两颗灵珠俱是爆鸣一声,散出较之之前,更为强盛的灵力来。一时间,那链条竟是隐隐有了裂开的迹象。

“哟呵,这么久了,小蹄子还能反抗?”邵宏挑眉,慢慢收敛起洋洋得意的笑,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寒意,“加大力道,打残也无妨。”反正大哥说过,只要是活的便行。

闻言,众人不做犹豫,卯足劲继续操纵链条朝里头冲去。

“锵!”

这时,一把黑色的长戟从天而降,笔直地插入藤蔓与链条之间,以浩瀚的灵魂威压将二者硬生生给分离开去。

众通天教子不敌,大步后退捂紧胸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洛歌收回灵珠,亦是捂着心口。稍稍喘过气,她抬起眼皮子放眼朝天际看过去。

那两个身高有些差异,容貌不凡的黑衣少年,一个踏空而来,一个乘风而来。一个落在她身侧,朝自己作揖一拜,一个落在她身前,取下长戟,目光淡淡地看着众人。

“汝乃何者?”感受到少年的一股莫名威压,邵宏下意识眯了眯眼。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好大的本事。”楚一天看着面前着着黑白道袍的众人,突然觉得他们似乎有些眼熟。

“原来是个英雄救美的。上,杀了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邵宏不屑地冷哼一声。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黎一天淡漠的眼放出一抹精光,反手握住长戟便是冲入人群,与之混战起来。

当他一戟一人头时,有通天教子终于记起了他的身份,还有那把武器。

“鬼见愁!那是鬼见愁!”瞪着那把乌黑锃亮的长戟,那道士眼底盛满恐惧之色,“他是楚一天,他是武痴楚一天!”

众教子闻言,倒抽一口冷气,便是邵宏面色也变了变。

江湖里,武痴楚一天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大。

楚一天,字无忧,楚氏一族旁支嫡子。年仅二八时便达到地阶之境,后离开家族,以一长戟鬼见愁而孤身闯荡江湖。因醉心修真,淡漠红尘,是以得名武痴之号。

楚一天仗义疏财,见义勇为,为人淡漠不拘小节,是正道所尊崇的侠客,却是他们邪道最是畏惧的死亡之手!

细细算来,他如今应该也弱冠了。这修为,肯定是朝着地阶上头走的。不行,赶紧撤!

邵宏如此这般想着,就要抬步离去。

可认出他们是通天教教子身份的楚一天,又怎会放虎归山?于是三下两下除掉一众道士,楚一天一步跨出,阻住了邵宏的去路。

“臭小子,你可知我乃何人?”感受到那股磅礴的灵魂威压,邵宏心知自己不是对手,眼珠儿咕噜噜转动,狡猾地看着他。

拖延些时间,好趁机逃走。邵宏如是想道。

“邪道之人,我楚一天要诛之人!”察觉到前者眼底的眸色,楚一天淡漠的目光冷了冷,长戟朝前挥出,只一下便刺穿了邵宏的咽喉。

洛歌看着邵宏心有不甘地倒地,死死捂着咽喉去了西天,嗤笑一声:“愚昧。”

便祭出一颗丹药咽服下去,以此治疗伤势。

待到稍稍回转一些,洛歌适才朝着楚一天作揖一拜:“多谢楚公子。”

“路见不平罢了。”楚一天看着这个戴着面纱的少女,又忆起先前那仙人所言,忍不住想要揭开看看这少女的面纱,一探究竟。

看看这什么模样的少女,能叫仙人记了名儿。

“小女子生的模样吓人,还是莫惊了公子的好。”洛歌浅浅一笑,朝楚一天又作揖拜过,“小女子还有要事,便与小徒儿离去了。若他日有缘再会,必将请公子饮酒。”

“好。”楚一天淡淡点头,目送师徒二人离去后,收起长戟朝着反方向纵身离了开去。

五日一晃而过,转瞬间已是四月中旬六日了。

这日,洛歌师徒来到一方小镇。

但见旧市古街,青石木桥。路上行人踏着霏霏细雨,漫步其上。神态悠然,颇是欢悦。

洛歌师徒一人戴着一顶斗笠,随着行人的步子慢吞吞走在那街道上,不时侧目欣赏小河上船只飘过,撑着竹竿带来的道道涟漪,怡然自得。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要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在一处木桥上停了脚步,洛歌放眼看去,直觉内心安宁,不由轻轻浅浅吟诵起一首古人的诗词来。

“师傅,清明节已过,为何要吟这清明诗?”轩辕云景不解。

“他人祭过祖了可你师傅我,还没有祭祖呢。”洛歌微微一笑,伸手欲要揉揉前者的头,发觉他戴了斗笠便放下来,“我去买些纸钱还有香火,阿景且去小镇郊外等我。寻一株柳树,折下两段柳枝来。”

“弟子领命。”轩辕云景应了声,作揖一拜后转身离去。

不多时,二人便又在镇郊会合。

洛歌立了两块无名碑,插在柳树之下。点了香火烧了些纸钱,而后将柳枝缓缓放在木碑前头。

双膝跪地朝着木碑作揖拜过,洛歌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那两块碑子,良久不言。

大抵是日渐相处,时间久了的缘故吧,轩辕云景总感觉自家师傅在为这无名碑所代表的人默哀。

是师傅的亲人么?他如是猜测。

“他们是洛歌的生父生母,只是同阿景一样,遭奸人陷害,死于非命罢了。”洛歌起身,朝着两块木碑缓缓鞠躬,站直身子又鞠下去,如此三次,适才吐出一口浊气,淡淡道,“身在凡尘的我们,每个人心头都会有仇恨的。”

没有谁能够做到以德报怨。

从来……没有。

第90章 祁酒归来(1)

轩辕云景抿了抿唇角。

那一贯平淡沉默的眼底,缓缓荡漾开一缕涟漪。

他想出口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出口。

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师傅您才收了阿景为徒么?

“阿景现下是元婴七重天大圆满了么?”洛歌忽而侧头,瞥见轩辕云景颔首,不由得一笑,“倒是快的。和同龄人相比,你的天赋已然超越了他们。不过阿景需得戒骄戒躁,要时刻谨记师门训的七宗罪,可是明白?”

“弟子时刻谨记师傅所言,不敢有丝毫懈怠。”轩辕云景不知道洛歌为何会突然开口说这些,连忙俯首作揖道。

洛歌缓缓掐动手指,凝神算了一会,看着轩辕云景微微一笑:“阿景,师傅有些渴了,去东边百里外的树下,挖开一个洞,取些甘露来与师傅我煮茶吃罢。且不急,慢慢走便是。”

这里是小镇的西边,师傅所言和这里乃是相反的方向。一来一回,若是慢慢走的话,需得一个时辰。

“喏。”心下疑惑着,轩辕云景面上没有犹疑,作揖拜过后转身离去。

目送轩辕云景离开一大段距离之后,洛歌面上的笑意逐渐加深,却不达眼底:“许久不曾从我这里讨得苦果子,如今可是馋了么?”

她微微昂首,朝半空看了过去。但见数十只体型巨大,长有利齿的巨峰煽动翅膀,在半空飞着。眼眸死死盯着下方的人,似是蓄势待发。

“蜇一下就能叫人中毒而亡的玄蜂,还是二阶大圆满的。”洛歌反手祭出火灵珠,眼底渐渐浮现起一抹红色,“你们……可真是够烦人的。”

说罢,不待玄蜂有所动静,便将珠子抛了出去,双手结印起来。

眼底光芒大作,但见洛歌娇叱:“以吾之名,召天之火,诛灭玄蜂!”

火灵珠爆鸣一声,突而释放出炽热的金黄色火焰,只一瞬便将那些个玄蜂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哟呵,小丫头本事不错嘛。”一道妖孽阴柔的男声,伴随着一阵诡异的铃铛声从不远处传来。

洛歌抬起眼皮子望了过去,瞧见一片黑色煞气扑面而来。煞气散去,缓缓走出一位披头散发,光脚走来,脚上系着铃铛的黑衣少年。少年容貌阴柔,一双月牙儿办的眸子尤为引人瞩目。

“羌棣,字爝西,血脉高于王族。”看见来者,洛歌面上没有任何的惊讶——她早便算到了,轻启朱唇,“能够成为他的走狗,你似乎很开心?”

“老子的事情,与你有何干系!将灵珠交过来,否则,休要怪老子手下不留情!”羌棣面色微沉。

洛歌仰头大笑一阵,指着天讽刺地开口:“这夜晚还不曾到,白日里的便已经有人开始说梦话了呢。”

羌棣:“……”说不过这只会呛人的小丫头片子,他开打不成么?

一念及此,羌棣月牙儿般的眼里一缕亮光腾起。他双手结印,骤然提升自个的气息与灵魂威压,而后吐出蛇一般的信子,以诡异的出奇的速度朝洛歌迅速逼近。

摄魂铃迅速摇晃,听得洛歌头晕目眩。

晃晃脑袋,洛歌口中吟决,召唤着火灵珠迸出无数白色火焰,一瞬间阻住了羌棣的去路。

碰到那火焰的一瞬间,羌棣整个身子狠狠一抖,猛地停下了步子。

冷,真冷。

这白如雪的火焰,恰似那寒冬腊月里的冰霜一般,冷彻心扉。仿佛只要你稍稍碰上一下,就会被烧成冰渣。

“这是劳什子火焰?”羌棣瞪圆一双眸子,眼中月牙儿闪闪做动。

“阴阳可相融,冰火亦可相融。此乃寒冰之火,虽不如那些个荒古火焰,却也不是你这牲口可碰得的。”洛歌反手祭出木灵珠,将之抛了出去,冰冷的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尤其是对于你这种将杀人当做乐趣,没有一丝理性的冷血牲口!”

羌棣这厮凭借着蛇妖的身份,数百年来为祸人间,手里血腥,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这等祸害,一贯自诩清高的他竟然也能够瞧上眼。

不过羌棣生性桀骜,真身又是修炼许久化形过来虺蛇,距离化蛟也便差个几百年了。只不知当年受了那厮甚么恩惠,竟能叫他低下头去做了他人走狗。

洛歌想要细细算着,却发觉自己根本算不清楚,便也作罢,专心致志对付起羌棣来。

羌棣闻言,心头一阵怒意戛然而生。

“小蹄子,敢叫老子牲口?好大的口气!”羌棣冷笑,反手召唤出一条黑蛇,卯足力气将之抛了过去,看着它越过火焰落到洛歌身旁,便得意地勾唇一笑,“老子过不去,可它们却能过去!”

“蠢货。”洛歌面上沾染起一抹不屑,抬手召来木灵珠。

灵珠光芒大作,只一瞬便将刚刚落地还不曾有任何动作的黑蛇给吸成了干尸。风儿轻轻吹来,便化作一堆齑粉散了开去。

透过火焰,羌棣瞧见这一幕,那得意的笑瞬时僵在唇畔。

“小蹄子,你有武器,老子也有!”羌棣反手祭出一把藏青色的长枪,对准那火焰便是猛地一刺。

瞅见那长枪,洛歌微微一怔。

鸿蒙未开之时,一颗混沌青莲悄然而生。盘古大帝开天辟地时,所产生的巨大灵力波动震碎了混沌青莲。

混沌青莲中,那代表杀伐之气的一缕根茎变做一把魔器,由魔祖打造后问世,取名弑神枪。大抵是弑神枪乃是由混沌青莲的根茎所化罢,其威力强劲无匹,就连上古神祇也难挡其锋芒。因着劲狠,故被天书排在了洪荒魔器的第二位。

想不到,那厮竟是个大方的人物。

“轰!”

弑神枪挑破白色火焰,朝着洛歌逼近。

洛歌躲闪不及,只依靠着木灵珠稍稍抵挡了一番,便被弑神枪挑着右边肩胛骨,倏地甩到一边。

一口鲜血蓦然喷出,洛歌还不曾有任何反应,面上黑纱便被长枪横着挑破。

“刺啦!”

面纱缓缓落地。

因着一时兴起挑破黑纱的羌棣,在看到面纱后的那张脸时,狠狠地怔住。

第91章 祁酒归来(2)

左旁那半张容颜惊为天人,便是九天玄女落了凡尘,也要逊色好几分。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右旁,戴着一只金龙面具。衬着那对浅红色的眸子这般看去,便仿似是一位极具神秘的人物,叫人忍不住想要揭下面具,一探究竟。

“怎么样,看到我真容,满意了?”洛歌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头,轻轻抚上面具上那栩栩如生的金龙,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只是笑容却看得羌棣心口一抖。

回了心神,羌棣吹起一记口哨,笑意邪魅:“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洛小哥儿是个绝色的稀世美人胚子。若非尚未及笄,只怕是个要为天下所争夺的红颜祸水。”

“我洛歌祸水红颜,于你又有何干系?”洛歌伸手捏住木灵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修复伤口,而后将之幻化成一柄三尺长剑。

浅浅笑着间,施展移步幻影朝羌棣冲了过去。一剑挥出,浩然剑气直逼羌棣眉眼!

“轮海境的小蹄子,也敢与老子我叫嚣?”羌棣不屑地挑唇一笑,反手将弑神枪挑了出去。

两股杀气相撞,一瞬间爆破开来,引得二人同时朝后退去。

羌棣到了那寒冰之火旁头,臂弯险些触及,堪堪停住。洛歌则退到柳树旁的河畔,只差一寸便要落进河里。

不等洛歌有所反应,弑神枪再度挑出。煞气与邪气凝结,当头镇压洛歌,迫使后者抬起长剑奋力抵挡。

瞧见洛歌因着激动而微微变红的脸颊,羌棣舔舔唇角,眼底一抹精光滑过。

这小蹄子倒还真是个美人儿,若非她的身份特殊,自己又答应了那厮,他还真想将这小尤物带回巢穴,拆骨扒皮,吃入腹中。

“铮!”

在洛歌灵力即将枯竭之际,一声琴音从天边遥遥响起,带着凌厉的威压飞过来,硬生生弹开了羌棣。

二人俱是侧首仰头看去。

但见一紫衣公子静静立在半空。那公子眉眼如画,优雅万千,仿似画里出来的仙人儿,不染尘世浮华,温润淡漠。此时此刻,公子一手斜抱长琴,一手轻轻抚上,星眸静静看着下方的两者。

最后,目光落在洛歌的脸颊上,微微窒息后,轻启薄唇:“苏苏,我来晚了么?”

“不曾。”洛歌微微一笑。

幸好她提前戴上了面具。若是阿酒看到面具后的自己,势必是要同情怜悯,或者被吓到的。

她姬云苏和洛歌,有着她们自己的骄傲,从不需要他人怜悯亦或其他异样的目光。

祁酒落到洛歌身畔,深邃温润的目光打量前者一番,而后将目光投向羌棣,一对长眉微微蹙起来。

是他。

“哟,打搅到你们了?”羌棣嗤笑,心知有这二人联合,他身上还有伤,想来必是打不过了。便将目光死死盯着洛歌,收起弑神枪冷哼一声,“下次见面,老子定要你这小命!”便化作一摊黑色烟雾,散了开去。

洛歌收起白色火焰,收了两颗灵珠,转过身去将坏了的斗笠摘下,摘了面具重新祭出一顶新的黑色斗笠,戴上后适才转身,笑吟吟地看着祁酒:“不是护送你妹妹回去么?怎么又折回来了?”

“因着路上无险,速度便快了些。”祁酒将长琴背在肩上,温润的眉眼漾开一抹清浅的笑。

“我记得,阿酒先前可是欢喜着一人独行。”洛歌转转眼珠子。

祁酒的眼角微微一抖,颇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转头看向旁头那两尊无名碑:“我一人游历也是游历,同苏苏游历也是游历。况且苏苏不是也要去那临祧么?我要寻一味药材,念着苏苏一介女娇娥,路上恐会生事端,便来寻苏苏了。”

不知为何,洛歌总觉得这番话不似是祁酒这谪仙般的人物该说出的话。

“真是听得我起疙瘩。原来阿酒这般性子的,也会关心我一介女娇娥。”洛歌咧嘴,似是无意咬紧那女娇娥三字。

祁酒:“……”

他不会言语,只是侧过头去,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河面。

若是苏苏知道了那件事,大抵心里会是五味杂陈吧。

祁酒猜的并不错,在日后洛歌知晓祁酒身上发生的那件事后,心底可谓是尝遍了百味,数不尽亦数不清。

轩辕云景拎着一个葫芦回来时,瞧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俱是立在河畔,目光静静地看着前方。

突然间,他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只这般看着,便似一幅画卷。画里人物,犹如落入凡尘的仙神,叫人只敢远远地观望,而不敢靠近。生怕一靠近了,便打搅了这画里的宁静淡雅。

“师傅,水取来了。”站了一炷香,轩辕云景犹豫一瞬,抬步上前,作揖一拜。

“有劳阿景了。”闻言,洛歌转头走过来,接过葫芦伸手揉揉轩辕云景的头,微微一笑,“阿景可还记得你珩弟和离兄?”

“自是记得。”轩辕云景答。

“这些日子他们也应该去翼望山了。”洛歌掐指算算,沉吟一阵道,“朝西行个百里,便是翼望山。也罢,既有我等的机缘,便行上一遭吧。”

于是,师徒二人同祁酒结伴,朝不远处那绵延起伏的群山走去。

大抵一日,三人便行至那山脚下。

“啾啾!”

在三人小憩时,一群禽鸟从林子间飞过。

那鸟生着三个脑袋,六条尾巴,咋一瞧过去甚是吓人。

“师傅,那是何物?”轩辕云景抬眼瞧着,眼底有一抹新奇之色滑过。

“古籍云,翼望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鵌。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那是鵸鵌,大抵是个瑞兽。”洛歌看了看便道,“它的肉可以辟凶邪,不叫人做噩梦。”

轩辕云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鵸鵌,寻思着自己要不要打下几只来做个干粮。

彼时,又有一只三条尾的野猫从洛歌身前奔过去,路过洛歌时,停下步子,好奇地伸直脖子,大着胆子到她身前嗅来嗅去。

“阿景可知,此乃何物?”洛歌抬手,将它招来,轻抚着那温暖滑顺的皮毛,微微笑道。

轩辕云景摇头。

“翼望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名曰讙。其音如夺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以疸。”祁酒温润的声音缓缓响起,“那是讙,其肉亦可辟凶邪,还可治黄疸病。”

第92章 望山秘境(1)

轩辕云景颔首,再想开口说些甚么,忽而听闻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洛姐姐,阿鸿?”

三人抬眼望去,瞧见一位紫衣华贵少年,眉间缀着一颗朱砂,这般错愕地看着这方。那俊俏小公子哥儿,可不便是龙不离么?

“洛姐姐,你们也是来这翼望山秘境探险寻获机缘的么?”龙不离走过去,对洛歌和祁酒作揖一拜,朝着轩辕云景微微颔首,而后瞧着洛歌道。

“差不多罢。小阿离此番来这秘境,也是探险寻获机缘么?”洛歌明知故问。

“嗯。”龙不离颔首,清冷的面上有一抹羞赧,“我在就近的村子里救了一个男孩,那孩子得了病,怎般也治不好。村里的医师告诉我,说这翼望山里有一味药材,能够救他。我寻思着帮人帮到底,便过来了。”

洛歌颔首,也不再多言。

唯有轩辕云景看到了龙不离眼底的颤抖。

大抵是上次涵儿那一事,叫他心里落下了阴影吧。那般活生生的人死在怀里,如今再救一个,势必是要狠狠花些气力的。轩辕云景如是想道。

“听闻这翼望山乃是上古山脉,其秘境里奇珍异宝珍兽无数。不知苏苏要寻获何等机缘?”感受到山脉的一股异样动静,祁酒缓缓道。

“我要寻一颗珠子。”洛歌也不扭捏,直截了当地告知。

“是灵珠么?”祁酒愣愣。

“是。只是这次可能会有凶险,我也不大确保,我有几成把握将灵珠拿到手。”洛歌掐指细细算着,面上渐渐出现一抹凝重之色。

“何故此言?”龙不离不解。

“翼望山是上古山脉众人皆知。里头有无数秘境交叠,凶兽更是层出不穷。若不慎踏错一步,便有可能丧命其中。我方才算得此次我所要寻的灵珠,因着有些年头,所以在那秘境里,有了镇守的妖兽。那妖兽有着三阶的水准,我一人前去,恐怕不大顺。”洛歌微微摇头。

而在她话音落下后,祁酒迅疾接话:“我陪你去。”

龙不离:“……”

轩辕云景:“……”

两人看看洛歌与祁酒,突然间仿似明白了什么。

“好。”洛歌微怔,回神后勾唇一笑。

祁酒默默垂下眼角,面上淡色一片。

若他说,方才那不是他说的话,苏苏会信么——

四人整顿一番,待到就近的一处秘境有了动静之后,便有洛歌祁酒打头阵,破开秘境入口守关大阵,率先踏步其中。

在他们离去之后,一白衣公子出现在原地,看着洛歌四人离去的背影,经久不言。

“看来,她似乎是找到他了。”白衣公子面上闪过一抹怔忡,旋即被一抹狠戾取而代之,“终有一日,你会乖乖待在我身边的。”

冷哼一声,身影化作个点点荧光,竟是消失不见了踪迹。

四人入了秘境,便相互作揖告别,顺着洛歌所指方向相继离去。

龙不离惦记着那味药材,入了秘境后便开始顺着脑海里的记忆四下寻找起来。轩辕云景因着洛歌的嘱咐,要跟随龙不离以此修进龙凤剑法,便默默随着。

两者俱是性子淡漠的,一路沉默寡言。

直至遇见三个模样怪异的公子哥儿。

“哟呵,这两个小公子长得挺俊俏啊。”其中一个戴着眼罩子的独眼男子反手扛着一把大刀,斜靠在树边,瞥见路过的龙不离与轩辕云景,目光一亮,吹了一记口哨。

龙不离与轩辕云景一字不言,目不斜视地冷冷走过去。

独眼男子给旁头一个独臂男子递了个颜色,后者会意,提着一把流星锤走到龙不离与轩辕云景身前,瞬时便阻住了二人的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独眼男子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慢哉哉走到两人身前,痞痞一笑。

另一个身形魁梧,只是走路有些跛脚的男子走过来,结结巴巴地开口:“听,听到没!再不交钱财,小心——小心你们,狗——狗命!”

“劳烦让开。”龙不离与轩辕云景停下步子,前者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三人,冷冷开口。

吴坤,也便是那独眼男子见状,倒是又笑了起来:“老子喊你留下钱财,没听见么?”

“没有。”轩辕云景冷冷回答,那口气较之龙不离,竟是不差丝毫。

“哟呵,挺能耐啊!勇来,给他们些苦头吃,便老实地交钱财了。”郑蒲晃着流星锤,眼底溢出一抹危险的光芒。

名唤于勇来的那跛子闻言,反手祭出一柄长剑,同郑蒲还有吴坤一道冲了上去。

原来,这三人因着身上残疾的缘故,自幼被他人鄙夷唾弃。心底不甘这般一事无成,三人便结伴入了翼望山秘境,干起打劫的勾当来。这一进便是数十载,这一干便是半辈子。

龙不离与轩辕云景相互看了一眼,一人祭出紫阳剑,一人祭出长安剑,同时口中捻诀,移步幻影间,施展出那从不曾使用过的龙凤剑法来。

“第一式,龙飞凤舞!”两人厉喝一声,同时出剑。

两柄长剑产生一龙一凤两道幻影,重叠交错间融合,化作凌厉的剑气扑面而去,一瞬间便将吴坤三人轰倒在地。

龙不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狼狈不堪的三人,清冷的面上有了一抹动容。

这三人不过金丹境修为,因着外貌缘故才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怨不得天怨不得地,也怨不得他们自己。要怨,也便只能怨这命有些不公了。一念及此,龙不离便敛起气息,将紫阳剑抱在胸怀。

“走罢。日后且末做那些个打家劫舍的勾当了。出了秘境,寻个正当差事,重新做人。”轩辕云景亦是收敛气息,将长剑抱着,淡漠地看了三人一眼,便要拉着龙不离离去。

哪料吴坤与那郑蒲是个直脑子的,见自己还未出招便被撂倒在地上,心念不甘间执起武器,嚷嚷着从地上爬起来,再度冲了上去。

“不知死活!”

轩辕云景目光一寒,反手挥出一剑,郑蒲便丢了流星锤,捂着喉咙倒地不起。

龙不离见轩辕云景这般果断,短暂犹豫一瞬后,反手一剑挑出。

于是吴坤也魂归了西天,只剩下那缓缓爬起来,目光惊恐的跛子于勇来。

第93章 望山秘境(2)

“两位,两位爷爷,饶——饶命啊!”于勇来裤子一湿,丢了武器慌慌张张地跪倒地上,使劲儿磕起头来。

龙不离看到前者身下那一摊黄色液体,万分嫌弃地退卡一大步,冷冷开口:“滚!”

于勇来连连应了声,眼珠子咕噜噜转动。笑嘻嘻起身时,趁着二人不备,抄起一把匕首便朝着龙不离刺过去。

“离兄小心!”轩辕云景一惊,一步上前拉过微微愣住的龙不离,挺身挡在前头。

那把绿油油的匕首便如斯刺入了轩辕云景的腹部。

轩辕云景的面色瞬时惨白起来。

“阿鸿——”

龙不离回应过来时,于勇来已经得逞,松开匕首大笑起来:“哈哈哈!没有——没有定元草,他两个时辰内必死——必死无疑!哈哈哈——哈——”

那笑声儿还不曾发出来,便被龙不离一剑封喉,魂归了西天。

轩辕云景拔出匕首,软软地就要倒下去。

龙不离一把扶住,伸手封住前者的伤口,将他背了起来,面上多了一条裂缝,慌张与恐惧从中泄了出来:“阿鸿,阿鸿且莫睡着!我带你去寻药材,我带你去寻药材!”

轩辕云景软乎乎地应了一声,便不再作答。

心头焦急着,龙不离便顺着洛歌所指方向一路奔跑起来。

不远处一方长亭内,一蓝衣公子靠柱而坐,一边饮着葫芦里的酒,一边悠哉悠哉地哼着曲调儿。

“嗯?”忽然间,神识里的一抹异动,叫他微微睁开那闭起的凤眼,“有人来了?”

水泽空侧目看过去,瞧见龙不离背着轩辕云景朝这边狂奔而来,那口含在口中的酒瞬时喷了出来。

“我靠这两小子?那么臭丫头和云凡君也来这秘境了?”水泽空的眼角微微抽搐。

造孽啊!

上次战场离去之后,那老儿又找上他来,非说要给他和那臭丫头说媒。还下了劳什子秘法,只要那臭丫头离自己百里,那老儿便能感知。若臭丫头经常出没,那么一年后他便会不顾自己的意愿,去给臭丫头下聘礼。当时可把他给气的发慌。

“靠!”一念及此,水泽空便忍不住口吐脏言。

诶等等,龙氏少主背着那臭丫头的小徒弟是作甚,出什么状况了?

水泽空伸直脖子看过去,鼻尖翕动,嗅到一股血腥味,不由挑眉。

那小子受伤了?还貌似中毒了?

这厢,龙不离见到水泽空这边有一大片野生药材,面上一喜,连忙奔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轩辕云景放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龙不离凭借着记忆开始迅速扫视起这方药材来。

被忽视的一干二净的水泽空:“……”

他存在感很低么?

“中毒不深,可以用三转解毒丹。这里最左前方,有定心草和清心草。”水泽空喝下一口酒,慢悠悠开口道。

龙不离听闻那低沉而覆满磁性的声音,适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在旁边。侧首望过去,瞧见是水泽空,便匆匆作揖谢过,顺着水泽空所言方向走过去。

目光里倒映进那两株药材,还瞧见了自己所需的,龙不离眸子里露出一抹喜色。摘取过后迅疾祭出自己的炼丹炉,以最快的速度炼制出一炉丹药,取出一颗碾碎了匆匆喂进轩辕云景的唇中。估摸着时辰刚刚好,适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终于,终于没有让他也像涵儿一样,被黑白无常勾走了魂。龙不离的眼波轻轻颤抖起来。

轩辕云景本是意识模糊的,被喂了解毒丹后慢慢回转过来。他撑着一口气起身,俯首作揖一拜:“多谢离兄救命之恩,我以轩辕皇氏之名,欠离兄一个恩情。”

龙不离:“……”

水泽空:“……”

这才想起来这小子姓轩辕,必定是东秦轩辕皇室的人。

想不到那臭丫头气运挺好,竟能收了东秦皇室的人做徒弟。水泽空唏嘘。

“我龙氏一族乃是医药世家,世代炼药炼丹,救死扶伤。救你是我身为医者的本分,无需言谢。阿鸿此番言语,过重了。”龙不离微微勾唇。

轩辕云景面上亦露出一抹微笑。

“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忘了这里是秘境了?”被再度无视的水泽空眼皮子抽搐着,突然开口为自己寻了一番存在感。

龙不离与轩辕云景面面相觑,满脸茫然。

“笨啊!这药材是望山秘境里的,也属于一方灵宝。每处灵宝都有一只妖兽看守,你们偷用了这里的药材,那妖兽回来嗅到你们还有我的气息,必定是要发狂的。”水泽空翻翻眼皮子,小声咕哝,“真倒霉。”

他好端端在这里歇个脚,吃个酒水都能碰上麻烦。这长生天是看他过的太清闲了么?他一点都不清闲啊呀!

“那……该怎么办?”因着心头那一股偷窃而不耻的羞赧心思,龙不离还未回神,下意识地轻轻问道。

“反正跑是跑不掉的,倒不如在这里布下阵法等那妖兽回来。”水泽空将壶中酒一饮而尽,伸手抹抹嘴角,妖娆的凤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这妖兽的内丹,可是极好的炼器之物。”

龙不离与轩辕云景默默哆嗦了一下。

总觉得水家少主这般目光,颇似一只猾狐狸怎办?

“重黎,干活了!”朗声一笑后,水泽空大喝。

一把青色长剑破空而来,顺着水泽空的隔空指画,在药材上画出一道阵法便又隐匿了进去。

“愣着干嘛?学着我的样子加固这道剑阵。”水泽空见龙不离与轩辕云景定定望着,不由瞪了他们两者一眼。

两个呆子麻烦精!

“哦。”

龙不离与轩辕云景分别祭出紫阳剑与长安剑,在龙不离所指画出的剑阵之上,凭借着自己的见解领悟,做出一些改动。

“哟呵,天赋还不错嘛。”水泽空挑眉。

能看了一遍便在自己的基础上对这剑法进行改动,这两小子,对剑道的天赋还不赖。不过比起自己,那可是差的远了。某位水少主微微哼着,如是想道。

两人各自抱着长剑,同水泽空静静等了片刻,便听到一阵粗糙的脚步声缓缓而来。

“回来了。”水泽空吹了一记口哨。

第94章 再见无忧

好一匹凶恶的巨狼!

那狼生得十丈长,湿润的鼻子喷出白气,两只琥珀色的眼死死盯着三人,眼底凶光毕露;两只耳朵高高立在脑袋上,似是随时蓄势待发。那一身茂密的银灰色狼毛下,结实的肌肉清晰可见。

“尔等何人,胆敢偷吃我的药材?”巨狼停在药材前头,前爪刨地,冷冷地开口。

“哎呀我去!三阶的牲口都能说人话了?”水泽空目光微微一深,似乎很是讶异地看着那巨狼。

按常理来说,妖兽过了六阶才能开口说话,到了七阶才能修得人形。当然,一些血脉高的,亦或得了劳什子机缘的可需得另当别论了。

“放肆!”巨狼心头一怒,咆哮着奔上前去。

只奈何他方才奔出去一步,便被重黎剑以及重重剑身虚影给硬生生阻住了去路。

“哼!狂口小儿,爷爷我还不曾说放肆,你这牲口倒是先开口了。我不吹嘘,重黎布下的剑阵,便是四阶妖兽也难逃出来。”水泽空从亭子上一跃而下,落到地上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尘泥,漫不经心地挑唇笑了起来,“更何况,有两柄上乘宝剑加持。小牲口,乖乖服个软,爷爷我给你个痛快!”

虽明知自己本是牲口,但听得一个区区人族竟敢这般一口一个牲口叫着,那巨狼心头火意更甚,愈发不愿服软,冲击阵法也便愈发凶猛起来。

“哟呵!越说你还越来劲了是吧?”水泽空挑眉,侧眸瞥见俱是沉默的龙不离二人,吹了一记口哨道,“说你们的,不是同那臭丫头修习了甚么龙凤剑法么?还不快练练,免得生疏了日后臭丫头责备你们怠慢。”

龙不离与轩辕云景面面相觑,同时祭出抱在怀中的长剑。

但见一剑飞起,一剑落下;一人纵身,一人仰首。二人又同时念起梵咒来,只是一个呼吸,便有一条盘龙一条卧凤凝聚成形。

盘龙惊蛰,卧凤冲天。两者一啸一鸣,以惊人的威压融合,而后融进那阵法之内。

巨狼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的杀气,还不曾回神,便被呼啸而来的两道剑气给轰成了齑粉。

“龙凤剑法第二式——龙啸凤鸣。”龙不离收了剑,吐出一口气,慢慢道出这剑法的招式来。

水泽空:“……”

这般华丽却又杀伤极强的剑法,他说他羡慕了有人信么?

真是好奇那臭丫头的来头,随便出手便是神阶紫阶的,真是当那些功法武器不要钱了。

砸吧着嘴,水泽空一跃而起,落到那摊齑粉旁,从旁边折下一根药材的枝干,万分嫌弃地在齑粉里拨来拨去。直到看见一粒拇指大小的圆球,适才丢了枝干,反手一招将之吸入掌心。

“这三阶内丹便给我去炼化武器用了。这一隅的药材最好的也有炼制五转丹药的,龙小少主若是想要便收了罢。只当是个机缘好了。”将内丹纳入怀中,水泽空朝着龙不离与轩辕云景摆摆手,“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呵,再不开溜等着老儿找上门来给他说亲家啊!他可是——

“可是你个大头鬼啊水泽空!”水泽空一边朝着与轩辕云景他们来时相反的方向迅速离去,一边猛地一摇脑袋,暗中唾弃起自己来,“你多大的人了跟个小屁孩似的奢求啥玩意的儿女情长!你该干大事,干大事干大事!”

嗯,干大事。

龙不离与轩辕云景目送水泽空离去后,望着这片药材发起呆来。

“离兄,我不懂炼药,药材都给你罢。况且,离兄方才还救了我一命。这片药材与你,也是情理之中的。”沉默一瞬,轩辕云景缓声开口。

龙不离愣愣,看看轩辕云景后也不犹豫,反手一挥,尽数将药材纳入灵虚界中,独独留下两株状似人参的药草。

“将这个服用下去,可以修复伤势,并提升修为。我为你造结界护法,且修炼着便是。”龙不离缓缓勾唇,“待阿鸿好了,我们才好修习那龙凤剑法。”

两少年会心,彼此莞尔一笑,面上清冷之色俱是退了好些。

这厢,洛歌与祁酒也遇到了一位故人。与其说是故人,倒不若说是有过一面之缘。

驻足静静看着不远处与手持长戟群兽奋力厮杀的黑衣少年,洛歌忽而勾唇:“本以为还要晚些时候才能再见上,却不料这般快便又碰到了。”

原来,此人不是他者,正是先前救了洛歌一命又突然离去的楚一天。

“苏苏认得他?”祁酒温润的眉眼落在楚一天身上,眸子底处一片清清澈澈的漠然之色。

“先前他救了我一命,姑且算作个认得罢。我算着过些时候才会遇到他,却不料这般快。”洛歌反手祭出木灵珠,眼底一抹浅浅的红色浮现起来,“他救我一命,我当相报。”

祁酒目光微闪,正欲开口,忽而瞧见洛歌率先冲了出去,温雅淡漠的面上缓缓淌过一抹无奈。

“还是这般性子急躁呢。”

浅浅叹了一口气,这位如同画中贵公子般优雅清贵的紫衣少年反手取下背上长琴来。

楚一天正挑开一只虎大虫的脖子,忽而察觉到有一股属于轮海境界大圆满的灵魂威压朝这方袭来。他侧目看去,瞧见一位戴着斗笠的黑衣少女手持一颗散着绿光的珠子飞入兽群,不由分说同自己并肩作战起来。

“铮!”

与此同时,一道琴音跨过长空,嘹亮地荡漾开去。

“愣着作甚?”洛歌侧目瞥了楚一天一眼。

楚一天:“……”

反手挑开又一只扑过来的虎大虫,楚一天挑眉,淡漠的面上多了一分诧异:“是洛小友?”上次他救下那个?

“难道我是鬼?”

洛歌又瞥了他一眼,顺着空中过来的琴音将四方扑来的豺狼虎豹给一个个踢翻在地,再用灵珠生出藤蔓缠住,将之狠狠抛向远方。

“修为还不错。”楚一天蓦然一笑,便不在言语。

看她那身段子和声音,左右不过二七的光景。能在这般年纪,修到轮海九重天大圆满的境界,已然是天赋极其不错的了。

第95章 瑞兽麒麟

“苏苏,又有一方群兽在朝这边赶来。”抚弄琴弦的祁酒感受到地面的震动,放开神识去查探,淡雅的面上多了一抹凝重。

洛歌扫开又一群扑过来的群兽,微微吐出一口浊气,目光炯炯而清明:“擒贼先擒王。方才楚公子伤了这群兽的头目,引得它惦记。便隐匿在这兽群里,召唤旗下群兽,围而攻之。长此以往下来,楚公子必定吃不消,是要被吞咽入腹的。”

“哪只?”抓住其中关键,楚一天眼底精光顿显。

“自然是风头最盛的那位了。”洛歌眼底笑意凝聚的愈发多了起来。

楚一天四下望去,当真瞧见一头豹子精隐匿在群兽中,一边嗷叫发号施令,一边不断地攻击离自己最近的洛歌。若非洛歌祭着木灵珠,再配上祁酒的琴声躲闪得快,只怕早便是要被咬的遍体鳞伤了。

“那豹子精已然接近三阶大圆满,左右乘劫之境的修真者。洛小友同你那朋友且控住其他群兽,我且去诛了这头孽兽。”楚一天厉喝一声,握紧鬼见愁纵身跃过去,直奔那豹子精。

“阿酒,可还记得夺魂曲么?”洛歌传音入密问。

“自是记得。”祁酒会意,瞬时凭空而坐,将长琴置于双腿之上,双手抚弄,变幻起琴音来。

“铮铮铮!”

袅袅琴音破空而来,带着一道无形的音刃和着木灵珠的光芒,将那些个群兽给扫飞出去。

一时间,豹子精竟是成了光杆司令儿一个,显得那般突兀。

“嗷!”

豹子精瞧见那鬼见愁尖峰锐利,目光里含着惊恐便要躲闪。只奈何楚一天已是地阶修真者,而自己不过一只三阶妖兽,还受了伤,自然是避开不及的。

于是楚一天一戟过去,便将那豹子精轰成了齑粉。而那些姗姗而来的妖兽,无疑自也被三人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而逃窜开去!

吐出一口浊气,洛歌收了木灵珠侧眸斜望过去。但见那旁紫衣少年温雅清贵,薄唇红润,收了长琴朝这方抬眼看来。见自己看过去,唇角牵起一抹弧度,却又迅疾隐匿下去,变回了那个淡漠的少年。

有那么一瞬,洛歌恍惚间竟是看到了昔年的那个人儿——仿似臭凤凰附体了一般。自那日战场一事过后,她竟是渐渐地当真混淆了这两者,如今怎般也分不大清楚了。

待到阿禾回来,可须得好生问问。现下还有要事,先搁着罢。洛歌如是想着,便将目光转向收起长戟,服用丹药运转周天的黑衣少年。

“多谢洛小友今日相助,无忧感激不尽。”楚一天睁开清冷的眼,望向洛歌,俯首作揖拜过。

“无妨,全当我报恩了罢。”洛歌微微一笑,亦是作揖,“若楚公子非要感激,洛歌倒是有一事相言。我在寻一件宝物,途中必有机缘。若楚公子信我,可随我一路。若楚公子不信,我二人与楚公子就此别过。”

“若我猜的不错,洛小友会占卜之术吧?”楚一天挑眉。

“姑且算个神棍吧。”

“好,我且答应你。这位是——”楚一天的目光投向缓缓走来的祁酒。

“在下祁酒。”祁酒温润作揖。

“楚一天。”

“早前游历时,听过无忧公子大名了。”祁酒见楚一天性子淡漠,也不多做客套言语。

“都相互认识了,且走罢。”洛歌跟在祁酒身侧,指着一个方向轻启红唇。

“苏苏为何要他随着?”路上,祁酒突然传音入密问道。

听得那般清冷的声音,洛歌怔了怔,旋即回答:“想来阿酒也知,楚无忧他乃是玄火大陆楚氏一族,乃至凡界都赫赫有名的少年天才武痴。前些日子他得了仙缘前来助我,此番我应当还了这个恩情才是。我洛歌不是个喜欠人情的,所以能还便还,绝不拖欠。”

“原是如此。”祁酒的声音变得温润许多。

洛歌侧头瞥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紫衣少年,心中疑惑越甚。

罢了罢了,还是等阿禾回来再好好说说这事儿。

一眨眼,便是两日过去。

期间,楚一天经洛歌旁敲侧击地提点,寻获一番机缘便告别洛祁二人离了开去。

这天,洛歌两人来到一条大江旁头,驻足脚步观望。

真当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那浩瀚江水滔滔而来,竟是与长空遥遥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这般浩瀚之景,一时间看煞了祁酒。

“好一番壮阔之景。”目光里倒映着波涛汹涌的江水,祁酒忍不住叹惋。

“阿酒可会抚上古时代,那位赫赫有名的诗仙太白所著的将进酒?”洛歌坐在江畔礁石上,双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前方。

“会上一些。”

祁酒莞尔,晓得洛歌是想听琴了,便取下背上凤鸣琴。坐在洛歌身旁的一块礁石上,少许沉吟,十指抚弄上去,嘹嘹琴音登时冲天而起。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洛歌顺着那琴声,浅浅地哼唱起来。那豪放之词脱口而去,滚滚长江之水连绵不绝涌向天际,居士与友会客,肆意饮酒畅怀,大笑而谈的画面顿时仿若历历在目。

曲尽歌落时,大江突而起了变化。

原本汹涌澎湃的大江,不知是何缘故,竟被从中硬生生分成两段,露出江底湿湿润润的沙土来。

在祁酒微微惊异时,一只巨兽踏着祥云从那断层里飞出。与此同时,江面连接,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那巨兽生着鹿角蛇鳞,一双牛儿般的眸子水灵灵看着这边,四只马蹄哒哒地踩着七色云朵跑来,两条须儿风里摇曳,看得祁酒直发愣。

第96章 密魂相助(1)

“这是何兽?瞧着倒是稀奇的。”祁酒见那妖兽跑下来,围着自己与洛歌打转,哟呜哟呜地叫唤,不免好奇。

“它是守护这一片大江的水麒麟,乃是瑞兽。极爱听歌,所以我才叫阿酒抚琴的。”洛歌见水麒麟兴奋的紧,甩的自己满身是水,不免失笑着站起身子,抚了抚水麒麟的脑袋,瞪了一眼道,“这般调皮顽劣,哪有个瑞兽的模样。”

祁酒将凤鸣背着站起身,面上多了一抹笑:“我瞧这厮与苏苏倒是亲近。”

“大抵是木灵珠的缘故吧。木生万物,又是五星灵根之一。水木一家,它待我亲切也是自然的。”洛歌挠挠水麒麟的下巴,眉间染着笑,“小家伙,可否告诉我,我所寻之物身在何处?”

水麒麟站起身子,转头望着江畔,启了厚唇竟是吐出人话来:“回君上,那珠子在水底,有另一头水麒麟看守。那厮凶悍的紧,我打不过它。平日里它可是欺负着我,君上若是去取珠子,可须得好生收拾着!只是那厮修为大抵已是四阶了,君上修为尚薄浅,且得要小心谨慎。”那软软糯糯的声音传过去,听得祁酒微微怔愣。

这水麒麟,大抵也有三百岁光景了吧?

“知道了,你且去罢。待我除了那吃人的恶兽,这里便有你一者看觑。”洛歌作揖。

“多谢君上,小子还需得会友,这便告辞了。”水麒麟说罢,便蹬着祥云离了开去。

二人目送它离去,祁酒浅浅问道:“苏苏,何故它唤你君上?”

“大抵——缘分使然,瞧着似是昔年三十三重天上的神灵罢。”洛歌笑着,眼底深意涌出。

祁酒默,须臾后又问:“我们该如何下去?”那江水,可是凶猛得厉害。若这般下去,只怕不出片刻,便是要失了空气溺水而亡的。

他的身子特殊倒是不打紧,而苏苏——

以她的身子,未免能承受住那江水压迫。

“阿酒大抵是忘了,避水丹的作用了么?”洛歌失笑,反手祭出两粒丹药。

“我倒是忘了,三转避水丹可叫人水下如鱼儿一般自由呼吸。”祁酒低眸,敛了那身上的淡漠,亦是免不住失笑一声,接过丹药服了下去。

洛歌服下丹药,反手祭出木灵珠,将之化作一把长剑,猛地朝江边挥了过去。

浩瀚的江水竟因这一道剑气而断裂成两半,露出一条通向江底的道路来,由此可见那剑气之威力凶猛!

“阿酒且走罢,这路很快便会闭合,届时再开便难了。”洛歌收了长剑,朝着那道路走去。

祁酒默默地看着洛歌踏上道路,眼底一抹深色凝聚。他没有跨开脚步,淡漠的眸中倒映着洛歌的背影,一贯平稳的心有些隐隐的异样刺痛。

“苏苏唤我阿酒,是因为他么……”那一句轻轻的呢喃,这般传出。

洛歌回头,瞧见祁酒看着自己发呆,又在兀自呢喃,不免蹙眉。

真想算算他最近的怪异,只奈何先前刚认识阿酒时还能勉强算算,现在却是浑水里看鱼——怎般也望不清楚了。罢了罢了,不算不算了,只要他灵魂气息未变,仍是祁酒便可。

洛歌如是想着,朝祁酒招手:“阿酒且快些,这道路要关上了。”

以她如今轮海九重天大圆满的实力,能够撑住这江水压力已是极难的了。若阿酒再不快些,下次再开也需得借助月之阴气才可成。

毕竟,万物皆有灵,更何况这江水乃是望山秘境里的奇景呢?

“这便来了。”面上恢复一贯的清淡,祁酒在洛歌转身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抚上心口,蹙蹙眉跨开步子从容优雅地走过去——他又变回了那个温雅淡漠的紫衣公子哥儿。

水面在二人进去之后,又闭合起来。只是他二人并不知,有一缕白光,在二人进入江里,便自那水底浮现而出,打着旋儿在空中晃悠几圈,便消失不见了踪迹。

仙界某处阁子里。

但见阁子内霞光阵阵,碧雾蒙蒙。金龙柱子东南西北四面而立,四龙面朝中央,做俯首之姿。放眼翘看去,只道那书卷万千,犹如江海,望而不绝!

有一白袍公子盘膝而坐,就于玉架旁头,手执一本竹简,读得津津有味。那白袍绣的精巧,纹案里的五爪飞龙用了琉璃金丝线,这般瞧过去便似是栩栩如生的,仿若有条长龙盘踞在那公子哥儿身上,衬的他那尊贵之气愈发明显起来。

此子不做他者,便是玉帝玉无情了。而这阁子,自然也便是琅嬛阁无疑了。

此时此刻,玉无情面前有一团祥云浮现。

抬起骨节匀称的手微微一挥,那祥云变个模样化作了水镜子,里头呈现的模样竟是洛歌入了江畔那一道光景!

“这便来了。”

那温润悦耳的声音透过水镜子飘进玉无情耳中,叫他捧着竹简的手微微一顿。

抬起眼皮子,正瞧见一位紫衣公子哥儿,随着洛歌入了江水里头。那公子哥模样俊逸,活似是个画里出来的,只是气质偏于磨砺过的璞玉,锋芒内敛,温雅淡漠,却又叫人不容小觑。

玉无情这般望着祁酒的容貌,呼吸微微一簇。

原是他呀——

“看来这千万年,你还是如同寡人忘不掉你一般,忘不掉那只畜生么?”他眼里异芒闪过,如玉的容颜上渐渐凝上一丝沉色,“既如此,寡人,便帮上你一把——”抬指一挥,但见一颗光球弹出去,遁入水镜子,融入江底便没了动静。

玉无情的唇畔缓缓勾勒起一抹浅浅的笑,化开水镜子又低头阅览起竹简来。只是这时有旁人瞧着他那笑意的话,必会毛骨悚然。

洛歌与祁酒施展灵力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适才到了江底。怎奈江底昏昏暗暗,怎般也瞧不清楚。

反手祭出火灵珠,捻诀叫它化作个明珠模样,所散出的如同太阳一般的烈焰瞬时照亮整片江底来。

但见泥沙遍布,鱼虾慌张游开。而两者不远处,有一只抱着一颗珠子,趴在沙子里呼呼大睡的水麒麟。

那麒麟所抱着的珠子,呈现一片天蓝色的碧莹莹模样,可不便是洛歌所寻的水灵珠么?

第97章 密魂相助(2)

洛歌示意祁酒不要打搅醒了水麒麟,悄悄上前,靠近水麒麟的须儿正欲伸手无声无息地取走被水麒麟抱的死紧的水灵珠。

怎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在快到手时,却突然生出变故来。

一颗光球从天而降,落入那水麒麟眉心。

磅礴的威压瞬间散开,水麒麟睁开赤红的眼,恶狠狠瞪着洛歌。一道粗气喷出,呼呼叫着便要站起身子一口咬下去。

祁酒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拉开洛歌。

“它已经是五阶的妖兽了。”洛歌面上多了一抹寒意与凝重。

方才,竟不知是谁放下这颗光球,叫她险些葬入这水麒麟的腹中。

“苏苏,封住听觉且用夺魂曲迷了他的魂。我修为高些,我来应付这厮。”祁酒反手祭出凤鸣琴,不待洛歌有所言语,便一手抱着一手抚弄琴弦起来。

洛歌抿唇,祭出木灵珠化作一把长箫,凑至唇边,闭目吹奏起夺魂曲。

大抵是在江水里头的缘故吧,那声音比在外头传的快了许多。前头适才奏出夺魂曲,转瞬便已飘进水麒麟耳畔。

水麒麟到底是上古瑞兽,虽为妖,却也对这夺魂曲有些抵抗的。也是因此,它晃晃有些晕沉沉的脑袋,吼叫一声冲着洛歌扑了过来。水灵珠顺着水打旋,卡入了水麒麟的皮毛里头。

“孽畜,休得伤人!”祁酒眼见洛歌要被它扑倒,心头一急中,反手猛地一勾琴弦。

“铮!”

一道肉眼可见的音刃飞涌而出,顺着滚滚江水打中水麒麟的腹部,将它横扫出去。倒在地上,卷起江底一片尘埃

大抵是疼得厉害了,水麒麟站起身子抖抖,目中凶光愈发凌厉。若是细瞧,隐隐可见有一缕黑气在那眼角如水草般扭动。

洛歌瞧到了。

这水麒麟——

不大对劲。

眉间一蹙,她还不曾细细思索,便听得祁酒惊呼——

“苏苏小心!”

眼前一片巨大阴影落下。原是水麒麟躲过祁酒的攻击朝洛歌奔过来,朝着洛歌一口狠狠咬下来。洛歌虽是轮海九重天大圆满的,但那水麒麟到底修为已经凌驾在洛歌之上了。是以,洛歌躲闪不及。

于是顿时,江水变得血红一片。

冰冷的水揉搓着伤口,叫洛歌并不觉得怎般疼痛。只是神识却是渐渐的有些恍惚,瞧面前一切景象都不大清晰了。

不知是不是在水里待久了产生的错觉,洛歌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清悦急促的鸟鸣。那鸟鸣较之朱雀更加洪亮威严些,听上去有些……

有些像凤凰呢。

“阿……酒……”

知道我缘何阿酒阿酒这般唤你吗?

因为——因为——

他的名字,叫云酒啊。

在洛歌倒地昏迷的时候,一道奇光从祁酒眼眶里飞出。凝聚在洛歌身旁,成了个虚形的白衣公子。公子长眉星目,薄唇顾盼生辉。这般瞧去,竟是和祁酒有了八九分的相似,只是气质尤甚清冷罢了。

水麒麟赫然顿住身形,不敢上前——那白衣公子虽是虚形,所凝聚出的灵魂威压却是叫他吓得动弹不得。纵是昔年它偷偷跑去仙界侥幸偷望到的玉帝同这厮比起来,也要逊色许多。

祁酒抚着心口,默默看着那白衣公子,良久缄默。

白衣公子蹲下身子伸手,碰到洛歌的轻纱,发觉穿透过去便收回了手。

“戴着面纱入水也不愿意摘了——这般性子,还真是没变呢。”唇角微勾,那清冷的眼底有了一抹浅浅的温和。

公子缓缓站起身,伸手轻轻撩起额前长发,侧眸看向水麒麟,声音淡漠而叫人听得毛骨悚然,“我不忍伤害一丝一毫的人,是何方神圣给了你这般胆子,把她伤成这样?”

水麒麟的身子狠狠一抖,眸子底部缓缓淌出一抹无名的恐惧之色。

这厮的灵魂威压,好生恐怖!只这般看着,便已叫它心惊胆颤了。

“我倒是忘了,你不会说人话。你这一头孽畜,好大的胆子!”公子嘴角再度挑起一抹弧度,那覆满磁性的声音冷冷吐出,竟是带着一股威压震荡过去,将水麒麟震翻在地。

水麒麟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焦躁恐惧地怒吼一声,意图冲过去咬死白衣公子。

但见它纵身一跃,扑向白衣公子。怎奈它直接地穿过去,撞倒了旁头的石块。

“你不过区区一具魂体,爷爷我会怕你?”水麒麟抖抖身子站起来,怒极之下竟是嘶哑出口道出人话来。

“死。”白衣公子微微眯起眸子,一道异光从白衣公子眼底迸出,化散成无与伦比的灵魂威压倾袭而去。

不止祁酒,望山秘境所有历练的修真者,在那一刻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灵魂威压。

“我去谁这么牛啊,这威压比他奶奶的天劫雷罚还恐怖!”水泽空捂住不适的心口,抬头仰首望天,眉间闪过浓郁的震惊。

龙不离与轩辕云景二人俱是抬起头,朝天空看看,而后彼此相视,从对方的眸子里瞧到了凝重之色。

若是他们看的不曾错的话,那威压传来的方向,貌似是洛歌与祁酒离去的那边。

“阿鸿以为,这一股灵魂威压如何?”龙不离压住心中无底的恐惧,轻轻问道。

“赛过天阶,远胜仙灵之上。”轩辕云景的眼波微微颤抖起来。

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有一股不大好的预感。

只但愿师傅无碍罢。

祁酒看着那水麒麟如石塑一般站着,而后一寸一寸土崩瓦解,化作齑粉轰然塌下。齑粉卷起江底无数尘埃,若非白衣公子伸手卷起洛歌与祁酒,只怕此刻他们是要被那沙砾给淹没殆尽了。

拂袖一甩,将洛歌满身伤势修复,再带着二人离了江底。

抬手将水灵珠召来放到洛歌掌心,白衣公子适才看向祁酒,冷若冰霜的眼底多了一抹深色。

“会怨会恨么?”白衣公子轻启薄唇。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祁酒低垂着眼。

“罢了,且莫告诉她我出现过。否则,后果不是你我承担得起的。”白衣公子一笑。

她骨子里的那些倔强,若为一己执念而做了逆天之事,势必是要引来恶果循环的。

公子蹲下身,目光退却清冷换上温柔:“苏苏,该醒醒了。”

第98章 岑禾归来

头疼。

真疼。

鼻尖弥漫着最熟悉的灵魂味道,洛歌想要睁眼,却发觉自己被施法禁锢,睁眼了却怎般也瞧不清出。眼前雾锁云笼,只依稀可以看见一道身影。

“苏苏,该醒醒了。”

清冷的声音里带着独有的温柔,听得洛歌浑身颤栗起来。

臭凤凰……

臭凤凰,臭凤凰!我在啊!

朦胧雾霭退去,露出的那优雅紫衣少年,可不便是祁酒么?

原来,你不是他,你只是阿酒啊。

瞧清楚祁酒之后,洛歌眼底掠过一抹浓重的失望,起身拍拍灰尘,赫然发现水灵珠在自己手中。而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出了江畔。

“阿酒帮我打跑的么?”洛歌垂眸,看着重归旧主,熠熠生辉以示欢愉的水灵珠。

“嗯。”祁酒愣愣,亦是垂眸。

那一股熟悉的灵魂味儿逐渐淡去,洛歌心头一空,眼眶竟是下意识红了起来。

她收起水灵珠,走上前一把抱住祁酒,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怀。

在祁酒看不见的地方,她轻轻吸气,贪婪地将那仅存的一丝灵魂气息纳入鼻腔,眼中迷茫与眷恋交织错杂。

阿酒,阿酒——

为何你不是他?为何你不是他!

却又……

却又有他的灵魂味道呢?

蠕动唇角,洛歌缄默。

祁酒亦是缄默。

那句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因为一些缘故,被他默默咽入腹中。

苏苏,若你知晓你心中所困扰,若你知晓我的难言之隐,你可还愿与我……为友呢——

夕阳西下,白衣黑裙随风飘扬交错。那立在滚滚江畔的二人,犹似画中璧者,叫人远观而不忍近扰,只怕打搅了这一时的美好。

姗姗赶来的龙不离与轩辕云景便是瞧见这样一幕。

轩辕云景默默地抿起唇角,垂下眸子,以一片阴影遮掩眸中深色。

龙不离静静地看着洛歌,却突而觉得她似悲而非安逸静好。

洛姐姐……受委屈了?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一道清冷的女声蓦然从半空传来。

众人俱是抬眸望去,但见一白衣女子踩着莲花瓣从天而降。那女子红唇顾盼,眸子倒映着雪一般的银灰色。神情清冷,仿似谪仙。所谓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大抵便是如此了罢!

岑禾落到与祁酒分开的洛歌身侧,眉间带着一缕风尘仆仆的疲惫。见到洛歌与她身旁祁酒后,眼底沾上一丝浅笑:“苏苏,好久不见。”

“也没多久。”洛歌眼底亦是沾上一抹笑。

祁酒默默看着岑禾拉着洛歌走到一边,抬手招来一缕灵气,施以结印布下结界隔绝外头再谈话时,忽觉心口一阵刺痛。

面儿瞬时惨白如纸,喉咙间涌起一股腥甜。祁酒心神恍惚,颤抖着蹲下身子,竟是连凤鸣琴落在地上也不知。他抬眸看了一眼仍在谈话的洛歌,捂着心口悄然离去。

以极速走了约莫数十里,祁酒终是撑不下去,扶着树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彼时,一只温暖素洁的手悄然出现,轻轻握住祁酒的手腕。

祁酒下垂的眼角多了一袭桃色霓裳。缓缓抬眸看去,只道那扶住自己的女子如桃花一般温婉绝世,灼灼其华。

“情为苦楚色,尝则不欲生。王兄,你这又是何苦呢?”轻叹一口气,祁灼反手覆上祁酒的心口,一道灵力灌入,瞬时便将祁酒惨白的面色恢复了些许。

“灼灼,你说情是何物,喜怒哀乐悲……又是何物?”祁酒捂着渐渐平复下来的心口,直觉淡然一片,直觉忘却了好些个心绪。他看着前方,目光温雅而微微空洞。

“那是七情六欲,是王兄最不能触及的。”祁灼浅浅一笑。

祁酒默然。

良久后轻启双唇:“灼灼此次回来,是为了那事么?”

“嗯。五年一次,不得延误。王兄且莫怨灼灼,也莫怨父王母后。为逆天改命,他们需得如此。”祁灼反手祭出两颗一黑一白的丹药,递给祁酒。

祁酒接过丹药的手,缓缓颤抖起来。

多年前他背井离乡,以一人一琴去追寻父王所言愚昧不可及的梦。为了这个梦,他不断地忘却七情六欲,却看见凡世间的世道炎凉,百味苦楚,于是又挣扎中,苦苦保存着最后的人性。

他不想做个无情无欲,彻底逍遥自在的人。

为人神妖魔者,身处界道之内,当有七情,当有六欲!

思绪敛回,目光落在那两颗丹药之上,祁酒看着,眼角颤抖。

莫不成,莫不成便要一直如此下去么——

洛歌静静看着岑禾布下结界,慵懒地打着呵欠:“这般声势,所为何事?”

“祁酒,就是云酒。”岑禾没有绕关子,开门见山道。

那二字不经意飘进洛歌耳畔,听得她浑身一抖,眼底慵懒瞬时被惊讶错愕取而代之。

“理由。”微微压制住心头疑惑,洛歌静待下文。

“你不是说,琴心在,则人在么?你看看那边。”岑禾知道洛歌为何会这般问,便示意后者转头看去。

洛歌回眸一望,刹那间呼吸止住。

只见那把落到地上的琴,此时此刻正散发着皎皎光辉。琴头变做个九尾凤乘风而舞的模样,尾端变做个云间,若细看还可隐隐瞧见一条长龙于云中遨游——龙凤双游,寓意与天为证,相濡以沫共白首,逍遥云间也快活。

那是凤栖啊。

凤栖古琴,她的臭凤凰一生最珍贵的长琴。

眼角突而愈发红了起来。

“所以刚刚我隐约感觉到的那道身影,便是你,便是你么?”洛歌有些失神,轻轻如蚊蝇的声音似是在说给岑禾听,却又仿似说给自己听,“那为何,那为何他心净如纸,为何同臭凤凰气质那般大相径庭?”

