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下堂妻 - xp1024.com
《恶毒下堂妻》


开篇 玉石俱焚

建宁十五年,长安永阳坊一处低矮的小院中,荒草遍地,破败不堪的屋舍里一片阴暗,一个有些年纪的婆子倚在屋外的台阶上打着瞌睡,只是时不时用蒲扇扇去飞来飞去的蚊虫,嘟囔几句,再没有别的动静。

直到詹妈妈提着食盒摇摇晃晃进来,皱着眉嫌弃的踩着破碎的石板路一路走到她跟前,她才猛然惊醒过来,忙不迭起身来:“妈妈来了,我这是……在这坐得乏了。”

詹妈妈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仔细着点,若是夫人知道了你们当差的时候偷懒,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她说罢,理也不理一脸讪讪的婆子,转身就要走。这一处院落实在太过破旧脏乱,散发着一股子腐烂的霉味,若不是夫人要她亲自来这里看守着,素来体面的她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是詹妈妈来了?”那间门紧闭着的低矮的屋舍里却是传来一阵无力低弱的问话声,那声音干哑且粗糙,难听地可怕。

却让詹妈妈猛然停住了步子。

她不敢置信地转回头望向那间屋舍:“方才是,是谁在说话?”

“是萧氏,”那婆子放下盒子,稀奇地走近了屋舍几步,隔着那扇紧闭的门听着里面的响动。

萧氏!詹妈妈脸色一变,脚下有些犹豫,但还是走近几步,开口道:“是我。”

屋舍里的人听到了她的声音,像是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道:“怕是有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妈妈了,妈妈可还好?”

詹妈妈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好在屋舍里的人也没有要等她回答,只是冷冷淡淡地道:“既然妈妈来了,就帮我带个话过去吧,让他来见我吧。”

詹妈妈的手有些发颤,脸上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讶:“你,你肯说了?”

“我这就去禀告郎主,你等着。”她急急转身,提起裙子快步就要往院子外面去,又想起来猛然转头低声吩咐那婆子:“务必看好了,等着我回来。”

婆子慌地连连点头,提着那食盒坐在门前,再不敢打瞌睡,只是死死守着屋舍不敢怠慢。

一直到夜色四起,长安城中响了暮鼓,永阳坊的坊门就要闭了,才有一辆马车匆匆而来,小院的门打开又合上,摇摇晃晃的灯笼进来了,有人来了。

婆子颤巍巍地打开了屋舍的门,微弱的光照进了黑暗之中,也让进来的人看清楚了屋舍里的情形。

狭小的屋舍角落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榻席,单薄的被褥下一个瘦削的人影撑着身子朝着这边望过来,灯光下她衣着褴褛不堪,形容枯槁消瘦如柴,面上泛着死灰之色,若不是那一双眼睛里间或还有些光泽,只怕与行尸走肉无异了。

进来的男子衣着讲究,一身松青柿蒂锦圆领长袍,腰间束带上系着精美的荷包玉佩,容貌儒雅清隽,只是走进门来便皱了皱眉,分明对这间屋舍里难闻的霉味很是厌恶。

只是他目光落在榻上的女人身上时,脸上忍不出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悦娘,你终于想明白了。”

他大步走到榻前,盯着那已经瘦得皮包骨的女人,嘴角扬起:“你若早些肯说,何至于受这些年的苦,我早就让人送了你回萧家安养了。”

听他说的话,萧容悦慢慢转过眼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却是笑了起来:“萧家……我阿爷早就病死了,萧家的药铺田庄不也都落在你手里了,哪里还有什么萧家。”

不想她会如此说,男子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却并不慌张:“你都知道了,你阿爷病得重了,便把萧家的产业托付给了我,让我帮他打点。”

宽大破旧的衣袍下,萧容悦胸口起伏不定,喘息了一会才缓缓道:“我倒是忘了你的手段,就算阿爷不愿意也无济于事。”

男人却不耐烦再与她废话,他急于想要知道那个答案:“那座铜铁矿究竟在哪里?你阿爷临死前怎么都不肯说,我就知道他必然早早告诉了你,将铜铁矿交予了你。”

萧容悦盯着他,看尽了他眼中的贪婪与阴狠:“你先告诉我,卯儿在哪?”

男人很是厌烦,冷哼一声:“她自然是跟着阿娘。”又压低声音接着道:“你若是肯说出那座铜铁矿在哪,把它交给我,我就让你去见卯儿,也好母女团聚。”

萧容悦的身子微微发颤,一双手撑着榻席,勉强坐直了身子,向他咧嘴:“好,你过来,我告诉你,只要你让我见卯儿。”

看来还是母女情深,为了见女儿,死不开口的人也肯吐露实情了,男人更多了些得意,连忙上前到她跟前道:“好,你说。”

“那铜铁矿就在……”只是萧容悦的声音太过低弱,几不可闻,男人心急难耐,只好蹲下身去,凑近她跟前想要听清楚。

“就在无间地狱里!”声音却陡然尖利,狰狞可怖,吓得男人一个激灵,想要退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甚至来不及呼救,只能茫然地瞪大眼看着扑上来的满是恨意扭曲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了从前的温柔婉约,没有这些年来她的眼泪,也没有哀求,只有恨,无尽的恨。

他艰难地张嘴:“你,你……”

萧容悦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软绵绵伏在他身旁的地上,仍然没有松开手:“卯儿已经死了,你还想骗我。”

声音颤抖着,绝望且疯狂。

男人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伸出手向着门的方向徒劳地抓挠,想要让等在外面的人进来救他。

里面的响动终究还是惊动了外边的人,婆子推开门想要看了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被眼前的一幕骇得惊叫出声:“郎主,郎主……”

到那位一身绫罗头戴金钗,面容娇媚的贵妇急急忙忙进来的时候,也被眼前看到的给惊呆了。

屋舍的地上已经漫开一大滩鲜血,男人就倒在血泊中再没有了气息,而一旁靠坐在墙上萧容悦手中还紧握着那支铜簪,一身血迹斑斑,看她进来才慢慢抬起头来:“他死了。”

贵妇人尖叫着:“你这个贱妇,你竟然敢……快来人,去请医官来救郎主,快……”

比起她来,萧容悦却显得格外平静,一双浑浊的眼中竟然有了笑意:“原本你也该死,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杀了他。”

“但愿卯儿不要怨我这个无用的阿娘,来世让她好好的挑个好人家,莫要再跟着我受尽苦楚折磨。”

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喃喃自语,旁人也听不见了。

看着贵妇人气急败坏慌张地唤着人,还有那倒在血泊中死也没合上眼的男人,萧容悦终于慢慢吐出一口气,带着那丝微笑闭上了眼,就算是死,她也不是死在他手里,没有让他如愿以偿。

第一章婚之夜

江宁府。杜府门上高高挑着大红双喜灯笼,烫金的匾额上张了红,连两只新立的石狮子脖子上都系了红绸,府门大开来,宾客络绎不绝登门道喜,隔着巷子都能听见鼓乐声声热闹非常。

“这是哪一家在娶亲?好生热闹呀,我瞧着连通判府赵家的马车都来了。”远远踮着脚往巷子里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着。

旁边有人接话:“连这个都没听说吗?是杜府三郎娶亲,姑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通判府自然是要来的。”

“杜府?哪一个杜府?”显然问话的人并不知道。

顿时有人嗤笑起来:“连杜府都不知道,自然就是杜尚书的府上了,咱们姑苏城里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除了他们府上,姑苏城还有哪一个杜府能有这样的体面。”

问话那个人被嘲笑地脸都红了,低声咕哝着:“怎么会不知道杜府,只是一时不曾想到罢了,不过是哪一家这样好福气,能跟杜府攀上亲事了,那杜三郎可是秋闱的解元,都说明年春闱必然是高中进京的。”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告诉他了:“是萧家,长洲萧家。”

一群人哗然,问话那个更是直摇头:“那萧家不是商贾吗,怎么会娶了萧家的姑娘?杜府可是百年清流,怎么就……”

“萧家虽是富贾,但终究是商户,杜家郎主夫人怎么就定下这么一门婚事,真是有辱斯文。”

外边看热闹的人议论着,但无论他们如何议论,杜府里的亲事还是热热闹闹在办着,宾客席上觥筹交错,道贺声不绝于耳。

秋实园的正房里也是张红挂绿,婢女们一身新衣,满脸喜气洋洋地张罗伺候着,也有高大健壮的仆妇忙着往库房里送方才摆在前院给宾客看了好半天的陪嫁,将那四十八抬满满当当的朱漆箱笼小心地放好,又要一样一样清点登了簿子。

正房里布置一新,桌案上摆着硕大饱满的石榴与佛手,朱红的喜帐上绣着瓜瓞绵绵,床榻上的锦被上一对鸳鸯交颈鲜艳动人,坐在床榻上的新娘一身朱红缠枝莲刻丝通花喜服,头上的大红鸾喜帕却已经被揭了下来,丢在一旁,正端着茶汤吃着,听着外边的热闹眉眼也不抬。

房里的婢女婆子也是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地,看着她那副大大咧咧毫无半点羞色的模样,都是又怕又急,不知该怎么好,哪有新娘子刚进了新房,还没有饮合卺酒,没等夫婿挑了盖头,自己倒是老神在在的地吃起茶汤点心来的。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成了笑话,都要说这杜家与萧家没有半点规矩了。

陪嫁过来的詹妈妈老脸涨得通红,忙扯了扯一旁立着的大婢女三七,悄悄向着那边呶了呶嘴,皱着眉直使眼色。

三七没法子,只好向前挪了一步:“娘子,吃好了茶点垫了肚子,要不还是把盖头先顶上吧,一会子郎君回来了怕是瞧着不好看。”

坐在桌案前头也不抬对着一碟子菊花樨饼动手的萧容悦却是不曾理会,倒是转头吩咐一旁的山茶:“再斟一碗茶汤来,再让人看看小厨里还备了酒菜没有,让她们送上来,光吃这樨饼实在是寡淡无味。”

山茶素来是老实听话的,听了她的吩咐,答应一声就要转身下去,被詹妈妈一把拉住了,急得直瞪眼,不得不自己上前来:“娘子,这杜府是清流世家,最讲究这些规矩,眼下郎君还未回来,这合卺礼怕是……”

萧容悦吃了小半碟樨饼,饥肠辘辘的肚子里也有些东西了,缓缓吐出口气来,放下手里的茶碗银箸,懒洋洋地起身来往床榻边走去:“不用忙活了,他今晚是不会来的了,你们把这里收拾收拾,再让小厨里把先前备好的酒菜上来给我用了,咱们也好早些歇下。”

不会来了?!

詹妈妈连同屋里的婢女婆子脸色都是一变,这可是新婚洞房花烛夜,新郎官怎么可能不来,连那几个杜府里使了在跟前伺候的婆子都是吓了一跳,忙不迭看向这语出惊人的新娘子。

“怎么会呢,郎君这会子在前院宴客,一会就会回来了。”其中一个老成些的扯起嘴角接上了话:“少夫人只管宽心。”

萧容悦倒是无所谓地一笑:“你们也累了一日了,先下去歇着吧,这里有三七她们几个伺候我惯了的在跟前就是了。”

这是要把杜家的人都打发下去,那几个婆子倒是乐得轻松,笑着应了退了出去,留下了三七、山茶和詹妈妈几个在跟前。

詹妈妈连连叹气:“娘子,如今是嫁进了杜府里,可不比从前在自家,今日临出门的时候夫人不是还特意叮嘱过,这府里是书香贵府,规矩多,但凡有个行差踏错都要被人笑话的,你怎么就……”

萧容悦看着她弯了弯唇角,微微露了点笑容:“教妈妈担心了。”

便再不搭话,让詹妈妈一肚子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得讪讪地吩咐身后的广丹和荼儿几个年纪小些的婢女帮着收拾。

得了吩咐的山茶还真是个耿直的,提着个食盒便进来了,端出来的是几碟子小菜与一只小巧的青釉酒壶和一只酒盏。

这可把萧容悦乐坏了:“就知道他们肯定是留了酒菜的。”

她笑眯眯上前来,卷了卷宽大的衣袖盘膝坐下,让三七替自己布菜,抬头看着脸色铁青的詹妈妈,眨了眨眼:“山茶,把那壶酒和这碟子葱醋鸡送去詹妈妈房里吧。”

又抬头对着詹妈妈道:“妈妈这一日也乏了,也没沾上半点水米,下去吃酒歇一歇吧,一会若是杜三郎回来了,再打发人去请妈妈过来也不迟呀。”

詹妈妈听她直呼新郎官的名号,连句郎君都不称呼,脸色更是不好看,只是奈何这小娘子说完话便低头吃起菜来,看也不再看她一眼,那山茶又是个唯命是从的,端着酒壶和菜就到了她跟前,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转头下去了。

待詹妈妈下去了,又打发了广丹和茶儿下去了,萧容悦放下了手里的银箸,脸色渐冷,吩咐三七:“今夜里你和山茶一起睡在房里值夜,外边留广丹帮着看着,都警醒着些,天一亮我就会叫你们。”

三七有些糊涂,刚要张嘴再问,却见萧容悦已经自己坐在铜镜前卸下头上沉甸甸的金箔花钿,只得上前去帮忙。

铜镜中,萧容悦头上的钗环一点点卸下,头上的金步摇,耳边的明月珰,额间的金花钿样样都是流光溢彩,华美非常,衬得镜中人也娇艳得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般,摇曳多姿。

只是那一双眼冷清清毫无半点欢喜之意,冰冷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这张脸她已经看了两三日了,却还是不习惯。

娇艳中还带着点青涩,眉眼间没有半分风霜,全然不再是那枯槁的模样,仿佛记忆里的无尽苦楚都只是南柯一梦。

看来这位萧氏的经历也不寻常,居然还有再活一次的机缘,只是眼下看来是又卷入麻烦之中了。

看来想要尽快脱身赶回长安,就得解决掉这具身体的主人萧氏的麻烦。

她眉间蹙了蹙又松开来,恢复了清冷的容颜,与三七道:“时候不早了,歇下吧。”

三七嗫嚅了一下嘴唇,低声道:“可是郎君他……”

新郎倌还不曾回来,外院还是一片喧嚣热闹。

萧容悦却只看了她一眼,山茶忙上前应着,拉了拉三七,二人再不敢多劝,只得伺候她在榻上躺下,放下了红鸾喜帐,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那对大红龙凤喜烛灼灼地照亮着寂静的夜。

第二章 哑巴吃黄连

这几个婆子都是萧家陪嫁来的粗使上当差的,身上很有些力气,不过是两三下,已经将那扇门撞开来。

萧容悦冷冷望着那扇半开的门,带着山茶和两个婆子,向着里面进去了。

这间书房很是宽敞,密密麻麻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卷,墙上还挂着吴圣的兰叶描,颇为风雅。萧容悦看也不看,却是带着山茶向着书房深处走去,那里有一架高大的素面落地屏风,隔开了书房与后面的内室。

萧容悦的步子在屏风前停了下来,目光冷漠地望着那扇屏风,隔着轻薄的素纱已经能够大概看见里面的情形。

层层的帷幔里的榻席上女子惊叫坐起,正忙乱着找寻衣服,还有男子惊怒地呵斥:“谁!谁敢进来!”

嘴角的那一抹冷笑越发深了,萧容悦向着地上散了一地的衣物呶了努嘴:“让人捡起来,拿出去看好了。”

男子的外袍,女子的绣花小衣,胡乱丢在屏风旁,如此情形在不用人说,也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了。

山茶白了脸,瞪着那一地衣袍:“娘子,这……”

婆子照着吩咐捡了衣袍,萧容悦轻轻浅浅地一笑:“不急,你们继续,有什么事待杜家人来了再说。”

说罢,头也不回地带着山茶他们退了出去。

她实在不明白,新婚之夜连新房都不进,还在书房与别的女人风流快活的男人,萧氏却为何还老老实实待在杜府,直到多年之后被折磨而死时才幡然醒悟。

没有理会房里男人愤怒的呵斥和女人低低的哭泣声,萧容悦让婆子将那书房牢牢看住了,自己在山茶端来的榻席上坐下,安然自在地吃着从正房送来的茶汤与点心,丝毫不曾把房里的人和事放在心上。

詹妈妈是被人推醒的,女儿荼儿正一脸焦急地唤着她:“阿娘,阿娘,不好了……”

“你说什么?娘子一早没有去奉羹汤,却去了西偏院?”她酒意未消,还是糊里糊涂的,愣愣地问荼儿:“她去那里做什么?”

荼儿摇头,瘪嘴道:“方才见三七从西偏院出来,说是那边拿住了贼人,要去春华园请杜大郎主和杜大夫人过来,还要去报官……”

报官!詹妈妈一个激灵,这下子酒是彻底醒了,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披上外袍,往外快步去了。

大娘子这是疯了吗?今日是她嫁入杜家第一日,她去春华园洗手奉羹汤认亲,这又是闹哪一出?

思量起昨日萧容悦那不同寻常的举动言行,她越发觉得不对,咬牙吩咐荼儿:“你随我过去,有什么事也好能早些送了消息回萧家去给夫人。”

荼儿终究年纪小,不曾经过这些事,一时吓得白了脸:“我,我不去,若是一会杜大夫人动了气……”

詹妈妈恨得拧了她一把:“你忘了先前来时夫人怎么吩咐的了?一定要让大娘子安安分分留在萧家,日后才好打算。”

“若是这会子大娘子闹出什么差错来……你阿爷可还在萧家的庄子上呢!”

荼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跟着詹妈妈朝着西偏院去了。

詹妈妈赶到西偏院的时候,看着的便是坐在榻席上信手翻着簿子的萧容悦,还有那把书房围得满满当当的婆子们,那紧闭着的书房里还有男人恼羞成怒地喝骂声。

走得近了才听得清楚:“……萧氏你好大胆,昨日才嫁入杜家,今日就敢胡作非为,我定要禀明爷娘将你赶回萧家去。”

这是杜家三郎!萧容悦的新婚夫婿!

詹妈妈不禁脸色大变,忙上前来:“娘子这是在作何?不是该去给大郎主与大夫人奉茶认亲了?”

她又急忙环顾左右:“里面的可是杜家郎君,还不快请了郎君出来,怎么在这里闹上了!”

只是她的话这会子却没有人敢听,婆子们瞧了一眼萧容悦,见她没有理会詹妈妈,也便大起胆子当做不曾听见。

萧容悦倒是瞧了詹妈妈一眼,淡淡笑了:“妈妈昨日吃得醉了?”

詹妈妈一时老脸涨得通红,呐呐地道:“昨日娘子赏了我一壶酒,不过吃了三两盏,不知怎么就……”

萧容悦挑了挑眉:“一会杜家大郎主与大夫人就要过来,妈妈还是先回房去吧,教人闻着了酒气不好。”

“怎么还闹到杜家大郎主与夫人那里了!”詹妈妈心里一沉,不由地心里也多转了几圈,却还是忙忙劝到:“今日可是认亲的吉日,有什么事也等奉了茶汤认了亲回来再说也不迟。”

说着她便吩咐婆子们退下,急着要去推那扇门,却被身后萧容悦一声冷笑给止住了。

“妈妈倒是好体面,”萧容悦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来,“方才我说的话妈妈是听不明白,还是不愿意听明白?这里的事有杜家的长辈与我来处置,妈妈还真是有心了,这样着急就要替我拿主意?”

这话听着可不是那么简单了,詹妈妈再糊涂也听出不对来了,顿时身子一僵,惊愕地转过头来望着自家大娘子,只见那娇美的脸上笑容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目光也不曾落在她身上,手中翻动的簿子不曾停下。

可越是这样,詹妈妈心里越没底,大娘子这究竟是怎么了,性情陡然冷淡起来,说话也越发高深难测,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一时她也没了胆子再倚老卖老,只能讪讪然退开去,低声道:“不敢不敢,奴也是一时着急,担心误了认亲的时辰。”

萧容悦眉间微挑,吩咐山茶:“詹妈妈年长,是夫人吩咐了跟着来杜家的,又是一心替我着想,把那几件衣袍让詹妈妈端着,一会她陪着我与杜大郎主与大夫人说话再合适不过。”

看着端到眼前的衣袍,詹妈妈是有苦难言,她也瞧出来眼下是什么事了,可是萧容悦却让她端着这一盘子从书房里捡出来的衣袍,腌臜不说,就是一会子真闹起来,杜家人只怕少不得要迁怒到她这个陪嫁过来的妈妈身上了。

这一下还真是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了!

第三章 他是你夫婿!

杜大夫人裴氏扶着婢女的手转过了西偏院的半月门,踏着青石阶往厢房这边来,身后跟着的杜二夫人何氏瞧了瞧四下里都战战兢兢退到一旁的婆子婢女,紧着几步上前来,与大夫人说起话来。

“大嫂,新妇不是遣了人来说府里闹贼吗?怎么是在霍郎的书房里?”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怎么不见霍郎?”

裴氏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她出身商贾,刚嫁入府里不懂规矩,难道你也不懂?杜家百年世家,几时闹过家贼?”

杜家素来是长媳掌家,杜老尚书与老夫人过世后,长子杜元章便是家主,夫人裴氏也便成了主母,掌握杜府中馈多年,便是两位弟媳二夫人何氏与三夫人李氏对她也得敬让几分,不敢驳斥。

何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只能咬了咬牙,低下头去,嘴里却还是道:“那,那如今也闹得不成样子了,连奉茶认亲礼都耽搁了。”

说着,目光已经忍不住往不远处的厢房睃了过去,想要瞧个究竟。

裴氏听了她的话更是面沉如水,脚下步子也快了两分,强压着心头的怒意,冷着脸往前走去。

只有落下两步跟在她们身后的李氏依旧是沉默着,不言不语地走着,全然没有要插嘴的意思。

“萧家教养出来的娘子还真是不同,新婚头一日不去奉茶认亲,却在这里闹了起来。”裴氏看着款款起身行礼的萧容悦,微微弯了弯唇角,眼中却没有半分笑容,语气阴冷地道。

何氏打着凉扇,在旁笑盈盈地道:“可不是,我们还等着吃新妇敬的认亲茶呢,那曾想这里闹腾起来了。”

她眨眨眼,又问萧容悦:“霍郎呢?他房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怎么不见他?”

裴氏横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回了萧容悦身上,冷冷盯着她等她开口。

“杜家郎君在何处我也不知,只是昨夜刚进府里,这处院子就闹了贼,我是个蠢笨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自个儿守在这,打发人去请诸位长辈过来。”

萧容悦将杜家三位夫人的脸色尽收眼底,微微笑着说道,“究竟该如何处置,却还要长辈们教我才是。”

何氏这会子瞧见了,杜霍的书房外站了好几个婆子,瞧着穿着打扮都是从萧家带来的,把那书房的门守得严严实实,倒像是里面真的有什么似的。

她不由地瞧了一眼萧容悦,笑容更是亲切:“这里是书房,哪里来的贼人,怕是弄岔了,不如我带人进去瞧一瞧便知真假。”

她一副热心肠的模样,裴氏却是冷笑:“这是霍郎的园子,该如何处置我自有话说,就不劳二弟妹操心了。”

她哪里瞧不出何氏的心思,若不是因为萧容悦在跟前,她怎么也不会容忍二房如此放肆。

何氏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甘心地再瞧了一眼书房,掩饰地退了一步,与李氏站在一处。

“你出身商贾人家,难免家中教养与我们这等人家不一样,先前说起这门婚事时,我是不大喜欢的,终究要门当户对才是好姻缘。”裴氏微微扬起了下巴,眼帘半垂看着面前的萧容悦,缓缓开口。

“只是老尚书与你家祖父早已定下这门亲事,我们这些子孙不能违逆了长辈的意思,才不得不结了这门亲,“只是你既然嫁进我杜家,便该知道杜家是百年清流世家,最是重规矩名声,你就该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岂能做出这些让人取笑的荒唐事来。”

她斜了一眼一旁的婢仆们:“还不快送了她去春华园,让长辈们等久了更不成样子。”

竟然只字不提闹贼的事。

萧容悦心头冷笑,她可是知道春华园那边压根不曾请过杜家本家族里的长辈过来,他们嫌弃萧家是商贾,看不上萧容悦,即便她是带着大笔陪嫁进来,也是高攀了杜家,所以不曾送了喜信给族里。

她垂下眉眼,神色不动:“夫人还是先瞧瞧这些再决定不迟。”

说罢唤了詹妈妈一声,詹妈妈不得不苦着脸端了那几件从书房里取出来的衣袍放在了杜大夫人跟前。

萧容悦瞧也不瞧一眼那些衣物,只是抬起头望着裴氏,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大夫人瞧瞧,可是府上的物件,这可是我寻到的贼赃。”

裴氏目光顿时一紧,正要开口,一旁的何氏一副吃惊的模样,用凉扇指着其中一件:“这,这不是霍郎的……”

话未说完,却是一眼看见了里面的女子小衣,更是愕然:“这,这,新婚之夜怎么会……”

她话没说完,赶紧用扇子掩着嘴,一副不小心失言的模样,在裴氏那杀人一般的目光中缩了缩脖子,退回一边去了,目光却是不住在衣袍与书房之间来回打量,眼中的得意之色越发浓了。

“夫人可还要进去瞧瞧,那里面关的究竟是什么人?”萧容悦笑眯眯摆摆手,对着铁青着脸的裴氏道。

裴氏没了先前高傲的模样,忍着满腔怒火,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昨日是霍郎与你的成婚的日子,你如今是杜家三少夫人!”

便是杜霍有什么不是,那也是她这个新妇不周到不体贴,当年裴氏便是这样与萧容悦说的,那时候的萧容悦刚嫁进来杜府,就被夫婿厌弃了,却还被婆母如此指责,心头的苦楚只能自己体会。

可惜这一次的裴氏没了这样的底气,杜霍已经被堵在了书房里,连衣袍都落在了萧容悦手里。

萧容悦轻笑一声:“夫人说的是,昨儿可是成婚的日子,可是杜家郎君却……”

她说话间,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那书房,“商户人家没什么见识,只是这有妻更娶,以婢为妻的,依唐律徒一年的罪罚却还是知道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裴氏勃然色变,慌忙斥责道:“你胡言乱语什么,何尝有这样的事!”

更是再顾不得维持面上的那点子和气,急急吩咐身后跟来的婆子:“还不快把她带走,由得她在这里胡搅蛮缠成什么样子!”

这里是杜府,她是当家主母,区区一个刚嫁进门的商户女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对着那几个就要上前来的婆子,萧容悦半分不惧,笑容依旧清浅:“不急,方才以为是闹贼,我已经教人出府去报官了,毕竟这么大的府邸闹了贼可不是小事。”

她居然敢教人去报官!这不是越发闹大了,若真是闹开了,岂不是人人都要知道昨晚上杜霍的丑事了!

若真只是婚后收个房里人伺候,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在新婚夜,正妻刚嫁进门之时,这宠妾灭妻的名声便是难逃了,依着唐律是要受徒刑的,便是府衙里不判徒刑,也彻底断了杜霍日后的前程了。

裴氏手在微微发颤,攥着凉扇的指尖都发白了:“三郎是你夫婿!”

第四章 等鱼上钩

夫婿?呵呵!

萧容悦险些笑出声来,当年的事在萧氏的记忆里可还都清清楚楚的,刚嫁入门夫婿便再不踏足正房,宁可召了身边婢女伺候,也不肯与萧氏亲近,厌弃她这个商户女拖累自己的名声。

而那时候的杜大夫人裴氏她们不但没有规劝教导杜霍,反倒责怪萧容悦,责怪她留不住夫婿的心,又管束不了秋华园的婢女,出身商贾还懦弱无能,直埋怨她无用,没有人瞧得上她,甚至连得脸的婢仆都敢欺到她脸上来了。

那时候,她们谁又记得,杜霍是她的夫婿,她是杜府明媒正娶的三媳妇?

她望着裴氏气急败坏的样子,双眉微蹙眼波盈盈,露出些惶恐地模样来:“那,那我该如何是好?”

这下子倒有几分新妇遇见事该有的样子了,裴氏见她如此,也是心头松了口气,还好,终究只是个新嫁入府的小娘子,没经过事,吓几句便没了主意。

先前那点担心也慢慢放下了,她掩住了心头的喜色,哼了一声:“你若是听我的,便……”

谁料话音未落,萧容悦却是吩咐身后的詹妈妈:“妈妈方才说的明明不是这样,还是快快让人清点了陪嫁,收拾了东西,咱们回府去吧,我是断断不肯留在这里了。”

话音里还带点哭腔,低着头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詹妈妈腿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这煞星说的是什么话,她方才明明什么也不曾说呀!怎么就……

这话却是教裴氏几个都吓了一跳,裴氏只当这小娘子终究知道怕了,没了主意可以由着她摆布,却不想她竟然二话不说闹着要回萧家去。

“这如何使得……”她脱口而出,又慌忙止住了,脸上神色很是尴尬,偏偏对着闹着要回萧家的萧容悦说不出话来。

还是何氏圆滑精明,笑着上前来,拉过萧容悦的手:“这是说气话呢,这才刚嫁进来的新妇哪里有回娘家的道理,有什么话你就对我们说。”

她边说着,边瞥了一眼那紧闭着门至今没有半点动静的书房,笑容更是是和煦:“瞧着这花骨朵一般的模样,实在是教人心疼,你若是有什么委屈有什么话便与二婶母说,咱们都是自家人,哪里就要闹得不可开交。”

萧容悦微微抬头,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可是大夫人她……”

看了一眼裴氏铁青的脸色,慌慌张张低下头去,一副惧怕的模样。

何氏眼中更是得意,嘴上却是劝着:“你阿家最是嘴硬心软,也是为你着想,心里却是疼你的。”

“那,那若是应承我两桩事,我便留下来。”她抬头望着何氏,声音低低的。

何氏忙点头:“今日的事原本就是霍郎的不对,回头我与你阿家说,让霍郎给你赔不是。”

说着给裴氏使眼色,裴氏憋着一肚子气,却也只能干巴巴地道:“你有什么只管说。”

萧容悦嘴角微弯,这才点头,却是向着何氏道:“我信二婶母的。”

对着何氏那股子得意,裴氏心里几乎吐血,自己的儿媳妇,却被素来与她不对付的二房几句话给笼络住了,真是个蠢货!

偏偏此时她对着萧容悦发作不得,不但不能发作,还得哄着她求着她,不能让她就这样不管不顾闹着回了萧家去,否则不但萧家给的陪嫁留不下,还要坏了杜家和杜霍的名声。

她胸口的怒气无处发泄,却是一眼看见站在一旁惴惴不安的詹妈妈,想起方才萧容悦的话,再也忍不住斥道:“你是陪嫁过来的妈妈,也该是懂规矩的,见着你家娘子如此也该劝着点,哪里就这样由着她性子来,可见是心存不良!”

詹妈妈脸都白了,想不到自己不但没卖上好,还被杜大夫人如此训斥,方才那副情形,只怕杜大夫人真要以为是自己的撺掇得大娘子闹起来的,这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来。

她只能低着头听着裴氏的训斥,连连道不敢,却是一句也解释不了。

直到跟着萧容悦回了正房那边,她的脸色都没缓过来,扶着荼儿的手许久才挤出句话来:“娘子这又是何必呢,今日杜家大夫人怕是真的动了气了!日后只怕也已经心有芥蒂了……”

萧容悦浑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吩咐山茶去端了青饮来与自己:“那又如何,今日的事本就是杜家郎君的过错。”

詹妈妈又是叹气又是焦急,对着萧容悦那副全然不当一回事的模样,又想起先前的事来,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道:“既然府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不如送个消息回那边府里,请郎主和夫人也帮着拿拿主意,若是杜家郎主夫人们责怪起来,也好有个对策才是。”

萧容悦望了她一眼,笑了笑:“妈妈真是有心,既然如此明日就请妈妈走一趟吧,回去说与我阿爷和夫人知晓。”

詹妈妈心里微微一松,脸上却是恭敬:“喏,奴明日一早就回那边府里去。”

萧容悦微微点头:“妈妈也跟着担惊受怕小半日了,先下去歇着吧。”

詹妈妈皱了皱眉:“只是认亲礼……”

萧容悦还没有给杜家长辈奉茶认亲呢,新妇行的礼数都没做,教人实在不放心。

萧容悦却笑道:“今日怕是不成了,时辰也耽误了,杜三郎恐怕一时半会也脱不得身,想来改日会再补上这礼数。”

还没行认亲礼,杜家的脸已经丢了大半,杜霍更是不会想见到自己,如此倒是省了她不少麻烦,至少这几日都不会有麻烦来找她。

至于昨夜杜霍的事,不用她再动手,这府里有人惦记着呢。

萧容悦一笑,这网已经放下了,就看鱼儿几时上钩。

第五章 有用之人

人被送到了正房,跪在萧容悦的面前。

送了她来的婆子满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笑吟吟地叉手与萧容悦道:“夫人吩咐了,这小蹄子不知死活,坏了府里的规矩,由得娘子发落。”

“她是府里的家生婢,爷娘都没了,娘子要打要卖都可。”

若不是萧容悦要人,只怕裴氏第一个就要收拾了这婢女,若不是她,杜霍又怎么会在新婚之夜闹出这样的丑事来,如今还落了个把柄在萧容悦手里,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打发了婆子出去,萧容悦看着地上瑟缩成一团的婢女,她身上胡乱套着件粗布袍子,头发散在脑后,不敢抬头,瞧着身形倒还算窈窕。

“你叫什么?”坐在榻席上,萧容悦接过山茶端过来的冰碗。

那婢女身子抖了抖,却是没敢开口。

三七瞪着她:“娘子问你话,还不快些回话。”

“玉,玉竹……”声如蚊呐,婢女依旧不敢抬头。

“从前在哪处当差?”冰碗里的冰块未消,轻轻碰撞之下声音清脆。

婢女却像是更害怕了,把脸埋进了衣袍里:“在郎君书房里……”

萧容悦嘴角微微翘了翘,淡淡望着地上的人道:“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婢女哪里敢,只是瑟瑟地伏在地上,还是三七唤了婆子进来将她强按着抬起头来,才露出了那张略带俏丽的容颜,只是这一刻那张脸上全是害怕与眼泪。

“娘子饶命,饶了婢吧。”玉竹哭着求饶。

她可不糊涂,昨夜是郎君新婚之夜,她本该安分守己留在书房那边,等着一早来给娘子请安,可是吃得醉了的郎君不知怎么去了书房,她往常也是伺候惯了,也就半推半就……

本想着郎君酒醒了就该回正房去,可没想到郎君不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了一夜。

如今娘子要了她来,怕不就是要让人把她打个半死发卖了!

原本还有几分娇俏的模样,哭成了这副模样也的确不怎么好看了。萧容悦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几眼:“可识得字?”

问得玉竹一愣,连一旁伺候的三七和山茶都有些不明白。

玉竹忘了求饶,愣愣点头:“跟着郎君学过几句诗文。”

在书房伺候的婢女怕是最得主人看重的,往往识得几个字,也能显得主人的风雅。

萧容悦满意地笑了,吩咐三七:“让人给她梳洗更衣,送到东边抱厦里安置下来。”

安置下来?!这话是吓得三七她们二人呆住了,连玉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子这是要留下她?

不但不责罚她,还要留下她?这又是为什么?

萧容悦看了一眼山茶,山茶屈了屈膝,退出去吩咐安排去了,只剩下三七愣了好一会,终究是满腹疑问退了出来。

玉竹软绵绵伏在地上,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忧,知道被婆子搀起来架出去都还是糊里糊涂地。

山茶打了帘子再进来回话时,萧容悦已经在窗边的湘妃竹榻上躺着了,手里的凉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半阖着眼像是要睡去了。

山茶不敢出声,只是小心地接过她手里凉扇,在榻边跪下轻柔地替她打扇。

“安顿好了?”萧容悦用袖子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问道。

“已经安顿好了,西边三间抱厦都空着,收拾了一间出来。”山茶低声道。

萧容悦点头:“那就好,让她收拾好,晚些跟着我去春华园用饭。”

早上的认亲礼耽搁了,这一顿饭怕是躲不过了,也是时候见一见杜家这一家子人了。萧容悦倒也想看看,前一世将萧氏折磨得疯癫了的杜家人都是什么模样的。

山茶却是一脸疑惑:“可那玉竹是……”

为何娘子偏偏要带了这么个人在身边,还是去春华园?

萧容悦轻轻一笑,闭上眼:“杜家三郎喜欢这样的人,留着有用。”

杜霍出身清流世家名门江宁杜家,自命风雅,最是瞧不上商贾出身的的萧氏,即便他赴长安入太学得中进士都靠着萧家的供养,也没能让他对萧家和萧氏有半点改观,只觉得他们充满了铜臭味,是低贱的商户人家,拖累了他的名声。

而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通诗文温柔婉约的女子,比如这体贴顺从可人的玉竹,还有让他怜惜不已心心念念的裴二娘子。

不急,这一个一个她都会见到的。

詹妈妈实在是生气又上火,原本自己是萧大夫人亲自安排过来给大娘子当陪嫁妈妈的,论理这园子里里外外的事都该经过她的手才是,可现在她被冷在了一边,不但管不上事,连消息都闭塞了。

她扶着腰从榻上起身来,不敢置信地问荼儿:“你说的是真的?娘子竟然要将那贱人留下?”

一早大闹了一场,不就是为了杜家郎君新婚之夜不曾回房,却留了个婢女在身边伺候,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不但没把那婢女打发了,还把人留在了正房?

这大娘子是疯魔了?怎么这几日行事都像是撞了邪一般,让人摸不着头脑?

荼儿撇撇嘴:“可不是,还让人收拾了抱厦,让那玉竹住下了。”

她跟着萧容悦身边也有两年的光景,还不过是二等婢女,只能在外间茶水上伺候,和广白她们几个挤在一间下房里住着,自然是瞧不上这样的安排。

这还了得!詹妈妈急了,顾不得腰骨疼,快步往门外去:“我去见见娘子,那样的祸害怎么还能留着!”

可她刚到正房门前,就被三七拦住了:“妈妈,娘子去了春华园用饭了,晚些才回。”

詹妈妈愣了:“去了春华园?我如何不知?”

去春华园自然是要见杜家长辈,这样的时候竟然不曾带上她这个管事妈妈,更是连知会都不曾知会过,这又是什么意思?

三七摇摇头:“娘子说妈妈昨日吃醉了,今儿一早又折腾许久,让你好生歇着。”

当着一院子婢女婆子的面,詹妈妈老脸通红,只觉得这园子里连站也没法站了,尴尬地转身出去,心里早就懊恼不已,昨日也不知道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明知道是娘子新婚之夜,偏偏还吃得醉,一早险些误了事,这会子又成了话柄。

可是,明明她只吃了三两盏酒,如何就醉得不省人事了?真是奇怪!

第六章 英雄救美的好戏

春华园门前的婢女见了萧容悦来,都忍不住悄悄打量起来,早上在秋实园里的事已经闹得府里人人都知道了,都说这新嫁入门的娘子是商户人家出身,能进杜家门已经是高攀,怎么还敢如此张狂?

可是大夫人回来明明脸色十分难看,气得直说胸口疼,让白芷帮着揉了小半时辰才缓过来些,却半分没有发落到这位娘子身上。

婢女们虽然不敢明着打探,却也少不得心里揣度着,更是对萧容悦多了些好奇。

裴氏正坐在房里吃着茶汤,听到婢女说萧容悦来了,顿时沉了脸:“她还知道要来我这里?我还以为杜家这是娶了个菩萨娘娘回来了,还得供着哄着。”

身边的林妈妈看她脸色难看,知道是想着早上的事,忍不住要发落出来,轻声道:“一会子二房、三房的都要过来用饭,夫人不若先让她进来说话,有什么事来日方才不是?”

裴氏皱了皱眉,想着何氏那一脸精明时时觊觎着长房的心思,冷哼了一声:“罢了,让她进来。”

话音未落,外边已经传来二夫人何氏那拔高了的声音:“这不是三郎媳妇吗?这样热辣辣的日头,怎么就站在外边?”

裴氏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林妈妈连忙打起帘子满脸笑容地出去:“二夫人,娘子刚过来请安,夫人让请了进去说话呢。”

何氏打着伞,似笑非笑看着林妈妈:“倒是我赶得巧了,正巧在外边撞见了三郎媳妇。”

她一把拉过萧容悦的手,笑着道:“走,外边日头大,咱们进去说话。”

很是亲昵体贴。

萧容悦目光微闪,含笑道谢:“谢二婶母。”

何氏却是一眼瞥见了低着头瑟缩地跟在萧容悦身后的玉竹,顿时吃了一惊:“这不是玉竹吗?怎么在这里?”

她虽然不当家,却在府里也是消息灵通的,早就使了人打探清楚了昨夜杜霍的事了,知道是玉竹在跟前服侍的,只当人已经被裴氏打发出去了。

可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还是跟着萧容悦。

萧容悦咬了咬唇,轻轻叹了口气,低低道:“终究是郎君看中的人,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何氏瞪大了眼,看了萧容悦几眼,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亲切:“你是个大度的,这也是件好事,就当多个人伺候。”

她一边拉着萧容悦往房里去,一边低声道:“不过是个婢,就当是多个玩意儿,多收几个房里人,也是替自己打算。”

萧容悦点头,心里却是冷笑,这位二夫人果然是时时处处不忘给长房挖坑,连这么个刚嫁进来的新妇都要算计一番。

裴氏看着何氏与萧容悦亲密的模样,拉着脸道:“二弟妹来得倒早,二弟不是还未回府么?”

何氏笑了笑:“他今日去铺子上查账,晚些就会回来。”

裴氏露出一丝冷笑,虽说这杜家的田庄铺子是交给二房郎主杜易打点,但谁不知道杜易的性子,天生好吃懒做,闲来只爱听戏作赌,铺子上的事都是交给管事们打点,钱银都还是裴氏帮他看着的。

说什么去查账,怕不是又去哪一处吃花酒听曲去了吧。

她懒得理会何氏装腔作势的模样,正要吩咐林妈妈去请了三房和几位郎君娘子们过来,却是一抬眼看见了玉竹,顿时手一抖,险些把茶碗掼到地上:“这个贱婢怎么在这里?!”

明明萧容悦把人要去了,不是该打杀发卖了?怎么会带到这里来?

只是不等她再多问,婢女已经打了帘子进来:“夫人,三夫人和几位娘子过来了。”

李氏带着三位年轻的娘子进来了,与裴氏见了礼后,她便在榻席上坐下,微微笑着也没有别的话,她素来沉默寡言,三房又是庶出,裴氏也不大理会她。

萧容悦的目光落在了那三位娘子的身上,其中两位年岁较小的是二房与三房的庶女,身量还小,性子也是怯懦温顺,给裴氏和何氏见了礼就乖巧地在末席坐下了。

而另一位却已是及笄的年纪,一身素净的衣着打扮,灵云髻上只坠了三两朵细碎的米粒珠花,一双眼秋波盈盈,眉间轻蹙似有淡淡的哀愁,身姿摇曳如弱柳扶风,上前来娉娉婷婷给裴氏和李氏见礼:“姑母,二夫人。”

转过头来,才又向萧容悦行礼,只是望着她时,那双眼眸里像是蒙上了些薄纱,微微低下头:“三表嫂。”

裴氏见了她,忙招手让她过去:“来我这里坐,今日日头大,不是让你不要出来吗?仔细受了暑气。”

很是关切的口气。

萧容悦望着那女子,嘴角微微弯起来,果然在这里见到了这位裴二娘子。

那个让萧氏羡慕多年,让杜霍放在心上多年的裴二娘子。

当年萧氏嫁进杜家不过一年多光景,杜霍就求了大夫人裴氏,以萧氏无所出的理由,另聘了裴氏的侄女裴二娘子为贵妾进门,他与这位小裴氏便开始神仙眷侣恩恩爱爱的生活,可怜萧氏本就不得杜霍喜欢,自那之后更是连自己夫婿的面都难以见到。

即便之后杜霍另娶正妻,这位小裴氏也依旧是深得他看重,始终是牢牢抓着他的心。

萧容悦细细回想着萧氏的记忆,再打量一番眼前的这位裴二娘子,说起来裴二娘子这幅模样真算不上什么绝色之姿,偏偏杜霍就喜欢这样柔柔弱弱的美人,纵然萧氏再深情大度,也是徒劳无用。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过肆意,裴二娘子不由地红了脸,也红了眼,眼中刹时有了泪光,声音也有些发颤:“三表嫂,可是我做错什么了?”

她咬着唇,神色惊惶,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望着萧容悦。

萧容悦愣了下,还未开口,便听外边有人冷冷道:“你又想做什么!阿沅也是你能欺负的?!”

是杜霍。

看来是赶上英雄救美了,萧容悦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准备看这接下来的戏码。

第七章 表错了情

进门来的年轻郎君身形修长,容颜如冠玉,眉目清俊出众,一身天青色斗草纹圆领袍服挺括妥帖,分明是翩翩浊世贵公子,只是此时那双好看的眼中满满是愤怒,对着萧容悦的愤怒。

他大步进来,给三位夫人行了礼,冷冷看着萧容悦:“萧氏,你退下吧,阿娘这里不用你伺候。”

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萧容悦是刚嫁进门的新妇,与杜府里的长辈亲眷都还不曾见过,只是想起一早的事,便是恨不能掐死眼前这个女人,她刚嫁进门不到一日,便已经让他颜面尽失,险些坏了前程。

想他自幼便是顺风顺水,聪慧过人,就连祖父杜老尚书也对他寄予厚望,指望他能再兴杜家门楣,却不想会在这么个商户女手里栽了个大跟头,险些沦落成了笑柄。

商户女!商户女!他堂堂解元郎,江宁杜家嫡子,居然娶了个商户女!

若不是当年祖父定下的婚约,又是杜家家道中落,他怎么可能娶一个满身铜臭身份低贱的商户女。

见他脸色冰冷难看,原本泫然欲泣的裴二娘子抿了抿嘴,一双杏眼水汪汪地望向他,语带哀求:“三表兄,是我不对,惹得表嫂生气,她便是不喜欢我也是我的错。”

她越是劝说,杜霍越是皱紧了眉头,连温柔知礼的阿沅萧容悦都容不下,实在是卑贱的恶妇。

他转过头,难看的脸色缓和了几分,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对裴二娘子道:“阿沅别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裴氏也动了气:“新妇入门,不安分伺候公婆,先是闹得阖府不可开交,如今又当着我的面欺负沅娘,真是家宅不宁,晦气!”

裴二娘子这会子低下头去,小心地用凉扇挡住了脸,像是在难过。

萧容悦却是笑了起来,她倒也没有急着开口,反倒是闲闲打着凉扇往裴二娘子面前走了几步,到了跟前却是打量了一会,才开口:“果然是我见犹怜,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

杜霍正皱着眉要开口问她又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却见萧容悦抬起手用凉扇一拨,将裴二娘子手里遮挡着脸的扇子一把打掉,露出了后面那张藏不住笑容的脸。

明明这会子温柔善良的裴二娘子该是难过不忍才对,可她居然躲在扇子后面……偷笑!

她也没想到萧容悦会如此粗鲁,二话不说打掉了自己的凉扇,她甚至来不及收起笑容,僵了脸愣愣看着萧容悦,还有她身旁正惊讶看着自己的杜霍。

“你,你做什么?”她慌乱地去捡自己的扇子,又羞又急。

萧容悦瞥了一眼杜霍,果然看见的是他震惊的样子,不由地乐了。

杜霍应当算是个聪明人吧,不然当初也不能从太学脱颖而出,考中了举人,还得了凤阁侍郎曹府娘子的青睐,娶了曹氏女平步青云成了禹王的亲信。

若不是最后死在了萧氏手中,他之后的人生大概还是会一帆风顺,说不得还真能如他所愿进了凤阁,手握重权。

可他却又如此愚蠢,居然连区区一个裴二娘子的真性情都看不清楚,拿只狐狸精当小白兔。

不过萧容悦也没兴趣掺和到这对郎情妾意的狗男女当中去,她不过是乐意看裴二娘子吃瘪。

至于因为什么,自然不是因为吃醋,她不是萧氏,对杜霍没有任何情意,只不过不喜欢这样娇滴滴却心机满满的女子,像这样的女人在唐宫中见得太多,只可惜真得笑到最后的却是没有。

她微微笑,拢了拢发鬓,好整以暇地坐下:“看来裴二娘子可不曾被欺负,杜三郎这怕是白白心疼了。”

何氏在旁边看了半天,嘴边的笑容是掩也掩不住,这才上前来:“怎么都站着说话,快入席,悦娘来与我坐,我与你说说府里的事。”

她倒像是主人家,毫不客气起来,把裴氏气得倒仰,狠狠道:“新妇也得守着规矩,过来我这里,好好学着怎么伺候公婆。”

何氏一脸无可奈何地望着萧容悦。

萧容悦却是微笑着答应了:“是,我这就过来。”

倒没了先前的主见,一副温婉听话的模样,裴氏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才呶了努嘴,让一旁的婢女青叶到一旁去,让了地方与萧容悦。

萧容悦刚在裴氏身旁站定,就听婢女禀报:“大娘子回来了。”

裴氏眼前一亮,脸上露出笑容来:“快,快请大娘子进来。”

裴二娘子这会子回过神来了,忙忙起身来:“我去接接大表姐。”

萧容悦手里的凉扇慢慢打着,侧过脸望向垂了帘子的门外,看着婢女们在门外拜下,在几位婢女婆子的簇拥下一位年轻的妇人进来了。

这位是杜府的大娘子杜兰,也是杜霍的嫡亲姐姐,裴氏的长女,杜家还未落魄时便嫁去了江宁士族名流姜家作长媳,如今也是姜家的当家主母,所以这也是裴氏最骄傲一桩事。

论起来,这是萧氏的大姑子,可是萧氏的记忆里好像对她充满了惧怕,她惧怕这个已经嫁出门去的大姑子。

裴二娘子这会子像是已经忘了方才的事,脸上满是欢喜,低低柔柔与杜兰道:“大姐姐有时日不曾回府了,我一直惦记着呢,前两日还做了两只荷包正要给大姐姐送去,今日赶巧了。”

杜兰却没有在意她这般热络,只是向她点点头,便转头向裴氏行礼,皱眉道:“阿娘,这样大的事怎么不早些让人告诉我,就由得她胡闹?”

看来说的是早上秋实园的事,萧容悦老神在在站在那,像是个不相干看热闹的一般,看着气急败坏的杜兰走到了跟前。

第八章 极品母女

看着女儿着急的样子,裴氏忍不住心疼,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你怎么就回来了,我还吩咐了待过些时日天凉快些再使了人去接你回来。”

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吩咐青叶:“去给大娘子盛碗诃子汤来,散散暑气。”

杜兰却是脸色难看:“阿娘,今日的事你该早早打发人说与我知晓,我也好回来帮你出主意,你可知道,这事若是传出去,莫说三郎的前程,就是咱们杜家也要丢尽了脸面,在江宁府都抬不起头来。”

裴氏急了,忙拉着她手问道:“可是你家婆母又说什么了?还是姜大郎知道了给你脸色瞧了?”

杜兰初嫁进姜家时,杜老尚书尚在朝中,杜家在江宁也是风头正盛,姜夫人蒋氏对她百般满意,她与姜循也是夫妻恩爱和美,事事都顺心如意,可惜花无百日红,因为朝中情势动荡,杜老尚书致仕回了江宁府,陡然没了依靠的杜家也便渐渐没落下来,这一两年姜夫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姜循虽然尚算念情义,可也终究比不得从前了。

杜兰拉着脸摇摇头:“幸好阿娘让人递了话与我,不然闹开了更是没脸。”

她左右看了看:“萧氏呢?她如此有这样的胆量敢在杜家闹事!”

不等裴氏接口,她身后打着凉扇看着热闹的萧容悦笑眯眯地开了口:“姜少夫人。”

裴氏在旁沉着脸:“这是三郎的长姐!”

杜兰却瞪着她:“这就是萧氏?她还有脸在这里?”

她转头与杜霍道:“三郎,你娶了这么个妇人,还让她留在阿娘,这成什么体统,还不快让人带回去,杜家可没有这样粗鄙之人!”

杜霍脸上微微泛红,对萧容悦更是恼怒,正要开口,却听萧容悦不急不缓地道:“姜少夫人说的是,这可不就是没了体统,新妇入府不能留在席上用饭,反倒是嫁出去的娘子呼来喝去,也不知道别家可是这样。”

这话像根针一样,戳得杜兰面皮发红,又羞又怒:“好一张刁嘴,居然敢来说我,区区一个商户女也敢……”

对着她那要吃人的目光,萧容悦不避不让打断她的话:“既然嫌弃我是商户女,何不退了这门亲事,如今倒也还来得及,就教杜三郎写封放妻书与我,我带了陪嫁回去,教人送了彩礼回来便是。”

话音未落,裴氏等人都变了脸,何氏连忙道:“这是什么话,怎么就说成这样了,不过是说笑争几句嘴,哪里就至于这样了。”

她忙拉着萧容悦:“兰娘也是关心则乱,她是你阿姐,平日里也是时时记挂着这边府里,快别往心里去。”

话说如此说,心里却是暗笑不已,杜兰往日就仗着是杜家嫡女,嫁去了姜家成了长媳,眼高于顶,偏偏又习惯了在杜家颐指气使,明明是嫁出去的娘子,连娘家的事都要事事管着,对二房与三房也不放在眼里,现在看着这样可真是痛快。

裴氏哪里不知道如今是怎么也不能让萧容悦离开杜家,否则也就白白费了这些力气,娶了个商户女进门不就是为了那笔陪嫁,还有萧家的帮衬吗?

她不得不扯出一丝笑容:“你阿姐不是这个意思……”

可让她向萧容悦说软话,她又说不出口,也就只能僵在那里,手里却是拉着杜兰,向她摇头。

杜兰也知道眼下杜家的情形,只得暂时作罢,恨恨坐在了榻席上。

等到杜家三位郎主与杜二郎杜裕回来时,春华园的家宴才开了席。

裴氏还是没有忘记要折腾萧容悦,要她在自己跟前布菜伺候,就是不让她入席,何氏直撇嘴,都什么时候了,眼下这萧氏女可不是个任人搓扁揉圆的,她不想着先笼络着,还想着要拿捏。

不过她也乐得不开口,裴氏越是如此,说不得萧容悦越是与自己亲近。

她转头看向自己身旁坐着的杜裕,亲自斟了碗汤羹递过去,满是期盼:“今日回来的这样晚,可是宗学里又留了课业?”

杜裕目光闪躲,低声道:“是,夫子留了篇经义,我与邓家大郎二郎议了议。”

何氏很是欣慰,连连点头:“你课业要紧,不若下次请了他们来府里。”

杜裕闷闷嗯了一声,心思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何氏却没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只听说他发奋用功了,心里便欢喜不已,脸上笑容都多了几分,再看着长房里的几个,也多了些得意。

人人都说杜家三郎最是人才出众,年纪轻轻已经是解元郎,日后杜家还得靠着长房,从没人想起她儿子杜二郎来,可如今看来未必就是如此,若是杜三郎真得不成器,杜家终究还是要倚重二郎的。

先前杜家长辈和几房里议定了,要送了三郎去长安太学,还是宗学里的魏夫子亲自举荐才有这样的机会,可若是三郎靠不住,这个机会不就理所应当落在了二郎身上了?

她越想越是觉得不错,心也碰碰直跳,目光在萧容悦与杜霍身上来回睃着,心里越发有了主意。

这会子萧容悦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正挽着袖子弯腰给裴氏布菜,对着杜兰讥讽的目光,还有杜霍的冷脸,她倒是全然不在意,笑盈盈的倒像是贤淑温良的好儿媳。

只不过……

一不小心她手里的碗盏便没有端稳了,一碗热汤倒在了裴氏的案几上,洒了她半边衣裙都是汤汁。

烫得裴氏差点从榻席上蹦起来,尖叫着:“啊,你这是做什么?你要烫死我吗?”

萧容悦却是回以一脸无辜:“阿家,这汤太烫了,我一时没有端住。”

她掏出手绢来,脸上很是焦急愧疚:“我替你擦一擦吧……”

衣袖却又带倒了案几上的酒盏,刚热好的新丰酒又浇了裴氏一身,烫得她又一次尖叫起来,碰到的碗碟也摔了一地,稀里哗啦乱成一团。

萧容悦更是不安,还要再替她擦,裴氏已经气得绝倒,连连摆手:“你走开!你走开!”

狼狈地扶着婢女的手匆忙回房去更衣,出门的时候身子都是哆嗦的,也不知道是烫得,还是被萧容悦气得!

第九章 谁怕谁

裴氏被婢女扶着离了席,杜兰再也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了,愤然拍案而起:“好歹毒的心肠,居然对阿娘怀恨在心,试了手段要烫伤阿娘,这样的人如何还能留在这里,就该逐了出去!”

她话音刚落,席上的裴二娘子眼泪汪汪已经起身来,隔着帘子向着对面上席的杜家大郎主杜奎屈膝:“还是我去瞧瞧姑母吧,方才瞧着怕是烫得不轻呢。”

瞧着是情真意切的担心。

看着她的杜霍脸色缓了缓,先前因为发现她躲在凉扇后偷笑的疑惑也淡去了不少,放柔了语气:“阿沅去看看也好,阿娘怕是受了惊吓,有你在身边也好些。”

再看向那边坦然坐回自己榻席上的萧容悦,顿时冷沉着脸道:“阿娘被你烫伤了,你居然毫无愧疚之意,真是不孝不悌……”

他话还没说完,萧容悦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他,冷冷淡淡一笑:“我可不是有心的,毕竟在萧家布菜伺候都是贴身婢女做的事,从未有要娘子亲自来布菜的道理,哪曾想到了这边府里连伺候的人都少了,还得让我来布菜,难免会粗手笨脚地,伤了阿家也不是我想的。”

这话教杜家人脸上青一道白一道的,这分明是在说杜家比不得萧家,家道中落了,没了人伺候。

“要不然,我再去给阿娘陪个不是?”萧容悦是无所谓地,要收拾裴氏她有的是法子。

毕竟杜家投鼠忌器,一心想要贪墨萧家给的陪嫁,而萧容悦可不再是单纯痴心的萧氏,她对留在杜家没有半点兴趣,只想找到机会赶回长安,那里才是暗藏汹涌,处处危机。

杜兰哪里肯罢休,正要再发作,上席的杜奎冷哼一声:“够了,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他素来不屑过问内府的事,对着各怀心思的几房,还有剑拔弩张的女儿儿子和儿媳,只觉得厌烦不已,对裴氏也多了几分不满,怨她不但没能打理好府里的事,还多了这许多麻烦事。

他发了话,杜兰也不敢再多说,只是恶狠狠看了萧容悦几眼,转而与弟弟杜霍道:“三郎,一会子去你书房,我有话与你说。”

她可要警告杜霍,千万要提防着这萧氏女,商人最是重利奸猾,说不得这萧氏就是要算计杜家。

萧容悦压根没有把这姐弟两人的心思放在眼里,她倒是向后吩咐了一声:“我粗手笨脚地不敢再动手,玉竹,你去给几位夫人、娘子斟酒。”

玉竹跟着她身后一直勾着头,唯恐被人再提起先前的事,这时候听到她的吩咐,纵然千般惧怕万般不愿,也不得不挪着步子上前去,颤着手给何氏几人斟酒。

她的出现顿时成了席上的焦点,人人都望向她,也便人人都想起了先前的事。

何氏乐得看了这半天的热闹,见到玉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悦娘这是要把玉竹留在身边伺候了?不如打发了吧,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

说得玉竹就是手一抖,险些斟洒了酒。

萧容悦瞥了一眼那边沉着脸正襟危坐的杜霍:“过些时日再收在房里,总不能就这么没名没分地在跟前伺候,传出去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她话音未落,裴二娘子正进来,听了这话步子不由地停了停,片刻捏着凉扇怯怯望向杜霍,却见杜霍一言不发举着杯盏吃着酒,并没有开口反对。

她的心登时沉到了谷底,脸上那一直温温柔柔的笑容也有些僵,扶着婢女的手到了自己的席上坐下才扯出一丝笑:“姑母她在更衣梳洗,晚些再过来,只是手上烫着了,还要请郎中过来瞧瞧才好。”

杜兰吩咐身边跟来的婢女:“让人拿了我的帖子去南大街请了千金馆的莫郎中来给阿娘看诊,可别让那坏了心肝的人害了阿娘去。”

话里话外都是对萧容悦的愤恨。

萧容悦却不怕,只是唤着玉竹更勤了:“来给我夹一箸淋脍,要那嫩嫩生生的,不然吃着总不大新鲜。”

“这新丰酒怕不是陈酿,一盏吃着也不得味,再斟一盏吧。”

杜奎原也想开口说上些什么,可见了玉竹,想起一早的事,终究还是落了把柄在萧容悦手里,也就只能作罢,满腹不高兴草草用了饭,便摆摆手让大家散了席。

刚散席,杜兰气咻咻起身来,与杜霍道:“太不成样子了,你随我来,我与你好好说一说。”

萧容悦也不理会他们姐弟两个,扶着三七的手起身,与一旁战战兢兢的玉竹道:“今日做的不错。”

玉竹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当初只是贪慕郎君的品貌出众,又是杜家嫡出的身份,若是能够得了郎君的怜惜成了姨娘,自然是比到了年纪放出去嫁个家奴作婆子的好。

可是万万不曾想到,现在成了这么个情势,一不小心怕是连小命都要丢了。

萧容悦却是笑着举步就走,丢下句话给她:“明日你再随我来给夫人请安。”

玉竹差点软倒在地上,却又不得不提着口气跟着萧容悦出去。

没有戏看的二房也走了,三房更是不肯惹祸,早早就散了,偌大的春华园花厅里只留下了裴二娘子。

她正咬着唇盯着杜家姐弟走远的方向怔怔出神,身边的婢女金丝低声唤她:“娘子,娘子,该去大夫人那边了。”

裴二娘子却是褪去了所有的笑容,咬牙道:“金丝你说三表兄是不是已经忘了先前我的种种好处了?”

金丝正要回她话,却听她低低声道:“他连那个玉竹都放在身边了,偏偏还没想起要让我堂堂正正地过门。”

“还有姑母,她不是应承了我的吗,却让这么个萧氏嫁进门来……”

第十章 惊喜来得太突然

“去把詹妈妈请过来。”回了秋实园的萧容悦打发了玉竹下去,让三七给自己换了身家常的衣裙,卸了钗环舒舒服服地歪在玉竹簟上。

山茶替她收拾着换下来的衣裙,轻声道:“方才妈妈来过,听说脸色不大好看。”

萧容悦轻笑一声:“怕是听说玉竹的事了。”

詹妈妈是萧夫人小柳氏使了给萧容悦作陪嫁的,从前是小柳氏从娘家带来的,嫁到萧家之后便让她过来伺候萧容悦,往日里萧容悦的衣食住行起居无一不是她打点的,连她女儿荼儿都在萧容悦的身边伺候,算是十分得脸的了。

山茶几个大婢女都对詹妈妈有些惧怕,听到萧容悦这样说,忙道:“先前是娘子吩咐了,妈妈昨日吃醉了,今日怕是还未醒酒才……”

萧容悦摆摆手:“你下去吧。”

山茶不安地看了一眼萧容悦,她越发猜不着娘子的心思了,只能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果然詹妈妈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给萧容悦叉手行礼后边默默站在一旁,也不开口也不抬头,像是在带着气却又不能说出口一般。

萧容悦早已见惯了各种心思把戏,詹妈妈的这点子小手段,她还没有放在眼里,指了指下面的一张榻席:“我有话想问问妈妈。”

詹妈妈坦然在榻席上坐下了:“娘子有话直管问。”

“妈妈在我身边伺候也有些年头了吧?”话语不急不缓,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却让詹妈妈一时有些急了,她忙忙道:“娘子为何会问这个?”

心里却是七上八下,难不成因为自己吃醉酒的事,这小娘子动了什么心思,她可是夫人使来的人,怎么也不能轻易被打发了。

萧容悦却是抿了抿嘴,目光莹亮:“说起来,妈妈也知道,如今在这杜府里,大夫人与郎君他们个个都是盯着我这里,怕是想着法子要从我这里挑个不是出来。”

她叹了口气,手里的凉扇也打得慢了几拍:“昨日的事你也知道了,明明是洞房花烛夜,偏偏就……”

詹妈妈不由地一喜,她原本就怕萧容悦来了杜家之后把她给冷落了,顾忌着她是小柳氏身边的人不肯用她,如今听她这般掏心窝子与自己说体己话,那就是信得过她了。

她忙道:“娘子担心的再不错了,这杜家可不比寻常人家,府里规矩重,杜大夫人出身长安裴氏,眼光也高,咱们府里能得了这门亲事那是福气,只是难免会有些挑剔,娘子万万要忍耐些。”

萧容悦看着她:“妈妈是个有心的,也该知道我如今唯一的依仗便是娘家给的这点子陪嫁了,日后咱们这一院子的人吃喝嚼用都得指着这个。”

詹妈妈眼前一亮,压低声音道:“昨日奴瞧着杜家的人把府里送来的陪嫁都尽数送去了小库房里了。”

由不得她不知道,萧家给萧容悦的陪嫁真正是丰厚得吓人,四十八抬箱笼里压得满满当当,除了华贵精致的房卧,竟然有十余箱装着的是通宝,足足数万缗,险些把那抬箱笼的挑子给压断了,送陪嫁的人到了杜府歇了小半日才能直起腰来。

人人都夸赞萧夫人小柳氏是真的敦厚大度,对不是自己亲生的萧容悦这样大方尽心,给了这许多陪嫁,江宁府都少见。

可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些陪嫁大都是萧氏的亲娘大柳氏留下来的,原就该给萧氏做了陪嫁的。

萧容悦挑了挑眉,伸手端过案几上放着的冰碗,小银勺搅动着里面的碎冰:“还是妈妈仔细,昨儿那么乱,我竟然都顾不上问这个。”

提到陪嫁,詹妈妈满是兴致,在榻席上挪了挪身子,更凑近几分:“有奴替娘子留着心呢,今儿路过小库房也瞧了,杜家人倒也不曾动过那些箱笼。”

不是不动,而是还没来得及下手呢。

萧氏的记忆里,这嫁入杜府的第一日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前一夜杜霍没有回正房,但她还是一早乖巧地准备了羹汤去春华园见公婆,规规矩矩地奉茶认亲。

却没想到在认亲的时候,杜大夫人便开了口,说她年纪轻才进门不会理事,那许多陪嫁也不知道如何打理,还是交给府里一并打理,日后若有什么事再与她商量。

萧氏终究是个软糯的,虽然知道不大妥当,却也不敢违逆公婆,还是让人把陪嫁送去了春华园的库房里,从那以后她便只能靠着每月杜府公中给的月钱维持院子里的用度,再后来……也就没有后来了。

萧容悦冷笑了一下,可惜了,这一回杜家遇见的可不是萧氏。

从一早到现在,给杜家人的惊喜是一出又一出,他们这会子正头疼着怎么对付她这个刺头,怕是还没有空想着要如何对陪嫁下手。

不过杜家也不会耽搁太久的,怕是还会再想办法。

“我有一桩事,始终也拿不定主意,”萧容悦望向詹妈妈那张带着讨好的老脸,“还是我年纪小,不曾经过事,还得有人帮衬着些才好。”

听她这样说,詹妈妈心里的欢喜是压也压不住了,忙不迭点头:“娘子只管吩咐,奴是跟着娘子陪嫁过来的,自当替娘子分忧。”

“那些陪嫁交给谁我也不放心,只有妈妈行事稳重妥帖,又是跟着夫人多年有见识的,我还是想交给妈妈替我打点着。”

这惊喜来得太快,连詹妈妈都有些傻眼,待到回过神来,已是笑得合不拢嘴,起身就给萧容悦作礼:“娘子宽心,奴定当尽心尽力。”

萧容悦笑着请她起来:“妈妈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这日后还得倚仗妈妈费心呢。”

她说得这样客气,让这一整日都灰头土脸的詹妈妈顿时脸上有了光,笑着起身道不敢。

萧容悦又接着道:“荼儿在外间伺候也有些时候了吧,三七与山茶两个虽然尽心,但终究差几分机灵劲……”

詹妈妈刚站起身来,又忙拜下去满口道谢:“娘子这是赏她脸面呢,奴替她谢娘子。”

“就让她进来替我打点妆龛吧。”萧容悦说罢,便唤了山茶进来,吩咐她与三七好生带着荼儿在房里伺候。

詹妈妈这会子已经被欢喜冲昏了头,踮着脚出去了,全然不再记得白日里受得气。

第十一章 郎君的心思

书房里,杜霍脸色阴沉地坐在榻席上,他面前的杜兰愤愤说着:“……难道你就让这么个商户女在府里作威作福?你瞧见今天她那副模样了吗?不过是仗着萧家的家财丰厚,便张狂得没了规矩,连阿娘都被她烫伤了!”

她越说越是气,一把推开婢女奉上的茶汤:“咱们杜家是什么身份,若不是当年祖父念着跟萧家的一点旧事恩义,定下了这门婚事,又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进门,说来也是二房三房太过欺人,明明都是杜家子弟,偏偏要将这事编排到你身上来。”

杜霍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薄薄的唇紧紧抿着。

“三郎,你可不能由着她这般,娶了她也不过是权宜之计,难不成日后你入朝为官,还要让她这么个低贱女子作正妻?”杜兰见他不开口,很是不满:“只怕会拖低了杜家的门楣。”

杜霍慢慢抬眼看着她:“阿姐是什么意思?”

杜兰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她仗着的不过是萧家给的陪嫁,没了陪嫁伴身,她只能事事对你言听计从,哪里还敢这样放肆,不如就……”

杜霍却是打断了她的话,皱紧了眉头:“我堂堂杜家三郎怎么能对萧氏的陪嫁打主意,传出去岂不是笑话,阿姐还是莫要与我说这个了。”

他摇摇头:“打点中馈是阿娘的事,我不会过问内府里的事的。”

杜兰很是不高兴,自己可是一心一意为杜家打算,为杜霍着想,偏偏他不领情,不过他说的对,打点中馈是阿娘裴氏的事,她去与裴氏说,裴氏必然会想法子把萧氏的陪嫁给拿过来的。

她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在杜霍这里多留了,与他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匆匆再回春华园去了。

看着杜兰走远,杜霍坐在榻席上片刻,才唤了随从长柏来:“我去趟正房。”

长柏忙替他唤了婢女进来更衣:“大娘子又回春华园去了。”

杜霍神色冷冷:“阿姐虽然是一番好心,但太过了,这些是杜家的事,她一个外嫁的娘子,不该多插手的。”

“今日夫人使了人去姜家送了话。”

看着婢女为自己换了件半新的缎面袍服,束了阔带,杜霍才又缓缓道:“不过她说的对,萧氏不知天高地厚,是该教训教训了,这件事该由阿娘出手,堂堂君子不能搅和到内院之争里去。”

长柏这才明白方才杜霍的用意,心里更是敬畏,自己上前为他整了袍服衣角:“今儿二郎君又去了惊蛰馆,输了十几缗钱。”

杜霍总算有了点笑容:“二兄真是有雅兴,看来那邓家兄弟是花了不少心思了。”

长柏忙道:“邓家大郎前日还送了拜帖来,想请了郎君去花月楼里聚一聚呢。”

杜霍看了看身上的袍服,整齐挺括,这才满意地抬腿往外走去:“回了他,这些时日我要去拜访夫子,待过些时日再聚不迟,让他暂时不必来请,也免得二兄听说些什么。”

长柏忙答应着退下去了。

转过回廊,正要进半月门,却听一旁的回廊上有人低低切切地说话,花圃掩映下一时看不真切是谁,只能听到她们的说话声。

“……娘子何苦来哉,这日头正大着,你身子也弱,连夫人都不舍得让你出来,你怎么还来这里?”婢女低声劝说着,“何况今日在春华园里,这位萧家娘子可没有给你半点好脸,只怕现在来了也只能受气。”

另一个声音低柔婉转:“无论如何她是三表兄的妻室,今日她怕是恼了我了,我也该过来给她陪个礼,不能让姑母与三表兄为难,只要她不再气恼,我就是受点委屈也无妨。”

婢女连连叹气:“娘子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夫人与三郎君对娘子都是再好没有了,偏偏这样一个出身商户的娘子嫁进来还这样跋扈……”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声音打断:“不许这样说,姑母与三表兄他们也是不得已,这桩婚事是长辈定下的……便是我也是替三表兄欢喜的。”

说到最后她声音越发低了,带着点点哽咽的声音,主仆二人从花丛后走过来,正遇见停在这里听她们说话的杜霍,一时都吓了一跳。

来的是裴二娘子裴沅带着婢女金丝,见到杜霍时脸上又惊又喜,粉颊泛起红霞,低下头去:“三表兄,我是来见三表嫂的。”

见到她那温柔娇羞的模样,杜霍原本冷淡的脸上微微有了笑容:“阿沅,你不必这样委屈自己的。”

他都听到了,心里更是感慨,比起除了陪嫁一无是处的萧氏,阿沅着实是体贴柔顺,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来给萧氏赔礼,还是为了自己着想。

裴沅目光盈盈,低声道:“为了三表兄,我不觉着委屈,只盼着表嫂能够不为了我的事,让你为难。”

她微微低着头,纤细的脖颈雪白修长,像被露珠压弯了的莲花一般惹人怜爱,杜霍也看得心动,但终究是忍住了,收了心思点点头道:“你还是先回去吧,我还有话与她说,你改日再来便是了。”

就这样?

裴沅像是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扯出丝笑容:“那,那我便先回去了,不扰了三表兄。”

杜霍点点头,吩咐金丝好生伺候裴二娘子回去,自己这才转身往正房走去。

等到扶着婢女的手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秋实园,裴沅的眼眶顿时红了,咬着唇一言不发,手里的凉扇几乎要被攥烂了。

金丝见她如此模样,忙劝道:“娘子莫恼,今日三郎君必然是有事要与萧家娘子说,一时顾不上才会……”

裴沅走了几步,哀伤的脸上露出一点苦笑:“我知道,是因为裴家不济事了,姑母接了我来府里,连句话都不肯提,如今连三表兄也是……”

“只是我不甘心,连商户女都娶的,如何我就不可以,三表兄他待我是真好,除了杜家我又还能去哪!”

第十二章 这也是夫妻

杜霍进了正房的门,婢女打起帘子来,他一眼看见的是散了发坐在窗边湘妃竹榻上打着扇翻看簿子的萧容悦,豆绿联珠半臂花青撒花罗纱襦裙,明明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身衣裙,偏偏她像是带着光芒,慵懒地靠在榻上半垂着眼的面容光洁柔美……若不是那一双眼,他真要多看几眼自己娶进门的这个女子了。

在他打量萧容悦的时候,萧容悦也抬起眼来望向他,那一双眼中凌厉的光芒盖过了一切,让他顿时清醒过来,心中更是生出些懊恼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对这么个满身铜臭的商户女看住了。

他冷着脸走了进去,萧容悦身边的三七与山茶却是顿时紧张起来,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娘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容悦倒是从容一笑,摆摆手:“下去奉茶汤来。”

自己信手将那簿子放在一旁,坐直了身子,抚了抚鬓角:“郎君有话要与我说?”

看着她一副淡定的模样,见着自己进来连眉眼都不动,杜霍更是皱眉,一撩袍摆在榻席上坐下:“昨日的事,是我的不对……”

这下连萧容悦都吃惊了,绝想不到这样的话是出自高傲惯了目下无尘的杜霍口中,他可是从来也瞧不上萧氏与萧家人的。

杜霍看着萧容悦那一双剪水双瞳,黑润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忽然觉着这赔不是的话也没有那么难说了:“昨日我是吃得醉了,一时迷糊就睡在了书房里,并非是有意为之。”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不顾你的脸面,日后你我夫妻同心,自然会越来越好的。”杜霍先前话说得还有些晦涩,后面却越发流利了,“至于玉竹……留在园子里怕你瞧着也不痛快,不若打发回庄子上吧。”

他轻描淡写说完了,薄唇边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浅笑,望着萧容悦的目光也专注,等着她回答。

若真论起来,这位杜家三郎的容貌气度的确算得上上乘,便是在长安怕也没有几位贵胄郎君能够比得上,可惜落在萧容悦的眼里,还真算不得什么,当年在大明宫中,她可是见过无数才俊,俊美如傅家兄弟,玉山倾倒一般的绝世容颜,才学如卢炯,斗酒成诗写尽骊山春,还有孟钰,他弯弓搭箭射中了她手中捧着的银瓶,便令这种种都失了光彩。

想到孟钰,心突然酸楚起来,难过也急切,他现在如何了,她死了他该何等难过!偏偏她现在还脱不了身,不能赶回长安,告诉他这一切,还有那桩要命的事!

萧容悦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神色冷清起来:“郎君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玉竹终究是伺候过郎君的人,不好再送回庄子上再嫁,还是留在我这边吧,也能多个人伺候郎君。”

杜霍心细地察觉到了萧容悦情绪的变化,似乎就在片刻之间,她像变了个人,从漫不经心满不在乎换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究竟是怎么了?

可他又瞧不出什么来,只能疑惑地打量着她,也就顾不得玉竹的事了。

“今日你给阿娘布菜太不小心了,方才春华园还请了郎中来瞧了,怕是烫伤了手,明日你随我去给阿娘陪个不是。”他望定了萧容悦的眼睛。

萧容悦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淡淡道:“明日一早我会去春华园。”

不去也不成,杜家人一直惦记着萧家萼陪嫁,便是她不去,也会找上门来。

杜霍有些懊恼,她怎么能对自己的话这样不放在心上,自己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杜家是她日后的安身之处,她却丝毫不在意。

今日的事,若不是他没有开口,她以为阿娘会轻易放过她?何况她一早还大闹了一场,毫不顾忌杜家与他,毫无为妇之德!

他脸色沉沉起身来,正要往外去,却正遇见端着茶汤进来的玉竹,玉竹见了他,脸上是怯怯的欢喜:“郎君……”

杜霍正皱眉要开口,却听身后萧容悦道:“玉竹,你去吩咐人准备热汤衣物,伺候郎君更衣梳洗。”

这话教玉竹心花怒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会见萧容悦瞧也不瞧这边,这才欢欢喜喜地应着,跟着杜霍往外屋去。

杜霍登时跌了脸,冷哼一声,摔了帘子出去,再不理会萧容悦。

看着杜霍出去,三七与山茶才进来,却是担忧不已:“娘子这是……”

萧容悦揉了揉额角,满脸倦意:“有玉竹伺候,还还能省心,累了一日了,都歇了吧。”

等到杜霍沐浴更衣出了汤房时,赫然发现正房已经闭了门,外间的灯都灭了,萧容悦竟然半点要留他的意思都没有,竟然自己歇下了!

身边的玉兰见他脸色铁青,只当是还在气恼白日的事,惴惴不安地低声唤道:“郎君……”

杜霍冷冷拂袖:“既然要你伺候,那就去你房里!”

玉兰的心一时小鹿乱撞,忙忙答应着伺候杜霍去了自己的抱厦里。

正房里四下放了帷幔,帘幕深深之处,萧容悦独自躺在软塌上,侧身背对着案几上的烛光,在阴影里紧紧闭着眼。

“俞宫正,可是你在里面?”华丽的宜秋殿大门虚掩着,没有见人在跟前,只有陪着来的小宫婢。

“徐良娣在殿中?如何不见有人在殿外伺候?”女子温纯的声音里带着质疑。

小宫婢低声道:“徐良娣说有要紧话要与夫人说,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事关汝阳侯府……”

女子终究是推开了门,朝着宜秋殿走了进去,却是在内殿之中看见了……

第十三章 怼渣

前一夜杜霍在萧容悦这里受了气,可没轻饶了玉竹,第二日玉竹去萧容悦跟前时脸上还是倦色未消,替她捧着梳洗的铜盆手还微微发颤。

萧容悦瞥了她一眼,也没有理会,吩咐她跟着自己再去春华园。

裴氏却没有萧容悦这样好的容忍心,她咬着牙死死盯着坐在跟前榻席上的萧容悦,手臂上的伤一阵阵跳着疼,仿佛扯着她胸口的怒火,越燃越旺。

要不是还记着杜兰的话,这时候她怕是早就忍不住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商户女了。

“阿家手上的伤可好些了?”萧容悦笑容满面,“昨儿是我逞强了,从前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头一回上手难免有些疏忽,今日必然会小心些,好生给阿家布菜。”

萧容悦说的一脸诚恳,裴氏却是听得肝疼,她可不糊涂,无论如何不会再让她靠近自己,嘴角微微抽搐:“不必了,这些事让白芷她们做就是了。”

这会子说正事要紧!

“你这刚嫁进府里,年纪尚轻,许多事不知道……”裴氏清了清嗓子,开始把话往紧要处说,这可是昨日女儿杜兰特意来提醒她的。

“阿娘,那萧氏是料定了你们拿她没法子,毕竟咱们杜家如今也是不得已才认了这门亲事,若是你把她那四十八抬陪嫁攥在手里,她一个嫁进门的低贱女子,难道还敢再折腾出什么来?萧家就算是有钱,还能管咱们的家务事?”

杜兰说的不错!裴氏一时惊醒过来,自己这一日与萧容悦置气实在是糊涂,只要攥住了她的陪嫁,不说三郎去长安太学的事,就是这萧氏还敢再说什么,只能任由她摆布了。

她打定了主意,趁着这时候就开了口,等着萧容悦低头,毕竟她一个刚嫁进门来的新妇,再

有主意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屈从孝道,任她拿捏。

只可惜,萧容悦还是没顺着她的心意来,还没等她说完,萧容悦那一脸笑容更是恳切:“阿家说的是,未出阁前阿爷与姨娘也是如此说,说我年少不经事,要我好好学着夫人。”

裴氏心头冷哼,脸上却不露,弯了弯嘴角:“我嫁入杜家这许多年,尽心尽力替府里打点,才有三郎他们的今日。”

她望定萧容悦:“原本我也不想多过问你的事,只是你如今既然嫁进杜家,就是杜家的人,我也不能看着你犯糊涂,萧家给你的陪嫁不少,与其放在你手里糊里糊涂糟蹋了,不如交给我替你盘算打点,还能有个明白。”

她说完,唤了林妈妈来:“一会子你使了人去秋实园里萧家送来的陪嫁给抬来春华园。”

只是她话音刚落,萧容悦却是咯咯笑了起来,一双眼落在裴氏主仆身上:“慢着,我有话想问问阿家。”

“阿家当初嫁进杜家,可是也把陪嫁交给老夫人打点的?”

裴氏险些被口水呛死,瞪着眼看着她:“那怎么可能……”

可是话音刚落,便回过神来,脸上满是尴尬与不自在,别开脸去咳了一声才道:“那时候老夫人身子不好。”

当初长安裴家如日中天,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名流世家,家主裴崇元是高祖的重臣,裴氏嫁来杜家那是何等风光,怎么可能将自己的陪嫁交给杜老夫人,可现下萧容悦分明是有意提起来的,她却险些说漏了嘴。

萧容悦笑了:“听说老夫人身子康健,操持府里多年,还是前些年才无疾而去。”

裴氏脸涨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是老夫人对我放心,自然不会过问。”

听她说完,萧容悦一脸笑容散了,倒是蹙了眉低声道:“原来阿家是不放心我,才要收了我的陪嫁去,莫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她别开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果真是如此?我却半点不知,竟然辜负了阿家的好意,明日归宁定要向娘家诸位长辈告罪,还要他们来府里向阿家赔不是,毕竟这都是我的过错。”

哐当!裴氏手里刚端起来想吃一口压压火气的茶碗又磕在了桌案上,她手指着萧容悦抖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你,你,你成心要气死我。”

分明是装傻充愣,她要萧容悦交出陪嫁,萧容悦却说要让娘家长辈来府里与她说,这分明是要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若教旁人知道了杜家要收了媳妇的陪嫁,岂不是要传出大笑话去,人人都会知道杜家如今已经要靠儿媳妇的陪嫁度日了!

她万万想不到,萧家这娘子如此刁蛮难缠!软硬都不吃!

萧容悦轻笑一声,却是一副无辜的模样:“阿家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裴氏只觉得自己胸口火烧火燎,像是揣了块烧得正旺的火炭,只能捂着胸直喘粗气,再不想多看这泼辣货一眼,咬牙摆手:“你出去。”

吓得白芷几人连忙上前又是揉胸口,又是端茶水,给她缓缓气。

萧容悦从善如流,乖巧地起身:“既然阿家有事,那我便先告辞了,明日归宁回来再来给阿家请安。”

她可是乖儿媳妇,每天请安问好少不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只是她还没起身出去,外边已经传来满是担忧的声音:“姑母,姑母你这是怎么了?”

裴二娘子快步进来,清秀的脸上满满是不安,上前在裴氏榻席边踞坐下,拉着裴氏的手焦急地道:“姑母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

裴氏这会子哪里还有气力说话,指了指萧容悦:“教她出去……”

裴二娘子抬起头来,一双受了惊的小鹿一般的眼睛望着萧容悦,带着点哭腔:“三表嫂,无论如何姑母都是你的婆母,你如何能让她气成这样?”

呦呵,这小白莲今日居然要主动出击了。

萧容悦还就不走了,走上前几步,在裴二娘子跟前停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看得她吓了一跳缩了缩身子,躲在裴氏身后,才缓缓笑了起来:“裴家娘子怕是弄错了,阿家可不是被我气着了,而是方才与我说起,二娘子年岁不小了,却还无人登门提亲,只能留在杜家名不正言不顺,日后怕是连个着落也没有,一时着急才成了这样。”

她看着裴二娘子的脸从红转白,最后成了青灰色,眼泪哗地下来了。

这,这教她还怎么活呀!

第十四章 二房的打算

看着这对姑侄被气得满脸通红偏有说不出话来,小的两眼泪汪汪捂着脸哭着,大的揉着胸口手直哆嗦,萧容悦轻蔑地一笑,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明日要归宁,还得回去准备准备,就不扰了阿家与二娘子说话了。”

丢下这句话,她便带着玉竹几人出去了,理也没有理会那两个要被气死的女人。

“你,你……”裴氏瞪着那走远了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来,到后来才挤出一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怎么娶了这么个祸害回来呀!”

那边裴二娘子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姑母,三表嫂这样说,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府里,还是早早打发了我走吧,我便是寻个庵堂落发修行供奉菩萨,也不能这样留着了……”

她呜呜咽咽,好不可怜。

裴氏让白芷揉着胸口,直喘粗气:“去,让人请了三郎来,这女人万万留不得了,这样不要脸面不守孝道的贱人怎么能留在杜家。”

又转头安慰裴二娘子:“你莫恼,她说的话值当什么,谁还当真了不成,你是我嫡亲的侄女,我接了你来谁还敢说什么,快去洗把脸换了衣裳,三郎自然会有主张。”

裴二娘子垂着眼答应着,心里却难免失望,姑母这还是不肯接她的话呢。

出了春华园的萧容悦却是自在从容,打着凉扇从荷塘边一路信步赏花,丝毫没有把先前的事放在心上。

三七低声道:“娘子,方才大夫人气得不轻呢……”

她想不明白,娘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已经嫁到了杜家,杜大夫人是她婆母,杜三郎君是她夫婿,她这样就不怕日后在杜家的日子艰难?

萧容悦笑了笑,停在荷塘边的回廊上,用手里的凉扇拨弄了一下已经长到栏杆旁的亭亭荷叶,漫不经心地说着:“怎么,你觉着我对他们恭恭敬敬,他们就能好好待我?还是能认了我这个商户女为自家人?”

“可大夫人方才脸色很是难看,说不得之后要为难娘子了。”

萧容悦嗤笑一声,打着凉扇继续走:“横竖她都要教我不好过的,我又何必将就着。”

她倒是没把裴氏放在眼里,虽然裴氏主理杜家中馈这些年,但是个眼光短浅又自私的,当不得什么大事,倒是杜霍……

昨日的事之后他还能低下头给自己赔不是,算得上能屈能伸,想来心里是有主意的,这样的人反倒要提防,看来他后来能成了禹王的亲信,也不是全无道理。

不过这时候的杜霍还不是那个久经事故胸有城府的杜侍郎,他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解元。

“这不是三郎媳妇吗?”远远有人与她打招呼,热情地迎了过来:“怎么有兴致来园子里赏荷?”

是何氏,带着几个婢女从半月门前过来。

萧容悦瞥了一眼她来的方向,是秋实园,看来不是偶遇,何氏怕是在这里等她有一会了。

她也不拆穿,笑眯眯上前:“二婶母。”

何氏拉着她的手,亲切地给她打扇:“这么热的天,怎么也不避避暑气,就在园子里逛。”

萧容悦请她去秋实园里说话:“……外头暑气重,二婶母去我房里吃碗冰歇一歇吧。”

何氏也就不推辞了:“也能与你说说话。”

进了正房,萧容悦却是打发了三七与山茶下去,独独把玉竹留在房里伺候。

“二婶母吃碗冰,日头大解解暑气。”看着玉竹捧了冰碗送到何氏面前,萧容悦笑道。

何氏接了冰碗,没往嘴边送,却是盯着玉竹看了好一会,才道:“明日是归宁,你阿家给你准备好了归宁礼了吧?”

照规矩,新妇归宁回娘家,婆家是要准备份归宁礼,表示对新妇的满意,礼物越贵重便越是满意。

萧容悦抿嘴笑了:“阿家怕是忘了。”

气都快要气死了,哪里还会准备什么归宁礼,若是可以裴氏怕是恨不能将萧容悦塞回萧家。

何氏听了直叹气:“大嫂也是,新妇进门,归宁是大事,若是教亲家误会了,只当咱们杜家有意失礼呢。”

她满是恳切望着萧容悦:“你若有什么要帮忙的,直管我与开口。”

萧容悦毫不意外这位平素与长房并不亲热的婶母会如此主动,她笑着道谢,又瞧了一眼玉竹,见她呆呆立在跟前,便开口吩咐:“你昨儿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让三七她们两个进来。”

玉竹飞快答应着,退了出去。

何氏看着她放了帘子出去,目光闪了闪,低声道:“你也是的,她是什么身份,就是留在你跟前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你倒还体谅她。”

听说昨儿夜里三郎也是去了玉竹的房里,也不知道这萧家娘子是怎么想的。

萧容悦叹了口气,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二婶母也不是别人,我也不瞒着你,我嫁过来前只听人说杜家三郎人才出众品貌不凡,我阿爷也说是看重他的人品,只盼能助他去长安太学里得个前程,萧家日后也能多个依仗。”

“可谁成想刚进门就……”她满脸难过,连连摇头:“只怕是真去了长安,也难再记得萧家。”

何氏听了这话,心头乱撞,一股子欢喜压都压不住,脸上却还得是一脸叹息:“三郎媳妇也不必这样想,萧家帮了咱们杜家始终是有恩义的。”

她含含糊糊地,转而说起别的来:“你二叔昨日还与我说,你阿爷是个重义厚德的人,从前与他也多有来往,说话也很是投契。”

萧容悦笑道:“阿爷常说二叔为人急公好义,最是仗义。”

何氏连连点头:“如今更是亲近了,更要多加走动,我如今瞧着你也很是亲切,就如同自家娘子一般。”

她说着,让人端了几件衣料上来:“这些是我给你备的,明日归宁也好不让你空着手回去。”

萧容悦看了眼那衣料,倒也没有推辞,笑着道了谢,与何氏又亲亲热热说了好一会话,才送了何氏出去。

第十五章 杜家的所求

何氏带着婢女出了秋实园,打着扇子往晨曦园回去,比起来时脸上多了好些笑容。

红芍是何氏贴身大婢女,见她满心欢喜,陪着笑道:“夫人这是为了哪一桩?一早就吩咐婢准备了那些衣料,竟然是给萧家娘子的。”

何氏笑道:“我是笑长房里竟然连个明白人都没有,白白浪费了这门婚事。”

红芍不明白:“不是说先前老尚书与萧家定下的亲事,长房没法子才认下的?”

“长房那个是那种好说话的?什么叫没法子才认下的,还不是早有打算了。”何氏拢了拢鬓边的镏金鬓花,“她儿子要去长安太学,若是没有萧家资助,以杜家如今的情形哪里供养得起。”

红芍吃惊不已:“不过是去长安,怎么就这样为难?”

江宁虽然距长安千里之遥,但也不过是费些车马行程,杜家也不至于交不起束脩呀!

何氏嗤笑一声,手里的扇子打得飞快,想把热辣辣地暑气扇走:“你来杜家伺候的时候,杜家已经搬回了江宁,怨不得你不知道。”

“你当入太学就是交了束脩勤学苦读那般简单?自太祖时起,朝中便有不成文的规矩,非荐不可入仕,防的就是那起子贱庶靠着读些酸书便想金榜题名入朝掌权,坏了士族名流的门第,到高宗时虽然有了破格取仕的说法,但太极殿上殿试的大都还是朝中臣工举荐之人,哪有几个是不拜恩师的白身。”

“你看那长安太学里求学之人何止千数,可真正中举的不过寥寥数十,若想真有个前程,拜恩师求举荐是万不能少的。”何氏说着,“杜家今时不比往日了,老尚书已不在朝中,那些旧日的故交又有几个还能念着杜家,若想拜恩师,那礼数是少不了的,等闲也入不得眼。”

“何况日后要在长安与这些人家走动,难道还留在太学的学舍里?自然长安的府邸宅院不能少,伺候的人也不能少。”

何氏掰掰手指头:“你算算,这得是多少?”

红芍不由地吐吐舌头:“怪不得要娶萧氏女。”

何氏得意地一笑:“当初长房那个还想让二郎娶萧氏,得来的好处却想给她三郎,打量我们都是蠢笨的,由着她摆布?”

“我一口咬准了不答应,赶在她前面给二郎定了韩家这门亲事,她便再没了法子。”何氏越发觉得自己聪明,“韩家虽然比不得姜家、顾家,可也是江宁城里有头有脸的,日后也不会拖累了二郎。”

“可惜他们太蠢,既然已经娶了萧氏女进门,无论如何也该先笼络着,待她将陪嫁交出来,让萧家尽心尽力送了人去长安置办好了,再翻脸也不迟,偏偏这时候与她较劲,活该落到了我手里。”何氏笑得见眉不见眼,“如此就怨不得我了,少不得让长房鸡飞蛋打,让她平日里骑在二房头上指手画脚,还当我是个好欺负的。”

与何氏说的话一般无二的是杜霍,他正沉着脸在春华园正房里坐着,对着脸上青一道白一道的裴氏,他又是无奈又是烦躁:“……当初阿娘与我说,当大事者忍得一时,娶了萧氏不过是眼下面上无光,日后一展抱负之时,这点屈辱也不过是瑕不掩瑜,过眼云烟,如今你自己却较着劲要送了她回去。”

“且不说打算还未成,便是此时送了她走,这门婚事也已经是成了,我娶了一个商户女的事也已经传出去了,终究无济于事。”杜霍只觉得烦不胜烦,从前还算有些见识的阿娘怎么也胡搅蛮缠起来,这时候闹着要赶了萧氏回去,为什么就不想想,萧家的钱财尚未送来,萧容悦手里还拿捏着洞房花烛夜的事,休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难道要撕破脸把自己的前程都丢了?

原本满肚子气的裴氏愣了一下,像是被一盆冷水泼醒了:“那,那难道就由着她这样放肆,连我都敢顶撞?”

她瞪着自己的儿子:“方才沅娘被她羞辱得哭着要去庵堂里了,你就忍心看着她这样受欺负?”

杜霍想着先前进来的时候,看见裴二娘子的一双眼红肿着,噙着泪委委屈屈地出去,见了他也没有往日的欢喜,不由地心疼,他这表妹自幼便在杜家长大,最是温柔乖巧,必然是萧容悦给了她气受。

只是他终究不是糊涂的,知道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能皱了皱眉:“阿娘好生宽慰沅娘吧,让她这些时日还是别与萧氏闹起来了。”

说罢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明日归宁我送萧氏回去,有什么话待回来再说吧。”

裴氏看着儿子就这样去了,胸口更是发闷,高声唤了婢女进来扶自己去榻上躺下了。

一直在穿堂里坐着,等着杜霍和裴氏给她个公道的裴二娘子正吃着茶汤,听婢女来禀:“娘子,三郎已经走了。”

走了?裴二娘子放下茶盏就起来,很是惊讶:“就这么走了?”

姑母没与他说自己为了护着姑母,在萧容悦跟前受了大委屈吗?他竟然连看都不来看自己,就这样走了?

难道是去找萧氏算账了?

可她才走到正房门前,就被白芷拦住了:“娘子还是先回去吧,夫人身子不舒坦已经歇下了。”

连姑母都不肯见她了,裴二娘子一张脸白得吓人,看着那放了帘子的正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一会,才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有劳你替我转告姑母,务必要好生保重身子,莫要为旁人气坏了身子,我先回房去了,若是姑母起来了还请使了人来告诉我,我这就过来陪姑母说话。”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看着白芷点了头,她才依依不舍地告辞去了。

第十六章 不安宁的归宁

新婚第三日是归宁,新妇要带着婆家给的谢礼回娘家见父母,也是体现婆家对新妇的看重喜欢。

一早詹妈妈就在正房门外等着了,吆喝着小婢准备马车,打点收拾带回萧家去的物品。

萧容悦倒是不急不忙,起了身唤了三七几人在跟前伺候,才请了詹妈妈进去:“带回去的物件可都备好了?”

杜大夫人裴氏这会子也不知道是真病了还是装病,儿媳妇归宁这样的事都不管了,装聋作哑不肯过问,送回萧家的谢礼也就没了音信,所以这份礼还得萧容悦自己准备。

詹妈妈忙道:“已经准备好了衣料和香药。”

萧容悦翻了翻那礼单,点了点头:“妈妈办事我还是放心的,这一回妈妈随我一道回去吧。”

詹妈妈这样一早殷勤过来伺候,就是为了等这一句话,忙笑着答应了:“这是奴的本分,奴这就让人收拾妥当陪娘子回去。”

萧容悦看她欢天喜地地出去了,嘴角那丝笑容转冷,唤了三七过来:“今日你留在这边,好生照看院子,我这一走只怕先前那些有心的都要想着法子凑过来,你便睁大眼好生看着,记住她们是谁,待我回来与我说。”

三七是个有主意的,点拨两句便明白了。

萧容悦这才带着山茶、詹妈妈几个从半月门出了内院,到了杜府侧门正要上车,却听到有人冷冷道:“今日归宁我送你回去。”

是杜霍,他已经让人牵了马来,在这里等着萧容悦了。

萧容悦倒也不惊讶,笑着向他道:“那就有劳杜三郎了。”

她现在是萧家娘子的身份,新妇回娘家若是没有夫婿陪伴,少不得要多出许多口舌来,何况她还用得上杜霍,而杜霍……萧家的供养一日没拿到,他一日不会轻易放弃萧家女婿这个身份。

所以他们各取所需,倒也可以唱一出融洽的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戏码。

杜霍却是皱了皱眉,看着萧容悦客气且疏离地向自己道谢,转身也不多看他一眼就上了马车,心里始终有些别扭,翻身上马吩咐马车跟着,向着萧家去了。

比起杜府的青瓦灰墙书香门第,萧家倒是更加讲究精致,偌大的宅院婢仆如云,楼阁亭台宽大簇新,足足占了叠云坊半坊之地,可见萧家这江宁第一富贾的称呼不虚。

为了萧容悦归宁的日子,萧家早就准备了起来,早早使了婢仆在门外候着,府里也布置了一番,只等着新婚夫妇回来了。

刚进门,杜霍就被仆从恭恭敬敬地请去了前院书房,萧容悦被请到了内院小花厅里用茶。

萧夫人小柳氏见着她那一刻起,便拉着她的手红了眼眶:“悦娘在那边可还好?杜家待你如何?可是受了委屈了?”

她一边问一边仔仔细细盯着萧容悦,上上下下看着,仿佛唯恐看漏了一点,她身边跟着的章妈妈笑着解释:“娘子才嫁出门不过三日,夫人哪一日不念叨上许久,前一日娘子让詹妈妈带了话回来,夫人更是担心,一早就唤了人在门外等着,就想早些见到娘子。”

萧容悦抬眼看着小柳氏满脸的担忧,听着她们的话,抿嘴笑了笑:“多谢姨娘挂心,我一切都好。”

不提杜家的事,还是叫自己姨娘,小柳氏脸色微变,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望着萧容悦低声说着:“詹妈妈回来说了杜家三郎的事了,悦娘你是如何打算的?”

萧容悦让人取了凭几来,松了松裙摆,歪在凭几上:“姨娘觉着我该如何才好?”

小柳氏蹙了蹙眉,看了一眼章妈妈,章妈妈便叉手行礼带着花厅里别的婢女一同退了出去,只留下小柳氏与萧容悦。

小柳氏这才重重叹了口气:“悦娘你可知道杜家是什么门第,杜家三郎又是什么身份,说不得明年殿试便是金榜题名,那时候萧家便是再富庶,也入不得杜家人的眼,这门婚事就是算是当初杜老尚书亲自定的,也做不得数了。”

“杜家三郎的人才模样,这几日你也都自己见了,想必也是满意的,他便是一时吃了酒糊涂了,终究也还是娶了你为正妻,难道一个婢女还能盖过你去?不过是想打想买都可以的玩意儿罢了……”

小柳氏苦口婆心地劝着,一副为萧容悦打算的模样,与萧氏记忆里的模样毫无差别地重合了。

那时候的萧氏因为新婚之夜丈夫居然留宿书房宠幸婢女,婆家人不但不主持公道,反而责怪萧容悦是个无用的祸害,连夫婿都留不住,还强要了她的陪嫁去,好容易等到归宁回府,萧容悦终究没能见到父亲萧靳,却是被继母小柳氏给劝住了。

一模一样的说辞,一模一样地苦口婆心,只可惜萧氏信了,乖乖回了杜家去作听话的媳妇,而萧容悦……

她笑了笑:“姨娘说的是,所以我打算把玉竹收了作房里人,只要三郎喜欢便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花厅门前垂着的湘妃帘,那里有一双丝履停了步子许久了,分明正在听着里面说话的声音。

“说起来玉竹不过是个书房伺候的婢女,就算是收了也算不得什么,倒是那位裴二娘子,连我见了都怜惜喜欢,举止谈吐都是斯文有礼,模样更是临水照花,着实是好看呢。”萧容悦一副无奈的模样,“怨不得三郎喜欢,事事都想着她。”

果然,那双丝履的主人停了停,跺了跺脚便转身走了。

小柳氏也是脸色难看了许多,追问道:“是那位大夫人的侄女裴家的娘子吗?怎么会在杜家?”

萧容悦收回落在帘子外的目光,笑着与她道:“正是长安裴氏的娘子,大夫人让人接了来府里有几年了,与三郎青梅竹马从小在一处的,如今也是日日在大夫人跟前的。”

她手里的凉扇打了几下,感叹了一句:“听说还不曾定亲,也不知道哪一家郎君才能娶到那样娇滴滴的美人儿。”

小柳氏彻底黑了脸。

第十七章 最聪明的人

到了用饭前,小柳氏已经旁敲侧击问遍了杜府的情形,连二房、三房也都问了许久,萧容悦倒也不瞒她,一五一十得说给她听了。

眼瞧着章妈妈进来回话,小柳氏才笑盈盈地道:“早就备好宴席,就是等你和三郎回来,你阿爷让人把窖里的剑南烧春都起了出来,就等着今日呢。”

她起身来,亲自携了萧容悦的手:“你走了不过三两日,可你阿爷和我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便是你妹妹也时时惦记着你,今日使了人来问了好几回,想见一见你呢。”

萧容悦微笑着,不经意似的从小柳氏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理了理裙摆上的襟步:“如此,请二妹与三弟也一道过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束的。”

小柳氏眼里的笑是藏也藏不住,连声道:“说得正是,都是自家人,日后还得三郎多多帮衬你三弟才是,让你三弟好好随他学课业。”

说着,忙吩咐章妈妈:“去请二娘子与小郎君来。”

萧容悦打着凉扇,掩下嘴角那一抹冷笑。

萧靳与杜霍倒是常谈许久,才一前一后地进了正堂里,杜霍神色寻常,彬彬有礼地给小柳氏行了礼,才在萧容悦身边的榻席上坐下了。

萧靳却是微微皱着眉,大步进来与小柳氏道:“也没有别人,吩咐开宴吧。”

并没有吩咐上酒。

小柳氏嗔怪地道:“郎主这会又急了,先前可是让人早备好了宴席,那坛子剑南烧春都起了,难道就这样撂下了?”

萧靳只得吩咐:“上了酒来吧,我与霍郎吃几盏。”

话音刚落,正堂外婢女叉手行礼:“二娘子,小郎君。”

萧靳皱眉:“乐娘与梧儿怎么来了?”

小柳氏笑眯眯让人唤了他们进来:“方才悦娘说了,都是自家人,他们也难得回来一趟,自然是一家人一起用饭最是好,我才让人唤了他们过来的。”

萧靳不由地吃惊,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女,素来长女对弟妹并不喜欢,往日也只是客客气气地生疏着,怎么现在却如此亲切

只见萧容悦坐在自己的榻席上,用银匙搅动着自己碗里的芙蓉绣丸汤羹,看也不看这边,仿佛与她无关一般,更让萧靳觉得奇怪。

奈何在席上,他只能压下心头的诧异,与杜霍道:“来的是悦娘的二妹与三弟,先前成婚时你见过一面的。”

杜霍温文尔雅地微笑点头,并没有更多的话,目光却连看一眼门外都没有,分明对萧家人没有什么兴趣。

可是进来的两个人却对他很是不一样,走在前面的年轻娘子身材窈窕,面盘丰润娇嫩,肌肤白皙如雪,刚进门目光便落在杜霍身上不曾移开,连杜霍身边的萧容悦都没有多看一眼,脸颊微微泛红,带着点羞怯之意。

她身后跟着的年纪小小的郎君不过十一二岁,模样还算周正,只是眉宇之间颇有些桀骜,见了萧靳在上席才略有收敛,望了几眼杜霍便大步走到小柳氏身边坐下,丝毫没有理会萧容悦这位长姐。

小柳氏见着自己儿子女儿,眼中的欢喜便再温柔不过,嘴里却还是斥道:“还不给你长姐问好,这样不懂规矩。”

萧家小郎萧梧转头看了一眼萧容悦,撇了撇嘴:“长姐日日在府里见的,又不是什么稀客,不用如此麻烦了。”

萧靳眉头皱得更紧,看着杜霍与萧容悦在,这才忍着气:“摆了宴席吧,莫要失礼!”

萧容悦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席上的小柳氏、萧梧和不时悄悄看一眼杜霍的萧容乐,还有正襟危坐的萧靳与杜霍,轻笑一声,说起来这堂里坐着的都算是萧氏的至亲了,是萧氏在世上唯一的依仗。

萧靳是萧氏的父亲,杜霍是她的夫婿,而小柳氏既是她的姨母,是她亲娘大柳氏的庶妹,也是萧靳的继室,萧容乐与萧梧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妹兄弟,世间至亲莫过于此。

只可惜,他们却没有一个是真心待萧氏的,也没有人真正在意过萧氏,他们都各有所求。

萧靳一心为了萧家笼络住杜霍,不顾萧家与杜家门第相差甚远,用尽法子将萧氏嫁进杜家去,明知道自己长女性格软弱,在杜家必然步步艰难,他却狠了心只当不知道,原以为助杜霍平步青云就能有巨大的回报。

只可惜他始终低估了杜霍的野心与骄傲,杜霍刚刚金榜题名,杜家便传出消息,萧氏得了急症病故了,杜霍亲自登门去自己恩师弘文馆周学士府上提亲,次年便迎娶了周氏女,不仅如此,杜霍暗地里借周家的势力施压江宁府,将萧家的产业一点点吞掉。

萧容悦盯着碗里那翠绿的芙蓉绣丸,飘在金黄的汤羹中,鲜艳欲滴,她却并不用,只是百无聊赖地拨弄着。

后来的小柳氏去哪了?她慢慢在萧氏的回忆里搜寻,渐渐有了答案。

萧氏被杜家囚禁在了永阳坊的荒院里,萧家在杜霍强势的打压下很快便开始败落,萧靳一病不起,小柳氏伺候了些时日察觉到了不对,顾不得萧家和萧靳,写了信向自己亲兄弟柳五讨了主意,赶在萧靳病故前给杜家送了消息,见了杜霍一面。

萧氏也不知道那一次见面小柳氏与杜霍说了什么,只知道回来之后的小柳氏便借口说嫂嫂病重,要回去探亲的理由,带着萧容乐与萧梧一起回了柳家,到萧靳病死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小柳氏却得了萧家一部分家财,其余的都归在了杜霍这位前女婿的手里,富甲一方的萧家自此便再没有了。

抬眼看看现在堂上一派和睦的情形,萧容悦那一丝冷笑越发深了,或许之后的一切这里的人谁都想不到,至少现在他们都还以为自己才是最聪明那个吧。

第十八章 利益与亲情

这一场归宁家宴上很有些冷清,萧靳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席上眉头一直皱着没有更多话,与杜霍吃了几盏酒便让人撤了酒盏,小柳氏原本只是继室,又素来贤惠,只好与萧容悦说了几句家常凑凑热闹,萧容乐与萧梧的心思也都不在宴席上,这顿饭吃得都有些食不甘味。

刚散了席,萧容悦笑盈盈地与起身要走的萧靳道:“阿爷,我有话要说。”

小柳氏与杜霍都有些吃惊,齐齐望向萧容悦,萧靳转头看了大女儿几眼,也有些疑惑,却还是点头了:“你随我来。”

到了书房里,接过了婢女奉上的茶汤,萧靳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多少,只是冷冷淡淡与长女道:“你有话就说吧。”

萧容悦挑了挑眉,信手拈起桌案上奉着的玛瑙石榴把玩起来:“今日杜三郎来,怕是向阿爷提出来想要瓷器行与织染坊的吧?”

萧靳盯着女儿:“你也知道了?他与你商量过?”

杜霍借着归宁登门,却是开口向萧靳商量,想让杜家也在萧家的两间瓷器行与织染坊里出一份力,毕竟两家都是亲家了,日后杜、萧两家也是要互相帮衬依仗的。

话说得是好听,但萧靳对杜家如今的情势再了解不过,杜家已经只有外在一点光鲜,内里早就入不敷出,所以杜家才急着孤注一掷要将杜霍送进长安,还应下了萧家这门亲事。如今杜霍提出来的杜家想出份力,不过是杜家想分一杯羹的委婉之词罢了。

萧容悦抬眼望定萧靳:“阿爷觉着杜三郎会与我商量?他可是洞房花烛夜都不曾留在正房里的。”

不想素来温柔顺从的女儿言辞突然如此犀利,萧靳一时语凝,脸色更是不好看:“出嫁从夫,你既然嫁进了杜家,就该孝顺公婆,顺从夫婿,有什么事就好生与三郎商量着来,日后他总还会敬着你。”

萧容悦笑了起来,这就不奇怪了,看来萧氏之所以被杜家人拿捏得死死的,也有萧家这边的缘故,小柳氏这位继母不用说了,眼下这位是萧氏的亲生父亲,却也不过是拿萧容悦当做萧家的铺路石,对于萧氏在杜家的处境不闻不问,在意的只有萧家的利益。

她心里轻轻一叹,为死了一遍的萧氏感到不值,这才又开口:“阿爷决定答应他?”

萧靳却愈发觉得女儿有些奇怪,怎么会问起这个来。

他嗯了一声:“如今杜家与萧家已经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决定要帮衬三郎,就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

他想的是日后杜霍若真能出仕,这几处营生能有杜家在里面,杜霍自然会尽心尽力帮衬,这样倒也是件好事。

萧容悦自然清楚他的打算,前一世他也是这样做的,只是可惜后来的剧情却没照他预料的那样发展,杜霍的确是在朝中风生水起,但他做的可不是帮着萧家,而是吞掉了萧家所有的产业。

她放下玛瑙石榴,慢慢打起了凉扇:“阿爷,你说杜、萧两家已经是姻亲,唇亡齿寒,可这门亲事是杜家落魄了没了法子才认下的,若是此刻杜老尚书尚在朝中,长安裴氏不曾被废王之事牵连,你觉着杜家可会答应这门婚事?”

萧靳脸色冷了下来:“杜家不认也得认,时势逼人,由不得他们。”

“阿爷可知道,杜霍是个什么性子?”萧容悦缓缓道来,“我刚进杜家第一日的事想来詹妈妈回来都说与你知晓了,若换了是寻常人,只怕早就撕破脸面闹和离,或是夫妻生分不肯相见了,可这位杜三郎当晚便来了正房与我赔不是,还说玉竹任由我处置。”

她笑容凉凉的:“我劝阿爷再好好看看这个人,只怕不像面上瞧着那般温润君子,心中城府极深,才能忍得一时之气,丢得下喜欢的人与物,但一旦有得势之时,这些屈辱必然是要百倍讨回的。”

萧靳听得许久说不出话来,但脸上的犹疑之色已经不加掩饰,他是个商人,也是久见人心的,自然不会相信世上有性格淳厚质朴毫无狡诈的人,只是他还有些不甘心:“可如今我们是在帮他呀。”

萧容悦挑了挑眉:“对那些原本就自私骄傲的人来说,雪中送炭未必不是一种羞辱。”

她也料定了萧靳不是轻易好说服的,便又加了一句:“我可是听闻我嫁入杜家之前,杜大夫人已经教人细细打听了萧家的营生,连几处铺面几处庄子都问得明白了。”

终于萧靳长长吐了口气,对萧容悦也多了几分正视:“那你觉着该如何才好?”

萧容悦垂了眼,用凉扇掩盖住了嘴角的冷笑:“我倒有个主意,既能不教阿爷为难,又能让杜家挑不出理来……”

待到她从书房出来时,萧靳那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若长安有了消息,我会让人送去杜府的。”

萧容悦点头,这才与萧靳告辞,带着婢女回了内堂。

只是刚进内堂门,就看见杜霍长身玉立在窗边,他身边不远处的榻席上坐着的是萧容乐,正打着凉扇娇羞地与他说着话,一双眼落在他身上片刻不肯离开。

堂中不见小柳氏,萧梧也不见踪影,竟然只有他们。

见着萧容悦回来,萧容乐脸色有些惊慌,慌忙垂下头起身来:“长姐,阿娘说她有些乏了,在里间歇一歇。”

杜霍倒是神色从容,转而看向她多了几分探究:“岳丈大人与你说了什么,怎么娶了这么久?”

萧容悦轻笑了笑,小柳氏与萧容乐母女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不过她也不拆穿,笑着与杜霍道:“不过是叮嘱交代几句罢了。”

说罢,又与萧容乐道:“既然姨娘身子乏了,我们便不与她告辞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杜霍自然没有意见,彬彬有礼地与萧容乐道了告辞,大步向堂外走去。

萧容乐脸上那点子勉强的笑容顿时垮了,却又没有法子,只能咬着唇瞪着夫妻二人走远的背影。

第十九章 赶回大姑姐

回去的马车上,杜霍时不时看一眼萧容悦,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来,看见的却只有萧容悦平静的模样,既不看他,也不曾开口。

“方才岳丈大人与你说了什么?”杜霍终究还是开口问她。

萧容悦回眼望着他:“问了问二叔与三叔两房的事,说都是姻亲,论理该帮都得帮,只是……”

杜霍皱眉:“只是什么?”

他不明白怎么会把二房与三房拉了进来,明明说的是帮衬杜家,他娶了萧容悦,自然就是长房里作主了。

萧容悦却是摇头:“我也不知,晚些我去与阿家说。”

杜霍只得作罢,他可是堂堂君子,原本就不该过问这些事。

可刚到春华园,就见杜兰坐在堂中,正劝慰着戴着额帕歪在凭几上的裴氏,见他们两个进来了,杜兰的脸拉得老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就是不记着时辰,也该惦记着阿娘还病着才是!”

杜霍皱了皱眉,大步上前向裴氏叉手:“阿娘我回来了。”

又问裴氏身后伺候的白芷:“可请了郎中来看过了?”

杜兰抢过话头:“昨日已经请了郎中来看过了,不曾想今儿阿娘头更疼了,我方才让再请郎中,阿娘只说不好,今日是萧氏归宁的日子,若是教人知道了说不得传出什么话对三郎不好。”

她冷冷讥笑一声:“也不知是作了什么孽,娶了新妇不过三日已经气得婆母病倒,请了好几回郎中都不见好。”

她目光犀利地落在萧容悦身上,等着看她恼怒或是羞惭。

只可惜萧容悦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含笑打着凉扇到裴氏身边:“阿家,今日回去我阿爷让我带了话来,说是新开了几处铺面,铺头里得力的人不够,还想请咱们府里帮衬帮衬,日后铺子有了收益两家平分……”

她话音未落,裴氏已是大喜,顾不得还在头疼,一把拉着她的手:“这是真的?”

如今的杜家真的已经是勉强支撑脸面了,若不是靠着吃族里的族田,典卖好几处庄子,早已经是揭不开锅了,萧家这话简直就是救命稻草,让她这个打理中馈的当家主母怎么能不欢喜。

萧容悦看着裴氏失态的拉着自己,抿嘴一笑:“是呢,方才三郎也去见了阿爷,阿爷吩咐我带回来的话,还说……”

裴氏忙追问:“还说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她头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也没有兴致再听女儿杜兰的话了,一门心思就要问清楚这件事。

萧容悦却是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脸色又是尴尬又是恼怒的杜兰,低声道:“阿姐还在,有什么话还是一会再说吧。”

事关萧家与杜家的事,又是牵涉到利益,让杜兰这么个嫁出去的女儿在这里听着的确不好,裴氏还未开口,杜霍神色沉沉道:“时候不早了,阿姐回来也有大半日了吧,还是先回去吧,改日再请了你回来说话。”

杜兰瞪大了眼望着自己弟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赶自己回去?!她可是杜家嫡女,他的亲姐姐,事事都为杜家费心尽力,今日若不是裴氏使了人送了话去姜家,她担心裴氏被气坏了身子,怎么会巴巴儿丢下姜家的事赶了回来,现在居然赶她回去!

这是嫌弃她多事了?!

她险些气得背过气去,咬牙望向裴氏:“阿娘,你瞧瞧三郎他……”

裴氏让人请了她过来的,总会替她说话的,一定是萧氏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蛊惑三郎开口让她回去的!

可是裴氏现在心里跟揣了一盆滚油一般,火急火燎地就想知道萧家那边是怎么说的,要怎么才能得了那几处铺子上的钱,也就顾不得女儿的这点委屈了。

她为难地向杜兰道:“要不,阿兰今日还是先回去吧,时候不早了,你阿家又不是个省事的,说不得又该说什么了,你先回去,后日,不,明日我再让人递了话去姜家给你。”

杜兰脸色发白,看着母亲与弟弟,还有一旁微笑着理也不理她的萧容悦,愤然起身唤了婢女:“走,回姜家!”

她居然就这样被萧容悦逼回了姜家,甚至萧容悦都没正眼看过她,她就败了!

看着杜兰走,裴氏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的,但更着急地问萧容悦:“你阿爷究竟怎么说?”

萧容悦不急不缓地道:“阿爷说如今新开了一处绸缎庄,一处瓷器行,还有一间奇货铺,都还缺了人,想请咱们府里多帮衬。”

新开的铺面?裴氏有些不乐意了:“如何不是已经经营好的?”

萧家那么多铺面,那些经营有些时候的生意兴隆,让杜家分成才能拿得多。

萧容悦笑眯眯:“这也是为了三郎打算,这几间铺子都开在长安,日后三郎去了长安,那边也能有个营生。”

开在长安?裴氏眼前大亮,心里一盘算,长安可不比江宁府这小地方,那是寸土寸金的都城,开一处铺面怕都要近百金,营利自然也是远远高过江宁的。

何况日后杜霍是要去长安的,那几处铺子最终还不是要落在他们手里!

她越想越是心花怒放,连连点头:“那是最好了。”

“只是……”萧容悦笑得有一丝狡黠,“阿爷问这铺子里都还缺个管事,不知是府里三房里哪一房的人去呢?”

裴氏瞪着她:“什么哪一房的人?自然都是长房里的人了!”

这有别的两房什么事?不是杜霍娶了萧氏吗?

萧容悦却是有些为难的模样:“可阿爷说与二叔也有交情,也带了话与二叔他们,所以……”

她话音刚落,外边已经有婢女进来禀告:“二夫人、三夫人来了。”

何氏还没进门,那热情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三郎和三郎媳妇回来了吧,我与你三婶母一起来看你们来了。”

看来是得了消息了,急得坐也坐不住了,直接奔春华园来了。

裴氏原本欢喜的心凉了半截,气得直瞪萧容悦,蠢货,这样的事怎么能让二房三房搅进来,岂不是白白把钱送到别人手里去了!

第二十章 不消停的心思

直到掌了灯,各处院门要落栓了,三房都还没有争出个名目来,裴氏与何氏互不相让,都争着想让自己的人多占一个铺面的管事,凭谁都知道,所谓的管事不过是让杜家人拿铺子分成的一个名头罢了。

三房李氏倒是不争不抢,一直默默坐在榻席上,何氏说得口干舌燥,回头问她,她点头说是。裴氏争得义正辞严,转头要她说,她也说不错,不肯卷进来。

萧容悦在旁坐着,低着头不肯多开口,谁问她她都是苦笑,说都是长辈作主,哪里容得下她说话,推得干干净净。

到了用饭的时候,何氏已经气得脸发青,愤愤不肯留在春华园,带着婢女回去了,说是明日一早再来与裴氏说理,若是说不明白,便要请了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来评评理。

李氏自然也不会再留,客客气气与裴氏告辞,也悄悄回了自己院子去。

萧容悦最是识趣,何氏刚开口告辞,她便也起身来:“阿家原本身子就不舒坦,还吃着汤药,我便不留下来添乱了,明日再来给阿家问好。”

裴氏如今满心都是三处铺面的事,还在烦心明日该怎么与何氏争个长短,也就没有空搭理她了,摆摆手让她走了,自个儿催着白芷使了人去前院,等着杜奎回来,也能商议商议拿个主意。

杜霍是早就走了的,何氏与李氏来时他便避了出去,美其名曰君子不问内事,将这麻烦交给了裴氏与萧容悦了。

往自己院子一路走去,萧容悦问山茶:“方才回来,詹妈妈怎么不曾一道过来?”

山茶回话:“詹妈妈说夫人赏了她几块衣料子,她捧着去春华园不好,先回园子去等娘子了。”

萧容悦笑了笑:“夫人还真是看重詹妈妈呢。”

山茶在一旁轻声道:“荼儿今早便进了里面伺候了,娘子的妆匣钥匙她已经要了过去。”

萧容悦懒懒用凉扇掩着嘴打了个呵欠:“与她吧,之后那个交给她管着,要什么首饰只管让她取。”

山茶很是不明白,荼儿素来性子眼高手低,又是爱使小聪明,从前娘子也不大用她,就算是看在詹妈妈的面子上,才让她在外间茶水上当差,怎么这会反倒留了她在里面,还管着妆匣子,娘子的妆匣子里可都是贵重之物呀。

回了秋实园正房,玉竹早就乖巧地在门外等着了,给萧容悦叉手行礼,亲自捧了手巾上来给她净了脸,又去点了香。

萧容悦看着她笑了笑,让她下去用饭,唤了三七进来:“今儿园子里可都好?”

三七却是皱着眉:“娘子料得再不错了,一整日都不曾安生过。”

“先是二房里的董妈妈过来问了几回,说是二夫人惦记着娘子,娘子回来就使了人去回话,后来春华园那边的林妈妈亲自过来了,说是怕园子里的人不知道打点,陪嫁的箱笼未清点好,要使了人来帮着点箱笼。”

萧容悦笑了,净了手接过香膏子匀开来,闲闲散散地问三七:“你怎么回她的?”

三七忙道:“婢回了林妈妈,娘子不在府里,陪嫁的单子和库房的钥匙都是娘子锁了,还得等娘子回来才能开了库房。”

看来若不是萧家带了新的消息回来,裴氏已经迫不及待要动萧容悦的陪嫁了,这杜府里是真的连打肿脸充胖子都做不到了。

她点点头,示意三七做的不错。

三七才接着道:“还有小厨那边的人也来回话,说是这个月秋实园的月钱都还没拨下来,先前办喜事也只留了几缗钱,如今已经没剩下什么了,大厨那边也不管这园子里的吃用,还请娘子拿主意。”

山茶正端了青饮进来,听得吓了一跳:“办个喜事,小厨里才几缗钱,够做什么的?正经吃用花不了两日便要闹饥荒了。”

萧容悦嫌青饮涩口,呶了努嘴,让她把青饮放在桌案上,挑了挑眉:“打得好主意,这是逼着我自己娶了陪嫁出来贴补园子里的吃用呢。”

这是打量着她是新妇,必然是没脸往春华园去要月钱,园子里要吃用自然只能是她开了箱笼取了压箱钱来用,只是这箱笼一开便再也别想收住手了。

三七咬着唇,沉吟一会:“娘子若是贴补,这园子里里外外,还有三郎君身边那许多人,难道之后都要靠着陪嫁养着?怕是开不得这口子。”

萧容悦歪在小榻上,滚烫的手摸过冰凉光滑的竹簟:“你想得不错,不过倒不是养不起他们,只是他们不配。”

她可没兴趣拿自己的钱财去养一群白眼狼,也不相信这人人都是知好歹念恩义的。

她想了想,接着道:“去把陪嫁过来的人数点一点,这些人的吃用就我们自个儿出。”

“但凡是陪嫁过来的,月钱都是比着杜府里的再加一份,只要当差尽心尽力,眼里心里有主子,不会吃里扒外的,人人都能得差事,差事当得好的另外有赏。”萧容悦一边想一边说着,“只有一点,在我这里当差就是我的人,嘴要严心要正,若是拿着好处还想别的心思……”

她顿了顿,嘴角微微翘起,弯起一个凉薄的弧度:“听说岭南那边瘴气甚毒,人烟稀少,正缺苦奴劳作垦荒,我这里也不少人伺候,就卖了去那边吧。”

三七与山茶哪里听过这些,吓得哆嗦了一下,连连点头:“婢这就下去点了人,与他们说明白。”

只是杜霍那边和这园子里原本留下的杜府的人呢?山茶又轻声问。

萧容悦轻笑一声:“那自然是咱们杜三郎来管他们吃用了,可没有拿陪嫁养夫家人的道理,何况杜家这么个名门清流,更做不出这样的事才对。”

三七与山茶对视一眼,都是心里明白了,这样一来萧家陪嫁过来的人再难被杜家拉拢,更会尽心尽力当差,而杜家的下人心里也难免会攀比羡慕,要用他们也容易许多了。

只是这样一来,杜家三郎君怕是要不高兴了。

第二十一章 挑嘴的贵娘子

杜府的大厨里日日都是忙得不可开交,阖府里七八处院落的吃喝都从这里出去,便是像秋实园这样有小厨的,也不过是备点小菜夜食,正经的饭食却还是大厨里做好了送过去的。

管大厨的柯大嫂子是杜府的老人了,管着大厨也十余年了,生生从尚算苗条的身形变成了大腹便便的矮壮妇人,不到见夫人娘子们脸上都不带半点笑,嗓门也奇高,一声吆喝厨里的厨娘仆妇都要抖上一抖。

这会子她正忙着准备晚间的饭食,吆喝着几个厨娘脚不沾地地团团转着,大厨外有人探头进来:“大嫂子忙着呢?这几日可真是累着你了,娘子叫我带了一瓶子香油来给大嫂子权当问候。”

柯大嫂子看了一眼,见来的是裴二娘子身边的金丝,正满脸堆笑讨好地与自己说话,那原本泛起的笑容便寡淡了几分,手里的活计也不曾停,哼了几句:“我道是谁,原来是金丝呀,怎么又来寻我了。”

金丝见她皮笑肉不笑地不肯搭理自己,更加放低了声气:“知道大嫂子忙,娘子吩咐了给大嫂子送一瓶子茉莉花香油来,还想请大嫂子帮着安排安排,昨儿娘子在大夫人房里用饭,说那一道松鼠鳜鱼……”

柯大嫂子手里的大勺往灶上一掼:“这一个个都是嘴长在头顶上的,倒是都只会吃,松鼠鳜鱼自然是好,昨日那尾鳜鱼还是前两日三郎君办喜事留下的,再要也没有了。”

“也不瞧瞧如今大夫人、二夫人的园子都不挑菜了,今日都是吩咐送例食过去,你们倒好意思来,先前张嘴要葱醋鸡,这下子又要松鼠鳜鱼,想得真是极好,只是如今连月钱都没给一分,也好意思开口。”

柯大嫂子越说越气:“这是还拿自己当长安裴家的贵娘子吧,还指着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呢!也不瞧瞧如今杜府都是什么情形了,怎么好意思张嘴。”

几句话说的金丝面皮紫涨,拿着那一小瓶子香油的手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想回她几句偏有找不到由头,还是一眼看见了旁边小灶上炖着的一盅白龙臛,雪白的鳜鱼肉羹已经在沸腾的汤汁中泛出了花儿,香味扑鼻而来。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炖盅:“这是什么,不是说没有鳜鱼了?这不是现炖着吗?”

柯大嫂子嗤笑一声,一双手在围裙上揩了揩,上前去小心地取了几根柴出来,盖上了炖盅,这才道:“这是萧大娘子要的,还让人送了二十缗钱来,吩咐了之后往秋实园正房送的菜食都要上好的,这尾鳜鱼还是从码头新鲜买来的。”

说着她斜了一眼金丝:“你们想要也可以,拿了钱来要吃什么我都教人去卖了做好送过去,不然难不成还指着我自己贴补?”

金丝再没脸听下去,转头就往外走,那瓶子香油也被攥着带走了,再没有留下来的话,偏偏出去了还听见厨里的厨娘议论着:“都说萧大娘子带过来的人月钱都要多给一份,这可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

这件事被柯大嫂子讨好地当笑话说给去厨里取吃食的广丹听了,广丹一字不落地回来说给萧容悦听。

萧容悦笑了:“这倒是稀奇,长安那边的各处府里也不曾听说爱吃鱼肉,怎么裴二娘子倒是不一样。”

玉竹在旁边伺候摆着碗盏,听了忙接了话:“裴二娘子来府里已经好几年了,先前长安裴家兴隆时她年纪还小,怕是早已不记得长安的做派了。”

三七想起那日初次见面,却是噘嘴:“婢倒觉着她做派十足,分明还是当自己是世家娘子呢。”

萧容悦失笑:“她既然想吃鱼肉,就光明正大回了大夫人,大夫人素来心疼她,就算府里艰难些也不至于连道葱醋鸡也吃不上的道理呀。”

广丹细声细气地把柯大嫂子的话复述了一遍:“……裴二娘子在大夫人与三郎君面前端着裴家娘子的清高,常常说是大夫人怜惜她留她在府里,她要常年替大夫人抄经礼佛茹素,也是为大夫人积福,自然是不能这样整日吃鱼肉,偏生她又贪嘴馋得忍不住,只能悄悄来求柯大嫂子。”

萧容悦笑得直摇头,这么个妙人,难怪在杜家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如鱼得水,还心心念念想嫁给杜霍,跟杜霍那么个自私阴刻的还真是一对。

不过听了这些,她也只当笑话丢在一旁了,毕竟裴二娘子是什么人品她还真不在乎,如今要紧的是等着萧靳让人从长安带回来的消息。

还不知道汝阳侯府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东宫……

她正蹙着眉,手中那炸得金黄的胡饼也失了滋味,外边却听到詹妈妈高声说着:“娘子可是在用饭?奴有话要回娘子。”

三七不由地瞧了一眼萧容悦,心里有些不安,自打进了杜府,詹妈妈越发拿大了,这会子知道娘子在用饭还过来,分明是有意的,怕是今日回萧家得了夫人吩咐,才敢这样不避讳就过来了。

萧容悦放下手里的胡饼,让山茶斟了一碗盏白龙臛,端着慢慢吃了一口,不抬眼吩咐:“让她进来说话。”

詹妈妈进来看着萧容悦端着汤羹小口吃着,笑着叉手行礼:“娘子用饭,奴来伺候吧。”

“这里有三七与山茶玉竹她们几个,妈妈坐下说话吧。”萧容悦对着她很是和气,让山茶端了张榻席过来。

詹妈妈连忙道了谢,坐下来却是瞧了眼玉竹,才与萧容悦道:“今日回府里,夫人见娘子与郎主说话,便唤了奴吩咐了好些话,奴想着要禀给娘子。”

她说到这,却又不说下去,只是瞪着玉竹。

萧容悦看她那模样,嘴角微微扬起,摆摆手:“你们几个下去吧,这里有妈妈伺候,一会再唤你们进来。”

待到三七几个人都退出去了,詹妈妈才一脸忧心忡忡,压低声音向着萧容悦道:“夫人说了,娘子年纪小刚嫁进杜家,难免有些事想得不够周全,还让奴好好劝劝娘子,千万不能将玉竹这样的留在三郎君身边伺候了,这可是白白养了个祸害!”

“夫人说这房里人要早早挑好,还得是妥帖周到的,得是萧家带来的才行,日后才能帮着娘子,不会坏了事呀。”

第二十二章 海选房里人

萧容悦笑眯眯地听着詹妈妈说着,看着她故弄玄虚地停住了,也不辜负她巴巴看着的期盼,顺其自然地接口:“那妈妈说该怎么办才好?”

詹妈妈就等她这句,忙又凑近些,一脸忠心地向她道:“娘子这性子府里谁不知道,最是敦厚宽和,夫人也就是知道娘子心软良善,来了杜家保不齐就被人诓骗住了,所以听了那日的消息,便特特挑了几个模样好心性也好的,教导了这几日,就准备给娘子送过来。”

她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如今三郎君还不曾在正房里留夜,这几个还用不上,但日子久了,总有不方便的时候,那时候还是萧家的人靠得住,终究是一心只认娘子不是。”

她说得舌灿莲花,活脱脱一副赤胆忠心只为萧容悦打算的样子,倒教萧容悦笑了出来,她打打凉扇,闲闲问起来:“那几个都是府里挑出来的?”

詹妈妈笑了:“府里哪里有这样好的,娘子也是知道的,除了三七她们几个伶俐些,剩下的也都是粗手笨脚的,当不得大用,夫人一心替娘子打算,还是从外边买的。”

特意从外边买的!萧容悦笑容里掩着一丝冷意,小柳氏还真是上心,为了能把杜霍的心思笼络住,还专程让人从外边买了姿色出挑的婢女回来,这是一门心思为萧容乐铺路了。

是了,她先嫁过来,带着亲娘大柳氏和萧靳给的大笔陪嫁,把已经破败不堪的杜家扶起来,帮衬杜霍入仕,到一切水到渠成之时,小柳氏只要用些心思,就不难除去软弱无用的她,那时候她的女儿萧容乐就可以名正言顺嫁进门作继室夫人。

而若是杜霍前程不顺……有什么打紧,萧容乐比自己还小两岁,那时候另定一门亲事容易得紧,这边的打算就作罢好了。

都想得这么好,真是慈母之心。

萧容悦轻笑一声,却是道:“这终究是我房里的事,怎么能让夫人这么费心,那几个就先留在夫人那里吧,我这边再另挑就是了。”

“另挑?”詹妈妈一时没想到萧容悦会这样说,正要再开口劝。

萧容悦却已经唤了三七进来:“去把荼儿、广丹她们这几个年纪差不多的都叫过来,詹妈妈有话要与她们说。”

詹妈妈白了脸,不安地站起身来,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还真要在这群陪嫁过来的婢女里面挑人?这可不是夫人事先想到的打算。

可她没来得及开口,三七已经唤了陪嫁过来的大婢女、二等婢女们都过来了,三等婢女年纪还小,不过九岁十岁,便不曾叫到跟前来,但这些零零总总也有二十余人,齐刷刷地在正房的外厅里叉手行礼站好了。

萧容悦笑着看着詹妈妈:“有劳妈妈把这话的意思说给她们听听,我再来看看。”

詹妈妈嘴唇翕动,倒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再清楚不过了,这些人里面大半可都是夫人细细挑了让跟过来的,分在园子各处,各有各的用途,可没想到娘子会想起要在这里面挑人,这可怎么好?

可她也不敢明着违逆萧容悦的话,只得吞吞吐吐含含糊糊说了几句,便梗着脖子不再开口。

可就这几句话,已经让这群婢女心慌意乱了,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娘子要给杜家三郎君收房里人,不是早该打算好了才带过来的,怎么会要在她们当中挑呢?

萧容悦看着这群年轻的婢女们脸上都有了红晕,不少更是眉目含情羞得低下头去,她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缓缓打着扇子开了口:“詹妈妈说的也是替我打算,原本这该我拿了主意就定下的事,但总还得你们自己情愿,我也怕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才要你们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但凡有愿意的,只管开口与我说,我就吩咐人安排好,比着西偏院过来的玉竹一般无二,都留在抱厦里安顿,若是日后有个一儿半女,我做主扶了作姨娘。”

话音刚落,她看到那几个原本羞怯红了脸忸怩着的已经一脸惊喜,四下里张望了起来。

可在一旁听着的三七与山茶却是白了脸,噗通跪下了:“娘子,婢二人跟随娘子身边好些年了,自来只想着伺候娘子,不曾有别的心思。”

后面的年纪小些的广丹、竹苓几个也忙跟着跪下:“婢也是这般。”

萧容悦噗嗤笑出声来:“你们几个就是想,我也不能答应呀,难不成我跟前不要人伺候了?起来,好好站在一边去。”

三七几人这才惊魂未定地起来,悄悄立在一旁去了。

剩下的一群却都是犹豫不安,互相望着却都不敢开口,看来还是拿不定萧容悦的意思。

萧容悦也不催她们,打着扇与詹妈妈说话:“妈妈看看有合适的吗?我瞧着都不错呢。”

詹妈妈此时已经无奈至极,万想不到事情成了这样,好好的收个房里人,怎么倒像是给杜三郎纳妃选秀了,还搞起了海选,这里的人都是夫人特意挑了的,若是教娘子胡搅一通,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偏偏萧容悦听不到她的心里话,懒懒歪在凭几上,用扇子指着其中一个攥着衣角,目光闪烁左右张望脸色犹豫的婢女:“你是叫木莲吧?”

那婢女忙拜下:“喏。”

“你可愿意?”萧容悦笑容亲切。

木莲又惊又喜,却又还是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会才低声道:“婢不敢,婢听娘子的吩咐。”

那就是愿意了。

萧容悦满意地点头,吩咐三七:“让人再收拾一间抱厦,把木莲安顿进去,吃穿用度都比着玉竹来。”

这几日她可没少赏玉竹首饰衣料,虽然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却也足以让这些人眼热了。

没想到真的只要愿意就能伺候杜家三郎君,那群原本犹豫不决的婢女们顿时眼前发亮,这可不是当差的苦事,不但日后算半个主子,说不得还能作姨娘,伺候的还是风度翩翩人才出众的杜家三郎君,可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谁能有这样的福气。

詹妈妈一眼看见了那群人里面的荼儿,她也是瞪大了眼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木莲,分明也是羡慕的。

她顿时身子一哆嗦,连连瞪着女儿,咬牙切齿地使眼色,蠢货,她要是真的也被收了房,恐怕夫人要把自己这把老骨头都拆了。

第二十三章 背水一战

灰头土脸的金丝拿着那一小瓶香油回了聚萍院里,裴二娘子正坐在回廊下让小婢女替自己净了手,往手上涂着凤仙花汁水,房里没有冰盆,饶是已经暮色昏昏了,还是热得恹恹的,没个精神头。

见她回来了,裴二娘子才有了点笑容:“怎么去了这许久,厨里可备好了?”

金丝低声道:“柯大嫂子说,昨儿那尾鳜鱼还是三郎君办喜事时留下的,再没有了。”

裴二娘子瞪大了眼:“你没说是我要的?香油没给她?”

金丝嗫嚅着将手里的香油放在回廊的栏杆上:“她不曾要……”别的话却不敢再说了,秋实园里当差多一份月钱的事更不敢说,怕一会娘子又该泪水涟涟哭自己命苦,还要哀怨堂堂世家娘子沦落到杜家被人欺负。

裴二娘子愣了好一会,才泄了气得瘫坐在席上,十个手指头上包了芭蕉叶,挥着手让小婢退下去:“这府里个个都是势利眼的,这是打量着我是进不了杜家的门了,都不拿我当正经主子看了。”

说起来,她又是一肚子苦水:“当初刚来这府里,谁不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二娘子,从长安裴家来的是这种江宁城的小门小户能比得吗?姑母当年都是低嫁,我更是委屈。”

“可就是我肯委屈,他们却还……”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来了,笨拙地用小粽子一样的手指接过金丝奉上的手绢,按了按眼角,“如今更是不把我当回事了。”

这些话金丝早就听絮了,那一日不数个十几遍,便是个再心思细腻感情丰富的也都麻木了。

何况长安裴家不是不曾来接过这位二娘子,裴家虽然败了,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衣食温饱还是供得上的,也没有要自家娘子在外边养着的规矩,使了人来江宁城接过。

只是那时候杜府还算兴旺,杜老尚书虽然病故了,留下的家产却还不少,良田庄子族产都富裕,裴二娘子舍不得这边的贵娘子生活,又惦记着杜霍这么个好归宿,怎么也不肯回裴家,就留在这边了。

现在的怨天尤人还是杜家败落之后才有的。

金丝心里胡乱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是熟练不已,转身去廊下的铜盆里拧了手巾,上来给裴二娘子擦了脸,嘴里讷讷劝着:“娘子宽宽心,会越来越好的,夫人与三郎君还是念着娘子的。”

裴二娘子抽抽噎噎止住了哭声,看看天色将暮,腹中也饥饿了,这才唤了金丝:“教人送了饭食进房来。”

一眼又瞧见了那瓶香油:“把这个收进妆匣里去,下一回还用得上。”

金丝木木照着吩咐再拿起了那小半瓶子香油,往房里走去,连话也不想说了。

等到饭食送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提了食盒进来的小婢银锦满是兴味地进来,一边开了盒盖往外端菜食,一边叨叨开了:“娘子怕是不知道,秋实园那边好不热闹,厨里都在说呢。”

裴二娘子扫了一眼那几个菜式,不过是一碗素头馎饦,两张风茄夹饼,再就是三两片薄得可怜的熏肉,油花子都少得可怜,看得她直渗牙,更是闷闷不乐:“又是什么事?那边怎么整日没个消停的。”

银锦兴奋地红着脸,用袖子掩着嘴低声道:“听说是萧大娘子要给三郎君挑人伺候,把陪嫁来的那些都叫到房里一个一个挑呢……”

她话没说完,裴二娘子手里的筷子已经掉在了桌案上,木木愣愣看着她:“你说什么?她要给谁挑人伺候?”

金丝吓了一跳,忙上去收拾,银锦却还是没反应过来,照直道:“给三郎君呀,说是已经挑了三四个好模样的放在正房里了。”

恍若晴天霹雳,裴二娘子这一刻魂飞魄散,撑着桌案站都站不起来,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她费心费力这许久还没能嫁给表兄,可这萧氏刚嫁进门就要收房里人伺候表兄,一收还收了三四个,都是好模样的,这以后表兄……

完了,完了,她怕是没盼头了!

她梗着脖子张开嘴,眼看又要哭出来了,金丝实在是受不住了,快步上前用手绢捂着她的脸:“娘子莫急,莫急。”

她再把那些话又哭一遍的话,金丝怕也要疯了,她只能搜肠刮肚地找话劝她:“不过是收几个伺候的人,娘子不必放在心上的。”

裴二娘子已经再控制不住了,尖叫起来了:“可现在在这府里谁又正经当我是回事?要是连表兄都忘了从前的事了呢?”

金丝也没了主意:“那,那可要去见萧大娘子,与她说一说?”

裴二娘子这会子却是擦了把泪,恨恨道:“见她有什么用,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过问她房里的事?去了也是自讨没趣,要见也是要去见表兄。”

金丝低下了头,心里却是不愿意:“上一回不是去见了,可三郎君他……”

裴二娘子也想起了上一回的事,费了那许多心思,偏偏临到头了杜霍抽了手,去了萧容悦那里。

她烦躁地起身来,在房里踱步:“这样下去不成,那萧氏分明是个疯的,自己还没坐稳就收了这许多人,难道还打算靠这个笼络住表兄?”

她想了许久,像是打定了主意,咬咬牙转身去妆台上的小匣子里取了一对赤金莲瓣耳坠子,塞到金丝手里:“去寻二门上的冯婆子,让她把送去邸店把这个抵了换些银钱替我置办几样东西,剩下的钱给她,只要她帮我好生留意着表兄的事,明日表兄什么时候回来立刻递了消息给我。”

金丝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一对耳坠,往日里娘子最是看重银钱,她跟着娘子身边这么久连一个铜子的赏钱都没得过,怎么娘子突然这样大方?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第二十四章 没有自觉的妻子

一对儿赤金的耳坠也不过是抵了十几缗钱,买了裴二娘子要的东西之后,剩下不到二百钱,冯婆子得了也不过说了几句奉承的话,便应承了帮着留意杜霍回府的消息。

只是这件事终究没有瞒过秋实园,竹苓出二门吩咐人备车,安排第二日萧容悦出府的事时,冯婆子很是殷勤,忙前忙后帮着招呼,得了半缗钱,顿时心花怒放,气都不带喘地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竹苓听了。

竹苓沉得住气,当着冯婆子的面也不过是笑了笑:“这位二娘子还真是细心,一心记挂着夫人和三郎君呢。”

冯婆子撇撇嘴:“夫人出门她可不曾这样上心过。”

竹苓再给了冯婆子二百钱,在她连连道谢声中回了秋实园,便一刻也不耽误地将话说给了萧容悦听了。

“呸,还是什么世家娘子出身,居然,居然……”话没说完,三七一口啐了一出来,后头的话她一个婢女说不出口了,只是脸涨得通红,分明是猜到了。

山茶倒是急了:“裴二娘子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打听三郎君回府的消息,还让人买了千金堂的药酒?”

这江宁城里谁不知道,千金堂最出名的就是鹿茸药酒,都是妓坊买去给客人们助兴的,她堂堂一个未出阁的世家娘子,竟然偷偷让人买那个进府,要是闹开了可真是个大笑话。

萧容悦听着这事,却是笑得直摇头:“有趣,有趣。”

说起来她不过是要把身边这些由小柳氏选来的人给打乱,坏了萧家留在自己这边的耳目手足,可没想到倒让裴二娘子着了急,甚至不顾自己的名声,急急忙忙要动手了。

不过是也难怪,裴二娘子可比萧容悦还要大上两岁,到现在还在杜府里没个着落,裴家是靠不上了,杜家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哪里还有心思给寄居在自己府上的裴二娘子打算说亲,再加上裴二娘子像是认定了杜霍了,哪里还等得住。

三七看着自家娘子半点着急都没有,倒是一门心思在那里看笑话,只觉得头大:“娘子,若是真的……那可是三郎君。”

再怎么说她也是杜三郎的妻室,怎么半点要被人抢夫婿的自觉都没有!

萧容悦摆摆手:“裴二娘子费了这么大心思,担着这么大的风险,这份真心可钦可佩,我自然是要成全她的……”

三七与山茶一起无语,望着萧容悦笑容满满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容悦却是用凉扇撑着下巴想了想:“不过,让人去打听清楚,今日杜三郎什么时候回府,回府之后去了哪里,我都要知道。”

杜霍是不知道这些的,只是他晚间回秋实园的时候,才发现正房这边又多了好几个人在房里伺候,见着他都是红着脸羞羞答答,却又无比殷勤。

“这是木莲,那是赤芍和香兰,以后都要尽心伺候郎君。”萧容悦唤了她们几个到跟前,吩咐道。

那三个看着榻席上俊秀昂藏的杜霍,心里早就是一千一万个愿意,齐齐答应着行礼。

杜霍却皱了眉,盯着萧容悦那张笑脸,这女人究竟要做什么,她会这么好心,先是收留了玉竹,现在又收了这么几个,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萧容悦迎着他的猜疑,轻叹口气:“郎君也知道,我是商户出身,但在娘家也是骄养着的,伺候人的事不曾做过,还是挑几个人更妥当。”

她说着,又叹口气按了按额角:“何况我自来身子也不济事,今儿从娘家回来就腰酸背痛,头上也是直突突,怕是受了暑气,还是要歇一歇。”

她话音刚落,山茶已经端了一碗浓浓的汤药上来,送到她跟前。

杜霍看了看那碗汤药,又看了看她,眼中狐疑也只是稍稍去了些,但还是转过头生硬地道:“房里的事你安排就是了。”

萧容悦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心里却还是有些感慨,这位杜家三郎还真是有心机的,不那么好糊弄,自己还得加快点手脚,不然搪塞得了一时,久了还是会有麻烦。

她点了那三个:“木莲伺候郎君更衣梳洗,赤芍与香兰下去吩咐人准备热汤和郎君的衣袍。”

这是点了木莲了,木莲脸色大喜,给萧容悦行了礼上前站到了杜霍身边,她原本模样也算清秀,这下子粉颊生霞,在房中烛光下白里透红,看起来的确是有几分动人。

杜霍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只是起了身来朝外走,木莲愣了愣忙跟了上去,香兰与赤芍也紧跟着出去了。

看着这四个出了房去,三七与山茶是担心不已,与萧容悦道:“这样一来只怕三郎君日后要与娘子生分了。”

萧容悦端起那碗汤药用小勺舀着汤药一点点浇到桌案上的青瓷花瓶里:“难道现在就亲近了?”

“再说日后的事,谁知道会怎么样。”

看着汤药倒光了,她也放了碗:“那三个身边就让她们轮流去伺候,在我这房里伺候的也挑出去,放去别处当差,这里只留你们和竹苓、广丹、桃枝几个人,再就是留下荼儿,你们可明白了?”

山茶还有点愣神,三七已经明白了,低低应下了。

杜府就像个漏洞的筛子,什么话都是传得飞快,萧容悦一气收了三个房里人的消息很快也传得各个院子都知道了,一早杜霍刚一出门去书院,二夫人何氏便带着四娘子杜莲过来了。

“三郎媳妇你这也太过……一气收了三个,啧啧啧,”何氏一见到萧容悦便咋舌不已,“再贤惠也不能这样纵着呀。”

她身后跟着的四娘子脸红得像个灯笼,偏偏也不敢开口,只能把头埋得低低的,权当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萧容悦看着杜莲羞臊的模样,心里轻轻一叹,笑着道:“二婶母又来取笑我,四妹妹也来了,刚让她们炸了一碟子见风消,还有莲叶羹,用冰湃着的,这会子吃正好。”

何氏看了一眼杜莲,这才止住了话头,进了房里坐下。

等到一碟子又香又脆金黄诱人的见风消摆在跟前,何氏吃了一口青翠透亮的莲叶羹,清凉从喉咙里一路到了胃里,舒畅地吐出一口气,才又想起了先前的话:“是三郎要的人?”

萧容悦也知道何氏不会避讳杜莲,毕竟是个庶女,不过当个玩意儿养着罢了,她索性唤了三七进来,与杜莲道:“听说四妹妹女红最好,我昨日回娘家得了几个花样子,你去替我挑一挑可好。”

杜莲悄悄松了口气,起身应着跟着三七去了。

萧容悦这才叹口气与何氏说了起来:“哪里是我愿意的,只是二婶母也知道,三郎君瞧不上我,新婚那夜就……我这也是没法子了,玉竹也不是我带来的,我也不好收用,只能照着他喜欢的挑几个,只盼能安生度日就好。”

何氏如同听到什么要紧的事,顿时拔高了声音:“你才刚进门不过三四日,他就惦记着你身边的人了,还说是什么解元郎,是杜家阖府的盼头,就是这么个行径?!”

第二十五章 热心的二夫人

何氏掏心掏肺地声讨着杜霍,转头又安慰萧容悦:“真是委屈你了,难得你贤惠大方,又是事事替府里与三郎着想,偏偏他这般……唉,连我这个作婶母的也不帮她了。”

“你阿爷一心帮衬杜家,出钱出力送他去长安太学,可这刚成婚他就这般待你,日后……”

她顿了顿,又露出自嘲的笑容:“瞧我,怎么说起了这个,不过我这可是替你心疼不平。”

萧容悦抬头,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巴巴望着何氏,好不感动:“我便知道,这府里二婶母待我最好了,所以事事也就不瞒着二婶母。”

何氏干笑两声,又吃了一口莲叶羹:“昨日那事,你阿爷可说了别的没有?哪一处铺面最好?”

萧容悦含含糊糊:“阿爷说那三处铺面都是好买卖,正经说起来长安的游商最多,奇货铺只怕更是兴隆。”

何氏想了想,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绸缎坊与瓷器行也都是极好的买卖,她还真挑不出来,可惜长房作梗,二房只能得一个铺面。

二人闲谈着,三七进来回话:“娘子,大厨里回了话来,照着吩咐采买了一对儿鲜活的野兔,还得了一尾新钓的大鲤鱼和一腿肘子,请娘子示下要怎么做。”

萧容悦笑了起来:“这是做什么,柯大嫂子也不是第一日掌厨了,怎么还来问我,让她自己拿主意,天热得心慌,少些油腻吃个新鲜就好。”

听到三七回话的何氏却是直咋舌,这都什么时候了,秋实园居然还这般阔绰,不过是一顿饭食就采买了这许多菜,难道是萧氏用自己的陪嫁贴补了大厨里?

她正要开口问一问,就见萧容悦笑眯眯地与自己道:“二婶母今日来得巧,厨里采办了这几样,虽然算不得什么好物,难得是新鲜,就赏个面留下来用了饭吧。”

她满是诚意地看着何氏:“二婶母可千万别与我客气,你可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

何氏思量着,自己既然要与秋实园走得亲近些,这也是个机会,裴氏知道了一准又要气死,想到这她乐呵呵地同意了。

萧容悦吩咐三七:“去把四娘子也请过来,难得二夫人在这里用饭,再给大厨加上二百钱,吩咐她们做得精致些,可别油油腻腻下不了口。”

给大厨那群厨娘打赏都是几百个钱,何氏听得眉头直挑,杜家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的事了,这萧家可见是真的富庶,那么说来那三个铺面……

用饭的时辰还早,萧容悦与何氏对坐无事,索性请了她到园子里花池边的六角亭里小坐乘凉,也能喂喂鱼赏赏花打发时间。

何氏为了多套几句萧容悦的话,也带着四娘子杜莲欣然同往。

说是花池,其实早就荒了大半,野草丛生的岸边只有三两株翠菊开着,却也有些瘦弱萎黄,委实没什么可赏的,好在何氏的心思也不在赏花上,只是一门心思想打听萧家铺子的情形。

萧容悦却是在忙忙碌碌吩咐婢女端了冰盆过来,又要冰湃着的瓜果,顾不上与何氏多说,殷勤又周到。

何氏没法子,只能闷闷坐着看那满是浮萍的池子里偶尔浮出来摇摇尾的锦鲤,看杜莲还饶有兴致地拈了糕点屑去喂它们,不由地来了气:“这样好的糕点,你就这样糟蹋了,没眼力的东西,怨不得平日里就上不得台面!”

杜莲吓得缩了手,躲在一旁不敢吭声,萧容悦忙笑道:“无妨的,这过门香小厨里还备了一份,晚些用了饭给二婶母带回去,四妹妹也是一时好玩,不打紧的。”

杜莲感激地看了一眼萧容悦,却也不敢再向瓜果糕点伸手了,只能低着头坐在一旁不敢出声。

何氏看着她就厌烦,别开脸去不肯再看她,却正巧瞧见了溜着花池边过来的两个人。

裴二娘子一身簇新的胭脂红小团花绫罗半臂,鸦青裥花纱罗裙,头上绾了坠马髻,露出雪白的颈项,正低着头带着金丝沿着秋实园花苑的小门进来,一路顺着花荫深处小心地走着,走走停停瞻前顾后,像是怕人发现一般鬼鬼祟祟的。

何氏不由地盯着她们看着,疑惑地打量着裴二娘子那一身着意的打扮,又看见了金丝手里拎着的食盒,眉头都快要拧到一处去了,这主仆二人到秋实园来做什么。

她回头看着萧容悦,见她正吩咐三七收拾花厅摆饭的事,可见是对裴二娘子来全然不知,那难道是……

何氏一时眼前大亮,心都噗通噗通跳得越发快了,她转头盯着那对主仆二人从花荫里走远了,转过半月门进了西偏院,又等了好一会,才挪了挪身子凑近萧容悦跟前:“说起来我今日来还有件事要三郎媳妇帮衬帮衬的,只是到这会子才想起来,还真不好意思开口了。”

萧容悦吩咐完了三七,听她这话笑了:“二婶母与我还见外,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

何氏叹气:“还不是你二兄,今日他一早出去时吩咐要人去书肆买几块徽墨,他下了学要用,偏生我这边又记挂着你,赶着过来竟然给忘了,瞧瞧时辰怕是来不及了,这下子怕是只能从三郎那里取两块先用着,晚些得了再给你送过来。”

萧容悦笑得直摇头:“这样的小事,二婶母也太过客气了,我让人去取两块送去晨曦园就是了。”

何氏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哪用送过去,左右现在无事,我这就随你去取吧,取了我就叫金桂送回去。”

萧容悦也就不再多说,吩咐三七陪着杜莲在亭子里乘凉,自己带着山茶与玉竹陪着何氏往西偏院的书房去了。

第二十六章 捉那啥要捉双

西偏院里一片安静,看院门的婆子也不知道去哪躲懒了,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小婢女们都三三两两躲去了阴凉处,一路过来也不见人。

何氏心里直嘀咕,这西偏院瞧着怎么与正房大相径庭,她方才去秋实园正房的时候,才一到院门口就有婆子迎着,殷勤地往里面送了话,一路上的婢仆个个精神头足足地,笑容满面给她请安,伺候得滴水不漏,这边却连个看门的都见不到。

她哪里知道,正房那边伺候的都是萧容悦从萧家带来的陪嫁,月钱领得足足的,当差尽心还有赏钱,哪有不攒足了劲听吩咐的,萧容悦把小柳氏使来的人都给打乱了,又是发了话若是有半点三心二意就要被发卖去岭南道当苦奴,这群人更是不敢躲懒,不过几日的功夫,正房那边瞧着寻常,里面却像个铁桶一般,外人再难插进手去。

萧容悦却像是不知道这个,还蹙着眉问山茶:“今日这边院子谁当值?怎么不见人,教二婶母看了笑话了。”

何氏笑着摆手:“无妨,这院子里的人偷奸耍滑是常有的,回头再好好管束就是了,有什么打紧的。”

说着话到了书房门前,何氏向着那扇闭着门的书房看了看,暗暗冷笑,这才多久的时日,在这书房里已经是第二回了,也真不嫌丢人。

她面上却是半点不露,笑盈盈地向萧容悦道:“三郎学问好,只盼着二郎能沾沾他的运气,也能赚个前程回来,也替我挣点脸面。”

萧容悦吩咐山茶开门,自己陪着何氏走过去:“二婶母这是过谦了,二兄饱读诗书,待今年秋闱必然能中个举子,教二婶母欢喜欢喜。”

何氏最乐意听这个,一时眉开眼笑:“承你吉言。”

可是山茶推那扇门,推了好几下也没推开,一时有些吃惊:“这是怎么了?这门分明是没有门栓的呀。”

萧容悦正要开口问,何氏目光一闪,分明听到了门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忙吩咐身后的婢女金桂:“去帮帮山茶,也没个眼力。”

萧容悦倒是笑容不变站在原地:“这书房经年未修葺,只怕是门窗也有些老旧,卡住了吧。”

金桂得了二夫人吩咐,拿出了吃奶的劲,半推半撞地将那扇门打开大半,只听门后哎呀一声,有人被撞倒在地,惊慌地想要往旁边躲开去。

何氏与萧容悦齐齐看过去,只看见裴二娘子身边的婢女金丝狼狈地倒在地上,仰面朝天,看着她们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就要爬起来躲开去,奈何摔得狠了,一时手忙脚乱也没起来。

“这不是……金丝吗?”何氏大吃一惊的模样,惊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往里走,脖子伸得老长:“怎么不见你娘子,难不成她也在这里?”

话音未落,她已经快要走到屏风前了,一眼就看见了桌案上还摆着酒菜,都已经动过大半了,一旁煮酒的炉子还烧着,吃酒菜的人去不见了。

她忙转过头望向身后沉着脸走进来的萧容悦:“这倒是怪了,金丝怎么在这里,这桌上还摆了酒菜,难不成是……”

她说着,高声吩咐金桂:“快去唤了人来,怕是金丝悄悄闯进书房里来偷窃,拿了她细细盘问。”

自己却是脚下不停就要往屏风后面过去,正正撞见了大步出来脸色难看的杜霍:“二婶母,是我唤她来的。”

杜霍衣袍有些凌乱,神色也不大好看,走到屏风边拦住了何氏,目光却是看向何氏身后的萧容悦,眼神凌厉愤怒,分明已是怒火中烧了。

可惜萧容悦半点也不惧怕,反倒是挑了挑眉,默默语立在一旁,只看着何氏卖力地往屏风后面伸头张望,嘴里念叨着:“这倒是怪了,你好端端唤了裴二娘子的婢女到跟前做什么,青天白日还关着门!”

杜霍几乎忍耐不住自己的怒火,强忍着气沉声道:“二婶母,有什么话出去说!”

何氏瞟了他一眼,嘴里答应着:“罢了,罢了,出去再说……”

却是趁着杜霍往前走了两步,漏出了个空当的时候,微微发胖的身子灵活的一个转弯,从屏风边窜了进去,接下来便是一声尖锐中不难察觉点得意的声音:“这不是裴家二娘子,你怎么在这!”

杜霍脸色铁青,瞪着那屏风后面,手在袖中攥成了圈,却是慢慢放下了,转头望向萧容悦,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句话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容悦却望了他一眼,脸色平静:“是二婶母要讨两块徽墨回去与二郎,才与我同来这边的。”

她可没说要来,何氏执意要来,她只好陪着了,至于之后的事,那她也管不着不是?

何氏这时候脸上的神色说不出的怪异,眉头挑动像是受了惊吓,可嘴角上扬又像是忍着笑,从屏风后面拉出来一个人:“三郎媳妇你看瞧一瞧,这是谁!”

裴二娘子那一身小团花半臂已经被扯得歪歪斜斜,坠马髻也松散了,落了好几绺发在颈上,惊惶万状地看着萧容悦与何氏,楚楚可怜地含着泪,却是巴巴望向杜霍。

“二娘子怎么会在三郎书房里,青天白日还闭了门,瞧瞧这副模样,孤男寡女谁知道在这里面……”

何氏拔高了声音,唾沫星子都要飞到裴二娘子脸上去了,掩饰不住兴奋,只盼能教更多人听到。

杜霍却是高声打断她的话:“二婶母,此事关乎杜家的名声,不可胡言乱语!”

何氏冷笑一声,望向萧容悦,等着她这个正经的苦主开口,也好让她这个婶母名正言顺地把事情闹开去。

萧容悦心里一叹,这都是些什么腌臜之事,偏偏还不能不理会。

“我阿爷素来赞赏杜三郎才情人品,钦佩杜家家风清正,才答应了这门婚事,一力扶持三郎去长安太学,可不曾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品行!”她昂起头,一脸愤怒,指着缩着头的裴二娘子:“新婚不到五日,你居然与她在书房里……”

“真是教人羞于启齿!”萧容悦像是气坏了,转头一拂袖,“二婶母,这样的事我实在是无法在杜家安身,我先走了……”

她扶着山茶,走出去的步子有些踉跄,看来是真的难过失望至极,这也是人之常情,凭谁看了新婚夫婿接二连三与别的女人厮混,都会羞恼难当的,她这失态的模样再正常不过了。

等到出了书房,走出去一段路,萧容悦松开了山茶的手,步子也稳健起来,打着凉扇朝着正房走去,头也不回地笑道:“去吩咐摆饭,那做好的野兔锅子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第二十七章 躲个清静

不过半个时辰,西偏院又热闹了起来,杜奎与裴氏又被何氏打发人请了过去,裴氏自然不肯落下萧容悦,要让她也帮着杜霍说话,使了林妈妈来,却连正房门都没进,就被三七给拦住了。

三七义正词严地告诉林妈妈,娘子方才在西偏院书房里大受刺激,伤心过度,已经躺下了,已经打发了人去请郎中,不能再去西偏院搅和进去了。

林妈妈脸色讪讪地去了,裴氏也便没有再打发人来,堵住何氏的嘴才是最要紧的事。

闭了门的正房外厅里,萧容悦让广丹与竹苓几个把案桌都抬在一处拼上,沿桌摆上榻席,大厨里送来的一锅子炖的鲜香滑嫩的野兔摆在当中,另一只野兔用西域的香料抹匀了考得金黄,放在盘中还滋滋往外冒油,一尾肥大的鲤鱼做成了薄薄的切脍,上面还淋了香油,教人瞧了食指大动,再配了几盘子青翠的菠薐菜和黄澄澄的秫米粥。

广丹一边抬桌案一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一双眼盯了这个盯那个,眼巴巴往来望去。

萧容悦见她那副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唤了三七、山茶几个一起过来:“坐下吧,吃锅子还是多几个人更热闹。”

三七吓一跳,刚要推让,山茶倒是素来听话,撩开帘子去唤了小婢女又捧了几个冰盆过来,摆在外厅四角,自己拉着三七与广丹几个在下首坐下。

三七急了:“这怎么使得?!这可不成,岂不是坏了本分……”

山茶平平静静望着她:“娘子怎么吩咐就怎么做,这才是咱们的本分。”

三七愣了一下,再看向萧容悦,见她神色温和,向着山茶点头,一时也想起来,这些时日娘子对山茶格外信任,事事都不瞒着她,倒是自己思前想后,畏首畏尾,许多事娘子也便不与自己说了。

一时间心中通透了起来,也便安然坐在榻席上,小心地乘了一碗野兔肉送到萧容悦跟前。

萧容悦接过来,吃了一口笑着点点头:“柯大嫂子这厨艺还是不错,留在这府里算是委屈了。”

广丹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了,端起碗来顾不得烫,舌头打着转吞下一块兔肉,合着浓白的肉汤,舒畅地吐出口气来:“这酷暑时候吃锅子也舒服,从前可是不敢想。”

萧容悦抿嘴笑了笑,垂下眼去,她们自然是不曾吃过,从前在紫宸殿的角房里,她与阿婉最爱就是这个,从膳房要了新鲜鹿肉作锅子,松枝炭烧得滚开,配上鲜菌、巨胜,吃得好不畅快,脚边放着冰盆,还是微微起了汗,花钿歪斜了也顾不得,只是互相瞧着对方乐不可支,便是陛下见了,也不过是无奈地笑骂几句,说她们胆大,在紫宸殿也敢胡闹。

可一眨眼,物是人非,她如今被困在江宁城杜家这内院里,连半点长安的消息也没有,只能忧心忡忡再想法子。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再抬头问山茶:“荼儿呢?”

山茶叹口气:“方才那边一闹起来,她就去了詹妈妈的房里,这会子怕是溜去西偏院打听消息了吧。”

三七也忍不住了:“这几日她在里面当差,连面都不露,便是娘子要用首饰,还得打发竹苓去找她取,也太过于惫懒了。”

萧容悦颇有兴趣:“那她每日都做什么?总不能日日留在下房里吧。”

“昨日还见她去了木莲那边,前一日是与玉竹说了大半日的话,”广丹眼下嘴里的兔肉,眨着眼道,“她好像每日都在那边抱厦里转悠,不然便是在半月门那里跟着那几个看院门的婆子闲话。”

“她倒是有心,”萧容悦笑笑,“一会去唤她从妆匣里取几对珍珠耳坠,送去给抱厦那边的,让她亲自送过去。”

山茶应着,又给萧容悦添了一块烤兔肉。

竹苓自打坐下来一直不曾开口,这时候才细声细气地道:“娘子,今日的事只怕是那位裴二娘子有心的,那日她往秋实园来,婢就瞧见她在园子里与三郎君说话,这一回只怕……”

闹出这样的事来,杜大夫人只怕会作主要杜霍纳了裴二娘子,以杜霍对裴二娘子的喜欢,只怕日后正房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三七与山茶几个也都想到了,很是担忧地望向萧容悦。

萧容悦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小口烤的喷香的兔肉,神色从容:“原本杜家就是要杜三郎纳了裴氏女,毕竟白白收了裴家给了这许多年的银钱,不能不给个交代,要是把裴二再嫁出去,这笔嫁妆又该谁来出?裴二当年可是带了不少过来杜家的。”

“这一回裴二是急了,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出昏招,明知道如今的杜家长房可还硬不起腰板来给她作主。”

在萧氏的记忆里,裴二娘子是在她嫁进杜家一年之后,杜霍顺顺当当进了太学,还得了朝中几位权贵的赏识,更是借机认识了禹王,正是得意之时,花了不少钱在江宁风风光光纳了裴二娘子,更是把她接到长安,让她掌着长安杜府的事。

而萧氏,那时候早已被杜霍困在了正院里,不多久她便“暴病而亡”,被送去了永阳坊里囚禁了一辈子。

这一次,裴二娘子却早早把事情闹开了。

三七几个听着她的话,吓了一跳:“都这光景了,难不成杜家的人还想……”

萧容悦笑眯眯:“不急,今晚闹过了,明日你们就会知道,裴二这一番心思怕是白费了,投怀送抱却只能忍气吞声地作罢。”

三七喃喃:“那可是未出阁的娘子,难道连名声都不顾了?”

萧容悦轻笑一声,摇头:“这府里还有得闹腾呢。”

她放了碗筷,取了凉扇自己慢慢扇着:“是了,西偏院的事不妨与抱厦里那几个说一说,她们也该知道知道,这府里打着这园子主意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她们也该费费心了。”

第二十八章 逼死她

林妈妈再过来的时候,郎中刚从正房里出来,三七正问着他:“娘子这是怎么了?前两日还只是说受了暑气,怎么就重了?”

郎中是三七使人花了不少诊金从千金堂里请来的,提着个药箱子,神色有些尴尬,吭哧半天才挤出一句:“想来是忧思过重……”

三七一把接过话去:“可不是忧思过重,今日从西偏院回来便气得下不了榻,可是把我们吓坏了。”

她瞧也不瞧一眼过来的林妈妈,大声说着:“才进门多久,这一桩又一桩的,自己不嫌丢人,我们还没脸呢,还说是什么清流世家,却出了这样腌臜的事!明日必要回萧家去请了长辈来好好讨要个说法,没有这样恶心人的!”

她的话分明是冲着林妈妈说的,林妈妈哪受过这样的气,待要发作却又想起先前大夫人裴氏交代的话,只能强忍着,扯出笑脸来:“这是怎么了?娘子身子不舒坦?”

三七看了她一眼,脸色冷冷淡淡:“今日在西偏院受了惊吓,又是委屈又是生气,这会子头疼得下不了榻,请了郎中来瞧呢。”

林妈妈转头问那位郎中:“娘子的病如何了?”

郎中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偷眼看了看三七,才道:“娘子这病怕是要四五……”

话还没说完,只听三七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吓得他忙改口:“要十来日才能见起色,终究是忧思太过,万万不能再受惊,要安生休养,我开了药方子,一会抓了回来煎了汤药,每日用两副,过几日我再过府来给娘子把脉。”

起初还有些磕巴,后边却越来越流利,一气说完,郎中又偷瞧一眼三七,不敢再说了。

林妈妈听得直皱眉,这样说起来,萧家娘子还真的是被气病了,听起来病得还不轻呢,她原本还想照着裴氏的吩咐,请了萧容悦去春华园,想避开二房,先把萧容悦给说服了,让西偏院的事作罢,可现在……

她也只好先回去回话了。

林妈妈与三七客套几句,这才又转身回春华园去了。

那郎中看着林妈妈走远了,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从医这许多年,还从未敢这样当面说瞎话的,明明房里那位娘子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他进去的时候还在兴致勃勃看着两个小婢女斗草,哪里有半点气得病倒不起的模样。

可是那娘子笑着许了他两缗钱,要的就是他这几句话,还说若是他说得好了,这两缗钱就是他的,下一回来还给两缗,但若是漏了什么话出去,那就别怪她找人砸了他的招牌,让他在江宁城里都待不下去。

想到这里,郎中打了个激灵,这些高门贵府有钱人家可真难伺候,没有病非要装病的也有,他还是出了这一会诊,下一回不来了。

三七看他那副心虚的模样,让小婢女给了他诊金,送了他出去了。

回了春华园,林妈妈急急忙忙进了房去回话,裴氏一见她便劈头盖脸地问道:“萧氏呢?她怎么没过来?”

林妈妈低声道:“说是气得病了,连榻都下不了,方才还请了郎中过来。”

裴氏啐了一口:“她还当自己是什么娇贵身子,这会子说病倒了,先前在西偏院闹的时候她不是有的精神吗?”

她气得直揉心口:“她到底安得什么心,三郎是她的夫婿,她不想着好好帮衬着三郎,孝顺公婆,整日里闹得府里家宅不宁,阿兰说得对,她就是个祸害!娶进门来就是来害人的!”

她盛怒之下,向着坐在下席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杜霍道:“休了她,这样的女人留着做什么,难道要害得杜家丢尽了脸面,坏了名声才罢休吗!”

她旁边坐着的杜奎不耐烦地打断她:“这才过门不到五日,怎么休?萧家那几个铺面不要了?三郎不用去长安了?”

裴氏的嚷嚷声戛然而止。

杜奎烦躁地起身来:“这样的事你们看着办吧,连个商户女都管不住!不要闹出去把杜家的脸面丢光了!”说罢,他大步走了出去,看也不看裴氏。

裴氏看着丈夫就这样不管不问,更是悲从中来,自己作了什么孽,找个儿媳妇是个祸害,丈夫还责怪自己,她做错了什么!

她正难过着,一直坐在下席阴沉着脸的杜霍终于开了口:“阿娘,只怕萧氏要把这件事闹到萧家去。”

“她闹就让她闹,她一个攀了高枝的还能闹出什么来不成!”裴氏悲愤之下哪里想到别的,提到萧容悦就咬牙切齿。

杜霍却是冷冷道:“可是阿爷说的不错,萧家的铺面,还有去长安的事还得着落在她身上。”

裴氏瞪着他:“那要怎么办?她都已经知道了,都是你二婶母……”

见她又扯到别处,杜霍皱了眉,打断她的话:“所以今日的事,只能委屈阿沅了!”

裴氏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可,可那是你表妹呀,是阿沅呀!”

杜霍想起裴沅楚楚可怜的模样,在书房里脉脉含情望着自己低低声说着,自小便仰慕表兄的风仪,倒在他怀里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心里都是难舍和不忍,只是这时候却不能不硬着心肠道:“阿娘,现在要稳住萧家要紧,之后时机到了,我会给阿沅一个名分的。”

他娶萧氏不过是情势所逼,若不是为了以后,他怎么可能娶一个低贱的满是铜臭味的商户女!

裴氏软软靠在凭几上,连连叹气:“那,阿沅那里怎么办?”

杜霍淡淡道:“我与她说,她最是通情达理必然会明白的。”

婢女带了哭得梨花带雨的裴二娘子进来,她一进门便哭着伏在裴氏跟前:“姑母,都是我的不是,你莫要怪表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裴氏看着她,心里难免生出责怪来,可不是,若不是她动了心思勾引,自己儿子怎么可能就……可见这女大不中留,当初就该早些把她送回裴家去。

裴氏转开脸去:“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用,如今萧氏不会善罢甘休了!”

裴氏的话如同一盆凉水浇在了裴二娘子的心头上,她哭声不由地顿了顿,转过头去再望向那边的杜霍:“表兄,我,我……”

话语未落,眼泪双双下,顺着娇艳的脸颊滑落,一双眼却还是依依不舍望着杜霍:“我不过是放心不下表兄的身子,见这几日表兄课业辛苦,才让人备了酒菜送去,我没有……”

杜霍看着她娇艳的脸上挂着泪珠,如同小鹿受惊一般的眼神,那样渴盼地望着自己,心都要碎了,沉沉地道:“阿沅,今日的事不怪你,是我的疏忽,我不该在这个时候……你放心,待日后,我定然给你个名分,让你堂堂正正跟着我。”

待日后?裴二娘子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几乎跳起来:“表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日后?”

杜霍叹口气,望着她:“萧氏过门不足五日,我怎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纳妾,你是世家娘子,更不可能作我的房里人,所以今日的事只能作罢,日后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二娘子已经眼前一黑,哐当倒在了地上,她可是把身子都给他了,他却说就这样作罢了,这不是要逼死她嘛!

第二十九章 遇故人

一夜的光景,裴二娘子也病倒了,请了郎中来看诊,又是打发人去大厨里煎药,金丝已经被发卖了,只有小婢银锦忙着跑前跑后,累的直不起腰来,却也没别的法子。

金丝被发卖出去之前,苦苦哀求裴二娘子帮自己求一求大夫人裴氏,她对裴二娘子忠心一片,都是照着吩咐做的。

裴二娘子原本还有几分不忍心,听到后面顿时脸色难看,摆摆手让领人的婆子赶紧把她带走,自己翻身躺下,更是气得喘不过气来。

大夫人裴氏也说是病了,却不让人去请郎中,只是自个儿在房里生闷气,她打发几次去请杜奎过来商量杜霍的事,都被挡了回来,说是杜霍在戴姨娘那里听曲,不得空过来。

她气得脸都青了,手中的甜白釉茶碗都掼到地上砸了个稀烂,恨不能冲到临水阁活撕了戴氏,一个妓坊出来的女人,如今也赶在她面前乔张做致,自己替杜家打点这么多年,出了这么点事,杜霍就半点脸面都不给她,这是在作践她呢!

可一通脾气撒过之后,她又泄了气,软软坐在榻席上哀叹,二房咄咄相逼,萧氏又不肯作罢,自己的侄女也是个祸害,可要怎么办才好,难道真要把三郎的前程给坏了?

她思来想去没有法子,突然想起来,急急忙忙唤林妈妈:“去,去请大姐儿回府来,她一定有法子。”

对了,她还有嫁去了姜家的大女儿杜兰,有杜兰在,杜奎就是再不给她脸面,也得让她几分,杜兰也一定有法子解决这件事。

林妈妈使了去姜府请杜兰的人刚出门,就看见一辆簇新的油壁马车停在侧门,萧容悦扶着三七的手走出来,身后跟着的广丹还拎着个小包袱,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杜府的人满是好奇望着她们,不是说这位萧家娘子被气得病倒不起了,怎么这会子还出门去?

可很快她们便瞧见了,萧容悦脸色苍白,脚下步子也没力气,都是三七搀着才勉强走到马车旁,被婆子搀扶着上了马车,就放下了帘子,瞧着的确像是身子不妥。

杜府看门的婆子中有警醒些的,想起了这事怕是大夫人她们都还不知道,忙悄悄溜进府里去禀报,但没有人敢拦着萧容悦一行,因为她们也知道,先前大夫人应承过萧容悦两桩事,一个是要了玉竹,另一个便是萧容悦可以自由进出府里。

裴氏得了消息,更是嘴角抽搐:“她不是病得起不了榻了,却还想着出去,真是不要脸皮,由着她去,不会理会!”

她不理会,杜霍得了消息却是吓了一跳,急忙吩咐人:“快,快去追回来。”

可惜晚了一步,萧容悦的马车早就出了坊门不知去向了,杜霍咬牙道:“去萧家门前等着,见着她怎么也要把人给我带回来,不能让她进萧家门。”

然而,他的人在萧家门前等了一整日都没能见到萧容悦的踪影,竟然没有人知道她去哪了。

萧容悦不知道自己让杜霍这么费神,她正悠闲地带着三七、广丹还有几个婆子在南市坊锣鼓巷里逛着,从首饰坊到书墨肆,又去萧家的几处衣料行和瓷器行里瞧了瞧,买了不少东西。

“娘子,这天还热着,到秋凉还有好些时候,怎么就买了这么多织锦的衣料,难道是要先留着?”广丹好奇地翻着那些蜀锦、云锦。

萧容悦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她们还以为会在这江宁城久待,算来再过不了多久,杜霍就要启程去长安太学了,而她自然也是要回长安了。

长安的秋,可是就要到了。

她有些怔忪,轻叹口气,吩咐婆子带路:“去口市。”

这下连三七都吃了一惊:“娘子是要买小婢吗?让口市的牙子挑了好的送去府里就是了,那里人多混杂,娘子去了怕是不便。”

萧容悦摆摆手:“随我去瞧瞧,挑几个健壮的日后也能看家护院。”

三七几个愣愣地跟着萧容悦往口市走去,却是糊涂了,如今在杜家,看家护院的都是杜家的婢仆,娘子买了人又该安置在哪里?

口市在锣锅巷的尽头,的确是混杂热闹,卖马的与卖奴婢的混在一处,脏乱又嘈杂,三七几个忙取了帷帽给萧容悦戴上,她们几个也是遮得严严实实的,唯恐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瞧了去。

萧容悦扫过两旁,有高大的骏马,光滑的皮毛,喷着鼻息甩着尾巴,好不威风,还有被捆着手脚垂着泪的年轻女婢,模样身段都很是不错,站在一旁的人牙子看着萧容悦几个走过来,忙高声喊着:“这位夫人快来瞧瞧,这几个都是大户里发卖出来的婢,教得极好,买回去就能当差……”

萧容悦并不多看,径直向前走,这都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能够担得起护卫的部曲,也不知道江宁府的口市有没有合适的。

大约是来得早了,口市并没有多少客人,各处也只有三两个看热闹的,萧容悦的步子也很是轻快,从一群群跪着的奴婢中走过,却在路过一处坊肆前陡然停住了,惊愕地转过头望着那里的几位客人。

这一处坊肆前跪着几个年纪不过八九岁的小婢,瘦小柔弱的身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身上的青灰粗布短袍已经破烂不堪,露出白皙光滑的皮肤,看起来不像是要送去当下婢的。

萧容悦的目光落在正在与牙子说话的几个客人身上,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神色倨傲,手中的马鞭抬起一个小婢的脸瞧了瞧,又拨开已经破烂的衣袍,看了看她已经哆嗦成一团的身子,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年纪还大了些,模样倒还勉强,除了这几个,没有别的了吗?”

他身后的一位面白须长的中年男子倒是脸色有些犹豫,低声道:“郎君,这几个终究是贱籍,若是要送去……只怕不妥。”

那位年轻的郎君满不在乎地放下马鞭:“只要讨了那位喜欢,别人又敢说什么,我还嫌这几个太过木讷,还得找人好好教一教才是。”

另一位年纪略长尖瘦脸的老者连忙上前压低声音道:“这边妓坊有几位很有些手段,不如……”

年轻郎君得意地笑了,却是转而看向远远站着的一个小僮:“去与你们五郎说,我这边都好了,他的差事办完了没有?若是办完了,也该去春阳坊了,我在那边等他。”

小僮躬身去了。

萧容悦看着那一行人给了牙子一只锦囊,便让人牵走了几个小婢,然后张扬地离开了口市,她却怔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

右仆射常府二郎君常允来了江宁府了,他买那几个小婢又是做什么?是要送给什么人吗?

第三十章 长安来的贵客

春阳坊是江宁府有名的妓坊,在秦淮河边十二坊中也是独占鳌头的,平日里宾客如云,谁都想来坊中坐一坐,看看都知娘子的风采,若能请都知娘子打个茶围那更是桩美事。

只是这时候的春阳坊却没了往日的车马水龙,安静地有些不像话,连隔壁的几间妓坊的客人都好奇地朝着这边张望,难不成春阳坊今日不待客?

春阳坊的假母罗妈妈带着人在外站着,来了客人问都是笑呵呵地道:“真是不巧,今日坊里来了贵客,已经包了场,客人改日再来,必然教几位娘子给客人奉酒。”

来这十二坊的大都是常客,听说有人包了春阳坊都吃了一惊,这可得不少银钱才能教秦淮第一坊不接客,难道也是为了都知娘子莺娘的美名而来的?

这其中也有仰慕莺娘许久的,暗暗叹气:“终究是财势不如人,往日里我们要见莺娘一面,到这春阳坊打个茶围都要花上三五缗钱,还未必能见到,总要莺娘情愿赏面,才能说上一两句话,人家如今将春阳坊都包了下来,莺娘自然是愿意陪着吃酒听曲的。”

感慨的人满是羡慕,望了闭着门的春阳坊好一会才散去,却没有看见罗妈妈脸上藏不住的苦笑,待到没有人再来时,她已经手脚发软,扶着小婢低声道:“快,快让人去看看,那几位郎君没有闹出事来吧。”

小婢急急忙忙转身进了坊里去,快步穿了外堂,过了穿堂,刚进明艳楼,就听见莺娘那已经带着哭腔的声音唱着小曲:“金络擎雕去,鸾环拾翠来。蜀船红锦重,越橐水沈堆……”

还未唱完,就有郎君不耐烦地道:“哭什么哭,给我们唱曲难道还委屈你了,还说是秦淮第一都知娘子,竟然连小曲都唱不好,败兴!”

分明有了怒气,吓得那莺娘忙忙收了哭腔好好唱下去,再不敢有半点小性子。

小婢唬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不照着罗妈妈的吩咐去看看,她慢慢沿着墙走上楼去,躲在帷幔外悄悄地张望。

雅致的小厅里,凌乱地摆着几张榻席,上席坐着的正是在口市买小婢的常允,下席上还有几位年轻的郎君,神色中倒是多了几分敬畏谦让,见常允动了气,忙举杯劝慰,陪着些小心。

常允看也不看他们,却是转头与坐在他身旁榻席上的另一位笑着道:“五郎,这江宁府不如长安多矣,来时听说三分明月夜,二分都落在江宁了,这秦淮河上处处旖旎,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那位他称呼的五郎不过及冠的年纪,修长的眉眼懒洋洋地半闭着,轻薄的嘴唇勾起一抹淡之又淡的笑容,歪斜着靠在凭几上,手里的酒盏摇摇晃晃:“江南的风韵在于山水,美人儿不过是点缀。”

他瞧了一眼跪在当中含着两包泪唱着吴侬软语的莺娘,才又道:“你此次来可不是公事,太过张扬小心惹出事来。”

常允脸色才正了几分,咳了一声,又有些得意:“你可知今日才到口市上,便挑中了合意的,已经打发人送到城外别庄上去了,若是教养一番送回长安,那位一准是满意的。”

那位五郎望了他一眼:“你真打算送去?”

常允嗳了一声:“不然我又何必跟着你千里迢迢来江宁府,那位可是说了,就喜欢江南这种绵软细嫩不经人事的小娘。”

五郎慢吞吞地:“这不合规矩。”

“规矩再大,也大不过这个!”常允指了指上面,“如今的情势你也瞧见了,陛下对这位可不同。”

五郎轻笑一声,没有再说。

常允却又挠了挠头:“只是这几个都是雏儿,又是没见识的,怕到时候坏了兴致。”

下首的两位郎君这下子有了接话的机会,忙道:“此处是春阳坊,罗妈妈也是风月里的老人了,没有她调教不好的人。”

常允半信半疑,看了一眼委委屈屈唱曲的莺娘:“她能教好?教出的这位都知娘子还是这幅脓包模样。”

莺娘嘴里的小曲差点错了调子,脸上更是委屈,若不是知道这几位是她开罪不起的贵人,只怕早就使了性子不肯伺候了。

她一双眼求救般望向另一张榻席上的五郎,她眼力不差,瞧得出来这里面的常允是个不讲理的,另外两位都是江宁司马府黄家和长史府朱家的郎君,这时候都想尽法子巴结这位常二郎,只有眼前这位不一样,他也是长安来的,常二郎对他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可见他身份不凡,说不得只要一句话,常二郎就能饶了自己。

可那位五郎,明明是散漫不羁地依在凭几上吃酒听曲,但莺娘瞧得清楚,一盏接一盏的酒下去,他不但没有醉,那一双懒洋洋地眼里精光流转,不经意之间望见了教人竟然有些生畏,

让她那已经到嘴边的哀求的话,不禁又吞了回去,只能忍着委屈拨弄着手中的琵琶,咿咿呀呀唱下去。

到了快响暮鼓的时候,春阳坊里这一场宴席才散了,常允已经是大醉,留宿在了坊里,黄六郎与朱大郎一起陪那位五郎出来,殷勤地送他上了马,看着他带着人走远了,这才敢回府去。

罗妈妈松了口气,带着人赶紧进去,打起精神伺候好长安来的贵客,安抚已经哭得不成样子的莺娘,忙得不可开交。

她没发现,在春阳坊对面的柳树下一直坐着个不起眼的婆子,见着春阳坊闭了门,才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慢悠悠沿着巷子出了东门坊去了。

“司马府与长史府的两位郎君陪着的?”萧容悦坐在西窗边散了发,皱着眉听着三七送回来的消息。

“还有一位长安来的郎君,只是听那位常二郎称呼他为五郎,姓什么却是不知道。”三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但她如今也是听了山茶的话,照着吩咐办事。

看来常允来江宁府不是公事,否则不会由黄家和朱家两位郎君陪着,便是让黄司马与朱长史亲自作陪也都应该,毕竟右仆射常徽那老家伙这时候正是深得圣心春风得意之时。

可是常允来江宁难道只是为了买几个小婢?这样未免太过奇怪了。

还有那位五郎,又是谁?是长安哪一府上的五郎?他为何也与常允一起来了江宁?

萧容悦蹙着眉头,心事重重,由不得她不小心警惕,如今的长安已经是危机暗伏,这些人一个小小的举动说不得都藏着了不得的事。

第三十一章 这是个机会

“阿娘,我早就说了那是个祸害,娶回来只会让咱们府里家宅不宁,这才几日的光景,都闹成什么样子了。”杜兰看着躺在榻上的裴氏,多了一分得意,“偏偏你和三郎还拿她当宝似的,没得教人笑话。”

她一边说一边白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杜霍:“堂堂杜三郎君,却是内院不安宁,连个商户女都管束不住,你也不怕传出去丢脸,早就该收了她的陪嫁,换了她的人,将她关在院子里,省得出去兴风作浪。”

杜霍沉沉看了一眼杜兰,冷冷道:“我的事就不劳阿姐费心了,阿姐陪阿娘说说话便早些回去吧,莫让姜家为了阿姐回来的事再闹出事来。”

一句话把杜兰噎得脸色发青,又是气又是羞:“阿娘,三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回娘家还回错了?”

裴氏哪有心思去调解这个,还在头疼杜霍与裴二娘子的事,怕是一会何氏又该来闹了,还吵着要请族老来评理,这样闹起来长房里还能有好?

她和稀泥一般摆摆手:“罢了罢了,三郎也是为你好,先前姜家不是还挑你的不是,说你常回娘家,一心只顾着这头,以后你也留点神,别让你婆婆再知道你回来的事不就好了。”

杜兰一肚子委屈,偏生又不知该怎么说,她是姜家的长媳,帮着姜夫人打理中馈是本分,可是娘家的事一样也没落下她,母亲裴氏一有事就习惯打发人来与长女说,要长女回来替她出个主意,她只好丢下姜家的事赶回来。

时间一久,姜夫人自然是不满意了,哪有嫁出去的媳妇时时惦记着回娘家,倒把婆家的事撂下了的,何况杜家现在不比从前,杜兰嫁进门这么久也没个生养,她更是不喜欢了,若不是看在姜大郎的份上,怕是早就发作了杜兰了。

饶是这样脸色也不好看,杜兰也只能受着,顶着姜夫人的冷脸赶回来,却不想费力不讨好,弟弟拿她当外人,母亲也不替她说话,真是教她心酸。

她咬着牙:“阿娘说现在怎么办?由着萧氏与二房的在府里闹?”

裴氏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道:“还能怎么,就问你二婶母到底要做什么,让三郎好生与萧氏说说,这件事作罢了。”

杜兰冷笑一声:“沅娘可是阿娘的嫡亲侄女,哪一点不比萧氏强。”

她对裴二娘子没什么情分,可是比起萧容悦来,她宁可帮着裴二娘子。

杜霍起身来,不打算听接下来她们的对话了,那些女人们的伎俩他素来不会理会,也不放在眼里,他要做的可不是关心内宅里女人们的明争暗斗。

他向裴氏叉了叉手,大步出了房去,身后跟着的长柏忙上前来,低声道:“方才银锦去了书房,送来了这个。”

长柏递上来一块折得四四方方的手绢,杜霍打开来,便看见素锦的手绢下绣了一枝君子兰,下边还落了个霍字,半新不旧的样子。

那是他的手绢,是她绣的,上回落在了书房里,原来是她带着了。

杜霍的心刹时软了,阿沅那样清雅出尘的娘子,为了他甚至连清誉名分都不要了,分明是爱他太深,还要受这些委屈,他实在是舍不得。

他捏着那手绢,想起她在自己怀里哀哀叫疼,又满是仰慕的目光,终究是开口于长柏道:“去送给消息到邓府,请邓大郎与我见一面。”

长柏应了,又望向那块手绢:“只是二娘子请郎君去聚萍院见一见……”

杜霍长叹口气,松手将那手绢给了长柏:“你让人去与她说,我这几日抽身不得,待过些时日吧,让她好好养病,这件事就快过去了。”

他素来信奉忍一时之辱,成千秋大计,他胸中的谋划和能耐可不是为了眼前这点名声,他要得更多,看得也更远!他要成为祖父那样的,让杜家真正荣耀百世,不,是比祖父走得更高更远。

所以,眼前这点儿女之情只能搁下。

他再不停留,出了内院往府门外去了。

邓大郎得了杜霍的帖子来得很快,匆匆忙忙骑马来了聚贤阁,刚一进门就看见杜霍坐在榻席上吃着茶汤,神色平静淡漠,他顿时堆满了笑:“三郎今日总算是得了空见我,我可是盼了好些时日了,只等着三郎的消息。”

杜霍微微露了笑容:“邓兄如此说,霍真是惭愧,这些时日都在夫子跟前学经义,今日才得了半日闲,便请了邓兄相见,还望邓兄莫怪才是。”

邓大郎见他说得客客气气的,把先前那些事当做没有一样,倒是有些急了,忙到他身边榻席上坐下:“三郎可是答应了我,为我们兄弟向夫子说情的,让我们入书院,我们也会照着三郎的意思,让令兄……”

杜霍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脸上却是轻轻淡淡的笑:“邓兄说笑了,霍虽非圣贤,却也是一言九鼎的儿郎,自然不会不作数的。”

邓大郎这才安心了些:“这就好,这就好……”

“夫子虽未就此答应,但终究也是念及与邓家的情面,想来只要再提及几次,便能成事。”杜霍温文尔雅地笑着,“只是……”

“只是什么?”邓大郎望着杜霍,突然明了,“三郎可是担心令兄的事?只管放心,令兄如今可是日日去惊蛰馆,对那斗蟋作赌的事着了迷,再没有别的心思了。”

他大大咧咧地笑了,心里对这位看着如同谦谦君子的解元郎生出了一丝忌惮和畏惧,果然人不能貌相,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居然会对自己的堂兄安排下这么个局。

杜霍却是笑了笑:“邓兄说的是,二兄有雅兴,难免要时时去惊蛰馆里解解闷,只是这作赌有赢就有输,便是真得运气不济也是有的。”

邓大郎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脸色多了几分惊讶:“是,三郎说的是,难免会有赢有输。”

他拍了拍手,很快便有随从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随从便快步出去了。

看着杜霍平静地坐在榻席上,依旧是春风拂面的温和,邓大郎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扯出一丝笑来:“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叨扰三郎了,长安来了贵客设了宴,司马府与长史府都设了宴,派了帖子到我府里,我便先告辞了。”

却不想杜霍抬起头,问道:“不知是什么贵客?”

能让司马府与长史府都设宴的贵客必然不同一般,杜霍自然是要问一问的。

邓大郎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是什么右仆射府上的郎君,黄六郎这几日都很是小心地陪着。”

杜霍眉头一跳,右仆射常家,他知道。

自从决意入仕,他早就开始留心朝中之事,也便知道右仆射常允是凤阁四相之中的一位,掌着尚书台诸事,与庞渊、程子盎两位左右相几乎不相上下,是真正的朝中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重臣。

常家郎君来了江宁,是为了什么?难道是那位的安排?或许这是个机会!

杜霍的心思开始活跃起来,望向邓大郎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兴奋。

第三十二章 意外

七月的天亮得很早,萧容悦被透过窗纱照进来的晨光照得醒了过来,三七与山茶带着小婢进来伺候梳洗,轻声道:“玉竹她们几个已经在外边候着了。”

萧容悦让小婢替自己解了衣袍,换下中衣:“怎么来的这样早?”

自打将木莲几个收了房,她便不教她们在跟前伺候了,只是有事才唤了她们过来,平日都教她们留在抱厦里做做女红活计,今日她们倒是自己过来了。

三七小声道:“昨日让人把话传了过去,这几个便不大安生,昨儿玉竹房里好不热闹,那几个都去她那打听裴二娘子的事呢。”

看来是为了这一桩来的,萧容悦笑了起来:“让她们在外厅等着吧。”

到她梳洗更衣完毕,才带着三七几个到了外厅,摆了早饭用了起来。

炸得金黄酥脆的胡饼,热腾腾香馥馥的鸭花汤饼,上面还撒着翠绿鲜艳的葱花,还有一碟子小巧油亮的金乳酥,摆了满满一张桌案。

萧容悦坐下,慢条斯理地用起饭来,看也不看那几个:“怎么,可是有事?”

玉竹低着头没有开口,还是木莲几个互相望了两眼,才低低声开口:“娘子,听闻前日在书房,裴二娘子她,她与郎君……”

苟合的话连她们都说不出口,脸上不禁一阵烧热,这种事连乡野村妇都做不出来,怎么堂堂一位世家娘子,倒是连脸都不要了。

她们才刚被收了房,还未能得郎君恩爱几日,就横插进来个裴二娘子,心里怎么也不舒坦,自然是更加瞧不上这样的事。

萧容悦拈起一块胡饼,一点点撒开来洒在汤饼里:“论起来你们也算是我的人,有些事不该瞒着你们,但这事关乎郎君的声誉,还是不要再提了。”

她说着,又是轻叹一声:“裴二娘子与郎君自幼青梅竹马,情意深厚,便是我也及不上,也只能权当不知。”

这无异于是承认了,木莲几个脸色顿时一变,心里很是不安,若郎君真的将裴二娘子也纳进门来,她们几个房里人又怎么及得上,那抬姨娘的事岂不是也没了希望了。

看着她们几个脸色灰败了下来,萧容悦目光微闪,笑了起来:“昨日让荼儿送去的珍珠耳坠子可还喜欢,那是南珠的,倒不算什么稀奇之物,只是能有四对一般大小的倒是难得。”

玉竹几个忙起身叉手谢了萧容悦,萧容悦摆摆手,叹气道:“我也是觉着你们几个委屈了,才收了房就出了这样的事……”

玉竹脸色发白,垂着头咬着唇眼中泪光盈盈,旁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郎君对裴二娘子的确是不一样的,而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婢女,是个玩意儿罢了。

木莲几个却不一样,她们本就是年轻,模样也出挑,哪里肯就这样罢休,知道裴二娘子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更是又气又恼,心里难免有了别的主意,在萧容悦面前不敢露,也都低着头听着萧容悦的话。

见她们神色各异,萧容悦收回目光,淡淡吩咐了几句,便让她们下去了。

看着玉竹几个人都出去了,一直在门外站着的荼儿才打了帘子进来,一双眼不住望向摆在妆台上的妆匣,神色有些怔忪。

萧容悦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没有开口,慢慢咀嚼着泡得酥软的胡饼,只当没有看见。

“娘子,春华园的林妈妈来了,要请娘子过去说话。”广丹进来回话,“说是商量长安铺子的事,大夫人与二夫人拿不定主意,还得请娘子过去问一问。”

看来长房与二房还没争明白,萧容悦冷笑一下,何氏如今拿了长房的把柄,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是要跟长房好好争一争了。

她吃完手里的胡饼,接了手巾擦了手,才慢条斯理地道:“可还有别人?三夫人可去了?”

三夫人李氏遇事总是不言不语,也从不与长房、二房争抢,萧容悦进府这么久了,也不曾听人提起三房的事,三房就好像是个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活在杜家。

广丹道:“三夫人与大娘子都在,说是只等娘子了。”

三七没好气地道:“不是与她们说了,娘子病了,生生被气病了,怎么还有脸来请。”

广丹瘪瘪嘴:“林妈妈说是大娘子开了口,说若是娘子不肯去,她便与几位夫人一道过来,到娘子房里来商议。”

三七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再说,被萧容悦笑着拦住了:“无妨,过去瞧瞧就是了,我若不去她们不会罢休的。”

春华园正房里,裴氏拉长了脸,冷冰冰坐在席上,看也不看一旁满是得意的何氏,她身旁坐着的杜兰看了看门外,不耐烦地问林妈妈:“难不成她还敢躲着不出来,说什么病了,分明是做贼心虚,害了三郎,闹得府里不安宁,自己倒是会装模作样!”

她话音未落,何氏倒是皮笑肉不笑地接过话去:“兰娘这话倒是有些不对,三郎那日的事我也瞧着的,可不是谁攀诬他,裴家娘子可是真真切切被藏在三郎的书房里,衣裙也解了,发髻也散了,孤男寡女的做了什么,不说也知道了!”

她摇头啧啧感叹,一脸兴味:“萧氏也是亲眼瞧见的,怨不得要气得病了,换了谁也受不住。”

裴氏气得手直哆嗦,声音又尖又利:“一派胡言,三郎才不曾做这样的事!”

何氏却不怕她,笑着转过头与三夫人李氏道:“三弟妹是没瞧见,那裴二娘子被扶了出来,连站也站不稳,分明是刚……”

她掩着嘴一笑:“果然是长安世家娘子,行事就是不一样,胆子是真的大,这样的事旁人连想也不敢想呢。”

裴氏脸色发青,指着她:“你,你……”

话还未说完,小婢却是匆匆进来,一脸惊慌:“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裴氏吓了一跳,身子一颤,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该不是萧家知道了,过来这边闹了吧?

何氏与李氏也是惊讶地望过来。

只听小婢急急慌慌地道:“是,是二郎主,被人打伤了,丢在了府门前……”

何氏两眼发直,怔怔望着那小婢:“怎么会!怎么会!”

小婢缩着头,低声道:“婢也不知,是前门送了消息进来,二郎主被人打破了头,丢在了府门前,如今已经昏厥过去了……”

何氏身子晃了晃,软倒在了婢女怀里。

第三十三章 狠心的人

杜易被抬了进来,满头满身血,连石青圆领长袍都在淋淋漓漓地滴答着血,他是早就昏过去了,人事不省,却是把何氏吓得身子都软了,哭得一身肉都在颤:“这是怎么了,怎么成了这样了,今儿一早还好好的不是!”

裴氏脸上的阴霾之色尽去,眉梢眼角难掩一丝讥讽地得意,瞧了瞧杜易那副模样,不急不慢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了,难不成是结了仇家?咱们杜家可从未出过这样的事,真是吓人。”

何氏慌得扶着婢女的手爬起身来:“快,快去请郎中,去请千金堂的刘郎中来,他最擅跌打正骨……”这下子她总算是回过魂来了,想到了正经事上。

裴氏却是打着凉扇,吩咐婢女端了碗冰碗过来给她:“二弟妹,咱们府里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连每个院子的吃用都是有度的,多了也没有,千金堂的郎中诊金便是二百钱,若是要取药……”

她瞥了一眼何氏:“这钱又该怎么算?”

何氏想不到这时候了,裴氏不但不想着救人,还要跟她算诊金和药费,这是要逼死二房吗?她胸口那一团气上不得下不得,几乎要炸开来。

她一把推开婢女,冲到裴氏跟前:“我们可也是杜家人,你要看着人死在这吗?不过是几百钱,难不成连命都不要了!”

她咬牙吩咐婢女:“去,快去我的妆匣子里取上五百钱,去请刘郎中过府来,再打发人去书院请二郎君回来!”

裴氏弯了弯嘴角:“这样最好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才是。”

一旁的杜兰蹙了蹙眉,看了一眼躺在一旁人事不知的杜易,开口道:“这究竟是什么人做的,还是报了官衙才好。若真是找杜家寻仇的,还得多多提防,小心再伤了旁人。”

何氏如同被人剜了心肝一般,气得手脚发抖,正要跟这对母女争几句,还是被李氏低声劝住了:“二嫂,二兄的身子要紧,还是打发人先送二兄回房去,一会好让郎中帮着治伤。”

萧容悦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抬了藤椅上的杜易往外去,何氏哭得肿了一双眼,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若不是婢女扶着她,怕是也要跌在地上了。

她蹙了蹙眉,看了几眼杜易满脸是血狰狞的模样,上前与何氏低声道:“方才听说了这回事,我已经打发人去请郎中过来了,二婶母宽心,不会有事的。”

何氏咧了咧嘴,连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捂着脸只顾跟着走。

然而还没走到二房的晨曦园,又有小婢急急忙忙赶回来:“二夫人不好了,二郎君他,他不在书院,在,在……”

在什么却是说不明白,何氏那颗已经跌到谷底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一把拽住那小婢:“在什么?二郎君怎么了,你倒是说明白呀!”

小婢吓得跪下了:“方才南市坊的惊蛰馆使了人来送话,说二郎君在那里与人作赌,输了拿不出钱银来还想抵赖,被人扣住了!”

作赌!抵赖!扣住了!

何氏耳朵里嗡嗡的,觉得怎么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儿子不是该好好的在书院里刻苦温书,要在秋闱时候中个举子给她挣一挣脸面吗?怎么会去与人作赌!

可是他父亲如今也被人打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回头看了一眼像一滩泥一般昏迷着的杜易,何氏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花,在婢女的惊呼声中身子软绵绵倒下了。

二房里出了事,自然是商量不成了,萧容悦索性也不进春华园的正房,转身回去了。

“……说是市坊的武侯先瞧见的,二郎主就倒在后巷的角落里,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一身血,人也没醒过来,不知道是何人所为。”竹苓从侧门回来,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萧容悦。

萧容悦慢慢在荷池边的回廊上踱步,看着有些残破的阶梯下长出了草,嘴角却是噙了一丝冷笑。

萧氏对杜易的事知道的不多,但杜府里谁都知道杜易是个什么性子,自幼随杜老尚书饱读诗书,却是屡不中第,连个举子都没考上,索性弃了入仕的心思,一门心思留在府里,又不肯安心打理庶务,每日只爱与人吃酒游宴,吟诗作赋,甚少过问府里的事。

就是这样一个人,被二夫人何氏管束得紧,手中也没有闲钱,哪里来的仇家,更不会是见财起意,却被人打伤成这样,难道不是件怪事?

竹苓见萧容悦沉默不语,便又低声道:“惊蛰馆那边送来的话,说的是二郎君与人斗蟋作赌,输了一千多缗钱,如今已经被扣住了,还说若是府里不肯使了人送银钱去,就闹去书院,坏了二郎君的前程。”

这件事萧氏却是知道,在她的记忆里,杜二郎杜裕也曾因为与人作赌,输了大笔钱财被人扣住要挟,只是那时候杜裕已经过了秋闱,考中了举子,眼瞧着就要上长安求学赶考,却被人揭发他赖了大笔赌账,借着举子的身份作威作福欺压债主,被江宁府衙呈报吏部与大理寺,就此革了他举子的身份,永不录用,二房自此再无力与长房争,草草躲回了杜氏族里,也就此败落了下来。

而那件事,后来在一次杜霍吃醉了之后,与萧氏得意地说起来时,才说出了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杜裕早就落入他的手掌心里了。

看来,这一世还是如此。

萧容悦唇边的笑容越发冰凉,不过因为她,一切有了改变,杜霍也等不到秋闱之后再动手,匆匆赶在这时候就用了杜裕这一步,想来还是被逼得没了法子,毕竟二房攥住了裴二娘子这个把柄,他只好对二房下手了。

可是杜易……想不到他连自己的亲叔叔都不放过,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萧容悦一步步踏着台阶下了回廊,沿着院墙往秋实园回去,杜霍的阴狠决绝还是超出她的想象了,这样的人不容小觑。

竹苓跟在萧容悦身后走着,在转进半月门时,只听萧容悦淡淡道:“昨日侧门上看门的王福媳妇不是说过,跟在三郎君身边的长随长柏使了人出去送帖子?”

竹苓点头:“王福媳妇说是送了帖子去邓府丞府上。”

萧容悦语气清冷:“这消息不妨让晨曦园那边也听到些。”

第三十四章 娘家送来的话

第二日一早裴氏便让人递了话来,瓷器行与丝织坊的管事都是长房里的人,只有奇货铺的管事是二房里的,三房竟然不曾插手进来,这让萧容悦有些惊讶。

她吩咐人带了话回萧府给萧靳,自己依旧称病,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杜霍回过秋实园两回,萧容悦都教三七推说自己病着,让玉竹几个轮流伺候他,兴许是见萧容悦尚算听话,没有把事情闹回萧家,他也便不再多说,晚上去抱厦里歇了,白日便匆匆忙忙出府去了。

二房那边也没了消息,何氏一心守着杜易身边伺候着,连长安铺子都不过问了,再不曾提起裴二娘子与杜霍的事,把杜裕也拘在书房里,连书院也告了病不让去了,府里一时间竟然难见到二房的人。

萧容悦也不多过问,只是让人把那消息透给了那边便不再理会,她更关心的是常允来江宁府的目的,右仆射常府不会无端端让他来江宁府游玩一番,再买几个小婢回去。

只是她还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小柳氏带着萧容乐登门了,说是听说她病了,过来探望一番。

刚一进花厅,小柳氏便满脸担忧地起身拉着她:“悦娘,她们说你病了,可是把我们担心坏了,究竟是哪里不好?怎么才嫁过来便病倒了。”

她一脸慈爱不舍地摸着萧容悦的手,上下端详着她:“我的儿,你在我身边养了这么大,无病无灾的,怎么才进了这府里就……你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我与你阿爷总能有法子的。”

如此真挚的满含感情的话,却让萧容悦一阵恶寒,她笑着抽出手来,从三七手里接过香薷饮送到小柳氏面前:“教姨娘担心了,不过是受了暑气,没有什么大碍。”

小柳氏不放心地看了她好一会,才叹了口气:“你也别瞒着我了,我知道你嫁进来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萧容悦一眼望见坐在一旁的萧容乐满是打探的目光朝着她这里望过来,她低了低头,声音也低沉下来,像是真的有满腔委屈却又说不出来:“姨娘,我也是没法子,三郎他喜欢玉竹她们……”

她说得无奈又伤感,转头吩咐三七:“去让木莲她们几个过来,给夫人见一见。”

看到眼前站着的四个,小柳氏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这里面大都是她的人,原本早就安排好了要她们留在这边,有什么事也能送了消息回去,可是萧容悦居然糊里糊涂将她们都收成了房里人,如今再想用她们也用不上了。

她终究只是笑了笑,吩咐道:“日后要好好伺候郎君,为娘子分忧。”

那边坐着的萧容乐却是脸色阴沉地难看,狠狠剜了一眼萧容悦,别开脸去看也不看她。

萧容悦挥了挥手,让木莲几个都下去了,这才道:“可如今郎君与那裴二娘子又……那可是世家娘子呀!”

世家娘子可不是这些婢女,就算要进门也是正经贵妾!小柳氏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她瞥了眼已经忍不住要开口的萧容乐,使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自己才开口道:“悦娘,说起来也是你性子太过软弱,怎么也该劝着的,那裴二娘子可是你婆婆的侄女,与三郎自小一处长大,旁人比不得的。”

“若真让三郎纳了她进门,日后你的日子怕是会更难了!”小柳氏循循善诱,“如今杜家不敢声张,权当没发生过,你就更该赶紧想想法子,让杜家把她送回去,要不就在江宁说门亲事嫁出去也好,不能再留下了。”

萧容悦抿了抿嘴,却是望着小柳氏:“姨娘说的对,可我哪里有法子,阿家她也不肯听我的,三郎就更不会理会我了,我,我没法子呀。”

小柳氏看着她那一副软弱怯懦的模样,再看看那边已经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的女儿萧容乐,只能叹了口气:“待过些时候我寻个机会与你婆婆说一说,替她在江宁府说一门亲事,早早将她嫁出去,也让你安心。”

萧容悦一脸欢喜:“多谢姨娘。”

“你父亲还让我捎了话来,说是这些时日府里的瓷器坊有人去收成套的青釉酒器,还指明了要雨过天青釉色的,出的价倒是不错,可惜府里的瓷器坊里拢共也不过二十余套,不够收的数,你阿爷记起给你陪嫁的那两处瓷器坊里也有十余套,问你可愿意一并给了?”

成套的雨过天青釉酒器?行家都知道,雨过天青釉色最难得,就是老匠人也是百中得一,所以这成套的酒器价值可不菲,偏偏还有人要收这许多,出的价连萧靳都心动了,还让小柳氏来问自己。

她一时好奇:“是什么人要收这个?”

小柳氏也没心思闲谈,只是随意回答:“说是长安来的,你阿爷说瞧着像是贵府里郎君。”

长安贵府郎君!常允?

萧容悦一怔,陡然想起一事来,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又笑着道:“既然是这样,我自然是愿意的,回头就让人找齐了送去那边府里吧。”

小柳氏摇头:“不必麻烦了,那人说若是这边还有,他明日便使了人去取。”

萧容悦笑着答应了,陪着小柳氏又说了几句,这才扶着三七的手送了小柳氏与萧容乐出去。

小柳氏原本还要去春华园拜访一下裴氏,哪曾想裴氏推说自己也病了,不便相见,说是改日再派了帖子去萧家请亲家来府里,小柳氏也只好告辞了。

倒是萧容乐一脸的不高兴,白白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裙来,既没见到杜霍,也没见到裴氏,只能气呼呼跟着小柳氏又回去了。

她们刚出门,萧容悦便敛了脸上的笑容,吩咐山茶:“让竹苓去备车,明日一早随我去瓷器坊。”

想了想又与三七道:“往日里咱们这园子里有个风吹草动,春华园都恨不能打听清楚,今日夫人来说的话,也让她们知道吧。”

横竖杜府里已经没有半点规矩了,主子们一心明争暗斗,下人们也没什么管束,一丁点小事都能传得人人都知道,萧容悦索性就让她们听听这些话。

最要紧的是,有人会对这些话上心!

第三十五章 长安来客(第一更)

萧家给萧容悦的陪嫁里有两间瓷器坊和两间丝织行,另外还有江宁府十余间铺面,和六个五百亩田地的庄子,可真要说起来,最最贵重的还是瓷器坊与丝织行,这两个都是萧家起家的买卖,在江南州府都是小有名气的。

萧容悦坐在马车上,听着詹妈妈与自己说着瓷器坊里的事:“……先头便挑了何贵在那边当管事,就是看他在瓷器坊里多年,打理起来得心应手,所以郎主把两处窑都交给他管着,这两日他还惦记着来给娘子磕头,听说娘子病着才作罢。”

詹妈妈难得这样卖力为一个人说好话,萧容悦瞧了她一眼:“何贵与妈妈沾亲带故?”

詹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娘子真是慧眼,那何贵是奴夫家堂兄弟。”

也就是小柳氏的人了。

萧容悦笑了笑,也不提这个,倒是与詹妈妈闲聊起来:“妈妈一家子都在萧家当差?还有别的亲戚没有?”

又吩咐三七端了一碟子玉露团过来,送到詹妈妈跟前。

詹妈妈连忙笑着道谢,这才细细说了起来:“……大都在长洲庄子上,在府里当差的不过是奴与家里那个,还有荼儿,再就是何贵家还算争气,在瓷器坊当管事。”

萧容悦听得笑了笑:“那你们比不得何贵家了,当管事可是个肥差。”

詹妈妈扯着嘴角笑了笑:“那是,那是,何贵家在江宁城里都买了一处小宅院,虽然只得二进,可也是有落脚的地方了。”

萧容悦抿嘴一笑,装作没看见詹妈妈那点子失落嫉妒,问三七:“让人递了话给坊里没有?”

三七脆生生应着:“已经吩咐他们把雨过天青釉的酒器都准备好了,管事们都在等着了。”

到了瓷器坊,萧容悦看见的是摆着整整齐齐的四大箱笼,打开来里面的确是成套的雨过天青釉面的酒具,酒盏酒壶还有注碗和酒杓,十分精致小巧,最难得的是那雨过天青的釉面,柔润且深邃,看着便教人爱不释手。

萧容悦瞧了两眼便吩咐人封上,又问为首的大管事何贵:“可留下了两套?”

何贵连忙点头:“照着娘子的吩咐留了两套不曾装进去,一会就叫人送去府里。”

萧容悦看着何贵,果然是个精明油滑的,不然区区一个萧家奴怎么可能在江宁城里买了宅院,可见在瓷器坊里没少得好处。

她也不点穿,只是闲散地坐在一旁听着这几个瓷器坊的管事一一回禀坊里的事,等着那个取酒器的人来,想看看能不能从来的人那里得到些长安的消息。

前一日小柳氏说起,长安来的郎君指明了要雨过天青釉的酒器,她便陡然想起了,这雨过天青釉色最是难得,又是价值不菲,便是寻常高门府邸也甚少用,至多是珍藏把玩。

然而这釉色却最得当今陛下的喜欢,紫宸殿里惯常用的杯盏碗具都是雨过天青釉色的,只不过那些是新平官窑里御制的,仅供紫宸殿里御用,再无更多的。

若是常允他们要这样多的成套酒器……算算再过月余就是降诞日,陛下必然要赐宴紫云楼,那么这些酒器就能派上用场了!

这必然不是陛下的主意,陛下此时怕一心担忧出征安西之事,无暇理会这些,那么这事怕不是太子就是禹王的主意,来的是右仆射府二郎常允,难道是禹王?

萧容悦的心怦怦直跳,到底太子还是禹王都不重要,她想知道的是汝阳侯府!

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在那间殿室里看到的一幕,明明是那么香艳的一幕,却也让她通体生寒,魂飞魄散,还来不及逃走……汝阳侯府会不会也被她牵连了,他呢?太子会放过他吗?

她心里越发不安,索性站起身来,摆摆手让何贵和詹妈妈他们都下去,只留了三七与广丹在身边伺候。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何贵进来回话:“来了,人在铺子里了。”

瓷器坊外边是铺面,里面是瓷窑和庄子,萧容悦戴了帷帽,带着三七与广丹快步往铺子去了。

刚进门,便听到常允正满是不高兴地说着:“……都知道这釉色最是难得,偏偏要在这上面献殷勤,还非得让五郎你亲自来,千里迢迢到了江宁府,还未得半个好字。”

萧容悦的步子不由地一顿,屏住一口气,不是禹王,是太子!

那位五郎却是轻笑一声:“原本也是我份内的差事,难得有机会来江宁府赏玩一番,你不也是有这个心,不然明明可以让手下人来的事,你非要亲自过来。”

这声音并不算熟悉,萧容悦皱着眉头思量片刻,才带着人进了铺子去。

何贵见她过来,忙给那两位叉手作礼:“这位是东家,二位郎君有什么还请于东家说。”

那两位没料到东家居然是个女子,面色有些尴尬,常允看了几眼萧容悦,见她戴着帷帽看不清面目,也就没了兴趣,在榻席上歪歪斜斜坐下:“不过是几箱子酒器,五郎你瞧好了咱们就走,晚些黄六还摆了席,说是点了几个会唱曲的新人,咱们也别耽搁了。”

那位五郎身形修长,眼神深邃,目光在萧容悦身上停了停,才微微笑着欠身:“那几箱子酒器我都瞧过了,都是上好的,我都要了,要多少价钱东家只管开口。”

萧容悦隔着帷帽的遮帘盯着那位五郎好一会,才认出眼前的人来,心里大吃了一惊,是程漠,淮南侯府五郎。

可是怎么会是他?当初在长安,程漠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几次要被淮南侯赶出府去,若不是淮南侯老夫人心疼,苦劝之后才留下了他,饶是这样他在长安也已经是声名狼藉,只知声色犬马,若不是在元日朝会上曾远远见过他一面,萧容悦几乎要认不出来眼前的人。

可他来了江宁府,与常允一道,常家是禹王的人,可他却是太子使了来采买酒器的。

这算怎么回事?

第三十六章 安心与不安心(第二更)

她定了定心神,向着程漠与常允二人欠了欠身,走到屏风后面坐下:“二位郎君见谅,这处瓷器坊是我的陪嫁,听说二位要成套的雨过天青釉酒器,给的价钱也不低,我才过来瞧一瞧。”

她看似闲谈,一双眼却隔着屏风紧紧盯着那两个身影:“听二位的口音该是从长安来,说起来长安有名的瓷器坊也不少,怎么还千里迢迢来江宁府采买,这瓷器最是金贵脆弱,若是运送途中不小心便会脆裂,坏一个就废了一整套,岂不是可惜。”

常允不耐烦地要开口,被程漠拦住了,他向着屏风后面笑着点头:“东家是内行人,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不知东家可有法子远途运送这些瓷器,若是能教我们一二,实在是感激不尽。”

萧容悦就是想要他开口,她飞快转过头看了一眼何贵,何贵忙点头,瓷器坊时常会运送货物去其他州府,这些倒不算难事。

萧容悦这才笑着道:“这倒不难,长安也有我们的铺子,连郑国公府、汝阳侯府都是常客。”

这话说得何贵都不安地缩了缩脖子,看了她一眼没敢开口,东家娘子可真敢夸口,什么郑国公府、汝阳侯府这些他们可是听都没听过。

萧容悦说完,却是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们,心陡然加快,手不禁攥住了桌案上的茶碗,越发用力。

程漠只是微微露了一丝笑,那边坐着的常允先笑出声来,满是讥讽:“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一对破落户,郑国公府如今连正经席面都摆不起,前些时日老郑国公过寿,连帖子都不敢派,偷偷摸摸请了几家亲戚过了一日。”

“汝阳侯府也差不离,若不是孟钰那小子,只怕这会子长安数来数去也数不到他们了……哼,我就瞧不上他。”

他语气里满是轻蔑,却让萧容悦听得眉目舒展,松了一大口气,手中的茶碗也稳稳当当放下来了。

汝阳侯府无事,东宫终究没有迁怒他。

她语气轻快地回道:“二位郎君宽心,我这就让人将这几箱笼酒器都安排好,妥善地送到长安,若是路上有什么差池,也是我们收拾。”

程漠想不到这位女东家如此爽快就答应了这件事,对价钱倒是没有多问,好像原本也就不是为了银钱而来,心里一时好奇,朝着那屏风多看了两眼,才笑着道谢,唤了常允一道出去了。

出了瓷器坊,常允翻身上了马,见程漠依旧若有所思望着那铺面,不禁笑了起来:“都说五郎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连长安满庭芳里的念奴娇都心心念念惦记着你,你也从不肯留宿,怎么今日对个商贾妇人上了心。”

他用手里鞭子挠了挠头,很有些困惑:“说起来方才连那妇人的模样都没见着,你瞧上她什么了?”

程漠挑了挑眉:“走吧,我只是奇怪,这妇人方才不像是在问买卖的事,倒像是……”

“像是什么?”常允一脸迷糊,“她说的不都是买卖的事吗?”

程漠看他那懵样,笑着摇头:“无事,走吧,这边的差事快要了结了,后日就该启程回长安了。”

常允怪叫一声,大声道:“可算是完结了,江宁府实在是无趣极了,我盼着回长安呢,平康坊里那几家也好些时日没去了,只怕小宛、红玉她们都想着我呢。”

程漠翻身上马,与常允一行人离开了瓷器坊。

萧容悦这边安了心,带着人回了杜府,杜霍却在书房里满腹惆怅地来回踱步,脸色阴沉难看。

“郎君,邓家大郎已经让人把帖子送来了,明日申时在春阳坊,为常二郎和程五郎践行。”长柏进来道。

践行!杜霍脸色又难看许多,他才刚刚找机会与常二郎攀上些交情,还只是借着邓大郎的手,在宴席上与常二郎说上了几句话,结果他们就要回长安了。

这里是江宁府,离长安也是千里之遥,他们一旦回了长安,自己是怎么也难再有法子见到他们,更谈不上深交了,那这难得的好机会就要落空了。

他一想到这里就烦躁,又走了几步,到窗边站住了。

右仆射常府,那身后站着的就是禹王,陛下所出的幼子,比起太子来更得宠爱,当初立太子之时,朝中不少臣工都更看好禹王,若不是陛下念及长幼才立了当今太子,只怕今日朝中局势又要大不同了。

可就算这样,陛下春秋正盛,一切都还有可能,他若是能借着机会投在禹王麾下,那何愁前程无出路,又哪里还用担忧春闱?

他心里扑腾乱跳,脸上却更是沉静,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教常二郎记住他,日后才能有门路见面?

他正犯难,长柏却又进来回道:“郎君,银锦在外边等着,说是二娘子有话要与郎君说。”

杜霍皱眉:“没见我在忙正事,让她回去告诉沅娘,好生养着身子,待好起来再说也不迟。”

长柏犹豫着低声道:“银锦说娘子今日一早便哭了一场,说是要让人带了信回长安去,请裴氏族里人来接她。”

杜霍一时惊讶:“她要回长安?这又是为什么?”

明明前两日已经安抚好了,让她耐心等着,待他去长安入了太学,摆脱了萧家的制约就风风光光纳她为贵妾,连内院的事都给她打点。

长柏低声道:“是听说了昨日萧夫人登门的事,说是与萧大娘子商量要将二娘子说一门亲事嫁出去……”

杜霍顿时脸色沉了下来:“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无端端说起这个做什么?”

长柏便唤了银锦进来,银锦也不敢隐瞒,把裴二娘子想尽法子打听来的小柳氏与萧容悦的对话都说了干净,然后才低低声道:“……二娘子又怕又气,越发不敢再出门,只是吩咐婢托人带信回长安,让裴家来人接了她回去,说是宁可回去寻个庵堂清修度日,也比被人随意摆布欺辱了好。”

杜霍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没有留意小柳氏说的给裴二娘子寻一门亲事,却是听到了那句长安贵府的郎君要寻雨过天青釉酒器。

回想起来,在酒宴上常二郎与那位程五郎的确说起了雨过天青釉,还抱怨说这样的釉色太过难得,偏偏还要成套的,价钱贵不说,实在是难得凑齐。

一定是他们!

雨过天青釉酒器!杜霍想到了让常二郎记住他,愿意与他来往的法子!

他猛然起身,大步往书房外走去,甚至都忘了与银锦交代一句,就这样走了,丢下银锦愣了好一会,才不安地回了聚萍院去了。

第三十七章 送礼

“雨过天青釉?”萧容悦望着面前急切的杜霍,脸上有些犹豫:“今日才被人出高价收了大半去了,只余下一套,还是我瞧着着实精致好看,留着也能……”

她话没说完,杜霍已经是眼前大亮,飞快打断她的话:“去让人取了来与我!”

萧容悦没有动,只是静静望着他,双眸清冷如冰:“郎君要这个做什么?那是我陪嫁里的。”

杜霍皱眉:“我如今有大事,要用这两套酒器,也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日后自然会补偿你!”

他陡然想起眼前这个好像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可是个满身铜臭味一心只惦记着钱财的商户女,不像裴沅那般识大体,为了他什么委屈都忍得。

“你有什么要求便说吧,都是夫妻,不必见外。”杜霍原本高涨的兴头收敛了些,盯着萧容悦。

萧容悦吞吞吐吐:“裴二娘子她……”

杜霍心里却是松了口气,果然这女人见识终究是浅薄,一心想着的还是争风吃醋,如此倒是更好了,他微微露了点笑容,眼中也多了几分柔情的光。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日后的杜家都要靠你来打点,她不过是表妹,我也只是看她身世可怜,才多了些关照,怎么也不能跟你比。”他语气低低缓缓,带着点蛊惑人心的温柔,“你若是不喜欢,至多日后我与沅娘少些来往,只要你能安心……”

看着那张算得上是俊秀的脸上挂满了故作深情的模样,挂着自以为无人能拒绝的笑容凑近自己跟前,萧容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不是用力掐着手心,她可能真的绷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她咳了几声,深吸口气才绷住了:“郎君说得可是真的?”可惜语气还不够惊喜,那种迫切表达得还不到位。

不过这时候的杜霍也没能瞧出来,不知是不是对自己的魅力太过自信了,他胜券在握一般地收回了目光,敷衍地笑了笑:“自然是真的,只是你也要听我的,为日后多多打算。”

看着杜霍大步出去,吩咐人将那套雨过天青釉色的酒器送去自己书房,萧容悦微微弯了嘴角,绽放出一朵笑容来。

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盏茶,细细品了一口,才与三七道:“什么话该教什么人知道,你都知道了吧?”

三七叉手应下,却又好奇地道:“可是今日瓷器坊送来的是两套酒器,为何……”

“那一套留着,好生保存着,日后说不得还有用。”

春阳坊里歌舞升平,偌大的秦淮第一坊闭了门,往日里来往如云的宾客也都不见踪影,只有宽大的大堂中摆开十余张榻席,正中一对腰肢软款戴着薄纱遮面的舞妓舒展水袖,踏着花步盈盈起舞,每一步都温柔如水又极尽诱惑,若隐若现的肌肤更教人垂涎欲滴。

榻席上几位年轻的郎君看得移不开眼,连黄六郎都忍不住笑道:“今日这两位可是邀月坊中的一对儿珍宝,若不是我花了大把银钱,只怕还不肯来呢。”

常允在上席听了这话,嗤笑一声:“这舞马马虎虎,模样也瞧不见,连长安平康坊里那几位娘子也及不得。”

黄六郎有些尴尬,他为了讨好常允可是花了大价钱,请了这几位来歌舞助兴,不想就得了这么句话。

程漠在一旁笑着道:“牡丹芍药各有鲜艳,如何能够比较,这是楚舞,当年楚怀王最爱折腰之舞,长安倒没有这样的柔美。”

黄六郎脸色顿时好看多了,笑着连连点头:“说的正是,说得正是。”

常允见是程漠开了口,这才吃了口酒:“你说好便好吧,谁不知道你见识广,论起这些我可及不上你。”

他又凑近程漠压低声音:“五郎,我还有一事求你呢,回了长安慕容靖必然是要设宴为咱们接风洗尘,我想带了念奴娇去,教他们也羡慕羡慕,可是她……还是你给我出个主意才好,她肯定是不情愿的。”

程漠瞧了他一眼,笑了笑,却没有开口。

把常允急得,顾不得还在席上,就要起身过去拉他说话,却被下席上的杜霍开口打断了他:“霍听闻二郎此次来是要收雨过天青釉色酒器,恰巧手中得了一套,想着与其留在手中明珠蒙尘,不若送与二郎权当一点心意。”

常允不由地与程漠互望了一眼,眼中起了一点兴味,这位江宁府的解元郎还真有意思,竟然打听到了他们在收酒器,还备了一套来送给他。

常允看了眼杜霍让长柏送上来的一只锦匣,坏坏地笑着:“杜三郎可真是有心,只是这差事不是我的,是五郎的,你怕是送错人了。”

杜霍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尴尬地转过头看向程漠,只见程漠抬了抬眼看着他,又瞥了眼那边的锦匣,许久才淡淡道:“多谢了。”

就这样一句,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更没有半点被打动的意思,他筹谋两日竟然就这样?

杜霍一时有些傻眼,回过神来才讪讪笑着:“二位郎君说哪里话,不过是小小心意。”

常允轻蔑地看了一眼杜霍,像这样的人在长安没有一百也见了五十,都是挖空了心思巴结的,他见怪不怪了,只是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一脸清正高傲的解元郎也会这一套。

程漠倒是没有多说,只让人把那锦匣收起来,便与黄六郎说起折腰舞的事来了。

杜霍一腔子热情像是被一盆冰水给浇灭了,湿哒哒的淌了一地,脸色也苍白许多,闷闷坐在席上连吃了几盏酒。

到了席散了,黄六郎已经喝得上了头,大着舌头与常允拍胸脯道:“二郎下回再来江宁府,我一准寻好几个擅舞能歌的,准保教你不失望,这江宁府虽然比不得长安,但江南女子可是别有风味的……”

常允今日倒还算清醒,哈哈笑了几声,指了指身后的莺娘:“这个虽然小曲唱的不怎么样,但还算长得凑合,伺候人的功夫还差点,下一回可得挑几个比她强的。”

莺娘欲哭无泪,堂堂一个被人追捧的都知娘子,现在沦落成别人嘴里的凑合,还被嫌弃,她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杜霍上前来与常允、程漠道别,彬彬有礼地欠身:“二位郎君明日便要回长安,霍甚为不舍,好在过些时日也要去长安求学常住,日后说不得还有机会再与二位共饮……”

常允看了看他,干笑一声:“好说好说。”

没了下文。

程漠倒是笑了笑:“杜三郎前程似锦,想来会有机会的。”

就这样做了别,杜霍甚至来不及多说几句,也没讨到一句亲近点的话,更别提日后的来往,顿时灰心丧气,转头唤了长柏回去了。

他走后,常允一眼望见那只锦匣,索性让人打开来:“还说是江宁杜家,世代清流望族,不也是这幅模样,还巴巴送一套雨过天青酒器过来,在江宁一气收了百余套,还当什么好东西来献宝,小家子气。”

雨过天青釉器自然是好,可对于常允他们而言,也不过是难得点的物件,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哪里会把杜霍这一套酒器放在眼里,还这般故弄玄虚地献宝,更是觉得可笑。

程漠看着从锦匣里端出来的酒器,一时有些惊讶,这分明是昨日在那位女东家的瓷器坊收回来的酒器一般无二,看样式怕是一处瓷窑里出来的。

可是怎么被杜霍拿来送与他们了?

他疑惑之下取了一只酒盏来细细看了看,又吩咐人取了一壶酒来倒了一盏,想瞧瞧究竟有什么稀奇不同之处。

却见那只莹润碧青的酒盏中琥珀色的酒液摇摇晃晃,却是映出杯底一个小小的萧字,在酒液中若隐若现,看得常允与程漠一脸惊愕。

这是女子的陪嫁?!

第三十八章 消息灵通的萧大娘子

程漠与常允两个面面相觑,他们怎么想得到,杜霍送来的竟是女子陪嫁的物件,那酒盏里明晃晃还印着女子的姓氏,这是只有陪嫁的物件才会有的款印。

常允一股子恶心泛上来,忍不住啐了一口:“什么解元郎,居然拿了婆娘的陪嫁来卖好,真是斯文扫地,丢尽脸面。”

他唤了人来:“把这东西拿去砸了扔了,没得污了我的眼。”

程漠摆摆手:“不必了,让人送去给黄六郎,让他去处置。”他却是想起了昨日在瓷器坊里,那个带着帷帽身形纤细的女子来,说话行事都颇为干净利落,好像听坊里的管事说她就姓萧,这些是她的陪嫁?

那边常允听了他的话,大笑起来,连连点头:“说得对,说得对,教他们也知道知道,他是个什么品性!”

他又涎着脸上前来,一脸讨好的笑:“五郎,你倒是教教我,怎么才能带了念奴娇出去吃席,我日日去满庭芳,她连半点好脸都不给,就是打赏得殷勤了,也不过是陪着坐一坐,连琵琶都不肯动。”

程漠瞧了他一眼:“不是还有小宛、红玉她们,她们可是个个都愿意跟着你的。”

“可就要这不愿意的也愿意了,才叫本事呀。”常允一拍大腿,一副愁苦的模样,“我都在满庭芳磨了两月了,若是还不能带她出去,怕是要教慕容靖他们几个笑掉大牙了。”

“想我常二郎在长安也是名声在外,谁见了不夸赞一句风流倜傥潇洒多金,偏偏在她这里吃了瘪,我就不信了……”

他话音未落,程漠已经转过头去吩咐人收拾东西,丢下一句话给他:“那是他们瞎!”

常允:“……”

杜府聚萍院里,裴二娘子靠在软枕上坐直了身子听着银丝与她说话,说一句便哆嗦一下,到听到杜霍说萧容悦才是他的妻,日后会少与自己来往时,她那张脸从白变青,身子也不听使唤的抖了起来。

“这是三表兄说的?”她牙关战战,挤出一句话来。

银丝吓一跳:“娘子,这是秋实园的婢女私下说话时听来的,想必不会错的,昨日婢去寻三郎君时候,他听说娘子哭着要回长安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她越说,裴二娘子的脸越黑,到后来已经是坐都坐不住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已经满是狰狞,咬着牙道:“去准备笔墨纸砚,我要给长安送封信去。”

银锦吓一跳:“娘子真要回长安?”

“回什么长安,我如今已经……”裴二娘子抹了泪,木着一张脸,她连身子都给了三表兄,又怎么还能回裴家去。

“姑母是不会管我了,她一心惦记着萧家的钱财,哪里顾得上我若是不想法子,三表兄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让我进门的。”她身子都坏了,若是再进不了杜家门,教人知道了恐怕裴家毫不犹豫会将她送进庵堂。

“那娘子这是要给谁送了信去?”银锦满脑子疑惑。

裴二娘子长长吐了口气,答非所问:“三表兄待我还是有情意的,他那样怕还是因为萧氏作梗,若是……他怎么也会让我进门,不会委屈了我的。”

她低声说了几遍,像是说给银锦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说了几遍终于觉得有了底气了,提笔写起家书来,末了让银锦悄悄将信带出去让人送去长安,自己心烦意乱地又躺下了。

“送信去长安?”萧容悦有些好奇,听着竹苓说着。

如今杜府大门、二门连同各处院落看门婆子和洒扫上的粗使婢女仆妇都与竹苓走动得亲密,每一个多多少少都得了竹苓塞过去的买酒钱、脂粉钱,虽然不过几百钱,可对于许久没有赏钱的杜府下人来说,已经是十分丰厚了。

她们自然也就有什么知道的都一股脑倒给了竹苓,大到大夫人裴氏听说了二房的悲惨遭遇,高兴得带着林妈妈出府去锦绣坊买了衣料置办了好几件新衣,小到大郎主杜奎在戴姨娘房里歇着夜里要了几回水,去了大夫人房里却是一觉睡到天亮,大夫人第二天脸拉得比驴脸都长,还打听千金坊药酒疗效的事都一一说给她听了。

可怜竹苓一个未嫁人的婢女听了红着脸回来,吞吞吐吐说给萧容悦听,倒把萧容悦笑得直臊她。

裴二娘子这点动静自然也不例外,她的信才到二门,萧容悦这里就听说了。

她只是有些好奇,裴二这时候还能有什么法子,杜霍摆明了吃干抹净不认账了,这样的事她也不能与裴家明说,谁还能来帮她作主?

“长安若是有回信,再来回我。”萧容悦倒要瞧瞧这只白兔精要做什么妖,其实让杜霍把她收进来才好呢,他不是喜欢这种楚楚可怜的娇弱女子,若是有一天发现自己养的不是白兔是个黄鼠狼,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还有件事,今儿一早詹妈妈又带着荼儿出府去了,好像是回那边府里了。”竹苓脸色也很不好看,她们几个都是陪嫁过来的,一心伺候萧容悦,见到詹妈妈如今这样,心里也很是不满,可詹妈妈是陪嫁管事妈妈,轮不到她们说话。

萧容悦脸上笑容淡了下去,抚了抚有些毛躁的鬓角,清冷地道:“姨母可真是看重詹妈妈,让她跟着我陪嫁过来了还不放心,时时要叫了她回去呢。”

竹苓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听着。

萧容悦想了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罢了,我知道了,你去把三七叫过来,让她从钱匣子里取五百缗通票来,我有话吩咐她。”

三七糊里糊涂拿了通票进来:“娘子这是要买什么?”

萧容悦望着她眨眨眼笑:“让人去帮我在江宁城里寻一处三进带院子的小宅院。”

第三十九章 血债轻易还不了

那一匣子雨过天青釉色酒器再送回杜府的时候,杜霍正在抱厦里让木莲替自己量着身量,他要做几身新衣袍,待过了中秋就要准备去长安了。

木莲手里捏着皮尺,在杜霍温热的胸膛上一点点量着,她那张俏丽的脸不由地泛起了红晕,一双波光盈盈的眼里荡起了春意,看得杜霍都动了心,一把攥住她的手:“你的手很巧,上回给我做的香囊很精致。”

木莲整个人软在了他怀里,吐气如兰:“郎君喜欢就好,这衣袍婢会好好做的……”

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已经被杜霍亲了下来,她一双手迫不及待攀住他,满心欢喜雀跃,从她们被收了房,杜霍在抱厦里过了四夜了,玉竹那里两夜,剩下的都在她房里,那两个还不曾沾过边呢。

抱厦里胡天胡地,外边伺候木莲的小婢招娣靠在回廊下直打瞌睡,为了陪着木莲赶着给杜霍做鞋袜香囊,她每日熬到深夜才能睡,一早又要起来伺候,年纪还小哪里有精神。

荼儿从正房那边廊上转过来,远远看见她坐在栏杆边打呵欠,笑了起来:“你怎么坐在这?外边这样热,里面还有冰盆,木莲姐姐不用你在跟前伺候?”

招娣掩着嘴又打了个呵欠:“郎君在房里,木莲姐姐不让我在跟前伺候,教我出来等着吩咐。”

荼儿抬眼扫了一眼闭了门的抱厦,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郎君果然在这,可教我好找,前院送了消息来,有要紧事要请郎君去呢。”

消息是送到秋实园正房的,萧容悦只是问了一句是谁要见杜霍,听说是司马府黄六郎使了人来,她便不再言语,吩咐三七唤人去抱厦请杜霍去前院。

荼儿正巧在一旁,见此连忙上前说自己正要过来寻玉竹要个花样子,便把话一起捎过来,萧容悦笑了笑便答应了。

招娣愣愣地起身来:“可是,可是木莲姐姐说……”

荼儿一把拉着她往门前去:“这可是要紧事,耽误了谁也没个好,郎君一准也得发作你。”

她说着,上前便拍门:“郎君,前院送了话来,司马府六郎君使了人来了……”

一身精赤解得只剩下裤的杜霍猛然停住了,原本要发怒的脸也恢复了冷静,他松开抱着木莲的手,直起身子来沉沉开口:“让他等着,我这就过去。”

一定是常二郎留下什么话,黄六才会使了人过来,会是什么话?是告诉他去了长安要去右仆射府拜访,还是有什么事要交代他去办?

他心头顿时火热起来,也顾不得下面还不方便,胡乱披了衣袍,呵斥还愣愣躺着看着他的木莲:“起来伺候更衣。”

木莲如同被打了一巴掌,脸涨得通红,忙不迭掩了自己松开的衣襟,上前来给杜霍系上衣袍,看着他大步出去了,眼泪才哗哗往下淌。

荼儿一见杜霍出来,便快步迎上去,口齿伶俐地回着杜霍:“是司马府黄六郎使了人来,说是送了样东西来,是长安常二郎君指明给郎君的。”

还送了东西来!杜霍那颗心跳得越发快了,常允这是真得被昨日的事打动了,收了那套酒器还让人送了东西来,是要与他多来往了!

他欢喜掩饰不住,大步走着更是多看了一眼荼儿:“好,好!”

荼儿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这事好,还是她好,但她的圆脸上也飞起了红霞,脚步也越发轻快了,送了杜霍到了半月门前才慢慢走回来。

听到前院传来的消息,杜霍当着来人的面将那一匣子雨过天青的酒器砸得稀烂,气得几乎要疯了,萧容悦用凉扇掩着嘴笑了。

三七倒是可惜那一匣子酒器:“……是雨过天青釉的,很是难得。”

山茶失笑:“这会子心疼上了,当初让人捧走的时候可是眼都不带眨的。”

三七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不能耽误了娘子的大事。”

萧容悦满意地看了她们两个一眼,算是教出来了,知道什么事要紧什么无关紧要。

她吩咐竹苓:“让人去把那些碎片都收了回来,好生保管着,日后说不得还有用到的时候。”

竹苓听话地去了。

山茶却有些担心:“三郎君会不会怪责到娘子这里来?”毕竟是萧容悦给他的。

萧容悦哂笑:“他自个儿讨要去的,我可是说了那是陪嫁里的。”

杜霍没脸再来萧容悦跟前说,何况他也不会来说,以他那样的性子吃了这个暗亏也会硬吞下去,再想办法找回来。

不过随他怎么办,萧容悦都不惧,这一次他可不是胜券在握的杜三郎了,还想把人当棋子利用得团团转可是做不到了,她要从他手中把当年亏欠萧氏的所有都讨要回来,对了,还要变本加利,毕竟血债这个东西可不是轻易还得上的,不然怎么对得起已经死去的萧氏!

詹妈妈这会子进来了,隔着帘子笑眯眯地:“娘子在房里?奴有事要回娘子。”

萧容悦递了个眼色给三七与山茶,她们两个悄然退下,撩开帘子请了詹妈妈进来。

“娘子,今日夫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是裴二娘子的婚事有着落了,”詹妈妈喜洋洋地说着,“这几日夫人可是使了不少人去打听,总算找到一家合适的,要奴来给娘子回话。”

萧容悦挑眉:“哦,这么快就有消息了,是哪一府上?”

詹妈妈坐下来,拉开话匣子:“说是西边太平坊周家,也是富贾之家,周大郎也是家中独子……”

细细说了好半天,萧容悦也只是含笑听着,时而点点头表示赞同,只是听到小柳氏让她去与裴氏提起这门亲事的时候,她才叹口气道:“姨娘事事考虑的周到,只是这件事不该由我提,我若是提了只怕阿家听也不会听就拒绝了。”

“这一回裴二娘子与三郎君做出这样的事,阿家虽然气恼,却也存了要留下裴二娘子的心,不然怎么还会不声不响留了她在家中,我若是这会子去提亲事,只怕阿家一心会以为我争风吃醋,容不得她入门,那可是她嫡亲的侄女,自然是偏着些。”

萧容悦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看着詹妈妈:“说起来还得是个说得上话的人提这个最为合适。”

詹妈妈愣神:“那,那该是谁?”

“听说姨娘与洛康坊姜家三夫人走得亲近,姜家与杜家又是姻亲,说起话来也有分量,何不请姜三夫人帮着说一说,说不得阿家一口就答应了。”萧容悦说完抿了一口茶汤,望着詹妈妈。

詹妈妈越想越觉得不错,姜家可不像如今的杜家,声望正隆,姜三夫人虽然是姜家二房里的夫人,与长房里的姜夫人素日也走得亲近,若是由姜三夫人开口,说不得这门亲事就能成。

她迫不及待要赶着回去给夫人说这件事,这件事若是办成了,可是为之后二娘子进杜家扳去块大大的拦路石,夫人一准欢喜。

见她眼中那焦急又欣喜的光芒,萧容悦通情达理地摆摆手:“有劳妈妈把这话带给夫人,请她帮着与姜三夫人说一说才好。”

第四十章 大便宜

詹妈妈再从萧家打转回来,天都已经擦黑了,她问了荼儿,知道萧容悦早就已经吩咐了用饭,想来今日也不会要她回话了,索性回了自己的房里去,塞了点银钱给小婢春燕,让她送给大厨里柯大嫂子,好送些酒菜来。

累了一整日,她早就又乏又累,若不是为了在夫人面前得个好,她才不必如此奔波。

刚在榻上坐下,外边有人笑着招呼:“詹妈妈在房里吗?”

是跟着一起陪嫁过来的郑妈妈,年岁与詹妈妈也差不多,只是没有她这般体面,还只在园子里管着花木。

詹妈妈应了一声,倒是稀奇,往日里郑妈妈与她走动得也不多,今日倒是难得。

郑妈妈撩了帘子进来,一眼看见坐在榻上打着扇的詹妈妈,笑着道:“算着时候你该回来了,我才过来的。”

她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晃晃荡荡放在桌案上:“这边厨里可比不得那边府里的,连炙鸭也不大正宗,勉强凑合凑合吧。”

詹妈妈看了她一眼,笑了:“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喜事不成?”她指了指身边的藤席:“难不成是你家小二说好了媳妇,要成家了?”

郑妈妈嗳了一声,坐下打开食盒,端出一只烤的金黄喷香的肥鸭,口中却是叹气:“哪有那样好的事,托人帮着瞧了好几户人家,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说起来咱们这样的最是难为,想说个好人家吧,自己还没脱了奴籍,哪里敢想高攀良家,可要找个庄户人家,心里总觉得……”她咂咂舌,“总觉得不舒坦,好歹也是在府里伺候的,怎么能再回庄子上挑亲事。”

听到这个,詹妈妈再同意不过了,连连点头:“谁说不是,那些庄户人家出身的哪里有一点见识,更别提模样品行,与府里的没法比。”

她接过郑妈妈递过来的一只油浸浸的鸭腿:“一会还有酒菜,不急。”

郑妈妈苦笑着:“我也想替他在府里说一个,不说像三七、山茶她们几个体面的大婢,就是院子里的那几个二等三等的都成,个个都是出挑的,可是……”

她转而问詹妈妈:“你家大郎说亲了没有?你可比我强多了,在夫人与娘子面前都是得脸的,荼儿还在房里伺候了,这亲事必然是称心如意的。”

詹妈妈连连叹气摇头:“也是没个音信,原本是瞧上那边府里的翠屏,可是……”

郑妈妈凑过来:“怕是也挑剔着不大情愿?”