“身为龙族老祖,想来你也是知道龙族秘术里,那叫人斩断情丝的九转断情散和九转绝情丹吧?”岑禾微微挑眉。

洛歌的身子再度颤抖起来,她猛地抬眸瞪向岑禾:“你什么意思?”

“如你所想。”岑禾默默撇下眼角。

洛歌闻言,微微张着唇,转瞬间眸子底处只剩下苦涩与心疼。

她等了那么那么久的意中人,竟是个断了七情六欲的。

长生天大抵是看她清闲,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话?

“别自欺欺人了,这不是玩笑话。”岑禾摇头,心底一阵叹气后,直接否认洛歌内心所想。

第99章 咒子无情(1)

十五年前,幽界巫荡山。

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鸣啼,从山顶蔓延,伴随着叫人窒息的恐怖灵魂威压倾斜而下。

那一整片的山头,在灵魂威压漫出的瞬间,所有生灵化作虚无。

遥遥望去,但见山顶之上有几道身影。其中一白衣女子躺倒在地上,而有一白衣公子,面色怔忡地立在她身旁。

女子睁着眼,气息全无,亡而不瞑目。她身上白衣被鲜血浸染,尤其是心口那一块,几乎看不出那里曾是一片无暇的白色。

男子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大抵是长剑不断在滴血的缘故吧,他的衣摆处净是如同曼陀罗一般妖冶四溢的血滴子。

“你杀了她?”旁头有位迟暮的白发老者,声音悲愤,双目赤红地瞪着白衣男子。

“不……不是我……不是我!”回神过来的男子看着自己手中长剑,颤抖着唇角抱住自己的头,竭力嘶吼道,“我没杀她,我没杀她!”

三人旁头,有一位小腹微微隆起的蓝衣女子。女子看着男子眼底的痛苦,蓦然垂眸敛起眉宇间的苦涩。

“王上,你倒是说说,我家小女甚么地方惹了您,叫您动了这般大的干戈,不远万里迢迢——”老人冷笑,笑里绵延出丝丝缕缕的伤悲,最后融成不解与沧桑,“不远万里迢迢来我囚月族最神圣的巫荡山,亲手杀了她!”

被称之王上的男子闻言,浑身一震,踉踉跄跄地朝后退去。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躺在地上,身子冰凉的女子,恍恍惚惚中,终于晓得也终于认清,那女子没了魂,早已绝了气。

是他亲手杀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叫她放下剑——”谁知她顺着剑刺入心口,便再不愿拔出来。

男子低眸,眉间一片星辰光辉黯然失色。

蓝衣女子看着男子失落,亦是默默苦涩起来。

原来这么多年,他心里仍有她一方天地。

“老朽守护巫荡山千百年,唯有爱女一者。悉心看觑百十载,一朝及笄,送她万里红妆,却不想——”老者眼里红色退去,突而噙上混浊痛苦的泪花,“却不想竟是演奏了悲欢离合,最后还要我这白发人送个黑发人!孽啊!造孽啊!”

男子瞧见老者哭得那般凄惨,心头触动更甚,双膝跪地就要抚向白衣女子的面庞。

老者突而上前,一把抱住白衣女子站起身,抬手拂袖间为她换了件干净的白衣裳。女子容貌姣姣,眉间沉静,仿似三月里阳光下静静折射雨露润泽的白色梨花。唇畔弧度浅勾勒,如一片石子儿打过湖面画出的一圈涟漪。

静女如斯,姝子如斯。

“乖了,爹爹带你回家,再不叫你受红尘情长所困扰。”老者爱怜地摸了摸女子柔顺的长发,转身就要离开。

“桐妹!”

“不许你这么叫她!”老者忽而转身,猛地瞪着男子,声音突变,竟是那般恐怖阴沉。

男子一怔。

收了白衣女子的尸身,老者双膝跪地,朝着男子恭敬拜了三拜。

“第一拜,是老朽身为王上子民的尊敬之拜;第二拜,是老朽替小女告别王上的诀别之拜;第三拜……是老朽断绝君臣关系的最后一拜。”老者缓缓站起身子,以异常淡漠的眼光看着白衣男子和蓝衣女子,声音冷若冰霜,“从此以后,老朽我以己之名,断绝与幽界帝君的君臣之交。此外——”

他的眼竟是又蔓延上来一层红色,这红色较之先前竟是还要鲜艳许多。

当老者一直盯着蓝衣女子时,白衣男子心头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丢了剑,连忙过去搀扶住女子,目光敛起悲意,以警惕取而代之。

瞧见男子这般态度,老者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我的乖桐儿,你看到了么?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甘愿放弃圣女身份去卑微做条狗的好意中人!”老者猛地低头看向两人,眼里红色愈发鲜艳,犹如他唇畔缓缓溢出的鲜血一般明艳而恐怖,

“我以生命为名,咒你腹中之子生来无情无欲,日后若是寻得意中女子,对之动情必定心力交瘁而崩猝!囚月血誓——启!”老者缓缓咬断自己的舌根子,带着含糊不清的口吻说罢那最后一个字,便化作一摊飞灰离了开去。

蓝衣女子面上错愕而愤怒,白衣男子懊恼而心疼。

…………

敛回思绪,祁酒慢吞吞看着手里的丹药,温润清雅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灼灼,当年我觉出与你们不同时,偷偷找了族中卜卦先生,得来那么一段……昔年父王的记忆,你可晓得?”他低头看着那两颗丹药,迟迟不愿咽入腹中。

“记得。”祁灼点头。

“占卜是可以变的,人心是可以变的,谎言……也是可以变的。”祁酒低头,眼底深邃咋现。

九转断情散,九转绝情丹,两味稀世的九转忘情丹药。二者服一可断情丝,俱服之可斩断情根,逐渐忘却七情六欲,难再生。

九转启情丹,失落古药,相传服用者可生情根,得七情六欲。因药材稀有而千百万年无人炼而成之。

昔年有九转药帝者,巧得全部药材,又有神鼎相助,炼化七七四十九日,终以失败而告终。

祁酒知道那残酷的真相,也知道他们那么做的苦衷。

可生而为人,若无自由身,若无自由心,何谈逍遥洒脱!他想纵横九界山河,他想看万水千山,他想有个知己相伴,他想护着灼灼看她万里红妆出嫁,甚至他想……

父王总说他痴心妄想,母后总说他晴天做梦。

只是他不愿做个无情无欲,成日里冷冰冰的人。他愿在红尘,只因繁华岁月里可寻人间大道。

哪怕有些药材早已成了空口虚谈,哪怕他当真是在痴人做梦,他也甘之如饴。

因为,他想……在他尚还能够行走时,看遍万水千山,同知己怀酒谈金戈,举杯绘红尘,落膝梦江湖。

哪怕一次心疾比一次疼痛的厉害,哪怕情楚一次忘却的比一次多,他仍是不愿丧气败馁的。

因为,那个突如其来闯入自己身旁的少女。

苏苏啊。

第100章 咒子无情(2)

听罢岑禾一番言语,洛歌缄默,许久之后才颤着声开口道:“所以,阿酒是因他父王母后,服下了那两味混在一起能够斩断情根的药?”

“天下父母,皆虎毒不食子。他们为了不让祁酒因情而殇,出此下策实属正常。”岑禾颔首,眸光波动,“其实——”

只奈何她话并不曾说罢,便听得洛歌冷冷一笑:“他命由他,与旁人有何干系!他渡不过的劫,老天不让他渡过的劫,我姬云苏来帮他!试问天下万千大道,谁者焉敢不跪服于我?”

区区一个天,她便是帮阿酒渡劫了如何?天又能奈她如何?!

眯起眸子的那一瞬,岑禾感受到了一股凌厉的威压。

甚是熟悉呢。

果然啊果然啊,苏苏还是苏苏呢。为了一个早已成灰的神上,心里倔傲上头,便愿为了意中人逆天而行。果然,劝不了还是劝不了的。罢罢罢,随命吧,随冥冥吧。

但愿他们能不似尘缘树那般推演的,看得她五味杂陈。

只是——

“苏苏啊,你若再不去,只怕你家神上,大抵是要彻底忘记你了。”岑禾将因洛歌开口而没有说出的话咽了回去,缓缓勾唇。

洛歌猛然一怔,掐动手指一算,看到祁酒捏住那两粒丹药的模样,眉间瞬时滑过一抹凉色。

龙不离与轩辕云景默默观望半晌,见洛歌解了结界走出,还不曾上前搭话,后者便施展移步幻影,只一刹便消失在了原地,独留下风中凌乱的二人。

“洛姐姐……她怎么了?”龙不离怔怔地问。

轩辕云景摇头。

从未见过师傅那般焦急的模样。

似乎……似乎在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呢。

是祁哥哥么?

轩辕云景默默垂下眼睫。

洛歌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迫切不耐的模样。

她急啊。

她心急着若寻不到那紫衣少年,那么她的阿酒便要到踏上阴间御界,八百里黄泉道轮回时才能记起昔年有那么一个名叫姬云苏的女子,曾许他君与子之交,相携白首直老了。

“苏苏,若哪天我去了御界,踏上黄泉道,你可愿寻我,可愿让我等你?”久远记忆中,那白衣少年抱着她乘风而舞,声音里带着浅浅的温柔。

“若我不寻你,若我不愿让你等我,你便就不会涅槃回来了么?”她笑着反问。

少年缄默,只是眉间染着更温柔而无一丝冷意的笑。似是三月里的春风,一瞬便浴暖了她的心房,也柔顺了她微凌的眉眼。

谁先踏上轮回道,去八百里黄泉看曼珠沙华,亦或奈何桥边静候意中人迟暮而来——那是他们心底共同的禁忌,谁也不愿彼此先走。

因为你是凤凰,所以你能涅槃重生一直伴我长存;因为我是创世帝神,所以我能容颜不老一直等你重生。所以若是哪日我们谁先走了,永远的离开彼此,那么——

请一定要记得寻我。

因为我们,在尘缘树前以凤栖古琴为证,以缘神岑禾亲为证,许下了万年之好。

洛歌紧紧抱着走时顺起来的凤栖古琴,眉间是积少成多的愠怒。

若你胆敢先离我而去,我一定,一定堕入黑暗将你拉向光明,天阻止也不成用!

祁酒默默看了那丹药好大一会儿,似是下了决心一般,闭着眼握紧丹药,伸到唇畔浅浅一吻。

而这时,他与祁灼的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听上去有些焦急薄怒的空灵女声——

“云酒,若你有胆咽下那丹药,我便带着你堕入黑暗去阴间御界,帮你涅槃再带你走向阳间!”

听闻那呼唤,祁酒微微一颤,睁开温润的眼侧目转过去,透过轻纱与洛歌的眸子缓缓对视上了。

是她啊——

看到前者眼底的怔忡复杂,以及悄然抚住心口的手,祁灼面色微动,默默侧头看向不远处的野花,唇畔勾勒起一抹微涩的弧度来。

王兄啊王兄,你还是对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呢。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你早已无法继续——

哎,罢了,罢了,王兄开心便好。

若父王还要说骂她心软,她也认了。

谁让……谁让这一世她所求的,仅仅只是是缘呢。

祁灼默默勾唇笑着,缓缓朝远处走去。

那里立着一位黑衣少年,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当她走到黑衣少年身前时,倏然将头靠向少年的肩头。

感受到后者身子瞬时僵住,祁灼只是苦笑,浅浅地启唇:“离螭哥哥,我很难过。”

“因为云凡兄么?”离螭温雅的眸子里有一抹浅浅的黯然,旋即化作冰雪揉散不开的暖阳,一如初来时那般随和。

祁灼无一丝扭捏。

离螭眼角抖了抖。

纵然听过无数遍这一句话,可每当祁灼说出口时,他仍是感觉心里似被万千蝼蚁啃噬过,会酸涩难言,异常苦楚。

灼灼意中谁他都不介意,哪怕不是自己也无妨。可是,为何,为何——

“离螭哥哥,有些事,远非哥哥所见所闻的表面那般简单。例如我王兄,例如我。”祁灼离开离螭温暖的怀抱,抬眸与之对视,温婉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深邃与怀缅。

她怔忡而空洞地望着离螭如墨一般的眼,脑海中却是浮现起一些个年代久远的画面来。

晃晃脑袋退开一大步,祁灼盈盈一拜,敛起眉间失落与恍惚,垂眸低声道:“今儿是灼灼失了礼数,还望离螭哥哥见谅。”

“灼灼……不必与我这般生分。”离螭侧眸,不再看祁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将她拥在怀中,狠狠蹂躏吮吸她的桃花浅香。

那八字祁灼并未开口讲出,因为她晓得离螭的尊严,她不想看到他愈发失落后却还要强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温雅谦恭模样。

都说龙族血脉里遗传着让人无法低头的骄傲,她所见过的龙族后裔,俱是如此。

也包括离螭。

所以她认真驳回了离螭的心思,也留给离螭一个将面子撂下台的石阶。

第101章 他就是他

祁酒看着洛歌,眉间如春时残夜半月,微凉淡漠而不失温润。

“苏苏,我叫祁酒,不是云酒。”他悄然握紧丹药,轻启双唇,一字一顿道。

“你就是他,你就是臭凤凰!休要抵赖,你让我找了那么久,还打算继续躲着避着,亦或是打算在奈何桥上化作孤魂等我?”洛歌丝毫不惧祁酒眼中的微冷,上前一步,以更冷的声音回道。

祁酒:“……”

洛歌不多言,伸手扒拉开祁酒握紧丹药的手,夺过那两粒丹药,放到鼻尖嗅嗅,唇畔勾勒起一抹冷笑。

果然是九转断情散与九转绝情丹。

但见她反手祭出一缕白色火焰,只一瞬便将那两粒丹药给烧了个一干二净,便是齑粉也不曾留下一星半点。

“苏苏,你弄坏了我的药。”祁酒轻轻抚紧心口,那里正泛起一阵滔天巨浪的疼楚。

袖下拳头悄然握紧,他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洛歌,再云淡风轻地开口。

龙族素来是脾气差的,这一劣处九界尽知。尤其以扶摇帝神为首,若招惹致其盛怒者,必将以血而终。

洛歌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眼底因为血脉而逐渐泛滥起来的暴躁与狂怒。

然而在下一刻,她却猛地踮起脚尖,搂过祁酒的唇隔着轻纱发狠似的拼命啃咬起来。巧舌撑开皓齿长驱而入,搅住祁酒略带血腥的舌头便是死死吮吸紧,怎般也不愿松开。

祁酒的眼底满是无措懵然,两手木桩子似矗立于两侧,浑身僵硬的紧。

若非心口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他已因两味丹药而开始变得无情无欲,若动情则必殒命的话,他想他怕是要沉浸在这一吻里了。

如冰雪一般绵延不绝,如烈焰一般灼热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当祁酒唇畔的血腥味已经弥漫到空中,飘出好大一段距离,洛歌适才缓缓松开禁锢祁酒的手。

“臭凤凰,多年不见,你胆子愈发大起来了。”洛歌昂首,捏紧祁酒的下颚,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眼底的怒意丝毫不做掩饰,声音清浅而叫人胆寒,“你我不是素来最不服命么?为何他们叫你无情,你便要无情?为何他们叫你服药,你便要服药?我倒是不知,你堂堂一介帝君,堂堂一代帝神,竟会畏惧了这区区天命?”

祁酒缄默,眼底波光流转。

“父母之命,不得不从。人人生来怕死,纵然我为幽界者,亦是如此。”

若此时细看的话,定可以看到他眼底的难言之隐。只奈何洛歌此时因那两粒丹药气急,以致忽略了前者眼底的深邃。

日后洛歌再念及这一幕时,总归免不了是懊悔的。她恼自己若是当时敛一些脾气,若是当时细看一下祁酒的眸色,兴许往后她也便不会那般坎坷了。

只奈命天定,纵是身为神灵,再不愿束缚于命运,却也难逃其中。

“父母之命,呵,好一个父母之命,好一个怕死之说!”洛歌扼住祁酒下巴的力道又加重了好些,稚嫩而略显空灵的声音第一次露出无底线的凉意,“我们曾不服天不服地,我们也曾不服命。万物皆握于自己手,谁人焉敢束缚?云酒,身为通天九尾凤凰,怀有涅槃之心,你告诉我你怕死?你的骨气去哪了?”

祁酒垂眸,仍是缄默。

洛歌见状,心头怒意更甚,再度环住祁酒脖颈,踮着脚一把摘了面纱往旁头丢去,露出半边面具,两唇相撞,肆无忌惮地狠狠啄吻。

阳光招摇,映的那金色盘龙面具熠熠生辉,愈发栩栩如生起来。红唇柔软,将愤怒与心疼一并融入,揉搓在一起,怎般也分不开来。

祁酒慢吞吞地闭起眼睛,不再似个木头人。

苏苏啊苏苏,你是云酒的苏苏,还是祁酒的苏苏呢——

罢了罢了,若这是场梦,且让他贪恋着吧。待到梦该醒时,他总归是要醒的。

许久之后,洛歌缓缓松开祁酒,那张未张开却已绝色的脸缓缓凝聚出一抹坚毅来:“阿酒,你若认命,缘何还要寻那些药材?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是炼制九转启情丹的必备药材。”

祁酒张张嘴,温润的面上多了一抹红晕。

“因为第一次苏苏以背相救时,冥冥中觉着甚是熟悉。灼灼说我若对哪家姑娘起了心思,那么我的心一定会告诉我答案。”祁酒前头那句话如是说罢,便默不作声地转移了话题。

洛歌自是察觉到的,却也不戳破,只是挑眉,眼底愤怒冷却,逐渐沾染上一缕笑容:“如今可是找到了?”

“远在咫尺,近似眼前。”祁酒看着洛歌,伸手撩过她额前随风飞扬起来的发丝,缓缓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疼的紧,想来是不会错的。”也不可能会错,因为——

洛歌浅浅叹了一口气。

如今的祁酒早已不是昔年的臭凤凰了。

他没有记忆,没有神体,独有一副空皮囊和琴心。那心还缺了七情六欲——若非这经年几许,他一直流转红尘紫陌间,看人事百味的话,此刻他早便同那佛门中者无一二了。

自己方才因看到他要吞下那丹药气急,也不知他可否被自己给惊到。

所幸来得及时,若是她来的晚了些,依着那九转丹药的药性,指不定阿酒现下便要将自己给忘个透彻了。

也庆幸她认的及时。尘缘树和阿禾早已告诉过她,阿酒便是臭凤凰。她凭着骨子里的那口倔气,怎般也不愿相信有琴心,又会抚奏凤求凰,却没有凤栖的阿酒不是臭凤凰。

真不知当时自己在怀疑些劳什子东西。

“剩下的药材,我陪你找。作为生灵,当拥有享受喜怒哀乐悲的权利。阿酒不是圣人,也非佛子,如此这般于你而言,委实不公。”一念及此,洛歌咳嗽一声,侧眸看着别处缓缓道。

“好。”祁酒颔首。

“待阿酒好了,便要同我登上仙界,好好问候那玉帝老儿。”洛歌微微一笑。

祁酒:“……”

攻打仙界么……

待洛歌粗略道来其中由头,听的祁酒又是一阵沉默。

心中疼痛过后,留下一道浅浅的痕。

半晌后,祁酒轻启薄唇——

“好。”

你既陪我渡了这情劫,那……我便伴你覆了这仙界。

只是此时此刻,洛歌并不知祁酒仍是祁酒,却再也不是祁酒。

第102章 回忆往昔(1)

“苏苏,日后还是唤我阿酒罢。”祁酒垂眸,声音温润。

洛歌愣愣,颔首一笑:“好。阿酒可知,我为何先前一直不愿认你是臭凤凰?”

“不知。”祁酒鼻翼间的呼吸停顿一瞬,复又起。

前者反手祭出一把长琴,琴身熠熠生辉,仿若神物。

“这是凤栖。每一把琴都是有灵性的。它们一生只认一个主人,若阿酒是臭凤凰的话,必会有凤栖在身。只是先前我试探好些,仍算不出那凤鸣便是凤栖。”洛歌眼角笑意又浓了些,似是记起甚么,将凤栖递给祁酒看着它化作凤鸣后,又反手祭出一块石头来。

祁酒将凤鸣背在肩上,看着那块石头,眉间滑过一丝怔色。

瞧这星辰色泽,斑斓多彩,煞是好看。那似乎……是先前月光下苏苏得到的那块?

“我曾说过,这是我最珍贵的物件。”洛歌捧着石头,眼中闪烁着清晰可见的怀念,“因为——这里藏着我和阿酒共同的回忆。”

她抬手抚过那石头,一缕奇异的光泽顿现,波光粼粼后,二人面前投出一道水幕。但见洛歌抬指弹出一颗光球,光球融入水幕,后者瞬时幻化出一道道画面来。

洪荒鸿蒙时,天地初开,万物皆为星辰。

太阳里衍化出一条万丈金龙,金龙睁眼长啸,吸纳混沌灵力,从此萌生灵智,成为创世神灵。

盘古大帝念其心性刚毅桀骜,为善行而不为恶行,便以混沌灵河姬水为其取姓,名云苏。意为万物之始源,纵云端,醒万物,扶正道除妖魔。

又以扶桑树为名,封号扶摇,寓意扶摇直上九万里,长歌纵横号诸神。是以,扶摇帝神以十二灵珠创万物,分九界,又以封神榜封诸神。

至此万灵朝拜,奉之为君。

九界划分以来,姬云苏看着众族错杂的凡界,总觉得还缺少些生机。

一日,与妖魔一战后,她不想自己被认出,便化作一条人身腾蛇模样,落了凡界,于一河畔梳洗妆容。

不远处走来一位白衣少年,少年模样温润,如珠如玉。薄唇红润,眉若夏风,眸似星辰般明朗皎洁。他这般朝着此处缓缓而来,犹如星河里下来的神祇,清冷绝颜。

姬云苏只是侧眸瞥了一眼,便感受到了他体内蕴含的涅槃之火。

原是凤凰之祖。

少年也看到了那化作人身腾蛇的少女,微微一怔后上前俯首作揖:“小子此时前来取水,想来是叨扰前辈了。”

还算个有眼的,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混沌之灵。姬云苏如是想道。

“无妨。取水作甚?”她问。

“取水酿酒。”少年答。

“酒?”

“回前辈,小子以混沌星河姬水,加之凡界万河,以草木为媒介,所酿之浆液则为酒。”少年垂眸,再度作揖。

“倒是有趣的。”她含唇一笑,侧眸瞥见少年腰间挂的小葫芦,伸手一勾,那葫芦便到了她手中。

拔了塞子畅饮一口,姬云苏眸光一亮。

甘甜清列,入喉有些许辣意,唇齿间清香弥漫,倒是能与那蟠桃酿的琼浆玉液攀比。

“自帝神分九界来,凡界为九界之底,万族错杂,尤以妖魔横行。若想叫这凡界安宁而不失生机——”她忽略少年微微变烫的耳根子,继续喝那名曰为酒的浆液,目光里不觉沾上一丝慵懒,便是空灵清绝的声音也是如此,“小凤凰觉得该如何?”

对于姬云苏能道出自己身份,少年并不惊讶。他抬眸看着姬云苏那慵懒如猫的眼,唇畔微动,侧手伸手召来一些个尘土。

混了面前河水,仿着姬云苏的模样捏了个小泥像,少年看看姬云苏,垂眸作揖:“不知前辈可否将葫芦归还于小子?”

姬云苏挑眉,将葫芦抛了过去。

少年接过,滴了一滴浆液到那泥像上,泥像一番抖动,变作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见了二人,一拜脆声声道:“见过爹爹娘亲。”

姬云苏:“……”

少年:“……”

“我等非你爹娘,唤一声神上便罢。”姬云苏淡淡道。

“喏。”小姑娘再度一拜。

姬云苏瞧着那姑娘同神族类似,眉宇间灵气弥漫,不由勾唇。

有类神族的种族在凡界繁衍,代神界掌管凡界,有仙界看觑扶持,倒是个明智的选择。

“这是臭凤凰你造的种族,便有你取个名罢。”她再度忽略少年微微抽搐的眼角,低头拨弄起纤细修长的手指来。

少年低眉沉吟些许,轻启薄唇,声音清清冷冷地飘过去:“人。”

“人族——”姬云苏微微一笑,“便如此罢。”

于是凡界从此有人族繁衍,在神仙二族的鼎力相助下,逐渐攀上顶峰,驱走妖魔鬼怪,建立家园,开创新王朝,统治凡界。帝神见人族灵根聪慧,便特许准允其可修真化神化仙,飞升后与天齐,与地同寿。

不过,那是后话了。

姬云苏看着小姑娘走远,一路走过的尘土俱是化成人族,不由侧眸看向那面目清冷的少年。

良久后轻启红唇问:“你的名字。”

“小子无名无姓,唯有一封号云寂。”少年低头,眉间淌过一抹极浅的羞赧。

初代神灵俱是有盘古大帝起名,便如她一般。这凤凰虽也属于初代神灵,但其父母乃是凤族与凰族之祖,已有盘古大帝起了名字,后人便不再管问。他没有名字也便情有可原了。

“云寂啊……和你这性子挺像的。你一身白衣,又是凤凰之祖,遨游天际而无拘无束,便似云一般,便以云为姓罢。你以灵酒而造人,功德无量,便以酒为名罢。此后,你便是云酒。”姬云苏说罢,化出原身,走过去拍拍少年的肩膀,“好好修炼,日后成了帝神,可是需要你来守护自己的种族,还有你所创造的种族的。”

说罢,便打个呵欠掐来一朵祥云,懒散散地跃上去化作一条金龙倚着,腾飞而去。

少年怔怔地看着姬云苏离去的方向,至此时才恍悟过来。

堂堂一代创世帝神,竟亲自为自己取了名字。

“云酒……”轻轻地咀嚼这二字,少年清冷的眼底有一缕深色缓缓淌出。

第103章 回忆往昔(2)

“原来那便是洛姐姐的前尘。我竟是不知,姐姐她乃扶摇帝神的转世。”听罢岑禾一番言语,龙不离与轩辕云景咂舌。

扶摇帝神那是谁,那可是创世神,可是昔年撼动九界的神族,整个族群的领袖!地位远超九界诸位帝君,与盘古大帝齐名的洪荒神祇之一。若非她也陨落,只怕此时的九界,仍是神族的九界。

至此,龙不离才恍悟为何每每看到洛歌时,心底总会腾升起一股敬重亲和。

原来洛姐姐是他龙氏一族真正意义上的老祖宗。

“洛歌是姬云苏没错,但她并非转世。”岑禾淡淡揪出龙不离的口误,侧眼望着沉默的轩辕云景,唇畔轻勾,“小子,你不惊讶?”

“我猜到师傅必会有一段惊天前尘,只是没想到师傅她是帝神。”轩辕云景敛眉,轻启唇畔,“那么,祁哥哥便是云寂帝神?”

“嗯。你倒是个聪明的。”听到前者并没说祁酒是云酒转世,岑禾唇畔的弧度又向上勾勒几分,“但他和云酒有莫大的关系。所谓前世因,今世还。”

他,云酒,洛歌还有苏苏,他们四人之间的缘分,早在上一世便已悄然结下。只是当事人不知也不愿让彼此知,她这个作为牵线的,自然也就只能顺着红线主人——瞒着咯。

这厢,洛歌与祁酒仍在观望那些个前世之事。

姬云苏回了神界后,神族帝君前来相报,青丘狐族出了大事。

狐族长生帝君亡于先前姬云苏参与的那场妖魔战役,独留下一幼子顾尘。各个狐族帝君争先恐后前往三十三重天,欲当狐族之帝。

“唤蛮荒那厮去收拾一下。她师傅与长生帝君有着莫大交情,扶持幼子上位,违令不遵不敬者斩。”姬云苏低头拨弄着手指,淡淡开口。

“喏。”神族帝君俯首作揖,眉目恭敬。

姬云苏抬眸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唇畔微微勾勒起一抹笑意来。

神族帝君乃是她所造的龙族之后,身怀太阳之火,真身乃是同她一样的九色琉璃金龙。当年这厮落地时,险些跌下云端摔死。她心里担忧着便一直带在身边,勉强算作半个子嗣。

如今神魔战事愈发吃紧,他参与几场被鲜血磨砺之后,素来软弱心性愈发坚毅起来。她便放心将神族及九界一切事务交了过去,有他和仙界帝君一同看觑。若非难得有犹豫不决的事,他素来不会叨扰自己清净的。

想必长生帝君去的突然,那般仓促下,任谁有个实力,都会想要与那幼子一争高下吧。

罢了罢了,那些都是折尧该管的事,她现下只想好生养精蓄锐。若说唯一有些兴趣的……

唔,那只小气的臭凤凰似是有趣,竟能仿着她模样,造出个人族来。

还有那酒——

某位帝神喉咙滚动,心念间便是消失在了神界,径直去了凤凰族的秘境。

那是一片众满桃树的林子。林子不大,约莫十里。满地桃花瓣层层叠叠铺陈,阳光浅浅折射进来,星星点点的微光落着,照耀在花瓣之上,煞是好看。

白衣少年盘膝坐在矮木桌前,桌上摆着一把琴。琴身旁头有一樽酒,酒香四溢,纵是桃花十里也难遮掩那清冽的香气,还有少年冷漠的一身如雪之白。

姬云苏远远瞧着,忽闻一阵琴音,适才发觉少年是个会抚琴的。

音是好音,只奈琴非好琴。那琴只是个普通木头做的,这般抚出来只会降了曲子的韵味。

如是这般想着,她一步跨出,竟是直接落在少年身侧,伸手取过那樽酒,依靠着旁头的桃树昂首肆意畅饮起来。

抚琴间,少年微微侧眸,瞥见前者唇畔滴落的浆液,又瞥见因着那一靠动而从树间飘落至发丝上的桃花,目光有一瞬的失神。

所谓桃花十里夭夭如画,红颜一人灼灼其华便是如此了罢。

于是帝神与少年因酒结识,也因酒结缘。

往后千百年间,逢神魔大战,扶摇帝神一袭白凯上阵杀敌,云寂帝神一袭黑衣身后而立,以琴御音,杀敌于千里之外。

他的琴坏了一把又一把,换了一把又一把。

诸神黄昏,神族陨落那一日前夕。

姬云苏带着少年来到最开始认识的地方,以凤栖古琴相赠,并为之开启御音天道,独少年一者专修之。

她又带着少年去了蛮荒,在尘缘树下长跪,以凤栖为名,落下一段证话,又以缘神岑禾为证,结拜共许万年之好。

那一日,她穿着大红嫁衣,凤冠霞帔,衬的那容颜愈发绝世。少年在她的要求下,也穿了红衣。当看到姬云苏盛装而来的那一刹,少年忍不住止了呼吸。

真美。

祁酒也看的呆愣。

这画面里的苏苏,和那日月下乘风而舞的苏苏相较,几是更上一层楼——不可方物,动人心魄!

“苏苏,这是怎么了?”少年看着满目疲惫的姬云苏,眼底滑过一抹心疼。

他知道她疲于战事,却从不会眷恋儿女情长。如此这般匆匆忙忙在尘缘树下结拜,必是有隐情。只奈他深知姬云苏的性子,若她不说,便是天也不知,地也不知。

“只是突然想试一下凡界人族成亲时,结拜穿的嫁衣。还挺合身的。”姬云苏打个响指穿回白铠,将那一身嫁衣化作一颗光球,递给少年,目光里带着一分严肃,“现在,我以帝神之名命令你带着它返回混沌,在星河最深处埋下。”

“好。”少年愣愣,带着光球转身离去。

目送少年离去后,姬云苏严肃的眼逐渐被温柔眷恋,还有深邃复杂所取代。

“星河那么深,最深处一来一回也需得一百年吧。你这般严肃的模样,只是为了保护他?”岑禾挑眉。

“嗯。帝君已经陨落了,我只有他了。我也要回混沌,去留一些东西。”姬云苏缓缓看向尘缘树顶端,那个幻化出来的凤栖古琴,眉间闪过一抹温柔,“若明日与妖魔一战,我还能活着回来的话,我便退隐九界,不再当这劳什子帝神了。”

累得慌,她只想守着臭凤凰,与他万年岁月静好。

只是那时她并不知,先神族帝君陨落是仙界帝君的阴谋,那场所谓的神魔大战,也不过是一个幌子。

第104章 三目之怒(1)

帝君盘算着以妖魔大军支开帝神,而后率兵攻打神界,与那细作——新神族帝君里应外合,诛灭神族。

于是便有了神族陨落,帝神造诛仙剑,剿灭各界联军,直攻仙界,最后被玉无情一箭射到凡尘里的一幕。

画面回忆至此,缓缓化作黑影。

祁酒侧头看着洛歌姣好而稚嫩青涩的容颜,眸光闪烁:“苏苏……是因为欺骗么?”

“嗯。我信任的人,联合我族群的领袖背叛了我。”洛歌收起石头,低头看着脚下尘土,目光晦暗。

若当年她并不知晓那神魔大战是个幌子的话,兴许现下是另一番光景了罢?只奈往昔她年少轻狂,太过自负以致轻信他人,最后毁了自己,还毁了整个神族。

“第一任神族帝君陨落于第一次神魔大战——因为仙族姗姗而来,他孤寡难敌;第二任神族帝君陨落于我身旁——他替我挡了一支毒箭,那是玉无情射的。第三任帝君……他是仙族的细作。我的神族,对仙族倾力以付,大力栽培,更是请了三尊去培养仙界帝君,可我换来的,却是从头到尾隐藏的很好的狼子野心——还有背叛。”

洛歌仰头看着天,面具倒映出金色的阳光,熠熠生辉,只是眉间涌动的是看到后人心都会觉着苍凉的悲怆,“仙界现下甚得民心,便是魔鬼妖三界也不敢轻易放肆。要想拔除这个看似很好的毒瘤,我知道那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但她决不放下恩怨。

因为她背负着整个神族的亡魂,他们与她并肩同行。她不能,也断不可能会臣服在仙族脚下。

尤其是——

玉无情。

“不过说到魔,苏苏你可还记得,那只水麒麟的异样?”祁酒微微蹙眉。

“它身上有着仙与魔的印记。一道是仙族下的,一道是魔族下的。我只能算出那前者乃是玉无情下的,后者便是不知了。”洛歌摇摇头,伸手招来面纱戴上,去了面具侧眸瞥了一眼不远处相拥的祁灼与离螭,忽然开口道,“阿酒,我有一事相问。”

“苏苏且说。”

洛歌传音入密问了一句,祁酒愣愣,颔首道,“确如苏苏所言。”

“果然如我所料。云华公主乃是长天所送与幽界的宝,阿酒和帝君帝后且需得珍惜着。”洛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离螭,“还有九殿下,他和公主,还有阿酒前世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缘分,所以今世你们才能相识成友。”

祁酒浅浅应了一声,正欲开口询问洛歌那水麒麟身上魔种气息乃是哪方而来,忽而感受到一股凌厉的威压,连忙取下凤鸣,一手斜抱一手抚过琴弦。

“铮!”

嘹亮的琴音飞散而去,登时打中一条飞来的流星铜锤。

“砰!”

锤子落地,深深凹进土层,惊起一片尘埃。

祁灼与离螭俱是感到无数股截然不同的灵魂威压朝这方极速而来。心底一层冰凉蔓延,忙祭出武器奔到祁酒洛歌身旁,正望前方。

那为首而来的黑衣公子,散发赤足,眸若月牙湾,鼻梁高挺,面容妖孽阴邪——听那一步一来,叫人头疼的铃铛声,可不便是羌棣么?

原来,当祁酒身上散出强大到叫人窒息的灵魂威压那一刻,在这一片望山秘境的诸者俱是心里隐隐腾升起一个念头。

这般灵魂威压,若非灵宝诞生,便是强者相斗!而强者相斗的话,必会有一方陨落,那么他们便可伺机去夺了那厮身上的武器功法,纳为己用。

于是众者成群结队,以实力最是强悍,也最先提出联合的羌棣为首,抱着同一目的于片刻功夫,施展身法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原是小美人儿啊。”羌棣勾唇,痞痞一笑,目光落在四人的武器上,眼底滑过一抹贪婪之色,他轻咳一声扬声开口,“那戴着斗笠的小丫头归我,其余的随你们拆分。”

祁灼与离螭同时皱眉。

听他那语气,分明便是将自己当作了物件。

“好,那我便要这小美人手上的扇子!”方才飞来的流行铜锤的主人拾回锤子,两双绿豆目瞧着祁灼姣好的面颊,眼底淌出一抹淫色。

不待羌棣开口,众人便祭出武器一拥而上。

“一群蝼蚁,也敢肖想灼灼?”当看到那壮汉的神色时,离螭面上一寒,随和的眼里爆出一抹杀意,他执起干将,脚步变幻间便已融入人群中,与那壮汉率先对打起来。

一步一剑,一瞬一人!

离螭挥剑,剑尖滑过喉咙,留下一道痕,便叫那人去了西天。

只不消片刻,便已有将近百十来位修真者倒了下去。

祁灼反手挥出五火七禽扇,一道火焰从天而降,所到之处皆化为火海,所沾染之人皆化为灰烬!

洛歌与祁酒一人吹箫,一人抚琴;一人夺魂,一人清心。

抑扬顿挫的琴音与箫声融合,在水灵珠的加持中,以后头江河之水,化作蛟龙模样俯冲向羌棣。

握紧弑神枪,羌棣冷冷一笑:“别以为就你修为长进了,而老子还是止步不前!”

但见他纵身一跃,挑开水蛟龙,身形如云中雷电般皎洁,只一刹便落到洛歌身旁,以地阶修真境界的灵魂威压强势碾住洛歌,迫使她停下吹箫,将之化出木灵珠原形,与自己对抗。

祁酒现下只是地阶低层大圆满的修为,距离突破还差一个契机。眼下见到洛歌被那长枪就要挑中,便咬着牙,愈发快速抚起琴来。

“铮铮铮!”

没了箫声的加持,嘹嘹琴音在这一隅显得格外清晰。只奈祁酒心急,那音杀的威力也便下降了好几成。

若方才服了断情散和绝情丹的话,现下他许是已经突破,说不定便能打走羌棣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祁酒便忍不住将之扼住。

不行不行,苏苏定会生气的。

她能让他这好些年来无甚波动的心有了起伏,他断不能叫苏苏生气。即使他已——

而这时,一道稚嫩却听得能叫人胆寒的少年声从半空传来——

“欺负我的姐姐,是谁给了你胆子?”

凌厉的威压从上而下,有人受不住,不免抬头望去,刹那间便被惊住。

那是个模样清秀俊逸的白衣少年。少年一对如墨一般的深蓝色眸子之间,有一只宝蓝色的眼睁着。他踩着树叶从天而降,带着满身的清冷与杀意缓缓落到洛歌身旁。

伸出一把长戟挑开弑神枪,少年看着身旁的洛歌,微微一笑:“姐姐,我来晚了。”

第105章 三目之怒(2)

洛歌怔怔地看着洛天眉心那颗如宝石一般蓝湛清澈的眼,再看看他不知何时变得如墨一般深蓝的眸,眉间滑过许许多多的复杂。

所以,倒底还是合了啊。

罢了罢了,这些事她纵是知也管不了,既如此一切便由着去吧。

“无妨。”她淡淡应了一声,回眸看向羌棣。

洛歌微微皱眉。

这羌棣气息不大稳,有地阶高层大圆满突破的趋势,却又时而落到中层。

而且……

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唔,被铃铛吵的头疼,算不了算不了,不算了。

“三目族的后裔?”羌棣挑眉,眉间滑过一抹轻蔑,“那个只会卜卦的垃圾种族,也配有后裔遗存于世么?”

洛天缓缓看向羌棣手中的弑神枪,唇畔勾勒:“一只低贱的妖族,做了他人走狗也配心高气傲?”

姗姗而来的水泽空:“……”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厮和那臭丫头不愧是姐弟,毒舌一个比一个强。瞧那羌棣,脸都绿了。

啧,惹不起惹不起。

“你管得着吗?”羌棣面若冰霜,挑着弑神枪冲向洛天。

洛天握住绝命戟,推开洛歌迎面而上。

与此同时,一把青色长剑破空而来,俯冲下去,剑尖直奔羌棣。

“云凡君,快压制住羌棣,他今天情况不对!”水泽空一步跃来,落到祁酒身旁,面色沉沉地看着羌棣。

他与羌棣的恩怨在许久之前便结下了,那一次他若不是被花霓裳给救下,现如今只怕已是成了一捧黄土。

若是没有羌棣和那群人,她那么小,也便不会断魂绝命!

多年来他一直同那些人和羌棣势不两立,今儿碰上,必是要好生打上一架。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羌棣有些异样。

祁酒侧眸看到水泽空,忍不住微微一笑,凭空而坐十指抚琴。

“铮铮铮!”

嘹亮琴音踏空而来,带着肉眼可见的音波扫飞奔过来欲帮着羌棣的人,而后轰中后者腹部,只一瞬便将他禁锢住。

羌棣面色一变,感受到体内的力量在不断消失。他白了白脸,眸子里暗潮涌动,却仍是紧紧抓住弑神枪,意图做个拼搏。

“就是现在!”

水泽空反手挥出一剑,方才斩出落到羌棣身上,却不料后者竟是化作一道白雾消散开去。

与此同时,洛歌身旁出现一道黑影,正是那消失的羌棣!

“哈哈哈哈哈!无知小儿也敢与老子打斗?!一个吃了禁药的分身也能将你们哄骗过去,当真是些初生牛犊!”羌棣一枪刺穿洛歌的琵琶骨,伸手夺过失了光华的木灵珠,纳入怀中再将后者狠狠朝着江畔抛过去,“去死吧!”

他立在半空,忘形大笑。

祁酒愣愣地看着那斗篷少女从自己身侧飞过,在他迅速收了琴要抓住洛歌衣角时,发现两柄长剑从不远处飞来。

一柄稳稳地接住洛歌,一柄刺入了疏忽大意的羌棣后背。

刹那间,血花肆意绽放,从天飘洒!

拔出长剑朝地上狠狠扔过去,元气大伤的羌棣口吐鲜血,捂着心口低头看向那施展奇异步伐遥遥而来的两个少年,眉间闪过一抹懊恼与阴鸷。

净顾大笑,一时得意忘形了。

“洛姐姐!”

龙不离召回刺入羌棣的紫阳剑,过去就要一把抱住落在长安剑上的洛歌,却不料被祁酒伸手一把抱住,为之运输灵力起来。

眸子微微一黯,龙不离转身与轩辕云景站到一起,冰冷的面上俱是燃起一缕怒意。

他二人同时起剑,剑法吟出,一时间虚影顿现,龙啸凤鸣!

水泽空伺机而上,抓着重黎祭出一道剑阵,重重锁住羌棣。

离螭与祁灼一人舞剑一人舞扇,只不消须臾便将他者给收拾的一干二净。

于是江畔尸体遍布,血流成河。

至于那踏空而来的黑衣少年,此时此刻正愣愣地看着偎在祁酒怀中,气息奄奄的洛歌。

洛天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只是谁都可以感觉到,那安静底下所蕴藏着的滔天愤怒——还有杀意!

两手握拳,绝命戟阵阵长鸣,似同主人一般愤怒起来。

“我的姐姐,谁都不可以伤害——谁都——不可以!”

墨蓝色的眼底爆出一抹精光,洛天纵身一跃,一股磅礴浩荡的灵魂威压顿时散发开去。

众人俱是面色一白,包括羌棣。

这股威压,较之先前的那一股,虽然弱了许多,却也非他们可以媲美的。瞧这模样,不是寂灭之境,便是天阶魂神大圆满了!

此时此刻,羌棣的心头竟是升起一缕恐惧来。

这厮若是朝自己攻击,那么他必定没有招架之力。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对了,他还有那个!

水泽空捂着心口深呼吸,看着半空蓄力的洛天,唇畔微微抽搐起来。

这厮儒儒弱弱,原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三目族千万年来流浪凡界,竟然还能有这般恐怖的实力。瞧这小子,年纪轻轻便是起码天阶的水准,这叫他这号称天才的落泽双杰甚是脸疼啊!

洛天眼里凝聚出一缕无人见到的黑气,反手挥出绝命戟,一道惊人的灵力呼啸而去,直破开羌棣衣裳,击中了心口!

“噗!”

又是一大口鲜血吐出,被剑阵禁锢的死死不能动弹的羌棣面色又白了好几分。

他看着那个少年凭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有那么一瞬,他脑海里想起一道身影。那双叫人恐惧到灵魂都要颤抖的眼,竟是缓缓与洛天这双眼融合在了一起!

莫不成——

羌棣心头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只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他便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不,不可能!那厮早便已经被他——被那时候的他打的记忆全无,化作齑粉了!他不可能是他,绝不可能!

洛天走上前,伸手从羌棣怀中取出木灵珠,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反手抛给祁酒。祁酒愣愣,将灵珠递到洛歌手中。

在归主的那一刹,木灵珠熠熠生辉,吸取四面八方的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了洛歌的伤口,并叫她清醒过来。

洛歌静静看着天上的黑衣少年,一言不发。

如算到的那一卦,他真的醒了。所以——

谁也看不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苍凉。

少年衣决飘飘,虽未张开容貌,却已有了不输于祁酒离螭那般温润的绝代风华。

此时,少年突而凑近离螭,轻启红唇,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开口说道——

“拜你和魔族所赐,我回来了。”

看着羌棣面上又白两三分,少年微微勾起唇角,眼底闪过了无人可见的妖冶光芒。

第106章 再唱霸王(1)

“呵呵,为了一个那厮,堂堂一代尊主竟能够蜗居凡界千万载,实力虽大不如从前,却仍能够叫小子毫无招架之力,小子甘拜下风!”羌棣化开弑神枪,缓缓祭出一道符箓,身形顿时变得透明起来。

“今日打的不尽兴,先告辞了,来日再战!”羌棣冷冷地看了一眼众人,唇畔勾着邪魅的笑,化作烟雾,如是消失在众人面前。

洛天拂袖一挥,擦干绝命戟上的鲜血,将之收入灵虚界,敛了满身气息,合起第三目,眸子又变回如墨般的漆黑,头脑一晃,竟是要摔落到地上。

龙不离与轩辕云景同时出剑,稳稳接住洛天的身子,带着他落到洛歌身前。

“姐姐。”洛天眨眨眼,清澈如水般干净的眼里倒映着洛歌的黑纱。他低了低眼,遮掩住眼底的不安与慌乱。

方才他那般模样,大抵是吓到她了吧。

“以后我是你姐姐,你可不能辜负了洛天这个名字。”心底叹口气,洛歌突然伸手,揉揉洛天的头。

彼时,只有洛天与洛歌听到了先前已经说过一次的第二句话,也只有他二人听懂了这两句话的弦外之音。

洛天怔怔抬头,眼底亮腾腾的,没有一丝朦胧云雾,那般清晰可见。

“谨记。”微微笑着,洛天眼底沾上浅浅的温暖。

“好了,现下该是你们寻获机缘的时候了。”再度伸手揉揉洛天的头,看向众人,朗声一笑。

“机缘?”龙不离与轩辕云景不解,同时皱眉。

“这满地的各门各派功法秘籍还有武器,不便是机缘么?”水泽空祭出一个酒葫芦,收了重黎拔开塞子大饮一口,眉间多了一分惬意。

“小狐狸所言极是。眼里所过之处,便是你们的机缘。”洛歌颔首,忽略被呛到的水泽空,见众人若有所思,各自凭借直觉四下散开寻找机缘,又抬眸看着洛天,微微一笑,“小天,可否借团子一用?”

洛天颔首,眸子精光一闪,一只白绒绒的团子凭空飞出,落在洛歌肩膀,亲昵地蹭了蹭。

伸手抱过团子,弹指一点。一道光球自洛歌指尖弥漫,没入团子眉心。

团子叫唤着,脆音如铃,扇动长耳朝远处飞去。

“阿酒,走罢。”洛歌微微一笑,拉起并不曾寻找机缘,而是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祁酒的手,追随团子而去。

亦是不寻机缘的水泽空,晓得团子是能够嗅出灵宝所在的精灵,见状本着好奇之心也跟了上去。

而各自寻得机缘的龙不离轩辕云景二人,见洛歌离去,也便纷纷跟了上去。

祁灼拾起一具尸身上的一瓣桃花,将之捏入掌心,任其缓缓化作一抹流光。

这是妖的气息……

她垂眸,多看了两眼那具尸体。

人族,不是妖。

这花瓣里头的那股气息甚是熟悉,只是她竟记不起在何处见过了。

“灼灼,此行凡界可是为了追随云凡?”离螭收了一株灵草,走至祁灼身旁,见祁灼颔首,伸手拉过她的柔荑轻轻抚过,声音温和,“乖,别动,那些尸体脏。”

祁灼愣愣,默默放弃挣扎的念头。

“灼灼喜欢云凡,那是灼灼的事。离螭喜欢灼灼,那是离螭的事。两者互不相干。”离螭忽而抬眸看着祁灼,微微一笑,“快些去罢。”

便转过头去低头,似乎是继续寻起机缘来。

祁灼耳畔回荡着离螭的那番话,五味杂陈地抿了抿唇角,朝着祁酒的方向跟了过去。

在感受不到祁灼的气息后,离螭缓缓转过身子,一双如玉般温润的眼里尽是空洞怔色。

“灼灼啊,若我能比云凡早些遇到你,现下能得你青睐的,可还是他么?”他如是呢喃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回忆起一幅画面来。

那年他受了伤,在一方十里桃林休憩。他卧于一株折了腰的桃树下,意识朦朦胧胧间,看到一袭桃色霓裳缓缓而来。

满天桃花飞舞,卷起她的裙摆衣襟,带着浅浅的桃花香落到他鼻翼。他睁开了疲惫的眼,细细看着,心口有一缕名曰悸动,开始如惊了的雀儿般跳跃。

“这位哥哥,似乎是受伤了?”她走到自己身旁,稚嫩的面上带疑惑。

“有些小伤。不知……姑娘芳名?”他有些羞赧。

“我叫祁灼。”

灼灼……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和那满身温婉倒是如出一辙呢。

于是从此,这个名字便进入了他的世界再不曾离开。

这般多年,她仍如初见一般温柔婉约,也仍如初见一般能给他带来心动的感觉。

离螭叹了一口气,默默垂下有些黯淡的眼角。

这时,他忽而感觉到身上有股异动。

反手祭出一颗石头,那石头熠熠生辉,闪烁的厉害。

离螭心口微微一沉,抬手拂过,轻启薄唇:“怎么了?”

“殿下您快回来,玉帝他派了十万天兵捉了八殿下,说是因为犯了大罪要回去问斩啊!”一道焦急苍老的声音瞬时响起来。

呼吸微微一窒,离螭的大脑有一瞬空白后,面上带起一抹与温润大相径庭的冷笑:“孤知道了。”

看来,他这么快就坐不住,想要自己还了那人情了。

玉帝陛下。

离螭收了石头,捻出个诀儿,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望山秘境。

南行百十余里,可见一石塑静静立在树荫之下。藤蔓横纵交杂,偶有青苔依稀可见。路有鸟,落其上而鸣。翘望远处人来,扑棱着翅膀便去了。

洛歌拉着祁酒在那石塑前顿住脚步。抬眼望着,那石塑俨然一绝世佳人的模样。只不知为何,那佳人面色凄楚,神情恍惚,似在伤悲,似在怀缅。

“这便是云凡君的机缘?”紧随而后的众人看着那石塑微微怔住,而后水泽空问道。

“你们莫说话,且看我如何唤醒她。”

洛歌颔首,松开耳根子发烫的祁酒的手走到石塑前,双手合十,声音稚嫩空灵而谦和,“东秦有名角程淮四郎乎,成名于霸王别姬。西凉有南宫氏公主长泽,痴迷戏曲,悲程淮之殇,念四郎之痴,于是立于角邹树下,静候淮哥四郎而来。今后辈为求角驺草贸然而来,委实唐突,扰公主清梦,还望公主见谅。”

听罢洛歌一番话语,龙不离愣住。

第107章 再唱霸王(2)

程淮四郎——

那不便是不日之前,他与婺姐姐唱霸王别姬道歉的那两位么?

“长泽公主……”水泽空沉吟,忽而叹惋着感慨道,“三十年前,名角儿程淮病逝,四郎此后亦是一蹶不振,久病不起,且再不唱戏。长泽公主南宫月,那个曾经因戏而痴狂,后离了西凉皇宫,追戏而去的下落不明的她,想不到竟是落得如此地步。”

原来,昔年流云大陆西凉王朝的长泽公主,那可是名动天下的一号绝代佳人,自幼天资聪颖,是诸多世家宗门相好的联姻人选。只奈她不知缘何,自记事起便酷爱听戏,励志以戏证道,唱百味人生。

自四百七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程淮与黄四郎同台对唱霸王别姬后,南宫月便深深痴迷于这二人,尤其是霸王别姬。

“人生得意须尽欢,万物枯骨皆为荣。人难逃一死,既如此,何必苦苦绕进那滚滚红尘中,葬了他人,也葬了自己的心?”南宫月看着台上唱戏的二人,总会如是这般对着她的影卫说。

因为这两位名角儿,她甘愿放弃公主之尊,以毕生默默相随追捧,认真看尽每一场戏。

“可是后来,程淮死了,黄四郎一病不起。长泽公主心急,翻阅古籍后闻见望山秘境有一种树,名曰角邹树。若立在角邹树下,以虔诚之心祈祷,或可实现心中所愿。再后来,世人再不知长泽公主南宫月,只知她去了秘境。”水泽空深深看着那石塑,“望山秘境每一年变化一次,于是谁也不曾见到过长泽公主和角邹树,于是便将它当作了传闻。”

如今就这般来看,他们倒是蹭着云凡君的福气,有幸见到了往昔闻名四方的倾世美人儿。

“角驺草生于角邹树,唯有树下痴情者思郁得解,方可化作养料生成。今日我们便化了长泽公主生前最后的夙愿,好叫她了却前尘,入了轮回道吧。”洛歌侧头看看龙不离,“小阿离,可还记得霸王别姬么?”

龙不离颔首:“自是记得。”

前些日子在那幻境里待了数载,练了那么久的霸王别姬,年龄不曾长,心性却是成长了好些。而那叫他性子愈发沉稳的霸王别姬,他自是印象深刻的。

莫不成——

“如小阿离所想,还须得为公主唱一曲霸王别姬。她临去前,唯一的夙愿便是想再听一曲霸王别姬,便如黄承安一般。”

洛歌颔首一笑,一指弹出两颗光球,落到自己与龙不离身上,瞬时将之掩盖。

光芒散去,两人俱是换上戏子服。前者为霸王;后者仍为虞姬。霸王着了高脚靴子,立在虞姬身旁,这般看过去,竟然颇有昔年名角儿的风采。

“婺她不在,今儿姐姐来伴你。”洛歌祭出木灵珠,将之化作一柄长剑,递给龙不离。

又祭出水灵珠,化作块石头的模样。而这时,咚咚锵锵的声音从石头里飘了出来,俨然是那霸王别姬的奏乐。

洛歌示意众人离远些,抬指祭出几根藤蔓,迅速勾出一片戏台子。二人立于戏台之上,伴着戏曲儿咿咿呀呀开嗓子唱了起来。

“噫!想当年,俺项羽乎!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字正腔圆的音调从洛歌口中吐出,惊艳了水泽空与祁酒,惊艳了祁灼与轩辕云景,也惊艳了在秘境内早已听过无数遍的龙不离。

洛姐——洛祖宗她仿似做到了同自己一般,苦苦练了许久才步入的雌雄不分的境界。他不曾看到过她练习唱戏,她却竟然唱的这般好。

这样的她,真是叫人惊艳呢。

看着面前这位霸王不甘无奈的眼神,那入戏十足的韵味,叫龙不离的心口那一块,蓦然跳动的如同乱跑的马儿一般。

回过神的龙不离意识到甚么,微微红了脸,同时也黯淡了眼,而后整理着思绪咿呀唱着回应洛歌。

当最后一幕,虞姬抽过长剑自刎落地,从此成了绝代风华的那一刻落下时,祁灼心头动容,看得红了眼眶。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道分万道,情分万种。这种生死相随的情楚,想来也是只有当事人才能最是明悟的。

水泽空默默看着变回原来模样的洛歌与龙不离,心头思绪涌现,忽而感慨起来。

臭丫头将这戏唱的有了昔年哥哥的味道。只是人走茶凉,霸王不在,哥哥也不在了。

轩辕云景默默看着洛歌,默默垂下眼睫。

“你们看!”龙不离轻轻一呼,众人俱是抬眸望去。

彼时,石塑上有一滴清泪从眼眶缓缓而落。角邹树散出阵阵奇异的光芒,将那滴泪水包裹着化作一株草的模样,飘到洛歌身前。

将之接过递给祁酒,微微一笑道:“角驺草,给你了。炼制九转启情丹必用药材之一,这就是我送与阿酒的机缘。天下万道我为主宰,你闯不过去的劫难,我来帮你渡。”后头那两句话,她以传音入密,只讲给了祁酒一人听。

祁酒:“……”

他不知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不是愤怒,不是悲伤,也不是喜悦——他说不上来,伴着心口隐隐的疼痛,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不知为何,洛歌看到祁酒眼底冒出一抹浅浅的异芒,便又变得温润淡漠起来。

阿酒真是奇怪——

压下心中疑惑,洛歌转过身子看向那石塑,口里吟唱起一段经文来。

肉眼可见的梵文带着阵阵浅蓝色的光泽飘进石塑。石塑晃了晃,竟是变得黯淡下去,再无了原先的光泽。

“愿公主来世安然,一路走好。”洛歌轻启红唇。

原来,她方才是念了往生咒,送长泽公主的灵魂超度去了。

望山秘境寻宝至此落了帷幕。

龙不离打算随着洛歌一行人一路历练到京都临祧,而祁灼奉了幽界帝君之命,前来凡界看觑自家王兄。轩辕云景与洛天跟着洛歌自是不必言说,至于水泽空——

“小狐狸,逍遥君近日似乎有些麻烦呢。你不打算去帮帮他?”出了秘境,洛歌挑眉一问。

第108章 再唱霸王(3)

“他最近被他那老爹盯上,说是要张罗亲事。我自顾不暇,才不要掺浑水!”水泽空翻个眼皮子,瞪着洛歌道,“还有,臭丫头你可赶紧带着云凡君他们走罢。我可不想天天被那老儿给催来催去的,耳根子都起茧了。”

“知道了,离你远些便是。”洛歌晓得水泽空的心思,抿唇笑着,“纵然你离近了我,我也不会对你生了旖旎心思的。我认定的只有阿酒一个。”

水泽空:“……”

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头,总觉得自己吃了熟透的柠檬。

真酸!

他哼哼着转过头去,不再看洛歌等人。待到一行人开口朝自己道别,捻了诀离去之后,才缓缓转过头去。

望着那片湛蓝的长空,水泽空祭出一个酒壶,拔了塞子长灌一口,惬意地砸吧一声,幸灾乐祸地笑着轻轻呢喃:“阿尘啊阿尘,被你家老头子天天追着逼你娶媳妇的滋味定是不好受罢。”

这下子挺好,总算有人陪他一起了。

不过话说回来,阿尘已年过弱冠,确是该娶个嫂子回来了。

至于他么——

水泽空的脑海里蓦然浮现起一张清清冷冷的脸来,他晃晃脑袋,一边喝酒离去,一边浅浅地哼起一支歌儿来——

“谈爱恨,不能潦草——红尘烧啊烧!以生死,无愧证明谁重要——这缘分,像一道桥——旌旗飘啊飘——”

洛歌出了望山秘境,本欲寻个地方好生修炼一番,忽而心口一阵不适。于是掐指一算,面色突而猛地一变。

“姐姐,是出什么事了么?”察觉到洛歌气息不大对劲,洛天眼里淌过一抹担忧。

“出大事了。”洛歌的面色缓缓一沉,声音也冷了许多,“前方村落将有命案,而其中牵连到的人——”

将草药送过去又折回来的龙不离眼皮子突突一跳。

见洛歌看了过来,眼皮子再度跳了起来。

“是我龙氏一族的么?”他轻轻地问。

“是龙云曦和龙夜祁。”

龙不离的眼眶颤抖了一下。

是他们啊。

望山朝西一百里,有一处村落。村落位于湖畔,常年云雾缭绕,雾霭沉沉。外有桃李两树交错,内有猫犬吠鸣,颇有些五柳先生笔下所撰绘桃源仙境的味道。

只不知为何,凡见到这村落的人,俱是面色突变,绕着弯跑了。

湖畔旁头,有一渔翁垂拱而钓,轻哼小曲儿,目光悠闲自得。

渔翁侧眼瞥见遥遥而来的一众人,目光顿在那戴着黑色斗笠的少女身上,不免朗声一笑:“诸位小友,且莫再往前走了,停罢停罢。”

洛歌走到渔翁身畔,率先作揖一拜,而后众人俱是作揖拜过。

“老人家,我们从望山而来,西去那京都临祧。眼下天色已晚,我等便想去那村子里借宿一宿。只不知为何,这里云雾缭绕,那些个人见了这村子还绕头跑。”洛歌微微一笑,稚嫩的声音空灵而谦和。

她能算出这里将会有和龙云曦龙夜祁牵扯到的命案,却算不大清楚这雾霭的由来。

而这渔翁能临湖而钓,丝毫不惧,定是个异样的。若是上去相问,想来还能问出些甚么。洛歌如实想着,也便如是做了。

“这雾霭的来头可长着哩!眼生的会将它当做个仙境,深知那雾霭从何而来的,只会绕着弯儿跑,能离它多远便是离开多远。”渔翁一手握住竹竿,一手撸着花白的长髯,轻描淡写地开口娓娓道,“想当年——”

原来,这村子在先前乃是修真者途经望山秘境,所休憩的常驻之地。

村民勤劳朴素,憨厚老实,带人热情。每逢外来修真者,俱是以当地佳肴款待。也是因此,这村落成日热闹非凡,堪比小镇。

而这热闹,却终止在那场惨烈的屠村案中。

一百多年以前,村里来了两位裹着黑色斗篷,头戴面具的男子。

听闻这二人受了伤,村民捧来最烈的酒,最上等的瓜果,最好的药材,热切助他们治伤。

而到了夜晚,本应是静谧美好的。只奈何一声惨叫,打破了那属于仙境一般的安详。

村民们举着火把前去查看,愕然发现一妇人跌倒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捧着脸,目光恐怖地瞪着不远处。

顺着那方向看去,村民们面色瞬时惨白。

那是一具尸体。

有身子,有手,有脚,只是没有了项上人头。

满地的鲜血和着洒落的烈酒拌开,纷纷扬扬地流了满地,渗入土层,一片殷红在火光映射下,甚是恐怖。

有人认出,那是送酒人的尸身。

他们四下去寻觅,总是找不到那送酒人的头颅,于是在惶恐中将他放入棺材,打算守灵之后便匆匆下葬。

奈何守灵当天,便又出现一具无头尸,死相与先前那具无头尸一模一样。

于是自那之后,每日都有人以同样的死法死去。一时间,村落人心惶惶,再无游人问津。

而在某一夜,有路过的修真者听得数声惨叫,尤为凄烈。

壮着胆子上前查看时,愕然发觉村落里所有的村民都成了无头尸。而立在尸体中央的那两名斗篷男子,周遭围着数十颗腐烂程度不一的人之头颅。

他看到他们将头颅炼化成一颗颗白骨,送入一个黑洞中,而后凉凉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便森森笑着消失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村子旁头刮起阵阵大风与雾霾,村子外头生出无数桃树——那是不甘枉死的村民以灵魂和鲜血之力凝结的。乍一看过去仿若仙境,真的走过去其实不失为地狱!

那修真者当夜就疯了,傻兮兮笑着一边大喊不要杀我一边将这事给断断续续说了出去。

“自此之后,再无人踏足村落。”渔翁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发白的龙不离,不由得挑唇一笑,“小子,怕了?”

龙不离:“……”他可以不承认他有些怕了么?

“无非是怨鬼冤魂罢了,没什么可怕的。”洛歌宽慰,“走罢,再不走便要来不及了。”

洛歌有不大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她那两位性格天赋还算不错的后辈仿佛要被脱如一场巨大的阴谋里,成为刀俎下待宰的鱼肉。

当然,还有一个——

第109章 婺秋重伤(2)

目送一行人渐行渐远,直至埋没在了那沉沉雾霭之里,渔翁缓缓抚着长髯,浑浊却不失清明的眼底泄出一抹深色。

“这般气质倒是相符的。看来确如公子所言,她——回来了。”

渔翁朗声笑着,身形如同烟雾一般消散,仿似这处根本没他这人似的。

愈是走进那雾霭,愈是远离村口的桃树,龙不离的眼角便愈发颤抖的厉害。

那从雾里刮来的风,蹭过不知名的物件,窸窸窣窣,就像是鬼婴的悲切婴宁,骇人的紧。

他瑟缩着身子,脑海里回忆着他尘封在灵魂深处的——他最不愿回忆起的记忆。

尤其是那两双充满绝望担忧的揪心眼神,哪怕是鲜血红了脸,染了眼,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噗!”

龙不离忽然捂着心口蹲下身子,一口鲜血喷出。奇异的是,那鲜血竟是融进了泥土,转瞬消失不见。

“离兄!”跟在龙不离身旁的洛天瞧见龙不离这般面色惨白的模样,心头担忧,忙蹲下起搀扶着起来。

大雾中,众人俱是顿下脚步,齐齐回头看去。

“他怎么了?”祁酒温润的眼底亦是溢上一抹担忧。

“像是魇着了。”祁灼看着龙不离白的有些过分的脸,而后将目光落在那一点朱砂上,眉心闪过一抹怔色。

这位龙少主,似乎在哪里见过——

“抬起头来。”洛歌轻启朱唇,随和的眼底滑过一抹凉色,“如果连过去都不能够面对,你算哪门子少主?算哪门子我龙族后裔?”这后面一番话,她施了传音入密,只讲给龙不离一人听。

龙不离怔怔地抬起头,望向那雾霭里的一袭黑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似乎是在失望。

“洛姐姐——”

他没有叫她祖宗,他们约定好的,以后一直唤她姐姐——因着那股亲切感,再加上洛歌的为人,他早便把她当作姐姐来看待了。

洛歌上前,祭出火灵珠放置到龙不离掌心,声音温和了些:“待着火灵珠罢。别怕,我在。”它会像我一样保护着你,一如那一世一般。

那后四字,她仍是用了传音入密。

握着熠熠生辉的火灵珠,感受到那如阳光一般的温暖,龙不离心口的恐惧竟是一下子退却隐没入了底处。

“我知道了。”牵动一下唇角,龙不离轻轻捏紧火灵珠,目光淡淡而炯炯有神。

一行人行了约莫一里,适才离开那阵阵大雾,瞧见了村头的一座草堂。

至此,雾霭稀薄,只是村子里断壁残垣,比比皆是。这般瞧去,仿似见证了岁月演变的沧海桑田。

“咳咳咳——”

大抵是静的出奇,以致于那低若蚊蝇的咳嗽声清清楚楚地从不远处的一座破祠堂里飘来。

不知为何,龙不离总觉着这声音听着熟悉。

“离兄小心有人。”洛天瞧见龙不离踏步便要走向那祠堂,忍不住开口道。

龙不离颔首,反手祭出紫阳剑,率先开路朝着那祠堂小心翼翼走过去。

他只走了一步,便有一阵乌鸦凄凄切切地鸣叫而过。

“左边!”洛歌面上带着一抹深色,反手祭出木灵珠,朝那方砸了过去。

祁酒紧随其后,取过凤鸣琴,一手斜抱一手抚过琴弦,铮铮琴音从空中飘荡过去,直到一声重物落地,适才没了息儿。

“啊呀!”

洛天祭出绝命戟,施展移步幻影一步上前,愕然发现那发出大叫的,竟是一位蓬头垢面,头发苍白,眉目痴呆的老人。

老人看见洛天,连忙抱紧头,甚是恐惧地大声嚷嚷起来:“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洛天:“……”

他抽搐了一下嘴角,默默退后一步,将视野让给跟过来的洛歌等人。

“老人家,这里这么危险,您在这里作甚?”祁灼收了才祭出来的五火七禽扇,眼眶游过一抹深色。

老人抬起污垢满布的面庞,望见祁灼如桃花般温雅绝世的脸,呼吸微微一簇,眼神愈发呆了几分。

若是你再细看,还可瞧见他唇畔淌下的一条哈喇子。

注意到那串特别晶莹,在黑乎乎脸上特别显眼的祁灼:“……”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老人慌慌张张爬过去,一把抱住祁灼的大腿,似个稚童一般呜哇哇大哭起来,“姐姐救命啊!他们是坏人,他们要杀我,他们要杀我!”

祁灼低头看看那被老人的手碰到,便沾染上不知名黑色污垢的裙摆,眼角微微抽搐。

忍。

嗯,他是老人家。

嗯,忍。

洛歌注意到祁灼面上的无奈,忍不住微微勾唇。

公主原是个有些洁癖的。

调整一下呼吸,祁灼半蹲下身子,搀扶起老人,微微一笑柔声道:“老人家,且莫哭了,跟着我们一道罢。”

老人眼光一亮,不哭也不闹,乖乖地松开手随着祁灼洛歌他们一道前往那祠堂。

此时此刻,祠堂内左侧蒲团端坐着一红衣少女。少女面容姣好,眉心画着一只朱雀。那般瞧去,如火焰般明艳骄傲,看的人目光止不住地流连。

此人正是婺秋,方才的咳嗽声也正是她发出来的。

“婺姐姐?”

当那一声熟悉的呼唤飘入耳畔,婺秋愕然睁开沉重的眼皮子,对上同样愕然的紫衣少年的眼。

少年眉眼如画,五官稚嫩,却已显现清冷俊逸之姿。那眉心的一点朱砂,衬的少年愈发有了画里公子的味道。淡漠红尘,风华绝代。

这少年,不便是龙不离么?

“呆子……”婺秋怔怔地开口,目光侧过去,又看到几位熟人,忍不住惊喜着唤道,“洛洛,云华姐姐,还有祁哥哥?!”

她本是想咧嘴笑的,可唇畔弧度刚牵扯起来,便看到龙不离手中捏着的火灵珠。

婺秋在幻境数载中,曾见到这物件。

那是洛洛的贴身之物。

他竟是捏的这般紧……

婺秋微微垂眸,眼角的星光瞬时黯淡下去。心里头不知为何,堵得慌,难受的紧。

倏地,腹部一阵刺痛。婺秋面色瞬时惨白,呕出一大口黑色的鲜血来。

“秋妹妹,你中毒了?!”祁灼面色一变,一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婺秋,顺势搭上前者的脉搏,探查一番后,眼底泻出一抹惊异。

第110章 云曦被绑

“我没事的,这点小毒我过些个时辰就能解开了。”婺秋摇摇头,昂首看着洛歌,恍惚了一阵子,适才慢吞吞咧嘴笑笑,“洛洛,去救他。”

她颤巍巍伸出手,指指身后。

众人顺着那芊芊素手看过去,但见一紫袍少年晕倒在地,面色惨白,周遭隐隐有着鲜血拖动的痕迹,瞧上去甚是吓人。

“夜祁兄?!”龙不离蓦然想起洛歌先前所言,将火灵珠还给后者,匆忙过去扶起龙夜祁,伸出手指探向鼻翼,发觉尚还有气息便连忙祭出几粒丹药喂与服下,见后者咳嗽一声,缓缓睁眼,不由得轻轻问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少主——”龙夜祁发觉给自己服了丹药的人是龙不离,不免一愣。他轻轻推开前者,颤抖着双膝跪下,垂眸作揖,声音谦恭谨慎,“恕夜祁无能,还请少主同少主之友前去营救家姐!”

“营救?”龙不离一愣。

龙夜祁叹了口气,缓缓道出事情原委。

原来不日前,家族出了一个盗贼,偷走秘境里许多重要财宝不说,还失手杀了好些龙氏子弟。为了擒拿这盗贼,大长老发密令召集所有外出历练龙氏子弟通通归返,共同缉拿那盗贼。

龙不离刚回家族,便被大长老以身子不适,需要人看觑为由留在身旁,不过多久又将之遣出家族,任由其继续历练。而其余龙氏子弟,以龙夜珉为首,设计捉拿那盗贼。

在快要成功的那一刹,守在暗中的龙夜珉因连日疲惫,而一不留神打个呵欠,以致那盗贼眼疾手快,重伤了龙夜珉,盗走了他们设计放下的百年稀世药材。

于是在大长老恐怖阴沉的眼神中,诸位参与的龙氏子弟踏上了寻找治伤药材的路。

龙夜祁姐弟被分配的是望山秘境这一块。

他们二人没日没休地纵马而来,才到这雾气前头,便瞧见婺秋被两个戴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给捆住了手脚。

出于侠肝义胆之心,二人落马拔剑相助。

龙夜祁解开婺秋身上的绳索,便同龙云曦一道与那两者搏斗起来。只奈何那二人修为已是乘劫之境了,纵然姐弟二人剑法再精妙,也不敌那两厮一招。

不过片刻,龙夜祁和前来出手相助的婺秋便被打倒在地,而龙云曦则被那二人五花大绑地带走了。

“听他们所言,似是要拿我姐姐做祭品,仿似就是在这村里。”龙夜祁回忆至此,面上愈发焦急起来。

他与姐姐乃是一母同胞,对彼此所拥有的心灵感应是远远超过旁人的。他能感觉到,龙云曦的生命气息在一点点弱下去。

若再不快些,姐姐会死的……

龙不离看着龙夜祁焦急而迷茫的脸,突而怔怔地觉得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诚如当年,他不也是如此么?

脑海浮现起那两双绝望担忧,布满血丝的眼,龙不离的脸色唰一下惨白起来。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搭在肩头,递给他缕缕温暖。

“小阿离,我们做人的,需得勇敢些。不论你身处何地,只要回忆起那些叫你恐惧的,那么请要记得在这个时候,抬头往前方看,那里有阳光。”

稚嫩空灵的声音飘入心海,一下抚平他内里的滔天巨浪,叫之化作一片镜面一般的湖水。

洛姐姐……

龙不离垂下眼眸。

婺秋看着龙不离,再看着洛歌,咧嘴笑着笑着突而将头埋进了祁灼的怀中。

在那一刻,只有祁灼能感受到胸前的湿润。

她的眼波微微颤抖了一下。

听王兄说,先前秋妹妹和不离曾在幻境中共唱数载霸王别姬。大抵便是那时候——

指尖里过一缕风沙,苍老里留一段年华。经年几许间,霸王入了戏,戏里戏外却是没有了一个真虞姬。

“且莫惊慌。她现在还好的紧。”洛歌看了一眼婺秋,扶起龙不离二人,微微一笑道,“只是这里将有命案,我们且需得警醒着些。”

龙夜祁默默看着面前这一披着黑色斗笠的少女,蓦然想起她是上次帮着少主争夺灵宝,又凭空炼药,给龙夜珉难堪的那个丫头。

只是——

为何突然会有一股亲切感?

她也是龙氏一族的么?

“我非龙氏一族之人,却与龙族有着莫大渊源。”洛歌淡淡道出前者心底疑惑。

自打上古陨落,这世间再无真正龙族。便是现下尚还在的龙九子,也因神族陨落而变得血脉稀薄,日渐消退而退出龙族一脉。表面上仍是龙族之后,仍可使用龙族秘术,实际与之再无瓜葛。

这些个龙氏子弟,虽有龙族血脉傍身,倒底还是人族也称不上龙族。

至于她自己——

依靠龙魂修炼出一副不大完整的龙身,在灵力蓬勃时能化出龙的虚影——她姑且,算作最后的一位龙族了吧。

罢了罢了,这些个糟心的事便不再想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那小辈给救出来,而后——

洛歌侧头看了一眼面色稍稍回复一些的龙不离,默默传音入密,同除了龙不离和老人之外的众人讲了些话。

见他们面色稍显异样便迅速回复,而后齐齐微微颔首以示回应,适才开始思索如何布局,叫那些家伙自己现身。

“我有一计。”婺秋从祁灼怀中露出个脸,二人齐齐站起身子,面色如常道,“我听的清楚,他们临去前说抓了一个还差一个。本是想要连我一起带走的,只不知为何突然便匆匆离了开去,于是我便躲过了一劫。洛洛不是说将有命案么?反正我死不了,所以拿我去做诱饵罢。”

“不行!”祁灼连忙摇头,“你元气大伤,还没恢复过来,换我罢。”

她知道婺秋身子里所蕴含的秘密,但她可不忍心看着她疼了那么久,不是亲人却胜过亲人的妹妹去受那等罪。

“姐姐受伤了还有祁哥哥心疼着,我受伤了可是无人问津的。为了不叫祁哥哥心疼,还是我来罢。”婺秋咧嘴一笑,不再叫祁灼开口拒绝,侧目看向洛歌,“洛洛,他们何时行动?”

“大抵是今夜罢。”洛歌掐指算了算,面色难得有些凝重,“接下来除了按照我说的布置好阵法之外,大家不要分散。否则引来杀身之祸,便休要怪我不提醒你们了。”

第111章 夺命女鬼(1)

丑时。

夜色昏昏,云层高笼,衬的那月光甚是惨淡。

看似人烟毫无的村落里,有一处篝火通天。篝火旁有一红衣女子,手执红宽丝带,乘风而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空灵缥缈的歌声伴着女子的舞动荡漾开去,在这一方天地显得格外清晰。

祠堂内。

有一袭黑衣斗笠少女,竟是跳着同外头那女子一模一样的舞。若是细看,必可瞧见这少女与外头那女子之间,有着浅浅的几乎透明的丝线牵连着。

目光追随着那一袭黑衣,龙不离的眼底盛满了惊艳。

一如上次月下舞剑一般,姐姐跳舞也是那般让人转不开眼。

祁酒见过了洛歌身着红衣,月下而舞,对那一夜是记忆犹新。如今见她黑衣而舞,眼底也是稍有惊艳。只是更令他惊异的,是她能牵动婺秋。

原来,此术乃是洛歌因着岑禾昔年牵过的一段缘,有感而来。

昔年岑禾去三千小界牵缘,遇一老人与一独臂偶。老人年迈,木偶陈旧。

老人伸出沧桑的指尖,缠绕丝线,绕篝火牵动木偶而舞。悲悲戚戚念叨了平生琐事,竟是一怒之下将那独臂偶给丢入火堆之中。

令人惊奇的是,那独臂偶在粉身碎骨之前,竟是跪在火中,模样谦卑地朝着老人拜了三拜,含泪化为灰烬,独留下懊悔的老人。

后来听闻岑禾讲述这一段友之奇缘时,洛歌有感创了这一门秘术,名曰牵丝戏。

以神识控人,以魂为丝,以人为偶,牵动而舞,犹如木偶戏。故名曰之。

洛歌停下步子,看看那头亦是停下步子的少女,目光幽深。

昔年,为了那厮,她可是苦练了很久,才练就了那一曲她为阿酒所创的凤求凰。如今,她却是如她的阿酒一样,记忆里再没了彼此的存在。

还是一切随缘罢。毕竟命这种东西,有时候能清醒着逆天改改,有时候连你深入其中也不会自知。

她收回术法,对婺秋传音入密道:“我不操纵你了,且警醒着些。”

这里阴气越来越重,便是天上隐隐约约的月儿也彻底消失不见了踪迹。由此可以推演,此处必有一只鬼怪在作祟。

而且——

修为并不低,大抵已有百年的行头了。

“小阿离,你去外头看看你婺姐姐可否安好,莫惊着她。”洛歌忽而微微一笑。

回过神来的龙不离闻言,虽不明为何洛姐姐要唤自己出去,却仍是作揖一拜,起身走向祠堂外。

彼时,婺秋自己也不知为何,看着那篝火突而眼神朦胧起来。丝带随着素手摆开,娇弱纤细的身躯竟是下意识扭动起来。

“有一公子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孽尾永为君!”

龙不离默默看着仿佛是在火中,一边轻声吟唱,一边乘风而舞的婺秋。此时此刻,她便仿佛印证了那眉间的图腾——她像是一只浴火而鸣的朱雀儿,高傲孤冷,在火中徜徉,惹人瞩目。

不知为何,龙不离突而有些不敢看婺秋。

像是亏欠了万把两银子似的心虚。

一曲尽,婺秋已经泪花儿沾湿眼眶。

她透过火光,看着与自己只隔了几步的龙不离,突然转过头去问道:“你不是在里头么?”

“洛姐姐叫我出来护你周全。”龙不离如实回答。

婺秋扭头瞪了一眼前者:“真是个笨呆子,谁要你保护啊!除却幻境那数载,细细算起来你我纵是认识一月,却也只是萍水相逢!”

龙不离皱眉,面色清冷地应了一声,便选择缄默。

他不知婺秋为何突而生气,也不知他自己该如何接话。自那年以后,他性子越发清冷起来——他从不善与人说话的。

“啊!”

在这一隅气氛颇为微妙的时候,一声惊悚的尖叫,伴着一声紧接而至的怪异嗷叫,倏然飘进在场众人的耳畔。

不知是不是这村子太小,还是他们嗅觉过于灵敏,当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腐烂味儿蔓延过来时,婺秋率先捂着胃,哇呜一声吐了一地。

这时,一道黑影从篝火旁头传来,直奔婺秋。

“小心!”

龙不离心头一跳,祭出紫阳剑纵身跃过去,反手一挥,剑尖便没入已经离婺秋十分接近的黑影上。

“嗷!”

那声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嗷叫声传来,里头带着的阴邪之音听得龙不离身子一抖,借着火光打量起那黑影,当看清时,面色瞬时一变。

好一身子曼妙的女鬼!那女鬼前凸后翘,在一袭白衣下显得愈发婀娜。唯一叫人心感恐惧的,便是那脖颈之上的空荡荡,还有那叫人作呕的味道了。

在身子接触到紫阳剑的一刹,女鬼的那一块皮肤瞬时脱落。

像是被开水烫了一般,女鬼痛苦地嗷叫一声,嗖一声缩回伸出去要扼住婺秋脖子的手,以迅雷之势想要离开——在这里修炼这么多年,她开了灵智,自是知道面前这人族小子来头不凡。

只奈何,无头女鬼方才跨出一步,却忽而被一条金链子锁住了手脚,任她怎般挣扎,也动弹不得。

见此,婺秋冷冷嗤笑一声,大喝道来:“洛洛,收网了!”

“知道了!”

空灵嘹亮的声音,伴随着众人头顶上方那轰一声巨响,倏然打开黑漆漆的云端。

一块赤金色的方形印子阵法,带着浩荡光芒从天而降,缓慢却又迅速地压在女鬼头上,化作虚影消散后,女鬼便彻底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洛歌一步跨出,来到那女鬼身前,见她有气无力却还张牙舞爪的模样,轻描淡写道:“看来这翻天印的虚影,威力还是不足,被削去九成灵力,竟然还能嚣张。”

深知那翻天印虽然只是符箓画出的虚影,但倒底乃是某位神君看家宝的祁酒:“……”

总觉得苏苏是在炫耀……

女鬼感受到那轻描淡写语气中十足的杀意,身子蓦然一颤。

第112章 夺命女鬼(2)

“不要……杀我……”

天上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具头颅,融进女子脖颈,叫她下意识地砸吧一声,而后睁开黑糊糊不见底的眼眶,直勾勾看着洛歌的方向,瞧得旁边的龙不离心头一阵发毛。

“鬼,鬼啊!”老人跟着祁灼出来时,一直低头玩弄着脏兮兮的指甲。听得那阴森森声音时,抬眸撞见女鬼恐怖的容貌,顿时吓得瘫软在地大声嚷嚷,险些屁滚尿流。

祁灼蹲下身子搀扶起老人,挡住他看向那女鬼的视线,柔声安慰道:“老人家且莫怕,她伤害不了您了。”

老人看看祁灼,再伸直脖子看看女鬼还有众人,默默缩回去抱紧自己的肩膀,浑身颤抖。

“你有资本么?”待老人安静下来后,洛歌反手祭出火灵珠,放在掌心拨弄着,而后丢给龙不离,唇畔勾勒起一抹微冷的笑意,“小阿离,你和阿婺,小天阿景四人在这里看觑着她。没有我解翻天印,她逃不出去。”

“好。那洛姐姐你要去哪?”龙不离接住火灵珠,微微捏紧,问。

“有人死了。阿酒,公主殿下,走罢。”洛歌看了一眼不知为何而瑟瑟发抖的女鬼,转身朝着女鬼来时的方向走去。

“苏苏唤我阿灼便可。”祁灼微微一笑,带着老人同祁酒随洛歌一道前去那昏暗处。

留了龙不离四人,彼此看看,一时无言,场景甚是微妙。

“你没事吧?”龙不离着紫阳剑,咳嗽一声,率先出口问。

“你眼睛不大好使了?方才我又没被她碰到。倒是你这个呆子,连衣角被划破了都不知!”婺秋斜了龙不离一眼,冷声哼哼。

龙不离低头看看自己臂膀那一块被划破的衣衫,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洛天与轩辕云景默默垂下眼角。

总觉得此时的自己是多余的。

他四人俱是不曾看到,有一缕诡异的弧度,从女鬼腐烂的唇畔蔓延而起。

愈是靠近那栋破败了的草房子,那股血腥味便愈是大。洛歌翕动鼻翼,眉眼里闪过一抹怜意。

那女鬼有百年的修为,怨念极深。那小家伙被咬了一口,想来死时是极痛苦的。

彼时,有低低的呜咽声从那破草房里头传来。

洛歌一步跨入,纵是魂魄已经老的成精了,瞧见眼前这一幕,仍是忍不住闭了闭眼。

只见昏黄烛火下,有一尸体横躺于地面。尸身脖颈处被生生咬断,从此处开始一直发黑腐烂至腹部——腹部和那里的衣裳早已被腐蚀,没了原先的样子,若非皮囊相撑,只怕会有人将它当做虎大虫啃食过的小兽,遗留下来的残骸。

微微凝固的黑色鲜血里,还有条条蠕虫缓缓晃悠着,从鲜血淋漓的喉咙口子奔出来。

而那尸体两旁,狼狈地跪着瞧上去左右不过二八的一男一女。少年的模样与地上那具尸体的容貌有个五分相似,少女容貌清秀。若再细看,必可发现这三人着了一抹一样的浅紫长袍,锦丝透明白色外衫。且他三人俱是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紫色祥云圆佩,挂在腰间。

那二人哭得好不凄惨,豆儿大的泪滚滚落下,怎般也淌不尽。

瞧到那紫色祥云玉佩时,洛歌顿时晓得了先前她算不清楚的这三人的来历。

原是那个宗门的。震住心神睁眼再看过去,发觉这些个细节的洛歌眼底一道深色滑过。

跟在洛歌身后的祁灼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的死人。

她忍不住面色微白,默默扭过头去挡住亦是面色惨白的老人的脸,而后伸手封住后者的嗅觉,不叫他闻到这令人作呕的气味。

祁酒倒是并不惊怕,只蹙蹙眉侧头,感受到那一袭黑色斗笠下是一阵静默,不由传音入密问道:“苏苏,害怕了么?”

“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具尸体这般瞧着,可是比那些个被鼠虫啃食的枯朽白骨好看的多。”洛歌微微一笑。

而后上前对着那两位俯首作揖,声音稚嫩而空灵温和:“小子听闻此处有异动,前来观望。不知这地上的小公子可是一只女鬼咬死的?”

“是啊!我弟阿杰是造了什么孽啊!出来历练碰到个鬼村子不说,如今还白白丢了性命。爹娘健在,若他们知道了阿杰的死讯,可不得悲从中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么?!”那少年大哭着,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原来,那少年名唤刘工,地上没了气儿的那位名唤刘杰,他二人乃是亲兄弟。至于旁头那位少女,乃是刘工未过门的妻儿,高玉。

他三人俱是那位于莽荒大陆,凡界第一修仙大宗紫元门的弟子。除却刘杰是个杂役弟子,刘工二人皆是闯出了些许小名头的外门弟子。

前些日子,为助刘杰晋升外门弟子,刘工二人决意带着尚不足二七之年的刘杰前去望山秘境,寻获奇宝为之铸造灵器。

他三人行至望山脚下,远远瞧见这一仙气缭绕的村落。新奇之中,以为是个机缘便入了内。却不想这一进去,便是发觉了其中异样,而后再不曾寻得出来的路。

于是便有了女鬼现身,咬死刘杰的那一幕!

“先给他超度吧。若天明后他还不曾入了轮回道,便是要同那女鬼,还有这里的家伙们一般沦为怨魂了。”洛歌微微一笑,“两位小友可否起身?”

刘工二人看了一眼洛歌,见后者听声音虽比阿杰年幼,气度却是远远超过他们的。想来不是池中人,而且只要他们报出自家宗门,有眼力的必是能认得他们宗门独有的紫色祥云玉佩。如此这般,便信了她罢。

二人互相搀扶着起身,给洛歌让了开去。

洛歌蹲下身子,祭出水灵珠为刘杰洗净身子,而后抬指捻来一缕柔和的光线,融进后者体内,适才轻启朱唇,吟唱起一段古老的梵文来。

无辜者无罪,惟愿小家伙你能来生安好。

末了,洛歌在心底如是叹惋。

“三位小友,来此处也是去望山秘境么?”刘工见刘杰的尸身化作荧光散去,便信了洛歌超度的言语,感激地看着她,而后问道。

“轰!”

洛歌还不曾启唇,便听得一声巨响。

面色变了变,洛歌一步跨出,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第113章 鬼村尸变

龙不离做梦也想不到,这女鬼被洛姐姐的翻天印束缚着,在听闻一阵空中飘来的诡异梵语后,竟能修为暴增,一下子挣脱束缚,打倒了他们四人。

看着女鬼步履蹒跚,目光森寒地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一手紧紧捏着火灵珠,一手紧紧握住紫阳剑的龙不离因着惊恐倏然走了神。

当年的那一幕,清清晰晰,仿若昨日。

一时间,龙不离面色惨白,闭着眼睛竟是忘了躲避。

“呆子快躲开!”在女鬼靠近龙不离的那一刹,婺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去死吧!”

女鬼眼底滑过一抹阴冷的邪笑,黑漆漆的尖锐利爪就要没入龙不离的脖颈。

“离兄!”轩辕云景与洛天面色瞬变,惊的险些窒息。

“砰!”

彼时,被龙不离紧紧捏着的火灵珠蓦然爆出太阳一般的金黄色火焰,硬生生将那女鬼伸过来的臂膀给烧成了个灰烬。

女鬼痛苦地嗷嗷大叫起来。

一道戴着斗笠的黑衣身影蓦然出现在四人眼前,以背影而立。

“我记得我同小阿离说过,我们做人的,要抬头勇敢朝前看。一昧沉浸在恐惧里,小阿离又如何能够傲睨群雄呢?”洛歌斜眸瞥了睁眼看来,面色犹如白纸的龙不离,便不再看他,转过身去祭出水灵珠与突然实力大增的女鬼搏斗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龙不离总觉得洛歌似乎有些失望。

是因为他在面对那些东西时,所展露出来的软弱与恐惧么?

龙不离默默捏紧火灵珠,感受着它传来的温暖,垂眸敛起眼底一片黯然失色。

再努力些龙不离,相信你自己!可以渡过那道坎,可以走出去的。可以如同洛姐姐所言一样,抬头往前看的!

龙不离抬头,只看了一眼女鬼,稍稍回复的面色便又苍白起来,迅速低下头去。微微张着嘴,大口呼吸。

不……不行……

还是做不到……

直视内心恐惧。

婺秋看着龙不离低头,抿抿唇角。

洛歌将水灵珠化作一把长剑,施展移步幻影一步跨过去,反手刺入女鬼的眼。

“嗷!”

女鬼再度痛苦大叫起来,声音凄凄惨惨,甚是恐怖。

洛歌不为所动,只是拔出沾满黑血的长剑,不待她有所反应,快准狠地刺入女鬼的肩胛骨。而后又拔出,刺入女鬼的腹部。

姗姗而来的祁酒一行人瞧见洛歌单方面强势碾压女鬼——以灵府一重天修为吊打起码是乘劫之境的女鬼。而那狠辣果决的动作,看得刘工夫妻二人咋舌。

祁酒蹙了蹙眉。

苏苏这不是在打女鬼,似乎是在——

“折磨。”祁灼眼中掠过龙不离四人受伤的模样,眸底深意如泉层层叠叠涌出,“她在为他们,折磨她。”

因为是想要守护的人,所以才会动怒。

所以,她那素来随和的性子,在这一刻展露出来的平静的暴怒,才会叫人心感恐惧。

苏苏,很在意他们呢。

便似她很在意王兄一般。

祁灼看着身旁温润如玉,眼底倒映着洛歌和女鬼的祁酒,微微一笑。

洛歌将女鬼打的几乎魂飞魄散,适才停了手。她握紧鲜血淋漓的长剑,声音里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滚出来。”

“哟呵,这般便被小美人儿发现了,真是无趣的紧。”妖孽阴邪的笑,蓦然传来。

一阵轻轻浅浅的铃铛声一晃一晃地飘开,篝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黑衣少年。少年容貌妖孽,眼里带着一轮月牙湾儿,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显得那般妖冶明艳。

羌棣看着那化作流光消散于天地间的女鬼,再看向洛歌,唇畔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小美人儿的手段,我甚是喜欢。不过,你还不够残忍。”

话音一落,但见前者眼底两轮弯儿有缕光亮闪过。

危险的气息戛然而生,众人俱是面色紧张起来。尤其是刘工夫妻二人。

在看到羌棣那对眼时,他们便隐隐晓得此子绝非善类。

或许,他可能还不是人族。

一念及此,二人面色沉重,祭出武器四面看去。只奈何他二人反应到底不如那突来的黑袍人——只一个瞬间,他二人便被黑袍人割下了头颅,那头颅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炼化成了白骨。

“凑齐了,多谢引我前来。”黑袍人蒙着面具,声音嘶哑而低沉,当瞥见面色惨白的龙不离时,黑洞洞的面上突而冒出两个红点。

只是闪了闪,便又迅速灭了下去。

龙不离眼底倒映着蒙面黑袍人,耳畔轰轰作响,脑海浮现起一张他记了许久的脸来。

果然是他们——

“没你事了,就滚吧。这几个小家伙,是老子一人的。”羌棣慵慵懒懒地瞥了一眼蒙面黑袍人。

蒙面黑袍颔首,人看了一眼洛歌,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后会有期。”

那一声浅浅的传音入密飘进洛歌耳畔,叫她眼角蓦然一抖。

莫不成,是他们——

心底冒出一个念头,洛歌欲要掐指算着,却发觉羌棣不知何时祭出一柄铃铛,放在手里摇晃起来。

天上掉下一具尸体,那熟悉的紫衣,可不便是龙云曦么?

“姐姐!”龙夜祁红了眼,上前一把抱住尸体,发现她没了头颅,心头愈发悲愤起来。

“她没死,她被人救走了,这是那救走龙姑娘的人蛊惑黑袍人留下来的幻影人,这是假的!”洛歌低吼。

龙夜祁骤然惊醒。

却是如此,细细感觉的话,这尸体不曾有姐姐的气息。

与此同时,四面发出诡异的嗷叫声,听得众人心里如绷紧了的弦一般,难受的紧。

龙不离越发捏紧火灵珠,以此来驱散身子由内而外的寒冷。

“离兄,我们都在呢。”

洛天与轩辕云景默默靠近了些,伸手拍拍他两侧的肩膀以示安慰。

婺秋也靠近了些,拍了拍龙不离的后脑,撇撇嘴道:“笨呆子,站在我旁边。”

心口暖了暖,龙不离看着洛歌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小美人儿,既然我们这么有缘分,我便送与你一份大礼罢。”羌棣痞痞笑着,眼底妖冶亮光闪过,便噱然大笑着转身融入黑暗。

摄魂铃声逐渐远去,却并不曾叫众人安下心来。

相反的,他们面上俱是露出冷凝之色。

因为——

篝火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有一群腐烂很久的尸体从深埋自己的土地中钻出,一点一点蹒跚着朝火光处靠近。幽幽月光下,那露出有蛆虫啃噬的半边白骨脸,分外渗人。

“这可真是一份大礼。”洛歌转头看向龙不离,厉声道,“小阿离,将火灵珠与我,快!”

第114章 度化怨魂

龙不离不曾有任何犹豫,将火灵珠递了过去。

洛歌伸手抓过火灵珠,收了手里头的水灵珠后祭出木灵珠,双手快速结印,打出一道法诀来。

但见她鸿声开口道:“以吾之名,祭吾之灵,以微末之火,燎动大原!急急如律令!”

火灵珠与木灵珠俱是熠熠生辉,一道惊人威压突而散出。紧接着,一根藤蔓拔地而起,带着满身火焰冲向四方。

“阿酒,以音御火!”洛歌以全身灵力催动木火两颗灵珠,黑纱之下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眼见着丧尸愈发靠近,她大声喝道。

祁酒闻言,反手取过凤鸣琴,铮铮琴音倾泻而出,覆上火焰藤蔓,只一瞬便淹没了那些个变异的尸体。

此时的藤蔓火焰仿若一个无底巨洞,凡所触及之物,必将吞噬,灭而方休。

然而,羌棣惦记着洛歌等人的宝贝,又怎会下了轻手。原来,他此次施法召唤来的这些个尸体,俱是百余年前,惨死不得轮回的鬼村亡灵。因着怨念极深,是以修为极其恐怖。

若非洛歌以灵珠之火阻挡了戏外修为尚浅的,只怕此时除祁酒兄妹外,龙不离一行人要遭殃的。

而那些怨念极深的,竟是在被火焰包裹时,奔向众人。

“诸位,随我念往生咒,超度亡魂!”洛歌大喊。

众人颔首,随着洛歌一起吟诵起古老的梵文来——

“以吾之名,祭吾之灵!灵魂摆渡,引路黄泉!众生皆苦,渡者化怨;万物亡魂,皆入轮回!急急如律令,往生咒,起!”

浅蓝色的光芒从众人身上飞出,凝聚在洛歌身前,由那不知不觉飘出来的水灵珠沐浴后散落四方。

一时间,万籁俱寂,鬼气俱失。

天上的云层越发稀薄,那轮弯儿似是孩童唇畔挂着的弧度,温婉可人。没了乌鸟的叫唤,没了所谓仙气的缭绕,这一方火光映照下的村落,竟是显得那般萧条落寞,仿佛是被时光遗忘在一隅的瓷娃娃,浑身脏兮兮不见一丝光泽。

“他们并没有害人的念头,只是缺人超度。以后,这里再也不会有亡魂了。”洛歌收回三颗灵珠,眼见天边亮腾了些,泛起个鱼肚白,扶着心口微微吐出浊气。

“苏苏,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里少了个人?”眼见天亮了,祁酒灭了火,将凤鸣琴背着,眼底一缕深意泄出。

“是那个痴傻老人。”轩辕云景默默看了一眼祁灼身后,那里早已空空如也,没了老人的身影。

“他就是当年被吓傻的那个修真者,因为见死不救而被怨灵一直留在此处。如今怨灵轮回,他便也得到了谅解,离了这村子。可怜人一个,由他去罢。”洛歌摇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去追那老人,便眼底一花,软软倒下去。

“苏苏!”“师傅!”“洛姐姐!”

几道声音同时惊慌响起,祁酒上前扶起洛歌,伸手探过她的脉搏,温润的面色微微一变。

苏苏她,没有脉搏跳动……

“阿酒,带我去个地方好么——”洛歌倚着祁酒温暖的胸膛,眼底尽是疲惫与倦意。

“好。”祁酒点头。

洛歌耳鬓私语几句,祁酒便打横抱着洛歌站起来,嘱咐众人前往不远处的小镇好生修炼,便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龙不离抬眸看着洛歌被祁酒抱着时,那因无力而垂下来的手,心里晓得她是灵力耗竭了。

在姐姐现在应该不想看见自己吧。

微微蹙着眉头,龙不离默默转身离开。

婺秋看看龙不离,又转头看看祁灼,面带难色。

“这才一个月,你便忘了姐姐的话了?”祁灼微微挑眉。

“云华姐姐——”婺秋嗔了她一眼,“于云华姐姐你而言,只有一月,可是对我来说,却是经年。”在幻境那几载,她和那个呆子的心境都被那广阔空谷给磨的沉静了许多。

“若是不知该如何选择,便遵从你的心罢。”祁灼伸手摸了摸婺秋的头。

婺秋朝着众人作揖,便随着龙不离的背影而匆匆离去。

“走罢,两位小友,我带你们去那小镇,等苏苏归来。”祁灼温婉的目光缓缓落在洛天和轩辕云景身上。

当扫过似乎有些怕生,甚是腼腆的洛天时,她的眼底有一抹很强的波动滑过。

苏苏的这位幼弟,似乎有些……

不大一样呢。

祁酒带着洛歌朝北走了百里,于一株庞然大树前顿下脚步。

将洛歌小心翼翼地放到草坪上,祁酒蹲着身子,浅浅问道:“苏苏可还难受么?”

洛歌直觉此时自己的神智有些恍惚,她听得祁酒的问话,欲要回答却发现唇畔似是千金灌顶——重到难以启齿。

微微颔首,反手祭出木灵珠。

灵珠摇摇晃晃地飘到洛歌上头,借以这四方木之灵力为洛歌回复耗竭的灵力。

待到稍稍回缓了些,洛歌抬起沉重的眼皮子,看着祁酒层层叠叠出没的幻影,突而伸手摸了摸后者的脸颊。

“不必这般担心我,我不要紧。我在念往生咒时,以木灵珠改变了那村子的风水格局,又将那里的怨气通通以至阳之火炼化成为灵气——日后它会繁荣起来的。”

咳嗽一声,洛歌嗅到了鼻翼间蔓延而起的腥味,不由得苦笑:“到底是凡胎肉体,受不了灵珠这般的消耗。”

“不过话说回来,苏苏似乎不是凡胎肉体。”

祁酒抓住洛歌冰冰凉凉的小手,为她度了些木灵力与火灵力过去,待温度稍有回暖,少少犹豫一瞬,伸手在前者斗笠顶处抚了抚。

“如阿酒一般,洛歌确非凡尘中人。只是那里,以现在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回去。”洛歌沉默一瞬,轻轻回答祁酒的疑惑。

那日脑海里浮现起的,属于洛歌的陌生记忆,叫当时才苏醒过来的姬云苏有些止不住地头疼。

这小丫头确是惨的,少小离家不说,不断受得那些个家伙的追杀,到头来死了还要被扔进乱葬岗。

大抵是她借尸还魂的缘故吧,那些个家伙又感知到洛歌的生命犹在,从一年前便开始间间断断地派了家伙前来赶尽杀绝。虽只有几次,却是次次可危及性命。

若非她有灵珠保身,只怕此时便是要去西天极乐了。

第115章 姬水之酿

祁酒静默些许,竟是不知该如何宽慰这突而有些苦闷的少女。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

“看来我是来的很不及时嘛。”

二人俱是望去,但见一白衣女子从天而降,目光清淡,气质赛过冰雪,仿似是傲据一方的神灵,那般不融红尘。

祁酒发现岑禾一直挑眉看着自己,蓦然察觉自己的手一直落在洛歌头顶。脸颊滑过一抹不自然,忙将手撤了回来。

“阿酒,忘了和你正式介绍阿禾了。她是掌管尘缘巨树,隶属神族的蛮荒神主,折尧帝神岑禾。”洛歌微微一笑,望着二的视线人越发模糊起来。

“见过神上。先前小子不知神上身份,若有唐突还请神上见谅。”祁酒愣愣,扶住洛歌后,起身朝着俯首作揖。

“无妨。都是老友了便不要多做礼,我看着嫌烦。”岑禾浅浅颔首,走向洛歌,伸手暗探她脉搏,眉心微挑,“这般没有自知之明?”

“当帝神当久了,头一次做人。”洛歌略略勾唇,眼皮子止不住地打起架来。

“你确定是人么?”岑禾一把扶起她,俯首伸手在前者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成日里叫我来给你当老妈子,我很闲?”

“阿禾是挺闲的。”

“你以为灵珠还能像之前那般用着?”

“便是那般认为。”

“……”

岑禾努唇,默不言语。

罢了罢了,这厮嘴上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和她那倔脾气抬杠,那便是和自己过意不去,她才不要自己给自己找气吃。

“罢了,我且带你去寻广神君。”岑禾认命地叹口气,待到转身要带着洛歌离去时,适才看到祁酒错愕的神情,不免讪讪道,“我只是带她去疗伤。”

“有劳神上。”祁酒同洛歌互望一眼,再度作揖。

“不必这般言谢我。你和她的缘分,一直是我亲力而为。”岑禾侧头,清冷的银灰色眸子里倒映着祁酒温润如玉的面颊,一缕薄怒突然便从中淌出,“祁酒,若你一直努力尝试着想要在意苏苏的话,请不要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动用灵珠的力量。”

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去。

听闻她唤自己的名字,祁酒心里晓得岑禾话外弦音。

昂首看着那缕流光,从视野中化成虚无,适才轻启双唇,喃喃自语道:“所以,你一直知道我。”

那一瞬,如珠如玉的瞳仁里流出的深色,幽幽暗暗,竟是比黑夜还要叫人看不透悟不明。

岑禾带着洛歌跨越域界,在一片没有黑暗,四方尽是白光的地方顿住脚步。

“我记得你素来不喜混沌之地的,今儿开了窍带我来混沌边域。”洛歌摘下面纱,深深嗅着这一隅熟悉无比的味道,疲惫的眼底滑过一抹眷恋。

看看洛歌不戴面具的脸庞,岑禾眼底深邃,冷哼一声,反手祭出一壶酒抛向随意而坐的前者。

洛歌挑眉,接过那酒葫芦拔了塞子,一口饮下,痛快地惬意咂嘴:“好久都不曾喝到这般好的酒了。你酿的么?酒艺何时这般好了?”

“我也记得你惦记着那一口。”岑禾又祭出一壶酒,递了过去,“他临去前酿的,叫我埋在尘缘树底下。说是等你回来了,再叫我挖出来与你。他说你爱酒,却也偏爱他的姬云酿。”

洛歌的眼波微微一抖。

姬云酿,臭凤凰酿的第一款酒,亦是他和她初见时,他给自己喝的。

以姬水之姬为姓,以云酒之云为名,意在将那一份不经意的初见给融进酒水中,千年万年随着醇香而被铭记。

“他是怎么离开的?”洛歌抚着那有些年头的酒葫芦,脑海里描绘着他一点一点挖开尘土将酒埋下去的模样,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

“一点都算不出来?”岑禾挑眉,显然不信洛歌什么也不知道。

“这些年你是迟暮叫脑儿变得浑浊了么?若我能算出来,何需明知故问?”洛歌微微一笑。

岑禾:“……”岑禾忍住忍住,不抬杠不抬杠。

“不能告诉你。天不时地不利,人也未和。若我现在告诉你,你二人之间必生变数。”岑禾默默转过头去,不叫洛歌看见自己眼底的叹惋,“只是当年若他还在,苏苏你绝不会堕入凡尘,退骨为人的。”

“甚么意思?”察觉出前者的话中话,洛歌缓缓敛起眉间笑意,正色以待。

“当年他临去前,对你最是放心不下。他看到凤栖古琴没有变作石头,便知道你不会死,于是托我好生看觑来生的你。我只能这般告诉你一句,他的死和仙族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岑禾转头,定定看着面前那张叫记忆犹新的脸颊。

洛歌长长叹出一口气,眼底揉搓出丝丝缕缕的烦躁。

“反正我与仙族早便不共戴天了,多一条命少一条命又何妨?”她仰头喝尽一壶酒,将另一壶的塞子扒开,猛地一大口灌下。

“说到仙族,最近他们倒是胆子愈发大了。给龙族遗子八殿下云屃施以带兵朝见之大不敬罪,抓了要去问斩。若非九殿下离螭去的及时,答应玉无情去鬼界缉拿逃亡了万年的承德仙君,只怕龙九子要变成龙八子了。”岑禾冷冷一笑。

洛歌握着酒壶的手颤了颤。

“承德仙君当年犯下了滔天大罪,逃亡到鬼界后做起一方大王。如今权势滔天,根基深固,若想连根拔起,需得扒了离螭一层皮。”眼底一缕寒光咋现,洛歌眉间的杀意层层叠叠涌出。

“自打战神应龙陨落,于星河长眠后,其后九子手足情深,千万年来从不背弃彼此。如今以命相救,也是应当的。”岑禾看了一眼洛歌,“你还是在这里好好养着,若再被我看到你动用灵珠,伤了根基,我可就要见死不救了。”

灵珠乃是九界诞生时产生的天地灵物,远超神阶至宝之上,威力无穷,有自己的灵智,更是与天地其寿。这厮是当真不知以她现在的身子骨,动用一次灵珠的力量就会折损百年阳寿么?

“首先,有木灵珠在身我便相当于永生。其次,你会见死不救么?”敛起杀意,洛歌不以为然地挑眉。

岑禾:“……”

当然不会!

第116章 魔教汪辞(1)

“对了,龙氏一族的那个小家伙如何?”岑禾突而记起甚么,问道。

“到底年少不经磨,日后的路还长着哩!”洛歌微微摇头,遮掩住眼底的一缕失望。

在鬼村时,她传音入密刻意叫婺秋三人装的弱些,以此看看龙不离是否能够在他们危急时,跨过心头的坎。

而小阿离所展露出来的恐惧,还是叫她失望了。

看来还是得要多磨磨他的心境,才能助他走出那场阴霾。

一时间,此处静默。

此时,九界某处昏暗一隅。

有颗手掌大小的透明圆球微微发着光亮,衬的面前男子容貌越发妖冶。尤其是那一轮弯儿,一闪一闪的瞧着甚是恐怖。

原来,此子不是他者,正是羌棣!

“我记得你说过,会把她除去。一再失误,是想叫我也言而无信么?”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从圆球里传过来,如同磨刀时的簌簌声,这般听着甚是阴森。

“我也记得我说过,我找你帮忙无非是为了加快那件事的进度罢了。有你无你,于我而言,不过时间快慢的问题。”羌棣不屑勾唇。

“当真不在乎你母亲的性命?”声音沉默一瞬,复又起。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羌棣眉眼间的不屑越发浓重,他从鼻翼发出一缕冷哼,“在这世界,还没有什么可叫我羌爝西惦记的亲人手足。”

“果然是个冷血牲口。”声音冷冷一笑。

“彼此彼此。”羌棣慵慵懒懒地回应。

“……”

“不过话说回来,那洛小美人儿倒是当真有趣。她每每与我打斗时,总会祭出几颗色泽不一的珠子。那珠子可变化模样,灵力也甚是惊人。”羌棣摩挲着下巴,眼底滑过一抹趣味。

“无关紧要的事。只是幽界少主为何会随着她?”那声音又问。

“谁知道,大抵是看上那小美人儿了吧。”脑海里浮现起面纱下那张稚嫩却已绝艳的容颜,羌棣不自觉舔舔唇角。

若换做他,日日随着那般尤物,许是也会动了凡尘心思的。只是可惜啊,他为那件事而活,儿女情长与他根本搭不上边。

可是情不知何起,却可一往而深。羌棣许久之后,才会知道自己想的是有多么大错特错。

这一隅归于寂静,而另一边的凡界,却是热闹了起来。

莽荒大陆,东秦王朝某处小镇。

那青石街道坑坑洼洼,青苔遍布。行人纷纷,不做任何停留。

街道左旁一处小巷内,一行糙衣壮汉将一黑衣少年紧紧地围住,手执武器,面目痞痞,似是要上前去教训。

“小子,快将你的钱财与来,否则休要怪爷爷我手下不留情了!”那为首的壮汉见少年紧紧攥紧钱袋,不由得嗤笑。

“痴人做梦。”黑衣少年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要转身离去。

“嘿!这小子还敢走,给老子上!”那壮汉眉头一挑,大刀直指黑衣少年。

原来,这壮汉乃是此处小镇上横行作恶的王干。而那黑衣少年,便是听了祁酒之言同祁灼洛天前来修炼整顿的轩辕云景。

因着时至五月,天气渐渐热了,祁灼瞧见二人俱是穿着早春的厚衣裳,便催轩辕云景出去买些薄衣。

哪料方才从成衣店出来,轩辕云景便发觉自己被一群不善的目光盯上了。随了洛歌有些月份,他也能晓得那些来者不善的目光,大抵是这镇上恶霸的。便默默绕了远路,走向僻静的地儿。

于是有了方才那一幕。

轩辕云景转过身子,淡淡看向那冲过来的喽啰,轻启唇齿:“知道我为什么要选这块地方么?”

王干瞧见面前这少年沉稳不乱的模样,心头突而咯噔一声。

莫不成,是哪方大宗门世家的弟子,出来历练的?

他这念头适才冒出来,便直觉一阵劲风袭来。眼睛不曾张开,便狼狈地倒地。

这……是元婴之境的灵魂威压!

这个少年,左右不过年十有余,却是到达了他连边缘都不曾摸到的元婴之境?

“弱冠之年才到筑基之境,如此这般,便不要出来丢自己的人了。”

恍恍惚惚在尘沙中睁眼时,王干听得一番这般羞辱自己的话,一时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接话。

他也想向他们一样奔上金丹境啊!可他生来贫困,资质平庸,他能有何法子!

都怪老天给自己投了个这么差的命!

王干骂骂咧咧地被小喽啰起来,瞪着轩辕云景离去的背影,突而痞痞一笑,眼底一缕诡异咋现:“臭小子,老子我记住你了。”

祁灼等了许久,见轩辕云景姗姗归来,那悬着的心适才落了下去。

“怎生去了那么久?”她给轩辕云景斟了一杯茶,笑着招呼他过来坐下。

“遇到几个贪钱难缠的,绕了断远路。”轩辕云景摇摇头,朝着祁灼俯首作揖谢过,将衣物祭出递给洛天,走到洛天身旁坐下。

“你们且在这里修炼着,我去寻一下王兄。”祁灼晓得他二人对自己生分,也不勉强,便叮嘱一番起身出去。

她能感觉到王兄的灵魂气息里这里越发近了。

只不知为何,她总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才出了客栈,祁灼便听得后头轰一声巨响。无数尘埃溅起,吹的她三千青丝疯狂飞扬。

倏然转头,祁灼瞧见客栈在转瞬之间被夷为平地。而里头的店家和小二,俱是丧命其中。

当那股蛮横而凶险的灵魂威压骤然袭来时,祁灼的眼皮子突突跳了起来。

洛天他们两个还在里头!

反手祭出五火七禽扇,祁灼看着已经变作一堆木头的客栈,开口扬声大问:“来者何人?”

彼时,一道身影从那碎木后头一跃而出,稳稳落在最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祁灼。

好一个妖孽公子哥儿!

但见那厮身着墨红长袍,容貌妖冶,眉心画着一个红色的古老图腾,这般瞧去甚是惹人眼。只是气质太过阴邪了些,如若不然,他必是大家闺秀梦中的绝世郎君。

“魔教教子汪辞,请战!”妖孽公子痞痞弯起唇角,邪魅一笑。

魔教!四大邪教之一的魔教!

那些因着巨响而心生好奇过来围观的众人,一听闻这厮来头,纷纷变了颜色逃窜开去。唯有一人留在原地,那人生得粗壮,不做他者,正是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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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魔教汪辞(2)

王干看着远处那一袭桃色长裙,不自觉吞口口水。

他本是想叫大哥前来收拾那小子的,竟是碰上了这等天资的美人儿。反正大哥无情无欲,倒不如等会求大哥将这小美人讨来做个小娘子日日暖床,到也不错。

原来,在半月以前,王干上山拾柴火时,机缘巧合中救下了因被紫元门及百花宗追杀而奄奄一息的魔教教子汪辞。

为报答救命之恩,顺道躲避正道追杀,汪辞干脆在这小镇布下结界驻扎,一边修养调息,一边暗中寻找小镇里修为高的人抓来吃了提升自己修为。

因着结界,致使那些个正道无法察觉他的气息,纵是镇上人听闻了也走不出结界,是以汪辞才会如此光明正大地报出自己魔教教子名讳。

“大哥,那小子有金丹境的修为,吃了他的血肉,足够您恢复了!那小美人儿,留给小弟我罢!”王干收回思绪,扯开嗓子大喊。

“知道了。”汪辞看了王干一眼,便又将目光挪回到眼前的女子身上。

诚如王干所言,这女子容貌委实不俗,且修为还高些。罢了罢了,一个金丹境也足够修复他的伤势。这女的既是王干要了,便与了他罢。

一念及此,汪辞唇畔弧度越勾越大:“小娘子莫怕,我会下手轻点。”

说罢,便反手祭出一柄长剑,就要挥向祁灼。

这时,一剑一枪倏然冲破碎木砖瓦,左右两旁包抄过去,竟是直接封锁住了汪辞。

“轰!”

又是两声巨响,一黑一白两个小少年从碎木中纵身跃出,带着满身尘埃跳到汪辞身侧,取了各自的武器又朝汪辞猛地刺下去。动作之快准狠,看得祁灼与王干咂舌。

细细瞧去,那两位少年,不是他人,正是轩辕云景与洛天。

“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我面前嚣张?”汪辞不屑,握紧长剑爆出一阵磅礴灵力,硬生生将二人震了开去。

“我师傅认的朋友,谁也碰不得!”稳住身形,抬手擦掉唇畔的鲜血,轩辕云景握紧长安剑,看向汪辞时,稚嫩青涩的眉间泻出了前所未有的冷意。

“姐姐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你,没资格碰她!”眉心三瞳盛开,眼底暗沉沉的蓝色波涛汹涌,洛天亦是握紧绝命戟,一扫腼腆之色,以极寒的目光看着汪辞。

祁灼怔怔看着这两个比自己小了许多的少年,以全力同那已有轮海之境的魔教教子搏斗。他们眼底的愤怒与杀意,在那一刻是全副流出。

为了死去的人,也为了她——她是苏苏的朋友,所以他们……

才会这般在意自己的安危。

这一刻,祁灼突而想起来,洛歌之所以欢喜他人叫她苏苏,是因为她曾是九界的创世神。

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的笑,祁灼握紧五火七禽扇冲了上去。

“铮铮铮!”

在汪辞还不曾反应过来时,又有一道琴音从天而降,带着叫人恐惧的灵魂威压落在他身上。

一时间,四面夹攻,汪辞难以抵抗,连连后退竟是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用长剑撑着,昂首看向半空。

那里站着一个凭空而立的紫衣少年。少年眉眼温润淡漠,似是那画卷里出来的仙人一般,优雅高贵,叫人看了便是深深记着再不忘却。

此间少年,唯应天上方有之!

汪辞眼底滑过一抹惊艳,那惊艳旋即便被警惕取而代之。

这厮,应是已有凡阶之境大圆满的修为了。更有甚者,他可能已经步入了地阶。这般多人来打他一个重伤者,他必是难逃一死的。

看来,只得动用那一招了。

眼珠子咕噜噜一滚,汪辞又纵身往后退开一大步,落在半空,将手里头长剑抛了出去,而后迅速结印。

一道黑色的古老阵法从天而降,将长剑化作如墨一般的闪电,夹杂着恐怖的风暴朝众人缓缓压来。

转瞬间,天地间黑墨压城,风云变色!

“诸位小儿,尝尝我魔教的灭杀阵吧!”汪辞猖獗大笑起来。

众人俱是面色一变。

便是躲在远远处观望的王干,也在阵法出现的那一刻白了脸。

这阵法的杀伐之力,已然到达了他所遥遥不能匹及的涅槃之境。就这架势,大抵是连地阶修真者都要被重创的。更何况他尚只有筑基之境,这阵法砸下来,那可是要牵连到整个小镇的认命的!

汪大人他想……他想屠镇!

意识到这一点,王干面色刷一下惨白如纸,心口懊悔不已。

当初,似乎就不该救了这白眼儿狼。

“灼灼,封住东角。阿鸿阿珩封住西南二角,我去北边。”祁酒蹙了蹙眉,立刻奔到北方,以琴音拖住那缓缓下坠的大阵。

他方才眼皮子突突跳着,便加速赶来,瞧见那带着邪气的人。若非来得及时,只怕此时灼灼他们已经要受伤了。

三人颔首,各自去了东西南三边,施展全力拖住大阵。

“小镇里的诸位,且离开此处,越快越好!不要停留观望,否则必命丧于此!”祁酒俯首看着下方对上面指指点点的众人,眉宇再度一蹙,以温润空灵腹语朗声道。

闻言,众人瞧望着那天上充满杀伐之气的大阵,面色变了好几变,回了屋子匆匆收拾一番细软,各自逃离开去。

“哼!以为拖住阵法,小爷便不能诛杀你们了么?”汪辞冷冷一笑。

只见他奔到祁灼身侧,一瞬便扼住后者的下巴,将之朝地面狠狠摔了过去。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汪辞又奔向轩辕云景身旁,以同样的手段将轩辕云景摔了下去。

在三个呼吸里,汪辞再度发力将洛天摔了下去。而这时,阵法的全副力量都压在了收起长琴,奔到中央以一己之力抗住的祁酒身上。

“纵般你有能耐,只要你敢放手,我会死,他们都会死!”汪辞飞至祁酒身前,看着他温润淡漠,处变不惊的模样,眼底滑过一抹嫉妒。

他伸出如同猫爪一般的尖锐指尖,直接扼住祁酒的脖颈,唇畔蔓延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你放手叫阵法掉下去杀了他们,我便放了你。”

祁酒眼波流转,眼底光芒咋现。

不知为何,汪辞总觉得祁酒的气息时而如冰,时而如玉。

大抵是错觉罢。汪辞如是想。

第118章 凤栖再现(1)

“我放手,你也会死。”祁酒努动唇畔,艰难地说出一句话来。

汪辞唇畔诡异弧度越勾越大:“你觉得,小爷我会脑子不好使给自己找死路么?这阵法,可是认主的。只要我站在那,它便不会打到我。方才所言,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考虑好了么?你死,还是他们和你一起死?”

他扼住祁酒脖颈的力道越发大了起来。

祁酒面色惨白,却仍不曾松懈了半分气力。

下头的祁灼看得心都揪了起来。她多想大喊叫自家王兄,叫他将那阵法抛下来,不必管她生死。可是一想到轩辕云景和洛天还在旁头,那滚到喉咙口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轩辕云景与洛天站起来,执起武器冲上去,却是再度被打了下来。而汪辞扼住祁酒脖颈力度越发大了,后者已经微微闭起了眼。

在这危急关头,一柄青色长剑滑过天际,如闪电般急掠而来,直逼汪辞。大抵是觉着那道剑气太过蛮横,汪辞蓦然松手往旁头退去。

“云凡君,没了我怎可一人敌这邪教之子呢?”一声明亮的笑从天边传来。

众人俱是看去。但见一身着蓝色衣袍,容貌可以倾城来形容的少年临风而来。三千青丝随风肆意飞扬,目光桀骜不羁。

此时,少年浅浅勾着唇角,仿佛刹那间桃花倾世绽放,也会逊了他的光华。

“阿泽,拖住他,我来解开阵法。”祁酒重重吐出一口气,眼底浮现起一抹温柔的笑。

“了解!”水泽空召回重黎剑,握在手中朝着不远处的汪辞微微一笑,“臭小子,准备好找打了么?”