詹妈妈摆摆手,疲倦地往桌案上一靠:“说说吧,大妹子你来找我必然是有事,不然这不年不节的你哪里有闲心来找我说话。”

郑妈妈讪笑,往她身边凑了凑:“话说到这,我也就不瞒着姐姐你了,我是来找你帮帮忙,解个急得……”

听说是解急,詹妈妈顿时警惕起来,上下打量她一眼:“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我可记着咱们的月钱刚发了不多久,足足大几百钱呢。”

“那抵什么用,我要八百缗,才几百钱怎么够!”她说完,却是慌忙捂住嘴,一看便是不小心说漏嘴了。

倒让詹妈妈起了兴致,瞪着她:“八百缗!你要做什么!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郑妈妈又是摇头又是否认:“没有的事,我就是临时急用,你看看能不能先借我些。”

她越遮掩,詹妈妈越怀疑,不住地追问,更是说了若不说明白自己不敢借。

终于郑妈妈抵不住还是说了:“……还是为了小二娶媳妇的事,想着之后要让他去铺子上跟着学学手艺,娶了媳妇也不能还在下房里住着,所以想帮他在城里买一处小宅院,日后若是能凑足了银钱赎了奴籍,一家老小也有个落脚处。”

詹妈妈不信:“你又来诓我,江宁城一处宅院怕不是要上千缗,你一家老小要住,更是不能小了,没有个二千缗的宅院怕是拿不下。”

郑妈妈这会子也就彻底不隐瞒了,四下看看:“我就是得了个消息,益兴坊有一处三进宅子急着脱手,那家娘子说只要一千缗,我瞧那宅院极好,宽大幽静,还有一处小院子,若是日后老老小小在里面住着,再合适也没有了……”

詹妈妈瞪大眼,三进的宅子带院子,只要一千缗?!这怎么可能?

她却是心里留了心,让春燕端了酒菜上来,嘴上却慢慢套了郑妈妈的话,才知道那一处宅院的东家是淮阴人,前些时日病故了,膝下无子,东家娘子要扶了灵柩回乡,日后怕也难得再回江宁府,万不得已赶着把这处宅院给转卖了,才会便宜了许多。

可就是便宜了许多,这些钱也不是郑妈妈能凑得出来的,她情急之下只能来找詹妈妈借一借,再去别处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把这么个大便宜给拿下了。

詹妈妈想到自家还没说上亲事的大儿子,还有何贵那座在城里的二进小宅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给郑妈妈倒了一大盏酒:“一千缗,就算是大便宜,咱们又从哪凑得出这许多来。”

郑妈妈这会子吃了几盏酒,像是有些上头,苦笑着:“可不是,我这是实在没法子了,那点子亲戚都借遍了,还是看着我在府里伺候的份上,也不过凑了一百缗,差了这许多还不知道从哪想法子。”

“还是老姐姐你体面,管着娘子那许多陪嫁,那可是十万缗钱呀,但凡掉个渣也够买这宅院的了。”郑妈妈是真的多了,迷迷糊糊说了这几句,便趴在桌案上没了声响。

詹妈妈愣了许久,才唤了春燕进来收拾,让人把郑妈妈送了回去。

第二日一早,詹妈妈去了正房,给萧容悦回话。

“……夫人听了也说不错,今日一早就去洛康坊。”她心不在焉,三言两语说完了这一桩,又道:“奴昨日回来贪凉多吃了碗冰碗,有些不大受用,今儿想去千金坊抓点药。”

萧容悦面露关切:“妈妈不打紧吧,要不就让人请了郎中过府来给你诊治。”

詹妈妈连连摇头:“不打紧不打紧,自己过去就好,娘子不必挂心。”

她执意要自己去,萧容悦也就不拦着了,让三七又给了她一百钱作诊金,放她去了。

出了杜府角门,詹妈妈急急忙忙往巷子口走,拦了一辆大车:“去益兴坊。”

第四十一章 詹妈妈的决定

从益兴坊出来,詹妈妈神色怔忪,有些魂不守舍,爬到大车上坐下好半天都没说话。

那一户人家也是商贾,祖籍淮阴,来江宁府做木材生意,原本也有些家底,可不料家中郎主得了急症,还没吃上几服汤药并撒手人寰,当家娘子是个没主意的,不到几日的功夫,家中仅有的家财也被办丧事和不断登门要债的弄得精光,只剩下这一座宅院。

当家娘子膝下无子,只有个几岁的幼女,只能自己扶了灵柩回乡,手头也没了现钱,只能把宅院卖了折了银钱,所以迫不得已才这般便宜卖。

詹妈妈借口帮自家主人看宅院,跟着那位不停抹着泪的娘子在宅院里走了一圈,的确都是极好的,三进的院落不算广阔但也是花木扶疏错落有致,厅堂厢房也是高大结实,连同里面一水儿的鸡翅木家具物件都很是让她合心意,可就是……

“我们虽然是商户,但祖上三辈都是清清白白的,郎君过世前就说过,绝不敢违了家训,便是这宅院要卖也要卖给正经人家,也就不枉费他辛苦置办一场……”那娘子哭得好不伤心,“若是贵家主人瞧中了,不妨给个名帖,这两日便将房契过了,我这头可是耽搁不起。”

可不是耽搁不起,赶着扶灵柩回淮阴,路途遥远又是大暑之时,那娘子说了只在这两日,若是还无人来买,只好将这宅院给了远方亲戚,毕竟日子耽搁不起了。

詹妈妈心里也是火急火燎,这样好的宅院,这样好的价钱,怕是再也难得了,错过了再想找也不能了。

可她没那么多钱银,何况那家要名帖,断断是不肯将宅院卖给还是奴籍的人家,该怎么办才好!

坐在大车里,她想了又想,直到车夫撩开帘子催问去哪里了,她才横下心:“去宜春坊萧府。”

这桩事不能告诉大娘子,只有求萧夫人帮帮她,借萧夫人的名帖用一用,先把宅院盘下来再说。

至于银钱,她这些年在大娘子园子里当管事妈妈明里暗里得了不少,剩下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姜家的帖子是杜兰亲自送来的,裴氏这几日心情不错,见女儿回来更是欢喜,吩咐厨里备几道杜兰喜欢的菜式,留了她在府里用饭。

杜兰原本要拒绝,她来的时候婆婆脸色便不大好看,只是见她说是去送帖子,想着杜家终究也是姻亲,之后还要走动,才不高兴地摆摆手让她出来,却也留了句话:“……府里公中的账簿还没对完,你回来与廖妈妈去账房里把帐看了。”

可看着母亲神清气爽,眉飞色舞地与自己说着二房里的倒霉事,她也不好推拒,只好答应了。

萧容悦过来的时候,看见春华园正房门外,柯大嫂子眉头不展发愁地在转圈圈,想上前又不敢,一副为难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她让三七唤了柯大嫂子过来,笑着问她,“有事要回大夫人,怎么不进去?”

柯大嫂子看见她,更是连连叹气诉起苦来:“娘子有所不知,如今府里实在是……这月除了办了喜事,给大厨里的家用才不过十余缗钱,还要管着各房吃用,奴是紧打紧算各处扣减才勉强维持着。”

“可如今大娘子一回来,大夫人使了人说要备几道菜,要乳酿鱼,要箸头春,要八仙盘……这,这哪里来的钱银,奴便是让别的园子里不吃不用也备不出来呀。”

萧容悦听得抿嘴笑了:“这还真是为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望了望正房,又道:“只是眼下大娘子在里面,大嫂子你若是进去说这个,只怕阿家要不高兴了。”

柯大嫂子哪里会不知道,所以她才几次犹豫都没敢进去,只能干瞪眼:“那可怎么好,眼瞧着就要耽误时候了。”

萧容悦带着三七几个往正房去,留了句话给她:“还是应付了眼前要紧,阿家怕是不想在大娘子跟前失了脸面。”

柯大嫂子听了愣了好一会,也只能叹口气转头回大厨去,她的确只能先应付了眼前,总不能真的进去挨大夫人一顿骂,还不落好吧,至多先把后面几日采买的钱银先用了,后面再想法子吧。

进了正房的萧容悦顶着裴氏母**毒不满的眼神,坦然地叉手行礼坐在榻席上,笑盈盈地道:“阿家,长安送了信来,几位管事都已经到了铺子里了,想来很快就会送了消息回来。”

裴氏这才有了点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杜兰冷冷道:“那是长安,铺子买卖如何我们也见不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萧容悦笑了:“怎么会,那几位管事都是能干得力的,自然是知道铺子里生意,阿家以后有事只管问几位管事。”

杜兰撇撇嘴,转头与裴氏说起姜家的帖子来:“……是老夫人大寿,阿公说恰逢正寿,大郎刚得了令书,要调入上元县为县丞,总算能回来了,这才要大办的。”

裴氏听了也欢喜:“好,好,姜大郎回来了,你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你婆婆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还难为你。”

她盯着杜兰的肚子:“如此想必不用多少时日,你也就能有喜讯了。”

当着萧容悦的面,杜兰很有些尴尬,她在姜家最抬不起头的就是嫁过去几年肚子也没能有点动静,日盼夜盼始终没用。

萧容悦依旧笑眯眯的,好像没听到一般,反倒是插上了嘴:“姜家送了帖子来?姜老夫人要过寿?”

裴氏陡然想起寿礼的事来,忙道:“是,你嫁进门来也该帮着我分分忧了,这寿礼的事就交给你去安排了,务必要体体面面的,不能给你阿姐和我们杜家丢了脸。”

萧容悦垂了眼:“阿家说的是。”

看她没有多话,裴氏才安了心,继续与女儿说着家常,不再理会不识趣的萧容悦。

三人正坐着,山茶快步进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粗粗给裴氏与杜兰行了礼,站到萧容悦身后,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话,不过三两句,连萧容悦的脸色也郑重起来。

杜兰没在意,裴氏倒是留了心,竖着耳朵只听到几句:“……长安来的,就快到江宁城了,要五百缗……”

还不等她听真切,萧容悦已经起身来叉手行礼:“阿家,我那边还有些急事,就先告退了,改日再陪阿家与阿姐用饭。”

她说完甚至顾不上裴氏的话,急急忙忙带着山茶与三七就出去了。

杜兰越发气恼:“阿娘,这商户女越发没了规矩,就这样走了……”

裴氏却是拧紧了眉头,吩咐白芷:“让人在秋实园好好留心,看看她是要去做什么。”

第四十二章 真君子

杜霍灰头土脸地从书院回来,他今日去司马府想见一见黄六郎,为那一匣子酒器想要解释几句,却被拦在了门外,下人说黄六郎与几位郎君去了西郊骑马游宴,这几日怕是不在府里。

他一时愣住了,他本是江宁杜家郎君,自从中了解元之后,他去哪里别人更都是客客气气的,往日里司马府也没少给他送帖子,可从不曾像这样被拦在门外连面都不见。

他一时颓丧,回去的路上又打发人去邓府,想见见邓大郎,却也得了信说邓大郎也去了西郊,连平日与他常在一处的闽家郎君、文家郎君也被邀了一起去西郊,独独留下了他。

他终于心慌了起来,难道是因为那一匣子酒器?可他不过是想结交常家郎君罢了,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回了府,他阴沉着脸往秋实园来,要问问萧容悦那一匣子酒器怎么会有萧家的款印,明明他自己也细细看过的,完好无损没有半个字。

不料却扑了个空,萧容悦不在正房,他忍着气问留在房里的山茶:“你们娘子去了哪里?我有话要问她。”

看他脸色难看,山茶有些害怕,怯怯缩着头:“娘子,娘子去了铺子上。”

看来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他愤愤拂袖:“她不是病着,不好好在府里养病,如何还整日出去,成什么样子!”

奈何山茶像锯了嘴的葫芦,无论他说什么都是缩着头不言不语站在那里,让他也没了再说话的兴致,起身就往外走,想去书房再想想法子如何描补这件事。

才出去就撞见带着招娣往正房过来的木莲,木莲一见到他眼睛亮亮,欢欢喜喜上前来叉手行礼:“郎君回来了,婢这两日日日念着郎君,那新衣袍也做好了,郎君可要试一试?”

他原本没有兴致,可木莲又是撒娇又是卖痴,歪缠着不让他走,他心头也烦躁,索性随她去了抱厦。

新衣袍没正经试一试,卧榻上倒是被滚得一片狼藉,娇弱无力从榻上支起身子唤了招娣送热水进来的木莲,回头望了一眼脸色还不见好的杜霍,眨眨眼道:“郎君是要见娘子吗?”

“今日婢去给娘子问安,刚到正房门前就听见娘子在里头与三七几个说话,像是说起长安来了队西域商队,原本是与萧家商铺上常有来往的,说是从洛阳水路来江宁府贩卖西域商货。”

“可是不知在路上出了什么事,船翻了近半,连那商货都糟蹋了大半,如今商队耽搁在了山阳,那胡商也连吓带气病倒了,商队乱作一团,连回长安的盘缠都不够了,还是有人带了消息过来到萧家铺子上,娘子才知道这事。”

木莲努力回忆着自己隔着帘子听到的话:“娘子像是说要去铺子上瞧瞧,若是可以想将那胡商剩下的商货都收下,转手在江宁府便能卖出大价钱。”

原本躺着的杜霍慢慢坐起身来,望住木莲:“你可听真切了?她要买下那些商货?”

木莲连连点头:“听得真真的,娘子还吩咐三七,等从铺子回来就去小库房点银钱,看来是真的要买。”

杜霍不大过问经济之事,却也知道江宁府富庶安宁,却不像长安那般繁华便利,甚少有西域商队千里迢迢过来,所以这些西域商货最是稀罕难得,若真能趁此便宜得了转手卖出,定能赚得盆满钵满,倒是难得的好机会。

他略略思量,吩咐木莲:“伺候更衣梳洗。”

沐浴更衣后,他大步朝着春华园去了。

“……你说这是真的吗?”裴氏还有些犹豫,问儿子,“我们可不曾经手过西域商货,若是砸在手里岂不是麻烦了。”

杜霍皱了皱眉:“萧家与那些商贾来往甚密,必然知道可不可行。”

说到这里他又皱了皱眉,商贾本就低贱,胡商更是些蛮夷之人,萧家与这样的人来往,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自己竟然娶了这样的妻室,实在是有辱斯文。

裴氏想到能赚大把钱银,心里也是热辣辣地舍不下,突然想起长安商铺的事,忙道:“若那胡商真是与萧家有故,又是从长安来,长安商铺那边必然是知道的,不若我让人送了信去长安,问一问究竟。”

杜霍摇头:“这一来一往怕不要月余,那胡商哪里等得,只怕萧家早就收了那批商货了。”

裴氏泄气:“那可怎么好?那样多钱银可不能随便就信了。”

杜霍原本不愿多过问这些事,他是堂堂君子,怎么能管这些事,只想把消息告诉裴氏,由她拿主意去办下来,也能不错过这么个好机会,可是裴氏这样子,他若不开口,只怕机会到了眼前也是白白浪费了。

他只好低声道:“阿娘不必如此,趁着如今萧家还没有动静,先使了人去山阳瞧一瞧可是真有此事,若有不烦花些小钱买下些回来瞧瞧,若真能赚到钱银,再想法子多收些回来便是了。”

裴氏一时眼前大亮,却又很快皱了眉:“萧家那边……”

要是萧容悦动手收下,她陪嫁丰厚又有铺面,杜家怕是一点也得不着了。

杜霍蹙眉,想了想:“只有拖着她了。”

萧容悦回来的时候,玉兰已经在正房外候着了,见着她回来慌忙叉手拜下:“娘子。”

萧容悦瞧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神不守舍,皱眉往房里走去:“这是怎么了?”

玉兰低着头跟着进去,立在一旁却是胆战心惊,一直未曾开口。

三七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娘子问你话呢。”

玉兰却是像吓了一跳一样,身子一哆嗦,噗通跪了下来:“娘子饶命。”

萧容悦脸色慢慢冷了下来,望了一眼三七,三七忙唤了小婢女们都退了出去,放了帘子,自己亲自在外边守着,一个人也不让近前。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萧容悦语气淡淡的,端了还冒着气的冰碗吃了一口。

玉兰颤着手从袖子里拿出个纸包儿,捧在萧容悦跟前:“这,这是郎君吩咐婢的,吩咐婢想法子到正房伺候,放在娘子吃食里……”

第四十三章 各有各的打算(第一更))

萧容悦瞥了眼那纸包,嘴角泛起冷冷的笑容:“所以你过来了?”

玉竹吓得魂都没了,连连向萧容悦叩首:“娘子饶命,婢万万不敢,郎君吩咐了务必要如此,婢也想过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做,所以来向娘子求个恩典,把婢赶去庄子上,或是发卖去别家……”

她声音越来越小,眼泪也落个不停。

她是真后悔了,当初贪恋郎君身份样貌,只当自己做了房里人,日后生下个一儿半女就能成姨娘,伺候郎君身边这是何等福分。

可这些时日看来,郎君是个冷心冷肝的,他才娶了萧家娘子过门,转头又与裴二娘子暗中往来,又收了木莲这几个,早就不记得自己这么个人了,偏偏做这样的事时候想起她来了。

反倒是这位萧大娘子,虽然过门不过这些时日,却已经将秋实园牢牢抓在手里,里里外外谁也挑不出一句不是来,连大夫人都还要让着她几分。

玉竹心里明白,与其依靠郎君作这样丢了性命的事,还不如老老实实跟着娘子,说不得还有一条活路。

萧容悦听她说着,笑了笑,也不急着接话,指了指那纸包:“是什么药?”

玉竹摇头,低声道:“郎君只说是让娘子病几日,歇一歇就能好……”

萧容悦笑容越发冰冷,杜三郎这心思真叫人感叹,既有天大的野心,又有狠辣的心肠,更有阴险的手段,无怪上一世的萧氏在他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半垂下眼帘思量了一会,才慢慢开口:“你起来。”

玉竹哪里敢起来,腿都还是软的,不知为何对着娘子竟然比对着郎君还让她害怕。

萧容悦一字一句与她说道:“你既然与我说了这件事,那日后就得听我的,我教你做什么……”

玉竹慌忙叩首:“婢都听娘子的。”

“那就好,你先回去,今日的事不要声张,若是杜三郎问起来,你就说已经办妥了。”萧容悦道。

玉竹愣了:“娘子,这,这……”

萧容悦拈过那个纸包儿,将它倒在了自己吃剩的冰碗里,笑笑道:“接下来的事你就不必管了,有什么事我会让三七告诉你,下去吧。”

玉竹木木呆呆起身来,给萧容悦叉了叉手,才慢慢走了出去。

萧容悦病重了,第二日一早秋实园就打发人去千金堂请郎中,三七与山茶忙得脚不着地,吩咐小婢煎药熬粥,秋实园里都跟着紧张起来。

裴氏没多过问,只是打发林妈妈过来问了一声,二房里何氏也让婢女送了些汤羹过来,只有三房李氏亲自来瞧了,还安慰萧容悦好一会才走。

杜霍回了正房,看着萧容悦病得起不了榻,连连叹气:“你好生将养着,郎中开了汤药按时吃,有什么不放心的只管告诉我。”

看着他殷殷关切的模样,萧容悦别开了脸,有气无力:“让郎君挂心了。”

杜霍陪着她好一会,又细细吩咐了三七与山茶好好照料,这才起身出了秋实园,往春华园去了。

一进正房,就看见杜兰陪着裴氏在翻看几块鲜艳华丽的地毡,孔雀蓝的毛毡上织着锦绣团花如意,裴氏摸着柔软的地毡,满意地笑着:“这样好的地毡在咱们江宁府可没有,就连司马府也没见过。”

杜兰也是眼睛发亮,盯着那几块地毡:“只有这几块?咱们江宁冬天里最是潮湿,这个最实用。”

裴氏笑着道:“若真要,还有不少,还有上好的毛料子,只是不知道转手能卖出什么价钱。”

见着杜霍进去,裴氏笑着招手:“三郎,快来瞧,这是那胡商手里买来的。”

杜霍上前看了两眼:“阿娘,这些让人送去锣锅巷看看能卖什么价钱,那边暂时拖住了,但怕也不能耽搁久了。”

杜兰着急地插话进来:“什么生意?阿娘如何不曾告诉我?”

裴氏扶着婢女的手回席上坐下:“不过一桩小买卖,不是什么大事。”

她不大想说给女儿听,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是别家的人,若是杜兰知道了也要插一手,赚得银钱岂不是都便宜了姜家。

杜兰顿时有了气:“阿娘这是拿我当外人呢,平日里有事时才记起我,如今有了好处反倒是瞒着我,就怕我得了好去!”

她气咻咻吩咐婢女:“去备车,回府去,日后有什么也不必来与我说了,横竖我不是府里的人了。”

裴氏没了法子,只好道:“就是从萧氏那里得来的一个消息……”

杜霍垂着眼听着母亲与姐姐说着,心里却是盘算,看来那胡商的消息是真的,萧氏如今已经病得起不了榻,一时半会是没法跟他们抢这桩生意了,只要这地毡和毛料能卖出好价钱,这一笔横财就算落在了杜家长房了。

母女说道最后,杜兰定了心:“阿娘,这样的事咱们府里也没有那么多现钱,若真能卖出好价钱,不如我也出些,咱们把它都收下,转手得的银钱分一份就是了。”

裴氏不大情愿,奈何女儿开了口,也只好道:“晚些让人送去锣鼓巷估估价再说吧。”

杜兰兴高采烈回去了,一心想着要把这个消息也告诉婆婆姜夫人,也让姜夫人瞧瞧,自己娘家可不是落魄了拖累姜家,还能替姜家得不少好处呢。

杜家这边一团火热,秋实园里詹妈妈却是提心吊胆,她去了正房两回,给萧容悦问了安,又送了小柳氏送来的药材补品过去,才告退出来。

摸了摸袖子里的几把铜钥匙,手心都有些出汗,她低着头再想了一遍,那十万缗现银钱是不能动的,都是乌木箱笼装着,每一缗上都有数,少一缗都能瞧出来。

大件的紫檀、花梨的家什也不能动,就只有那些小件的字画摆件了,还有就是娘子妆龛里的首饰,荼儿说了娘子爱素净,好些嵌红宝蓝宝的花钗耳铛从不戴,偏偏又有满满一匣子,少几件也不会发现。

那宅院的娘子说只要现钱,她要回淮阴,江宁府的通票在那边也用不上,别的都不要,詹妈妈还得想法子将这些送出去折了现钱过去。

她想着这些,心里七上八下总有些不安,好像觉得四下都有人盯着她似的,可又想到那一处宅院,终究是想要盘下那一处宅院的欲望强过了害怕。

娘子都病了,哪里顾得上这些,她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就是求个安乐富贵嘛!

第四十四章 借钱(第二更)

区区几块地毡就卖出了四十缗钱,裴氏得了消息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吩咐林妈妈:“快,快把公中的钱都拿出来,若是不够再把那两处铺子上的银钱都送过来。”

她急不可耐要去把胡商的货物都买下,这一转手就是七八倍的钱,等于是天上掉下的福气,换了是谁都丢不开手去。

杜兰也让人送了二百缗钱来,裴氏一听便知道,这里面必然还有姜家的钱,杜兰往日里的那点月钱都是姜夫人算了又算才给的,没攒下多少,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她不愿意教姜家得这么个便宜,奈何杜兰已经告诉姜夫人了,终究是嫁出去的女儿向着婆家,只能收下了。

可就是这样还差了不少,那胡商的一船货还留下了近半,要全盘下怕不得一万缗,杜家凑了许久还不过是两千缗出头,始终是不够。

可要让裴氏把这样的好事拱手让人,她哪里舍得,如同割肉一般,一时坐立不安,连饭食都不想用了。

等到白芷请了杜霍来,她已经靠在凭几上连连叹气:“想我们杜家也是江宁府数得上名的清流世家,如今竟然连区区半船商货都买不起,这可怎么办才好!”

杜霍皱着眉,强忍着不耐开口:“阿娘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伤神,总有法子解决的。”

裴氏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三郎,你可得给我想个法子,那胡商的货都是极好的,就那几块地毡就卖了四十缗钱,我们可只花了五缗钱买回来的,这样好的事难道就看着白白便宜了别人?”

“如今府里公中和铺面拢共统统拿出来,也不过一千几百缗,加上你阿姐送来的也不够,可真是愁死我了。”裴氏也顾不得遮掩了,瞪着杜霍,“我思来想去,这府里若说还有人能拿的出这笔钱,也就只有萧氏了,她那陪嫁里有的是钱!”

杜霍早就想到了,只是这向萧容悦索要陪嫁的事他却不愿意亲自去做,毕竟那一匣子酒器的事还闹得沸沸扬扬,他这时候怎么也不肯再传出些什么出去。

他叹口气:“阿娘,这样的事只怕我是不好开口的,萧氏还病着,若是逼得急了,怕是更多了麻烦。”

裴氏气得脸都发青,她叫杜霍来,就是想让杜霍去说服萧容悦拿了陪嫁的银钱给杜家长房盘下那批地毡和毛料,可不想杜霍三言两语推得干净,难道就这样作罢不成?

那她是万万不肯的。

终究她横了心,唤了白芷:“萧家娘子病得重了,你与林妈妈随我去看看她去。”

听说裴氏大驾光临,萧容悦少不得要撑起身子来,换了衣服梳洗过,扶着山茶的手出来迎接。

只是刚到门前,就被一脸关切的裴氏给拦住了:“你身子不好,快些歇着,都是自家人不必讲究这些。”

那副殷殷关怀慈爱的模样把三七与山茶都差点看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扶了萧容悦进去。毕竟平日看惯了裴氏拉着脸说话,可没见过这样的她。

萧容悦可不是没经过事的人,见她这样也就一副病重虚弱的样子,道着谢回了软塌上坐下。

裴氏犹嫌不够,到她榻边坐下,问起三七与山茶用了什么药,请了哪位郎中,怎么不见起色的话来。

萧容悦也不答话,就在一旁半靠在软枕上听着,半垂着眼皮,活脱脱就是一个病得没了气力什么都管不上的人。

裴氏自个儿说了半天,见山茶与三七也都是木木地问一句回一句,多一句都不会说,一时气闷,索性作罢不再“关怀”下去了,开口说上了正事:“我今儿过来,是瞧瞧你,听说病得重了,实在不放心,再来还有件事要与你说。”

萧容悦声音低弱:“阿家有事请说。”

“府里有急事,急着要用钱,奈何公中一时没那么多现钱,要从铺子上折了过来又怕耽误了时辰,所以想着从你那陪嫁里先挪些出来,之后有了再填补给你。”裴氏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一桩很小的事。

萧容悦却像是吓了一跳,原本苍白的脸更是白得吓人:“府里出什么事了?竟然要从我的陪嫁里借钱了,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要不要我回娘家去借钱?”

她几句话把裴氏弄得尴尬又无语,好半天才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时要现钱去办事,用钱很是着急,等不得铺子里的钱折现送来了。”

她轻咳一声,看着萧容悦那副不问清楚不肯罢休的样子,只得道:“至多算是府里借你的陪嫁压箱钱用一用,之后再还给你就是了。”

现在要紧的是让萧容悦答应给钱,别的可以日后徐徐图之。

萧容悦接过三七送来的汤药端在手里,却是望着裴氏:“可借也得有个凭据,不然日后说起来如何说得明白?”

这下到裴氏愣神了:“你要什么凭据?”

娶回来的儿媳妇,陪嫁自然也都是杜家的,动用自家银钱要什么凭据,她说个借字也不过是遮掩遮掩罢了,这萧容悦怎么还真当是这么回事?!

萧容悦拿着小勺拨弄着汤药,嘴里吐出两个字:“借条。”

直到那张白纸黑字盖了杜家印鉴的借条送到萧容悦手里,裴氏还觉得心肝疼,若不是急着要用钱,她恐怕早就发作起来!

回去的路上,她扶着白芷的手,还气得直哆嗦,与林妈妈道:“瞧瞧,这就是商户人家教出来的,嫁进门了还敢跟婆母要借条,不过是用她些压箱银子罢了,还真当那些陪嫁是自个儿的了!”

“人都嫁进杜家了,身上的衣,口中的食,样样都是杜家的,难道她还以为能自个儿私藏了!”裴氏越说越生气,“待这次事办妥,三郎去了长安,我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第四十五章 有味道

萧容悦这边看了看那张借条,却是笑着吩咐三七:“锁进箱笼里,就放在取出去银钱的那只里面。”

三七应着,捧着借条下去了。

竹苓趁着空进来,低声在萧容悦耳边道:“共拿了五六副字画,两个件寿山石摆件、四只赤金雕花香囊和一对白玉镇纸出去,荼儿也从妆匣里取了两对石榴花红宝花钗,一对南珠耳坠,还有一只赤金碧玉璎珞去了。”

萧容悦挑了挑眉,轻笑一声:“让人好好跟着,看看是去了哪一家邸店,花钱把那押票拿回来。”

竹苓应着,低声道:“只是如此一来娘子的陪嫁就……”

杜家要了那么多钱银,这边詹妈妈又私下偷拿这些,陪嫁顿时少了不少,可这还是刚进门没多久。

萧容悦摇头笑道:“无妨,她们如何拿出去的,就会加倍偿还回来。”

竹苓不懂,糊里糊涂地出去了。

一万三千缗钱备好了,裴氏看着那满满几箱笼钱,心里有些发慌,却又按捺不住地欢喜。

她不好亲自过去,便使了林妈妈去:“让人好生瞧着,别弄坏了那些货,回了江宁就送去锣鼓巷,那边几家奇货铺子都等着收。”

她还就不想卖给萧家的铺子,这在她看来可是大便宜,宁可便宜了外人,也不愿意给萧家。

林妈妈答应着,带着几个婆子和一群仆从急急忙忙上了马车,如临大敌一般押送着那几箱笼钱往山阳赶去。

山阳离江宁府有近一日的路程,林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赶路,坐在一处也难免闲聊起来。

“……还有多久才能到?这肚里翻滚着不好受,怕是要内急。”一个婆子扒拉着窗往外瞧,直皱眉头。

另一个笑了:“你怕是昨夜吃酒吃多了,今儿跑肚了吧,这荒郊野外哪里像到了,安生坐着吧,怕还要好几个时辰。”

那一个龇牙咧嘴:“哪里是吃多了酒,今儿早起大厨给下房送的粟米粥,那粥里见不到几粒粟米,都是稀汤,吃少了饿肚皮,吃多了就只想上茅厕。”

搭话那个婆子也叹气:“可不是,这府里也不知怎么了,从前一日两顿总还能见到油腥,如今顿顿都是粥就着咸菜,吃得一点气力都没有,月钱也拖了好些时日不给,岂不是要逼死人。”

揉着肚子那个苦着脸:“我怎么听说秋实园里当差的不但月钱给得足足的,连吃用都是好的,大厨里还说秋实园独给了钱,就是不肯吃例食呢。”

“可不是,你可不知道,秋实园里当差的月钱是双倍,赏钱还另算呢。”

林妈妈坐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脸色很有些不好看,她是春湖园的管事妈妈,也是裴氏身边最得用的,可她的月钱也没拿着,早上吃的也是粟米粥。

她一家老小都在府里当差,都靠着这点月钱度日,可大夫人说要买这胡商的货,把公中的银钱都抽出来了,连杜家仅有的两个铺子里的流水银钱都取了来,哪里还能发得出银钱了。

可就算这货物真的转手卖了大笔银钱来,依着裴氏的性子,恐怕也不会惦记着给他们这些人发月钱,而是要扣在手里自己花用。

那他们这一家子该怎么度日?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林妈妈忽然也觉得肚子里一阵绞痛翻滚,像是早上喝得那碗稀汤粥开始作妖了,一时禁不住呻吟出声来。

几个婆子吓一跳,忙叫马车停下来:“妈妈这是怎么了,可是也内急要上茅厕?”

起先那个婆子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翻身下车,屁股着了火一般直冲到官道边树丛中,拽了几片大片草叶就蹲下了。

林妈妈看着她直皱眉,心里念叨着裴氏最爱说的那句,有辱杜家门楣!可偏偏身子不听使唤了,也忍不住冲了过去,与她一人一边蹲下了。

粟米粥的效果极强,接下来的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一停下来林妈妈就带着婆子和仆从们冲到官道旁解决腹中的焦急,到最后站起来腿都发软,好半天才爬上马车。

到了山阳时候,这一行人都是一脸菜色,身子软得像面条,靠着马车才站稳身子。

林妈妈打起精神来,一心想尽快办完这事赶回江宁府去看郎中,带着人进了驿站。

商队的人早就得了信,两个胡人跟汉人向导迎了出来,叽叽呱呱说了半天,也不过是想多要些钱,林妈妈咬死了只有一万三千缗,多一个铜子都没有,胡人才垂头丧气地答应了,嘴里还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

到了验货的时候,林妈妈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唤起来了,她怕自己憋不住拉裤裆里,只好叮嘱跟来的几个婆子:“看仔细些,别留了什么夯货在里面。”便急急赶去了茅厕里一泻千里。

等她回来,商队的人和带来的人已经在将那一箱箱的地毡和毛料往马车上搬了。

她不放心上去又打开几个箱笼看了两眼,里面整整齐齐满满当当放着的都是鲜艳灿烂的织锦地毡,这才放了心,催着人赶紧搬好了赶回江宁府去。

直到回去的路上,他们闹肚子的情形才渐渐好起来,林妈妈虚弱地靠在马车上,接过婆子们送上来的热茶吃了一口,有气无力:“大厨里的柯大嫂子也是干了好些年了,怎么做个粟米粥还如此不小心,瞧瞧咱们被折腾的,险些没把我这把老骨头给弄散了架。”

婆子陪着笑:“可不是,我瞧她前两日往大夫人园子里送的有酒有菜,给咱们的却都是这样的,还日日哭穷,分明就是私下里克扣了讨好主子们去了。”

林妈妈是知道就里的,听着没有接话,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又想起先前的心思来,没了月钱又是这样的吃用,这一家子要怎么活。

第四十六章 寿宴

林妈妈去了山阳,裴氏才带着白芷与李氏一起去了姜府赴寿宴,至于何氏,她压根就没让人与她说过,姜家若不是因为杜兰才不会派了帖子给杜家,自然也就不用二房过去了。

到了姜府,婢女引了她们到内堂的大花厅里坐下,姜夫人俞氏正笑着陪着几位夫人说着话,见着她们来了,也只是扯起嘴角笑了笑,与她说了两句干巴巴的应酬话,便陪着司马夫人几位到一旁去吃茶了。

裴氏顿时拉长了脸,自己好歹也是姜家的姻亲,俞氏居然连半点脸面都不给她,当着这许多官家和世家夫人的面前就这样对她,分明是不将杜家看眼里。

她咬牙往啊一旁坐下,看着杜兰陪着笑脸过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婆婆可真是好心机,那边想法子从我这里赚银钱,这边却摆着架子作践杜家去高攀黄夫人。”

杜兰有苦难言,那些银钱可不是俞氏自己想着要给杜家的,还是杜兰说了许久,俞氏才冷着脸吩咐人给她,更是留了话:“我可不是信杜家,只是看着你说得那地毡那样好,也就信一回,省得大郎回来说我不肯放手让你打理府里的事。”

俞氏从头至尾都不想理会杜家,只是裴氏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只能苦笑着道:“阿娘,今日客多,阿家说不得是忙不过来,不是有意怠慢了你的。”

裴氏朝着俞氏身边望了望,见坐着的几位都是江宁府里有头有脸的府里的女眷,司马黄大夫人、长史府朱四夫人还有几位世家夫人也都在,她忍不住就要过去与她们说说话。

说起来都是老相识,从前杜老尚书还在的时候,这几位都是杜府常客,她也常去司马府赴宴,可这些年走动得少了,只有在姜家的宴席上能遇见,终究是杜家落魄了。

可如今又不同了,她儿子中了解元,更是被夫子推荐去长安太学,日后仕途可期,杜家又要好起来了,这些夫人们也不糊涂,怎么也不会再冷落了她了。

她起身就要往那边席上过去,心里已经开始想着怎么与黄夫人她们说话,好好给杜霍长长脸。

可还没走两步,就被杜兰死死拉住了,苦着脸:“阿娘就留在这边,我陪阿娘说说话吧。”

裴氏气得嘴唇都发白:“怎么,你也瞧不上杜家了,你可是杜氏女!”

杜兰无奈地连连叹气:“阿娘怕是不知道,如今外边传得沸沸扬扬,说三郎他拿了萧氏的陪嫁去讨好攀交长安右仆射府上郎君,被那位郎君瞧出来了,不但没要那些物件,还让司马府六郎给送到三郎手里,说是瞧不上这种靠妇人陪嫁过日子的人,辱没斯文!”

“如今这几个府里已经人人都知道了,今日阿家还问起这件事来……”杜兰越说声音越小,心里已经又气又恼,这么个事居然还被闹得人人皆知,不知道杜霍是不是发了昏,如今杜家在这些人面前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裴氏唬了一跳:“怎么会,好好的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她忙忙回头问林妈妈:“有这样的事?萧氏的陪嫁不是还没有动吗?”

林妈妈不敢搭话,低声道:“前几日是说黄六郎打发人送了东西给三郎君,只是是什么却不知道了。”

裴氏再望向那边席上,只觉得那几位夫人望向这边的目光都满是鄙夷,俞氏更是看都不看她们,一时又气又急,这叫什么事,明明这是他们杜家的家事,凭什么就成了她们的笑柄。

她咬牙再坐回去,无妨,等山阳带回来的地毡和毛料子卖了银钱,送了三郎去长安太学,休了萧氏女,一切都过去了,那时候她们再不会记得这些,只会记得杜家的荣光。

只是接下来她开始沉默起来,不再往俞氏那边张望,也不大跟身边别的女眷说话,脸色始终是不好看,在女儿婆家受了这样大的屈辱,若不是怕现在就走更丢了脸面,她早就坐不下去了。

“兰娘,怎么不去招呼客人,倒在这里坐着?”有人过来笑盈盈地与杜兰说话,又一眼瞧见了裴氏,“哎呦,这不是亲家夫人,怎么坐在这里,快来这里坐,这茶汤也冷了,让人换了热的来。”

裴氏茫然望过去,好半天才认出来:“这位是……姜三夫人呀。”

姜三夫人段氏笑得见眉不见眼:“杜大夫人还记得我,可真是再好没有了,先前兰娘嫁过来的时候,咱们在喜宴上见过的。”

裴氏难得有人这样热络与她说话,兴致也高了些了:“是了,三夫人最是热心肠,我记得清楚。”

段氏请她在自己身边的榻席上坐了,又吩咐人给送了热茶汤上来,这才殷勤地攀谈起来。

“……大夫人好福气,如今令郎可是江宁府的解元郎,听说过些时候还要去长安,明年春闱一准能金榜题名,咱们可就多了位少年举人,江宁府也多了段佳话呀。”

这话裴氏爱听,听得从头舒坦到脚,把方才那憋屈都去了大半,但还是故作不好意思地摇头:“不敢不敢,之后的事哪里知道。”

段氏笑眯眯看着她,又道:“听说府上刚娶了新媳妇,这也是大喜事,怎么也不见派了帖子来,也让我们沾沾喜气。”

娶个商户女,算什么大喜事!裴氏咧咧嘴,只当没听见。

“要不说还是大夫人的福气,教出来的娘子郎君个顶个好,听说夫人还有位侄女也在杜府里,不知是什么年纪了?”段氏这张嘴说的话怎么听怎么顺耳。

裴氏也没了提防,笑道:“转过年去就十八了,年岁也不小了。”

“呦,可有亲事了?在江宁府,十八可不小了。”段氏吃惊地道,“听兰娘说,是才貌双全,又是教养极好的世家娘子,听得我都喜欢。”

这下裴氏是真不好搭话,只好干笑两声:“还没有定人家,就怕委屈了她,一直挑不中。”她总不能说自己儿子已经下手吃干抹净了吧。

段氏凑近前去:“这可真巧了,我这里有一桩好亲事,与令侄女再合适不过,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四十七章 盼望

从姜家吃完寿宴回去的路上,裴氏始终绷着脸,教白芷几个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敢多问,只能小心地伺候着。

她心里却是惦记着姜三夫人说的话:“……太平坊周家大郎,江宁府周记油坊就是他家里的,城外还有良田数百亩,庄子十余处,可是不比那萧家差多少,若是真的定了亲,这彩礼不用说,至少这个数……”

想着姜三夫人举起的五根手指头晃了晃,裴氏心里就像是起了火的荒地,烧得不可开交,五万缗钱,这可真不少,当初萧家给萧容悦的陪嫁也不过十万缗,这五万缗钱还是给杜家的,最后都是她的。

她原本还有些不放心:“那陪嫁……”

姜三夫人像是早就想到了,笑着摆手:“周家可是说了,若是能娶到世家娘子为新妇,这陪嫁便不过是个样式罢了,给多给少都不打紧。”

这样好的事,裴氏怎么能不心动。

可是……她忍不住叹气,多了几份烦躁,好好的一门亲事,五万缗钱,如今可是白白落空了。

到了府里,扶着白芷的手下了马车,裴氏阴沉着脸一路往春华园去,心里念着这桩五万缗钱的婚事,疼得几乎滴血。

她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秋实园,萧容悦正拿着小勺舀着雪白的馎饦小口小口吹着热气,面前还摆着一大碗,金黄的野鸡汤里飘着一只只小巧的馎饦,里面还有几根青翠的秋菽,旁边配着一小碟子酱瓜片和脆生生的切脍。

“姜三夫人开口了?”她问竹苓。

竹苓点头:“跟着去的丹红瞧见的,姜三夫人与大夫人说了好一会话,到席散了才分开,大夫人回来的路上脸色就很不好看。”

“怕是在心疼呢。”萧容悦笑着,“五万缗,她哪里舍得下,这会子怕不是抓心挠肝的。”

三七轻声道:“要不要把消息传给聚萍院?”

萧容悦慢悠悠吃了一口馎饦,才道:“不急,明日她怎么也会答应这门婚事的,那会子再让裴二知道也不晚。”

这一夜杜府里格外安静,裴氏在憧憬着自己即将到手的银钱,杜霍在木莲房里享受着仰慕与温柔,裴二娘子在耐心等待长安的回信,詹妈妈将那几张通票看了又看,盼着天亮去益兴坊盘下那处宅院,至于萧容悦却是一觉甜睡到天亮。

天色刚亮,裴氏便醒了,唤了白芷几个进来伺候更衣梳洗,还未换下衣袍就问道:“林妈妈可回来了?有消息没有?”

若是那批商货被别人抢去了便不妙了,那可是大把的银钱,是长房翻身的希望!

白芷几个只是摇头:“此去山阳要一两日光景,便是连夜赶路也要晚些才有消息吧。”

裴氏只好按捺着心绪,由着他们梳头上妆,再唤了管事妈妈们去花厅里回话。

公中的银钱都被抽了出去,几位管事妈妈也没有法子,只能听着把家中的用度减了又减,连破了的回廊都不敢修葺,咬牙撑着。

大厨里的柯大嫂子却是回话:“西跨院那边打发人来大厨里要燕窝羹,还说眼瞧着就要八月十五仲秋了,府里连酥饼都没准备,难不成也不过了?”

裴氏气得咬牙:“她算个什么?乐户贱籍女,能留她在府里给口饭吃已经是宽厚了,还敢挑三拣四!”

“燕窝羹!她算个什么,玩意儿都不是,也敢要吃燕窝羹!”

她指着柯大嫂子:“教人去告诉她,这府里还是我说了算,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话音未落,外边就有人轻笑一声:“什么事把夫人气成了这样?一早就动了肝火。”

小婢女扶着位身形袅娜的年轻娘子进来,一身宝锦花缎面束胸襦裙,荷叶青如意团花襦裳,露着丰腴的胸脯,雪白圆润的脸上似笑非笑,到了裴氏跟前行礼:“夫人,婢来给夫人问安。”

裴氏不见她倒罢了,见她越发怒火中烧,瞪着她:“你来做什么?”

来的正是戴姨娘,她笑着道:“是郎主吩咐婢来的,这几日送去院子里的饭食都不合郎主胃口,怕是大厨里躲懒,吩咐婢来与夫人说一说,今日里不要例食,要新鲜的丁香淋切脍,再要现做的云梦肉,要切得薄薄的,配上一碟子稠的梭巡酱。”

她说着,又抿了抿嘴:“说起来,这个月的月钱到这会还未送过去,莫不是妈妈们忘了?”

她一点也不怕裴氏,哪怕瞧着裴氏的脸色铁青,也是笑盈盈说着,等着裴氏开口。

裴氏忍了又忍,才没有把手里的茶碗掼过去,把她那张脸砸个稀烂。

不行,她还不能发作,这个贱人是听杜奎的话来的,自己就是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落了杜奎的脸面,毕竟他才是一家之主。

她转头盯着柯大嫂子:“厨里还有多少银钱?”

柯大嫂子没想到会夹到这一妻一妾的争斗里去,心里叫苦不迭,还只能老老实实回答:“不到二缗钱,还有小半月的光景……”

裴氏冷笑一声转头:“你可听见了,要吃可以,拿银钱去大厨里,要什么都有,不然就只能吃例食,我这房里也是一样,谁也别想例外。”

戴姨娘也不是好打发的,转头就问柯大嫂子:“从前也没有这样苛刻,各房各院子想吃什么也能点上一两个,如今连郎主都不能安排了,那些银钱都去哪了?难不成是你们贪墨了?”

柯大嫂子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苦着脸:“姨娘可不敢这么说,婢等在大厨里这些年了,哪里敢有贪墨的心思,都是老老实实当差办事,绝不敢有二心。”

裴氏讥讽地看着她:“如今府里都是什么境况了,还得养着些没用的废物,自然是越发艰难。”

她实在不想再看见戴姨娘那张脸,摆摆手:“你回去安分守己待着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说罢便继续问起管事妈妈们话来,理也不理戴姨娘,更让白芷送她出去。

戴姨娘气得一张俏脸发白,愤愤看了一眼裴氏,只能转身要走,却见小婢匆匆进来:“夫人,林妈妈回来了……”

裴氏顿时惊喜地坐直了身子:“人呢?在哪?那些货物呢?换了多少银钱回来?”

第四十八章 天要亡她

益兴坊的宅院里,詹妈妈焦急地等在正堂里,后面摆着两只大大的箱笼,里面放着她从邸店兑来的银钱,整整一万缗,花了不少钱请人抬了过来,就等着房东娘子来与她验了钱交割房契了。

等了好久,一身素服的房东娘子才红着眼眶出来,身后跟着的婢女们却都提着包袱行李,一副要赶着出远门的架势。

“妈妈来的不巧,我夫家远房侄儿来了江宁府了,今日就要送了灵柩回江阴,我这边也赶着要启程,只怕是来不及再处置这宅院,只好给了娘家的舅舅了。”

詹妈妈吓得不轻,连忙道:“这怎么行,我今日可是连银钱都带来了,娘子让人点一点把那房契交割了就成了,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那位娘子叹气:“我也知道你家东家诚心,可是我这边车马都备好了,侄儿已经扶了灵柩出了城等着了,片刻都耽搁不得了,不然怎么会连这送上门的银钱都不要。”

她执意不肯,詹妈妈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声劝着拦着,只让她今日把这宅院卖给自己。

实在是缠得紧了,那娘子只好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怕也来不及去府衙里办交割了,不若我把这房契与宅子都先给了妈妈,待明日再让我那舅舅与妈妈一道过去写了切结书,妈妈看如何?”

詹妈妈满口答应,心里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这位娘子怕是真的急着要走,不过既然连房契与宅院都给了她,那怎么也不会有问题了。

她让房东娘子使人点了两箱笼的银钱,看着人把银钱抬上马车,自己接过了房契与宅院的钥匙,送了她们一行人出了门,才又在那宅院里走了两圈,摸着那簇新的家具,看着高大的厅堂,嘴上笑得是合都合不拢。

这里是她的了,日后一家老小在江宁府也有了宅院了,就是何贵一家子也比不上她们,之后再动动心思,从娘子那些陪嫁里拿几件出来,就能再在城外置办个小庄子,几百亩肥田那种,还用得着给人当差这般辛苦吗?

直到天色将暮,她才慢悠悠趁了大车回了杜府。

刚一进杜府大门,就发现里面乱成一团,看门的小厮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进进出出的人都是急匆匆的模样,有招呼着去千金堂请郎中的,有急急慌慌叫备车去府衙的,成了一锅粥。

直到进了二门才看见几个婆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脸色也都很不好看。

她满心疑惑,凑上去问道:“这是怎么了?瞧着府里好似出了什么事了?”

那几个婆子一看是詹妈妈,这才苦着脸道:“大夫人把公中的银钱都拿去买了什么胡商的商货,林妈妈带人去山阳带了回来送去锣鼓巷,却说都是被骗了,没几样是好的,这会子银钱都没了……”

“咱们的月钱也是没了,只怕府里连吃用都艰难了!”

詹妈妈唬了一跳:“怎么会,好端端怎么就被骗了?大夫人呢?”

“大夫人听了消息就昏过去了,这会子打发人去请郎中了,三郎君还吩咐人去府衙报官了。”

詹妈妈咋舌,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事,可是杜家不是清流世家,怎么会与什么胡商扯上关系,也不知道被人骗了多少银钱,闹得这样不可开交。

她也不过是听个热闹,终究是萧家陪嫁来的,秋实园早就发了月钱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往秋实园回去了,她今儿还得让大厨送点酒菜来,也能庆贺一下,也算是完成心愿了。

春华园里婢女婆子都躲到了回廊上,没有人敢进正房去,只能低着头听着白芷与林妈妈几个急急地唤着裴氏:“大夫人,大夫人……”

正房里的榻席上裴氏早已昏过去,好半晌也不见醒过来,任凭林妈妈又是掐人中,又是唤,也没见醒过来。

白芷吓得眼里都是泪,连连转头唤小婢:“快去瞧瞧郎主过来没有,还有三郎君!”

小婢低声道:“已经打发人去戴姨娘的院子里,三郎君方才回了府,吩咐人去府衙报官了。”

可是他们一个也没过来看看大夫人呀!白芷愣了,只好又催:“快去看看郎中来了没有。”

跪在榻席边给裴氏又是擦汗又是呼唤的林妈妈这会子已经是一身冷汗,手抖得像在抽筋。

她哪里想到自己去山阳带回来了的几车地毡与毛料,送去了锣鼓巷里,铺子上的人打开箱笼收货的时候,却是发现那一箱箱里装得竟然都是被水泡得破烂不堪的布料,不但不是什么上好的地毡,甚至连用都无法用。

林妈妈愣在了当场,连忙让人把那些箱笼都打开,却发现每一个箱笼里除了最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鲜艳的地毡,下面却都堆满了破烂,伸手拿起来都朽烂得裂开了,竟然都没有被发现,惊得她面无人色。

铺子上自然是不肯要,连声催着她把东西拉走,更是一脸厌恶地直道晦气,想不到杜家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买卖,好歹也是江宁府里有头有脸的,居然想以次充好,拿一堆破烂充当上好的地毡来骗钱!

林妈妈顾不得锣鼓巷里几家商铺的嘲笑鄙夷,魂不守舍地带了那些商货回来,等着大夫人裴氏来处置。

可不想,裴氏刚听她说了几句,就一翻白眼直挺挺倒下去了,到这会子还没醒。

若是裴氏再出了什么事,那她……恐怕一家老小都要打个半死,被发卖去当苦奴了。

想到这里,林妈妈更是汗出如浆,手里也使了劲,狠狠掐住了裴氏的人中,无论如何得把大夫人给弄醒了,不然这罪过就都成了她的了。

许是真得疼得厉害了,裴氏终于悠悠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眼,看见林妈妈那一刻却是哭喊着惊叫起来:“那货,那胡商……快,快让人去山阳!!”

那可是杜家全部的银钱,连公中的吃用都在里面了,这下子全没了,天要亡她呀!无论如何都得找回来呀,不然她怕是要没了命了!

第四十九章 被牵连的女儿

书房里的杜霍烦躁地将书卷丢在一旁,大步地来回踱步,长柏缩着脖子站在一旁,不敢开口,却也满心不安,方才白芷使了人来送了话,大夫人已经厥了过去,可是郎君却不肯去春华园里。

“怎么会这样!”杜霍低声道,“那胡商手里的地毡明明都是上好的,先前都让人买了来瞧了,怎么会全部……”

他皱着眉头,不过片刻便知道杜家这是上当了,只怕这一切都是个圈套,就是为了引诱杜家上套,才会先给了上好的地毡,后面却是藏了一堆破烂在箱笼里送了过来。

终究是他大意了,没想到会被一个连面都没有露过的胡商给骗了,如今怕是使了人去山阳也是扑了个空,那商队怕是早就人去楼空了。

可是这胡商不是早就与萧家相识,还有生意往来,怎么会……

他步子突然一顿,难道是……萧氏?

目光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梧桐树,那边是正房的方向,难不成一开始就是萧氏布的局?可她为了什么?杜家可是她的婆家,杜家败了她又能有什么好?

他满心狐疑,问长柏:“这两日千金堂的郎中可还进府里来给娘子看诊?”

长柏愣了下,道:“每日都来的,还是那位陈郎中,留了几个方子,说是吃上些时日,不见好再换。”

千金堂的几位郎中都是杜家熟悉的,臣郎中往日也常给杜家看诊的,杜霍想不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只能暂且不提,又道:“让人递了消息去姜家,阿娘病了,也该让阿姐回来瞧瞧。”

这些事不能与他扯上关系,只能让杜兰回来照顾裴氏,想办法收拾残局了。

姜府里,得了消息的杜兰呆呆坐在席上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好一会才挤出一句话来:“被,被骗了?那地毡与毛料都是假的?”

送话来的是个婆子,听她问话头都不敢抬,低声道:“是,说是被那胡商给骗了,箱笼里都是些破烂料子,卖不得钱……”

“那钱呢?买料子的钱呢?”杜兰耳朵里嗡嗡作响,忙忙问道,“可让人去追了回来?”

婆子更是小声:“三郎君吩咐人去山阳了,还让人去府衙报官了。”

报官了,那也就是真的被骗了!杜兰身子晃了晃,欲哭无泪,她不是心疼那二百缗钱,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姜夫人交代,那些钱可是她拍着胸脯作保,让姜夫人俞氏拿出来的,原本是想让俞氏觉着杜家还有用,自己娘家还是撑得起脸面的,如今却……

婆子见她半晌没开口,又不敢不说下去:“大夫人得了消息便厥了过去,到这会子怕是还没醒过来,三郎君请大娘子回府一趟。”

杜兰面如土色,苦着脸:“我回去,回去又能有什么用,如今可算是把我也害苦了!教我怎么向阿家交代呀!”

这真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俞氏怕是要更加瞧不上她了!她还能熬到姜大郎回来吗?

待那婆子出了姜府的门,杜兰坐在席上许久,才咬牙把心一横,吩咐婢女:“随我去见夫人。”

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法子,谁叫裴氏与她都向俞氏夸了海口,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更是一门心思想着得了银钱之后,教俞氏对杜家另眼相看,再不拿娘家的事来压她一头了。

现下要她又从哪里去弄这么多银钱来赔给姜家!

“被骗了?”俞氏放下手里的茶碗,似笑非笑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儿媳妇,“这可真是怪了,昨儿不还说这两日就能把银钱送过来,还是念在是亲家的份上,才给了姜家一份,这样大的脸面,如今却说被骗了?”

杜兰被堵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哭丧着脸:“阿家,实在是,实在是骗子可恶,先前以为这次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没想到会被骗得厉害了,搭进去了一万多缗钱,我阿娘也被气得病倒了,如今怕是还没醒过来。”

俞氏冷冷笑着,却不理会她,只是转头与一旁的管事妈妈道:“瞧瞧,我就说不行,偏偏大郎还信了她的话,时时与我说,要我信她的,让她多帮衬帮衬我,若真要让她帮衬了,咱们这府里怕也是要败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摇摇头:“家门不幸,都说妻贤夫祸少,终究是我们大郎没福气呀。”

杜兰一张脸涨得如同充了血,扑通跪下去,哭出声来:“阿家,我不是故意的……”

俞氏不耐烦看见她,摆摆手:“你下去吧,一百缗钱算不得什么,只是日后这府里的事你不必再过问了。”

杜兰心如刀绞,面如火烧,却不能不低声道:“可我阿娘还病着……”

俞氏又看了她一眼,好一会才冷冷道:“你去吧,回去好生照顾你阿娘,有什么事等大郎回来,我让他与你说。”

杜兰昏头涨脑,也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来,低声谢了俞氏,抹了泪起身回了自己院子去,赶着收拾东西回杜府。

杜兰回了娘家,杜家使了去山阳的人也回来了,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说是那胡商早已不见踪影,连商队都不见了,打听了一圈也没个消息,只好无功而返了。

竹苓一边给萧容悦剥着莲子,一边轻声说着这府里各处的消息:“……大夫人病得重了,醒来后吃了汤药也不见安宁,直着脖子叫了半夜,都是些胡话,说是要人去把银钱抬回来,又说那胡商必然还在山阳,要人去拿他们。”

萧容悦拈起一颗雪白的莲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便不禁眯了眯眼,莲子的清香里带了一丝清苦的滋味,但很快就是回甘:“杜三郎怎么说?”

竹苓摇头:“只是吩咐人去府衙报官,今日还是去了书院,不曾有什么话。”

杜霍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君子,他只怕恼恨得紧了,只是这会子还没有察觉到端倪。

她笑了笑:“阿克力他们几个可都安顿好了?”

“前日林妈妈一走,他们便带着那些银钱赶去了长安,算算走水路不过十日光景就能到,在那边等着娘子的吩咐。”

萧容悦拨弄着一颗剥好的莲子,看着那雪白滚圆的小东西滴溜溜在碟子里打着转,笑得越发满意:“要他们去趟永阳坊西南角,那里有一处小院落正要转卖,花点钱盘下来,另外再寻一处城外富庶宽敞些的庄子让他们安顿下来,等着我过去。”

竹苓听得稀里糊涂,也不知道娘子为何会知道永阳坊有小院子要卖,又为何要盘下来,她只能答应着,却又道:“詹妈妈那边……”

看着莲子滚作一团,萧容悦才伸手按住它们,轻笑一声:“快了,这才是头一出,第二出就要来了。”

第五十章 心慈手软的母女

等到裴氏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两日后了,看着坐在一旁红肿着眼的杜兰,还有瑟缩着跪在跟前的林妈妈,裴氏大口大口喘着气:“府衙里也没个音信?”

杜兰声音沙哑:“说是山阳那边早就不见人了,府衙里一时也没有法子,只能慢慢再查探了。”

裴氏欲哭无泪,歪在软枕上:“那可是咱们杜家全部的银钱了,现下府里连吃用都要没有了,这是要了我的命去呀!”

她忽然想到了,一骨碌坐起身来:“是萧家,萧氏!那什么胡商不是萧家的老主顾吗?一准儿是萧家想出来的法子,就是为了骗我们的银钱的!”

杜兰这时候也是满肚子气:“我瞧着也是她,这么个祸害进门便不安宁,如今还与那骗子一道骗了杜家这许多钱去,我昨儿就说要送了她去府衙,上了大刑好好审一审,说不得就查出来了!偏偏三郎拦着不让!”

裴氏目赤欲裂:“他护着那个贱人做甚!若不是她,我怎么可能会损失了这许多银钱!让人现在就把她拿了送去府衙!”

杜兰赶紧劝道:“阿娘,三郎说的也有理,如今萧氏还病着,先前的事又是咱们得了消息躲着她去办的,她大可以一推了之,未必就能定了她的罪,与其这时候跟萧家撕破脸,不如……”

杜霍说的是等到他去了长安之后,杜兰心里却不这么想,杜家和她被萧容悦害得这般惨,她哪里忍得到那许久,她咬咬牙,摒退了左右,低声道:“当初可是打算好的,萧氏进了门,这陪嫁就该归了咱们府里,可如今一分半毫都没见着,还搭进去这许多!”

裴氏想起那日在萧容悦手里的借条,更是怒火烧到了头顶:“你说怎么办!”

杜兰眼风转厉,微微冷笑:“她已经嫁进杜家门了,生是杜家人,死也是杜家鬼,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陪嫁自然就该交给阿娘了。”

裴氏吓一跳,有些不安:“可她刚进门才几日,若是真有什么……萧家怕是不会甘休的。”

“阿娘,你还瞧不出萧家那位夫人的意思?”杜兰全然不在意,“她是想将自己女儿萧二娘子嫁过来给三郎,若不是当初祖父与萧家定亲定了萧氏,这一回说不得嫁过来的就是萧二娘子。”

“只要与萧夫人说明了,她必然是乐意的。”她压低声音道。

裴氏想了想,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总不能看着杜家就这么下去,她把心一横,低声与女儿道:“可也不能突然就……总得拖上些时日才行,不然就是旁人也会起疑心的。”

杜兰点头:“也不能拖太久,若是她怀了身子岂不是麻烦了。”

裴氏嗤笑一声:“三郎才瞧不上她,进门这些时日连她的坊门都没进过,宁可去几个通房那里歇着。再说她是什么身份,就算是有了,我也瞧不上,三郎日后可是要入阁拜相的前程,哪里能留下商户女生的贱种。”

母女二人商定了主意,却还是没有解决眼前的问题,就算是萧容悦死了,陪嫁落在杜家那也是要些时候的,眼下杜家已经是朝不保夕了,公账上一点银钱也没有,下人的月钱还没发,接下来的吃用都艰难。

裴氏叹了口气,说起了前两日在姜家寿宴上的事来:“……是你三婶母帮着打听消息的,又说是富贾之家,只有这么个独子,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给的彩礼足有五万缗,最最好的是对陪嫁还不挑,我就想哪有这么好的事,偏偏又做不成。”

杜兰也吃惊不已:“是周记油坊的东家?那可真是家财万贯,不输萧家呢。”

她蹙着眉:“只是怎么就做不成,难不成沅娘不愿意?”

裴氏摇头:“她还不知道,可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她跟三郎……也是我不好,当初想着三郎娶了她也不错,毕竟那会子裴家还有些家底,哪成想……”

杜兰却是哼了一声:“那也由不得她想不想,这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她自己挑来拣去。”

“再说了,她在咱们杜家养了这么多年,难不成连这个阿娘都不能做主?”她撇撇嘴,“她与三郎那是痴心妄想,自个儿不检点能怨谁,给她找这么门好亲事那可是她的福气。”

裴氏眨眨眼:“难不成真要把她嫁过去?可她已经破了身子了……”

杜兰笑了一声:“这关了门夫妻两个,也没旁人在跟前,只要有心谁又瞧得出来。阿娘可不能再犹豫了,这府里上下如今心都乱着呢,要是真不想个法子,怕是过不下去了。”

裴氏想了又想,终究是觉着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答应了这门婚事,先把那彩礼收下应付过眼前才行。

她强撑起身子,吩咐白芷:“去给姜三夫人送个话,请她明日来府里坐一坐,还有萧夫人。”

看着白芷出去了,裴氏才幽幽叹了口气:“我是个心慈手软的,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肯想这些事。”

杜兰吃了口茶汤,只觉得心里那口堵着的怨气松快了些:“阿娘,这可容不得咱们心软了,这也是没法子了,总不能眼瞧着杜家长房就这么败了吧。”

只可惜她们不知道,送信的人前脚出了府,二门上的冯婆子后脚就把消息给了竹苓,萧容悦也就知道了。

“……请了姜三夫人来倒是不奇怪,她是要答应周家这门婚事了,可是为何会把姨娘也请了来。”萧容悦蹙眉,冯婆子只知道要去哪一处送信,并不知道裴氏要做什么。

三七小声道:“许是觉着夫人与姜三夫人相熟,请了来作陪。”

萧容悦目光清冷,摇了摇头:“大夫人最瞧不上萧家,上一回姨娘来探病,她都不肯相见,怎么可能无端端请了姨娘来,更何况杜兰不是在府里,姜三夫人论起来还是她三婶母,又何必要姨娘作陪。”

她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叮嘱竹苓留心春华园。

第五十一章 怎么能嫁

何氏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萧容悦正打着凉扇歪在竹榻上看着三七她们几个把熬好的乌梅汁浇在切成薄片的哀家梨上,晶莹剔透的梨片上顿时有了玛瑙般浓稠的梅汁,香味扑鼻而来。

“再加上几片冰,要趁着凉吃,放一会可就失了味了。”看着那几碟子梅汁梨片,萧容悦一摆手,“你们也尝尝,去去暑气。”

广丹咽着口水就往前来,还是山茶拉住了她,亲自过来端下去给她们,抿嘴笑着:“娘子这是怎么想出来的吃食,把这几个嘴都给养刁了,今日柯大嫂子还说,从前也没见过这样的做法。”

萧容悦端起小碗,用银勺舀起一小片梨送到嘴边,馥郁酸甜的梅汁香味便挑逗起了味蕾,令人胃口大开。

她笑了笑:“在闲书上看见的法子,便试了试。”

这是河北道的小食,尚食局里有位魏州的厨娘做的最好,陛下最是喜欢,紫宸殿里常备着,她见得多了也跟着学了,在汝阳侯府也让人做了,孟钰很是夸赞,说娶了她是自己的福气,也是汝阳侯府的福气……

她心头一痛,终究是放下了那碗梅汁梨片,那里面的酸与甜都是牵挂,也不知他如今可好,是否还惦记着自己。

“二夫人来了。”小婢在帘子外禀报。

萧容悦收起了所有心绪,吩咐山茶几个把东西收起来,又让广丹扶着自己坐起身来,半阖着眼靠着凭几,一副病得没了气力的模样。

“三郎媳妇,前些时日见你还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样了!”何氏一进门便惊呼着,快步过来,一把按住了要起身的萧容悦,“快别折腾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你。”

“听说是病了,我还以为只是小毛病,怎么这么些时日也不见好,实在是焦心。”何氏亲切地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叹气说着。

萧容悦素着脸,半点脂粉不施,越发显得消瘦虚弱:“二婶母来了,好些时日没去看望二婶母,倒教你担心了,二叔可好了?”

何氏脸色一黯:“下得了榻了,只是头上的伤还未大好,见光就头疼,郎中说还要将养好些时候,伤得太重了。”

她红了眼眶向着萧容悦:“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手竟然这般凶狠,可怜我们这一家子,如今算是被人欺负道头上来了……”

萧容悦眼瞧着她眼泪下来了,忙让三七递了手绢来:“婶母快擦擦泪,谁想到会有这样的事,真的是……”

何氏抹了泪,却是脸色冷了下来:“今日我打发人去请郎中给你二叔看诊,却被人拦住了,说是如今府里连看诊的钱都没了,汤药都要断了,这又是什么道理,好好的杜家难不成已经败了?要看着人病死了才罢休?!”

萧容悦一脸惊讶:“怎么会?再怎么也不会看诊的钱都没有了吧!”

何氏冷笑:“听说她把公账上的钱连同铺子里的钱尽数取了去,说是去买什么胡商的货,还被骗得一文不剩,现下府里就要断了吃用了。”

萧容悦像是吓了一跳:“怎么会?前两日阿家还来我这里,与我说了好一会话,还从我的陪嫁里借走了一万多缗钱,说是急用。”

何氏一拍手:“她竟然连你的陪嫁都敢动,看样子是早就打了主意了,只是不知道她拿了这许多钱去做了什么,说什么被胡商骗走了,我是不信的,无端端怎么可能会把钱给什么胡商。”

她越说越生气:“好好的府里被她弄得乌烟瘴气,如今府里月钱也没了,连看诊的钱都说没有,难道是要逼死这些人!”

萧容悦连连叹气:“阿姐这两日也回来了,不知道是要与阿家商量什么。”

商量什么,必然是商量怎么把这些钱给私吞了,长房这是要分赃!何氏气得直咬牙,她就不信裴氏那么精明的人,会轻易教人骗了,何况还是那么大笔钱。

她听着萧容悦叹气道:“可之后怎么办,过不了多久便是仲秋,府里怕是连像样的拜月礼都摆不上了。”

何氏听了,眉头微挑,旋即笑了:“你自己还病着,就先别操心这些了,好好养着病。”

她又与萧容悦说了几句话,才匆匆忙忙地回了晨曦园去了。

她走了,竹苓才打了帘子进来:“姜三夫人已经到了府里了。”

萧容悦抿了抿嘴:“说起来大夫人病了,裴二娘子还不曾过去看过呢。”

竹苓轻声道:“这些时日裴二娘子日日都在房里闭门不出,听银锦说,日日都让人去打听长安有没有信来。”

萧容悦颇为好奇,裴二娘子究竟在等什么信,难不成长安裴家还会帮她?

她笑了笑:“她会去的,毕竟是嫡亲的姑侄。”

聚萍院里,裴二娘子听了银锦的话,脸色越发难看:“是姑母请了姜三夫人来府里的?”

银锦点头:“看门的几个婆子是这么说的,昨天就派了帖子去了,还请了萧夫人。”

姜家寿宴上姜三夫人与裴氏说亲的事已经传到了聚萍院,裴二娘子原本并没有在意,一心只盼着长安的回信,毕竟她与杜霍的事府里上下都知道,她虽然没脸出去,但也不担心裴氏再另给她挑亲事了,她必然是要进杜家门的。

可如今裴氏居然主动请了姜三夫人登门,还有小柳氏,分明还是惦记着那门亲事,难不成是要答应了?

她一时身上出了一层冷汗,不说这亲事说的人家如何,就算是再好的,她已经把身子都给了三表兄,又要如何嫁过去?

“快,快伺候更衣梳洗,我要去春华园。”她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跳如同擂鼓一般,片刻也耽误不得,要去春华园打听个究竟。

第五十二章 杜三郎的真情

天擦黑了,杜霍才从书院回来,刚进了二门,就被等在门前可怜兮兮的银锦给等着了。

“三郎君,娘子日日盼着你,想着能见见三郎君,又听说这几日府上出了事,更是放心不下,请三郎君去聚萍院坐一坐。”银锦躲在背着灯的树影子里,低声说着。

杜霍叹口气,府里这情形他也是焦头烂额,先头用了萧氏的陪嫁送给常二郎的事还传得沸沸扬扬,他还没想到法子如何平息下来,这几日实在是烦躁得紧,也就忘了裴二娘子的事。

他点点头:“你先回去与你家娘子说,我去趟春华园就过去看她。”

银锦如同得了救命稻草,欢喜地叉手道:“喏!”

快步顺着墙角往聚萍院去了。

裴氏见着杜霍便是喜笑颜开,让他到自己身边坐下了:“今儿你阿姐与我商量好久,总算是想到了法子了。”

她把周家的婚事与杜霍说了,连连感叹:“五万缗,还不挑陪嫁,这样好的婚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何况那边又是江宁府里有名的富贾,阿沅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可不是再好也没有了。”

杜霍听得脸色沉了下来,皱紧了眉头:“沅娘已经跟了我,怎么能再嫁去别家,这婚事不成。”

裴氏险些跳了起来:“怎么就不成,她跟了你过了明路了?如今能让她进门吗?不说萧家盯着的,就是这府里上下二房、三房那边谁没有盯着,你若是开口要纳她,只怕二房头一个不饶你!”

她难得清醒了一会,嘴里的话像倒豆子一般停不住:“如今府里是什么情形,你心里还不知道?你阿爷这两日出府去了,若是回来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想到杜奎的脾气,裴氏心里一凉,这些年来杜奎敬着她是正房,又是有杜兰与杜霍两个,才给足了她体面,但究竟有多少夫妻之情,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若是知道了自己闯了这样的大祸,还不知道会怎么发作呢。

杜兰在旁也劝道:“三郎,我知道你对沅娘情深义重,可现下没有别的法子,那边愿意出五万的彩礼,正是解了眼下之急,何况也不曾委屈了她。”

“终究是个女人,日后你想要多少没有,总不能眼看着长房败了吧!”

杜霍沉着脸,坐在榻席上没有说话,直到过了好一会才道:“明日还要去书院,我先回书房去了。”说罢起身出去了。

裴氏瞧了她一眼,不明所以望向杜兰,杜兰却是松了口气:“成了,阿娘只管安排就是了,三郎这是答应了。”

裴氏顿时脸上有了笑容:“我就知道三郎必然不会犯糊涂的,他是舍不得阿沅,但怎么也知道长房和前程要紧。唉,终究是可惜了,原本他与阿沅可是一段好姻缘。”

杜兰冷声道:“阿娘这时候就别说这个了,赶紧让周家过来拿庚帖定亲吧,要紧的是把银钱先送些来,阿爷若是回来知道了,怕是要大闹一场了。”

裴氏连连点头:“明儿一早我就让人给姜三夫人送话去。”

出了春华园的杜霍大步走着,脸色阴沉地可怕,身后跟着的长柏畏首畏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走到秋实园的半月门前停下了,才忙道:“郎君,不是要去聚萍院?”

先前答应了银锦要去看裴二娘子的,现下难道是忘了?

杜霍立在半月门前好一会,才沉沉道:“你让人送话去,今日我便不去了,改日再去看她。”

自己却是转身去了抱厦,出了这些事他也没心思去书房了,还是让木莲给他捏捏肩解解乏。

听说杜霍去了抱厦,不曾过去聚萍院,萧容悦挑了挑眉:“杜三郎还真是狠心,这就舍下了。”

在萧氏的记忆里,杜霍可是对裴沅情深意长,不但让她作了自己最为疼爱的贵妾,将府里的事都交给她打点,连续娶了继室曹氏之后,还怕裴沅受委屈,特特给她一处园子住着,衣食住行俨然如同主母一般无二,这样的情意便是满长安城也难找第二个。

她还以为这一对儿必然是难舍难分的,却没想到这当头杜霍便真的舍了裴沅,答应了让她嫁去周家了。

竹苓道:“春华园里吩咐明日就要给姜三夫人回话,想必很快就会下定了。”

“六礼怕都等不久,大夫人怕是急着要彩礼钱。”萧容悦眼睛晶亮,嘴角弯弯,“这样好的消息也让人去告诉姨娘一声吧,终究是她费心找的好亲事。”

三七在旁低声道:“只怕日后周家是不愿再与萧家往来了。”

萧容悦一笑:“周记油坊与萧家好些铺面都有来往,若是阿爷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厉害了。”

她却浑然不在意,萧靳一心只为萧家的利益,女儿的婚事也要算计,萧氏早已被他当做牺牲品送给了杜家,那么萧容悦自然也不会将萧家看得太重。

“明日再去趟口市,上一回只买了阿克力他们几个,还得再买些身强力壮的部曲,待去了长安怕就没有这样平静的日子了。”萧容悦吩咐三七。

三七与竹苓两人有些愣神,这府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娘子却说这是平静的日子,难不成长安比这还凶险?她两想着,不由地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想不明白萧容悦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容悦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此次一去长安,只怕就不像现在这般不过是与裴氏、杜霍几个斗斗小心思,这一去怕是真要卷入那个巨大的漩涡里,无可避免地成为其中的一枚棋子,她已经不是宫中朝中赫赫有名的宓夫人了,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商户女,手中若是不能有一点钱财与人,只怕很快就会成了别人手里的废子。

第五十三章 姜夫人的惩罚

不知道是裴氏着急,还是小柳氏着急,姜三夫人的办事速度是真的快,周家正经请了姜三夫人作媒,登门来取了裴二娘子的庚帖去合婚,说好了合婚成了就送二万缗的定亲礼来。

裴氏松了一大口气,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不至于把她逼死了,如此一来她身子也好起来了,不再闹着头昏胸口疼,还能吃得下睡得着了。

杜兰看她病大好了,心里也就放了心,吩咐人收拾着,让姜家的马车来接她回去。

可是打发回姜家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却没有带了马车来,倒是吞吞吐吐带回了一句话来:“夫人吩咐了,杜家事多,夫人身子不好,让娘子就留在杜家尽孝,暂时不必回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婆家居然不让她回去!

杜兰吓得脸都白了,想起了那日俞氏看她的目光,讥讽中带着厌弃,分明是打定主意不教她回去了,这是要教姜大郎休了她了?

她唬得手软脚软,哭丧着脸来与裴氏说,裴氏也吓了一跳:“好好的,怎么就闹起来了?你婆婆又作什么妖?”

杜兰悲从中来,用手绢掩着脸:“她怕是因为那二百缗钱恼上我了,先前便怨着我不生养,还让大郎纳妾,我不肯答应,她便已经瞧不上我,如今……”

裴氏也慌了,自己这一儿一女是她最大的依仗,儿子是解元郎,女儿又是姜家儿媳,这让她就是在杜奎面前都说话有底气,可是眼下女儿要是被姜家休了,那之后怕是要成了笑话了。

她连忙道:“这怎么成,我这就打发人去请你婆婆过来,再怎么也不能闹得两家都没脸呀。”

她使了人往姜家送帖子去,自己打起精神来劝慰杜兰:“你婆婆是个难伺候的,你嫁去姜家也不过才几年,哪里就至于要如此,何况不是有几个房里人,也都没个消息,那说不得就是姜大郎他的事,偏偏要磋磨你。”

杜兰抹着泪,心口发酸:“今年元日里,她趁着祭祖的时候,当着族里老老小小那许多人的面上,说今年大郎房里定要有喜信,嫡出庶出她都不在意,只要有了就是府里的大哥儿,她都喜欢。”

“这话分明就是在戳我脊梁骨,转过一年前,她还与大郎商量,要把二婶母家一位远方堂亲的女儿说给大郎做妾,还说瞧着就是有宜男的福气,若不是大郎听了我的没有答应,只怕这会子我早就被赶回来了。”

裴氏听得心疼,却也只能叹气,劝道:“不妨事,等你阿爷回来了,我让他与你公公好好说说,这两家结亲可不是结仇,不会由着你婆婆胡闹的。”

“当初若不是姜家家世还算清白出挑,我怎么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论起来咱们杜家长房的女儿就是嫁进司马府也是当得的。”裴氏也觉得气闷,“若不是老尚书去得早,你与三郎的婚事怎么也不会这样。”

杜兰噙着泪:“萧氏那么个商户女还整日病病歪歪,我天天小心伺候着阿家,却还要被她刻薄,这哪里还有公道!”

被杜兰念叨着的萧容悦这会子小小打了个喷嚏,她蹙了蹙眉,无端端有些耳根发热,这是谁在念叨她吗?

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反而是与广丹道:“可知道这几日送去春华园西跨院的吃食用度怎么样?”

杜奎前两日就回了杜氏族里去了,戴姨娘住在西跨院里,平日倒也没什么,裴氏与戴姨娘井水不犯河水,看在杜奎的份上不大理会她,可现下府里用度陡然紧了,只怕裴氏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西跨院。

广丹细声细气回话:“柯大嫂子说,大夫人吩咐了,府里如今遇了难事,各房各院都要节省着用,大郎主也没留在西跨院里用饭,那边每一顿就送一碗稀粥和半张胡饼过去,连半点荤腥都没有。”

萧容悦咋舌,裴氏还真敢做,就是对府里的下人也不至于这样苛刻,她这是借机收拾戴姨娘呢!看来是对戴姨娘积怨已久了。

她好奇问竹苓:“可打听了这位戴姨娘的来历?”

“还是春华园里打点花木的婆子说了,这位戴姨娘可不是什么正经出身,从前是百戏班子里跳盘鼓舞的,还是社日献舞的时候被大郎主看中了,花了钱买了留在府里,后来大郎主还抬了她做妾。”

萧容悦挑眉:“是乐户还是良籍?”

“还是乐户,听说大郎主前些年想给她放了良,大夫人怎么也不答应,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只好作罢。”

那么这位戴姨娘怕是对裴氏也是满心怨愤吧,毕竟原本可以做个良家,却不得不还顶着乐户的身份,凭谁都会恼恨的。

她笑了:“去再给柯大嫂子送五百钱,让她这几日给西跨院的吃食也上上心,毕竟也是姨娘,也不能太过苛待了。虽然是大夫人的意思,可若是大郎主回来,怕也不好看。”

竹苓是个伶俐的,清清爽爽答应了,又问了一句:“要让西跨院知道是娘子吩咐的吗?”

萧容悦看着她多了几分满意:“让柯大嫂子对她照实说,不必瞒着她。”

这位戴姨娘是个有趣的,日后也有用得着的时候,现下不妨先来往着。

“再让人打听打听戴姨娘平日里行事说话,多多留意那边的动静。”萧容悦叮嘱道。

竹苓应着,退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 亲事

詹妈妈真的是糊涂了,她收下那宅院与房契已经好几日了,那位房东娘子原本说第二日就会让舅舅来与她去府衙写切结书把房契过了给她,可等了好几日也不见人来。

要不是房契与宅院的锁匙都在她手里,她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了,可看了几遍手里的房契,她那颗悬起来的心终究又放下去了,兴许是一时抽不出身来,那便等着吧,横竖宅院已经到手了。

宅院准备好了,她最着紧的便是要给儿子寻一门好亲事,这个她倒是早就看好了,别的二等三等的婢女她也瞧不上眼,就是萧容悦房里的三七与山茶都不错,一个伶俐聪明,一个稳重踏实,两人模样都端正清秀,跟在萧容悦身边这么久,赏赐月钱样样不少,嫁进门来还能贴补贴补婆家,再合适也没有了。

她原想瞅准了机会,向萧容悦开口,若是萧容悦不答允,再请了小柳氏帮忙说话,总能成事的,如今倒好了,在江宁府有了宅院,也不怕她们不情愿了。

她思量了一会,索性收了房契,往正房去了。

到了正房门外,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唤住了端了盆万寿菊往房里去的小婢:“娘子呢?在不在房里?”

小婢见了詹妈妈忙放下那盆花,叉手行礼:“妈妈,娘子带着三七姐姐与广丹姐姐出府去了,只有山茶姐姐在房里。”

她看了看詹妈妈:“妈妈要等娘子回来吗?”

詹妈妈连忙摇头,笑了:“你去当差吧,我去与山茶说话。”

小婢脆生生地应着,抱着花往正房里进去了。

山茶正在外厅里吩咐小婢女们换着盆景摆设,这房里的盆景插花都是时时要换的,但凡是花叶不好,不鲜艳了,就要使了人去园子里管花木的郑妈妈那里捧了新的花来,这些讲究是从前在萧家就有的。

詹妈妈撩开帘子,一眼就看见穿着一身秋香色宝相花半臂短襦竹叶青素面纱裙的山茶温柔地吩咐着小婢女,看着摆在案几上的香橘不整齐,便挽起一小截衣袖,素着手腕一点点小心仔细地摆好。

是个耐心细致的!詹妈妈心里越发满意,笑着进去了:“娘子出去了?”

见詹妈妈进来,山茶忙起身来:“妈妈来了,娘子出府去铺子上了。”

詹妈妈笑得老脸上皱纹都攒成了朵花,亲亲热热拉着她到一旁坐下:“我今儿是来与你说说话的,快别忙活了,让她们去当差事去。”

山茶心里纳闷,脸上却是微微笑着,起身给詹妈妈斟了一碗茶来送到跟前:“妈妈有什么要紧的事,只管吩咐。”

詹妈妈接过茶汤,笑得见眉不见眼:“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你爷娘如今是在哪一处?还在长洲庄子上吗?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山茶愣了愣,低声道:“今年十四,阿爷他们已经跟着到了娘子陪嫁的庄子上,如今都在白竹洲。”

“十四了,不小了呀,可给你定了亲了?”詹妈妈也不顾山茶通红的脸,径直问道。

坐了小半个时辰,詹妈妈才笑盈盈地起来:“我就觉着这再合适不过了,我家大郎你也是知道的,虽然如今还闲着,但过些时日我就求了娘子,让他去铺子里当差,过不了多少时日也就能跟着管事了。”

“益兴坊那一处宅院三进三出,日后你与大郎就跟着我们一起住在那边,大郎去铺子上当差,你安心操持家中,伺候我与他阿爷,再有个一儿半女的,也能给我们陶家接续香火了。”

她细细碎碎说着,盯着山茶那红彤彤不知是羞是恼的脸:“你放心,等娘子回来我就去求,一准让娘子应了这门亲事。”

说罢,自顾自喜滋滋地出去了。

山茶顿时红了眼眶,跌坐在榻席上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扯了手绢掩了脸低声哭了一场,到萧容悦回来前才忙忙擦了泪又拢了头发,快步出去了。

裴氏打发人送了帖子去姜家,原本是想请姜夫人过来府里见一见,想帮着杜兰说几句,让姜家使了人来接杜兰回去,也好不闹得杜家丢了脸面。

可送帖子的人回来,不但把帖子原样带回来了,还带了句话回来:“姜夫人说若是娘子想明白了,就自己回去姜家,她只当从前都罢了。若是还没想明白,那姜家大郎后日就回来,有什么话等姜大郎回来,两家再请了长辈来说个明白。”

杜兰唬得面如金纸,抖着声音:“阿娘,她这是铁了心要休了我了,我究竟做了什么,她要这样狠心,让我自己回去,岂不是要成了个笑话!哪有回了娘家,还要被娘家送回去的,婆家连接人都不肯,传出去要我怎么活!”

裴氏也皱眉:“你婆婆如何这样刁钻,这分明是要欺你一头,也要让杜家丢脸!”

杜兰捂着脸:“大郎不会答应的,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嘴上如此说,她心里却也没有底,从前与姜大郎夫妻尚算琴瑟和鸣,姜大郎对她也有几分眷顾,可也常说她不该时时惦记着娘家的事,毕竟已经是嫁出来的娘子了,该帮着婆婆多多分忧,更不该与婆婆使小性子,一到心里不痛快就隔三差五装病赌气回娘家。

她听着,心里却总不以为然,想着俞氏怎么也会看着姜大郎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却没想到会有今日……姜大郎他这回还会帮着自己吗?

裴氏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要不等三郎回来,与他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才好。”

杜兰哭得头都抬不起来,只好听裴氏的话,先等着杜霍回府来再商量。

第五十五章 打死不回去

只是等到天都快黑了,杜霍还没有回府来,杜兰心里着急,一刻也坐不住,想要再寻裴氏商量商量,却听白芷说裴氏带了甘妈妈去了库房里清箱笼,要给裴二娘子准备陪嫁,她只好从正房再回自己的抱月阁里去。

八月初的傍晚日头落得晚,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四下里还未黑透,刚开的凌霄花攀着高高的花架漏出点点晚霞,可惜少了人修剪,枝叶有些凌乱,花朵儿不见多。

杜兰没有心思多看,拉长着脸往前走着,刚想转头吩咐婢女去秋实园看看杜霍回来没有,却听不远处的花棚下有人在说着话。

“……前儿你亲家摆寿酒,你送了什么寿礼过去?”一个婆子靠着花棚下,手里还提着一只旧酒壶斟了一盏递给对面坐的另一个婆子。

那一个接过来不小心洒了些在手上,赶紧凑近嘬了一大口,才笑着道:“能送什么,不过是几匹衣料子和一挂肉,多的也没有。”

问话那个直笑:“怎么也没送个寿桃什么的,只给了一挂肉,你就不怕你亲家生气。我可记得当初你家二郎娶媳妇彩礼就送了十二抬,在府里谁还有这样的体面。”

吃酒的婆子摇头叹气:“那已经是掏空了家底了,有什么法子,娶媳妇可不就是讲个脸面,怎么也不能教人笑话不是。如今娶回来了,那就得另说了,难不成还要为了她娘家再贴补我的钱?”

“这话说得是,你那儿媳妇倒也乖巧得紧,那日你在院子里当差,我瞧她送了饭来,你吩咐什么她就做什么,半点也不挑剔。”

“她还敢挑剔,嫁进门也一年多了,连个蛋都没下,若不是想着再娶一个也是折腾,我早就让二郎赶了她回去了。”吃酒的婆子拈了一块酱菜塞进嘴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前两日她与二郎拌了几句嘴,闹着回了娘家,还不是乖乖被送了回来。”

“哎呦,娘家人送回来的?”问话的婆子来了兴致,“你没让你家二郎去接她?”

“她自个儿闹着回去的,二郎凭什么要去接她?”说话的婆子哼哼两声,得意了几分,“若是去接她岂不是给她长脸了,她娘家兄弟送了她回来,如今更是老实了,知道娘家也不给她撑着,再不敢有半点脾气了,现在不是老老实实给二郎洗衣做饭。”

“那也不错,只是可惜没个生养,你就不着急?”

“急什么,她如今彻底老实了,我就放心给二郎再找个小的,也不用挑什么,好生养听话的那种,口市不是有这样的,买一个放在二郎房里就好了。”

杜兰听得身子发软,眼前一片金星,扶着婢女好一会才站住了,咬牙切齿:“去看看是谁敢在这里躲懒嚼蛆,不好好当差在还敢胡言乱语,给我打出去!”

婢女吓得连声答应,先扶了她回房去,再等回来却已经不见人了,想来那两个婆子已经吓得跑了,自然是寻不到人了。

到了晚间,杜霍得了信回春华园的时候,杜兰一口咬定不肯让娘家送回去,若是姜家让人来接,她才肯回去。

裴氏倒还罢了,也只是劝几句便由着她,心里也是觉得姜家若是不来人接,教娘家送回去脸面上不好看,杜霍却是气得够呛。

“阿姐,你如今还要与姜家僵着不肯回去,若是姜大郎回来了真的听了姜夫人的意思,打算与你和离,你又怎么办?”杜霍的眉头皱成了个川字,不明白自己阿娘与姐姐怎么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裴氏撇嘴:“好端端的为何要和离,姜家也不会这么糊涂!”

杜霍知道自家阿娘的性子,只盯着杜兰:“阿姐你嫁去姜家也有几年了,如今还膝下空虚,姜夫人前两年还想给姜大郎纳妾,你都拦着不肯,光着一条无所出便可休妻。”

“姜家念在我们家的份上,必然也不肯闹得太过僵持,至多是想要和离,可是阿姐你真的想和离大归吗?”

杜兰脸白得吓人,声音也低了下来:“可姜大郎他说了不急……”

杜霍恨不能打开自己姐姐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口味的豆花:“这么久没有子嗣,谁会不着急,姜大郎那不过是安慰你!”

“更何况姜夫人对你也不是很喜欢,你也知道这些时日府里许多事,你每次回来姜夫人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却是有芥蒂的,你毕竟是姜家妇!哪里有不管着姜家的事,日日往娘家跑得道理。”

裴氏听了忙拦着儿子:“这有什么,你姐姐终究是杜家的女儿,回娘家帮衬帮衬也应该。”

杜兰泪如泉涌:“三郎你竟然是如此看我,我若不是挂心阿爷娘和你,何必要捱着阿家的脸色回来,说到底你还是当我是外人了……”

杜霍说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没法让这两个女人清醒过来,只能起身丢下一句:“若是阿姐一心和离,阿娘愿意让她大归,你们便与姜家闹吧。”

萧容悦赶在落坊门前赶回了府里,一边让山茶替她净手,一边与三七道:“先让他们在庄子上安顿下来,教庄头好好看着,挑几个伶俐的出来,过几日带去铺子上让我看一看。”

三七笑着答应了:“这四五十号人,怕是要小半日才能安顿清楚了,只是到时候都要带去长安吗?”

萧容悦想了想,也是一笑:“不急,且看看。”

她在口市挑了几十个人买了下来,里面既有身强力壮的部曲,也有干净伶俐的小厮,这些人她是打算好好挑了各有用处的。

三七答应着,打起帘子出去了,山茶端了青饮上来,默默退到一旁伺候着。

萧容悦见她低着头,便问起园子里的事来:“今日可有什么事?二夫人使了人过来没有?”

山茶低声道:“不曾使了人来,只是竹苓回来说大夫人使了去姜家的人回来了,说是帖子姜家不曾收下。”

她声音有些沙哑,不同于以往的沉静,一直低着头不曾抬起来,看着有些不一样,萧容悦蹙眉,正要问她。

却听外边传来詹妈妈欢欢喜喜的声音:“奴有事求见娘子。”

第五十六章 密会

“妈妈看中了山茶?”萧容悦似笑非笑看着坐在跟前的詹妈妈,盯着她那一脸眉飞色舞的笑。

“可不是,不瞒娘子说,奴也瞧了些时日,虽然三七更伶俐些,模样也更好些,但家里那不成器的是个闷罐子,不大会说话,只怕三七会嫌弃了他,所以瞧着山茶稳妥……”

詹妈妈也知道这是跟萧容悦要人,脸上的笑容也恭敬起来:“娘子是知道的,奴跟着夫人和娘子这些年,也算尽心尽力,如今也不敢求别的恩典,就盼着能看着儿媳妇进门,一家子和和美美……”

她说着就起身要拜下去,一双眼却是望着萧容悦不放,萧容悦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妈妈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分明一副软硬不吃,也不痛快答应的模样。

詹妈妈心里咯噔一下,倒有些拿不准了,这小娘子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这些时日看她行事说话竟然与从前全不一样了,只怕未必肯依着自己的意思了。

她讪讪起身来:“娘子,奴也是没法子了……”

萧容悦一笑:“不急,这事儿我再想想,原本打算让三七与山茶跟着我去长安的……”

去长安?詹妈妈恍然回过神来,是了,杜三郎要去长安太学,娘子怕也是要跟着去长安的,那山茶岂不是……她忙忙道:“山茶若进了门,必然不会亏待她的。”

萧容悦摆摆手:“妈妈先下去吧,这事过些时日再说,这几日府里也乱着,我身子还未大好,一时半会离不得山茶。”

听着像是有余地,詹妈妈心放了大半,忙起身道:“娘子身子要紧,过些时日奴再来求娘子赏个恩典。”

待詹妈妈出去了,山茶低着头捧着汤药进来了,放下汤药便拜在萧容悦跟前,哽咽着道:“娘子,婢愿……”

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容悦打断了:“起来,把眼泪抹了去。”

“不会让你去的,你既然跟着我尽心尽力为我,就没有让你受委屈的道理,快别哭了,传出去还教人真以为有什么呢”萧容悦淡淡道,“她那里我自有法子收拾。”

山茶没想到萧容悦会如此说,一时愣了,回过神来赶紧抹了泪,眼眶红红望着萧容悦:“可这会子不能打草惊蛇不是?”

还算明白,萧容悦笑了:“你宽心,哪里就能让她这么个货色给拿捏住了。”

她唤了竹苓进来:“去把郑妈妈叫过来,我有话与她说。”

才又转头与山茶道:“眼都肿了,下去歇着吧,今晚不用到房里来当差了,好好睡一宿,明日一早起来就没事了。”

山茶攥着手绢,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叉手拜了拜,退了出去。

刚出了门,正撞见要进来的三七,见她满脸泪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娘子……”

山茶忙摇头,用手绢抹了脸上的泪,哑着声音道:“无事,有什么话一会你回房我与你说。”自己转身下去了。

聚萍院里等了大半个月,终于有小婢姗姗而来:“银锦姐姐,长安捎了东西和信来给二娘子,冯妈妈叫我带进来呢。”

话音刚落,还不等银锦答应,裴二娘子先撩了帘子快步出来:“在哪呢,东西呢?”

等到小婢送上来,她一把攥住,头也不回飞快地回了房里去了。

说是捎了东西来,其实只是个略略厚实些的信函,开口处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银锦取了针线筐里的铜剪子绞开来,才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张薄薄的信笺,还有一个油纸包儿。

裴二娘子看也不看那封信,只是死死盯着那油纸包,慢慢伸手去拿过来一层层打开来,看了又看,好久没有说话。

“娘子,这个是……”银锦打了个哆嗦,她可是记得金丝的下场,就是替裴二娘子买了药酒回来,结果被发卖了出去。

她可不想落得这样的下场!

裴二娘子这会子倒是冷静了下来:“把信收起来,去让冯婆子帮着打听打听,三表兄去了哪里。”

银锦面如土色:“娘子,三郎君他……”

他压根就不肯来见你,难不成又要用药酒?那她不也要被发卖出去了!

为什么二娘子就不肯罢休呢?安安生生嫁去周家不好吗?听说那周大郎也是个年纪相当的,何况周家富庶,婢仆成群,过去舒舒服服当个当家主母岂不比留在这里当姨娘要好?

银锦心里想着,却不得不挪着步子往外去,她不敢不听裴二娘子的话,否则怕是现在就要被赶出去。

杜霍去了聚萍院的消息送到秋实园的时候,萧容悦已经散了发躺下了,三七正在榻边放着轻纱帐幔,竹苓进来小声地回话。

“三郎君回府的时候,路过二门上,谁知道走到转角就听见有人弹月琴,就停了下来问是谁……后来说是裴二娘子起身的时候急了,不小心扭了脚,三郎君便送了她回聚萍院去了。”

后边不用说,就像羊入虎穴,哪里还有出来的。

萧容悦撇撇嘴,半夜弹琴唱小曲吸引男人的注意力,这样的手段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得亏杜霍喜欢听月琴,要是他喜欢听鼓戏,恐怕裴二还得画个花脸唱背过气去。

她摆摆手:“由着她去,长安那边不是给她送了药包儿来,她若不用上岂不是白费心思。”

“只是要人打听打听,那给她送信来的陈府是哪一处?又是她什么人?”

她没想到的是,裴二写信不是给长安裴家,却是长安胜业坊陈府,却不知道这陈府与裴二娘子有什么关系,如何会与她有了来往?

竹苓退了出去,萧容悦打了个呵欠,让三七也下去歇着,自己拥着软被酣睡过去了,全然没有把聚萍院里那一场密会放在心上。

第五十七章 一家子烂了心肝的畜生

虽然萧容悦还没有允了这门婚事,詹妈妈却觉得已经十拿九稳了,几回想来正房来寻山茶说话,却不是被使了去萧家送这送那,就是被使了出府去铺子上,半点空闲时间也没有。

詹妈妈没有空来,一直闲在下院里的陶二郎却是动了心思了,悄悄儿沿着院墙根溜到二门边,朝着里面探头探脑,后来竟然趁着看门的冯婆子吃了酒打盹的功夫,一溜烟进了内院里。

终究是杜府里四下松散,下人们也都躲懒作赌去了,一路上居然没有遇见几个人,他又低着头哈着腰,蒙混着往秋实园过去。

只是秋实园的院门可不是二门那般好进,他还没走近,就已经被看门的两个婆子瞧见了,厉声呵斥:“什么人!”

再仔细瞧了,发现是个陌生男子,更是吓了一大跳,大步冲了过去,高声喊着:“快,快来人,有人闯进府里来了!”

听见响动的三七疑惑地带着广丹和几个婆子出来,刚到院门边就看见陶二郎缩着身子被那两个婆子拿着棍棒打着赶着躲到墙边,嘴里急得直嚷嚷:“我阿娘是这里当差的詹妈妈,我是来寻……”

他话还没说完,三七脸色煞白,连忙高声道:“快打,这青天白日闯到内院的就是贼!快打!”

跟着她的几个婆子也都卷了袖子快步上去,抄起院墙边放着的花锄、笤帚兜头兜脑朝着陶二郎打过去,也不顾他嘴里嚷着什么,打得他四下逃窜,顾不得再胡说八道,只是一个劲抱着头,到后来只能哀嚎着别打了,别打了……

三七气得直咬牙,吩咐婆子们:“只管打,詹妈妈可是咱们园子里的管事妈妈,在娘子门前都是得脸的,怎么可能与这闯进内院的贼人有来往,一准是胡乱攀扯的,若不打死他岂不是连詹妈妈都要被攀诬了!”

她低声与广丹道:“去禀告娘子。”

这边却更是硬声吩咐着:“只管打,打个半死再送去衙门里,好好审一审这贼人是从哪里溜进来的,一准是想要偷府里的钱财。”

那几个婆子虽然不是庄户人家,却也是惯常做粗重活计的,手里都很有几把力气,这一顿胖揍下去陶二郎早就是一身伤满脸花,哀哀求饶地倒在墙根下,心里是后悔得快要死掉了,

他原本想着自己是詹妈妈的儿子,就算是被人瞧见了也不会怎么样,何况他就想进来看看自己未来媳妇,听他娘说山茶长得清秀可人,又是个温柔如水的性子,他哪里还把持得住,一时色欲熏心就进来了。

没想到差点被打死在院门前,偏偏他这会子说什么也没人听了,开口得到的是更狠的毒打。

广丹进去了,很快又出来了,递了个眼色给三七,三七明了,吩咐婆子:“莫教这贼人脏了咱们园子,把他弄出去,再让人送他去衙门。”

还真要送去衙门?陶二郎鼻青脸肿,快要哭出来了,张嘴求饶:“我真是……”

话音未落,旁边的婆子已经得了三七的吩咐,从腰上解下块汗巾一把塞进陶二郎嘴里,架着他就往外拖。

干粗活的婆子可不比坐在房里绣绣花端端茶的婢女们,腰上的汗巾可是真的用来擦汗的,没有个十天半月也不会换洗,塞进嘴里那股酸馊的味道把陶二郎熏得险些呕了出来,偏偏堵住了嘴,以致于那股酸味与胃里的酸味混合了,终于把他呛晕了过去。

几个婆子架着一滩烂泥一般的陶二郎往二门去,刚转过回廊,正巧碰见带着婢女往秋实园来的戴姨娘,把她吓一跳,远远站住了朝着这边望过来:“这是怎么了?那是什么人?”

一个老成些的婆子笑着给戴姨娘叉手作礼:“姨娘莫怪,这是个不知死活闯进内院的贼人,方才往春华园那边去的时候被瞧见了,便教奴几个给拿住了,娘子吩咐把人送去衙门报官,这才拖着人出去。”

戴姨娘脸色变了变,不安地盯着已经翻了白眼的陶二郎,嫌恶地撇开脸去:“这府里真的是乱了,竟然连这样的人都能闯进来,还连个过问的人都没有。”

连她一个跳鼓舞的戏子都知道,内府乱了是败家之兆,偏偏裴氏她们全然不觉。

她叹了口气,带着婢女绕开这群人,往秋实园里去了。

戴姨娘到正房的时候,三七正在房里给萧容悦回话:“……人已经拖出去了,那边也过去了,一会就能见着。”

萧容悦冷笑一声:“原本还打算去下院寻他,他竟然自己撞了过来!”

她冷着脸:“晚些让人过去吩咐,不能死了,也不能让他好过!”

三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心里一阵后怕,若是方才没能及时制住陶二郎,让他闹了起来,只怕山茶就真的没了活路了,

真是一家子都是烂了心肝的畜生!

主仆说话间,小婢女来禀报:“戴姨娘来了,想见见娘子。”

萧容悦收敛了怒气,恢复了平和的神色,让三七去请戴姨娘,自己也坐起身来,望向帘子边。

说起来,她进了杜家也有些时日了,却还不曾见过这位深得杜家大郎主杜奎喜欢的姨娘,还真有些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跟着三七往正房里进来的戴姨娘也心里惴惴,都说这位萧氏娘子是个粗鄙的商户女,不但新婚第一日将杜三郎和婢女堵在了书房里捉奸,过了没两日又带着二夫人何氏又把裴二娘子捉了个现行,逼得彪悍如大夫人都不得不让她几分,府里下人提起她来都有些咋舌,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可直到她进了门,一眼瞧见了坐在榻席上微微笑望着她的萧容悦,戴姨娘不由地吃了一惊,这萧家娘子分明是个清丽秀美还有几分娇弱的模样,笑容温柔大方,只是那一双眼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她心里一时不知为何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能垂下眼上前去:“娘子。”

萧容悦已经让三七端了榻席来,笑盈盈地:“姨娘见谅,我身子还未大好,还请姨娘坐下说话。”

第五十八章 陶二郎的绝望(第一更)

戴姨娘走的时候已经彻底放了心,丰润娇艳的脸上满是笑容:“娘子宽心,旁的事不敢说,这几样必然是稳妥的。”

萧容悦抿嘴一笑:“那么姨娘也放心,我答应的事不会反悔,只要事成,我必然让姨娘脱了奴籍,再奉上重谢。”

戴姨娘听到放了奴籍的话,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也说不出别的来,向着萧容悦就是一拜:“多谢娘子了。”

看着她带着婢女出去,萧容悦轻轻叹了口气,也是花儿一般模样心性的女子,偏偏被作践这些年,终究是际遇害人。说起来她到这会子还有些吃惊,她准备了许多说辞和条件,等着戴姨娘开口讨要,却没想到她只要了两样,其中一样就是入良。

也是了,奴籍始终是被人攥在手里摆弄的玩意儿,连被打死也至多不过是判个杖刑,算不得一条命。

但另一桩……真是个不一样的。

不过现在她最后一枚棋子也落下了,大局已成,就等收网了,届时杜家这么个恶心的坑也就与她没有太多关系了,终于可以脱开手安心回长安。

这样想起来,还真是高兴的事越来越多。

她哈了一声,一拍掌:“广丹,让大厨里今日再加个丁子香淋脍,再要柯大娘子把陈酿果酒打一壶送来。”

论起来这满屋子里就数广丹嘴馋,听到她吩咐立刻脆生生答应着,笑着打了帘子出去:“这就过去,要她挑新鲜的皖鱼,多加几勺丁香油。”

山茶刚巧捧了湃好了的甜瓜进来,不由地失笑:“说到吃,谁能赶得上广丹,别的差事都不记得了,光惦记着大厨那边。”

萧容悦笑得眉眼舒展,伸了个懒腰:“人活一世,谁还能没个喜好,我瞧她这样挺好,实心实意就想吃好的,也不失为乐事。”

山茶看着自己主子那副懒散的模样,笑着摇头:“娘子总能说出理来。”

看她神色自若,与前一夜那红了眼的委屈模样大不一样了,想来是放开了,萧容悦更是多了几分欣赏:“一会你让竹苓带着几个小的去查探查探,今日二门上和沿路各处园子都是谁当值,回来再来回我。”

山茶神色一怔,敛了笑:“娘子是觉得今日的事……”

她已经听三七说了今日陶二郎闯进内院的事来了,原本心里又气又怕,想过来跟萧容悦求责罚,却被三七宽慰开导许久,终究是想明白了。

娘子昨日就说过不会让她受这个委屈,今日陶二郎闯进来,娘子也不曾与她说过什么,分明不曾怪过她,那她就更该尽心尽力伺候,不必要钻了牛角尖不肯出来。

所以这会子她满心只有萧容悦的话,再不多想别的了。

萧容悦看着她点头,神色也慢慢冷了下来:“杜家虽然已经败了,但终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体的规矩还是有的不至于让个外男闯进内院了都不知道,怕只怕这后面还有别人的安排。”

可会是谁呢?萧容悦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明白为何这人要如此安排,难不成是与陶二郎有关?

可陶二郎那么个夯货能攀上谁?就算是让他进来了,也不过是落到被打出去的地步,又能有什么目的?

她蹙了蹙眉,让山茶出去了。

陶二郎失踪了!詹妈妈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入了夜,荼儿过来寻她:“阿娘,二郎不知道去哪了,这会还不见回来。”

詹妈妈全没在意:“他能去哪,说不得又是偷拿了我的钱去了南风巷,迟早有一天要得了烂病回来!”

南风巷里是江宁城有名的暗娼私窑,与秦淮十二坊那样一掷千金争相攀比风雅不一样,这里不过几百钱就能眠宿一夜,陶二郎往往都在那边逗留。

荼儿也知道自己弟弟的喜好,但脸色却是依旧难看:“听看院门的婆子说,今儿有人闯进内院,到了咱们秋实园门前了,被打了出去,还说认得阿娘你。”

詹妈妈一个愣怔:“该不会是……你阿弟吧?”

她慌忙从榻席上爬起来:“快,快去问问,人呢?”

荼儿连忙拉着她:“那婆子说了,只当是外边闯进来的贼人,打了一顿要送去衙门报官,出了府没多远却被他跑脱了,追了好远也没追上,连前门看门的小厮都帮着找了许久,也不见人才作罢。”

跑了?詹妈妈顿时一颗吊起来的心又放回去了,跑脱了就好,不然真被送了官……

“该死的蠢货,他是疯癫了?居然敢往内院闯,若不是跑脱了这会子怕是命都要没了!”庆幸之余,詹妈妈骂出声来,“老娘费尽心力替他打算,他整日里吃喝花用还要胡闹出这些是事来!”

多亏是在杜家,府里散漫无人过问,若是在萧家,怕不是当场就要一顿乱棍打死了。

荼儿却不见半点喜色:“可是阿娘,他跑脱了却还不见回,又能去哪里!”

詹妈妈心烦得紧:“吃了一顿打,怕是吓着了,说不得又躲到哪里去吃喝找女人了,从前不也是这样,过两日就会回来,你先回去吧,我还得去娘子那里说一说,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是二郎,不然这亲事怕是要黄了。”

荼儿嗤笑一声:“他那模样也配找媳妇,阿娘倒是都替他打算好了!”

偏偏半点没为自己这个女儿着想,一心想着儿子的婚事,连宅院都替他买好了,何其偏心!

她越想越生气,转身甩手就走,气鼓鼓地出了房去。

就在詹妈妈赶着去正房里撇清楚的时候,陶二郎这时候正躺在一间阴暗潮湿的房里。

他晕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四下里黑漆漆的没有灯火,他手脚被捆得紧紧的,嘴里还堵着那块酸臭的汗巾子,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是徒劳无用,磨破了皮都还是没有半点作用。

终于他用尽了气力,眼中满是绝望,呜呜咽咽地惧怕着,自己这是被关在了府衙里了?还是已经死了?

那间房的门终于被打开来,进来的是几个满脸胡渣虎背熊腰的大汉,慢悠悠走到跟前来,盯着他冷笑几声:“先打一顿,再慢慢来!”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几个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动起手来,在鞭子和棍棒落在他身上,痛到脸都扭曲了的时候,陶二郎彻底懵了,自己这究竟是得罪了谁?这是要他的命了吗?

第五十九章 绝情的姜大郎(第二更)

赶在仲秋前几日,姜大郎终于回来了,他这一次是要回江宁府述职,之后也就留在江宁县里当职了,原本这是杜兰盼了好几年的事,这会子她却高兴不起来了。

姜大郎坐在花厅里,神色清冷身子端正,听着裴氏正苦口婆心说着话,却是垂着眼一言不发,坐在他身旁榻席上的杜兰却是红了眼眶,时不时偷偷瞧他一眼,委屈地咬着唇攥紧了凉扇。

“……论起来兰娘嫁过去姜家这些年,也是尽心尽力伺候公婆,你常年不在府里,她也没有不守规矩的事,不过是这边府里离不得她,她是我这长房长女,什么事也要她回来商量商量。”从周家送了定礼来,裴氏这两日精神便大好了,见到姜大郎少不得要摆个长辈的谱说几句。

“你阿娘也是,拿着这个就小题大做了,这不是让两家都丢了脸面!你可不能这样,怎么也不能这样把人丢在娘家不管不问吧!”

她说着,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这件事就算了,终究也是一家人,我们也就不计较了,你好生把兰娘接回去,与你阿娘好好说一说,哪里有作婆母的时时盯着儿子房里的,搅得家里不安宁。”

姜大郎脸色微微一变,却是转头望向杜兰:“兰娘也是这个意思?”

杜兰心里一跳,却又想起那日在院子里听到的婆子说的话,终究是咬了咬牙,含泪点头:“大郎,我嫁进府里这几年,与你聚少离多,好容易你如今回来了,你忍心教我这样委屈吗?”

往日里有什么事,她这样放软了身段与他诉诉苦,他都会答应下来,这次一定也可以。

可是这一次姜大郎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他站起身来,向着裴氏一揖:“明日我教府里人送了当初兰娘陪嫁的单子回来,再请长辈出面做个见证,将放妻书送过来。”

放妻书!杜兰吓得魂不附体,顾不得再端着,慌慌张张爬起身来向姜大郎那边过去:“你,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真要休了我!”

裴氏也面如土色,张口结舌:“大郎这是作甚,好好的如何又说到这个了……”

只是姜大郎却是半个字也不肯多说,欠了欠身一撩袍摆大步出去了,丢下软作一团的杜兰和不安的裴氏走了。

“阿娘,阿娘,姜大郎他要休了我!他真听了他娘的话,要休了我了……我可怎么活呀!”杜兰倒在榻席上好半天才哭出声来,满是伤心。

裴氏却是心乱如麻,她万万没想到姜家真是铁了心要和离,先前还以为不过是做做样子拿个乔,可现在怎么办,若是杜兰真的与姜家和离大归,只怕杜奎第一个不放过她!

她慌乱之中开口道:“你先别哭了,赶紧让三郎过来,让他出出主意,可别让你阿爷知道了,要不只怕是与姜家闹得更僵,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杜兰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软软伏在榻席上,眼泪吧嗒吧嗒直掉,想起方才姜大郎那副模样,更是难过,他怎么能这么狠心!难道真是在外边瞧中了什么人了,才会闹着要和离?!

可是杜府这么个地方,又是这样大的事,裴氏就算是有心,也终究没能瞒住了,消息很快传得人人皆知。

杜奎刚从杜氏族里回来,到戴姨娘的西跨院里歇了没一会,就听说了这件事,气得青筋暴起:“慈母多败儿,跟姜家好好一桩婚事,居然闹到要和离了!”

戴姨娘在一旁,见他气得狠了,忙起身来披了衣袍,亲自给他斟了一碗茶汤来,轻声细气:“郎主快消消气,身子要紧。”

她柔顺地在杜奎身边坐下:“奴记得刚进府的时候,娘子才嫁过去姜家,那会子姜大郎来府里也见过一两面,待人客气又恭敬,与大娘子也是恩爱情深。”

一边给杜奎捶着腿,一边叹气:“这几年虽然大娘子无所出,可姜大郎也不像是这种绝情绝义的,好端端的,怎么就……”

杜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硬邦邦地道:“姜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打量阿爷过了,这边府里没个支撑。”

戴姨娘应和着:“难免是这样,不然如何会先前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听说姜夫人前几日还递了话来,让大娘子自己回去就罢了,不然就要和离,这样的口气分明是……”

她恰到好处地闭了嘴,望向杜奎,一脸叹息,杜奎重重哼了一声:“杜家还没垮呢,由不得他们拿捏!”

他把茶碗重重磕在桌案上,愤然起身:“来人,去告诉夫人,让兰娘安生在府里待着,不许送她回姜家!”

这关系到杜家的脸面,没理由任着姜家拿捏!他就不信了,姜家还真能骑到自己头上,一点也不顾及杜家!

戴姨娘掏了手绢擦了擦案几上的茶水,眨了眨眼,轻声道:“郎主,夫人怕是心里也不好受,毕竟娘子是为了她病了才回府住了这些时日,教姜家起了和离的心。”

杜奎脸色狰狞:“若不是因为她,三郎也不会糊涂到拿了萧氏的陪嫁送给常家郎君,兰娘也不会被姜家赶出来,分明是个扫把星!愚蠢妇人祸害子孙!”

听着骂裴氏,戴姨娘并没有半点得意,反而小心地站在一旁,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看得杜奎心疼,拉着她坐下:“不是说你,与你不相干的。”

戴姨娘却是眼眶微微泛红,低声道:“奴是想着郎主辛劳,才从族里回来还得过问这内府里的事,偏生都是些糟心事,件件都不让人安心,眼瞧着过几日就是仲秋,可府里连酥饼都还未备下,怕是又要让郎主操心。”

她说得好不动情,杜奎更是脸色难看,握紧了她的手:“也只有你一心一意还替府里想着,她恐怕只惦记着怎么从府里得好处!先头那什么胡商的事,打量我没有听说吗!”

一想到杜家公账里的银钱被掏空了,他心里的怒火就恨不能烧死裴氏,可是想到杜霍和杜兰,终究是忍住了,沉沉道:“不急,待过了仲秋,三郎去了长安,再收拾她不迟!”

第六十章 找上门来了

裴氏让人去请杜霍来商量,杜霍只说让杜兰自己回姜家,好好儿给姜夫人与姜大郎赔个不是,这话裴氏与杜兰哪里听得入耳,一对母女又是哭又是闹,只是不肯答应,杜霍动了气索性不理会他们,甩手走了。

长柏看着他脸色不好看,惴惴不安:“郎君,眼瞧着就是仲秋了,先前吩咐要准备马车和行李,过了仲秋就要去长安,可眼下……”

眼下杜家乱成一团,裴氏忙着安抚杜兰,跟姜家掰扯和离的事,萧氏从嫁进来没几日就说病着,他到现在连碰都没碰过她,哪里来的人给他安排这些。

他耷拉着脸:“这些明日我再与夫人说,走吧。”

听到后面杜兰的哭声,他便厌烦不已,实在没兴趣再进去与她们说话,终究是没见识的妇人,竟然真以为男子会因为深情舍不得放手,与子嗣宗族比起来,区区一个妇人算得了什么。

刚出了春华园的角门,就见银锦提着灯笼,裴二娘子亲自提着个食盒,在廊角上踮着脚张望,一见到他过来,眼里满溢出欢喜,快步上前来:“三表兄,总算是回来了。”

杜霍一时惊了一下,四下望了望,蹙了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裴二娘子怯生生:“我见三表兄迟迟没有回府,怕耽误了用饭,特意让厨里备了几道小菜,给三表兄送了过来。”

她说得体贴小意,一双眼里满满都是他,轻蹙的眉头里有万种风情,宽慰了杜霍那烦闷的心,不禁伸出手去握住她:“怎么就来这里等着了,你让银锦送来就是了。”

裴二娘子羞得低下头:“我不放心……”

至于不放心什么,那就只有回了聚萍院再慢慢说了,长柏不敢吱声,退得远远的看着杜霍跟着裴二娘子去了聚萍院,心里叹气又担心,府里都知道裴二娘子已经定亲了,可郎君却还丢不开手。

这已经不知道是几次了,这样下去真不怕出事吗?

忙着帮萧容悦打点仲秋礼的詹妈妈一边拟了单子送给萧容悦,一边又要带着小婢女开库房取东西,忙得分身无暇,连荼儿来说陶二郎还不见回来的事,她都没留心。

直到二门上打发人过来了,到库房门前寻到她:“妈妈,府里外边来人,说是要见妈妈。”

詹妈妈皱眉:“什么人,我如今哪里得闲去见什么人,问了是做什么的没有?”

来的是个婆子,平日里也没少得秋实园的好处,赔着笑道:“说是什么尹府的下人,是他们家主母使了来寻妈妈的。”

尹府?詹妈妈有些迷糊,自己不认识什么姓尹的,更何况那还是位主母。

她放了手里的活,吩咐了小婢女几句,就要跟着婆子出去看看。

可还没走出几步,郑妈妈急急慌慌进了园子,高声道:“娘子,娘子不好了,有人打上门来了……”

就在詹妈妈稀里糊涂的时候,三七打了帘子,萧容悦皱着眉走了出来:“什么事这样叫嚷,妈妈也是老人了,如何这般不稳重。”

郑妈妈一张老脸发白,顾不得行礼:“娘子,外边有好些人吵闹着要打进府里来,说是咱们府里的人诓骗霸占他们府里的宅院,如今要府里给个交代,不然就要闹到府衙里去了。”

萧容悦疑惑:“什么诓骗霸占宅院?是什么人?如何会说是咱们府里的人。”

郑妈妈一副焦急的模样:“奴方才在二门那边要备车出府去买花木,就听说是什么河西尹家的下人过来了,还来了七八个,堵在府门前问谁是詹妈妈,说是他们府里的宅院被人诓骗了,如今还霸占了不肯归还,要咱们交人出去给个交代!”

詹妈妈!主仆几个都是惊愕地回头望向那边正站在回廊下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的詹妈妈,像是谁都没想到。

詹妈妈更是愣住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她说什么,什么诓骗霸占,我何曾与什么尹家有来往,这分明是胡说八道!”

她大步冲过来,拉着郑妈妈:“如何说是我,我怎么可能与什么尹家有关系!快带我去,怎么能让她们这样胡言乱语!”

她这是被人冤枉了,她可不认识什么尹家,更别说骗了人家的宅院……宅院?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益兴坊买的宅院,那一家人到现在还没来与她写切结书。

可是,宅院是她买的,真金白银从那一家娘子的手里买的,房契都还在她手里呢!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了底气了,不依不饶要郑妈妈带自己去分辨分辨。

只是还没等郑妈妈开口,春华园的林妈妈急急忙忙过来:“娘子,大夫人请娘子过去说话,河东尹家来了人,要见娘子和……詹妈妈!”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正急着说个明白的詹妈妈,神色很有些不好看。

萧容悦这会子一脸为难,下了台阶来问林妈妈:“河东尹家是尹舍人同族那一家吗?”

神色有些怯懦不安。

林妈妈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大夫人让娘子速速过去,还有詹妈妈……那一家来的人说的是詹妈妈的事。”

詹妈妈彻底懵了,顾不得再拉着郑妈妈,小心地到萧容悦身边:“娘子,奴可不曾认得什么尹家,更没有骗什么宅院,你可得帮着分辨分辨。”

萧容悦这会子却是不安地垂下眼:“妈妈不知道,那一家可不比别家,河东尹氏最得势的那一位是朝中中书舍人尹都堂,这一家就是尹舍人的本家,便是司马府都不敢开罪他们的。”

詹妈妈面如土色,一时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自己什么时候与这样的人家有了过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哪里容得她再多想,林妈妈呶呶嘴,已经有人上来架着她往春华园去了。

第六十一章 报官吧

裴氏这会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尹家来的人就在眼前坐着,更是放了话今日若是不给个交代,断不会轻易罢休的。

她已经打发了林妈妈速速去秋实园,把萧氏和那个什么詹妈妈一起带过来,交给尹家人带了去,有什么也都是萧氏的错,与杜家是不相干的。

“……这算什么事,我竟然全都不知道,这些时日府里事多,顾头不顾尾的,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裴氏放低了身段,堆着笑对那尹家管事妈妈说着话,“不过一会人带来了,有什么话只管说,若真有这样的事,我们绝不会包庇姑息。”

这会子她可不糊涂的,尹家是开罪不起的,谁不知道那位尹舍人最是护短。

从前尹家与江宁城另一家廖家争地,两家互不相让有了矛盾,尹舍人出面把那地夺了给尹家,还寻了个由头把任江宁府长史的廖家郎主打发去了安西,路途苦远,人在半路就没了,廖家就这么败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可谁也不敢多嘴,毕竟尹舍人深得陛下信任,当年废王之乱他是首功,谁有那个胆量给他上眼药,连带着尹家的地位也扶摇直上,终究成了江宁府谁也得罪不起的人家。

尹家管事妈妈长着容长脸,细长的眉眼,一脸精明的模样,听了裴氏这话皮笑肉不笑:“不敢劳动夫人,原本这事也不该来府上再多问的,照着规矩该报了官,让官差来查问个明白,只是我家娘子念着从前与府上也有几分交情,才想着先来问一问,若是能问个明白还好,若是……”

她一对尖尖的眉抖了抖,没有说下去了,半耷拉着眼皮也不看裴氏,却让裴氏心惊胆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再催问白芷:“怎么还不见来,快去催一催。”

萧容悦带着詹妈妈到了春华园的时候,裴氏暗暗松了口气,却是板起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这位妈妈好生说个明白吧,若是说不明白,也休怪我们,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府里的脸面都教你丢尽了,我与你阿公要请了亲家来说明白,不能让杜家被你给牵连了。”

尹家的人还没开口,裴氏已经劈头盖脸一顿说,一副认定了是萧容悦做的模样,萧容悦冷冷看了她一眼:“阿家前几日不是还头疼,怕是还未大好吧?还是好好歇着,这开公堂断案的事还是不劳你了,若真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自有官衙里给个公断。”

她也不理会气得脸发白就要发作的裴氏,转头与那位管事妈妈说道:“这事我听了一言半语,还很是糊涂,有劳妈妈细细说给我听听,也好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位妈妈瞧了一眼被气得发抖的裴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位瞧着娇弱年轻的娘子,这才开了口:“……那是我家二房娘子的陪嫁里在益兴坊的宅院,原本是因为河东府里人多地方窄,怕之后要分出去住,才一直空置着留着,可前一年长房里的两位郎君都去了长安,府里倒空了下来,这处宅院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了,就想盘出去。”

“一月前有人寻到门上,说是想赁下那处宅院两月,娘子原本不答允,只想盘出去,不想多添麻烦,可来的那个妇人说她婆婆最是挑剔,要的宅院又要江宁城里热闹的市坊,又要雅致幽静闹中取静,选了好几处也没中意,就瞧上这里,可又怕她住几日不愿意了,所以想先赁下来,若是妥当过一月就盘下来,她还给了五百金作定金。”

五百金!裴氏都咋舌,听起来还真相是真心要的,不然怎么给这么大笔定金,怨不得尹家二房娘子答应了。

那婆子说着却是气愤起来:“谁知道眼瞧着过了月余,我家娘子使了人去宅子上,却看见大门落了锁,改了牌匾,连铜锁都换了,拍了好半天门不见人,还是一条市坊上的人说起来才知道,这一处宅院竟然被人改了姓霸占了。”

她斜眼看向那边惊愕莫名的詹妈妈:“那贼婆娘不但将宅院里的家什卖了许多,带着人进进出出,分明是当做自己的宅子了,还四处与人说自己盘下了这处宅院,房契都在手里了!”

“我家娘子知道了,气得睡也睡不踏实,吩咐了一定要寻了这个人,要她给个交代,居然敢骗到我们府里头上来了,还有没有王法了!实不相瞒,来之前娘子已经打发人去与司马府黄夫人也说了这件事,若是没个交代,那就只能见官了!”

詹妈妈就算再糊涂也听出不对来了,自己盘下的那处宅院怎么就成了尹家的了,出了真金白银拿到的房契怎么可能就是骗人宅院呢!