“好生狂妄!”汪辞冷哼一声,冲上去便与水泽空搏斗起来。

电光火石间,二人已经交战了好几个回合。

祁酒默默深吸一口气,感受那阵法的玄奥,摸索到门道,脑海中慢慢浮现起一道法诀来。将之吟出,阵法不攻自破,小镇也是因此得以保全下来。

接下来,该是要收拾一下脏东西了。

祁酒看着汪辞,如珠如玉的眼底迅速掠过一抹冷意。

他反手取下凤鸣琴,凭空而坐,置琴于双膝之上,长弦之上十指蹁跹,宛若游龙。

“铮铮铮!”

但闻嘹嘹琴音飞旋而起,带着地阶的灵魂威压迎面而去,直逼汪辞!

一时间,三面来袭,汪辞竟是被压制地毫无招架之力。在又一次被琴声和剑意,还有那天之火的压迫中,汪辞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但见他后退一步,从腰间摸出一粒丹药吞咽下去。

“轰!”

那周遭的气势立刻攀升好几节,只一刹便到了地阶修真者的境界。不过须臾,汪辞的修为便已达到了地阶灵王之境。

“遭了,他吞食了邪药,燃烧自己的天赋短时间提升到了灵王之境!有异动,不要靠近!”水泽空面色一变,停了脚步大吼。

祁酒兄妹闻言,一个停住抚琴的动作,一个顿住脚步,俱是看着周遭散开邪气的汪辞,面带警惕之色。

“无知小儿,准备受死吧!”汪辞邪邪笑着,提剑奔向水泽空。

三人再度搏斗起来。

“珩兄,可还记得收团子时,师傅与过我们一个锦囊?”轩辕云景缓缓站起身子,忽而问。

“记得。”洛天亦是站起来,目光炯炯。

“那么——”

轩辕云景同洛天相互看了一眼,反手祭出一个锦囊来。

深吸一口气,轩辕云景缓缓打开那锦囊。

里头空空如也,除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符箓。轩辕云景适才将符箓取出,锦囊便化作了齑粉。

那符箓纸质平常,只是上头以朱砂混以灵药书写的那行草字,显得神神秘秘。

不知为何,轩辕云景在这符箓上隐隐约约感受到了自家师傅的气息。

忽而,一道细小的火焰从那符箓上跑了出来。

“是师傅火灵珠里召唤出来的天劫之火!”那一刹,轩辕云景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对于这道火焰的轻微颤栗。

天劫之火,顾名思义是为渡劫之时,天道施加与修真者的劫难之火。这火威力大的紧,便是三昧真火也要臣服的。

“渡劫之时降下的天劫之火,世间嫌少有人能正面敌过。更何况,是偷袭呢——”在心底默默念完后头那句话,洛天抬眸看着半空之中以一己之力力战三人的汪辞,眸子底处暗蓝色汹涌起伏,一缕他人察觉不到的邪魅从中泄了出来。

大抵是服用了禁药,汪辞的修为与速度转瞬提升了好几个层次。祁灼与水泽空近身纠缠,显得无比吃力。而祁酒虽是远远地御琴攻击,却也讨不得多少好。

此时,一道火焰冲天而起,撞到汪辞后背,爆了开去,与了一记重创!

汪辞被打得猝不及防,猛然摔到地上,狼狈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他侧头看向那催动符箓的白衣少年,唇畔忽而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起身擦掉嘴边血渍,汪辞握紧长剑抬步而去,只一个呼吸便到了洛天身前。

“小子,你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汪辞唇畔弧度越勾越大,露出森白的牙儿,看的旁头的轩辕云景眉心一抖。

反手一剑没入洛天腹部,不待后者反应过来,汪辞拔出长剑又刺向了洛天的心口。

鲜血与冰冷的长剑交错,重叠在轩辕云景眼中。他怔怔地看着洛天瞬时变白的脸,心头忽而涌起一阵后悔。

若他没说方才那番话,珩兄便也不会被这魔教教子给打伤了罢。

“铮!”

奈何一剑还不曾落下,那锋芒毕露的剑尖便被一道尖锐琴音给匆匆阻住。

回神的轩辕云景见此状,趁机上前扶住面色惨白的洛天,施展移步幻影带着他落到祁酒身畔。

“带阿珩先去疗伤。”祁酒侧眸瞥见鲜血直流的洛天,见他眉头不皱,眼底却是翻江倒海,不由多看了洛天几眼。

若他记得不错,苏苏的这位幼弟性子是同不离无一二的。只是现下不知是否是他看晃了眼,他竟觉得此时的洛天似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沉着隐忍,温润冷静。而那眼底所蕴含的深邃,他竟读不出半分。

便仿似——

时光在这个少年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给他笼上了层层云雾一般。

神秘的紧呢。

第119章 凤栖再现(2)

轩辕云景依言,带着洛天朝小镇之外离去。

汪辞微微喘着气,理了理狼狈的衣角,目光阴鸷地看向半空众人。

“想我魔教建立千万年,同阐教截教通天教三教,于凡界引起数以不计地大小战争。你们几个区区后辈,哪来的能耐,胆敢与我魔教一拼?”他昂首邪邪笑着,笑里是藏匿不住的讽刺与嘲弄。

水泽空听着汪辞所言,悄然捏紧拳头,脑海不自觉浮现起那叫他记了经年的一幕。

若是没有这些邪魔外道,玉儿根本就不会死!

“是啊,我们于你这邪道而言只是不足为惧的后辈。但是,那仍不会阻了我证道赤胆之心。因为——”水泽空握紧重黎剑,眉间桀骜尽显,“我不服天命,更不会服你这个天地眼中的蝼蚁!”

话音落下,但见他反手朝前全力挥出一剑。

那一瞬,水泽空面前空气尽数冻结凝固,化作一道道寒冰剑气,直奔汪辞而去。

浩浩荡荡的剑意夹杂着寒气笼罩而来,打的汪辞措手不及。只一个呼吸,他便被那剑气打中,冻成了块雕塑。

躲在远处观望的王干见到这等稀奇剑法,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这些个人气质非凡,想来必是人中龙凤,若是他们知道这汪辞是自己引来的。

那么——

想到那后果,王干双腿一抖,鼻尖瞬时蔓延开一股骚味。

水泽空眯着一双凤眸,眼底倒映着被冻住的汪辞的同时,一缕深邃从中滑过。

这寒冰剑法初次使用,还是不大趁手。不过,能将一个灵王之境的家伙给冻得这般结实,这威力倒也是数一数二了。只是可惜啊,自己只有地阶之境,还无法发挥出它完全的水准。

这对于一个剑修而言,无疑是一种异常惋惜的事情。

“哎呀,看来我得好好练练我的剑法了。”水泽空收起重黎,扶着额头咂嘴叹惋。

祁灼收了扇子,纵身跃到祁酒身旁,眼里含着浓浓的关切:“王兄可是无碍?”

“无妨。倒是阿珩,怕是须得好生养着。”祁酒摇头,想起洛天那浑身是血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担忧。

水泽空默默仰天一叹。

怎么就没人关心他呢!

祁酒瞥见水泽空无言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倏地,那笑僵在面上。

“怎么了?”水泽空感受到祁酒神色不对,侧头瞧见后者惊异的模样,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面色一变,“我去他还没死?!”

祁灼闻言,亦是回头看了过去。只那一看,面色瞬时苍白。

但见那冰雕塑,一点一点地凝出裂缝,以一声巨响结束了变动。里头的人抖动着湿气重重的身子,眸子赤红。

吞下一粒丹药,汪辞蓦然大吼一声,所震出的灵魂威压瞬间便撂倒了祁灼水泽空二人。狼狈地看了一眼仍是立着的祁酒,二人便两眼一番,昏死过去。

祁酒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缓缓走来的汪辞,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地阶高层的灵圣之境。若此时汪辞只需要轻挥一剑,他便有可能会像灼灼和阿泽一般,倒地不起了。

“若问愿否,我答,愿。”他轻启双唇。

“欺我者,我必诛之!受死吧凡人!”汪辞邪笑着抬手挥出一剑。剑光飞扬,磅礴的剑气浩浩荡荡朝着祁酒奔去,卷着尘埃沙砾,场面异常壮观!

祁酒两眼古井无波地看着前方,温润沉寂的眸子底处在剑光到来时泛起一缕浅浅的光泽。

“铮!”

剑光靠近时,凤鸣琴爆鸣一声,以自身灵魂威压硬生生阻断了汪辞那几乎是全力挥过来的一剑。

比汪辞更磅礴浩荡的灵魂威压冲天而起,带着劲风扑面而来。强光拂过,汪辞瞧见面前古琴变了个九尾凤遨游云端的模样,色泽光鲜亮丽,煞是好看。

而那个少年,仍是那般模样,只气质瞬间沉淀了下来。再不是温润淡漠,而是冰冷——寒玉一般的冰冷。

少年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魂波动,如同那不知何时变作蓝色的眸子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可汪辞就是下意识觉得,这少年和方才绝对不一样。他的修为,在方才那一刹提升了至少两个大境界!

便仿佛,便仿佛——

神灵的恐怖威压!

“你到底是谁?”汪辞握紧长剑,眼底掠过浓浓的警惕。

“卧凤已惊眠,一鸣动万天。我的名字——”祁酒低头伸手,轻轻勾上散着丝丝寒气的琴弦,在琴音飞起时叫唇角滑过一抹弧度,弧度轻轻浅浅,却如寒霜般冰冷。

他抬起眼皮子,看向被琴音扫翻在地的汪辞,声音微微慵懒而不屑,“你配知道么?”

便是那一瞬,汪辞感受到了来自这少年的杀机。一阵毛骨悚然,汪辞抓着长剑站起身扭头拔腿就跑。

“跑?”祁酒鼻尖传出一缕轻笑,眼底不加一丝温度,“跑的掉么?”

十指翩飞,铮铮琴音呼啸而出,只一刹便到了汪辞身后,在他还不曾大喊大叫讨饶时,便将之搅成了齑粉!

祁酒将变回凤鸣琴的古琴背在身后,纵身一跃到了不远处。而那里,正跪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那厮不做他者,正是吓得尿了裤裆的王干!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下次我再也不敢害人了,爷爷饶命啊!”本便因祁酒那股威压被吓得不敢动弹的王干,见到他离自己这般近,心头愈发惶恐不安,连连磕头大声嚎着讨饶。

“你作恶多端,好财贪色,却又因心底善念救下汪辞。如今念在你有虔诚悔心,我便饶了你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我废了你一身修为,日后好好做人,若再动歪心思,则必遭天谴。明白了么?”祁酒面无表情地看着连连哀嚎的王干,抬手一挥,不待后者反应,便已废了他一身修为!

王干面上痛苦,却是感激地朝着祁酒拜了好几拜,而后起身匆匆离去。

祁酒晃了晃身子,有些头疼地闭起眼来。待到再睁眼时,那眼底温润如玉,少带些迷茫懵然,哪里还有半分冰凉之色?

第120章 狐妖云辞(1)

看着那已是残阳的薄薄天色,祁酒伸手扶额。

头疼。

疼得厉害。

“王兄……”

不远处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

祁酒抬头看去,瞥见醒过来的祁灼担忧的眼神,唇畔动动,缓缓一笑:“王兄无碍,莫要担心。”

颔首上前,祁灼止步于祁酒面前的七部开外。她定定看着祁酒,看到了他眼底的温润,突然意识到一点。

方才那个冰冷而气场强横,撼动天地的祁酒,是他却也不是他。

而她,只认她的王兄。

因为……

祁灼默默垂下眼睫毛,轻声呢喃着:“王兄,灼灼等了王兄好久好久,灼灼不想再等了。”

她不知道祁酒有没有听到,只是笑着抬头往后看去,那里一片夕阳无限好。

“王兄,我们去找阿景和阿珩罢。”她朝着轩辕云景二人离去的方向抬步走去。

祁酒抬起步子,突然察觉到一缕熟悉的气息蔓延。侧眸看去,瞥见不远处的上空有一道青色剑气一闪而过,不由得勾唇一笑,朝天作揖:“不日再会。”

斜卧在长剑之上的水泽空听得那一声道别,抬手挥挥,目光里迸射出清清晰晰的激昂之意。

方才那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灵魂威压,他在醒来时可是又一次感受到了。隔着老远他心都颤的慌,可想而知汪辞死的时候是有多么恐惧。

得努把劲儿咯,否则便要和云凡君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话说回来,逍遥君似乎就在附近呢。”水泽空祭出一个酒葫芦,喝了一口挂在腰间,抬起骨节匀称的手微微挥动,轻启薄唇道,“重黎,走罢,去找逍遥君一道修炼去!”

祁酒抚琴驱动五行灵力,修复了那被破坏的坑坑洼洼的小镇,施以秘法唤回小镇居民,并消除他们的记忆后,便随着祁灼的气息去寻了轩辕云景与洛天。

至于那处酒家,他便无能为力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也是因此,他只能将那出酒家的遗迹给抹除,换成一座小宅子。

只愿死者安息,来世安好。祁酒如是想。

因着祁灼与了丹药的缘故,洛天的伤口快速愈合,现下正闭目打坐,同轩辕云景一道凝神修炼。

“王兄,你的脖子……”祁灼看到祁酒脖颈那一片手印,唇畔微微张着,反手祭出一瓶药水,递了过去,“这个去疤的。王兄且快些擦着,莫叫苏苏看到——否则她该心疼了。”

祁酒接过那药水,拔开塞子轻轻倒出些随意抹了抹,便将药瓶子递了回去。他看着祁灼,微微一笑:“灼灼还是自己留着吧,你的好意王兄心领便不手收了。”

又将瓶子拿回,祁灼默默转身垂下眼角。看着天边越发昏暗的残阳,祁灼眼底的光明灭不定。

王兄啊王兄啊,你要何时才能够……

才能够记起那十里桃林啊?

罢了罢了,一切随缘罢。记不记起也都无关紧要,至少这一世,她还在他身边便好。

敛起心头思绪,祁灼转身伴着祁酒守护那二人修炼,见他们气息平稳了适才盘坐,闭目修炼起来。

一眨眼,已是两日之后。

这日清晨,轩辕云景率先睁开了眼。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泛出的灵力波动,无时无刻不再喧嚣叫闹着自家主人金丹九重天大圆满的修为。

还没有摸到晋升元婴境界的门道,且先搁浅着罢。只不知师傅何时归来……

忽而记起洛歌临去时,对自己传音入密讲她要喝酒,让自己四日之后去小镇东角的一处酒家沽酒。

“云凡兄,我去为师傅沽些酒来。”轩辕云景敛了气息,对祁酒悄悄传音入密,而后默不作声离了开去。

祁酒看了一眼轩辕云景离去的方向,耳畔忽而回响起洛歌被岑禾带走时的一番言语——

“阿酒,若是我徒儿阿景提出要去小镇东角为我沽酒,且由着他去罢。那里有一位故人,等了他五百年了。”

能够等五百年而不泯灭心中信仰的,大抵也是个痴儿罢。

祁酒默默地想。

小镇东南角,有处名曰云怀阁的酒家。云怀阁前,队伍排着长龙,弯弯曲曲,不时有人过来侯着,叽叽喳喳交谈,好生热闹!

原来,此处酒家乃是一名女子所有,其酿之酒味香而醇,性甘而烈,叫人品之回味无穷。

据闻,云怀阁已经开了五百年,只不知那位女掌柜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活了五百年而仍是一袭白衣轻纱,音儿清脆如花。

轩辕云景抱着一个葫芦,等了一个时辰,才轮到自己。

“要甚么酒?”沽酒的侍女因为忙碌而低头拨弄酒缸,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一壶竹叶青。”轩辕云景轻启唇畔。

稚嫩的少年音响起,听得侍女蓦然一愣。抬眸瞧见眼前少年容貌,又是一愣。

“小公子且稍等,奴家这便给您取来!”侍女回神,朝着轩辕云景盈盈一拜,眉眼弯弯地朝着里屋走去。

只不多时,侍女便抱了一坛酒出来,十分豪爽地取了竹罐,亲自为轩辕云景斟满一壶。

“这位姐姐,这酒不是竹叶青。”轩辕云景嗅了嗅,抬眸定定看着侍女,微微摇头。

原来跟了洛歌许久,见过她喝无数酒酿,轩辕云景自也慢慢能辨识酒种了。

“小公子,这是我们家小姐自己酿的云怀酿,百年才成一坛。我们家小姐说,若是看到了画里的小公子,便赠与他一坛酒,算是积个缘分。”侍女笑眯眯地看着有些不曾反应过来的轩辕云景,再度朝他盈盈一拜,“小公子慢走。”

轩辕云景刚想说什么,却被后面排队的一位妇女推搡了一把。

他回头看去,那妇女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喝酒败家。云怀阁那是什么,那可是享誉一方的大酒家!掌柜的百年来不曾出过一面赠酒,这般好的酒与了你还不知足了么?”

原是绝顶的好酒。

轩辕云景朝着侍女俯首作揖谢过,放了一锭银子在那桌案上,便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他听着那云怀二字,总觉着心里膈应。

堵得慌。

收了酒葫芦,轩辕云景神情恍惚地慢吞吞走着,竟不知不觉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朝着小镇外头的小河畔走去。

第121章 狐妖云辞(2)

大抵是清早的缘故吧,河畔晨雾笼罩,彷如云间气息升腾,又彷如轻纱缭绕,煞是好看。

轩辕云景慢吞吞走着,当意识到自己走到河畔时,立即停住了脚步。

奇怪,他记得自己明明心头念着原先的地儿,怎般一阵恍惚后,竟是来了这河畔?

轩辕云景四下打量起那雾霭沉沉的河边,长眉微皱。

他并不知,那侍女在轩辕云景转身离去后,悄悄施了一道秘法,叫自己朝着河畔走去。

“如此这般,小公子便能又见着我们家小姐了。”侍女如是想着,眉眼弯弯,招呼客人也越发客气起来。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彼时,白茫茫如轻纱一般的雾气里,突然传来一阵清脆婉约的歌声。

轩辕云景默默听着,神情怔愣间,脚步竟是不自觉迈开,撩开那层层叠叠轻纱,朝着更深处走去。

渐渐融进白雾之中,隐隐可见有一道倩影半浮于河中。

那倩影背对着轩辕云景,三千青丝飘在水面之上,随着身子的摆动而摇曳。但见她伸出芊芊素手,捻起一瓣牡丹轻飘飘洒落至白皙肩畔。

目光顺着那多红色牡丹滑落,轩辕云景瞧见倩影光洁的后背纹着一条九尾白狐。再顺着牡丹落到水面,透过那水雾儿,他瞧见了——

三条数丈长的白色狐尾漂浮在倩影身侧!

所以,她是狐妖?

轩辕云景这般想着。

“这位小公子,奴家的身子骨,可还顺了心意啊?”娇娇柔柔的浅笑,突然透过云雾飘过来。

轩辕云景蓦然一愣,意识到自己不雅的行为,面上瞬时滑过一抹不自然。

咳嗽一声转过头去,轩辕云景朗声道:“小子无意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这时,不知何处飘来缕缕清风,吹散了云雾。

轩辕云景的面前突而从天落下一个身着白色广袖长裙的女子。那女子眉目似画,神情温软。三千青丝带着水渍,这般落在香肩,于无意中为佳人添了一抹月儿般的柔美。

不过最是显眼的,仍是女子身后那三根摇晃来摇晃去的白色狐尾。

“小公子,不怕奴家是个妖么?”女子眉眼弯弯,收起三条狐尾,抿唇咯咯轻笑。

收起眼底惊艳,轩辕云景敛起神色,俯首作揖道:“前辈身上没有阴邪之气,故此小子妄下定论,前辈虽是妖狐一族,却非邪恶一辈。方才小子无意前来,不知前辈在此沐浴净身,还请前辈见谅。”

他改了称呼,再度诚诚恳恳地道歉。

“无妨。大不了,奴家以身相许便是了。”女子见轩辕云景红了脸颊,不由再度失笑,“原是个不经调的小公子哥儿啊。”

轩辕云景:“……”

“奴家名唤云辞,不知小公子大名?”云辞盈盈一拜,眸若泉水,声音清脆悦耳。

“轩辕云景。”瞧见云辞自报名讳,轩辕云景下意识报出了自己的全名。

为何一看到这位前辈,他便感觉自己有些藏不住心思了?轩辕云景意识到这一点,稚嫩面容上的眉头再度一皱。

“原是东秦皇室的。”云辞抬手撩拨起自己身旁一缕青丝,低眸看着发丝尖端,声音清脆如黄鹂,“奴家酿的云怀酿,可还称了小公子心意啊?”

“那是给我师傅的酒……前辈您是云怀阁的掌柜?”传闻中那位活了五百多年的修真者?轩辕云景抓住关键,眉眼里多了一抹诧异。

不过照这般来看,云怀阁掌柜的似乎是一位三尾狐妖姐姐。

“呵呵,不然呢?”云辞抬首微微挑眉,放下那发丝,伸出素白的指尖,轻轻抚过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轩辕云景额旁的发梢,“小公子可曾听闻水月仙子?”

水月仙子……

貌似有些耳熟。

忽而,轩辕云景想起曾随洛歌游历,偶然从路人口中听闻的一段话来——

“听说了么?近日有人在模仿水月仙子跳那曲成名舞。水月仙子那是何人,那可是当年当着众多修真者的面儿,为怀云公子月下溪畔惊鸿一舞后,一曲成名的美人儿!也是因此,她便得了水月仙子的名儿。她那一支舞,可不是谁都能模仿过来的!那些家伙,大抵是要毁了仙子名号。”

所以,眼前这位狐妖姐姐,便是昔年名动一方的水月仙子了么?

“狐妖……姐姐,是仙么?”想起岑禾讲述过的洛歌,或者说是姬云苏的过往——她深深地厌恶着仙和仙族,轩辕云景心底一动,如是问。

“我被誉为仙子,只是因为身段姣姣罢了。若想羽化飞升,路还长着哩!”云辞微微摇头,伸出手指晃晃,“还有,小公子莫唤奴家狐妖姐姐,唤奴家阿辞便好了。”

阿辞——

在心口默默咀嚼着这二字,轩辕云景忽而觉得甚是熟悉。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这么唤过一位姑娘。不过,是多久以前了呢……

半点记忆也无,想着却要头疼,还是不去想了罢。轩辕云景微微摇头,撇开心头杂念。

“小公子,不去给你师傅送酒了么?”云辞见轩辕云景还杵着,忍不住挑起弯若月牙儿的长眉。

“家师出去未归。不过现下,小子确是当归。若不然,他们会担心的。”轩辕云景意识到自己来沽酒沽的有些久了,忙朝着云辞俯首作揖,“小子先行一步了,多谢阿辞你的云怀酿。”

便转身匆匆离去。

看着少年稚嫩却不失沉稳的背影,云辞的眼底缓缓淌出一抹他人看不见的温柔与眷恋来。

“公子可知,奴家阿辞……已经在凡界等了五百年了——”

眉眼仍是那个眉眼,只是气质在岁月的沧海一粟间,被改变了许许多多。看来昔年的温柔,仍然只属于昔年。而她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那个少年,如今瞧着,却也只能常见于梦里头了。

“你知道,为何我起名云怀阁么?”将肩头碎发缓缓撩到耳后,云辞默默一叹。

因为……

公子云怀啊。

第122章 连山山仙(1)

轩辕云景回去后,又同祁酒一行人潜心修行三日,于五月上旬初,终于等到洛歌归来,与之再会。

“阿景和小天都已经到金丹九重天大圆满了呢。”洛歌眼含笑意,伸手揉揉轩辕云景的头,“见到那位云辞姑娘了么?”

“见到了。”对于师傅能够算出自己的事,轩辕云景并不奇怪,他反手祭出一个酒葫芦,递了过去,“这是阿辞赠与弟子的云怀酿。”

洛歌接过那酒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醇香顿时弥漫于口齿间。她忍不住惬意地砸吧一声,眯起眼来:“好酒好酒!”

又睁开眸子笑意盈盈地看向轩辕云景:“既然承了人家的意,便去解了人家的愿罢。”

“解愿?”轩辕云景一愣。

洛歌缓缓颔首,道出其中由头。

原来,那云辞乃是六百年前,青丘白狐族大长老的幺女。只奈何刚刚降生,通天九尾狐族内部便起了争斗,波及白狐一族。

为保自家幺女安危,长老唤其长子带着母女二人去了凡界,隐姓埋名,直至狐族争斗告一段落方归去。

因着长老身在青丘,是以无法为自家幺女取名,唯有一乳名阿辞。

阿辞年至及笄,修得二尾。渡劫之时因适逢东秦大乱,跑入荒山遇蛟蛇偷袭而失败。

那一年,阿辞奄奄一息地躺在山头,心头绝望时,默默看着头顶的鹰鸟一上一下呼啸俯冲。

朦朦胧胧之际,阿辞瞧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乘风而来,一把将现出原形的自己给抱起来。少年驱散鹰鸟,为自己渡灵力。

“原是白狐一族的啊——小狐狸,你名唤甚么?”少年抱着渐渐醒转的白狐,微微一笑。

“没,没有名字——爹爹,爹爹娘亲都叫我,叫我阿辞。”阿辞结结巴巴地回应。

他身上那股正义凛然的气息,把不问世事的阿辞给唬的一愣一愣的。乖乖趴在少年怀中,阿辞一动不敢动。

“阿辞……很好听的乳名。若你不嫌,便冠以我之姓,为你起个名儿为云辞,可好?”少年低头,看着白狐浅浅一笑。

阿辞本欲言自家爹爹有姓有名儿,只是还不曾给自己起名字。可耐一看到他眼底的熠熠生辉,阿辞便神出鬼使地将那滚到喉咙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好。”它颔首应着。

于是从此,阿辞便有了堂堂正正的名字——云辞。

于是从此,少年身边便跟了一只走路一拐一拐的受了伤的白狐。

伤好之后,云辞便悄悄与少年缔结了灵魂契约。契约生成,若非身死魂灭,否则契约是无法解除的。

狐族隶属神族之后,乃是最具灵性慧根的妖族之一。它们生性高傲,不会轻易屈服于人族脚下。尤其是那些个血脉高贵的,若非情况特殊,他们根本不屑与人族缔结契约。

云辞为了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心甘情愿地交出了灵魂。

因为她知道,那颗狐狸心,动了娘亲带回来的画本里头,那些凡尘女子的凡尘心思。

“公子,阿辞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有一次,云辞趴在少年膝盖上,陪着他一起饮酒看斜阳。

她知道他是行侠仗义的道士公子哥儿,却从未问过他名字。今儿这般一问,无非心血来潮。

“我名唤云怀,自号怀云公子。云怀云怀,以云寂帝神之姓为姓,以怀为名,怀念已故的帝神。是以,我又给了自己怀云的号。”云怀一笑。

凤凰老祖云寂帝神是少年云怀的信仰——老祖创人族,又为酒中鼻祖,还助扶摇帝神平定四海八荒,以一颗慈悲之心成就荒古与上古的辉煌。

“若非帝神陨落,只怕现下,不会有那般多的妖魔鬼怪来到凡界作祟。”他叹了一口气。

“那后来呢?”见洛歌讲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轩辕云景忍不住问。

不知为何,他听这段云辞的过往,总觉得异样熟悉。可是细细回想,却又什么也不曾想起来。

“后来的事,等后来再告诉你。现下时机未成熟,告诉你了只会生出更多变数。”洛歌合尽葫中酒,伸手点点轩辕云景的额头,眉间含着一抹他人看不到的深邃,“总之阿景且记着,日后若再遇到那位阿辞姑娘,莫拘泥于礼节,当做个朋友便是了。”

“弟子谨记。”轩辕云景俯首作揖。

“好了,酒业喝罢,故事也讲罢,既如此,便去西边的连山,为云辞姑娘寻回她丢失的物件罢。”洛歌将酒葫芦收了起来,抬眸看着远处,朗声一笑。

于是一行人便如此起了程。

途中,听得有些意犹未尽的祁灼凑近洛歌,传音入密问道:“苏苏啊,后来那位云辞姑娘和怀云公子怎么了?”

她曾听过那怀云公子的名号,那可是整个邪教都害怕,为之颤抖的一号大人物。还有那水月仙子,据说昔年月下一舞,曾叫无数道教子弟为之瞠目结舌,流连那处地方数月儿而忘归返。

只是因着要修习,她便粗粗看了那些杂记,如今细细想着却是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记得那么一些。

“后来啊,后来少年为了阿辞而死。阿辞因为契约了少年,能够感知到少年于天地间仍然存在着。于是她便存了心思,一边修炼,一边等待和她许了万年之好的少年归来。”洛歌慢悠悠道。

“莫不成——”心头一惊,祁灼的眼瞳突而放大了好些。

洛歌伸出一根手指,覆在唇畔,嘘了一声,而后侧头看向旁头跟着,一路不言的祁酒:“阿酒可知幽界与八百里黄泉道相连?”

祁酒愣愣,颔首道:“幽界位于阴间,和十殿阎罗彼邻。过了阎罗殿,便可瞧见八百里黄泉了。”

“八百里黄泉道上有三生石,三生石旁有奈何桥,奈何桥上站着老人,老人足下淌着忘川河。期间可见红色花绽放,有花而无叶,因生在忘川彼岸,而名曰彼岸花,又名曰曼珠沙华。”

“嗯。苏苏此番言语,是为何意?”祁酒温润的眼眸里滑过一抹不解。

第123章 连山山仙(2)

“传闻若是有亡灵度过奈何桥时,愿来世再续前缘,便可在彼岸花上留下自己的记忆。”洛歌脚步不停地朝前走着,目光炯炯,“阿辞曾去过忘川河畔,于万千花海中找到了属于她的少年的那一朵。她看到了少年和自己的点点滴滴,心中感动悲戚中,将那朵彼岸花带回了凡界,想要在下一世等到她的少年时,亲手赠与他。”

顿了顿,稚嫩空灵的声音又起,“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路过连山时,连山山仙被彼岸花的阴气给惊醒了,提前结束了五百年的闭关。一怒之下,山仙打伤云辞,夺走了彼岸花,再度开始五百年一度的闭关修炼。”

“所以依着姐姐的意思,便是要从山仙手里夺回那位狐妖姐姐的彼岸花么?”同轩辕云景并肩而行的洛天敛眉,沉吟片刻突而问。

“嗯。云辞在那小镇蛰伏五百年,不仅是为了等她的少年云怀归来,更是为了一举击败出关的连山山仙。”洛歌颔首,“狐族每修出一尾,实力便会暴涨。云辞已是三尾狐妖,对付那已经位列下界仙班的连山山仙,虽不足以致死,却仍是可以重创,将彼岸花夺回来的。”

“位列仙班……苏苏,且不说那位云辞姑娘能否敌过,我们只怕是一上去,便要被打成肉酱了罢?”祁灼的眼角微微一抽。

“灼灼,苏苏何曾告诉与你,她要用武力解决的?”祁酒眼角含笑。

祁灼:“……”是她没想到。

“武不可胜,那便智取。连山山仙本名重音,生性傲慢而死板。对于礼数,他可是比天上的上仙,还要循规蹈矩。”一言至此,洛歌的眼底一抹精光滑过,“他既恪守礼数,我便叫他遵守着礼数规矩,同他游戏一场,叫他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将彼岸花与我。”

轩辕云景同洛天默默看了彼此一眼,缄默不言。

总觉得那位劳什子山仙要遭大霉了。

连山。

某处秘境阵法之中,端坐着一个身着土色长袍的俊郎男子。那男子闭目盘膝打坐,两手之间有一株红色的花上下漂浮不定,偶或有丝丝肉眼可见的阴气飘出,融进男子体内。

原来,此子不做他者,正是连山山仙重音!

重音在秘境阵法里头修行了五百年,至今日正正好好,不多不少五百年整。

眉心一动,重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若是细看,定可瞧见他眼底有隐隐约约的金色流淌而过。

“果然啊,依靠了彼岸花的阴气,终于就要渡劫飞升了。届时,我便再不用受那些天上上仙的鄙夷。”重音朗声笑着,看到那漂浮不定的彼岸花,眼底迅速滑过一抹深色。

五百年前,他被那浓郁的阴气给惊了修炼,如今借着这阴气,他倒是不日就要度化飞升了。细细算起来,他还需得感谢一番那一尾狐妖,与了自己一番这般好的机缘。

不过,那狐妖姿色倒是不错。只可惜他一心向着成仙,若不然,他怕是要拜倒在那狐妖的衣裙之下了。

“嗯?有一股极其蛮横的灵魂威压?”突而感受到甚么,重音眉头微微一挑。

也罢,既然闭关修炼已经结束,便活络活络筋骨,出去收拾一下那些个不识好歹的后辈罢。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大抵都是些腻歪了的!”重音冷冷一笑,起身跨出一步,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这边,洛歌祭出水火木三颗灵珠,以最大的灵魂威压席卷而去,惊走无数飞禽走兽,又引来天上墨云翻滚,雷声轰鸣。

“这便是创世帝神与天地间的共鸣么?”祁灼昂首看着天空那叫嚣的黑色云层,那云层间如游龙一般翻动的闪电,眉间闪过丝丝惊异。

“阿景小天,以全力感受天上那道雷,给你们五个呼吸的功夫,算出它落下来的地方,然后拼尽全力把它接住!”洛歌忽而侧眸看向同样望着天的轩辕云景,宏声开口。

轩辕云景和洛天的面色同时微微一抖。

其中,轩辕云景抬眸看着洛歌,怔忡一瞬。

跟随洛歌近五月,他也粗粗学了些简易的占卜。这雷乃是师傅用灵珠唤来的天劫之雷,其威力迅猛而致命。

尤其是渡劫时,若挺不过去,那么便会被天雷挫骨扬灰,从此消散于天地间。

师傅这般,定是想借着引出重音的机会,叫自己晋升到元婴境界。

既如此,那么他便不能辜负了师傅的心意。

同样这般想的,还有洛天。

他二人俱是颔首,又齐齐迈开步子,深吸一口气,施展移步幻影分别走到洛歌左右两旁五步开外,再顿住脚步。

“轰!”“轰!”

彼时,两道银针般粗细的天雷从天而降,直直地劈向二人天灵盖!

二人使出一成灵力,轻松抵住那道天雷。

“此次天雷渡劫共计十道,十道威力逐渐增强。在最后一道天雷来时,重音会正好出来。彼时,我要你二人同时施展移步幻影交换位置,将天雷交错相融,而后通过那一瞬的变化,领悟天地奥义从而得以进入元婴境。”洛歌看着两个容貌稚嫩的少年,眉间染上一抹勉励与宽慰,“我知道对于这个年纪的你们而言,进入元婴境是一种无比的荣耀。但前提是,你们得有那个资格。不要慌怕,我在你们旁边,专心渡劫,万事有我。”

那最后四个字,直直地没入轩辕云景与洛天心坎儿里了。

洛天眼波微动,看着头戴轻纱的洛歌,感受到那如长辈般慈祥的气息,心头隐隐约约有了一抹异样的波动。

深吸一口气阖眸,待到再睁眼时,洛天眼底属于少年的丝丝懦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之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与凝重。

那幽幽的暗蓝色,一下又一下地闯进洛歌的眼。

洛歌默默地看着,默默地将头扭到了轩辕云景那一边。

可惜啊可惜啊,天算最是难算。阎王爷要你三更死,凡间岂敢留你到五更。

可惜啊,可惜啊。

第124章 推演剑法(1)

第二道第三道天雷从天而降,在轩辕云景与洛天不断变化脚步时,噼里啪啦地穿越过洛歌身旁。

她站在雷电中央,衣诀翩飞,面不改色地看着两个少年一次次被实力越来越强的雷电击中倒在地上,再一次次擦去唇边鲜血,爬起来继续对抗那天雷。

终于,在最后一道天雷就要落下来时,轩辕云景有些支持不住了。但见他双手撑着地,唇畔间是浓郁的血腥味。

“咳咳咳!”重重咳嗽一声,轩辕云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侧眸瞥见洛天一脸淡然地看着天上摇摇欲坠的最后一道天雷。

那三目尽开,那神眸顿显,那气质沉稳,看的轩辕云景是好一番羡慕。

不要放弃,马上就能晋升了。

轩辕云景如是告诫着此时已然有些神志不清的自己。

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你要变强,你要堂堂正正站在师傅旁边,你要堂堂正正回到皇祖爷爷身边,你要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做个男儿!”

轩辕云景大吼一声,在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时,迅速挪动步伐,与洛天完成交换场地。

那两道实力堪比元婴九重天大圆满境界修真者的天雷就此交错凝结,化成一道。

也是那一瞬,二人瞧见天雷交错,心中生出无数感悟。

“咔嚓!”“咔嚓!”

他们听见了丹田内,那颗金丹破碎开来的声音。

“嘤!”

他们又听见了从金丹内钻出的两道婴儿发出的一道细细啼哭。

金丹破,元婴成!

刹那间,二人丹田内枯竭的灵力瞬时得到了滋润,只一瞬便恢复到圆满状态。

轩辕云景与洛天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目光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与欢愉。

洛歌的神识感知到那强横灵魂威压的靠近,抬手招来木灵珠,为地上二人修复伤口与衣裳,而后淡淡开口:“起来,他过来了。”

二人迅疾站起身子,严阵以待。

掐指算算时间,洛歌翻手将那云层里的雷电捏过来,抚于掌心,仿似玩物。云层缠绕洛歌身旁,以极其恐惧的灵魂威压环绕百里开外。

一时间,飞禽走兽,以及路过的修真者无不惊恐于两道灵魂威压——一道是洛歌的,一道自便是那姗姗而来的重音的。

前者乃是灵府九重天大圆满的修为,他们自是能感受出来。

至于后者——

那蓬勃滂湃,浩瀚如宇宙洪荒,充满仙气的灵魂威压,他们只是以神识感受着,心便剧烈地颤抖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下跪臣服。

这修为,不是天阶魂神九重天大圆满的修真境界,便是已经超脱了魂神,抵达了神之境。

能坐拥这般修为,而且仙气磅礴的,不是哪方大能,便是那仙界上的仙官儿了。

这辈子若能见到仙官一次,指不定便能沾着气运,日后直登青云呢!

一念及此,那些个修真者便偷偷摸摸地跑到连山之中,靠近那两处灵魂威压,壮足了胆子前去观望。

重音驻足于洛歌等人身前,默默看着在自己眼中,不过召唤几颗珠子装腔作势,弄的花里胡哨的洛歌,再看看祁酒他们,嘴角一弯一弯地抽搐起来。

他能感知到他们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儿,却不曾想过这里头竟是连个二八之年的也不曾有一个——净是些黄口的,他同他们打,岂不是折了自己的面子。

若再被那些个暗地里偷偷观望的人瞧了去,离开后乱叫舌根子,一不小心传入了玉帝的耳中,那么他飞升为上仙的愿望便要化作泡影了。

一念及此,重音咳嗽一声,拉下一张脸,一双浅金色的眸子瞪着面前一行人:“哪来的舞象小儿,敢在本仙这里放肆?”

“素闻连山山仙重音仙君喜好剑法,更是以一手玉皇大帝亲创的无玉剑法而扬名。小子打听到仙君这些日子便要出关,便前来同仙君讨教讨教剑法。”洛歌收起珠子,化开那云层,朝着重音俯首作揖一拜,声音不卑不亢。

重音默默看着洛歌,暗道这是个会虚溜拍马的滑头,心头不爽却是消散了大半。

感受到暗中观察的一群修真者在听闻玉皇大帝亲创剑法那几字之后,所露出崇拜的目光,重音又咳嗽一声,昂首挺胸看着洛歌,敛起满身凌厉的威压,声音缓和了些:“不知这位小友要如何讨教?”

“小子饮了酒,故斗胆想同仙君比试推演剑法,以证剑道。小子与仙君各出一剑,而后推演。若能推演出来证剑道,则算作他赢。若仙君赢了,小子便赠与仙君一颗可延年益寿千年万年的灵宝。不知仙君以为如何?”洛歌抬起眼皮子,一缕精光划过,眼含笑意而不达眼底。

有几个暗地偷看的修真者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个灵府之境的小丫头片子,和一个神境的仙君比试推演剑法,大抵是脑子被驴踢了的。想来是为了一见山仙真容,故意出此下策,输了比试增了丹药,叫山仙对她印象深些罢。

可人家山仙,那堂堂一方仙君,心头盛着的是求仙证道,岂会有那些个凡尘心思?

倒是重音听得洛歌许下的彩头后,眉头微微一挑。

毫无疑问的,这颗可以延年益寿千年万年的灵宝,于他而言吸引力甚大。

他只是一个任命于连山的山仙,不得玉帝召令不准离开半步。在初临此处时,他便已经将这里的灵宝和秘境给摸索的一清二楚了——除了那块修炼的地儿,净是些破铜烂铁,不成气候的。哪怕有延年益寿的药草,也只是区区百年。

重音飞升为下仙时,已有两万岁高龄了。

若他不能顺利渡劫飞升为上仙的话,他便也只有万年不到的寿命。

待时候到了,该作古了,阴间的鬼差黑白无常便会借道幽界,悄无声息地来到他旁头,悄无声息地将他带走,依据一生功德来评判六道轮回。

而后玉帝再随随意意派个下仙来接任他的位置,他便会彻彻底底地被玉帝遗忘,重入轮回,从头修炼。

一念及此,重音微微颔首:“好。若你赢了,你想要甚么?”

“听闻仙君有一株彼岸花?”洛歌开门见山,微微挑眉。

第125章 推演剑法(2)

重音闻言,眉宇间立刻滑过一抹深色:“你如何得知的?”

“天也知,地也知,仙君也知,为何我不能知?”洛歌无声一笑。

重音:“……”

这般故作神秘的,兴许她方才的承诺并非空口云云。若是得了那般延年益寿的好宝贝,他能够飞升为上仙的几率便会翻好几番!

至于那株彼岸花,左右不过充满阴气之物,倒也只能起到一些加快修炼速度的作用罢了。这小丫头既是想要,他与了她便是。

前提是这小丫头得赢了他。

当然,他堂堂一代仙君,怎会输给一个人族小丫头片子?更何况——

她要和自己比的,还是自己最拿手的剑法。

那个能延年益寿的灵宝,他势在必得!

“好,与你便是,只要你能赢了本仙君。”重音的唇畔微微勾起来,以示自己此时的心情十分愉悦。

洛歌颔首,也不多言,反手祭出木灵珠叫之化作一柄长剑,抱剑俯首作揖道:“仙君先请。”

重音也不做言语,祭出一并浅黄色泽的三尺长剑,碍于对方是个人族小姑娘,他估量着左右剑法造诣是个清浅的,于是随随便便挥出一剑来。

作为一个修为已经到达神境的山仙,重音这随意挥出的一剑,都足以叫那些个凡尘里爬模滚打的剑修参悟许久了。更何况,这不过一个尚还不曾及笄的小丫头片子。

重音如是想着,眉宇微微上扬,一缕得意之色从中泄了出来。

只是,他想的大错特错了。

对于常人而言,确是如此。但同他比试的人,不是常人,是洛歌。

准确来说,是开创三千大道的创世帝神——姬云苏。

推演自己开创的剑道的剑法,对于洛歌而言,不过弹指之间的事情。

不过顾及了某位极好面子的仙君,洛歌推演了一个时辰,适才慢慢吞吞地朝前挥出一剑。

倏地,天地间风云变色!磅礴剑气戛然而起,直冲前方!剑气所过之处,无不披荆斩棘,留下深刻痕迹!

重音看着那一道深深的剑痕,眼底滑过一抹惊异。

他那一剑虽不是甚么出名的剑法,却也是极其难得的。这小丫头片子能够在一个时辰里领悟其中奥义,还推演出这般强横的一剑,天赋倒是不错。

“想不到那小丫头天赋竟然那般高,竟能推演出仙君的剑法!”“我看了一个时辰,都才只悟出其中一点点奥义。”“……”“……”

观望的修真者们无不惊讶于洛歌的天赋,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随行的一行人却是处变不惊。

因为他们深知洛歌乃是初代的创世神,开创三千大道的她若不能推演出一个后辈的剑法,那便真的是活倒退了。

“便算你过了。你的剑法何在?”重音微微挑眉。

“小子洛歌,请仙君赐教!”洛歌微微一笑,同前者一般,随随意意朝前挥出一剑。

这一剑看上去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没有任何威力——它便似那古井无波的眼,平平静静,没有任何异样。

暗中观察的大部分修真者:“……”

这——

也太随性了吧!

她以为她是那仙君,随随便便挥出一剑就能叫人参悟半天么?

其中几位剑修却就是这般想的。他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惊异之色。

不修剑看不出来实属正常,他们修剑的,自然能看出这一剑里头,看似平淡无奇,其中蕴含的奥义,却是一点也不逊色于方才重音仙君的那一剑。

或者说,重音仙君的那一剑,远远逊色于这小丫头随意挥出来的一剑。

年纪轻轻就能施展出这般剑法,叫他们也参悟不出来——她便仿佛是长天的宠儿一般,对于剑道修炼感悟得天独厚。

因着未入剑道,祁酒与祁灼和洛天自是看不懂那一剑里蕴含的奥义。而轩辕云景,则是定定看着那一剑,许久之后于脑海里萌生出无数关于剑道的法则。

师傅的这一剑,在不懂行的人看来平淡无奇,在剑修的眼中,却是无比恐怖的存在。若非实力不足,这一剑的威力,绝对可以媲美神之境的修真大能!

重音看着那一剑,初时漫不经心,随后面上逐渐凝重。一个时辰过去,他的额上竟是留下了丝丝缕缕的汗水。

“这一剑,我推演不出来。这一比试,我输了。”又过两个时辰,重音苦笑着摇摇头,大大方方地认输之后,收起长剑将彼岸花祭了出来,递给洛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仙君一诺千金,小子能得仙君赐教,为表缘分,以灵宝相赠。祝仙君绵延万寿,早日飞升。”洛歌收起灵珠,接过彼岸花,又反手祭出一颗黑色的球,递给了重音。

“这是——”一手捧着那黑球,感受到里头磅礴的生命灵力,重音的面颊微乎其微地抖了抖。

“以鲛鱼油制成的,万古长明灯。”洛歌微微一笑,拱手作揖,“小子不叨扰仙君修炼了,这便离去。”

收起彼岸花转身便要随祁酒等人离去。

彼时,重音忽而开口问:“你乃何方仙者?”

洛歌缓缓顿住脚步,侧头看向目光深邃而清明的重音,盯着他眼底翻滚的浅浅金色,红唇轻启——

“小子洛歌,一介散修。仙族——与小子从不曾搭边。”

在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时,洛歌的眼底酝酿出一抹极淡的红色。

而后便随同众人逍遥离去,独留下略有些风中凌乱的重音,以及那一众修真者。

“一介散修么?”重音勾唇笑了笑,看着手中的黑球,眼底泻出一抹似暖阳般明媚而坚定的光晕,“总有一天,我会踏上仙界,探寻你的过去未来。”

他深知坐拥这等绝世宝物的洛歌,断不可能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至于他的好奇,他想只有等自己飞升了,才能够找到自己的答案罢。

在重音的身影消失以后,一众修真者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看到了么?那一道剑连仙君都推演不出来!”“那个名唤洛歌的丫头片子,能够拥有万古长明灯这种堪比神阶的灵宝,身份必定不凡!”“她的剑法造诣到底来于何处啊?天赋竟然如此之高!”“……”“……”

因着这一剑,那些个修真者暗暗记下了洛歌这个名字,以及那象征性的黑色斗篷。

也是因着这一幕,洛歌在似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日后名扬九界打下了一个基础。

不过,这自便是后话了。

第126章 凤求凰兮(1)

夕阳西下,小镇的喧闹似是一锅沸腾的水,在静下来后重又归于安谧。

云怀阁忙碌了一天,所有的婢女小厮都满头大汗,满目欣喜地看着那一个个空荡荡不见底的酒缸。

“大家都辛苦了,早些用罢晚膳,各自回去罢。”云辞看着面带疲惫的众人,微微一笑。

下人们喜笑颜开,谢了掌柜的便去小厅用膳,而后各自回了家里。

屋里没了任何人,云辞缓缓摘下面纱,露出那张如画的面颊来。

搬张椅子坐到夕阳下,用了陈年雪水就着青梅,云辞烫起一壶小酒来。

洛歌等人不疾不徐而来时,便瞧见美人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握着一个精致的酒盏,目光里慵懒如猫儿般地倒映着夕阳西下的美景,缓缓启红唇将那青梅酒饮尽。

美人如画,画里一颦一笑,尽成风景。

“掌柜的好兴致。”洛歌微微一笑。

“小公子带着友人来寻奴家了?”云辞斜眼看过去,瞥见轩辕云景,忍不住挑眉。

她眼底的疲惫一扫而空,只是他人并不曾瞧望到罢了。

“阿辞,这是家师。她今儿去了连山,以比试为名,替阿辞讨回了彼岸花。”在洛歌暗中推搡下,轩辕云景有些忸怩地站出来,咳嗽一声,手捧一株长相奇异的红色花朵,走上前递了过去。

云辞怔了怔,昂首起身,将彼岸花接来,放在掌心细细抚摸着。

大抵是离得近的缘故吧,轩辕云景瞧见了她眼底明朗如星的怀缅。

“在你没有出现时,我的世界里本无你,唯有一心修仙。在你出现后,你便成了我眼中唯一的世界。从此以后,只有我和你。”

不知道为何,轩辕云景的脑海里突而浮现起这般一段话来。

是错觉罢。

轩辕云景如是想。

“连来令师是个精通占卜之术的。”云辞收起彼岸花,朝着洛歌盈盈一拜,“奴家云辞,在此谢过姑娘。”

“无妨,权当还你赠酒之恩罢了。我素不喜欠人人情,能还清便还清。”洛歌摆摆手。

“云辞姑娘,奴家乃是那些凡尘下九流女子所言自谓,为何——”祁灼侧眸瞥见自家王兄微微皱眉,一语道破他心头的疑惑。

“因为过往里头,在追逐阳光时,有些望不到边的黑暗。”云辞看了一眼旁边抬头看夕阳的轩辕云景,默默垂下眼睫毛。

洛歌沉默一瞬,笑着上前从火上取过那煮的滚烫的青梅酒,在云辞略微有些讶异的目光下抬首,任由酒水穿过轻纱,落入口齿。

“青梅煮雪酒,乃文人雅士之辈所最喜之事。小火细煮,时间有些个长。我耐心有限做不来,不过话且说回来,这青梅酒倒是醇香溢于口齿,香的紧呢。”回味那甘甜而略酸的味儿,洛歌朗声一笑。

“原来今儿奴家遇见了懂酒之人。不知姑娘芳名?”云辞含唇一笑。

“我名唤洛歌。”洛歌抱拳作揖,爽朗一笑。

“想必小公子已经告诉洛姑娘,奴家的名儿了吧。奴家便不再多言了,都且坐着,今儿的夕阳格外明亮呢。”云辞微微笑着,拍拍手掌变出几张蒲团,加了丝质席垫,置于桌案四旁,招呼着祁酒一行人坐下。

“有劳了。”祁酒浅浅作揖,顺着蒲团坐在率先坐下的洛歌旁头。

祁灼等人亦是盘膝坐了下来。

于是一行人坐在短亭之下,把酒言欢,观赏夕阳黄昏,好不畅快!

青梅酒很快便被洛歌喝的干干净净。

听闻那轻纱之下微微砸吧着的嘴,云辞心里晓得洛歌爱酒,会品酒,只是这壶青梅酒没能叫她喝个尽兴。

于是反手祭出一坛酒递了过去,浅浅开口道:“洛姑娘若是不嫌,便尝一尝奴家自己酿的竹叶青罢。”

“不嫌不嫌。阿辞是云怀阁的掌柜,酿酒的手艺自是一流。”洛歌眼前一亮,接过那厚重的酒坛子扒开封顶的塞子,一股醇香瞬时在空气里头弥散。深深嗅了一口气,洛歌睨着眼赞许面前的少女,“只是这般闻着,便能觉着它是顶好的酒了。”

于是二人又敞开怀喝了个痛痛快快,直至云辞的面颊上有了两坨细细的红晕,似天边的夕阳般红的迷人,一直在旁头看着二人的祁酒这才意识到她们似乎是有些醉意了。

“苏苏,别喝了。”伸手轻轻拿走洛歌手里头的那一坛酒,祁酒温润的眼里溢出一抹深邃。

他仍记得上次苏苏醉酒的状态——身子时而热时而冷,最后归寂于逝者般的冰凉。那种触感他记忆犹新,说不担心苏苏的身子又变成那般冰冷模样,那是不可能的。

“不喝便不喝了罢。”洛歌打个轻嗝,笑吟吟地看向面前眼神略有些朦胧的女子,“听闻阿辞曾有封号水月仙子,更是以一曲舞姿惊艳绝伦。”

“听洛姑娘的意思,是想与奴家比舞么?”云辞趴在桌案上,两眸不自觉微微睨起来。三条白色狐尾因着酒劲儿显了行,在后头摇摇晃晃,甚是显眼。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微醺的阳光折射到云辞的眼睫毛上,扑棱扑棱闪着仿佛蝴蝶一般。

她懒散散趴在桌案上,以一袭白色广袖半是遮掩半是露地挡住红唇,将狐狸的媚态与小女儿家的娇憨揉搓到了一起,于黄昏下显得那般柔和。

轩辕云景侧眸默默看着,不自觉恍惚了眼睛。

阿辞真好看。

“唔——若非情况特殊,我素来只为一人而舞。若是阿辞想瞧瞧,我倒也不介意露上一手。”洛歌侧头,看着身旁紫衣少年眉眼如玉,见自己望过去,便也对视起来。

那眼底倒映着的自己啊,一袭黑色斗篷垂着轻纱遮面,便似是个夜里的独行者。总是一人来,一人去的。

是了,那条路从来只有她一人在走着。

他们啊——

他们还不够资格呢,至少现在,他们还远远不够。

“阿酒,阿酒——”

她传音入密,浅浅地唤着少年。

“我在呢。”少年微微一笑。

“愿否借一曲凤求凰?”洛歌也微微一笑。

少年怔愣许久,适才明白她是要叫自己抚一曲凤求凰。

“好。”

祁酒轻启薄唇,眼底掀起一丝洛歌看不到的深邃。

第127章 凤求凰兮(2)

“既如此,那便开始罢。”云辞看着彼此那凑近,互相观望着的人,心底闪过一抹羡慕,莞尔一笑着直起来,打个响指。

只一刹,前头土地变作个舞台的模样。

云辞站起来,纵身一跃到那台上。在落地的一瞬间,柔和的光晕从地面升起,将她从下至上地包裹。待到光晕散去,露出一个身着月白水袖舞裙的妙佳人儿来。

台上腾起阵阵不知何处来的白雾,佳人儿站在那台中央,对着台下观望的众人盈盈一拜,含唇笑道:“奴家云辞,献丑了。”

这般柔弱盈态,乍一看去便似是水与月的天伦绝作。似水一般温柔娇美,却又似月一般不近凡尘。

“原来水月仙子之名,不是浪得虚名。”祁灼暗暗惊艳。

从他们这边瞧过去,在台上起舞的狐族少女,便如同广寒宫里的嫦娥一般,叫人惊艳而不敢臆想。那独有的清冷与娇艳,被她那柔软的身姿,那随步伐而如海藻般婉转相随的三条狐尾给揉搓到了一起,怎般看怎般不会觉着不协调。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台上少女一边舞动一边轻开嗓音,温柔的声音唱起上古时代的曲调。

洛歌有些晕,伸手拉紧祁酒的袖口,撑起身子反手祭出木灵珠,将之化作一支长箫,抛向轩辕云景。

轩辕云景感受到有物件靠近,伸手抓过一看,发觉是一支长箫。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洛歌,不明白自家师傅丢了一支箫过来是何意思。

“顺着她的调,为她奏箫罢。”洛歌轻轻开口,声音细细却是叫前者听了个一清二楚。

“师傅——”我不会吹箫。轩辕云景侧头看见台上大抵因着酒而忘乎所以的云辞,情不自禁地将口中那话给咽了回去。

他将箫递至嘴旁,沉淀下了心思。

刹那间,四围一切都是静的,一切都虚化了。唯一带着声儿,唯一带着动态的,是面前的舞台,和台上舞动的狐族少女。

不知怎的,他竟是拂动手指,奏起了从不曾用过的长箫——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只碰着他的身子便不受控制,自个儿动了起来。

箫声初时微弱,渐渐变得明显起来。伴着那浅浅的歌,汇聚成一串陌生的曲子,融进每个人的耳畔。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最后一句一顿一顿地落下时,云辞蓦然摔倒在台上。三条狐尾反向延伸,遮住她被泪水打湿的面颊。

此时此刻她是酒醒的。

因为她看到了轩辕云景吹箫,因为她从轩辕云景的箫声里,听到了昔年最最熟悉的感觉。

那是,最熟悉的灵魂波动呢。

公子啊……

伸手抹去眼角泪渍,云辞笑着站起身跃到台下,端起一杯酒仰头饮尽,坐下来笑吟吟看了众人一眼,最后缓缓落到将长箫归还给与洛歌的轩辕云景身上:“方才脚扭了一下,现下该到洛姑娘了罢?”

“好。”洛歌眼底一抹红光滑过,感知到面上多了一物,适才将变回原来模样的灵珠收起来,浅浅颔首,咳嗽一声站起身子。

但见她抬手,缓缓摘下斗篷。

斗篷落下的那一刻,时间仿若静止,连着呼吸也顿住。

众人的眼底闪过呆愣错愕,最后被那惊艳绝伦取而代之。

她的面不施粉黛,虽稚嫩却已叫人惊羡。尤其是那一双明媚的眸子,似乎天下到她这里,都会化作暖阳汩汩流淌开去。只不知为何,她只露出左半边脸,右边戴着一只造型别致的金龙面具。

“我知道苏苏为何总要戴着面纱了。这般容颜,只消一眼就叫男人疯狂的,不遮着些,便是要王兄替苏苏日日挡桃花了。”收起那抹惊艳,祁灼揶揄的眼光瞥向目光逐渐深邃的祁酒。

“洛姑娘的容貌,实属一绝。以轻纱遮掩倒也是应当的,只是不知为何,又要用面具遮掩了半边脸呢?”云辞咂着嘴赞叹,同时疑惑。

“这里……”洛歌抚了抚那冰冷的面具,眼底有一抹怔忡之色,“是被魔鬼咬过的,所留下的不耻的痕迹。”也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提醒着她姬云苏,不要忘了身为了洛歌所肩负的仇恨。

众人皆愣。

“好了好了,阿酒莫忘了方才与我应下的事。”洛歌莞尔,伸手同云辞一般打个响指。

声音落下,她整个人化作一段红色流星般的光芒,飞落到台上才显现了身形。

光芒散去,露出一身如梅花般傲骨嶙峋的红色霓裳羽衣来。那骄傲的神态啊,衬着金色面具,怎般看着都叫人心感怜惜而非惊艳。

或者说惊艳是有的,只是怜惜更多些。怜惜莫名而起,不知所以然。

大抵是在了怜惜这个少女换上红衣后,那眼底过于平静的,属于面前残阳一般的迟暮了罢。

“铮!”

夕阳下,悠扬琴音在少女迈开舞步,轻启红唇的那一刻拂动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少女乘风而舞,台上袅袅白气为她升腾翻滚,台后缕缕斜阳为她铺陈光辉。她的影子被天边的大红玉拉得很长很长,随着舞姿飞跃,一度挡住了席地而坐的众人的阳光。

洛歌也如同云辞一般,唱的忘乎所以,似乎此时此刻她就是那只凤,在云端翱翔,长鸣青天。

轩辕云景看着洛歌与祁酒间的默契,默默垂下头去。

此时此刻的师傅和云凡兄,仿佛是一个为另一人而舞,一个为另一人而抚,纵然天地间瞬时风云变色,怕也阻挠不了这二人之间的静谧安好。

真似是对佳偶呢。

“使我沦亡——”

当最后一个音节缓缓地落下,洛歌盈盈一拜,炯炯有神而温柔明亮的目光投向祁酒,“阿酒的琴,很好听。”

“苏苏的舞,也很惊艳。”祁酒停止抚琴的动作,抬起眼皮子同洛歌的视线对上,深色涌出,微微勾唇一笑。

那一瞬,只有他身旁的祁灼,感受到了自家王兄身上气息的变化。

如冰如雪一般,淡漠高贵到不近人情。

便似神灵一般呢。

第128章 捕头徐忠(1)

“哎呀,洛姑娘的舞艺这般精妙,奴家瞧着都有些痴了。”看着洛歌转身摘下面具,戴起轻纱,以斗篷遮面,又变回原来的模样,回到祁酒身旁后,云辞打个响指将那舞台子化作尘埃散去,举起酒盏对着洛歌敬道,“奴家甘拜下风,还请洛姑娘接了奴家这一杯酒。”

“不能再喝了,再喝今儿便无法启程了。”洛歌摇头拒绝了云辞的心意,眼底尽是清明,再无一分醉酒朦胧之色。

云辞颔首,仰头将那一杯酒饮尽,适才开口问道:“恕奴家冒昧,不知洛姑娘和小公子还有诸位,要前方何方呐?”

“四面八方而来,前往东秦皇都,西土临祧。”洛歌端起酒盏嗅了嗅杯中酒的香味,惬意地眯起一双眼,而后起身俯首作揖道,“多谢阿辞青梅酒款待,他日相逢,我洛某必当与阿辞再度痛饮。”

“好。”云辞颔首。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如此,我们这便告辞,先行一步了。”

洛歌看着众人起身,朝云辞作揖拜过后,再度作揖,微微笑着随众人转身离去,朝着渐渐变暗的夕阳那一方走去。直到背影消失不见,云辞温柔娇媚的眼底才泻出一缕惆怅来。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云辞端起酒盏,高举头顶,睨起眼睛细细瞧着,唇瓣微微弯起来,颇似是自嘲地笑道,“原是愁上加愁啊。”

“世人有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杜康乃是解忧之绝妙物,怎生到了阿辞的口中,竟是这般了?”一道覆满磁性的声音,突而从云辞后头传来。

逐渐昏暗的阳光下,缓缓走来一位身着绛紫舒袖云锦长袍,头戴紫金玉冠,腰佩紫葫芦的俊美少年。少年容貌叫人惊艳,便是水泽空与魏无痕那般容貌,到了少年这里,也要逊色一些的。

少年走到云辞身后,伸出骨节匀称的手指,取过那杯举过头顶的酒盏,将它伸到鼻翼轻轻一嗅,瞬时眯起紫黑色的眸子来:“阿辞的酿酒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

“君上谬赞了。”目光微微怔愣地看着那越发暗淡的斜阳,云辞浅浅叹着气。

“她为你和他算过了,你们这一世,缘分未尽,线还没有被牵到尽头。”将酒盏放在桌案上,顾尘伸手揉了揉云辞温软的发顶,“萧萧叫我转告你,莫要担忧,尘缘树从不欺骗任何一个生灵。”

“奴家知道了。”云辞声音里多了一抹波动。

“五百年过去了,还是忘不了那件事么?”顾尘听见这个自谓,长眉一挑。

“五百年对于君上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可对于奴家而言,却是实实在在地守候了过去。在凡尘里的这些年头,奴家早已不知哪些该忘,哪些不该忘了。”云辞侧头,看着顾尘的下巴,眉间露出一抹迷茫与失落,“君上……他是不是……是不是忘记奴家了?”

“何故此问?”顾尘摇摇头,有些不解。

“他今儿来时,淡淡漠漠的,总是瞧着另一个人,竟似是不愿多看奴家一眼。”云辞低头抿唇,心里堵得慌。

“傻阿辞,你瞧见了表面,却并不曾看到人心啊。”见她露出女儿家的娇憨,顾尘忍不住失笑,“看来这五百年,你磨砺的还是不够。”

“不知君上今儿前来寻阿辞,所为何事?若是讨酒,可须得明儿劳烦君上再走一趟了。今儿生意好,奴家酿的酒都卖空了。只有缸子里的,却还不曾开封。”云辞理理心绪,站起身子朝着顾尘盈盈一拜,“给君上行个礼,省的君上又说奴家失了礼数。”

“唔,阿辞你何时爱守礼数的,孤竟是不知?”顾尘佯做沉思的模样,只是眉间的笑却出卖了自家主人。

云辞:“……”和折尧帝神一般都是嘴上功夫厉害的。

听闻当年折尧帝神的那嘴皮子功夫,还是被扶摇帝神给磨出来的。她家君上日日缠着折尧神上,脸皮子厚了,嘴皮子也愈发的厉害了。

“好了,不打趣你了。今儿来是有一事要告诉你。”顾尘咳嗽一声,紫黑色的狐眸里淌出一抹严肃之色,“孤不善开玩笑话,但这决计不是玩笑。”

“君上请讲,奴家洗耳恭听。”心头隐隐有一阵不妙的感觉,云辞面上娇媚褪去,被庄严和恭敬取而代之。

“前些日子我狐族小辈联合一股势力,勾结心怀不轨的魔族,闯入通天九尾狐族的圣地,盗走无数珍宝的同时,还打伤了在那里把守的大长老,也便是你爹爹。”

顾尘见云辞呼吸微微一顿,晓得她是担心了,沉默一瞬后,继续轻启薄唇,“他伤得很重——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所以他拒绝了孤给他的灵丹妙药。他想见阿辞——他说,你们快有五百年没见面了。”

在听到这里时,云辞的眼眶突而湿润了起来。

当年毅然决然地告别娘亲和兄长,她孑然一身追随云怀而去。游历时曾途经青丘,便去那里看了她那素未谋面的爹爹一眼——那会内乱已经平定了,她是第一次看见她家爹爹,也是从那会到现在为止,唯一的一次。

五百年间,她因为要遵守自己对公子许下的诺言,也因为心头的那一股不成骄傲的骄傲,一步不曾踏足青丘。

便连娘亲病逝时,她也不曾过去。

女儿离家,便似覆水。覆水难收覆水难收,都已成覆水了,又怎么可能再回头呢?

何况,娘亲是因为自己当时随着一个人族道士离去,还得知自己契约了灵魂契约,适才气到病倒的。

说来说去还是怪她,所以她并不曾回去参与娘亲的葬礼。

因为心有浓浓的羞惭不安,因为自认为很重要的尊严。

“那么,阿辞可愿随孤回去?”顾尘见她眼底哀凉肆意,最后归于平静,便开口问道。

“当年娘亲离世时,我便惹来了兄长的不满。若这次我再不回去的话,只怕是真的要成为一滩覆水了。”云辞默默垂下眼睫毛。

那里有一滴晶莹的泪珠儿,顺着扑棱扑楞的睫毛缓缓地,缓缓地滴落到地上。

第129章 捕头徐忠(2)

东秦天授十年,五月上旬四日。

裕安城。

两队士兵手执长矛,站在城门口,目光认真而严肃地看着每一个排队入城的人。

原来,数日之前,这裕安城出了好几件命案。衙门口贴了好几条布告,说是严密搜查每个入城的人,但凡见到形迹可疑的人,通通有守城侍卫将之带走。

城门口布告栏旁头,一模样清秀的中年捕头手握腰间大刀,目光炯炯地盯着来来去去的人。

徐忠默默地擦擦额角细密的汗水,暗暗抱怨着那犯了一件案子不说,竟敢胆大包天接二连三犯案的凶手。

眼下时值五月,天气渐渐地热起来了。他们却还要身着冬日里的袄子,连换的机会都不曾有——知县大人给衙门下了死命令,何时抓到凶手,他们何时才能饱饱地卧榻睡上一觉。

哎,若非那凶手迟迟不现身,他们现下早便换上了干净利落的薄衫,陪着妻儿子女呢。

有些烦躁地打个呵欠,徐忠看了眼旁头的捕快们配合侍卫检查每个过往的人,而后微微眯起,就要贴着木柱儿小憩一会。

这时,一些个嘈杂声音里的谈论,不急不缓地飘进了徐忠耳畔。

“姐姐听说了么?这次案子里头死的人不是没了手指,便是没了眼珠儿的,死相凄惨,模样瞧着甚是吓人!”

“不过是几个邪教混混罢了,杀人手段残忍,倒是符合了那黑暗中跃动的身份。”

“苏苏的意思,是要去抓他们?”

“自然。否则我家小阿离,无缘无故的,凭甚么要去坐那牢狱?”

“师傅有办法抓着那些家伙么?”

“有啊,前提是那位打瞌睡的捕头大哥需得细细瞧着我,不似是个犯人才行。如若不然,我便要似小阿离一般,莫名其妙便在他们迷迷蒙蒙间,被当做嫌疑人送了进去。”

“……”“……”

正在打瞌睡的徐忠:“……”

那听着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片子,是在绕着弯子说骂自己黑白不分么?

他倏然睁开一双犀利的眼,冷冷地望向那说话的几人。

此人俱是少年模样,其中一位身着黑色斗篷,最是显眼。

再细细看去,这几人不便是洛歌一行人么?

“这位小友,方才可是你说,能够抓到那凶手的?”徐忠看着那戴着斗篷的黑衣少女,怔愣片刻后,上前过去,瞅着洛歌的目光里带着一份探究。

他是乘劫一重天,自是能察觉到这小丫头的修为是在灵府之境。

不过,听那声音——

左右二七不足,双六有余罢。

这般年纪的灵府之境修真者……

徐忠的眼底突而亮起来。

兴许他们是出来游历的宗门世家子弟,能助自己抓到那凶手也说不准。

“是啊。不过捕头大人,您可须得检查仔细了。小女子面容丑陋,适才戴着面纱。若您觉着小女子是那嫌疑犯的话,便将小女子带进牢里头吧。”无事前者那股稍有些凌厉的灵魂威压,洛歌笑吟吟地开口。

徐忠:“……”他敢肯定这小丫头是在讽刺自己了。

祁灼听闻洛歌的话,默默地抽搐了一下唇角。

若苏苏那般容貌还算丑陋的话,那世间,怕是鲜有绝色了。

“嘿——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怎般和我家头儿说话呢!”旁头一个浓眉大眼的白面捕快穿过人群走到徐忠身旁,瞪瞪洛歌,颇是不悦地开口。

“哦,小女子冒昧了。”洛歌挑眉,俯首夸张作揖。

徐忠咳嗽一声。

近日却是抓了许许多多的嫌疑犯蹲牢狱,惹得那些无辜人哭喊连连,直直喊冤——说他黑白不分也不无道理。

可知县大人的命令,他又不可反抗。那可是自家上司,他都已经天命之年了,家里有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可不想丢了这铁饭碗。

“头儿,我看这小丫头也挺可疑的,不若将她也带回去好好审问!”那捕快再度瞪了一眼洛歌。

倏地,他感觉到身上一阵寒意——仿若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在直直看着自己。

因着天生的敏锐,捕快顺着那目光看过去,捉到了洛天眼底一闪而逝的寒芒。

这小子一身白衫,身形削瘦,看着文文弱弱的,怎生会有那般重的寒意?

捕快心里好奇,还要细看时,却被一道身影挡住了视线。

那亦是一个捕快,且容貌同前者有些个三五分的相似。

原来,这两人乃是亲生兄弟。前者名唤钱行,乃是家中幺子,后者名唤钱飞,乃是家中长子。

钱飞用手肘拱了拱钱行的腰部,而后朝着洛歌等人俯首作揖,不卑不亢道:“诸位小友,方才是家弟出言不逊,冒犯了。”

这几人气度一看便知是不凡的,尤其是那边上背着一把琴的紫袍公子。那袍子质地一看便是极好的云锦,且那眉宇间不经意淌出来的,可是只有大家族公子才有的优雅高贵。

他那弟弟生性粗犷豪迈,不在意这些细节,可不代表他并不曾在意到。

这几人,来头绝对不一般!

“无妨。”洛歌摆摆手,祭出一个酒葫芦,拔了塞子仰头喝下一口酒。酒水透过轻纱,没入唇畔。

甘甜的酒香瞬时弥漫在空气里头,爱喝酒的徐忠翕动鼻翼,嗅着这股酒香味儿,心头微微一惊。

这是云怀阁独有的竹叶青!

那可是上好的名酒呢,先前他托了自家小弟前去那偏远小镇沽酒,等了大半晌功夫才沽到一小壶酒。

这般爽口痛饮……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徐忠咽口口水,默默腹诽。

“头儿。”钱飞看着微微愣神的徐忠,蹙蹙眉。

突而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徐忠再度咳嗽一声:“你们带……不,我带这些小友去衙门。这番巡查结束,你们唤了他人来轮值,随后去衙门。”

“喏。”钱飞钱行兄弟二人相互看看,而后作揖一拜。

同守城侍卫打过招呼后,徐忠带着洛歌一行人入了城。

“小友何名?”徐忠轻车熟路地走着,头也不回地问。

“洛歌。”洛歌晓得他是在问自己,便慢吞吞吐出两个字。

“方才,洛小友说,邪教的小混混?”徐忠说着,眼底滑过一抹深邃。

第130章 凶手秦月(1)

“嗯,杀人凶手乃是邪教的教子。”至于哪个教的,她现下还不好明说。

若是此事公诸于世,那么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动乱。届时打草惊蛇,惹得那些家伙越发小心谨慎不说,更会打破那两厮亲手而为,辛辛苦苦以数年心血布下的天罗地网大局。

洛歌看着徐忠在衙门口停下,笑着转过头,目光深深地瞅着自己。

瞥见他眼底的探究与杀意,洛歌微微一笑,双手抱胸,口气有些嘲弄:“堂堂一代捕头,竟是真的黑白不分了么?若不信我的话,大人何故带我入城?”

她晓得徐忠是在怀疑自己——他觉得自己知道凶手身份,必定和凶手有甚么关联,兴许还是同党。不过作为一个常人,这般想倒也不错。

“怀疑你是自然的。不过我带你入城,自有我说服我自己的理由。”徐忠又转过头去,目光微微乎其微地黯淡了一瞬,“希望这次,我没有看错人。”

那最后一句的轻声呢喃,不经意间飘进洛歌耳中。

愣愣后洛歌悄悄伸出袖袍下的手指,迅速掐动算了算,而后眉心微蹙。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瞧见自己时,会怔愣片刻。

原是因为那个人。

“徐大人,恕小子直言,小子略懂占卜之术,若大人信过,今晚小子就叫那凶徒现身。不过,小子有个条件。”洛歌淡淡开口。

“说。”徐忠挑眉。

“带我进牢里,我要去看两个人。”

“……”

裕安城衙门牢狱里。

最昏暗的一间屋内,黄色油烛被不知何处飘来的风儿吹的左右摇曳,明灭不定。地上茅草横七竖八,偶或有几只肥溜溜的老鼠吱吱叫着飞快窜过去——这般瞧着,颇似穷人家的柴房。

屋内最里头一隅,有一个少年紧紧贴着墙角,双手抱膝,目光如古井般毫无波动。

少年五官虽稚嫩,却煞是好看,尤其是眉间的那一点朱砂,纵是身穿囚服,发丝凌乱,面上灰尘覆盖,也难掩他自身的清冷与绝代风华。

而少年旁头的那间屋儿,还关着一个身穿囚服的貌美女子。女子的眉心有一朵朱雀般的图纹——她本该明艳的,大抵是身在牢狱,所以面上才会带着憔悴之色罢。

这二人,不是龙不离与婺秋,又是何人呢?

“呆子,呆子,水在台上,馒头在台上,你倒是吃呀!呆子,呆子!哎呀呆子,你别坐那里了行不行?”婺秋看着被关进牢狱来,这几日一直保持着那动作的龙不离,面上带着清晰可见的焦急之色。

前些日子她追着龙不离来到这座城市,不知怎的惹到了那守城侍卫,稀里糊涂就被强行打晕给关了进来。

她醒来的时候,龙不离刚刚被送到牢里。

听旁头的人说,龙不离因着不大肯说话,在被提审时吃了好些苦头。若非晕了,又适逢再度闹出命案,只怕那些个衙役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净是些靠着银子使活的。这公子唇红齿白,一看便知是大家族里头出来历练的,受了那些刑罚,想必是有内伤的。”关在婺秋旁头的一个囚犯看着刚被换上新囚服的龙不离,如是叹惋。

回忆至此,婺秋见龙不离似是一块木头般一动不动,心头越发地焦急。

“呆——”在她开口想唤龙不离时,一到熟悉的身影倏而映入了眼帘。

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少女。少女从拐角处,朝着这边一步一步走来。斗笠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少女在侧头看着自己——她确是朝着这方看来。

“洛洛……”婺秋怔愣。

洛歌对着婺秋微微一笑,转身看着旁边随行的钱飞,拱手作揖道:“劳烦这位捕快大哥,将这姑娘放了,还有替小女子打开这道牢门。”

“好。”钱飞颔首,取出钥匙相继开了牢门。

婺秋飞快地走出去,到洛歌身旁,悄声问道:“洛洛,你怎知我和呆子在此的?”

“算到的。”洛歌看了看婺秋,确认她并不曾受伤,适才将目光投给角落里,那看上去甚是安静的少年。

少年紧紧蜷缩着自己,目光暗沉,似乎是还不曾发现牢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并直直看着自己。

婺秋顺着洛歌的眼光看去,瞧见龙不离此时缩成一团的模样,心头登时一抽搐。

“洛洛,呆子已经好几日都这副模样了。你去劝劝吧,我劝不动。”婺秋低下头,刘海垂下一片阴影,遮掩住她眉宇间的一切神色。

“知道。”

洛歌点点头,缓缓地走上前,蹲下身子,使自己的目光与少年齐平。

两目透过轻纱,直直地看到了少年眼中的呆滞。

心口微微一震,洛歌伸手将少年耳鬓乱发给理顺了些。在她的指尖触及少年的那一刹,她感受到了后者明显的颤抖与瑟缩。

那是一种身子对于恐惧的本能反应。

在这牢狱里,小阿离因着蒙冤,吃了很多苦罢。

轻叹一口气,洛歌放柔声音,浅浅开口:“小阿离,是姐姐。”

少年颤抖了一下,古井无波的眼底泛起一缕细微的波澜。

“姐姐来带你和阿婺离开这里。”

少年再度颤抖一下,眼底翻出的波澜愈发清晰。

“快些起来,地上凉的,乖。”

在那哄稚儿般的一声乖字落下,龙不离的眼终于不再只有木讷——他的眼里倒映着洛歌的一袭黑纱,他的耳畔回旋着洛歌的那一个乖字。

不知道为什么,龙不离在听到那个字之后,眼眶突而红了起来。

“洛姐姐——”轻启薄唇,少年声音喑哑低沉,似是那深秋时的落叶一般,听得人心萧瑟。

“姐姐在呢,乖。”

洛歌伸手就要再度揉揉龙不离的发丝,却不料后者顺势朝前,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头紧埋腰侧,狼狈地大哭起来。

是了,狼狈地大哭。

没有一分清冷绝代的小公子模样,此时此刻的龙不离,俨然就似是一个因为极度恐惧害怕,而躲到母亲怀中肆意哭泣的稚儿。

“姐姐——我害怕——”真的,真的好害怕。

在那两声乖下,龙不离终于忍不住,在洛歌面前卸下了自己清清冷冷的表面伪装。

彼时,婺秋这才想起来一件事。

呆子是龙氏一族的少主,但同时——

他仍是一个需要爹娘呵护,需要他们羽翼庇护的垂髫少年啊。

第131章 凶手秦月(2)

洛歌晓得,龙不离初游历凡尘,未曾经历过牢狱之灾。

在濒临死亡边缘,与绝望打照面的时候,他终是晓得自己仍只是一个垂髫少年——他那孩童般的本性,自然而然便会展露出来了。

钱飞站在牢房门口,默默地看着那眉间染着一颗朱砂的少年紧紧抱住洛歌,涕泪横流,模样狼狈的甚是不堪。

许久之后,见龙不离哭够了,开始抽抽噎噎,洛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搀扶着他起来。又反手祭出木灵珠,贴到后者脸颊上——灵珠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晕,只一瞬便包裹住了龙不离。

待到光晕散去,龙不离已然又变回了那个清清冷冷的紫衣少年,以眉心一点朱砂傲立风华,不染尘世之淤泥!

钱飞很明显地感受到,龙不离的气息变强了许多,不再似先前一般羸弱了。

那颗会发光的珠子,带着极其强悍的生命气息,想来必是一种灵宝罢。钱飞如是想道。

“洛姐姐,对不起。我……我太弱了。”准确来说,是他太弱懦了。

龙不离垂下眼角,遮掩住一片痛苦与无奈。

“我知道你的心里头有一道坎儿过不去。有什么事,出去再说。”洛歌伸手替龙不离整理了一下衣襟,将木灵珠递给他,而后推搡着他走向婺秋,传音入密道,“阿婺陪你入狱的,去给她看看罢。”

龙不离颔首,走向婺秋,在后者呆愣间,抓过婺秋的手,将灵珠放到了她的掌心。

温润的光晕包裹着婺秋,待到散开之后,将她变回了那个身着大红霓裳羽衣的桀骜女子。

“臭呆子,谁要你关心!”

婺秋突而大力推开龙不离,红红的眼眶狠狠瞪着他,而后化作一道流光遁去,看得钱飞目瞪口呆。

能变作流光离去的……怕不是妖孽?

龙不离怔怔地回头,将灵珠还了回去,看着洛歌,表示自己对于婺秋这番举动的不解。

“过些日子,她会回来的,不必担心她。”收起灵珠,洛歌侧头,见钱飞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和龙不离,眉宇间有些惶惶然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拱手作揖道,“这位捕快小哥,还请带小女子和幼弟离开,叨扰了。”

“无妨无妨。”钱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一声垂下眼角,头也不回,脚步飞快地走了开去。

仿若身后是甚么洪水猛兽一般。

“姐姐,他被吓到了么?”龙不离跟着洛歌,传音入密问。

“修为较低,没见过飞天遁地,看见阿婺化作流光,误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连带着我们一起当做个同种了。”洛歌轻描淡写地回。

“……”

飞天遁地啊。

龙不离抿了抿唇角。

那可是……那可是最叫人向往的御空术呢。

而他现在,除却那日秘境,同洛姐姐他们一起修习的移步幻影之外,到现在却是连基本的御剑术都还不曾入门。

听闻龙夜珉他们已经能够御剑短暂飞行了。

而他这个被遗忘的少主,连本御剑飞行术都不曾有。

龙不离的唇角再度抿了抿。

“小阿离想学御剑飞行?”跟着钱飞左拐右拐,洛歌挑眉,传音入密问。

“嗯。”龙不离颔首。

“待这几日整顿好了,抓到教你含冤入狱的凶手,姐姐教你御空术——最好的御空术。”到了衙门门口,洛歌对龙不离如是传音入密,而后同钱飞作揖一拜,“替我谢过徐捕头的新任之恩。洛某必定不负期望,抓到为非作歹的凶手。”

“劳烦洛姑娘还有诸位了。大人叫我给姑娘传话,若姑娘需要用得到衙门的地方,只管说便是。”钱飞摆摆手,颇有些好奇地看着洛歌,“恕在下冒犯,方才那位姑娘她——”是哪门子妖物,还是神仙人?

他有些难开口,毕竟这是人家的私密事。

“她名唤婺秋,乃是我的好友。若这世间,有她这等随随意意便被你们抓住的妖的话,只怕妖族的脸面都要被丢尽了。”洛歌见钱飞嘴角微微抽搐,眼底恐惧却是一瞬消散了开去,便再度拱手,“既如此,那么洛某变现告辞了。”

“嗯。”钱飞看着那两个不足二八,甚至不足二七的小人儿,忽而摇着头笑了起来。

什么世道,现在连小娃娃都能出来,抓他们不曾抓到的凶手了么?

在抵达一座名为悦来客栈门口的时候,洛歌顿下脚步,转头笑着对龙不离开口:“我叫阿酒他们去寻一家客栈等着,闻着气息来的,便在此了。快些进去休憩罢,从今日晚上开始可是要忙活的。”

“洛姐姐,对不起。”龙不离垂着眼角,声音轻轻。

“不必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的那颗赤忱之心——明明可以侠肝义胆,做个堂堂正正的好剑客,却因跨不过的恐惧而成就如今这副有家回不的的模样。”洛歌见龙不离错愕抬头,心底有些不忍,却还是继续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与其说是游历天下,倒不如说是被迫离家。”

她算到的卦象里显示,龙不离是龙氏嫡系唯一的一脉。若非那件事的话,他根本不会沦落到这般有家欲归而不得回的田地。

若不能叫他直面这道多年跨不过去的坎坷的话,她洛歌以帝神之名起誓,这一世,他都无法和自己的梦一般,扬名四方,成为一代赫赫有名的剑客。

只叹命是无情啊。见龙不离又沉默下去,眼底是细细碎碎的波澜,洛歌心里轻叹。

“好了,且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快些进去罢——有好些出名的菜,都是小阿离你不曾尝过的。”洛歌默不作声地转移话题,拉住龙不离的袖子,带着他一步跨过门槛入了客栈。

客栈的一楼人来人往,异常热闹。祁酒等人在楼梯偏安一隅点了一桌佳肴,静静等着那个身穿黑色斗篷少女的归来。

“回来了!”

在感受到熟悉的灵魂波动时,轩辕云景和洛天同时如此想。

洛歌拉着龙不离走到桌前,叫他坐在轩辕云景二人旁头,而后顺着祁酒身旁坐下,扬声开口:“小二,给我来一坛上好的剑南烧春!”

第132章 凶手秦月(3)

“好嘞!”打从洛歌进来,便默默随着注视着的店小二听闻她点了自家的招牌,忙笑着脸离去,不多时便拎来一大坛子酒,放到桌上点头哈腰地笑,“姑娘且慢用,小的这便忙活去了。”

洛歌将那酒坛子抱来,抬手揭了酒盖,一股醇香顿时扑鼻而来。

拎了坛子在瓷碗里倒上满满一碗,洛歌仰头大口一灌,感受酒水穿过轻纱落入喉中,忍不住惬意地咂嘴:“好酒!”

“苏苏,秋妹妹呢?”她不是同不离一道的么?祁灼左看右看不见婺秋,见洛歌饮酒,终是忍不住问道。

“腿在她身上,她想离开我也拦不住。”洛歌放下瓷碗,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众人,“大家吃好喝好,今晚行事,叫那凶手现出原形!”

“好!”众人大笑间,齐声应下,举杯相敬。

洛歌吃着酒水,被轻纱遮住的眼滑过一抹暴戾的阴鸷之气。

在他人不触碰到她逆鳞的情况下,她本着七宗罪的训诫,不随意抹杀任何一个生灵的性命。但,若有人碰到了她的逆鳞,她断不会轻易饶了他们的。

胆敢叫小阿离蒙受牢狱之苦,那么——

便用万倍的疼楚,来奉还吧!

是夜,亥时末。

裕安城里的人家都熄了灯火,夜市散去后,除却打更的上夜人,路上便只有捕快和侍卫巡夜的脚步声了。

城里某处农宅里头。

一白衣小公子趁着皎皎月色盘膝而坐于庭院石桌前,一边悠然自怡地饮酒,一边轻轻浅浅哼着一支不出名的小曲儿。

这时,不知从何出刮来一阵阴风。

“哟,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啊,生得这般俊俏,可是有意中姑娘了啊?”一道娇媚的声音倏而传来。

白衣小公子停住饮酒的动作,缓缓抬起眼皮子看去。月色朦朦胧胧的,衬得那白衣小公子越发似是天上的仙人。与此同时,月光也照亮了那来着的面貌。

好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

但见她身着红色舞服,媚眼如丝。缓缓落到白衣小公子身前,巧笑如嫣地坐到后者身旁——刹那间香气扑鼻,惹得小公子连连蹙眉。

穿着一身红衣服,都还没有婺姐姐好看呢。洛天如是想道。

原来,经过洛歌的推演,发觉这凶手只杀年轻俊美,且修为不俗的男子,而后夺走其身上的某一部位做个留恋。

为了引出那凶手,洛天自告奋勇,做个诱饵,叫洛歌等人和那些捕快暗中布局,好抓住这逍遥法外的凶手。

现下看着那阴风,想来这妖娆女子便是他们等候多时的凶手了。潜藏在暗处的徐忠和钱飞兄弟二人目光炯炯,心里头激动不已的同时,还有些讶然。

确是该讶然。

那个令他们头疼了好些日子的凶手,竟是个貌美的妖娆女子,真真折煞他们这些捕快的颜面啊!

“小子洛天,暂无意中人。不知这位姐姐芳名?缘何半夜三更,闯入小子民宅?”晓得这厮十有八九便是凶手,洛天不动声色,文面小生般的白面儿上露出一抹疑惑。

“小女子名唤秦月,有个意中人。至于缘何出来么——”秦月忽而笑盈盈地靠近洛天稚嫩却不减风华的面儿,“自然是找个如意郎君,来个春宵一夜啊。不知,洛小公子可愿从了小女子,做个一夜如意郎君?”

她挑挑眉,在洛天耳畔轻轻吐气。

暗中观察的众人:“……”

见过直白的姑娘,没见过这般直白的姑娘。

听得秦月说得这般不害臊,颇有些调戏的意思,洛天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红晕。

他咳嗽一声,离秦月远了一些,而后目光不自觉地低下去,看着手中的酒盏:“秦姑娘已有意中人,为何还要出来?还有一件事,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自矜。”

秦月再度挑眉。

她自诩身段妖娆姣好,但凡是个男人见了,都会血脉喷张,把持不住的。先前那些个臭男人,一个个远远看到了她,便丢了三魂七魄一般。

若非为了采阳补阴,练就那等邪术,她才不会去寻这些个男人做鱼水之欢。

男人啊,没一个是好东西。

除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名唤洛天的小公子倒是有些意思。

有些耐劲儿,是个不为女色所动的好小子。可惜啊,今儿不论他是否愿意,她秦月是吃定他了。就是嫩了些,不大好下手。

秦月如是想着,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笑意盈盈犹如盛开的桃李,叫人舍不得眨眼:“意中人是有,不过早便已经魂归了西天。否则,小女子那会日日夜夜地寻找如意郎君呢?”

洛天抬眼看来时,捕获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一缕怅然与苦涩,心头不由得怔了怔。

大抵,她没有撒谎吧。

“我……”

洛天闪烁着眸子,话还不曾讲出来,便被一道粗犷的声音抢了先——

“大胆凶徒,还不快束手就擒!”钱行提着一柄刀,大喝一声从高竖起来的砖瓦后头钻出来,纵身跃到秦月身旁,便攻了过去。

此时此刻,他的眼底满是怒意。

若非这厮,他此时此刻都已经在陪着自家老爷子大口饮酒,大口吃肉了。

若非这厮,他和弟兄们也不必日日夜夜地绷紧心弦,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来来回回搜寻裕安城。

一念及此,钱行眼底的怒意与埋怨越发深了起来。

“哼,无知小儿。”秦月的媚眼直直看着洛天,勾勒起来的红唇不见一丝温度。她微微昂起双手依靠石桌撑起的下巴,眉梢一缕讥讽快速淌了出来。

从方才踏足这片院落开始,她便已经察觉到有人潜伏着了——她并非是因着畏惧而装作毫不知情,其实她压根不屑。

一群凡界的修真者于她而言,不过是些蝼蚁罢了。若非为了那功法,她甚至不会踏足这个只有区区元婴境界的修真小子的院落。

太低了,太弱了!

在钱行的刀就要落到秦月发丝上时,一道凌厉的灵魂威压骤然迸发,只电光火石间便弹开了钱行。

可钱行并不曾狼狈地摔到地上——他被随着洛歌等人一道出来的钱飞与徐忠合力拖住了后背,使之稳住身形,适才不曾摔倒。

第133章 再逢友人(1)

“哟,原来尽是一些老东西和小东西啊。”看见众人或稚嫩青涩,或略显苍老的面颊,秦月打个呵欠缓缓站起身子来,“既如此,姑奶奶我便不奉陪了。”

但见她纵身一跃,便要离开。

彼时,一道火焰横空而来,直直地击中秦月的肩头。

秦月的身子颤了颤,在半空顿住。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洛歌把玩着手里的火灵珠,眼底浅红色熠熠生辉。

秦月转头,看向那空灵声音的主人。她不急不缓地抬手,拍去肩膀上的火焰,缓缓勾唇一笑:“若姑奶奶我想走,你一个凡阶之境的小丫头片子,乃至你们这群老弱幼少,拦得住么?”

便转头迅速离去,不做停留。

“可恶!就这么让她跑了吗?!”钱行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地恨恨开口。

“她不会跑。她过些日子还会来的,只要耐心地等着便是。毕竟,到嘴的鸭子飞走了,才是最最叫人眷恋的鲜肉。”洛歌收起灵珠,眼底又恢复了原先的清澈。

她微微一笑,朝着徐忠三人拱手作揖,“若三位大哥还信小女子,且过些日子待小女子唤人传话了再来罢。今儿有劳大家了。”

“你怎敢保证,她便一定是我们所要寻的凶徒?”徐忠挑眉,眼里仍还有一丝怀疑。

“其一,谁家女子深更半夜不休憩,穿着暴露的舞裙似个夜行贼一般来农舍;其二,我学过些算卦的本事,能算到她今日前来,必然晓得她便是凶徒;其三,洛某做事光明磊落,从不屑撒谎。那等小儿所做之事,为我所最不耻的。”洛歌轻描淡写地开口,而后转身朝着洛天招手,空灵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小天,过来。”

洛天听话地起身,走了过去。

徐忠看着那边的姐弟二人,抿了抿唇角,转身拉扯着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的钱行离了开去。

钱飞却是不为所动。

在自家头儿离开之后,他定定看着不远处轻声叮嘱洛天关于修行之事的洛歌,俯首作揖,而后轻启双唇:“敢问洛姑娘,方才为何要手下留情?”

“我以为你们做捕快的,都是些眼拙的。看来,你还不算太眼拙。”叮嘱完之后,洛歌祭出一个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酒,饮下去后惬意地咂巴了一下唇角,适才转身看着钱飞,微微一笑。

钱飞:“……”

不得不承认,这个洛姑娘的嘴上功夫,不是一流的毒。嘴角抽搐间,钱飞如是腹诽。

“我是手下留情了,可是,她不也手下留情了么?”洛歌看着钱飞有些错愕的面颊,又灌下一口酒,适才娓娓道,“她一个地阶的修真者,将你们这些凡阶之境的修真者打残,乃至轰杀,不过绞杀蝼蚁般的轻而易举。”

“那她为何不下手?”钱飞心头疑惑。

“因为,不屑。”洛歌扭头看向天际——那里是秦月离去的方向。她的唇畔微微勾了起来,眼中的深邃无人看见,无人可知,那一道似乎是呢喃细语般的声音,缓缓淌出,“若非她是那个教的,凭着这性子,我还倒要钦佩一番。”

钱飞并不曾听清洛歌呢喃了些什么,因着天色已深,便作揖告别追随早已离了农舍的徐忠。

“姐姐方才,为何要手下留情?”洛天见钱飞走了,又将那问题道出口来。

“我不是说了么?她手下留情放过了小天你,我便也手下留情放过她的肩膀。”洛歌伸手揉揉洛天的头,而后又看看众人,“都早些回去歇息罢,明儿起要修习的。”

除龙不离外,众人俱是疑惑那修习是个甚么。却也不问,纷纷颔首后回了客栈,唯剩一紫衣公子。

祁酒看着洛歌,浅浅一笑:“苏苏唤我留下,所为何事?”

“带阿酒去会个朋友,阿酒认识的。”洛歌微微一笑,执起前者的手便纵身跃着离了开去。

裕安城循着城主的规矩,亥时起至寅时末俱是宵禁。而在一些偏离主街道,看似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头,却是异常的热闹。

一座名为弄玉阁的青楼。

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偏安一隅。

一蓝袍公子左拥右抱,眉开眼笑地举杯,同身旁的一位墨衣公子,以及一位紫衣公子言欢,好不快活!

“逍遥君,骛山君,还有小嫂嫂,此乃上好的竹叶青,且与我痛饮!今儿一聚,可须得美人在怀,醉了也不归啊!”水泽空朗声一笑,抱紧怀中美佳人儿,将杯子举得更高了一些。

魏无痕与苏紫御云箬衣三人摇头失笑,同时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唯有旁头做个隐身人儿的君十一,默默地绷紧脸,不叫自己面上破功,笑出声来。

主子为了躲避看似后退,实则步步紧逼的老爷子,竟然不惜跨入从不到来的青楼。自己抱着美人儿不说,还带上了凑巧碰到的,即将成婚的二位少主,以及前去参加婚宴的魏公子——若是被水老爷子晓得了,只怕是要去祠堂里听上个好半晌,乃至一两日训诫的。

他晓得自家主子这是在做戏给自己看——他是老爷子丢给主子的影卫,当然算是半个眼线。若老爷子从自己口中听说他家那不碰女色的好公子入了青楼,还左拥右抱,必是高兴都还来不及的。

兴许还会想,自家儿子终于开窍了。君十一一边注视着水泽空极力忍住厌恶,十足做戏,一边在心头默默地腹诽着自家的两位主子。

“话说回来,阿泽的意中人可是寻到了?”魏无痕放下酒盏,看着脖颈上多了好几道印子的水泽空,挑眉揶揄。

被重重脂粉味道包裹着的水泽空:“……”

逍遥君这是在明知故问嘛!

“我们两个凑一块,不就找到意中人了么?”顺势推开怀中两位美佳人,水泽空忽而凑前靠近魏无痕,在他耳畔轻吐气息,声音覆满磁性而又极具魅惑,“两个搞基的大老爷们儿,找什么意中人嘛。”

从旁人角度观望,水泽空与魏无痕便仿似紧密贴着脸一般——亲密的诡异。

君十一面无表情,内心却是毛骨悚然。

完了完了,水氏一族要绝后了!

第134章 再逢友人(2)

余光瞥见两位佳人异样的眼神投过来,而后抿唇笑着离去,又瞥见君十一以及苏紫御二人那不可描述的目光,魏无痕的唇畔狠狠抽搐起来。

“靠!老子性取向正常的!”他一把推开水泽空,狠狠地瞪了过去。

见摆脱了两个美人,戏也做的差不多了,水泽空大笑着坐了回去。

“凌天君,不知基佬,还有那性取向……是何意思?”苏紫御抬起温润的眼,浅浅看向水泽空。

水泽空心头咯噔一声。

完了,喝嗨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魏无痕,见后者微微颔首,便立刻再度举起酒杯,撸了袖子站起来大喝一声:“甭管那些个劳什子基佬不基佬的了。今儿既然难得一聚,那么我们便不醉不归!”

众人皆举杯相敬,言谈甚欢。

洛歌走进来时,远远地便瞥见楼梯拐角处笑的肆意的水泽空与魏无痕二人。

“阿泽?”祁酒还在疑惑为何洛歌要拉着自己来青楼时,同样看见了楼梯拐角的那四人,温润的眼里泻出一抹错愕,“他们怎会来青楼?”

“哎哟!这是哪来的俊公子啊?!您们快且进,奴家给好生招待着!”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看见进来的这二人气度不凡,尤其那背着一把琴的紫衣公子,更是集华贵与优雅于一身。不由眼睛一亮,笑盈盈地上前去招呼。

“劳烦妈妈了,我们来寻人的。”洛歌微微一笑,指指楼梯口的那四人。

老鸨愣愣。

这戴着斗篷的黑衣公子原是个尚不曾及笄的姑娘家家啊。

来寻人么——那边四位出手可是相当阔绰的。就看那蓝衣俏公子,包了两位头牌名妓虽又推了开去,却仍是大大方方地赏了一人一万两银票。

那么多钱,想来必是大家族出来的。这两位瞧着气度也是不凡,说寻人也不足为过。

“您请您请!”念及此,老鸨便笑盈盈地让开了路儿。

水泽空正与魏无痕划拳划得兴高采烈,斜眼看到一袭黑色斗篷,那口中的酒瞬时喷了出来。

被喷了一脸的魏无痕:“……”

“小狐狸这么激动作甚?”洛歌挑眉,不急不缓地朝着魏无痕三人作揖,“逍遥君,骛山君,云姑娘。”

祁酒亦是朝着四人作揖,而后随着洛歌坐在了水泽空对面。

“我去怎么又是你这个臭丫头?”水泽空无视了魏无痕有些不爽的眼神,瞪着洛歌,满眼的不敢置信,“怎么到哪都能碰到你啊!”

先前他被君十一寻到时,君十一变替老爷子带了话。

“那小丫头瞧着与你颇有缘,不若将就将就。”

水泽空只用了一句话将自家老爹给驳了回去。

他说,名花有主不轻摘,朋友之妻不可欺。

于是水老爹便默默地不过问他与洛歌的事了,却仍是派了君十一前来督促着。

美名其曰,为主子找媳妇。

虽是如此,水泽空还是对洛歌这个名字有了膈应。

“见到我很惊讶么?”洛歌挑眉。

水泽空:“……”不是惊讶,是惊吓。

每次一跟你在一起,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在这念头落下,水泽空便瞧见洛歌拿起一个酒盏,倒了一杯竹叶青,浅浅抿了一口,在酒液穿过黑纱落入喉中后,适才轻启朱唇:“既然有缘再会,不若小狐狸和逍遥君,还有二位且帮我个忙如何?”

“不如何!”水泽空嘴角微微抽搐,想也不想地接话。

他暗中翻了一个白眼。

之前哪次碰着这臭丫头,叫他帮忙,哪次不是打一个修为比他们高出许多,且十分难搞的?

“小丫头,找我等帮忙,所谓何事?”对于水泽空异样的神色,魏无痕只是耸耸肩膀,而后挑眉看向又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的洛歌。

这神棍一般的小丫头,竟似男儿一般爱饮酒,还总戴个斗笠面纱,当真有趣得紧。

“抓一个,通天教子。”洛歌缓缓放下酒盏,平和的目光里爆出一缕寒冰般的冷芒。

在那四字被洛歌脱口而出时,水泽空怔怔,迅速与魏无痕互相望了一眼。

云箬衣的瞳孔微微一缩,苏紫御暗中伸手握紧前者袖袍下轻轻卷紧的拳头,以示安慰。

“这个臭丫头,每次都拿我们所追寻的来压我们,脾气都没了。”心里晓得洛歌会算卦,且算得极好,想必是知道那些陈年过往的,水泽空便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洛姑娘,那通天教子——”云箬衣的眼瞳闪闪烁烁,便仿似风里的烛火一般,明灭不定。

“和姑娘不曾会过面,却是和曾见过面的人有些关系的。”洛歌微微颔首。

云箬衣的瞳孔再度缩了一缩。

昔年那一幕犹似昨日,却是她这一世都将铭记的永恒噩梦。

那个乖巧小女孩绝望的叫声,突然便回旋在耳畔,叫云箬衣的面色瞬间惨白了起来。

“允琤哥哥,曦儿害怕。”她默默地垂下眼角,伸出另一只手,抓紧苏紫御的长袖,揪出一片褶子印来。

“曦儿莫怕。那件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别人,怪也只能怪那场雪灾来得太过突然,以及——”苏紫御意识到还有旁人在,便默默噤了声,握住云箬衣柔荑的手抬起,揉揉她的脑袋,浅浅一笑,“哥哥一直都在,护你年华安好。”

水泽空与魏无痕同时低头,默默地做出吐血的动作。

果然到哪都摆脱不了做只狗子,只吃狗粮不吃人食的命运呢。

祁酒看着苏紫御与云箬衣渐渐相拥的身影,眼底掀起一抹不知名的情愫。

那种人人都拥有着的男女长情啊,是酸甜,还是咸苦呢?

“待我替阿酒炼制出了九转启情丹,破解了那两味断情绝爱的丹药药毒,阿酒自会知晓。”洛歌凑近祁酒,伸起杯中酒,不再传音入密,而是朗声一笑,“故友也见到了,既如此,那么待这坛竹叶青饮尽,便回客栈休憩罢。”

“好。”祁酒莞尔,斟了杯酒同洛歌相敬,而后饮下。

当略带辛辣的液体滚入喉咙时,祁酒温润的眉宇微乎其微地蹙了蹙。

到底还是茶水合胃口一些呢。

第135章 御空之术(1)

在水泽空传音入密,答应去抓那通天教子之后,洛歌一行人吃罢竹叶青,便回了她所在的客栈,一同休憩。

翌日清早。

轩辕云景和龙不离以及洛天在睡意朦胧间,被洛歌敲着房门,唤醒了过来。

“师傅何事?”轩辕云景迅速更衣,换了鞋子,下榻起身。连长发也不曾梳起,便给洛歌开门作揖。

“今儿起教你们御空飞行之术,往后早些起来罢。”洛歌瞥见轩辕云景这副模样,不由得失笑,“阿景,小阿离还有小天还不曾梳洗呢。”

“适才被姐姐唤醒。”洛天匆匆着了外衣,颇有些羞赧地摸摸后脑勺。

“师傅来帮你束发罢。”

洛歌微微一笑,带着因自己这举动而有些不明所以的轩辕云景坐到桌前,幻化出一把木梳子,一点一点,轻轻地为他梳起头来。

只不多时,那长发便绾起,轩辕云景也顿时变做个俏小公子哥儿。

若旁人细看,必可瞧见轩辕云景耳根子上的那坨红晕。

“阿景的头发真好。”洛歌转头对着洛天与龙不离招手,“小天和小阿离也过来,姐姐给你们梳个头。”

自古只有亲密之人才可为男儿绾发,除了很小时候的爹娘之外,他们素来都是自己绾发的。

龙不离与洛天面上一红,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乖乖巧巧坐下,一声不吭。

“发丝轻高绾,则成大学焉。学大艺,屡大节,日后要堂堂正正地做个好男儿,不辜负亲人,不辜负朋友。顶天立地,对得起你自己的,即将戴起来的发冠。”

洛歌将二人的发丝以玉簪绾起,微微笑着开口道,“我知道这些话与你们而言,尚有些过早了。不过早些晚些都一样的——日后弱冠,行侠仗义时,切莫忘了姐姐现下的话。”

“阿珩谨记。”“阿离谨记。”

洛天与龙不离同时俯首作揖。

“好了,用了早膳便去裕安城的后山来寻我,我在那里等你们。”洛歌伸手揉了揉轩辕云景的头,便出了房间。

“珩弟,阿鸿,你们可知,洛姐姐为何会突然为我们绾发?”龙不离目送那道黑影离去,侧眼看向洛天。

轩辕云景摇摇头。

洛天亦是看着洛歌的背影,温儒的眼里泻出一抹他人看不到的深邃:“大抵,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罢。”

因为,她可是——

会算卦的呢。

洛歌施展移步幻影,先众人一步到达了传音入密约定好的裕安城后山。山顶上林木葱葱郁郁,唯有一片斜土露出了脆生生的嫩尖儿。

那斜土上,有一个紫衣公子盘膝而坐。公子面目温润淡漠,气质不凡。但见他闭目抚琴,琴音袅袅,回旋四方。

“阿酒来得可真早。”洛歌干脆就地而坐,捡了一根嫩草轻挑开轻纱,含在口中,双手撑起下巴,清澈如水的眼底倒映着那个浑身散着淡淡药香的紫衣公子。

“不是你说要抓那劳什子通天教教子的么?”一道覆满磁性的声音倏然从旁头传来。

洛歌斜眼看过去。

只见一蓝袍公子双手做枕,斜靠在一株树上。

嘴里头同自己一般,含着一根嫩草。见自己看过来,便微微挑起薄唇揶揄:“怎么,是净顾着看我们家云凡君的美色,忘了正事了么?”

水泽空那一双如桃花一般的凤眼中充满了十足的戏谑之色。

“铮!”

祁酒的琴音有了一丝的错乱,却又很快变回了原来的音调。

“阿酒的美色我是要看的,通天教子也是要捉的。时间充裕,两者皆不误。不过倒是小狐狸和逍遥君,却似该找个归宿。否则,便也只能这般干瞪着眼瞧望了。”洛歌不急不缓地接了水泽空的话。

刚刚赶过来的魏无痕:“……”

他这是不在场也躺枪?

水泽空默默抽搐起了嘴角。

想噎一回她的,却被她给噎的一句话都回不了。明里暗里讽刺他是单身狗子,要时时刻刻地吃狗粮——这一道梗子,只怕于他和逍遥君而言,是个过不去的硬伤。

啧,臭丫头这毒舌功夫,真的是一绝啊。水泽空在心头如是腹诽。

“丫头,不是说要抓那通天教子么,怎么不见那邪教教子身影?”魏无痕走到水泽空旁头,看着洛歌,有些不明所以。

“天机不可泄露。待时机到了,她自会现身的。现下良辰美景,天清气朗,可不便是游山玩水,顺带修真的大好时机么?”洛歌摇摇头,听着祁酒的琴音渐渐落了尾声,便伸起手指算了算。

大抵不消片刻,小阿离他们便要来了。

“哎,早知道今天见不到那劳什子邪教教子,我就待在院子里修炼我的寒冰剑法了。”水泽空郁闷,仰天一叹。

被臭丫头坑了,这么大清早的起来,本以为要活络筋骨的,结果头脑吹凉风活络着清醒了,而四肢却仍是懒懒散散的,不愿意上工。

“寒冰剑法没有一定修为,修炼不了。”洛歌云淡风轻地戳破水泽空随口绉言。

水泽空已是地阶之境的修真者,对于这等神阶的功法秘籍,必是清楚自身修为不达到功法所需的境界,根本修炼不了对应的层次。

像水泽空现下的修为,能修炼到第三式已然是极好的了。

水泽空:“……”

臭丫头这嘴皮子,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叫他颇有些尴尬啊。

“师傅。”彼时,一道声音的出现缓解了他的尴尬。

众人抬眸望去,见轩辕云景三人齐步而来,朝着这边遥遥作揖。

祁酒缓缓停了抚琴的动作,将琴收起背在肩上,站起身子走到同样站起身子的洛歌旁头。

如玉的容颜看了看水泽空与魏无痕,以及轩辕云景三人,最后缓缓落在那一袭黑纱之上,微微一笑:“苏苏,骛山君和云姑娘托我转告你一声,这几日他们有事要先离去一趟,同时借走了阿泽的重黎剑——他们不日之后便会归来,归还重黎剑,同时与苏苏一道捉拿邪教教子。灼灼她听闻那徐捕头家中有些奇闻异录,心里好奇着便去借阅了,想必今儿是不会来的。”

“重黎不是你的宝贝疙瘩么?竟然说借就借了?”魏无痕闻言,顿时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第136章 御空之术(2)

“我也不想啊,可谁让他是骛山君呢。”水泽空耸耸肩,做出一个状似很无奈的模样。

他的眼底以奇异的速度滑过一抹深邃。

大概是听闻通天教子,小嫂嫂想起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情罢。便如同他一般,只要一听到四大邪教的名字,就会下意识地想起——

那个风雨交加,充满了殷红鲜血,死亡恐惧,以及令人窒息的绝望的……暴雪之夜。

“既然来了,便开始罢。”洛歌吐了草根,首先看向龙不离,目光里满是长辈的随和,“小阿离可还记得,姐姐说要传授你最上好的御空飞行之术?”

龙不离颔首,目光里染上一抹怔愣。

莫不成——

“今儿起,我便教你们三人御空飞行之术。首先,何为御空,何为飞行?”

洛歌看了看三人,从地上拾起一片树叶,猛地朝前方抛去,却只一瞬,便叫那树叶硬生生顿在了半空。但见她一步踏起,竟是离地一尺,踩着空气走到树叶旁头!

“以神念御万物,使之腾空,同彼腾空,则为御空。那么,何为飞行?”

抬手又招来几片树叶,洛歌随意地踩在上头,只是眯了眯眼睛,叶子便摇摇晃晃地载着这个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在半空慢吞吞移动起来。

“飞于半空,仿若以步行,则为飞行。御空飞行,即神识御物,踏物凭空而行。”洛歌跃到地上,淡淡地看了一眼众人,“若我说得不错,这便是你们这个时代,对于御空飞行的理解了罢。”

这个时代?

水泽空愣愣,同亦是有些发愣的魏无痕相互一看,心头颇有些不解。

晓得洛歌的前世乃是那创世神的四人,只是颔首以示回应。

“其实御空飞行很简单。眼过之处,凡有天地,则可御空飞行。”洛歌说罢,双手打出一套法诀,一缕清晰可见的灵气自脚底蔓延,奔向四方。

凭借着这股源源不断的气息,洛歌的身子不断远离地面,待到有了如同方才的一尺时,便见她踩出一步又一步,随后竟是化作流光遁向天际,只不多时便又折了回来。

众人俱是震惊。

人族能够做到不凭借物件而直接踏空而行,或者踏空飞行的,大抵只有天阶朝上的修真者,也便是神之境的大能了罢。

“身与万物本为一家,二者合而为一,借空起步,翱翔四方。此,乃御空飞行。”洛歌落地,又将那诀法打了一遍,而后微微一笑,“天下万道也本一家。其实这御空飞行之术和那移步幻影有着诸多类似,诀法我已经交给你们了,至于能否记住,能否修炼,且看自身造化。不过,因着修为限制的缘故,现下我可不准你们凭空而行。须得借助外力才是。”

她又拾起三根长短接近的树枝,将之抛了过去,再度开口道:“方才我为你们绾发,可还记得?”

绾发?

水泽空与魏无痕颇是怪异地看看轩辕云景三人,再看看祁酒的头顶,忽而低头一叹。

桃花啊桃花啊。

“记得。”龙不离微红着脸应下。

“念一遍方才的法诀。”洛歌微微一笑。

三人颔首,齐声吟诵法诀。

但见三缕白光自他们头顶发簪处浮现,迅速扩大,融进三人体内。

“这道白光姑且算作我与你们加持的灵力,可保你们高空坠落时只会微疼而不会受伤。”洛歌眼角笑意扩大,“现下,朝南飞行百里,而后折返。”

三人颔首,少少熟悉那诀法,而后一步踏上树枝,御空而起,摇摇晃晃地朝南方飞了开去。

“现在,给我滚出来。”见三人离去好大一段距离后,洛歌抬起逐渐变作浅红色的眼,看向山顶的那一片丛林。

有人?

祁酒三人相互凝望。

“我倒是好奇,你一个凡阶之境的小丫头片子,如何晓得我隐匿此处的?”一道妖娆的笑从林子飘出。

再接着,众人瞧见一袭红影腾空而出,那人容貌妖娆,身段姣好,可不便是先前闯入农舍的秦月么?

“天知地知的事情,为何我不能知?”洛歌微微一笑,眼底浅红色如岩浆般炽烈而无情,“你,想杀了他们,然后练就邪术。”

她用了陈述的语气,而非疑问。

“是,又如何?”秦月咯咯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看来,你果真如同大哥他们所言,身上有着非比寻常的秘密呢——洛小友,我说的可对?”

先前她看着洛歌,怎般看怎般觉着面熟,后来回了屋适才想起,那不是大哥派了影卫给自己送来的画卷上的黑衣斗篷小姑娘么?

她杀了三哥,杀了七弟,还杀了……

还杀了她的平哥哥。

她在何平入教,与他们六人结拜为七兄妹时,便被他的容貌和心性所倾倒。她以似锦年华为证,默默追随了何平百年。

她知道何平心头只有程刚,只有她三哥哥一人——因为知恩图报,所以他只守护他。

但那又何妨呢?他守护着程刚,她守护着他一人便知足了。

可是——

可是——

他却因为一个名叫洛歌的人,死在了三哥的怀里,死的不甘瞑目。

一念及此,秦月的眼底滑过一抹悲凉与愤怒。

“果然是他们呢。”洛歌感受到秦月情绪的波动,却不以为意。

水泽空听得云里雾里,伸手戳戳魏无痕,传音入密问道:“啥意思?”

“大概是,这个人,和邪教里某些家伙有关系吧。”魏无痕看着秦月目光里同时出现的两种神色,忽而觉得洛小丫头和她似乎结下了一些不算小的梁子。

“若不是你,平哥哥他怎么会死!”听得洛歌这副微微慵懒的嗓音,秦月美眸一眯,暴戾的冷意顿时弥漫而出,化作道道肉眼可见的杀气疾速掠过去。

“铮!”

只是杀气还不曾飞到洛歌身前,便被一道琴音给打散了。

祁酒不知何时站在了洛歌身前,一手斜抱长琴,一手轻抚上去,温润淡漠的目光里倒映着手里长琴。这般看去,便如同画里公子一般,叫人挪不开眼。

洛歌扬名(2)

他看到了一袭黑色斗笠挡在自己身前。

身影虽然弱小,所散发着的气势虽然冰冷而叫人胆寒,但此时此刻,他就是觉得如此安心,如此愧疚。

“师傅……”见斗笠转过身子,轩辕云景怔怔开口。

洛歌微微一笑,祭出一粒丹药喂他服了下去,拍拍他的肩膀:“我们阿景做得很好了,何须在乎他人眼光呢。乖,接下来交给师傅罢。”

轩辕云景颔首,待气息平稳了些,施展移步幻影,一下子便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洛歌转头,静静看着上官一诺。

台下一片缄默。

看到叫他们好奇到望眼欲穿的少女,他们不激动是假的。只是听这洛歌的声音,稚稚嫩嫩的,却似还不曾及笄?

“这便是那洛歌啊!”姬无尘瞪直了眼,心头一股道不出的意味。

想当年,他未年满二八时,尚在族中修习罢。而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已经有一片小名气了。

哎,惭愧惭愧。

“伯牙君很惊讶么?”水泽空揶揄,“惊讶就对了。”他刚开始见到臭丫头时,也很惊讶。

只是后来习以为常了。

“你便是洛歌?”被洛歌盯得心头发憷,上官一诺抖抖身子,倨傲地开口问。

“你也不是耳朵聋了。方才阿景说了一句‘师傅’,你是不曾听着,还是明知故问?”洛歌抱胸,轻描淡写地开口。

上官一诺语噎。

“要我教你下去,还是把你打下去?”洛歌微微一笑。

“臭丫头,好生狂妄!”上官一诺被如是激怒了,反手一掌凝聚灵力,就要朝着洛歌打过去。

台上,那藏青道袍男子微微皱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家星折要遭大霉了。

“既然你要丢脸,我便顺了你的心意罢。”洛歌打个呵欠,反手祭出一柄长剑来。

那柄长剑同体呈现淡金色,柄端刻有金色长龙。在它出现的那一瞬,众人听闻一道低低的龙吟从中发出。

“龙渊!那是七星龙渊剑!”立刻便有人认了出来。

众人面色大变。

七星龙渊剑可是上古时代最有名气的宝剑之一。当年为欧冶子所铸炼,后来下落不明。再后来听江湖传闻,落到了无邪教新教主,那落泽双杰之一的魏无痕手中。

可是如今,它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竟是在一个小女子的手中?莫不成,她与逍遥君魏无痕有些隐秘关系?众人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我去逍遥君你够可以啊!”水泽空朝着魏无痕他们藏身的地方看过去,传音入密调侃,“我问你借剑你都不给,竟然给了臭丫头。太见色忘义了吧!”

魏无痕摸摸鼻子,微微笑着传音入密反驳:“她没有佩剑,我借她倒也没错。而你有剑,还要我借你。莫不成你要双剑合一,练完上篇再练下篇?”

水泽空:“……”这毒舌的功夫是从臭丫头那里学来的吧?

啧啧啧,他还是看好戏罢。

那臭小子招惹了臭丫头,还如此倨傲,依着洛歌的脾气,想来等会儿那劳什子上官一诺是要脱层皮的。水泽空如是想着,玩味地挑起唇角来。

旁人看不出来,并不代表他们看不出来。

洛歌看似听着是微笑回应,实则内心早已汹涌澎湃了。她那满身凌厉的冰冷,可不便是最好的一个证明么?

这厢,上官一诺凝聚好灵力,一掌拍了出去。

蕴含着元婴境的灵魂威压,这一掌带着毒气呼啸而来,仿若要摧拉枯朽,毁灭面前一切一般!

“无趣。”洛歌打个呵欠,反手随意挥出一剑。

只见一道平平无奇的剑光出现,如同夏日蜻蜓点过水面一般,只是在空中轻轻掀起了一层涟漪,却叫四旁的人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尤其是那些个剑修的,因为好奇,而围聚在擂台四方观望所谓能够胜过重音仙上的人儿——当他们看到这随意挥出来的一剑时,他们心头的恐惧盖过了兴奋与激动。

这一剑看似平平常常,甚至可以用毫无章法来形容,但其中所蕴含的天地奥义,所蕴含的剑道奥义,便是他们也难推演。

而且,这不是关键。

挥出这一剑的,是一个还没有及笄的豆蔻少女。

在豆蔻之年就有了如此的天赋与造诣,若是让她成长起来——

剑修们彼此相望一眼,默默地将念头想到了一起。

只怕这一代的天下,只属于她了。

再望到台上去,但见剑光破开那掌风,继续逼迫着上官一诺过去。后者猝不及防间,竟是一下子接连大步后退,以至于转瞬间便被逼到了擂台边缘。

“星折!”那中年男子心头本就担忧的,看到此处忍不住站了起来,焦急地大吼一句。

他刚想去那擂台,便倏而顿住了脚步。

因为他的身旁,缓缓站起了一个紫袍公子哥儿。

那紫袍公子哥儿貌如谪仙,只这般站起身子,便能叫人驻足观望好半晌。只是此时此刻,他虽是眉眼温润,那身遭所散出的一股气势,却是压迫的中年男子动弹不得。

“满长老,那是小辈之间的争斗,你这一步,却是跨得有些过了吧?”苏长安莞尔。

上官满抖了抖身子。

他人看不到,可是他看到了前者眼底蕴藏着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冰冷。

上官满这才想起来,那擂台争斗是年青一代的子弟领袖们一道提起的。

他虽身为五毒门大长老,虽是上官一诺亲舅舅,却是只负责看觑上官一诺——他没有资格去参与小辈之间的比斗。

况且,身前这个人,虽已弱冠而有五,但他是这年青一代,站在最巅峰的风云人物——苏长安啊。

他是苏氏一族旁支的弟子,却因天赋惊人,而被紫元门七长老,流云长老收作亲传大弟子。单这一个亲传弟子的身份,便足以能够牵制他了。

念及此,上官满抱拳作揖,强颜欢笑道:“长安所言极是,是老夫莽撞了。”

便又坐了回去。

苏长安瞥了一眼上官满,敛起身上的灵魂威压,缓缓坐了回去。

“允琤,这小丫头的天赋,确实不错。”静静看着场下,苏长安忽而传音入密。

第138章 再见箬安(2)

祁酒缄默,水泽空缄默,魏无痕缄默。

“可是,她是通天教子。”良久之后,祁酒缓缓接话。

“是啊,她是通天教子。若她没有这四字身份的话,兴许我还能够放她一马。只是这个若,从来不会实现,只存在于意想之中。”

洛歌抬起眼皮子看去,瞥见不远处飞回来的三道身影,微微勾唇,颇是满意地笑了起来,“他们天赋不错嘛,这么快就掌握要领,飞回来了呢。”

三人亦是侧身抬眸看去。

待近了些瞧得清楚后,洛歌的笑缓缓凝固,随后冷了下来。

轩辕云景与龙不离遥遥过来,身后还有一根树枝,只是不见了洛天的影子。

“小天呢?”洛歌的眼皮子突突一跳。

“洛姐姐快去救珩弟!”龙不离一步跃下树枝,三步并两步走到洛歌身前,连作揖也因焦急而忘了。他指指身后来时的方向,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珩弟同我们回来时听闻一阵诡异的铃铛声,当时便都觉着头疼得厉害。他开启了三眼替我们消除那眩晕后便下去了,还叫我们不要回头,快来找洛姐姐你。”

诡异的铃铛声——

水泽空与魏无痕相互看了一眼,默默抿唇。

大抵只有那个家伙了。

洛歌的拳头骤然捏紧。

“小阿离,还有阿景,先回客栈等我,乖。”她微微一笑,看着面上露出明显焦急的二人。

“师傅,我想同你一起去,救阿珩。”轩辕云景跳下树枝,定定看着前者。

“听话。纵使你们去了,也只是给我当个包袱,增加我的负担。”洛歌伸手揉揉轩辕云景的头,声音是缓和而不容置疑的威严。

轩辕云景与龙不离的眸子同时颤了颤,却因着性子而不再多言。双双作揖之后,敛了面上的神色,定定然朝着客栈走去。

“啧啧啧,居然连自家小徒弟也不放过。”水泽空意有所指地笑了起来。

“我说的事实。”洛歌深吸一口气,眼底缓缓酝酿起一抹风暴。

那眼瞳里的墨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作了浅浅的红色,且还有着加深的趋势。

“苏苏,羌棣乃是蛇族,血脉远高于王之上。”祁酒眼波浮动,抬眸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这个看似十分平静的少女,“若我们还与他正面做对的话,须得警醒那摄魂铃。”

昔年他初临凡界,结识阿泽时,同那羌棣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他深知羌棣作为龙族旁支的蛇族,身上还带着龙族骨子里的骄傲。每一次被同一个敌人打退,便会拼了命似的提升自身修为,提升自身灵器的品阶。

这次再碰着他,想必修为又是长了一截,亦或摄魂铃的杀伤力又是增强了。

他自己倒是无碍,阿泽与逍遥君有上古之剑的浩荡正气加持,可阻挡摄魂铃的控制力。只是苏苏——

她不可过多使用灵珠的力量,单凭她现下的修为,想要打过羌棣,那根本便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

祁酒的眼眶微微一颤,眼波又深邃了一些。

“我只需要一柄剑便好了。我一人前去,你们在这里守着,莫跟来。”洛歌祭出木灵珠,将之幻化成一柄三尺长剑,看了三人一眼。

“苏苏,我随你去。”祁酒摇头,温润的眼里是不容他人否认的坚决。

“好。”洛歌颔首,也不拒绝,而后将目光投向水泽空与魏无痕二人,“小狐狸,还有逍遥君,劳烦你们在此处多候一阵子。”

“等什么?空气吗?”水泽空不明所以。

“该来时自会来,无需我多言。小狐狸且耐心等着便是。阿酒,我们且走罢。”洛歌不再道明,而是轻声催促。

祁酒应着,同洛歌一道纵身离去。

“这臭丫头,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水泽空双手交叉抱着,靠在树上,一边郁闷,一边咬牙恼怒自个儿竟是不觉便听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倒是觉得,这颇似神棍的小丫头,委实有趣得紧。”魏无痕不以为意,只是饶有兴致地双手做枕,斜靠在旁头,“好奇的是,她叫我们在这里等人,等的是谁。”

“和我有关系吗?我堂堂一代少侠,竟然听了一个臭丫头的话,还因为她背上了黑锅。那糟老头子天天拿着臭丫头来催促我,若非后来告诉他说臭丫头和云凡君已经相互中意,我都要烦死了。”水泽空翻起眼皮子来。

魏无痕失笑:“你啊你啊。”

“打住打住,别笑我。咱们哥俩儿半斤八两的,都不愿意早娶媳妇,所以不要谁嘲笑谁。”水泽空哼哼。

水泽空还要与魏无痕打趣,面色却忽而沉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魏无痕:“逍遥君,可有听到甚么异动?”