只听萧容悦还满是疑惑地问着:“那是什么人?这些时日我病得起不了榻,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呀。”

尹家的妈妈冷笑,盯着詹妈妈:“那条巷子里的人人都知道了,是杜府长房里的妈妈陶詹氏。”

詹妈妈一身冷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是她!明明……

她顾不得害怕了,噗通拜倒在裴氏与萧容悦跟前,老泪纵横:“夫人,娘子,奴哪里有那样的胆子,敢骗尹家的宅子,奴那一处宅院是花了一千缗钱盘下来的,房契都在手里……”

她话音未落,陡然发觉不对,房里的人都惊讶地盯着她,她才想起来那一千缗钱的来历是万万不能说的,一时间脸色发白,忙忙闭了嘴,却也来不及了。

裴氏瞪大眼望着她:“一千缗,你一个奴户哪来的这许多钱?”

尹家妈妈嗤笑一声:“这分明是扯谎,区区一个奴籍如何能够拿出来一千缗,何况那一处宅院可是三进的大宅,一千缗如何能够拿得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凭谁会相信!”

詹妈妈哆嗦着:“有,有房契,那银钱是,是借来的……”

裴氏怒上心头:“胡言乱语,你一个奴籍如何能够盘下宅院,何况一千缗钱你从何处能借来!还不从实说出来!”

萧容悦却是面色犹豫:“詹妈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可那处宅院又有房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詹妈妈这会子惊醒过来,哭着往萧容悦跟前去:“娘子,奴跟在你身边也有些年岁了,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娘子万要替奴分辨几句呀!”

萧容悦看看她,一副不忍的模样,终于点点头:“说的是,詹妈妈跟着我许多年也不曾有这样的事,想来其中必然有缘故,既然如此那就报官吧!有什么事交给官衙里来查个明白!”

詹妈妈……已然呆若木鸡。

第六十二章 真的无关?

尹家终究是报了官,那位管事妈妈走的时候特意多看了萧容悦几眼,连裴氏殷勤地起身都没放在眼里。

待尹家人走了,原本一副小心翼翼模样的裴氏却是瞬间变了脸,冷冰冰恶狠狠盯着萧容悦:“你做的好事,把府里的脸面丢了精光,还得罪了尹家,你知道尹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吗?只怕你那一园子人的性命还不够人家抬抬眼的!”

“这下子已经报官了,官衙要是使了人来拿,反倒更丢脸,还是你自己带着她们去投官吧,兴许还能给三郎留些颜面。”

她说不上两句竟然就要唤了人送萧容悦主仆去府衙,如同驱赶瘟疫一般迫不及待。

萧容悦这会子连那点脸都不想给她了,冷笑着道:“尹家都还未敢断定的事,夫人倒是急不可耐地认了下来,知道的人说夫人是心急着要巴结尹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心虚了,做了什么事怕见了官,要推了我这刚嫁进门的媳妇去顶罪。”

她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看也不看裴氏:“不是报官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自然有府衙里给个公断,我劝夫人还是别白费心思了。”

带着三七她们就走了,丢下詹妈妈一个人在裴氏跟前,看着裴氏那张铁青的脸,唬地忙不迭要走,却被裴氏咬牙切齿:“把这老贼婆给拿住了,关进柴房里去,明日若是府衙来拿人交不出去,岂不是要杜家来顶罪!”

她揉着自己胸口:“这是作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个泼妇,不但不孝敬恭顺,还惹了这些祸事,瞧瞧她方才那副模样,倒还兴师问罪了!”

“去让三郎过来,让他写休书,赶着尹家人还没追究到咱们头上,赶紧把这祸害给休了赶出去!”

出了春华园的萧容悦却是吐出一口气,眉目舒展,笑着与三七道:“过了仲秋就该启程了,该教她们准备准备,马车和行李都要备好。”

三七却是有些不解:“可是三郎君还不曾吩咐要准备行程,娘子这是……”

萧容悦盈盈一笑:“这会子大夫人怕是已经要杜三郎准备休书了。”

休书!三七唬地脸发白:“这如何使得,若是被休回去,只怕那边府里夫人……”

小柳氏可没有想过杜家会休了萧容悦回去,她盼着的还是萧容悦能够“病故”,之后才能有这续房的美谈。

萧容悦摇摇头:“杜三郎可不是大夫人,他不会答应的。”

她转而又道:“你只管去让人准备,这边的事很快就要了了。”

尹家终究是报了官,詹妈妈也被登门的衙差给带去了江宁府衙,裴氏气得绝倒,觉着这杜府的脸面是彻底丢了干净,坐在榻席上让白芷替自己揉着胸口,一迭声吩咐着:“去,去把三郎叫过来,这府里闹了贼了,到底是娶了什么样的祸害进门,竟然要连累了一家子……”

萧容悦理也不理她,只是与哭喊着求她救命的詹妈妈道:“妈妈,我信你不会做这样的事,到了府衙你只管照实说,必然会给个公断的。”

然后便站在那看着衙差把詹妈妈押了去,云淡风轻。

这教尹家那位管事妈妈都觉得吃惊,好一会才向裴氏与萧容悦叉手行礼:“事已至此,我们便先告辞了,待府衙里有了消息再来府上叨扰。”

话听着客气,却让裴氏脸色越发苍白,扯着嘴角也没能露出个笑容来。

萧容悦倒是微微笑着,吩咐三七送了尹家管事妈妈出去:“劳妈妈辛苦走一趟,还请转告府上,此事必然会有公断,无论是谁都绝不会姑息的。”

那妈妈对着萧容悦,比方才对着裴氏更要多几分敬畏之色:“娘子说的极是。”

裴氏看着萧容悦那副从容的模样,几乎呕出血来,强撑着坐起身子:“让三郎来,趁着尹家还未追究到咱们府里,快写了休书与那泼妇,赶了她出去!”

这话被得了消息过来的杜兰听了个正着,愣了一下:“这是要赶了谁出去?阿娘这事怎么了?”

见了杜兰,裴氏那一肚子苦水终于有处诉了,拉着她哀哀叹气:“当初真不该不听你的,早该赶了那萧氏回去,她如今可是惹了大祸了,还让府里惹上了官非,那尹家怕是不肯罢休了!”

杜兰听她说了个大概,一时冷笑:“那会子她刚进门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说她是个祸害,偏偏阿娘与三郎都护着她,如今倒好了,可不是惹了祸事了!”

裴氏捶胸口:“我如何想到她居然惹上尹家,尹家那是什么人家,就是跺跺脚这江宁府也要抖三抖的!”

“还是让人速速唤了三郎来,写了休书把那祸害赶出去吧!”

杜兰却是拉着脸:“阿娘糊涂了!三郎与那祸害才成婚不过月余,如今便是要休也没个由头,何况她那陪嫁……难不成再送回萧家去?”

裴氏陡然清醒过来,是了,难不成要把那四十八抬满满的陪嫁又送回萧家去?她怎么可能答应!

可眼下……

杜兰挑眉一笑:“阿娘还真是忘了,先前咱们不是说好了……萧氏一直病着,出了这样的事难免又惊又怕,便是有个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裴氏眼前大亮,连连点头:“对对,她自个儿身子不济事,便是有什么也应当。”

如此一来尹家的事也不会再迁怒杜家,还有萧氏的陪嫁也就只能留在杜家了。

她眼珠转了转:“那就照着先前说得办吧,让她别拖了。”

詹妈妈被拿去府衙,秋实园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婢女婆子都是各自当差,连多说一句闲话的都没有,也是萧容悦这些时日教导管束的结果,上上下下都学会了不妄听不妄议。

可荼儿是心急如焚,弟弟陶二郎还不见踪影,她阿娘詹妈妈居然被府衙拿去了,还是因为宅院的事,她哪里能有什么主意,想去求求萧容悦,却又被山茶拦着了,说是娘子受了惊吓,一回来就歇下了。

她失魂落魄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上,害怕恐惧一阵阵袭来,旁人不知道,她却是再清楚不过,那宅院的银钱都是哪里来的,那一对南珠耳坠还在她的箱笼里呢,是她借着偷拿萧容悦首饰的时候一并拿出来的。

抱厦里那几个都有,她也想要有。

拿了出来也没敢戴,只有偷偷躲在下房里的时候对着镜子试了试,真好看,圆润的珍珠衬得她年轻的脸都有了光泽,明明不比抱厦里那几个差……

她晃了晃头,这会子还想这个做什么,被关进府衙里的阿娘还不知道会不会把那笔钱的来历招了出来,可是她们明明是有房契的。

房契!对,她们有房契,送了去官衙里,说不得阿娘就被放出来了,也就不会有事了。

她拔腿就往詹妈妈的房里去了,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张房契和还未到府衙画押的切结书,赶着去了正房。

一脸疲倦的萧容悦坐在席上听着荼儿哭诉,看着那张房契:“这是那宅院的房契?怎么切结书上是姨娘的名字?可钱又是从哪来的?”

荼儿吞吞吐吐:“都是向亲朋故交借来的,阿娘还把从前得的赏赐都给当了,才凑了这一千缗盘下了宅院,那宅院的房东娘子说不能把宅院转给奴户,所以阿娘求了夫人,递了夫人的名帖……”

她也知道奴籍买卖宅院是犯了律法,若不是眼下到了这个节骨眼,是万万不会承认这件事的。

萧容悦叹了口气:“妈妈年纪大了,难免想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指了指那两张纸:“罢了,你把它们先收好,明日我教人陪你去府衙,你与官差说个明白,也好不冤枉了妈妈。”

说着又是一叹:“都说江宁府衙的牢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什么刑具都有,那些当差的见惯了杀人放火的事,手里都狠着呢,也不知道妈妈捱不捱得住。”

荼儿身子颤了颤,低声答应着,垂着头退了出去。

这一日的杜霍回了府,没再往聚萍院去,急急忙忙回了秋实园正房。

“是你的管事妈妈骗了尹家的宅院?”杜霍盯着萧容悦,目光阴沉可怕,“是你指使她去做的?”

萧容悦慢悠悠吃了一口冰碗,眉眼也不抬:“郎君这是什么话,这样犯律法的事我怎么会做,何况我也不差那一处宅院,要尹家的做什么?”

杜霍也觉得萧容悦这样做没有半点好处,只是他始终觉得这件事与萧容悦脱不了干系,不然区区一个管事妈妈怎么会有钱银买宅院。

他冷冷道:“若不是你也就罢了,只是那妈妈既然是你身边人,少不得你也要担个纵容奴仆犯律的罪责。”

萧容悦却是抬眼向他一笑:“郎君与我夫妻一体同心,既然要问罪,自然是一个也跑不掉,我一个深宅妇人没见识也就罢了,郎君可是解元郎,还要赴长安太学考春闱的,若是尹舍人知道这件事……”

她掩着嘴咯咯笑着:“只怕郎君的麻烦还多着呢。”

杜霍青筋暴起,盯着她那娇艳如花的笑脸,却是打骨子里生出寒意来,这事真的跟她没关系?

修改公告

昨天发文的时候不小心把之前的另一版本也发上来了,那一版觉得不好,所以修改了,没想到不小心也发上来了,都是我的疏忽,已经全部删除,非常抱歉,还请继续支持。

第六十三章 仲秋礼

从正房里出去,杜霍的脚步都有些蹒跚,他心里不断回想起萧容悦那张明艳无暇的笑脸,却是遍体生寒,心中戚戚,这一切真的不是她做的?

可她为了什么?他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

他越想越不明白,只觉得正房里那个微笑端做的女人如同云山雾罩一般,让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他心事重重,站在半月门前的桂子树下好半天都没有个响动,一直等在门外的长柏吓一跳,小心上前来:“郎君这是……”

杜霍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暮鼓前大夫人使了人往萧家去了,不见带什么,倒像是带了个口信。”

杜霍没什么心思再理会春花园的事:“是为了尹家的宅院?”

长柏却是摇摇头,有些困惑:“说是问问萧二娘子的生辰。”

杜霍神色一怔,目光从惊愕转为幽暗,站在已经长满花苞的桂子树下,好一会才开口:“走吧,去聚萍院。”

也好,若是那个女人没了……尹家的事就没了,他也不必提防着了。

眼瞧着过两日就是仲秋,就算出了尹家的事,裴氏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先准备家宴和仲秋礼。

照着规矩,仲秋要往各处亲朋故交府上送去酥饼与鲜果,这个杜府一直也没准备,还得忙着教人送去。

拿着礼单,林妈妈吃惊地道:“夫人,这萧家的仲秋礼……”

比起司马府、长史府来,萧家的仲秋礼足足多了一成,酥饼与鲜果也倒罢了,还多了十余匹衣料子,这可是稀罕事。

裴氏抬抬眼:“送去吧,还有用得着她们的时候。”

去萧家送仲秋礼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还带回了小柳氏的帖子,上面客客气气地说,听说裴氏病大好了,萧容悦还病着,想过府来探望拜访。

这一回裴氏自然是满口答应,让人回了话,请小柳氏明日过府里来,她亲自陪着。

萧容悦打发人送了荼儿去府衙,就听到裴氏让林妈妈带来的话:“……明日亲家夫人要过府来探望娘子,夫人让奴来禀了娘子。”

萧容悦蹙了蹙眉,旋即又舒展开来:“姨娘为我费心了,时时惦记着我这身子。”

林妈妈干笑:“大夫人也一直惦记着,让奴来给娘子请安问好。”

从萧容悦称病之后,裴氏除了借钱的时候来了一回,后来便连过问都没有,这传出去怕也是不好听。

萧容悦倒是懒得听这些,笑笑便让三七送了林妈妈出去了。

周家也让人送了仲秋礼来,那丰厚的程度确实让人咋舌,不但送了酥饼与新鲜的甜瓜、柿子,还有一筐乌黑油亮个大的葡萄,衣料和香包也都是府里的主子人人都有一份,把裴氏乐开了花。

“瞧瞧,这才是当亲家的做派,还算这周家晓事,知道娶了阿沅是高攀了,送了人情进来。”

白芷好奇地看着那衣料子:“瞧着有锦绣坊的徽号,颜色花样也都时兴,怕是才到的衣料。”

裴氏满意地看了又看,吩咐她:“把那衣料收进库房里去,待入了秋给三郎做几套新衣,他就要去长安了,新衣袍得多备些。”

“这些酥饼交给大厨,待仲秋时候待客用,鲜果留在小厨,不能白白便宜那几个。至于几个香包就给每个园子送一个去吧,也算周家的心意。”

不过三两句话,便把周家送来的仲秋礼安排得明明白白,一点好处也没让二房、三房和秋实园占了。

白芷缩了缩脖子,答应着吩咐小婢捧了走。

香包也送到了秋实园,萧容悦拈了看了看,笑了:“周家送来的?”

送香包的小婢点点头,细声细气回话:“说是周夫人送给府里的仲秋礼,晨曦园那几处都有。”

这倒是个好东西。萧容悦再一笑,待小婢女走了,便吩咐竹苓:“送去给聚萍院。”

竹苓不明白:“聚萍院怕是已经得了吧。”

萧容悦却是笑:“银锦怕是没那胆量拿给裴沅,你想法子送过去,教她知道这是周家送来的,各处园子都有,周家很是热情有礼。”

竹苓应着,袖了那香包去了。

到了聚萍院,见院子半闭着门,看门的婆子靠着门打瞌睡,她笑眯眯上前招呼,那婆子睡眼惺忪,见到是竹苓忙笑着起身,要进去端了茶出来,被竹苓拦住了。

“快别麻烦了,我这是得闲,想找银锦讨要个花样子,前几日看她给二娘子做斓边很是好看,也想给我家娘子做一条。”

婆子拍拍身上的灰,笑着摇头:“二娘子正歇午觉,银锦怕是在耳房里,你要寻她这会子正好。”

竹苓探了探头:“这院子倒是清净,过两日不是仲秋,怎么也不见热闹起来?”

婆子撇嘴:“哪里来的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府里的人如今看这院子就跟看贼似的,明里暗里笑话的不知道有多少,更别说热闹了。”

她叹口气:“若不是先前开罪了林妈妈,我也不会被发落到这里来,还是大花园那边好,入了夜落了锁,跟几个老姐妹一处吃酒斗牌好不爽快。”

看来银锦是真没敢声张周家送仲秋礼的事。

竹苓笑着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塞给婆子:“拿去打酒吃,多赢几个。”

婆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多谢。”

竹苓这才进了院子,却不往耳房去,倒是去了正房,笑盈盈打了帘子:“银锦在吗?我来跟你借个花样子……”

一进去就见到裴二娘子半靠在小榻上阖着眼,身上还搭了块小被,听到她进来才睁开眼:“什么事?”

竹苓吓一跳,忙不迭行礼:“二娘子,是婢,来寻银锦借个花样子的。”

见是秋实园的人,裴二娘子蹙了蹙眉,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却还是微微笑着:“她在耳房里,你去那里寻她吧。”

说着便要起身来,竹苓忙上前扶着她:“二娘子还病着,身子要当心。”

又笑着告罪:“是婢莽撞了,听着院子里没有声响,只当是二娘子不在房里,想寻银锦要个花样子,也好做了香包给周家送回去。”

周家!最近裴二娘子对周这个姓很敏感,皱眉问道:“什么周家?”

竹苓笑着摸出袖子里的香包:“说是周记油坊的东家,今日给府里送了仲秋礼来,各院子都得了,娘子说这香包精致大方,料子也好,让婢几个也做上几个回礼。”

裴二娘子等着那个香包,听着竹苓夸赞,脸色顿时黑得像锅底。

第六十四章 野山参

第二日一早,小柳氏登门的时候,裴二娘子正打发了银锦去请郎中,说是身子又有些不舒坦。

小柳氏扶着婢女下了马车,正巧听见银锦怯生生与看门的婆子说话,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多了一分讥讽,眼风掠过银锦,便往府里去了。

裴氏听说小柳氏来了,脸上难得有了笑容,打发林妈妈去请萧容悦,自己与小柳氏寒暄着,一对亲家亲亲热热说着话,就好像从未有过什么嫌隙一般。

萧容悦扶着三七,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样,慢吞吞走进来,小柳氏赶紧起身,亲自上前拉着她的手往里面来。

“可好些了?詹妈妈这些时日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不曾给我回过话,我心里实在是挂心着,想来看看你,偏生就要是仲秋,忙里忙外抽不开身来。”小柳氏又是小心又是殷勤,一副将萧容悦视若珍宝的模样。

裴氏冷笑着,嘴角差点撇到耳根子后,只是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可不是,真叫人担心,刚嫁进来没几日就病了,这些时日还不见好,别说亲家夫人,就是我这心里也是放不下。”

萧容悦抽回手,自己在榻席上坐下了,淡淡道:“劳阿家和姨娘记挂了,我身子还好,不过是要养一阵子。”

小柳氏叹气,转而与裴氏道:“这孩子自小便是三灾六病的,我那时候刚进门,也不放心把她交给妈妈们照看,便带在身边养着,病得重了也是自己守着才放心,好容易这么大了,终究是底子弱了些。”

小柳氏那一颦一蹙眉,若不是裴氏早知道究竟,只怕是真要信了眼前这对母慈子孝了,她暗地里讥讽,嘴里倒是道:“无妨的,来了这府里也是一样的,只要三郎与她好好的,便是要什么也没有不能的。”

看着她两你一句我一句,争先恐后地说着各种恶心人的话,萧容悦连应付的兴趣都丧失了,索性吩咐山茶回秋实园小厨去端了盏杏酪来慢慢吃,等着她们说出这一回的目的。

终于小柳氏发现不管她们两个说什么,萧容悦都不搭茬,也便识趣地停了下来,温温柔柔问她:“悦娘现在用得什么药?郎中可吩咐了有什么忌嘴的?”

萧容悦放下吃了小半的杏酪,偏着头看她:“药方子我也瞧不明白,只是照着千金坊郎中开得吃着,倒也没什么忌嘴的,只是叮嘱了受不得气,不能忧思过重,要清清静静养着才行。”

她话音还未落,裴氏险些哼出声来,什么受不得气、忧思过重,分明是说她呢,一个新嫁进门的媳妇没两日就气得病倒了,这不是说她这个婆婆苛待她?!

好在小柳氏的功夫还是深,面色不改,连连点头:“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从前就是这样,有一个就能想到十个,现在嫁人了更是事事都更多心,还是要放宽胸怀,你看你阿家待你这样好,三郎也是那么个品貌人才,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她再与裴氏笑着道:“还得亲家夫人多担待,她打小心思就细,难免多想些,之后我再来多劝劝她。”

裴氏嗯了一声,看也不看萧容悦:“有劳亲家夫人了。”

小柳氏忙道不敢,才又说着:“只是悦娘还病着,她阿爷与我总不安心,前几日府里请郎中的时候也问了问,说是这病来势汹汹,得好好调养,不能大意,所以我今日来带了上好的人参和首乌,给亲家夫人和悦娘一人备了些。”

裴氏一脸不好意思:“这也太过多礼了。”

小柳氏叹气,看向萧容悦的眼里满是怜惜:“只要她身子好起来,就是日日吃人参燕窝我们也供得起。”

裴氏讪笑:“那就多谢亲家夫人了,你对悦娘还真是上心。”

小柳氏听了这话却是微微红了眼,用手绢掩了掩眼角:“我这个作姨娘的,心里疼她,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就怕不尽心不称意。”

这二人又捡着肉麻的话说了一堆,萧容悦依旧是不搭茬,只是目光掠过小柳氏送过来的两只锦匣上,略停了停又移开去。

到了小柳氏告辞的时候,还细细叮嘱萧容悦:“只管放宽心,你阿家和我们别的都不盼,就盼着你好起来,与三郎好好过日子。”

“那人参是新罗客商带过来的,最是滋补,每日一盏参汤养着,慢慢就大好了。”

萧容悦含笑:“那真是多谢姨母了。”

小柳氏走了,裴氏便推说自己乏了,不肯与萧容悦再多话,萧容悦也乐得自在,方才听了这许多话正腻歪着,也不耐烦再应付她。

她带着山茶回了秋实园,进了正房去,便吩咐山茶:“把匣子打开瞧瞧,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让姨娘这样赶着送过来。”

看到那匣子里摆着的整齐的十余支根须俱全的人参和首乌,她微微挑眉,露出颇有兴味的笑容,招招手:“拿过来放在我跟前。”

那里面的人参白白壮壮,刚拿到眼前一股药香扑鼻而来,瞧着的确是上好的野山参。

山茶不放心地看了又看,仔仔细细看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不对,小声道:“娘子,这不像是动了什么手脚。”

萧容悦轻笑一声,取了一根来一折为二,竟然将那名贵的野山参折断开了,信手丢在山茶跟前:“你再仔细看看。”

山茶再看了一会,脸色陡然变了:“这,这……”

小手段罢了,从前在宫中,什么样阴险恶毒的手段没见过,那里面的女人才是真正能吃人要人命的,都是拿着命博一条生路的,与那个比起来,用药汁泡人参这样的把戏不过是小儿科,不过小柳氏也用了些心思了。

好半天山茶的脸色才缓和一些,低声道:“婢这就把这些处理了。”说着就要上前收拾。

萧容悦却是唤住了她,笑眯眯地:“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姨娘这一份心意。”

“原本是打算利利索索收拾了她们,也好安心去长安,可偏偏她们要多生一出来,那就把这一出也加进去吧。”她摆摆手:“取几支让小厨里去做盏参汤来,你跟三七都不用过去,只让广丹瞧瞧留心,看看有谁盯着这个,再来回我。”

第六十五章 不平静的仲秋

也不过小半日,广丹端了参汤进来,到萧容悦身边轻声道:“小厨里的燕来自个儿讨了差事要给看着火,烧火的花妈妈闹肚子,她前两日刚从杂役上去过去小厨帮衬,这两日也只是跟着几个厨娘洗洗切切。”

萧容悦看了眼参汤:“那就叫她进来吧。”

广丹脸色一肃,答应着下去了。

再进来的时候,三七与山茶几个也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进来了,站在正房外厅的两边看着进来的燕来。

燕来身形瘦小,长得细眉细眼,缩着脖子挪着步进来,一看那几个在更是有些发颤,见了萧容悦便噗通拜下去了。

萧容悦倒是盯着她看了个仔细,一笑:“我有这么吓人吗?怎么见了我便跪下了。”

燕来声音也发颤:“娘子,婢,婢……”

“叫你来是要赏你。”萧容悦摆摆手,广丹端了那盏参汤出来放在燕来跟前,“这参汤是你看着火炖的?炖的好,所以要赏你,就把这盏参汤赏了你用了。”

她笑容清清淡淡,目不转睛望着燕来:“你就在这里用了吧。”

燕来惊骇莫名,斗着胆子看了一眼那盏参汤,却是飞快地退了两步,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白里透着灰,向着萧容悦拼命磕起头来:“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山茶与三七听她求饶,顿时怒上心头,咬着牙瞪着她。

萧容悦却是笑出声来,也不开口,只是看她求饶磕头,磕到额头都破了油皮肿了,眼泪满脸都是,才慢悠悠吩咐下来:“这赏她不肯自己接了,你们帮帮她吧。”

三七早就忍不住了,唤了婆子上前去,一把将燕来按得死紧,掐手掐脚地束缚这,别过脸来撬开她的嘴,为首的婆子端起那碗参汤不由分说便灌了进去,任凭燕来哭着挣扎着也徒劳,终究是一滴不剩地喂了进去。

到婆子松开手,燕来已经是哭得几欲作呕,软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我当初便说过,跟在我这里的人不会委屈了,吃用月钱都是管够,只有一条绝不能犯,便是生了二心。”萧容悦看着燕来那副模样,眼里却没有半点怜悯,一片冰冷。

燕来已经说不出求饶的话了,拼命抠喉咙,想把灌进去的参汤吐出来,却还是被婆子给按住了。

“拉下去吧,待发作了就送去府衙。”萧容悦摆摆手,让婆子把燕来拖了出去。

看着燕来那副模样,山茶却是心惊胆颤:“娘子,那剩下的婢这就让人去埋了。”

“留着,这样好的东西,日后他们还要好好享用呢。”萧容悦冷冷道,她可不懂什么叫宽宏大量,只知道因果报应,谁种的孽就该谁自个受着。

仲秋这一日天刚亮,杜府的大门刚打开就闹开了。

秋实园几个结实的婆子抬着块门板,高声招呼着开门,还有婢女和仆妇跟着吵吵嚷嚷要出门报官,那几个看门的与她们也都相熟了,看着门板上的破竹席下像是盖着个人,顿时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闹出人命来了?”

跟在后面的郑妈妈哭丧着脸,听到人问起连连跺脚:“出了大事了,昨儿我们园里小厨的燕来帮着娘子炖参汤,眼皮子浅犯了馋,自个儿偷偷吃了几口,谁知道就,就……躲在下房里闹了一夜终究没挺过去,娘子吓得犯了病,吩咐我们抬了去报官。”

她一边说一边脚下不停,跟那几个摆手摇头:“等不得了,出了人命了,先去府衙要紧……”

那几个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团人闹哄哄出了门去,好半天才想起来,急急忙忙送了消息去春华园。

听了传话进来,裴氏手里的参汤咣当砸在了地上,裙子被泼湿了大半都顾不上:“你说什么?看火的婢女死了?萧氏呢?她人呢?”

回话的婆子佝偻着身子:“娘子安好,只是吓得犯了病,吩咐郑妈妈她们去报官了。”

裴氏身子一个踉跄,扶着凭几好半天起不来身,还是旁边的杜兰急了:“快,快让人去追回来,今日是仲秋,怎么能闹出这样的事来!”

婆子苦着脸:“这会子怕是都已经到了街市上了,追回来怕是……”

追是追不回来了!何况有什么理由拦着!

杜兰急得直拍案几:“阿娘,你不是说萧夫人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了,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裴氏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却是有气无力,面如金纸:“我如何知道,怎么死的会是……”

杜兰飞快打断她:“阿娘,这事怕是不好,要当真报了官,说不得会查出什么来,阿娘还是早些做打算。”

她摆摆手摒退左右,低声叮嘱裴氏:“若真闹得不可开交,阿娘可是要咬定了与此事无关,万万不可认下,横竖那东西是萧家那个送来的,有什么也是她狠心毒杀继女,可不能把咱们卷进去。”

她怕裴氏禁不住吓,一时犯了糊涂,那可就出大事了。

裴氏连连点头,咬牙:“她的事与我无关,我可什么都没落在她手里。”

说是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怕的,又想起先前尹家的事,只觉得心惊肉跳,怎么这些时日事事不顺,官非不断。

坐立不安的裴氏与杜兰母女二人只觉得度日如年,从来没有觉得有一日这样难熬的,连仲秋的家宴都无心安排了,只是草草吩咐管事妈妈去打点,自己却是留心着秋实园和府衙的消息。

只是还未过正午,府衙的消息没来,府里却是来了客人。

看着何氏带着杜裕在门外迎着三位族老的时候,裴氏的脸比锅底还黑,嘴角抽了几下,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何氏看也不看她,只是恭恭敬敬给三位族老行了礼:“各位叔伯请进府去,郎君病得厉害,自打那次伤了之后便时时头疼,不能亲自来迎,还望叔伯们见谅。”

当先那位是杜家族里年岁最长的,是杜奎他们几兄弟的堂伯父杜安之,拄着拐杖扶着小童都还有些站不稳,见了何氏就皱了眉:“易郎媳妇,你让二郎去族里请了我们几个老的过来做什么?还说这府里出了大事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氏怒目而视,今日是仲秋,二房不安分守己在房里待着,守着病得快死的杜易,还有不成器的儿子杜裕,居然闹到族里去,还把族老请了来,难不成还想闹出什么事来!

她僵着脸上前:“各位叔伯,这是怎么回事,二弟妹让二郎去请了诸位来竟然也不曾告诉我,今日可是仲秋,还劳动各位这样辛苦赶路,真是失礼……”

杜奎匆匆忙忙从戴姨娘的院子里赶过来,见着这三位也是大吃一惊,顾不上多问,只好先客客气气请了他们到正堂里坐下。

坐下吃了一盏茶,杜安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皱眉看着何氏:“易郎媳妇,你这究竟是要做什么?你说的大事又是什么?”

何氏却是一把拉过杜裕,噗通跪在几位族老跟前:“还是请了三房一道过来吧,有些话侄媳妇实在是不能不说,若是再不说,这府里怕是都要给败光了!”

裴氏心里一颤,盯着那一脸苦大仇深的何氏,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六十六章 闹分家

三房的李氏跟着夫婿杜平一起进来,两个人给族老行了礼后便安安静静在一旁坐了,像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存在感。

堂伯父杜安之咳了两声,不满地看了眼梗着脖子跪在跟前的何氏:“这会子人都来齐了,该说了吧,究竟什么事吵闹着要我们过来,这府里是没了规矩了吗?”

裴氏心里慌慌,总觉得二房要闹出什么来,要张开说话时,却听何氏抬头飞快地道:“旁的事也没有,是我们想分家!”

分家!杜奎的脸涨得通红,没等杜安之开口,他已经气冲冲地道:“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今日是仲秋,你兴师动众把族老们请来竟然是要说分家的话!是我亏待你们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兄,有没有族里的规矩?让江宁杜家的脸往哪里放!”

他的怒气发作起来很是吓人,可是何氏居然一点也不怕,冷笑一声:“大兄倒是想着兄友弟恭,只可惜这府里早就空了,我们这两房也是要吃用度日的,难不成要为了个杜家的名声连命都不要了?”

杜奎一时反应不过来:“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何氏这会子连跪都不跪了,扶着婢女的手起身来,讥讽地笑:“你教那账房的管事妈妈把公账的账簿子拿出来瞧瞧,如今府里的公账上还剩多少银钱,还能不能够下月的吃用,再教铺子上几个管事来问问,采买的银钱可还有剩下的,只怕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关张了!”

她上前两步,一只手直直指向裴氏:“都是我这位好大嫂,挪用了所有银钱去做什么买卖,后来又说被人骗了,血本无归,却是要咱们这一府上下跟着喝西北风,她却还带着那个被姜家赶回来的女儿大鱼大肉地吃用,衣料子都不知送了多少进自己的私库里!”

这话听得族老脸色都变了,望向裴氏:“有这样的事?奎郎媳妇你一直在府里当着家,可有这么回事?”

裴氏心乱如麻,哪里敢认:“没这回事,不过是先前做买卖赔了些银钱,后来我用体己补上了,公账上的银钱很快就会有了,不过是一时用度有些艰难,哪里就说什么喝西北风!”

何氏啐了一口:“什么体己,你用嫁侄女的彩礼钱填补的窟窿,只可惜你那侄女未必就能嫁得过去呢!”

裴氏再忍不住,恶狠狠呵斥:“你眼里是半点规矩礼数都没有了,还敢在这胡言乱语!”

何氏也不理她,却是转头唤了一声:“把张郎中请进来吧。”

婢女领着个矮瘦的郎中进来,那郎中见了一屋子的人唬了一跳,缩着脖子欠了欠身,开口就是:“娘子脉象滑如走珠,往来流利,是喜脉,只是月份太小,怕有些不稳。”

何氏在旁凉凉一句:“这是一早聚萍院请来给沅娘看诊的郎中,你侄女这是怀了身子了,周家还肯要她?”

这句话如同晴空霹雳,惊得裴氏身子一晃,连忙问那郎中:“你可认准了?真是喜脉?”

郎中呐呐点头:“不会错的,某看诊十数年从未断错过。”

何氏得意地看着脸色大变的老大夫妻二人:“该给大兄和大嫂道喜了,这是添孙了。”

杜安之几位族老听的糊涂:“谁有喜了?怎么就是添孙了?三郎不是刚娶了萧氏,这么快就有了?”

何氏嗤笑一声:“是大嫂那侄女,怀了三郎的孩子,可惜大嫂白白费了心思想把她嫁去周家,收了人家几万缗的彩礼,这会子怕是要还不上了。”

裴氏此时只觉得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裴沅居然怀了身子了,那周家还肯娶她吗?怕是怎么也瞒不过去了!可那送来的定礼她已经花用了,填补到账上去了,现在该怎么好……

她甚至顾不得留意杜安之几个人惊愕鄙夷的神色,只是跌坐在席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杜奎看得清楚,慌忙开口:“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我竟然全不知晓,愚蠢妇人,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

他转而怒斥裴氏,一句话便将所有的事推到了裴氏身上。

杜安之皱紧了眉头,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杜家嫡支府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连未出阁的侄女与刚娶妻的郎君私通有孕的事都出来了,实在是令人不齿,不过这是这一家子的家事,他们虽然是族老,但也不管这些事,毕竟与族里荣辱利益无关。

他不再看老大夫妻那副惊慌的样子,再问何氏:“你要分家?”

“是!”何氏等得就是这一句话,斩钉截铁,“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们连吃用都够不上了,我那园子里上上下下十几口人难不成就要被他们给苛刻死,可怜您二侄儿伤了头连看郎中的诊金他们都不肯给,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她又指着杜裕:“二郎比不得三郎体面,可也是杜家嫡出子弟,难不成就要一辈子这样窝囊下去,娶媳妇的钱银怕都不会给他!”

裴氏慢慢回过神来,却是陡然惊醒,不,不能分家,若是分了家,就得把二房三房那一份给他们,可是现下她哪里来的银钱再分出去,还有那些田庄铺子,那都是她的命,绝不能给!

她勉强撑起身子:“当年阿公和阿家还在世时,我就帮着打点府里中馈,辛辛苦苦这许多年,不得半个好字,却还都怀疑到我身上来了,我真是百口莫辩,还请族老们还我个公道。”

“可就算是二弟妹你疑我恨我,我也要说,这家不能分,咱们杜家是百年清流诗书传家,从没有分家的说法,如何能够在我们几个这里就坏了族里的名声!”她一副委屈至极忍辱负重的模样,“你若是觉着我不可靠,你就问问三弟和三弟妹妹,她可愿意分家!”

杜奎也忙转头看向杜平:“三弟你说句话呀!”

杜平与李氏两个像是吓了一跳,夫妻二人对望一眼,好半天都没开口。

第六十七章 要出大事了

裴氏忍不住了,又催李氏:“三弟妹,你最是公道,你说说这个家分还是不分?”

她笃定了李氏不会答应分家,毕竟老三是庶出,又没有什么官身依仗,素来都是循规蹈矩帮着府里打点田庄,李氏也都是事事听话,若是要分家,三房怕是最不情愿。

杜安之也转头看向杜平与李氏:“平郎也说说吧,你也是这府里的,分家不分家你也说得上话。”

杜平终究是开了口,低低声道:“若是真的如二嫂所说,那,不如分家得好。”

裴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弟妹,三弟这是胡说什么,怎么能要分家!你可别忘了,三房可都是靠着我们帮衬才过下来的。”

李氏依旧是温和顺从的笑容,只是这一回她却是向着裴氏欠身:“大嫂这些年待我们的确好,只是二嫂说得也不错,这府里如今不比从前,园子里大大小小都等着开销吃用,这月的月钱这会子还未给,我们也是没有法子了。”

裴氏胸口一阵发闷,之前绝想不到三房会跟着二房捅了自己一刀子,偏偏还是最狠的,她怒目而视,盯着三房夫妇二人,看来这素来瞧着老实的老三和老三媳妇也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只是她不明白,这样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听了杜平的话,杜安之叹了口气:“既然你也这么说,那么就由得你们吧,只是要分家少不得要先点清了家中财物,连着族里的祭田和各处田庄铺面,再请了族里几位长辈给你们公断,谁也不能吃亏。”

何氏却是半点等不得了:“几位叔伯既然来了,就一事不劳二主了,还请几位给我们做个公断吧,也好能早早了结了。”

杜安之看看那两位,也只好点头答应下来,来都来了,再赶回族里也错过仲秋了。

杜奎铁青着脸陪着三位叔伯去吃茶,裴氏扶着白芷站起身来,用淬满了怨毒的目光看着何氏与三房夫妻两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好,好,你们就等着吧!”

她忍了这一时,待三郎中了春闱,得了官身,那时候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

何氏却是半点不让,打着凉扇笑着道:“大嫂还是想想怎么与周家说明白吧,还有那两万缗定礼又要怎么办才好?”

刚走出门的裴氏脚下一个踉跄,还是白芷慌忙扶住了才站稳了,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只可惜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却不单行,裴氏刚回了春华园坐下,外边急急来报:“夫人,府衙来了官差,在门外等着了,说是,说是要进府来搜查问话。”

裴氏一时间身子瑟瑟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抓着赶来的杜兰的手:“我是活不成,活不成了,他们必然是听了萧氏胡说,要来拿我的……”

杜兰心里也怕,毕竟这主意是她出的,可是这会子害怕也没用,她把心一横,扶着裴氏低声道:“阿娘,这事与你无关,你别自己先乱了阵脚,那官差不是说来问话的,你只管见他们,无论怎么都落不到咱们头上。”

她转头吩咐林妈妈:“去请三郎君过来见他们,他是解元郎,就是府衙里对他也要客气几分。”

裴氏连连点头:“对,三郎是解元,快教他过来。”

杜奎的脸色这会子已经难看至极,刚在几位叔伯面前说了几句话,这边就报了消息来,官差登门了,还要搜查问话,唬地杜安之几个连声追问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他的脸彻底丢没了。

他大步进了春华园:“你又闹出什么事来了!分家还不够,连官差都要进来抄查了!这府里算是被你给败光了!”

他这下子是半点脸面都不给裴氏留了,也不避着杜兰与下人们,大声质问呵斥着裴氏,裴氏登时委屈羞辱俱上心头,一把挣开杜兰的手:“我若不是为了这杜家,不是为了长房,何至于这般费心费力,在你这里还不落半个好字,所有罪过都成了我的了!”

她颤着手指着西跨院:“你日日留在那狐狸精房里,这府里的事哪一件过问了,吃的用的花的都是我想法子一点点攒出来的,如今出了事你倒是想把我推出去,把我说成你杜家的罪人了!”

想不到裴氏会撒泼,杜奎皱眉更是厌恶:“不可理喻,如今几位叔伯都等着问那府衙里来人要做什么,你若是不能料理清楚了,咱们这一支就等着族里发落吧。”

他说罢却是甩了袖子:“事都是你做的,你自己去见官差吧。”

就这么走了。

裴氏几乎呕出血来,待杜兰扶着她时,她欲哭无泪,只能让白芷几个帮她收拾了,出去见官差。

杜霍一早去书院见夫子送仲秋礼,却是被挡在了门外,看门的说夫子带了家小回乡了,连他送的仲秋礼都没肯要,客客气气送了他上了马。

杜霍却是彻底沉了心,他这些年深得夫子看重,夫子这宅院更是常来常往,从前从未有登门不入的,何况连仲秋礼都不曾收下,难不成夫子也听说了他用萧氏陪嫁送礼的事了?

他一时更觉得烦躁,才唤了长柏回府去,无论如何去长安太学的帖子已经到手了,夫子既然不肯见他,也就罢了吧,待金榜题名高中魁首之时,怕是上赶着来见他了。

可是刚到府门前,来送话的长松急得一头汗,上前拉着缰绳迎住他:“郎君,不好了,府里出大事了!”

杜霍皱眉:“什么事?仲秋能有什么事?”

长松一时也不知道从哪说起,这一天从早到现在就没安生过,一桩接着一桩,倒像是早就安排好了要凑在仲秋这一日来的。

等他结结巴巴说完了秋实园死了人去报官,族老登门,二房闹着分家,府衙官差要进府搜查问话这几桩事时,杜霍的脸登然色变,顾不得与他多说,大步朝着春华园进去。

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这会子杜霍的心里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念头。

上架感言

明天是祖国七十华诞,祝祖国繁荣昌盛,祝我可爱的小仙女们美丽动人,幸福美满。当然,明天也是《恶毒下堂妻》上架的日子,当当当当,小兔我又是期盼又是害怕,心里没高兴,有底呀,这些日子大家对小兔的支持爱护真是让我又感动又高兴,终于到了上架的时候了,也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支持小兔,支持萧容悦这个重生vs重生的坏女人,前面这一段萧大娘子还只是牛刀小试,后面还有更多更精彩更爽的剧情等待着大家,小兔盼望着跟大家一起走进这个故事里,一起感受下去,爱你们!

以上是小兔的肺腑之言,明天会给各位爷万更,后面每周末万更,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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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陪嫁与参汤(第一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六十八章陪嫁与参汤摆在几名官差面前的是几十只乌木箱笼,簇新的箱笼上面都挂着铜锁,明晃晃地提醒着众人这陪嫁刚送到杜家时日不久。

萧容悦一脸病容坐在榻席上,咳了几声才有气无力地道:“这里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陪嫁单子也在这,不知各位想看什么?”

那几位官差怕也是难见到这样丰厚的陪嫁,满眼惊奇地看着几十个箱笼和长长的陪嫁单子,好一会才道:“有劳娘子开开箱笼对一对,那陶詹氏在牢里顶不住供了出来,说是偷拿了娘子的陪嫁去折了钱银,才凑够了一千缗买了那处宅院。”

萧容悦一副吃惊的模样,连连摇头:“怎么会,詹妈妈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可是姨娘身边的人,拨过来给我作陪嫁的管事妈妈。”

她一边摇头不肯信,一边吩咐人取了钥匙来开箱笼。

只是三七苦着脸上前回话:“娘子,这些陪嫁都是交给詹妈妈管着的,钥匙也都在詹妈妈那里,旁人都没有。”

萧容悦惊讶,结结巴巴:“这,这可怎么好?”

官差对望一眼:“那只能让人砸了铜锁打开来了。”

趁着砸铜锁的功夫,官差又问:“府上还使了人去报了官,说是昨夜里毒死了个小婢,可有此事?”

萧容悦这会子像是难过太甚,别过脸去摆摆手,说不出话来,还是广丹红着眼上前来回话:“昨儿萧夫人过府里来,与大夫人一处说话,又请了娘子过去,说是看娘子病着身子不好,送了些人参与首乌过来给娘子养病。”

“昨夜里婢等见人参都是上好的,便让小厨炖了一盏参汤送上来,看火的燕来平日里最是殷勤,却不想是一时眼皮子浅,背着人偷吃了几口,夜里就不行,唬地婢等忙把那参汤封了,连那些人参首乌都收起来,一早就让人去报了官。”

她说着眼圈也红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烂了心肝的人做这样恶毒的事,竟然要对娘子下手,可怜燕来……终究是一条性命,还是一起从萧府里过来的。”

说着话时,小婢已经捧着封了的人参首乌与剩下的参汤上来了,尽数摆在他们跟前。

官差看看人参,再看看陪嫁,只觉得这里面稀奇又怪异,从未见过一家同时闹出两桩事来的,难不成这里面还有牵连?

这下毒案听起来就是萧夫人做的,毕竟人参是她送来的,可是她好端端为何要对自己的娘子下手?难不成因为是继女?可也说不通,但那桩尹家宅院的事也与这位萧夫人有瓜葛,说不定就是因为萧夫人教唆陶詹氏偷萧氏的陪嫁买宅院,结果东窗事发被萧氏发现了,萧夫人便狠下心来灭口?

官差们还在猜测,裴氏终于扶着白芷,带着林妈妈匆匆赶过来,一进门便见到那几十只箱笼,还有摆在案几上的人参与参汤!

顿时后背一阵冰凉,脚下也有些踉跄,强打起精神来战战兢兢走到跟前:“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弄成了这幅样子!”

她转过脸盯着萧容悦:“又是你在惹是生非,仲秋日竟然连府衙的官差都惹上门来了,真该教三郎早些休了你赶回萧家去。”

当着官差和众人的面也半点不给萧容悦留情面。

萧容悦却是一点也不恼,反倒是一副病歪歪柔弱的模样:“方才几位官差还在问这参汤的事,说起来阿家与姨娘走得很是亲近,这人参首乌也送了一份给阿家,今儿一早春华园小厨便送了参汤进去,倒像是没有事呢。”

裴氏急了,忙忙道:“我如何知道这人参里会有毒,便是有什么那也是你萧家送来的,与我无关。”

萧容悦笑了:“这倒是怪了,我还不曾说人参里有毒,阿家如何就如此肯定?莫不是……”

她没说下去,几位官差却是皱了眉,盯着裴氏:“夫人也得了这人参?”

裴氏已经彻底乱了,慌忙否认:“我不知道,这些我都不知道,是萧柳氏送过来的,她瞧不上萧氏这继女嫁进我们府里,又想把自己女儿嫁过来,才做了这样的事……”

话还未说完,她便发觉自己说错了,无论如何不该说这个的,她已经看到了萧容悦那满是鄙夷的笑容,心里咯噔一下,再也说不话来了。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萧容悦已经让她说出了想要的话,这会子好戏该正式开锣了。

“怎么可能……姨娘待我极好,时时来府里探望我,知道我病了还送了药材来,连我那园子里的人也都是她挑的,她怎么可能……”哀哀的声音教人听得着实可怜,不过是片刻之间,萧容悦脸上已经完美地表达了惊愕,否认到痛苦与绝望,“阿家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姨娘她竟然是想要乐娘嫁进来,那我该怎么办?你们竟然想要我的命?”

她用手绢掩着脸,低弱地抽泣着,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病得厉害却又按捺不住伤心,还是三七快步上前,一边自个儿红了眼,一边劝慰着她。

裴氏差点蹦起来,什么叫她们想要了她的命,那是萧柳氏干的,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张嘴就要嚷嚷,却听官差道:“此事关系重大,只怕还要请二位也去府衙里说个明白才好。”

说话间,那边的铜锁也都砸开了,箱笼被打开来,大家都把头探过去想看个究竟,毕竟那样丰厚的陪嫁平日可是难得一见。

然而教他们失望了,除了有几箱里面还装了不少银钱,其余的空了大半,只剩下不多的物件。

“怎么会这样,娘子嫁进来的时候这四十八抬箱笼满满当当,可是在院子里摆着打开给宾客看了的,现在怎么只剩下这么些了?”这次到了竹苓了,她惊恐地望着那些箱笼,疾步上前去一个个打开来,好不痛心疾首。

官差也觉得惊讶,毕竟方才的陪嫁单子上可是写满了,现在却少了大半去,瞧着这位糊涂又单纯的苦主娘子好像也不知道这回事。

其中一位却是在一只空了大半的箱笼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儿,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赫然有两个大字:借据!

搜狗

第六十九章 稀奇的案子(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六十九章稀奇的案子仲秋的江宁府衙里可不清净,宽大的府衙大堂里这会子挤满了人,一边是被官差请来的萧夫人柳氏,另一边是杜家夫人裴氏,上边听审的是尹家二房娘子罗氏,当中跪着的是已经浑身打得稀烂的詹妈妈和吓得都成一团的荼儿,还有苦主萧容悦一脸病容在一旁,另外有各家的婆子婢女仆从不知其数,还有得了消息挤挤攘攘在门外看热闹的热心观众不知其数,把个府衙大堂生生吵成了集市一般的热闹。

江宁府司马黄友光听着外边的吵闹,头都要变成两个大了,苦笑着向上席坐着吃茶的年轻郎君道:“程将军见笑了,您刚到江宁府就碰到这样的事,还想请将军去别庄赏月品茶,这,这……实在是失礼。”

那位程将军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听他如此说微微露了些笑容,向黄友光欠了欠身:“黄司马太过客气,瑜仓促拜访才是失礼,今日是仲秋,扰了司马与家人节庆。”

黄友光无奈摇头:“哪里有什么节庆,这不是事情找上门来了,偏偏还牵涉到尹家。”

“尹家?是尹舍人府上?”程瑜疑惑,这里是江宁府,尹府怎么会与这边有关系。

黄友光笑道:“是尹舍人同族,这位尹家郎主是尹舍人的从弟。”

“偏偏这事很是稀奇麻烦,与江宁府别的两家也有牵扯,还都是内院里的事,堂上坐着的都是女眷,江宁县衙不敢接,送到我这里来了,闹得这府衙里成了个戏台子。”

他叹气摇头,又陪着笑与程瑜道:“将军要的那几个卷宗怕是要等一等才能使了人去寻了,还得先断了这个案才好,尹家那边……这小官难为,还望将军见谅。”

程瑜微微一笑:“无妨,我在这里等着。”

黄友光这才起身出来,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无踪,更多了几分凝重。

长史朱大盛见他脸色不好,凑近前来:“府君,这位程将军……是东宫的意思?”

黄友光看了看左右,重重叹了口气:“他是奉诏整理东南军务,要查看历年倭寇袭民的卷宗,可是折冲府常都尉告病多时,我替他领着府兵的事,少不得要被连累进去,真是有苦难言。”

朱大盛也皱眉:“兵部不是燕王打理,历来都是求个稳字,怎么会突然有了动静?”

黄友光摇摇头:“我们远隔长安千里,只怕是不知道局势如何了,只是看前一次常二郎过来,还有眼下这一位,怕也不难想到了,东宫与禹王怕都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朱大盛默然一会,才低低声道:“牝鸡施晨,终违天道人伦,无论哪位都是李氏正统。”

“这话烂在肚子里!”黄友光皱眉看向屏风外的大堂,“你我皆是蝼蚁,还是惜命的好。”

后堂坐着的程瑜慢慢吃着茶,虽然小厮殷勤送了糕点鲜果上来,但奔波几日,又枯坐许久终究是有些乏了,他索性起身来散了散,听着前面大堂里有人哭闹,一时也有些好奇,走近了站在屏风后看过去。

“……婢一时贪心,偷拿了娘子几样陪嫁典当了,盘下了这处宅院。”这几日在府衙的牢房里詹妈妈吃尽了苦头,一把老骨头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这也是尹家特别关照的,她现在半点不敢遮掩,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干净。

只可惜堂上的罗氏不这么认为,她可是看了府衙里陶詹氏拿出来的房契与切结书,上面写的是萧柳氏的名讳,若没有萧柳氏给这么个婆子撑腰,区区一个奴户如何敢买卖宅院,诈骗到尹家头上来。

黄司马自然也是这样问的,那边萧柳氏已经一脸冤枉地开了口:“……这桩事我一概不知,更不曾让她去偷拿悦娘的陪嫁,哪里想到这么个老刁奴敢动了这样的心思,若是我早知道更是不可能容她了!”

“悦娘是我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哪里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一副难过到要昏厥过去的样子。

黄司马看着唱作俱佳的小柳氏,皱眉:“那人参又是怎么回事?方才请郎中瞧过了,你送去的人参里浸了乌头药汁。”

小柳氏眼泪止不住:“这更是没有的事,那是我萧家的娘子,我怎么可能害她,是郎主和我看她病了这些日子不见好,心疼她才送了些药材过去,绝无半点别的心思。”

她掏了手绢抹着泪:“说不得是别人动了手脚,可怜悦娘她才刚过门不到数月,就遇到这些事,我这心里……”

她这话原本是推脱的话,却正巧戳中了裴氏的心虚,她登时急了,高声道:“谁还能动得了手脚,那人参是你送来的,她陪嫁的人是你挑的,旁人谁插得进手去。”

她一句说完还未消气,咬牙瞪着小柳氏,心里暗恨小柳氏这会子想把事推到自己身上来,想也不要想!

小柳氏却是惊得瞪大眼看着裴氏,连难过的表情都忘了维持,这是疯了吗?她两如今是一个船上的蚂蚱,怎么反倒跳起来先咬上了?

她回过神来,也不含糊:“那终究是杜府,府里规矩大,说不得谁就惦记着悦娘的陪嫁,就此动了杀心也是有的。”

裴氏气了个倒仰,就知道小柳氏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这样想把她拉下水!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跪在地上哀哀呼痛的詹妈妈和荼儿又开始喊冤枉,罗氏带来的婆子不由分说跳出来跟她争辩,

程瑜站在屏风后听了片刻也就知道了大概,不由地皱眉,这倒是少有耳闻的稀罕事,婆家与娘家联手谋害新妇,不仅想贪了陪嫁,还要害了性命,真是教人不齿。

他一时好奇,转而看向一直坐在堂下默默不语的萧容悦,想看看这位苦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被人欺负成这样,寻常女子只怕已经是泣不成声哀哀欲绝了。

然而教他惊奇了,那一位年轻的娘子稳稳坐在榻席上,虽然脸色苍白没有什么血色,但身子挺直,素净的脸上白皙如玉,半垂着眉眼,神色却是沉稳如松,就在他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之时,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了眼看了过来,只一眼就让他心神一震。

那一双眼灿若星子,清澈的黑白里仿佛有看穿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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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为难的黄司马(第三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七十章为难的黄司马黄司马是真的头疼,倒不是因为这件事难断,而是堂上都是女眷,这几个府里的郎君们一个也没有露面,兴许都是因为牵扯太多怕惹来更多麻烦,可这给他出了个大难题,毕竟面对几个吵红了眼的女人可比断案要难得多。

他看了眼一旁坐着的长史朱大盛,朱大盛无奈开口:“府衙公堂不容放肆,几位夫人还是先安静下来,等府君问话再一一细说。”

总算是让这几千只鸭子都安静了下来,黄司马才开口:“萧氏的陪嫁箱笼里放了张借据,上边写着杜家借了萧氏陪嫁压箱银子五万缗,可有这事?”

裴氏瞪大眼:“什么五万缗,何尝借过五万缗?”

黄司马看了眼小吏,小吏捧着借据过去了,到裴氏跟前:“这可是你的字?上边可是杜家的印章?”

裴氏险些一把抢过来,还是被小吏挡着了才梗着脖子在他手里看了一眼,却是惊愕地发现那借据上的的确确都是她的字,下面鲜红的印鉴也是杜家公账上的,一点都不错,只是原本她写得一万缗,此刻已经成了五万缗,还没有一星半点的改动痕迹,好似原本就是她写得不错。

她一时结巴了:“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曾写过五万缗,不曾借过呀……”

黄司马已经被这么个破事吵得头疼,不耐烦再听她纠缠下去:“究竟是不是你的字!”

“是,”裴氏没法否认,只要取了府里的簿子书信来一对,她的字迹便赖不掉,“可我不曾……”

尹家二房娘子罗氏这会子在上面冷笑一声:“怨不得,先前就听说府上解元郎拿了新妇陪嫁去送礼,这下子借陪嫁银钱也就不奇怪了。”

裴氏险些气昏过去,待要再辨,却听外边围观的人群里有人高声喊着:“阿娘,阿娘……”

有人拨开人群挤了过来,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大堂前。

府衙的官差刚要上前去驱赶,那个摔倒的人懵懵懂懂中一眼看见了地上满身是血的詹妈妈,登时如同疯癫了一般,半爬半走地撞了过去,口中痴痴喊着:“阿娘,阿娘!”

一直缩着像条虫子一般的荼儿惊叫一声:“二郎,你怎么,怎么……”

黄司马皱眉:“这是什么人?”

萧容悦身边的郑妈妈高声道:“那是詹妈妈的亲儿子,陶二郎。”

一群人才又看向陶二郎,只是这时候的陶二郎却像是看不见他们一般,只是痴痴望着自己阿娘,嘴里念念叨叨:“阿娘,我银钱没了,燕红不肯留我歇宿了,你给我五百缗我要买下她,你不是说了只要娘子死了,大夫人和夫人都会赏我们一大笔钱吗?”

初听像是个痴傻之人的糊涂话,可听到后面,裴氏与小柳氏都是陡然色变,厉声喝道:“住嘴,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

只可惜陶二郎虽然像是在与詹妈妈说话,但声音可真不小,堂上堂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顿时哗然。

这算是坐实了吧?程瑜看了两眼地上还在不断念叨着的陶二郎,忽然心中一动,再次转过去看了一眼仍旧摸不出声的萧容悦,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明明在整个公堂上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默然坐着,但这所有的事却都像在她的掌握之中,连尹家人都像是她布下的棋子。

她不是那么简单,尽管目前种种看起来她就是个受尽公婆继母夫家欺负被人谋财害命刁奴欺主的苦主。

这样的感觉一直到退了堂,黄司马一脸歉意过来赔罪,程瑜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方才的案子是如何断的?”

黄司马愣了下,笑了起来:“苦主萧氏要义绝,还要杜家将借去的银钱尽数归还,也不肯大归,倒是要立女户。”

程瑜好一会说不出话来,想起了那抹瘦弱却倔强的身影,还有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心里感叹不已:“那她婆婆与继母呢?”

黄司马却有些尴尬:“萧家拿了大笔钱财出来,赔了尹家许多,杜家三郎是江宁府解元郎,不日将去长安太学,也交了银钱来……”

他没说下去,程瑜却是知道,这里面牵扯到江宁府好几家名门望族,这样的事也不是真的让萧氏丢了性命,死的不过是个奴婢,自然是大事化下小事化了了。

或许那萧氏早已料到会这样?他轻笑一声,转而说起公事来:“倭寇上岸袭民的事非同小可,此次圣上点了龙飞将军为正使,我为副使清查东南军务,还请司马多多方便。”

黄司马慌忙起身叉手:“将军这是哪里话,将军是上使,又是带着凤谕而来,下官自当听任驭使,只是……”

他叹气:“江宁折冲府的常都尉病重已久,折冲府的军务虽说由我代管,可终究是隔着行,我便是有心也难免无力。”

不料程瑜毫不吃惊:“无妨,此次我只要那几宗案宗带回长安赴命,不会过多惊扰。”

黄司马暗暗生疑,这沿海各州府年年都有倭寇上岸的事,也不是什么怪事,折冲府的府兵也都清理了干净,历年还领了不少赏赐,怎么突然要案宗送回长安,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他也不敢再耽误,吩咐人速速去折冲府请了副统领韩都尉带着卷宗过来,自己则小心翼翼陪着程瑜说话。

好容易抽了空出来,一直在府衙等着也没敢回去的朱大盛忙过来,低声道:“府君,可知道了这位的意思没有?”

黄司马看看堂里,快步走到一边:“说是只要案宗,还要带回长安去,你去催催折冲府那边,速速送过来,好把这尊神送出去。”

如今长安来的人他们谁都不敢得罪,毕竟地方官吏不比长安朝臣,也不知道朝中局势如何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日后怕就是一家老小都要葬送的罪过。

朱大盛却是叹气:“折冲府那边……府君也知道的,那些案宗怕是难找齐了。”

黄司马想了想,更是一肚子郁郁,只能摆摆手:“让他们尽快吧,这一回还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

说罢又转身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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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都是她的算计(第四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七十一章都是她的算计这一个仲秋注定是不安宁的,杜府这时候已经彻底乱了。

杜安之几个族老目瞪口呆听着回消息的小厮说着话:“……陶二郎说是萧夫人与大夫人联手要害了萧大娘子,大夫人借了萧大娘子陪嫁的压箱银子五万缗,眼见还不上了就动了心思……”

杜奎听得一个茶碗就掼了过去:“胡说,杜府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

吓得那个小厮瑟瑟发抖,不敢再说下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该实说,可是分明是大郎主吩咐他去打听消息,府衙那边就是这么说的呀。

杜奎顾不上骂小厮愚蠢,转头向着杜安之几个急忙道:“几位叔伯,裴氏虽然蠢钝些,但终究不是个恶毒心肠的,怎么可能做出毒害儿媳这样的事,一定是弄错了……”

只可惜杜安之他们几个先前已经听说了这府里的事,又听到了府衙里的话,自然是不会再信他了,他们互相望了一眼,终究开了口:“照说这是你的家世,但闹到府衙里去了,又是这么个情形,那族里少不得也要被连累,我们就不能不管了。”

杜奎心里一紧:“叔伯们的意思是……待裴氏回来我定会严加管教,若是还不行,就,就送她去庄子上静养,总还得看在三郎的份上,给长房留点体面才是。”

他其实心里已经怄得要吐血,五万缗!裴氏居然借了萧氏五万缗!如今府里公账上却是半点都没有,她究竟把银钱都弄去哪里了!现在还得他舍了脸面求情,若不是为了杜霍,他恨不能现在就休了她!

提到了杜霍,三位族老总算是有些犹豫了,杜家败落太久了,杜老尚书过世之后,族里就没有一个依仗,眼看着杜霍就要出来了,他们不能舍弃这么点希望。

见他们不说话了,杜奎才松了口气,忙吩咐人:“去唤三郎君过来,还没给几位长辈问安呢。”

杜霍却不在书房,也没有去府衙,他进门的时候就听说官差登门了,然而他却避开了。

聚萍院,裴二娘子眼中盈盈有泪,梨花带雨地伏在他膝上,低低哭泣:“三表兄,终究是我拖累了你,不曾想到我竟然有了……原本想着此生若是能与三表兄在一起,哪怕只是短短数月,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说着,眼泪大颗大颗落进杜霍的衣袍上:“姑母要我嫁去周家,我,我心都碎了,可为了不拖累三表兄,我愿意。可现在怎么办才好,这孩子,是三表兄的长子,难道就这样没了吗?”

她哭得幽怨,又一副丢了性命也要替他着想的模样,让杜霍实在是不忍心,他揽着她,心里也是乱糟糟的,这才月余,怎么就有了,周家那门亲事怎么办?阿娘可是收了周家的定礼了,可也不能让沅娘带着身孕嫁过去呀。

不知道萧氏肯不肯答应留下沅娘,把那定礼赔给周家,不管怎么说沅娘肚子里的是他的长子,她该大度贤惠的。

他皱着眉想了很久,终究开了口:“你安心养胎,我去想法子,周家的婚事就作罢吧,日后不会教你委屈了。”

这一句话就像是救命稻草,让裴沅那哀怨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相信一般抬起头来:“三表兄,你是说……我能留在你身边了?”

杜霍看她那一副惊喜的模样,心里又很是满足:“是,晚些我与萧氏说,让她安顿你。”

裴沅又是欢喜又是眼泪,伏在杜霍怀里:“我真是做梦都不敢想,能日日陪着三表兄了,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

好像能够给杜霍做妾都是她莫大的福气,这让杜霍对她更是怜惜不舍了。

他打定了主意,便起身回秋实园去了,府衙那边他还没有听到消息,就想等着萧容悦回来,让她安分守己不能再去府衙闹事,还有就是收下裴沅的事。

虽然萧氏已经把事情闹开了,但那些事与杜家关系不大,婆子是她自己的婆子,人参是她娘家送来的,就算要闹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若想安安生生留在杜家,就该知道什么叫循规蹈矩贤惠得体,早早罢手得好!

然而才出了聚萍院,长柏已经在门外急得直搓手:“郎君,府衙那边有消息了……”

杜霍没听完已经面如土色僵在原地,半晌都动弹不得:“你说她求了义绝?”

“是,还说要府里还她五万缗压箱钱,黄司马许了。”长柏这会子也是神情慌张,“夫人与那萧夫人也是……让林妈妈送了五千缗去府衙,才免了牢狱,可还没断,说不得之后还会不会……”

最可怕的是那公堂外旁观的人不知有多少,现下已经流传得街知巷闻了,说杜府大夫人算计儿媳萧大娘子的陪嫁,与亲家萧夫人联手要害了萧大娘子,逼着萧大娘子义绝立女户,这样的事还有人证物证,谁也不敢说这是胡说。

杜家的名声这一次怕是真的要没了!长柏心里暗暗叫苦,之后杜家在这江宁府可怎么待下去。

只是这些杜霍一时都顾不上,他满心满脑子都是那一句萧氏要义绝,那个商户女居然要跟他义绝!她不但不求着他的欢喜,不安分守己在杜家过日子,竟然要义绝。

他想起了那一日她看自己的眼神,讥讽轻蔑还有丝丝冷漠,分明是早有打算。

对,这一切都是她早就打算好了的,什么尹家的宅院,什么参汤毒死婢女,都是她的计策,她早就想要摆脱他,摆脱杜家了!

杜霍陡然清醒过来,却心头更是冰凉,凭什么,她一个商户女凭什么!她明明就是萧靳给他的投资,只是带着陪嫁嫁进门来的一个物件,凭什么生出这样的心思!肯娶了她这样低贱的女子,让她留在杜家做个摆设已经是他的慈悲,她却想着要摆脱他!她怎么配!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愤怒,再也止不住,疾步冲向秋实园去了,吓得长柏慌忙跟着,郎君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气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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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是你不配(第五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七十二章是你不配可刚到秋实园门前就被拦住了,看门的婆子是萧容悦陪嫁过来的,见着杜霍怒气冲冲过来,忙打起精神来堆满了笑上前来:“郎君回来了。”

“让开!”杜霍没有心思与一个婆子废话,奈何却被那个婆子把去路挡得严严实实的。

婆子却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反而笑着道:“有劳郎君等一等,娘子带了三七她们几个在收拾东西,奴过去回个话,再请郎君进去。”

这是他的园子!杜霍几乎要气疯了,想也不想抬腿一脚踹向那婆子:“滚开,让萧氏给我滚出来。”

婆子生生挨了一脚,却还是没有让开,忍着痛道:“郎君等一等,奴要进去回话。”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杜霍的怒气全部冲上了头,目赤欲裂地瞪着那园子,又要抬腿,却被赶着出来的山茶给拦住了:“三郎君,娘子请你进去说话。”

婆子这才让开,仍然没有叫痛,只是一瘸一拐走到一旁去了。

山茶冲她点点头,这才不卑不亢引着杜霍进去。

园子里的确一片忙碌,婆子们忙着给大件的家具包上绸布,小婢们端着各样的摆件小心地装箱,三七与广丹几个在指挥着人把百子帐、碧纱橱这些拆下来收拾好,各有各的差事,却也不显得乱。

可在杜霍眼里,这些就像是在打他的脸,一耳关接着一耳光,他再看不下去了,大步冲进了正房,却看见萧容悦从容地坐在下榻上吃着紫苏饮,看他来了也没有起身,笑了笑:“这还得要一阵子,怕是明日你才能让人进来收拾了。”

杜霍盯着她,阴森森地挤出几个字:“你要做什么!”

萧容悦一笑:“你不是知道了?义绝呀,府衙的判书也在我手里了,所以收拾收拾走了。”

说得那样轻松,就好像他是什么恶心的东西,迫不及待要丢掉,欢欢喜喜地要走!

杜霍望着她那副坦然的模样,反倒是生出一股无力的感觉来:“是你算计了阿娘,那胡商……还有尹家的宅院,都是你布的局!”

萧容悦眼波流转,笑容如院子里盛开的蔷薇:“郎君这是什么话,我可什么都没做,这不都是你们自个儿做下的事吗!”

局不局的,也得是自个儿心甘情愿往里钻,图着好处落进去的,怨得了谁!

杜霍此时再清醒不过了,他本就不是糊涂的人,也不是没干过设局的事,只能说他太大意了,竟然没有发现这商户女有如此心机和耐心,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局,才到了今天。

到了这一刻,他反而失去了问下去的兴趣,只有最后一句:“为什么?你嫁进杜家已经是高攀了。”

萧容悦看他的目光如同看一只不自知的蝼蚁:“我倒觉着是你不配。”

杜霍那一股已经沉下去的愤怒再次涌上来,可惜萧容悦没给他机会再开口,丢下那碗紫苏饮,掸了掸衣袖起身来:“都收拾利落了?那就走吧。”

东西早在前几日就已经让人悄悄收拾好了,今日不过是把剩下的装进箱笼,所以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已经收拾干净,连马车都已经装好了,就等着出发。

三七进来,看也没看一旁的杜霍,只是向萧容悦道:“抱厦里那几个还在四处打听怎么回事,娘子的意思是……”

萧容悦只问了一句:“玉竹可收拾好了?”

三七道:“已经到外边等着了。”

“那就走吧。”那几个一心想给杜霍当姨娘,自然要随了她们的心愿了。

玉竹!杜霍恍然惊醒,却又觉着自己恍若在梦里,心头一阵冰凉,又是一阵火烧般的愤怒,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笑着大步离去。

萧容悦带着众人出了杜府,到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前,一路都顺顺当当的,不知道是杜府的长辈们没回过神来,还是因为知道了府衙里的消息不敢阻拦,竟然没有人出面拦一拦,这倒是让她省了不少事。

原本她早让人收拾也是为了避开这些麻烦,实在是不耐烦再费心思在杜家这么个烂泥坑里了。

只是到了马车前,她却见到了三房夫人李氏,带着个婢女在那里,分明是在等她。

见着她过来,李氏还是带着招牌一般的温和笑脸,与她道:“这就要走了?”

倒像是一点也不惊讶一般。

萧容悦挑了挑眉,也笑了:“三夫人等了一会了?有劳你来送我。”

她也不惊讶。

李氏这会子倒是真有些吃惊了,看了她几眼,才低声道:“多谢你不曾把二房与三房也牵扯进去,等到了这时候才动手。”

萧容悦笑容清淡:“我与他们的恩怨,与你们干系不大,也就犯不着多费心思了。”

李氏却是向她恳切道:“日后我们会留在江宁,祝娘子安康顺遂。”

这个我们自然不是杜府,而是杜府三房这一家子,他们要分家了,与长房也不会有什么往来了。

萧容悦转身向马车走去:“三夫人心愿得偿,日后也必然能如意。”

李氏藏得太深,若不是陶二郎那件事,恐怕她都不曾发现,三夫人李氏在这府里并非像看起来那般老实无害,她早已四下里笼络了府里不少人,更是想了办法从大夫人裴氏手底下得了不少银钱,在府外做起了木材买卖来,三房里已经是有了不少积蓄了。

只是她那一副老实的模样太能蒙蔽人,才让长房与二房到这时候还没能看清。

这样的人,还是少来往的好。

然而看着萧容悦的马车走远,李氏脸上那点笑容也散开去了,轻轻松了口气,带着婢女往回走。

“夫人,这位萧大娘子求了义绝,日后也不会再与杜家来往了,你又何必要待她如此。”婢女轻声道。

前面走着的李氏却是道:“我是求她放过三房,不仅是现在,还有以后。”

“以后?”婢女听得糊涂,“她都走了,怎么还会有以后?”

李氏苦笑:“你觉着长房那几个会轻易罢休?怕是还要闹出不少事来!”

她眼里不加掩饰地望向不远处的春华园,那里才是一切祸事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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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不能依靠的娘家(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七十四章不能依靠的娘家比起杜家的吵闹,萧家一片安静,安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萧靳坐在书房里,看着眼前神色淡漠的萧容悦,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悦娘,你姨娘她……终究是生了你弟弟妹妹,你舅舅他们面上也不好看。”

萧容悦不曾去碰桌案上奉上的茶汤,只是清清淡淡地说着:“阿爷要留着她便留着,与我是不相干的。”

萧靳皱了皱眉,对女儿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有些不满意:“她是错了,办了这样糊涂的事,但终究也是你姨娘,你是萧家娘子,便是要与杜家义绝也该先与我说了,怎么能闹到府衙里去,这岂不是要与杜家撕破脸去。”

萧容悦几乎冷笑出声了,难怪前一世萧氏会受尽了委屈也只能留在杜家,因为她知道自己就算是回娘家求救也无用,对于萧靳来说,萧氏就是个有利用价值的物件,送到杜家去换来萧家的依靠,至于这个物件过得好不好那就不在他的考虑中。

就连到了现在,小柳氏与裴氏联手要毒害她,他竟然还在考虑与杜家的关系,还要留下小柳氏,就是因为他有不少买卖是交给小柳氏的弟弟柳五,若是将小柳氏赶回了柳家,怕自己的买卖也要被耽误了。

她慢慢抬眼,盯着面带怒色的萧靳:“都说阿爷是江宁府里的金算盘,最会经营打算,不知道在阿爷眼里我的命值多少?”

她说罢,又自嘲地一笑:“应该值不了多少,至少连杜家那样满门污秽的人家都比不上。”

萧靳一愣,很快更是恼怒:“你在胡说什么,萧家能有今日都是我费尽心思打点经营,你的婚事也是长辈们定的,便是他有什么不好,杜家有什么不好,你也该回来与我商量,事事也要替萧家多打算,怎么能任着性子胡闹,闹成这样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萧容悦已经起身来,冷冷看了他一眼:“阿爷要拉拢杜家,不必用我,你府里有上赶着要嫁去杜家的人,只管送了她去就是了,省得姨娘还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我已经请了立女户,明日就要准备出发去长安,这江宁府怕是难得回来了,日后阿爷愿意如何都与我无关,要把那又毒又蠢的女人留在府里也都随你,横竖日后府里的名声坏透了,耽搁得也不过是乐娘和阿梧。”

一直躲在外边听着的小柳氏听到萧容悦这几句话,脸色大变,顾不得再避着,推了门进来眼泪止不住流着向着萧容悦就要拜下去:“悦娘,你念在我教养你这么些年的份上,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我也是一时想岔了,想着你在杜府病了这么些时日也不见好,那杜大夫人又说了若是你没了,就让乐娘入府作继室,你也知道咱们萧家商贾出身,若是不能有个依仗,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她说着,用袖子掩着脸哭泣起来,“我这是猪油蒙了心了,昏了头了,我怎么舍得……你是跟在我身边养大的呀!”

“杜家大夫人与杜三郎待你不好,你受了委屈了,只管回来吧,让我好好照顾你,断不会再有别的糊涂心思!”

她不过说了两三句,萧靳脸上那点怒意已经散去了,看着小柳氏拜在地上凄苦的模样,心头更是有了不忍,转头看向萧容悦:“她终究是你姨娘,当年你阿娘过世的时候,把你交给她教养,这些年她待你也是尽心了,你就不能……”

萧容悦看着这一对,忍不出嗤笑一声:“就是因为我阿娘让她教养我,所以她才能进了萧家门成了正房夫人,你说这些年她待我不错,可这些年萧家的荣华富贵她也没有少享,这也不过是桩公平的买卖。”

“现在她能够为了惦记我嫁进杜家,想让乐娘作继室就对我下毒手,日后说不得就会惦记阿爷你的钱财,对你狠心绝情,”她看着萧靳的脸色一变,轻蔑地一笑,“我是她身边养大的都是这样,阿爷可还有几个妾室,万一日后府里还能再添几个弟弟……”

话不用说完,萧靳已经彻底沉了脸,地上哭得凄婉的小柳氏的抽泣声也没了,倒是瞪大了眼又惊又怒看着萧容悦。

该说的都说了,之后有什么她也不想再过问,当初就打定主意立女户,便是知道这边也不比杜家干净多少。

看着萧容悦起身往外走,萧靳还是唤住了她:“你要去长安?”

萧容悦点点头:“阿爷给的那几个铺面我就不奉还了,照说我若是大归,日后少不得还要跟弟弟妹妹们争这些,我没那个心也不想多要,只要了长安那几个铺子,之后会让人把江宁府这几处铺面的契书送回来。”

这一样换一样,算得明明白白,看来是真的不想跟这边有瓜葛了,萧靳心里也有些不舒坦,叹了口气,摆摆手:“你走吧,那几处也都给你了。”

终究是他的女儿,当年大柳氏与他也算夫妻情深,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

地上的小柳氏急了,要起身来再说几句,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萧容悦真的就这么走了去立女户,那样一来她带走的那许多陪嫁岂不是半点也不能留下了!当初给她准备那么丰厚的陪嫁,为的是之后让自己女儿嫁过去,顺理成章地得到手里,可现在……

萧容悦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向着杜霍深深一拜,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刚到她让人赁下的宅院外,郑妈妈已经使了人回来送消息:“……杜家说眼下没有这许多银钱,想要宽限几日。”

十几个箱笼齐齐整整摆在门口,又有那几个婆子卖力地吆喝,围了不知道有多少看热闹的人,杜家就是再不要脸,也不敢说不给。

可现在的杜家只怕还真是一时拿不出这许多银钱来,萧容悦也知道,只是她可没耐心等,只想尽快赶回长安去。

她垂了眼思量了一会,唤了竹苓过来:“让人去趟周家,还有姜府,把今日的事一件不落地传过去让他们都知道。”

第七十五章 麻烦统统找上门(第一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七十五章麻烦统统找上门周家请的冰人登门的时候,姜家人刚登门,几位姜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和姜夫人俞氏坐在花厅里,对着杜安之几位也还客客气气的:“这小儿女的事谁也勉强不了,既然是合不到一处,还是随他们自己好了,就算为两家打算也还是不要为难了,毕竟是结亲不是结怨。”

姜家的长辈把话说得很委婉,但杜安之他们也不糊涂,怎么可能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到了这时候,杜家就像是瘟疫一般,谁沾着谁倒霉,自然是要和离。

可裴氏却是忍不住了,紧紧攥着杜兰的手哭了起来:“这算怎么回事,兰娘嫁进姜家这些年,孝敬公婆,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今却要被逼着大归,你们姜家正是没了良心!”

她说着推了一把杜兰:“你去求求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离,这会子不是落井下石嘛!姜大郎呢,他怎么没来,难不成是没脸来见我们了,知道自己抛弃结发妻没脸见人了?”

她的话说得姜家几位长辈脸色都十分难看,原本想着杜家就算是破落了,也该是知情知礼的,有些话说得不必这么明白,却没想到还是这样胡搅蛮缠,还想要把姜家的名声也败落了。

俞氏铁青着脸开了口:“是我让大郎不要过来的,若是可以我宁可大郎从未结下这门亲事,也就不必跟着淌这滩污水。”

她丝毫不理会裴氏那透着青灰色的脸,径直说道:“现在人人都知道你们府里谋财害命,不要脸皮的事,若是大郎再过来你们府里,我怕人人在他背后指着脊梁骨骂他,说他娶了你杜家的女儿,有你这样的岳母!日后他在江宁县衙里当差也要被人耻笑!”

裴氏气结:“你,你算是什么,居然敢这样说我!当初这门婚事是你们姜家求上门来的,如今兰娘不曾有什么过错,你们就想和离,休想!”

俞氏冷笑:“当初求亲也是想结两家之好,那时候杜老尚书尚在,杜家门风也算清正,这门亲事我是看中的,可没想到不过数年,府上就败落成这样,不但算计儿媳的陪嫁,还要谋财害命!这可不是门风坏了,这是连心肠都坏了!”

“我们若还留着杜氏女在府里,说不得日后连子孙后辈都要被教坏了!”她吩咐婢女拿了放妻书上来:“你说兰娘没有过错,可她嫁进门数年无所出,因妒不许大郎纳妾,先前更是收拾了两个有了身子的通房,这是要坏了我们姜家的子嗣!”

“至于她不肯听我的话,帮着分担府里的中馈,日日只惦记着往娘家跑,这也是不孝!似这样的媳妇,谁家敢留下?我没有教大郎写休书,还是肯与你们说和离,已经是念在过去两家的情分上了,若是大夫人还要闹,那这事我们就另说,明日请了你们去府衙休妻!”

俞氏素来是个厉害的,说的话有理有据又是毫不留情,裴氏哪里是她的对手,只能抱着杜兰哭个不停。

而此刻的杜兰却痴痴怔怔盯着那张放妻书,上面姜大郎的印鉴已经盖上了,就等着她拿过去了,他是真的要与她和离了!

杜安之几个忙打圆场,到了这会子若是还不识相,那可真是个蠢货了,姜家原本就不是败落了的杜家能比的,何况俞氏说的句句都是真的,他们也着实说不出什么来,与其再让府里出个弃妇,还不如见好就收答应了和离。

就在这边乱糟糟的时候,那边周家的冰人已经拍开了杜府的大门,高声吵闹着:“我要见你们大夫人,快带我去见你们大夫人!”

来的几个做媒的冰人都带着不少帮闲,也是因为知道杜府里面婢仆不少,怕吃了亏了,一群人闹哄哄挤了进来。

婢女没有法子,只得进了正堂来禀报,可话还没说完,外边的吵闹声已经传了进来:“……你们大夫人居然骗亲,明明侄女已经给自己儿子做了小,却还要答应把她嫁给周家大郎,骗了周家几万缗彩礼,难不成是打量人都是傻子?”

有几个胆大点的婆子一边拦着她们一边解释:“不曾做小,不曾有的事。”

却被那几个当脸一口啐过来:“连身子都有了,千金坊的郎中诊出来的,你们还想瞒到什么时候?难不成想让她大着肚子嫁去周家?!”

“我做媒即使你阿妈,从未听说过这样无耻的事,把个与自己表兄私通怀了身子的送去别人家里作明媒正娶的当家主母,这可不是欺负到人头上去了,还要砸了我们吃饭的买卖!”

几个冰人都是义愤填膺,这桩亲事若真的结成了,日后周家怕不是要弄死她们几个,这不是亲事,这是祸事!

这些话被坐在花厅里的姜家人也听见了,登时脸色更是难看,俞氏站起身来:“放妻书已经送过来了,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几位长辈辛苦走一遭,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她是一刻也坐不下了,再坐下去怕是连她的耳朵都要污秽了,这杜家上下恐怕连一块干净的地方都没有,这些事实在教人恶心。

姜家几位长辈也都起身,连客气话都没有再说了,匆匆往外走了,杜安之几个想送一送都赶不上。

裴氏这会子顾不得姜家和离的事,她慌乱地吩咐:“快去,快拦着他们,这是胡闹什么!”

只是她心里无比清楚,完蛋了,周家也已经得了消息了,那些定礼钱怕是都要讨要回去了,还有府门外吵着要陪嫁压箱银钱的萧容悦的人,二房三房还等着分家产,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还没等想出主意来,她又是一口气上不来,胸中绞痛难当,歪倒在杜兰身边。

郑妈妈带人在杜府门前等了一天多,终于杜霍过来了,到了萧容悦落脚的宅院里见她。

“阿娘病了,一时也没有这么多现银,”他从袖子里拿了两张通票放在萧容悦跟前,略带倦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里是两万缗,多的暂时拿不出来。”

萧容悦笑了笑,却是没有接,只是看着他不开口。

杜霍却没有那么多耐心,沉沉道:“你要的应该不是钱。”不然也不会费了这么多心思,大可以当初借着胡商的名头,一气将杜家骗了干净。

果然是聪明人,萧容悦笑得更是舒畅:“的确不仅是钱,不过现在先要钱。”

她的话让杜霍有些明白,却又好像并不明白,他想不明白自己与杜家究竟哪里对不起她,为何她会如此。

他盯着萧容悦那张笑得云淡风轻的脸好一会,才道:“多的没有了。”

萧容悦瞧了眼三七,三七飞快端了笔墨纸砚上来,她才又笑着道:“那就有劳杜三郎与我写个借条,别人写的我可不认,你还要几分脸面,这借条还能有点用。”

杜霍看着她早有准备的样子,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双手在袖中紧紧攥成拳许久都没有松开。

第七十六章 无巧不成书(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七十六章无巧不成书把通票兑了银钱,行李都收拾上马车,留了可靠的人在江宁府的庄子上,满满当当的七八只大车终于赶着早出了江宁府,向着长安去了。

萧容悦的马车宽大,里面铺了软软的地毡,一张小案上还摆了剥好的石榴和一壶茶汤,她舒舒服服窝在迎枕上信手翻着书卷,三七与山茶几个却是叽叽喳喳新奇个没完。

“那边有庄子,还有河湾,上面有渔船呢!”广丹伸长了脖子朝着外边看着,嘴里稀奇不已。

竹苓从另一边撩开帘子打量着护卫在车队左右的部曲:“瞧着都不像是咱们江宁府的人,听他们说话就知道不是,个子这样高壮,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山茶含着笑给萧容悦斟茶,三七却是伸手一人敲了一下头:“没一点规矩,被人瞧见了要笑话了去。”

广丹揉着头,嘟囔着:“这会子正是蟹肥的时候,想瞧瞧那渔人打着蟹了没有。”

还是惦记着吃,萧容悦笑得直摇头:“真真是嘴馋,到了山阳要一篓子蟹让你吃个够。”

山茶这才与竹苓道:“这些是且末的俘虏流民,被商人买下带到江宁府来贩卖,娘子见他们身形高壮而且身手不错,才买下作部曲,先前在庄子上教了许久又细细挑选了,这些都是稳妥听话的。”

“且末?”竹苓不曾听过这个,好奇地问:“那是哪一处?”

萧容悦轻笑:“是安西那边,比安西还要西边的小国,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了,这些是它的遗民。”

竹苓咂咂嘴,摇头:“怪不得他们长得这般稀奇,金发碧眼又白得吓人。”

广丹可没兴趣关心什么且末,她眼睛发亮:“娘子,咱们是要去山阳吗?”

萧容悦点头:“要在山阳换了水路,乘船到洛阳再转道去长安,算来还要小半月光景。”

这下连山茶都感叹起来,她们几个可是连江宁城都没出过,如今却要去那样远的地方,不仅又期待又担心。

竹苓一边惊叹一边道:“那马车怎么办?还有这许多行李。”

三七插嘴进来:“你就安下心来吧,娘子一早就吩咐人赶去山阳定下了两艘大船,马车让车夫赶着去长安就是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一路欢快走着,玉竹却是忐忑地坐在后面一辆车上心神不定。

她是杜府的下人,自小就在杜府伺候,这一次她一心帮着娘子,连杜三郎的吩咐也没有听,原本以为娘子走了她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好在终究是被娘子让人把身契拿到手带了出来。

可是之后该怎么办?她是被杜三郎收了房的,不能像三七她们那样在娘子身边伺候,她也没有什么本事,不像柯大嫂子那样有一手好厨艺,像她这样没用的人,恐怕只有被打发了。

她越想越难过,眼中忍不住淌下泪来,手里的手绢也被揉得不成样子。

坐在她身边的柯大嫂子看她这样,忙掏了自己的手绢递过去:“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就哭了。”

她瞥了眼窗外飞驰的景色:“难不成你还舍不得?”

玉竹连忙摇头:“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嫂子你是知道的,我这身份最是尴尬,虽然娘子心地慈悲带了我出来,可我是个没用的,身子也坏了,不能跟在娘子身边伺候,日后又该怎么报答娘子才好?也不能就这样做个拖累呀。”

柯大嫂子听了这话,却是爽快地笑了起来:“照我说,你这是想偏了。”

“娘子离开杜家,还惦记着带了你我出来,就是信得过你我,也愿意让你我跟着她,并不就是图你报答她。”她一边说着,一边挑拣着乌米,“你就看看我,我这一家老小十余口人,从前都是在杜家的庄子上饥一顿饱一顿,靠着天吃饭,娘子看中我的手艺,又觉得我这人可靠,便花钱买了我这一家子过来,又准了他们都跟着铺子里的管事一起去长安,这样的好事我便是做梦都不敢想,又怎么能报答得了?”

“我现在就想着能安分地给娘子当好差事,不辜负娘子这一份恩情,若再有就逢年过节给娘子在菩萨跟前上柱香,求菩萨保佑娘子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也算是咱们的心意。”

玉竹慢慢抬起头来:“我,我也不会别的……”

柯大嫂子噗嗤笑了:“娘子还不知道你会什么?她是念着你的好呢。”

她的几句话让玉竹心里的阴霾慢慢散开去,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温热,坐在那里想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重重点了两下:“是了,我便是不会什么,但我对娘子的感激是一点也不少的,日后若娘子要用我,我定然是万死不辞的,若没有我也给菩萨上香替娘子求平安顺遂。”

这样想她的心也坦然了,抹了泪帮着柯大嫂子挑拣乌米。

萧容悦的车队离开江宁城向着山阳赶去,只是她走后不久,江宁城门外又多了一群人,黄司马与朱长史带着江宁城大大小小的官吏送出城来,向着一位骑着马的年轻郎君叉手作揖:“程将军一路奔波来到江宁,不过一两日光景又要赶回长安,这般辛苦尽职实在让我等汗颜。”

程瑜骑在马上,微微笑着向黄司马等人欠身:“这两日劳司马与诸位费心,瑜深谢,就此告辞回长安赴命。”

黄司马领着众人又送了几步,才看着他带着亲随策马扬鞭顺着官道往山阳方向扬长而去。

待他走远了,黄司马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总算是走了。”

这几日他可是费了不少心,虽然终究没能弄明白长安要折冲府的案宗是做什么,但总算没有出什么纰漏,他虽然是一府的司马,但终究是天高路远,长安的情形他也不清楚,所以无论谁来都得罪不起,只能小心再小心。

朱长史这会子却是满是忧色地上前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折冲府那边有动静了,今儿一早有两位副都尉都被请去了常都尉府里,还有……”

“还有什么?”黄司马皱眉,常都尉告了病,这一年来并不大过问折冲府的事,但这几位副都尉都是他手里栽培出来的,对他还是言听计从,自己这个代管的不过是挂着名。

朱长史声音更是低了,几乎听不到:“是城门上来报的,有一位出了常都尉的府邸,便悄悄带了十余人换了便服出了城往山阳方向去了,还是看门的认出了其中一个疤脸,才知道是折冲府的人。”

去山阳?黄司马瞪着已经走远的程瑜,后背一片冰凉,忙忙转过身:“走,快回府衙去。”

只盼着要出事也是出了江宁府,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第七十七章 奇怪的娘子(第一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七十七章奇怪的娘子到了山阳的运河码头上,已经早早等在外边的管事刘安一路小跑过来,在萧容悦的马车外叉手行礼:“娘子,船已经备好了,就在码头边泊着,船家也等着了。”

萧容悦撩开帘子,看了看热闹非常的码头,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了,让他们先卸了大件的行李送到货船上吧,等我们用了饭就启程。”

刘安忙应着,又殷勤地道:“前边不远的吉祥酒馆河鲜做的极好,还有一道团油饭很是香糯,娘子若要去,我这就过去教掌柜的准备好。”

萧容悦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矮矮个头圆脸五短身材,看起来貌不惊人,满是和气的笑容,眼里也便多了几分笑意:“也好,你去安排吧。”

刘全欢喜地应承着,快步去安排去了。

“这刘全是在哪一处当管事的?”萧容悦转过头问郑妈妈。

“先前是帮着柳夫人打点铺子上的事,这一回娘子把江宁府的铺子卖去大半,他便帮着打点一路的行程,还没有别的差事。”

萧容悦点点头,看来大柳氏身边也不是没有得力的人,只是不知道前一世萧氏如何是半点没能用上,被杜霍钳制得死死的。

不过这会子她也不急着这些,去了长安还要好好打算,一切等见了孟钰,与他商量了再决定也不迟。

刘安办事很是利落,不过一会功夫,萧容悦已经带着郑妈妈和三七她们在雅间里坐下了,酒馆的掌柜很是热情地隔着屏风给萧容悦问好,介绍了山阳码头的特色。

“若要说真的好,咱们山阳这里山清水秀,鳜鱼是最好的,乳酿鱼也是拿手的,不如……”掌柜的笑眯眯说着。

萧容悦瞥了他一眼:“方才还觉着你这酒馆开在码头边,食材自然是上好新鲜的,想必手艺也不差,现在听起来却觉得不实在。”

“眼下已经是过了仲秋了,天凉一日胜一日,鳜鱼也远不似春夏时肥美,这会子拿了作乳酿鱼肉也柴了。”

掌柜听了苦笑摇头:“这是碰上行家了,还请娘子见谅,实在是这几日码头送来的鳜鱼多了,小店的乳酿鱼是真的不错,所以……”

萧容悦一笑:“罢了,我们瞧着也不像是回头客,难免店家会欺生。”

她歪着头想了想:“这时节黄尾最肥美,作丁香淋脍最好,不过不要全鱼,只要鱼背脊上那两条无骨的,切薄片淋上香油。”

“鲈鱼作鱼酢最合适,再来一篓子蟹,一半取了膏黄和蟹肉淋上五味和细面作饆饠,另一半就干干净净蒸了端上来给她们解解馋。”

她说一样,掌柜的点一次头,细细记着,待她说完已经赞不绝口:“娘子实在是行家,这一番吩咐实在是再妥帖不过,小的这就下去安排,另外再添上一道竹筒浸虾,还有小店招牌的团油饭送给娘子,算是聊表歉意。”

萧容悦一笑,点点头:“有劳了。”

只是她不经意间瞥过用屏风隔开的隔壁雅间,却是隐约看见有个身影站在那里,像是在听着这边说话,不由地疑惑起来。

那掌柜的得了吩咐飞快出去安排,屏风那边的客人也唤了他过去:“照着方才那位娘子的也给我们安排一桌。”

这倒是会讨巧,听着旁人点菜,自己也跟着沾光。

广丹撇撇嘴,探头朝着那边瞧了瞧,奈何屏风遮得严严实实也瞧不见,愤愤道:“一准是方才偷听了,自个儿没见识,只能跟着学。”

萧容悦失笑:“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由得他们吧。”

隔着屏风的程瑜听到萧容悦的话,一时也失笑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素来不讲究吃用的,怎么会听了她方才那番话,忍不住也想尝一尝,想瞧瞧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好。

这位萧氏娘子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前两日还在江州府衙公堂上一副病得起不了身的模样,被婆家骗了陪嫁,被继母婆婆下毒毒害,说起来算是人间惨剧了,便是不死也要悲痛难过多时,可她却没两日的功夫已经带着仆从清清爽爽离开了江宁。

看她言谈举止之中没有半点难过,就好像那些事与她毫无关系一般,甚至还赶不上她嘴里的乳酿鱼要紧。

这实在是教人看不懂,程瑜看着屏风那边模模糊糊的身影,对这位萧大娘子越发好奇,她好像也是要乘船去长安,却不知道千里迢迢去长安做什么。

不过萧容悦是不知道他的疑惑,她带着三七几个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才戴了帷帽往码头上去了。

两艘宽大沉稳的杉木船停在码头边,一艘上面已经满满当当摆上了大件的行李,另一艘是客船,船舱宽敞干净,摆设也很是精致,一看就是仔细收拾过得,高高的大帆收起悬在桅杆上,船家已经笑着在码头上等着了。

三七与山茶两个唤着小婢把贴身用的行李搬上客船,竹苓陪着萧容悦看着船,嘴里惊叹道:“这样大的船,便是把行李也安在这一艘上也是尽够了的,如何还另放了一艘?”

刘安跟在后面笑着解释:“自来行船都是讲究个稳妥,虽说水路不比陆路曲折,但难免遇到些麻烦,那时候若是都在一艘上,反倒拖累了行船,娘子吩咐了,我便准备了两艘,把大件的都放在那边,我与几个管事带人守着,娘子带着诸位姑娘在这一艘上歇息。”

萧容悦很是满意,点点头:“刘管事想得周到。”

刘安辛苦许久就是为了这一句,欢欢喜喜谢了萧容悦,这才去催着船家准备出发。

离萧容悦的船不远处,程瑜也带着几个随从上了一艘小船,他的船可比不得萧容悦的那般宽敞阔大,只是一艘容四五人的小船,这会子也挂了帆,准备出发。

随从里的从文素日就跟着程瑜身边,最有眼色,方才在酒馆里就见自家郎君对隔壁雅间的那位娘子的话很是有兴致,便特意留意了一下,这会子刚坐上船,便一眼看见正在登船的萧家众人,连忙向程瑜道:“郎君,那不是那位萧大娘子吗?她也登船了。”

程瑜看了那边一眼,嘴角微微弯了弯:“她也是去长安的吧。”

从文看着萧容悦的大船好不羡慕:“只是这位大娘子出手真是阔绰,那样大的船,便是想在船上闲逛也是能的。”

说着又噘着嘴瞥了眼自家的小船,暗暗腹诽,郎君还真是抠门,明明是得了差事去江宁府,却要赁这样的小船,这四五号人挤在一起想疏散疏散都不能。

程瑜这时候却是看着已经鼓满了的帆,听着船破水而出慢慢离开码头,心里一直悬着的那一块慢慢放下些了,眼下看来应该是无事了,或许江宁府的那几桩并没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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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被拖下水了(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七十八章被拖下水了秋天的运河上白帆点点,瓦蓝瓦蓝的天上云彩都只有轻轻薄薄的几片,清爽的风吹得河上泛起轻波,船上的帆借着风张满了,带着欢欢喜喜的众人向洛阳赶去。

刚上船不久,山茶便犯了恶心,头晕乎乎地,让郑妈妈看了说是晕船,让她去房里歇着了,三七带着广丹竹苓在萧容悦跟前伺候着,柯大嫂子是早就在码头上便挑了些鱼虾和瓜果带上来,忙碌着准备晚饭,玉竹也跟过去帮忙。

靠在窗边看着两岸的景色飞驰而过,从青翠渐渐成了昏黄,秋意越来越浓,也就是越来越往北去了,萧容悦一时神色怔忪,到了长安,她要去见孟钰。

这是她一直想着念着的,连梦里都时时梦见,梦见自己到了汝阳侯府门前,焦急地等待着孟钰出来,她要告诉他,自己没有死,或者是死了,只是又活了过来了。

可是梦醒之时又是满心彷徨,她该怎么说,窦宓已经是死了的了,在她成了萧容悦嫁入杜家的前两日她就“病死”在了汝阳侯府,死在了他跟前,可现在她该怎么告诉他,自己又活了回来,不过不再是窦宓,而是变成了萧容悦。

借尸还魂这样的事谁见过?便是有也不过是山野传说,从未有人见过,她便是敢说,他又怎么会信!

何况还有东宫!若是让太子知道自己死而复生,那恐怕萧容悦也要成了冤死的亡魂。

她一时担忧,一时焦急,一时又盼着,心里辗转反复,始终拿不定主意。

看她神色不豫,三七几人也不敢打扰她,只能默然在一旁帮她斟茶打扇,看着窗外暮色慢慢起来,船舱里也昏暗下来。

“这是到了哪里了?”萧容悦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看见的便是窗外一轮要没入水面的夕阳,开口问道。

三七让广丹去掌了灯进来,轻声道:“方才船家说是刚过了泗县,前面还要走一夜才能到宿州。”

萧容悦嗯了一声,看着被拘在船舱里大半日,不时探头看向窗外的广丹与竹苓,笑了:“罢了,你们几个出去转一转,看看那群小的可都在安安分分当差,让郑妈妈与三七留在这里伺候用饭吧。”

广丹与竹苓好不欢喜,答应着欢快地出去了。

三七轻笑:“娘子也太惯着她们了,日后怕是性子野了更难约束了。”

萧容悦摆摆手:“无妨,难得有这样的景致,到了长安怕是也难再看到了,你若是想看也可以去。”

三七转身拨亮了蜡烛,笑道:“娘子不也是头一遭去长安,怎么不去外边散一散?”

萧容悦怔了怔,笑容也淡了些:“这景致……我有些乏,在这里坐一坐。”

三七有些担忧:“莫不是晕船?方才山茶吐得厉害,又是虚汗不止,还是郑妈妈向船家要了些药散给她揉在额头上,这才好些了。”

萧容悦摇头:“不妨事,坐坐就好。”

三七终究是不放心,还是等着柯大嫂子送了新鲜的虾粥和几道小菜来,看着她用了一小碗粥,才算放了心,却还是半步不敢离开,陪着萧容悦坐在船舱里。

行船赶路终究还是枯燥的,广丹几个也就是先头兴奋新奇,到了夜深了也看不见什么景了,只有单调的哗哗破水声,也便没了兴致,回了船舱去伺候着。

郑妈妈一边手里做着针线活计,一边笑着道:“这是跟着娘子才有的福分,从前哪里敢想去长安,便是江宁城也不曾出过,谁想到这一遭就走了这样远,不但到了山阳,还坐上了大船,还不知道长安是什么模样的。”

三七帮着她理着丝线:“想来长安也就是比江宁府大上些,再热闹些罢了。”

广丹收拾着榻席,笑着接嘴:“先前在萧府里听那些管事妈妈们说,铺子里的伙计送货去过长安,说那里好大好大,就是十个江宁府也抵不上,还有各种各样新奇的物件,那里的人什么样的都有,还有些面如黑漆,眼如铜铃,张嘴就能吃人一般。”

吓得她身边的竹苓怪叫一声:“那还是人么?莫不是夜叉出来了?!”

把萧容悦笑得直摇头:“难为你们敢听,那不是夜叉,是昆仑奴,说是来自西域,身形高壮,肤色黝黑,不少贵府里买了去养着当玩意儿。”

广丹不好意思地笑着:“婢也是听他们混说的,就说怎么也不会吃人才对。”

萧容悦笑着点点她:“就惦记着吃,人可不能吃。”

这下连郑妈妈都笑起来了。

船舱里笑语连连,打破了运河上静谧的夜,然而不远处的黑暗却丝毫没有被撼动,依旧深邃幽静,幽静到连虫鸣声都不可闻了。

“哐当”忽而一声沉闷地响声打破了她们的笑声,船也跟着晃了晃,萧容悦收了笑容,皱眉看向船舱外:“什么声音?去看看怎么了!”

郑妈妈丢下活计,快步出去,招呼着船家:“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船头上老船家举着风灯四下看,疑惑地道:“这里水深着呢,怎么会被东西绊着了?”

话音未落,后面的一艘船也像是撞到了什么,声音更是大,连这边都听见了,紧接着来的却是更吓人的叫喊声:“不好了,船底漏了,被人凿漏了!”

还没等郑妈妈与船家回过神来,便看见河岸两边的黑暗中有人影站起来,羽箭密密麻麻如同织网一般向着运河上的几艘船射了过来,当先的一支径直将这艘船上高高挑着的灯笼射下来,甲板上登时一片黑暗。

不好了,出事了!萧容悦已经听到了外边的动静,登时起身来,冲到船舱里的蜡烛跟前一口吹灭了,沉声吩咐三七她们:“摸黑去下房,让她们谁都别出声,悄悄往这边过来。”

自己却是扶着船舱壁走了出去,要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夜里的运河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此时水上一片黑暗,不仅是萧容悦这艘船灭了灯,连后面那一艘也是灭了,只是在微弱的月光下,她分明瞧见了离着自己的两艘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艘小船,正在飞快地朝着前面冲过来。

然而运河两岸的人影却并没有放过它的意思,手中的箭向着小船不断射出,连着萧容悦的两艘也没有放过,不断有乱箭落在甲板上。

看着羽箭没入甲板足足寸许,萧容悦心沉到了谷底,一把拉过郑妈妈:“快进船舱去,这里太危险。”又转头吩咐船家:“快些往前冲,冲过去就无事了!”

她心里却没有底,那羽箭入木极深,箭速快得吓人,若非弩箭无法做到,可是这里是中土,弩箭……只有官家才有!

也不知道那小船上是什么人,惹上了什么麻烦,却把她们给拖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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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命要紧(第一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七十九章命要紧不过片刻的功夫,那艘小船已经越过后面一艘货船,就要赶上萧容悦的船,船舱边紧紧靠着壁板的萧容悦几乎已经能够看清楚小船上的人,拼命摇着橹绷紧了身子的船工,几个闷不出声摇着桨的随从,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船舱口朝着她这边望过来。

萧容悦盯着他,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他是……卫国公府程大郎程瑜!他怎么会在这里?他领着羽林郎将,不在长安羽林卫里当值,如何会来这里?还有那岸上的人是怎么回事?是在追杀他?

一时间这许多问题涌上来,萧容悦也是想不明白,不过眼下已经来不及多想,那艘小船要坚持不住了。

尽管船工与随从用尽全力想要冲出去,然而河道下不知道事先被做了什么手脚,几艘船都被绊住了,小船如何用力也只能艰难前行,却还是没能抵住乱箭如牛毛而来,好几处船板已经破漏,汩汩往里灌水,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程瑜此刻沉了心,低声吩咐从文从武几人:“一会要沉之时你们带着船工泅水逃出去,有多远走多远,把那东西好好带着片刻也别停送到长安兵部衙门。”

从文几人哪里肯依,连连摇头:“断断不成,郎君不走,我等怎么能……”

程瑜目光凌厉望了一眼岸边的漆黑:“不知他们有多少人,但定然是认准了我的,我若不留下谁也走不掉!你们不可多言,记住了片刻也不能停送去长安。”

他知道此趟来江宁府凶险,所以处处小心,但还是低估了那群人的穷凶极恶,为了遮掩住秘密,甚至不惜截杀上使,由此可见这几个案宗里怕是有太多不可见人的东西。

乱箭密密麻麻而来,船板破漏的地方越来越多,小船已经难以前行,慢慢向着下沉去,程瑜看了眼从文几人,低声道:“你们走吧……”

话音还未落,一根长长的绳索抛了过来,落在小船上,那边大船上的老船工靠在桅杆下躲着乱箭,向着这边呼喊:“快,快……”

直到上了大船,从文已经坚持不住了,腿软地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那艘小船缓缓沉入了水里,喘着粗气道:“若是晚上半步……”

晚上半步不是喂了鱼虾就是被射成了筛子!

萧容悦盯着这几个分明松了一口气的人,沉沉开了口:“还没得救呢,这样乱箭射下去就是这大船也撑不了多久。”

程瑜看着月色下那一张清冷沉静的面庞,上前深深一揖:“谢过娘子搭救。”

萧容悦避开去:“还不是道谢的时候,这些人在水下张了网,若不想法子冲出去,我们都得要死在这里。”

程瑜此刻满心歉疚,若不是他,萧大娘子与这许多人也不会无辜被牵连进来,落入这种险境。

萧容悦却没有心思去思量这个,她盯着运河两岸瞧了瞧,低声道:“你的人里面可有会水的?”

程瑜点头,唤了从武与安邦上前来:“尽可以听娘子吩咐。”

他打定了主意,让从武几个下水破了渔网,带着东西随大船逃出去,自己留在这里拖住这群人,无论如何东西与萧大娘子不能有失,她是无辜的。

萧容悦却又转而望向他,目光雪亮如练:“他们要的东西在哪里?”

从武等人一惊之下,手摸向腰间的长刀,戒备地盯着萧容悦,萧容悦却是理也不理他们,只望着程瑜:“岸上那些应该不是只冲着要你命来的,否则就不会只用弓弩,只要一把火就能把你逼出来,乱箭射死就可以,他们是在投鼠忌器,你身上带着他们要的东西!”

程瑜看着那黑白分明的眼眸,心中滋味更是奇异,终究点了点头,从从武手里拿过包得严密的包袱:“在这里。”

萧容悦看着他:“倒出来。”

缺了小半的月慢慢掩入了云彩里,运河上那一点微光也不见了,更是静谧的暗了下来,郑妈妈手里攥着针线筐里的铜剪子,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一会贼人登了船,她便是拼命扎死两个,也不能让他们冲进来伤了娘子。

柯大嫂子与玉竹也一左一右守在门前,连着三七几人一起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地仿佛可以听到心跳声,然而就是这样的安静却让她们越发感到不安与害怕,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萧容悦站在窗边,看着黑暗中那两道游向后一艘船的水波,目光沉沉。

她身后不远的程瑜蹙着眉头也看着那边,开口道:“那一艘船上也是大娘子的?”

萧容悦眉眼不动,冷淡地道:“上面有我的行李和部曲,船是花了二百缗赁下来的,到了长安你得赔给我。”

程瑜愣了,好一会才哭笑不得望向萧容悦,到了这时候,这位萧大娘子不担心自己活不活的下来,不害怕那群取人性命的贼人,反倒是惦记着要他赔钱。

不过这也让他原本满是歉疚不安的心反倒沉静了许多下来,好似有她在,一切也不是那么大不了了,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他想起方才萧容悦对从武几人那简短却沉稳的吩咐:“带着这个包袱上那艘船,点了火把让他们瞧见,告诉刘安他们悄悄弃船一起泅水往这边来,我已经让船家下水破渔网了,三息之后一起冲出去。”

丝毫没有犹豫就做了这样的决定,程瑜对她越发好奇,仿佛每一次见到她都有不同的模样,教人看不清摸不透。

到那边船上火把点亮的时候,乱箭破空而来的声音登时稀少了下来,所有的弩箭都向着那边船射了过去,他们真得以为程瑜上了那一艘船了。

萧容悦不再等了,转身吩咐郑妈妈:“把隔壁的舱房让出来,那边船上的也要过来了,若是容不下便丢些物件下去,不能耽搁了行船。”

郑妈妈心疼:“那一艘船已经舍了,这边留下的都是贴身行李。”

萧容悦淡淡道:“人命要紧,有命在,要什么之后都会有的。”

郑妈妈嗳了一声,带着三七几人忙忙出去安排吩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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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汝阳侯府的消息(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八十章汝阳侯府的消息从武是最后一个爬上船的,手臂上还插着一支箭,身上半边衣袍被血和水泡得湿淋淋的,三七几个远远看着都骇得不敢靠近,萧容悦看了看他,厉声吩咐船家:“冲出去!”

片刻也不能耽误了,趁着现在那群人还在盯着那艘空船,他们得赶紧逃出去!

十几个部曲连同从文他们几个一起帮着摇桨,水底下的渔网已经破开了,大船终于不受制约,飞快地冲了出去,向着前面茫茫黑夜驶了过去,远离了这片危险的水域。

直到船后面再也听不到羽箭的声音,萧容悦那一口提着的气才放下,在榻席上坐下,让郑妈妈掌了灯来,看着一船舱惊魂未定的人们,她轻轻叹口气:“看来明日一早在宿州也得停一停了。”

郑妈妈险些哭了出来,强撑着道:“那一船的行李……”

萧容悦笑着安慰她:“无妨,要紧的不都在这边吗。”

程瑜愧疚不已,上前向萧容悦叉手作揖:“是瑜连累了娘子与诸位,今日的事必然会给娘子一个交代。”

萧容悦瞧也不瞧他:“那是自然,我那一船行李都是上好的家什,如今全没了,你若不赔就是告到京兆府衙门也要讨个公道。”

从文在旁噘着嘴道:“我家郎君才不会不赔,何况是那些……”

程瑜瞥了他一眼,他缩了缩头退到一旁去了。

“在下姓程,在羽林卫当差,家住永兴坊,待回了长安就让人送了银钱到府上去。”

萧容悦摆摆手:“会让人去找你要的。先安顿伤者吧,你那随从手臂中箭,你的船也没了,明日一早到了宿州,你得带着他们去安顿了。”

出了这样的事,萧容悦可不打算好心捎他去长安,不论他带的是什么,想必都是要命的东西,现在的她可没本事窥探,还是离远点好。

她想起方才看见程瑜从包袱里倒出来的几个大大的竹筒,上面都用火漆封得死死的,里面沉甸甸的像是一卷书本,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程瑜连忙欠身:“得娘子搭救,又送了我们到宿州已经是感激不尽,明日到了宿州我们便下船,不敢再多叨扰娘子,待来日到了长安再登门谢过娘子恩义。”

萧容悦也不在意他的道谢,吩咐了郑妈妈去寻了止血的药粉给从武先用着,让那十几个部曲在船上戒备,自己实在乏得睁不开眼了,到屏风后面靠在三七身上合了眼睡一睡。

知道天光微微亮,才远远看见了宿州码头,老船工跌坐在甲板上好半天起不来身,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菩萨保佑,这一夜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像萧容悦一样安然合眼,毕竟是从阎王殿跟前走了一遭出来。

程瑜临下船的时候,向着萧容悦再一次郑重叉手作揖,却在起身的时候略有疑惑地问道:“娘子为何一直不曾问过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那群人是什么人也都没问过,这实在是奇怪。

萧容悦目光已经落在码头上早早起来放船的渔民身上,轻笑一声:“因为我惜命,不该知道的事不去打听。”

程瑜许久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才移开,带着几个随从大步上了码头,没入了人群之中去了。

看着他们走远,萧容悦神色却是凝重起来,吩咐刘安:“让人再备一艘船,速速出发去长安,片刻也不能耽搁了。”

宿州也不是安全之地,谁也不知道那群人会不会找上门来,还是先离开得好,还得离程瑜远一点。

刘安办事的速度没让萧容悦失望,不过大半个时辰,已经赁到一艘合适的船,也没有再耽搁,上了船飞快起了航。

坐在船舱里,郑妈妈心有余悸:“哪曾想到一出门就碰到这样惊险的事,从前也只在戏文里听过遇到水匪,哪里想到这朗朗乾坤太平盛世还真有这样的事,那群贼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山茶白着脸:“若不是娘子想了法子,只怕这会子早就丢了性命了。”

三七却是想起了那一艘船上的物件,连连叹气:“那都是上好的家什,还有新买的衣料和毛皮,还惦记着到了长安给娘子做上新衣裙和大氅,现下都没了。”

萧容悦笑着道:“无妨,好在我们都安然无事,衣裙家什到了长安再添置就是了,要紧的就是人都好好的。”

她瞧着还绷着小脸的广丹和竹苓,再看看煞白着脸也不肯出去的山茶,点头道:“不错,胆子都挺大的,方才也都照着吩咐做事,没有给我丢脸,到了长安月钱再加一份,算是压压惊。”

三七头一个撅了嘴:“娘子倒是大方,这一回折损了这么多,还是省着些吧。”

“不怕,那不是有债主肯赔吗,咱们亏得也不多。”萧容悦的笑声越发爽朗,一扫前一夜的阴霾。

玉竹看着萧容悦的笑脸,眼眶微微湿润了,想起了柯大嫂子说的话:“娘子哪里是要报答,她是念着咱们的好。”

接下来的行程倒是格外顺利,终于在十日后在洛阳码头登了岸,已经有马车在岸边等着了,见了她们来,阿克力殷勤地迎了上来,一口标准的长安官话:“娘子一路辛苦,马车备好了,在洛阳城里的悦来客舍里歇一夜,明日赶早动身,娘子瞧着如何?”

萧容悦笑看着这个金发小老头,笑着点头上了马车:“这两月你在长安的事办得如何了?让你打听的消息呢?”

阿克力跟在马车边走着,隔着帘子道:“盘下了那间佛香铺,又在万年县郊买了两处小庄子,都是照着娘子的吩咐,不挑大的,单要了有山有水的,景致都是极好的。”

萧容悦满意地嗯了一声,再问:“那汝阳侯府呢?有没有什么消息?”

阿克力回话:“三月余前汝阳侯府办了丧事,说是世子夫人窦氏病故了,丧事办得很是体面,自那时起汝阳侯府里的也不大出来走动,整日都是闭着门,还是前些时日汝阳侯府的下人才又来铺子里买香,说是汝阳侯夫人要去大云寺上香,还约了卫尉府夫人一道去的,连着几日都是。”

萧容悦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坐直了身子,面露疑惑,这倒是件怪事,若说因为她的死,汝阳侯府收敛锋芒小心谨慎这是应该的,毕竟她“病死”得可不寻常,可汝阳侯夫人庞氏去大云寺上香听经,还连续好几日,这却是大为奇怪了。

她可是知道,庞氏从来不信神佛,府里连尊菩萨像都没摆过,如何会殷勤到连着几日去上香听经,而且是与韦夫人。

当初庞氏可是没少在她跟前笑话赵卫尉出身田舍,昏聩无能,若非夫人秦氏是陛下的族亲,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到今日的地位,那时候连阿婉到府里来见她,庞氏都没个好脸色,现在却与秦氏走得这样亲近?

萧容悦心里满是疑惑,却又始终理不清楚头绪,究竟这数月的时间,长安和汝阳侯府发生了什么?

第八十一章 近乡情怯(第一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八十一章近乡情怯新置办的宅院在胜业坊,隔着两条巷曲就是热闹的东市,广丹与竹苓几个年纪小的惊奇地凑在窗边看着外边热闹的街市,盯着街市边来往的胡商和各色商铺不住地咋舌。

郑妈妈又好气又好笑:“都收敛些吧,仔细教人瞧了笑话。”

萧容悦望着车马水龙的长安街市,慢慢泛出一个笑容来:“这地方找得不错。”

胜业坊离着汝阳侯府的安兴坊相邻,她离着孟钰也不过一步之遥。

可是这一步要如何迈出去?

宅院是三进三出并不算大,看起来有些年月了,庭院里的一片竹林长得极好,郁郁苍苍青翠欲滴,竹林下的小亭里摆着对弈的榻席案几,旁边的小池子清澈见底,一群锦鲤摇着尾巴自在地在三两片莲叶下游着,萧容悦就在小亭里坐下了,让三七去斟茶来,自己唤了阿克力与刘安过来。

“你们两个差事办得不错,我很满意。”她疏懒地望着池子里的锦鲤,“不过这还是刚开始。”

刘安与阿克力都是再精明不过的,忙欠身:“听娘子吩咐。”

“从前刘管事是帮着打点田庄的事,这一回我看是屈才了,你这一路庶务安排得极好,以后这宅子里迎来送外,采买添置都交给你了。”她望向刘安,“只记住一样,对我来说钱不紧要,但我要明明白白,不能有半点糊涂。”

刘安脸色一紧,忙叉手拜下:“喏。”只是心头怦怦直跳,想不到娘子居然会把宅子的管事给了他,依娘子的聪慧,只怕是什么也瞒不过,真不能有半点马虎。

“先前山阳那件事办得好,你这一口官话说得也地道,”再看向阿克力,萧容悦微微笑了起来,“所以那佛香铺和奇货铺就交给你了,只管打点好铺子的事,另外有什么吩咐我会再叫你来。”

阿克力原本也是且末的商人,常在中土与西域行商,只是且末被吐蕃攻破败亡后,他也成了流民,被吐蕃商人贩卖到了江宁府,才被萧容悦买下,原本能得了性命有落脚之地已经很是知足,却不想还能得这样的信任与重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娘子放心,某当尽力为娘子分忧。”

萧容悦笑着点了点头,又与阿克力道:“前两日你说汝阳侯夫人这几日都去大云寺上香,这几日可还又再去?你让人去打听打听消息。”

“还有,大云寺里也安排一下,若能有几个人在里面最好。”萧容悦一边思量着一边继续道。

大云寺不是寻常佛寺,是皇家寺院,便是陛下也是要时时去大云寺上香供奉,长安各府更是在里面都有供奉。

等阿克力与刘安都出去了,郑妈妈才过来:“娘子,只怕要去口市再挑些人,从江宁府带来的人还是少了,怕是不够人伺候当差。”

萧容悦想了想:“这些事妈妈拿主意吧,之后这宅子里的内务就交给妈妈了,帮我管束着她们。”

郑妈妈连忙应着,又皱了眉低声道:“先前长安的几处铺面上都有杜家的人,如今可要……”

“留着吧,还有用。”萧容悦淡淡道,“只怕杜三郎不会轻易作罢,过不了多久他也要来长安了。”

杜霍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早已视萧容悦与萧家是囊中之物,就不会轻易罢手,先前不过是形势所迫暂时退让了,一旦有了机会他还会反咬一口,这一点萧氏的记忆里在清楚不过,萧容悦也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毒蛇还是打死了才能放心。

安兴坊不似胜业坊那般热闹嘈杂,这里住着的多是开国勋贵,大都得了爵位,只是真正历经几代还兴盛的也没有几位,汝阳侯府算是里面难得的了,一府之地占了小半市坊去,门楼高大气派,匾额上朱红底金漆的敕造汝阳侯府几个字依旧光彩照人。

坐在马车里的萧容悦撩开小半帘子,看着对面不远处的侯府,久久没有动弹,那里曾是她的家,里面有孟钰和她的点点滴滴,可现在她只能远远望着,连近前的身份都没有。

“娘子……”三七跟着她出来的,看着她神情恍惚,目光里是从未有过的忧伤,顿时慌了,忙忙唤道。

萧容悦回过神来,苦笑一下,摇摇头道:“无妨,我就是过来瞧一瞧。”

她没有办法跟三七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来汝阳侯府,也没有办法告诉她为何从未来过长安的她会这样熟悉这里,这一切太过离奇,三七理解不了,孟钰也只怕也没法理解。

马车在汝阳侯府门前的巷曲停留了许久,萧容悦就那样呆坐着看了许久,直到看到天色渐暗要响街鼓了,她才失望地收回了目光,没有看到孟钰,兴许是还在御史台里当值不曾下衙,还是在府里书房中翻看公文。

从前孟钰也是时时在书房中与幕僚议事到忘了时辰,还是窦宓吩咐了厨里做好了饭菜,亲自带着人送去书房,每到她去了,孟钰才会放下手里的公文,挥退了他们,与她二人清清静静地吃一顿饭。

那时候窦宓知道他的不甘,知道他的报复,不甘心眼看着汝阳侯府也如同那几家一样,经历数朝终究是没落,可是如今的情形非同寻常,他越是努力越是挣扎越是危险,窦宓劝过他,何不蛰伏静待时机。

孟钰总是皱皱眉,轻轻揽她入怀:“我只怕有一日连护着你和侯府的本事都没有,那时候便是我们想要安宁度日都难。”

她舍不得,终究是帮着他谋划奔走,汝阳侯府的境况终究是好了起来,可惜她没能多陪他些时日就“病故”了。

每每回想到这里,她的心便如刀绞,不知道那一日昏迷了的窦宓从东宫被送回来的时候,他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这些时日又是怎么样忍着心痛过来的,是不是也像她一样,煎熬而无奈。

她转头吩咐三七:“走吧,回胜业坊。”

却在放下帘子的刹那,被马车外骑马经过的人瞧见了,她并没有察觉,只是心事重重依在马车里,摇摇晃晃朝着巷曲外去了。

第八十二章 还是你想的明白(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八十二章还是你想的明白程漠骑着马勒着缰绳回头盯着那辆远去的马车,眉间微微皱着,回忆着方才听到的那句话,那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有些耳熟,却又回想不起来了。

一旁的常允正盯着前面的汝阳侯府脸色不虞:“五郎你说孟钰他能答应帮忙吗?他可是与梁王……”

回头才发现程漠没有听他说话,反倒是盯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看着,疑惑地骑着马过来:“怎么了,这是瞧见什么了?”

程漠收回目光:“方才停在这里的那辆马车你可瞧见了?里面的人好似在哪里见过。”

常允撇撇嘴,一脸苦相:“我哪还有心思去看那个,说不好明日御史台就要参我私送女婢到禹王府,意图惑乱禹王殿下了,你还来问我什么马车什么人!”

他越说越是烦闷:“你说说,不就是几个小婢女,值得他们这群御史小题大做吗?”

程漠淡淡道:“御史台职责本就在此,先前邓少保纳妾的事你不是说御史台不中用,这一回可有用了?”

常允顿时泄了气,前些时日太子少保邓陆秋看中了自己府里的一个小婢女要纳了作妾,偏生儿子邓槐也看中了那小婢,差点闹出了父子反目的丑事来,传出来让常允笑话了许久,每逢酒宴都要提起来取笑一阵子,更是放言御史台不中用,出了这样的事竟然无人参奏,这话没说多久,就听说御史台要参他私自送了外婢进禹王府。

他一早就去禹王府求见了殿下,这样一件小事,他又不是要贿赂禹王求权求财,连买婢女的钱银都是他自个儿掏的,却要被御史台参到御前去了,怎么能不委屈。

只是禹王却忧心忡忡,不但要他把那几个先带出王府去,还郑重其事地叮嘱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把这事闹到御前去,陛下素来对皇子管教严苛,先前大皇兄……你速速去想法子,不能有半点消息闹到朝堂上去。”

他浑浑噩噩地出了王府,只知道殿下要他先把那几个小婢安置在别庄,又要去想法子解决御史台的事,可他有什么法子,他平日里来往的都是勋贵子弟和闲散宗室,哪里会跟御史台那些人来往。

没了法子的他只好巴巴儿去求程漠,毕竟程漠来往的人可比他多多了,这长安若要说游宴赏玩谁比得上程漠,连太子都赞他一句论逍遥自在谁都比不得程漠,领着闲职也不用理会淮南侯府的事,洒脱得像个神仙一般,与朝中不少人都有交情。

程漠给他出了个主意,却是来见孟钰,更是说孟钰能帮他。

孟钰会帮他?常允到这会子还是不信,汝阳侯府如今与梁王走得亲近,梁王是恨不能禹王府不得好,怎么可能会帮他,他觉得程漠是在糊弄他。

“不是,五郎你先前说过,孟钰那小子一心惦记着要在御史台搏个清正的名声,如今我这个事落在他手里,岂不是肥羊入虎口,他怕是正求之不得,怎么可能还会帮我?”常允皱着眉头,看着程漠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副你不要欺负老子老实就来骗老子的神情。

程漠勒住了马,笑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去找御史台那几位老御史,给他们塞钱银还是送美人?”