魏无痕微微颔首,与之默不作声地离开大树,分两头朝那异动处包抄过去。

水泽空率先出去,赫然瞧见一只妖兽,还有一个女子。

那妖兽做个鸟的模样,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

而那女子容貌脱俗,似是出水芙蓉一般不染凡尘世事。若非此时此刻他那满身白衣被鲜血淋漓覆盖,水泽空与魏无痕必会为之惊叹。

“箬安,你怎会在此?”还受了伤。水泽空现在晓得洛歌叫自己停在这里等人,等的乃是何人了。

此子不做他者,正是百花宗少宗主花霓裳!

他看到她身上的伤口,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

“凌天君,逍遥君,还请助我,斩了这妖兽酸与!”听闻水泽空如此唤自己,花霓裳的眼波微微一抖。

箬安是她师尊给她起的小字,当年她只告诉了他一人。

凌天是水泽空的自诩封号,这些年来诸者只知他落泽双杰的名头,却不知凌天君。而她,便是那鲜为人知的几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又这般唤她了。

那么,那道结,也是时候彻底放下了。

神识恍惚间,花霓裳瞥见那抹朝自己走来的蓝色身影,惨白的唇畔不自觉牵动起来。

“逍遥君,酸与乃是上古异兽。所到之处,凡见则其邑有恐。”水泽空一步上前搂住晕过去的花霓裳,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第139章 龙渊剑鸣(1)

魏无痕晓得当年那一事,那个人的死对许许多多人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其中便有水泽空,与花霓裳。

因为那人,他们的关系降到了绝对零度,哪怕日后见面也只是视作陌生人。大抵是在那一次,他们解开了心结罢。

“我知道了。把她交给我,你且放心去罢——我不插手。”魏无痕知道自家兄弟的心思,只是勾唇一笑。

水泽空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酸与,转头将怀中晕过去的佳人儿递给前者,见他抱住,便扭过身子,朗声开口:“重黎,来!”

一把青色长剑破空而来,摇摇晃晃间,带着锋芒毕露的剑气,落进水泽空手中。

这剑乃是重黎剑的幻影,虽不及真身,却也有着七八成的实力。

“好伙计,今儿又要和你并肩作战了。准备好了么?”水泽空低头抚摸了一下剑身,见长剑颤抖,发出细细的微鸣,便晓得它是在回应自己了。微微一觉,又反手祭出一个酒葫芦来。

拔了塞子喝进一壶酒,化开葫芦,水泽空剑指酸与,目光瞬时凌厉起来。

但见他唇畔一勾,桀骜与杀意并存:“火力全开。”

酸与大叫一声,三足用力,朝着水泽空奔来。

“做人的不能不自量力,但作为一头妖兽,不自量力也怪不得你,到底是头畜生,听不懂人话。”水泽空微微一笑,反手挥出一剑。

汹涌澎拜的剑气闪电般刺出,浩浩荡荡地扑面而去。只一瞬便抵达酸雨身前,将这厮给掀了一个大跟头。

魏无痕小心翼翼地抱着花霓裳,抬手为她粗粗治疗一番,目光便一直追随着水泽空。

阿泽他现在已经是地阶之境,修为远远地超过了花霓裳。

若是水老爷子对百花宗宗主再提那一事,想来也是会答应,不会再像当年一般拒绝了。

毕竟,当年的他,还有他自己,可都还只是池中鱼呢。

酸与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站起身子愤怒地盯着面前这个俊美的蓝衣公子。

它受了重伤,只是想吃个人回复些体力,哪料人不曾吃得,自己却惹了一身灰。

真真可恶!

酸与的眸子突而冒出一缕邪气。

它大吼一声,从口中喷出三道黑芒。

黑芒凝聚成一道更大的酸与虚影,戴着缭绕在身遭的黑色煞气,朝着不远处的水泽空迅速奔过去。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水泽空不屑,纵身朝下,再度刺出一剑。

只见天地间,无数灵气奔涌而来,汇聚在那挥出的剑光之上。剑光长啸,竟隐隐约约有了些狐鸣的模样。

魏无痕的身子蓦然一抖。

在那道剑光出现的时候,他感受到四周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大一层。

便仿似冰天雪地一般。

现下明明时值五月,已经接近炎炎酷暑了。可是能够感受到这么清晰的刺骨之寒,大抵——

大抵也只有那一套寒冰剑法了罢。

看来,阿泽已经入门了。看着接下来的一幕,魏无痕如是想。

但见那剑光穿过黑色幻影,落到酸与身上。只一刹便将它冻了个结结实实。

水泽空轻飘飘落地,脚下生风扩散开去。微风拂过,那酸与便化作了齑粉,就此消散于天地间!

而那黑色幻影,没了主人的加持,自也消散了开去。

“好伙计,辛苦你了。”水泽空拍拍手中长剑,敛起满身寒意,温柔一笑,“且回养剑葫芦温养去罢。”

“阿泽,不知你可还记得,我们那个时代中,那一卷古籍上,对酸与所说的一句话?”魏无痕将花霓裳又交还与水泽空,叫他抱稳妥当了,适才轻启双唇问道。

“酸与……酸与……”水泽空沉吟,目光陷入了某种回忆与深思。

“凡见它的人,必会发生恐怖的事情。”魏无痕抬头看向正前方,眼底掠起一抹深邃,“我想,那个所谓恐怖的东西,已经过来了。”

水泽空转头看去,瞥见一身着黑色道袍,眉心纹着古老的图腾的男子临风而立,目光炯炯地看着二人。

那男子容貌俊美,只是目光太过阴鸷,这般看着便不讨喜。

“落泽双杰,久仰大名。”嘶哑如鸦鸣的声音落下,男子对着二人俯首作揖,舔舔唇角,眼底的兴奋毫不掩饰。

水泽空抖抖身子。

这声音——

简直比听划玻璃还要难受千倍啊!

“阐教教子啊——叫我猜猜,这上古妖兽酸与,乃是你放出来的。”魏无痕一手摩挲下巴,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男子。

“正是。忘了自报名讳了,小子卢哲,久仰二位大名。今儿放了我家酸与出去透个气,哪料碰上了您二位。它运气不大好,我却是极好的。”卢哲看看那遗落在地上的一小摊齑粉,眼底兴奋越发的深。

“明人不说暗话,你想干嘛?”魏无痕双手抱胸。

“只想请教一番二位的剑法,看看是否是浪得虚名。”唇角向两边咧起一缕诡异到极点的弧度,卢哲反手祭出一柄三尺长剑。

“阿泽,你看觑好霓裳。这一战,我来。”魏无痕反手祭出龙渊,目光落在卢哲的那柄长剑身上。

那柄长剑至多蓝阶三品,只是气息太过诡异阴邪了。

不过,再诡异也比不过荒古时代的四大邪剑。

“魏教主,且小心了。”卢哲桀桀一笑,提起手中的长剑便冲了出去。

那一瞬,地阶灵师九重天大圆满的灵魂威压瞬时爆发开来,带着鬼哭狼嚎一般的剑鸣轰向魏无痕。

但见剑光闪过,一道凄凉而阴鸷的剑气迸发而出,狠狠朝着魏无痕的脑袋劈过去。

那剑气带着劲风袭来,听的人耳轰轰作响。魏无痕却是不为所动,只是嗤笑间抬手,不急不缓地挥出一剑。

那剑气如同流星一般浩浩荡荡地撞过来,直接地摧毁了卢哲那一剑招,直逼后者而去!

属于地阶之境修真者的灵魂威压,在这一瞬蔓延。

水泽空暗暗心惊。

才多久不见逍遥君啊,他的修为竟然比之前又增强了许多。看来真的得努力了,若不然被后生们追上,自己岂不是很落面子。

某位水少主如是想道。

第140章 龙渊剑鸣(2)

晕,好晕。

浑身都没有力气,却又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紧紧禁锢着。

花霓裳轻咛一声,慢吞吞地睁开了那淡淡漠漠的眼睛。清澈的眼里倒影着一抹比女子还要美的男子容貌——男子目光紧紧地看着前方,似乎那里有着什么他很重视的人或物件一般。

“凌天君——”她小声地唤道。

水泽空怔了怔,垂眸看见花霓裳清澈的眼,才发觉她已经醒了过来。

“我失礼了。还有就是——对不起,这些年是我因那件事,刻意疏离了箬安你。”小心翼翼地叫花霓裳离开怀抱,兀自站着,水泽空不自觉地挪开目光。

“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很久了。”

身子颤了颤,花霓裳垂眸之后再度抬起眼,眼底浮出一抹清晰可见的氤氲。她微微笑着,轻启朱唇——

“无痕哥哥。”

水泽空抿唇缄默。

无痕是他的字,知道的人并不多。而知道的女子,除了他那已经亡故的娘亲,还有她,便也只有箬安了。

原来,她只是碍于自己的性子呢。

原来,清冷如她,其实一直是在等着自己的一句道歉。

“但凭细水繁花落,只道君犹在。”深吸一口气,水泽空抬眸看向花霓裳,伸手揉揉她的发顶,发觉她的身子在颤抖,这才察觉她的衣裳因为躲避酸与的追捕,而开了好几条口子。

皱皱眉头,水泽空解下自己的外袍,不待花霓裳反应过来,便系在了她的肩上。

花霓裳抿了抿唇,默默垂下眼角。

若熟络她的人瞧见她这般模样的话,定会惊奇地发现一件天大的事儿。

她们如冰一般淡漠的这位少主啊,竟也是个会脸红的姑娘呢。

“先前听闻,魏教主有一柄绝世好剑,我还倒不大相信。今儿一瞧,果然是一把绝世好剑呢。”这边,卢哲见魏无痕破解了自己的招式,只是勾勾唇,眼底的诡异甚是明显,“那么,教主且尝尝我这一招如何罢!”

但见他大喝一声,朝前挥出手中长剑。

一道剑气横空而出,变做个魑魅魍魉的模样,狰狞地叫嚣着,向魏无痕奔了过去。

魏无痕开始还不以为意,待到那剑气以迅雷之势靠近之时,如常的面色适才起了一丝波动。

这里头的气息,很不一样。

似乎——

“逍遥君,是魔种!他是魔种,小心!”水泽空忽而大吼。

花霓裳的眼皮子跳了跳。

犹记当年,也是那么一群浑身充斥着可怕气息的家伙,当着他们的面劫走了她。而后,他们所有人,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

那场上演在暴风雪夜里,叫水氏一族痛彻心扉的一幕。

也是从那开始,他不再对自己温柔地笑了。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机会,能够冰释前嫌。

好在,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她知道他和逍遥君为了那个梦想,自那年之后,便离家东奔西走。

所幸天下正道皆有,所幸她是正道,为仁义而修行。

所以——

花霓裳默默看了一眼神色紧张的水泽空,缓缓垂下眼角,敛起眸子里的坚定之色。

我愿以手中长剑为名,执我所之道,秉持我道正义,为你在身后撑起一片烛火暖阳。

因为……

魏无痕快速地朝后退去,却仍是被那道剑气打中了肩头。一时间,黑色邪气迅速侵入皮表,带着可怖的煞气吞噬起那一片的血肉来。

捂着肩头淌出来的黑色鲜血,魏无痕狠狠皱起眉头来。

“魏无痕!”水泽空看得心头直跳,下意识喊出魏无痕的名字,反手祭出重黎便要一步上前。

“别过来!”魏无痕没有扭头,只是瞪着唇畔始终挂着笑意的卢哲。他握紧不断发出颤动的龙渊,低吼道,“水泽空,给老子看好你的女人。若你们有什么闪失,那我这个兄弟,不就当得毫无意义了吗!”

他晓得花霓裳醒了,他也晓得花霓裳和水泽空这二人各自的心思。

作为一个兄弟,他家的狗儿好不容易才要挣脱那万年贵族的称号,他可不大想因自己而叫水泽空再度跌回来。

毕竟,花霓裳是个很好的姑娘。

最重要的一点,他家阿泽和她很般配——外人怎般他不管,至少他看着,就觉得这二人横里竖里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水泽空怔了怔。

花霓裳的眼瞳微微一闪,迅速低下头去,遮掩住那明灭不定的光芒,以及光芒里暗藏着的慌乱。

“以吾之名,祭吾之灵,借天地之火,铸我赤忱之心!急急如律令,火来!”魏无痕眯了眯眼,将手里长剑指向头顶长空,大喝一声。

但见他话音落下,有一道火光从天而降,融进了龙渊剑身。经过长剑的淬炼,再顺着走向奔进魏无痕的体内。那一瞬,他肩头上的邪气被那火焰给尽数吞没了去。

与此同时,那火焰化作道道肉眼可见的灵气,弥散在魏无痕身遭。

此时此刻的魏无痕,从水泽空那般角度瞧望过去,俨然便似是一个屹立于火焰之中的王者,冰冷而桀骜,带着得天独厚的灵魂威压,朝着那对他逆行而上的臣民,实施王的惩罚。

水泽空忽而想起来一个不存在的人。

存在在某一个他们二人玩过的游戏里的——

一个虚拟角儿。

“臭弟弟,老子火力全开,准备好了么?”魏无痕缓缓勾起唇角,眼底淌出一抹嗜血的弧度来。

“怕你?”卢哲挑眉,不以为然。

两者俱是挥剑冲上前,不分你我地交战起来。

在花霓裳看来,二人实力不相上下。

而在精修剑道的水泽空看来,魏无痕此时借用了天火的力量,所出剑招,其威力

某一刻,魏无痕挥出的一道剑气,生生地撕裂卢哲的剑气,直冲他的胸膛,将他整个人都轰飞了出去。

卢哲擦擦唇畔溢出的鲜血,仰头看向朝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沐浴着灵力幻化成的火光墨衣公子哥儿。

到这时候,看清了魏无痕眼底确确实实的杀意,他才意识到,是自己轻敌了。

轻敌的彻底。

这个名叫魏无痕的少年公子,他可是堂堂一代无邪教的教主啊。

“老子的兄弟,老子兄弟的女人,你的手太脏,没资格碰,懂?”魏无痕看到了他眼底的恐惧,只是嗤笑一声,不做任何犹豫,抬手挥出一剑。

龙渊剑爆鸣一声,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第141章 回忆旧事(1)

“轰!”

一道巨响冲破天际,惊起无数飞禽走兽。

前去某处的洛歌与祁酒听闻这声响,不自觉顿住脚步,转头朝后看了过去。

但见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带着一声巨响炸开半边天际后,适才化作袅袅青烟消散了开去。

祁酒很明显地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灵魂威压。

那是逍遥君的。

“逍遥君中毒了。不过有小阿离在,倒也无碍。”洛歌只看看,便又转过头去,朝着原先的方向继续行进。

她心头突突跳着,觉着十分异样。

本是掐了手指想要细细一算,却不知为何,只算到一片云里雾里——她现下根本瞧不大清楚洛天的处境,也不知与洛天对峙的,乃是何人。

她只知洛天有些危险,至于再深一些,便不得而知了。

这次,绝不会姗姗来迟。

绝不会。

一念及此,洛歌的眼瞳顿时深邃了下来。

彼时,远处密林之前,一白衣少年正与一墨衣赤足男子遥遥对峙。两人一个手握长戟,一个手握长枪,俱是锋芒毕露,寒光乍现!

原来,这二人不做他者,正是洛天与羌棣。

“怎么,还要继续与老子对峙下去?”羌棣挑眉,妖孽的眼底是浓浓的不屑之色,“凭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叫我惧怕。”

“是么?”洛天挑眉,眼底墨蓝色暗光浮沉不定。

他勾起唇角,唇畔的诡异与冰冷揉搓在一起,丝毫不掩饰:“你,也不足以叫我惧怕。”

羌棣:“……”

他抿了抿唇角,妖冶的面上多了一抹凝重。

上次这臭小子发了狠,爆发出不亚于天阶之境修真者的水准。那次所受的伤,他到现下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她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值得你这么拼命么?”羌棣心头涌起一阵好奇。

“这种事没有值不值得。我只知道,她是我将穷极一生所守护的光辉。”守护她心底的光明,一如当年她守护住了他心底那最后一缕光明一般。

虽然到最后——

洛天的眸子微微一闪。

“呵,这么多年过去了,果然还是痴儿。”羌棣嗤笑,“得道成仙才是本愿。至于你们所向往的儿女情长,老子根本不知是为何物。”

“你此行目的,是为了姐姐么?”洛天悄然握紧绝命戟,眉心的第三目微微张开一条缝隙,露出一道宝蓝色的光芒来。

“老子闲的没事干啊,天天找她。”羌棣翻个白眼,“受人所托路过此处杀个人,回来时瞧见你们,便顺道想试试我那威力大增的摄魂铃。臭丫头片子不曾碰上,却遇到一个黄猫小子。”

洛天自是晓得他口中的黄毛小子所指之人是为自己,他动了动唇角,还不曾开口,便忽而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灵魂威压。

是——

是姐姐!

她来了!

洛天的眼底掠过一抹欣喜之色,顺带着覆盖了眼中蕴含的冰冷与迟暮。

“啧,援兵这么快便到了啊。既如此,那便只拿你一人当个木偶来试试我这摄魂铃罢。”羌棣晓得自己是打不过联手的洛天姐弟的,于是缓缓勾唇,收起弑神枪,双脚腾空而起,踏空而行!

一阵奇异的铃铛声自半空蔓延,飘飘忽忽间,于闪电之势直奔洛天,只一刹便入了他的耳畔。

纵是洛天反应的再快,想要封闭听觉时,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瞬,他的目光彻底呆滞下来。眼中蓝潮退却,独留下一片如白纸般干净的墨色。

包括眉心第三目。

“尊上,好好享受这场绽放在您脑海里的烟火繁花罢。您不会怪罪我,相反的,您还会感激我——感激我叫你又看到了昔年的那厮,不是么?”目视绝命戟化作星辰散去,羌棣痞痞笑着,转身迅速离去。

当洛歌与祁酒赶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了羌棣离去的背影。

还有这样一幕。

那个白衣少年,似一块石塑一般屹立在风中,一动也不动。

风儿缓缓飘来,吹起少年的每一处衣角,每一缕青丝,却吹不醒少年的身子。

他就那么站着,目光异常的安静——如同出生的婴孩一般,纯净无暇,却又显得那样呆滞笨拙。

“苏苏,阿珩他怎么了?”祁酒不解。

“他没事,只是在做一个,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梦。”回忆过去的梦。

这一次,洛歌心头隐隐算到了一些,于是浅红色的目光便在那瞬间静了下来,柔了下来,同时也黯淡了下来。

红色褪去,墨色复返。

洛歌上前,抬手为洛天招来一片绿荫,这才转头看向阿酒,指指站在自己身侧的洛天,笑吟吟道:“阿酒快瞧,小天好像高了些呢。”

祁酒缄默一瞬,在洛歌拉着洛天盘膝而坐时,眸中深邃敛起,独留下如珠如玉的温润:“苏苏,若你心里难受,便别捂着了。”

洛歌眼角笑意越发的深,只是多了几分他人看不透的悲意。

那一阵摄魂铃声,她凭借着木灵珠,自也是听到了的。

那些个往事,除了和臭凤凰有关的,她都记不大清了,他却还能够记得清楚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洪荒时代末。

九界因为妖魔作祟,频频战乱。她率领神族大军四处征伐叛变的众多妖族首领,在一次大战中遇到了他。

黄沙弥漫,血流成河,白骨为山。

她遥遥地看到一个墨发少年蜷缩着坐在白骨堆中,面上灰扑扑的,不知所措地看着四方的神族大军,还有溃败而逃的妖魔。

少年的眼是很干净的黑色,此时此刻,那干净的眼泪盛满了恐惧。

大概因为自己身为创世神的缘故罢,她虽身染鲜血,却心怀佛的慈悲。见到那枯瘦的少年,虽晓得他身份不是神族,她心头仍是一阵不忍。

因为不知者无罪。

她将他带了回去,带他沐浴净身,抬手为他换上一袭白衣。

那是她除了红色之外,最喜欢的颜色——因为臭凤凰便身着白衣。

“怕么?”她知道少年在战场上见到了自己杀戮嗜血的一面,便轻启红唇,如是问道。

“姐姐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少年摇头,温柔地笑。

第142章 回忆旧事(2)

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她缄默。

确是如此。

“可还记得自个的名字?”她继续问。

“记不大清。”少年摇头。

“唔……”她含唇沉吟一会,开口道,“便叫嬴夕罢。”

“嬴夕——”他怔了怔,口中不自觉轻咬这二字。

“以荒古八姓嬴氏,取夕阳之夕一字。至于寓意么——”她抬头看了看远处静静等待着的白衣少年,目光不自觉温柔下来,“以命为名,在斜阳落下前,拼了最后一口力气,抓住那道落下去的阳光。将他捧在掌心,让他陪着你,度过漫长的黑夜。”

于是从此之后,少年便多了一个名字,嬴夕。

于是从此之后,偌大神界便又多了一道叫女子疯狂的温雅白影。

只是天地风云变幻,沧海桑田间,可证王朝更迭,又怎会不见人心变故呢。

少年见惯了人间世态炎凉,见惯了九界顶端的权威争夺,见惯了生与死的交替。

他仍然笑得温润,却再也没有了昔年如水一般的干净。

那一年,少年身中埋伏,被蛇族妖神打得魂神俱散。

她被蛇族大军拖延着姗姗来迟,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年。

看到这一幕,她那颗心隐隐有了疼痛的感觉。

这么好的少年啊。

她无视了旁边被打得只剩一口气的妖神,兀自走过去,也无视了满地的鲜血,就那么蹲下了身子。

那一瞬,鲜血沾上她的铠甲,再攀附到她的双手,腥味于鼻翼蔓延,煞是呛人。

少年还剩一口气。

他静静看着将自己缓缓抱在怀里的她,良久良久,突然笑了。

“怕么?”他听到她这么问。

一如当年初次来到神界,她问他是否怕她一般的语气。

只是这一次啊,她问的,是怕不怕死。

他蠕动唇角,知道自己快没气儿了,便索性一股脑说了出来——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殊不知,她听见了,或者说是依靠那算卦的本事,晓得了他全部的话。

也包括那绝气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姐姐啊,若有来世的话,我还想要,抓住那缕阳光——将阳光捧在手心,用毕生去呵护,而不是……”

而不是一个单单的黑夜。

她怔怔地看着少年闭了眼,身形化作荧光四散;再怔怔地看着少年的灵魂化作无尽星光,融进江山大海,融进天地各方。

少年去了,不留一片痕迹。

若非地上的那一滩鲜血,大抵都不会有人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名叫嬴夕的少年,他曾经存在过。

“姐姐,夕阳落山了吗?”回过神后,这个白衣少年抬起头颅看向洛歌,轻启薄唇,声音清雅。

“在最后一缕阳光没有被握在掌心之前,她还没有落山。”洛歌亦是回神,望着天边叹了一口气,伸手揉揉洛天的头,目光深邃,“只是这一世,你唯独做错了一件事。”

“那本不是我所为。若姐姐要怪我,便怪着吧。我无怨无悔,便足矣。”洛天摇头。

祁酒素来认为自己的听觉是极好的。

他方才,从这个少年的口中,听出了一种同苏苏一般,有些沧桑的味儿。

“回去罢,日后的路还长着。”洛歌再度揉揉洛天的发丝,为他拂去眼角氤氲,面上多了一抹笑,“回去罢,小阿离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便执起祁酒的手,朝着客栈的方向离去。

她并不曾看到身后的白衣少年,那缓缓敛起的笑容。

“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啊,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对着帝神情深呢。”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含唇一笑。

但见手掌之上,有一缕黑气隐隐约约浮现而出,却又迅速消散,不见了踪影。

龙不离与轩辕云景等了许久,在看到水泽空抱着花霓裳,和魏无痕归来后,又等了许久,这才见到了洛歌三人。

“洛姐姐,珩弟可是无碍?”龙不离连忙站起身,看到十指相扣的二人,眉心一抖,而后俯首作揖问道。

“我自无碍,叫离兄担忧了。”洛天挠挠后脑,面上多了一抹羞赧。

“既是回来了,且都去休息整顿罢。明儿起在修习御空之术的同时,准备抓人。”洛歌看了看三人,再看看祁酒,轻声道,“阿酒,那位姑娘受伤了,且回我去看看罢。”

“好。”祁酒颔首。

天字号雅居内。

水泽空看着床榻之上,面色惨白的花霓裳,眼底浪涛翻涌,似那涨了潮的江海一般,看着甚是吓人。

方才诛杀卢哲后,花霓裳不知怎的便口吐鲜血,再度晕了过去。任他怎般输送灵力,掐了人中,也不见得醒。

“阿泽,去找不离罢。他出自医学世家,医术自是极好的。”魏无痕站在水泽空身后,见他那般紧张的模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水泽空的眼蓦然一亮。

对啊!

真是越急越糊涂,他都忘了身边还有一个龙家小少主呢。龙氏一族以炼药而扬名凡界,族中子弟更是人人有着一手绝好的医术。

笨死了水泽空,在这关头竟然忘了这茬。

水泽空拍拍自己的脑袋,起身朝门走去。只是开了门还不曾走出一步,便有一道不大凌厉的劲风拂过来,叫他硬生生后退三步,才看看稳住了身形。

原来,在他出门之时,迎面就要和同样过来的洛歌撞上去。

祁酒眼疾手快,抬手拂过一道劲风,阻住了水泽空的步伐。

“阿泽这般心急,是为了我未来的弟媳妇么?”祁酒看着一脸茫然的水泽空,眼底多了一抹笑意。

“怎么,就准许你云凡君找媳妇,不准我找媳妇了?”水泽空挑眉。

“这般唠嗑着,看来霓裳姑娘病情不重。”洛歌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前者,察觉他的耳根子已经红了一大片,清澈的眸子里多了一抹戏谑,“阿酒,我们回去罢。”说罢便拉着祁酒,转身抬步作势要离去。

“诶等等等等,你这臭丫头,来都来了不看看的嘛!”水泽空噎了噎,心急中却只干瞪着眼。

“你懂医术?”洛歌转身继续挑眉。

“不懂。”

“那还不让开?现下耽搁了一时半刻,日后她能伴你的时间便会少一时半刻。”洛歌轻描淡写地开口。

第143章 神王之怒(1)

水泽空:“……”

这臭丫头年纪小,他好男不和女斗。

不计较不计较。

嗯,不计较不计较。

深吸一口气,水泽空面上堆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您老请。”

洛歌走过去,瞥见花霓裳惨白的面颊,细细看了一会,面色微微沉下来。

察觉前者气息不大对劲,水泽空心头倏而揪紧:“箬安是中毒了还是受了伤?”

“你们可曾听闻上古四大凶兽?”洛歌坐到花霓裳床畔,伸手探上她的脉搏,忽而问道。

“南有龙五子饕餮,北有堕天神穷奇,西有毁灭神梼杌,东有时间神混沌。”魏无痕沉吟,娓娓道来,“饕餮因吃人元魂而被贬凡界;穷奇因杀戮而被驱逐;梼杌因邪恶而被封印;至于混沌——”

“混沌诞生于混沌星河,本体乃是星河汲取九界邪念而诞生。生来没有确切真身,只是依靠混沌生存。它将龙族的七宗罪,汇集于一身,形成了掌控时间的杀神——它自己。”洛歌看着花霓裳那白的如同面粉儿似的脸颊上,脸上滑过一抹深邃,“凡是被他盯上的生灵,最后无一例外,都成为了他的祭品。或者说是,盛宴。”

水泽空的呼吸微微一窒。

听臭丫头的意思,箬安是被混沌——

盯上了?

可古书上不是记载着,那混沌早在神族陨灭,星河长眠的时候一起被封印在混沌里了么?他为何会出来,又为何会盯上箬安?

世间修为高的可不只是一个两个,箬安她还只是个不曾及笄的女孩啊!

“我说了,混沌是星河邪念凝聚出来的时间杀神。区区混沌星河,根本困不住他。而且他现在,根本不在混沌。”

洛歌说着,反手祭出木灵珠,将它放在花霓裳的掌心。

略略沉吟,洛歌轻启红唇,吟唱出一段古老的梵文来。

但见灵珠散出一道温柔的光泽,从花霓裳掌心蔓延,逐渐攀附上去,包裹住她的身子。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光泽由最初的白色逐渐变深,最后变作黑色,而后消散。

彼时,灵珠磅礴好党的生命灵力气息一下子萎靡了下去——它周遭的光泽不再,灰蒙蒙的,这般看过去便似是一颗稚童放在手中把玩的旧玉珠子。

洛歌的气息也萎靡了下去。

祁酒听她深吸了好几口气,适才抬手,颤巍巍地将灵珠收了回去。

苏苏这次……

又折损了自己的阳寿,去救了霓裳姑娘罢。

祁酒的心头很不是滋味。

而一直昏迷的花霓裳,面色由惨白变作红润,逐渐地呼吸平稳下来。

“这——这珠子还有这种操作?”水泽空干瞪着眼,神色里净是讶然不解。

“她的毒,已经解了。”洛歌抬眼看着水泽空,声音极轻极轻,若不细听,他人定会听不到她在说话,“小狐狸大抵是个謏文浅说的,我这珠子的来头可大着哩!”

水泽空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一瞥见花霓裳那正常的面色,便咧唇一笑,做个俯首作揖的模样:“小爷我就是学疏才浅了,多谢洛女侠肝胆相助!此番之恩,我水泽空必定铭记在心!”

“知道你不喜欠人情,隔了些日子便还与我罢。”洛歌站起身子,晃了晃。

祁酒伸手扶住,温润的目光里溢出一缕担忧与愧疚。

他当日便默默记着那位神上的话,也因那厮而答应下来,不要叫她再动用灵珠的力量了。可这才多久呀,他便食言了。

云凡啊云凡啊。

“如何还?”水泽空挑眉。

“大抵便是,捉住那邪教教子,秦月了罢。”魏无痕看了一眼被祁酒暗中使了些力道扶住,或者说看似站着,实则依靠着祁酒的洛歌,目光里多了一抹笑与无奈。

明明为了救人,将全副力气耗竭,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阿泽抬杠。

这小丫头,这般好面子呢。

“可是,你不是要和她单挑么?”水泽空愣愣。

“是单挑,可我没说,不可埋伏。何况,埋伏的,可不只是我们而已。”洛歌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门外,那两个探头探脑的人。

众人顺着那目光看过去。

原来,那二人乃是钱飞钱行兄弟二人。

“那个,咳,失礼了。”钱飞面上有些尴尬,连忙俯首作揖。

钱行则是摸着后脑勺,颇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我们家头儿叫我们护送祁姑娘回来。听闻今儿你们碰到了秦月,还有人受伤了,便过来瞧瞧。”

可因着是个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且不易闯闺房,他们便不曾进去。

“无妨。”水泽空摆摆手。

“二位捕快小哥,劳烦回去后告诉一下你们的头儿,十日之后,在先前的那间农舍,埋伏起来,捉拿秦月。”洛歌浅浅咳嗽几声,稚嫩空灵的声音愈发地轻了起来,“至于抓到之后,且交由我处置,如何?”

“可是,我们还是不能确定,那是否便是我们一直寻找的杀人凶手啊。”钱行面带一份苦恼。

“我说过,我洛某用不屑撒谎这等下九流之事。”洛歌的气息瞬时冷了下来,却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随和,“至于信与不信,且在你们一念之间。我同你们不过萍水相逢的路人,何必一再蒙骗?”

或许旁人听不到,但站在洛歌身旁的祁酒必是听到,也察觉到了。

苏苏她——

已经快要撑到极限了。

祁酒意识到这一点,心口蓦然一阵刺疼。而那一阵疼痛,时时刻刻在刺激着他的每一根思绪,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关于那件事的终果。

若是到那时候真的那样的话,那么苏苏她……

大概会崩溃罢。

可是,他们都不想让这个在孤单黑暗里沉眠了千万年之久的帝神,再度踏上一人行走,且背负重担的独行路啊。

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却又迅速敛了下去。

“是我们叨扰了,这便带着洛姑娘的话回去向头儿禀报。”钱飞暗中拉了拉自家直言直行的弟弟,再度朝着众人作揖,而后迅速离去。

第144章 神王之怒(2)

在钱飞兄弟二人离去之后,洛歌悄悄拉了拉祁酒的衣袖。

祁酒会意,同水泽空魏无痕二人俯首作揖后,便带着洛歌离了开去,回了后者的屋子内。

在无他人之后,洛歌便反手一点自己的喉咙。

祁酒看到一口鲜血从洛歌的轻纱里头淌了下来,而后是浓浓的血腥味。

“苏苏……”他微微怔住。

“被混沌的灵力反噬了而已。”洛歌撩开轻纱,擦擦嘴角溢出的血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阿酒,大抵明年,我们又能吃上一趟喜酒了。”

“阿泽和霓裳姑娘之间的嫌隙被抹除了,自然是成了一对的。他们在幼时便是青梅竹马般的存在。若没有当年那一事,只怕阿泽不会为了那个梦想而拼力追逐万年前那位的足迹,更不会同霓裳姑娘形同陌人。许是他们现下都已经订了亲,和骛山君二人一般,准备成婚了。”

祁酒晓得洛歌是在转移话题,哑然失笑间,只是默默地配合着,做出一个叹惋的神情来。

“可我更想吃的,是那一年你欠我的,那一杯合卺酒。”洛歌暗中祭出灵珠,借着那微微弱弱的生命灵力恢复了些气力,忽而抬起脚尖,凑到祁酒脸前,盯着他的眼直勾勾看着。

墨眼流光,轻启红唇间,气息如兰。

只是祁酒并不曾瞧见。

此时此刻,他的眼底,只是倒映着洛歌那张黑色面纱。

他定定看着洛歌,面上温润,并无多的表情。

“忽而想起来,阿酒还有两颗丹药药效在身呢。”洛歌耳根子烫着,缩回脖子,站直转身咳嗽一声,“天色不早了,阿酒且去歇着亦或修炼罢。”

默默看了一眼窗外烈日当头的祁酒:“……”

“既是如此,苏苏且歇着罢。”祁酒想起甚么,反手祭出一枚紫色凤凰圆玉佩,递了过去。在前者的目光下,祁酒浅浅一笑,“这是我母妃与我的玉佩。母妃说,这玉佩来头不小,里面有凤凰的血,可温养灵魂。母妃还说,在遇到我所认为的重要的人时,可以将这玉佩给她。”

“这玉佩,可真是好久不曾见到了呢。”洛歌愣愣,接过那玉佩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眼底滑过一抹怀缅之色。

这是臭凤凰送给她的第一块玉佩。

她喜爱了好久,只后来一次大战时,她不慎将它落在了战场上,此后便下落不明了。纵然她动用了天地算卦,也算不出那玉佩的去路。

缘分使然啊。

该遇到的物件,终会遇到。

该记起来的人,终会记起。

“我且先离去了。这玉佩可温养苏苏的灵魂,叫苏苏的灵力迅速恢复,效果远比丹药要好得多——苏苏莫再使用木灵珠了,对身子骨不好。”祁酒踌躇了一下,眼底深邃淌过,伸手揉揉洛歌的脸颊,而后转身迅速离去,顺便带上了木门。

洛歌看着被掩起来的门,走过去轻轻抚着那木门,而后将头贴了上去,似乎是在依靠。

那空灵的声音从唇齿间缓缓溢出,仿若呢喃自语:“阿酒,我会叫你想起前尘之事的。”想起,只属于我们的前尘往事。

门外,祁酒亦是背对依靠着木门。

听得那一声念念自语,祁酒微微闭起的眼颤抖了一下。

苏苏啊苏苏啊,若是可以,我——

“我真想拥有前尘与往事,而后与你看繁花尽老呀。”祁酒低低叹了一口气。

心口再度传来一阵异常不适的感觉,祁酒晓得那是甚么在作祟,却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只是继续低叹一口气。

邂逅相遇,是愿子兮。奈何命从繁华倘,奈何人非旧模样。

深吸一口气,遮起眉间异样的神色,祁酒缓缓直起身子,步履轻轻地回了自己的房内。

不远处,一道桃色倩影默默注视着这位优雅华贵少年离去的背影。

祁灼缓缓抿起唇角。

她自是听到了自家王兄的那一句低声轻语的。

“可是,你本非旧人啊。”祁灼微微摇头,如桃花一样温柔的眼底浮出一抹氤氲,“偌大的记忆中,为何就不能容许着王兄记起灼灼呢——”

这么些年,王兄待她如谦谦君子对待下士一般温润有礼,宠溺有度。

却也是印证了古人所云一言。

纵使白骨黄沙,纵使青灯挑下,我仍待你岁月如初,再见如故。

初见啊,初见啊。

“既然苏苏她回来了,那么这一世,王兄便不要再丢下灼灼一个人了好不好?哪怕,哪怕稍纵即逝——”她对着那一个消失的背影,轻声兀自呢喃。

祁灼知道祁酒听不到,也知道祁酒根本不可能会听得到。

在接下来的这十日之中,众人俱是一边默默修炼着,一边按照洛歌所指,在那农舍里头设下了秦月察觉不到的阵法。

与此同时,花霓裳醒转,晓得是洛歌在阎王爷前为自己留下了一条命,感激之下,便应了洛歌的话,留了下来,协助一起布置阵法。

只不知为何,原先冷冷清清的客栈,忽而便生意红火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客人占满了每一间屋子,以至于花霓裳醒来后要搬离水泽空屋子的时候,没了空地儿。

“若箬安你不嫌,便隔着一道帘子与我同屋罢。你睡床,我睡地上。”水泽空揉揉花霓裳的头,缓缓勾唇,“你伤才好,万一又遇到劳什子妖兽,我怕我得给你收尸。”

花霓裳缄默许久,一张清冷的脸红着,微乎其微地颔首应了下来。

“丫头,老实告诉我,这些客人可是你施了法术招来的?”看看那边状若无人的二人,魏无痕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抽搐着嘴角离远了些,而后悄悄地传音入密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洛歌看着魏无痕,微微一笑,传音入密回道,“若逍遥君不甘寂寞,也想寻个好的姑娘家,便来寻我罢。我也好体会一把做个媒人的感觉。”

“别介别介!”魏无痕连忙摇头,如同拨浪鼓儿似的,“小爷我还没逍遥够呢,这么早找媳妇,以后被管着多难受啊。”

心底却是一边腹诽着水泽空见色忘义,一边默默地祝福那二人。

愿风雨无阻,愿余生无阻。

第145章 神王之怒(3)

在前去会战秦月的前一日,依靠玉佩恢复了灵力的洛歌同祁酒执手去了裕安城城郊的一处溪水旁。

洛歌变出一条白色衿带,为祁酒系上,遮住了他温润的眼。

“苏苏,这是作甚?”祁酒莞尔。

“待我说睁眼时,阿酒便将眼睛睁了开来罢。”洛歌并不曾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祁酒便也不做多问,只是静静地等着。

良久之后,适才有一道浅浅的声音传来——

“臭凤凰,把衿带摘下来罢。”

祁酒的眼角动了动,伸手撂下面上带着一缕清香的衿带。

缓缓睁开眼,祁酒的呼吸不自觉顿住。

眼前倒映着的,仍是水,却不再是普普通通的溪水——

此时此刻,天空本是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普照的。

只是这长空却似乎黑白颠倒了一般,只有如墨一般的漆黑。漫天繁星浩荡,偶有飞芒闪烁,从云端滑过去。

云层十分厚重,色彩斑斓地铺陈在天与地之间。

尤其那紫到发黑的云儿,便似是染了颜料的丝绸一般,匀称地分布在视野的各处,完美衔接了天地之间的空隙——或者说,是天和水之间的空隙。

那条细细的小溪,在不知何时变成了望不到边的一条大河。河的尽头似乎连接着天空,似乎又与那繁星接壤。

这些风景确是独到,不过将祁酒吸引住了的,是面前这个女子。

少女一身白色广袖长裙,三千青丝仅用玉簪绾起。

她的容貌有些许形似洛歌,但细细瞧着却又叫人觉着大相径庭。相较于洛歌,这女子的容貌更加惊艳绝伦,纵然繁星姣姣,月光浩浩,也不及女子轮廓的十分有一。

“这里是混沌星河,万物始源之地。这是我幻化出来的,真正的星河,还在天上长眠呢。”洛歌,也便是女子朝着祁酒缓缓走过来,抬手抚上后者的面颊,眼底闪过隐藏了许久许久的眷恋与温柔,“臭凤凰,还记得吗?初见之时,你的一袭白衣,还有那一壶酒,夺走了我眼底的全部光华。”

“苏苏的白衣好看,红衣和黑衣也好看。”祁酒回神,定定看着面前陌生而又熟悉的人儿,“只是苏苏为何总要着黑衣?”

“因为——”洛歌转身看向面前星光闪烁的河流,眼底闪过一抹深邃,“因为责任啊。”

因为祁酒喜着白衣,所以她舍弃了她最爱的红衣;

因为肩负神族亡魂,所以她舍弃了他最爱的白衣。

以黑衣为丧服,谨记过往那些,早已故去的亡魂,还有让她痛苦万分的人。

“神族是我的子民,我创造了他们,同时我也间接摧毁了他们。我不为他们披麻戴孝,那么,又换谁来祭奠呢。”洛歌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转头目光盈盈地望着祁酒,走过去将他额前细长的刘海撩拨起来,置于耳后,唇畔弧度越发轻快,“阿酒,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苏苏且说。”祁酒莞尔。

“在很久很久以后,待我大业落定,我们便离开这九界,去游历万界山川,直至疲倦归了龙族秘境,可好?”她抬眼,眼底倒映着祁酒微微怔愣的神色。

祁酒缄默,神色微微恍惚。

心口的一阵刺痛叫他那眼神变得清明起来。

他迅速转过身子,不叫洛歌看到自己异样的神情,声音温润如旧:“若那时还有我,我便答应苏苏。”

洛歌愣愣,旋即垂下首。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阿酒身上,还有一层云雾般的秘密,是最最鲜为人知的。

而且,她算不到。

大抵,仍是天命罢。

可她是万道始祖姬云苏,天上玉帝来了她都不会诚惶诚恐地低头,更何况区区一条天命。

而且,这是她最最放在心上的意中人啊。

洛歌伸手,从后头环住祁酒的腰,轻轻靠了上去。

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洛歌惬意地眯起眼睛来:“阿酒身上的药味儿,倒是独特。清香幽幽,别具一格。”

祁酒的眼底泛起深不见底的波澜。

他动动唇角,眼神却忽而朦胧恍惚了一阵——仿似灵魂不再一般,而后又恢复了清明。

微微勾起唇角,遮掩眉间一闪而逝的怅然,祁酒伸手覆在洛歌的柔荑上,目光温润:“那些药,可都是幽界从九界寻来的千古奇药呢。”

“阿酒想要记起以前的事么?”洛歌问。

“想。”祁酒沉吟,似乎在思索甚么,片刻后才轻启薄唇。

“嗯。若阿酒想,我便要将那事定下来了。”

“何事?”

“在护送阿景回临祧后,我得了第四颗灵珠,要去一趟湮灭大陆。帮小阿离完成些事情,再顺道去取回我落在凡界千万年的物件儿。”

“物件?”

“我的,神农鼎。”

祁酒怔了怔。

上古时代,神农鼎曾为人族部落首领炎帝所用。因为得天独厚的灵性,神农鼎炼制出来的丹药可解世间百病,亦可令万兽臣服。

只是后来因为战乱,中央轩辕氏黄帝统一了上古的凡界,神农鼎便下落不明了。

但随后不久,龙氏一族便依靠炼药而崛起,成为延续至今的远古家族之一。

如今细细想来,大抵是那时神农鼎于机缘巧合中,落到了他们的手里了罢。

“若我在时,便与你同行;若我不在,便忘我而行。”祁酒说罢,身子颤了颤,忽而闭眼,再睁眼转头,轻轻揉着洛歌温软的长发,眼底藏着洛歌看不到的温柔与不舍,“苏苏要记住啊,在没有了逆鳞的时候,你才是真正傲睨天下的君王。”

而作为君王,他们终将孤独。

但,天忘道而行,他们便也可忘天逆行。

洛歌忽而觉得,此时此刻的祁酒,更似是昔年那个常伴于她身旁的那个臭凤凰。

只是她被祁酒抱得很紧,于是看不到前者面上的神色。她只能嗅到,来自祁酒身上,那股熟悉无比的灵魂味道。

“我现在,仍只是一个混迹于凡尘之中的小女子——我有七情六欲,我不是大圣子。若想叫我忘记了那牵挂不舍,舍不得放下的情的话,便叫我化作流光,飞于天际,融进星河罢。这般无论阿酒到哪,抬头一看时,我仍在高处守候阿酒。”洛歌咧嘴笑了起来。

祁酒听她笑得那般不在意,心底却知道,这个倔强的丫头,定是说到做到的。

第146章 神王之怒(4)

二人这般静静地待了大半晌,直至未时末,申时初适才回了客栈。

客栈今儿依旧人山人海,二人穿过人群,回了众人约定好的天字号主屋之内。

徐忠坐在檀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

端到嘴边浅浅缀了一口,徐忠不由得诧异地看了一眼身旁这个站着的,面容温婉的桃衣女子:“能将陈年雪水煮出这般好的味道,祁姑娘的茶艺倒是精妙。”

祁灼莞尔:“略懂一些茶道,是徐大人谬赞了。”

“头儿,我怎么尝着,这茶水没啥区别啊?”钱行放下茶盏,吐吐被烫到的舌头,满目不解。

“知道什么叫对牛弹琴么?说的就是你。”徐忠斜了一眼前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钱行燥着脸,默默低头不言。

钱飞看了眼自家兄弟,叹口气继续同自家头儿一道品茶,心头对于祁灼赞叹不已。

这姑娘看上去未过及笄之年,却能够有这般炉火纯青的沏茶技术,想必家族里定是礼数十分周到的。

一行人谈笑间,一道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叨扰到你们了?”

在旁头百无聊赖拨弄着手中玉佩的魏无痕闻言,挑眉抬眸,果不其然看到了一袭黑纱,还有一袭紫袍。

那缓缓而来的二人,可不便是洛歌和祁酒么?

徐忠缓缓放下茶盏,抬眸看向洛歌,眼底浮现起一抹笑:“洛姑娘,好久不见。”

“捕头大人近日忙活着,难得见着却也稀奇。今儿前来,还召集了我诸位朋友,想必是为了那秦月一事罢。”洛歌看看都来了的众人,缓缓打个呵欠。

到底还是身子骨不好啊,才造了这么一小片幻境,就已经折损了九成的灵力。索性还有玉佩给温养着。若不然的话,她怕是半路便要撑不住了。

“嗯,听闻洛姑娘明儿将与秦月一战生死。我便提早结束了公务,匆促回来了。现在过来帮忙,可是算晚了?”徐忠面色不改。

“不算不算,捕头大人有心,信我便好。”洛歌摆摆手,精神有些恍惚起来。

这灵力耗损的真狠。

“洛姑娘想必是累着了,快些回去休息罢。有甚么是需要我们衙门帮忙的,尽管说。这个潜逃了许久的凶手,是我们还有大人心头最大的一块结。”徐忠说到此处,声音微微着重了一些,眉宇间也染起些许的沉重。

为了这个夜半三更造访人家的凶手,他们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好生休息了。尤其是知县大人,在凶手犯下第三件案子的时候,便愁得夜不能寐了。

“替天行道是我们当修真者的最初本心,尤其是这种十恶不赦的坏家伙。”水泽空云淡风轻地拨弄着魏无痕的衣摆,眼底一抹精光滑过后,抬起眸子勾唇咧嘴笑道,“所以说呢,捕头大人且放心罢。”

徐忠便也不再言语,同洛歌商议了明儿前去农舍的时间,便起身朝着众人浅浅作揖,离了开去。

“头儿,他们不过一群黄毛小子,为何要对他们作揖行礼啊?”出了客栈,钱行十分不解地看着徐忠。

徐忠顿住脚步,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多读些书罢。”

便兀自一人扬长而去。

“头儿这是又……嫌弃我啦?”钱行侧头,看着唇角微微抽搐起来的钱飞。

“大抵是罢。”钱飞咳嗽一声。

“为何?”

“你忘了么?先前那紫衣公子哥儿去咱们衙门寻秦月的资料时,瞧见我们受伤的兄弟,便当场炼制了一炉堪称极品的丹药相赠。试问天下间,谁人能身着紫衣,又有一手绝顶好的炼药之术?”钱飞伸手戳了戳自家弟弟的脑袋。

“我知道了,是龙氏一族!这么说,他是龙氏一族的子弟?”钱行愕然瞪大了眼睛。

“那紫袍公子和黄衣少女,成双入对地走,以曦儿允琤互谓;还有那蓝袍公子,在咱们的校场上同那墨衣公子比武试剑。天下间,谁人名号凌天,谁人又名号逍遥?”钱飞说到此处,声音压下去了一些,“他们可都是这个时代,站在巅峰俯视我们的少年群雄啊。”

到了这里,饶是钱行再傻,也听明白了自家兄长话里头的意思。

那个被他们关进去的紫衣少年,是龙氏一族的子弟;

那个成双入对模样俊美的二人,是云箬衣和苏紫御;

那个身着蓝袍,容貌倾城的人,是水氏一族的少主;

那个身着黑袍,气质桀骜的人,是无邪教的正教主。

还有那个满身清冷的女子,似乎叫劳什子花霓裳来着。

花霓裳……

百花宗少宗主?!

四个来自凡界十大家族的子弟,一个顶尖修真宗门的教主和少宗主——

钱行忽而两眼放光地望着自家兄长:“大哥,我现下折回去,叫画师同我与他们画张画像可还来得及么?”

钱飞:“……”

他不认识他,他不认识他。

嗯,他不认识他。

嗯,这不是他家的。

“你这小子,还不懂头儿的意思啊!”同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钱飞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钱行的脑袋瓜子,低低开口,

“他的意思是,这些都是来自大家族的,说话极具分量。也便是说,秦月十有八九便是我们所追寻的凶手。所以啊,你便莫要再执拗,只管配合着洛姑娘他们行事就是了。”

钱行连连颔首,心头却是越发好奇起来。

能够与十大家族的子弟,乃至少主,教主为友的,那位洛姑娘,想必来历也是十分不凡罢。

洛歌目送三位捕快离去,坐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浅浅抿了一口。

“灼灼的茶艺甚好。”她惬意地眯起了眼来。

“苏苏过奖了。”祁灼莞尔,瞥见祁酒竟然冰冰凉凉站在旁头,眼底却盛满了她陌生而又熟悉的温柔,心头震了震,迅速敛回目光,看向洛歌,“苏苏,明儿我们该如何帮你啊?”

一提到正事,本是懒散而坐的水泽空几人俱是坐正了,竖直耳朵细细听着。

“我那道阵法,她虽不知道,却也隐隐能够猜到一些。明儿暗中封锁她的去路便可,至于那一战,我一人足矣。”洛歌放下茶盏,目光透过黑纱,落到低着头的花霓裳身上,微微一笑,“霓裳姑娘。”

第147章 神王之怒(5)

被蓦然提及名字,坐在水泽空旁头的花霓裳怔了一怔。

抬起清澈凉淡的眼,眼底倒映着洛歌的那一袭轻纱,花霓裳浅浅一笑:“洛姑娘。”

“近些日子,百花宗宗主便会来寻你了。不若由小狐狸送你一程,去那千里开外的大城,静候令尊罢。”洛歌轻轻打个呵欠,用黑纱遮掩起那藏不住的疲惫。

“我去?”水泽空一愣。

“洛姑娘,其实不必劳烦无痕哥哥,我伤势已好,可自行前去。”花霓裳亦是怔了怔,回过神来后耳根子烫着,低下眉眼,敛去眼间慌乱。

通过水泽空,她晓得了洛歌的卜卦之术异常的好,几乎可以堪比那些个钦天监里的人了。所以她信洛歌所言。

“无妨无妨。不过一段路罢了,”洛歌别有深意地看着二人,“更何况,我不过想当个媒人。若霓裳姑娘不嫌,便圆了我的小愿罢。”

水泽空缄默,花霓裳缄默。

“我,我回去收拾细软。”花霓裳突而起身,低头迅速离了开去。

“我去找我的宝贝玉佩了。”放下魏无痕的衣摆,水泽空咳嗽一声站起身子,亦是走了出去。

“酸死了。”瞥见前者那副模样,魏无痕哑然失笑,忍不住啧啧一叹,“果然啊,都是些见色忘义的。”

“好了,说正事。明儿,劳烦诸位在暗中蹲守旁观。不论我出什么事情,都不准出来——除非你们想寻死。”洛歌扫了一眼众人,最后落在龙不离,轩辕云景以及洛天身上,“尤其是小阿离,阿景,还有小天。”

“为何?”龙不离不解。

“你们真的以为,她秦月只溺音色,而丢了脑子么?”洛歌不急不缓地扣了扣桌子,轻轻的撞击声闯入了众人心中。

魏无痕的面色微微一沉。

倒是他忘了,先前他使了暗信传出去调查消息的影卫回话说,那秦月乃是通天教里头有些个分量的一代堂主。

而且,自百年前和那一群人结拜为七兄妹时,她年仅及笄,修为便已经突破到了地阶。只是因心悦何平,这百年来才不曾有过甚么明面上的进展。

可是她真正的修为,怕是要远远超过所展露出来的。

而小丫头,委委婉婉算起来,她是诛杀了何平的元凶。为心上人复仇,只怕这秦月不会手软一分一毫,还极有可能使诈。

也便是说,小丫头她明日——

大抵会丧命在秦月的手中……

魏无痕的眼波微微一抖。

忽而想起甚么,他惊了惊。

“秦月虽貌若豆蔻少女,实已有百岁之龄。她天赋不算弱,哪怕这百年只是守护何平,修为也不可能只停在百年前的那个境界。”敛起神色,魏无痕看向洛歌,眉间闪过一抹深色,“小丫头若是想同秦月一战的话,战可战,非必战。”

“看来,逍遥君知我心思了。”洛歌勾唇,眼底冒出一抹精光,“战可战,非必战。”

“苏苏,此句何解?”祁灼道出不明所以的众人的心中疑惑。

“天机不可泄露。”洛歌起身打个呵欠,推开门时轻启红唇,稚嫩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疲惫,“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修炼着休憩罢。”

众人也不多言,各自回了房内。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祁酒与祁灼兄妹二人。

而祁酒要离去的时候,祁灼忽而喊道:“王兄。”

祁酒顿住脚步,回头静静看着祁灼。

良久之后,那冰冷淡漠的眼底才被温润所取代:“灼灼唤我,所谓何事?”

“王兄可还记得那一年么?”祁灼唇畔含笑,眼底泛滥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自是记得。那一年,灼灼可似是个精灵般的,看煞了父王母妃。”祁酒亦是浅浅笑了起来。

“桃之夭夭兮——”祁灼抬眸看着祁酒,眼底倒影着那一袭优雅的紫色身影,轻轻喃道。

“灼灼其华。”祁酒走上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王兄一直记得当年的诺言——王兄一直都会守着你的,放心罢。”

“只要王兄一直都在么?”祁灼低眉。

“嗯。”祁酒晓得祁灼所言之意,眼睫一颤,放下那揉着头发的手,转过身去,叫祁灼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是声音温润如旧,“只要我还在,我一直都会。”

一直都会守护——

他放在心底的每一个人。

包括父王母妃,包括灼灼,包括阿泽,也包括苏苏。

虽只有几个月,虽没有记忆,但祁酒就是觉得洛歌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熟悉亲切感。

不是对于帝神的熟悉感,而是对于洛歌本身的熟悉感。

罢了,罢了,命该来时终会来,一切随遇而安罢。当下最要紧的,是要想尽法子将那件事解决。若不然,只怕后来痛苦的,将不再是他一人。

祁酒如是想。

祁灼看着祁酒离去的背影,恍惚间黛眉微拧。

看来王兄,即将再也不是王兄了。

将再也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曾经如玉如珠的公子了。

洛歌回了房内,抬手叫门合上,自个儿带上了门栓,适才坐到桌子旁,反手祭出一坛美酒,摘了面纱痛饮起来。

一大罐入腹,洛歌惬意地眯了眯眼:“我知道你在,出来。”

“少些日子不见,你倒是越发靠近那汪洋了。”一道听上去冰凉清冷的声音从旁头传来。

一些个流光从窗前飞来,凝聚在洛歌身畔,化作一个白衣美人儿的模样。那美人儿瓜子脸,水眼汪汪,五官十分的叫人瞩目——以倾城绝色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只是这美人儿的气质太过清冷,尤其是那一双银灰色的眸子——那仿佛是九界最冰冷的寒川,只消你对着她的眸子看一眼,满身尘埃都会被荡涤干净。你会不由自主地低头,双膝合地,俯首称臣。

她这般站着,便似是古籍上所撰绘的神祇,叫人只敢远远地敬仰而不敢近望,生怕污了这一片的空气,叫这位神祇儿不舒服了。

岑禾自自然然地坐到洛歌旁头,看着她没了面具遮掩的面颊,眉宇微挑:“又动用灵珠的力量了?”

第148章 神王之怒(6)

“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洛歌咳嗽一声。

岑禾:“……”帝神你赢了。

“真是烂的糟糕的借口。”她抬手夺过前者手中的酒坛子,仰头大灌一口,眼底多了一抹亮腾的色泽,“云怀阁的味道……是云辞那小丫头酿的竹叶青?”

“酒品上来了,能分辨酒种了。”洛歌颔首一笑。

岑禾抽搐了一下眼角,默默无言地忘了洛歌一眼。

一日不抬杠,合着扶摇你心里头是个坎儿跨不过去么?