常允一时噎住了,这倒的确是他往日的做事方法,简单粗暴却很有效,可是那几个老御史……恐怕不会吃这一套吧。

“走吧,已经到这里了,何不试试呢。”程漠翻身下马,将马交给身后的随从。

常允只得跟上,心里却是腻歪地厉害,若不是没法子,他可不愿意登汝阳侯府的门。

进去片刻的功夫,二人便出来了,只是先前眉头紧皱满是不情愿的常允这会子是眉开眼笑,脚下步子都欢快了,嘴里更是不停地道:“你怎么知道他会答应的,他先前可不是这样的,那一回朴侍郎孝期吃酒他要参一本,朴侍郎来他府里好几回请他高抬贵手,他都没答应,怎么今日就……”

程漠抬眼看了他一眼:“咱们还在人家府门前,有什么话要不要走远了再说?”

常允呃地一声止住了,只是看向程漠的眼睛里还满是崇拜的星星,就像是看到了未卜先知的世外高人一般。

他忍着一肚子要问要说的话,跟着程漠骑着马出了安兴坊,才急急忙忙道:“也不急着回府,咱们去平康坊里坐一坐吧。”

程漠瞧了他那满是兴味地样子一眼,点了点头:“去圣贤居,那几处太吵闹,去了怕又躲不开酒。”

常允嘿嘿笑着,挤眉弄眼:“你这是在躲着念奴娇吧,听说她前两日放了话出来,旁人要赎了她去得要百金,可若是淮南侯府程五郎,那便分文不要,她愿意洗手羹汤为奴为婢伺候左右。”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又晃脑:“风流最是程五郎,平康坊里又添了几多愁。”

程漠强忍着不翻白眼,沉声道:“若还要再闲扯,不如各自回府去吧。”

“走,走,这就走。”常允哈哈笑着,“说真的,我怎么就不似你这般逍遥自在,侯府里的长辈拿你没法子,太子与禹王殿下也都喜欢与你一道,就是念奴娇都只惦记着你。”

“可怜我这些时日又花了不少心思,偏偏她都瞧不上。”常允哀叹,自己的银钱大都花在了满庭芳,可念奴娇还是只肯赏面说说话,连留饭都少,更别谈留宿了。

等他感叹完,才发现程漠的马已经跑出去老远,赶忙追上去:“等等我,我不说了还不成嘛。”

到了圣贤居的雅间里坐下,程漠要了一壶茶汤,连点心果饼都没有要,与常允面对面坐下:“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常允总算是能问他了:“你怎么知道孟钰肯帮我?我跟那小子可没什么交情,平日就看不惯他,他与汝阳侯府又是跟着梁王,这样的事不落井下石都难,怎么可能就……”

程漠看着他,见他一脸疑惑,是真的想不明白,只得叹口气:“过几日就是陛下圣寿,宫宴是谁操持安排的?”

常允一头雾水:“太子殿下呀,不都是东宫领着中御府和尚宫局亲自打点的?”

“若是此时禹王殿下被参奏,对梁王能有什么好处?”程漠吃了一口手中的茶汤,“这一次的寿宴,东宫可是尽心尽力。”

他说得够明白了,梁王见不得禹王好,但更见不得东宫地位稳固,有禹王在还能牵制住东宫,他才有可图的机会。

常允恍然大悟的模样,思量了半点,连连点头:“马上就是圣寿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给陛下添堵,那岂不是让太子比下去了。”

程漠嘴里的一口茶汤险些没喷出去,憋得脸都红了,许久才道:“是,还是你想的明白。”

搜狗

第八十三章 善恶报应 祸福相承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八十三章善恶报应祸福相承大云寺在安仁坊里,一进市坊的巷曲便可见往来如云的供奉香客,大云寺里高大的银杏树枝叶都伸出了院墙,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马车便从这金黄上碾过去,停在了寺院门前。

庞氏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烟雾缭绕中的寺门,还有殷勤地在门前便合十拜下的香客,皱了皱眉才开口:“去看看卫尉夫人到了没有。”

早就等在门外的赵府婆子忙上前叉手行礼:“夫人,我家夫人与娘子已经在寺里上香供奉了,等着夫人来了再一起去听经。”

庞氏这才点了点头,带着婢女往寺里进去了。

高大肃穆的宝殿里供奉着观世音像,白玉雕刻的佛像慈眉善目,半闭着眼俯视着下面殷勤上香叩首的秦氏和赵婉儿,听着秦氏低低声说着祈求。

“汝阳侯夫人来了。”跟着秦氏的张妈妈进来回话。

秦氏这才起身,带着赵婉儿一起迎出去,笑着道:“夫人今日来得早。”

庞氏倒是一脸歉疚:“是我失礼,这几日都是夫人先过来,今日还让婉儿也跟着等我。”

赵婉儿娇美的脸上露出羞怯的笑容,向着庞氏婷婷拜下:“夫人,婉儿失礼了。”

“快起来,有些时日不见婉儿了,出落得越发好了。”庞氏连连夸赞,亲自上前拉了赵婉儿起来,又转头吩咐跟着来的胡妈妈:“让寺里准备好斋菜,听了经我与卫尉夫人和婉儿一起留下用饭。”

她说着又回过头向秦氏抱歉地笑了笑:“原该正正经经请了夫人与婉儿去我府上的,实在是……这样实在是简陋仓促,还请夫人莫怪才好。”

秦氏轻轻一叹,神色也不太自在:“窦氏刚没了,府上是不大便当……”

她话没说完,赵婉儿望了她一眼,抿嘴一笑接过话去:“夫人说得见外了,早就听说大云寺的斋菜做得好,阿娘与我说来试一试,不曾想一直未能如愿,今日倒是得了夫人的好处,能尝一尝滋味了。”

她语气轻松,不过三两句已经将那个沉重的话题转开去了,连庞氏都笑了起来:“婉儿的话教人听着打心里喜欢。”

她问了时辰,又与秦氏道:“前头怕是要讲经了,咱们过去吧。”

秦氏再向着宝殿正中的观音像合掌闭目默了默,虔诚地念了几句,这才带着赵婉儿与庞氏一道出去了。

大云寺的讲经在长安都是极为有名的,不少香客是早早就在大殿前等着的了,庞氏她们自然不用跟他们一样在殿外的石阶上坐着,小沙弥早就搬好了屏风榻席,还奉上了浓浓的禅茶上来,她们旁边也都是这样用屏风隔开的“雅座”,都是给这些非富即贵的女眷们听经的地方。

庞氏的心思不在听经上,她着意打量着赵婉儿,从头到脚细细看了,脸上始终是温和的笑容,也瞧不出有什么,直到看见赵婉儿脸上那抹微微泛起的红晕,才笑着开口:“眼瞧着又过了仲秋,大郎如今在御史台领着差事,听侯爷说转过年去怕是要各道各州府走一走,如此才能积攒资历。”

秦氏点头道:“郎主也时常与我说,御史台最是不易,但若熬出来了,日后二品三品是不难的,世子如此年轻有为,日后必然前途无量。”

“夫人若真心觉着好,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窦氏刚过了,这日子也不好定的太早,晚了又怕耽误了,”庞氏笑望着秦氏,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不若就在来年开春怎么样?”

“这件事也实在是为难,原本该请了保媒和冰人先登门求的,但府里如今还是……”庞氏叹气,“只好委屈婉儿了,先定下来,再过些时候我去求梁王妃赏个脸面定下这门婚事。”

秦氏原本还有些犹豫,赵婉儿却是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她只好笑着点头:“也好,这是婉儿的福气。”

赵婉儿抿着嘴低下头,红霞满面,目光盈盈俱是欢喜。

这时的讲经台上惠明禅师正说到“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这一段,说到那村妇刘氏嫉恨邻居王氏儿女双全,夫妻恩爱,起了歹心害人,死后便下了阿鼻地狱受尽苦楚,教导香客信众从善不为恶,因果到头皆有报。

隔壁雅座里不知道坐的是哪一位,低低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却没有半分欢喜,倒像是满含悲愤与怨恨,听得秦氏毛骨悚然,不由地转头盯着那屏风想看看是谁,奈何终究看不清楚。

她素来最虔诚信佛,对怪力乱神之事也深信不疑,这会子不知为何心里发虚,向着庞氏强笑道:“有这样的喜事,我再去给菩萨上柱香,求个平安如意。”

说着便唤了赵婉儿随她同去宝殿再上香。

庞氏已经把正事办了,也不想再过去,便笑着道:“夫人慢去,我听这讲经说的好,就在这再听一会。”

看着秦氏母女出去了,胡妈妈才上前来,轻声道:“宓夫人刚过世数月,只怕这婚事报到宫中,陛下会……”

她没说下去,但人人都知道宓夫人在陛下眼中是不一样的,她自幼在陛下身边长大,深得陛下喜欢,宓夫人陡然病故,陛下还动了大怒,命人将看诊的太医官都革职发落了,汝阳侯府险些也被迁怒了。

庞氏冷笑:“若不是大郎提了这门婚事,我怎么会答应再娶这么个进门,一个个都是不安分的,哪里有半点贤淑的样子。”

她端起禅茶吃了一口:“卫尉夫人不是陛下的亲族吗,与梁王府也是亲近,赵大娘子也是陛下身边养大的,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孤女,她会有法子的。”

这个她自然不是愚蠢无能的秦氏,而是赵婉儿。

隔壁雅座里的那位客人像是也坐不住了,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带着婢女转过屏风出去了,庞氏也没在意,不耐烦地依在凭几上听着讲经,心里却在盘算,若是要娶赵婉儿,这陪嫁与彩礼该怎么给,赵家肯定不会委屈了赵婉儿,那样一来彩礼怕也不能少了,否则连梁王妃都要得罪了。

第八十四章 相负(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八十四章相负宝殿里,赵婉儿满脸不高兴,接过婢女送上来的香递给秦氏:“阿娘这又是做什么,方才还在与汝阳侯夫人商量亲事,怎么又要过来上香,也不怕别人瞧出什么来!”

秦氏恭恭敬敬上了香,在蒲团上拜下去叩首,念念有词许久,才扶着婢女的手起来,低声叹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胡思乱想,总觉着宓夫人还没有死,好像就在哪里躲着瞧着咱们。”

赵婉儿登时变了脸,冷冷呵斥秦氏:“阿娘在胡说什么!窦宓死都死了,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她是病死的,这会子坟上草都要长出来了,你还在这里装神弄鬼!”

秦氏不安地看看左右:“你也知道她先前那样厉害,连陛下对她都很是夸赞,难保会不会……”

赵婉儿盯着自己满是惧怕的娘,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来:“她已经死了,被太子命人灌了鸩酒毒死了,那是她自找的!”

秦氏却还是没有安心,低低声说着:“佛经里说因果报应,若是真有报应,咱们岂不是……”

赵婉儿厉声笑了:“若真有报应,这世上谁也跑不掉!”说罢,她转头扫了眼张妈妈:“妈妈还是好好劝劝阿娘,若是传出什么话去,也是你们没有伺候好。”

张妈妈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忙应着到秦氏身边去,低声劝着秦氏。

秦氏连连叹气,知道自己素来软弱,女儿是要强能干的,连她阿爷都要听她的。

母女正说着话,宝殿外又有人进来上香了,她们也便不再说话,只是瞧着进来的人。

进来的是位年轻的娘子,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衣着朴素却雅致,碧青色穿枝海棠罗衫素面薄纱裙,头上的双环髻上只有两只攒珠钗,没有别的首饰,身后也只跟了个不起眼的小婢,进来在观世音像前拜下叩首奉香,看也没有多看秦氏母女。

赵婉儿扫了一眼那娘子,见不是长安勋贵府的女眷,也便不再留意,只是低声吩咐张妈妈与婢女:“阿娘乏了,还不扶了她回去听经,汝阳侯夫人还等着呢。”

张妈妈几人忙扶着秦氏往外走,秦氏拗不过女儿,只得连连叹气,不再多言。

看着她们走出了宝殿,地上拜着的萧容悦终于站起身来,却是脚步有些踉跄,还是三七赶忙扶住了,看她眼中泛了红,隐隐有泪光,却还一言不发死死盯着走远的那几个人,又想起先前在听经的雅座里,她听着隔壁的对话,险些将手中的禅茶打翻,愣愣怔怔坐在那里,连她们说话都听不见的模样,实足吓着了三七。

“娘子,娘子,这是怎么了?”三七急了,她从未看见萧容悦这副模样,从来都是沉稳且洒脱,便是对着运河上杀人不眨眼的劫匪也没有这副模样,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快要急疯了,想要去把广丹叫过来扶着萧容悦回去,又怕丢下萧容悦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方才只带了她过来,说是要给菩萨上香,可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她一时心慌了,满头大汗,眼里也有了泪,带着哭腔唤着萧容悦:“娘子,娘子……”

萧容悦慢慢清醒过来,闭了闭眼,无力地道:“回去。”便不再说话,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轻薄且脆弱,像是那两个字已经用去她所有的力气。

待到人上了马车,她便倒下了,软软倒在了三七怀里,紧闭着眼没有再睁开,唬地三七与广丹魂飞魄散,催着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直奔胜业坊萧宅。

郑妈妈得了小婢送来的话,吓得什么也顾不得,提着裙摆就往正院去,一见到三七便急急忙忙问:“出什么事了?娘子出门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会昏了过去?到底是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

没等三七回话,转头就吩咐竹苓:“去,让人去请郎中,请老管事使了人去请长安最好的药铺郎中来,带了马车去接,片刻都等不得。”

三七已经绷不住落下泪来:“只是去了大云寺听经上香,不知道娘子听到那些上香的说了什么,脸色就变了,再去上了香回来就昏了过去。”

郑妈妈听得糊里糊涂,怎么去上香听经就昏了,不过这会子也顾不得细问,沉下心里发话:“咱们自己先别乱了,三七去打发厨里准备安神汤,山茶你稳重些,去房里伺候着娘子,广丹去盯着那帮小的让她们该当差事的当差事去,别跟着一起乱。”

三七抹了泪,也知道这会子不能跟着一起添乱,点头照着吩咐去了,广丹竹苓也是各自飞快去了,郑妈妈这才跟着山茶进房去。

这些萧容悦都不知道,她闭着眼像是清醒,却又像是昏迷着,身子轻飘飘的,像是在自己的榻上,耳边是山茶与郑妈妈担忧的呼唤声,又好像是在紫宸殿的暖阁里,偷偷靠在小榻上躲懒打盹。

“阿宓,阿宓,快醒醒,陛下要下朝了。”赵婉儿轻轻推着她,“一会就要问你看的奏本了。”

窦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那张明艳的脸上是满满的笑容,眉眼弯弯望着她,一如既往的亲密无间,只听她低声与自己说着:“我还真羡慕你,陛下让你帮着看奏本,却只教我与吕尚宫看内宫录簿,看来看去都是那些老太妃们的月例份额,还有什么修葺殿墙,采买宫婢,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好是无趣,远不如你的有意思。”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在窦宓身边挤了挤坐下:“昨日我去前殿送尚宫局的内折,你猜看见了谁?就是你心心念念那位汝阳侯世子孟大郎呀。”

“说起来也不过是寻常,我瞧着是不如别的那几家的郎君,你见过淮南侯府程六郎吗?那真是年轻俊秀,人才出众呢……”

窦宓是怎样回答的?她好像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赵婉儿咯咯笑着:“我才不要,要挑也要挑个样样都出众赛过你的孟钰的。”

她后来挑中了英国公世子张量,的确是家世人才都比孟钰更好,可惜婚期临近却一病不起,窦宓陪着她过了那一段难熬的时间,她也便常常来汝阳侯府,与孟钰也常常会遇见。

窦宓以为孟钰待她专情不二,才会不顾她只是个孤女的身份,向陛下求娶她,所以她倾心相付,付出一切,她以为赵婉儿与她一起在宫中长大情同姐妹,所以无论何时都信任不疑,尽力相助。

明明她是在生死相搏步步惊心的大明宫中长大,明明所有的本能告诉她的都是如何提防如何算计,可她却把信任与真心给了他们,毫无保留,至死都不曾有过半点怀疑。

可惜,窦宓太傻了,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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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登门道谢(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八十六章登门道谢韩九知道的并不多,他努力地回忆着:“……宓夫人过世的那一日,阿娘留在院里当差,得了消息赶出去的时候就看见宓夫人被抬了回来,已经是不省人事了,府里请了太医官,说是犯了急症,用了汤药也没见好。”

“到了晚间便不成了,阿娘哭得不成样子,还是世子说要阿娘帮着打点夫人的身后事,阿娘才强撑着身子奔波,那几日阿娘都不曾回来,只是让人带了话给我,说是要忙着夫人的身后事,让我在书院里不必回去了。”他慢慢说着,“只是办完了丧事,阿娘回来时脸色不大好,说是病了却又不让我去请郎中,我问阿娘怎么了。”

“阿娘说夫人的病有些怪,说是就算是急症,也不至于无端端发病便没了,还说……”他皱了皱眉,“还说夫人的后事准备得太过顺利,倒不像是事急从权的样子。”

萧容悦阖上了眼,嘴唇紧紧绷着,一言不发听他继续说着:“原本阿娘还说要去问问那一日随夫人出去的雪玉,可是还没等她去寻雪玉,世子便打发人来唤了阿娘过去,之后就……”

他猛然抬起头来,盯着那扇屏风:“我阿娘不是自缢的,她说宓夫人死的蹊跷,还没弄个明白会去死,何况还有雪玉、斗彩她们也都莫名其妙不见了,定然是这里面有什么!”

他噗通一下跪倒:“我不知道娘子是谁,但若能给我阿娘还有雪玉他们讨一个公道,我愿意生生世世为奴报答你!”

他说着,咬牙向着屏风后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你起来,”萧容悦沉默了一会,才开了口,“你是读书人,你阿娘也教过你,好儿郎跪天地君亲,宁折不辱!”

“你阿娘当年从宫中出来便脱了奴籍,是自愿跟在宓夫人身边的,你不是奴生子,是堂堂正正的良家儿郎。你阿娘说过,今年你要下场考秋闱,眼下怕是已经错过了,不过也无妨,明日我让人再给你寻一处书院,你安心课业的事,别的不必过问了。”

韩九不敢相信,瞪大眼望着那屏风:“你是说我,我能再去书院,可我如今……”

萧容悦心酸难抑,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宓夫人于我有恩,薛妈妈与我也是旧相识,日后你就留在这边吧,若是不嫌弃,日后这里就是你的安身之处。”

韩九呆呆站在那里,好一会却是抬起头抹了泪,向着屏风后面深深作揖。

让人带了韩九下去安顿,萧容悦坐在榻席上如同泥胎木塑,许久都没有动弹,郑妈妈只怕她又像前一日那般,慌忙要让人去请郎中。

“妈妈,让人备车,明日随我去玉清观。”她唤住了郑妈妈。

郑妈妈却是为难,又要去上香,前一日上香闹出了这许多事来,病还未大好,这还没过两日又要去上香,她心都悬着呢。

她见萧容悦已经打定了主意,只好下去吩咐山茶与三七,让她们跟着过去,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娘子出事了。

“胜业坊萧宅,郎君就是这里了!”从文抬头看着萧宅的牌匾,欢天喜地地招呼着程瑜,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听到这里。

程瑜翻身下了马,抬头看着还簇新的字,院墙里伸出来的高高的竹叶,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来,还真像那位萧大娘子的性子,不管在哪里都让自己舒舒服服的。

他整了整衣袍,微笑着上前,从文提着一溜的提盒,赶忙跟上去,他们可是来送谢礼的,手里这些都是夫人吩咐的,务必要让萧大娘子满意。

小婢禀报进来的时候,萧容悦刚躺下,郑妈妈皱着眉头:“程大郎?哪一位程大郎?”

竹苓进来了:“就是那一日在运河上惹了祸事,险些连累了咱们的程大郎,说是专程登门向娘子道谢的。”

郑妈妈叹口气:“娘子刚歇下,昨儿半夜就醒了,这会子才睡,怎么也不能吵醒了。”

她想了想:“我去见他们吧,早些打发走了,别扰了娘子歇息。”

程瑜原本想好了许多要与萧容悦说的话,想问问她在长安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他能帮德上的,还想说那一夜多谢她,若不是她,只怕自己和从文从武他们难保不会重伤丢了性命,又想说说长安的风土人情,怕她不知道长安哪一处的小菜做得好,哪一处的景致格外好,这会子胡僧的大秦寺里木槿开得好,鲜艳又大朵,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过去瞧瞧。

她若去了,一定会有更多新鲜的主意。

他还在想着,出来的却是郑妈妈,给他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脸色不大好看:“郎君来的不巧,娘子刚歇下,昨儿请了郎中瞧过,说是初到长安有些水土不宜,所以今日怕是不便见郎君了。”

程瑜脸上的笑容没了,拧紧了眉头:“萧大娘子病了?请的是哪一家的郎中?可说了脉象如何?”

郑妈妈有些惊讶,嘴上却是恭敬地回话:“百草堂的郎中说是养上些时日就会好起来,今日已经好许多了,多谢郎君挂怀。”

从文在旁边嘴都快撇到耳根后面了,自己家的郎君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平日里遇见事都是聪明过人的,怎么遇到了这位萧大娘子之后好似糊涂了,哪有这样去追问别人一位大娘子的病情的,何况还是位非亲非故的,也不怕人家把他当成轻薄登徒子打出去。

没能见到萧容悦,程瑜只好放下谢礼,向郑妈妈告辞了出来,神色郁郁地上了马,与从文道:“让人拿了我的帖子去请蒋太医,请他来给萧大娘子看诊。”

蒋太医是告老的太医官,平日并不出诊,只是得了相熟府邸的帖子才会给人看诊。

可是,人家萧大娘子并没有拜托郎君替她寻郎中呀,这贸贸然让蒋太医登门,也不怕吓着人家!

从文心里哀叹,只好答应着吩咐下去。

等程瑜一行人从胜业坊离开,巷曲的角落里转出个人影来,看了几眼他们走远的方向,这才转身往市坊口大步出去了。

第八十七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第一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八十七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卫国公府的小厮远远看见程瑜的马便快步迎了上去,一边接过缰绳和马鞭,一边笑着道:“大郎君回来了,夫人已经吩咐了甘草来看过几遍了,只问大郎君有没有回来。”

程瑜神色不见欢喜,点点头便进去了。

卫国公夫人陈氏正吩咐婢女摆席,听见程瑜回来了,脸上满是笑容:“快让他去换了衣袍过来,奔波这些时日,还没好好歇一歇,一回来又去了兵部复命。”

又转头吩咐贴身婢女甘草:“去瞧瞧国公回来没有,再让人把二郎君请了过来,他大兄回来了,可是盼了好几日了。”

甘草抿着嘴笑着,答应着去了。

卫国公程岩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程瑜坐在下席上,陈氏问他去江宁府的事:“……从文说了那日在运河上的事,我险些吓死过去,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不是奉命去江宁府整理军务,怎么会碰上了水匪?还那样惊险……”

程岩皱眉道:“他当着差事,难免会有些麻烦,又不是养在闺中的妇人,还能畏畏缩缩?”

陈氏见他进来,这才站起身来嗔怪着:“我也是心疼大郎,他刚过了十岁便被你带去西北军中,好容易平平安安回来了,现在又遇见这样的事,教我这颗心怎么放得下,还是你心狠,竟然连问也不让我问。”

说着又要红了眼眶,程岩心疼夫人,只好打着哈哈赔不是,又回头瞪一眼程瑜:“以后少跟你阿娘说这些,她哪里经得住吓。”

程瑜躬身答应着,只能苦笑,是阿娘叫了从文过去问的话,他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一旁的程二郎程琢探头与程瑜小声嘀咕:“大兄,江宁府真的像前人诗词所说的那样山水秀美,鱼米丰沃?”

程瑜回想起江宁府……他记不得什么山水,一路行色匆匆,又是处处小心,早已没了心思看什么景致,只是江宁府的人却不寻常,那场深夜里的劫杀,那个临危不乱处处让他吃惊的女子。

看着他走神,上席的陈氏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问,吩咐了开饭,一家人和和乐乐地用了团圆饭。

待程瑜跟着程岩去书房说话,陈氏又打发了小儿子程琢下去温书,自己才叫了从文过来问话。

“下午不是让你去给那位萧大娘子送谢礼了,可办妥了?”

从文不敢瞒着陈氏:“大郎君带着小的一道过去的,只是找到了萧宅,管事妈妈却说大娘子病了,是水土不宜,没有见大郎君,小的只把谢礼留下了?”

陈氏蹙眉:“刚到长安就病了?这边也没有亲眷吗?”

从文摇头:“萧大娘子从江宁府过来,在长安不曾有亲眷。”

“罢了,她救了大郎和你们,这恩情得报,”陈氏想了想,“又是孤身在长安,能帮就帮一帮。”

“让人抵了府里的帖子去请蒋太医,那家里没有长辈,你们去不便当,让刘妈妈陪着过去瞧瞧还有什么帮得上的吧。”

从文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答应着,还是夫人想得周到体贴,解了他燃眉之急,怨不得府里都说夫人是活菩萨,最是心善。

从文出去了,刘妈妈过来,端了参汤来:“夫人,大郎君平平安安回来了,你也能安心了。”

陈氏笑了,又忍不住叹口气:“他去江宁府这些时日,我没一夜能好睡得。他们父子瞒着我,我又不是不知道,连从武与安邦都带过去了,还换了便服骑马去的,必然是有危险。”

“大郎是个实心的人,一心在办差上,都是他阿爷教出来的!”她说到这里,又是愁眉不展:“若要我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若能安分守己度日,总能是衣食不愁安安乐乐才是,偏偏要卷到……瞧瞧那场大乱里死了多少人,就是勋贵人家也不知道死了多少,都是贪心妄想惹的祸!”

刘妈妈也想起了多年前那场大乱,心里也发凉,却不得不劝慰陈氏:“如今都太平着,也没有什么祸事,夫人还是宽心才好。”

陈氏苦笑一下:“真的太平吗?国公的心思我知道,他心里惦记着的还是李唐正统,一心辅佐太子,可是陛下心意未明,不说禹王殿下,还有吕家那几位……陛下未必就不想让吕家人继承大统。”

刘妈妈不安地看看左右,才低声道:“夫人小心隔墙有耳,还是不说这些的好。”

陈氏也知道自己说的多了,摇摇头:“我如今只盼着一家人平平安安,大郎早日娶妻,二郎能高中金榜,得个官身,就没有别的盼头了。”

“夫人盼的都能成,大郎君人才出众,又是出身贵重,长安城好几家勋贵府里都惦记着呢,前些时日成国公府二夫人不是还登门了,许是想提一提她府上三娘子呢。”

陈氏却是蹙了眉头:“成国公府如今怎么样且不说,那一家子都是打秋风的,生的儿郎个个不济事,娘子倒是长得好,只是拿着当了摇钱树,奇货可居地等着人上门求亲,这样的人家宁可不结亲也要离远点。”

刘妈妈点头:“不打紧,长安城里好人品好模样的娘子还多着呢,夫人一定能挑中合适的。”

陈氏叹气:“我有心也要大郎自个儿上心,他如今一心只惦记着公事,虽说不像那边府里的老五那样混账不成器,可也教人操心呢!”

刘妈妈想起听人说的闲话,轻笑道:“大郎君不是那样的人,听说淮南侯府那位五郎君这些时日与平康坊的妓纠缠不清,还放出话来若是肯收她进府,分文不要,这样的话传得长安城里人人皆知。”

陈氏嫌恶地道:“真是坏了琅琊程家的名声,当年的淮南侯是何等磊落的人,怎么儿子却是……”

刘妈妈吓一跳:“夫人可不能再提那位,那都已经是……眼下这位淮南侯与夫人待他也很是好,偏偏自个儿不成器。”

陈氏也就不再提了,只是想着自家儿子的事,还是叹气不止,再吩咐甘草去瞧瞧书房那里散了没有,散了的话请了程瑜过来,再叮嘱叮嘱几句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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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常允的担忧(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八十八章常允的担忧“啊啾……”闲散坐在曲江池畔亭中的程漠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皱着眉头看着侍婢捧上来的茱萸酒,问那设宴的常允:“这是什么酒?”

常允刚入席没多久,就被这一群勋贵子弟和风流文人给敬了个大满贯,舌头都有些不听话了:“是重阳时候宫中赏的茱萸酒,我看,味道香醇就留了几坛。”

程漠将那酒放回案几上:“寡淡涩口,算不得佳酿。”

转头吩咐亲随富贵:“赶车去府里把我那几坛金桂端来,给大伙尝尝,是旧年的陈酿了,这时候恰到好处。”

常允哈哈大笑:“早该叫你拿了好东西出来的,前几日禹王殿下还说若要设酒宴,一定要程五郎来,他最懂风情雅趣,但凡他拿出来的没有不好的。”

“不过,今日你挑的这里也太过清淡了,连小宛、红玉她们几个都没请来,就咱们几个喝素酒有什么意思?”常允瘪瘪嘴,“五郎怎么也如此一本正经了,真是无趣。”

他可不是什么酸腐的书生,看着这秋风习习的曲江池还能赋诗一首,他只觉得枯燥又闷。

程漠轻笑一声,素来冷冷清清的脸上陡然有了光芒,拍拍手,身后的随从叉手退下,却是抬了几张大大的屏风来,把这座亭子围得严严实实,连外边的曲江池都瞧不见了。

常允纳闷:“五郎这是做什么?就剩下这点子景致,难不成要闷在里面闲聊?”

习惯了他的脑子一根筋,程漠也不理他,只是悠哉悠哉坐着,看着随从们再一次退下。

就在亭中宾客们一头雾水,纳闷地看着那几张素白的绡纱屏风的时候,有鼓乐声由远而近传来。

是琵琶,一弦拨动直弄人心,清冽高亢,不急不缓,铮铮然透过屏风扑面而来,而屏风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影子,是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却是一身干练的劲装,手里持着长剑,随着那琵琶声由慢而快,折腰婉转衣袂飘飘,挽出一朵朵剑花,长剑的肃杀与腰肢的软款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看得一众人目瞪口呆,连夸赞都忘了。

只是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另一边的屏风后又响起了羯鼓,鼓声急促而欢快,与琵琶声交融在了一起,却也不显得突兀,屏风上多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束腰胡服,飘带逶迤,脚下随着鼓点团团舞起来,舞成了一团花,只听脚踝上的银铃应和着羯鼓清脆声声。

紧接着箜篌伴着绿腰,笙箫合着凌波,四面屏风上竟然有了四种不同的舞蹈,四种不同的乐器一起奏响却互相不排斥,合成了一曲,让所有人看得都是应接不暇,却又发自内心地叫好。

绡纱屏风极薄,却也只能看得见舞姬的身姿,无法看清容颜,可就是这样才让人更加新奇,充满憧憬,舍不得移开眼去。

“五郎,这,这太好了,便是满庭芳的那群舞妓也没有这样好!”常允拍着小巴掌,眼睛还盯在屏风上,惊叹着。

程漠却是一笑,拍拍手,那四位舞姬合着音乐陡然都消失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屏风还在那里,又一次让人惊愕。

“这,这怎么没有了?”常允和几位勋贵子弟忙不迭追问,他们还没看够呢,也没还没看到那几位的庐山真面目,哪里肯罢休。

程漠却是笑着摇头:“不急,过几日陛下圣寿宫宴上就能看见。”

常允瞪大眼:“这是宫宴的献舞?是五郎你准备的?”

程漠摇头苦笑:“我哪里有这样的能耐,这几位都是大家,若非太子殿下让人去请,谁能请了她们来献舞。”

“我不过是帮着安排,今日与诸位吃酒太过高兴,忍不住要请诸位先睹为快,也是我失态了!”他连连摇头,“若是要太子殿下知道,只怕又要怪责了,所以今日之事还请诸位莫要再提了,都是我吃多了酒。”

他越是不肯说,常允却越是着急问:“是太子准备的?要在宫宴上献舞?”

程漠苦着脸摇摇头,低声与他道:“陛下圣寿,龟兹、大宛、高丽这些都要来给陛下贺寿,宫中的乐舞终究是寻常了,太子殿下可是煞费苦心才请了这几位大家来,你瞧见方才那位剑舞的娘子了吗?那可是郾城公孙氏的亲传弟子。”

常允咋舌,只是也知道此言不虚,刚才那一舞,真是煞费苦心了,太子还真是用了不少心思。

只是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看着还在苦笑着与众人赔不是的程漠,拉了他低声道:“我阿爷说,这几日朝堂之上太子奏本屡屡都是允,倒是禹王殿下被陛下训斥了。”

程漠挑眉:“御史台参你了?”

常允摇头:“不是因为我那事,是安西那边的战事,吐蕃那首领不是要降,禹王殿下举荐了大将军张猛去接,不料走漏了消息,吐蕃内乱,首领也被杀了,陛下很是动了怒,发作了张猛还迁怒到禹王殿下。”

程漠听了,好一会才道:“那该如何是好?”

常允这会子像是聪明起来了,对着程漠叹气摇头:“不是我说你,五郎你怎么就不聪明呢,若是这时候太子殿下在宫宴上费了心思,讨了陛下的喜欢,禹王殿下只怕更是被动为难,咱们可不能看着这样。”

程漠叹气,摇头:“又能有什么法子,差事也是陛下点的,太子殿下吩咐了只能照办,就是有心也无力。”

常允皱着眉想了一会:“待我回去禀了禹王殿下再想想法子。”

曲江池的宴席就在常允满脑子的烦恼中结束了,散了席常允迫不及待上了马,与程漠告辞赶着回府去了,程漠倒是晃晃悠悠慢吞吞地骑了马,带着富贵几个往淮南侯府回去。

到了侯府门前不远,一个不起眼的小厮迎了上来,叉手行礼接过缰绳,低声在程漠身边道:“卫国公府大郎从兵部出来,就去了胜业坊的萧宅,一刻钟的功夫便出来了,回了国公府去了。”

程漠抬眼,脸上没了往日里的漫不经心,只有一片冷静深沉。

胜业坊?程瑜去那里做什么?他刚被袭杀,不该赶着去处理这件事,却去了胜业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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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玉清观里的可怜人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八十九章玉清观里的可怜人玉清观并不大,在偏僻的敦化坊里,门前香客稀少,远不如大云寺等一众寺庙那般热闹,只有一位小女冠抱着比她还高的笤帚正在扫着观门前的落叶。

萧容悦下了马车,三七快步上前替她系上披风的系带,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心酸地道:“娘子若要上香,不若让婢子们进去吧,你在马车上歇一歇吧。”

萧容悦微微弯了弯嘴角,摇头不语,向着道观里走去。

小女冠看着她过来,停住了笤帚,偏头好奇地问道:“你是要来观里上香?”

萧容悦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深了些,停下步子弯下腰接过她的笤帚:“见主持,你带我们去吧。”

小女冠看她毫不生疏的样子,倒是有些惊讶,不过却是乖乖的在前面引路:“主持还在作早课,你们要等一等。”

到了三清殿前,三七左右看了看,只见这座道观实在是狭小,连正殿也不过数丈大小,摆设也是陈旧了,好在还算清净,只有袅袅的青烟缭绕不去。

这里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香火旺盛的灵验之地,也不知道为何娘子病着还要来这里。

正疑惑着,小女冠从殿中出来,向着萧容悦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两颗的门牙:“主持请娘子进去。”

萧容悦却是整了整衣裙,扶着三七的手一步步走了进去,一双眼望向青烟缭绕深处。

那深处盘膝坐着一位年长的女冠,安详地闭着眼,手里的拂尘随意放在膝上,没有看萧容悦也没有开口。

三七想要上前说话,被萧容悦拦住了,她在女冠面前的蒲团上坐下了,慢慢垂下眼去,不言不语地等着。

“逝者已矣,娘子又何必执着?”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女冠睁开眼望着她开了口。

萧容悦身子微微一颤,抬起眼迎着女冠的目光,却感觉自己像是被她那双恍然若有光的眼看得透彻,连最深处的秘密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一般。

可是她没有害怕,丝毫没有躲闪:“若是都能不执著地放下,谁来还个公道?”

无论是萧氏还是窦宓,还有薛妈妈他们都不该悄无声息地冤死!

女冠望着她,许久才摇头叹息:“你来是见我是要做什么?”

萧容悦低声道:“我只想替枉死的人在观里点上长明灯,祈求她们能够早日超脱轮回。”

女冠拿起了拂尘:“我这观里少有香火,长明灯点了也未必灵验。”

萧容悦却是已经吩咐三七送了香火钱上前来:“请主持为她们做一场法事。”

女冠看了一眼那包银钱,并没有接,只是起身来:“走吧,你来这里也是命数,我自当尽力。”

萧容悦身子僵在那里,许久才低声道:“主持知道我是谁?”

女冠没有回头,迈出殿门去:“娘子是有福之人,也是有缘之人。”

三七听得糊里糊涂,看萧容悦神色怔忪,忙轻声道:“只怕这主持是在故弄玄虚,娘子不必挂心,若是此处不灵验,明日再去大云寺点长明灯便是了。”

大云寺的香火可比这里盛多了,沙弥也很是热情,去那里岂不是比这寂寂无名的小道观要强上许多。

萧容悦却是摇摇头,轻轻一笑,若说这世上真有通鬼神之人,那怕是只有这一位玄机女冠了,当年太宗与先帝每逢大事都会请她扶乩,而所求的结果从未错过一次,是当今陛下登基之后,她辞了国师之位,留在这不起眼的小道观中清修。

窦宓也曾来见过她,只是那时候她不肯见,让那小女冠带了话给窦宓:“如今所求不能应,日后会有相见的时候。”

想来说的就是现在了。

萧容悦有一种感觉,玄机女冠知道她是谁,不是眼下,而是从前。

玉清观的长明灯实在是粗糙,简陋的陶灯里倒了小半盏香油,一根短小的灯芯上火苗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会灭掉,看得三七大气都不敢喘,小心地把灯摆在了三清像下,才松口气退了回来。

萧容悦却是一盏一盏仔细地看过去,薛妈妈、斗彩、雪玉、梅青……每一盏灯下都有他们的姓氏,只有最后一盏空着没有落名,萧容悦盯着那盏灯看了许久,才转过头去。

那一盏是留给萧氏的,她也已经死了,只是却不能留下姓名。

她慢慢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跪下,深深叩首,将头埋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她在祈求,求这漫天神佛能够庇佑,庇佑这些无辜枉死的人能够脱离苦难,能够有好的去处,或许是来世,或许是如她一般重生。

殿外,玄机女冠远远地站在殿檐下,手里拿着水瓢浇着一枝干枯得没有半丝生机的腊梅,对殿中的这一幕毫不关心,还吩咐小女冠:“趁天气好,把我那些花儿都搬出来晒晒太阳,过不了几日就该天凉了。”

她身后的厢房门开了,一位穿着素净道袍挽着素髻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看着她那盆腊梅,轻笑了起来:“这些年了也不见有半分动静,主持还想着它能活过来吗?”

玄机女冠笑了,放下水瓢左右看了看那盆花:“这不是时候还没到嘛。”

她直起腰来,看向那中年女子:“那边还要做法事,我这些日子疏懒了,连南华经都念不全,你替我去看看吧。”

中年女子皱眉:“这如何使得?”

可玄机女冠已经走开去了,头也不回:“你年年来观里清修,经书早就背熟了,有什么使不得的,这法事也不过是安慰那殿里的可怜人罢了,去吧去吧。”

看着不靠谱的女冠走远了,中年女子摇头不止,只好转身往大殿去,她身后跟着的却是一身寻常衣着的小婢,不安地道:“王妃,这……不如婢再去与主持说一说,如何能让王妃去替人做法事。”

那位中年女子淡淡笑了:“罢了,她既然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我过去瞧瞧便是了,想来也是个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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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来历(第一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九十章来历洗手焚香,虔诚地诵经,中年女子眉目慈和,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魔力,盘坐在蒲团上有着出尘的超脱。

只是萧容悦却是愣愣看着她,许久才回过神来,蹙眉低头疑惑不已。

她认出了眼前的人来,只是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当年前太子李荣一心宠爱良娣裴氏,连皇长孙都是裴氏所出,天后不喜裴氏,遂将嫡亲侄女吕氏赐婚给太子,为东宫正妃,然而太子对这位年轻的表妹并无半点情意,自大婚之日起便冷落正妃,裴氏在东宫的盛宠和势力远胜太子妃。

到先帝驾崩,命太子柩前登基,赐年号隆德,隆德帝登基之时便厚封六宫,裴氏更是御封宸妃,位居四妃之首,仅在皇后吕氏之下,然而这个之下也不过是名义上的,隆德帝借口皇后身子不好,要常年在温室殿里静养,将宫中凤印交给裴氏代掌。

那时天后已经被尊为太后,在仙居殿里颐养,却因为宸妃之事,对隆德帝很是不满,还是皇后多次劝慰开解,太后才强忍着怒气,不过问六宫之事。

只可惜宸妃不知收敛,不但专权六宫,更是意图染指前朝,宸妃亲弟裴嗣昱谋求太尉之位,偏偏资历与出身都不出色,他只能求到御前。宸妃亲自设宴作陪,在隆德帝半醉之时开口,见他犹豫不决,宸妃使了性子,垂泪道:“昔年在潜邸,曾答应臣妾若得天下,必与妾共享,如今却连一个太尉之职都舍不得,陛下是要负了与臣妾的誓约吗?”

这一句话让隆德帝定了心,第二日早朝让门下下诏,却被一众朝臣劝谏,直言裴嗣昱才德不足以为太尉,恳求收回诏谕,却在众臣纷纷劝阻之下,隆德帝恼羞成怒,愤愤道:“朕是天子,这江山朕便是都给了裴家,又有何不可!区区一个太尉,又算得了什么!”

这番话很快被太后知晓,盛怒之下诏令辅政大臣,共商废立之事,隆德帝得知之后吓得手足无措,终究是在裴氏的提醒下,想到了皇后。

皇后被冷落温室殿数年,却还是不忍心,去含元殿求见太后,想要为隆德帝求情,只是太后心意已决,命人将皇后送去大兴宫,临朝称制开大朝会,终究是将隆德帝废黜为颍川王,即刻押送许州,宸妃裴氏赐死,裴氏亲族嫡支流放,隆德帝亲信大臣尽遭问罪发落,一时前朝后宫掀起轩然大波,这便是多年前那件人人心头发憷的废王之乱。

而那位被关进大兴宫的皇后终于在颍川王被送往许州之后被放了出来,太后怜悯心疼她无辜,又是多年被冷落,下诏赐她颍川王妃,领亲王妃的封邑,并不用随颍川王去许州,长安也赐了颍川王府。

只是那偌大的王府里没有男主人,只有这位孤零零的王妃,她自那之后便虔诚修道,常年在终南山脚下的别院里居住,不肯与长安勋贵府里往来,似乎已经是一心修道不问世事了。

看着眼前安详的吕氏,萧容悦却是暗暗叹息,必然还是有恨的吧,不然不会多年不肯踏入大明宫一步,也不肯见陛下和吕氏族人,这些年来茕茕孑立却依旧没有舍得解下腰间那块螭龙玉佩,那是颍川王下聘吕家时候的定礼。

只是她如何会在这里,又为何会来替自己做法事,明明是玄机女冠……萧容悦一愣,忍不住回头望向殿外,想看看那女冠在哪里,这难道是她的意思?

诵完经,吕氏抬起头,看着萧容悦正望着那几盏长明灯,明明是十七八岁姣好的面庞,此刻却是神色苍凉而无奈,她一时心头不忍,开口道:“娘子还需放宽心怀,纵有不顺,也不过是一时,还得向前看才成。”

萧容悦听她的话,微微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极浅极淡:“多谢了,不知仙长可有方才所诵的经书,我想借去抄上几本供在宝殿里,也算是替他们积福了。”

吕氏念她诚心,点点头让婢女宝莲去厢房里取了自己常看的那几本来与她,才又道:“你若是之后得闲,多来观里听听主持说解经文,能宽解心怀疏散沉郁之气。”

看着吕氏,萧容悦心里暗暗叹息,这位凄苦的王妃至今还是如此心善,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忍不住出手帮一帮,明明该富贵安乐一生,却无奈被卷入了皇权之争,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她叹口气,微微露了笑容,向吕氏道谢:“多谢仙长,过几日抄了经书我便送回来。”

看着萧容悦带着三七几人起身出了道观的门,吕氏才摇摇头转身往厢房去,却又在门前看见摆弄着花草的玄机女冠,一时笑了:“方才是故意让我去的吧,难不成是答应教我随你在这里清修了?”

玄机女冠小心翼翼地折掉万寿菊上的枯叶,堆放在花下,左右看了看,咧嘴笑了:“你白白在我这里吃了这些年的斋饭,帮我做做法事也应该,不过你尘缘未尽,修不了道。”

听她这样说,吕氏脸色却是微微发白,苦笑着:“这么多年了,主持总说我尘缘未尽,我却觉得早已是心如枯井,只盼能够修道超脱,再无他念。”

玄机女冠却是瞥了她一眼:“若真无他念,何必让人去打听许州的消息。”

吕氏愣了,一时尴尬地转开目光去,低声道:“许州送了消息来,他身子不好,病了好些时日了。”

玄机女冠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唤了小女冠倒了一盏茶来一气喝干,才缓缓道:“你该回去了,躲也躲不开的,天道自有定数,便是强求也不可改变。”

吕氏脸色暗淡,慢慢低下头去,许久也没有开口。玄机女冠倒也不再多说,只是转头吩咐小女冠去准备斋饭,她要吃天花饆饠。

小女冠瘪着嘴,兜着她给的百十来个钱,挎着个大竹篮子出了观门,嘴里还低声叨叨着:“昨日不是还说今日俭省些,只吃白粥的!”

第九十一章 将乱(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九十一章将乱刘妈妈带着蒋太医到了萧宅,萧容悦刚从玉清观回来换了衣袍,听到禀报皱眉很是疑惑,自己怎么会与卫国公府有了来往,她陡然想起了程瑜来,只怕是程瑜的一番好意吧。

她也不好推辞,便让人请了她们进来,笑着向刘妈妈道了谢。

刘妈妈倒是仔仔细细看了看萧容悦,脸上的笑容客气得恰到好处:“夫人听说了那日的事,真是又惊又怕,连连吩咐了婢等一定要好好替她谢过娘子,娘子救了大郎君,便是卫国公府的恩人,日后有什么事还请吩咐,卫国公府定当尽力。”

这番话是在感谢,却也把那一夜的事明明白白标上了价码,等着萧容悦开价。

萧容悦轻笑一声,卫国公府的这般表现倒也不出她所料,毕竟自己不过是个商户,还是立了女户,府里连长辈都没有,凭谁也不会放在眼里。

她也不恼,笑着道了谢,让蒋太医看过之后,便教郑妈妈送了他们出去了。

回了卫国公府,刘妈妈详详细细把萧宅的事说给陈氏听:“……十七八岁的小娘子,瞧着模样很是清丽动人,说话举止也是大度和气,那宅子虽不算大,倒也摆设得极好,看得出来出身不差。”

陈氏却是听得皱眉:“十七八岁的娘子,这样年轻就立了女户,从文还说是她拿了主意救下了大郎。”

刘妈妈也是摇头:“瞧不出来,兴许是个聪慧的。”

陈氏倒也不再多提,只是问刘妈妈:“可把先前我的话与她说了?她说了什么没有?”

刘妈妈还是摇头:“一字不差地说得明白了,那小娘子只是道了谢,却没有说别的了。”

陈氏挑了挑眉,也不想再提,让刘妈妈带了话去已经摆明了态度,至于萧容悦怎么想也就由着她了。

小婢快步进来:“国公回府了,唤了大郎君去书房,说是晚饭送去书房里用。”

陈氏有些担心,连忙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连用饭都顾不上了,又有什么事了?”

她想起先前程瑜那一趟去江宁府,心顿时又提起来了,慌慌张张吩咐甘草:“快去打听打听出什么事了。”

书房里,程岩背着手立在案几前,阴沉着脸久久没有开口,程瑜也是皱紧了眉头,好一会才低声道:“阿爷,当年高祖开国,我琅琊程家便立了誓,绝不会背弃李唐,颍川王虽然废黜,皇长孙却还是皇族血脉,我们如何都不能……”

程岩开了口,声音低沉:“卫国公府绝不允许染上李氏的鲜血!”

“可是太子殿下……”

程岩想到太子偏执的样子,心里也是百般复杂,转回身看着程瑜:“你带人赶去许州,悄悄将皇长孙送回长安来,我们再想法子安置。”

他素来挺拔魁梧的身材此刻看起来也有些佝偻:“我琅琊程家决不能做背弃李唐血染皇族的奸恶之辈!”

程瑜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凝眉抱拳一揖:“喏!我这就动身。”

程岩叹气,看了他一眼:“去与你阿娘好好说说,别教她担心。”

天色将暮,禹王府里灯火通明,禹王坐在榻席上,身边跪着两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婢,手里捧着酒壶和香炉,便是低着头也能看到稚嫩姣好的模样。

只是禹王此时没有心思理会她们,而是听着下边的常允说话,脸色十分难看:“……太子不但准备了丰盛的宫宴和歌舞,最最要紧的是,我让人打听到了东宫的消息,他使了人在洛水准备了一块高大的云石雕成佛像,要送到陛下跟前,说是天降祥瑞,如此以来陛下对太子……”

常允平日里不大想事,只是陛下的喜好是人人都在揣测的,自然知道若是太子进献佛像得逞,只怕会深得陛下喜欢,那么禹王殿下的心思……

禹王冷笑一声:“还说是东宫储君,做的都是些妇人手段,上不得台面!”

他是陛下幼子,自幼便深得陛下喜欢,自认才干能耐都要远远高过自己的两位兄长,只是奈何立储都是立嫡立长,他只能暗暗不平,如今陛下对太子并非十分中意,他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了!

他想了想,与常允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尽心了,其他的事你也不必理会了,帮我留意着宫宴的事就是了。”

常允惊讶地眨眨眼,这样要紧的事,禹王殿下居然就不理会了?

禹王看他那副傻乎乎的模样,越发不打算与他多说,摆摆手:“你去吧,过几日就是宫中寿宴,你这些时日别再惹出事来。”

常允委屈地瘪嘴,自己可是费尽心力地替殿下打算,殿下却还记着御史台参奏的事,不但不得好,还被数落了,只好蔫搭着头告辞出去了。

只是他出门之后,禹王摆摆手挥退了身边的小婢,吩咐了亲随:“去请了金吾卫宋郎将来。”

金吾卫郎将宋峥匆匆赶到禹王府,见禹王脸色沉郁,不由地小心开口:“殿下,是有紧要之事吩咐?”

他虽然是禹王党,却是轻易不会出现在禹王府,只因为金吾卫是大明宫近卫,也是禹王藏得极深的一步棋,不到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

禹王看着他:“此番万寿宫宴,太子费了不少心思,陛下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心思怕又要打消了。”

宋峥没想到禹王与他说的是这个,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殿下,此事不急于一时,陛下对殿下还是十分看重……”

禹王不耐烦地一摆手:“可是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陛下心意摇摆不定,眼看太子越发势大,连卫国公府都……这一次是绝好的机会,只要能让陛下对他失望!”

宋峥只得抱拳:“请殿下吩咐。”

禹王看着他,露出一丝冷笑:“你还不知道吧,我那位大兄怕是已经不成了,要病死在许州了,只是他还不甘心,让人借着给陛下贺寿献寿礼的由头,想把他的长子送回长安来,太子已经知道了。”

“他必然不会让那孩子活着到长安的,他也会害怕,怕陛下起了立皇长孙为储君的心思,也怕皇长孙说出当年废王之乱时的一些事来,”禹王胸有成竹,冷笑着说了下去,“只怕他这会子已经使了人去动手了!”

宋峥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是……”

禹王看他深深一笑:“帮他一把,让他如愿以偿,不过还要让陛下也知道……”

第九十二章 姗姗来迟的杜家人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九十二章姗姗来迟的杜家人几辆不起眼的马车从明德门碌碌进了长安城,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只能慢慢地走着,驾车的车夫显然是不曾见过这样热闹的情形,连连挥着鞭子驱赶着马匹怕撞上旁边接踵摩肩往来的行人。

马车里撩开一线帘子,年轻的女子探出头来,惊奇地看着街市上的行人和商铺,满眼的兴奋,却被身后马车里另外一把凉凉的声音给打断:“表兄,长安不比江宁府,勋贵世家不知多少,咱们来了长安便该立了规矩,可不能教人以为咱们是那种没有规矩没有见识的人家,瞧了笑话去!”

正看得欢喜的木莲如同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回头看坐在马车当中的杜霍,只见他冷冷望着自己,唬地连忙收回手坐了回去,嗫嚅着道:“婢见长安繁华热闹,从前在江宁府也不见这样的热闹……”

不过她的解释也没人在意,坐在另一边骄傲地昂着头的裴沅正巧笑嫣然与杜霍说着话:“说来我也有许多年不曾回过长安了,记得当年裴府就在安兴坊,那里都是公侯府邸,规矩严着呢,便是出门也不让乱看乱说,会丢了府里的脸面的。”

她只是浅笑盈盈向着杜霍说话,理也没有理会那边冲她瞪眼的木莲。

杜霍却是蹙眉,点了点头:“长安不比江宁,日后更是不能乱了规矩。”

木莲垂了头,心里却是愤愤,都已经是这幅模样了,还在死撑着什么江宁杜氏的脸面,也不看看这一家老小像逃荒一般来了长安,吃穿还没有着落呢,反倒在这里装腔作势。

杜府还是分了家,二房与三房各要了一间铺面一处庄子加上五千缗钱分了出去,长房只得了那间府邸,还为了填补给二房、三房钱银把府邸也给折了现,一家子老小只能跟着杜霍来长安,打算在长安盘下一处宅院再做打算。

不过公账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所以杜奎拉了脸逼着裴氏把她自己的陪嫁拿出来填补亏空,裴氏病得七荤八素却还撑着一口气,与杜奎大吵一架,若不是杜奎拿着休她回裴家的话来,她恐怕死都不会答应。

终于在裴氏心疼地拿了自己的体己钱出来后,才算把杜府分家,赔周家定礼的事给办妥了,一家子挤了这几辆马车,带着婢仆和家当来了长安。

不曾想路上遇到了二房,何氏赁了艘船,也是要与杜易、杜裕一家去长安,远远在山阳码头看见,何氏却是吩咐船家快走,都不愿意与长房的人招呼一声,把杜奎气得发了好一通脾气,直嚷着要把杜易唤回来好好教训一顿。

奈何人家赁了船,他们却舍不得钱银,只能坐着马车,怎么也赶不上了,只能憋着气颠簸了这许多天才到长安。

车马劳顿,裴氏还病着,已经吩咐林妈妈早些安排人骑马先往长安来置办宅院,不过只给了五百缗钱,再要多的她便闭着眼只当听不到,任由杜奎吹胡子瞪眼睛,只当看不见。

“阿娘,要不我还是回江宁吧,我走了这些时日大郎也没个信来,先前还教人把陪嫁的箱笼都给送回来!他怕是铁了心了,若是这会子回去,说不得……”杜兰坐在裴氏身边,喃喃低声说着。

裴氏蓬着头,靠在软枕上看着她,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他把你陪嫁给送回来了,姜家已经写了放妻书来了,你就是回了江宁也进不了姜家的门了!”

看着杜兰眼眶泛红,脸色煞白,她反倒笑了两声:“你如今大归了,吃用都得花钱银,让人把陪嫁都清点出来放在公账里来,总不能让你阿爷和三郎白白养着你吧!”

杜兰缩了缩身子,盯着裴氏:“阿娘,那陪嫁是我下半辈子的依靠,里面还有当初祖父祖母给的,还有公中的一份,如何能够……”

裴氏不等听完,就咬牙切齿:“我养了你这么些年,疼了你这么些年,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你阿爷逼成这样子,连自己的陪嫁都要拿出来养着你们这群白眼狼?你们不是孝顺吗?孝在哪里了?”

她连连锤着马车,吓得白芷几个都躲了出去,前面戴姨娘的马车也听到了动静,戴姨娘正陪着杜奎说话,听到声响便撩开帘子往前看,低声道:“只怕是夫人又在教训大娘子,这一路上一直不曾消停过。”

杜奎耷拉着脸:“她怕是已经疯了,兰娘已经被她累得被赶回来了,她还想怎么样!”

一想到江宁府的事他气得咬牙切齿,好好的杜府大郎主当不了了,还被逼着这样落魄得来了长安,都是裴氏做的好事。

戴姨娘知道他恼得厉害,忙斟了盏茶端上去:“郎主快消消气,夫人也是无心的,她管着府里中馈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是教养了大娘子和三郎君,就是到了长安也得靠着她管家呢!”

她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来杜奎的怒火更盛,阴沉沉地道:“当初几位叔伯便说了要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待这边安顿了,我就让人送她去,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留在府里。”

戴姨娘迟疑:“可是这边不能没有人管家,不如让大娘子……”

“她一个大归的娘子能管什么,若真有那本事如何会被姜家赶回来!”杜奎更不满意。

戴姨娘叹气:“这也是,没个让和离回来的娘子当家的道理。”

听她说着,杜奎却是抬头望着她,皱了皱眉又舒展开:“说来你进门也有好些年了,跟在我身边也算循规蹈矩,你的院子里管束得也好,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戴姨娘吓一跳:“这如何使得,妾只是个姨娘,如何能够当家,夫人若是知道怕是要……”

杜奎却像是打定了主意,大手一挥:“我说当得就当得,这个家还轮不到她作主!”

马车在永阳坊的小宅子前停了下来,杜奎带着一家人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破败狭小的宅院,他眉头皱成了川字,满脸愤懑。

堂堂江宁杜家嫡长房居然沦落到要住在这样的宅院里!

一旁的林妈妈小声道:“五百缗在长安着实盘不到合适的宅院,这一处宅子价钱倒还便宜,所以才定下了这里。”

就算是在江宁府,五百缗也不够买下一处大宅子的,何况是在长安城里,这一处宅院还是误打误撞找着的,总算是给这一大家子一个落脚的地方了。

不满意也没有用,除了这里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地方了,杜奎只能带着大大小小进了宅院去。

杜霍却是在那宅院门前停了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一处宅院好似有些熟悉,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让他心里很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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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托付(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九十三章托付在玉清观听了几日的经,吕氏与萧容悦也渐渐相熟了,大部分时间玄机女冠都是懒懒散散在一旁打盹,或是摆弄着花草,让吕氏给萧容悦讲经。

“……这才几日的功夫,你就抄了这么几本了?”吕氏惊讶地翻看着萧容悦带来的经书,上面都是簪花小楷,只是比起寻常女子的笔迹更多了几分刚劲利落。

萧容悦轻笑着:“借了王妃的经书,不敢耽搁久了。”

吕氏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她待萧容悦也像是寻常知己故交一般,没有遮遮掩掩,坦荡荡地与她说话来往,萧容悦也便不问不提,二人倒像是有默契的老友一般。

吕氏笑着合了经书,帮她封在匣子里供到三清像前,与那几盏长明灯摆在一处,合十默念几句,这才转身来:“也难为你这般诚心,这几日很是辛苦吧。”

萧容悦陪着她往殿外来,在厢房门前的柳树下摆了榻席坐下,吕氏的贴身婢女香桃捧了茶壶与茶瓯上来,还提了个小吊炉,萧容悦笑着接过茶壶拉,亲自替吕氏斟茶。

玄机女冠这会子踱步过来,也没有客气,一屁股在榻席上坐下了,还毫不见外地与萧容悦说着:“我的不要酥,多放枣丝。”

萧容悦抿嘴笑着,手下不停,趁着炉火正旺,加了茶末煮到三沸,倒了滚滚的茶汤加上少许枣丝和金桂,端到玄机女冠跟前。

玄机女冠闻了闻,便笑了:“就知道你煮的茶好,旁人哪有这样好的手法。”

吕氏有些奇怪,明明玄机女冠与萧容悦也并不相识,如何就这样说。

只是她素来不大在意这些,也便不多问,倒是说起了小女冠做的斋菜来:“不过十二三岁,还不够灶台高,也是难为她了。”

玄机女冠撇嘴:“一笼饆饠她吃了五六只,只给我留了七八只,哪里就难为她了,只是她不大会做斋菜,吃着远不如宫里御厨房的手艺。”

吕氏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苦笑着:“她哪里会这个,你也太挑嘴了。”

萧容悦笑着摇头,唤了三七拿了食盒上前来:“这是今儿一早让我宅子里的厨娘做的,水晶桂花糕,你尝尝。”

玄机女冠一时如同看到宝了,忙不迭放了茶瓯,伸手去掀食盒,嘴里叨叨着:“怎么早不拿出来,亏我一早还吃了碗汤饼。”

看她那副馋样,吕氏笑得直摇头,还说什么得道高人,看起来实足就是个馋嘴的老妇人。

她们说笑着,有小婢急急忙忙进了观来,面色焦急地向着吕氏拜下去:“王妃,有人在观门前等着说要见您,还……”

吕氏蹙眉:“什么人?如何会找到这里来?”

她不问世事多年,早已没有什么人来往了,哪里会有人寻到玉清观来。

小婢摇头,低声道:“他们说有要紧事要见王妃,还说,还说……”

吞吞吐吐不肯说下去。

吕氏眉头皱得更紧:“还说什么?你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小婢只好道:“说是皇长孙,是殿下吩咐一定要亲自送到王妃跟前来。”

几句话便如同晴天霹雳,让吕氏僵在那里久久动弹不得,好一会脸上才有了些血色,嘴唇微微翕动:“殿下吩咐的?可是殿下呢?”

从许州到长安,千里之遥,他为何要把长子送来长安又要托付给她?他呢?她又该怎么办?

她心里乱成一团,捏着茶瓯的手紧紧攥得发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机女冠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吕氏一眼,开口道:“既然来了,就见一见吧,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又与萧容悦道:“她心里乱,你陪她过去瞧瞧吧。”

萧容悦吃惊,但见玄机女冠一如往常的自在模样,也便安了心,低声与吕氏道:“王妃,我陪你过去见见他们吧。”

吕氏点点头,这会子她已经心乱如麻,有个人在身边也能安心些,更何况玄机女冠让萧容悦陪着她,想来是可以信任的。

萧容悦扶着她,往大殿里走了过去。

来的是几个男子,一身寻常的衣着打扮戴着幂篱,看不清楚模样,只是见着吕氏进来的时候,几个人齐齐大礼拜下:“王妃。”

吕氏吓一跳,抓着萧容悦的手不由地紧了紧,嘴唇更是白得吓人,她从未见过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王府随从。

萧容悦看了几人一眼,扶着吕氏在一旁坐下,才开口:“几位要见王妃,有什么事请说吧。”

那几个当中领头的却是抬起头望向萧容悦,好一会都没有开口,像是在揣测她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吕氏身边。

还是吕氏定了定心,艰难地开口:“你们有话就直说吧,这位是我信得过的人,不必担心。”

那一位这才开了口:“我等是殿下身边亲随,自隆德年间便追随在殿下身边,在许州多年也是为殿下办事,此次是奉殿下之命送皇长孙来长安见王妃。”

吕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几乎要忘记了那个与自己有着夫妻名义却从未有过夫妻情意的人的模样了,可是这些年来她却忍不住常常去回想仅有的那一点点好时光。

她想过这一生可能不会再相见,也想过或许有一日他还会回长安,两人或许还能再相见,但从未想过会出现眼前的情形。

“他呢?不是病了吗?”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人却是顿了顿,才低声道:“殿下的病已是药石无灵了,我等离开许州时,已经是病危了……”

吕氏身子颤了颤,眼底慢慢有了泪光:“到了这一步了吗?”

“殿下在病榻上要我等务必将皇长孙送到长安,并将他托付给王妃,请王妃照拂。”那个人慢慢说着,“他让我等转告王妃,还请王妃为他留下一丝血脉。”

就这样?他连最后的话都不曾说起别的,只有这样一句?就算是这十几年夫妻的结束?

吕氏的恨意泛起来,但更多的是悲凉,他只怕是真的活不了了,不然不会将他与裴氏的孩子送到自己这里来,她等了盼了这些年,终究是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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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险与难(第一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九十四章险与难出城的路上,坐在萧容悦的马车上,吕氏的手一直紧紧攥着萧容悦,她此时心乱如麻,这些年来早已是死水一般的生活,这一刻彻底被打乱了。

“殿下去许州的时候,那孩子还只有四岁,我只见过他两回……”或许是心里绷得太紧了,吕氏忍不住与萧容悦说起话来,“一回是他生的时候,在蓬莱殿里,他那么小却让殿下那样欢喜,还有一回便是最后离开大明宫的时候,那时候裴氏已经……”

萧容悦看着她回忆的样子,带着点笑容,却满满是苦涩,不禁轻轻一叹,轻声道:“一会该怎么安置?皇长孙受了伤,只怕处境也不安全,而许州来的人怕是不便再进长安,王妃打算怎么办?”

吕氏愣愣地抬起头:“我,我不知道……”

她多年清修不理世事,便是当年在大明宫中也不过是幽居温室殿,并不曾遇见过这样的事,身边也只有几个婢女婆子,连王府侍卫都没有几个,如何能够处理眼下的麻烦。

萧容悦蹙眉,眼下的情形还真是棘手。

皇长孙在从许州来的路上遇见了两次劫杀,都是身手利落手段狠毒的死士,在一众暗卫的拼死保护之下才逃脱险境,然而皇长孙还是受了伤,肩膀上中了一箭,到了长安城外,这群人不敢冒险让皇长孙进城,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死的无声无息,只能先将人瞧瞧安置在柳曲一处庄子上,使了几个人先进城见吕氏。

她沉吟一会,唤了三七过来:“你带着人赶回府里去,让郑妈妈请了郎中在府里等着,教刘安带着那些部曲和几辆马车悄悄从延兴门出城去,在通化门外的官道上等着,那几辆马车上都别空着,装上些杂物。”

她神色凝重,三七也知道必然不是小事,低声答应着快些提了裙摆下了马车,带着几个婆子急急忙忙赶了回去。

看吕氏还愣着,萧容悦向山茶招招手:“你把平日备在马车上的衣裙拿来,给王妃换了衣袍绾个髻,这样太过打眼了。”

吕氏这些年清修都是一身道袍,头上也是束着道髻,半点钗环首饰都没有,若是守城的兵士得了吩咐,怕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吕氏很是不安:“难道还有人敢在长安城外动手?”

萧容悦淡淡道:“到了长安,他们已经不必用那些冒险的手段了,只要让守城的千牛卫将人拿下,便可悄无声息地解决掉。”

她没记错的话,千牛卫中郎将徐世昆是太子一手扶持的,而太子怕是最不愿见到与颍川王相关的人,不知道那两次劫杀可都是东宫的安排。

吕氏白了脸,让山茶替自己换了衣袍,把发髻绾成锥髻,萧容悦又拔下自己头上的一对白玉花钗给她簪上,这才松了口气坐定。

吕氏的手冰凉,脸色也白得吓人,一颗心随着马车前行越发跳得厉害,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害怕那些藏在暗处等着对皇长孙下手的人,还是在害怕那个孩子,他是裴氏与殿下的孩子,与她并没有关系,可是却会给她带来无法预测的未来。

她转头,看着萧容悦,却发现这个明明只是商贾出身的年轻娘子,此刻神色平静从容,稳稳当当坐在那里,没有半点担忧害怕,仿佛面对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这让她那颗悬在胸口的心慢慢也放了下来,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悦娘,今日真的是连累你了,原本不该把你卷进来的。”她本想自己带着婢女跟随这群人过去,但萧容悦却拦住了她,让她坐了自己的马车一起过去,玄机女冠也让她带上萧容悦,遇到事能有个商量。

萧容悦露出点笑容来,宽慰她:“不打紧,一会就能平平安安回来了。”

吕氏轻叹口气,不好意思地也笑了:“多亏有你,不然我这会子怕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出城很是容易,守城的千牛卫并不在意出城的人,却是在细细盘查着进城的车马和行人,连拖着货物的马车都不放过,看得吕氏身子绷得紧紧的,低声道:“这可怎么好,一会要怎么进城呀!”

她们的马车肯定会被盘查,而皇长孙那样大的一个活人也无处可藏,只怕真的是连长安城都没有进去,便已经悄无声息被拿下了。

萧容悦拍了拍她的手:“别怕,先去接了皇长孙再想法子。”

柳曲的庄子不大,几十亩桑田里有几间矮矮的农舍,那几个暗卫大步进去推开门,问守在这里的同伴:“皇孙殿下呢?”

同伴拧着眉头看了看里间:“还发着热,刚吃了些药汤躺下。”

身为暗卫,他们会一点医术,在庄子里弄了些草药煎了药汤给皇长孙服下,然而却并没有用,箭伤加上奔波多日,皇长孙起了高热,伤口也迁延不愈,若再不想法子医治,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吕氏扶着香桃的手下了马车,却是停在那间农舍前迟迟不曾进去,萧容悦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复杂,低低叹了口气,自己带着山茶走了进去。

榻上躺着的皇长孙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形瘦小,此时小脸上一片潮红,双眼紧闭地昏睡着,萧容悦看了看他,问一旁守着的人:“已经昏睡多久了?”

那人低沉地回答:“一整日了,不曾醒过来。”

这样病下去不成,得赶紧进城看郎中。

萧容悦大步出去,与吕氏道:“怕是不能耽搁了,病得不轻。”

吕氏哦哦答应着,却是茫然地道:“那该怎么进城,坐马车吗?可城门兵士都在严查,只怕是很难就这样进去。”

萧容悦想了想,吩咐那几个陪着皇长孙的死士:“给他换了衣袍,把人抱上我的马车。”

又与吕氏道:“咱们也上车吧,除了香桃与山茶,别的都不用跟着。”

那几个死士愣了一下,忙道:“路上凶险,怎么能没有人护卫左右……”

萧容悦却是正色看着他们:“你们不能再跟着了,否则无法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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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进城(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九十五章进城天色将暮,马车也加快了速度,向着长安城奔去,吕氏靠着马车壁板上,目不转睛看着昏睡在中间的皇长孙李清,许久才低声喃喃道:“他长得不像殿下。”

说完又飞快补了一句:“也不像裴氏。”

萧容悦却是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撩开帘子看着渐渐昏暗的官道,直到远远看见有几辆马车停在了官道边,还有胡商在马车边抽着水烟,像是赶路累了,在这里歇息一会。

看到了他们,萧容悦那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吩咐车夫:“赶到那队马车边去。”

暮鼓声从高高的鼓楼传来,各处市坊也都响了街鼓,守着通化门的千牛卫兵士收了长戟,伸了个懒腰,招呼着同伴:“总算是闭门了,一会去平康坊的酒馆吃酒去。”

那一个兵士嗤笑一声:“你怕是要当了裤头了,前几日不是还赊了酒帐没还?”

正说话时,一队马车向着城门奔驰而来,说话间已经到了城门前,兵士只好放下闭门的手,拿起长戟过去盘查。

当先的马车里下来个胡商,圆滚滚白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见着两个兵士过来忙下来行礼,一口长安官话说得极好:“二位统领辛苦了,小的是大宛行商的,惯常走长安这一道,今日赶路晚了些,还请统领莫怪。”

两位兵士看他面善,说的官话也地道,知道这是常来往长安的胡商,也就不那么绷着了,接了他捧上来的水烟抽了一口,直皱眉头:“这是送了什么货物,如何只有这些人?”

胡商苦笑着摇头:“原本是从大宛赶了几匹好马,还带了龟兹的地毡和香料来,只是不想路上遇到沙暴,马和地毡尽数折了,连人手都走散了,只留下这几车的香料和几个人,眼下就是到了长安怕也是不济事了,这一趟可真是亏了好几年的血汗钱。”

兵士走到后面的马车去,一辆一辆撩开帘子瞧着,前面几辆的确是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箱笼,箱笼里放着各色西域的香料,坐着的也都是些皮肤黝黑的行脚商人。

只是到最后一辆马车前,兵士撩开帘子,看见的却是几个女眷和婢女,里面还躺着个少年,顿时停住了步子,指着里面问道:“这是什么人?”

胡商忙过来,朝里面望了望,只见当中年轻的那个娘子像是刚睡醒,开口却是并州口音的话:“这是到哪里了?到长安了吗?”

转头与那位中年妇人:“阿姐,总算是要到家了,这一路可真是累极了。”

中年妇人像是被兵士吓到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是没说出话来。

年轻的娘子转头看着睡着的少年,笑了起来:“岚郎还睡着呢,昨儿夜里帮着赶了一夜的车怕是累坏了。”

胡商这会子才接上口来:“到长安了,几位统领在盘查呢。”

娘子转头看着那两位兵士,掩着嘴笑了:“长安什么时候还要这样盘查了,我们是长安群贤坊住着的,铺子就在西市,不是什么歹人。”

兵士看着里面,的确只有两位女眷和几个婢女,那个少年也睡得正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这才松了手,笑着与胡商道:“进去吧,下一回赶早些,再晚点闭了城门你们就只能在这门外等一宿了。”

胡商爽快地应着,笑着连连作揖:“多谢统领了,我们这就走,一会落了市坊门怕不是要去武侯铺里歇宿。”

就这样打着哈哈,吩咐车队进了城门,向着已经夜色笼罩的长安城里奔去。

一直到马车停到了萧宅门前,吕氏才吐出一口气,靠在香桃身上向着萧容悦道:“多亏了你,不然方才……”

萧容悦摇摇头,吩咐阿克力带着人把皇长孙抱下马车去,自己扶着吕氏往里面去,一边问迎出来的郑妈妈:“郎中呢,让他过来看诊。”

郑妈妈虽然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形,但依旧是有条有理地吩咐婢女收拾了厢房,自己回话道:“请了百草堂的郎中在小花厅里坐着,虽然是要落市坊门了,但见娘子还没回来,也就留下他等着了。”

萧容悦点头:“多给些诊金都不打紧,只要不耽误了治病。”

吕氏看着萧容悦的宅子并不算大,一众婢仆也为了这件事都忙碌着,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拉着萧容悦的手:“你帮着我们脱困,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怎么好再打扰你,不如我带着他们回王府去把。”

萧容悦叹气:“到了这时候王妃也就不必见外了,皇长孙的情形不大好,怕是不能再耽搁了,何况王府那边未必就安全,这会子再去请郎中到王府,恐怕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

她的手紧了紧:“就委屈王妃在我这里留一留吧,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

吕氏哪里还能说什么,心中实在是感动,点点头与她一起往厢房里去。

郎中给皇长孙看过,小心地给他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又开了副汤药,说是先散了热,再调养起来。

萧容悦不放心小婢女,让广丹与竹苓守在皇长孙身边,把自己住的正房让了给吕氏,却被吕氏拉住了,看着她恳切地道:“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今日的事实在是太突然,我这心里没个底,夜里也睡不了。”

萧容悦也不推辞,收拾了干净,与吕氏一人一张榻地半靠着说话。

“我是个没用的,从前在娘家,阿娘与姐姐们便说我是个实心眼,不懂变通,当初阿娘只想着给我挑个富庶些的人家嫁过去,”吕氏轻轻笑着,笑容里是淡淡的哀愁,“可没想到姑母会挑了我作太子妃。”

“从东宫到温室殿,我从不曾理过事,殿下他也不喜欢我,可他最后却把皇长孙托付给我了,他怎么会想到我的?”

灯光下,她脸上的笑容淡得如同窗纱上的影子,带着模模糊糊的哀凉,看得教人心酸。

萧容悦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也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只能问她:“王妃之后有什么打算?”

皇长孙回了长安的消息是藏不住的,很快就会传出去,而那败落冷寂已久的颍川王府,只怕很快也会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吕氏与年幼的皇长孙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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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王妃的选择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九十六章王妃的选择吕氏迟疑着望着摇曳着的烛光:“我与这孩子……还不知该如何安置他,终南山别院那边清苦,只怕他身子受不住。”

萧容悦起身拔下头上的金簪,取下纱罩,挑了挑烛蜡:“王妃可曾想过,皇长孙的身份是瞒不住的,王妃清修多年,身边只有这几个伺候的人,若是突然多了个孩子,宫中朝中人人都会知道,那时候陛下会如何处置?”

皇长孙当年是随颍川王被贬去许州,颍川王死便该他承王位留在许州,可他如今私下来了长安,藩王擅自回长安是大罪,一旦被人发现只怕皇长孙也是保不住了。

吕氏无力靠在榻上:“我何尝不知道,可是就是狠不下心不管他。”

亲自斟了一盏茶端到吕氏榻边,萧容悦慢慢说着:“如今只有两个法子,要么明日一早就让人送了皇长孙回许州,要么……”

她话没说完,吕氏已经不住摇头:“他伤得这样重,如何还能赶路,何况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萧容悦点头:“那便只能留下他,可躲躲藏藏也没有用,一旦他们在长安城外等不到人,便会知道已经进城了,那么王妃便再难护着他。”

吕氏坐起身来,满脸无助:“殿下膝下再无别的子嗣,若是连他也……我如何对得起殿下的嘱托,终究他只是个孩子,当年的事与他并无关系,裴氏也已经过世多年,我实在不忍心!”

她像是在说服萧容悦,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终于她咬了咬唇,目光坚定起来:“明日一早我就入宫求见陛下,求她饶恕这孩子,让他跟着我留在长安。”

看着她自己定了心,萧容悦这才轻笑了起来:“王妃说的对,这件事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去求陛下,赶在那些人之前开诚布公将皇长孙带入王府,如此一来反倒是掌握了先机,在陛下面前,他们更会有所忌讳。”

吕氏却是担忧地道:“那陛下……”

萧容悦转过头去:“皇长孙年幼,陛下终究会有舐犊之心,不会太过为难他。”

当年的事,何尝不是陛下心中的痛,只是不能说也无法说。

吕氏思量了一会,点点头:“与其这样提心吊胆,不若入宫求了陛下,兴许还有条活路。”

她感激地望着萧容悦:“若不是你替我想着,只怕我还束手无策,反倒害了那孩子。”

萧容悦这会子却是整了整衣裙,举手及额拜倒在了吕氏跟前:“我并非毫无私心,只是想要托庇于王妃,还请王妃允准。”

吕氏很是吃惊,忙下了榻来扶起她:“这是做什么,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是怕你那夫婿杜三郎会不肯罢休,还要为难你是吗?”吕氏微微笑了,这下到她宽慰萧容悦了:“有我在,不必担心这个。”

萧容悦低声道了谢,却是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不止是杜霍,前世的杜霍不但高中榜眼,还娶了吏部侍郎周庸之女,很快便在朝中平步青云。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如今虽然狼狈,又有了杜家这个拖累,但以他的心性,只怕不会甘于平常落魄,未必不会有出头的时候。

她提防着杜霍,却更是因为汝阳侯府与卫尉府,窦宓在东宫的事实在是蹊跷,这两个恐怕脱不了干系,她要知道真相,究竟谁才是那个主使。

可她现在只是个立了女户的商贾,完全无法接近这一切,只有依靠颍川王妃,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天色将亮的时候,李清才清醒过来,竹苓急急忙忙过来禀了萧容悦,吕氏顾不得这一夜没怎么合眼,换了衣袍便与萧容悦一起过去看他。

瘦弱的少年躺在榻上,微微睁开眼疑惑地看着榻边陌生的婢女,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艰难地张嘴:“水……”

萧容悦正进来,接过广丹端来的水,自己送到他跟前:“可觉着还有哪里不好?郎中还在,让他再替你瞧一瞧。”

李清望着她,病得憔悴的脸上一双眼却很是清澈:“你是谁?是他们把我交给了你吗?”

没有害怕也没有慌张,始终是平静地面对一切。

萧容悦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门边迟疑着望着这边不曾走近来的吕氏,微笑着道:“这里是长安城,他们不能进来,否则太过打眼,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便把你交托给了我们。”

李清微微偏头看着萧容悦:“你不是王妃,是王妃让你照顾我的?”

吕氏听到这个孩子那样平静地说到自己,想着他一路冒着危险千里赶赴长安就是投奔自己,终于忍不住了,走了上来:“你阿爷呢?他真的已经……”

李清看着眼前这位眼中含着泪颤声问自己的中年妇人,很快明白过来,挣扎着要起身来,还是被广丹扶住了,他向着吕氏要拜下去:“王妃。”

吕氏慌忙要扶他,但还是没有碰到他,只是别开脸去:“你还病着,好生躺着。”

李清却是垂下眼,哽咽着轻声说:“我离开许州的时候阿爷便已经病故了……”

“他叮嘱我许州不可再留了,一定要来长安,让我跟随王妃身边才能平安。”他并没有隐瞒,“阿爷在许州这些年很是艰难,每年宫中使臣都要送了荣养丸去,阖府上下都要服用……郎中说他是积郁成疾。”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小了,小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想来这些年在许州他跟在颍川王身边,过得都是朝不保夕的生活,才让年幼的他格外老成,面对这许多危险都能挺过来。

吕氏的心里像是有一把钝刀子,慢慢在伤口上磨着,她眼中的泪再忍不住了,籁籁而下。

好一会,她用手绢抹了眼泪,转头吩咐香桃:“一会响了街鼓,你就赶回王府去,把我的花钗翟衣带过来,我要入宫面圣。”

香桃满脸惊愕,叉手应下,心里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王妃自出了兴庆宫便一直在终南山别院中住着,那座王府多年不曾踏足,王妃的礼服印玺更是尘封在王府中碰也不曾碰过,如今这是……

她心里砰砰直跳,只觉得怕是要有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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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是谁干的(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九十七章是谁干的东宫里灯火通明,这一夜太子也不曾合眼,他脸色阴沉得可怕,高高坐在榻席上盯着殿门外,等待着那个消息送进来,只是一夜过去了,眼看天就要亮了,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宫婢上前又一次拨亮了轻纱宫灯里的烛火,奉了浓浓的茶汤到案几前,可还没等她退下,太子伸手去端茶汤时不小心被烫了一下,便一把将茶瓯扫到她身上,烫得她直发抖,却还要飞快地跪下哀求:“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太子怒目呵斥:“你们也想来害我!这东宫还是我的!”

他恼怒的不止是宫婢的蠢钝,更是因为那迟迟没有送进来的好消息,明明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和几个不成气候的死士,颍川王这些年在许州,身边的人都已经没剩下几个了,要除掉这么个祸根明明该是易如反掌的事,却耽搁了这许多天还没有办成!

在他榻席边坐着的东宫内直郎秦舸温言细语地开口劝道:“殿下且莫心焦,兴许是闭了城门宫门一时赶不及送了消息进来,先前不是来报说那孩子已经受了伤,带的人手也折了十之七八,想来就是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他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搭在太子的手臂上,眼神温柔缱绻,让太子原本已经忍耐不住的怒火又平息了几分,却依旧是拧着眉头:“若只是许州那几个人倒也没什么难的,来长安的路上就解决了,可没想到居然还杀出一队人来救了他们。”

秦舸挑眉:“颍川王被赶往许州都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当年连他亲信的那些勋贵大臣也都处置干净了,怎么会还有人帮他。”

太子阴沉沉地冷笑:“未必就是帮颍川王,或许只是看不惯东宫,看不惯我罢了!想借着那个小崽子回长安,再掀起事端来!”

“殿下不必担心,当年的事是陛下默许的,就算是掀起什么,也不会成气候,何况是那么个孩子。”秦舸一笑,“只是这幕后的人却是不能不防,若是这一计不成,会不会又有别的图谋。”

太子从榻席上起身,大步在大殿中来回踱步,许久才停住了:“那背后的人还会有谁,除了吕家人,便只有我那好弟弟了。”

秦舸歪在凭几上:“若是梁王……当年他可是对颍川王最为嫉恨的,连天下尽许裴家的话也是他亲自去见了陛下,他也不想那孩子回长安吧,毕竟斩草除根人人都知道。”

“果然是禹王。”太子笑容里满满是怨毒,“他长大了,倒也知道了惦记不该惦记的了。”

秦舸打了个呵欠:“是与不是也不难猜,只怕他要借着这个生出别的事来,陛下如今对这几家都很是微妙,前些时日梁王入宫面见陛下,还提起了平乐公主的婚事来。”

太子蹙眉,转身回榻席上坐下:“四妹?她不是要在勋贵里面挑驸马吗,吕承宗说她的婚事做什么?”

秦舸笑着摇头:“殿下还真是不知?梁王求陛下将平乐公主赐婚吕承业。”

太子登时跳了起来:“胡闹,吕承业是四妹的表舅父,他怎么能……何况那吕承业分明是个蠢材!”

“可是他是吕家人,那便不一样了。”秦舸笑嘻嘻,“若是这婚事成了,吕家与陛下便更是亲近了,平乐公主可是陛下最疼爱的。”

太子板着脸:“此事绝不可以,不能让四妹被吕家人摆布了,想法子坏了他的主意!”

秦舸没再多说,端起案几上的茶瓯吃了一口,转手递给太子:“茶凉了,吃着倒是正好,你试试。”

太子依旧烦恼着,举起茶瓯一饮而下。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卫国公府,大书房里卫国公程岩立在窗边,一夜没有合眼让他额上的皱纹更深了些,但他此刻却丝毫没有困顿之意,只是脸色冷峻地站在窗边看着高高的府邸院墙,看着那一轮月东升西落,晨光熹微。

直到书房外有了动静,脚步声凌乱,有人快步进来:“国公,大郎君回来了。”

他顿时眉间松开,转身看向书房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拜倒在他跟前:“阿爷,儿回来了。”

程瑜一身风尘仆仆,没有换衣袍便赶着过来见他,他心里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起来。”

“……太子的人出了许州便动了手,我要带人出手的时候,却已经有人赶了过去,救下了皇长孙,并且一路沿途护送,直到到了长安城外,那群人才悄悄退去。”

程瑜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也很是困惑:“那群人行踪隐秘,连颍川王的死士都没有察觉,衣着兵器也都看不出是什么来路,但身手却是极好,瞧着不像是寻常护卫之流。”

程岩惊讶:“难道是颍川王的人,可当年废王之乱时,颍川王的亲信都已经尽数覆没了,经过这许多年,长安早该没有了他的人,许州那边也只有数十位死士追随,这群人又是哪里来的?”

程瑜摇头,又低声道:“只是到了抚州,又有人对皇长孙他们动了手,不是东宫的。”

程岩更是吃惊,除了东宫,还有别人?禹王府还是梁王府?

他只觉得一切扑朔迷离,不过现在也顾不得多追究这个,问程瑜:“皇长孙呢?可还平安?”

程瑜低声道:“我看着那群人护送他到了长安城外柳曲的庄子上,劫杀的人没能找到他们,便没有再盯着了,怕露了行踪,想来应该是安全了。”

程岩沉沉叹口气:“如此也算不辜负先祖的誓约了。”

他没有把光复李唐的希望放在皇长孙身上,毕竟那还只是个孩子,面对朝堂如今诡谲莫测的情形,太子或是禹王都远远要比一个孩子强太多。

程瑜却是低低一叹:“皇长孙只是个年幼不知事的孩子,颍川王已死,他无依无靠算不上是什么隐患,东宫却连他也不放过,如此行事手段,日后真能成为明主吗?”

程岩脸色变了变,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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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替禹王分忧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九十八章替禹王分忧平康坊是长安最为繁华热闹的市坊,这里面有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妓坊,也有文雅风流的酒馆雅舍,酒旗高挂,歌舞喧嚣,一派纸醉金迷的靡靡之景。

常允翻身下了马,将马鞭丢给堆满笑容迎出来的小厮,转头吩咐亲随:“不是去请五郎了,怎么还没见来?”

他烦躁地挠挠头:“该我自己去的,不然五郎怕是不肯过来。”

满庭芳的老鸨向妈妈已经快步迎了出来,连连给常允行礼:“二郎君来了,可真是好些时日不见来,阿娇日日都念着郎君呢。”

常允撇嘴,撩起袍摆往上走去:“妈妈又来哄我,平日来都难得见到她,哪里还会念着我,是妈妈念着我的赏钱了吧。”

向妈妈嘿嘿笑着,忙吩咐小婢:“去摆了四色果盘上来,斟了上好的桃花酿,再教厨里备几道爽口小菜。”

自己跟着常允往上去:“二郎君这样说可就真得冤死我了,自打郎君不来满庭芳,阿娇她都病了好几日了,连打茶围都推了,郎君若是再不来,只怕我这满庭芳都要关张了。”

虽然是假话,但也让常允听着舒服,他露了笑,又道:“真病了还是假病?今日该不会又不肯见我吧。”

向妈妈忙上前几步,请了常允在雅间里坐了,嗔怪着:“郎君说哪里话,哪敢骗你,这就让阿娇下来陪郎君说话。”

常允眼前一亮,向着娇艳若牡丹一般的念奴娇,一时心荡神驰,但很快又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忙正色道:“不忙,一会程五郎也来,我们有事商量,你让阿娇晚些下来。”

向妈妈更是欢喜:“程家五郎君也来?我这就下去吩咐厨里再备上些酒菜,不让他们上来打扰,两位郎君也能清清静静在这里吃酒说话。”

又凑上前来:“要不要红玉和小宛过来伺候?就是斟茶倒酒也是好的呀。”

常允想了想,还是摇头:“事情要紧,说明白了再唤她们进来伺候,放心,赏钱是尽有的。”

向妈妈这才诶诶答应着,转身下去了。

程漠来得晚,常允已经自饮了几杯,就着小菜吃了几筷子,见他来了,忙丢了筷子起身迎着:“总算是来了,我还怕你不肯呢。”

程漠坐下,淡淡道:“有什么不在散朝的路上与我说,还要来这里。”

常允不好意思,嘿嘿干笑几声:“五郎你还不知道吗,我那差事虽然是点卯,但轻易离不得,只能守在卫所里,见着你也说不得几句话,何况是要请你帮忙的事。”

他给程漠斟了一盏酒,很是恭敬,眼巴巴望着程漠:“五郎,这一回你可一定要帮我。”

程漠盯着他:“你又使什么怪?难不成这一回你往禹王府送了妓坊娘子了?”

常允一口酒险些把自己呛死,咳嗽着连连摇头:“不敢,打死我也不敢,若真送了她们去,恐怕不用御史台,我阿爷第一个打死我了。”

程漠慢条斯理端起酒盏:“那你干了啥?如何又要我帮?”

常允长长叹气:“咱们兄弟,我就不遮遮掩掩了,是禹王殿下的事。”

“东宫费了那许多气力,就是要得陛下欢心,禹王殿下哪里有这样的心机,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常允拍拍胸脯,“平日里殿下待我如同兄弟手足一般,如今怎么能不替他分忧。”

程漠上上下下看了看气势满满的常允:“禹王殿下吩咐你来办的?”

常允顿时有些泄气:“不是,殿下只让我盯着东宫。”

程漠摇摇头,他也觉得禹王不可能把这样的事交给常允这个大傻个。

“怎么,你觉着我不行?”常允见他不开口光摇头,顿时急了。

程漠叹气:“你想怎么办?”

“那几个请来的舞姬可是你安排得,不如咱们多给些银钱,让她们……”常允眼珠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副早就打算好的样子。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漠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人被请到了东宫,便是我也见不到了。”

常允瞪大眼:“在东宫?那,那……”

程漠看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叹气:“你就这个主意?还想替禹王殿下分忧?”

“你就不想想,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是你对那几位动了手坏了他的安排,你觉着他能饶了你?他就不会想到是禹王殿下的吩咐?”

常允一时有些发愣,呐呐道:“那,那怎么办?难道要看着他得了陛下的欢喜,禹王殿下岂不是更是被动为难?”

他直着脖子红着脸:“大不了我就一人做事一人当,说是我自己的主意,与殿下无关。”

程漠是真想看看他脑子里装的是豆花还是糨糊,他吃了一口酒,把心里那股子无奈压了压,才又开口:“不是事事都要自己去做的,这朝里盯着东宫也不止有你们呀。”

常允皱皱眉挠挠头:“梁王他们也没有动静呀,听阿爷说,这些时日梁王忙着吕家立宗祠的事,倒是没有多过问寿宴。”

程漠淡然道:“前一年陛下圣寿,万国来朝,又是命梁王殿下亲自操持宫宴,自然是上心些,如今是东宫打点,梁王殿下只怕也与禹王殿下一般,并不知道内情。”

常允点点头:“若是梁王知道了,只怕也不会罢休,他可是不想看着东宫或是禹王殿下得好的。”

说着这话,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亮:“对了,借刀杀人……”

他忙忙与程漠道:“若是让梁王动手,不但坏了东宫的打算,就是真得查起来也与禹王殿下无关。”

可是要怎么让梁王动手呢?

常允一时又苦了脸:“我与梁王府素来也没个往来,就算是要递了话,只怕也送不到梁王跟前去呀。”

程漠撇撇嘴:“可不是,你的心思都在给禹王府送小婢上了,江宁府那般远不也赶了过去。”

常允臭了脸:“五郎,你也别老戳我的短处,我那不是想替禹王殿下寻个欢喜吗,哪里想到还被御史台……”

他陡然又想到了:“孟钰,上一回他帮了我,我还要谢他呢!对,就是他!还是我聪明”

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模样,程漠心中苦笑,常徽也算是个心机深沉狡猾的老狐狸,怎么会有这样蠢到令人发指的儿子的!

第九十九章 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第二更)

孟钰可不是常允他们这些纨绔,又是在御史台里任职,一心求个清正的名声,从不肯来满庭芳这样的地方,常允想了又想,只好道:“那,那就去圣贤居吧,那起子酸儒最爱风雅,孟钰恐怕也与他们一样。”

程漠掸了掸衣袍起身:“你请他,我便不去了,梁王殿下还领着鸿胪寺,我若是去了怕是反而不妥当。”

常允很是不情愿:“你若是不去,孟钰只怕是不肯过去,他与我可没什么交情。”

程漠想了想,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卫尉府赵二郎不是与你走得近吗?汝阳侯府与卫尉府自来亲近,你倒不如请他做个东,请了你与孟钰,这样有什么话说起来也没个避讳。”

这倒是个好主意,赵二郎赵栋倒是个放得开的,常与常允他们一群人一处吃酒宴乐,只是常允不大瞧得上他,嫌弃他阿爷是靠着他阿娘母族起势,半点能耐没有却当了卫尉,不是勋贵出身。

他连连点头:“这样好,这样他也不会太过小心提防着我,我倒好说话。”

程漠笑了:“罢了,你觉着好就好,我便先走了。”

他刚走出门,楼上便传来幽怨的声音:“五郎君来了,连见一见我都不肯了吗?”

一把团扇遮住了一张含悲带怯的娇媚容颜,一双眼眸秋波盈盈望向程漠,像是深情,又像是哀怨,话语间是让人身子都酥麻了的娇娇嗔怪。

常允正巧也出来,一眼看见了那娘子,顿时笑了:“阿娇这是听说五郎来了,连往日的规矩都顾不得了,自己下楼来了。”

程漠却是有些不耐烦一般,看了一眼念奴娇:“还有事,改日再来。”

念奴娇那一双眼里的秋波眼瞧着就要变成泪珠儿,把常允心疼坏了,忙道:“五郎你也没别的事,卫尉府那边我让人去,你在这里歇一歇,横竖你那府里也没意思,你也不想回去听他们念叨不是。”

念奴娇这会子已经上前来,咬着唇期盼地望着程漠:“五郎君,我有话与你说。”

常允看着这情形,心里酸溜溜的,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还有正经事要办,只能摇摇头:“五郎,我先走了,你留一留吧。”

他大步下了楼去,一边往外走,一边与向妈妈道:“你与阿娇说,别光念着五郎,我也没少送她头面首饰衣料,下一回也留一留我呗,也给我长长脸。”

向妈妈连忙应着,赔着笑:“阿娇她也念着郎君的,只是五郎君是正经好些时日没来了,怕生疏怠慢了。”

常允嘀咕着:“我也五六日没来了,怎么就不怕怠慢了我。”

待他带着亲随走了,向妈妈却是松了口气,转身回了满庭芳,吩咐小厮:“去教人好生看着门,若有客人来便说今日有客人包了场,请他改日再来。”

她回身进了楼里去,小心闭了门,遣了小婢出去,自己在楼梯上坐下,不教任何人上去。

进了念奴娇的房里,刚闭了门,程漠在榻席上坐下,淡淡看着拜在自己跟前的念奴娇:“起来吧,这里没别人,有什么消息就说吧。”

念奴娇脸上已经没了先前的娇嗔哀怨,只剩下一脸恭敬,起身来在程漠身边的榻席上坐下,低声道:“小宛那边得了消息,两月前梁王府长史罗易领了差事出了长安,说是去并州帮梁王殿下整理宗祠族谱,但带去的人手不少,过了快月余才回来,去听小宛唱曲的王府亲卫说漏了嘴,把并州说成了许州。”

程漠眉间一跳,目光若星子,盯紧念奴娇:“听清楚了?是许州?”

念奴娇点头:“小宛说她趁着敬酒的时候又说了几句,说是没有错,是许州。”

颍川王一月前突然重病,不过一月的功夫便病逝,这其中真的没有联系?

如果是梁王的安排,他又为什么要对颍川王这么个早就没有半点影响和威胁的人动手?那么皇长孙回长安的事他是否知道?

程漠垂眼思量了一会,开口道:“想法子打听得仔细些。”

念奴娇低声道:“那日梁王府请了小宛去唱曲,梁王殿下听闻满庭芳的名声,与小宛说这几日会过来看一看,不过是不想让人知晓。”

程漠嗯了一声:“你如何打算?”

念奴娇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等了这么些年,不就是等着有一日能替我父兄讨个公道,已经是不清白的身子,若能帮上郎君,便是再糟蹋一次又何妨呢。”

程漠看着她苍白的脸,轻叹口气:“梁王最爱楚腰舞,往日里身边的姬妾也都是腰肢纤细,能歌善舞的。”

念奴娇轻笑一声:“郎君放心,我会让他信我的。”

二人说了几句,程漠站起身来:“今日在满庭芳与你见面的事,还要麻烦你传出去,要教长安人人都知道最好。”

念奴娇看着他,忍不住笑着摇头:“见过放浪形骸不顾名声的,却没见过像郎君这般自毁名声的,如今长安城谁人不知风流浪荡的程五郎。”

程漠微弯了弯唇角,淡然道:“名声而已,如何抵得过性命与仇怨,你我不都是为了这个。”

念奴娇脸上的笑容散去了,低声道:“只要有一日,能见一见朗朗青天,也就不枉了。”

程漠没有再说话,大步出了她的房,念奴娇追在后面哀哀地道:“五郎君,何日再来看我,我盼着的……”

出了满庭芳,程漠翻身上马,亲随富贵忙跟着骑马,上前几步来,轻声回话:“人找到了,在胜业坊萧宅。”

胜业坊萧宅!又是那里!上一回程瑜也是去了那里,哪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人?

程漠觉得疑窦丛生,吩咐富贵:“去打听打听,那里面到底住着什么人!与皇长孙、颍川王妃还有卫国公府大郎又是什么关系!”

富贵低声道:“送消息的说,里面住着的是位商户娘子,再没有别人,与颍川王妃倒像是亲近,只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这就让人去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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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准备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章准备李清退了热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萧容悦让小厨里熬了点白粥,炖了一小碗鸡肉汁鱼羹,端到了厢房里来。

“用点饭,你奔波了这些时日,路上不曾好好休息,又受了伤,要养上好些时日才能好起来。”萧容悦微微笑着与榻上虚弱的李清道。

李清却是偏头看向她:“你是谁?是王妃让你照顾我的?”

萧容悦亲自帮他把饭食端到了榻边的案几上,摆好了银匙:“我姓萧,你可以叫我萧娘子,也可以叫我萧氏,王妃进宫面圣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李清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娘子,她不怕他,也没有什么生疏好奇的念头,就像是认识他许久了一样,和气平静地与他说话。

他忍不住望着萧容悦低声问道:“王妃她愿意留下我?”

萧容悦转过脸来,看着他露出了笑容:“你为何觉得王妃不愿意留下你?”

“是古叔他们说的,”李清急了,忙解释着,“他们说,我阿娘当年……让王妃受了很多委屈,王妃一直留在长安不去许州,也是因为心里还怪着阿爷和阿娘,如今我回来了,只怕王妃不肯留下我。”

萧容悦敛了衣裙,在他榻边坐下了:“古叔是送你来长安的人吧?你还记得当年在宫中的事吗?”

她像是认认真真在跟李清讨论这个事,想要听李清说话,这让李清很有些不习惯,他在许州时候虽然是皇长孙,但年纪小,没有人会真的把他说的当回事。

他也不由地认真起来,板着小脸摇头:“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只有四岁,只记得阿爷带着我从长安一路去了许州,许州城很小,王府也很小。”

萧容悦笑着点头:“你那时候还小,连这些都记不住了,便是你阿爷、阿娘与王妃之间有什么,又怎么能责怪你呢。”

她看着李清困惑的神色,又道:“你知道昨晚你是怎么进长安的吗?”

李清又摇头:“我醒来就在这里了,也只记得先前是古叔他们把我带到一处庄子上。”

“是王妃冒着危险带着我们去庄子上把你接进城里的,”萧容悦慢慢说着,“若是她不想留下你,又为何要冒着那样大的危险闯过城门去救你?”

李清想了想,终于迟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很好,听得进别人说话,又知道好歹,总算不是个熊孩子。

萧容悦抿嘴笑了笑,让三七她们把案几放在李清面前:“现在用点饭吧,接下来在长安还有很多麻烦,王妃要费心去处理许多事,咱们不能给她添麻烦,只有早些好起来,才能想法子帮她。”

李清第一回被当做大人一般对待,还说他也能帮上忙,心里顿时满满是高兴与志气,重重点头,伸手拿了银匙舀起一小匙白粥往嘴里送。

原本瞧着不过是寻常的白粥,只一口下喉,他眉目便舒展开来,香馥馥的丝苗粳米熬了好几个时辰,熬到软糯绵滑入口即化,里面放了少少蜂蜜,一丝丝香甜回甘而不腻,让人食指大动。

他忍不住吃了好几口,又望向那碗鱼羹,金黄的汤羹里雪白的是鱼肉,青翠的是菠薐菜,脆嫩的木耳与菌菇,还有鲜美的鸡丝,小小的一碗却香味四溢,看起来就好吃。

萧容悦笑了:“尝尝吧,是鸡汤做的鱼羹,受了伤也能克化。”

看着李清吃饱了再躺下,萧容悦才放心地出去,唤了阿克力来书房见她。

“佛香铺子如何了?”萧容悦让他坐下回话。

阿克力却不敢放肆,叉手道:“铺子生意不错,大云寺前的几家铺面都是卖佛香的,但咱们铺子里的是正经的天竺香,价钱也公道,那几家勋贵府里的夫人们也就挑中了,这几日生意越发好了。”

萧容悦点点头:“辛苦了,还有几件事要你安排人手去做。”

阿克力忙躬身:“请娘子吩咐。”

“义宁坊大秦寺的寺门外有三间杂院,你使了人过去,给那几个门外的小乞儿几个钱,就说要找毛二,”萧容悦慢慢说着,目光冰冷,“见了那老乞丐就说是请他帮忙,要打听打听汝阳侯府与卫尉府的事,什么事可都可以,在给他一缗钱。”

阿克力愣了下:“大秦寺?那门前常施粥,都是些乞儿,他们能打听到消息?”

萧容悦也不多解释:“你只管去办,告诉毛二,若是他能打听到可靠的消息,再给他们十缗钱。”

阿克力也不敢多问,低声答应着。

萧容悦又道:“还有一样,咱们府里如今这几个买卖是不够的,之后王妃怕是还要用人用钱,咱们怎么也要帮衬些。”

她思量着道:“织染坊与瓷器坊都是靠着江宁府那边,怕是难以做大,还得再想想别的。”

阿克力倒是有主意:“小的从前是行商的,常来往长安与西域诸国,所以知道那几处商人最想要的商货,倒不如再开间茶肆,直接与那些西域的商队作货品交换,用他们的地毡、香料和奇货换咱们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如此省了不少钱银的差额,也能便宜就换来这些商货,倒是赚钱的买卖。”

萧容悦眼前一亮:“茶肆倒也不难开,江宁府就有上好的茶叶,只是与西域商队的往来还得你去,你通胡语,又最知道这里面的诀窍。”

阿克力笑着躬身:“娘子放心,小的一定办妥当。”

萧容悦微微眯了眼,她要的可不是一桩两桩生意,她想要的更多,她手里有萧家织染坊和瓷器,只要再有了茶叶的货源,想要大量接下胡商的生意也不是难事。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一株西府海棠长得茂盛鲜艳,微微蹙了蹙眉,其实钱与人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王妃,皇长孙年幼,若是王妃不能真正立起来,那便是有再多钱与人也无济于事。

毕竟她们要面对的不是杜家那样的寻常世家,而是太子、禹王与梁王,几乎是朝中所有的权贵了,还有……陛下,谁也不知道陛下对于这位多年不见的长孙,会是什么样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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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血脉亲情(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零一章血脉亲情到了天色将暮,吕氏的马车才回了萧宅,香桃扶着一脸倦色的吕氏下了马车。

萧容悦已经带着三七几个迎了出去,看她脸色不大好,忙上前扶住了她:“王妃,怎么去了这样久?”

吕氏无力地摇摇头:“进去说吧。”

直到进了内堂坐下,萧容悦奉了茶汤到她跟前,她才低低叹口气:“陛下动了怒,斥责颍殿下糊涂!”

她现在还能回想起在紫宸殿里,刚下了早朝的陛下见到她时那惊愕过后的欢喜,连连招手让她过去:“福娘,你总算愿意来见我了,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连大朝会都不肯进宫来。”

她说明了来意,深深拜伏在地上:“陛下,皇长孙还只是个孩子,殿下已经……他无依无靠,若是留在许州只怕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还请陛下恩准让他留在长安,好歹这里还有陛下,还有我。”

一身明黄龙凤团纹翟衣赤金龙冠的女帝高高坐在上席,望着拜倒在眼前的吕氏,眼神转厉:“你说皇长孙回了长安了?朕没有下诏召他回长安,他是私自回来的?”

吕氏身子发着抖,她好些年没有入宫,却还是不难听出女帝语气里的冰冷肃杀,也知道一个不小心,李清那孩子便保不住了,她只能苦苦哀求:“陛下,清郎不过十二岁,年幼不懂事,他没有阿娘,殿下也已经病故,如今他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只有您这位皇祖母了。”

女帝高坐在上,许久没有开口,神色冷漠,让她看不出喜怒来。

吕氏咬了咬牙,再伏首:“若是陛下恩准,我愿意照拂清郎,将清郎养在我身边,定然不会让他有半点行差踏错,对陛下忠心不二,如此也算是保全了殿下的一点子血脉,也是陛下的仁慈。”

她已经顾不得自己对于宫中和朝事的厌倦,只要能留下李清,能不辜负颍川王的托付,便是她最大的期盼了。

“你愿意教养他?他是裴氏的儿子,你忘了当年裴氏是如何对你的?”女帝冷冷道,望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侄女。

吕氏垂下头,低声道:“我只知道他是殿下唯一的血脉,他是个无辜的孩子。”

女帝气极反笑:“无辜?生于皇室,有谁是无辜的?!”

“我以为这些年你该想清楚了,没想到你还是这幅模样,心软又懦弱,哪里有半点吕家人的模样!”

吕氏苦笑:“陛下,我给吕家人丢脸了,也不敢求陛下将我当做吕家人,只想带着这个孩子安安分分过日子,看他长大娶妻生子,于愿足矣。”

女帝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真诚期盼,终究深深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过两日是万寿宫宴,你带着他一起进宫来吧,让我见一见他。”

这是答应了?吕氏欢喜地连连答应,快步退了出去。

她却没有看到女帝望着她复杂的目光。

听着吕氏说,萧容悦松了口气,轻声道:“陛下必然是允准了,不然也不会让王妃带着皇长孙去宫宴。”

吕氏也是笑着点头:“如此一来就好了,陛下准了清郎留在长安,我们也就不必担心还有人会对他动手。”

萧容悦却是摇头:“王妃,这还只是开始,且不说清郎如今还未入宫面圣,便算不得是得了恩准回长安,更何况皇长孙留下之后,怕是那几位会把皇长孙也视为争储的人选,说不得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吕氏顿时心都提起来了:“清郎不过十二岁,怎么会与他们争什么储位,他们可是清郎的亲叔叔,怎么也不能……”

萧容悦看着害怕的吕氏,心里轻轻一叹,陛下说的不错,王妃的确是一点也不像吕家人,她对于朝中争斗是半点也不懂的,经历了这许多却还怀着颗淳朴的心。

她低声安慰吕氏:“不打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前不也是想出了法子把皇长孙带回了长安,接下来只要打起精神来,一定能好好的。”

再见到吕氏,李清的精神好了许多,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满是不安,要起身给吕氏行礼,被吕氏给拦住了,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你躺着吧,好好养着,过几日万寿宫宴随我一起入宫面圣。”

李清不知所措:“陛下……”

萧容悦在旁轻声道:“她是你皇祖母,面圣之时也要记住这个,你是她的孙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

李清初时还有些不明白,但他很聪明,很快听出了一些意思,咬着唇点点头。

吕氏却是低声叹气:“可若是陛下不答应……”

萧容悦望着她:“王妃一心盼着皇长孙平平安安长大,自己也没有别的依靠,便与他相依为命,待他成年之后愿随他就藩,陛下会答应的。”

李清只是个年幼的皇孙,吕氏也没有厉害的手段和野心,陛下不会在意他们的存在,也就不会计较他们会不会留在长安。

到了晚间,皇长孙回了长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东宫与禹王府都是一场雷霆之怒。

太子砸了一案几的酒器与菜肴,死死瞪着来回消息的小宦:“颍川王妃?你说那个无用的吕氏入宫面圣,还求了陛下要留下李清?”

小宦害怕地缩成一团伏在地上:“紫宸殿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那个孽种不但没死,还要留在长安!若是陛下又想起了颍川王,想起了废王之乱的事,真的不会出事?

太子心里的怒火与担忧越来越烈,咬牙切齿吩咐小宦:“去把傅大郎请来,说我有要事要见他。”

小宦却是不敢答应:“陛下下了朝就去了宣微殿,傅大郎君正在伴驾。”

“那就等着,等他脱了身就让他过来!”太子一双眼血红,压抑不住的怒气已经要发作出来了。

与此同时的禹王府,禹王冷笑着与常徽道:“想不到李清倒是命大,几次劫杀都没能要了他的命,还让他回了长安。”

常徽淡淡回话:“殿下,区区一个李清算不得什么要紧的,颍川王妃吕氏也不过是个寻常妇人,没什么见识,就算让她教养李清也成不了气候,殿下此时要担心的还是东宫与吕承宗。”

禹王正色道:“你是说万寿宫宴?”

常徽抬起眼来,眼里一片幽暗:“这样的事,不能让东宫专美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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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祥瑞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零二章祥瑞淮南侯府里,热闹的西院里人来人往,婢仆们捧着各色鲜果美酒穿梭不停,宾客们高声说笑着,几乎把鼓乐声都盖了下去。

淮南侯程峰满脸笑容频频向着满座宾客举杯,起身高声道:“过些时日就是陛下圣寿,为陛下祥日光华,大唐千秋社稷共饮此杯。”

诸位宾客哪敢怠慢,忙举杯应和,共同饮完杯中酒。

程峰这才坐回榻席上,笑着与身边几位宾客说着话。

“二郎年轻有为,这般年纪已经跟随公侯在卫所为校尉了,果然是少年英杰,将门虎子呀。”有宾客连连夸赞。

程峰大笑摇头,看着那边正彬彬有礼与宾客攀谈敬酒的儿子程二郎程沐,眼里全是满意之色,口中却还是道:“他莽莽撞撞,哪里知道什么,还是各位抬爱夸赞他了。”

另一位宾客却是左右看了看,好奇道:“如何不见五郎君,听闻他如今也在鸿胪寺里当差,这也是好事呀。”

程峰目光跳了跳,脸上却是泛出为难之色,叹口气道:“我让人去东院寻了几回,也不见他回府,兴许是出去办差事去了。”

那几个宾客却是颇有兴味地笑了,办什么差事,谁不知道程五郎风流成性,整日与一群纨绔游手好闲吃酒作乐,只怕又是去了平康坊哪一处妓馆了。

那位好事的宾客压低声音:“公侯莫非不曾听说,那平康坊满庭芳的都知娘子念奴娇自荐枕席,要跟了五郎君身边呢。”

程峰脸色一沉,眉头紧皱,满是尴尬难堪的神色:“这,这兴许只是些市井谣言,五郎他不会如此糊涂的。”

宾客们笑着议论着,纷纷摇头,淮南侯实在是宽厚,对待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子比亲生儿子还要好,不但亲自教养他长大,就连传出这样的话来还要维护他,偏偏程五郎实在是混账不成器,十足十一个纨绔子弟。

西院的饮宴鼓乐声远远传到了东院,守院的小厮都忍不住朝着那边探头探脑地看着,心痒难耐地想瞧瞧热闹,毕竟比起热闹的西院来,东院实在太过寂静冷清。

在冷清清的书房里,程漠正坐在榻席上翻看着各处送来的信函,富贵蹑手蹑脚进来,偷偷看了一眼席上坐着的他,想要去帮他换一盏茶。

“放着让来福去倒,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程漠不用抬头,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富贵那肥胖的身子缩着脖子进来。

富贵嘿嘿笑了两声,这才上前来:“郎君在看信,小的在旁等着就是了。”

“再啰里啰嗦就让你跟着招财去武侯铺里巡街。”程漠看也不看他。

富贵顿时苦了脸,连忙道:“是胜业坊萧宅的事,已经查明白了,那一处宅院住着的是江宁府来的一户商户娘子,她娘家是江宁富商萧家,先前嫁给了江宁府解元郎杜奎,后来又在江宁府衙里闹了官司,判了她和离,还立了女户,后来便来了长安,这些时日与颍川王府走得很是亲近。”

程漠翻看信函的手停住了,抬起头来望着富贵:“萧氏?江宁府萧氏?”

富贵点头:“是,这位萧大娘子先前还在山阳运河上救过卫国公府的大郎君,所以连卫国公府也与她有来往。”

程漠丢下信函,目光幽暗深邃:“这倒是稀奇,她一个商户娘子却与这许多人有来往,而且都是交情匪浅,着实不寻常。”

“还有别的消息吗?”

富贵摇摇头,却又忙点点头:“萧大娘子的消息没有别的了,不过珍宝轩那边有了动静了。”

程漠挑了挑眉:“是哪一家上钩了?”

富贵得意地道:“是卫尉府,管事赵髙亲自来问的货,指明了要一丈见方的上等白玉,不要去了泥皮的,就要看起来是自然无雕琢的模样。”

程漠勾了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是听说了珍宝轩里收了一批上等天然玉石来的吧。”

“可不是,自从那日放出消息去,不少人来打听,”富贵咧开嘴,一张脸像个圆滚滚的福娃,“不过大都是些看热闹的,只有卫尉府的管事,上来不问价钱,先说要这样的石头。”

程漠嗯了一声:“禹王府呢?”

富贵摇了摇头:“还不见有动静,会不会是打了别的主意?”

程漠淡淡笑着:“不会,长安如今没有合适的物件了,何况时间就在这两日,他就是有心也没法子另外打算了。”

他思量了片刻,又道:“若是明日还没有动静,不妨再让人往禹王府里透透风。”

富贵应着:“郎君放心。”

程漠站起身来,负手走到门前:“待这两处都落定了,便吩咐东宫的人动手。”

这事是富贵喜欢的,嘿嘿笑着:“施昉他们几个随时候命,一定能办妥。”

禹王这会子正盯着桌案上的一座羊脂玉观音像皱眉,一旁的王府管事卢长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低声道:“殿下,这座观音像是半年前就吩咐了工匠做的了,玉石也是挑得最好的籽料,通体光润无暇,单单这个降香黄檀佛座都是价钱百金,若是作寿礼进献是最合适不过了。”

“宫中什么样的东西没有,光是贵重有什么用?”禹王冷冷道,“陛下还会在乎这寿礼值多少钱?”

卢长盛咽了口口水,才忐忑地道:“只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了,小的走遍长安各处市坊铺面,也都没有什么稀奇之物,想来别的府里也不过是送些金玉的吉祥物儿,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禹王冷笑:“东宫送的可是祥瑞,就算是个不值钱的石头,那也是陛下喜欢的。”

卢长盛低声喃喃:“祥瑞?可什么是祥瑞?”

他陡然想起这两日听到的一个奇闻:“听说前些时日万年县里有人就从自家的井里捞出了一尊石佛,出水的时候还有佛光,那恐怕就是祥瑞吧。”

禹王顿时眼前一亮:“没错,陛下诚心向佛,还命人给大云寺的佛像镀了金身,若是能出了一尊石佛,那才是祥瑞呢。”

可是这石佛从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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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打听来的消息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零三章打听来的消息万寿节这一日,吕氏早早就带了李清入宫去了,萧容悦得了闲,便让郑妈妈唤了牙婆带了婢女过来挑选,毕竟从江宁府带来的人太少,宅子里还有不少差事都少了人。

郑妈妈给的赏钱不少,牙婆也便很是尽心,带来的小婢女都是模样端正,干干净净的,乖巧地站成一排,向着萧容悦叉手行礼:“娘子。”

萧容悦懒洋洋歪在榻席上,晒着暖洋洋的秋阳,看着三七与山茶:“你们两个去挑吧,挑好了再叫过来给我瞧。”

三七与山茶愣了一下:“娘子,这如何使得。”

萧容悦轻笑一声:“考考你们的眼力,日后就是做了管事媳妇也要帮着挑人打点的。”

三七与山茶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后面,臊得抬不起头来,还是郑妈妈笑着道:“娘子吩咐了,你们也就别拿着捏着了,都来挑一挑。”

三七素来胆大,便先一步走了过去,问了那些小婢的话,又转头问牙婆,山茶更细心些,还让小婢伸出手来瞧了,绕着她们瞧了瞧身量。

看着她们两个忙碌着,郑妈妈过来萧容悦身边,低声道:“娘子方才说要留了她们两个作管事媳妇,那之后的打算……”

她说话留了一半,但心里的忐忑不小,素来娘子出嫁都有陪嫁的婢女,而这些婢女里就会有几个被收了作通房,伺候未来的夫婿。

当初萧容悦嫁进杜家的时候,陪嫁了十几个婢女,收了木莲几个作通房,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带走,只剩下三七、山茶与广丹、竹苓几个还是贴身伺候的,旁的都是些年纪小的,一时半会都用不上,可现在萧容悦却说让三七与山茶都做管事媳妇,难道是半点也不替自己打算。

萧容悦向着郑妈妈一笑:“妈妈,先前在杜家我便说了,立了女户便是万事都由我自个儿作主,日后怎么过日子也都看自己喜欢,她们两个在我跟前伺候,我也不勉强,若是她们愿意回江宁府去,我便把她们一家放了籍,给她们置办一处小庄子,日后安身立命也有个依仗。”

“若是她们愿意留在长安,在我身边安安稳稳当差事,我也给她们挑个满意的婚事,留了在我这里当管事媳妇,只是不用委屈自己作通房,以后我这里谁都不用。”

郑妈妈愣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可是娘子日后真不打算再嫁吗?”

萧容悦展颜一笑,好似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若是自个儿过得安心,嫁与不嫁有什么打紧,我又不是养不起自个儿养不起你们,难道还非要带着钱财陪嫁去伺候人?”

从前在大明宫中,她见过那许多跟鲜花一般美丽的女人为了活下去,为了爬上去费尽心机,用无法想象的恶毒去争夺厮杀,嫁去了汝阳侯府,孟钰待她极好,她以为自己绝不会落入那样的地步,最后却还是个笑话,还有裴氏,明明善良无辜,也仍旧成了冤魂。

或许她注定一身孤寂,不配有世间的温暖。

三七与山茶挑好了,叫了那几个小婢到萧容悦跟前来,萧容悦一个个看了,都是年纪话还算稳重的,问了她们家是哪的,如何会到了口市,她们都说是别处卖进长安的,都是些天灾人祸,万般无奈才卖了奴籍。

萧容悦细细看了,三七挑的都是些灵活有眼色的,山茶挑的个个是沉稳听话的,倒是与她们自个儿也像,她笑了笑,点头道:“你们两个挑的,就得你们两个教,宅子里的规矩,各处的差事都要教,日后都得用上。”

三七与山茶忙答应着,领了那几个下去。

阿克力匆匆进了府,萧容悦让他进来说话。

“娘子,那毛二送了消息来了。”阿克力叉手躬身,忙着给萧容悦回话。

萧容悦倒是不急,指了指下面的一张榻席:“坐下说。”

阿克力躬身应着,又谢过婢女送上的茶,这才说了起来:“汝阳侯府孟家是太宗时得的爵位,只是先帝继位后,老侯爷因为大明宫兴建时的疏忽,丢了将作大臣的差事,还险些被夺了爵,侯府便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孟大郎求娶了宓夫人,汝阳侯才又领了中书侍郎的差事,孟大郎也领了御史台的差事。”

“可惜宓夫人已经在数月前突然病故,孟家给宓夫人办了丧事,孟夫人便与卫尉府赵家走得很是亲近,好机会与赵夫人一道去大云寺听经,那毛二说这几日赵家与孟家都在添置物件,都说是要办喜事了,想来是孟大郎要迎娶赵大娘子了。”

阿克力忍不住啧啧摇头:“那位宓夫人才过世不过数月,这汝阳侯府便又要娶新妇,真是……”

萧容悦面色淡淡的:“还有别的吗?”

阿克力忙又道:“是,卫尉府赵夫人是当今陛下的母族亲眷,与梁王妃、光华夫人很是亲近,赵卫尉也便是因了这个从溧阳县丞连连擢升到了如今,赵大娘子自小便被如今的陛下养在宫中,与宓夫人倒是自幼相识在一处的。”

萧容悦蹙了蹙眉:“汝阳侯府与卫尉府可有什么营生买卖,又与什么人往来密切?”

阿克力道:“毛二收了十缗钱才说,汝阳侯府如今在洛阳与魏州有两处船行,打点的都是跑船的营生,卫尉府却是在东市上有几间铁匠铺,只是私下里远不止这个,可究竟还有什么毛二也说不明白,只说这些买卖的后头可不得了。”

萧容悦理了理腰间有些散乱的丝绦,汝阳侯府的船行她是知道的,当初嫁进汝阳侯府的时候,孟钰便与她说过,说是老侯爷留下来的,都在侯爷与夫人庞氏手里,她本就是新妇,也不曾过问这些。

只是毛二说这后头……难道是梁王?

她眼神越发冷厉,窦宓“病故”前,汝阳侯府与梁王府并无太多往来,她帮着庞氏打点中馈,又帮着孟钰与长安诸位勋贵宗室府里应酬往来,虽然与赵婉儿走得亲近,但却不曾与梁王府有过密的交情,如果说汝阳侯府真的投靠了梁王,那只怕也是背着她的。

一想到那时候孟钰常常说御史台差事繁重,深夜不归府,大约是与梁王这群人应酬来往,再加上与赵婉儿之间,怕是早就有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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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宫宴上的变故(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零四章宫宴上的变故萧容悦冷冷笑了,与阿克力道:“毛二不肯说,必然是怕惹来麻烦,不过得了这些消息已经足够了。”

阿克力应着,又问:“要不要使了人去盯着?”

萧容悦摆摆手:“打开门作生意,有什么也遮掩不住,只要留心些就是了,不必浪费人手在他们身上。”

阿克力连声答应,又说起了那两间织染坊与瓷器铺的事来:“……虽说生意比不得江宁府,但也是人来客往,只有那一个管事怕是不成,杜家那两个管事如今倒是不敢多说多话,却也拿着工钱做不了事,怕是还得有个拿主意的掌柜才成。”

萧容悦挑了挑眉:“杜家二房那个管事走了?”

“走了,前两日结了工钱便辞了工走了,说是二房的郎主和夫人也到了长安,在西市又开了间干果铺子,要他过去打点。”

萧容悦倒是不知道这个:“那长房那两个没有辞工?三房可来了长安了?”

阿克力摇头:“长房那两个没有动静,每日只是在铺子里熬日子,这几日倒见着有人来寻他们,躲在铺子外头叽叽咕咕几句就又回来了,想来是杜家长房来了长安便去寻他们了。”

“听先头的二房管事说,三房留在了江宁府,杜三夫人开了间木材行,先头他们自己置办的庄子里种了上好的树,又请了好工匠,生意倒是做的不错。”

看来李氏没有食言,萧容悦轻笑了笑,她是早就打算与长房二房分家了,只是一直按捺着等机会,如今是如愿以偿了,只是长房里还是一如既往地贪婪,到了这份上还想着沾萧容悦的好处,留了两个管事在铺子里。

阿克力低声道:“恐怕他们不肯罢休,还打着铺子的主意呢。”

萧容悦看了看他:“让人帮我捎个信去杜家那宅子,交给戴姨娘。”

到了夜幕低垂,市坊响了街鼓,吕氏才带着李清回来了,一进门吕氏一脸疲惫,换了衣袍坐下连连叹气,李清倒是满脸兴奋,拉着萧容悦连声道:“萧家姐姐,今日的宫宴好生热闹,含元殿里摆得满满当当近千席,便是那龟兹、鄯善数十国也都来了使臣道贺,向着陛下敬贺万寿。”

萧容悦察觉到了吕氏的脸色有些不对,但还是笑着与李清道:“可是见到了陛下,陛下说了什么没有?”

李清有些不好意思:“陛下唤了我到跟前,问了我在许州的事,我便答了。”

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吕氏又为何……

萧容悦疑惑,难不成是陛下不曾允准李清留在长安?

吕氏看着李清,轻轻叹口气,吩咐香桃:“你领着清郎下去沐浴更衣吧,我有话与萧娘子说。”

李清看了看神色凝重的吕氏,又看了疑惑的萧容悦,知道她们有话要说,乖巧地垂了头低声道:“我先下去了。”

没了先前的欢喜活泼,又多了一份小心翼翼,萧容悦看着心里直叹气,只怕之后要花不少功夫才能让他安心下来。

吕氏却没有心思在去关注李清的情绪,她神色很是沉重,与萧容悦道:“悦娘,今日的宫宴可不太平。”

从吕氏带着李清进了宫,一路上见到的宗室勋贵们都是惊愕复杂的神色,谁都要多看几眼他们两个,毕竟谁也没想到会在宫宴上见到这两位。

直到吕氏与李清拜倒在玉阶下,向着高坐在上的女帝行礼,女帝却是唤了李清到跟前去,吕氏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你今年十二了?在许州你阿爷可曾教你骑马读书?”女帝望着眼前有些怯意的李清,开口问他。

李清不安地低下头,轻声回话:“是,阿爷让人请了个夫子,教了《孝经》和《说文》,别的还不曾学过。”

女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又问他:“你为何要回长安来?是你阿爷吩咐的?”

李清点点头,却又很快摇摇头,这让女帝眼中多了一抹冷色,脸上却有了笑意:“你照实说就是了,朕不怪你。”

李清抬起头来,却是满眼泪水,跪倒在女帝跟前:“阿爷让我回长安来寻王妃,说我在许州已经无依无靠,只有王妃心善肯收留我教养我,我,我却不是这样想。”

女帝挑眉:“那你怎么想的?”

李清眼中噙着泪殷殷望着女帝:“我不是无依无靠,我还有祖母,我还记得幼时祖母抱着我喂我酥酪,祖母必然不会不管我的。”

一时四下里一片安静,众人不由地望向女帝,只见高高坐在上席带着冕旒的女帝久久没有开口,只是望着眼前年幼的李清,许久才开了口:“是呀,你还有祖母,祖母不会不管你的,你起来吧。”

李清这才起身来,女帝又与他说了几句,才吩咐他:“你去王妃身边坐着吧,以后要好好听她的话,她是你嫡母,不可悖逆无礼。”

李清怯生生地点头,向女帝叉手行礼,退回了吕氏身边,吕氏忙伸手拉着他,却摸到了他手心里一片冰凉。

只是这已经是答应了让李清留下了,吕氏的一颗心终究是放下了。

萧容悦听吕氏说着,笑了起来:“清郎年纪虽小,却很是聪明,若不是他那一番话,只怕陛下还未必会答应让他留下。”

吕氏也露出一丝笑容:“我不曾想到他能说动陛下。”

终究那九五之尊位上坐着的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没有骨肉亲情,她只是更狠心些,更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吕氏却又道:“但之后却是还出了事。”

万寿宫宴是东宫操办的,摆了宴席之后,太子便吩咐上了歌舞,那一曲笙箫琵琶羯鼓和箜篌的合奏,还有四位大家的舞姿着实令席上的人们啧啧称奇,连女帝都忍不住赞了一句精妙奇巧,太子很是得意。

可到了献寿礼的时候,却让他颜面尽失,大发雷霆。

东宫的十几个小宦抬着那巨大的托盘送到御前,就在揭开盖在上面的绸布时,却露出了里面一盘子凌乱的碎石。

太子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得铁青,他甚至顾不得礼仪规矩,站起身来冲上前去,瞪着那一块原本是一整块的青田石璧,上面还刻着凤凰朝日的图案,此刻却碎成了石块,早就看不出任何图案来了。

女帝皱眉:“太子这是何意?”

太子一时冷汗津津,噗通拜下:“儿臣,儿臣……”

四下里一片复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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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异曲同工之妙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零五章异曲同工之妙萧容悦心里也是吃惊不已,低声问吕氏:“太子的寿礼被人动了手脚?”

吕氏叹气摇头:“谁也说不好,只是太子在陛下面前告罪许久,说是出了纰漏,不小心损坏了寿礼,求陛下赐罪。”

宫宴是东宫安排的,原本才得了陛下夸赞,寿礼却出了差错,成了碎石,只怕先前再有百般用心,此刻都是白费了。

萧容悦眼神微动,她可不相信这是纰漏。

女帝脸色不虞,不愿在宫宴上再提此事,摆摆手让太子退回榻席上,梁王吕承宗起身向女帝敬贺,唤了小宦送上贺礼。

可是到了梁王的贺礼掀开的时候,太子的脸色彻底变了,怒气几乎压抑不住,死死盯着梁王。

梁王送上的竟然是一块白玉璧,上面赫然有几个大字“圣母神皇社稷永昌”,玉璧之中隐隐还有凤凰的图案,只是看着那字迹古朴,玉璧也是尘土斑斑,颇为古老陈旧的样子。

只听梁王高声道:“此玉璧并非人力所为,而是不久之前从并州的吕家宗祠下掘出来的。”

他声情并茂,向着女帝叉手拜下:“陛下命臣回并州清理吕家族谱,重立宗祠,臣奉命回了吕氏族中,却不想在旧宗祠下发现了此物,特命人送回长安,请陛下过目,此乃天降祥瑞,感念陛下的仁德,寓意我朝千秋永昌呐!”

女帝看着那块玉璧,脸上有了些笑容:“此是上天恩赐,乃圣物也。”

梁王连声应诺,回头看了眼太子,目光中不乏得意,也一眼瞧见太子眼中沉沉的怒意和杀心,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一笑转过头去。

他与太子斗了这么些年了,太子可从未曾占过上风。

只是当禹王的贺礼再送上来的时候,太子眼中的愤怒和疑惑更深了,那是一座青田石石佛,说是出自天台山上,初时有佛光漫天,到信众们上前,却见那石佛掌心有吕字,便连连叩头,不敢藏匿便送来了长安。

太子听得他们几个说得天花乱坠,心里却有一把火烧得肝脾都是疼得,什么石佛现世,什么玉璧祥瑞,都是故意玩得把戏,他们知道了自己有意献凤凰朝日的祥瑞,便让人毁了他的寿礼,自己却献了这样的东西,这是在打他的脸,也是在坏了陛下对他的信任!

这些年觊觎东宫储位,如今竟然真的动手了!

梁王与禹王此时却也是满心怒火,先前他们使了人去东宫悄悄动手,原本以为东宫的寿礼毁了,自己的便该是拔得头筹了,还能彻底坏了东宫的打算,却不想对方也有这个主意,如此以来反倒是教人看笑话了。

萧容悦听吕氏说完,不由地笑出声来了:“这三个……”分明是中了人家的套了,不然怎么会三人都出了同样的主意,这满天飞的祥瑞还算是祥瑞吗?

她问吕氏:“陛下可说了什么?那两样‘祥瑞’又是怎么处置的?”

吕氏无奈苦笑:“陛下吩咐人送去宫中库房,便不曾说过什么。”

好吧,这三个费尽心思,结果都是白搭,也不知道算计他们的是谁,真是好大的胆子,偏偏还真是得了手。

不过,只怕这个人想要的不是让他们浪费心思,而是三人操戈相向,他要的是这三个人之间的争斗。

那么他又图谋什么?

萧容悦皱眉,一时也不得头绪,只好对吕氏道:“无论如何,陛下答应让清郎留下就是好事,东宫与梁王府、禹王府这些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小心谨慎为上。”

吕氏点头,却是眉头不展:“我只怕他们之后会盯上清郎,毕竟他也是皇室子孙,那便真是防不胜防了。”

萧容悦倒是淡定,安慰她道:“无妨,他们此时怕是无心留意清郎,满腔心思都在对方身上,如此也好,还能保得一时平安。”

“只是接下来王府便该操持起来,王妃要多多费心了,毕竟清郎要留在长安,不能躲躲藏藏,他是堂堂正正的皇族血脉,也是陛下的嫡亲长孙,容不得别人小觑。”

吕氏拉着萧容悦的手:“多谢你这样替我和清郎着想,我们如今在长安也是没有依仗,不能不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你心思细腻,清郎也喜欢你,若是能有你帮衬,我心里还能有些底气。”

萧容悦笑了:“王妃,我自当尽力。”

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无论太子还是禹王,还有梁王,性情都不是良善之人,她如今已经与颍川王妃和皇长孙有了瓜葛,想要撇清也没用了。

回了侯府,程漠换了衣袍,正要往书房去,小厮却进来回话:“侯爷请郎君过去西院说话。”

程漠冷冷看着他,没有开口,小厮分明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低声道:“老夫人也在,说是想见见郎君。”

程漠冷笑,唤了富贵:“随我去西院。”

富贵的脸上很有些严肃,答应着取了外袍来,为他换上,这才随着他一起往西院过去。

淮南侯府被花园隔成东院和西院,沿着长长的回廊穿过花园就到了华贵精美的西院,程漠慢慢走着,脸色淡然,对四下叉手行礼的婢仆视而不见。

进了正房,就听上面程老夫人满是欢喜慈爱地连声道:“五郎来了?快让他进来,让我看一看,有好些时日不曾见到了。”

一旁坐着的淮南侯程峰与夫人毛氏也望了过来,脸上都有了笑容:“五郎来了。”

明明是一堂和气亲热,程漠脸上的冷淡却是丝毫没有改变,进去向着程老夫人行礼:“老夫人。”

又与程峰和毛氏躬身:“侯爷、夫人。”

程老夫人看着他叹气:“这孩子,我是你祖母,怎么如此生分,快来我身边坐下。”

程漠却没有听她的,沉沉道:“我在这里听吩咐就是了。”

程峰看着程老夫人脸上尴尬的神色,开口道:“罢了,随你自己喜欢吧,叫你来是有事要问你的。”

“今日宫宴上的事你也看到了,太子殿下很是动了怒,要求彻查这件事,”程峰皱眉,“只是禹王府那边难插手进去,你与那常家小二不是很熟吗?你去听听消息吧。”

程漠抬眼看向自己叔父,嘴角慢慢露出个笑容来:“叔父实在是高看我了,我素日只知吃酒作乐,便是与常二在一处也不过是胡闹,哪里知道这些,叔父还是莫要为难我了。”

程峰一哽,眉头皱得更紧,盯着程漠好一会才舒展开来,摇摇头:“罢了罢了,我不过是平白问一句,你平日里也不过问这些。”

“只是太子殿下与禹王……太子殿下平日也很看重你,你日后还是少与常家小二一处厮混,莫让太子殿下怪罪了你和侯府才好。”

程漠没有回答,只是依旧冷淡地道:“叔父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没有我便先告退了,一会还约了几位郎君去平康坊饮宴。”

看着他转身出去,毛氏连连叹气:“这可怎么成样子,太子殿下对公侯如此信任,将这件事交给公侯去查明,偏偏……”

程峰叹气,摆了摆手:“罢了,他性子就是如此,由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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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不消停(第二更)

永阳坊杜家宅院,戴姨娘把手中的信函看完,就着烛火烧了干净,拢了拢发鬓,唤了婢女青葵过来:“去瞧瞧郎主回来没有,还有大娘子是不是还在夫人房里。”

青葵应着去了,不一会就回来了:“郎主回来了,与大娘子都在夫人房里。”

“三郎君呢?他也在?”戴姨娘脸色冷冷地,那一家在一处怕是又在商量什么,虽然杜奎平日里都不瞒着她,但裴氏可就不一样了,她恨自己恨地入骨,有什么事都不肯让她知道的。

青葵摇头:“三郎君不在,像是去了裴姨娘房里,裴姨娘方才用了饭还说肚子不舒服,想请郎中来看一看。”

来了长安,杜奎就说裴氏病得厉害,不适合再管事,让她在西边厢房里住着,留了林妈妈与白芷两个照看,把宅子里的中馈都交给了戴姨娘管着,哪怕是裴氏与杜兰都反对也没用,强势地做了主。

裴氏终究偃旗息鼓,只因杜奎冷冷留了句话给她,若还想安生留在宅子里不被送去庄子上,就好好待在房里不要折腾。

如此一来,宅子里各处的事都要来回过戴姨娘,戴姨娘也便打点起来了。

“她又闹什么妖,整日不得消停。”戴姨娘冷笑。

到了长安这些时日,裴沅便没有消停过。

刚到了长安时候,因为宅院狭小,杜霍房里只分了三间,杜霍自然是要有一间厢房,剩下两间要裴沅与木莲她们四个分,裴沅不肯与那三个一起住,便捧着肚子哀哀呼痛,说是受不得惊吓,要安安静静养胎,杜霍便作主让她一个人一间,另外三个通房住了一间。

再过了没多少时日,裴沅便让身边人唤她姨娘,说是不能让要出生的孩子没个名分,哪怕还没有抬了进门作姨娘,也自己给自己名分了。

之后的日子,只要杜霍没有住在她房里,她便拿肚子说事,生生把木莲几个从杜霍房里撵走了几次,如今又要闹。

青葵撇嘴:“说是长安城里还有她姨母,想让三郎君陪着她去拜访姨母。”

戴姨娘嗤笑:“一个名分都没有的妾,还想着走亲戚,这是当自己是正经夫人了?”

她也不愿多理会杜霍房里的事,吩咐青葵:“让小平几个留心夫人房里,听听他们说什么回来告诉我。”

她这些时日没少给裴氏房里伺候的小婢赏钱,小婢们也是有什么消息就往她这里送,这也是萧容悦教她的,横竖用的也是杜家的钱,她可不小气。

晚间杜奎在裴氏那边用了饭才回这边来,进来就看见戴姨娘歪歪斜斜束着发髻,换了家常的衣服,赤裸着一双足盘坐在榻上翻看着账簿子,看着倒是动人,笑着过来一把摸着她的腿:“看什么呢,这样用心。”

戴姨娘身子僵了一下,很快笑了起来:“都是郎主,这宅子虽然不大,但也是几十口人吃用,我从前也不曾理过事,如今只好将勤补拙了。”

杜奎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账簿子,她又噘着嘴:“偏偏还是个烂摊子,如今公账上只得这点钱,哪里还用的了几日。”

她指了指账簿子,杜奎却是看也不看,笑着揽她入怀:“无妨,过几日就有了。”

戴姨娘惊讶,低声道:“夫人同意拿了钱银出来了?昨日还听说林妈妈拿了十几缗钱出去买药,公账上哪里有,都是夫人的陪嫁。”

杜奎听到提起这个,脸色便不好看:“她哪里有这样大度,将陪嫁死死抠在手里,一分也不肯往外拿!”

“是兰娘的陪嫁,她把压箱钱都拿出来了,剩下那些她自己留着。”

戴姨娘抿嘴笑了笑:“大娘子还是心地实在,看不得一家子如今的处境,连陪嫁都拿了出来。”

杜奎叹气:“也是现在不景气,不然也不会让他拿了陪嫁出来,不过终究是养她这么大,就是拿出来也是应该的。”

戴姨娘盘算了一下,却是暗暗冷笑,说是压箱钱也不过只剩下一二百缗了,先前在姜家杜兰就花去了不少,哪里还有什么剩下的。

她从杜奎怀里出来,赤着足踏着地毡去斟了茶过来:“郎主,妾有一言,不得不说。”

“咱们家如今这处境实在是为难,就算是大娘子拿了压箱钱出来也是杯水车薪,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得好好盘算如何才能生财有道,在长安立足兴盛起来。”

这话杜奎倒是听得入耳,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也是在想这件事,不能如此拘束在这个小宅子里,咱们是江宁杜家嫡长房,决不能如此屈就。”

他望向戴姨娘,眼里有了几分满意:“那你可有什么主意?”

戴姨娘目光闪了闪,轻声道:“这还得出去瞧一瞧,让人好好打听打听,有什么好的买卖营生。”

杜奎点头:“你让人去办,若有好消息就与我说。”

“可是这本钱……”

杜奎大手一挥:“无妨,兰娘的陪嫁里还有不少东西,折现了就有了现钱,她会答应的。”

宅院的西边厢房里,裴沅扶着肚子坐在榻席上,却是眉目不展,连连叹气,银锦端了汤羹上来:“娘子这是怎么了?郎君去了隔壁房里,说是一会便会过来。”

裴沅横了她一眼,吓得她一个哆嗦,连忙道:“姨娘,是婢错了。”

裴沅这才道:“不是为了表兄,是为了这肚子里的……”

银锦吓一跳,忙问道:“可是肚子不好?要不要请郎中?”

裴沅摇头,满脸难过:“你是个傻子,这肚子里的……是吃了那药才有的。”

银锦不明白,上前看了看,低声道:“可是如今不是有了吗?郎中瞧了都说有了,必然不会错了。”

裴沅苦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是有了,可这孩子却不好,姨母送来的信上说,这药吃了很快便会有孕,只是孩子却未必是好的,先前有几户妇人用了药,生下来的却是痴愚,我觉着我这个也是……”

银锦年纪小,哪里见过这些事,吓得脸发白,手脚战战:“怎么会呢,娘子这可怎么好,这孩子可是郎君的长子,若是……”

杜霍留下裴沅,还如此纵容她顺着她都是为了这个孩子,若是个痴愚,那该如何是好?

裴沅咬咬牙,扶着肚子:“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先这样了,待郎君去见了姨母,我再求姨母替我出面,让郎君扶了我作继室,这孩子就算没了也无妨。”

她是世家娘子出身,有姨父与姨母出面,就是扶了正作继室也说的过去,表兄对她有情义,又有这孩子,一定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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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程大郎的失意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零七章程大郎的失意程瑜再来胜业坊已是好些时日以后了,他先前几次递了帖子登门拜访,都吃了闭门羹,宅子上的看门小厮说了娘子去了玉清观上香,又说是娘子去铺子上了,竟然一回也没遇见。

这一回他早早过来,总算是见着了萧容悦。

“那不是程大郎吗?他又来了?”正吩咐人备马的竹苓转头就看见了下了马站在门前的程瑜。

小婢捂着嘴偷偷笑:“这位郎君这月已经来了四回了,没见着娘子怕是不肯罢休了。”

竹苓提着裙摆从侧门进了府里去,回了萧容悦:“……也不知道这位程大郎有什么事,时时往这边来。”

她偷偷瞧了瞧萧容悦:“娘子一会要去铺子上,要不要改日再去?”

萧容悦吩咐郑妈妈:“让三七竹苓跟着我去铺子上。”

竹苓眨巴眨巴眼:“那程大郎……”

萧容悦瞧了她一眼:“他既然来了就见见吧。”

竹苓吐吐舌头,退了出去让人把程瑜请进花厅里去。

程瑜站在花厅里,看着窗明几亮的厅中摆着一盆盛开的蕙兰,窗户上的湘妃帘子已经换成了明蓝透花的毡帘,窗外飒飒作响的金桂树正开了花,花香满厅堂,明明这里远远比不得卫国公府,可就是让人觉得放松自在。

萧容悦进来的时候,看见程瑜含着笑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唤了一声:“程大郎君。”

程瑜恍然回过神来,转过身看见的是一身银红束袖胡服束了男子发髻的萧容悦,她一边走着一边整理衣袖,一双明丽的眼眸好奇地看着自己,脚下还蹬着一双俏皮的羊皮小靴子。

只一眼就让程瑜有些愣神,忙不迭移开眼去,欠身道:“萧娘子。”

萧容悦也没有在意,笑着走到榻席上坐下:“郎君来我这里好几回了,可巧我都不在,可是有要紧事找我?”

程瑜看着那双缀着小银铃的羊皮靴子从自己跟前走过,在榻席上盘腿坐下,很放松地摇晃着发出清脆的铃声,这才想起了回话:“不是,是前一次来听闻娘子病了,不知娘子可大好了,所以过来看一看。”

萧容悦笑着摇头:“无妨了,多劳大郎君挂记,我还以为大郎君是来陪我的船钱呢。”

程瑜脸上一红,忙从身后的从文手里取过一个匣子:“这里面有长安质库的通票,五千缗,娘子看看可能赔得上。”

萧容悦却是不接,只是笑着盯着他一会:“不必了,我不过是说笑,先前我病着的时候,府上国公夫人已经让人给我请了太医来看病,也算是帮了我,我们两下相抵了,这件事以后也不必再提了。”

她起身来,洒脱地朝外走去:“我还要去铺子上,郎君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

简简单单几句话,让程瑜的心从欢喜跌到了谷底,他急忙道:“娘子,先前的事……”

可是话音未落,那一双羊皮靴子已经走远了,只留下若有似无的银铃声还在萦绕着,他怅然而立,许久才垂着头转身出去。

从文看着郎君默默不语地上了马,心里也有些慌,忙追上去:“郎君,要不要把那通票给小娘子留下,夫人吩咐了,不能亏欠她。”

程瑜脸色平静,看了眼那座宅邸,低声道:“她不会要的,她说了先前的事两不相欠了。”

可没有先前的事,他又要怎么才能再见到她?

骑着马出了胜业坊,程瑜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来的时候陈氏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回府去,说是有话要与他说,可他现在真的没什么心思听母亲说什么。

从文骑着马跟在后面,看着郎君神色恍惚,心里也是担忧,思量着一会回去要不要与夫人说一说,可还没等他再想,已经有小厮匆忙骑马赶过来:“大郎君,方才东宫使臣去了府里,要召你入宫去。”

程瑜皱眉:“只传了我一人?国公呢?”

小厮道:“说是兵部的事,国公已经入宫了。”

这是大事耽误不得,程瑜打起精神来,吩咐从文几句,驱了马向着玄福门去了。

东宫里,太子冷着脸坐在上席,看着下面几位重臣:“万寿宫宴上你们都看见了?”

“你们日日劝我,说什么同胞兄弟,都是李唐血统,还劝我不要手足相残,如今呢?他已经骑到我头上了,与其这样束手束脚,不如我将这东宫都给了他吧!”

下面的卫国公程岩、淮南侯程峰几个都面露惶恐,躬身听着不敢开口。

到程瑜大步进来,叉手拜下时,太子脸上才有了一丝缓和:“如今的事不是我不容他,是情势逼人,实在不让退让了。”

他点点头,让程瑜起来:“你去了江宁府,带回来的卷宗也明明白白,东南十余处折冲府都是如此,杀良冒功,什么倭寇犯边,都是为了骗朝中的赈济钱,还要得军功。”

他看着程岩与程峰几个:“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程岩没有开口,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太子之所以兴师动众让兵部彻查东南军务,为的不是什么大公无私,解决兵患,而是想要将各地折冲府都换成他的人,这些年梁王笼络了几位将领,借着抵御突厥的名头牢牢把控西北,禹王手里有右仆射常徽的人,在南诏、吐蕃的边境的屯兵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中,只有太子,虽然有卫国公、淮南侯在左右扶持,却始终没有真正掌控兵权,只有长安的千牛卫是在他手中。

他为先帝领兵多年,南征北战,深知各处折冲府里府兵的紧要,那是大唐的根基所在,所以实在不愿开口附和。

然而程峰却开了口:“殿下,臣以为不破不立,似这等杀良冒功积腐成患,决不能姑息,当撤换折冲府主官,任用合适的人选才是上上策。”

太子很是满意他的回答,冷冷看一眼默不作声的程岩,才道:“如此,明日早朝的奏本你们可知道如何递了?”

程峰高声答应着,程岩轻轻叹气,低头不语。

第一百零八章 谁坑了谁(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零八章谁坑了谁圣贤居里,常允正喷着口水唾弃着梁王府与孟钰:“……我只是露了些许口风给他,就指着梁王能有主意把宫宴上东宫的风头压一压,他们倒好,竟然还下了套,连禹王殿下都坑了!”

程漠懒得看他,吃着茶听着楼下唱曲的小女妓咿咿呀呀地唱着,好半天才丢过一句来:“什么坑了?你不是给梁王府下了套吗?怎么又成了禹王中了套?”

常允哎呀一声,急急道:“说你傻你还不信,那日在宫宴上你没瞧见,梁王与太子与禹王送的寿礼都是相差无二的,都是要讨陛下的欢喜送什么祥瑞,心思都一模一样,可太子的坏了,梁王又抢先送了,还得了陛下夸赞,偏偏禹王殿下……”

他老大不服气,哼了哼,冲程漠挤眉弄眼:“你说,不是孟钰和梁王府搞的鬼,谁会相信。”

程漠看着他口水喷到了自己的茶瓯里,眉眼也不动,径直倒掉,重新斟了一盏推到常允跟前:“禹王殿下就不曾查问过?”

常允缩了脖子:“问了,我没敢说。”

他自作主张想出来的法子,结果弄巧成拙了,可没胆子告诉禹王。

程漠转而又看回楼下唱曲的:“那便是了,你现在又能做什么,梁王殿下正得意呢,太子殿下也没有追究,禹王殿下也不知道,那索性就天下太平了。”

常允气鼓鼓,耍横般地往榻上一坐:“那不成,我可吃不下这个暗亏,天天打雁还被雁啄了眼,孟钰那家伙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笑我呢。”

程漠也不理他,由得他抱怨。

他说了一会口干舌燥,端起茶瓯一口吃干,涎着脸凑到程漠跟前来:“五郎,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程漠摆摆手,挥开他:“我能有什么法子,梁王我也得罪不起,何况这又不是你的事,最吃亏的也不是禹王殿下,你着什么急。”

“最吃亏的不是禹王,可是……”常允眼前一亮,“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是梁王动了手脚,坏了他的寿礼,还抢了他的风头,那可有的看了!”

程漠看他一眼,他丝毫没有感觉,顿时得意地头摇尾巴晃:“这可真是一石二鸟的好主意,也只有我能想到。”

他大摇大摆地拍拍程漠的肩膀:“不是我说,五郎你还是傻,这么好的主意你就想不到,也只有我才有这样的急智,不过咱们是兄弟,我也不嫌弃了。”

他说到兴奋处,手一拍:“不成,这事耽误不得,我现在就去安排。”

他跟程漠打了个招呼,快步出了雅间,下了楼出去了。

程漠把那一盏茶慢慢吃了,瞥了一眼身后,一直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一般的富贵走上前来。

“让人跟着他,看看他都安排了什么,帮着做妥帖了,别露出什么马脚反而坏了事。”

富贵答应着,出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富贵才又匆匆进来:“常二郎君去了珍宝轩,问了那几日梁王府去买了玉璧没有,还让掌柜的把账簿子给他瞧瞧,他说要眷写一份带走。”

程漠闭了闭眼,用尽最大努力没有扶额叹息,他知道常允是个莽撞无脑的,可没想到能蠢到如此直接了当。

他是打算把珍宝轩的账簿子眷一份送去东宫,告诉太子,你瞧你瞧,梁王早就打算了抢你风头了,所以买了块玉璧?

富贵看着郎君无语的样子,有些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又赶忙遮掩:“郎君,要不要珍宝轩那边打个遮掩?”

程漠叹气道:“你让珍宝轩告诉他,账簿子是没有的,只是那几日送货去卫尉府的伙计是邸舍里面常用的几个,常给各家府里送货,说不得他们知道什么。”

富贵应了,又道:“那禹王府那边?”

程漠才淡淡道:“太子这些时日不是常召兵部的人吗?先前又举荐了程瑜他们巡视军务,一定是查到了什么,你想法子把这个消息漏给禹王府,让他去伤伤脑筋吧,不然怕是要盯着颍川王府了。”

富贵的脸色也凝重了,轻声道:“只怕东宫与禹王府都不会肯罢休。”

不止,还有梁王府,他设下这么个局,为的自然不会是见一见皇长孙,只怕图谋甚深,现在连程漠自己都没有把握。

颍川王府,许久没有打开的府门终于敞开了,所剩不多的婢仆进进出出忙碌着打扫,吕氏坐在大花厅里,打量着这座很是陌生的王府,这座王府从赏赐给她后她便从不曾进来,可是现在却不能不打开来。

“萧大娘子来了。”香桃笑着进来道。

吕氏欢喜地起身,快步出去:“悦娘来了。”

萧容悦给吕氏行礼,被她拦住了,一把拉着往花厅里去:“你再不来,我又要去你那里了。”

萧容悦笑着:“王府很是气派,清郎一定很是喜欢。”

这些时日李清在萧容悦的宅子里住着,每日听着萧容悦讲史说古,又带着柯大嫂子她们给他做新奇好吃的点心饭食,早就与萧容悦很是亲近了。

他是个聪明且善良的孩子,虽然经历了许多波折,却还是存着纯真和正直。

吕氏笑了笑:“他在怡清园里住着,我给他安排了四个婢女和妈妈。”

她说着却又蹙了眉:“只是我这里伺候的人不多,开了王府怕是不够,只怕还得让殿中省送些人来,可是这些人……”

难保不会有别人安插进来的,她对这些阳谋阴谋实在没什么法子。

萧容悦望着她:“这么大一个王府,难保会有什么人,他们送来了就收着,好生留意着他们,总能看出一二的。”

拦得住一回拦不住第二回,若是一个也安插不进来,难保那几个会不会狗急跳墙又对颍川王府动什么手脚。

吕氏叹气:“我就是不会这些,若是能像寻常人家那样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了。”

萧容悦笑了笑,又问道:“陛下恩准王府重开,这长安宗室勋贵府里怕都是要来道贺的,王妃怕是要准备宴席了。”

吕氏点头:“这个倒是有岑妈妈在,她打点这些得心应手,只是我许久不与他们往来,心里还是没个底,你随我一道吧。”

萧容悦愣了一下:“这,只怕是不好吧,我并非……”

吕氏拉紧了她的手:“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我当你是自家妹子。”

她说罢,转头吩咐岑妈妈:“去把宴请的宾客单子和食帐取了来与萧娘子瞧一瞧,我们商量着拿主意。”

退隐长安勋贵宗室视线之外多年的颍川王府就这样回来了,长安各府很快就都接到了帖子,只是看着那帖子,谁也说不好是什么心思和打算。

第一百零九章 这一场人心杂乱的盛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零九章这一场人心杂乱的盛宴颍川王府开府设宴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长安宗室与勋贵府里都得了帖子,看来颍川王妃是打算风风光光大办了,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如今颍川王府里有一位皇长孙,虽然陛下没有说什么,但也算是默许让他留在长安了。

这长安城里已经有那么几位盯着紫宸殿的主子,如今莫不是又要多了一位?

但也有很多人不以为意,若说梁王与禹王与东宫还能争一争,胜负难说,这位乳臭未干的皇长孙无权无人,唯一的依仗是个已经清修多年懦弱出了名的颍川王妃,能不能活到成年都不好说,更别提那些了。

想归想,到了宴请这一日,众人还是纷纷乘了马车往颍川王府来了,只是少了些恭敬多了几分好奇。

秦氏与赵婉儿坐了一辆马车,看着不远处颍川王府府门大开,迎接宾客的婢仆恭敬地在门外等候着,引着宾客往王府里去,虽然宾客众多,却没有半点杂乱无章的样子。

秦氏看了看,低声道:“想不到四娘会留下皇长孙,还重开了王府,看着倒还不错。”

赵婉儿理了理腰间垂下的碧色丝绦,冷冷一笑:“若是没有皇长孙,谁还记得有这么个颍川王府和王妃,先前阿娘不是还说她潜心修行不理俗事,如今看来果然都是假的。”

秦氏忙拦着她:“快别说了,她也算是你姨母,又是王妃,不可胡说。”

赵婉儿看也不看她,唤了婢女玉环取了披帛来才又道:“阿娘自己瞧瞧,这府里安排得妥妥当当,分明是一早就有准备,哪里是什么不得以。”

“阿娘还念着她是吕家表姐妹,只怕王妃自己早就不记得自己是吕家人了。”

秦氏脸色一黯,叹口气与赵婉儿一道下了马车,往王府里过来。

婆子殷勤地引着她们进了王府,宾客都被请到了玉梨院的大堂里坐下,东席是男宾,西席是女宾。

秦氏刚落座,不远处的席位上汝阳侯夫人庞氏便笑着起身走了过来:“好几日不见了,府上可安好?”

秦氏忙起身来:“夫人,这几日还想着要请了夫人来府里坐一坐。”

庞氏笑着看着含羞给自己行礼的赵婉儿,低声与秦氏道:“要定亲了,反而不好走动,等转过年就去求了陛下的诏谕赐婚。”

又转头与赵婉儿道:“婉儿倒是可以来看看晚娘,她可是惦记着你呢。”

赵婉儿心领神会,羞羞怯怯笑着:“上一回晚娘借给我的《十五经》我读完了,改日给她送回去。”

庞氏笑容慈祥温和,点头道:“多来府里坐一坐,晚娘也能有个伴。”

正说话,外边禀报了梁王与梁王妃来了,几人忙迎了出去。

常允是自个儿过来的,老爹常徽一早就被禹王请了过去商量事情,没他什么事,他想约了程漠一起来,去了淮南侯府才知道程漠一早也被东宫召了去,他只好自个儿骑着马晃晃悠悠过来了。

好容易到了颍川王府门前,刚要下马就看见孟钰骑着马带着随从过来,登时怒上心头,要不是这小子使了阴谋诡计,怎么可能害得禹王殿下在寿宴上白白丢了脸面,那日在赵二郎的酒宴上他分明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其实都是装的,早就听到了自己的话,悄悄去打听东宫的事,还顺便坑了禹王府!

亏他费了那许久的心思,竟然还被孟钰利用了,着实可恶!想到这里,常允捏着拳头就要过去,还是被人一把拽住了:“你要做什么?”

回头一看是程漠,他才忍住了气恼,嘟囔着:“你没瞧见前面是孟钰?我若是不让他知道厉害,怎么对得起我一世的英明神武!”

还英明神武!程漠冷汗都要出来了,一把拉着他往旁边过去:“你想怎么?上前与他比划比划?”

“你莫不是忘了,当初孟钰可是拜了鹰扬卫统领廖复坤为师,学了好些年弓马骑射的,你呢?”他上下看看常允,“上一回跟人动手的时候好似是在满庭芳里,与人抢念奴娇的手帕子,还被人打得肿了半边脸吧。”

常允顿时泄了气,却还是嘴硬:“我就是瞧不上他,一个靠着娘们支应门户的算什么男人!”

程漠冷了脸:“这话再别说出口来,你忘了当今陛下了吗?”

常允脸色一变,哆嗦了一下,忙摇头不迭:“不说了,不说了,我就是气不过。”

程漠扫了他一眼:“走吧,进去吧,记得我的话,少说话多吃菜,今天人多,要是惹了什么大麻烦,连禹王殿下都不保你。”

常允虽然不情愿,却也不敢造次了,低着头跟着程漠进去,嘴里还念念叨叨:“五郎,你怎么一早又去了东宫,真是的,明明你是禹王殿下的人,怎么太子还惦记着你,还有梁王……”

程漠头也不回:“刚怎么说的,你再胡说八道,我先揍你一顿把你关进茅房里去。”

常允忙闭了嘴,孟钰他打不过,程漠他更打不过,他可是知道当初程漠在长安城里浪荡横行的时候,曾经一个人与十几个吃醉酒的胡人动了手,虽然受伤颇重,但那些胡人没有一个站着出来的。

打那会开始,他就钦佩上了程漠,这是个狠人呀,不光会玩,还会打,他立志也要当一个身手高强又招娘子们喜欢的浪荡子。

进了大堂,宾客们已经济济一堂了,梁王来得早,笑容满面与几位素来亲近的勋贵们说着话:“……陛下还吩咐了,吕氏再立宗祠不同寻常,要比着高祖的宗祠来定夺。”

几位勋贵连忙应和:“正该如此,吕氏如今也是皇族,岂能怠慢。”

听到这一句,梁王很是满意地颔首,正看见进来的程漠,招招手让他过来:“五郎,你这些时日不去鸿胪寺当差,又去哪里鬼混了?”

他上下看看程漠,似笑非笑:“听说长安城中传闻,满庭芳的都知娘子念奴娇心心念念着你,还要自荐枕席,可有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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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浪荡子(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零九章浪荡子程漠恍然想起那一日在满庭芳里念奴娇说的话,看来梁王是去过满庭芳了。

他叉手行礼,很是恭敬地道:“殿下,这些年来长安城里传言各有不同,前两年说我买下了看中了半步多的唱曲小妓,一掷千金买下了整座妓馆,后来又说我在府外收了三个外室,都是平康坊的妓娘子,还生了个孩子。”

他一边说一边自嘲地笑着:“他们连孩子名字都知道了,说得似模似样,我竟然自己都不知道,如今倒好,又说上了都知娘子自荐枕席,我听得多了,也便笑一笑就罢了。”

这番话倒是让梁王与那几个勋贵忍不住笑了起来,梁王脸上那点阴霾也去了,摇了摇头:“你浪荡惯了,怨不得旁人说你闲话。”

他摆了摆手:“罢了,你在这里怕是拘着难受,与他们吃酒去吧。”

程漠欠身退开去,回了自己的席上。

常允看着他回来,忙探头过来:“五郎,梁王与你说什么了?我听见他好像在问念奴娇的事,难不成他还惦记上了……”

程漠一个眼风扫过来,他自觉没了声音,苦着脸坐回去,这难不成让他坐在这里从头到尾都不说话?

好在宾客很快齐了,除了太子没有来,吩咐人送了重礼到王府来算是道贺以外,禹王、梁王和诸位宗室、勋贵尽数到齐了。

颍川王妃吕氏牵着皇长孙李清的手,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娘子,带着婢女一起走了出来,笑着与梁王、禹王见了礼,才与席上诸位道:“多谢诸位。”

虽然没几个人真正把这么一对母子放在眼里,但礼数还是不能少的,齐齐拜下:“王妃、皇孙殿下。”

这里面有人却在愣愣怔怔望着吕氏身后的人影,程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直望着那道娇弱的倩影,她怎么会在这里?

吕氏请了他们起来,让李清在东席坐下,自己笑着拉了萧容悦上前来与女眷们道:“这是我义妹萧氏。”

夫人娘子们心里都是惊疑不定,不曾听说颍川王妃有什么义妹,这位萧娘子瞧着年纪小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不过眼下却是半点不好露出来,都笑着与萧容悦招呼着。

萧容悦也不遮遮掩掩,轻笑着道:“我娘家是江宁长洲萧氏,如今立了女户,在长安城里经营几间铺子。”

居然是个商户女?还立了女户?

那些夫人们惊愕不已,可最惊讶的是卫国公夫人陈氏,她可是知道眼前这位萧娘子是谁了,居然是那位救了程瑜的萧大娘子,可她怎么会……

吕氏看得出她们的惊讶不屑,神色顿时肃穆了几分:“萧娘子于我有大恩,我认她作义妹是盼着能报答几分,待明日我会入宫禀明陛下,正经认下这门亲。”

吕氏这话让那些人都没了话说,只能堆满笑容与吕氏、萧容悦攀谈起来。

萧容悦笑着答了几句,却是转过头望向赵婉儿与庞氏,看了几眼才转回头来,神色倒是寻常。

赵婉儿也仔仔细细看了这位萧娘子好几眼,不知为何总觉得眼熟,好似在哪见过似的,可是自己又怎么可能会与这么个商户女有来往,疑惑之下也只能猜测,打定主意待回了府就让人去查探一番。

对面席上的程瑜目光一直未曾从萧容悦身上移开,连身边的程沐与他说话都没有回过神来,好一会才懵然道:“你说什么?”

程沐惊讶地看着他,才又问道:“听兵部接报吐蕃又有异动,屡屡侵犯龟兹、于阗几个藩国,不知可定下对策了?”

程瑜恢复了冷静,皱了皱眉:“明日早朝会奏禀陛下廷议。”

程沐压低了声音:“那么此次的主将……”

程瑜也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若陛下真的决意出兵,那么主将的人选自然是在这几家里挑,除了卫国公程岩、淮南侯程峰,便是忠武将军安昌知和宣威将军闵禄,旁人的资历不足以担当主将。

这几家中卫国公与淮南侯都是太子的人,安昌知是禹王的人,闵禄却是梁王的人,但凡被点为主将,势必要将西北大半兵权交于他,平定乱军后更要建都护府,那么西北这么一块要道枢纽便尽数落入一家之手。

三家之中,谁也不会轻易罢手。

程瑜看了看席上各自举杯的禹王与梁王,心里低低一叹,宫宴的事还未平息,这一番争斗怕又要掀起朝上不知多少暗涌了。

对萧容悦的出现惊讶的还有程漠,他没有程瑜那样的直白,只是举着酒盏一饮而尽时望了几眼西席上的人,挑了挑眉,这位萧氏还真不是寻常人,明明只是个商户女,嫁给了江宁府解元郎,却又想了法子求了义绝,自个儿带着陪嫁来了长安,偏偏与颍川王妃有了来往,还成了吕氏的义妹。

若说萧氏没有心思打算,他是绝不相信的,可她到底要做什么呢?好好的卷进这漩涡里来,只是为了荣华富贵?

他却总觉得不像。

常允一直闭着嘴留心着他,看见他在看对面席上,顿时来了兴致,顾不得不能多说话的允诺,嘻嘻笑着开了口:“五郎,你该不是看中哪家娘子了吧?怎么老瞅着那边呢?”

“你说出来,我帮你想法子,必然教你心想事成!”常允大包大揽拍胸脯,“这长安城的各府里没有我说合不了的亲事。”

一副八卦又臭屁的样子。

程漠理都不理他,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酒,慢慢听着旁边的郎君们说话。

常允看他不回答,眨巴眨巴眼,再凑过来些:“五郎,你不会看中的不是娘子,是哪一家夫人吧,这可使不得呀……”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已经被程漠杀人的目光给堵在了嘴里,吓得一个激灵缩回了脖子去,只是那半句话忍不住小声溜出来:“都是长安城里的几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打人家媳妇的主意这不好……”

程漠这下子是真后悔了,早就该在进门的时候真把他打一顿关进茅房里去,也比他在这里胡乱说话要好。

第一百一十章 陌生的重逢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一十章陌生的重逢萧容悦没有看过孟钰,明明相对而坐,转过脸就能看见的,她始终不曾看过去,虽然知道那个人就在那,不看也能感觉到就在那,熟悉的模样,熟悉的姿势与笑容,偏偏那个人是陌生了的。

孟钰却在看她,皱着眉头带着疑惑看着她,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去,与一旁的赵低声说起话来。

到了席散的时候,李清作为皇孙要亲自送了梁王与禹王出来,他面色有些怯怯地,不敢自己一人出来,还要萧容悦跟着才肯出了府门。

到他轻声轻气说完那句:“……送几位叔父。”

梁王笑了起来:“果然还是个孩子,束手束脚倒像个娘们。”

李清小脸通红,像是有些不服气,却又不敢开口,只好往萧容悦身边缩了过去,看得禹王也笑了,不过他盯着李清几眼之后,便转身吩咐:“走吧。”

看着禹王走了,梁王也一拂袖,面上是满意之色:“回府。”

直到送走了他们,李清才慢慢走萧容悦身后走出来,没了先前的胆怯不安,神色多了几分狡黠,拉了拉萧容悦的衣袖:“萧娘子,方才我做的可好?”

萧容悦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却是轻轻一叹:“皇孙殿下应当知道,这是权宜之计。”

无论是太子还是梁王、禹王,他们唯一能容忍皇长孙李清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他完全不构成威胁,所以他们要的是一个自小怯懦不堪大用的李清。

她事先交代了李清,但看着小小年纪的他为了活下去要遮掩自己的真性情,不得不学着大人们的阴谋算计的时候,她心里却还是不好受。

李清却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她:“我知道的,萧娘子这是为了我,当年韩信为了活命还受了胯下之辱,我也可以的。”

或许是命运多舛的缘故,这孩子懂事很早,让人心疼。

她忍不住伸手揉揉他头上的角髻,带着他往王府里面去。

却在走到穿堂的时候,遇到了辞了席出来的孟钰,他行色匆匆,却在见到萧容悦的时候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欠身向李清行礼:“皇孙殿下。”

李清看了他一眼,却是退了一步,问萧容悦:“他是谁?”像是不敢受他的礼。

萧容悦站在那里,看着一身玄青圆领袍服身姿提拔的他拜倒在跟前,一时心中如无数针扎进肉里般疼痛,那是窦宓恩爱和美的枕边人,如今却只能如此陌生以对,说不痛了是假的,她依旧心如刀绞。

可她只能垂下眼,也跟着退了一步。

还是孟钰自己忙回话:“臣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孟钰。”

李清这才向他露了一点点笑容,又飞快从他身边走过去:“萧娘子,阿娘还等着我们呢。”

萧容悦跟着他一路前行,将那一个人远远抛在身后,不去看,也不愿看。

孟钰看着他们走远,神情一时有些恍惚,方才皇长孙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一个未见过市面又没有得到好好教导的孩子罢了,可那萧氏……她认得他?不然怎么会举止之中有着说不清楚的警惕与防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素来最擅把握人心,不会看错的。

待到送走了所有的宾客,吕氏长长松了口气,苦笑着与萧容悦道:“真是累人,若不是你帮衬,我怕是撑不到散席。”

萧容悦轻笑,让香桃过来伺候吕氏更衣卸了沉重的钗环:“今日甚好,来的那两位不曾瞧出什么来,一时之间总算没有太多顾虑了。”

吕氏看了看已经倦乏着跟着兰妈妈回园去休息的李清,抿了抿嘴笑着:“这孩子真是乖巧,今日宴席上他比我强,没让那些人难为住了。”

萧容悦却是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开了府了,但还有许多事要作,皇长孙从前在许州跟着夫子只念了几年的幼学,课业上差了许多,便是见识也大不如那几位,王妃怕是还要去请陛下恩准,让他入崇文馆跟着学士们正经学课业。”

吕氏连连点头:“他年岁还小,是该去崇文馆里拜座师了,只是崇文馆里的几位学士我们谁也不熟悉,怎么知道该求了哪位才好?”

崇文馆旧例便是只收皇家宗室子弟,而且每位学生只能拜一位座师,别的博士只教六艺经史,座师却要教为人处世之道,所以挑选座师也是极为重要的事,太子当年在崇文馆的座师就是如今的太子太傅周维安,禹王的座师是如今崇文馆大学士李烨,李清虽然年纪不大,但课业还不曾多学,若没有一个好座师,只怕会耽误了他日后。

萧容悦想了想:“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能太过拔尖要强,王妃明日入宫去时不凡求陛下许个直学士给皇长孙作座师便是了。”

“我听人说崇文馆里有几位年长的直学士,学问高深,淡泊名利,若能挑中一个也是好的。”

吕氏笑了:“说的不错,如今就该韬光养晦,只盼着清郎平平安安就好。”

与吕氏又说了一会话,萧容悦才乘了马车回胜业坊去,一路上她的心思都在方才见到孟钰那一刻,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回想着那个熟悉的人影,抬头看她时熟悉的眉眼,明明一切都像没有改变,可偏偏一切都改变了。

而变数最大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他一直想要隐藏的秘密。

窦宓的死,他究竟做了什么?

就在她还出神的时候,三七进来低声道:“娘子,程大郎君在宅子门前。”

萧容悦愣了一下,撩开帘子就看见已经有些萧索的西风中,程瑜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前,看着她的马车驶来,目不转睛望着她。

萧容悦不禁蹙眉,等到马车停稳了,这才扶着三七的手下了车,客客气气与他行礼:“程大郎。”

程瑜望着她,忍不住开口问:“你为何会与颍川王妃……”

话未说完,萧容悦举步向府里走去:“大郎君有话进来再说,巷曲里人多口杂,我这里是女户,实在是怕惹出什么话来。”

程瑜心里一痛,又愧疚不已,自己在王府见到了她,便一直魂不守舍,散了席便来这里等着,一心想问个明白,也是不想让她卷进这乌烟瘴气又凶险无比的事情里来,却忘了她是个孤身女子,这样常来往怕是会坏了她的清誉。

可他不能不劝,便提步随她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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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母亲的担忧(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一章母亲的担忧卫国公府,程岩回了府脸色便不大好看,让人去唤了程瑜来书房,要与他商议要事,只是打发去的人回来回话,说是大郎君从颍川王府散了席便不曾回府,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皱了眉,往内院里来,陈氏正带着二郎程琢吃着点心说话,听说他过来了,心里不禁奇怪,这时候国公大都留在书房里与几个幕僚商议事情,或是写奏本,如何会来内院。

她笑着忙迎了出去:“怎么这么早过来了,那边散了席不是还说有要紧事商量?”

程岩蹙眉:“大郎怎么回事,今日在宴席上就见他心不在焉,与淮南侯府程三郎议论兵部的密报,到散了席回来又不见人影,我还有事要与他说,连人都找不到。”

陈氏心里打了个突突,脸上忙笑道:“兴许是回来的路上遇见同僚,在哪里吃酒说话去了,往日里可没有这样轻率的,还是宴席上多吃了几杯酒吧。”

程岩素来对程瑜也很是满意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进了房里来,看见小儿子程琢正捏着块豌豆糕看着手里的书卷,眉头松了松,露了些笑容:“在看什么?”

程琢见了阿爷也很是欢喜,忙放下书卷工工整整行了个礼:“在看《字林》。”

程岩笑着在他身边坐下:“可都识得懂得了?”

程琢摇头:“还有不解之处,只是夫子说算是小通了。”

看着小儿子文秀清隽的模样,程岩很是满意,心里那点怒气也散得七七八八了,说起来自己这两个儿子都教导得很好,一武一文都是十分出色,比起淮南侯府,他还是有可以得意放心的地方。

这边父子两个和乐融融,外边陈氏却是脸色难看,唤了刘妈妈来:“让人去找找,郎君去了哪里了?他从不会不打招呼便走了的,国公还有要紧事要寻他。”

刘妈妈一时也没想到别处,倒是劝慰着道:“夫人莫要着急,奴让人去寻,只是大郎君素来稳重,不会有什么事的。”

陈氏却是连连叹气,一只手捂着胸口:“你是不知道,我只怕他平日里稳重,真遇到……反而莽撞了。”

她唤了刘妈妈到侧间里坐下,压低声音道:“你不曾听国公说吗,大郎今日在宴席上失了态,与那边府里的程三郎议论起兵部密报来了,这可是了不得的事,他能不知道轻重吗?素日也没有这样马虎的。”

“依我想着,只怕是为了那个……”

刘妈妈糊涂了:“哪一个?”

陈氏却说不下去了,只盼着自己想错了,也怕说出来反而坏了事,急急道:“你让人去胜业坊看看,郎君在不在那一处,若是在也不必惊动他,悄悄回来回我话。”

胜业坊?刘妈妈猛然惊醒,愕然道:“不会吧,奴瞧着不像……”

陈氏摆摆手,不愿再多说:“照我说的去做,莫要声张。”

她自己强压着心里翻腾回了房里去,陪着程岩与小儿子说话。

打发出去的人小半个时辰便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刘妈妈神色不安地进来,给程岩、程琢行了礼,才陪着笑与陈氏道:“夫人,大厨房的食帐送来了,要备明日的饭食了。”

陈氏应着,这才起身出来,一出来便急忙问道:“在不在?”

刘妈妈心里叹气,点了点头:“说是过去就瞧见从文牵着马在宅子外面等着。”

如同晴天霹雳,陈氏身子晃了晃,还是刘妈妈一把扶住了,她好半天才苦笑出来:“我心心念念盼着想着,就想让他能在长安这些府里挑一个合适的,这些年他心思都不在上面,我还当他不曾想过这些,哪里知道……”

刘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扶着她到一旁坐下,低声道:“说不得不是那样的,大郎君行事自来稳重,不会在这事上就犯了糊涂的。”

陈氏摇摇头:“我只盼着不是。”

“你说说这长安城里宗室勋贵府里不知多少,好人家的娘子也不知有多少,但凡他看重哪一个,我就是豁出这老脸不要了,也要去替他把事说成了娶进门来,日后也只有好好待着不受委屈的道理。”

“可那个是什么人,江宁府与夫家闹了义绝的女户,出身商户,如今也是经营铺子的,哪一点能入得了他的眼!”

刘妈妈叹气:“今日不是说萧娘子与颍川王妃……”

陈氏更是懊恼:“她一个商女,偏偏还要攀了高枝,与颍川王妃结交,说是什么义妹,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明堂,这里面还掺进了东宫与颍川王府的事,就更是不得了了,若真有什么岂不是要害了咱们这一家子!”

这话倒是极对,太子是绝对容不得皇长孙和颍川王府的,日后总有一日会动手,那时候的确是难以收场。

她只能道:“夫人先别急,说不得真不是那么回事,大郎君如今也不过刚二十,一直无心成家之事才耽误了,见了听了这许多娘子,怎么可能会看中萧娘子那么个身份,还是他念恩情,才想着报答一二罢了。”

听了刘妈妈再三劝说,也想着儿子往日最是听话懂事,陈氏脸色才好看些,点点头:“是我心急了,不管有没有都不能声张,不然坏了大郎的名声。”

她打起精神来,吩咐刘妈妈:“这些时日让人好好盯着大郎,还有从文那里也细细问一问,弄清楚大郎如此三番两次去见她是为了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问明白。”

“一会子大郎回来了就让他去书房见国公,这件事都不许提了,只当没有过。”

刘妈妈连声应着。

陈氏这才起身往外走了两步,但又停住了步子:“过几日请了萧娘子到府里来,我要见见她。”

怕只怕大郎自己是无心,可难保别人未必无意,还是提防着些为好。

回了小花厅,程岩见她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陈氏撑起笑脸摇头:“不是,是大厨那边的菜式不妥当,方才又让她们重做了。”

程岩笑着拉她在身边坐下:“多大的事,不值当动气,若是他们不妥当换了就是了。”

感受到了丈夫的体贴,看着小儿子聪慧听话,陈氏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不能让程瑜闹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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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二章 苦命的郎君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一百一十二章苦命的郎君秋风起,四下里多了许多萧瑟之意,长安城外的龙首原却是热闹非常。

骑着马在原野里跑了一大圈回来的常允得意地向程漠道:“五郎,你看我这马怎么样?”

他勒了勒缰绳,停住了马,炫耀地眉飞色舞:“这可是前两日我在口市里东挑西选回来的宝贝,大宛的宝马,等闲难得一匹,你骑的那个就不如我的。”

程漠看了看,淡淡一笑转开去,看其他人在原野上追逐野兔野鹿射猎:“你怎么不去猎些回来。”

常允干笑两声,翻身下马来:“我这不是瞧不上那些野物吗,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哪一家庄子上不孝敬十只八只的,算不得什么。”

程漠瞥了他一眼:“你那重弓怕还挂在墙上落灰吧。”

先前一次打猎,常允为了在众人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不肯承认自己拉不开弓,非得要了程漠手里的重弓,说是等他练熟了就给他们瞧瞧。

常允嘿嘿笑了几声,岔开话题去:“五郎我昨日去了满庭芳,你猜怎么着?”

他一脸神秘兮兮凑到程漠跟前来。

程漠摸了摸他那匹大宛马:“又撒了大把钱,念奴娇留你用饭了?”

“你看,你就啥都不知道,亏得当初还说阿娇心心念念惦着你。”常允连连摇头,啧啧道。

“昨天满庭芳闭门谢客,说是有大客商包下了整座妓馆。连我去了,都被客客气气请出来了,说是实在是不能见阿娇,请我改日再去。”

程漠有了几分兴致:“这倒真有些奇怪,你可是数一数二的阔气人,向妈妈居然舍得往外推,那包了馆的怕不是寻常人吧。”

“可不是,那是满庭芳,在平康坊里都是翘楚,包馆没有个千缗怕是拿不下,”常允错了个牙花子,“何况有这样阔绰的也不敢得罪常客才对,所以……”

他看看左右凑过来:“所以我觉得那里头的是梁王。”

程漠陡然脸色一变,皱眉道:“不能胡说,梁王殿下怎么可能去那种青楼楚馆的地方。”

常允嘁了一声:“他是什么好东西,先头不还让人偷偷摸摸从那几家买小妓回去,听说梁王府里有名分的没名分的都成群了,就是个色胚!”

一想到他心爱的念奴娇要被逼着去伺候梁王,他心里就跟被挖了一块一样,怎么都不得劲。

程漠摇摇头:“不提这个了。今日来的人不少呀。”

常允这才有了点精神,朝着远处瞧了瞧:“可不是,忠武将军从山南道练兵回长安复命,带着一家子回来长安,安大郎怕是拘得久了,又不敢明着去平康坊,只能叫着过来骑马打猎了。”

程漠微微一笑:“说起来安大将军去山南也有两年了,这时候赶回来了。”

常允回身摸了摸自己那匹马的马鬃:“听我阿爷说,西北又乱了,吐蕃叛军出兵四处扰境,连龟兹几个小国都人心惶惶,想要起兵叛乱了。”

“阿爷说,朝中正是用人的时候,安大将军回来的正是时候。”

程漠没再多说,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与他在原野上又骑了一程。

狩猎散了后,骑着马往淮南侯府回去的路上,富贵跟在后面把各处送来的消息低声报给他:“颍川王妃进了宫面圣谢恩,不到一个时辰宫里就传了诏到颍川王府,准了皇长孙入崇文馆,点了直学士骆省为座师。”

程漠倒不意外,陛下既然允准皇长孙留下,也就不会在意让他进崇文馆进学,点的座师也是年长古板的直学士,日后教得也是安稳守成之道。

富贵轻声道:“论起来,直学士中邓禹年纪更轻些,学问品性也更好,若能教皇长孙想来更为合适。”

程漠淡淡道:“不必了,现在这样最为稳妥。”

那孩子要学的是如何从无数阴谋和鲜血中活下来,这偏偏是任何人都无法教导的,只能看他自己。

沉默了一会,他又问富贵:“萧娘子呢?”

富贵怔了下,没想到程漠会问到萧容悦,这才回道:“胜业坊不见有什么动静,萧大娘子跟往常一样,一早就带着人去几处铺子上了。”

“只是……”他眉头皱了一下,没说下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禀告程漠。

程漠没开口,只看了他一眼,他连忙道:“是东宫的人,悄悄在胜业坊里转了几圈才走。”

太子还是没有死心!程漠脸色变得很是难看,看来太子为了遮掩当年废王之乱的实情,宁可冒着风险也要除掉皇长孙了。

他把主意打到了萧氏头上,也对,萧氏一个商户女,比起皇族宗亲身份卑微,便是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在意。

而从萧氏这里下手,颍川王府出了什么事都能推到萧氏头上,倒是个借刀杀人的好机会。

富贵看他沉着脸不开口,低声问:“这事可要让招财帮着留心下?胜业坊武侯铺里也有咱们的人。”

程漠却是沉吟一会才又开口:“让招财盯着那边,你让人盯着萧娘子的铺子上,若是可以送一两个人进萧宅里面去。”

富贵应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些尴尬地道:“昨日西院侯夫人说要接了司业府毛家几位娘子来府里小坐,请郎君过去陪老夫人说说话。”

程漠脸色更阴沉,看过去:“知道该怎么回她了吧?”

富贵这会子不敢耍机灵,连忙点头:“说郎君约了几位故交好友去平康坊吃酒听曲去了。”

看着程漠骑着马往前走了,富贵心里叹气不已,郎君是真的苦,明明知道所有的事,偏偏还不能不低着头在那府里待着,被那群人拿个孝字压着,不能不坏了自己名声才能保全下来。

可偏偏那淮南侯和侯夫人还不肯消停,想尽法子要把东院也掌控下来,所以这隔三差五得来一场宴请小坐,逼着郎君过去,还都是侯夫人娘家毛氏亲朋故交府里的娘子,郎君怎么可能会答应。

一想到毛氏那张温和慈祥的脸,富贵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天黑了,少想这些邪气可怕的才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丧报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三章丧报晨鼓刚响过,市坊的门刚刚打开,杜霍已经一脸阴沉地出了房门,要唤了长柏牵马来,身后还传来裴沅委屈的声音:“表兄,你应承了我今日去拜访姨父姨母的……”

杜霍想着前一夜他刚揽着木莲躺下,温香软玉魂荡神驰的时候,银锦又怯生生来叫门:“郎君,裴姨娘腹痛得厉害……”

腹痛!腹痛!她这个月腹痛了三回了,就是看着木莲在他房里就闹腾,拿着肚子里的孩子作伐子,让他过去陪她!

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温温柔柔体贴大方,既有世家娘子的品性,又有小家碧玉的娇羞,现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

一个月没有泻火,他现在听到裴沅的声音就厌烦,头也不回就走了,理都没有理房里的裴沅。

出了门,看着长柏牵来的马,又忍不住皱眉,从前在江宁,他的马匹都是精挑细选悉心照料的,高大矫健膘肥体壮,可现在……这匹瘦马看着比他还嶙峋,毫无颜面。

这一切都因为萧氏!一想到那个女人,他眼中的阴暗便浓到让人害怕,当初以为她是个无用的商户女,娶进门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就是这么个懦弱无用的女人,把整个杜家弄得声名狼藉四分五裂,他所有的打算全都被破坏了!

这一切他都牢牢记着,在等待着按捺着,终有一日……

“这里是江宁杜家的宅院吧?”一位看着很是精干的中年男子上前来很是有礼地问道,“不知杜三郎可在?”

长柏忙上前去:“你是谁?为何找我家郎君?”

中年男子笑着道:“我是淮南侯府上的管事,封公侯之命来请杜三郎君去侯府小坐。”

淮南侯?杜霍与长柏都是大吃一惊,那样的公侯勋贵府里怎么会知道他,还请了他过去?

杜霍摆摆手,长柏退了下去,他亲自上前,客客气气与那位管事道:“不知公侯为何会请了我过去?我与府上并无往来呀。”

他的心里在砰砰跳,压抑不住的期待和兴奋,有一种预感,只怕他等了许久的的好运道就要来了。

管事不肯多说,只是笑着道:“原来是杜三郎,还请随我去一趟侯府,已经备了马车在市坊外等着了。”

这实在是件怪事,杜家长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进了长安,怎么会有侯府的人来请他,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杜霍没有犹豫,微微抬头一笑,一撩袍摆:“那就请吧。”

无论是因为什么,这样的好机会他可不会错过。

忠南将军府的丧报送到颍川王府的时候,萧容悦正在王府里与吕氏一起给李清挑衣料子。

“……这块云锦料子好,颜色也出挑,若是作件外袍是极好的。”香桃与三七两个凑在一起摸着那些摆在案几上的衣料,啧啧惊叹。

吕氏笑眯眯看了看:“这石青色也太过老成持重了,云锦太贵重,小郎穿着不妥当,留着给清郎作个夹袄的衣面吧。”

萧容悦倒是挑起一块蟹壳青的双丝绫:“这块料子细腻轻滑,给皇长孙作衣袍倒是合适。”

吕氏过来瞧了瞧,笑着点头:“可不是,清郎年纪小,肌肤最是细嫩,这料子花样子也好,作衣袍合适。”

她又挑了一块酡红云花蜀锦来,在萧容悦身上比了比:“你穿这个好,这样的年纪就该打扮得像花朵一样。”

萧容悦笑着摇头,却耐不住吕氏执意要让她也做几件衣裙,才挑了两件。

几个女人正欢欢喜喜挑着衣料子说着话,外边的岑妈妈进来低声禀告:“方才忠武将军府使了人来送了丧报,安老夫人没了。”

吕氏愣了一下:“安老夫人?她不是才随安大将军从山南回来,前两日我入宫给陛下谢恩的时候还见她带着将军夫人去面圣,身子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

岑妈妈摇头:“说是昨日夜里一觉未醒,无疾而终。”

吕氏脸色黯淡了些:“那也算是好事吧,毕竟安老夫人年岁也不小了。”

萧容悦却是蹙了蹙眉,忠武将军安昌知是朝中仅有的几位大将之材,先帝在时便是统领一方兵权,如今是刚刚从山南道赶回长安,安老夫人与妻小也随他从山南刚回来,这会子安老夫人却故世了,那么一来安昌知便要丁忧了?赶在朝中要在西北用兵的时候?

这事巧得有点奇怪。

吕氏没她想得这么多,感叹了几句,便吩咐岑妈妈:“让人过去忠武将军府上柱香送上奠仪表表心意吧。”

萧容悦开了口:“我替王妃去一趟吧,王妃与皇长孙刚在长安重开王府,这些事还是看得重些好。”

吕氏也知道,如今王府势弱,是要想法子与各府里交好,也点了点头:“只是要辛苦你了。”

萧容悦笑了:“不过是上香吊唁一番,谈不上辛苦。”

忠武将军府张了白,婢仆们都是一身麻衣素服,将军府门前也已经满是得了丧报来吊唁的宾客,萧容悦带着三七下了马车,已经有婆子迎了上来。

“我家娘子是替颍川王妃前来祭奠老夫人的。”三七送了王府的帖子上去,婆子更是恭敬了。

“请娘子随奴来,将军和夫人都在灵堂里。”

萧容悦点点头,跟着婆子往里面,将军府里一片素白,树上都系了白缎,回廊上的朱柱也被包得严严实实,婢仆脸上一片哀色,远远便听见僧人在诵唱经文。

“萧娘子,你也来了?”刚到了灵堂外,却传来一声带着惊喜的招呼,程瑜眼睛亮亮的大步走上前来道。

萧容悦见是他,欠了欠身,微微颔首:“程大郎君。”

“你这是……是王妃让你来的?”程瑜不想会在忠武将军府见到萧容悦,不由地又惊又喜。

萧容悦却是向他露了一丝笑容后,便道:“我去给老夫人上香,先告辞了。”

看着随婆子进了灵堂的萧容悦,程瑜站了一会才收回目光来,不知为何,萧容悦见到他时再没有了那一夜在船上的自在亲近,她总是匆匆离开,好像不肯与他多说几句话一样。

他的叹息和惆怅,萧容悦没有看到,却被站在灵堂里与安夫人说话的陈氏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地脸色发青,眉头拧在了一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看不透(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四章看不透安夫人吴氏并不知道萧容悦是谁,颍川王府设宴那一日她刚刚赶回长安,没能去道贺,所以还是身边的几位夫人介绍,她才知道眼前这位萧娘子的身份,却也不敢怠慢,向萧容悦道了谢,请她到一旁坐下说话。

萧容悦客气地让了几句,稍坐了坐,听吴氏与她说着:“……前几日还好好的,还与我们说,过些时日要带着艾娘,就是我那小女儿,一起去杜曲的庄子上住几日,可谁成想这才不过两日就……”

看着眼眶发红的吴氏,萧容悦轻声安慰:“夫人节哀,老夫人这是喜丧,这也是一心向佛功德圆满了。”

吴氏是真心舍不得自己婆婆,用手绢抹着泪:“娘子说的是,阿娘自来虔诚信佛,昨日一早还上香敬佛,用的都是供了佛的斋果,如今这,也算是福分吧。”

萧容悦说了几句,瞧了瞧左右,果然来的大都是禹王一派的宗室官宦女眷,太子和梁王的人少见,只有与安昌知多年同袍的卫国公府来了人。

她这才起身来,与吴氏道了别:“夫人事忙,我便不打扰了,之后再请夫人去王府小坐,王妃很是挂记夫人。”

吴氏忙答应着:“怠慢了娘子,娘子莫怪。”

出去时却是被迎上来的卫国公夫人陈氏给招呼住了:“萧娘子。”

萧容悦有些惊讶,那日在颍川王府,这位夫人明明认出自己是谁了,却是客气生疏,并不大愿意与自己说话来往的模样,今日怎么反而主动过来了。

她向陈氏行礼:“卫国公夫人。”

陈氏看着眼前这位清丽秀雅的小娘子,心里却是阴郁沉重,脸上露了一丝笑容:“先前的事还没有亲自向娘子道谢,过几日想请娘子到府上小坐,还望娘子赏面。”

萧容悦看着她眼里的打量和提防,心头轻叹一声,微微笑着:“夫人不必道谢了,先前我病着的时候,夫人不也替我请了蒋太医来看诊,这已经是报答了,如今已不必再提那些了,日后若是有机会,再与夫人叙话。”

她说罢,再欠了欠身,带着三七便出了将军府去了。

陈氏却是脸上涨得红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娘子居然不软不硬地把自己的邀请顶了回来,更是说不用什么报答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回想着自己儿子方才看着萧容悦的背影那副模样,心里是又气又恼,看来是不错了,这小娘子怕是故意如此的,就是要大郎觉得她是个不愿攀高枝的清高性子,才会不去计较她那卑贱的身份,如此以来大郎怕是更加对她又敬又念了!

真真是个狐媚子!怨不得连颍川王妃那样的性子都对她言听计从!

陈氏心里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卫国公府自来顺顺当当,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事,她可不能让这么个女人毁了卫国公府的清誉!

萧容悦却不知道自己几句话惹来了陈氏这许多念头,她心里正思量着安老夫人的死,总觉得这里面是有人动了手,不过究竟是东宫还是梁王府,她却有些拿不准,毕竟忠武将军丁忧,那西北的主将便只会在这两家手里了。

那么,到底是谁?

她心里有事,脚下步子也快了些,出了将军府正要上马车,却瞧见了在她马车边懒洋洋骑着马的程漠。

程漠一身玄青素面袍服,头上束着白玉冠,漫不经心地拉着缰绳,却在看着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很有些失礼的样子。

萧容悦被他看得一怔,转开脸去皱眉,吩咐三七:“走,回胜业坊。”

却不料那个失礼的浪荡子却开了口:“萧娘子与漠应当不是头一回见面了吧,在江宁府已有一面之缘了。”

萧容悦顿了顿,微微蹙了眉,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记得在江宁府瓷器铺里那几句话的交谈,那时候她可是戴着帷帽的,连脸都不露,他居然还能认出来。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小事,他与常允这两个名满长安的纨绔早该忘了,看来还是大意了。

看程漠一直盯着这边,萧容悦只能低声道:“真是巧,想不到在长安还能再见到郎君。”

程漠薄薄的唇弯了弯:“长安也很小,我也没想到会在颍川王府再见到萧娘子。”

他目光锐利且专注,萧容悦本能地察觉到有一丝危险,向他欠了欠身:“郎君,我赶着回去,先告辞了。”

三七撩开帘子,她进了马车便吩咐车夫出发,连半点再开口的机会都不给程漠,就那样飞快地离开。

看着马车跑远了,程漠才收起笑容,这个萧娘子还真是不简单,总让他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同样的感觉也在萧容悦心里翻腾,明明淮南侯府程五郎是长安城里出名的纨绔浪荡子,每日只会吃酒作乐,可方才眼前那个人眼神明亮深邃,行事内敛,早就认出她来,却一直不曾开口,而是暗中盯了许久,今日过来也不过是试探,他究竟想做什么?看起来很是不简单!

进忠武将军府吊唁完,程漠出来了,问富贵:“常二郎呢?他今日怎么没来?”

常家父子都不在,这倒是奇怪,安昌知是禹王的人,常家人应该过来才是。

富贵轻声道:“得了安老夫人的丧报,禹王府便把右仆射与常二郎都召了去。”

看来是急了,禹王不比东宫,这一局他手里只有安昌知这一张牌,没想到刚起了局就作了废,禹王怎么能不气恼。

他放慢了速度,问富贵:“查清楚了?”

富贵点头:“昨日安老夫人在将军府上香,还让人送了新鲜的瓜果敬佛,用了几个斋果,给将军府送瓜果的是市坊西街的李五,人已经不见了,查探之下发现是被卫尉府的人带出城去了。”

梁王!他倒是抢了先了。

程漠冷笑着,只是这手段实在不像是个堂堂儿郎所为,对无辜的长辈下手,实在是阴险下作,赵卫尉一介莽夫却还算行事大气,如何会有这样狠毒的心思了。

不过如此以来,局里还剩下两个了,他也是时候给自己的好叔父帮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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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棋局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一章棋局坐在榻席上,萧容悦面前的棋盘上摆开一局残局,黑子众多将仅有的几枚白子困在当中,东南西北四下的路几乎都被堵死了,可谓四面楚歌。

她望着那棋局久久没有动弹,久到让一旁带着小婢送了饭食进来的山茶都要以为她是睡着了的时候,她却突然伸手从棋盘上取下一枚黑子来,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若能是卫国公,或许不算糟糕。”

山茶愣了下:“娘子这是……”

对着棋盘自己跟自己下了小半日的棋,还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萧容悦这会子却是拍拍手起身来,笑眯眯望向端上来的饭食:“柯大嫂子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山茶这才笑了起来:“这几日香榧去柯大嫂子那里帮手,说起了长安的菜肴来,柯大嫂子上了心,又是蒸桂花糖糕又是作八宝鸭。”

萧容悦笑着摇头:“那可便宜了广丹了。”

“可不是,她这几日守在厨里舍不得走开半步呢。”山茶笑着摆了碗箸。

萧容悦拿了箸夹了一块玫瑰肉脯,笑着与她说着:“与柯大嫂子说说,看在广丹那么殷勤地份上,就让她帮着试菜吧。”

山茶在旁盛了碗山菌野鸡汤端过来:“娘子也太纵着她了,日后怕是更是加馋嘴了。”

萧容悦眉眼弯弯:“我一定给她挑个能养得起她的人家,管保让她吃饱了。”

山茶一时失笑,嗔怪道:“娘子整日拿婢们取笑。”

用了饭,萧容悦让三七使了人去请了阿克力过来:“这几日那几处有什么动静没有?”

阿克力回话:“汝阳侯府那边没什么动静,船行也是如常拉货出港,只是卫尉府……”

他声音低了下来:“前两日卫尉府里的几名亲卫换了衣袍悄悄出了城,盯着那边的人发现之后没敢惊动,跟着走了好几处市坊,到了城门前才不敢再跟着,回来回了话。”

“出城?”萧容悦疑惑。

“是,先是赶着马车去了趟金城坊西街,出来便直奔开远门去了。”

金城坊!忠武将军府就在金城坊!

萧容悦登时眼神一厉,她想到了安老夫人的死无外乎是太子或者是梁王的手笔,可是没想到会是卫尉府动手的,可是赵永贵他哪里能想到这样的主意,除非……赵婉儿!

她端着紫苏饮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来,把碗盏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可查出来了他们去金城坊是见什么人?”

阿克力却是面有难色,皱了皱眉:“娘子,要查探这样的事,怕是又有专门调教过的人,铺子上如今只有寻常的管事和伙计,平日里跑个腿打听一下消息倒还可以,若是要查探事情还是有些欠缺。”

萧容悦点了点头:“是呀,如今可用的人着实不多,卫尉府既然要掩人耳目,寻常也查探不到。”

她想了想:“还是去找毛二吧,多给他些钱,让他打听打听金城坊最近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事无巨细都要打听清楚,然后回来回我话。”

“另外,我要知道淮南侯府和宣威将军府的事,跟先前一样,里里外外都不能有遗漏。”

阿克力应着,却是没有就起身去办,而是低声道:“小的有个心思,想与娘子说一说。”

萧容悦对阿克力的能力是知道的,她温和地道:“你说来听听。”

“小的见过毛二和那帮小丐两面,也让人仔细打听了,大秦寺门外的这群乞丐都是些乌合之众,有逃难到长安的,有被拐卖逃出来的,都是些无父无母又没个公验手实,便是想要卖身为奴也不能,所以才聚在一处,就连毛二也不过是因为年纪长些又通世故才成了头领。”

他那一把乱糟糟的花白胡子翘着,眼中满是精明的光:“小的当时就在想,若是能将这一帮都收拢来,与他们衣食住处,让他们专司打听查探的事,岂不是极好?”

萧容悦嘴角慢慢露出笑容来,也没有急着开口,只听他说下去。

“说起来,他们这些也不挑剔不贪心,能有吃有穿还能得些钱银便心满意足了,可打听来的消息十分可靠,这笔买卖可以说是难得。”阿克力说完,再给萧容悦欠身,“小的一时拙见,还请娘子莫怪。”

萧容悦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有他们在手中也添了方便,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他们懒散惯了,怕是不习惯被拘束着,你只管与毛二谈好了,就说每月每人吃饱穿暖之外还有五十钱,就在大秦寺旁边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与他们住下,他们进进出出也好不会太打眼。”

阿克力刚应下,只听萧容悦又道:“若是毛二还不肯,你最后再跟他说,就说东家与宓夫人是故交,别的不用说了,他会答应的。”

阿克力不明所以,想问萧容悦,却见她端了碗盏慢慢吃起饮子来,便起身告退了。

待阿克力走后,萧容悦笑着叹了口气,想不到兜兜转转许多事还是回了原点,当初便是窦宓可怜毛二他们餐风露宿,便出了钱银想要帮他们一把,毛二他们便尽心替窦宓打探消息,没想到如今阿克力也想到了这个,如此也好,起码对长安各府各处的消息都要灵通许多。

可是卫尉府……想到这个,萧容悦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赵婉儿还是没有忍住,开始插手朝中的事了。

赵婉儿的背后是梁王府,安老夫人的事也必然是梁王的意思,除掉了忠武将军,梁王要面对只有太子,太子手里却有卫国公和淮南侯这两位琅琊程家的武将,梁王若想要拿下西北主将这一步,只有抢占先机,让陛下看好宣威将军闵禄。

以萧容悦对梁王的了解,只怕他是不会想着靠战功资历或是什么行军作战的本事,他只相信手段。

从前窦宓还活着的时候,也曾见过几次梁王行事,在朝会前他早早等在昭庆门前,见到傅家两位郎君过来,全然不顾身份,亲自上前为他们牵马,平日里更是投其所好,命人四处搜寻前朝字画送到傅大郎手里,千金买来的西域龙脑香送给傅二郎,只为求他们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所以他才能从吕氏诸位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了第一个被封为亲王的。

不过这一次萧容悦却不想再袖手旁观了,她不想让梁王得手,否则汝阳侯府与卫尉府这两家怕是也要借此得势,萧容悦可不糊涂,窦宓的死这两个都脱不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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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奇事(第一更)

过了没两日就是十月十八,一早颍川王府就使了车来接了萧容悦过去,吕氏身边的大婢女银杏满是恭敬地给萧容悦回话:“……这两日王妃在安排王府里的各处院落,想请了娘子来王府里,又怕耽误了娘子的事,何况府里各处也乱着,反倒怠慢了,今日一早王妃就让婢来接娘子,说是有要请娘子一起去大云寺上香。”

萧容悦听她说话伶俐,笑着问:“我见你模样与香桃长得倒是相似,难不成是姐妹?”

银杏微微红了脸,笑着点头:“娘子好眼力,婢与香桃是亲姐妹,都是打小在王妃身边伺候的。”

吕氏这些年很是清苦,常年住在终南山别院,身边只有这几个婢女,想来是很信任的,还让她过来接萧容悦,这样的体贴实在是诚挚。

萧容悦心里很是感动,见了吕氏时笑着道:“王妃让人知会我一声就是了,不用这样大费周章的。”

吕氏笑着与她道:“宫里也是昨儿快要响暮鼓的时候才递了话过来,让我与清郎也陪着一道去大云寺上香,传话的小宦还特特说了,把你也带上。”

她说这话时脸上却是有了担忧之色,拉着萧容悦放低了声音:“这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事,我心里没个底,若不然你就别去了,我去回陛下,说你病着吧。”

萧容悦失笑:“陛下若真要见我,躲也躲不掉的,何况也未必就是坏事,也不必藏着躲着了。”

吕氏想了想,还的确是如此,只好叹口气,唤了人请了李清过来,三人收拾了一番便上了马车往大云寺去。

路上,萧容悦问起了这一回上香的事来:“……今日是什么日子,陛下如何会亲自去大云寺上香。”

吕氏蹙了蹙眉:“听传话的小宦说,是地母娘娘圣诞,梁王管着鸿胪寺,说大云寺这几日已经出了奇事,原本只在盛夏里开得莲花又开了好几朵,还现了佛光,所以特意请了洛阳辩真禅师来大云寺里讲经说法,陛下听闻就说要亲自去上香。”

她说着也不禁咋舌:“也不知是真是假,这已经十月了,天凉如水,怎么还会有莲花开,难不成真是菩萨显灵了。”

萧容悦却是听得心中冷笑一声,什么十月莲花开,又是佛光现,梁王的铺垫还真是做的足足的,却也摸准了陛下的心思,料准了陛下肯定会去。

她低声道:“这一回只召了咱们王府的人吗?”

吕氏摇头:“宗室和勋贵大都随行,除了忠武将军府上有丧事没有召。”

那么梁王是打算就在今日把事情办妥了!

萧容悦点点头,望向一旁坐着的李清,只见他端正坐着,小身板挺得笔直,只是一双眼还是忍不住顺着摇晃的帘子往外边看几眼。

终究还是个孩子,萧容悦不禁笑了起来,与李清道:“皇长孙已经去崇文馆里进学了吧,可还习惯?”

李清收回目光来,笑着点头:“已经去了三日了,几位学士给我讲了还有,骆学士说我身子骨太弱,便是学功课也用不得十分心,要请了金吾卫于千户教我些粗浅的功夫。”

吕氏很是惊喜地转头与萧容悦对望一眼,萧容悦笑着点头:“学士说的对,先练好身体再学课业,也能事半功倍。”

吕氏轻声叹道:“起初还担心挑的是个年长又古板的直学士,会不会不好好教清郎,如今倒是放心了,至少是上心了。”

萧容悦却是知道骆省的,先帝在时他就在崇文馆里,教过好几位皇子和勋贵子弟,性情虽然严肃古板,但却是为人公正没有私心,他教导李清也会全力尽心的。

大云寺门前已经是车马水龙,金吾卫的兵士驱赶了闲杂人等,只让随圣驾上香的宗室勋贵与女眷们进了寺门。

常允一身挺括的金吾卫官服,威风凛凛地立在寺门前,左右张望着,时不时吆喝上几句,吩咐兵士们维持秩序,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却在看到程漠带着富贵在不远处下马时瞬间破了功。

他一溜烟小跑过去:“今日不是鸿胪寺安排的,五郎你怎么才来?我伸长脖子看了半天也不见你。”

程漠看了看他身上的官服:“不错,瞧着还真像是个校尉官,说话也硬气了。”

常允嘟囔几句:“什么叫像,我本来就是好嘛。”

不过顾不得跟程漠斗嘴,他急急忙忙与程漠走到一旁:“你可知道梁王这样大张旗鼓地请了陛下来上香是为了什么?我阿爷他们说昨日朝会还不曾听说这个,怎么突然有了这么个事。”

程漠看着一头雾水的常允,轻笑着摇头:“我也是不清楚,一会跟着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常允叹气:“我阿爷也是,平日里总埋怨我不成器,说我只会胡闹,可有什么事也不与我说,只跟我大兄私下里嘀嘀咕咕,白白浪费了我这一身聪明才智。”

他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表情。

程漠习惯了他的臭屁,摆摆手:“你快去当差吧,不然你阿爷怕是更加觉得你胡闹了。”

他带着富贵慢慢往大云寺里走进去,走到大雄宝殿前的莲花池便停住了步子,只见一片枯败的莲叶中果真有几朵开得正好的莲花,雪白的花瓣上还托着水珠,看起来很是奇异。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散了,眼神渐冷盯着那几朵莲花,多了几分讥讽之意,问身后的富贵:“安昌知呢?有动静没有?”

富贵轻声道:“昨日夜里就已经到了永安驿,在那里等着了。”

在等什么?大概就在等那个最好的时机吧。

程漠收回目光,离开莲花池边:“西院那边呢?”

富贵笑了笑:“昨日人就被带到侯夫人跟前,送上的货物单子也被收下了。”

这个倒是不奇怪,程漠早知道那一家子都是贪心无厌的,放在眼前的便宜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拿。

他倒不担心毛氏,而是问起程峰来:“淮南侯可知道?”

富贵摇头:“夫人像是不曾说,想来还是怕他不答应吧。”

程漠一笑,大步往自己的榻席走过去,程峰不糊涂,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不小心,可惜毛氏舍不得到嘴的肥肉,便私下里瞒着程峰了。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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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正是时候(第二更)

圣驾到来的时候,大云寺里齐齐整整拜了一地,山呼万岁,连寺里的主持和僧人、小沙弥都合掌念佛不已,鼓乐高响,帝威森严。

女帝在高高的上席坐下,才叫了起身,众人归了榻席。

萧容悦坐在最下席,远远看着大红地毡铺开的步阶上凤冠巍峨的女帝,一时神志有些恍惚,窦宓从记事之时便跟随在她身旁,她待窦宓像主仆也像母女,不曾嫌弃过窦宓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自来是亲自教养,伴随她从皇后到太后,再到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直到窦宓嫁去汝阳侯府,才与她分开。

还记得窦宓出嫁那一日,她坐在紫宸殿里,看着头戴花钗一身朱红衣裙的窦宓向她叩首拜别,久久没有开口,直到最后才低低一叹:“阿宓,若不是孟家那小子苦求,你心里又中意了他,我是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不过你既然喜欢那也是好事。”

“只有一桩,日后若是有什么,记得你是我身边出去的人,不能丢了我的脸面。”

她没有称“朕”,还跟从前一样与窦宓说话,可就是这样才让窦宓再忍不住又滚下泪来。

后来窦宓为了汝阳侯府四处奔走的事,想必她也是知道的,原本对汝阳侯府很是不耐的她一直没有过问,也算是默许了,才让汝阳侯孟峥得以起复。

只是世事变幻莫测,窦宓没想到她会死在太子手中,再见到女帝已经是转过一世了。

一时间,萧容悦心头情绪起伏不定,只能垂下眼掩饰住眼中的泪,许久也没有再抬起头来。

坐在女帝身边的梁王此刻最是得意,远远指了莲花池里盛开的几朵莲花:“陛下请看,如今已是秋末冬初的时节,莲花早已开败,可这大云寺宝殿前的莲池里竟然又开出了几朵莲花来,更是佛光涌涌,这是佛祖菩萨感念我大唐盛世,特意显此神迹,以示众人哪!”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然看到莲池里枯败的莲叶中那几朵亭亭盛放的莲花,纷纷啧啧称奇,也有人低声腹诽着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然而却没有人敢真的说出口来。

女帝也是惊奇,点头道:“十月开莲,的确是非同寻常。”

一旁的大云寺主持高诵佛号,合掌欠身:“陛下,此处莲池受宝殿香火,早有灵性,如今十月开莲也是大唐的福瑞。”

席上早有人附和,都是说这莲花和佛光是佛祖的神迹,彰显女帝临朝是大唐之福,福泽万民。

女帝脸上有了笑容,她身后坐着的傅大郎见此,却是轻笑一声:“梁王殿下果然是有心之人,先前万寿宫宴上便献了祥瑞玉璧,今日又有大云寺的莲花,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这一句话让宴席上原本热闹的气氛一时有些冷凝,女帝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梁王顿时脸色难看许多,却并不敢得罪傅大郎,只是欠身道:“是陛下的福泽深厚,才会有这些祥瑞出现,臣领着鸿胪寺,便不敢不禀报陛下,让百姓感念陛下之恩。”

他飞快抬眼看了眼女帝,女帝身边的傅二郎慢慢开口:“这大云寺是陛下钦点御造的,甚是灵验,十月开莲花这样的事也不曾听说过,如今见到了也由不得不信。”

这几句话让女帝原本阴沉下来的脸又多了几分柔和,点头道:“所言极是,朕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她身后的傅大郎沉了脸,望了一眼自己弟弟,却见傅二郎懒洋洋靠在凭几上,盯着那几朵莲花微微露了笑容。

梁王这才坐回榻席上,瞥了一眼身后立着的婢女,那婢女心领神会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禀陛下,河北道送来捷报,宣威将军已荡平作乱匪寇,赶回长安赴命了。”小宦快步上前拜下。

梁王登时一脸大喜,起身叉手拜下:“此乃大喜之事,河北道匪寇作乱已久,如今得以平定真是喜事!”

席上不少臣工也都起来向女帝道贺,女帝微微颔首,笑道:“安昌知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倒是还了河北道一方安宁。”

梁王趁热打铁:“陛下曾言,河北道粮粟丰盛,乃是大唐北部粮仓,可惜连年有匪寇作乱,是心腹之患,如今得以平定实乃喜事,正应验了大云寺十月开莲的吉兆,这是陛下的恩泽!”

女帝笑容渐盛,问来禀报的小宦:“安昌知呢?他如今到了何处了?”

小宦回话:“宣威将军日夜兼程赶回长安覆命,如今已经到了城外。”

“命他晚些入宫见朕。”女帝吩咐。

到了这时候,席上人人都知道了今日这场上香是为了什么了,太子脸色十分难看,皱着眉头不发一言,禹王倒是神色寻常,略带些嘲讽地看了眼梁王,便转开脸去不再理会。

接下来便是辩真禅师讲经了,看着高坐在讲经台上慈眉善目的老禅师绘声绘色说着割肉喂鹰的典故,席上的众人却是没几个仔细听了,都是各有各的心思。

女帝坐在上席,看着下席拘谨的吕氏和一旁看着怯怯不安的李清,问身边大监段成:“福娘不是说认了个义妹,可带了来?”

段成躬身回话:“照着陛下的吩咐,一起请了来。”

“带过来给朕看看,”女帝半阖上眼,“福娘性子软糯没有主见,身边的人不能有别的心思。”

段成应着,亲自下了步阶往席上的萧容悦面前走了过去。

看着段成走到了萧容悦跟前,吕氏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开口与萧容悦说几句,偏偏榻席隔得甚远,一时间竟然没有法子,手心里都有了汗,好在萧容悦从容起身,向段成道了谢后,给她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随段成往上席走了过去。

从宫中递了话要她也跟着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是女帝要见自己,心里早有准备,并不觉得惊奇。

只是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上席,席上不少人却是惊愕不已,看着萧容悦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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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面圣(第三章)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八章面圣“你是女户?”女帝看了看跟前拜倒的萧容悦,语气淡淡问道。

萧容悦恭谨地拜伏下去:“是,与夫家义绝后立了女户。”

女帝听她说得很是平淡,反倒有了些兴致:“为何不大归,反倒是独自来了长安?”

萧容悦垂着头:“夫家在江宁府是名门望族,娘家也是在江宁经商的商贾,大归怕娘家为难,不如带着陪嫁来长安讨个营生。”

女帝挑了挑眉:“倒是有主见,只是你如何会与颍川王妃相识?还讨得了她这般看重?”

这话却不是寻常问问,萧容悦心里有数,也并不遮掩:“臣女去玉清观上香时候与王妃结识,起初不知王妃身份,一起听主持讲经才相识的。”

玉清观!女帝蹙了蹙眉,想到了那个她几次请都不肯入宫的女冠,难不成是她的安排?

“颍川王妃要认了你作义妹,你可愿意?”

萧容悦再拜伏:“不敢,民女一介庶民,岂敢与王妃称姐妹,只是愿尽绵薄之力听候王妃差遣。”

女帝笑了:“她虽然素日性子柔弱,却也难得有坚持的事,她既然有这个心思,你也不用过谦了,听凭她安排就是了。”

萧容悦应道:“喏。”

女帝这才摆摆手,段成上来请了萧容悦下去。

女帝身后的傅大郎看了看萧容悦,轻声开口:“陛下,难不成真让颍川王妃认了这么个商户女作义妹?”

女帝脸色冷淡:“福娘喜欢就由着她吧,她如今孤儿寡母,多个人陪她说说话也好。”

一旁的傅二郎轻笑一声:“大兄,那只是个立了女户的商女,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不成,你也太过小心了。”

他的笑让女帝也跟着笑了起来,摇摇头不再理会,听起辩真禅师说经来。

傅大郎气得脸色发白,等着傅二郎,低低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傅二郎一笑,偏过头去凑近自己大兄:“太子殿下若真有一日称心如意,你以为他能饶了你我?”

他望了一眼前面坐着粉面含威的女帝:“你可别忘了,他是陛下的嫡亲子,咱们两个却是……”

他说着又是轻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傅大郎。

傅大郎脸上青了白,白了又青,好半天才愤愤不语,只是脸色再没好看过。

散了席,吕氏急急过来拉着萧容悦,担忧不已:“陛下与你说了什么?方才我真是担心坏了,只怕她会责罚你。”

萧容悦笑着道:“怎么会,我又不曾做什么,她只是问了问我的家世,不曾说别的。”

吕氏松了口气:“我还怕你见了陛下会吓着了,说错了话会被责罚。”

萧容悦抿嘴笑着,转头看见正出神的李清:“皇长孙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觉得听经热闹有意思?”

皇室与勋贵府里平日也没有别的热闹,只有看看百戏听听讲经,听小曲那种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乐趣。

李清却是摇头,到了马车上才眨巴着眼问萧容悦:“萧娘子,你可知道为何那莲花会在这时候开?”

萧容悦还真是不知道,她只是猜到了是梁王可以安排的,却没想到为什么,别笑着问李清:“殿下可是知道了?”

李清重重点头:“在许州的时候,我见过花匠用温泉水养花,便是隆冬也能见着夏花,所以想着那莲花是不是用温泉养了才送到莲花池里去的,不过方才不好说,所以没有过去瞧。”

吕氏与萧容悦笑了起来,都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却如此聪颖,不但看得出真相,还知道审时度势,实在是难得。

萧容悦点点头:“殿下博学,我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个咱们不能告诉别人好吗?”

李清被夸赞了,有小小的欢喜,点头:“我知道,不然皇祖母要不高兴的。”

吕氏看着李清,却是叹气:“从前我只觉得宫中人心复杂难测,事事都要小心,如今看来这前朝也是诡谲多变,我瞧着今日这听经便不是寻常,如此安排怕是有所图。”

萧容悦知道吕氏性情羸弱,但想着日后李清还得靠她撑起来,便与她细细说了:“……吐蕃叛军未平,屡屡侵犯唐境,只怕朝廷要对西北用兵了,这主将的人选便极其重要。”

“若是能得了主将之职,西北十余万兵马大权尽收囊中,何况那里还是经商往来的要道,所以太子、梁王与禹王都是动了争夺之心。”

吕氏虽然软弱,却不糊涂,惊讶之下用手绢掩了嘴低声道:“那忠武将军府安老夫人的死也是……”

萧容悦重重点头:“宣威将军又恰恰在这个时候赶回长安了。”

“这是要点了宣威将军了?”吕氏想着方才女帝的喜悦之色,不安地道:“梁王若是得了西北兵权,只怕李氏子弟日后……”

她担心李清,太子和禹王虽然容不得李清,但李清终究是李氏子孙。

萧容悦沉沉道:“是,若是梁王得了西北,东宫之位不稳,李唐的江山也埋下了祸根。”

女帝虽然临朝称制,却还是立了嫡次子李任为太子,待她百年之后,江山依旧是在李氏皇族手中,可若是梁王……只怕李清他们要面对的便是血洗,梁王不会允许李氏子孙再活下去。

吕氏满心不安:“那可如何是好?清郎刚入了崇文馆,年岁还小,咱们也帮衬不上呀。”

萧容悦眉尖微微蹙起,很快又舒展开,轻笑着拍拍吕氏的手:“不着急,我想想法子。”

吕氏却是摇头:“悦娘,这些事怎么能插得上手,你别为难了。”

萧容悦却是狡黠地一笑:“或许能有法子,不过要费些功夫。”

吕氏不明所以,但想着萧容悦素来的性子,不是有把握的事不会开口,想来是真的有法子了,迟疑地点点头:“万事小心,咱们有什么可以从长计议,前往别勉强。”

萧容悦笑着点头,李清这会子也乖巧地转过头来,感激地望着萧容悦,他虽然年纪小,却也明白吕氏与萧容悦如今说的都是为了他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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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贤惠的夫人(第四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九章贤惠的夫人淮南侯府西院,侯夫人毛氏亲自端了热腾腾的酥酪送到程老夫人跟前,抿嘴笑着:“阿家,今日二郎可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夸赞,说他年岁虽小,却颇有琅琊程家的家风。”

她在榻席上坐下,脸上笑容是遮也遮不住:“他倒是个沉稳的,回来也不曾与我说,还是公侯说起来我才知道。”

程老夫人也是眼前一亮,欢喜地笑了:“他见着太子殿下了?能得殿下如此夸赞,的确是不错。”

毛氏笑着点头:“今日太子召了公侯去东宫议事,特意让公侯把二郎也带了去,见他说话行事稳重有礼,便夸赞了他。”

程老夫人端起酥酪吃了一口,眉梢眼角都挂满了笑:“二郎教得好,咱们淮南侯府也能有个出息的后辈,不会被人指着脊背嘲笑都是些纨绔浪荡子!”

提到这个,毛氏脸上的笑容也敛了些去,轻声叹气:“昨日五郎不曾过来,说是与人在平康坊吃酒去了。”

程老夫人冷笑,放下碗盏:“他那个品行长安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难为你还替他操心,白白舍了脸面去请了几位娘子过来。”

毛氏低下头去,苦笑着:“阿家,无论如何五郎都是在公侯和我身边养大的,是我们没有教好,才变成现在这样,我总还得替他的日后打算。”

程老夫人摆摆手:“不怪你们,我这个作祖母的看得最真,他与二郎都是你们教养的,你们待他比待二郎还要贴心,偏偏二郎就不似他那般混账。”

毛氏只能叹息:“当年他年纪小,出了那样的事,难免会坏了心性,如今他是听不进去公侯与我的话了,只盼着日后能娶一房贤良聪慧识大体的妻室,帮着规劝规劝,兴许还能有用。”

“你们替他想得好,只是怕要白白费了这一番心思了。”程老夫人冷哼一声。

毛氏脸上也是无奈,只好不再提这个,说起了另一桩来:“……先前使了去安西那边的郑管事回来了,昨日进了府见了我。”

程老夫人有了兴致:“是使了去安西那边马市的郑管事?他不是去了大半年都没有消息,总算是回来了?”

毛氏点头,满满都是奉承的笑:“什么都瞒不住您,先前公侯见长安马市上大宛马昂贵难得,各府上有钱也没处买,便想着与安西都护府那边的守军秦副将相熟,他办事又可靠,若是能托他在安西那边置办一批胡马送来长安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是安西离长安数千里之遥,他走了这许久没有音信,我们只当他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原本也不再想着这事了,可不曾想他还真回来了,还带回来不少西域的商货来,大宛马也带了几匹。”毛氏说着眉开眼笑,“您说说,这可不是咱们府里的福气?”

程老夫人眼中闪过精明的光芒,与她说:“这事你可与公侯说了?”

毛氏面露犹豫之色,摇了摇头:“这些时日为了西北用兵的事,公侯操了不少心,我怕让他分心,没敢开口,先来禀了阿家。”

程老夫人看着她笑了,眉梢眼角都是柔和:“你是个有心的,他这会子的确分不得心,府里的中馈既然是给你管着,你做主就好。”

婆媳两个心照不宣地互望了一眼,笑着达成了一致。

只因为她们都知道,若是这件事教程峰知道了,以他的谨慎小心,只怕不会轻易接下这笔财物,还不知道要怎么样一番折腾。先前勃律的使臣登门拜访,送了些香料与烟叶,他都不肯收下,让人退了回去,更是吩咐毛氏这些时日但凡是与西北相干的送上门来一概不能留下。

毛氏答应着,可心里终究是舍不得,自己的管事带回来的,又是那许多贵重的财物,都是自家花了银钱买的,怎么能不要!

好在程老夫人与她想到一处去了,她也就有了底气。

从程老夫人的老君园里出来,她快步去了小花厅,郑管事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你一路辛苦,从安西到长安这样远,所以昨日没有让你留下说话,就是想让你歇一歇再说。”毛氏一脸和气的笑容,与下面叉手拜下的郑管事道。

郑管事受宠若惊,连连道不敢:“早该赶回长安给公侯和夫人回话的,实在是西北风沙太大,几次想要动身,却是被沙暴困在了路上,好在托公侯和夫人的福,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才能带着这些物件回来。”

他说着脸上还有惭愧之色:“原本还有几匹上好的大宛马,可惜都折在了沙暴中。”

毛氏听了,轻轻一叹,脸上却依旧是和煦如春风一般:“人没事就好,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她望着郑管事:“公侯若是知道你回来了,必然很是欢喜,当初便是觉着你办事妥当才让你去了安西,后来见久久没有音信,几次要使了人去安西寻你,只怕你出了什么事。”

郑管事更是又感动又不安,连忙再拜:“是小的的过失,耽搁了这许多时候,让公侯和夫人担心了。”

毛氏笑着摇头:“这倒无妨,只是如今公侯忙于朝中之事,西北的局势你也知道,安西那边可是越发吃紧了?”

郑管事连连点头:“是,小的回来时,安西府已经封了往龟兹和吐蕃的去路,好些胡商都被挡在了城外了。”

“那便是了,公侯也是为这事日夜操心,只怕一时也无暇分身见你。”毛氏温和地说着,“你这些时日就安安心心在庄子上先休养着,待公侯得了空,我让人去唤你过来。”

郑管事连声答应:“小的不打紧,只是盼着给公侯磕个头问安,不敢扰了公侯的正事。这就去庄子上,等夫人的吩咐。”

毛氏满意地看着他行礼告退,脸上的笑容更是亲切,转头吩咐身边的易妈妈:“去叮嘱府里那些,郑管事回来的事谁也不许说出来,若是教公侯知道了,仔细他们的皮!”

待西北用兵的事落定了,她再与公侯说起来,有老夫人帮着,还有那些商货,公侯也不会恼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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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事半功倍(第五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二十章事半功倍“郑管事已经被送去庄子上了,”富贵帮程漠沏茶,轻声说着:“夫人还叮嘱他安心留在庄子上,不唤他不用回来。”

程漠没有意外,翻过一页书卷:“宣威将军府呢?”

“前日回了长安,宣威将军便入宫去面圣,得了陛下的赏赐,晚间就设了宴请了梁王和不少宾客。”

“看来是觉得已经十拿九稳了,这样着急就庆贺起来。”程漠带着些讥讽地笑了笑。

富贵轻声道:“荣华送了消息出来,前日陛下回宫召宣威将军面圣时,傅二郎也在一旁,还说起了河北道匪寇之患的事,当着陛下夸赞了几句。”

程漠放下了书卷,接过富贵端过来的茶:“傅家兄弟倒是有趣,傅大郎与东宫走得十分亲近,傅二郎却是帮着梁王。”

富贵说着:“荣华说陛下对他们二人很是宠信,宫中诸多事情都教给他们二人打点。”

程漠吃了口茶汤:“闽七郎可回来了?”

宣威将军闵禄出身凤翔府闽家,兄弟众多,年近三十才得了独生儿子闽七郎,看得如珠如宝很是宠溺,养成了一副纨绔暴躁的性情,他去河北道平寇时还让人将闽七郎送回了凤翔府,唯恐他留在长安惹出事来。

富贵笑了:“听郎君的吩咐,得了宣威将军回长安的消息,便让人快马加鞭把消息送到了凤翔府,闽家人便急急忙忙送了闽七郎回长安。”

估计也是烦了闽七郎了,那么个蠢钝又暴躁的性子,就是自家人也吃不消。

程漠挑了挑眉,满意地笑了:“既然如此,给常二郎派了帖子去,就说我做东,一起去满庭芳里热闹热闹。”

富贵答应着,却是蹙眉又道:“还有一件事,先前郎君吩咐盯着那几家的营生买卖,这两日宣威将军府的衣料坊上收了一批上好的毛料和毛毡,是个胡商送过去的。”

程漠望着他,他忙道:“那胡商住在西市邸舍,去了两趟衣料坊,便把那批毛料尽数卖给了他们家,又回邸舍去了。”

“瞧着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只是……”富贵凑近程漠身边,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使了去盯梢的人恰巧先前在胜业坊里打探过,认出那胡商像是先前在萧宅里的一个部曲,乔装打扮了一番出去,若不是眼尖还真是认不出来。”

萧宅?程漠一怔,萧大娘子的人?她使了人去卖毛料子给宣威将军府的铺子,是为了什么?

他想了想,问富贵:“那西院的茶叶铺呢?有没有动静?”

富贵摇头:“倒不见有什么异样,只是今日来了位阔绰的客人,说是要赶着离开长安,等不得新茶到了,一气买下了几千缗钱的陈茶,还让好好装了箱,当成宝贝一般拖走了。”

陈茶?素来新茶味浓清香,价值远胜陈茶,怎么会有人愿意花几千缗钱买许多陈茶,便是淮南侯府的茶叶铺里没有新茶,也可以上别家去买,为何会买了那许多陈茶带走?

程漠想了一会,眉间缓缓展开来,露出一丝笑容,看来这位萧大娘子颇有些意思,竟然用这个法子,看来也是为皇长孙谋划了。

他与富贵道:“让人好好看着吧,先不用插手,顾着自己的事就好。”

如此或许歪打正着,反而能事半功倍。

得了帖子的常允稀罕不已,还不等到时辰,便骑着马带着随从乐颠乐颠得来了满庭芳,进门就瞧见程漠懒洋洋坐在榻席上翻着食帐,笑着凑上来:“五郎,你可有时候不与我们一起吃酒热闹了,今日是为了什么?”

“我猜猜,是你的生辰?”常允也不等他回答,自问自答地说着,“不对,不对,你的生辰五月里已经过了,那是得了什么宝贝?”

“也不对,你平日里见惯了好的,哪里会把这些放在眼里。”常允摇头晃脑,“或是有什么喜事?”

他嘻嘻笑着坐下:“快说来与我听一听,让我也乐呵乐呵。”

程漠瞥了他一眼:“猜完了?难得我没什么差事,府里待着也无趣,便想着叫了你一起来吃酒听曲,惹来你这许多话。”

常允挠挠头,嘿嘿一笑:“我不过是说笑,还请了谁?”

程漠把食帐丢给他:“我素来不爱张罗这个,请谁、怎么安排还是你做主吧。”

“也好,那些人听说是五郎请,一准儿赶着过来。”常允笑着,唤了随从进来,数了一串名字,吩咐他去派帖子。

一边说着一边又转过头来与程漠道:“闽七也回来了,他昨日还让人给我送了话,说是在凤翔府管得久了,憋闷死了,让我有热闹可别落下他。”

程漠淡淡道:“他阿爷不是才得了陛下的赏赐,没有白费了梁王殿下的一片苦心安排,你怎么还跟他走动着?”

常允不好意思,低声说着:“他阿爷是他阿爷,我也看不上,不过他倒是个有意思的,从前就常在一处玩,这一回回来也不好就远着了,不如一起请来,多个人多份热闹不是。”

“你瞧着办吧。”程漠不在意地道。

程漠的名头,常允的热情,小半日的功夫,长安城里的纨绔们齐聚满庭芳,忙得送酒菜的小婢们脚不沾地,上下奔走着。

成国公府覃二郎揽着个小妓,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酒菜,歪歪笑着:“五郎,你这些时日也不肯出来吃酒饮宴,整日躲在府里做什么?难不成是要从良了?也不怕辱没了你浪荡子的名头!”

一群人哄笑起来,数常允笑得最大声:“可不是,我就说他,从前最逍遥的就是他,如今倒是束手束脚,半点气势都没有了。”

被程漠横了一眼,缩了缩脖子笑着。

程漠看着满座恶名昭彰的纨绔们,淡淡笑着:“你们懂什么,我自有寻乐子的地方。”

哎呦,这下可是让那群家伙来了兴致,连程漠都说有乐子,那就一准是不寻常,他们互相瞧了瞧,忍不纷纷追问:“什么好去处,这样遮遮掩掩,说出来大家一起听一听。”

“可不是,我们也见识见识,都是自己兄弟,有乐子如何藏着掖着呢!”

常允再忍不住,又跳出来,很是不满:“五郎,这可是你不对,我们平日多亲近,你连我都瞒着!”

他身边的闽七郎闽淮没开口,他与程漠不算太熟,只是从前也是在宴席上时时遇见,但程漠的名头他是听过的,忍不住也满是好奇地看着程漠。

程漠看他们闹得凶,叹口气:“就知道你们几个不肯罢休,所以才不与你们说的,罢了罢了,我让人带了他们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寻上门的前夫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一章寻上门的前夫当看到闽淮对着那只关在铁笼凶恶的犬眼中满是亮光,程漠便微微笑了,看了眼一旁的驯仆,驯仆上前躬身,用很是生硬的长安官话说着:“这是我们的宝贝,牛犊子都能一口咬死,狩猎从未输过……”

常允看着那大张的獒嘴还滴答滴答往下流口水,恶心地退开老远,安慰着自己身边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妓,苦着脸与程漠道:“五郎,你说的乐子就是这个?这还赶不上我阿娘园子里养的那只拂林犬呢,好歹还会摇尾巴撒欢。”

身旁的几位郎君惊奇的有,害怕的有,却没有几个是像闽淮那样满眼欢喜地看着这个高大凶狠的丑物。

程漠微微一笑:“说你没见识,这可是西边难得的名贵獒犬,那些人养来看家护院的,可不是为了防贼,西北荒漠无尽哪来的什么贼,是防狼的!就这样的獒犬,一只能敌十几只狼,所以若是能得了一只这个,再去狩猎时,就你们的那些山猫、鹞鹰就不够看了,一准拔得头筹!”

听说这样厉害,常允眼前一亮,忙撇了小妓,再往前凑凑:“这样好?我瞧着连禹王殿下那只花豹怕也敌不过它,不如……”

程漠却是叹口气,笑着摇头:“偏偏这东家是个死脑筋,不肯卖于我,我这几日可不就是想买下来,他只不肯答应。”

站在铁笼前的闽淮不经意地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股戾气。

常允也很是失望:“为何不卖,竟然只给瞧一瞧。”

程漠一摊手:“连让他们过来给瞧一瞧,都是我让富贵使了不少钱,不然怕是见都见不到。”

那还真是可惜,原本不少郎君起了心,毕竟养一只獒犬在狩猎时候大出风头,这也是很长脸的事。

看着驯仆让人盖了铁笼,抬了出去,闽淮有了动静,看他寻了个由头带着随从急匆匆跟了出去,程漠微微含笑,却是与常允道:“不是要热闹,那就都别闲坐着,今日不醉不归。”

常允连连点头,先举了杯:“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到了散席的时候,闽淮还不见回来,常允已经醉得有些说不清楚话了,在小妓的搀扶下大着舌头说着:“……闽七太不地道了,居然就这样,这样走了,不地道!”

程漠看着他歪歪斜斜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吩咐富贵叫了马车过来,把常允送了回去,自己翻身上马往外走了。

回了东院,程漠沐浴更衣之后,一身素灰软缎长袍,光鉴如墨的发用一支白玉钗绾住,墨玉一般的双眼中不见了醉意,反而更加清澈分明。

富贵进来道:“郎君,那獒犬已经被闽七郎带去了闽家别庄上了。”

“他给了多少?”程漠看着窗外花墙透过来的皎白月光。

富贵比了比五根手指,圆胖的脸上小眼睛挤得瞧不见了:“五百缗。”

程漠眉间舒展,难得地露出轻松的笑容:“那么接下里便只要等着了。”

同样等消息的还有萧容悦,她出门前见到了阿克力,阿克力回话:“已经都办妥了,托墨把那一车茶拖到了城外,只等城里有消息就动手。”

萧容悦点点头,倒是不太在意:“尽力就好,这件事原本就是有些强求,不过是看看能不能有些作用罢了。”

阿克力应诺着退下。

萧容悦这才带着三七要往马车上去,却听一旁有人沉沉唤道:“悦娘。”

巷曲另一边,杜霍望着她,神色复杂莫明,终究是走了过来:“你也来了长安了。”

三七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家娘子,只见她皱了皱眉,有些意外:“杜三郎。”

杜霍盯着眼前这个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想起了在淮南侯府听到的那些,心里久久难以平静,她居然成了颍川王妃的义妹,与皇长孙有了来往!

可她明明只是个商户女!当年杜家没有人看得上她,只觉得她是高攀了才能嫁进门来,这才区区几个月,她却攀上了王府,与长安宗室勋贵府上的座上宾,而杜家呢?还窝在永阳坊那座小宅院里为一点钱银争吵不休,连寻常商贾人家都不如!

若不是因为她,淮南侯又怎么会找到杜霍,答应在来年春闱时举荐他,许他一个前程,只是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她。

他清醒了过来,想起了自己的来意,看着她微微露了笑容:“我没想到你也来了长安,还让人在江宁寻你,还是萧家那边有了消息,说你已经来了长安,才四处打听到你的住处。”

他低低声说着,语气轻柔且带着叹息,望着她时目光如水,像是心酸又像是不舍,极为动人。

只是萧容悦像是全然无觉,倒是笑了起来:“杜三郎寻我是有事?可是要还那欠着的三万缗钱?”

她转头吩咐三七:“让郑妈妈带人跟着杜三郎去把钱取了回来就是了。”

说着就要走,杜霍登时急了,顾不得再深情款款,忙唤住她:“悦娘,我有话要与你说。”

萧容悦却是头也不回:“若是还钱便把钱抬来,我还忙着,就不陪你闲聊了。”

看着马车片刻不停地走了,杜霍眼中满是挫败之意,她居然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留,难道真的对自己毫无情意?

不会的!当初嫁进门时,她不是还因为玉竹与裴沅吃醋不休,怎么可能会没有情意。

一定还是拉不下脸来,毕竟当初在杜家,阿娘和阿姐对她诸多嫌弃,又出了人参的事,她心里难免会气恼,不然怎么会知道他要来长安,也跟着从江宁来了长安。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阴沉总算缓和了些,慢慢转过身离开了萧宅门前。

坐在马车里的三七却是脸色发白,看了看身后远去的巷曲:“娘子,杜三郎这是要做什么?他如何会找上门来了?”

萧容悦很是淡定:“他不是从萧家得到的消息,我虽然与阿爷说了我要来长安,却还不曾把这处宅院告诉阿爷,铺子上的管事都是阿克力管着的,他便是知道我来了长安也轻易打听不到。”

三七不安地道:“那,那他怎么会……”

萧容悦淡淡道:“想来是有人找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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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急召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二章急召给李清挑亲随可是让吕氏很是费了不少周折,颍川王府终究是荒废多年,底蕴太浅了,府里伺候的大都是尚宫局拨过来的婢女和口市买来的小厮,平日当差倒还马马虎虎,可真要重用却还是不成。

吕氏看着那张单子,皱着眉头:“年纪倒都还合适,只是这品行却如何能够知道。”李清身边跟着的人可马虎不得,若是不好会惹出麻烦来的。

萧容悦笑了,与吕氏道:“这上面大都是口市送来的,也不知道根底,放在皇长孙身边是不合适的,我听说那些府里在郎君身边当差的都是府里的家生奴,无论如何也能知道好歹,有个约束才好。”

吕氏点头:“就是这个理,可惜府里的人不多,挑来挑去竟然也没有几个合适的。”

萧容悦想了想,转头问岑妈妈:“不知各处庄子上可有合适年纪的小子?哪怕大两岁也无妨,只要人伶俐听话就好。”

岑妈妈想了想,却是赔着笑道:“有倒是有几个,只是一直在庄户上养大的,只怕没什么见识。”

吕氏嗳了一声:“那有什么打紧,日后跟着清郎慢慢会长见识的,何况年纪还小,还能教得过来。”

萧容悦点头:“王妃说的是,要的就是听话朴实的。”

岑妈妈这才说了出来:“不瞒王妃与娘子,奴那小孙子年纪正合适,刚十岁,倒还算听话,还有就是管花木的朱妈妈的大孙子,年纪长个两岁,倒是与皇长孙年纪相当,也是个虎头虎脑的。”

吕氏噗嗤笑了:“合着你瞧着我挑了这许久,有这样合适的都不说,让我好一顿犯愁。”

岑妈妈忙赔不是:“奴是怕这两小子不懂规矩,倒是给王妃添乱。”

萧容悦轻笑:“妈妈,这是王妃的恩典,你小孙孙跟着皇长孙可是福气,日后必然是有好出路的。”

岑妈妈哪里会不知道,连连点头,笑得合都合不拢嘴:“先前是不敢想,如今有这样的好福气,一会就叫他阿爷送了他进城来给王妃和皇长孙磕头。”

吕氏失笑:“让朱妈妈那孙儿一道过来吧,若是合适就先跟着在府里学学规矩礼数。”

岑妈妈欢喜不胜,连连答应着出去了。

吕氏这才松了口气,无奈地与萧容悦笑道:“咱们这王府还是单薄了些,连挑个亲随都不容易。”

萧容悦给她斟了一盏茶,亲自端过去:“都说百年世家,这些宗室勋贵哪一家不是百年的积蓄,没有这许多年的繁衍生息,也就没有一群可用的忠仆。”

“咱们虽然晚点,但如今也正是该韬光养晦的时候,皇长孙还小,王府的事也不急于一时,王妃这时候正可以好好挑一挑,看看人心。”

吕氏却有些不安:“前两日宫里送来了几个,都是年纪不大的宫婢,说是拨了来王府当值,可我这心里总不大安稳,会不会是那几家……”

萧容悦摇头:“送了来便没有不用的道理,只要用的妥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几个还不知道是女帝的意思,还是那三个的意思,不过王府这么大,也不可能没有一两个他们的人,防是防不住的,倒不如留在那里,也能让他们安心。

正说话间,外边的青杏快步进来,脸色有些惶惶:“王妃,宫中使臣送了诏谕来。”

吕氏与萧容悦都是一惊,起身来:“快请进来。”

待青杏去请时,吕氏却是不安地道:“这个时候,陛下会有什么吩咐?”

萧容悦蹙了蹙眉,也是想不到缘故,李清已经进了崇文馆,吕氏又是在王府里足不出户,照说宫中不会有什么要紧事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递了诏谕来。

她低声劝慰吕氏:“一会就知道了,想来也是不打紧的,前两日去大云寺不是还好好的吗?”

吕氏点头,脸色却依旧苍白。

来的是位中年内侍,见了吕氏便恭恭敬敬行礼:“王妃,奴奉诏而来。”

吕氏忙请他起身,自己带着萧容悦与一干婢仆拜下:“臣奉诏。”

不过还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陛下宣吕氏入宫,说是并州进献了葡萄与沙金杏来,赏了两筐到王府,还让她入宫陪着说说话。

内侍笑盈盈让小宦抬了那两筐果子到跟前,叉手躬身:“陛下请王妃这就进宫去。”

吕氏心头一阵乱跳,不安地看了看萧容悦,低声道:“我这就去更衣。”

待吕氏回了园子,萧容悦陪着内侍在厅堂里坐着,她低声吩咐了几句,三七忙出去了一趟,回来便端了个小匣子送到内侍跟前。

“不知道给使亲至,一时竟然没有备上谢礼,这是小小心意,还请给使笑纳。”萧容悦客客气气地说着。

内侍看了眼那小匣子,有些惊讶,却很快笑了起来:“娘子这是作何,折煞奴了。”

萧容悦却是抿嘴笑了:“给使见外了,辛苦走一遭,这里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先前从江宁府带了块西山砚,胜在小巧精致,给使留着把玩。”

听说是西山砚,那内侍盯着小匣子眼前一亮,脸上笑容也更是和煦:“这如何使得。”

在萧容悦热情地劝说下,他总算是收了,对萧容悦也很是满意:“萧娘子实在是太过客气了,奴受之有愧。”

萧容悦这才问道:“给使说哪里话,难得能请给使到王府小坐,只是不知道陛下如何这样着急召了王妃入宫,匆匆忙忙竟然来不及准备。”

内侍收起了小匣子,这才微微笑着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朝会的时候,为了平定吐蕃、龟兹几国叛乱,陛下命人举荐主将,赵卫尉保举了宣威将军闵禄,可御史台就有御史参奏闽家早就暗地收了吐蕃叛军的贿赂,不能为西北主将。”

“陛下很是气恼,让人再荐,尹舍人便举荐了淮南侯,只是又有人参奏淮南侯与龟兹使臣私下往来颇为密切,还说是收了龟兹进贡的珍宝马匹,说得有头有尾,让陛下当朝动了怒火,命人彻查,便散了朝回了内廷。”

萧容悦一脸吃惊,忙道:“那王妃……”

内侍笑着摇头:“无妨,陛下许是心里烦闷,召王妃陪着说话散心,不会迁怒的。”

萧容悦眼里却是闪过一抹忧色,只怕不是这样简单,不然为何在这时候召了吕氏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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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背后的神秘人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三章背后的神秘人吕氏换了王妃的青鸾翟衣出来,与萧容悦道:“一会清郎就该下学了,你用了饭再回去吧。”她虽然有些不安,但也不曾多想。

萧容悦微微笑着:“我等王妃回来,皇长孙殿下昨日还说要吃柯大嫂子做的蟹粉饆饠,今日正好教教厨里。”

她手握着吕氏的手,却是轻轻捏了捏,递了个眼色过去。

吕氏愣了一下,听她低低声说了闵禄两个字,便松开了手去,笑着与自己道:“陛下怕是还在宫中等着王妃,不好再耽搁了。”

内侍这会子也笑嘻嘻上前来:“王妃请吧,宫车在王府外等着了。”

吕氏强扯出笑容来:“好,你等着我。”

看着他们出了王府去,萧容悦脸上轻松的笑容尽数不见了,她心思沉沉坐在榻席上,不知道吕氏最后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女帝此时召吕氏入宫,绝不会只是闲谈,只怕是因为朝会时西北主将一事,忠武将军安昌知丁忧,宣威将军闵禄被参收了吐蕃叛军的贿赂,淮南侯程峰又与龟兹私下往来,朝中数位大将竟然没有几个是干净的,临到头来居然个个都是包藏私心。

若是寻常人猜测,怕是真的会相信女帝是恼怒之下让吕氏进宫陪着说话,然而窦宓是在女帝身边养大的,她再明白不过,这是猜疑,女帝在猜疑究竟是谁动了手,这一切不像是巧合,那就是有人操纵。

虽然吕氏与李清不过是毫无依仗的孤儿寡母,女帝那样重的疑心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怕担心颍川王还有余党在朝中。

虽然知道吕氏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萧容悦总还是有些不放心,让三七与厨里与厨娘说蟹粉饆饠的事,自己留在花厅里等着宫中的消息。

李清散了学回来,听说萧容悦在,欢欢喜喜过来:“萧娘子,你来见阿娘吗?”

萧容悦看他小小的脸上红扑扑的,跑得急了都有汗,忙接过婢女捧上来的手巾替他擦了额头的汗,笑眯眯地道:“王妃入宫面圣,留我在这里等着,已经让厨里做了蟹粉饆饠,一会小殿下尝一尝可是与胜业坊那边的滋味是一样的。”

听说有蟹粉饆饠,李清更是咯咯笑着:“前日阿娘让厨里做了几只,还是不一样。”

他让婢女帮着解了腰间的荷包玉佩,眨眨眼望着萧容悦:“阿娘如何会这时候入宫?听崇文馆的元宝说今日陛下在朝会时候动了大气,因为西北平叛主将的事。”

萧容悦一怔,这消息连崇文馆都知道了?怎么还会传到李清的耳朵里去了?

她心中一动,笑着问李清:“元宝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许多?”

李清一双眼清澈,笑道:“元宝是崇文馆里的小宦,是给我拿书研墨的,骆学士给我挑的。”

他歪着头想了想:“他年纪与我差不多,可是知道好多事,不过他不肯多说。”

这个元宝不简单!萧容悦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心里顿时一紧,笑容却更是轻松:“他说了什么要紧的事了?殿下说与我也听一听吧。”

李清想了想:“他先前说皇祖母想看着我规规矩矩地,不用与人攀比争强好胜,只要骆学士夸我踏实就很好。”

“昨日又与我说了吐蕃与龟兹的事,说安西那边很是要紧,不但有许多兵马,还有这些胡商都是从安西过来,若是能当了西北的主将,可是了不得的事,所以很多人都想要。”

萧容悦听得大为吃惊,若是这个元宝真的是有人刻意安插过来的,看他说的这些却不像是有恶意,倒更像是指点帮助李清。

可是会是谁?朝中的人除了太子的人,就是梁王或是禹王的人,怎么还会有人愿意帮这么个年幼无根基的皇长孙?

她一时间竟然也想不到头绪,只能笑着与李清道:“这个元宝还真聪明,殿下可知道他从前是在哪一处当差,竟然这样伶俐。”

李清皱眉摇了摇头:“元宝没有说,只说是得了吩咐来崇文馆当差的。”

能够调动宫中内侍,还能不落痕迹,这个人不简单!

萧容悦心里多了些不安,如今还看不出这个人的用意,究竟是敌是友还不好说。

这些自然不好与李清说,她剥了颗葡萄递过去:“殿下对元宝可是很满意?”