“明天有把握么?”岑禾将酒坛子还了回去,眼神定定。

“兵不厌诈。”洛歌接过酒坛子,三两口喝罢,将坛子收起,伸手撑着下巴,两目慵懒地望着窗外。

窗外斜阳静好,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沿铺洒进屋子,为这个摘了面纱,露出真容的黑衣少女镀上一层匀称的金色光芒。光芒安谧,衬的少女的眉眼也柔和下来。

当然,这仅仅只限于从岑禾这一边望过去。

“堂堂一代帝神,也学会兵不厌诈这等下九流的事情了么?”岑禾失笑,清冷的眼里沾染上了一缕洛歌看不到的疼惜。

“身在凡尘中,当为凡尘人。我是姬云苏,也是洛歌。我可以光明磊落,也可以卑鄙小人。但让我能够卑鄙的前提是——”洛歌微微挑起唇角,眸子里毫不掩饰地淌出了嗜血的森冷与杀意,“那个人,她触碰到了我所能容忍的全部底线。”

所以,她碰到了你的底线——你所在意的那某一个人罢。岑禾如是想。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此次前来,又有何事?”洛歌敛起眉间杀意,继续眯着眼享受斜阳给她带来的温暖。

“云辞那小丫头同臭狐狸回了青丘,大抵有些日子不能回来了。她晓得我在牵线,便委托我看觑着些她家小公子哥儿,顺带叫我向你这位帝神问好。”

“倒是个聪慧的,晓得了我身份呢。”洛歌挑眉。

“能够将那一曲凤求凰舞动到连天地都要为之变色的人,天下间除了创作的本人,还有谁能身魂合二为一,意境相融呢?”岑禾亦是挑眉,而后转眸看向外头的夕阳西下,微微一叹,倒似是有些个惋惜,“可怜的,倒还是那位九殿下。”

洛歌的眉头微微一抖。

她晓得岑禾口中所云,那位九殿下乃是何者。

他是拥有龙族皇族血脉的遗子,在现下虽名号龙族,却早已非龙族的离螭。

那是拥有她龙族血脉,在现世所存在的,仅剩不多的“族人”之一。

“那日他应了玉帝老儿的要求,去追杀那劳什子仙君。仙君是杀了,只是自己也险些陨落在那里头。”岑禾说着,脑海不自觉回忆起那一日来。

那天,她正在尘缘树下潜心修炼,忽而察觉红线之间的异样波动,于是抬眼起身,转头看了过去。

她看到那根牵着离螭情缘的红线,细若发丝,摇曳不定,隐隐约约有断裂的趋势。

红线乃是尘缘树自身灵力结合九界七情六欲而生,不会因为刀枪水火而化作灰烬。唯一叫它断裂开来的,是当事人魂飞魄散,或者尘缘树感知到二者姻缘不再。

岑禾晓得离螭与祁灼的过往,还有那同苏苏一般倔强的深情,所以他不肯能会断情绝爱。

所以,那便是离螭受了重伤,在濒死的边缘。

果不其然,她出蛮荒去了一趟仙界,得到了离螭凯旋归来,身负重伤的消息。

“我去殿里瞧了一眼,气息奄奄的——靠那灵丹妙药淌着,也需得好些功夫。”岑禾轻轻叹着,目光里有一丝感慨,“那小子,知道自己身子醒不过来,便施法与我托梦。说要你和你家那位看觑着些祁灼,不要告诉她他受伤的事情。”

洛歌缄默。

都道世间痴情人是最多,其实众者俱是如此。她如此,婺秋如此,祁灼如此,离螭亦如此。

只是啊,只是啊,山有木兮木有枝,子悦君兮君不知。

知与不知,但凭一人心,仅此而已。

“我知道了。”洛歌侧头看向身旁妙佳人,莞尔揶揄,“不过你跟那只狐狸,何时方能成正果呢?”

岑禾缄默片刻,轻启朱唇:“我是掌管九界情缘的缘神,在天下大爱和个人小爱面前,我选择前者。更何况,我本身还有一道劫不曾跨过去。”

“你还在找他啊。”洛歌挑眉。

“他待我恩情重如泰山,我又岂是凉薄之辈?”岑禾摇摇头,垂下眼睫来,“如果当年他还在的话,也许我便不会如今时这般迷惘了。”

洛歌噤声。

确是啊。

情这种虚虚无无的东西,有时或是极好,有时或是极坏,谁也说不大准。尤其是阿禾站在那个位子,历经千万年,对待情看得太多太多了,于是淡漠起来——便如同一个过客。

也难怪她现下只想寻到那厮,报了那恩情,再收一个徒弟,而后隐居九界。

至于如何打动这颗玄铁一般的寒冰之心,大抵只能靠顾尘那厮的死乞白赖了。

据说当年顾尘他父王就是这么求到他母妃来着。

更何况,阿禾心头对于顾尘这个名字,本便是特殊的。

洛歌伸手拍拍岑禾的肩膀:“努力吧,神上。”

“这句话,貌似应该换我来对你说。”岑禾抽搐了一下唇角,扒开洛歌的手,而后顺势落在面前那张面颊上。

她轻轻地抚摸过去,指尖传来清晰的冰凉和颤抖。

那个时候,她一定很疼很疼吧。

洛歌拍开岑禾的手,看到前者眼底的心疼,默默转头看向那渐渐斜沉的夕阳,淡淡勾唇:“疼又能怎么办?能叫她死而复生么?”

“所以你打算用多少时间来筹备?”岑禾知道她不愿自己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便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

“十年,或许更长。但,在我这有生之年——”洛歌眼底迸射出一抹烈焰也化不开的坚毅,“我姬云苏,将以洛歌之名,重登三十三重天!管他是谁,玉帝老儿也得给姑奶奶我跪着!”

那一瞬,她身上所散出来的,是岑禾再熟悉不过的桀骜气息。

看来,苍穹之巅的那一场劫难,也便这数十年光景了。岑禾如是想。

第149章 神王之怒(7)

同洛歌告辞之后,岑禾便离了开去。

她有要事缠身,不会时时出现在洛歌身旁,却也能在关键时候点醒一番。

她不想叫她,步入那个人的前尘,再重蹈覆辙,沦为情殇的祭品。

因为她是九界的神,她不能再倒下第二次——那样的话,玉无情只会更加警醒,她便真的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只盼着这一次,这唯一的一次,她能够如愿以偿罢。岑禾叹惋着,在云端看了一眼屋子内的身影,便化作流光离了开去。

一夜漫漫,轻声如歌,旖旎流转。不知谁家长情儿流入细水,不知谁家相思儿落了长流。

翌日清早。

洛歌慢条斯理洗漱整顿一番,付了掌柜的一袋银子,便离了开去。

掌柜的默默看着那离去的黑色背影,心头将洛歌这二字给记了个清清楚楚。

这小姐可是个有钱的主儿。竟然招来这般多的客人演戏,还叫他们不要张扬,尤其是那一位清清冷冷的姑娘。

“洛氏——”沉吟间,掌柜的微微蹙眉,“似乎凡界,不曾有过这般一个姓氏的家族啊。”

“兴许是隐世家族也说不准呢。”账房先生别有深意地开口。

他也曾在江湖上游历过。掌柜的看不出,可不代表他看不出。

洛氏这一家族的名号,他倒是隐隐听他人说过。

这个家族不是凡界明面上的十大顶尖修真世家,但知道它的人,俱是晓得家族背后的恐怖势力。

天阶,乃至神之境修真大能高手如云,便是凡界五大顶尖修真宗门也是望尘莫及。

“且不管了,将这些日子的帐好生算算。这些银子,大抵有我们一年的收入了。”掌柜的掂量了一番手中的钱袋子,眼底的兴奋怎么也掩饰不住。

账房先生应了一声,抬眼再度看了看洛歌即将消失不见的背影。

若他直觉不错的话,这个小姑娘啊,来日必将搅动风云。

搅动凡界,乃至九界的风云。

洛歌来到农舍时,众人已经早早地到了。

“小丫头倒是不急不缓。”魏无痕靠着柱子,一边玩转手中玉坠子,一边咧唇笑着望向姗姗而来的洛歌。

“现在才只有丑时末。”洛歌看了看天边逐渐翻起来的鱼肚白。

“洛姑娘,这是我家头托我带来的丹药,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钱飞缓缓走过来,将手中的瓷瓶子递了过去,眼中含着一丝歉意,“我家头儿的老母亲忽而便病了,他心急着便告了假回去侍奉了,叫我对姑娘说一声抱歉。”

“无妨无妨,百善孝为先。捕头大人孝心可鉴,定会得上苍垂怜的。”洛歌勾唇。

“苏苏,她来了。”祁酒缓缓睁开眼睛,温润的目光落在远处。

众人缄默凝望,彼此颔首之后迅速隐了气息离了开去。

一时间,偌大的农舍里只剩下了洛歌一人。

劲风不知何处而起,吹得她衣诀翩飞,呼啦作响。

一道妖娆的红影踏空而来,缓缓落在洛歌前头。

“哟,洛姑娘倒是来得早啊。”秦月状似无意地瞥了瞥四周,而后妖媚的眼儿这般轻轻落在了前者身上。

“彼此彼此。”洛歌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说罢,今儿想怎么打?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啊?”秦月亦是浅浅笑着。

暗中侯着的龙不离心头一凛。

看来洛姐姐说得不错,这秦月果然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自然是——”洛歌抬手,摘下头上面纱来。

面纱落地,万物俱寂。

这黑衣少女容貌青涩,却已然超脱那绝色的境界了。红唇顾盼间,金龙面具冰冷地折射着微弱的光芒,将少女温柔的轮廓给勾勒得冷冽起来。

魏无痕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忽而便觉得一阵心悸。

若非这黑衣少女尚还不曾及笄,只怕天上的星辰也要被她给比下去了。

“单打独斗了。”洛歌反手祭出一柄木灵珠幻化出来的长剑,定定地看着秦月。

“北有美人兮,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秦月回神,不禁失笑,“就连我这个老婆子也被你这容貌给震住了。你这小丫头,确是能配上倾国倾城这四字。只是,你要单打独斗,我更不会手下留情。”

她反手一扬,亦是祭出一柄长剑来。

“我也不是个废话的人,出于你只是个小丫头,姑奶奶我让你三招。”秦月朗声一笑。

“姑奶奶我不稀罕,要打就快出手。”洛歌仰眸斜睨着秦月,一缕不屑从空灵的眼底浮现。

秦月见她这副模样,心头微恼间,那压抑着的杀意便也不再做任何掩饰。

“臭丫头,给我死!”但见秦月娇喝一声,挥动长剑便朝着洛歌冲过来。

“好戏,开始了。”洛歌眼底滑过一抹精光,轻声一喃。

电光火石之间,秦月来到洛歌身旁,一剑猛地刺了出去。

说那时,那时快,洛歌的身形竟是化作了泡影,迅速消散开去。

“在这里!”

秦月还不曾反应过来,便觉身后一道凌厉的剑气骤然袭过来。

心头一阵错愕,秦月迅速闪了开去。而她肩上的那一缕长发,就这么被擦肩而过的长剑给削了下来。

低头看着那一缕落地的青丝,秦月心头羞恼胜过了杀意。

她堂堂一代堂主,修为在地阶之境,竟是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耍了滑头。真真气煞她也!

秦月转头,见洛歌笑吟吟地抱剑看着自己,嗤笑一声再度出剑。

凌厉的杀伐之气冲天而起,整整数十道剑气凝聚在一起,幻化成一只凤凰的模样,在这昏昏的清晨里是那般清晰!

凤凰长鸣一声,朝着洛歌冲了过去。

而此时此刻,洛歌的眼底精光一闪,竟是再度化成一滩泡影,消失在了原地。

“你的凤凰,委实丑了些,不若瞧瞧我这只凤凰。”

空灵稚嫩的声音再度在秦月身后响起。

秦月回头,瞥见一只由木灵力幻化出来九尾凤凰,扑棱翅膀,带着烈火般的灼热朝自己袭过来。

在接近她的那一刹,秦月迅速闪开,哪料这只是一个幌子,洛歌的身形随着凤凰的远去而消失,出现在被凤凰分了心的秦月身侧,一剑刺向她的手背。

“刺啦!”

但见秦月衣衫划破,鲜血直流!

第150章 神王之怒(8)

在如此几个回合后,秦月终于忍不住了。

“臭丫头,你耍诈!”微微喘着气,秦月瞪着面前仍旧笑得云淡风轻的黑衣少女,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句。

“对于你这种人,我需要光明磊落么?”洛歌皮笑肉不笑。

秦月咬紧一口银牙,眼眸一眯,地阶之境的灵魂威压瞬时蔓延开来。只一个瞬间,那气息便突破了她原先所展露出来的极限,达到了灵王一重天的层次!

龙不离的心头腾升起一阵危机感。

洛姐姐似乎有危险了。

他狠狠地皱起眉头,忽而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头,便侧目看过去,见是祁酒,不由疑惑。

“阿离,要相信苏苏。她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祁酒注视着前方,眼睛里盛满了坚定与信念。

不知为何,龙不离总觉着此时的祁酒,似乎与平时温润淡漠的他有些许异样。

似乎……

似乎多了一些冰冷的感觉。

这时,祁酒忽而转头,朝着他眨了眨眼,而后继续目不转睛地看向那对战的二人。

龙不离的眼波抖了抖,转头看向洛歌,眼底淌出一缕复杂之色来。

这一刻,洛歌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完全压制住了,竟然不能动弹丝毫。

强劲的灵魂威压蔓延开来,压迫着她的每一条神经。便是神识海,也因为这一股刻意压向灵魂的威压而有些模模糊糊。

八成,八成五,九成——

“一个人神神叨叨些劳什子东西呢?动弹不得的滋味好受么?净给姑奶奶我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秦月朝着空中啐了一口唾沫,提剑朝着洛歌刺下去。

在那道长剑即将落下的那一刹,众人的心俱是提到了嗓子眼。

钱行颤抖间,默默地闭起眼来。

多好的妙姑娘啊,就要这般折陨在这厮手里了么?

他再莽撞,也晓得此时不是自己这等咸鱼之辈该去相助的。纵使你冲了上去,也难逃死路一条。

秦月所展露出来的真正实力,他这修为根本连个头发都碰不到,更别说救下洛姑娘了。

“十成满,破!”洛歌厉声道。

彼时,天上忽而风云变幻。原本晴空万里的,却是忽而变作了黑漆漆的模样。墨云压城间,电光闪烁,雷声轰鸣!

一道天雷直直地劈了下来,落到洛歌身上。

那天雷的威力十分迅猛,大抵有着凡阶之境顶层大圆满修真者的全力一击。于是洛歌转瞬便被劈成了黑人儿。

“洛姐姐!”龙不离清冷的面上多了一抹裂痕。

众人俱是面色大变,除了祁酒还有魏无痕。

这画面,瞧着甚是熟悉呢。颇似是……

魏无痕想到些什么,猛地瞪直了眼睛。

“哈哈哈哈!”秦月愣愣,忍不住爽口大笑起来。她猛地低头看向前方,眼底嘲讽尽露,“真是天助我也啊!洛歌啊洛歌,这天雷的滋味,倒是如何啊?”

洛歌并不曾有任何回答。

“轰!”

又是一道碗口粗的天雷劈下来,将已成了黑人儿的洛歌再度劈得皮开肉绽。

“不自量力的臭丫头,胆敢与我一决高下。这下子,可是终于为平哥哥报仇了。”秦月想起何平,眼底杀意退却,被温柔和悲伤取而代之。

如若不是她身后的那袭黑衣已经被雷劈到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的话,此时此刻她悲痛欲绝的怀缅模样是最最惹人怜惜的。

只是啊,她是秦月。

秦月深吸一口气,转身拂去眼角的泪,便要离开。

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洛天面上儒雅孱弱不再,只有冷冽和冰霜。眼底露出一抹暴戾阴鸷的杀气,洛天悄然捏紧拳头。

只是在看到接下来一幕时,洛天眼中的杀意忽而便退却了。

“不怎么样,只是皮肉吃些苦头罢了。”

浅浅的笑蓦然从秦月身后传来。

怔了怔,秦月转头,看到这一幕瞬时愕然——

那被劈成木炭似的黑衣小少女,在不知何时被一道温柔的光芒包裹了起来。光芒遮掩住了她的全副身形,只露出一个人的轮廓。

天上的雷声仍然在继续,只是叫嚣声小了些——它们盘旋在云端,迟迟不肯落下,似乎是在畏惧这团光芒一般。

渐渐地,光芒忽而起了变化。

表面浮现起一阵水面上的涟漪,微微波动着。

一只脚从某处踏了出来,带动更多涟漪。紧接着,是另一只脚,而后是一副身子,一个完整的人儿。

在她的容貌还不曾被众人翘望清楚的时候,一道光芒从天而降,笼罩住了这一方天地。

紧接着,光芒散去,雷声散去。

万里无云,天清气朗。庭院空空,无风无人。

“洛姐姐呢?”龙不离有些茫然。

“秦月和洛姑娘去哪里了?难道都被雷劈死了?”钱行也是有些茫然不解。

在这句话落下的一刹,某位捕快感受到了数双别样的眼神齐齐射过来。他抖了抖身子,默默低头降低存在感。

失言了,失言了……

“她们去了另一片天地,继续这场没有结束的,结局早已经注定好的战斗。”魏无痕抬眸,看着天际,不羁的眼里露出一抹深色。

“方才那天雷,究竟是何?”祁灼道出众人心中疑惑。

“那是历劫飞升时,天地降下,用来磨砺飞升者的一种劫难之雷。”祁酒轻启薄唇,温润如玉的眼中倒映着蓝天白云。

历劫飞升?

祁灼愕然。

钱飞兄弟亦是愕然。

“可是,作为人族修真者,最起码不是也得只有在凡阶之境的巅峰,乘劫之境才能历经雷劫么?”钱飞沉吟,面上露出一丝不解。

“你说得不错。但如你所言,只限于人族修真者。”轩辕云景看了一眼钱飞。

钱飞若有所思地垂眸。

意识到一些事情,钱行也很识趣地闭起了嘴巴。

听不到,听不到。

“苏苏这次,终是突破了灵府之境,来到涅槃之境了。”祁酒低眸一笑。

“一个不足及笄之年,便已经到达涅槃之境的小丫头片子——”魏无痕砸吧着嘴,抱头靠着柱子,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若是那些家伙知道了的话,只怕这次东秦的比武大会都不用开了。”

第151章 神王之怒(9)

幻境之内。

秦月看着面前的人,心头是一阵又一阵的惊异。

原来,原来——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秦月缓缓挑起唇角,眼角狠狠地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战栗,“说来说去,我们都是活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人呢。”

“我遮掩轻纱,却仍可在阳光下行走。而你们,哪怕是摘了面纱,只要这一层身份还在着,便仍是过街喊打的老鼠。”洛歌看了眼不远处被她甩掉的早已变成灰烬的黑色斗篷。

“以为你突破到涅槃之境,姑奶奶我就怕你了么?”秦月剑指前者,娇唇勾勒,眼底杀意毫不遮掩,“继续来啊!”

她踏前一步,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宝剑,充斥着无尽锋芒的气息。凌厉的剑意从她的身上蔓延,疯狂扩散开去!

“试问苍天,我为刀俎,尔等焉敢不做鱼肉?”洛歌亦是抬起手中长剑,一步一步跨出的时候,眼底墨色退却,转变成了浅浅的红色。

在这阳光微弱的一隅幻境中,这双红色变得异样鲜艳妖冶。

同时还充斥着可怖的死亡气息。

两道身影相撞,竟是跨越了境界的阻隔,全力交战起来。只是几个呼吸,二者便已交战了数个回合!

洛歌朝前刺出一剑,无尽剑意奔涌而出,化作肉眼可见的绿色火焰,萦绕在她的周遭。在剑气的席卷之下,火焰化作一条长龙的模样,朝着秦月飞了过去。

那扑面而来的肃杀感,一下子便叫秦月汗毛倒立。

她险险侧避过去,听闻身后一阵重物落地炸开来的轰响声,诡异的目光直视前者。

这还只是涅槃之境而已,这实力便已经能够叫她震惊了。若是叫她突破了凡阶,到达同自己一样的地阶灵王之境,那么——

秦月忽而有些不大敢想下去,只是越发坚定了要除去洛歌的念头。

可是她方才挥剑,洛歌便又施展移步幻影,转瞬之间来到她的身侧,贴着身子一剑刺穿了秦月的肩胛骨。

感受到面前这个少女的恐怖气息,秦月的瞳孔骤然一缩。

“怎么,才刚刚开始,这就不行了?”洛歌舔舔唇畔的那一滴鲜血,浅红色的眼越发妖冶起来。在秦月耳畔低语一句,她勾勾唇角,拔出长剑,万分嘲讽地笑了起来。

要为平哥哥报仇,要为平哥哥报仇!

秦月目眦欲裂,一边伸手快速封住那不断流血的伤口,一边挥剑过去。

大抵因着心头那股子的倔气,秦月竟是同样刺中了洛歌的肩胛骨,并且深深没入进去,穿出后背来!

“嗤!”

肉眼可见的鲜血喷洒,碎肉在微弱的灯光下飞溅,画面瞧着甚是恐怖。

洛歌的唇畔溢出一丝鲜血。

她定定看着同样定定看着自己的秦月,忽而再度笑了起来:“对啊,这才像个样子。”而后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尖锐的剑身,不顾剑身划破手掌,只是将长剑缓缓地拔了出来。

秦月用力一甩,长剑挣脱了洛歌手掌的束缚,还要再度刺出一剑,却是被突而窜出来的红色珠子给硬生生震退开去。

一道极其强悍的火焰凌空而来,带着似乎超越了凡阶之境的灵魂威压朝她强势碾压过来。

秦月奋力抵抗,可却是如同以卵击石一般——那方才运行起来的灵力,转瞬便被如太阳般灼热的火焰给吹散了。

她的心口被火焰击中,于是受到一记重创!

猛地喷出一口血,跌倒在地的秦月抬起眼皮子,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少女一身黑衣,衣决飘飘。眸子浅红,妖冶而冰冷无情。那容貌,那神情,看得秦月禁不住地打起寒噤来。

此时此刻,她能感觉到,这个踏着鲜血,拖着长剑,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少女,就仿佛是地狱来的勾魂鬼差。你所有的命数,都定在了她的一念之间,你怎么逃也逃不掉了。

到了这个时候,秦月才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恐惧。

知道胜负已定,心头的不甘顿时涌出,秦月捂着心口,昂首看着那个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黑衣少女,低低吼道:“你明明,明明只是一个凡阶之境的小丫头片子,为何会拥有超越凡阶之境的灵魂威压?”

“愚蠢。”

洛歌知道此时的秦月因为方才火灵珠的那一记重创,已经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了。便抬手招来火灵珠,叫它飘在上方,为自己带来光明。

她看着秦月眼底的不甘,只是轻启朱唇,浅红色的眸中嘲弄轻蔑显而易见,“可曾听闻十二灵珠?”

十二灵珠,十二灵珠,十二……

秦月的面色狠狠一僵。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大吼起来,眼底再一度被绝望悲愤覆盖。

“伤我所护者,虽远诛之;逆我而行者,虽天灭之!你一个鼠辈,非天非地,哪来的资格,去用你那肮脏低贱的手,触碰伤害我心底的人?”洛歌伸出长剑,剑尖挑起秦月的下巴。

她俯瞰着她,浅红色的眸中缓缓淌出君王般的威严与震怒,还有凛冽如寒冰一般的杀意,她低沉沉笑笑,“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小阿离他蒙受了多少牢狱之灾?”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秦月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来自这个少女的,属于君主的气质。

她为了她所庇护的人,来和自己单打独斗。

那么谁来为她庇护,谁来让她庇护呢?

她的平哥哥,可是死在了眼前这个人——这个君王的手里,她怎么可能甘心,怎么可能甘心!

一阵撕心裂肺地大笑之后,秦月忽而阴鸷地看向洛歌:“洛歌,或者我该唤您一声帝神罢。我秦月今日死,我认栽了。不过,就算是死,我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去八百里黄泉给我的平哥哥陪葬!”

她勾起唇角,唇畔弧度诡异无比。

一道奇异的光芒笼罩,从秦月的身遭散发开来。

洛歌忽而意识到她是想要自爆,面色变了变,颇为复杂地看了看秦月,扭头便要离去。

可是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已经在死亡边缘的秦月呢?

秦月施展最后的力气,死死禁锢住洛歌的身子。

“洛歌,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这次不死,也终不得好死!”

“轰!”

一声巨响后,一切归于平静。

第152章 拜别离去(1)

“啪嗒!”

正在抚弄面前不知名花朵心蕊的祁酒忽而将手里头的玉壶给摔到了地上。

众人疑惑地望过去,却发觉他脸上惨白一片。更怪异的是,他捂紧心口,温润淡漠的眉宇此时尽是错愕与不敢置信。

“王兄……怎么了?”祁灼上前扶住祁酒,面露担忧之色。

“我……感觉不到苏苏的灵魂气息了……”祁酒缓缓闭起眼睛。

祁灼的瞳仁狠狠颤抖起来。

众人俱是缄默。

“祁公子是在说笑么?”钱行一脸的不相信。

“在布置这阵法时,我动了些手脚——叫我不论多远,都能够感知到二人的生命气息,哪怕身在异界。现在,我感觉不到秦月的了,也……也感觉不到她的了。”魏无痕悄然捏紧拳头,眼中滑过的一抹微凉是他也不曾察觉到的神情。

众人再度缄默下来。

龙不离咬着牙,低头朦朦胧胧地看着那土地,不做声响。

“既然秦月已死,我等便先回去复命了。”钱飞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待着,便作揖后拉着钱行离去。

“我要在这里,等苏苏回来。”祁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口刺痛,看着洛歌离去时的方向,目光温润而平静,“她不会就那么离开的。”

至少为了那件事,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现在就这么死掉。窝窝囊囊地死在一个,邪教教子的手中。

一日过去,夜色上头,众人仍是静静等着。

两日过去,钱行心头不忍,过来劝说他们去歇着。

“如果我们现在离开了,等姐姐回来的话,她看到无人一片安谧时,心会有多凉?”洛天睨了一眼钱行,便不再做任何搭理。

钱行语噎,心底酸涩着仍是出口劝道:“那好歹用些吃食罢,身子承受不住的。”

“修炼到金丹之境,便可辟谷而行。遵照洛姐姐的话,身处凡世,体会百味,也不失为一种修炼。”龙不离亦是看了他一眼。

钱行:“……”

这些个小祖宗们的嘴上功夫也太叫人心难了。不过,貌似确是如此。

作揖离去后,钱行在农舍门口碰到了钱飞。

钱飞侯了许久,见自家弟弟出来,不由得问道:“出来么?”

摇摇头,钱行颇为惋惜地叹了叹:“除了嘴上功夫委实厉害些,洛姑娘其实挺好的。只是天妒红颜,红颜薄命啊。”

通过这些日子的默默相处与观察,他晓得了洛歌确是正正当当的,能用君子相称的姑娘家。

在龙不离,轩辕云景以及洛天三人修行遇到困扰时,她会不厌其烦地耐心教授要诀;在入山修行遇到险阻时,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她从不一人退缩,也从不缩在别人后头。

她亦是一个,有着龙族一般铮铮傲骨的好姑娘。

只是可惜啊,可惜啊。

“红颜薄命是为凡尘里的小波小浪。而洛姑娘她——”钱飞转身看着那农舍,一缕深邃从眼中浮现而出,“她绝非寻常红颜。”

所以她不会断命在那里,绝对不会。

时光飞逝,距离洛歌战秦月,一眨眼便是七日过去了,转瞬便到了五月下旬一日。

在第四天,魏无痕收到了无邪教八百里加急的密信,面色微变之后,匆匆告别后离去。

祁酒五人仍旧是安安静静地等着。

轩辕云景没有感受到他人的变化,只是能够隐隐约约感受到,祁酒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冰冷,一日比一日凉薄。

便仿佛他本来是身在凡尘中的,却似那飞升了的仙神一般,在突然间便变得清冷而孤寂。那眉宇间的淡漠啊,将他那满身如珠如玉的温润给完完全全覆盖了过去。

看着祁酒一个坐在凉亭之下,目光静静地看着洛歌离去的方向,轩辕云景微微蹙眉。

龙不离拉了拉他的衣袖,见他看过来,传音入密几句。

轩辕云景的眉头又皱了皱,而后松开,而后再度皱起来。

只是一想到些什么,那眉头便再度舒展开来。

在众人心中希望一点一点被泯灭,最后完全要被绝望的黑暗吞噬时,第七日的农舍终于起了一些变化。

原先平静的院子里头,先是刮起一阵无名小风,而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不知从何处飘来诸多梨花,打着旋儿在庭院的半空停留。

众人的心中,俱是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因为那些个梨花瓣中,有着他们很是熟悉的灵魂气息。

“很抱歉啊,让你们等了我这么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与他们而言,算是久违的空灵稚嫩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一个身着黑衣,带着黑色斗笠的少女踏出梨花瓣,从天而降。

那一刹,龙不离的眼眶红了起来。

那一刹,轩辕云景默默勾唇低头。

那一刹,洛天怔怔看着不愿眨眼。

那一刹,祁灼红着眼小声儿哽咽。

那一刹,祁酒如古井般无波淡漠的眼有了这几日以来,第一抹的波动。

在那少女还不曾落地走过来时,他便起身一步跨出,来到少女身前,狠狠地拥住了少女。

清冷的气息盖过淡淡的药香,瞬间蔓延,包裹了少女的全副嗅觉。

“苏苏,我等你很久了。”紫衣公子依靠着少女的肩膀,轻启薄唇。

少女微微怔愣。

是在埋怨她回来的太晚,还是在埋怨她沉睡了千万年呢?

“苏苏,我等你很久了。”此时此刻,公子再度轻启薄唇,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那清冷而温柔的声音啊,熟悉到洛歌浑身颤栗起来。

“臭……阿酒——且松开,我还不曾落地呢。”洛歌想要伸手回抱住前者,在触及祁酒背部的那一刹却又想起甚么,蓦然僵住,缓缓垂了下去。

祁酒抱着洛歌落地,松开洛歌,盯着她面纱,眼眸不再古井无波,而是一种无法以言语道出来的情绪。

洛歌静静看着他,他也静静看着洛歌。

祁灼晓得此时此刻不应叨扰这二人,便默默唤了龙不离三人悄然离去。

临去前,众人俱是各怀深意地看了一眼那立在满庭花瓣之中的二人。

尤其是洛天。

他看着那如天上金童玉女的二人,眼底先是闪过羡慕,而后沉寂酝酿,化作温柔与悲伤。到了最后,再度归作儒雅。

君依旧,却似陌路水长流。知否,知否,应是昔年唱那花黄瘦。

姐姐,原来这一世,你到底仍只是我的姐姐啊。

第153章 拜别离去(2)

祁酒伸手,就着黑色轻纱,缓缓抚摸洛歌的面颊。

那动作极其的温柔,似乎面前的人儿于他而言,是世间罕有的珍宝——须得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摔了碎了,一去不复返了。

“疼吗?”他伸手拉起洛歌看上去似乎是空荡荡的衣袖,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心疼。

洛歌怔怔地看着祁酒,心头是熟悉的心悸。

“阿酒……”怎么就觉着,这时候的你,更似是臭凤凰的作风呢?

“今日,唤我凤凰。”他微微一笑,再度问道,“疼吗?”

洛歌摇头,眼底溢出一抹暖意:“有你们愿意等我,我已心满意足。至于这个,纵然我喊疼,在未来的一长段时间内,也无法将它弥补回来。”

“所以那时的幻境里,苏苏你为压制秦月,而借用了天地的力量?”祁酒挑眉。

洛歌颔首。

原来,当日秦月想要自爆的那一瞬,已经借用天地力量来压制秦月的洛歌为了不让秦月自爆产生的灵魂威压叫这幻境崩塌,便再度借用灵珠以及幻境天地的力量,以一只手臂为代价,将秦月活生生炼制成了干尸。

而秦月还不曾反应过来,便已魂去了西天。

洛歌则是因为灵力枯竭,接近断命绝魂,于是昏倒在地。而幻境因着没了主人的加持,支撑不住,便自个儿封死了出入的眼,隔绝了里头所有的生命气息。

“我带她去幻境里,就是不想让现下尚还不曾成长起来的你们看到我居于黑暗的一面杀性。”洛歌缓缓低着头,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被你发觉了。”

祁酒缄默。

他哑然失笑:“他人会觉着你嗜血残忍,可我不会啊。”

毕竟战场无仁慈。

悲天悯地的神灵,应是在天下面前的。在他的面前,他只要最原本,那个愿为一壶酒而噱然大笑,愿为一人而怒发冲冠的苏苏便好。

祁酒拉住洛歌那空荡荡的衣袖,抬手捏出一道法诀来。

洛歌清楚地感觉到,臂弯处那白骨缓缓滋生,皮肉逐渐相连,血液再度流动起来。

若她记得不错的话,这道法诀,其实和凤凰族的涅槃之术有着诸多类似的。

缓缓皱眉,压住喉咙口的腥甜,祁酒伸手揉揉洛歌的脸颊,如玉的声音轻如流水:“乖一些,莫在随意动用灵珠的力量了,可好?”

“知道了知道了。”洛歌燥着老脸儿咳嗽一声,拍开祁酒的手,面上挂着盈盈笑意,“不叫我动用灵珠的力量,是在怕我先离去了,阿酒会心疼么?”

“岂止是心疼啊。”祁酒点点洛歌的额头,眼底头次浮现出这般清晰的宠溺之色来,而后被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坚决取代,“答应我,好么?”

“好。”洛歌眼角的笑意越发多了,她伸出完整的手,紧紧拥抱住祁酒。鼻翼蔓延着清冷的气息,叫洛歌一整颗心都安静下来了。

昔年那会儿,也是这般如此。只要依着靠着臭凤凰,心就会沉寂下来呢。

“苏苏,要照顾好自己哦。”

不知是否是错觉,洛歌依稀听到了这样一句温柔的嘱咐。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着祁酒身上的清冷气息在一瞬减去了很多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如珠如玉的温润,还有丝丝的淡漠——同方才比,近乎判若两人。

“苏苏……阿离他有事寻你——”

洛歌抬头,瞥见祁酒微微红起来的面颊,不禁失笑。

转头看向在门口静静站着的龙不离,洛歌牵住祁酒的手,走过去问道:“小阿离唤我,所谓何事?”

“洛姐姐,我可能要先离开一趟了。”龙不离瞥了一眼那十指紧扣的手,迅速挪开视线。

“哦?”洛歌挑眉。

“龙氏一族的秘境,又进了盗贼。据看守的子弟描述,那盗贼行事风格,似乎和上次的是一样的。也便是说,那盗贼极有可能便是伤了龙夜珉的那厮。”龙不离踌躇一瞬,缓缓道出其中原委,“族里传了密训,说是所有龙氏子弟都必须归家,共同捉拿那盗贼。”

洛歌沉吟一瞬,伸出手指就要掐着算起来。

只奈何方才掐了一下,便觉着一阵头晕。

洛歌这才想起来,那日借用天地力量过猛,现下遭到了反噬还不曾恢复过来哩。

“去吧。记住姐姐同你讲过的话——做人的,要抬起头勇敢朝前看。不惧艰险,不畏艰险。披荆斩棘追逐你的光明,尽最大的努力不要让你被黑暗吞噬。小阿离能做到如此这般,便已是极好了。”洛歌揉揉龙不离的头,眸中尽是长辈一般的慈祥与勉励。

“知道了洛姐姐,不离不会叫姐姐失望的。”龙不离心头一阵暖意滑过,他对着洛歌认认真真俯首作揖一拜,而后离了开去。

待到龙不离离去,洛歌忽而凑向祁酒,深深一嗅:“唔——酒香味儿呢。貌似是云怀阁的竹叶青,还有屠苏酒。问这气味儿,似乎是阿辞自己酿的啊。”

祁酒笑笑,待洛歌松开手后,反手祭出两坛酒,递给洛歌:“云姑娘前些日子委托了她家的侍女过来送酒。说这些都是酿了好些年头的陈酒,味道可好着。阿鸿与了我,叫我交与你。”

只那时他还不知苏苏生死,便一直扣在身旁了。

洛歌也不推脱,收起一坛酒,打开竹叶青昂首灌了一口,惬意地眯起眼来:“果然还是喝酒最是舒适。”

“苏苏,裕安城采花贼案已破,阿离也救了出来,可是继续去那临祧么?”祁酒问。

他们此行裕安城的目的,其一乃是解救龙不离,其二便是顺道擒拿那作恶不断的女采花贼——通天教子秦月。

“不急不急。距离比武大会,还有八个月呢。现下时近七月,不若去看看那二位的大婚罢。”洛歌缓缓一笑。

祁酒愣愣,适才反应过来洛歌口中的二人,乃是苏紫御和云箬衣。

前些日子他们托人返还了剑,却并不曾归来,而是匆匆回了各自的家族。

听说,苏氏一族和云氏一族,似乎是要忙着张罗二人婚事,筹备请帖了,便召了二人归去,商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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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涂山婉婉

定了行程,一行人便慢吞吞地朝着苏氏一族所在的长安城走去。

期间,众人俱是因着各自的机缘相继作别。便是祁灼,也因怀中五火七禽扇闪闪做光而离开祁酒,去寻了机缘。

一时间,浩荡的一行人便只剩下洛歌与祁酒了。

这一日,二人步行来到了一处名曰江洲的四等大城。

“阿酒,不若在此处歇歇脚罢。”洛歌抬眸,看着城墙上高挂的江洲二字,眉间闪过一抹笑意,“兴许有些新奇的事呢。”

“苏苏能动用算卦之术了?”祁酒倒是不甚在意,只是这般问道。

“嗯,依靠着那玉佩还有木灵珠,勉勉强强恢复了一些。”洛歌执起祁酒的手,慢吞吞随着人群朝里头走去,“走罢,这里的酒家都是极好的。”

祁酒耳根子烫了烫,默默随着洛歌跨步走了进去。

某条街道的小巷子内,一群身着粗布衣的百姓们捧着瓜果,十分新奇地瞧着面前一幕。

但见不远处,有一白面书生儿模样的公子小哥儿,一身着锦服的豆蔻女子,还有一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

公子小哥儿张开双臂,紧紧将那青楼女子护在身后,同锦衣女子横眉相向,怒而对视。

“夜微尘,你是脑子被驴儿踢了不大好使么?她一介青楼妓女,哪来那般多的钱财,会拥有这般好的锦布?”锦衣女子倒是不甘示弱,瞪着眼怒骂公子哥儿。

“白锦澜,注意你的言辞。”被称为夜微尘的公子哥儿听得那锦衣女子这般不顾自己颜面,骂得委实难听,面色微微一烫,便做出冷了脸色的模样,看着前者。

“尘哥哥,这锦布夕儿确实不配拥有,便还给白姑娘罢。”夜微尘身后的女子听得二人斗嘴,身子颤了颤,眼角瞬时翻出一抹水雾,抬手将那块锦布给递了出去。

夜微尘见白锦澜那般气腾腾的模样,本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但侧眼瞥见锦夕那楚楚可人的模样,脑中不自觉回忆起某些埋在骨子里的记忆,心头因着愧疚顿时软了下去。

他伸手揉揉锦夕的头,眼中宠溺不做掩饰:“我说这是你的,这就是你的。青楼女子又怎的,同是人罢了。这上面的锦字,可不止她一人才有这个名儿。”

锦夕微微颔首,悄悄看了一眼白锦澜,而后低下头去,似是有些愧疚地盈盈啜泣起来。

这人啊,都是喜欢那柔软兔儿而非豺狼虎豹的。

这不,一瞧见美佳人哭了,众人的心便都偏了过去,一边吃着瓜果,一边对着白锦澜指指点点起来,说她要强拆鸳鸯之类云云。

白锦澜气得浑身发抖。

失望至极时,她眼底竟也微微的红了。

“好,好一个可不止我这一人才有这名!”白锦澜一边冷笑一边后退,声音哽咽而喑哑,“夜微尘,我真是看错你了!”便转身跑着离了开去。

夜微尘看着白锦澜迅速消失的背影,皱皱眉抬步,似乎是想要追上去。

哪料锦夕绊着,忽而朝前摔倒。

夜微尘眼疾手快,瞬时扶住锦夕。在后者抬眸,与之四目相望间,夜微尘怔怔地下意识放空了脑儿,竟是忘了追白锦澜了。

围观众人拍手叫好,而后四散离去,将这一隅留给了这二人。

除了他们身旁,那隐了气息,谁也瞧望不见,谁也察觉不出的橙衣女子。

“笨蛋夜微尘,快去追你媳妇啊!鹊巢鸠占懂不懂?笨死了笨死了!”橙衣女子见得这副画面,急得直跳,大声嚷嚷起来。

“你隐了身形与气息,他又受了蛊惑,哪里听得到?”彼时,一道空灵的声音突而冒了出来。

橙衣女子愣愣。

对啊,此时此刻她施了法,隐匿了身形与气息,他者是感受不到的。而她说话,这个笨家伙夜微尘自是也感觉不到了。

诶,那这道声音从何处来?

“往前看。”空灵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橙衣女子下意识抬眸朝前看,瞥见两道同自己一般,隐匿了身形的一黑衣斗篷少女,一温润淡漠若画里来的紫袍公子哥儿。

“你们乃是何人,缘何能同我一般隐了气息?莫不成,也是我涂山一族的狐妖?还是哪方仙君?”橙衣女子面带好奇地看着那二人。

“天机不可泄露。小家伙,换个地方说话罢,这附近的一家酒馆倒是不错。”洛歌微微勾唇。

橙衣女子:“……”

她心头晓得这是在叫自己请她喝酒。

虽不想搭理这来路不明的凡尘人族,但不知为何,这厮身上带着一股非比寻常的生命灵力,叫她觉着甚是亲和。

罢了罢了,大抵是有缘的,反正一个姑娘家家,也喝不了多少酒。便勉强应下罢。

于是当现出身形的橙衣女子看着同样现出身形的洛歌点了一壶上好的竹叶青,三两下便喝罢时,唇角不自觉地抽搐起来:“姑娘酒量真好。”

她有些肉疼她的银子了。

“怎么,你们涂山狐妖一族,还会缺银子么?”洛歌又叫了一坛女儿红,就着酱黄瓜一碗一碗细细品着,挑眉问道。

“你怎知我是涂山的?”橙衣女子瞪圆了眼。

“不是你说的么?”洛歌眼角含笑。

“……”

橙衣女子默默摸了下鼻子。

她记性不大好使。

“那你可知,我们涂山狐妖乃是哪方后裔?”她微微昂起下巴,颇为骄傲地问。

“涂山狐妖一族,乃是青丘通天九尾狐族的分支,自古隶属神族。只是因着神族陨落,从而随着诸族降品仙族。凡尘现世青丘九尾狐,则寓意吉祥瑞气;若现世涂山九尾狐族,则寓意姻缘圆满。”

洛歌喝尽碗中酒,惬意地叹口气,继续启唇,“上古时代,天下姻缘诸多。缘神折尧帝神一人纵可分身千万,也忙不过来。狐帝顾尘拨出通天九尾狐族的一支,分配涂山,以尘缘树分身相思树为证,助折尧帝神开创缘道,以牵姻缘得以修炼飞升。我说的,可是对啊?”

橙衣女子怔了怔。

这些都是古籍上才有的,她也是偷偷看了娘亲的藏书阁才知道的。想不到一个凡尘女子,竟是如此学识渊博。

“咳,我叫涂山婉婉,不知姑娘芳名?不知公子大名?”涂山婉婉咳嗽一声,作揖一拜,咧嘴笑了起来。

第155章 真假恩人(1)

“在下洛歌,他是我的意中人,祁酒。”洛歌微微一笑。

涂山婉婉的眼睛亮了亮:“你们是互相心悦的么?可是需要一个红线仙啊?我涂山婉婉虽是初生牛犊,却也是有着赫赫功绩的。”

她顿了顿,凑近洛歌悄声开口:“悄悄告诉你,就连这九界明面儿上唯一被认可的神灵——折尧帝神还赞许过我呢。”

“有机会,给引荐一下,好叫我们这些个凡尘里的人,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现下唯一一位帝神么?”洛歌挑眉。

“那可不行。”涂山婉婉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了,她瞪瞪洛歌,“神上哪是你们说见就能见的啊?我上回见到她,那还是五十年前了。”

那会她刚修出第三尾,得到涂山狐帝的引荐,去了仙界参与一场宴会,凑巧在仙界入口看到了岑禾在给涂山其他狐妖细说牵缘一事。

“那涂山婉婉虽是后辈,做为红线仙,实力确实一点也不输给你们这些老辈。后浪推前浪,前浪便要继续朝前,不可翻在摊上。”岑禾这般训诫着那一群她都可以称之为祖宗的涂山狐妖。

“原是如此。哎,还是喝酒罢。至于会会帝神么,一切且看缘分咯。”洛歌倒了一碗竹叶青,对着涂山婉婉一举陶瓷碗,噱然大笑,“婉婉前辈,小子洛歌,敬你一杯!”

涂山婉婉咳嗽一声,却是唇角勾勒起来,微微昂起下巴,举起大碗,与她一撞,再一饮而尽。

祁酒默默地看着二位少女模样的佳人儿你一碗我一碗地对饮起来。

他不知道苏苏是创世扶摇帝神,亦不知苏苏和折尧帝神乃是至交,更不知苏苏装着后辈与一耳孙辈的谈天说地。

不知不知。

话且说回来,这涂山姑娘的酒量,竟是和苏苏有的比呢。

不知喝了多久,酒馆开始打烊,涂山婉婉终于摆摆手趴在桌子上,脸上两坨红晕甚是惹人眼。

她抱着酒坛子,醉意朦胧道:“洛……洛姑娘,我也可以唤你苏苏么?一直姑娘姑娘喊得,我说着难……难受。”

“随意。”洛歌一手撑着下巴,眼角尽显清明,完全无了方才同涂山婉婉划拳时的醉醺醺之感。

“哎不是我说,现下世道怎生这般的。那个劳什子锦夕,蹬鼻子上脸不说,还鹊巢鸠占,偏偏……偏偏那夜微尘还被蛊惑了!真是个笨瓜子,笨死了!”涂山婉婉一想起那三人,便万分头疼无奈,颇是嫌弃地挑起刺来。

洛歌还不曾开口说些甚么,已经收拾打点好的小二小步走了过来,俯首作揖拜过,笑吟吟道:“几位客人,我家酒馆要打烊了。不若,今儿便到此罢?”

“苏苏,带她去寻家客栈罢。”祁酒传音入密。

“也好。”洛歌颔首,将桌上最后一口酒饮入腹中,伸手点了涂山婉婉的穴道,走过去一把搀扶起她,祭出梁锭银子递给店小二,看着他微微笑道,“这是酒钱。叨扰了,我等这便离去。”

“好嘞,您慢走,有空欢迎再来!”店小二捧着那重重的银锭子,笑眯眯地送着他们离了开去。

这三位可是他们的金主哩!

就今儿头回来,便将他们店里头最上好的竹叶青给点走了,还喝到半夜,付了这么多银子。

待寻了间客栈扶着涂山婉婉坐在桌旁,那三条白荣荣的狐狸尾巴外露,一摇一摇的,煞是显眼,洛歌伸手揉揉她头上的那对白色狐耳,微微一叹:“到底年少啊。竟是心这般的大,与我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能喝成这副德性,连尾巴外露了都不自知。”

也不知是该说她率真好,还是说她太过单纯好。

“苏,苏苏……到家了?”涂山婉婉听得一声轻叹,迷迷蒙蒙地睁眼问。

“嗯,到了。方才说到夜微尘是个笨瓜子,还说那锦夕鹊巢鸠占,缘何这般说他们?”洛歌坐到涂山婉婉对面,为她斟了一杯茶。

涂山婉婉下意识接过小小抿了一口,面上皱成一团。好些时候过去,适才舒展开来。

她咳嗽一声,甩甩头儿,清清嗓儿,断断续续道出其中原委来。

原来,那夜微尘和白锦澜,还有锦夕三人有着前世今生两世的情缠纠葛。

前世的夜微尘,乃是凡界一个小国的太子,那白锦澜,乃是他同国宰相嫡出的贵族千金小姐。

至于那锦夕,前世乃是白锦澜身侧的一个大丫鬟。

太子出征在外,立下赫赫战功,弱冠回朝,皇帝亲下圣旨,赐宰相嫡女与之大婚。

于外人眼中,这对金童玉女凑到一对,必是一段佳话。

也确实如此。

在二人成婚后,那是相当地美好。夫君抚琴,娘子吹箫。琴箫和鸣,鸾凤和谐,好不惹人羡!

只是那丫鬟素来心思多,见着太子俊朗,太子妃貌美,便渐渐生出了妒忌不平之意。

她暗恨天道不公,缘何自己只是个低贱的丫头,死了也无人问津。不像他们那二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受个小伤,也是有诸多人来看觑照顾的。

渐渐地,对二人的妒忌不平转做了对太子的暗中爱慕,对太子妃得心上人独宠的愤愤不平。

于是丫鬟便利用自己是陪嫁大丫鬟的位子,悄悄在暗中捣起鬼来。

先是唤叫花子变作神棍,上街招摇大肆广传谣言,说甚么太子妃乃是灾星降世,非但不会造福百姓,还会带来祸害。

再出钱请了一些专捣鼓那邪门歪道的人士,刻意造出些灾难来。

一时间,人心惶惶,纷纷暗中揣测,这太子妃是否是那扫把星降世。

太子最开始是坚信自家妻儿相夫教子,持家有道,决计不是那灾星之辈。

只是后来那丫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苗疆蛊虫,吞噬了太子的情丝,叫太子在万分痛苦间,对太子妃绝情段爱,还硬生生写了一纸休书。

心灰意冷间,又适逢家破国亡,太子妃便讨了三尺白绫,悬梁自戕了。

而太子则是因着家破国亡,自也不会再去在乎那儿女情长,带兵奋力对抗敌国铁骑,最后战死沙场,流尽鲜血而不跪地亡。

至于那丫鬟,在得知心上人死后,亦是心念俱成灰,痴痴笑笑间烧了皇宫疯癫入了魔,一头栽入火海便再不曾出来。

第156章 真假恩人(2)

“我原想着这一世他们可以修成正果,哪料那大丫鬟仍是心有不甘的。”

这一世,太子变作了家道中落的书生夜微尘,太子妃变作了白氏旁支其中一脉的嫡女,白锦澜。

而那丫鬟,便是洛歌二人见到的妓女锦夕。

夜微尘和白锦澜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定下了娃娃亲。哪怕家道中落,那一支白氏一族的族长看着情面,也仍旧愿意夜微尘和自家唯一的闺女成婚。

婚期就定在了今年开春三月。

然而大婚却并未举行。

因为那妓女锦夕。

“夜微尘心中一直有着白锦澜,只是因为那下九流人物儿锦夕的出现,叫他一度因着一些原因改变了心思。”一提及锦夕,涂山婉婉便面露愤愤之色。

原来,三年前,夜微尘同白锦澜出行游玩时,碰到了被街霸欺辱的锦夕。

那时锦夕还不是出了名的妓子,因此出行根本无人跟随。那些街霸摊上了她的美貌,便将她堵在小巷子里头意欲轻薄。

“故事如同话本子里的一般,白锦澜和夜微尘出于侠义心肠,救下了衣衫破烂的锦夕。锦夕对夜微尘如同上一世一般,倾付了自己的一颗芳心。她晓得夜微尘白锦澜是江洲城出了名儿的佳偶,心里嫉妒中,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着夜微尘悄悄种下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苗疆虫蛊。甚至还在夜微尘受伤时,雀占鸠巢!明明是白锦澜衣不解带照顾着他,她锦夕却趁着白锦澜出去沐浴时偷用那白锦澜的锦布,再用虫蛊叫醒夜微尘,叫他相信自己才是救命恩人,而白锦澜则是害了他的人!”言语至此,大抵是因着愤怒罢,涂山婉婉竟是清醒了几分。

她瞪着眼前的茶杯,仿佛那是一个穷凶极恶之辈一般。

“所以,他们今儿吵架,便是因为那真假恩人了么?”洛歌挑眉。

“是啊。诶,等等等等,你们是哪方人士,竟也会这隐身之术?”涂山婉婉又清醒了一分,问出一个因酒醉而忘了的疑惑。

“九界能人异士诸多,奇妙道法诸多,天下万道诸多,你便如此确定我们隐匿了气息的身法,便是你们涂山狐妖一族的隐身之术么?”洛歌不急不缓,仍是轻轻挑眉。

涂山婉婉噎住。

确是如此哦。

“好罢好罢,我现下可头疼着明儿起该怎么补了这破洞,苏苏还有祁公子不若早些去歇着?”涂山婉婉有些烦躁地揉揉长发上竖起来的那一对狐耳。

“你我虽萍水相逢,不过呢,我素来不喜欠人恩情。婉婉你请我吃了一顿好酒,我便帮你将这条红线给牵罢。顺道,去会会那个使用了苗疆蛊虫的人儿。”轻纱之下,洛歌的水眸中一处一抹别样的深邃,还有他人瞧不到的寒芒。

“我们涂山狐妖一族牵缘,可是专门受过了老祖还有折尧神上训诫的。尘缘树能感知到一切,所以我们凡事须得亲力亲为,不可假他人之手。”

涂山婉婉想也不曾想便拒绝了,她摇头莞尔一笑,“苏苏有这片心思我领着便是。再说了,苏苏一介凡尘女子,如何帮我牵红线呐?”

“婉婉才百岁出头,心智也不过我等及笄之年。不见人间世事,怎知我不行?”洛歌微微一笑。

涂山婉婉:“……”苏苏这嘴是刀子上磨过的么?这般抬杠,她有些接不下去话啊。

咳嗽一声,涂山婉婉闭眼红着脸急声道:“既如此,那明儿起你们便跟着我罢。且莫要露了气息,叫他们发觉我等存在。否则便是要有麻烦的。”

之前有一只涂山狐妖不小心露了气息,那妖族的味儿一扩散,便立刻引来人族的追杀。那狐妖死得凄惨,最后红线没牵成,自己还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也是那一年开始,帝神传话告诫他们,切莫露了狐妖气息,凡事须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我们,本非妖族。”洛歌微微一笑。

涂山婉婉:“……”当她没说。

翌日清早,洛歌早早地敲门入内,将睡梦中会周公的涂山婉婉唤了起来。

“苏苏现下才只有丑时末,这般早唤我起来作甚?”涂山婉婉面露不满埋汰,她噘着嘴巴,揉着通红的眼,使劲儿打起呵欠来。

“还请婉婉帮我将这上面的药材都买来,还有上头写到的,两日之内需得凑齐全。”洛歌递给前者一张折叠好的纸。

心头好奇间,涂山婉婉接过那纸打开来细细一看,瞬时张大了嘴:“陈年芝子壳?半片儿香怀草?七分熟翠蓝果?这都是跨季了的……这都是冬时才有的药材,现下时值五月……苏苏是在开玩笑么?”

“你觉得在帮人做正事时,我会说玩笑话么?”洛歌挑挑眉,“偌大江洲城,不会穷酸到连这些小药材都不曾备货的。”

涂山婉婉:“……”所以她需得在这江洲城一个一个找?

忽而意识到甚么不对,涂山婉婉赶走了头顶盘旋的瞌睡虫儿,清醒过来,同洛歌那一袭轻纱互望着。

“苏苏,我是牵缘的。”

“嗯。”

“我是牵缘的,那是否这些都是应该苏苏去弄?”

“今儿我帮你一把,你去寻,我来帮你牵。若今日晚你看后觉着不行,明儿仍是你,我和阿酒便告辞去临祧了。”

涂山婉婉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洛歌。

涂山一族在九界各处牵缘,能力高些的在凡界之外的七界,能力低些的新人,便似她,就分散在这凡界。

凡界宽广,地域浩瀚。也许十年,也许数十年,也许百十年他们同族才可能见到一次。苏苏能够看见她,必是与仙道有着莫大缘分的。

她好不容易才碰见一个能够说说话的人儿,她才不想洛歌这么快就走——她习惯热闹,最是畏惧孤独。偏生干这红线仙一行儿的,还就得与孤寂陪伴着。

若非到了婚嫁或者族中重要事务,他们几乎是在入尘开始牵缘后,便各奔东西,几同老死不相往来了。

“好罢好罢。”一念及此,涂山婉婉立刻笑意盈盈地答应下来,“若你做得不好也无碍,毕竟第一次牵缘失手都是常事——我们这些狐妖,第一次牵缘时或多或少都会出现纰漏的。”

便噌一下起身穿戴好,拿着纸变换了模样风风火火出去了。

第157章 情意再生(1)

“苏苏这般执着于帮她牵缘,是因着那苗疆虫蛊么?”大街上,幻化成寻常书童模样,陪着幻化成算卦先生的洛歌在街边摆摊,如是问道。

“嗯。我隐隐算出来,这苗疆虫蛊不是锦夕寻来的,是她花了大代价,从他人那里讨过来的——前世如此,今世亦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前世那厮不在凡世,而这一世,化作寻常人模样,同锦夕交好。”

洛歌坐在椅子上,一边轻摇羽扇,一边微微睨起眼睛,“若我猜得不错,他想要用那些情丝,来炼制邪器,而后与邪教进行某种交易,而后达到自己的目的。”至于再明细些,她现在这身子太差劲,还就算不出来了。

祁酒颔首,便默默敛起气息,静静扮做一个书童,缄默不言。

“算卦算卦,五十两一卦,五十两一卦。”洛歌一边摇着羽扇,一边伸手轻叩桌案,张口吆喝起来。

微微低沉的少年公子音,加着她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立刻引来了好奇围观的人。

“却凭地人家算卦都是文来算,为何你这神棍要收五十两银子?当我们傻子呢吧?”有个人忍不住嗤笑起来,眼底是浓浓的讽刺。

“贪财也得有个限度。听你这声音,左右不过二七之年,好好的修炼不行么?非得出来招摇撞骗,做个江湖神棍。”站在他身旁的那一人闻言,颔首接口,鄙夷地看着桌子前的二人。

众人闻言,俱是颔首,对着她指指点点起来。

“人家那收几文钱,只是因着他们班门弄斧罢了。我收五十两,但凭实力讲话。而且,我只算有缘人,无缘者不算。”洛歌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某个方向,眼角多了一抹深邃的笑,只是轻纱遮掩住无人看到罢了。

“哟呵,这性子小爷我喜欢。五十两给你,替我算算如何?”闻言,一青衣贵公子不由得挑眉,伸手扔出一锭银子,漫不经心地问。

“你非我的有缘人,不算不算。”洛歌抬手将那银子扔了回去。

“分明是你在班门弄斧罢。”青衣贵公子嗤笑。

开口说洛歌贪财的那厮也抛了一锭银子过去,亦是挑着眉问:“臭神棍,且算算我的命数如何?”

“你乃家中次子,且父亲在江洲城勉勉强强算是个一号人物。因此,你爹娘从小溺爱你,而严厉对待被视为继承人的长子。你既羡慕,又妒忌。于是前一年,你雇佣了刺客,意图杀了你大哥。”

洛歌伸出那空着的手,掐了掐,慢吞吞开口,“不过你在看到你大哥那痛苦模样的时候,心生不忍,便又出了更高的价格将刺客给阻止了。你生性嫉妒,意图谋害大哥,因此前半生无缘官场;但你心中尚怀善良,仍有良知,在心智进入天命之年后,会碰到一场不小的机缘。若好生把握,则有机会圆了你的当官梦,反之则一生无缘。不知阁下,我说的可对啊?”

那厮的面色白了白,看看周围人的面色,仓惶离去。

众人俱惊。

看这厮离去时的面色颇是惊讶,莫不成,她真是神仙下凡来历劫的?

“仙人仙人,来帮我算算,我家儿子的命数罢。”立刻有一位妇人取出一锭银子,放到洛歌台子上,满脸恭敬地看着她。

洛歌抬眼,盯着妇人打量少许,手指掐动,沉吟后缓缓启唇:“十年前,你和你的夫君曾经救助了一个乞丐。虽然当时乃是无意之举,但仍不失为为子辈造福。你儿长盛,必将福泽深厚。日后弱冠,必会迎娶到一位贤妻,把持家业,与之琴瑟和鸣。”

那妇人怔了怔。

十年前,她和她家夫君确是救下了一位乞丐。只是当时是带着儿子长盛赶路碰到了狼群,她二人为了保护长盛,便协力击退狼群,而后便顺道救下了那个即将被饥肠辘辘的饿狼给分食的小乞丐。

这件事,除了她和她夫君还依稀有些印象,几是无人记得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日后啊,我一定多做善事,为我家长盛积累福泽。”她双手合十,笑眯眯对着洛歌躬身拜了三拜,迅速转头离开。

大抵是信了几分,接下来再无人讽刺洛歌,俱是递了银子过去,问起自己日后的姻缘亦或命数来。

而洛歌却只是捡了几个认真回答,其余的便都退了回去。

“无缘者不算。”

此句一出,立刻引来一阵唏嘘。

一时间,人群尽散,唯有一白衣公子驻足而立。公子眉眼煞是好看,五官温润,只是那眼过于深沉了些——就似汪洋大海一般,叫人一眼看不到底。

“小丫头卜卦能力不错,不若替在下算算,在下与意中人的姻缘如何?”白衣公子递过去一锭金子。

“五十两算一卦。”洛歌看着面前白衣公子,眼底笑意慢慢变深。

终于到正主儿了。

白衣公子怔怔,失笑间将那金子取了回去,换作一锭银子,而后作揖,重复了方才的问题:“在下,想求一下在下与意中人的姻缘。”

“万分好天气啊,青空岂可无云?”洛歌确是抬头看看天,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姬云墨眼底翻出一抹深邃,他不言语,只是静待下文。

“风过无痕,却可捎走万物。命如此,情也如此。该留的,怎般也赶不走;该去的,怎般也留不住。正所谓尘归尘,土归土。公子的意中人,早在许久以前,便已化作皑皑白骨了吧?”洛歌挑眉,定定看着面前的白衣公子。

抿了抿唇,姬云墨缓缓一笑:“确是如此。她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远离我而去了。”

“公子痴情,世间罕有。云天来去相随,不分一二。公子与心上人的缘分还不曾到那尽头,只是须得等着,才会有好结果。”洛歌掐掐手指,微微蹙眉。

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了。我在等着她,我一直在等着呢。”姬云墨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某些让他眷恋不舍的回忆。

回神后,姬云墨对着洛歌作揖,莞尔一笑:“多谢先生,在下告辞了。”

待到姬云墨离去之后,洛歌盯着他的背影,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第158章 情意再生(2)

“苏苏怎么了?”察觉到洛歌情绪不大对,祁酒侧眸看了过去。

“他虽和那绝情蛊有着关联,但他不是卖蛊虫的人。看来,是有人在替那厮瞒着他的身份,不叫我发现呢。”洛歌起身收了摊子,眼底滑过一抹精光。

既是要瞒着她,想必是知道她真魂乃是姬云苏的。

看来,那厮来头不小呢。

“苏苏,不是要帮涂山姑娘的么?”祁酒见洛歌将银子和桌子都纳入了灵虚界,不由错愕。

“是啊,现下便去了。且不急着,慢悠悠过去刚刚好。”洛歌笑吟吟拉起祁酒的手,捻了诀法隐匿了气息,悄无声息消失在繁华的街道上。

某条无炊火升腾的巷子里头。

夜微尘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锦衣公子,还有他身后的一群壮汉。

他有些头疼。

近几日似乎特别和小巷结缘——总是被堵在里头,出也出不去。

“夜微尘,你长本事了啊你!我们家澜澜是哪里不好了才会招惹过来你这么一朵烂桃花啊——就这种见异思迁的青梅竹马,给我十个,爷爷我也不稀罕!”锦衣公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目光冷冷地看着瘦瘦弱弱的前者,眼里带着十足的鄙夷与失望,还有显而易见的愤怒。

他上前单手揪住夜微尘的领口,拎小鸡仔儿似的将他拎了起来,迫使夜微尘昂首与自己四目相视。

“夜微尘,有点男人样的,给爷爷我断了和那妓子的往来!那是头牌名妓儿,随着你不过是图你的相貌,图你的新鲜感罢了。长点脑子行不行,她什么人你什么人?我妹妹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要去碰那种下九流的妓子?恶心你自己不成,还来恶心我妹妹澜澜?”