李清笑了,接过葡萄点头:“有他在,能听到不少事,不然我也不知道吐蕃与龟兹,骆学士也很喜欢他。”

“元宝伶俐能干,殿下遇到事也要多想想,不能只靠着元宝对不对?”萧容悦轻声道,“毕竟宫中不比王府,殿下要自己多思量,不要让王妃担心。”

李清终究是聪明,想了想便很快明白了萧容悦的意思,点点头郑重地说:“我知道了,元宝也说过,宫中人多口杂,许多事不能与别人说。”

萧容悦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她还得想法子去摸清楚这个元宝究竟是谁的人,若是真的有什么别的心思,也能早些给处置了,不会让李清被算计了。

一直到天色渐暗,吕氏才赶在暮鼓前回了王府,下了马车的她神色不安,带着香桃急急忙忙进来。

“悦娘,今日陛下……”她见到萧容悦,片刻也等不得便要说宫中的事,却是一眼看见乖巧地坐在一旁吃着饆饠的李清,才停住了话。

萧容悦看她回来,暗暗松了口气,笑道:“王妃回来了,皇长孙已经等你好一会了。”却是轻轻摇摇头,让她不要在李清面前说起来。

李清见着吕氏,小脸上漾满了笑容:“阿娘,这蟹粉饆饠真好吃,与萧娘子家中的是一样无二。”

吕氏看着李清终于有了些肉的小脸,心都软了,把心里的担心焦急都压下去,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吃就好,不过不可以贪吃,小心积食。”

等到李清用完饭,吕氏才唤了婢女带了他回院子去,自己遣退了婢仆,与萧容悦二人坐在房里,这才说起了今日入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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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定局(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定局“……先时还只说了并州吕家族里的事,后来不知怎么说到了西北,陛下便问我,若是西北用兵,我觉着谁为主将更好。”吕氏说到这里,脸色微微发白,她虽然不算太聪明,却也是对女帝的性子很是了解,知道这句话看着轻巧,实则关系甚深。

萧容悦蹙眉:“王妃说的是谁?”

吕氏苦笑:“若不是走之前,你与我说了闵禄,只怕我真要说卫国公了,毕竟琅琊程家世家出将才,卫国公又是为先帝征战多年,屡立战功。”

萧容悦微微松了口气:“王妃说的是闵禄?”

吕氏点头:“先前我还不明白你为何与我说闵禄,后来陛下问起,我才陡然想起来,便说是前几日在大云寺听经,听说起宣威将军平定河北道叛乱,威名赫赫,想来去西北也能战无不胜。”

“陛下当时便笑了,说我糊涂,打几个流匪与征西北如何能够相提并论,我便说不懂这些,只是听说宣威将军的风光,陛下便不再提了,又说了几句家常便让我回来了。”

果然,萧容悦叹了口气:“如此便好,陛下对王妃与皇长孙的猜疑能打消几分了。”

吕氏却是无奈地摇头:“在陛下的心里,谁都是不可靠的,便是至亲骨肉,只怕也与旁人一般无二。”

萧容悦也知道,只因为坐上了那尊帝王之座,太后称帝的事又是千古从未有的,朝中老臣们无一不惦记着李唐正统,如今也不过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臣服,所以女帝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怀疑,才会急于需要用祥瑞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来证明自己的地位,也对身边所有人抱有怀疑的态度。

她想起先前内侍说的朝会的事,蹙眉问吕氏:“王妃可知道淮南侯与宣威将军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会说他们与吐蕃、龟兹私下往来?”

明明自己安排的局还没有揭开,怎么会就被人参奏了,难道还有别人也对他们动手了?

吕氏也是一脸迷惑:“在紫宸殿里听那几个宫婢说起来了,说是有御史参奏宣威将军私受吐蕃叛军的贿赂,闽七郎还收了一条价值千金的吐蕃獒犬,就放在别庄上养着,将军府开的衣料行还得了吐蕃送的上好的毛料和手织毛毡,不少登门的客人都买了,上面的确是吐蕃的工艺和花样。”

“淮南侯却是与龟兹早有往来,前不久收了龟兹送来的珠宝和西域宝马,礼单都被御史奏了上来,还是淮南侯夫人亲自收下的,还说有人化重金买了淮南侯铺子上的陈茶去,结果被人瞧见了,那装好的陈茶就被倾倒在长安城外的山林里,分明是意在讨好淮南侯。”

萧容悦听吕氏说着,脸色顿时一变,这里面有一半就是她安排的,原本是想借个由头布局,却没想到不但被人看穿了,这些安排还被那人给用了,那人究竟是谁?他竟然也要从局里拿掉淮南侯与宣威将军。

是卫国公?她旋即否定,卫国公程岩禀性正直,不会这样布局谋私利,那会是谁?

她突然想到了李清身边的那个元宝,那个在背后隐匿不出的神秘人,难道会是同一个人?

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到答案,只能放在心里,与吕氏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咱们还是先顾好自己,那些事也过问不上。”

吕氏点头,叹息连连:“只盼着不会再被卷进去。”

淮南侯府,夜色里西院厅堂里一片灯火通明,婢女婆子们都提着心站在门外不敢出声,等待着里面的吩咐。

程峰脸色铁青坐在榻席上,盯着面前瑟瑟发抖的管事程仁:“你说刘管事不见了?那么大个活人不见了?”

他是带过兵的人,眼神里自有股煞气,程仁哆哆嗦嗦地回话:“昨儿一早就没在庄子上了,庄头只当他是进城来府里了,也没有多问。”

先前刘管事去的时候是夫人毛氏亲自吩咐人送去的,又是吩咐庄头好好照顾,庄头哪里敢为难他,自然也不好多问,谁想到……

程峰眼中厉光一闪而过:“让人去查,我便不信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了,总会有个去处!”

他要知道是谁在背后如此处心积虑地构陷他!连他府里一个走了大半年的管事都笼络到了手里,转头回来设局害他!

一旁的毛氏已经坐立不安,心里一片惶惶,她知道程峰这是动了大怒了,先前他吩咐了无论如何这段时间不能与西北有瓜葛,她却悄悄留了下了刘管事带回来的东西,也是一时贪心,舍不得那些上好的珠宝与马匹,如今却是成了府里与龟兹私下往来的证据,可那明明是刘管事带回来的……

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求救般地望向坐在上席的程老夫人,这件事她可是与程老夫人说过,老夫人也说留着,如今出了事不能让她一个人担着。

只是坐在程峰身旁的程老夫人面色寻常,垂着眼拨弄着手里的佛珠,一言不发,好似不曾看见毛氏哀求的眼神一般。

把程仁打发了出去,程峰这才看向毛氏:“先前我是如何吩咐的,你为何要收下刘管事带回来的那些?”

毛氏心里一片乱糟糟,低声道:“刘管事从前便很得公侯信任,又是府里的老人,奉命去安西这许久,如今回来了,带回来的东西也是府里套了银钱的,我只当……”

程峰冷冷望着她:“为何不与我说,私下里作主收了这些,如今又要怎么交代?”

毛氏看着他冰冷的样子,又瞧见一旁泥雕木塑菩萨一般的程老夫人,心中一股子委屈涌上来,掏了手绢掩了眼:“公侯怪我,我不敢辩白,我也是一时糊涂,想着府里能得了好,也不是留给我一个人的,如今坏了公侯的大事,还请公侯责罚。”

她没有说出程老夫人来,也知道程老夫人是不会认的了,她只能一个人认了,但咬得发白的嘴唇,紧紧攥着衣袖的手,却是暴露了她心里的不甘。

东院里,程漠对着棋盘轻轻落子,富贵放轻了脚步进来:“大理寺有消息,明日怕是要来府里查问。”

程漠淡淡道:“过了这一夜,查不出什么来的。”

他那叔父可不傻,一夜的时间足够掩盖一切了。

富贵皱眉低声道:“难道就这样作罢?”

程漠一笑:“他去不了西北了,就是什么也查不出来,陛下才不会放心他去。”

一切已成定局,这一次虽然不能真的拉了程峰下来,却能让女帝对他多了猜疑,让他去不成西北,那便不算白费心思。

第一百二十五章 自作孽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五章自作孽这几日杜霍都是一早就出去,到了暮鼓时候才匆忙回来,也不肯来裴沅房里,只是独自一人闭门歇了,让裴沅心里空落落没个着落。

她吩咐银锦去打听,却听长柏说郎君每日去太学进学,没有别的。这反倒让她更糊涂了,杜霍那样的性子,来了长安这样五光十色遍地高门的地方,怎么可能就息了心思,安安分分进学了。

还有,杜霍始终也没答应陪她去见姨母,即便是知道姨父是从五品的秘书丞,他都不曾答应去,这若是换了从前,只怕他早就一口答应,欢欢喜喜陪了她一道过去,也盼着能跟姨父走得亲近些。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裴沅心中七上八下的,扶着肚子在房里走了几圈,终究是按捺不住,吩咐银锦:“再想法子去打听打听,表兄从太学回来去了哪些地方,又见了什么人。”

银锦苦着脸:“娘子,长柏怕是不肯吐口,郎君平日带的那几个又是不好笼络的……”

杜霍身边的小厮是从前在江宁府就跟着的,没少得杜霍的赏钱,等闲几个十几个钱都不看眼里,就算是现在杜家落魄了,银锦怕也拿不出几个来撬开他们的嘴。

裴沅瞪眼:“如今不是有月钱,我如今有了身子,难不成还能少了咱们的钱?”

她有了身孕,又是杜家的姑表亲,自然跟木莲她们不一样,月钱也要多不少,怎么可能连打赏几个小厮的钱都没有。

银锦低声道:“戴姨娘前两日使了人来说,郎主盘算着要做门营生买卖,也好赚了钱银养活这一大家子,这些时日公中钱银也就紧些,月钱便先不给了,各房里的吃用都是公中出的,也不耽误过日子。”

裴沅气得脸发青:“什么叫不耽误过日子,这才多久,好好的一家子连月钱也发不出来了,姑母就由着个身份低贱的姨娘作践我们?”

银锦低下头去,却是不敢说,裴沅自己也是个姨娘,却瞧不上姨娘。

她呐呐说着:“听说夫人那边也是没有月钱,连汤药钱都减了些,先前还请了东市百草堂的郎中来看诊,如今却是要打发人去西市请惠安堂的坐堂郎中了。”

东市里大都是售卖名贵之物,去的也都勋贵官家府里的人,西市却是鱼龙混杂,开得药铺也是讲究经济便宜。

裴沅脸色微微变:“姑母就没说什么?”

银锦摇头:“夫人病得厉害,这几日又有些发热,难得有清醒的时候。”

也不知怎么,从江宁府来长安的时候,裴氏也不过是身子虚又郁结,人还是清醒的,可是到了这宅子里住了不多时日,竟然添了许多病症,这下子人都难得有清醒的时候。

“这样可不是法子,若是姑母有个……只怕戴姨娘更要骑到头上去,何况表兄还不曾答应去见姨母,没有姑母作主,只怕扶正的事很是艰难。”裴沅想得长远,眉头皱得紧紧地。

银锦不安:“那可怎么好?夫人病得越发重了,惠安堂的郎中开得汤药吃了也不抵用。”

裴沅把心一横:“我去见见姑母,总得让她来主持大局,难不成由着那个女伎拿捏我们。”

听说裴沅挺着肚子去了裴氏房里,戴姨娘微微冷笑:“这会子她倒是想起了要找依靠来了,只可惜呀……”

话没说完,却是已经都知道意思了。

青葵上前来,轻声道:“姨娘,难不成就由着裴姨娘胡闹?万一夫人……”

万一夫人醒了,真替她作主撑腰,让三郎君把她扶了正,这一家子的中馈岂不是要交了出去?那时候戴姨娘可真就只能由着裴氏与裴沅拿捏了。

戴姨娘不紧不慢,看了一眼青葵:“夫人的药还在吃吗?”

青葵连忙点头:“不曾断过。”

“那参汤呢?”戴姨娘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里的信。

“那日白芷来闹了一场回去,听说了库房里放了几匣子人参,便问赵妈妈要,赵妈妈说那些人参是姨娘买了放着的,白芷与林妈妈便强要了库房的钥匙,把那几匣子人参拿了去,夫人这几日都吃着参汤的。”

戴姨娘脸上那点冷笑渐渐扩散开,语气阴冷:“这就怨不得我了,萧娘子说得对,她是自作孽。”

原本裴氏身边还有大笔陪嫁,自从她进了杜家,便不曾动用过陪嫁,便是后来闹得杜家落魄得逃来长安,她都舍不得动用自己的陪嫁,如今病得重了,郎中要她吃参汤补气,她却还打着别人的主意,不肯用自己的体己买人参,便强抢了戴姨娘的人参。

只可惜那几匣子人参可不是戴姨娘买的,是当初裴氏与小柳氏送给萧容悦的那几匣子人参,萧容悦离开长安的时候,戴姨娘特意问她要了来放着,就是为了有这一日。

青葵还有些不安:“那人参……会不会闹出人命来?”

戴姨娘抬了抬眼,慢慢敛去笑容:“无妨,不是泡了好些时日了,药性没那么大了,一时半会是不会死,不过……”

不过吃得久了,毒性积起来,也不是个小事,何况裴氏又是病着,会让她好好吃吃苦头了。

她说着,又问青葵:“木莲她们几个怎么样了?”

跟在杜霍身边,偏偏一个两个被裴沅弄得近不了身,又是当初萧容悦留下的通房,如今算是无依无靠,日子怕是不好过。

青葵给她斟了盏热茶来:“前日婢过去那边房里,就看见她们三个挤在房里做针线,说是裴姨娘说的,家里如今不宽裕,不能白白养着她们,要她们也做些针线活计帮衬帮衬。”

说是做针线,其实是正经要她们做绣活,两三天就要做一双鞋面或是一副裙褂,熬得她们眼里都是血丝,脸色蜡黄,看着着实可怜。

戴姨娘却是一笑:“只怕木莲她们的性子也是不甘心地,更不愿意看着裴二娘子扶正了。”

青葵点头:“木莲拉着婢哭诉好半天,说是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不是,当初跟着萧容悦身边,不但月钱丰厚,当的差事也都是体面的,若是跟着萧容悦走了,这会子也不会如此局促委屈,这路都是自己选的,如今哭又抵什么用。

戴姨娘轻轻嗤笑一声,吩咐青葵:“你去把木莲请过来,就说我有话与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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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聪明人(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六章聪明人一身粗麻短褐布裙的木莲到了戴姨娘房里,戴姨娘险些没认出来,从前的木莲就算不及裴沅那般娇艳柔美,却也是杏脸桃腮楚楚可人的,怎么来了长安才多久的光景,就成了这幅模样。

她惊讶地看着木莲,吩咐青葵:“给木莲端个席来。”

木莲心里惴惴,低声道:“姨娘有什么吩咐。”

戴姨娘叹息:“你怎么这幅模样了,好歹也是三郎君的房里人,如今家中虽然艰难些,也不至于如此打扮呀。”

说着,让青葵给她端了盏热茶来:“听青葵说,你们三个挤在一处,吃的用的都很是将就。”

这话刚落音,木莲眼泪刷地下来了:“姨娘,如今怕是只有你还惦记着婢几个。”

她有满腹的委屈无处说,裴沅在外边一副温柔大方的世家娘子做派,内里却是没少刻薄她们,不但不让杜霍碰她们,还想尽法子克扣她们的吃用,三个人不但没了小婢女伺候,还得替她端茶倒水,供她差遣。

先前木莲也与杜霍哭诉过,奈何裴沅扶着肚子一副委屈的模样,只说自己是想让木莲她们帮个手,杜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裴沅折腾去了。

如今她们三个比起当初在萧容悦跟前如同天壤之别,又是后悔又是恼恨,都恨透了裴沅。

戴姨娘叹气:“我就是有心关照你们也不能,毕竟是三郎君房里的事,裴姨娘又怀着身子,三郎君看她如珍如宝,难免会骄纵些,让你们受委屈。”

木莲听了这话更是气恼:“不过是怀了身子,还不是正经抬了进门才有的,当初做了那样龌龊的事,连还有脸挺着肚子出来!打量谁怀不上似的!”

戴姨娘听她说得粗俗,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来:“说来也是,你跟她们两个在三郎君身边也好些时日了,怎么还不见动静,反倒让她那样子给有了……”

她像是不经意地叹了口气:“若是你有了身子,她也不敢如此过分,就是三郎君对你也会多加看顾。”

木莲咬了咬唇,低下头去,一脸懊丧。

戴姨娘挑眉,终究是笑道:“昨日郎主还提起,说是三郎君身边也不能一直这样没个人主事,论理裴姨娘有了身子,该让她帮着打点,但又觉着裴姨娘当初进门有些不光彩,只怕会教人笑话,可是再挑人又……若是这会子你能抬了姨娘,那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她说着又轻摇了摇头:“只是裴姨娘这会子怕惦记的还不是这个,夫人还在,她又有身子,谁能强得过她去。”

木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双手绞在一处,像是满心纠结。

戴姨娘把该说的都说了,笑着道:“看我,就爱絮叨,见着你就觉着不忍心,多说了几句闲话,罢了,一会让青葵给你们送些点心过去,算我一点心意。”

木莲道了谢,目光游移不定,跟着青葵出去了。

戴姨娘坐在房里长长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手里的信,蹙眉思量着,还得让人去打听打听杜霍这几日究竟是去了哪里,为何会去胜业坊寻了萧娘子,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常允约了程漠在满庭芳,程漠却是让富贵带了话来,他在圣贤居,不去满庭芳了。

常允只得骑了马跑了大半条巷曲,到圣贤居下了马,大步上了楼来:“五郎,五郎,这回可是出事了!”

程漠坐在雅间,面前只放了一壶茶,见他进来才倒了一盏给他:“这里是茶楼,你再嚷嚷,连楼下那几个吟诗作对的酸儒都要听见了。”

常允这才压低了声音,脸上却还是一副夸张的表情:“你听说了没,闽将军要把闽七郎给送回凤翔了。”

程漠兴致缺缺:“哦,那又怎么了?”

“咳,五郎你是不知道,是因为那条獒犬!”常允说道要紧处,比手画脚:“就是你带我们看的那条獒犬!”

程漠愕然:“那条獒犬怎么了?与闽七有什么相干的?”

常允端着茶一口吃干,却是皱眉:“这茶汤有什么好喝的,涩口得很,也没个果饼点心。”

他招呼了茶博士上茶点,这才又道:“这事也是闽七不地道,那日你带我们看了獒犬,闽七不知怎么就上心了,让人去花了钱银强买了那条獒犬。”

看着程漠脸色沉了下来,常允忙说下去:“他让人把獒犬养在别庄,也不敢与闽将军说,谁料没过两日就有人捅了出来,还说那条獒犬是吐蕃叛军养着的,给闽七就是为了私下贿赂闽将军,所以闽将军盛怒之下就要送他回凤翔。”

他说着,冲着程漠挤眉弄眼:“五郎,你是从哪打听到的这獒犬,如何会与吐蕃有了牵扯?”

程漠脸色更是难看:“什么吐蕃?好好的一条獒犬怎么还扯上吐蕃了!我那日沐休在府里,侯府正宴客,我听宴席上的人说起了西郊的一处别庄有这獒犬,才特意过去寻了,哪里知道这些。”

淮南侯?常允眼前一亮,像是知道了什么,又凑近程漠:“你我兄弟,有什么话我可不瞒着你,是禹王殿下让我来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宣威将军府那边,闽七被闽将军收拾了一顿,一肚子委屈,除了那条獒犬,还说铺子上接了不少毛料和毛毡,也是吐蕃人送的,如今闽将军铆足了劲要查出来是谁害他的!”他咧了嘴笑:“你叔父这一回也被人参奏了,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程漠扫了他一眼:“你知道的侯府的事我素来不过问,哪里知道他们有什么动静。你要打听这个还不如让人盯着府里和铺子上,问我也不抵用。”

常允想了想,点头:“也是,那奏本上写得细致,连茶叶铺卖了多少陈茶都知道,想来是有人设局的。”

程漠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这也不难猜,动手总要有个理由,谁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这话说得对,常允拍大腿:“禹王殿下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才觉着是……”

他说了一半,看了看左右,才压低了声音接着说下去:”是闽将军与你叔父两个互掐,都以为自己悄悄动手就能扳倒对方,谁想到会成了这样。“

他说着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慧眼如炬,一眼看穿症结,得意地打了个响指:”你就没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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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伤心的母亲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七章伤心的母亲卫国公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卫国公夫人陈氏细细问了卫国公与程瑜带了谁去西北,又有谁贴身伺候,却还是不放心,又叫了刘妈妈来:“……眼瞧着就是年关,西北苦寒,说是滴水成冰,偏偏要这个时候过去,我心里如何能安稳。”

她连连摇头叹气:“只怕先前新做的冬衣是不抵用了,妈妈让人去东市的几处衣料行挑些上好的衣料和皮毛回来,让针线房连夜赶工,也要给国公和大郎的御寒衣袍做好。”

“还有鞋靴,都要毛里皮面的,不然在那地方冻坏了脚可不是好玩的。”

不等刘妈妈开口,她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都是担心不舍。

刘妈妈笑着给她端了碗热茶:“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了,国公历年也是要出去练兵的,这一回也是好事,是陛下看重国公和大郎君,才让他们去西北的,奴可听说,那几家想去还不能呢。”

陈氏想起丈夫回来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也忍不住抿嘴笑了,只是笑过之后又是愁眉不展:“可这是去平叛,是要上战场的,从先帝那会儿到现在,已经多年未有战事,国公他也是多年不曾领兵作战,还有大郎他年纪轻不经事……”

刘妈妈点头,也道:“刀枪无眼,不过国公与大郎君福泽深厚,先头夫人去大云寺上香求签,不是还说后福无边。”

陈氏叹气:“如今只盼着是如此了。”

正说话间,程岩进了房来,刘妈妈赶紧叉手告退。

陈氏起身迎着他:“国公回来了,去西北的行李都收拾妥当了,只是怕冬衣不够,让人这两天赶着做几件,还有带去的亲随还要国公拿主意,我想着要伶俐又踏实的才好……”

她低声说着,眼中满满是担忧,程岩心头一软,让她在身边榻席坐下:“难为你了,我与大郎出征,府里只剩下你和二郎,少不得要你多担些事,就辛苦你了。”

陈氏心头一甜,低声道:“这算的什么,只是想着国公与大郎上了战场那样凶险,我们却只能在府里等着盼着。”

程岩笑道:“无妨,这是难得的机会,不但是陛下对我们的信任,也是大郎绝好的机会,此次有我带着他,只要没有太大的差错,回来战功是不会少的。”

陈氏点头:“大郎他素来勤勉,又是性子踏实稳妥。”

程岩却是认真望着她:“这一回西北回来,我想上奏陛下,为大郎请封世子。”

陈氏眼前一亮:“先前国公不是说还不是时候?”

“那时候大郎还刚得了差事,二郎还小,这世子的荫恩给谁更好。”程岩轻声说着,脸色很是郑重,“如今看来,大郎二郎都是好的,大郎踏实勤奋,性子醇厚刚正,二郎聪慧灵敏,性子也是宽厚大度的,如今大郎有了军功,更能稳住卫国公府日后的声威,毕竟我们是琅琊程家,世代为将,二郎的课业很好,连崇文馆几位学士都是夸赞的,日后考个出身也不难。”

陈氏听着连连点头,低声叹道:“我先前也是怕二郎他日后没个依靠,现在看来倒也不怕了,何况日后有国公与大郎在,怎么也不会委屈了他的。”

程岩看着妻子眼角的细纹,知道她为了出征西北的事很是担忧,这几日心里都不安生,忍不住劝慰道:“吐蕃与龟兹虽说作乱,但也都是些散兵游勇,过去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不会有大的战事,你只管放宽心在府里,好好教导二郎,等我们回来。”

陈氏却是道:“大郎那里我再去瞧瞧,他是头一回去西北,我只怕有什么疏漏。”

程岩也知道妻子的心,笑着点点头:“去吧,我去书房看看战报。”

让刘妈妈请了程瑜过来,看着高大俊挺的儿子,陈氏心里是千般万般不舍:“你阿爷说要你跟着一起去西北,我便心里不安,那边苦寒偏远,你又是头一回上战场,从前也不过是跟着练兵,比不得这个真刀真枪的,万一伤了怎么好。”

虽然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可陈氏心里还是心疼儿子。

程瑜微笑着:“阿娘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能跟着阿爷去西北,这是好事。”

陈氏叹气:“我也知道,你阿爷也说了,这是给你攒军功,日后也好为你请封。”

她一边思量一边道:“待你从西北回来,你阿爷为你请封了世子,我就给你挑一门好亲事,这样总算能安稳下来,也不会教你阿爷与我担心了。”

听到这里,程瑜脸色微微发白,抬眼望着陈氏:“阿娘,我不想当世子,二弟年幼,又不比我已经在兵部当了差事,不如让二弟……”

陈氏顿时皱眉:“你这是说什么?你阿爷与我已经打算好了,给你请封了世子,你二弟考个前程,如此一家才能安安乐乐。”

她神色严厉,目光冰冷望着程瑜,若是从前程瑜只怕早已低头答应着,可是这一回程瑜却是站起身来向着陈氏深深一拜:“阿娘,我比二弟年长许多,这一回去西北尽力辅佐阿爷,早日平定西北之乱,挣个军功回来,还请阿爷与阿娘把这世子之位给了二弟吧,让他日后也有个依仗。”

说罢,他起身大步朝外走了,把陈氏气得脸色发青,许久都缓不过来。

刘妈妈忙上前又是斟茶又是给陈氏顺气:“夫人莫急,大郎君怕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替二郎君着想才……”

陈氏却是摇头苦笑:“他哪里是为了二郎着想,他是不想当世子,当了世子这亲事就不由他了。”

刘妈妈吓一跳,不敢相信:“怎么会,大郎君一向孝顺知礼,不会的!”

陈氏捂着脸:“你没听他说,他要挣了军功回来,就是为了想自己做主。”

刘妈妈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声劝慰,陈氏却是坐了好一会,才起身来:“不成,他就要去西北,不能出差错,我再与他说说!”

她不顾刘妈妈劝说,执意去了程瑜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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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答允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八章答允看着垂头坐在自己跟前一言不发的程瑜,陈氏的心都要碎了,那股子恼怒加上不安的郁气在她胸口堵着,连喘气都带着痛。

只是她这会子什么也不敢表露,只能强压着心绪,扯出笑容来:“你这孩子,平日里也没有这么倔强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与阿娘说。”

一旁的刘妈妈帮着劝:“大郎君,你就要随国公去西北了,夫人为了这个担心的这两日都吃不好睡不好,就是为你们担心。”

程瑜也知道陈氏的担心,脸上满是愧疚,只是他依旧不肯低头,只能低声道:“阿娘,我要去西北了,一定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心我。”

陈氏心里更是急了,话都说到这份上,向来孝顺的大郎却还不肯顺从,可见是铁了心了,她稳了稳心神:“你是不愿意当世子,还是不愿意说亲事,有什么话跟我都不能说吗?”

程瑜慢慢抬起头来,端正英俊的脸上带着些哀求的神色,看着陈氏:“阿娘,我的亲事不急,世子之位还是给二郎吧,我是长兄,能够自己撑起来。”

陈氏按了按胸口,眨眨眼把快到眼眶里的泪忍了回去,轻言细语:“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已经十九了,转过年就该是及冠的年纪,这长安城里像你这样年纪的郎君连哥儿都有了,是你阿爷说让你安心当差,在军中历练几年,才耽误了这些时候。”

“还有世子的事,也是我们商量好了的,你二弟年纪虽小,但课业极好,你阿爷有意让他过两年就下场,就算是年岁小些,但也不耽误日后考个出身,这样你们两个在朝里互相也有个照应,才能把家业撑起来不是。”

她说得轻描淡写,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说起来你这样倒是吓着我了,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还如此倔强起来了,难不成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兴许是陈氏柔和的态度让程瑜慢慢松懈下来,又或许是那一句问话实在是太有诱惑,他坐直了身子,眼中有了光:“阿娘,若是此次西北大捷,我能得了战功归来,我不要世子之位,能不能……”

陈氏的心却像是在惊涛骇浪里打着旋的一叶小舟,脸上笑容都有些僵硬:“能不能什么?你说来听听。”

“我的亲事能不能由我自己做主?”程瑜说完,也知道自己这话实在有些失礼,忙道:“阿爷阿娘自然是一心为我着想,也替我想得周全,只是我,我,我想自己拿主意。”

他不敢停下来,心里头从未有过的焦急:“我在西北一定尽力,好好听阿爷的吩咐,不敢有半点大意,为阿娘,为程家挣脸面!”

刘妈妈这会子脸色都变了,忙抬头看向陈氏,只见她身子晃了晃,扶着凭几才坐稳了,眼中满是伤心失望,忙要上前劝几句,却听陈氏又开了口。

“好,你这样想就好,在西北好好地,切不可莽撞,我要看着你们父子平平安安回来!”陈氏闭了闭眼。

程瑜却是望着她:“阿娘,那亲事……”

他不安且期盼。

陈氏睁开眼,露出笑容看向他:“好,你若能挣了军功平安回来,你的亲事就由你自己作主。”

这一句如同佛语纶音,程瑜的脸上霎时满是欢喜,连忙起身向陈氏道谢:“谢过阿娘,我定然能做到!”

说完便起来唤从文再查看行李,被陈氏笑着劝住了:“你还是先去你阿爷那里,他方才便接了战报,你也该好好去听一听。”

这是正事,程瑜脸色肃然,向着陈氏叉手行礼大步出去了。

看着他走远了,陈氏才软绵绵靠在凭几上,眼泪潸然而下:“大郎这是着了魔了,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刘妈妈连忙唤了小婢出去打了水来,自己上前用手绢替她擦泪,低声道:“夫人,有什么事等国公与大郎君从西北回来再说也不迟,您可不能急坏了身子。”

陈氏接过手绢捂着脸:“你听听他方才说的是什么,他居然为了那么个女人连世子也不要了,爷娘的话也不听了,挣了军功居然只为娶那样的人!”

刘妈妈低低叹气:“夫人答应了大郎君,那之后……”

陈氏一哽:“我现在不答应怎么办?他要去西北上战场,刀枪无眼,若是为了这个事分了心出了什么意外,我也活不下去了!”

“可是为什么,长安这些府里的娘子谁不比那么个低贱商户女要强,他怎么能看上她!”

她猛然坐起身来:“明日随我去那萧宅,我要看看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大郎的魂都勾了去,连爷娘都不要了!”

刘妈妈吓一跳,赶紧劝:“夫人这可使不得,原本这只是大郎君一时想岔了,还没有什么要紧的,说不得去了西北三两月也就慢慢淡了,回来也不会再闹了,可您这么一去,岂不是让别人都知道了,那日后大郎君议亲……”

几句话让陈氏也冷静了下来,抹了脸上的泪:“你说得对,说不得那女人就等着咱们去闹呢,闹开了坏了大郎的名声,咱们也就不得不答应了!”

她目光越发冷,声音越发厉:“先别声张,安安心心送了国公与大郎出征,之后再想法子,横竖我是不会让那样的女人进国公府的门!”

刘妈妈看她冷静下来,心才放下,亲自接了手巾给她擦了脸,陪着她回了正房那边。

到了晚饭时候,陈氏已经笑语盈盈如同往常一样,一边给程瑜和程琢布菜,一边轻言细语地说着去西北的事:“……让人又做了两件大氅和毛毡斗篷,靴子里都补了毛料,过了安西就要加上,都说那边天气多变,晚穿棉袄午穿纱,眼下又入冬了,一不小心就会受了风寒,可千万大意不得。”

程岩笑着道:“你安心,已经足够了,再等几日只怕要添上好几车的衣物行李了,我与大郎也不是头一日离开府里,不会有事的。”

程瑜与程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陈氏也噗嗤笑了,只是那笑容不及眼底,轻轻瞥过一眼满脸轻松欢喜的程瑜,目光里带了一丝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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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用的浪荡子(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九章无用的浪荡子终于在十一月十二这一日,程岩带着程瑜,持着兵符领着数百亲卫赶赴安西,诸位大臣代女帝送到了光化门外才回来。

北风已经打着旋卷着落叶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里飞舞,街市上也少了人行走,程漠刚回了淮南侯府,就远远看见常允骑着马在府门前,裹着一身斗篷,却还缩着脖子,他的亲随大全正在探头与门前小厮说着话。

见着程漠骑着马过来,常允顿时眉开眼笑,顾不得怕冷赶了马就过去:“可算等到你了,快跟我走,禹王殿下设了宴,让我来找你过去呢。”

程漠却是蹙眉:“这会子?刚才送了卫国公出征,殿下怎么这么有雅兴。”

常允顾不得与他多说,拢了拢斗篷:“边走边说,这天冷得紧,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来呢。”

到了常家的别庄,程漠才知道是禹王让常家准备了宴席,请了他亲信的几位朝臣一道,为了不引人耳目才选了在常家别庄上,他却也被邀请了过来。

刚一进门,禹王便大笑起来:“你们说我这宴席太过寡淡,这不是把有趣的给你们请了来了,有了程五郎什么乐子没有!”

常允很是与有荣焉,连连点头:“可不是,五郎可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浪荡子,吃酒宴乐没有他不知道的。”

程漠看着禹王与那几位满是兴味的笑容,眉眼也不动,淡淡笑着欠了欠身:“殿下谬赞了,我那点小把戏哪里入得了殿下与诸位的眼,只能带着常二郎他们几个胡闹罢了。”

“怎么是胡闹,我可是正经当差的。”常允咕哝着。

程漠在席上坐下,再听禹王说起来,原来是要问他那日万寿宫宴上的事,他倒也不隐瞒,只把自己知道的说了说:“……太子殿下从鸿胪寺里点了几个人过去,让我帮着打点宴乐,置办酒器,别的却是管不上,宫宴上的事更是不知就里。”

禹王听得微微冷笑:“倒是会安排,知道程五最擅长这个,也没用错。只是别的心思也太过打眼了,拿我们当傻子了。”

常徽在旁道:“终究是落空了,那份精心准备的寿礼也毁了,陛下对东宫更是大不如前。”

禹王捏着杯盏,盯着桌案上还咕咚咕咚滚着的鹿肉锅子,脸色更冷:“却让吕家那贼讨了好去!”

“这一次征西北又是卫国公,东宫怕是又要得意好一阵,若是西北大捷……”禹王神色阴冷,在座的也都面露难色,一时不敢开口。

原本禹王手中有忠武将军安昌知,可没想到刚回到长安,安昌知就丁忧了,不说出征西北,怕是好些时候也用不上了。

如此说来,从万寿宫宴到西北用兵,东宫与梁王都是各胜一局,只有禹王府还一直损兵折将,禹王难免心中气恼。

常徽在旁叹气:“说起来,这些事都有那对傅家兄弟在里面推波助澜,当初万寿宫宴便是傅大郎进言让东宫操办,到后来闵禄从河北道回来,却是傅二郎几次三番在陛下跟前夸赞闵禄,若不是后头出了那些事,说不得此次去西北的事就落在闵禄身上了。”

听到提起傅家兄弟,禹王脸色更是难看,狠狠将酒盏砸在案几上:“那两个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陛下养的两只玩意儿罢了!竟然也敢插手朝政,总有一日我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在座的几个都变了脸色,傅家兄弟如今在大明宫可是不同寻常,常年陪伴在女帝身边,每有进言也大都应允,寻常可不敢开罪。

程漠却是神色寻常,在旁不紧不慢地道:“好在那二位好像也并不都想到一处,一位为东宫说话,一位却是为梁王说话,总算互有掣肘。”

禹王听了这一句,顿了顿忽然眉头松开来:“不错,他们也并不是真的就兄弟情深,何况在陛下身边总会有个高下的。”

他望向程漠,笑了:“想不到五郎往日里瞧着懒散不成样子,却也有歪打正着的时候。”

程漠哈哈一笑,向着禹王欠身:“殿下过奖了,我哪里知道这些,还是方才右仆射说起来,我才好奇多说了一句。”

禹王也没真觉得他能想到这些,笑了笑便与常徽几个说起朝中的事来:“明年春闱论理该是礼部主持,只是礼部尚书金艋年岁已高,今年开春便告病,前些时日又让儿子替他上了乞骸骨的折子,春闱的主考怕是另选他人了。”

常徽思量一番:“殿下如今可用的人不多,春闱主考讲究资历,还要是进士出身,这着实不易。”

一旁的国子司业段宏却是笑着开口:“右仆射不正是合适的人选?资历深厚,又是榜眼出身,便是朝中也没有几个可以比得上。”

禹王大笑点头:“说的不错,常徽正合适,待过几日议春闱的事,我便举荐你。”

常徽连忙谦让:“朝中合适之人还有几位,都是资历更深,深得陛下信任的。”

禹王却是微微昂起头:“那几个是他们的人,若是得了春闱主考,岂不是连这天下士子都成了他们的门生,这一次决不能让他们占了先!”

常徽几个也都点头,春闱之事事关国本,非同小可,若是太子或者梁王的人得了春闱主考,只怕日后根基更深。

散了席,常允送了程漠出来,一边走一边满是疑惑:“五郎,方才他们说的话你都听懂了?我怎么觉着像是在打哑谜,说一半留一半的。”

程漠心里叹气,以常允的性子真的就该认认真真当个纨绔子弟,这些朝中争斗勾心斗角的事他根本就不适合,偏偏他生在常家,常家没有勋贵的爵位,出身也寻常,却又是位高权重,难免被卷入党争之中,常家子弟若是不能有用,便会被当成弃子,所以常允这二五的性子也还得跟着用心眼。

只是他那心眼,用了还不如不用!

他看着常允,也只能摇摇头:“我也不大懂,殿下大概是自有打算。”

在禹王这群人眼里,程漠只是个无用的浪荡子,所以可以当他是自己人,说话也不避着他,而程漠也乐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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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献殷勤(第一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三十章献殷勤杜霍登门的时候,萧容悦正在听阿克力说着卫尉府的铁匠铺:“……前些时日像是备了不少货,好几辆马车到铺子边停着。”

萧容悦有了些兴致:“长安附近铁矿稀少,从哪里运来这许多货?”

阿克力摇头,也是不解:“毛二回话说,那几辆马车也不像是长途跋涉赶路而来,不然这许多铁矿怕是要费不少马匹。”

萧容悦思量一会,吩咐阿克力:“铁匠铺素来都是有订货才有备货,不然不会费许多气力拉了这许多铁矿到铺子上,你让人看着点,究竟是什么人订了货便是了。”

阿克力不明白:“娘子,那边的铺子也让人盯了许久了,不见有什么不对,为何还要让人瞧着。”

萧容悦不能跟他说自己与汝阳侯府还有卫尉府的恩怨,只能道:“如今我们与颍川王府走得亲近,就不能不事先有打算,这几家有什么风吹草动,铺子上也就会有动静,咱们如今势弱,只能从这上面留意些。”

阿克力深以为然,连胜应诺。

郑妈妈急急忙忙进来,叉手道:“娘子,杜三郎来了,说是要见娘子。”

萧容悦脸色冷了下来,摆摆手让阿克力先下去了,这才与郑妈妈道:“他有什么事?”

郑妈妈摇头,很是不以为然:“只说要见娘子,长柏还抱了两只匣子,也不知道究竟是要做什么。”

萧容悦厌倦地揉了揉额角,这段时日她都在紧锣密鼓地安排各处铺面的事,盘下了一间小酒馆和一间首饰行,安排管事和伙计,清点货物和准备新张,又要收集各处的消息,为吕氏出主意,这些很是费了心力,如今杜霍还要阴魂不散地上门纠缠,实在是不愿与他浪费时间。

郑妈妈见她皱着眉头,面露倦色,心里也是不忍,低声道:“要不回了他吧,也好让他少些心思。”

萧容悦想了想,点头:“就说我不在,让他有什么话就与你说。”

杜霍在外堂坐着,看着虽然不算宽大却雅致的厅堂,婢仆们也是恭敬有礼,一切都是井井有条,比起永阳坊的杜家宅院,狭小的院子拥挤地塞满了物件,下人们也都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通房与婢女们乱糟糟挤在一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同。

可是原本这一切该是他的,他应该风风光光来长安,盘下一处这样雅致清幽的宅院,婢仆们恭敬且有教养,妻妾温顺和睦,萧氏为他分忧操持家务,裴氏与他缱绻情深,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

可是现在……

他的目光狰狞了一下,又很快回复了平静,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得认清现实为自己打算。

帘子一动,他忙望了过去,却见郑妈妈走了出来,见着他半点笑容也没有:“杜三郎君,娘子出门去了,不知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便是。”

杜霍顿时沉了脸,皱眉看着郑妈妈:“她去了哪里?如何整日不在,一个妇道人家……”

郑妈妈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只是想着萧容悦的吩咐,终究是忍住了:“杜三郎君究竟有什么事?”

杜霍也是想到了来的打算,忍住了气,吩咐长柏:“把东西拿过来。”

长柏勾着头送了那两只匣子上来,杜霍不屑地看了一眼郑妈妈:“你与她说,这是长安时兴的花钗与臂钏,我前几日瞧见了就买下来了,让她留着戴。”

郑妈妈看着那两个匣子上明晃晃的天工坊徽记,先是惊愕,后来险些笑出声来,只是她不好替萧容悦作主,只好道:“奴会把话禀告娘子的。”

杜霍再不耐烦降低身份与一个管事妈妈说话,愤然起身:“过两日我再来看她,你与她说,妇道人家便该好好留在家中打点内务,时时出去抛头露面那是商贾人家的做派,成什么样子!”

郑妈妈这会子直起腰来:“恒山,送客。”

在外堂门前伺候的一个小厮快步过来,躬身请了杜霍:“杜三郎君请吧。”

郑妈妈看也不看杜霍主仆一眼,抬头就往里走,连放在案几上的那两只匣子都不作理会,把杜霍气得脸色发青,一撩袍摆,大步往外走,终究是商户女,连手下的管事妈妈都是如此没有礼数规矩,日后萧氏回了杜家,他定然要将这老刁奴赶了出去!

到郑妈妈进去回话的时候,萧容悦看她脸色难看,便让三七给她端了盏茶过来,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受了气回来了。”

郑妈妈接过茶吃了一口,这才舒了口气,把方才杜霍的话说给萧容悦听了:“……也不知道他是脑子糊涂了,还是被什么冲撞了,如何还有脸再登门来见娘子,还这样一副嘴脸!”

萧容悦听得脸色古怪,直到听到送来的两样首饰都是出自天工坊时,才噗嗤笑出声来,唤了山茶:“去把那两只匣子取来我瞧瞧。”

待到打开匣子,里面那一枝翠玉珍珠花钗和一对碧玉手钏摆在主仆几个面前,萧容悦仔细瞧了瞧:“还真是天工坊的,前些时日阿克力带着商管事拿了几样给我瞧了,里面就有这个。”

三七在旁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从前怎么不见这么殷勤!”

在杜家的时候,杜霍可是对萧氏和萧家过来的人都是一脸嫌弃,连正房都没进几回,现在却厚着脸皮来献殷勤。

郑妈妈也道:“娘子可要提防些,杜家那一家子怕是不省心。”

怕是杜家落魄了,还惦记着萧容悦丰厚的陪嫁,才会想着登门纠缠。

萧容悦让山茶收了那两只匣子:“戴姨娘不是送了信来,说木莲也有了身子了,把这两只送去杜家宅院那边给木莲,就说是杜三郎定下来给她的,让她好好显摆显摆。”

竹苓在旁笑得直点头:“如此只怕裴二娘子要闹得不可开交了。”

萧容悦笑容浅浅淡淡:“他既然要纠缠不休,就别怪我给他找些麻烦,也好让他没心思来给我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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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双喜(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一章双喜裴氏这几日精神倒是好了些许,睁着眼躺在软榻上听着裴沅与她诉苦:“……不过是个姨娘,怎么也不该由她管事,这院子里上上下下的吃用都交到她手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姑母是被一个小妾拿捏住了呢!”

裴氏听着脸色也不好看,看了眼一旁的白芷,白芷忙道:“夫人如今身子不好,暂时管不得事,才由着郎主作主,待过些时日夫人养好了身子,哪里能让她说话。”

裴沅心里也急,说是养好了身子就要回管事的权,可来了长安这许久也不见好,反倒是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哪一天裴氏真的……杜霍岂不是还要守孝,就更谈不上扶正的事了,她的肚子也等不得,生下的孩子若是有什么不对,岂不是这辈子都没了指望。

她放下参汤,拉着裴氏的手,眼中泪盈盈:“姑母不知道,前两日戴姨娘已经吩咐让人换了郎中,先头还是东市百草堂的当家郎中,现在请的都是西市惠安堂的坐堂郎中了,这分明是……若是姑母身子不见好,她才能当着家得了郎主看重呀!”

裴氏听得面皮直跳,脸都有些扭曲,挣扎着要起身,还是林妈妈慌忙上前拦着,转头与裴沅道:“姨娘一心为了夫人,但如今夫人病得这副模样,郎中都说是受不得惊扰,有什么话还是待夫人大好了再说吧。”

裴沅讪讪收回了手,不咸不淡劝慰了几句,用完了那碗参汤,这才带着银锦出了裴氏的房。

看她走远,林妈妈在裴氏身边坐下,低声道:“夫人,裴姨娘若真心念着夫人的身子,怎么也不会这时候来请夫人出面,不说夫人如今养着病,就是现下这情形,吃穿嚼用哪一处不用花钱银,戴姨娘当家是郎主帮着撑着,夫人若是接了过来,岂不是要自己贴了钱进去。”

她的话让裴氏原本涨红了脸愤怒不已的激动慢慢平息了下来,看着她皱眉,含含糊糊:“戴姨……贱人……”

林妈妈暗暗叹气,到这会子夫人还不肯罢休,可是又能如何,戴姨娘把郎主笼络住了,如今夫人若是再闹,怕是郎主毫不留情面就要送了她去庄子上,那可真是生死都捏在戴姨娘手里了。

那边裴沅也是一肚子气恼,费了这许久口舌,裴氏还是不肯出面,戴姨娘当家,她想要扶正,只怕杜奎那里便不会答应,毕竟那时候有了正经儿媳妇,戴姨娘也不好再占着掌家之权。

她扶着肚子,心里满是烦恼,问银锦:“不是让你去打听表兄下了学去了哪,怎么还不见消息。”

杜霍已经好些时日没有进她房里了,她让银锦去请,杜霍也只打发了回来,依旧不肯过来,她一时赌了气不肯亲自过去,也是仗着有肚子里的孩子,想着过不了两日杜霍还是会回来哄她,可是这一回居然还不见人。

银锦低声道:“只听看门的马婆子说,三郎君前两日带着长柏去了趟东市,还是回来长柏与长松说话时无意说走了嘴才知道的。”

长柏跟在杜霍身边好些年了,嘴巴紧着呢,轻易也撬不开,只能听到这么一星半点的消息。

裴沅蹙了眉:“表兄去东市做什么,这院子里有采买的婆子,还有什么要他自己去买的。”

话未说完,那边小婢红绮脚下飞快地过来,见着裴沅便急急忙忙道:“姨娘,胡郎中来了……”

裴沅皱眉:“这是怎么了,胡郎中来了是给夫人诊脉?”

红绮却是头摇得像拨浪鼓:“是给木莲看诊,说是,说是喜脉……”

裴沅身子晃了一下,不敢相信地望着她:“你说什么?喜脉?谁有了喜脉?”

红绮听她声音尖锐,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温柔和气,吓得缩了缩头:“是,是木莲,一早就让人回了戴姨娘说身子不好,请了胡郎中过来瞧了,说是有了喜脉!”

恍若晴天霹雳,裴沅耳中轰鸣不已,靠在银锦身上摇摇晃晃:“她怎么可能……”

到了晚间杜霍回来也听到了这个喜讯,便是愁眉不展多日的他也多了不少喜色,径直让木莲来了他房里,又吩咐了下去,木莲有了身子也就不好再与那两个挤在一间房里,让人收拾一间房出来给她带着小婢单住。

戴姨娘这回倒也没有多话,利落地吩咐人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还安排了一个小婢女萱草过来伺候。

裴沅听了,又是气了一夜没睡,第二日顶着一双乌青的眼圈,唤了银锦来:“去把先前买的燕窝取些来,跟我去看看她。”

银锦吓一跳:“姨娘这是……”

裴沅咬牙:“她就是有了身子也不过是个通房,日后我扶了正,她就是生个儿子也得养在我这,我有什么好挂记的,与其让人笑话,倒不如先让她自己看清楚身份。”

话是这么说,可真到了那边裴沅也险些没忍住了,尤其是看着木莲一脸得意地坐在那里煞有其事地抚摸着完全看不见的小腹,与萱草炫耀着:“……郎君素来待我不同,前两日还特意去东市买了花钗与臂钏与我,这可是长安时兴的样式,我是独一份。”

裴沅一眼看见了她手上明晃晃的碧玉手钏,水润通透,心里那愤怒与痛苦绞在一处,连小腹都开始一阵阵缩紧。

偏生木莲不是个见好就收的,见她脸色发白,知道必然是气着了,更是眉开眼笑:“姨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瞧中了我这臂钏?这可不成,这是郎君赏的,姨娘若想要,只能自己拿了钱银去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那臂钏:“这比起来就是不一样,昨日郎君还不放心,叮嘱了我好一会,要我安心养着身子,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他们,还说今日回来再来看我。”

裴沅手在发抖,肚子却觉着隐隐作痛,她咬着牙唤了银锦:“回房去。”再不肯理会木莲的得意,撑着身子回了房。

只是刚回了房到榻边,便觉得身下一热,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她身子一晃,倒在银锦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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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求师(第三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二章求师韩九在萧宅里有一间自己的厢房,还安排了两个小厮听他吩咐,萧容悦更是让阿克力出了不少银钱,把他送到了长安颇有名气的崇正书院里去进学,让他安安心心地学课业。

“……夫子说我的策论做得不错,只是诗赋还差了些许。”韩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满是愧疚,萧娘子救了他回来,不但没让他当差作仆役,还给他机会继续进学,若是课业不成岂不是辜负她的一番好心。

萧容悦倒是笑着让他坐下:“诗赋终究是杂学,今上取仕更看重策论与明史,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韩九听她说得一语中的,一时郑重起来,挺直了身子:“娘子说的是,夫子也是如此教导。”

萧容悦吩咐上了饭食:“……夫子可有说明年春闱要不要下场试一试?”

窦宓还在时,韩九在金山书院里进学,一举过了童子试和乡试,原本也是打算明年春闱下场,奈何窦宓死后,薛妈妈也过世了,韩九被汝阳侯府赶出了青井巷,更是被冤枉是奴生子,从金山书院赶了出来。

韩九低着头,看着碗里喷香四溢的汤羹,低声道:“夫子说可以一试,可是我……”

他不敢,他怕自己不中,让萧容悦失望,也怕自己不知该如何报答她,毕竟非亲非故,他心里终究不踏实。

萧容悦看出了他的担忧不安,轻叹一口气,放下碗盏望着他:“九郎,你可知道我为何救了你回来?”

韩九飞快抬头看她一眼,摇头不语。

“宓夫人与薛妈妈于我不仅是旧识,更是有恩义……”萧容悦眼前仿佛又看到薛妈妈那张和蔼亲切的笑脸,从大明宫到汝阳侯府,那许多年都是薛妈妈在她身边,替她打算为她张罗,窦宓是个孤女,没有见过双亲的模样,不懂什么叫舐犊之情,只是她想过,如果有大约也就是薛妈妈待她这样了吧,是她的盔甲也是她的软肋。

“如今薛妈妈过世了,你是她最亲近的人,我怎么能眼看着你无依无靠,”她望着韩九,“可我也是孤苦无依的人,所以当你如自家兄弟,盼着你能课业精进高中,不但安慰薛妈妈在天之灵,也能让我日后有个依仗。”

她说的踏实,目光诚恳,韩九脸上不安的神色也慢慢淡去了,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像是下定了决心,点点头:“娘子放心,我定然尽力!”

他这些时日在萧宅也听说过萧容悦的身世,怜悯的同时更是钦佩,一个柔弱的女子能够如此坚强,不但提出义绝,还立了女户来了长安,凭着自己撑起家业,反倒是他,唯唯诺诺连下场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实在是自惭形秽。

他想到这里,更是觉得心头一沉,目光坚定望着萧容悦:“我定然会发奋的,不教娘子失望。”

萧容悦笑着点头,与他一起用了饭。

待韩九走了,她唤了郑妈妈来:“还得给韩九郎请个夫子回来,书院里的夫子虽然好,却不能面面俱到,还有小半年就是春闱之期,总该下点功夫才行。”

郑妈妈却是有些担忧:“却不知道上哪里请才好,咱们对长安终究是生疏,那几处书院的夫子怕也是轻易难以请动。”

萧容悦却是想了想,轻笑一声:“有倒是有,就是要花些功夫才能请得动。”

“……王大学士?”吕氏惊讶地道:“他不是致仕了吗?陛下登基那一年便已经上书请辞。”

萧容悦笑盈盈剥了颗金桔,小心剔掉橘络,分了一半放在吕氏跟前:“先帝在时他便是崇文馆大学士,学问自然不用问了,先前请辞也是无奈之举,才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

吕氏接过来,拿在手里却是皱眉:“他致仕这些年,怕是不肯答应吧。”

萧容悦却是笑着道:“王妃不知,王大学士虽然是太原王家后人,但这一支早就落魄了,王大学士还是支撑家业的,后辈也没有几个出息的,不曾有中了进士出仕的,难免日渐萧条。”

“王大学士纵然有心,但有陛下在,他也只能困守愁城,而朝中众人碍着这个缘故,也不敢与他多走动,我若是诚心想来还是能够说动的,当然不敢指望他亲自教导,便是让那几个跟着他的门生代为指点也是极好的。”萧容悦对韩九的课业有信心,当然束脩也必然是不菲。

吕氏听了想了想,与萧容悦商量:“若是真的好,不如让清郎也跟着一处学一学吧。”

李清虽然聪明,但正经进学太晚,许多功课都赶不上,崇文馆里的学士们个个都是饱读之士,偏偏碍于朝中情势不敢与他太过亲近,也就没有指点的机会。

萧容悦想了想:“只怕明着到王府里来是不成的,不若去我那宅子里,借着给九郎指点的机会,小心些总没有错。”

吕氏连连点头,也想到了李清如今的处境尴尬,只能小心行事。

两个人商量一番之后,让人准备了八色果盘、丰厚礼物和萧容悦的名帖送去了王大学士的府邸,郑妈妈亲自送了过去,向着见了她的王夫人恭敬有礼地道:“……府里的郎君久闻大学士学问精深,文章锦绣,恳请大学士不吝垂教。今日这些是小小心意,娘子怕贸然登门太过唐突,待夫人允准,再登门拜访。”

起初王大学士还莫名其妙,客气地婉拒,之后让人打听了萧容悦的身份,知道是与颍川王府有关系,萧容悦也坦坦荡荡不遮不掩,反倒犹豫起来。

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萧容悦给的束脩太过丰厚,没法子拒绝,还是因为萧容悦几次登门拜访王夫人,态度实在是诚恳热情,王大学士让王夫人递了话,安排了自己的关门弟子古蔺来给韩九当坐馆。

这已经让萧容悦喜出望外了,古蔺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当初也是才名动长安的,只是因为女帝登基才愤然放弃课业,自愿随王大学士赋闲远离朝堂。

吕氏欢喜之余也很惊讶:“王大学士知道你与王府的关系,却还答应,就不怕……”

萧容悦微微笑着:“说不得他看中的就是这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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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小酒馆(第四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三章小酒馆快到岁末,程漠陡然忙碌起来,常允来淮南侯府找了他好几回也不见人,最后还是在下衙的路上堵到他了:“五郎,你怎么老不见人,我都来寻你好几回了。”

程漠吩咐富贵:“就照着方才说的去办,明日去梁王府再回话。”

富贵应声去吩咐。

他才转头与常允道:“这快年关了,你那卫所便一点差事也没有?”

常允嘿地一声笑了,调转马与他同行:“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宴请聚会多了起来,今日你家庄子上送了野货,明日我家得了岁贡,日日在外面应酬,今日我好容易躲了清净,想着拉你去热闹热闹。”

程漠无奈地笑了:“走吧,寻个清净处坐一坐。”

“你怎么也学着那些酸儒,要什么清净,”常允眉飞色舞,“走走,我这几日寻了个好地方,倒是有几样好菜,带你过去尝尝。”

跟着常允在热闹非常的西市里转弯抹角地走着,到了一处有些偏僻的角落里,常允停住了马,指了指高高挂着的酒旗:“就是这里了,别看地方小,手艺倒是不错。”

程漠却是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却又很快露了笑容,翻身下马:“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常允大咧咧:“不是我找到的,是前一次刑校尉请了我们几个一起过来的,说这里是武侯和各处卫所的人常来的,我觉着也很是不错,才特意带了你过来。”

说着他大步进去了,有伶俐的小二快步迎上来,笑容满面:“二位郎君里面请。”

“一间雅座,把掌勺的那几样拿手菜都上来,再要一壶郎官清,搭个小炉热着。”常允熟门熟路地吩咐了,带着程漠上楼去了雅座。

在雅座放了帘子,程漠才靠近窗边看了看,看着富贵带人过来了,才收回目光:“难得你这样说好,我还真要尝一尝了。”

常允笑得很得意:“不是我夸口,一会试过你才知道。”

他说着,又凑过来:“方才我听你跟富贵说,梁王吩咐你差事了?”

程漠闲闲答着:“元日大朝会的事,鸿胪寺管着宴席,我少不得要帮着安排。”

常允却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安排大朝会的事了?就没提提别的?”

程漠看他:“还有什么?再过些时日就该封印了,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事。”

“我阿爷这两日日日念叨着春闱,”常允道,“连大理正黄家六郎、郑国公府董家小三都四处打听这事,也不知道这一次会点了谁做主考。”

“他们这回也要下场?”程漠看着富贵进来站在身后,漫不经心地问。

“可不是,黄家那几个都不成,就指着六郎考个前程出来,郑国公府更不用提了,一家老小四处打秋风,若是再没个能支撑的,怕是要连国公府都折了出去。”

程漠听得一笑:“这一回怕是有不少要下场吧。”

他看看常允:“你阿爷当初怎么就没逼着你下场?”

常允吓得连忙摆手:“可不敢去丢那个人,我当初在太学被博士罚得日日抄书写大字,到现在连子曰都记不全,下了场我阿爷怕是连上朝的脸面都没了。”

这话倒是真,程漠想起先前常允装风雅给人题的几个扇面,忍不住笑着摇头。

常允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幸好我阿爷替我求了个恩荫的差事,如今这样倒也轻松自在,可比那几个好多了。”

说话间,小二已经端了酒菜上来,火盆羊肉的汤色雪白,咕嘟咕嘟冒着泡得浓汤里浮着鲜嫩的羊肉,香味顺着热气飘散过来,旁边配着一碟子粟面馍馍,刚烤好的鹿脯金黄油亮,外酥里嫩,切开的刀口上还滋滋直冒油,一旁的小碟子里放了秘制的香料,一碟子清蒸鲥鱼,鱼肉雪白细嫩,感觉吹弹可破晶莹剔透,再有一碗野鸡崽子汤,大火煲煮好几个时辰的汤汁金黄浓郁令人食指大动,再就是一碟子青翠欲滴的冬葵齐齐整整摆在案几上。

小炉子上郎官清冒着热气,雅间里飘满了酒香,程漠与常允都是眼前一亮,不再多话,提了箸用饭。

“怎么样,我没有诓你吧?”常允吃了好几口,才举了酒盏,“我原想着把这一家的掌勺赁了去我府里当厨,只可惜人家不肯,说是东家不会答允,我只好作罢,想吃了也只能来这里将就将就。”

程漠饶有兴致:“这是谁家开得?”

常允摇头:“这么小个酒馆,哪里是什么大府里的,说是商户人家。”

程漠一笑也不再多问,反倒说起春闱来:“说起来倒有好些时日没见过黄六和董家小三了,我只当他们不肯出来与你厮混了,原来是被拘着发奋呢。”

常允哈哈一笑,舀起一匙汤来:“可不是,难得见他们呢,日日在太学用功,就是散了学也在府里点灯熬油的,怪可怜的。”

程漠轻笑一声:“说起来若真是点了你阿爷作春闱主考,只怕他们日日都要来寻了你,那会子就不怕见不到了。”

常允嘴里嚼着羊肉,只觉得香软弹牙,没有半点腥膻的滋味,忍不住吃了好几口,这才嘟嘟囔囔回答着:“还不定呢,梁王推了尹舍人,说他也是正经进士出身,资历也不浅,太子更是推了太子太傅苏全忠,那可是当初的国子监祭酒,连我阿爷他们都比不上。”

程漠思量一会:“那总还有机会,何况你阿爷入了凤阁,与那几个又不同。”

常允呵呵傻笑:“我也觉着,我阿爷那样厉害,他们比不得。”

他又夹了一箸冬葵:“禹王殿下说这几日就要向陛下进言,想来年前就能定下来了。”

程漠不再多问,夹了一箸鲥鱼细嚼慢咽地品尝着。

到了走的时候,程漠吩咐富贵去问了一句,富贵回来回话:“东家拟的菜单子,这菜也是东家的主意,虽然馆子不大,但生意极好,下面已经是满座了,还瞧见好些武侯铺里当差的,想来是熟客了。”

这酒馆倒是不错,不但赚钱,还能从这些客人嘴里听到不少消息,程漠微微一笑,那小娘子还真是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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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杜三郎的烦恼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四章杜三郎的烦恼酒足饭饱,常允撮着牙花子,与翻身上马的程漠道:“五郎,过几日叫上黄六和董小三,咱们一起去龙首原的庄子上骑马游宴。”

程漠轻笑一声,一抖缰绳:“改日再约。”带着富贵几个与他告辞走了。

常允看着程漠的背影,叹了口气,与亲随摇头道:“若是能有五郎这样逍遥自在,我也就知足了,阿爷也不会这样天天骂我无用了。”

程漠是不知道自己被常允这般羡慕的,他心不在焉地骑着马,想着那间小酒馆里的菜肴和布置,嘴角微微露了一丝笑,若不是他让人一直盯着萧宅,盯着她的那个胡人管事,怕是也不知道这间小酒馆被她悄悄盘下来了。

看她的意思,怕是看中的就是来酒馆里的武侯和卫所的人。

明明是个柔弱的小娘子,偏偏有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连他都不禁钦佩,真是难得,只是可惜先前遇人不淑,落得那样的遭遇……

他一会笑一会皱眉,把一旁的富贵看得瞪大了眼,郎君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让常二郎几杯酒给灌醉了,怎么在马上演起大戏来了?

眼瞧着要到侯府门前了,他已经开始思量着,一会要赶紧吩咐人去备醒酒汤,让别人瞧见郎君这副模样就不好了。

只是还没下马,程漠却是远远瞧见了一个人从侯府里出来,在门前与侯府的彭管事恭敬地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人离开了。

那个人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程漠皱眉,想了起来:“那是江宁府的解元杜三郎?”

富贵忙看了好几眼,恍然大悟地点头:“郎君记得不错,瞧着就是那位杜三郎。”

“他如何来了侯府?瞧着与彭管事还颇为熟悉的样子。”程漠脸色不太好看,方才在路上刚想着萧娘子遇人不淑,谁料到了门前就遇到这个“不淑”了,还真是巧。

富贵忙唤了身后的小厮低声吩咐几句,自己跟着程漠往侯府里去了。

到了富贵端了醒酒汤上来的时候,消息已经送了过来:“……是公侯让人去请了这位杜三郎来府里的,说是有事要让他去办,只是究竟做什么却不曾打听到,是公侯遣了人私下与他说的,这些时日杜三郎时不时会登门求见公侯。”

程漠抬眼一笑,眼中光芒灿若星辰:“叔父越发不济了,堂堂琅琊程家子弟竟然替人做这些事,实在是有辱脸面。”

富贵不明白,放下醒酒汤:“江宁杜府不是已经分了家,杜三郎这一房来了长安很是落魄,公侯能有什么事要交给这么个人?”

程漠倚在凭几上,大袖迤逦,容颜清冷俊美,少了几分平日的漫不经心,多了些孤傲:“是东宫的意思吧,想从萧娘子那里下手,怕是还惦记着要除掉皇长孙。”

富贵不禁叹气,本是血脉亲族,偏偏是暗藏杀心,手上染满了鲜血。

“我若记得不错,明年春闱他也要下场。”程漠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案几,眼中露出些笑意,“让人去瞧瞧他如今都在哪一处,与什么人走动。”

富贵应诺,再把那碗醒酒汤往他跟前推了推:“郎君趁热喝了吧,凉了便不好了。”

程漠低头望着那碗味道浓郁的醒酒汤,疑惑地再看向富贵。

富贵忙道:“方才见郎君在马上一会欢喜一会发愁,怕是今日的酒太醉人,若是教钱串子他们几个见着怕是要笑话郎君了……还是赶紧吃了醒醒酒吧!”

他再把那碗醒酒汤往前端了端,殷切地望着程漠,为了效果好,他特意让厨里加足了料,效果一定好。

片刻之后,富贵苦着脸端了空碗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嗝,这汤果然料足,他差点喝不下去!

从淮南侯离开的杜霍愁眉不展,骑着马一路都是心思沉沉,方才淮南侯并不在府里,却让彭管事给他带了话,已经过去好些时日了,萧容悦那边却还没有半点进展,他莫说将萧容悦笼络住,连面都没见上两次,若是再这样,他们先前说好的事只能作罢了。

杜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春闱眼看就快要到了,他没有别的门路,淮南侯的允诺就是他最后的稻草,若是能得淮南侯的举荐,他自信要进殿试金榜题名都不难,可现在……

萧氏,没想到最后自己的前程命运竟然系在了萧氏这么个原本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妇人身上!杜霍自己也说不出是啥滋味。

刚到了杜宅门前,银锦含着两包泪在门口等着了,看见杜霍便急急忙忙上前去:“三郎君……”

杜霍皱眉,想起了先前裴沅动了胎气的事:“裴姨娘怎么样了?”

银锦瘪嘴掉眼泪:“胡郎中又来了一回,说是瞧着不大好,要躺着保胎。”

杜霍沉了脸:“那你在这里哭什么,不嫌晦气!”

银锦吓得哽住了,结结巴巴:“姨娘要婢来等着,请郎君去,去房里……”

杜霍原本便是一肚子郁闷之气,这时候再忍不住了,冷冰冰地:“我去有什么用?她连个孩子都护不住,动了胎气就安生养着,我又不是郎中,去了又能抵什么用!”

说完丢下银锦大步进了院子里去了,把个银锦吓得脸色发白怔了好一会,才急急忙忙又回了裴沅的房里去。

“娘子,郎君他,他不肯过来……”银锦看着榻上脸色白得吓人的裴沅,低着头说着。

裴沅转过脸看向她:“表兄知道我动了胎气,他不肯过来?”

银锦点头:“郎君说,说让你安生养着,他来了也不顶用。”

裴沅恍若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一般,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好一会才问银锦:“今天胡郎中怎么说的?”

银锦嗫嚅半天才道:“说,说是不大好,下红不止,怕是难保住。”

还有一句银锦不敢说,怕裴沅受不住,胡郎中还说便是保住了,只怕这一胎也不好,终究是伤了元气了。

裴沅又没了声息,侧过头望向软榻里面,却是隐约可以听见隔壁的厢房里木莲欢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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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性子古怪的夫子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六章性子古怪的夫子杜霍哪里敢多说,匆忙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与家世,再看向曹管事,曹管事却是把那张纸折好收起来,漫不经心地道:“好了,若是我家郎主有了吩咐,我再让人去与郎君说。”

杜霍唯唯诺诺,全然没有了往常的机敏,一心想着的都是春闱和金榜,想着自己离高中怕是只有一步之遥了。

直到出了宅子,骑着马走出老远,他才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就算是尹舍人点了春闱主考,却也没有这样张扬,让一个外院管事出来张罗这些的。

只是赵二郎与都尉府的郎君说的话,还有曹管事宅子里那许多的礼物,实在让他没法怀疑,好在如今也不过是投石问路,便是有什么差错,也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他终于放下心来,骑着马悠然回去了。

古蔺个子瘦瘦高高,一双眼睛看着也是清癯有神,只是下巴上留着三绺山羊须,他说话到了得意时总要摇头晃脑,摸一摸那三绺胡须,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偏偏胡须稀疏了些,看着着实有些可笑。

萧容悦看了看古蔺带来的小书童和那一个小小的包袱,再悄悄在外院书房外看了看,看着古蔺闭着眼,等着韩九照着他给的题写篇策论,她不由地失笑,低声吩咐:“让人把书童与行礼送去九郎院子那边。”

郑妈妈笑盈盈:“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厢房了,就在九郎的院子里。”

只是她瞧着那小小的颇有些寒酸的包袱,也吃了一惊:“怎么就这么些……不是说是大学士府里来的?”

萧容悦摆摆手,轻笑道:“古先生性情率性,也就瞧不上那些身外物。”

她却是早就知道,古蔺的才学是出了名的好,就是在王大学士的几位门生里都算得上是佼佼,只是性子太过古怪,或者说是随性,他不愿意整日在大学士府里赋闲,也没有打点庶务的本事,索性出去游历数年,又到长安长寿坊的一间小书院里当夫子,只拿几十缗的束脩度日,也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只是萧容悦不在意这些,如今古蔺既然来给韩九当夫子,那就是她的贵客,她要做的就是打点好一切,让他觉得自在,至于韩九能不能留下古蔺,那就是韩九的事了。

刚吩咐了厨里准备几样时令菜,郑妈妈便快步进来:“娘子,皇……小郎君来了。”

是皇长孙,萧容悦笑着起身,必然是来见古蔺的,她亲自迎了出去,看见的是一身寻常仆妇打扮的岑妈妈陪着李清,李清一身素面锦袍,腰间挂着白玉佩,看见萧容悦便笑眯了眼:“萧娘子。”

萧容悦不好行礼,只能笑着上前欠了欠身,引着他往里面去:“夫子已经在书房里,韩九也在里面了。”

李清睁大眼:“萧娘子,韩九是谁?”

萧容悦一边带他过去,一边轻声与他说着:“他是我远方表弟,双亲都故世了,留下他一人孤苦无依,便跟了我来长安。”

李清小大人一般点头:“身世可怜,不过骆学士说过,天将降大任,苦其心志,若能刻苦进学,便是穷困一时,日后也总能有出头之日的。”

看来在崇文馆跟着骆学士还真的学了不少,不过骆学士精通的是诗赋经史,李清不仅要学学问,更要学实务,毕竟他日后的路还很长很艰难,不能作温室里的花朵,而古蔺却是一个十分合适的老师。

她很是认真的夸赞李清:“清郎真是聪明,才这么些时日就已经学到《孟子》了,还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清小脸一红,很是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学士说了,赞不能骄,毁不能馁。”

只是说完,他又很快接了一句:“可我还是很喜欢被夸奖。”

这下连后面跟着的岑妈妈与郑妈妈都掌不住笑了起来,萧容悦笑着道:“好,以后咱们多多夸一夸清郎。”

送了李清进了书房,萧容悦才请了岑妈妈去小花厅里坐了,笑着道:“妈妈留下来用饭,方才柯大嫂子让人去买了尾鲥鱼,这时候可是难得的,又糟了笋干,炸了酥油泡螺,请了古夫子,还有清郎他们一起,咱们也热闹热闹。”

岑妈妈来时就得了吕氏的吩咐,让她只管听萧容悦的话,也便干脆应着,笑着给萧容悦欠身:“那就叨扰娘子了。”

萧容悦吩咐三七去准备,与她道:“这是哪里话,妈妈难得过来,也尝尝这边的手艺。”

到了用饭的时候,萧容悦亲自过去书房门前,不想打扰古蔺教导李清他们两个,便在院子里梧桐树下的石桌边坐着,山茶忙端了榻过来,斟了一盏热腾腾的胡桃松仁茶驱寒。

古蔺出来便看见东家小娘子一身半新不旧的鹅黄缎面夹袄,翠绿撒花缎面百褶裙,闲适地坐在院子里石桌旁,桌上还有一盏散着热气的茶,她神色从容,嘴角微微露着柔和的笑容,云淡风轻地看着飘摇而落的梧桐叶,这情形让古蔺都看得有些惊艳。

还是山茶轻声说了一句,萧容悦起身来远远给古蔺行了礼:“夫子。”

古蔺忙回了礼:“东家娘子。”

看着韩九与李清两个人一头大汗的出来,萧容悦颇有些担心,只怕方才他们两个已经被古蔺考倒了,也不知道古蔺会不会愿意留下来教导他们。

“花厅里已经摆了饭,夫子请。”萧容悦客客气气请古蔺,心里却是悬着的,怕古蔺会开口求去。

古蔺却是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人,微微露了笑:“走吧,用了饭还要试试他们诗赋。”

这算是……通过了?萧容悦一时惊喜,望向那两个。

韩九还算沉稳,微微垂着头,李清却是瘪瘪嘴,低声道:“萧娘子,有蟹粉饆饠吗?”

这小家伙还惦记着吃,萧容悦笑着点头:“请夫子用饭吧,你们两个可不能失礼。”

李清与韩九点头,陪着古蔺一起去了花厅。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断了他的念想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七章断了他的念想陈氏这些时日精神不济,每日也没有心思过问府里的事,只是催着刘妈妈去等着西北送回来的消息,想知道程岩与程瑜两个有没有安全到了安西,安西那边可还有战事。

不过走了这些时日,也不过来了两封信,都是程瑜写的,给陈氏报平安,还说了说西北一路的所见所闻,看他言语踏实沉稳,陈氏总算安心了些许。

只是想到走之前那一晚,程瑜那副充满期盼与热切的模样,陈氏心里又沉到了谷底,她盼着程岩与程瑜父子回来,却又怕程瑜回来之后又会提起这件事,她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她抿了抿嘴,唤了刘妈妈过来:“前两日郑国公府不是送了帖子来?”

刘妈妈点头:“说是郑国公府四郎君娶亲,特意派了帖子来。”

她说着,却是忍不住摇头:“可是那府里两月前世老国公过寿,上一月是六娘子及笄,才过了多久,这样太……”

陈氏皱了皱眉:“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了,前些年瞧着他们府里二郎得了都水司的差事,办得很是不错,还得了陛下的夸赞,怎么如今……”

刘妈妈叹气摇头:“就是因为严二郎得了差事,府里另外几位眼热,只说郑国公偏心,把个恩荫的差事给了庶出的二郎,却是不曾一碗水端平了,把官司闹到了京兆府衙门,后来闹得实在不成样子,严二郎自请出府,连差事都丢了。”

陈氏冷冷道:“这也是教养不严,才会让子孙如此胡闹,看着那府里子孙满堂,却没有一个成器的,整日盯着家中那点东西,你争我抢,连儿女的本份都丢了。”

刘妈妈轻声道:“好在咱们府里大郎君二郎君都是出息的,又是敦厚规矩,最是孝顺国公与夫人。”

陈氏微微露了点笑:“都是好孩子。”所以更不能让人教唆坏了。

她与刘妈妈说:“你让人去回了郑国公府,就说到了日子我过去道贺。”

刘妈妈吃了一惊:“夫人,怎么会要去……”

郑国公府摆明了寻了由头打秋风,也不管是嫡出庶出,二房三房,找个理由就四处派帖子,无非是想蹭一份贺礼,这已经是长安城的笑话了,从前卫国公府得了这样的帖子,也不过是照着老规矩送一份礼,陈氏连问都不会问,只当是讨个清净。

可是今日怎么……

陈氏低低叹气:“还不是为了大郎,我怕他鬼迷心窍,从西北回来还惦记着那个!”

“他如今不在长安,我总还能想想法子,若是等他回来了,以他那倔强的性子,怕是真要闹出事来,岂不是害了他一辈子。”陈氏越说越坚定。

刘妈妈不明白:“可是夫人是打算怎么办?”

“那府里虽然是打秋风,但也是堂堂国公府,还是有些去捧场的,我好些时日不曾与她们走动了,也过去听听有什么合适的。”

“夫人要替大郎君挑一门婚事?那只怕是得另外想法子才好,肯去那府里走动的都是些寻常门第。”

陈氏摇头:“不是替大郎挑,大郎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是我勉强给他定了,怕是他心里许久都过不去,与我也会生分了。”一想到母子心中生了隔阂,她便觉得心痛。

刘妈妈吓一跳:“那夫人是……”给那萧娘子挑一门亲事?

陈氏眉眼冷冷淡淡:“原本她救了大郎,我心里是十分感激的,便是想要些钱财也没什么,咱们府里也不是给不起,可是她却动了这样的歪心思,那是断断容不得的。”

“赶在大郎回长安之前,瞧一户合适的人家,我亲自帮着去颍川王府提亲,那位王妃性子软糯,也该知道好歹,就算是冲着国公府,也不好驳了我的面子才是。”

刘妈妈迟疑:“可,只怕那萧大娘子不愿意。”

“由不得她,她既然攀上了颍川王妃,想要攀附权贵,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陈氏不屑,“何况我也不委屈了她,虽然不是公侯府邸,却也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府里,以她的身份能够嫁进去都是大福气了,还有什么可挑的。”

“待到大郎回来,她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就算是他有心也无用了。”

刘妈妈想了想,也的确是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点头:“夫人为了大郎君真是费尽了心。”

陈氏闭上眼,脸上有了倦色:“我也是盼着府里好,不能让他娶了这么个有辱门楣的进门来。”

正说着话,外头小婢女欢天喜地地进来:“夫人,西北送了信回来。”

陈氏大喜,忙让刘妈妈接了过来:“快瞧瞧,可是到了安西了?”

刘妈妈忙送了过去,笑着道:“大郎君还是惦记着夫人的。”

待到陈氏迫不及待地拆了信一目十行看下来,原本看着前面脸上满是笑意,到后来却是瞬时阴沉了下来,将那信丢在案几上许久不开口。

刘妈妈吓了一跳,忙捡起来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已经到了安西,还让人带了些安西的香料和毛料回来,让陈氏安心,可是最后几句却又写着,还想请陈氏使了人给胜业坊萧宅也送一份过去,算是他的问候。

“他这是撞了什么邪了,到这时候还念着那个女人!”陈氏气得心口疼,捂着胸闭了眼,“我一心在府里担忧他们,他却心心念念想着那个狐媚子!他是要气死我呀!”

刘妈妈唬地丢了信,忙忙吩咐小婢去端茶汤来,自己上前替她顺气:“夫人,大郎君的心思您也知道了,如今不是有主意了吗?只要断了大郎君的念想,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再替大郎君寻一门好婚事,这些就过去了。”

陈氏咬牙:“是,哪一家的儿郎年轻时没有犯过混,终究还得我们作爷娘的拿定了主意!只要让他死了心,便是那个狐媚子再弄什么花招也无用!”

她说着,抬头催着刘妈妈:“去备贺礼,赶着那一日早早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郑国公府的客人们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八章郑国公府的客人们到了郑国公府娶亲的日子,陈氏早早就过去了,倒是让郑国公上下吃了一惊,董三夫人冯氏亲自迎了出来,请了她去大花厅里奉茶。

陈氏脸上微微笑着,不失亲切地与冯氏说着话:“先前府里事多,接了府上的帖子,只能让人送了贺礼来,今日总算是得了闲,怎么也要过来道个贺。”

冯氏受宠若惊,连忙道:“夫人能来,这可是请也请不到的,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定要请了夫人去她房里坐呢。”

陈氏心里打了个寒噤,想起了郑老夫人那悭吝的性子还有喋喋不休的话头,忙道:“不必叨扰老夫人了,我去夫人那里坐着,与她们说说话就好。”

冯氏心里一阵得意,想着前两次是长房与二房里派了帖子,卫国公夫人可不曾捧过场,只打发人送了贺礼来,今日三房却能请动她,这说出去便是大大有脸面的事。

她忙应着,请了陈氏去自己院子的小花厅里,与来的诸位夫人们一起陪着她说话。

进了那间小花厅,陈氏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郑国公府实在太过局促,三房子孙三代挤在一间府邸里,加上婢女婆子仆役,上上下下挤得转不开身来,这么间小花厅也只有巴掌大个地方,如今里面已经坐满了来道贺的女眷,又放了毡帘,里面好不憋闷。

冯氏可不知道陈氏的心思,她飞快地向小花厅里的人介绍了陈氏:“……卫国公夫人,得了帖子特意来道贺的。”

一时间,小花厅里的妇人们都惊讶起来,忙不迭起来行礼招呼,堆了讨好的笑容望着陈氏,由不得她们吃惊,虽然都是国公府,卫国公府可不是郑国公府这样已经落魄了的能比的,单单是卫国公的征西兵马大元帅这么个头衔,就望尘莫及。

陈氏却是看着一群女眷,心里不爽利,果然来的没有一个正经体面的,她连瞧着眼熟的都没几个,想来都是些寺丞、长史夫人吧。

冯氏自然也知道陈氏是不认得这些的,忙给她介绍了几个稍微有些身份的:“这一位是国子监丞郭夫人,那一位是城门郎钱夫人,那一边坐着的是监门校尉韩夫人……”

她介绍了几个便停了下来,也知道这一花厅里的人没几个能入得了陈氏的眼,脸上也有些讪讪:“都是三郎的故交好友,平日里也很是殷勤……”

陈氏笑了笑,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不远,与别人说着话的郭夫人,问道:“你家三郎与郭监丞也相熟?”

冯氏顿时抖擞了精神:“都是同窗,郭监丞过了春闱中了进士,去了国子监,三郎原本也要下场的,只是那会子老国公说咱们府里也不用靠着这个过日子,让他安心留在府里打点庶务,一来二去就不曾去了。”

究竟是不愿意去,还是考不中,那就见仁见智了。

陈氏想起了明年就要下场的董六郎,笑了笑:“瞧着倒是个能干的。”

听着她夸自己的宾客,冯氏更是笑容满满:“夫人真是会看人,郭夫人可真是个能干人,郭监丞是兄弟两个,爷娘身子都不好,她一个人打点上上下下,那家里谁不敬她几分。”

“哦,郭监丞还有个兄弟?”陈氏笑了笑。

冯氏听出话音了,这是要打听郭监丞府里的事,她忙点头:“可不是,他兄弟今年十七,也在太学里进学呢,课业也不错,明年要下场。”

她一边说着,一边招手让婢女请了郭夫人方氏来这边:“明年春闱你家二郎可是要下场?”

方氏原本还纳闷,听她问起来,又看着一边微微笑着吃茶的陈氏,心里有些忐忑,脸上却还是笑着:“可不是,为了这个特意请了位夫子来给他讲书,这几日都在张罗这个。”

陈氏看这位方氏说话行事倒是利索,只是眉眼间有些凌厉,难免有些刻薄的模样,心里也就知道了个大概,笑着点头:“能进太学,课业自然是好的,也不必太过担心。”

这一句看似恭维的话,更是让方氏心里有些摸不着底,朝着一旁的冯氏看了过去,冯氏冲她眨眨眼一笑:“承夫人吉言。”

待方氏坐了回去,陈氏又不经意地问起了钱夫人府上,冯氏便更加确定,也就不隐瞒细细说了:“钱夫人府上倒是没有兄弟姐妹,钱家是一脉单传,只是钱夫人有个外甥,阿爷故去得早,家中势弱,就跟着姑母到了钱府里,如今帮着钱府打点铺面庄子,倒也是把好手。”

陈氏笑眯眯地听着,有意无意地问一句:“打点好这些可不容易,也不知道是多大年纪?”

冯氏凑过来:“二十出头了,先前说过一门亲事,后来那娘子倒是没福气的,还没过门就病没了,也就耽搁了。”

她说完,忍不住问陈氏:“夫人这究竟是要替哪一家说亲?话都说到这里了,不如也跟我说说,我也帮着想想。”

陈氏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你怕是也听说过,颍川王妃的义妹萧娘子,你可知道?”

冯氏瞪大了眼:“萧娘子?就是那个商户……”

她忙停了下来,有些尴尬:“只是听人说起,还从未来往过,着实是不知道。”

陈氏放下茶瓯:“她虽然是商户,但如今是颍川王妃的义妹,还是得了陛下的允准,与我府上也有故旧交情,所以少不得我要替她多操心些。”

她把萧容悦与卫国公府的关系说得很是模糊,一笔带过不愿多提。

冯氏倒是知情识趣也没有多问,却是皱眉:“可是听说她先头是嫁过人的,爷娘亲族也不在长安,这婚事怕是……”

陈氏早就盘算好了,笑笑道:“就是因为她爷娘亲族不在,我才要上心些,颍川王妃更是不好亲自来办这样的事,她如今已经立了女户,先头的事也就不必再提了,再嫁的陪嫁都是有的。”

她话说得轻巧,冯氏心里却是嘀咕着,终究是再嫁女,怕是难有几个人家愿意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卫国公夫人的如意算盘(第二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九章卫国公夫人的如意算盘“我帮着打听打听,若有消息就给夫人回话。”虽说心里觉着难,嘴上却还要殷勤地说着,何况这件事是陈氏亲自过来提了的,她怎么也要帮着争取一番,若是能成了,岂不是与卫国公府也有了交情。

陈氏笑着道谢,又道:“我瞧着郭夫人倒是个聪明人,又能当家,日后谁能嫁进那一家里去倒是个享福的。”

这是看中了?冯氏不由地多看了几眼方氏,撇了撇嘴。

这边厢陈氏与冯氏说着话,那边方氏身边挤过去好几位拉着她说话:“……听说春闱的主考定下了?”

“是不是尹舍人?这些时日到处传得沸沸扬扬的,都说他被点了主考官,我那家里还有好几位堂亲子弟明年要下场,都让人来打听消息呢。”

这个消息国子监自然是最先知道的,方氏一下子成了中心,不少夫人都凑过来听。

方氏却是皱眉,端着板正的神色:“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敢问这个,这都是朝中的事,郎君不与我说我自然不问。”

顿时所有人都觉得无趣,撇嘴转过头去,只有陈氏露出一丝笑容,多看了她两眼。

方氏不说,自然有消息灵通的,钱夫人邓氏这会子神神秘秘露了笑:“感情你们还都不知道,这两天朝里闹得翻了天了,连大理寺都出动了,去太学那边拿了不少学生呢。”

哎呦,这可是有大消息,大家忙凑她跟前去。

只听她吃了口茶汤,不急不忙地道:“我还是听我家郎主下了差事回来说的,前日朝上原本在议春闱的事,梁王殿下刚举荐了尹舍人,就有御史把奏本给递了上去,说尹舍人还未被点中主考,便让下人大肆收受举子的贿赂,连太学的学生都争相去走动疏通。”

“哎呀,那可是不得了了,那尹舍人怎么说?难不成先前真的是他放出消息来,就为了让人去送钱银厚礼?”

邓氏摇头,得意地说着:“自然是喊冤了,尹舍人当时便高声喊冤枉,说是有人栽赃,他不曾做过这事。”

“可惜那几名御史像是盯上他了,连那个下人姓谁名谁,在哪里收的贿赂,谁送去的都知道,说得是一清二楚。陛下自然是不会轻饶,便命大理寺彻查。”

那一群夫人们顿时七嘴八舌起来:“那么一来尹舍人是点不了主考了!”

“何止是点不了主考,若是坐实了,只怕轻则丢官,重则……”说话的摇摇头,一副不好多说的样子。

只是有人疑惑问道:“就算是尹舍人猪油蒙了心糊涂了,真的做了收受举子贿赂的事,可怎么会被御史知道的一清二楚?连那些都说的明白。”

邓氏暧昧得一笑:“这你也想不到?那几位御史可都是从前太子太傅从前的故旧门生。”

那就难怪了,东宫怎么可能看得下梁王的人点了春闱主考!众人恍然大悟。

春闱主考?朝里又乱了起来了!陈氏皱眉,想着先前西北主将的事,心头顿时有了担忧,这朝中明争暗斗越发凶险,一日胜过一日,只怕国公从西北回来又要被卷了进去,终究还是要有可以联手互相扶持的人才行,所以程瑜的婚事就更不能由着他胡闹。

她也不出声,只听着邓氏炫耀一般说着自己知道的:“……大理寺的昨日就去太学了,把御史参奏的那些学生都给拿了回去,说是要一个个查问,总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钱夫人知道的这样细致,果然是消息灵通。”

邓氏面上得意,嘴上却是谦虚着:“哪里,还是我家郎主当差时知道的,回来也说与我听听罢了。”

看来是个惯于说八卦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当成谈资来说。

听了这些,又打听到了几家合适的,陈氏也不打算多留了,笑着与冯氏道:“出来也好半天了,我家二郎怕是要散了学了,府里也没有别人,只能我自己打点上上下下,也不好再多留了。”

冯氏忙留她:“用了饭再走吧,宴席已经备好了。”

陈氏婉拒了:“下一回请了夫人去我府里小坐,你这里忙,我留着你还要陪我说话,实在是不好麻烦你了。”

冯氏也知道,自己家的宴席只怕陈氏是看不上的,肯留了这许久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也只好亲自送了她出去:“夫人放心,有什么消息我就过去给你回话。”

陈氏笑着点头,也不多说,走的时候还与方氏几人点了点头,带着刘妈妈和婢女出去了。

到上了马车,她的笑容才散去了,目光冷冷地坐在车里:“让人去打听打听郭监丞府里的事,看看那位郭夫人的喜好。”

刘妈妈有些想不明白:“奴倒是觉得那位钱夫人的外甥更合适些,家世也更般配些……”

“就是因为家世相当才不好,萧氏对大郎有恩,若是给她说了那一家,只怕日后旁人要说我们不知报恩,颍川王妃那里也不好说。”陈氏冷声道,“若是能说给郭家二郎,他在太学进学,日后能考个功名出来也是官身,听着体面又是高嫁了,谁还能挑的出什么理来。”

“更何况,我瞧着那位郭夫人说话爽快,但是语气很有些当家做主的意思,那一家老的身子都不好,还不是这位大嫂说了算,就算是萧氏嫁过去了,也只能低头听她的安排,那会子她就是想生出什么心思来,也是不能了!”

刘妈妈恍然大悟,却是道:“可是怕郭夫人不肯答应,毕竟萧娘子是商户,又是再嫁……”

陈氏揉了揉额角:“所以才让人去打听,郭夫人有什么喜好,有什么惦记着的心愿,总能有法子的。”

只要方氏点了头,这一家子怕是也没有人会反对了。

“那萧娘子……她可是女户。”

陈氏嗤笑一声:“一介商户女,立了女户又如何,若不是顾忌颍川王妃,还不是早就由着人磋磨了,只要颍川王妃答应了,她不答应也不行。”

第一百四十章 亲亲爱爱一家人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四十章亲亲爱爱一家人大理寺的地牢又阴暗又潮湿,杜霍不过关了两日便已经要崩溃了,扒着牢笼问狱卒:“何时放我出去,我该说的都说了,别的都不知道呀……”

狱卒瞥了他一眼:“上面不说放人,谁敢放!你一个举子居然敢贿赂主考,就是你说的是真的,也难逃罪罚,安生待着吧!”

杜霍清俊的脸上褪尽了血色,喃喃道:“我不过是跟着他们罢了,他们都做了,为何去拿了我一个?”

赵二郎可不曾被关进大理寺,还有那位都尉府的郎君也不曾,只有他……

他突然暴起,狠狠地撞着牢笼,直着脖子喊着:“那承议郎赵府二郎君呢?那位长安折冲都尉府的郎君呢?他们也都去了,为何单单拿了我一个!”

狱卒冷笑一声,由着他叫喊:“赵二郎君可不曾去过那位曹管事那,还有长安折冲都尉陆都尉府上没有郎君,只有两个小娘子,你要再胡言乱语,自然有人收拾你。”

杜霍愣住了,明明是赵二郎与那都尉府的郎君说的,怎么会……他一时糊涂了,又很快觉得是有人故意害他,可是那人是谁,又为了什么?赵二郎为什么又会故意如此?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谜团里,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你们弄错了,明明是他们……”

他正摇着头急冲冲地说着:“我不过是被人蒙蔽,是被人骗了,不是有心的,快放我出去!”

地牢门外有人说话,进来一个狱卒与先前那个道:“上头有命,让把他放了出去。”

那一个狱卒有些吃惊:“难不成他还有人关照?”

“别多问了,这可不是咱们该问的,让他走吧。”

杜霍被放出了大理寺,一身长袍污迹斑斑,头发凌乱,好不狼狈的模样,他更是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人算计,又怎么会被放了出来,一切跟一场大梦一般。

他却是担心自己的前程,不知道还会不会被追究,连举子的身份都丢了去,那他可真是完了。

“杜三郎。”身后有人招呼。

他回过头,只见大理寺旁的茶馆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前两日在淮南侯府见过的彭管事,这会子似笑非笑带着点鄙夷地瞧着他。

他忙上前去:“彭管事,这究竟……”

彭管事摆摆手,指了指茶馆:“进去说话。”

知道一壶热腾腾的茶汤摆在案几上,彭管事才道:“是公侯让我来接你的。”

是淮南侯!杜霍这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了大理寺,可是又是谁……

“公侯让你早些回去,少问少说总有好处。”彭管事吃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道:“公侯还要我转告你,下一次再有别的心思,就不会有人再出手帮你了,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是还不知道教训……”

他从袖子里取了一张纸条在他跟前晃了晃,杜霍分明看见那纸条上是自己的笔记,上面写着他的姓名祖籍和礼物,是那张礼单!

他身子顿时瑟缩了一下,忙忙道:“不会了,不会了,我也是一时听信了别人的话,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心里却是又惊又怒,这张礼单落在了淮南侯手里,无异于将自己的把柄送到了别人手中,日后就算是高中,恐怕也只能听命于他们了。

彭管事却是没空理会他的心思,冷冷道:“公侯说时间已经不多了,若是郎君还不能做到答应的事,明年的春闱只好爱莫能助了。”

到了这时候,杜霍还能有什么可以说的,只能低头咬牙应承:“一定会尽快办妥。”

彭管事得到了答案,这才满意:“若是郎君要用人只管说,我一定安排妥当。”

杜霍出了茶馆,一阵北风吹过,他一身冰凉,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弹,好半天后才慢慢垂着头朝着市坊外走去,长柏没有在外边等他,他没有马,只能走回去。

只是他不知道,长柏没有去大理寺门前等着她,是因为杜家宅院这边已经闹翻了天。

杜奎脸色阴沉地坐在裴氏的房里,身边站着的是戴姨娘,他盯着远远的榻上躺着的裴氏:“那是你嫡亲的儿子,你就打算眼睁睁看着他丢了前程,还要被问罪?”

裴氏咳了几声,让林妈妈扶着自己坐起来,毫不示弱地盯着杜奎,声音嘶哑干瘪:“三郎可是杜家嫡出子弟,难不成你就要袖手旁观,不但不肯去救他,还要逼着我拿陪嫁的钱银去救他!你可是他阿爷,说出去岂不是丢尽了杜家脸面。”

杜奎怒气冲顶,待要再开口,却听一旁的戴姨娘柔柔劝道:“郎主、夫人都消消气,大家都是盼着三郎君能平安回来,只是如今还得要想想法子才好,听说那大理寺里最是严苛,一旦拿进去就是严刑逼供,若是三郎君被逼着认了罪,不但丢了前程,恐怕这一家子也……”

看着杜奎与裴氏都变了脸,她才又低声道:“都说财可通神,花点钱打点打点终究是有用的,只是如今公中的钱银都已经投在买卖营生上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所以想请夫人……”

话没说完,就被裴氏一口浓痰啐了过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说三说四,不过是个女伎,买回来当个玩意儿罢了,还真拿自己当回事。”

戴姨娘顿时眼眶一红,委委屈屈躲到了杜奎身后,杜奎怒目圆睁:“泼妇!就是你败了这个家!还把姜家与咱们的联姻搅和散了,如今三郎也要被你害了!”

裴氏病了这么久,早就看不惯杜奎宠着戴姨娘,这时候也忍不住了,拼尽力气:“若不是你整日被这狐媚子迷惑了,对兰娘与三郎不管不问,怎么会成了这副样子……”

听着裴氏房里的吵闹,银锦半点不敢耽搁,快快回去与裴沅说了,急慌慌地道:“姨娘,如今三郎君被关在大理寺,只怕是……要不要咱们想想法子,好歹也凑上些钱银送过去,总能有个消息,也能帮衬几分。”

裴沅靠在软枕上,面色枯槁,捂着已经没什么动静的肚子,许久才道:“我一个病着的,就算有什么事,也轮不到我来过问。”

说罢,侧过身去,理也不理银锦了,更没有再问过一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软硬兼施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一章软硬兼施冯氏办事的效率还真是高,不过几日的光景,她便带了消息亲自去了卫国公府。

“夫人,我自己去打听了,国子监丞郭家二郎还未曾说亲,原本是要等到郭二郎过了春闱再说一门亲事的。”冯氏眉眼里都是讨好,细细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陈氏轻笑一声:“是等着郭二郎中了进士,好说一门体面的亲事吧。”

冯氏笑着:“夫人说得正是,我听郭夫人的话里也是这个意思。”

毕竟中了进士,又是年轻有为,说不得会有多少官家娘子愿意嫁过来,郭家也能得一门体面的姻亲。

陈氏却是眉眼也不动,淡淡道:“只是春闱的举子何止千百,中得了进士的却是寥寥无几,郭家就那么笃定了一定能中榜?”

冯氏忙道:“可不是,我也是如此说得,只是郭夫人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陈氏看了她一眼:“说起来董三郎君也是中过举子的,如今还赋闲在府里不是?”

冯氏一愣,不明白怎么就提到自己夫君了,忙道:“是,不过还是帮着老国公打点庶务……”

陈氏一笑,说什么打点庶务,郑国公的三个儿子都在家闲着,对外说帮着打点庶务,不知道还要以为郑国公府有良田千亩,旺铺百间了,可惜如今都要打秋风了。

她也不拆穿,只是点头道:“说起来,前些时日我娘家的嫂嫂过来了一趟,说是大兄已经外放去了太原府为府牧,手下却还缺个钱粮师爷,也不知道府上肯不肯屈就……”

话没说完,冯氏已经满脸惊喜:“这可是想都想不来的好事,我回去与郎君商量商量就给夫人回话。”

不是她眼皮子浅,实在是如今郑国公府已经是捉襟见肘了,顶着国公府的名头,领着一份薪俸,却要养活一家子人,偏偏几个儿子都不成器,老大爱赌,把长房一份家当输的精光,还要公中贴补,老二惫懒,进学不成,办事也不成,每日只是在院子里懒着,三房里虽然她夫君还算勤奋,但也是高不成低不就,中了举人便不敢再下场,知道自己春闱难有好消息,只好在府里对着管事们和杂务消磨时间。

一大家子人挤在一间府里,住的紧凑不说,吃的用的也都有定例,她每日侍奉公婆,还要提防妯娌们的心思,实在是苦不堪言,如今三郎娶了亲,难不成还要儿媳妇看着自己委委屈屈做不了主的样子?

若是能让她跟着董三郎去同洲,虽说只是个钱粮师爷,可卫国公夫人的兄长可不是寻常人,如今就已经是从二品的太原府牧,日后怕是前程无限,早晚还能回长安,那时候跟着他还怕没有前途?

她心里活了起来,欢喜更是溢于言表,说起话来也更贴心:“夫人有什么只管吩咐我,我定然不让你失望。”

陈氏笑着道:“除了眼下这件,我也没有别的操心的了,萧娘子与我们府里有故旧,我怎么能不想法子安顿好。”

“郭夫人顾忌的我也知道,只是她却是看得浅了点,不说郭二郎能不能考中春闱,明年春闱不中,岂不是又要耽误两年,那时候长安这些府里合适年级的娘子怕也早就定了亲了,更何况高娶低嫁,难不成郭夫人还想着结一门高门亲事不成?就算是结了,这聘礼陪嫁也是一桩大头。”

她说着,轻轻一笑,很是不以为然,在榻席上歪了歪身子,把搭在腿上的褡子拉了拉:“另外还请夫人再与郭夫人说说,郭监丞在国子监也已经好几年不曾动过了,眼瞧着转了年就是三年考绩,这可是个好机会。”

“说起来,我与吏部尚书黄二夫人也相熟,有什么事也能说得上一两句话的。”

话说到这,冯氏哪里还会不明白,心里直咋舌,卫国公夫人这是认准了郭监丞府上二郎了,这话说得有软有硬,只怕郭夫人无论如何都只能答应了,何况还牵扯到了郭监丞的考绩升迁,怎么也不好再拒绝了。

可是那郭二郎究竟有什么好的,让卫国公夫人出面来拉这门亲事。

她满心猜不透,面上却是热络地应着,与陈氏说了几句,便告辞去了,急着去郭监丞府上,要把这门亲事说定了。

萧容悦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这样惦记着了,她正与郑妈妈、三七、山茶几个在一处商量着做新衣的事。

“那几匹海棠花蜀锦好看,给娘子做一身袄裙倒是合适。”三七看来看去,看着自家衣料行送来的衣料子,花样时新,料子上乘,险些挑花了眼。

山茶却是瞧中了几匹天香绢:“作衬裙和中衣合适,袖口领子滚边翻花,穿着也舒服。”

郑妈妈笑了:“不止做一件呢,正月里怕是宴请多,要多做几件。”

萧容悦一边听她们说笑,一边问着送衣料来的管事铺子里的事,待到吩咐完了,这才转头与她们道:“说的是,正月里大家都要多添几件新衣裙,这些衣料子瞧着喜欢的就让人带了话去铺子上,一人作几套新衣裙。”

她说着,又补了一句:“还有柯大嫂子与玉竹她们也都添上,小婢女一人两套,你们几个一人四套。”

三七与山茶吓了一跳,一次添置四套衣裙,还都是上好的衣料子,她们可都没有过。

郑妈妈忙道:“娘子心疼奴婢们,实在是感激得很,只是添置这样多……”

萧容悦笑着摆摆手:“无妨,阿克力来回了话,这些时日酒馆尚食楼与佛像铺子添香阁生意极好,天工坊里也是多了好些主顾,就是瓷器坊与衣料行也是盈利许多,给你们添置衣裙也应该。”

郑妈妈只好把劝说的话咽下去,看着三七她们欢欢喜喜道谢,自己也忍不住跟着露了笑容。

厅堂里一片热闹的时候,竹苓快步进来:“娘子,王府那边使了马车来,要接了娘子过去,说是王妃有要紧事要见娘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登门提亲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三章登门提亲陈氏到了颍川王府时,特意在王府门前看了几眼,高高大大的王府大门上高悬着赤金匾额,然而却没有别的王府的威严热闹,没有宾客登门,也没有威风凛凛的王府亲卫,只有几名侍从在府门前站着,见她过来还很是惊讶,看来是真的少有人登门。

陈氏微微露了一丝笑,终究是空有王府的名头,若不是陛下这几年心慈手软了,这里面的一对母子怕是早就丢了性命了,如今留他们在长安,只怕也是为了免除后患,毕竟许州那样远,若是养虎为患岂不是麻烦。

她心里更是踏实,笑着跟着仆妇进了王府去。

“王妃,贸然来访,还请恕罪。”陈氏礼数周全给吕氏行礼。

吕氏倒是奇怪,疑惑地看着陈氏,卫国公夫人可不是寻常官宦女眷,她就算是不大过问朝中的事,也知道卫国公如今正是征西兵马大元帅,卫国公府炙手可热,又是太子最为亲信的两大将,怎么会登了颍川王府的门。

她和气地笑了:“夫人太客气了,不知是为何事来见我?”

陈氏笑容恰到好处:“早就想来拜见王妃,只是怕太过唐突了,又听说王妃深居简出,不大出来走动,便不敢登门叨扰,今日来也是因为有一件喜事,来讨王妃一个恩典。”

吕氏更是不解:“喜事?”

“……是国子监丞郭府上二郎,已经中了举子,如今在太学里进学,明年就要下场,功课是极好的,几位博士对他都是赞不绝口。”陈氏也不兜圈子,笑盈盈地把郭二郎的事说给吕氏听,“今年刚十七,年纪也是合适的。郭家也只有他们兄弟二人,郭夫人我是见过的,利落大方,日后也能多关照几分。”

吕氏断断没有想到,陈氏来居然是要给萧容悦提婚事,一时愣住了:“可是……”

陈氏见她神色懵懂,更是信心满满:“王妃怕是不知道郭家,郭家的两老年岁已高,已经不过问府里的事,都是郭夫人在主持中馈,若是嫁过去也不用操心茶米油盐,关上门也可以自在地过小日子了。”

“先前郭夫人找到我,说起这门亲事的时候,我也担心,只怕是委屈了萧娘子,后来让人细细问了,觉得的确踏实可靠,所以才应下了,帮着登门说合。”陈氏笑得眉眼弯弯,一副欢喜的模样。

吕氏这会子回过神来了,却是皱了眉道:“郭监丞夫人如何会知道悦娘的?她见过悦娘?”

陈氏哽了一下,忙道:“是听说了萧娘子。”

听说?吕氏可不糊涂,她素来心细,只是不似萧容悦那般胆大有主见:“只是听说就想着求亲?还请了夫人出面?”

陈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没想到看着懦弱的吕氏,居然也会细究这个,原本想着自己登门提亲,吕氏怎么也该欢欢喜喜才是,毕竟颍川王府如今孤立无援,若是能与卫国公府有些交情,可是难得的好事。

吕氏见陈氏回答不上来,心里有了些底,更是沉了脸:“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悦娘虽然是我义妹,但她的亲事也不是我能随意定下来的,总要她自己也情愿才好,何况前几日我入宫时,陛下还问起悦娘来,之后有什么也要禀明了才行。”

陈氏不想吕氏居然不但没有答应,还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僵在当场,好半天才尴尬地扯出一丝笑容来:“这是自然,王妃也是替萧娘子打算,还是我莽撞了。”

吕氏听着她描补的话,笑了笑:“夫人也是替悦娘着想,这件事还是等悦娘来了,我与她商量了再说吧,毕竟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总得两厢情愿才好不是。”

陈氏讪讪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匆匆带着婢女仆妇走了,全然没有了来时的志得意满。

吕氏这边却是脸色难看,唤了岑妈妈来:“让人去打听打听国子监丞郭府,好好弄个明白,还有郭夫人与卫国公府的关系。”

岑妈妈甚少见到吕氏这样凝重的神色,忙应着,却是不明白:“王妃这是怀疑……”

吕氏拧着眉头:“我是不曾见过郭夫人,也不曾与郭府有来往,悦娘不过来长安两月余,平日里也甚少出去走动,便是去也只是陪着我几家公侯府里,郭府如何会听说到了她,何况还要登门提亲,这件事实在是奇怪。”

“更何况是请动了卫国公夫人来,如果是郭监丞府上与卫国公走得亲近,那便是里面有缘故。”

岑妈妈听得一吓:“这是为了什么,怎么会把主意打到了萧娘子身上了。”

吕氏摇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能糊里糊涂让悦娘被人算计了。”

她也没打算隐瞒着萧容悦,也想让萧容悦自己留心,打发人去胜业坊请了萧容悦过来,把陈氏登门的事与萧容悦说了清楚。

“……卫国公夫人要给我提亲?”萧容悦惊愕。

吕氏点头,忧心忡忡:“我让人去打听了,说是郭夫人甚少与卫国公府走动,还是这几日才去了一回,从前并没有太多交情。”

萧容悦脸上的惊讶之色渐渐褪去,更多的是冷漠:“那么说卫国公夫人主动登门来说亲,只怕是另有打算了。”

“那位郭二郎人品才貌倒是真的不错,只是……”吕氏叹了口气,“只是府里都是郭夫人当家,听说郭夫人行事颇为厉害,又是性子刻板,只怕嫁过去少不得要受不少委屈。”

她说的很是委婉,然而岑妈妈让人打听来的消息是郭夫人方氏性子刻板吝啬,对待小叔也如对待子侄一般,连郭监丞都对她敬让几分,若是新娶了弟妇,这家里只怕是要多一个婆婆了,更别提让新妇出去打点铺面庄子,那时候恐怕是只能将所有的陪嫁交给方氏打点了。

萧容悦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却没有动怒,只是微微冷笑:“多谢王妃,剩下的我来应对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四章偷鸡不成蚀把米陈氏回了国公府,坐在榻席上连刘妈妈端过来的茶汤都不接,脸色是的难看。她没想到吕氏居然这样不通情理,连自己的面子都不卖,就那样一口回绝了,全然不顾虑颍川王府现在的处境。

刘妈妈知道她正在气头上,轻声道:“夫人,有什么事从长计议就是了。”

陈氏气极反笑:“想不到那么个卑贱的狐媚子,竟然还有这许多人护着她,颍川王妃肯舍了与卫国公府的交情都要拦着这门亲事,还真是教我小看她了。”

刘妈妈暗暗叹气,知道陈氏必然不肯就这么罢休,只得道:“郭家二郎这桩怕是不成了,要不要让人去给郑国公府三夫人回个话,请她给郭府带个消息去?”

陈氏冷冷道:“不用了,这事成不成还未必,颍川王妃怎么也会再掂量掂量的。”

她自然是不肯就这样了,萧容悦一日不嫁,她家大郎就会一日惦记着,若是拖到大郎回来,真的会闹出乱子来。

她打定了主意,明日再去趟颍川王府,与吕氏说一说萧容悦的身份,以一个商户女又是再嫁,难道还有比郭家更好的选择?还有颍川王府,就一点也不想与这些朝中重臣勋贵结下交情?

区区一个商户女,与卫国公府的交情,孰重孰轻,吕氏早晚会掂量清楚的。

只可惜第二日一早,她还未来得及出门,就被人挡在了府里。

来的是她大嫂,工部尚书陈大夫人林氏,一进卫国公府门,便咬牙切齿地问迎着她的刘妈妈:“你们夫人呢?让她来见我!”

那模样像是来者不善,满满的怒气,刘妈妈心里咯噔一下,堆满了笑:“舅夫人,快请花厅里坐,奴这就去请夫人过来。”

林氏冷笑一声:“怎么,她还想躲着我?也知道心虚了!”

这话说得可不简单,刘妈妈更是半点不敢耽误,一边亲自请了林氏进去坐下奉茶,一边催着小婢飞快地去请陈氏。

陈氏满心不解,急匆匆过来,见着怒气冲冲的林氏,试探着道:“嫂嫂怎么这样一早就过来了,是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林氏冷笑得目光里满是刀子,“你把歆娘给作践死了,如今还来问我出什么事了!”

陈氏彻底糊涂了:“歆娘,歆娘怎么了?”

看她那副模样,林氏认定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恨不能上去撕了她那张假装的脸,气咻咻转过头去一个字都不想与她说!

还是她身后跟来的管事妈妈低声道:“昨儿就有人传了话出来,说是国公夫人前几日去郑国公府里赴宴,瞧上了国子监丞郭府的二郎君,还让人去郭府上帮着说合,要把三娘子说给他。”

这都是哪里跟哪里?陈氏惊讶地:“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呀。”

林氏这会子转过头来,冷哼一声:“还不承认!你是托了郑国公府冯氏给你搭的线吧,还为了说成这桩亲事,连吏部尚书黄夫人那里都走动了,可真是让你费心了!”

陈氏这下子回过神来了,忙道:“不是,那不是为了歆娘!”

“那是为了谁?你府上可没有女儿,前些时日我才与你说了,转过年要随你大兄去太原府,让你帮着在长安留意留意,给歆娘挑一门好婚事,你可是尽心了,挑中了这么一门婚事!”

林氏气得直喘气,目光里淬了毒一般剜着陈氏:“真是让你费心,如今满长安城都知道了,你这个姑母给歆娘挑中了一门好婚事!”

陈氏真是百口莫辩,只得苦笑摇头:“嫂嫂你真是误会了,我那不是替歆娘,是替……”

她却不能说出萧容悦来,前一日才去颍川王府说亲被拒绝了,她可是信誓旦旦说是郭夫人自己看中了要托她去说亲的,若是让颍川王妃知道这门亲事还是她主动挑起来的,那才正是麻烦大了,连颍川王妃都要得罪了。

林氏看她张口结舌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你倒是说是替谁说的?如今外边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了,都说你是要替自己家的娘子说亲,可你说说除了歆娘,谁还拜托你相看了!”

她一时心里又气又苦,眼泪都上来了:“你平日里都说待歆娘如同自家女儿一般,可到了这时候,却挑了这么一门亲事给她,你这不是明着要折辱她,你要害死她吗?”

婢女赶紧递了帕子上来,她抹着眼角的泪:“就算我与你大兄不同意,可如今也已经传得满长安都是,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呀!”

陈氏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扶着凭几,定了定神才道:“嫂嫂你先别急,先与我说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外边到底传了什么话?”

林氏捂着脸:“你还有脸问,你说的,要给自家娘子挑一门亲事,挑中了郭二郎!”

到了这时候,陈氏终于明白过来了,这是有人故意安排得!还知道的这样清楚!偏偏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不能说也解释不清楚!

她只能深吸口气,低声道:“嫂嫂,你信我,我真的没有要替歆娘说这门亲事,我怎么可能让歆娘受委屈嫁去那一家,怎么也要替她挑一门好的亲事,这一定是误会了……”

“误会?”林氏拔高声音,“难道黄二夫人那里也是误会?冯氏那里也是误会?你平日里最看不上郑国公府,却无端端去了郑国公府的宴请,跟那群上不得台面的人在一处!”

她说得陈氏哑口无言,只能喃喃地解释着:“必然是有人故意如此的,我真的没有……嫂嫂,你平日里最是关照我,我也最疼歆娘,怎么也不会……”

林氏已经不耐烦再听她的话,起身来愤然拂袖:“是我的不是,竟然拖了你给歆娘留意,到头来险些害了歆娘,日后你也不必再回来了,省得说出什么不好听得来,我们也开罪不起!”

陈氏追了几步,终究是无力地停住了步子,看着走远了的林氏。

然而还不算完,林氏回去不过小半日的功夫,连陈家二房三房也都不敢再登卫国公府的门了,毕竟他们也都有娘子,只怕陈氏会害了她们。

第一百四十五章 收拾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五章收拾“陈大夫人去了卫国公府?”萧容悦端坐在棋盘边,自己与自己下着那盘残局,头也没有抬。

竹苓点头:“一早就去了,这会子长安各府都传遍了,都知道卫国公夫人要给自己侄女说亲,还是要说给国子监丞郭府。”

萧容悦笑容冷淡:“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竹苓说着:“陈大夫人从卫国公府回去之后,便吩咐了下去,说是要收拾行李,不等转过年了,过些时日就去太原府置办宅院庄子,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打算回长安了。”

萧容悦嗯了一声:“也好,留在长安,只怕日后还会被拖累。”

竹苓小心地吐了吐舌头,看来娘子是真的恼了,她放轻声音:“那,可还要去打听工部尚书府的消息?”

萧容悦却是放下最后一枚棋子,冷冷道:“再让人往外递话,就说是卫国公夫人后来还是把这门婚事给推了。”

就这一句?本来这门婚事也是没有的,娘子让把这话传出去是为什么?

竹苓一头雾水地去了,让人把话带给阿克力,阿克力会让天工坊、衣料行和佛香铺子都往外传这个消息,这几处铺面本来就是各府上女眷经常关顾的,这样的流言蜚语又是她们最好奇的,压根也不用弄明白是谁传出来的,便不消半日就口口相传,人人皆知了。

郑妈妈端着一盏吊梨汤进来,听到了竹苓的话,恨恨道:“也不知道卫国公夫人安得什么心,当初明明是娘子好心救了程大郎,她不但不念着恩义,还如此祸害娘子。”

她可是问清楚了,那一家虽然也是官家府里,可是长辈已经不济事,只听郭夫人一个人操持安排,郭夫人是个悭吝刻薄的,她家娘子嫁过去还能有好日子过?怕是比在杜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容悦看见郑妈妈义愤填膺的样子,倒是笑了:“这不是没成吗。”

郑妈妈却是皱眉:“那是王妃性子醇厚,又心里惦记着娘子,才没有让她得逞。可起了这样的心思,哪里会轻易作罢。”

萧容悦微微抬头,嘴角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所以要让她死心,要让人不敢再应承她!”

郑妈妈想了想,恍然大悟:“怪不得……可不是,若是郭夫人听到了那话,怕不是要气出个好歹来,起初是卫国公夫人执意要说这门亲事,可是转过脸卫国公夫人又推了这门婚事,还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是瞧不上他们府上了,还要笑话他们高攀不成呢!”

她一时笑了起来:“如此以来,只怕卫国公夫人再有说亲的事,旁人轻易也不敢应承了。”

萧容悦端起吊梨汤,微微垂下眼:“不仅如此,等闲怕是也不敢再多与她走动了。”

毕竟也没人愿意与反复无常,又言而无信的人来往。

富贵也正与程漠说起这件事:“……昨儿就开始传得大半个长安城都是,说是卫国公夫人要替自家娘子说亲,挑中了国子监郭府二郎,可是今儿又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卫国公夫人又推了这门亲事,一时间都在议论这些事。”

对这些内院里的事,程漠素来不大感兴趣,没有开口。

富贵却是盯着他案几上摆着的红彤彤的柿子,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一个,嘴里嘿嘿笑着:“郎君是不知道,这位卫国公夫人这些时日是四处走动,去了郑国公府,又去了吏部尚书黄府,昨日还去了趟颍川王府,也不知道究竟是要做什么,今儿又传出说亲的消息来……”

“她去了颍川王府?”程漠放下手中的信函来,皱眉问富贵。

这时候那颗柿子已经大半到了富贵嘴里,嘴边还都是汁水,没想到程漠会开口,吓得噎了一下,好容易吞下去才点头:“是,去了颍川王府见王妃,说了一会话又走了。”

程漠疑惑地思量一会,直觉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吩咐富贵:“去弄明白,究竟她去颍川王府是为了什么事。”

有正事了,富贵赶紧擦了嘴角的汁水,点头不已:“这就去,那王府里有几个在内院伺候的,很快就能有消息。”

果然不过一个多时辰,富贵带了消息回来:“……那位卫国公夫人是去王府给萧大娘子提亲的,说的就是国子监郭府二郎。”

不过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传出去却变成了她要给自己家娘子说亲了。

程漠却是明白了过来,脸色阴沉了下来,修长的手支着额头,片刻才道:“卫国公还在西北,这位夫人如何就这样不管不顾起来,过于张狂了。”

他说着,慢慢直起身子:“萧娘子自己已经收拾了,我也不好多插手,只是怕这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你让人盯着卫国公府,若是有人还有这样的打算,你就看着办吧。”

富贵瞪大眼,啥时候连这样的说亲的事也管上了,呐呐着道:“这,这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以后去给萧大娘子提亲的都不让?”

这是个什么道理,富贵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那位萧娘子到底哪里得罪郎君了,要这样坏了人家的亲事,难不成让人家立女户孤身一辈子?

程漠却不理他,问起了李清的事来:“荣华那边递了消息出来没有?元宝跟着皇长孙如何?”

富贵这才收起那一肚子疑问,接着道:“让尚宫局采办的宫人送了消息出来,说皇长孙聪颖过人,性子宽厚,在崇文馆里跟着骆学士进学很是刻苦,元宝也伺候得尽心,请郎君放心。”

程漠眉间微微松开,聪颖过人不重要,这些个龙子凤孙身边有的是谋士帮他们出主意,即便是个木讷的,也能有应对的法子,可是性子宽厚……便是万民之福,至少可以少去了太多太多的血腥。

他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多年前那一幕,阿爷、阿娘和兄长们被手持明晃晃长刀的千牛卫的兵士们拿住,不容他们有半句辩解便当胸一刀捅穿死在侯府里,大雨中鲜血流淌成了小溪,四下里都是尸首,他在府门被破前被大兄塞在阿娘佛堂里佛龛下,急匆匆叮嘱他:“去卫国公府,他们能保住你性命,然后好好活下去……”

这有这一句,便是生离死别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东宫的阴谋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六章东宫的阴谋淮南侯程峰刚进了东宫正殿,便察觉到里面气氛的凝重,太子太傅苏全忠脸色难看坐在榻席上,其余几位东宫属臣也都垂着头坐着,而上席的太子此刻却是怒目而视,盯着他们几个:“……竟然一事无成,若不是当日朝中再无大将,如今连西征主将都要易主了!”

听到这里,程峰嘴角抽了抽,进去叉手拜下:“太子殿下。”

见到他,太子才微微点点头:“淮南侯来了,坐吧。”

见太子不再责怪,一旁的太子詹事徐庐起身来:“殿下,当日若不是梁王与禹王从中作梗,这春闱主考又怎么会落到王商衍那个已经致仕了的人头上。”

太子冷冷道:“若不是你们办事留了首尾,让人拿住了把柄,又怎么会被人说是党争,原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除掉梁王手下的人。”

太子太傅苏全忠闭了闭眼,一阵心寒,当日有人将尹舍人的罪状送到御史台时,他便进言太子,说这件事太过蹊跷,尹舍人纵然再贪心也不会再春闱主考还未明白之前就胆大到动手,何况还是这样明目张胆,连太学里的举子都敢伸手,这罪状又如此齐全,连名带姓礼单都有,绝对是有人做局,还是不要贸然动手,观望观望再说。

然而太子岂是肯听劝阻的人,他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如此便可扳倒梁王,至少可以除掉梁王手下的爪牙,很是高兴,命御史台的几名御史趁着廷议春闱的事时参奏,如今成了这个结果,太子却是半点担待的意思都没有,一句话将所有事推到了东宫属臣的身上,他身为太子太傅,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或许当日先帝说的是对的,太子没有为君之才,也没有为君之量。可是到了这时候,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只能一条路走下去!

太子看着下面坐着的人人垂头不语,更是心中气愤,转而问道:“王商衍那个老东西呢?可与他说明白了?”

徐庐不安:“昨日臣去过王大学士府里,与他陈明利弊,更说了太子殿下对他的期望,她却……”

“只说自己年老无能,只剩一腔纯直,春闱之后便恳请陛下恩准回庐州,不再留在长安。”

太子脸色难看至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老匹夫!难不成还想帮着他们!”

苏全忠皱眉,像是为了太子的暴躁,又像是为了东宫如今的处境:“春闱事关重大,取仕之道是国本,更是太子殿下日后的根基所在,不可轻易放弃。”

太子哼了一声:“如今还能怎么样,连国子监祭酒的职缺都不看在眼里,难不成让我亲自去求那老匹夫!”

徐庐忙道:“王商衍虽然老奸巨猾,却也不是没有所求,他几个儿子都寂寂无名,不是入仕的材料,却对几名门生寄予厚望,如同对待嫡亲子侄一般,若是能……”

太子顿时来了精神:“他的门生?我记得当年他门下门生数十,说是个个出类拔萃。”

徐庐道:“自从王商衍致仕,门生大都散了,只有两三个还跟随在他左右,吴大郎吴邵年过四十,已经弃了出仕的心思,帮着王家打点庄子,段荣虽不过三十,却是才学略逊一筹,也只能跟在王商衍身边,听候差遣吩咐,只有古蔺……”

“古蔺?”太子像是有些印象,思量一会:“当年那首《灞桥赋》是他做的?”

徐庐点头:“正是,古蔺的才学在王商衍门生之中最为出众,若不是当年……他早已入朝出仕为官了。”

太子脸上有了些喜色:“如此,速速去寻古蔺,让他说服王商衍,无论如何春闱之事不能为那两个所用。”

徐庐答应着,又问太子,许古蔺何职,太子思量许久,才说了他若能过了春闱,便许他通直郎或是奉议郎。

这两个都是闲职。苏全忠皱眉,古蔺当年放弃仕途,宁可四处游历教书为生,可见是极为有主意的,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起眼的闲职搅和进这件事里来。

只是没人敢给太子进言,太子专断惯了,听不得不一样的话,所以东宫的几位属臣此时都保持了沉默。

“颍川王府怎么样了?”太子很满意臣子们的顺从,转头问淮南侯:“有那个小子在长安,还日日都入宫去崇文馆,我心里始终不踏实,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借着大做文章!”

淮南侯程峰起身回话:“还没有什么动静,颍川王妃也甚少出府,只是让萧氏帮着应酬。”

太子冷笑:“看来是真的黔驴技穷了,区区一个王府,却让商户女进进出出,倒还真如梁王所说,没有半点吕氏的本事!”

他又问程峰:“不是说那位江宁府解元是萧氏的夫婿,怎么还不见他得手?”

程峰有些羞于启齿,他毕竟是琅琊程家出身,自诩有将帅之才,如今却帮着太子做这些阴诡之事。

只是太子目光冰冷,容不得他多想,只能道:“杜三郎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太子殿下的吩咐了。”

太子却是不屑:“你说那杜三郎十分聪明,我看倒不见得,不然怎么会被卷入尹舍人的糊涂案子里去,这一次他不会又出什么差错吧!你与他说,若是再不成事,也就用不上他了!”

如果萧氏那里不能得手,那只有让人出手除掉那一对母子了,他不能留下这么个祸害在身边!

程峰应下,又道:“只是这一次,怕颍川王妃会出面作梗,还要请殿下吩咐一下宫中。”

太子似笑非笑:“那我就等着看淮南侯的安排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苏全忠的脸色一直不好看,等到东宫散了,他大步出了殿门,唤住了往玉阶下走的程峰:“公侯要如何安排?那位杜三郎意图行贿主考,理该问罪!”