白慕林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头竟是目眦欲裂,瞅着夜微尘的目光,仿似是在瞅着一个杀了他全家的血海仇人一般。

天晓得昨儿他看到自家那大大咧咧的泼辣妹妹,回来时没了往时的活泼模样,反倒眼眶红红,泪眼朦胧时,他的心是有多么震撼。

他去敲了好久的门,不停里头动静。

心头焦急要破门而入的时候,白锦澜忽而打开了门一把抱紧了他,放下了营造许久的淑女形象,大哭起来。

那是白慕林自打幼时至现下以来,第一次见着自家妹妹这般失态。

他心疼着,连出口讽刺都省下了。

他摸着白锦澜的头,待她稍稍平静下来一些,适才问出其中原委。

这不听还好,一听白慕林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

他们这一支白氏虽是旁支,家风却是极好的。男女平等,不分嫡庶,于是一并宠爱的。更何况白锦澜是他这一辈唯一的妹妹——亦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他纵使平日里会拌嘴呛她,但这个时候,他的心头只有满满的心疼与愤怒。

他家澜澜这般好,凭什么他夜微尘要挑三拣四不珍惜?

于是便有了现下这一幕。

“告诉我夜微尘,你到底,喜不喜欢澜澜?!”白慕林眯着眼,涅槃之境的灵魂威压瞬间蔓延而出,压迫的夜微尘瞬时面色惨白。

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为何,为何对情爱会看得越来越淡,为何会越发地厌恶起澜儿来?

喜……喜欢么——

大,大概——

在他心口难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时,一道皎皎如月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哥哥快住手!”

众人俱是回头,瞥见白锦澜满脸焦急地赶了过来,冲上前一把拉过夜微尘,细细打量他一番后才转身瞪着白慕林:“哥哥你在干什么!”

“白锦澜你看清楚一点好不好啊?我是你兄长,他是外人!你要为了一个外人和你兄长犟脾气么?”白慕林十分好笑,又有些失望地看着白锦澜。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叫自己不要冲动,适才轻启薄唇,声音冰冰冷冷:“他只会做一个懦弱的人——哪怕他背叛了你,你仍是傻乎乎地护着他,是么?”

白锦澜沉默一瞬,缓缓低头下去,声音比方才弱了许多:“他不是外人,他是我的意中人——他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意中的人。”

夜微尘心中五味杂陈。

白慕林气极反笑,连连点头。

好一个唯一,好一个唯一!

“若不是你是我唯一的妹妹,真想蠢死你算了。跟我回家,以后不准见他,你们的婚事作罢便作罢了。我就不相信你一辈子都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白慕林敛起灵魂威压,强硬地拉起白锦澜的手,扭头就走。

夜微尘伸手拉住了白锦澜的袖袍。

白锦澜僵了僵,顿住脚步。

白慕林回头,用更冷的目光直射夜微尘:“你的手脏,别污了我妹妹的袖子。”

独独留下夜微尘,目光复杂而略显怔忡地看了看一众人离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着掌心。

那里还留着一些她的温度,只是渐渐有些凉了。

而洛歌过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

来得正是时候呢。

洛歌给祁酒传音入密道了一番话,二人悄无声息地现出了身形,敛起一身气息,化作个老夫老妻的模样。老头儿背着一箩筐柴火,老婆子伸手扶着,二人蹒跚从夜微尘旁头经过。

忽而,老头儿左脚绊右脚,连带着箩筐一起摔到了地上,甚是无力地痛苦低吟起来。

“哎呀,老头子,老头子!”老婆子大惊失色,蹲下身子想要扶起来,可奈何似乎力道不够,怎般也搀扶不上来。

在旁头看着的夜微尘有些于心不忍,蹲下身子扶着老头儿起来,声音温和:“老人家,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头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老人家,您家没有子嗣么?这般瞧着,却是已经约是古稀之年了罢,理应儿孙满堂的,缘何兀自二人出来拾柴火?”夜微尘微微蹙眉。

“哎,别提我家那不孝子了。也记不清多久,大抵许久之前,抛下了糟糠妻子和一个妓女跑了,留下他们母子俩儿。我那儿媳妇倒是可怜,为了贞洁和孩子,一人硬生生扛了过来。若非后来被强盗玷污悬梁自缢,只怕此时,她是能抱着孙子的。”老婆子叹了口气。

“那您家孙子呢?他为何不出来帮您?”夜微尘疑惑。

第159章 情意再生(3)

“我家孙子早在前几年便进京去了。在那里娶了孙媳妇,还给我养了一个大胖小子。说是要接我们过去,我们都不乐意——在这江洲城住了一辈子,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不愿意搬。舟车劳顿,累得慌。”老头儿侧头看了一眼老婆子,眼含宠溺,“更何况,我还要照顾她呢。”

夜微尘缄默,只是心头隐隐有了些别样的酸楚。

“诶小公子,瞧你长得这般俊俏,可是有意中人了,需要老婆子我做个媒,为你说一户好姑娘么?”老婆子笑眯眯地看着前者。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自己是否心中有她。”夜微尘低头,遮掩住心中莫名的慌乱。

“情之一字真真切切,小公子何出此言?”老婆子眼底滑过一抹深邃,却仍是笑眯眯地问。

“初时见她觉着很好,与她又是青梅竹马,自以为这一世便是她了。只是后来救下锦夕时,竟是不知不觉改了心思——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奇怪很奇怪,原来那些情长,现在竟是比清水还要寡淡了。”夜微尘抬头笑笑,颇有些苦涩。

老头子心口微微一跳。

他现在,不也是如此么?

若非一直混迹于凡尘中,真真切切品味着人事百味,只怕此时他早就忘记了七情六欲了。

“原是如此啊。诶说来也巧了,在老婆子我年轻的时候,曾救下一位云游四海的道士。那道士为了感恩,便赠予了我这一粒丹药。他说这丹药既可延年益寿,还可唤醒人儿心中最割舍不下的过往。我见着是机缘,便舍不得吃,一直搁在身上带着——这一带呐,便是带了一辈子哦。若小公子不嫌,这丹药便与了小公子罢。”

老婆子做出一副沉吟的模样,在身上摸索了许久,才摸出一个看上去很旧的锦囊,慢吞吞递给了夜微尘。

“不行不行,婆婆您与我不过萍水相逢,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夜微尘有些羞赧,连忙摆手拒绝。

“且收着罢,权当我感谢你助了我家夫君了。”老婆子强硬地扒开夜微尘的手,塞了进去之后,便搀扶着不知为何,耳根子有些烫的老头儿朝前离去。

夜微尘看看那离去的二人,脑海中忽而浮现起了白锦澜一声不吭,低着头被白慕林拉走时候的模样。

情之一字,独一人而终。所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既如此——

夜微尘坚定了心头的心思,将锦囊里头的丹药倒出来,看了看便一口咽了下去。

在丹药入腹的那一瞬,他只感觉腹部灼热,旋即脑海是一阵天旋地转一般的晕眩。

再然后,他看到了他最迫切的——他最最想记起的,那些他认为十分重要的记忆。

原来那一年,他被山贼掳走的时候,救下他的不是锦夕,是白锦澜。

那块给他抱扎伤口的锦布,绣有“锦”的锦布,是白锦澜的——锦夕只是暗中召唤了他们初见时候,他被她种下的蛊虫,提前苏醒过来。

因为第一眼看到了锦夕,所以下意识认为,是她救了自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不自觉地排斥白锦澜。

这大抵,都是那蛊虫作祟罢。

念及白锦澜离去时微红的眼眶,夜微尘心口一阵刺痛,呕了一大口血便晕死过去。

在他昏迷前,隐隐约约看到一袭黑衣朝自己走来。

“哎呀,这蛊虫可金贵着——若不是吐出来便死了,真想带回去好生观望观望呢。”那是一道空灵的声音,甚是好听。

蛊虫——

当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自家小院的木床上。

他怔了一会儿,侧眼望过去,看见一个带着斗篷的黑衣少女正坐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卷经书,津津有味地翻阅。

而院子里的木桌前,也坐着一位低头擦拭长琴琴弦的人儿——那是一个画里来的紫衣公子,俊美的紧。满身优雅华贵的气息,叫他都忍不住要惊羡呢。

只是,他们是谁,又如何,如何晓得这里是他家的——

“醒了?”听闻身后人传来一丝微重的呼吸,洛歌晓得他是醒了,也不曾回头,只是继续盯着手中刻在竹简上的经书。

“你们,救了我么?”夜微尘缓缓闭起眼睛,脑海里回荡着梦中记起来的,前世的记忆。

大抵是这一觉吧,他发觉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他的脑海里都被今生前世的白锦澜占满了——除却愧疚之外,还有浓浓的眷恋与思念。

上一世她离去的时候,应该很孤独罢。

“看来婉婉寻的药材还是不错的。才睡了两天,虫蛊便解开了呢。”

将竹简卷起打个响指任之飘回原位,洛歌站起身子扫了一眼那旧沉沉,灰蒙蒙的四面墙,再看了一眼旁头隐匿了气息的涂山婉婉,而后将目光落在夜微尘身上,靠着门抱胸挑眉,“现在还认为,锦夕是你的良配么?”

坐起身子的夜微尘沉默一瞬,缓缓摇头。

他的眼中凝聚起一抹前所未有的深邃:“如果没有她,我和澜儿,早该在上一世,便已是叫人羡漾的夫妻了。”

可都是她从中作梗,都是她——

却也只能怪他疏忽,叫锦夕钻了两世的空子。一念及此,夜微尘缓缓窜紧拳头,眸中迸射出一抹杀意。

“昔年的太子范儿终于回来了,终于看清楚你的良配了。那日寻药,可是把我累得够呛。”涂山婉婉小声咕哝着。

洛歌微微一笑,传音入密:“如此这般,婉婉觉着如何?”

“我当然没意见啊,苏苏干脆利落,可比我这脑瓜子好使得多。不过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叫夜微尘和白锦澜冰释前嫌——前提是她家人兄长,得晓得锦夕和夜微尘的秘密。那蛊虫若不被他们知道,只怕是要误会一辈子的。”涂山婉婉皱眉,眉宇间尽是愁色。

“只要当事人亲口在众人面前承认,不便好了么?”洛歌挑眉,目光落在夜微尘身上,眼中精光滑过,“不过,还需得另一位当事人全力配合才是啊。”

夜微尘感受到洛歌的目光,忽而觉着后背有些凉。

总觉得,这声音听着年龄不大的小丫头,似乎要闹些事情啊。

第160章 圆满大婚(1)

夜微尘的想法很快便应验了。

五月下旬七日,偌大江洲城炸开了一条惊人的传闻——

那位被白氏旁支一族的嫡小姐爱慕了十数年的穷酸书生夜微尘,在家中暴毙身亡了。

据前去查看的衙门捕快说,那死的可是相当凄惨啊。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眼儿睁得老大,叫人看着心头直打寒噤。房内都是鲜血,便仿似那血不值钱似的。

这般死相,纵是身经百场的老捕快,心头也直发毛,直言佛语阿弥陀佛。

就在当日,城内议论纷纷,流言四起。

甚么三人恋未果而人终啊,甚么情不得而仇杀啊,甚么锦夕厌倦了穷书生,找了新欢,派了杀手前去结果后者的命啊俱是传的响响亮亮。

而人们最是津津乐谈的,还是第三条传闻。

白府某种庭院中。

一锦衣女子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面前的荷塘,时不时打个呵欠。

白锦澜好生郁闷。

她想出去,不但被兄长禁足了,便是一向不闻不问的爹爹娘亲也专门为那事回来开导她,叫她慢慢地断了念想,再给她寻一个好的如意郎君。

只是不知为何,她今儿心头有些难受。

难受的紧,甚是异样。

是因为夜微尘移情别恋了么——

白锦澜低头叹了一口气。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啦!”倏地,一道婢女慌慌张张地声音传了过来。

白锦澜愣愣,侧头瞥见自家大丫鬟急匆匆跑过来,喘着气儿,满头的汗水。心头疑惑间,站起身子出口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夜——夜——夜公子,夜公子他——”那婢女大口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的。

“夜微尘?夜微尘他怎么了?”白锦澜晓得自家丫头口中的夜公子指的乃是何人,眼皮子突突一跳,神色瞬时紧张起来。

“夜公子他,他暴毙了!”

呼吸一簇,白锦澜瞬时便觉着恍惚起来。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只有那一句话。

夜微尘他……死了。

夜微尘的家道在五十年前便中落了,因此没有一个人过来为夜微尘收尸入棺。

到了后来,是身穿麻衣的白锦澜带着一众下人过来,亲自将他放进棺材中,亲自为他建立起了灵堂,亲自为他守灵。

据说,白慕林怎般也拦不住,干脆气得撒手不管了。

当有凑热闹的人过来看稀奇,瞥见白锦澜一人安安静静跪在灵堂之上,心生好奇,问起白锦澜缘何这般时,白锦澜只是看着灵堂上那尊木棺材,目光静默而温柔:“他和我自幼便有着娃娃亲,只要婚事没退,我仍旧是他未过门的妻儿。”

众人皆唏嘘。

还是原配的好啊,那后来的因着出了事儿,都不知躲哪去了。果然,妓子到底只是妓子,攀比不上白氏小姐的。

大抵是说曹操曹操便到罢,在他们方才念罢锦夕后,锦夕便一身素装过来了。

“夜哥哥,你怎么便去了呢——”锦夕穿过人群,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目光凄凄哀哀地看着灵堂上的棺材。

“哟,人家灵堂建完了你才过来。人说雪中送炭最是好,您这锦上添花,添的倒是巧啊。”有人看见锦夕虽是跪着,眼角也有泪珠闪烁,心头仍是鄙夷,不由得出口讽刺起来。

“下九流就是下九流的,也不看看人家夜微尘是有了未婚妻的人。那还是咱们江洲城白氏一族的小姐——虽然白氏一族主脉在流云大陆,但这好歹乃是十大世家里头的小姐,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白小姐和夜公子青梅竹马,那感情可是整个江洲城都知道的。若非这厮舔着脸上去,只怕这会儿他们已经成亲了。”

“……”“……”

锦夕一边哭着,一边听着众人的嘲讽,不由得暗中捏紧袖中拳头。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

妓女怎么了,下九流怎么了?

心头怨愤着,本是装腔作势的她,竟是鼻子一酸,真的哭了起来。

这眼泪一半为了夜微尘,一半为了她自己。

那蛊虫可是贵得很,她花了赎出自己的积蓄换的。本以为能得到一段好姻缘,没想到却是换来了人走茶凉——银子没了不说,人也没了,还带走她初动的旖旎心思。

她最初的悸动啊,没萌芽呢,便要随着夜微尘一并葬入棺材,埋进黄土了。

为何她的命这般苦啊!

一念及此,锦夕哭得越发真切起来。

白锦澜无视了他人的议论纷纷,只是侧眼看着锦夕。

目光静默,静默的诡异。

夜半时分,围观的人早已散去。白锦澜也因着头晕被婢女搀扶着离了开去。于是这灵堂只留下了因着面子尚还在的锦夕一人。

一阵微风徐来,明是步入了初夏,锦夕仍旧缩了缩脖子。

有些凉意呢。

她瞥见烛火有些微弱,打算过去挑一挑。

可是她刚起身,那烛火便使劲儿摇曳起来——只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那明灭不定的烛火便暗了下去,灵堂瞬时漆黑一片。

与此同时,一道阴风袭来,锦夕看到面前一幕时,愕然睁大了双眼——

棺材里的白衣少年站了起来,发丝凌乱,七窍流血的苍白面孔直直对着她自己。他盯着她的眼睛,轻启紫唇,声音冰冷而愤怒:“锦夕,你为何要害我?!”

锦夕抖了抖身子,尖叫一声,惊恐万分地朝后退去。

她一边退,一边抱着头闭紧眼睛大喊:“我没有害你,我没有!不是我杀的你,凭什么要找我!”

“那你说,你给我下了什么毒?”白衣少年逼近,声音越发寒冷。

“那不是毒,那是苗疆的绝情蛊!绝情蛊一旦被种下,人必定会断情绝爱,将最重要的记忆和情长忘得一干二净。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倾慕你,我只是嫉妒白锦澜——我没想杀你啊!”锦夕被逼得退无可退,干脆蹲在角落里抱头大哭起来。

“我没想到你会死,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死!别找我好不好,我一定给你烧纸,我一定日日给你写经文超度你!”“求求你快走,求求你!”“杀你的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给你下了绝情蛊,抢了白锦澜的功劳——我只是想要嫁给你啊!”

白衣少年的眼波微微一抖。

第161章 圆满大婚(2)

说到底,锦夕现在只是一个才过及笄之年的女子。她的心智,便也如此——她是锦夕,不再是上一世那个诡计多端的大丫鬟了。

看到如是的锦夕,白衣公子忽而收起满身的冷意,打个响指。

锦夕感受到四旁灯火亮了起来,而后是一串脚步声,还有一阵又一阵的窃窃私语。

心口隐隐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锦夕停止哭泣,抽抽噎噎地抬眼看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她便愣住了。

那已经成了鬼的公子哥儿,不知何时成了她最熟悉的夜微尘,眉眼依旧,只是眸中多了历经百战的沉静与淡漠。

他的旁头,或者说四周,围满了人——下人,捕快俱是冷冷地看着她。

难道,这是一场骗局?夜微尘他没死?

那么,方才那些话——

锦夕的眼中顿时浮现起一抹绝望。

“你刚才,说你给夜微尘种虫蛊?”一个捕头模样的中年男子盯着面色惨白的锦夕,目光冷厉,“你可知,在我东秦,在非武会大比情况下,平民擅自使用虫蛊,乃是何等的大罪?”

“草女,知罪。”锦夕颤抖着唇角,默默垂下眼,一副颓唐自弃的模样。

捕头抬手,立刻便有两个捕快上来,将她上了绳结,绑着押走了。

锦夕因着犯下大罪,迟迟不愿供出贩卖虫蛊的同行,受了重刑惨死在牢狱之中,被草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

至此,锦夕作恶,也算是死得其所。

不过,那是后话了。

“好了好了,都散了都散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声音。

人群俱散,独独留下了夜微尘,白锦澜,还有隐匿了身形的洛歌,祁酒,以及涂山婉婉。

“苏苏你可真行!这么一招直接将锦夕这个坏人给赶跑了,还能叫夜微尘看清自己的心,和白锦澜冰释前嫌。”涂山婉婉扒着木桩子,两眼放光。

“正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走罢,便莫打搅了。”洛歌微微一笑。

三人俱是离去。

白锦澜静静看着夜微尘,许久许久之后,忽而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还好你还在。”怀中,她红着眼轻声哽咽。

当她听得夜微尘暴毙时,天晓得她的心都碎了。若非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声音说夜微尘是诈死,叫她配合演戏,她想她真的会撑不下去。

“我一直都在,对不起,澜儿。”夜微尘伸手抱住白锦澜,眼中尽是心疼与愧疚。

“都是虫蛊,不怨你。”白锦澜抬头看着夜微尘,伸手捶了一记他的胸口,瞪了瞪道,“快说,欠我的大婚何时还我?”

“择日不如撞日,便在明儿罢。我不想再拖了——我怕我一拖着,我便要永远永远失去你。”夜微尘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目光温柔的深处,滑过一抹安然。

还好他醒了,还好他记起来了。感谢长生天,他还能拥抱他的意中人。前世未果,今世缘结。

这一世,我一定要用我前世的勇气,和今生的眷恋,护你一生安好。

翌日清晨,当白锦澜醒来时,看到了江洲城满堂大红。入眼所过之处,没有一丝不被红色丝绸覆盖。

怔怔愣愣间,被白慕林拉起来梳妆盖上盖头的少女就这么上了花轿,在欢天喜地的铜锣击鼓声中绕城而行一圈。

所谓满城红妆相迎,大抵便是如此了罢。

“这臭丫头,可终于如愿以偿了。”白慕林站在白府门口,扶着已经快要步入不惑之年的白母,感慨地叹了口气。

“经历此事以后,想必阿夜必会更加珍惜澜儿罢。”白母眼中带着满满的不舍。

今儿在白府拜过堂,洞过房后,她唯一的宝贝女儿就要随着夜微尘浪迹天涯了。她看着这两孩子长大成人,说不舍得那是不可能的。

“娘你且宽心。待来日他们给您添个大胖孙子,回来后您便可颐养天年了。”白慕林笑眯眯道。

“说到大胖孙子,林儿你何时娶个妻?”白父侧头,瞥了一眼白慕林。

“爹,儿子今年适才弱冠,不着急不着急。”白慕林微尬,摸摸鼻子,颇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听说近日有些媒婆上门来要给你说媒,可须得好生看着些。若有中意的姑娘,便娶了罢。不过可别像你爹一样,中意来中意去,中意上了为娘,可是苦了我,连着几年给他添儿添女的。”白母瞥了一眼白父。

白父咳嗽,忙指着前头:“听声儿听声儿,新郎新娘要来了。”

铜锣鼓声接近,穿得异常喜庆的婚队走在前头吹抚,后头的壮汉八抬大轿——轿子前白马载人而行。

那是个极其俊俏的公子哥儿。

但见他面如白玉,唇若涂脂,丹凤眼上长眉弯弯,既有着书生一般的清秀,却又隐隐含着一丝王族的高贵。今儿这公子哥儿着了大红长袍,胸前挂着大红花,衬得他的气质越发平和起来。

众人看惯了夜微尘白衣的书生模样,当看到他一身婚袍时,这才惊觉他的容貌其实相当上乘——只是因着那股子书生的儒雅气息,才叫他们下意识忽略掉了。

“郎才女貌啊。”“江洲城好些年头不曾这般热闹过了。”“没有了锦夕,这对鸳鸯终于在一起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当长队抵达白府前的这一刻,众人放下昔日对夜微尘的微词,纷纷送上最是真诚的祝福。

夜微尘下了马,在喜婆子高喊“新郎踢轿”后,轻轻踹开轿子的帘子,伸出骨节匀称的手,目光炯炯而温柔:“澜儿,到了。”

白锦澜羞涩着,伸出手搭在前者手上,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白父白母坐在堂内,看着二人跨了火盆走过来,满目兴奋与激动。

“臭小子,对我家澜澜好点。”拜堂之前,白慕林瞪了一眼夜微尘。

“她是我的星辰大海,没有她,月亮将不复皎洁。”夜微尘微微一笑。

盖头下,白锦澜心口跳动,轻声问道:“君可愿与妻白头到老,只此双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莞尔勾唇,夜微尘眼中盛满了温柔。

不远处隐匿了气息的洛歌听闻这句话,微微怔愣,侧眸看向旁头的紫衣公子哥儿。

愿得一心人啊。

她的唇畔亦是微微勾了起来。

第162章 广陵君兮(1)

江洲城外,送君亭内。

涂山婉婉看着洛歌与祁酒,颇有些不舍。

她知道这二人帮助自己牵完一段姻缘后,便是要离去了。

“真的不能再多留几日么?”涂山婉婉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她来这凡世已有近百年之久——百年来她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从没碰到过其他的涂山狐妖。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够说说话的人族,却又只是擦肩而过的。

孤寂这种东西啊,最是难熬了。

“有缘时必会再见。婉婉是个聪慧的,日后必定有大造诣。乖,好生修炼罢。”洛歌微微一笑。

“唔——”涂山婉婉忽而转过身子伸手擦了擦脸,而后扭头看着洛歌,祭出一根红绳笑盈盈道,“苏苏,且猜猜这是甚么?”

“阿酒可知?”洛歌侧头看着祁酒。

祁酒十分配合地摇摇头。

“这是尘缘树的分支——相思树汁液凝结成的红绳,若有涂山狐妖愿赠有缘人,则可祝他姻缘美满。”

涂山婉婉将这红绳系到洛歌和祁酒的手上,使个咒看着它消失后,眼角多了一抹诚挚的神色,“只愿尔等凡尘世中姻缘牵,红罗盖中长情陷。”

“多谢,告辞了。”洛歌作揖。

祁酒亦是作揖。

至此,二人作别涂山婉婉,再度起程。

六月上旬一日。

远离江洲城数百里的一处荒郊。

傍晚。

小丘之上,但见一紫袍公子盘膝而坐,膝上长琴横放,十指抚弄琴弦。那公子生的煞是好看,面上五官如珠如玉,气质高贵淡漠。

他的身旁,靠着一个黑衣少女。少女容貌青涩却已叫人惊艳——只不知为何,她的右半边脸戴着一只半边金龙面具。

此时此刻,少女依靠着公子的肩膀,静静看着眼前的夕阳。

这里没有茂密的丛林,没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这里是一片荒芜之地,满地尘土。泥沙飞扬间,枯草飞动,小树影儿斑驳。残阳的光线缓缓下沉,带着温暖的光和微微垂来的清风飘向地下。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洛歌微微睨起眼睛,惬意地哼起小曲来。

琴音悠扬,飘荡在这空旷的一隅。轻轻婉婉的歌声和着琴音,竟是不知不觉勾起了路过有人儿的心思,叫他们纷纷念起想起自己的家人来。

不远处,一道马儿痛苦的嘶鸣飘来,叫祁酒抚琴的动作顿了顿,叫洛歌慢吞吞侧头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有一黑衣公子纵马而来。只是那马儿被一把飞来大刀给截断了四蹄,倒在地上痛苦地哀鸣着。

黑衣公子摔倒在地,变出一把长戟,握在手中,同后头追来的一群黑衣刺客奋力搏斗。

一柄短刀没入了黑衣公子的腹部后,黑衣公子眉头一皱,低吼一声爆开一道惊人的灵魂威压。

于是转瞬间,战局逆转。

黑衣公子一人一戟,横扫四方。待到尾声落下,他抬手招来一道火焰,将那些刺客的尸身,连同因失血过多而亡的马儿,一并给烧成了灰烬。

而后,黑衣公子召回火焰,抬眸朝这边看了过来。

“楚公子,好久不见啊。”洛歌知道他发现了自己,于是招招手。

楚一天愣愣。

这熟悉的声音——

是洛歌那小丫头?

他抬眼看去,瞥见一戴着半边金龙面具的黑衣少女——那容貌叫他惊艳了一瞬。疑惑间欲上前,却忽而觉着腹部一阵刺痛,于是皱眉盘膝而坐,运转周天调理起来。

“你这样调理是没用的,他的短刀上淬有毒液,虽不伤人,却也可叫你晕眩半晌。用神识把你腹部上那处伤口附近的毒液凝聚到一块,逼出来即可,无需运转周天。”一道空灵的声音蓦然传来。

楚一天愣愣,瞥见不远处洛歌仍安安心心坐着,便晓得她是在传音入密。

犹豫一瞬,楚一天顺着洛歌的方式,很快便将毒逼了出来。

“多谢洛小友。”他起身,朝着洛歌遥遥作揖。

“无妨无妨,举手之劳罢了。”洛歌摆摆手,见祁酒一曲尽,便站起身子伸个懒腰,变出斗笠戴上,摘下面具收起,适才将目光投向远方。

“阿酒,感觉到了么?”洛歌缓缓勾起唇角。

“嗯。”将长琴背在肩上,祁酒站起身子,为洛歌拍了拍后背的灰尘。

“他来了。”洛歌的目光炯炯有神。

楚一天听闻这三字,亦是侧头看了过去。

但见一紫衣少年御马而来——少年容貌很好看,是人间稀罕的。尤其是那眉间的一点朱砂,将他的清冷刻画得淋漓尽致。

龙不离远远地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心口一动,他御马来到洛歌身旁,将马收去了灵虚界,适才俯首作揖一拜:“洛姐姐,云凡兄。”

“可是抓到盗贼了?”洛歌摸了摸龙不离的头,发觉他风尘仆仆的,身子骨还瘦了些。

“我用洛姐姐教授的龙凤剑法将他打成了重伤,追到这里时,却又叫他跑了。所幸这次龙氏一族的秘境,不曾少了宝贝。”龙不离微微蹙眉。

那盗贼三番两次来他龙氏一族的秘境,想必是为了甚么于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

宝贝丢了不打紧,只是那厮一再伤了他龙氏一族的子弟,那才是叫人不好受的。

“无妨。也许下一次碰到,小阿离便可抓着他了。”洛歌拍了拍龙不离肩膀上的沙子,声音空灵而温和,“去百里开外的酒家帮我沽些酒来,若那酒家老板叫你帮忙,便帮着罢。记得御剑离去,叫姐姐看看你的御空之术罢。”

龙不离愣愣,颔首后祭出紫阳剑,一步跨出,稳稳当当地踩着剑便离了开去。

“苏苏这般叫他离去,莫不成是这里有事要发生?”祁酒侧眼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多些的洛歌。

“他瘦了些,我可不想叫他再受皮肉之苦。”洛歌坦然颔首,目光投向前方,深邃而不深沉,“阿酒,他来了。”

祁酒晓得洛歌口中的他,是叫龙不离去沽酒的原因。

他微微颔首,反手取下长琴,斜抱怀中,五指轻靠上去,一阵地阶之境的灵魂威压瞬时弥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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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广陵君兮(2)

楚一天本还疑惑着二人所言之人乃是何者,但当那一股惊人的惊魂威压出现之后,他素来平静面色也变了变。

那是一股何等浩瀚的灵魂威压啊。

劲风吹来,卷起满地黄沙。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其中。当黄沙散去,露出的那道身影,看怔了楚一天,亦叫洛歌微微怔住。

楚一天怔住,是因为面前这道身影,乃是一个男子——他的容貌如同天上寒玉一般,五官深邃的紧,只是眉下双眼竟是浅浅的红色。

那满头长发是如雪一般的银白色,身上的广袖白色长袍,将他衬托的如同降临凡世的神灵一样——冰冷不近人情,只要他靠近了一些,你就会因为发自内心的恐惧而忍不住低头。

而洛歌怔住,是因为那银发男子眉下的浅红色双眸。

那是——

洛歌缓缓睨起眼睛来。

微风吹动男子长发,他单手捧着一颗赤色的珠子——那珠子漂浮在他手掌上,乖乖地随着他飘动。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来,扫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缓缓落在洛歌身上。

“你,是洛歌。”轻启薄唇,男子冰冷的眼中多了一抹波动。

洛歌知道他是以肯定口吻道出口而非疑问的,便坦然颔首。

“可曾听闻,九转绝情丹,九转断情散?”男子微微挑眉。

祁酒眉心一动。

“嗯。”

洛歌暗中伸手握住前者,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掐指算了起来。片刻之后,眼底滑过一抹了然。

“如果你认识它的话,就应知道我的名字。”男子瞥眼看到二人紧扣的十指,面无波动,只是朝前抬抬手掌里漂浮的赤色珠子。

“卜天卦地者,天机珠也。你,是通天教的四长老,单御权。”洛歌不急不缓地看着男子。

楚一天怔了怔。

他在家族古籍中看到过,单御权,乃是通天教中出面最少的,亦是最为神秘的一位长老。

单御权,字子安,江湖称广陵君——因为他们第一次见到单御权大杀四方时,便是在一千年前,东秦的广陵。

当年那一役,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去打扫战场的楚氏子弟回来上递情报时说,当年参加战役的所有人都死在了广陵。

而那个一头银发的男子啊,他站在一堆尸体之上,高举手中赤色珠子,任由天雷滚滚不断地劈到自己身上。

他回头朝那些个弟子看了一眼。

那满身鲜血也覆盖不了的清冷,那眼中再重的杀戮也遮掩不了的清冷,那绝情到叫人窒息的清冷,成了他们此生无法忘却的噩梦。

“通天邪教里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长老,囚月族曾经的族长广陵君,今个儿何德何能大驾光临于此?”洛歌抱胸挑眉,云淡风轻地看着他。

“需要多言?”单御权亦是挑眉。

洛歌晓得他知道自己不是原身,而是昔年的扶摇帝神姬云苏,便也不再绕关子,开门见山道:“你想叫我帮你一件事,而那件事,没有我,你根本无法完成。”

“不错。为那一件事,我已筹备千年。我不辞艰辛寻来的那两道配方,也正是为了那一事。炼制绝情蛊,亦是如此。”单御权的目光幽幽投向祁酒,口气冰冷而神神秘秘,“只是想不到,你竟心悦上了他。”

“他是祁酒,亦是云酒。他是我一人的,谁也碰不得。”洛歌微微昂起下巴,目光里一抹浅红色飘出,木灵珠顿时出现在她的身侧。握紧灵珠,洛歌缓缓勾唇,只是笑意不含一点温度,“他人我倒是不管,但若你伤他,我必将你挫骨扬灰,挥洒天地间。”

祁酒目光微微一动。

“真是感人肺腑,真是恶心至极。”单御权不屑,抬手布下一道结界,将祁酒与楚一天隔绝在外,祭出一个同自己一模一样大的分身来,“打败他。”

“凭甚你说动,我便要动?”洛歌眼底掀起一抹深邃。

“就凭,你不想祁酒死。”单御权昂起下巴,嘲讽的眼神透过冰冷穿来,直直刺入洛歌眼中,“他们感受不到里面的气息的,但他们知道你在和我打斗。”

洛歌睨起眼睛。

为龙者,必有逆鳞之软。

这厮捏着她的软肋,她便暂时只能应下了。

“我知道你只不过是想瞧瞧我的实力,是否如同你所得到的情报一般强横而有叫人诡异的天赋。其实你的天机珠已经告诉你了。”洛歌缓缓吸了一口气,叫自己的口气变得平静,“我答应你,但若你敢伤他们,我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便会不遗余力地将你绞杀——便如同秦月一般。”

“那个丫头啊,呵,一介痴情女罢了。”单御权眼中浅红色浮现,一道精光从他眼底浮现,“废话少说,看招!”

但见他身侧的那道分身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和前者一般的,得天独厚的灵魂威压。

那是天阶的灵魂威压,已经远远超过了洛歌此时的修为。

纵然灵魂再强悍,在这般蛮横的威压下,她也忍不住微微白了脸。

但很快,她的气息便又如常了——那分身和他自身的气息降到了涅槃之境,同她一般高低了。

“我不欺弱者,你只需战胜我便可。”单御权站到一边,低头玩弄着天机珠,看也不看面前。

洛歌也不再多言,叫木灵珠变作了一把三尺长剑,提着便一步跨出,朝前冲去。

一剑平平淡淡地挥出,便有剑气凝结,在电光火石间飞向单御权分身。

分身勾唇诡异地笑了起来,亦是幻化出一柄长剑,以一模一样的剑招折返回去。

两道剑气相撞,只一刹便尽数成了流光散在四方。

随后,分身率先出动,挥剑而来。

“哟,学得挺快?”洛歌挑眉,倒是不急不缓施展出另一套剑法,与之打斗起来。

外头。

祁酒看着面前的结界,淡漠的目光一阵恍惚之后,倏而变得冰冷起来。

楚一天伸手,欲要打破那道结界,却被一道清浅的声音给止住了——

“由着他们去罢。”

微微愕然,楚一天侧眸看过去,却是瞥见祁酒凭空而坐,取琴而抚。

第164章 广陵君兮(3)

那副闲然自得的模样,全然不似是与洛歌相识一般的,仿佛他只是一个人世间的过客。

“这位兄弟,她不是你朋友么?”楚一天微微错愕。

“从过去到现在,她打斗时,我只抚琴——因为她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因为我信任她。”祁酒低头拨弄琴弦,声音清冷淡漠却又夹杂着温柔。

楚一天缄默。

男女情长之事他素来不懂,既如此,那么他便也等着罢。毕竟洛歌姑且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他可是要做个侠肝义胆的大英雄的,断不能忘恩负义。

一念及此,楚一天干脆盘膝坐下,一边阅琴一边修炼。

这厢,洛歌一剑刺进分身的肩胛骨,一掌狠狠拍出去。但闻一声巨响,那分身被拍出好几丈远,咳了好几口血才慢吞吞站起来。

他怪叫一声,纵身斩剑而来。犀利的剑意劈开半空之气,朝着洛歌当头劈下。

洛歌眼疾手快,朝后退开一大步。饶是如此,那长剑仍旧擦着她的轻纱过去了。

一时间,轻纱被绞成齑粉,倏然落地。

“才十个回合,便打不过了么?”单御权缓缓抬眸,清冷的目光撞见面前女子时,下意识地怔了怔。

眼前这个黑衣少女啊,她戴着一顶破掉的黑色斗笠,面上有一副耀眼的半边金龙面具,很完美地遮掩住了她右边的脸。她左旁的容颜虽青涩,却已叫人惊艳。

此时此刻,少女平静地看着他——那眼底闪烁着的浅红色,那平静下面所酝酿着的风暴,叫单御权愣住后,缓缓勾起唇角来。

“天机珠虽然算不到,但你果然如我所想,是她的孩子。”单御权挺直身子,摊开手掌。

天机珠朝上飘了一小寸,凝聚出一道光晕融进分身的体内。

分身倏地睁大了眼,眼中瞳仁缓缓变作了浅浅的红色。

邪邪笑着,分身再度冲了上来。

浩瀚的威压冲破涅槃之境,转瞬到了涅槃九重天大圆满——它席卷过来,一下子便将洛歌压制到只能挥剑抵挡。

“是与不是,与你何干系?”眼中浅红色越发浓烈,由浅转深。洛歌缓缓咬紧牙关,任由眼底风暴扩散外露,最后化作肉眼可见的恐怖灵气,弥散在身遭。

“一样的嘴硬。”单御权嗤笑,伸出骨节匀称的手指,在半空微微往下一划。

一缕灵力没入分身体内,分身低吼一声,下手的力道又重了些。

一阵又一阵的灵力威压从剑端传过来,剧烈的刺痛从指尖蔓延到掌心,再逐渐蔓延全身。洛歌抿紧唇角,哪怕咬出了血也不愿松开手中长剑。

她缓缓地闭起眼睛。

“姐姐,若你能用这具身子的话,请将洛歌这个名字,带向我所不曾触及的……我最最向往的光明……可好?”

正主儿临去前,那无比希冀渴求的眼神蓦然闯进洛歌脑海,一下刺到了她心底的柔软。

那个可怜的小丫头,那个同她一般命运坎坷的小丫头,那个叫她都忍不住心疼的小丫头啊。

“哎——”

一声空荡荡的叹息突然响起。

单御权看到面前少女被一道风儿推开,在半空漂浮——任分身怎般挥剑,也无法攻击到她。

紧接着,单御权清楚地听到,有一道不清不前的龙吟,从面前这个少女的体内发出。

一条九色琉璃金龙的虚影在闭眼吟唱梵咒的少女身后凝结,金龙缓缓睁开眼睛,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那充满威严的眼,那比君王还要恐怖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这边,一眨也不眨。

单御权眼皮子抖了抖。

倒还真是有些渗人呢。

他倒是无碍,只是苦了那尊分身。

分身颤巍巍地,呆呆地看着金龙,目光恐惧而笨拙。

“蝼蚁之辈,岂敢与烈阳争辉?”洛歌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里盛满了太阳般耀眼灼热的火红色。她的声音空灵而冰冷,威严与杀机并存。

她朝下看着那分身,嗤笑一声,抬剑猛地挥了出去。

刹那间,金龙长鸣,俯身冲出!

但见金龙化作九色剑气,如飞流直下的三千瀑布一般,先是纷纷扬扬,随后凝聚成一股倾落而下,直接地命中了分身的胸膛。

可怜那分身,连逃跑的机会都不曾有,便被轰杀成了齑粉。

收起满身杀意,洛歌落地变出一顶斗笠戴了起来,摘下面具纳入灵虚界,抬手化开结界,顿时听闻一阵琴音悠扬而来。

“给姑奶奶滚。”愣愣后洛歌勾唇一笑,收起木灵珠,昂着下巴,声音淡漠。

“九转断情散和九转绝情丹的解药可不是那么好弄的——便如同这两味绝世的九转丹药一般。我虽有方子,却也炼制了许久才成功。小丫头,后会有期。”单御权看了一眼收琴落地的祁酒,不做多言,兀自一步跨出,身形转瞬消失,离了开去。

洛歌悄然皱眉。

方才动用了灵魂本源的力量,叫她不自觉露了真身的魂魄出来。

不过,单御权说的不错,九转绝情丹和九转断情散不是常人所能炼制的,而作为解药的九转启情丹难度更大。光那些药材,万年前那位便已寻了数百年才找到的。

但她不会放弃。

因为阿酒啊。

“苏苏,你认得他?”祁酒伸手揉揉洛歌的头。

“姑且算是认识罢。他和我的母族,颇有些渊源。只是现在,他站在我们所有人的对立面,他是邪教的人,与我无关。”洛歌淡淡开口。

祁酒颔首,正欲再说些甚么,忽闻一道声音传来——

“洛姐姐,那酒家关门了,我便绕后去了另一个酒家沽酒。虽不是甚么名酒,却也香味醇正。”

洛歌抬眸看过去。

夕阳西沉,初生的月儿为这里镀上一层浅浅的银色光辉。那个眉心有着一颗朱砂的紫衣少年啊,清冷的面上青丝飞扬——他踩着月光而来,微风轻拂,叫他仿佛是从画里来的一般。

龙不离将一个酒葫芦递了过去,作揖一拜:“洛姐姐,这酒新取出来的,大抵有些不大爽口。”

“无妨无妨。酝酿些时日便爽口了。”洛歌打开塞子嗅了嗅,眉下双眸一亮,“好酒啊。”

龙不离缓缓一笑。

当看到她身旁的祁酒时,不知是不是错觉,龙不离竟觉出了一股王族一般的清冷。

此王,非彼王。

第165章 再逢云安(1)

“洛小友,既已无碍,在下便先行一步了。”楚一天拱手作揖。

“楚公子可曾听闻长安城内传来的消息?”洛歌倒是不曾回答,而是如此反问。

楚一天沉吟片刻:“是七月里,苏氏一族少主骛山君苏紫御,和云氏一族少主云箬衣的大婚么?”

“正是如此。苏云二族在长安城联姻,广邀天下群雄前去相聚一堂。楚公子江湖人称武痴,又有长戟鬼见愁,一人一戟行走四方——如此侠客气度,不去长安城会会群雄,岂不可惜?”洛歌挑眉。

楚一天:“……”

这小丫头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他素来只追求武道的极致,不问儿女情长。

听闻长安城有一个演武场,在苏云二位少主大婚之前,前去的各路豪杰俱是可以去那演武场的擂台比划的。

他若是去的话,兴许还可以碰到一些个有名头的人儿。

若能与之一战——

楚一天的眸光缓缓亮了起来。

咳嗽一声,楚一天问:“你们也去长安城?”

“骛山君和云姑娘与我有些萍水相逢的交情,亲自给我下了请帖,邀我与我朋友同去长安城。”洛歌祭出前日苏紫御飞鹰传书送来的喜帖,给楚一天看看后又收了回去,而后缓缓一笑,“楚公子同路?”

“也好。洛姑娘唤我无忧便可,如此公子公子唤着,我听着膈应。”楚一天摸摸脑勺,面上染起一抹难得的羞赧。

洛歌倒也不曾多言,颔首后掐指算了算,抬眸看看月色,再看向龙不离:“可会御剑了?”

“会了。”龙不离微微昂起下巴,清冷却稚嫩的面上露出一抹笑色。

“好,诸位且与我御空而行。待碰着了故人,便一道前去长安城罢。”洛歌说罢,反手祭出木灵珠来。

灵珠化作一柄三尺长剑,洛歌纵身跃了上去,又将火灵珠抛出变作长剑,侧头抛向祁酒。

祁酒亦是一步跨了上去。

龙不离祭出紫阳剑,口里默默吟决,而后一步跨了上去。

“无忧兄,可需我借你一柄长剑?”长剑缓缓飘起,洛歌低头看向楚一天,微微挑眉。

楚一天谢绝洛歌好意,从灵虚界中取出一柄不甚起眼的长剑,吟了诀法一步跨上去。

于是众人乘月而行。

路上行人听闻上头声音,纷纷抬眸看去,但见四道流光从天滑过,流光之上,衣摆飞扬——从下往上看去,那些个御空飞行的人儿啊,便仿似是仙神一般。

他们好不羡漾。

若是何时,自个有个天赋,也能修炼这御空飞行之术便好了。

路人们羡慕地叹口气,低头继续夜行路。

一路上,众人先后与轩辕云景云辞,祁灼婺秋,以及洛天再逢。齐聚之后,皆是御空而行,终于在六月上旬五日,抵达了东秦第二大城——长安城。

长安城已有数百万年历史了。

据闻,它曾是上古时代的皇都,只是因着后来龙脉消隐,这才渐渐退出了历史皇都的舞台子,由临祧取而代之。

众人放眼望去,但见一座古城静静屹立在平原之上。护城河随风流淌,亦是静静守护着这古老的城。

城墙高瓦堆筑,墙角青苔遍布。朱红城门高高耸立,向里推开着——两队穿戴整齐,面目严肃的青年士兵立在两侧,手执武器,认认真真地盘问着每个入城出城的人。

再遥遥从外往里头看过去,只见人山人海,车水马龙。街道两旁摊子琳琅满目,各色吆喝声络绎不绝。

大些的酒楼,青楼,客栈,那可谓人潮汹涌。

如此壮观热闹之景,一时看呆了轩辕云景。

这便是皇祖伯伯口中所云,曾经是凡界中,最最繁华,最最热闹的五等大城长安城么?

“它只是没有了龙脉的庇佑,但它仍是举世闻名的。长安的繁华,远不是后来居上的临祧所能比的。”洛歌伸手揉揉轩辕云景的头,“你的兄弟到了,不去看看么?”

“师傅,弟子自幼丧父丧母,是为遗子,何来手足兄弟?更何况,他们个个纨绔嚣张,跋扈自恣——弟子不喜欢。”轩辕云景愣愣,默默低下头去。

“有些事啊,阿景不可只看表面哦。”洛歌微微一笑。

“小公子虽出身轩辕皇室,却素不喜轩辕皇室,只因昔年恩怨。苏苏也莫怪他,若换作奴家,奴家也不待见。”云辞瞥见轩辕云景低头暗暗抿唇,目光微动,笑着开口。

自打那日她从青丘回来与他再逢之后,她便一直跟着他了。

这期间,她晓得了他是东秦轩辕皇室,先太子一脉的遗子。身怀血海深仇,流浪外乡而不得回京。

若她记得不错的话,现下东秦朝廷虽是看似祥和,实则和其他三大王朝一般,内部盘根错杂,各宗门世家势力在朝廷里明争暗斗不断。他们附庸的皇子世子,那都是背景浑厚的——若轩辕云景回了朝廷,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原来这个尚不足二六之年的少年啊,那稚嫩的肩膀上竟已经背起了这般重的担子。

一念及此,云辞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心头忽而忆起昔年江湖恣意逍遥快活的日子来。

若还在那个时候,那该有多好。这般的话,公子便不会有那般多的烦恼了。

“命该来时终会来,任你逃避也躲不掉。走罢,入城。”洛歌心中滑过一抹叹息,她笑着拉起祁酒的手,率先走向那古城。

祁灼和楚一天默默跟了上去。

轩辕云景仍旧低着头,直到云辞悄悄拉了拉他的手。

“小公子,你家师傅走远了。”见他抬头,云辞莞尔。

“这便去了。”眸中倒映着云辞的面颊,轩辕云景耳根子烫了烫,咳嗽一声疾步跟上。

眼见二人离去,婺秋侧头斜了一眼龙不离,没好气地开口:“愣着作甚?”

“嗯,走。”龙不离淡淡应着。

婺秋哼了一声,跨着步子朝前走去,理也不理龙不离。

龙不离却是悄然抬头,看着婺秋那袭红色背影。

怔愣间,脑海不自觉地回忆起不久前的那一幕来。

第166章 再逢云安(2)

那日他在山中追杀那盗贼,无意中冲进了一片布满迷雾的地域。

他并不晓得那里有一片温泉,当他闯进去时,便看见了一袭红衣朦朦胧胧,傲然而立。

而后红衣缓缓落地。

再而后——

他便倏倏然转身,红着脸就要离去,却听得这般熟悉的一道女声大喝——

“好你个呆子,胆敢偷看姑奶奶我沐浴净身?!”

这大抵便是婺秋会对自己恼怒的原因了罢。

龙不离理了理思绪,慢吞吞跟了上去。

一行人越过人山人海,寻了一家不算大却也不算小的客栈住下。

“阿景,随为师出去一趟。”大堂午膳用罢,洛歌揉了揉轩辕云景的头。

“好。”轩辕云景颔首,看了一眼云辞,而后起身随着洛歌离了开去。

长安城街道纵横交错,若不是有那些个大酒楼,大客栈做个标记,只怕来人俱是要迷了路的。

师徒二人在街道上走了许久。

途中,轩辕云景瞥见旁人对着洛歌指指点点,心中疑惑,于是有些不明所以地轻声问道:“师傅,他们为何要对你指手画脚的?”

“大抵因着我这一袭黑衣斗笠罢。”洛歌不以为然,慢慢顿下脚步。

原来,有一个容貌俊逸儒雅,身着白衣的公子哥儿阻住了二人的去路。

“二位,我家殿下想请你们吃顿茶水。”

略有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不经意飘进轩辕云景耳畔,他伸出脖子朝前一看,目光瞬时冷了下来。

原来,此子不做他者,正是当今东秦第一世家雪氏一族,宰相的嫡子,雪无尘。

轩辕云景缓缓抿唇。

据曾祖伯伯讲道,那雪无尘字一恒,号承德君。他身份不凡,天赋也极好,可是东秦年轻一辈中出了名的俊美公子哥儿。

而且,他跟轩辕云安极其的亲近,可谓发小。若有他在的地方,必是有轩辕云安在的。

轩辕云安那是谁,那是当今天授帝的独子,权势滔天的安王爷的嫡长子,东秦赫赫有名的小纨绔世子爷。

除此之外,他还是害死他一家,那罪魁祸首的儿子——据他一路依靠着曾祖伯伯留给他的探子搜索情报,当年那位诛灭太子一家,后被诛九族,午门处决的佞臣,所依附的皇子,正是已经弱冠的二皇子!

一念至此,轩辕云景缓缓捏紧了拳头。

注意到轩辕云景的面颊,雪无尘缓缓皱眉。

这位小公子,好似……有些面熟呢。

洛歌悄然伸手,握了握轩辕云景的手,松开后对着雪无尘抱拳作揖:“劳烦承德君了。”

雪无尘怔怔,对洛歌多看了一眼,而后引着二人走向不远处的茶楼。

里间,一古雅安逸的房间内。

但见一锦衣公子捻杯眯眼,茶香萦绕面颊,犹似雾气缭绕,颇有些画中仙的味儿。

“殿下,他们来了。”雪无尘入内,对着锦衣公子作揖一拜,声音文雅而不卑不亢。

“来了么?”轩辕云安微微挑眉,而后放下手中茶盏,清清嗓子,“一恒,去将小爷的美酒佳肴取来。”

洛歌师徒二人入内的时候,便瞧见轩辕云安袒胸露乳,左拥右抱两位美佳人儿,一边吃酒一边大肆谈笑风生。

若非这屋子隔音好,只怕外头那些人会认为这里是青楼。

轩辕云景看着主座上笑意盈盈的轩辕云安,低眉缓缓敛起神色,遮掩眉间重重的杀意与冰冷。

“哟,贵客来了!快坐快坐,尝尝这茶楼自酿的果子酒。”好半晌过去,轩辕云安才瞥见二人似的,面带歉意地笑了起来。

“无妨。”洛歌面上勾起一抹叫人读不出的笑容,叫轩辕云景同自己坐在了轩辕云安对面。

她抬手捻起一杯婢女倒来的果子酒,顺着轻纱缓缓饮下,而后看着面前之人,轻启朱唇,声音空灵而随和:“不知公子寻我师徒,有何贵干?”

见洛歌发问,轩辕云安推开了身旁两个妙佳人儿,示意她们下去之后,这才昂起下巴,颇有些趾高气昂地瞅着前者:“你便是那同连山山仙比试推演剑法,一剑出名,还深藏万古长明灯的洛歌?”

“不巧,正是。”洛歌颔首。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你徒弟?”轩辕云安再度挑眉,眼中鄙夷渐渐露了出来,“说出去,是要给你丢脸面的罢。”

轩辕云景抿唇。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若他有错,则错先在我——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当师傅的本则。若他给我丢了颜面,仍是我不曾教导好他,愧对了他曾祖伯伯的叮嘱交代。”洛歌倒是不以为意。

“听你这声音,左右一个未曾及笄的小丫头片子。这般老成的说辞,就是我家先生也讲不来。”轩辕云安抽搐了一下嘴角,心头对洛歌愈发好奇起来。

这小丫头,倒是有趣的紧。

“注意言辞,世子殿下。”轩辕云景缓缓抬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前面斜躺而坐的人。

轩辕云安抖抖身子。

这小子……

“听闻世子殿下素来风流倜傥,逍遥恣意,为人倒也不拘小节。今儿请我师徒二人,只是为了请吃一顿果子酒么?”洛歌挑眉。

“洛姑娘此言差矣。小爷我今儿请你们过来,只是请你们帮我个忙罢了。事成之后,保你们名利双收。”轩辕云安咳嗽一声,缓缓坐正身子。

“何事?”

“长安城演武场的擂台,想必洛姑娘也是晓得的。前些日子,其他三大国纷纷遣了使者过来给苏氏一族,云氏一族贺婚。他们还给东秦下了请战帖,说要求自国年轻一辈的强者,与那散修洛歌一战。”轩辕云安缓缓叹了口气,此时此刻眼角竟是没了一分一毫的纨绔。

原来,凡界共分五大陆。

五大陆隔海观望,陆上万国比邻,其中以莽荒大陆轩辕氏东秦王朝,流云大陆南宫氏西凉王朝,湮灭大陆端木氏南唐王朝,玄火大陆公孙氏北汉王朝为万国之鼎,几呈四足鼎立之姿。

而这四大国中,又以建国百万年,国土最为辽阔,兵马雄厚的东秦为尊,而后依次是为西凉,南唐,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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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应第战群雄(1)

而前些日子,在苏云二族即将联姻大婚的消息散布凡界时,四国俱是派了使臣,带了各国群雄前去长安城。

此行一来是为了交好那凡界头等大的两个家族,二来是为了探测东秦年轻一辈的实力。

这千年来,四大陆虽不接壤,战事却从未停止。因着邪教的暗中插手,四国之间的气氛已然变得剑拔弩张,愈发水深火热起来。

看似表面和平的凡界,背后汹涌起伏的波涛,其实早已被有心人看在了眼底。

“此一战,不但为洛姑娘个人,更为我东秦的颜面。”轩辕云安说到此处,瞥见轩辕云景微微怔愣的神色,不由摸摸鼻子,瞪了瞪他,“家事再大,也比不过国事。”

“世子说得不错。天下事与私事,自是天下于前的。不过于我洛歌而言,在没触碰到逆鳞时,我愿以天下当先。虽然我与世子殿下毫不相干,但既是与我徒儿兄弟一场,便顺水推舟,承了殿下的意思罢。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洛歌不急不缓地开口。

“洛姑娘且说。”眼见目的达到,轩辕云安心情瞬时好了许多,于是笑眯眯开口。

“我徒儿轩辕云景,乃是东秦轩辕氏皇族后裔,想来殿下也是知道的。”洛歌瞥了一眼帘后静静站着,目光温雅的白衣公子哥儿,继续开口,“第一战,第二战,以及第三战,我要他代我上场。且,以轩辕氏先太子遗孤之名,而非洛歌之徒之名。”

轩辕云景愣住。

轩辕云安愣住。

帘后的雪无尘也愣住。

洛歌这是想要——

叫先太子遗孤,光明正大地重回世人视野啊。

如此这来的话,那么轩辕云景回归一事,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单是那些支持二皇子继位的老臣自,便会要忍不住暗中出手了罢。

胆大心大,到底是个丫头片子。雪无尘摇摇头,在心中如是想道。

“如此这般,好说好说。”轩辕云安挑眉,似乎有些诧异,却是笑眯眯应了下来。

洛歌颔首起身,对着他拱手作揖道:“告辞。”

轩辕云景深深看了一眼面上堆着笑的轩辕云安,而后随着洛歌离了开去。

“殿下,为何不拒绝?”在他二人离开后,雪无尘从帘子后头走出来,稍稍作揖,温恭出口问。

“她想叫她徒弟,正儿八经东秦的皇储来继承那位子,唯一的办法就是给朝廷里的那些老骨头来一招措手不及。在这种时刻,如果轩辕云景出了事情,那么百姓第一个想到而且怀疑的,便是我父王,还有依附他的党羽。”敛起笑意,轩辕云安摩挲起了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洛歌消失的背影。

“殿下难道不担心么?”雪无尘又问。

“我?”轩辕云安连连摇头,纨绔子弟的桀骜笑容又浮现了上来,“小爷我心不在庙堂之上,何必担心?真正该担心的,是那帮子帮了我父王暗中作恶多年的老骨头才对。正主来了,他们理应想着如何两边倒呢。”

雪无尘怔怔,缄默不言。

他倒是忘了,他家殿下心在山水,而非庙堂。打从幼时记事开始,他便一直私底下同自己抱怨着不愿活在那冰冷而威严的宫阙里头了。

“那么,在他回来后,殿下不会担心自己的父王么?”

雪无尘清楚地看到,当他问出这个至关重要的疑惑后,轩辕云安的眼睛抖了抖。

“他不是一个好君主,但他一定是一个好父亲。我尽可能做到了一个儿子该做的事,至于后面——”轩辕云安深吸一口气,颇有些烦躁地闭起了眼,“反正小爷我是不插手了,他爱怎么捣腾便随他去罢。”

这么些年,他暗中将父王的势力都纳入了自己的名下。那些看似还听着父王话的人,其实早已成了他自己的心腹。

如此这般,任他那有些蠢笨的父王如何暗中作妖,也不会掀起大风大浪了。

若是被揭开,大不了他一人担当便是。就当,就当还了这十数年父子情罢。

“倒是那名唤为洛歌的小丫头,委实有些意思。一恒,你可曾察觉到了?”轩辕云安摩挲着下巴,勾唇笑起来。

“她身上有一种不同的亲和之力。”雪无尘咳嗽一声,“殿下,明年便是二八之年了。”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年满二八,小爷我娶媳妇嘛。”轩辕云安抽搐了一下唇角,“东秦美佳人儿那般多,小爷我没必要和轩辕云景那小子过意不去。”

雪无尘颔首,再度作揖:“殿下,臣告退了。”

“今儿怎生不与我品茶了?”轩辕云安有些诧异。

“我家小妹邀我前去游湖作诗,说是她也在。”雪无尘的面颊上多了一抹肉眼可见的红晕。

一直被自家父王催促婚事的轩辕云安:“……”

经他这一番话,他才想起来,雪无尘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自小交情极好。唯一不同的是,雪无尘自幼便结下了娃娃亲。

“快走快走,小爷一人也逍遥快活!”轩辕云安瞪了瞪他。

雪无尘再度作揖,而后离去。

洛歌带着轩辕云景出了茶楼,朝原先的客栈折返回去。

“阿景,对这位世子殿下有何看法?”洛歌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神色温和。

“恕弟子失言,不知为何,弟子总觉得他……他不似传闻中那般纨绔不羁。”轩辕云景踌躇一瞬,如是回答。

轩辕云安就像是把所有的心思都藏匿在了纨绔的皮面之下,叫人只能看到他风流的一面。他心思很是深沉,断不是表面那般的。

“嗯,能觉察出来便好了。”洛歌微微一笑,“阿景且需得明辨是非,他不是你的敌人。”

“弟子谨记。”轩辕云景颔首,早前对于洛歌心头的微妙心思也瞬间烟消云散,他回头看了看茶楼,而后问,“师傅这般离去,叫他们明儿如何来寻我们?”

“阿景有你曾皇祖伯伯留下来的影卫,他自然也有影卫的。”洛歌目光四下流转,看似不经意地滑过一些个角落,回头揉揉前者的头,“回去修炼了就早些歇息罢。明儿有擂台之战。前三场,你来替师傅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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