程峰回头看见苏全忠难看的脸色和眼中的不屑,心头顿时火起,只是因为对方是太子太傅,不好轻易得罪,这才压下火气道:“这些是殿下的吩咐,太傅若有话,何不与殿下说明白。”

说罢转身便走,理也不理站在玉阶上脸色铁青的苏全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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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突如其来的邀请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七章突如其来的邀请天工坊送了新的首饰样子过来,萧容悦带着三七几个看着放在锦匣子里的各色花钗璎珞,毕竟是女人都喜欢的东西,几个人在花厅里叽叽喳喳说笑个没停。

郑妈妈却是快步进来,脸色有些急切:“娘子,外边有人要拜访古夫子。”

“什么人?”萧容悦蹙眉,怎么会到这里来找古蔺?

郑妈妈回想了一下:“说是古夫子的故交使了来的,只是看着倒像是哪一府上的下人,行事说话都很是有规矩。”

萧容悦不再多问:“把人带去古夫子那边院子里吧。”

郑妈妈让小婢去了,却是面露忧色:“娘子,如今王大学士已经点了春闱主考,只怕古夫子……”

古蔺是王大学士的得意门生,说不得转过年后他也要参加春闱,就算不下场,那些要攀关系巴结的人也会找上门来,这位夫子怕是留不长久了。

萧容悦笑着拈起一对耳铛,上面的南珠足足有拇指盖大,圆润光亮,好不耀眼,她却是目光凉凉:“真要走,强留也留不住,倒不如堂堂正正地,也算是咱们的坦荡。”

郑妈妈心里叹气,娘子也是不容易,好容易替皇长孙和韩九郎寻了个好学问的夫子,如今却又是留不住了。

正说话间,广丹捧了帖子进来:“方才淮南侯府送来的,说是请娘子去终南山的别庄冬狩游宴。”

淮南侯府?萧容悦蹙眉接过帖子,看了看又放下了,神色很有些疑惑,虽然自己如今帮着吕氏出面应酬几次,但颍川王府大都还是闭门谢客,自己也只是打理着铺面庄子的事,与这些勋贵府里交往甚少,淮南侯府怎么会想着请了她?

郑妈妈问她:“这帖子是接了,还是回了?”

她吩咐竹苓:“去打听打听还请了什么人。”

这张帖子来的突然,萧容悦不得不小心,又让人送了话去颍川王府,问问吕氏那边怎么说。

程漠也在吩咐富贵:“去打听打听西院请了些什么人。”

这个时候开冬狩,他可不相信叔父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毕竟大理寺才登过门,与龟兹私下来往的罪名还没完全撇清楚呢,征西兵马大元帅失之交臂,这时候正该闭门沉寂才对。

富贵去了一趟回来,便说得清清楚楚:“往梁王府、禹王府和各府都送了帖子,颍川王府也请了,对了,还有胜业坊那边也得了帖子。”

程漠抬头,拧眉:“也请了萧娘子?”

富贵点头:“可不是,听说特意让人送了帖子去胜业坊。”

果然有古怪,若是真的是寻常宴请,以淮南侯程峰与毛氏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请了萧容悦来,唯恐让人以为他们与颍川王府走得亲近。

程漠想着,懒洋洋收起了案几上的信函,在一旁的炭盆里燃了:“可曾说了要请我去?”

富贵愕然,好一会忍不住笑了出来:“郎君若是肯去,只怕侯夫人要喜得不知怎么好,那几位毛家的娘子可还在长安毛府住着呢。”

程漠撇嘴:“让人给西院带个话,就说我好些时日也没去冬狩了,到时候过去热闹热闹。”

“郎君这是……”平日不是听到这些躲得老远,怎么这回倒是迎了上去。

果然,西院里毛氏得了话,一时眉头舒展:“他肯去?”

婢女如月笑着道:“一准是听说冬狩热闹,五郎君忍不住也想要过去了。”

毛氏却没有理会这个,而是一迭声吩咐道:“送了消息去舅爷府上,让那一日把两位娘子送过去。”

她话音未落,外边传来程峰的话:“五郎要去冬狩?”

毛氏忙起身迎了出去,亲自上前替他接了翻毛披风,笑盈盈地:“是呢,说是听说冬狩热闹,也想过去。”

“他去也好,若是能请了禹王与梁王的人一起去,他在那里还能打个圆场。”程峰也不得不承认,程漠不知怎么很得这几位殿下的喜欢,虽然只是觉得他是个会吃会玩有新鲜玩意的纨绔,但就是谁也不会提防讨厌他。

毛氏眨眨眼,轻声道:“上一回我那两个侄女过来时,五郎偏巧不在府里,这一回他肯去,不如就……”

程峰倒是撇了撇嘴:“只怕也是白费心思,他一心想着吃喝玩乐,无心成家,何况又是常与那些妓坊娘子在一起厮混,你那两个侄女只怕入不得他的眼。”

毛氏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她大兄虽说只是从六品通事舍人,可侄女怎么也是正经官家娘子,嫁给这么一个纨绔浪荡子已经是委屈了,程峰却还说程漠看不上她们。

她有些气恼,却只能忍住:“那公侯说怎么好?眼下宫中为了平乐公主招婿的事扯不清楚,若是那几位殿下谁挑中了他,或是给他另说了一门亲事,岂不是就为难了。”

程峰微微沉了脸:“这倒是个麻烦,只是他素日跟太子殿下、禹王他们走得都很是亲近,若是太过勉强……”

他想了想,忽然道:“你可记得乐阳县主?”

毛氏一愣,惊愕地看向程峰:“那,那位县主的夫婿不是刚病故?”

程峰淡淡道:“乐阳县主文君新寡,但终究是太宗长孙女,身份贵重,若是真的能与县主结亲也是一件好事。”

毛氏却始终觉得古怪,别扭地道:“可那县主已经三十余岁,比五郎还大上十余岁,这恐怕是要教人笑话了。”

程峰眉眼也不抬:“若是县主看中了他,他自己愿意,谁能说出什么什么来,他浪荡惯了,也不听我们的管束,只好由着他了。”

毛氏不明白:“他怎么会……”乐阳县主三十余岁的人,虽然容貌尚算风韵犹存,但已经改嫁两回,前几任夫婿都病故了,偏偏乐阳县主不甘心,还惦记着容貌清俊的年轻郎君,府里伺候的都是些年轻小厮,这在长安城里已经是个笑话了,程漠就是再糊涂也不会愿意吧。

程峰看了一眼毛氏:“记得让人送一张贴子去乐阳县主府上。”

毛氏也不敢再多问,只好答应着,心里却是惋惜,若是能让侄女嫁给程漠,这府里也就不用分什么东西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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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龌龊的打算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八章龌龊的打算一场冬狩被淮南侯府搞得轰轰烈烈,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宗室和勋贵府上都请了去,去终南山的官道上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连吕氏都忍不住咋舌:“多久都没有这样的热闹了。”

自从废王之乱后,女帝登基,长安城里的各府人人自危,便是有热闹也不敢张扬,唯恐被盯上了,沾染上麻烦,之后太子与禹王、梁王三党独立,更是势同水火,再难有这样的热闹。

萧容悦看了看马车外,轻笑一声:“的确是难得,竟然能同时请动了太子殿下与禹王、梁王三位,难怪这许多人来捧场了。”

吕氏点点头,却又低声叹道:“原本我要推了,只是宫里传了话来,说是几位吕氏宗亲也会过去,让我过去说说话。”

萧容悦挑眉:“连陛下都惊动了。”

吕氏无奈:“终究是放心不下吧,虽说让清郎在崇文馆进学,但也并不肯教策论经略,都学的是经史诗赋,时不时召了我入宫,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说几句闲话,消磨半日功夫。”

萧容悦自然是知道的,她劝慰吕氏:“天长日久,陛下会明白的,如今朝中形势不明,小心些更好。”

她看了眼成对的马车与随从们,放低声音:“这次的冬狩怕也不简单,王妃还是小心些。”

到了冬狩的庄子门前,淮南侯夫人毛氏亲自迎了上来,向着马车行礼笑着:“王妃赏脸,真是蓬荜生辉。”

萧容悦扶着吕氏下了马车,吕氏和气地与毛氏笑了笑:“辛苦夫人了。”

毛氏忙引着她们往庄子里去,私下里悄悄瞧了吕氏身边的萧容悦几眼,目光里多了几分打探和兴味,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也没变:“这庄子上陈设简陋了些,还望王妃不嫌弃,那边准备了两间厢房,给王妃和萧娘子小歇,一会冬狩开猎的时候,我过来请王妃和萧娘子过去。”

吕氏也知道她这时候最忙,体谅地道:“你去忙,一会打发人来就是了,不用亲自过来了。”

毛氏忙道谢,笑着退了下去。

准备的厢房倒是很雅致舒适,萧容悦陪着吕氏在厢房里说着话,却听见外边一阵脚步声,有人说笑着过来了,经过吕氏的厢房时,还拔高了声音问:“这里面是谁的,如何会比我那间还要好?”

另一位陪着的像是婢女,小心地回话:“是颍川王妃的厢房。”

那一位才没了声音,只是走得远了些,还是飘过来一句:“怎么连颍川王府的都请了……”

吕氏与萧容悦坐在窗边听得清楚,蹙了蹙眉,问香桃:“方才是谁?”

香桃出去问了,进来道:“是乐阳县主。”

吕氏有些惊讶,怎么会请了她,长安贵府里都与这位不大走动了,瞧不上她的做派,更是不想招惹她,毕竟是太宗长孙女,先帝与今上的嫡亲侄女,谁也不想轻易开罪她,只能敬而远之。

萧容悦也是暗暗吃惊,只是面上不好表露,只能笑笑说起了别的事来。

乐阳县主却是半点也没觉得拘束,她带着婢女在自己的厢房瞧了瞧,很有些挑剔:“这样蹩窄,教我怎么歇着。”

她撇撇嘴吩咐婢女:“让人去淮南侯夫人那里问一问,程五郎在哪里。”

她可是早就听说过程漠了,长安有名的浪荡纨绔子,最是不成器的,据说是常年流连花街柳巷,可是有什么要紧,她在宫宴上见过程漠那一回,有一副好容貌,冷清的容颜俊美英挺,看得她心扑通扑通直跳,就是这样冷冷淡淡的才吸引人,那是男人的味道,不是府里那几个能比的。

婢女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赶着去了中堂那边,见了毛氏低声说了乐阳县主的话,毛氏笑容满满当当地:“五郎刚到,这会子怕是陪着几位郎君说话呢,一会开猎前是要去厩房看马的。”

婢女得了话,道了谢回去了。

一旁站着的一名小婢女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走远的婢女,又低下头去,趁着人来人往乱着的时候悄悄退了下去。

程漠正懒洋洋坐在榻席上,听常允与人吹着牛:“……上次要了五郎的重弓回去,我便日夜苦练,如今何止是可以拉弓,便是猎鹿也不在话下。”

与他说话那位正是郑国公府董六郎,哈哈大笑:“你说得这样好,一会可就看你的了!”其他几个郎君都在笑。

常允有些尴尬,嘿嘿干笑:“今日不好喧宾夺主,是淮南侯府做东,自然是让五郎出出风头了。”

他回头,冲着程漠挤眉弄眼,示意替自己打个圆场,总不能让他在这群小子面前丢了脸面去。

程漠哭笑不得,转头问董六郎:“转过年去就要下场了,平日都不肯出来,今日倒是稀客了。”

董六郎叹气:“若是你府里有脸面请了三位殿下,今日无论如何我阿爷也不会让我来的。”

他无奈地一笑,“下场也不过是应付罢了,哪里能中得了。”

几位郎君都是一默,春闱的举子何止千百,想要高中何其难,郑国公府如今大不如前了,更是没能力去疏通了,董六郎想要高中的确是难上加难。

来福悄悄走到程漠身后,低头不语。

程漠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起身来:“那边怕是又来了宾客,我过去瞧瞧。”

常允乐得旁人不再提他开弓的事,忙道:“你快去吧,若是招呼不过来,就让人来叫我,我还是认识不少的。”

程漠一笑:“你先说说你一会猎鹿的事。”

常允顿时苦了脸,被董六郎几个围着问。

走得远了些,来福脸色肃穆:“方才中堂那边送了话来,有人使了婢女去侯夫人跟前问起郎君来……”

他把婢女问的话与毛氏的话说得清清楚楚,便垂着头不再开口。

程漠顿时皱了眉:“是谁问得,可打听清楚了?”

“乐阳县主,是侯夫人亲自去送的帖子。”

程漠原本有些吃惊,但很快脸色变得铁青,目光阴冷狠厉,薄薄的唇紧紧绷着:“他们倒是不教我失望,连这样龌龊的事都能想得出来。”

来福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不问也不开口,只是垂着头,等候程漠的吩咐。

程漠慢慢舒展开眉头,一双眼冷清如星:“太子殿下何时到?让人去庄子门前等着消息,速速来回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冬狩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九章冬狩太子的銮驾到了别庄门前时,诸位宾客都已悉数迎了出去拜倒在地,梁王和禹王笑着在一旁叉手作礼:“殿下好威仪,只怕这终南山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的排场了。”

太子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都起来吧,今日是淮南侯的盛情,不必拘礼了。”

梁王一笑,唤了汝阳侯孟峥与卫尉赵旭:“走,那壶酒还温着呢,吃了酒随我去开猎,听说这山林里有鹿,猎几只来添添彩头。”

禹王倒是谦谦有礼给太子欠了欠身:“皇兄一会可下场?许久不曾见过皇兄的风采了。”

太子看着他:“不了,今日我不过来小坐便走,你可以与他们好好热闹热闹。”

禹王原本也没打算真的要与他一起,不过是不想教人瞧出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毕竟这里还有梁王的人。

他笑了笑,转身带着自己的人进了庄子去了。

太子这才在淮南侯程峰几人的簇拥下,也进了庄子,看着里面已经点上了的火盆,与当中铺开虎皮的主榻,他才有了些笑容:“布置得不错,费了不少心。”

程峰从龟兹之事后可是甚少见到太子和颜悦色对他说话,精神一振,忙笑着欠身:“殿下过奖了,是下臣该做的事。”

太子嗯了一声表示满意,这才往下面看过去:“怎么不见五郎,难不成你设宴他不曾来?”

程峰心头一跳,目光暗了暗,笑着道:“来了,听闻殿下亲至,他也不敢胡闹了,自己过来了。”

说话间,程漠已经大步进来,给太子行礼:“殿下。”

太子见着他,才笑容渐渐多了起来:“我便说,这样的热闹少不了你,怎么样,一会该下场去试试身手吧,不会日日吃酒作乐把个骑射的本事忘了干净了吧。”

程漠笑着应了,陪着太子在堂中吃酒说话。

程峰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起身出去唤了亲随过来:“去问问夫人可都安排好了?一会就要开猎了。”

毛氏这会子正吩咐人去各处厢房请女眷们去围场,自己陪着梁王妃与禹王妃往那边过去,见了亲随过来,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婢女,低声道:“都安排妥当了。”

萧容悦陪着吕氏出来,二人倒也没打算骑马下场,也便是一身寻常衣裙,带着婢女悠闲地在庄子边散着,毛氏使了来的管事妈妈满脸笑容:“王妃与萧娘子若是不下场,不妨去围场边的暖棚里坐着,那里暖和又敞亮,能瞧见围场里骑马狩猎,已经摆好了酒菜瓜果了。”

吕氏自然是不挑剔,笑了笑带着萧容悦过去了。

暖棚是红柳木搭起来的,上面盖着厚厚的毛毡,下面更是摆了炭盆,只有向着围场的一面是敞开的,其余三面都垂了毡帘,坐在里面可以自在地看着围场里面的情形,却又不觉得冷,桌案上摆着新鲜的哀家梨和糕点,旁边的婢女还捧着盛满葡萄酒的水晶瓶。

禹王妃杨氏与梁王妃上官氏早就在暖棚里了,身边都围坐着好几位夫人,就是乐阳县主跟前也坐了一两位,看着吕氏与萧容悦进来,暖棚里的夫人们神色各异,杨氏不过是瞥了她们一眼便别开去,继续与那几位说着话,并不搭理她们。

上官氏倒是看了吕氏几眼之后,笑着向她道:“等了你好一会了,她们说你也来了,还想着与你说说话呢。”

吕氏看着上官氏笑了笑:“许久不见,大堂嫂。”

上官氏身边的夫人们忙让开去,让吕氏在她身边坐下,姑嫂二人说起话来,萧容悦跟着婢女去了自己的榻席上,倒是悠闲自在地看着围场里的人们。

只是这样的悠闲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她便察觉到一旁席上一道怨恨的目光,转过去看见的是陈氏,她没有与那些夫人们一样陪着几位王妃,只是与苏太傅夫人余氏坐在一起说着话,只是此刻她却顾不得与余氏说话了,直直盯着萧容悦,满眼都是恼恨。

萧容悦皱眉,至今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卫国公夫人,她与卫国公府并没有什么来往,就是当日救下了程瑜,但也没有再深交,为何她会如此恼恨自己,甚至不惜降低身份去寻了国子监丞郭家给她说亲。

真要说起这件事来,她只有一个感觉,莫名其妙,就像陈氏对她的怨恨一般。

不过她也并不惧怕,虽然她如今只是个立了女户的商户,但也不是什么由得别人拿捏的软柿子,谁想要难为她,就要做好被收拾的打算。

她坦然回望着陈氏,面色平静如水,不慌不乱,也没有退让,倒是让陈氏吃了一惊,回过神来心里却更是恼怒,这小娘子如此不知好歹,分明是有意挑衅,她心里怕是还没有死心呢!是了,亲事没有说成,西北又来了捷报,只怕过不了多久西北战事可平,大郎是有战功可以请封的人,她怎么可能舍得下!

陈氏咬了咬牙,转头与余氏道:“……还有件事我始终是没个主意,还请夫人帮我出出主意才好。”

她难得如此亲热,余氏自然不会扫兴,笑着道:“国公夫人不妨直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陈氏深吸口气:“是我家大郎,说起来也是他阿爷和我耽误了他,想着要他先在军中效力先立些功业,之后再来说这成家的事,可是不曾想一来二去倒是耽搁了下来,眼瞧着他就要及冠了,可这亲事……”

“我平日里少出来走动,想着夫人与这些府里走动得多些,不知道可有合适人选?”

余氏心里却是打了个腾,想起了先前流传的陈氏给自己侄女说亲的事,也不知道这回是真还是假,可不要又是跟上一回一样。她可是知道郑国公府三夫人冯氏帮着陈氏去郭家牵线,最后两头不落好,郭家更是记恨上了冯氏,她不想也成了这样。

如此她说话便留了几分,笑着道:“怎么会,你家大郎人才出众,又是年轻有为,不知道多少人家惦记着呢,是怕你眼界高挑不中,若是放出话去不知道多少人要来提亲事,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去。”

陈氏心里有事,却不能说出来,只能苦笑:“哪有这样的事,还是得挑一门合适的亲事。”

说话间,下面围场已经开猎了,骑着马带着僮仆的诸位郎君都向着这边过来了,三七却是眼尖,一眼看见了跟在人群最后的一位,惊讶地低呼:“那,那不是杜三郎吗?”

第一百五十章 谁是螳螂谁是蝉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五十章谁是螳螂谁是蝉萧容悦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如果到了这一刻她还不知道淮南侯府请她的用意,那她就是真的傻了,只是为何要让杜霍和她一起来冬狩,仅仅是让他们见一面?

她冷冷盯着那个马背上的身影,眼中有了凌厉的锋芒。

场上骑着马慢悠悠走着的程漠也在盯着身后的杜霍,目光里流露出兴味来:“倒是会算计,这么一场冬狩,不知道动了多少手脚。”

他唤了富贵过来,向着杜霍呶呶嘴:“盯紧了,一会不管有发生什么事都拦住他。”

富贵应着,低声道:“郎君先前吩咐仔细查看,让人去各处厩房里仔细查过,都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汝阳侯世子带来的那头花豹……”

他看了看左右,让骑着的马匹更靠过去些,声音更是低:“来之前被喂了两块肉,只是那驯仆却不在跟前。”

程漠挑眉,目光明亮地望向孟钰的方向,孟钰身后的确跟着两名驯仆,手里牵着一匹矫健的花豹,只是那花豹看着像是十分兴奋,一边跟着马匹后面奔跑,一边低声呜咽着,喷着粗重的鼻息。

他一时神色冷了下来:“他们是想要对谁动手,还想要假手汝阳侯府!”

不会是孟钰自己,再愚蠢的人也不会用自己的猎宠在众目睽睽下动手,那么能够动手脚的就只有淮南侯夫妇了。

富贵并不知道更多,只能摇头。

不过还没等他们再说下去,前面程峰已经使了人过来唤程漠:“太子殿下请五郎君过去说话。”

太子也坐在围场边正中的暖棚里,高高坐在榻席上,看着程漠骑马过来,笑道:“从前你可是跟着郑潮学过骑射的,当年在御前也是得过夸赞的,如今不会都忘在了平康坊里了吧。”

一旁的人们哄笑,程漠却是泰然自若,笑着在马上欠身:“那些弓马刀枪哪里及得上醉卧美人膝这般惬意。”

太子更是大笑:“你也下场,背着你的弓,打不到鹿打几只野兔我也饶了你。”

程漠微微一笑:“喏。”

太子指了指案几上倒好的酒:“这碗酒赏你了,若是空手回来,我就罚你去御马监的厩房里刷马三月。”

小宦捧了酒碗到程漠跟前,程漠盯着那碗酒看了一眼,神色不变,抬手端起来一仰而尽,抖了抖缰绳飞快地去了。

太子看着那空了的酒碗,笑容更盛:“我便说五郎是个没城府的,如此也好,让乐阳得偿所愿,五郎也算有个着落了。”

一想到放荡好色的乐阳与狂浪不羁的程漠能凑成一对,太子越发觉得有趣,心情大好地与一旁的陪人说起话来。

然而骑着马冲出去的程漠却是片刻不敢停,到了一处草木深茂的地方,低头就将嘴里的酒尽数吐掉了,阴冷地回望了一眼暖棚。

富贵忙不迭取了马背上的水囊递过来:“可要紧,要不要请郎中来看一看?”

程漠讥讽地笑着:“不会是毒药,他们可不蠢,不会也不敢现在要我的性命,是催情药。”

堂堂淮南侯,琅琊程家嫡支,连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对付自己的侄儿,真是可笑之极。

“那如今怎么办?”富贵不安,只觉得这围场上处处布满了陷阱。

程漠直起身子来:“先前让人盯着乐阳县主,现在她人在哪处?”

“说是方才便从暖棚中离开,却是带了个婢女进了山林里了,不过她没有骑马,想来是走不远。”富贵望了望眼前的山林,“应当就在前面。”

程漠邪邪一笑:“程沐急着在太子跟前露脸,这会子应该也进山林里,去让人把他引过来。”

被他惦记着的程沐这会子正带着两名随从纵马在山林里追着一只鹿,他带来的鹞鹰在半空低旋,却因为山林枝叶繁茂始终看不清楚下面的行踪,只能不停地打着转。

他已经几次开弓,奈何鹿实在是狡猾灵活,每次都险险躲了过去,越跑越远,他只能咬牙唤人苦追。

这一场冬狩虽然只是热闹,但太子亲至,又是请了长安所有的勋贵宗室,若是不能在这里拔个头筹,岂不是要坠了淮南侯府将门的名头。

他是淮南侯府世子,可是太子、禹王还有梁王对那个一无是处的浪荡纨绔程漠却是十分喜欢,方才一进门,太子便问程漠在哪里,还特意叫了他到跟前说话,提也没有提起自己,眼下若是不能猎几只鹿回去,岂不是更显得他还不如这么个无用的纨绔!

他脸色越发坚定,骑着的马也越发快,紧追着鹿而去。

然而山林茂密,几个呼吸间,鹿就不见了,他正皱眉寻找,却听到不远处有人说着话:“……你看见没,刚才太子殿下唤了程五郎过去,特意说了,这山林里有斑鹿,皮毛最是光滑暖和,要他猎一只回去。”

另外一个也道:“可不是,太子殿下还真是看重程五郎,不过他那副模样能猎中鹿吗?话说这里草深林密,也看不见哪里有斑鹿呀。”

先前说话那个嘿嘿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先前找看庄子的庄头打听过了,就在这林子西边的那片水泡子边常有斑鹿出没。”

程沐一愣,大喜过望,骑着马就过去,看见的是一身随从打扮的两个人,正躲懒牵着马在树下聊着天,见着程沐过来吓了一跳,忙不迭拜下去:“世子。”

认得他可见是淮南侯府的人,只是看着眼生,兴许是在别处伺候的,他抬了抬手里的鞭子:“你说你打听到了哪里有斑鹿?”

其中一个不安地点点头:“是,就在前面不远的西边水泡子旁。”

“你带路,带我过去!”程沐抬头,信心满满望向西边,等不及要猎一只斑鹿回去献给太子了。

那个人哪里敢违抗,只得翻身上马:“小的这就领世子过去。”

程沐的两个随从还没能追上来,不过他已经没有耐心等他们了,吩咐了另一个:“你留在这里等着后面两个,等会一起过来。”

说罢,他一抖缰绳,骑着马便往西边去了。

搜狗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千钧一发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一章千钧一发这片山林是淮南侯府一直养着的,林子里虽然没有猛兽,但鹿和野兔极多,还有野猪,最适合狩猎。各府上都带了猎宠来,猞猁、细犬和獒满山奔跑,露出锋利的尖牙,凶猛地扑向猎物。

杜霍骑着马放慢了步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几位狩猎的郎君之后,他没有带弓箭,也根本不是打算来狩猎的,他的眼一直死死盯着前面不远处带着几位郎君策马而行的孟钰,还有他身后的那头凶恶的花豹。

“……那花豹被下了药,一会儿就会重回暖棚那边,只要你照着吩咐办,萧氏就还得再跟你回杜家。”彭管事是这样交代的,“到时候公侯还有更要紧的事安排你,春闱之后你就是太子殿下与公侯的人了。”

杜霍怎么能不心动,眼神都炙热了,只是看到那头花豹,他后背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彭管事说得不准,那头花豹没能被驯仆给拦住了,他岂不是……

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彭管事讥讽地笑了:“郎君若是不敢,我这就去回禀公侯,就说成不了事只能作罢了。”

杜霍忙唤住他:“不,我照做就是了。”

他不能毫无期盼地回那个小宅院里,若是没有淮南侯的帮衬,他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了,还有尹舍人那件事,他的把柄也还捏在淮南侯手中,他没得选择了。

长柏一直跟着他,也知道之后的安排,这会子脸已经白得像张纸一样了,拉着缰绳的手在哆嗦,低声道:“郎君,这,这……恐怕是要伤人!”

杜霍咬牙低斥:“不必多说了,一会瞧着那边有动静就告诉我。”

暖棚这边,吕氏与她们说了一会话,便回了自己的榻席上,与萧容悦低叹:“哪里是要与我说话,不过是想着法子打听清郎的事。”

萧容悦倒不吃惊,若说颍川王府还有什么让人忌讳的,那就只有日后的李清了,他是皇长孙,也是李氏皇族血统,现在虽然不得陛下看重,可谁又能说的清日后会如何,少不得要提防几分。

她轻声道:“只怕不少人还在暗中盯着,咱们还得小心为妙。”

吕氏深以为然,心里也是不安:“一会还是早些回去吧,清郎回了府不见我们怕是也要担心。”

正说话间,暖棚里一片欢呼声,只见围场中几位郎君正骑着马飞快地追着几只鹿向着这边奔驰而来,原本灵活地在山林里躲藏跳跃的鹿,被撵到了草地上没了可以隐藏的地方,眼见就要被射中。

然而教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死死跟在鹿后面飞奔的花豹突然停住了,抬起赤红的双眼望向围场栅栏外的暖棚,发出低沉的吼声,纵身一跃,向着暖棚飞扑而来。

原本暖棚里的人们还在兴致高涨地看着围场里的狩猎,到了这一刻察觉出不对来,顿时惊慌地尖叫起来,女眷们顾不得身份,慌忙扶着婢女要起身来逃窜,却慌乱地跌到在榻席上,或是被撞倒在案几边。

太子身边守着的亲卫团团将他围在当中,拔出长刀,死死盯着那只飞窜过来的花豹,厉声高呼:“保护太子殿下!”

这时候没有人会在意旁人的安危,都在拼命地躲闪逃走,吕氏也已经吓得脸色发青,一把拉起萧容悦:“快,快走……”

她看得明白,那头花豹分明是直直冲着她和萧容悦这处而来,怕是瞬息之间就要扑过来了。

萧容悦也察觉了,只是这时候逃走已经来不及,花豹怕是很快就要到眼前,她们两个便是再快也快不过那畜生,她反手将吕氏推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用尽气力将跟前的案几推到,只盼着能在案几后面躲上一躲,能等到周围的护卫冲过来将那畜生给制服。

这样混乱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跟在孟钰身后的一人策马扬鞭紧随着花豹身后朝这边奔过来,他的目标也是萧容悦这里。

那个人自然是杜霍,方才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咬牙骑着马冲了过来,他不能错失这次机会,这是淮南侯给他的最后机会了吧。

然后就在那匹花豹要冲出栅栏扑向吕氏与萧容悦的暖棚时,一枚玉箭破空而来,正中它赤红的眼一穿而过,它的动作僵住了,从半空中跌落而下,重重砸在了地上,滚出去丈余远挣扎嘶吼着慢慢没了动静。

惊魂未定的人们愣愣看着已经悄无声息的花豹,又顺着箭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马背上,程漠收回了自己的弓,冷清清地望向这边,看了一眼死去的花豹,才望向惊愕的太子。

萧容悦慢慢直起身子来,看见的便是程漠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骑着马慢悠悠过来,向着瞪着他的太子叉手作礼:“殿下,鹿是没射中,倒是把汝阳侯世子的花豹给射死了,不知可能饶了我不去御马房?”

太子却是惊讶不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与乐阳县主……

程漠无辜地摊手:“殿下吩咐我去猎几只野兔,我骑着马带着人在山林里转了好一圈也不见有,还是远远看他们追着几只鹿,还想抢过来,没想到就看见这只花豹。”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摇头:“也是没看仔细,还当是只胆大的鹿,被赶着往这边跑了,所以就开了一箭,好在射中了,不然发起狂来恐怕更是拦不住。”

太子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也只能悻悻一拍案几:“让人好好查查,这是谁家的畜生,竟然想要冲到暖棚里伤人!”

程峰这时候匆忙赶过来:“殿下,臣万死,竟然险些让这畜生伤到了殿下,这就让人彻查是谁主使安排的!”

程漠冷冷看着程峰那满是愧疚不安的脸,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转头望向不远处愣怔望着这边的杜霍,邪邪一笑,吩咐富贵:“咱们的世子这会子应该是乐不思蜀了,该教人去瞧瞧了。”

富贵嘿嘿应着:“郎君不用安排,禹王殿下正带人追着鹿进了那里去了。”

搜狗

第一百五十二章 香艳的消息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二章香艳的消息程峰站在太子身后,拧紧了眉头望着不远处懒洋洋骑着马还在打量那头死了的花豹的程漠,眼中满是疑惑与愤怒,所有的打算都被他给破坏了,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这时候已经不再惦记程漠与乐阳县主的那点事,他冷冷瞥了一眼已经翻身下马告罪的孟钰等人:“汝阳侯府果然是大胆,纵豹伤人,要冲到我的暖棚里来了,究竟是何居心!”

他说着,更是直直望向那边的梁王,梁王却是一笑,指了指那头死了的花豹:“畜生无知,死有余辜,殿下又何必跟无知的畜生计较!”

太子脸色铁青:“这后面究竟是谁主使!”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任谁都看出了这里面的硝烟味,人人都是自危,忙忙从暖棚中退了出去,想着寻个由头告辞,无论是方才那发了狂的花豹,还是眼下的太子与梁王之争,都是个无底的漩涡,谁也不想掺和进去。

吕氏紧紧拉着萧容悦的手,脸色苍白得吓人,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一会我说身子不好,让人去回了淮南侯夫人,这就回去。”

她虽然方才吓得慌乱拉着萧容悦躲藏,却还是看得明白,那头花豹不偏不倚朝着她们这间暖棚奔过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分明是有缘故的,不然围猎场上驯养得极好的花豹如何会突然发狂,还冲着暖棚过来了!

萧容悦也觉得这里不安全,早早走了的好,点头道:“也好,这里怕是有不少麻烦。”

只是她说着话,回过头时却看见不远处暖棚边目光隐晦不明盯着她的杜霍,他方才骑着马还没来得及冲过来,就看见那头花豹已经被射死在他跟前不远,饶是他城府极深心思稳重,却也被吓得面如土色,好半天才稳住了心神,却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可是他不甘心,机会就在眼前,却就这样被破坏了,淮南侯还肯再给他机会吗?他的前程都在萧容悦身上!

所以他没有走,而是站在那里盯着萧容悦,心里飞快地盘算,无论如何他不能就这样变成淮南侯的弃子,只有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他才有机会一步步爬上去!

萧容悦冷冷看了眼杜霍,不屑再理会他,吩咐身后的婢女:“去给淮南侯夫人回话,方才受了惊吓,我陪着王妃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远远的围场又有人骑着马飞驰而来,只是这回来的人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还没到跟前,已经大声吆喝着:“还不快给淮南侯道喜,真是大喜之事呀……”

来的人是常允,他这会子已经得意地大笑着,到了跟前翻身下马,连背上背着的重弓都顾不得了,一把丢给身后的随从,向着这边大步过来:“诸位怕是不知道了,淮南侯府要有大喜之事了。”

程峰莫名其妙,这边太子与梁王还在对峙,他苦心谋划许久的事被破坏干净,程漠又好好端端在跟前,偏偏还大出风头,他正心头郁郁,却不想有人向他道喜,还是常允这么个夯货,他疑惑地看了常允两眼:“不知常二郎说的喜事是……”

常允看见他,更是笑得古怪,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山林边:“是梁王殿下吩咐我来报喜的,方才殿下带着我们几个猎鹿,一路追着往西边去了,刚要出林子就瞧见了世子他与乐阳县主……”

他说着,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副满是兴味的笑容,停了一停,才又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说了下去:“真是有兴致,挑着这样的时候,看见殿下与我们的时候才停住了,倒是险些惊了殿下的马,殿下吩咐我来给淮南侯道个喜,再请淮南侯使几个人过去伺候世子与乐阳县主更衣,方才马跑的急,怕是踏烂了他们脱下来的衣袍。”

这几句话句句没有说重点,可又句句是重点,听得一众人瞪大了眼忍不住揣摩着那边的情形,连衣袍都脱了一地,可见是十分香艳了。

可这香艳故事的主角是淮南侯世子程沐与乐阳县主!乐阳县主可比淮南侯世子要大上十余岁!都能作他娘了!这,这也太……

程峰的脸色从白到青,从青到红,最后成了死灰色,嘴唇发着颤:“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是二郎!”

常允听不明白他的话,不过看得出他果然像禹王殿下说的那样是不肯接受这件事的,便嘿嘿笑了一声:“淮南侯若是不放心,不妨现在使了人随我去瞧瞧,方才乐阳县主哭着求禹王殿下给她作主,说是世子他一片痴心,她实在是拒绝不了……怎么也要给个交代呀。”

看热闹的都是长安的宗室勋贵,谁还没听说过乐阳县主的名声,听到这里简直要笑出声来,怕是乐阳县主早就看中了淮南侯世子了,虽然县主府上有不少清俊的小郎,可终究是少了个夫婿,淮南侯世子还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正合了县主的心意,不过不知道淮南侯世子怎么也会愿意了,还跟她在这时候躲在林子里苟且……这可真是长安的奇闻了!

“不会的,不会是沐郎!”一旁淮南侯夫人毛氏惊叫起来,她面色发青,死死攥着婢女的手拼命摇头,明明乐阳县主等的是程漠,他们说好了的,只要程漠喝了那盏酒,就有人会引他过去,乐阳县主就在那边等着,可是为什么变成了她的儿子程沐了?!

她拼命地往前走,想要从常允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然而还是被程峰教人拦住了,程峰终究不像她,还有最后的理智,干涩地开了口:“人在哪里,我带人过去!”

常允看着淮南侯夫妇那难看的神色,还有太子铁青的脸,哈哈笑了:“就在那边林子旁,我给公侯带路!”

看着程峰僵硬地迈着步子,带着人翻身上马走远,毛氏只觉得天旋地转,靠在婢女身上欲哭无泪,明明先前不是这样安排的,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难道是……程漠?

她猛然转头,盯着骑在马上望向这边的程漠,却见他神情冷淡平静盯着自己,眼眸深邃不可见底,看不出是什么心思,但就是这个捉摸不透让毛氏心里多了一丝惧意,是他吗?若是他,他到底知道了多少?还能安排地这样隐秘,他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摊牌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三章摊牌回长安的路上,吕氏的手还是紧紧抓着萧容悦不放,许久才低声道:“方才那怕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吧。”

这一场冬狩,那一只花豹,那一间暖棚,若不是早就安排好,如何会有这样的巧,那只花豹不偏不倚直冲她们两个而来,恐怕原本就是要在这场冬狩时出这样的意外,若是吕氏与她死于花豹手中,那么也是畜生无知发狂所致,若是她们侥幸不死……萧容悦想到了原本骑着马向着她这边冲过来的杜霍!

她脸色一紧,杜霍恐怕就是那个后手。

若不是她早对杜霍有提防,猜到了他与淮南侯府私下往来,恐怕真要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在旁人看来,杜霍更是对她情深义重,危难之时不顾自己安危还要冲上前去救她……说不得还真是一段佳话。

她嘴边慢慢露出冰冷的笑容,看来先前给杜家的教训还不够,杜霍还有胆子来打她的主意!若不尽快解决这个麻烦,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人算计了。

她把吕氏送回了颍川王府便吩咐三七:“给戴姨娘送封信过去,杜家安生得太久了,不必再留着了。”

原本她不想操之过急,毕竟杜家已经是落水狗,与其费尽气力惹得人察觉,倒不如悄无声息地解决,只是现在看来是她小瞧了杜霍,那样有野心的人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恐怕会不惜一切都要满足自己对于权力的欲望。

可是在她到了胜业坊宅子门前时,她不由地愣住了,一身石青色束袖劲装披着大氅的程漠正负手站在门前,抬头看着宅子门前那块匾额,目光清澈冷冽,待到回头时却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淡淡地漫不经心地模样。

“不知郎君登门有何事?”萧容悦客客气气,却是没有半点要请他进门的意思,不知怎么,她始终觉得这位程五郎是个麻烦人物,虽然看着像是个纨绔浪荡子,可她让人打探过,却也没有能打探到什么。

还有那一箭,那样远的距离,一箭射穿花豹的眼,直插头颅取其性命,这绝非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能做到的,他不寻常!可他为什么要让人觉得他就是个无用的纨绔呢?

萧容悦心思非转,更是对程漠满是戒备,脸上带着笑容,目光却绷得紧紧地盯着他。

程漠看着眼前抬着头盯着他的萧容悦,清楚地察觉到了她目光里的小心警惕,看她像只绷紧了身子随时等着炸毛的小兽,不禁想笑,他也真的笑了起来:“萧娘子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好歹我今日在围场上还救了娘子一命,登门来竟然连茶也讨不到一盏,真是可怜。”

萧容悦一愣,有些讪讪然,说起来他还真是救了吕氏和自己,就这样被堵在门外,的确有些不通情理,她只好挪了挪身子,扯起嘴角:“请吧。”

程漠还真是登门讨茶吃的,等他兴致勃勃地把厅堂溜达了一圈,又坐下了细细品了竹苓倒过来的茶汤,才喟然一叹:“萧娘子这宅院很是雅致,茶汤也是上好的,澄黄透亮,香味悠长……”

萧容悦嘴角快撇到耳朵根后面了,没好气地打断他:“郎君事多繁忙,怕不是特意来我这里品茶的吧。”

还真是急了,这是要伸爪子了?程漠笑眯眯:“说的是,说的是,只是这茶汤太好,忍不住夸一夸。”

他说完了,这才抬眼望定萧容悦:“娘子不必让人再打探元宝的事了,元宝是我让人送去皇长孙殿下身边的。”

只这一句话,萧容悦的脸色顿时变了,她紧紧盯着程漠,心中是说不出的骇然,竟然是他!他不但悄无声息地安排了元宝到李清身边,还知道自己让人在宫中打探元宝的事,更是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告诉她!

他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萧容悦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自己,程漠轻笑了笑:“娘子不必担心,元宝将尽力保护皇长孙殿下,绝无二心。”

萧容悦的脸上的血色慢慢恢复,却依旧满是怀疑和揣测:“郎君究竟是何用意?”

自小在阴谋和算计中长大,她不会仅凭一句话就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友非敌,反而让她更加警惕。

看着她小心翼翼,程漠倒像是心情大好,哈哈笑着:“我今日在围场救了娘子一命,再登门可也是半点没向娘子隐瞒,这也算是我的诚意了吧,娘子日后若有什么事,不妨使人送了话给我,我自当尽力。”

萧容悦盯着他那张俊美的笑脸,却是莫名有一阵挫败感,明明自己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却被他糊弄了这么久,现在反倒是事事受他掣肘,不但弄不明白他的意图,还把自己的举动暴露了干净,这是从来没有的。

她愤愤道:“郎君出手相救,我很是感激,只是别的事还是不劳烦郎君……”

话还没说完,程漠已经起身了,依旧是笑着:“无妨,那我以后有事,就来麻烦娘子了,娘子必然不会拒绝我的。”

话说完,他便大袖飘摇翩然而去,把萧容悦气得直愣怔,她怎么拒绝,连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他就这么走了,偏偏还真是他救了自己!真是个混账!

出了门的程漠笑容一直没有散,回想起方才在自己跟前气得嘴唇紧紧抿着的萧容悦,就像是只动了小脾气想要伸爪子挠他的猫儿,让他忍不住想再惹她一下,看着她生气的样子也觉得有意思。

旁边的富贵看他一直弯着的嘴角,缩了缩脖子,转头却是看见了巷口站着的人影,不由地惊讶道:“那不是杜三郎?他怎么又来了?”

程漠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抬眼望过去,果然是杜霍,只是这时候杜霍没有发现他,反倒是目光冷冷地盯着萧宅的门口,并没有要走过去的意思。

程漠反而更是皱了眉,回头吩咐富贵:“杜家不能留了,想法子解决掉吧。”

富贵应诺一声,却听程漠紧跟着一句:“不要弄出太大响动来,不要让侯府以此牵连到萧娘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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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家老小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四章一家老小裴沅终究还是小产了,在她把自己的体己银钱花得七七八八,请了好几位郎中来瞧过,汤药也没有停过,然而还是没能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半夜就见了下红,银锦吓得面无人色,急慌慌去木莲的房外请杜霍,然而小婢送了话进去半晌也不见动静,还是木莲披了衣袍出来,看着她冷笑一声:“也不瞧瞧是什么时候,这样晦气的事还有脸往这边来说。”

说着,当着银锦就啐了一口,吩咐小婢关了门,理也不理银锦的哀求,银锦没了法子,只能再想了法子去求戴姨娘。

还是戴姨娘慈悲,吩咐了自己的婢女过去瞧了,又让人早上市坊门开了就去请郎中。

然而还是晚了,郎中来了的时候,裴沅肚子里的血肉已经落了,银锦悄悄瞧了,却是唬了一跳,那已经是个成型的男婴,可是那男婴的面上模糊不清,全然看不清眼鼻,像是个怪物。

那个郎中也吓得不清,连声说着自己行医多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事,还是银锦塞了十几个钱到他手里,他才停住了嘴。

可是堵得住郎中的嘴,却堵不住院子里小婢女们的嘴,不过大半日的功夫,宅子里人人都知道裴姨娘流产了,怀的是个怪物。

裴沅醒过来的时候,房里只有银锦一个人,对着她垂泪不止,她干哑着嗓子:“郎君呢?怎么还不请了郎中来,让人把保胎的汤药端来,我吃了也能好些。”

她还以为孩子还在,跟先前一样,只要吃了保胎药就能无事。

银锦再忍不住哭着道:“姨娘,孩子没了,郎君不肯过来。”

没了?孩子没了?裴沅当时就惊得坐了起来,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才发现原本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这时候已经平坦了,宽大的衣袍中空荡荡的,孩子真的没了。

她惊叫着哭喊着,还是银锦苦劝了许久,才慢慢安静下来,她瞪着通红的眼望着银锦:“郎君呢?他可曾来看过我?孩子没了,他就没有说什么?”

那是他的长子呀,她没了孩子,他居然都不肯过来安慰她,三表兄怎么会这样狠心。

银锦摇了摇头,哀哀道:“郎君在夫人房里,说是这事太过晦气,不肯过来。”

裴沅脸上再无半点血色,眼神呆滞,喉头咯咯作响,两眼一翻倒在了榻上。

杜霍这一会的确是在裴氏房里,他低着头听着榻上裴氏用尽气力拍打着榻席叱骂着:“……你,这个逆子,你,你竟然要我,要我去给那个贱妇……”

她气得脸发青,喉咙里痰声大作,骂都骂不下去了,唬地林妈妈几人忙忙上前帮她顺气端水。

杜霍却是视若无睹,依然是冷冷的神色:“阿娘,为了杜家,为了儿子,就委屈你去给萧氏赔个罪,只要她肯回杜家来,日后我必然会让人好好照拂阿娘,让您过上好日子。”

裴氏痰堵在嗓子眼里,脸色青中发紫,盯着自己的儿子,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三郎,我那么疼你,你,你要逼死我……”

林妈妈被裴氏吓得魂飞魄散,却又不敢开口,只能低声吩咐小婢:“去,去把大娘子请来,还有郎主……”

杜兰过来时候,看见的就是裴氏已经快要昏厥过去,一双手死死攥着该在身上的锦被,眼睛却盯着杜霍,瞪得大大的,满是不敢置信与绝望的灰败,见着杜兰进来,林妈妈顿时松了口气,忙迎了上去:“大娘子,你快去劝一劝吧,三郎君不知道是不是着了魔了,竟然要夫人去给萧娘子赔罪,要把萧娘子接回来,这,这……”

杜兰看向杜霍,杜霍并不理会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阿娘,许久才道:“阿娘何必如此为难,这也是为了大家着想。”

杜兰刚想张嘴,可是想起了先前裴氏逼着她交出陪嫁来贴补公中,又慢慢冷了心,低下头去坐在一旁不发一言,裴氏看着更是浑身发颤,唤着林妈妈:“去,去请郎主来,让他给我做主,这孽子要逼死,逼死我!”

杜奎这会子却是焦头烂额,他坐在戴姨娘房中,一筹莫展:“那酿酒坊不是一直生意兴隆,赚了不少银钱回来,怎么会突然就要放这许多钱进去?”

戴姨娘斟好了热茶递上去,又拨了拨一旁炭盆里的火,这才叹气:“说来也不是巧,原本这家酿酒坊生意极好,原本也说好了咱们投了一半的钱银进去,利好也是各得一半,先前也是按照说好的送了钱来,可是这一次那东家家中出了变故,说是儿子、儿媳带着小孙孙赶着回乡过新年时候,半道上马车翻了,儿子没了,他哪里还有心思再打点酿酒坊,赶着要回去。”

“原本说是要关了张就走,还是我拦着了,毕竟眼下就快新年了,正是酿酒坊生意红火的时候,若是这会子关了张,岂不是要白白赔上大笔的钱。我与东家娘子商量许久,她终究是松了口,说是让咱们再花一千金把酿酒坊盘下,八百金买下酿酒的方子,这买卖就归咱们了。”

“一千八百金!”杜奎瞪眼:“那么个破酿酒坊,若是再江宁府连八百金都不值,他这是漫天要价!”

戴姨娘连忙劝道:“郎主也知道,这里是长安,不是江宁府能比的,何况那一处酿酒坊生意的确是极好的,酒水甘冽醇厚,西市那一间小酒馆更是每日都要去那里订酒的。”

这个倒是真的,杜奎可是早就让人打听过了,自己也去瞧了品尝了,的确是不错的,可是这就要一千八百金,他还是心疼:“如今公中也没有这许多银钱了。”

戴姨娘一摊手:“可不是,郎主是知道的,如今公中那点是杯水车薪,这宅子里好几个病着,每日还要请郎中,都是张着嘴等着要吃用,我也是难为无米之炊呀。”

她低声嘀咕着:“我只是可惜,这样好的买卖,若是那东家真的要关张,咱们投进去的银钱怕是要白白浪费了,到转年还不知道那东家会不会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杜奎眉头皱得拧到了一处,解都解不开:“从哪能弄到这一千八百金!”

戴姨娘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眼瞧着又是新年了,若是不能赚上笔银钱回来,只怕连夫人的汤药钱都要凑不出来了,这可怎么好!”

杜奎想来想去,把心一横,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她既然是这一家的主母,难道只知道伸手要银钱看病吃药,却把陪嫁藏着掖着,她不是让兰娘把陪嫁拿出来贴补公中,她也得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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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淮南侯夫妇的打算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五章淮南侯夫妇的打算与杜家一样,淮南侯府这时候也是乱糟糟的,毛氏听说程沐要娶乐阳县主,便当场昏了过去,被婢女婆子们送回了府里,好半天才醒过来。一醒来便连声问程沐:“世子呢,世子呢?”

她身边贴身婢女腊梅上前扶着她:“世子已经跟着公侯入宫请罪了,还不曾回来。”

毛氏欲哭无泪:“怎么会是世子,他不是带着国柱国栋他们几个去打猎了吗,怎么会去了那里……”

不但去了,还与乐阳县主厮混在了一起,还被禹王的人给发现了,闹得整个庄子上都是沸沸扬扬,她是无论也想不到会变成这样的。

她强撑起身子,吩咐:“去唤了国栋与国柱过来,我有话问他们。”

等到国栋与国柱两个结结巴巴说完,毛氏的脸白得吓人:“你说是有人引着世子过去那边的?是什么人?现在在哪?”

国柱头摇得像拨浪鼓:“……穿着庄子上仆役的衣服,带着世子去了那片水泡子人就不见了,瞧着也是面生,后来再让人去找就找不到了。”

毛氏气得倒仰,自己家的庄子上安排得冬狩,结果被人给算计了,后来竟然连人都找不到了,更不知道是谁指使的。

会不会是程漠?不然他为何会恰巧躲过了,还冲到围场射死了那头花豹?!

毛氏越想越觉得心慌,等到程峰带着程沐回来,便急急忙忙带着人迎了出去:“公侯,陛下她……”

程峰神色灰败,让人解了大氅,重重在榻席上坐下,沉沉叹气:“已经让凤阁拟诏,择日赐婚。”

毛氏大惊失色,扶着案几好半天喘不过气来:“真要娶那个……那可是长安人人都知道的,她府里养了那许多小郎,半点妇道都不守!”

程峰一肚子的气无处可出,看着儿子勾着头萎在案几后,更是又气又恨:“还能怎么办?那是先帝与陛下的亲侄女,是邵王的长女!难道还能就糊里糊涂地作罢了!禹王那边可是盯得紧紧的,不肯善罢甘休!”

毛氏两行泪下来了:“可是沐郎,沐郎要娶那么个女人回来,他这辈子就毁了!公侯无论如何也要想想法子呀!”

成了乐阳县主的夫婿,单单名声便毁于一旦,日后人前背后都要被人嘲笑。

程峰烦恼地锤了下案几:“陛下的话,谁又敢驳斥。”他转而盯着一直垂着头满脸恍惚的程沐:“蠢钝至极!竟然被个下人哄得团团转!”

程沐身子一颤,头低得更深了,他这一刻恍若是在一场噩梦里,他已经记不清楚当时跟着到了那片高高的芦苇丛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寻了片刻不见鹿的踪迹,那带路的人便递了一个水囊过来,劝他别着急,耐心等等就会有发现,可他一心都只想着要在太子跟前露脸,不经意间吃了几口水,便彻底迷糊了。

再后来……他是被禹王几人的嘲笑声惊醒的,醒过来看见的便是乐阳县主满面含春衣裳不整露出大半雪白的身子,连红艳艳的桃花鸳鸯肚兜都歪歪斜斜,还是见到禹王才拢了衣裳遮了遮,羞怯怯地说是他主动的!

他险些没有呕了出来,却已经辩白不清了,被所有人嘲笑着送去了宫中,被逼着结下了这门亲事。

可那个女人!她的年纪比毛氏小不了几岁!

看着程沐那副萎靡痛苦的模样,毛氏心如刀割,抹着泪与程峰道:“沐郎他知道什么,他是被人算计了,是有人特意引着他往那边去的,肯定是早就算计好了,要害沐郎的。”

她手里紧紧攥着手绢,揉成了一团:“是程漠!不然他为何没有过去,倒是沐郎过去了!肯定是他早就知道我们的打算,才……”

程峰眼风一厉,扫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打算!这都是意外!”

毛氏才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低声抽泣着:“可他如今还好好的,还去围场出了风头!”

程峰目光幽深冰冷,盯了一眼程沐,才慢慢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都没用了,你好好安排安排,准备接赐婚的诏谕。”

程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起身来,向着程峰与毛氏躬了躬身,挪着步子踉跄着一步步走了出去。

毛氏心拧成一团,再忍不住了,挥退了左右,与程峰道:“公侯,我始终觉着五郎有些不对劲,他明明已经喝了那一碗酒,怎么就……”

程峰没有开口,沉着脸听她说着。

“沐郎明明是在山林里打猎,却被人引到了那边去了,人还不见了,若不是有人故意要害他,还会是什么!”

“可是五郎,他能有这样的心思?”程峰皱眉之后开口。

毛氏回想起在围场上看见程漠那冷峻地眉眼,却不敢掉以轻心:“无论如何,他可是躲了过去,如今沐郎又要娶乐阳县主,日后这门亲事怕是会成了一个大拖累。”

程峰心烦的也是这个,明明他替程沐都安排好了,先在卫所待上些时日,待到有机会求了陛下恩准放了程沐去北边,再给他安排军功,便可以一帆风顺地回长安一步步往上走。可是现在,全都毁掉了。

娶了乐阳县主,陛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程沐离开长安了,而有了乐阳县主这样的妻室,程沐也再难得到重用,还会被拖累了名声,恐怕日后都难再抬起头来,那这世子之位……

他想到这里,后背生凉,脸色也越发难看:“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五郎也大了,深得太子与禹王他们的喜欢,连陛下都时时提起他来,说他颇有游侠儿的气概。”

毛氏把那块手绢死死攥着,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给他也说一门亲事,不能让沐郎一个人受这样的委屈屈辱!”

程峰慢慢靠在凭几上:“那就得好好挑一挑了。”

要保住程沐的世子之位不被程漠抢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程漠娶一门更上不了台面的妻室!可满长安哪里有合适的人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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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登门赔罪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六章登门赔罪裴氏的马车停在胜业坊门前,杜霍便让人把她扶了下来,半搀半架着往萧宅过去,到了宅子门前,杜霍客客气气上前与看门的小厮道:“有劳通禀一声,就说杜夫人与杜三郎来给萧娘子赔罪来了。”

小厮吓了一跳,一眼就瞧见了已经病歪歪靠在婢女身上还是一脸气恼无奈的裴氏,忙忙转身进了宅子去。

郑妈妈得了消息,脸色顿时变了,她不敢有半点耽搁,快步进去禀报萧容悦。

“连大夫人都来了,杜三郎怕是铁了心要让娘子低头了。”郑妈妈满脸不安,“这若是传开去……”

虽然是判了义绝,但裴氏终究是萧容悦的前婆母,如今病得半死不活还要亲自来给萧容悦赔罪,旁人若是知道了,只怕都会说杜家顾念旧情,倒是萧容悦刻薄寡义,目中无人了。

萧容悦此时脸色也不好看,她比郑妈妈更清楚杜霍的打算,只怕有了这么一出登门赔罪的苦肉计,杜霍不但会闹得沸沸扬扬,还要以此博一个深情的美名,若是萧容悦还是当年的萧氏,说不得真就被打动了,又或是无奈地低头认下了。

她皱眉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低声吩咐了郑妈妈几句,郑妈妈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答应着退了出去。

杜霍等在门前好一会,也不见有人出来,不由地蹙了眉,他可不信萧氏会如此糊涂,明知道自己把裴氏都请了过来,更是打着赔罪的名义,她还敢拒之门外,这若是传出去,只怕她的名声便不那么好听了。

裴氏更是已经站不住了,原本就是久病不起,却被逼着来胜业坊给萧容悦赔罪,若不是杜奎以赶了她去庄子上要挟,她是绝不会过来的,可是最叫她伤心的是,这竟然是自己最疼爱的三郎的主意,他明知道萧容悦害了自己,却还逼着她来赔罪,她有什么可赔罪的,还是向那么个贱妇低头,这比杀了她还难过。

就在杜家母子都要站不住的时候,宅子的门开了,出来的却是郑妈妈和几个婆子,她们出来便齐齐整整站开来,把杜家来的几个围在当中,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杜霍顿时脸色不太好看了,忍着气与郑妈妈道:“萧娘子呢?我与阿娘登门给她赔罪来了。”

郑妈妈却是笑着抖开手里一张借据,高声道:“娘子不在,不过早就留了话,说是杜三郎若是再登门,就让我们问一问,这杜家欠着我们的这三万缗钱银是时候该还了吧?”

“先前府上说周转不开了,手头没有银钱了,先写个借据,可这已经过去小半年了,你们在江宁府里过不下去了,搬到长安来了,怎么也该还了吧?”

没想到郑妈妈张嘴就是要钱,杜霍脸色微变,勉强张嘴道:“不是,我们是来……”

郑妈妈却没容他说下去,更是笑着高声道:“当初杜三郎娶了我家娘子过门,新婚之夜便不曾进过新房,过了不到三两日便收了三个通房,不到一个月又与自家表妹厮混在一起被人撞破了,那会子都没想着要给娘子赔个不是,怎么如今倒是想着登门来了?”

“大夫人也在,那就更是好了,当初大夫人一心想着各种法子要害了我家娘子性命,贪图我家娘子的陪嫁,这可是江宁府衙有公断的,怎么如今倒是良心发现了,想着登门赔个不是?”郑妈妈看向裴氏,言辞越发犀利:“也亏得你们说得出口,害人性命的事,如今想就这样登门赔个不是便算了?若不是当初我家娘子心善,不愿意与你们再纠缠不休,求了义绝作罢,不然真该求着府衙重判,好歹也是谋财害命的大罪!”

杜霍与裴氏这时候都是脸色难看至极,想不到还没见到萧容悦,就已经被郑妈妈给拦住了,更是不管不顾在门前大声说起这些来,原本江宁府的事长安没什么人知道,可是她这样一闹,旁边又有不少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怕是要不了多久又会传开来了。

杜霍登时铁青着脸,狠狠打断郑妈妈:“萧氏可在宅院里?我们要见她,你一个下人怎么敢这么放肆!”

郑妈妈却是“呸”地一声,一口痰啐到他跟前:“我是个下人,可我也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倒是杜三郎如今连面皮都不要了,为了钱财富贵又想着来算计我家娘子。”

“当初算计我家娘子的陪嫁,欠了三万缗钱不还,如今一家子在长安过不下去了,又眼红娘子的钱财,还想着法子想骗了娘子回去!说什么赔罪,我看是你那几个姨娘通房没钱买首饰衣裳了,杜大夫人害人性命得了报应病得没了汤药费了,所以想厚颜无耻上门打秋风吧?”

她说着,摆摆手:“来,你们说说,娘子往常给登门打秋风的是怎么打发的?”

她旁边的婆子们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若是那种庄子上的庄户,就赏几十个钱,若是远方穷亲戚,就再赏顿饭,加上几块衣料子。”

“不过杜三郎可不是咱们庄子上的庄户,也不是什么远方亲戚,他与咱们娘子可没关系,倒还欠着钱,就这样还要带着自己娘上门来打秋风。”

“索性打发十几个钱给他们吧,听说杜三郎那两个姨娘和通房都怀了身子了,说不得是没法子了,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杜霍听她们的话,气得手脚发颤,想要开口奈何嗓门怎么也比不过这几个粗门大嗓的婆子,旁边看热闹的也越来越多,他若是真的在这里跟这几个婆子吵架,更是有失身份,他只能咬牙吩咐婢女:“扶了夫人上马车回去!”

裴氏已经气得半昏半醒,被婢女强搀着往马车那边走去,可是先前来的时候就把马车停在了市坊口,还得穿过大半巷曲才能走到,看着旁边人指指点点嘲笑,杜霍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丢光了,强忍着羞愤屈辱快步走着。

只是身后的郑妈妈还不肯罢休,吩咐那几个婆子高声地说着:“没想到堂堂江宁杜家长房居然是这样的做派,先前贪图媳妇的陪嫁,要谋害媳妇的性命,如今已经义绝了,没了钱银却还想着登门来打秋风,也不管自家娘的死活,真是孝顺呀!”

接着便是一阵哄笑,那笑声几乎要毁掉杜霍最后的冷静,他颤着手捏着马鞭和缰绳,好半天才翻上了马,飞快地冲了出去,离开了胜业坊,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下后面被扶上马车的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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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自己来挑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七章我自己来挑郑国公府接到了淮南侯府派来的帖子,二房夫人于氏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直直盯着那帖子好一会才陡然惊醒过来,急急忙忙拿了帖子去找自家郎君。

“咱们素来与淮南侯府也没来往,就是平日里年节也不见走动,怎么会突然派了帖子过来?”于氏纳闷。

董二郎主正摇头晃脑地看着自己从西市书肆里淘来的古画,听她说这个,兴趣缺缺:“说不得是有什么喜事,请了咱们府的过去凑热闹罢了。”

于氏却是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了:“这不对,送帖子来的只说请了咱们与长房,而且还让把六娘带过去,长房那边四娘也要过去。”

这可不是什么凑热闹,特意请了未出阁的娘子,那是早就有安排了。

于氏的心跳快了起来,眼中有了兴奋的光彩。

董二郎主撇撇嘴,一双眼还是盯着自己的古画,惋惜花了五十个钱只能买到这残卷,若是能得一张完整的,那可就能让他乐呵好久了。

“他们请了就带过去呗,既然不是什么喜事,又不用随礼,多去一个还能多吃一份宴席。”

于氏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终究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你说,他们是不是想跟咱们府里结亲?”

董二郎主这下才有了心思听她说话,只是听完哈哈笑了起来:“我看你是撞邪了吧,那是淮南侯府,琅琊程家子弟,他们能跟咱们结亲?能看上六娘?”

董二郎主虽然没什么本事,靠着公中贴补二房度日,可还不蠢,怎么也知道自己这一家子空有名头的国公府跟有实权得势的淮南侯府差距有多大。

于氏却是皱眉道:“有什么看不上的,他们就是天皇老子不成,要真是了不得,怎么会让自家儿子跟乐阳县主搅和在一起了,还闹出那样的丑事来,最后还结了亲。”

“连那种大上十几岁的……都能娶,咱们六娘怎么了,好歹也是国公家的娘子,清清白白的,嫁过去也不算高攀!”

董二郎主嗤笑,想说乐阳县主身份贵重,自家六娘比不得,可是又转念觉着自己媳妇说得好像也不错,不然淮南侯府这时候请了他们府里未出阁的娘子过去是做什么,难不成真的是有那个意思?

于氏看他脸色犹豫,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忙又道:“可是他们这是打算给谁说亲?淮南侯世子不是已经与乐阳县主订了亲了。”

董二郎主想了想:“不是还有程五郎吗?他也是淮南侯府的人,还没有结亲呢。”

于氏顿时脸色一变,惊呼道:“那怎么行,他可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前些时日还与平康坊的妓娘纠缠不休,十足不成器!”

“你知道什么!”董二郎主呵斥道,“妇人之见!你可知道程五郎手里可是掌着淮南侯府一半的家财!就是那侯府都有一半是他的!”

于氏的声音戛然而止,惊讶地看着董二郎主:“怎么会?他不是个侄儿吗?”

董二郎主看都不看她一眼,把自己的古画卷起来收好:“当年程岳用战功赚回了淮南侯的爵位,还领着骁骑卫统领,程家二房这一支都跟了过来,才有了一门两公侯的美名,可惜后来废王之乱,程岳被人参奏说他要起兵反叛救废王,才被夺爵赐死,膝下三子只剩下程五郎一个了。”

“后来还是太子出面保住了淮南侯的爵位,给了程峰,只是程家老家主从琅琊赶来,与卫国公程岩一起进宫求了陛下看在琅琊程家世代为忠臣良将的份上留下了程五郎,还把先前淮南侯的一半家业分给了他。”

他说罢,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于氏:“所以你还嫌他不成器吗?”

淮南侯府一半的家业!于氏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如今的淮南侯府名下的铺子田庄就不知道有多少,淮南侯夫人毛氏的气派她们连比都不敢比,可没想到他们还只得了一半家财,还有一半竟然在程漠那么个纨绔子弟手中。

“那,那他若是娶了六娘……”于氏心里复杂极了,这样的家世的确算得上上等,可是淮南侯夫妇怎么会挑到他们家来了,长安各府里有那么多小娘子。

董二郎主笑了:“你也说了,他放浪形骸,实在不成器,别的府上可不一定愿意委屈呢。”

于氏的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脸上的喜色也越发掩饰不住:“若是能说定了这门婚事,六娘日后就不用愁了,就是听起来也风光。”

她还有个小儿子董七郎,正愁着学业不成,府里公中也贴补不了多少,若是得了这门婚事,哪里还用发愁。

董二郎主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丝笑:“不错,是门好婚事,你让六娘准备准备,别让长房抢在了前头了。”

于氏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声,也顾不得再跟他说什么,急急忙忙出去准备了。

到了下午,郑国公府就送了回信到淮南侯府,长房与二房都答应过来,就等着第二日登门赴宴了。

这个消息一头送进了西院去给毛氏,另一边也飞快地送到了东院。

“郑国公府的娘子?”富贵险些把下巴气歪了:“这也太作践人了,谁不知道那一家如今连体面点的亲戚都不肯跟他们走动了,一家子老小都靠典当庄子铺面过日子了!”

“前些时日董家长房的三娘子才成了亲,嫁的是安北都护府来的商贾,就是贪人家给的彩礼丰厚!”

他越说越气:“难道要郎君跟那样的人家做亲?!他们真是黑了心肠了。”

来福却是语调平平:“世子与乐阳县主定了亲,郑国公府娘子不如乐阳县主。”

程漠冷冷一笑,抬起头来:“看来这一回他们是不肯善罢甘休了,一定要替我定一门亲事了。”

他说着,垂下眼望着手里的帖子,忽然嘴角弯起一抹微笑:“那不如我自己来挑好了。”

自己挑?富贵莫名其妙,挑谁?郎君难道相中了哪一家的小娘子了?

程漠却是吩咐来福:“让盯着杜三郎的人动手吧,这份礼物该送了。”

礼物?什么礼物?富贵越来越糊涂了,郎君到底要做什么?他怎么不明白了呢?

来福却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雕塑脸,恭敬地叉手躬身:“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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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带着礼物登门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八章带着礼物登门还没等杜霍再想出什么苦肉计来,已经有人登门指名道姓要寻他了。

“……好歹也是江宁府的解元,又是在太学里进学的,我只当是什么世家子弟名门之后,让春柳桃红几个好生伺候着,又是好酒又是歌舞,还订了一桌明月楼的席面送上去,谁知道他在桃红房里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便偷偷溜了,连嫖宿的钱都不曾给,真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平康坊红袖坊的谭妈妈气咻咻地说着,脸上松弛了的面皮都在抖,声音拔得老高,嚷嚷得门外来来往往的人都听得真切。

她身后跟着的年轻妓娘子桃红听到这里就哭得更大声了,用手绢掩着脸:“杜三郎那夜里口口声声应承我,说要花五百钱给我赎身,还要抬我进门的。”

“他说他府里没有正经大娘子,有个姨娘也是身子不济事,瞧我是个有福气的好模样,让我跟着他……哪里想得到,天没亮他借口上茅房,就偷偷翻墙跑了!”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哭得眼泪汪汪,满是哀怨地抽泣着。

谭妈妈指着杜家的几个小厮婆子:“骗了我家桃红,还想赖了嫖宿吃花酒的钱,别以为躲了起来就没事了,今日若是他不出来给个交代,这官司就是打到衙门里去也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高大健壮的部曲,虎视眈眈盯着杜家的人。

婆子们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么一群人,乱成了一团,有几个赶着进去给杜奎和戴姨娘报信,又有两个去了杜霍的房里,要给杜霍和裴沅送消息去,剩下的只能咬牙在门前挡着。

消息送到戴姨娘这里的时候,戴姨娘愣了一下,颇有些吃惊,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吩咐婢女:“去瞧瞧三郎君在不在院子里,这是他的事,我不好插手。”

报信的人迟疑地问道:“要不要禀报郎主?”

戴姨娘柳眉倒竖:“郎主这几日为了酒坊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还要拿这样的事去烦他?是要气着他吗?”

那人喏喏地退了出去,不敢再提。

杜霍一早去了太学,自然是不在的,裴沅刚刚小产了,还起不得榻,去禀报的人走了一圈,终究还是又求到了戴姨娘跟前:“还得请姨娘拿个主意,那群人要冲进来了。”

戴姨娘却是悠闲地拨弄着手炉里的炭火,不急不忙:“这话倒是荒唐了,三郎君的风流韵事,郎主忙着,我一个作姨娘的怎么好出面,他的吃用钱银都拨过去了,难不成还要我用体己钱给他嫖宿妓娘子?”

“你带个话出去给那门外的,就说杜三郎不在院子里,她们要讨钱讨说法,不是还有府衙吗?不是还有太学?让他们有啥要闹的去太学里寻杜三郎,要不去府衙里闹也可以,别在这里吵了我们清净。”

这番话把那报信的婆子唬了一跳,喃喃着道:“这,这怎么使得……”

戴姨娘斜了她一眼:“你也信那不要脸的人说的?三郎君会赖嫖资?还要抬个妓娘子进门?”

唬地那个婆子连忙摇头像个拨浪鼓:“不,不,三郎君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戴姨娘撇了撇嘴:“那不就是了,难不成他们还能闹出什么事来?怎么也不能惯着他们,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好讹的。”

谭妈妈带着人去太学闹了一场,又让人去报了官,杜霍被弄得焦头烂额,再也顾不得去胜业坊见萧容悦。

然而程漠是有时间的,他一早就带着富贵到了萧宅门前等着了,一直没有让富贵去敲门,而是耐心地等着杜家的消息传过来,才动身过去求见萧容悦。

萧容悦实在是惊讶,这位程五郎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门,上一回就厚着脸面说要登门来拜访,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

她不由地嘟了嘴,咕哝着:“怎么又来了,难不成还是来找麻烦的!”

郑妈妈笑了:“要不还是回了他,说娘子不在吧。”

萧容悦不情不愿:“算了,他狡猾着呢,恐怕是早就打听清楚了,当初他在围场救过王妃和我,也不好太怠慢,还是去见见吧。”

一边起身,一边又补了一句:“倒要看看他打得什么坏主意!”

可是见到程漠的时候,却又不由自主吃了一惊,只见程漠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的态度,神色端正而拘谨,与她见过礼便身姿挺拔地坐在榻席上,一副前所未有的认真模样。

这倒让萧容悦有些不好意思了,让人奉了茶之后开口:“不知郎君登门有何事?”

程漠看着她,目光专注:“杜三郎前几日在平康坊里吃酒留宿,不曾给过钱银,已经被告到了太学与府衙,目前已是自顾不暇,不会再登门来给娘子添麻烦了。”

萧容悦愣了一下之后盯着他:“郎君……”

程漠却是不等她问下去,直白地回答:“是我让人安排得,就是不想让他再来打娘子的主意。”

这话更是让萧容悦惊愕不已,只是很快便更是羞恼:“郎君是让人打探了我的事,还特意插手进来!”

程漠看着她脸上羞恼的红色,看着那双明媚的眼眸里有了生气的阴霾,目光忍不住追随她半点离不开:“娘子应该知道,杜三郎几次登门都是有所打算,他身后是有人特意安排,为的就是娘子与颍川王府的关系。”

“这样的事,娘子反而不好亲自处理,否则怕是杜三郎更是寻了由头不肯罢休了!”他神情坦然,风度翩翩:“我没有恶意,只想帮娘子料理这些麻烦。”

萧容悦半信半疑,望着程漠,好一会才道:“我与郎君也是素昧平生,郎君这又是为什么?”

杜霍身后的人就是淮南侯府,程漠却帮着她,这实在是怪异。

程漠微微一笑,望定她,答非所问:“娘子性情聪明,应当知道,杜三郎不过是个棋子,就算是没了他,只怕那些人也不会肯作罢,还会想出别的法子来算计你和你的婚事。”

他说着,轻轻一叹:“毕竟颍川王妃素来少与人来往,却对娘子十分信任看重,更是视作亲妹一般,他们想到最好的法子就是在娘子身上下功夫了。”

萧容悦神色微黯,却并不惊慌,依旧平静:“所以郎君想要说什么?”

程漠抬头向她露出笑容,素来冷峻的脸灿烂俊美:“我有一件事想与娘子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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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冒失莽撞程五郎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九章冒失莽撞程五郎“杜三郎的事怕只是个开始,即便是打发了他,他们也会有别的安排打算,”程漠说得直白,目光却是热烈:“像卫国公夫人闹出的事怕是会有不少,他们会请太子、禹王或是梁王出面,甚至会请来诏谕赐婚,那时候娘子还能拒绝吗?”

他的话很是无礼,却也让萧容悦皱了眉头,目光幽暗深邃起来,她知道程漠说的没错,自己已经被太子、禹王他们的人盯上了,杜霍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就算是没了杜霍,他们也还会想法子摆布她。

只是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他又打得是什么主意?

她抬眼望着程漠:“郎君是想说什么?郎君与我的交情怕是还不到讨论这件事的地步吧。”

她没有回避,也没有羞恼,反倒是落落大方,这让程漠的笑容更深更是柔和,他开口:“娘子若有难解决的麻烦,我愿意帮忙分忧。”

萧容悦起初不明白,后来回过神来却是脸涨得通红,咬着唇恶狠狠瞪着他:“你,你,登徒子!”

他实在太可恶了!居然说出这样冒昧失礼的话来!

程漠却是坦荡地向她微笑:“萧娘子,我所说的都是出自真心,绝无半点虚情假意,更没有别的意图,不是要冒犯你。”

他坐在榻席上,俊美的眼中恍若有光,声音却更是恳切沉稳:“我是诚心愿意为娘子分忧,而娘子也不必有太多顾虑。”

萧容悦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愤愤地起身:“郎君若是想要寻个消遣,还是去别处吧!”

程漠起身来,依旧那样专注地望着她:“我知道娘子一时怕也不会相信,但我随时等着娘子的消息。与其等着被旁人摆布,倒不如早些寻个合适的人,就算是联手合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吗?”

他说完,欠了欠身,彬彬有礼地告辞,带着富贵出去了。

看着他走远了,萧容悦才转回身,望着他的背影,咬着唇许久没有开口。

还是郑妈妈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娘子,这位程五郎……好似从前少见。”

可不是少见,拢共不过登门两回,便张口提起婚事来,还是自己替自己说这个,这实在是有些……郑妈妈咂咂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长安的风俗与江宁府不同,提亲不用长辈作主,自个儿冒冒失失登门的吗?

萧容悦好半天才稳住心神,却是有些尴尬:“他,他是个十足的登徒子,不必理他!”

说话的时候,脸上却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红霞,说不清楚是气的还是羞得。

出了门的程漠却是步子轻松,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就算是看到富贵那因为吃惊半天合不拢的嘴,都只是挑了挑眉,吩咐他拿马鞭过来准备回府。

富贵瞪着自家主子,好一会才找回一点理智:“郎君,你,你真的要向萧娘子提亲?还是只是……”

程漠翻身上马,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沉默不语。

待到富贵在震惊中爬上了马背,程漠的下一句话差点又把他吓得掉下来:“若是提亲要请谁好?也不知道颍川王妃喜欢什么,总该正式去拜访一次才好提起亲事呀。”

富贵颤巍巍捏着马鞭,跟在意气风发的程漠身后,却是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郎君会看中了萧娘子?今儿看起来萧娘子分明是不答应的,可郎君为什么还这么欢喜,还要准备请人提亲。

折腾了许久,直到杜霍咬牙答应第二日就把嫖资送去红袖坊,衙差才放了他出来,他狼狈不堪地进了自己的院子,却看见木莲身边的小婢女萱草满脸惊慌冲了出来,见着他便急急慌慌地跪下去:“郎君,木莲姐姐她撞着肚子,这会子见红了!”

杜霍步子停了停,却是抬脚踹开她,问也不问一句,大步向着杜奎的院子走去,他这会子没空理会木莲的生死,没有什么比想到办法去办成淮南侯的吩咐更重要的事。

萱草被一脚踹中了胸口,疼得眼泪哗哗直滩,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捂着嘴躲到一边,看着杜霍走远了,她才慢慢爬起来,回去给木莲报信。

木莲直挺挺躺在榻上,听着萱草的话,倒是眼睛干干的,不哭不笑,更像个没了魂魄的尸体一般,许久才开口:“郎中方才是怎么说的?”

萱草不敢说,瑟缩一下:“姐姐好生养着身子,会好起来的。”

木莲却是不理会她的劝说:“郎中究竟是怎么说的?”

萱草只得回她:“郎中说,姐姐这一胎原本就是用了药才怀上的,如今又是受了外伤落了胎,终究是伤了根本了,日后想要再有身子怕也难了。”

她怀不上孩子了?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这就到头了?

木莲闭了闭眼,想起了当初在江宁府杜家时候,萧娘子说要给郎君挑几个通房,日后若是生下一儿半女就抬房作姨娘,那时候她模样算得上是出挑的,又爱慕杜三郎品貌出众,觉得这是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可现在……若是当初跟着萧娘子,现在还会是这样吗?

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后悔药。

她挣扎着坐起来,看着萱草:“郎中开得落胎药呢,端过来吧。”

她的孩子是死在了肚子里,必须用落胎药把死胎打下来。

萱草端了汤药上来,眼泪止不住地掉:“前几日裴姨娘刚小产,今日又……”也不知杜家这是造得什么孽,两个孩子一个也没保住。

木莲却是冷静得像个旁观者,她端起汤药一饮而尽,放下碗才道:“若不是她,我又怎么可能小产。”

不然她的房门外怎么就被人泼了油,让她踩中一跤摔倒,肚子撞到了栏杆上,才会没了孩子了。

萱草不敢接嘴,只能低声道:“姐姐还是好生歇息吧,别熬坏了身子。”

木莲躺下,许久没有开口,久到萱草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却又开了口:“今儿请了来替我看诊的郎中是哪一家医馆的?”

萱草道:“今日那妓馆的人来闹了一场,院子里乱得厉害,戴姨娘也没有空闲过问,是我拿了十几个钱出门去对街的巷曲里请来的。”

她急急忙忙解释着,不是不愿意去请百草堂的郎中,实在是手里的钱不多,院子里也无人过问。

木莲却是露出一丝诡异的神色:“明日去请他再来一趟,我有事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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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痴情的程大郎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六十章痴情的程大郎过了腊月就是年关了,各府都在忙着准备新年宴与元日朝会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就连颍川王府那样少有交际的府里都要准备好些物件与帖子,还得安排正月里的宴请,盘算着要请什么人。

这个时候,卫国公府得了个喜讯,陈氏欢喜地几乎不知怎么好:“是真的吗?大郎已经赶回来了?”

来报信的仆从笑着回话:“是,十余日前已经从安西赶回来了,国公爷带兵与吐蕃对战,大破叛军,生擒了叛军首领,还将龟兹逼得退出安西边境,郎君赶着回来送捷报,要让陛下与朝中可以安心地过新年。”

陈氏喜极而泣,哽咽着道:“好,好,国公爷可好?大郎回来能留多少时日?征西大军什么时候能够班师回朝?”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仆从也只能笑着道:“国公爷安好,郎君赶着回来,不知能留多少时日。”

听到他们父子安好,还能有大捷的喜报,这已经是让陈氏喜出望外了,她忙忙吩咐刘妈妈:“快,快让人准备酒菜,挑大郎喜欢的,还有大郎的院子……还有二郎,他若是知道大兄回来了,一准欢喜不尽。”

她有些语无伦次了,刘妈妈倒是笑着接上了:“都安排妥了,这是大喜事呀。”

陈氏点头,双手合十念句菩萨保佑:“是大喜,他们都平安就是大喜。”

到了傍晚,程瑜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翻身下了马,便见到阿娘陈氏与弟弟程琢已经出门来迎他了,一时家人相见十分欢喜,陈氏更是拉着程瑜问个没停。

看着程瑜原本英俊白皙的面庞变成了略微粗糙的古铜色,神色中也多了几分沧桑,陈氏心疼不已:“……这一回回来能留多少时日?你阿爷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程瑜笑了,陪着陈氏,拉着程琢往府里走:“阿娘,我只是回来送捷报,待陛下给了诏谕,又要赶回去,在长安留不了两日,阿爷那边还没有安排妥当。”

陈氏顿时失望了:“不是已经大破叛军了,连龟兹也给赶出去了。”

程瑜笑着轻言细语与阿娘说着:“阿娘,如今安西那边还乱着,单单是赶走了吐蕃和龟兹的叛军远远不够,还要安抚边民,重建要塞和城镇。”

陈氏跟着程岩多年,也知道行军打仗并非那么简单,她只是太过担心自己丈夫和儿子:“那你总该多留几日吧,马上就是新年了,难不成连元日都不过就走?”

看着阿娘满是期盼的眼神,程瑜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笑着点头:“自然是要陪阿娘和二郎过了元日再动身。”

陈氏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欢喜地吩咐刘妈妈:“大郎要留在府里过新年,快让人多准备团年宴。”

只是等他们到了花厅里坐下,在程瑜陪着陈氏说了好一会话之后,他才面上微微泛红,含着一缕腼腆的笑容:“阿娘,胜业坊那边……”

他话没说完,陈氏脸色顿时变了,忙忙唤了婢女来:“还要一会才用饭,二郎君的功课还未准备,送二郎君回院子去,先去温习功课,晚些用饭了再过来。”

待到程琢跟着婢女回了院子去,刘妈妈又把在花厅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了,陈氏才白着脸,盯着程瑜:“大郎,你走了也有好些时日了,有些事情不一样了,你不要再提那个了……”

程瑜一愣,脸色也慢慢苍白冰冷起来:“阿娘你在说什么?”

陈氏看着儿子的神色,更是焦急,把心一横:“萧娘子这些时日跟着颍川王妃频繁出来游宴走动,先前还有人去给她提过亲,却被王妃拒绝了,后来又有人瞧见了江宁杜家的杜三郎几次去萧娘子的宅院,说是杜三郎对她旧情难忘,一心想再迎了她回去,只怕萧娘子也是愿意的。”

她打听到了杜霍去过几次萧容悦的宅子,虽然听说都是不欢而散,可是在程瑜跟前,她不能不想尽办法让他打消那个糊涂的念头。

只是程瑜的神色颇为怪异,他像是吃惊一般坐在那里,却又很快松开眉头,露出笑容来:“不会的,萧娘子不会答应的,她不会愿意再与杜三郎有任何来往的。”

他见过杜家与萧容悦在江宁府衙的对质,见过萧容悦何其冷静坚决地提出义绝,要与杜家彻底断绝关系,也知道杜家人对她做过些什么,绝不可能还会答应再回去。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缘故!

他想到这里,哪里还坐得住,恨不能这就过去胜业坊,见到萧容悦问问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愿意为她挡去一切的麻烦!

陈氏看着他,看着他的神色从惊愕到平静,甚至有些焦急,心里紧紧揪在一起,面上却还要故作平静:“大郎,你知道的,咱们这样的府里,绝不可能……”

只可惜她话没说完,已经心急如焚的程瑜坐不住了,起身来道:“阿娘,我有要紧事出去一趟,一会赶回来陪你和二郎用饭。”

他甚至来不及听她说完话,便急匆匆赶着出去了。

陈氏坐在那里,怔怔看着他走远了,好半天才捂着脸靠在凭几上:“这是造了什么冤孽,闹出这样的事来!”

程瑜全然不知道她的难过,他匆匆忙忙出了府,唤了从文:“快,随我去胜业坊。”

这一刻他再没有了半点犹豫,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个娇弱又坚强的人儿出了什么事,而他又能为她做什么,他怎么也不忍心让她独自面对这许多事,如今他已经得了军功,过不了两日,陛下就会下诏奖赏,那时候阿娘就会答应他,替他登门求亲,他就可以堂堂正正护着她了!

这些话在他心里翻滚着沸腾着,直到到了萧容悦跟前,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向她说了出来:“……我知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娘子必然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我不知道我能帮得上什么,但是我愿意尽力护娘子周全。”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那所有的话已经在胸口,呼之欲出:“若是娘子不弃,我愿意,我可以……我这就回去求阿娘请了人来,不会让娘子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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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食言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一章食言萧容悦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男子言语无措地向她诉说着自己的衷肠,她却越发皱紧了眉头,许久都没有开口。

程瑜说了许多,终于停了下来,他望着萧容悦,目光坚定温柔:“我这就回去求阿娘,明日就让人登门求亲,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像是发下了什么誓言一般,程瑜向着萧容悦点点头,便不再说什么,像来时一样急匆匆地走了。

萧容悦坐在榻席上看着他出去,深深叹了口气,与郑妈妈道:“让人准备马车,去颍川王府见王妃。”

郑妈妈这时候也呆了,怎么长安的郎君都是这样莽撞,一个两个自己登门来,连一点铺垫也没有,张嘴就说要来提亲,先前的程五郎,眼下的程大郎……真是,真是太胡来了。

她忙答应着,又忍不住问萧容悦:“娘子,这该怎么好?说不得明日真的就……”

说不得明日这两家真的有人登门提亲了,总该有个选择吧。

萧容悦揉了揉额角,只觉得从未有这样伤脑筋的事,她怎么会招惹上这么两个麻烦!先前程漠来时,她还只觉得是那个满肚子坏水的登徒子在冒犯她戏弄她,可是程瑜……

她看见了他脸上那副从未有过的认真郑重的神色,说要来提亲时眼中都有了光芒,他是认真的。

这才是让萧容悦最头疼的,程漠狡猾又神秘,背后像是藏着无数的秘密,她小心应付或者使上些手段,与他联手或是为敌都还能周旋,可是程瑜……他与萧容悦并不是一类人,他家世高贵,前程无限,拥有美满和睦的家人,更是性情醇厚,在他的眼中与心中只怕都不曾看到过真正的黑暗,也并不知道真正的萧容悦是什么样的。

她轻轻一叹,与郑妈妈道:“妈妈莫非是忘了,前些时日卫国公夫人亲自去颍川王府为我提亲的事?”

郑妈妈恍然明白过来,脸色一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娘子好好与王妃说一说,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萧容悦无奈地点点头,带着三七出了门去。

从萧宅离开的程瑜满心欢喜与激动,他翻身上马,抖动缰绳便要赶回卫国公府去,从文急急忙忙跟上去,在后面道:“已经打听到了,那位杜三郎这些时日常来这边,先前是来见萧娘子送了好些礼物来,后来更是陪着自己亲娘杜大夫人来给萧娘子赔罪,还是被管事妈妈带人给赶了出去的。”

程瑜登时皱了眉,骑得更是快了,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杜家伤害萧容悦分毫。

“你要我让人去萧宅提亲?”陈氏端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然而晃动的茶汤如同她的心,分毫都不能平静。

程瑜点头,急切地道:“阿娘,如今杜家还不肯罢休,只怕还想缠着萧娘子,她一介女流若是被杜家算计,难免会出什么事,我不能再等了。”

他目光切切:“阿娘你应承过我的,只要我得了军功回来,你就替我去提亲。今日我已经把捷报送到兵部,过不了两日论功行赏的恩诏就该下来了。”

陈氏喉头干涩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是如今你阿爷还未还朝,眼下又要是新年了,怎么也该……”

程瑜一想到杜家和杜三郎的打算,哪里还等得了,苦苦哀求:“阿娘,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让人去萧宅求亲,等到我从安西回来再完婚,那样至少没有人再敢去算计她为难她了。”

陈氏看着儿子那副期盼的神色,再也忍不住了,咬牙道:“我不会让人去萧氏那里提亲,也绝不许她嫁进我们家来!”

“她是什么身份,一个被夫家厌弃,娘家不容的商户女,不过是抱着攀附权贵的心在长安四处钻营,你是被她给骗了,迷惑了心智,才会想着娶这么一个女人进门来,可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她又是痛心又是愤怒:“大郎,你好好看看,这长安的各家各府里有的是娘子,容貌德行哪一样不比那个商户女要强,只要你喜欢,明日我就让人去府上提亲,转过年就完婚!”

她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直直劈在了程瑜的头上,他惊愕地看着自己的阿娘,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到后来才怔怔地道:“你不是应承过我,若是我能得了军功大胜还朝,便让我自己挑选婚事,让人去替我提亲的吗?”

陈氏气苦:“我有什么法子,那时候你要随大军去安西,若是不能让你安心,我又怎么能放心得下!”

程瑜高大的身子晃了晃,目光中最后一点光彩都失去了:“阿娘你应承过我的!”

陈氏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如同在滴血,却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打算,狠心起身来,吩咐刘妈妈:“让人好好看着大郎君,明日我便如同求见陛下,禀明他病重的事,就算要去安西也要等到病好了才成!”

程瑜站起身来:“不,阿娘你不能这样!”

陈氏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若还认我这个阿娘,就不要违逆我的意思!”

刘妈妈连忙上前劝解:“大郎君,你还是听夫人的话留在府里吧,夫人她身子素来不好,前些时日为了国公与郎君出征,更是日夜难眠,只怕心痛病又会犯了。”

陈氏素来有心痛病,所以程岩对她更是呵护,府里上下无人敢违逆她的意思,程瑜也知道阿娘的身子,不敢再惹她动怒,只能痛苦地闭上眼,低声道:“可我说过,明日会去提亲,会护她周全……”

可惜陈氏没有容他再开口,已经大步出去了,程瑜独自留在了房中,看着案几上那杯茶汤慢慢冷去,心也像是没了丁点热气。

过了许久,他才唤了从文进来:“明日一早让人把我的马牵到侧门。”

从文唬了一跳:“郎君,夫人吩咐了,年前这几日让你安心留在府里……”

程瑜脸色苍白,却依旧坚定:“我得去见见她,跟她说明白!”

或许她愿意再等等,等他说服了阿娘,再请了人过去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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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绝不答应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二章绝不答应颍川王府里,吕氏听了萧容悦的话吃惊了好半天,呐呐道:“怪不得上一回卫国公夫人会贸贸然登门要给你提亲,还是那样的人家……”

她叹气拉着萧容悦的手:“是他们有眼无珠,不知你的好处,你不必理会的。”

萧容悦笑着摇头:“我只怕会让王妃也为难。”

就像前一回陈氏不惜用卫国公府的交情来勉强吕氏答应萧容悦的婚事。

吕氏却是认真起来:“我与清郎没有妄求,也并不曾想过要拉拢权贵,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别人随意摆布你的婚事。”

她温柔地笑着,眉眼舒展像是回忆起了多年前自己的憧憬一般:“若是要嫁,也要嫁一户自己中意又看重你的。”

只是那憧憬太过短暂,很快她的笑容便黯淡了下来,拍拍萧容悦的手:“别怕,有我给你作主,不教你受委屈。”

萧容悦怎么可能不知道吕氏的心事,却更是感激她对自己的一片心,轻声谢了她。

第二日程瑜便告了病,陈氏亲自递了牌子进宫面圣。

刘妈妈奉了陈氏的命,亲自在程瑜的院子里伺候着,苦口婆心劝着他:“大郎君就是不念别的,也该念着夫人的一片苦心,这些时日她心里也是不好过。”

“一边心疼大郎君,一边又左右为难,她何尝不想让大郎君如愿娶得心上人,只是国公府怎么能让萧娘子那样的身份嫁进来呢!”刘妈妈不愧是陈氏身边最得脸的妈妈,最是知道陈氏的心思。

“不是夫人瞧不上她,实在是如今府里处境艰难呀。”刘妈妈叹气,“人人都瞧着国公府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不知道国公与夫人背后的艰难,国公是琅琊程家嫡长房的宗子,如今虽然有家主在,但早晚有一日还得掌起程家的事来。”

“朝中的局势奴等下人不懂,但平日里见国公回府难得有展眉的时候,想来也是艰难的,虽然朝里还有淮南侯府同为程家人,但终究是隔了房头,当初也是分了家的,国公一人独木难支,所以他与夫人对大郎君、二郎君寄望甚深,也是盼着两位郎君日后能帮着国公分忧。”

“萧娘子纵然是容貌才学不差,但出身商户,如今更是立了女户,大郎君若是真的娶了她,日后国公府更是会少了联姻的助力,大郎君难道就忍心看着国公与夫人失望吗?”

“何况萧娘子她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嫁进府里来与别的府里走动应酬,难道都要夫人替她去?还是受得了旁人的非议揣测?”

刘妈妈说着,看着程瑜一脸哀伤的模样,叹气:“夫人这两日胸口又疼了,大郎君还是让她先安心吧。”

听着刘妈妈走了出去,程瑜许久没有动弹,到一旁的从文不安地想要上前说话时,他才开了口:“随我去胜业坊吧。”

从文唬了一跳,低声应着退了出去,却是抓耳挠腮地寻到刘妈妈:“……这可怎么好,夫人吩咐了不让大郎君出府去的。”

刘妈妈倒是镇定着,与他道:“你就如实回话,说夫人吩咐了,让大郎君在府里好生养病。”

说罢又道:“夫人已经入宫去了,只要拖过了今日,之后就不必担心了。”

从文一愣,不明所以:“为什么过了今日……”

刘妈妈瞪了他一眼:“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好生去看着大郎君,万万不能再让他去胜业坊见萧娘子。”

从文低着头进去了,程瑜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便很快明白了,苦笑着:“阿娘这是拿我当孩子来看着了。”

从文呐呐:“郎君,夫人入宫去了,不如等夫人回来……总还能有法子的。”

程瑜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那一枝含了苞的梅,许久才低低声道:“她那样好,可是阿娘她们都看不到,她们都觉得她配不上我,可我偏偏觉得是我配不上她。”

他的人生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便是一帆风顺,便是稳稳当当,稳当地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副刻板的水墨画,而她却像是那一点不一样的鲜亮,只是轻轻地一点便照亮了他眼中全部。

从文结巴着:“郎君,你,你还要去吗?”

他说完又想起刘妈妈的吩咐,急忙道:“夫人的心痛病这几日有些犯了,若是你不在府里,只怕夫人回来会难过的。”

程瑜看着那枝梅花,好一会才慢慢转回身来:“我还能怎么办,阿娘她这样逼我,我便是再想要去见见萧娘子,也不能让阿娘为了我伤心犯病。”

他走回自己的榻席上坐下:“阿娘这会子正在气头上,怕是听不进去我的话,待过了元日,我再好好与阿娘说,她会明白我的心意的。”

他剑眉紧紧蹙着,目光更是伤感地让从文都不忍心再看,悄悄退了出去。

陈氏下了马车就问程瑜在哪,刘妈妈迎出来赶紧回话:“在院子里,奴照着夫人的吩咐与大郎君说了一会话,他便一个人留在书房里了。”

听到他没有出门,陈氏的心才放下了,舒了口气与刘妈妈道:“我去见见他,有话与他说。”

刘妈妈看看左右,低声问:“陛下可是应允了?”

陈氏脸色缓和了许多,微微露了一点笑:“陛下听说了那杜三郎与萧娘子的事,也颇有兴致,特意让人去颍川王府召了颍川王妃进宫问话,想来也是想成人之美,让杜三郎与萧娘子复合,如此以来大郎就是犯糊涂也没用了。”

刘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陛下自来喜欢听这些个才子佳人的典故,眼前就有一个自然是要撮合的。”

陈氏点点头,却又皱眉:“我现在只怕大郎那个脾气犯浑,钻了牛角尖可怎么办!”

刘妈妈忙道:“不会的,大郎君最是孝顺懂事,如今都能为了夫人的吩咐留在府里,怎么也不会违逆夫人的意思。”

陈氏却还有些不放心,脚下步子再不停,大步朝着程瑜的院子去了。

与刘妈妈说的不一样,陈氏进了程瑜的书房,遣退了众人,母子关起门来密谈了许久也没有出来,等在门外的刘妈妈正疑惑着,却听到房中哗啦一声脆响,陈氏拔高了声音,恨铁不成钢地叱道:“……你若真的非要让她进门,那就纳她为妾,正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说服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三章说服吕氏回来的时候愁云满面,拉着萧容悦在内室里说话:“陛下问起了你在江宁府的事,还问了杜三郎……”

萧容悦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低声问道:“陛下可曾说了什么?”

吕氏叹口气:“听我说了几句,却是没有开口,瞧着像是不曾听进去,只怕是还没有打消念头。”

萧容悦垂下眼:“只怕不是突然起了这个心,也不知是谁将这些话送到了陛下耳边。”

“我问过紫宸殿外伺候的小宦,我去的前一会,卫国公夫人刚走,说是卫国公府大郎赶回送捷报,却是病倒了,进宫来向陛下告病。”

是陈氏。萧容悦倒是不吃惊,程瑜起了那样的心,陈氏如何可能答应,自然会想尽办法阻止了,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萧容悦另嫁他人。

她轻叹口气:“多谢王妃。”

吕氏却是依旧眉头紧皱:“虽然我劝了几句,陛下没有再说下去,可保不齐会不会有人拿了这个作伐子,再想法子在陛下跟前提起来,只怕那时候真的就……”

她急得不知怎么好,拉着萧容悦的手:“要不然我再入宫去,求陛下将此事作罢!”说着就要起身。

却被萧容悦拦住了,摇头淡淡笑了:“不必了,陛下素来对王妃与皇长孙殿下有戒心,若是王妃再入宫说此事,只怕陛下心中更是起疑,此事还是先不必提了,说不得过些时日陛下便忘了这么件小事,不会再想起来了。”

吕氏愣了一下,只得慢慢坐了回去,脸上却满是愧色:“终究还是我们连累了你。”

萧容悦倒是洒脱地笑了:“王妃这样说,却是拿我当外人了。”

吕氏看着她,更觉得心疼,她自己也是当年所嫁非人,才会苦了一辈子,如今萧容悦却是因为她又得被送进火坑,她心中实在是难过。

出了颍川王府,萧容悦的脸色才难看了起来,只有她知道,但凡是女帝起了心,这件事便不会轻易罢休,何况还有那许多人盯着,就算是女帝想要忘记,也会有人提醒她的。

夜色已经降下,天上飘起了小雪,车夫挑起了风灯,一团暖黄莹莹的灯光下雪花如精灵般飞舞,萧容悦靠在马车窗边看着雪,却是眉头紧皱,心思沉重,她终究是手中可以用起来的太少,面对这样的事一时竟然也是觉得无从下手,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坐以待毙,还得再想想法子应付眼前的麻烦!

只是当马车停在宅子门前时,她又一次见到了等在门外的程漠。

一身朱红猩猩毡大氅,玉色暗绣海水云崖束袖袍服麂皮靴子的程漠,负手立在门前看着纷纷扬扬的雪,神色冷清而平静,直到听到马车的声音,回过头来远远看着撩开帘子看着这边的萧容悦时,如玉清冷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

萧容悦却是愣愣看着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却是下意识地想到,他身上落了不少雪,大约是等了许久了。

可是下了马车的她很快恢复了冷静,目光如水望着程漠:“程大郎又要来胡闹了?”

程漠弯了弯薄唇,一双灿然生光的眼此时已经柔和温暖:“外边下雪,我们进去说话吧。”

半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态度自然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萧容悦在与他一起往宅子里进去的时候,心里却是在鄙夷自己,怎么就能听了他的话,让这个麻烦又进了门了呢。

可是在坐下听他说话时,萧容悦的心才又提了起来。

“宫中的事娘子已经知道了吧?”程漠没有再说别的,径直说起了来意,“颍川王妃出宫之后,傅大郎去了紫宸殿随驾,却是又提了这件事。”

萧容悦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眼神一紧,忙问道:“陛下可有再说什么?”

只怕傅大郎也不是无意提起的,这都是有人安排好了的。

程漠看她紧张的样子,忙摇头:“已经让人想法子打断了,一时之间还不会再提起来。”

萧容悦顿时松了口气,却是更为惊讶地看向程漠:“你在紫宸殿里也有人?”

程漠一笑,却是认真望着她:“虽然能够冒险出手一次,但难保下一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娘子也知眼下盯着的不止一人。”

“我是诚心想要娶娘子的,不仅仅是因为眼下的情形,更是因为对娘子的仰慕。”程漠坦然而言,“我也知道娘子对我所知不多,甚至还会担心我的用意,不过娘子大可以放心,我绝无半点恶意,更是一心想与娘子一起辅佐颍川王府。”

“或者娘子可以再想一想,与其被人架在炭火之上,任由人算计摆布自己的婚事,被逼着应付杜三郎那样卑劣之人,何不与我联手,至少我是个聪明人,是友不是敌不是吗?”

他弯了弯嘴角,笑容自信:“我模样不算差,人品也不错,娘子何不信我一次,也不会让自己为难了对不对?”

他的话像是裹着蜜汁的诱饵,听得萧容悦心思都有些乱,一时之间竟然忘记拒绝他。的确,眼下若是能定下一门亲事,的确是破解麻烦的捷径,可是要让自己嫁给一个并不完全了解的人,这是萧容悦从未想到的。

程漠看萧容悦沉默着没有开口,眉间更是舒展:“这些时日东宫与禹王府都在打算趁着元日大朝会,奏请陛下为皇长孙挑选骑射师傅,都想安插自己的人到皇长孙身边。”

突然说起这个来,萧容悦有些不明白,没有开口,静静望着他,一双明眸中有不解。

“我会想法子让他们挑中我,如此一来以后也能方便与颍川王府走动,还能贴身护卫皇长孙安全。”

萧容悦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程漠微微蹙眉,程漠却也没有催促她,只是坦然地望着她微笑。

“我要如何相信你?”在长长的沉默后,萧容悦终于开了口,却是说了这一句。

可只是这一句,已经让程漠那颗心雀跃起来,眉眼之间是欢快的笑,但他很快沉稳下来,望定萧容悦道:“若是娘子应承我,我便将所有尽数托付娘子,绝不隐瞒。”

萧容悦惊愕,这话里的分量何其重,他真能如此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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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狡猾的浪荡子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四章狡猾的浪荡子出了萧宅,程漠的脸上笑容始终没有消失,他翻身上了马,看着漫天沸沸扬扬的雪,眼中却满是光彩,嘴角都不由自主地上翘着,她没有立刻拒绝,是不是就是说会考虑这桩婚事,会考虑嫁给他?

一想到她会答应,程漠便欢喜不尽,甚至连眼前的风雪都变得美好起来,他大声吩咐富贵:“回侯府去,该准备准备了。”

富贵看着他那副掩饰不住欢喜的模样,连连咂嘴,萧娘子可还没有答应下来呢,就这副模样了,这些年可从未看见郎君这样高兴过。他不由地对萧容悦都多了些好奇,也多了些敬畏。

回了淮南侯府,程漠解了大氅,换了家常的衣物在房中坐下,目光灿然:“荣华那边送了消息来没有?”

来福躬身回话:“说是之后傅大郎挑着时候又提了一会,被黄门监的奏报给打断了,终究是没能成事。”

程漠却是敛去了笑容,冷冷道:“陛下不会作罢的,不仅太子对颍川王府不放心,陛下又何尝不是,终究皇长孙是废王之后,谁敢说日后会不会有二心。”

来福低头:“荣华还捎来一句话,这样三番两次,傅大郎怕是有所察觉了。”

程漠薄唇微抿,这倒是不出他的意料之外,当初费尽心思让荣华在宫中站稳,又留了那几个在各处已经花去他太多心力,这些年不到十分紧要的时候他都不曾动用,就是怕为人察觉,可是为了萧容悦的事,他连续两次让荣华出手,很难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慢慢抬眼望向窗外的雪,片刻后道:“既然他发现了,就让荣华费费心吧,禹王对傅氏兄弟可是不大瞧得上的,还有梁王,傅大郎已经坏了他好几次事了吧。”

来福明白了,程漠这是想要扳倒傅氏兄弟了,可是傅氏兄弟是女帝身边最为得宠信的人,这些年程漠对他们也很是避讳,如今却是打算出手了,会不会有些仓促。

程漠却是看见了他脸上的犹豫,淡淡笑了笑:“我应承过萧娘子,要护她周全,又怎么能容忍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他。”

来福心头一紧,低声应下了,快步退了出去。

富贵端着热好的酒与几碟子小菜进门来,看见程漠含笑望着窗外的雪:“郎君,西院那边怕是还不肯罢休,前一回你推了那边的宴请不肯去,今日侯夫人又让人传了话来,说是后日请了百戏伎人进府里来,还请了些客人一起来陪老夫人热闹热闹。”

一边说着,富贵一边抱怨:“过不了几日就是新年了,这会子还不肯消停,可见是铁了心了。”

程漠淡淡道:“我的婚事一日不定下,她一日不肯消停。”

转身走回榻席边,让富贵把酒菜摆上:“明日去东宫吧,省得整日不得清净。”

程峰与毛氏急着想给程漠定下与郑国公府的婚事,这几日不停地让人过来传话,不是宴请就是看戏赏花,想着法子寻个由头提亲,这一回更是拿程老夫人作筏子,让程漠无法拒绝。

只是他也没打算再拖了,早点定下来才能安心,他也怕有人跟他抢呢,比如程瑜那个家伙!

说起来程瑜家世人品都不错,身手也不赖,当初在骁骑卫大营他两过了几招,算得上是他的对手,萧容悦若是看中了他,也不奇怪。

可是想到这里,程漠皱了皱眉,原本吃着顺口的酒也好像有些不是滋味了,他放下了杯盏,打定主意,不管怎么着,今日萧容悦没有一口拒绝她,就算是答应了,明日一早他就去东宫。

第二日,太子下了早朝回来,便听小宦禀告,说程五郎一早就来了,等了大半个时辰就去了厩房那边。

他一时好奇,程漠这家伙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今日早朝也不曾去,听说是向鸿胪寺卿告了病,结果跑来东宫闲逛了,也不知又想出什么玩意来了。

他换了衣袍,带了贴身宦者于连一道往厩房那边过去了。

还没走到厩房跟前,远远就看见程漠骑着高大的白蹄乌在围场上懒洋洋地散着,脸上看起很是没精神,直到远远看见太子来了,这才笑着一抖缰绳,风驰电掣一般到了跟前,翻身下马叉手行礼。

“你这又是在胡闹什么,不是告了病,怎么跑我这里来了。”看着程漠,太子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不是好好的,又不肯去当差。”

程漠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殿下,我那差事去不去也没什么紧要的,横竖不过是吃喝玩乐的事,有差事下边人就帮着办了。”

听他的口气,太子反倒乐了:“你平日不就会个吃喝玩乐,正经给你个差事你能办得妥当?”

程漠很是泄气:“那也比在鸿胪寺里混吃等死的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身后的富贵捧了包袱上来:“蜀中送来的剑南烧春,说是老窖陈酿,没敢自己藏着,想着送来给殿下。”

太子满意地点头:“算你有心,说说吧,这又是闹什么,难不成梁王又为难你了?”

鸿胪寺是梁王代管着的,太子平日也甚少过问。

程漠吭哧吭哧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叔父要给我挑亲事了,可是挑中的像是郑国公府的娘子!”

太子顿时笑了起来:“原来是为这个!你这么个荒野的性子,也该说门亲事拘着了,不然岂不是日日胡闹得没了边。”

被他笑得,程漠直摇头,一肚子不满:“殿下,那是郑国公府!满长安有名的破落户,听说那一家就等着娘子成亲好多要彩礼养家的!”

太子笑了好一会,才在下人们端来的榻席上坐下:“你不愿意?”

程漠梗着脖子:“自然是不愿意的!就算要娶,也要娶个贤淑持家的,哪怕是家世差些,也比这一家要强。”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咕哝一声:“何况老郑国公从前可是与梁王走得亲近。”

这话倒是说到了太子的心上,太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嗯了一声:“你说的也不错,这门亲事的确是不合适,不过你自己可有主意?”

程漠摇头,望着太子:“殿下给我个差事吧,有了差事才好说亲事。”

太子没说话,只是摆摆手让他回去:“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我再让人传你。”

第一百六十五章 要不要信他

看着程漠告退出去,太子脸色才难看了下来:“程峰这是急糊涂了?如何能与郑国公府定亲!”

于连忙端了茶上来,轻声道:“许是见世子定了亲事,着急着想替五郎君也说一门亲事,双喜临门。”

“什么双喜临门,就是怕后淮南侯的爵位再落回程五手中!”太子吃了一口就撂在一旁,“所以有意作践程五,挑中了破落户郑国公府上!”

“只是也不想想,老郑国公当年可是一心扶持陛下,与吕氏一族走得很是亲近,程五落实娶了郑国公府娘子,后保不齐也是跟着梁王了!琅琊程家的人绝不能与吕氏有来往!”

于连迟疑:“那淮南侯那里……”

太子摆手:“让他死了那份心,另外挑一门婚事。”

“只是淮南侯怕是不肯在别的府里挑,何况程五郎还想向下求个差事……”于连吞吞吐吐,程峰的心思他们可是心知肚明,满长安也难找出比乐阳县主更差的亲事了。

“程五会什么,只会吃喝玩乐,照说鸿胪寺是最合适他的地方了,”太子不在意,“可他既然求到我这里,也就是愿意听我的差遣,没有拒绝的道理。”

“奴瞧着程五郎的骑术也很是不错,听说手也好,不如在金吾卫……”

话音未落,便被太子打断了:“不妥,金吾卫那边安排严密,绝不能有任何差错,他素来没个正,难保不会坏了事。”

忽然他想到一个:“崇文馆那边不是要给李清安排个骑师傅,我瞧他倒是合适。”

若是李清跟着程漠,只怕也就成不了什么事了!这是个极好的选择!

于连也是笑着道:“下思虑周全,再合适不过了,如此倒也不用费尽心思再想别的法子去安排颍川王妃边的人了。”

太子颇为得意,又问:“傅大郎那边可有消息了?”

于连摇头:“还未送话过来,说是颍川王妃不肯答应。”

与其再费周折,不如放在眼前现成的!太子心中一动,笑了:“方才程五郎不是说家世差点也无妨?”

于连一愣,明白了过来,也跟着笑了:“如此淮南侯也满意了!”

待到伺候太子回了宫,于连才转出了,向边伺候的一个小宦递了个眼色,低声道:“去给程五郎送个话,就说他求我的事我可是已经办妥了,只是他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先前太子下朝前,程漠便苦哈哈寻到于连,说了不少好话,让他一会帮着在太子跟前说说话,无论如何也帮着回了郑国公府这门婚事,再想求个好差事,更是许诺了就把先前他看中的一处小庄子送过来,不过是说几句话,他当然不会拒绝了,何况程漠是个知趣的,他乐意卖个人。

这边厢程漠用了心思去安排,萧容悦却是坐在宅子里皱眉听阿克力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废王之乱后便跟着卫国公的人去军中,不曾留在大营,倒是去了边远的卫所里当了百户,不过只待了两年,便说熬不住回了长安,之后便是与各府各处往来走动,声色犬马,吃酒游宴,名声便坏了。”

“淮南侯与夫人待他极好,远胜过待世子,无论吃用都是上好的,就是他惹出事来也都帮着赔不是,还求了陛下与太子下替他请了座师教课业,偏生他胡闹惯了,不过几就没了耐,也不肯进学,就这样游手好闲地浪dàng)着。”

阿克力说着摇了摇头,这些听起来实在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只有一样,这些时无论用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心思都打听不到他边那些人的底细,还有淮南侯府东院里进出的那些,也是没能摸清楚,这倒是十分奇怪。”

照说府邸越大,伺候的人越多,越容易打听到消息,毕竟这些下人也是有家有口的,难保不会露些口风出来,也就不难知道府里的事,可是偏偏程漠边的人一句口风也不露,越是与他亲近的人,越是难以打听到,甚至都不知道有哪些,这让阿克力都想不到。

萧容悦倒是不惊讶,从前几回她便看出来了,程漠可不是面上瞧着那么简单无用的,能够在各处都有耳目,还能在宫中安插了人手,可见他背后隐藏着极大的秘密,所谓的浪dàng)纨绔怕只是他的面具。

否则怎么会去了军中,会挑选去了边远的卫所,宁可人人都不识得他,还是待了两年才说熬不住,这也太奇怪了。

这样一个人,连萧容悦都有些猜不透,他究竟要做什么,太子、梁王、禹王这三方,他竟然一个也不选,却是选中了弱势无依靠的皇长孙!这又是为什么?

她真的要相信他吗?可以像他说的那样,嫁给他权当是联手?

萧容悦皱眉想了许久,才让阿克力回去了。

郑妈妈看她神色不豫,也知道是为了婚事的事,心中难过:“娘子如此为难,难道真的没有法子了?”

萧容悦还未开口,外边刘安急急忙忙进来,甚至顾不得等婢女通传,叉手拜下:“娘子,杜家宅院戴姨娘送了消息来,说是杜三郎前两悄悄安排了人回江宁府去,她今才打听到,说是送了信去萧家给萧郎主。”

杜霍还没死心!竟然给萧靳送了信去!

萧容悦顿时脸色难看起来,不难想象杜霍会对萧靳说什么,无非是利益与权势,萧靳的子最是唯利是图,只要能让萧家发达起来,连亲生女儿都能牺牲的,又怎么可能不答应。若是萧靳插手,单单是这个孝字,都会是个大麻烦!

她可以想办法说服萧靳,只是怕时间不许了,若是萧靳给了杜霍什么诺,她这边便会被动了!

思量片刻,她终于开口:“让人加急往江宁府送信去,务必赶在杜三郎的前面!”

“过两就是元,酿酒坊那边停了吧,让戴姨娘动手!”

可是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萧靳那样的子,保不齐在旁人给了更丰厚的承诺之后,会不会再一次反悔,她不能因为这个被人钳住一辈子!萧容悦深知这个道理,突然想起程漠来,他那样切且坚定地告诉她:“你若应承我,我便将一切托付与你,绝无隐瞒!”

要不要信他一次?

第一百六十六章 满意和不满意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六章满意和不满意毛氏听了董妈妈打听来的消息,顿时心花怒放:“再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商户出身,又是个大归的女户,连娘家都不与她来往了,日后就是有什么事也没有帮衬,还与颍川王府不清不楚地来往着。”

这样的条件放在长安各家各府谁肯娶,避之唯恐不及呢。

可是毛氏却是十分满意,连声与董妈妈道:“就这个,这个可比郑国公府那个要好。”

董妈妈抿嘴笑了:“可不是,那边好歹是国公府的娘子,破船还有三斤钉,老郑国公夫人可是很得陛下亲近的,说不得日后会不会就因此得了看重了。”

毛氏嗯了一声,摸着袖口的红狐翻毛笑了:“还是太子殿下想得周到,这样好的亲事满长安也挑不出第二个。”

董妈妈轻声道:“那要不要去请冰人?”

毛氏挑了挑尖细的柳眉:“一会我与公侯商量之后再定。”

董妈妈应了一声,给暖盆里添了块银丝炭:“只是世子的婚事定在转年的六月里,若是五郎君的婚事要在后头,怕是要到九月十月去了,这夜长梦多的,说不得又会有什么事。”

毛氏眼神微睨,目光渐冷:“说的不错,只怕拖久了容易生变。”

她可还记得别庄围场上,程漠那冰冷让人生畏的眼神,尽管她始终没能察觉有什么不对,可就是放不下心来,这样合适的婚事和人选,她绝不能再让人破坏了。

等到程峰回府,她急急忙忙赶去了书房,提起了这桩婚事来:“……是东宫那边人送来的话,说是替五郎看中了这门亲事,还说郑国公府那边不妥当,让咱们细细思量思量。”

程峰一愣,心顿时提了起来:“可说了怎么不妥当没有?”

毛氏摇头:“像是说老郑国公与吕家走得亲近,郑国公老夫人也很得陛下看重,若是五郎娶了他府上娘子,日后……”

听到太子没有责怪之意,程峰才放下心来:“这也倒罢了,我只怕太子会觉着我亏待了五郎。”

毛氏嘴差点撇到耳朵根后面去:“怎么能怨咱们,是他自个儿不争气,满长安也没几家愿意把娘子嫁给他的,难不成咱们还能逼着人家答应了。”

程峰倒是笑了起来:“不过这一个也不错,先前杜三郎几次三番不成事,如今正好一举两得,也省了你再费心去安排。”

毛氏连连点头,轻轻舒了口气:“如此咱们沐郎也就不会那么委屈了,终究这一个可是连正经官家娘子都不是,还是个夫家厌弃大归的。”

这些时日她为了程沐的婚事,日夜焦心,现在总算有点笑容了。

程峰嗯了一声:“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你就让人去操办吧,过两日就是新年,若是赶不及就等到过了上元节再让人去提亲吧。”

毛氏哪里等得了,连忙道:“不打紧,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去请冰人过门来商量,这两日就办妥当,不用拖到上元节后了。”

程峰点点头:“无论如何,面上不能让人挑出什么来,不能教人觉着咱们委屈了他。”

毛氏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笑眯眯地:“公侯放心,我一定叮嘱冰人,聘礼定然是丰厚的,就是六礼也绝不马虎,风光大办才对。”

横竖这些都是程漠手里的钱财,她一个作婶婶的自然是乐得大方,何况就该要风光大办,让人瞧瞧程漠娶的新妇是个什么身份。

淮南侯府准备着要提亲,卫国公府却是剑拔弩张。程瑜看着坐在榻席上脸色雪青盯着自己的陈氏,心里百般滋味陈杂,终究低下头去:“阿娘,我只想与她见一面,说几句话就回来。”

他许诺第二日就会让人去她宅子上提亲,可是已经过去了这几日,他心里急得如同在炭火之上,哪里还能坐得住,只盼着赶过去与她解释一番。

陈氏却是死死盯着儿子:“你忘了我与你说过什么了吗,这些时日我劝你的话你竟然一句都听不进去!”

程瑜一边心疼阿娘的身体,一边又牵挂着萧容悦,左右为难,只能垂着头:“阿娘,我知道,我只是想见见她而已。”

见他到这个时候还执迷不悟,不肯放弃那糊涂的念头,还想去见那个狐媚子,陈氏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绞痛,她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才挤出一句话来:“好,你去,我让你去,今日若不成全你,只怕你要气死我!”

程瑜一双眼通红,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

还是刘妈妈赶忙上前给陈氏顺气,又转头劝程瑜:“大郎君,你就体谅体谅夫人的不容易吧!”

陈氏缓过来,却是慢慢收了怒意:“罢了,让他去吧,今日他不去见了那女人怕是不会甘心的,日后说不得还会埋怨我,我今日就成全他,也好过之后在正月里他闹出什么事来!”

程瑜惊喜不已,抬头看向陈氏,陈氏却是望着他面沉如水:“你去可以,不过要让刘妈妈随你一道过去,我怕你犯了糊涂做下错事!”

只要能见到萧容悦,与她说一说自己的处境,让她再等一等,等自己想出转圜的法子来,程瑜便很是欢喜了,又怎么会在意刘妈妈是否陪着这样的小事。

他点头,感激地道:“阿娘放心,我必然不会犯糊涂,我只是……”

接下来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只能起身来向陈氏告辞。

陈氏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让他出去等着,说自己有几句话要叮嘱刘妈妈,却是自己与刘妈妈说了几句话,才让她出去。

去胜业坊的路上,程瑜心情大好起来,他觉着陈氏能答应自己去见萧容悦,便已经是开始让步了,只要自己再耐心一些,再劝一劝,或许不用多久她就能答应。

刘妈妈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却是暗暗叹气,若是这位萧娘子是长安哪一府上的娘子,这便是极好的婚事,可现在……她想起了来时陈氏的叮嘱,心头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却也不能与程瑜说出来,只能低着头不言不语地跟着程瑜往萧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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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留情面的拒绝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七章不留情面的拒绝对着陈氏的坚持到了萧容悦跟前却是溃不成军,程瑜呐呐不成言:“萧娘子,我,我食言了……”

他说得很是艰难,只是依旧是心怀期望:“只要再等一等,待过些时日,我一定能说服他们,请了冰人登门提亲,只要再要些时日……”

一旁的刘妈妈这时候开了口,却是十分冷静严肃:“夫人让我来给娘子带个话,若是娘子打定了主意想要进卫国公府的门……”

话未说完,被萧容悦冷冷打断:“二位的话倒是教人听的糊涂。”

她瞥了一眼刘妈妈:“卫国公府是长安勋贵之中的头一份,声名显赫,家世渊博,怎么也该是懂礼数规矩的才是,不成想竟然信口开河污人清白!”

她理也不理气得愣怔的刘妈妈:“说起来我来长安也不过数月的时光,与你们卫国公府从未有来往,当初也只是好心帮了一把,救下了程大郎,本不曾有施恩图报的打算,是你们一次次登门让人不得安宁,如今却还要泼一盆污水来,原来这就是卫国公府的报答,倒是教人开了眼界了!”

她冷笑几声,摆摆手:“劳烦妈妈回去转告卫国公夫人,卫国公府门槛高,等闲谁敢去,我只盼着能得几日安宁日子,还请夫人与诸位念在当日相助之情的份上,莫要再不请自来还要攀诬我,我连贵府门朝哪一处开都不知道,可不敢与贵府攀交情!”

她说罢,刘妈妈的脸已经从青白转为红紫,又羞又恼,偏偏是一句话也回不上,无论如何当初萧容悦救了程瑜,卫国公府还不曾正经道过谢,现在倒是登门来咄咄相逼,的确是理屈的。

只是那边程瑜的脸色已经发白,他先前听着刘妈妈开口,便已经心都提了起来,知道刘妈妈必然是得了陈氏的吩咐,要与萧容悦说入门为妾的事。

他先前担心萧容悦会委屈会气恼,却没想到听到了萧容悦这样一番话,那颗心顿时凉了下来。

他愣愣看着萧容悦:“萧娘子,我……”

萧容悦却由不得他再说下去,起身拂袖:“程大郎君还是请回吧,我与大郎君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当初救你不过是一丝怜悯之心,不曾想竟然被府上如此侮辱为难,真是教人齿冷,大郎君所说的事更是荒唐,还请休要再提!”

她转身出了花厅回内院去了,留下愣愣站在原地的程瑜,还有一脸懊恼羞愤的刘妈妈。

郑妈妈出来送客,这下子她对程瑜可是再没有半点好脸色:“程大郎君请回吧,日后还是莫要登门的好,省得惹来这样的事,真真是恶心人!”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不救呢,救下了人不落好,反倒还被攀诬羞辱!”郑妈妈说着,气咻咻地让人撩开帘子,一副要赶了他们出去的架势。

刘妈妈这会子已经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偏生对方占着理,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咬牙忍着。

程瑜脸上已经是灰败之色,他愣愣看着萧容悦走远的方向许久,终于慢慢垂下头去,向着郑妈妈低声道:“还请妈妈替我向娘子赔个不是,都是我的不是,让娘子受了这样的委屈,辜负了当初娘子救我的恩义。”

他说着,却是工工整整向着郑妈妈躬身一礼,转身大步朝着外边走去,头也不回,步子越来越快,像是片刻也不敢再留在这里一般。

刘妈妈唬了一跳,赶紧跟了出去。

郑妈妈倒是不避不让受了他这一礼,只是看着走远的程瑜,脸上的气愤终究是消了大半,许久才叹了口气,朝着内院去了。

回了卫国公府,程瑜一言不发,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闭了门谁也不肯见,连从文与从武也都被赶了出来。

陈氏听了刘妈妈的话,气恼过后更是担心,急忙赶了过去,却是也被拦在门外,任由她在门前苦口婆心说了好一会,房里依旧是没有半点声响,这让她心里彻底没了底。

待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房里程瑜沉沉开口:“阿娘,过了元日我就回安西,你不必再劝了,不然我就亲自入宫面圣。”

陈氏那颗心彻底提了起来,手都有些发颤,还是刘妈妈扶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里坐下,她才声音发颤地开口:“大郎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个女人,哪里就至于这样,还与我如此置气!”

刘妈妈想着去胜业坊时程瑜脸色的欢喜,回来时那灰败绝望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兴许是一时迷惑,过了这些时日就好了。”

陈氏却是攥紧了她的手:“可是,他要是这样回安西去,我怎么能安心!若是出个什么意外……”

那边可是刀枪无眼的沙场,若是因为这个让程瑜分了心,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也过不下去了!

刘妈妈没了法子:“可是大郎君的脾气……”

陈氏咬牙:“先让他安安心,待他回了安西,我便与国公商量,给他定一门亲事,再去东宫求求太子妃,太子殿下不是对颍川王府很是忌讳吗,萧氏与颍川王府走得近,总能有点用处。”

刘妈妈看着陈氏狰狞的脸,心里叹息,夫人这是犯拧了,若是不能解决这个事,怕是怎么也不肯罢休了,从前她可不大愿意掺和进东宫的事里去,如今也顾不得了。

她不好言语,只能等着陈氏的吩咐。

陈氏想了想,与刘妈妈低声道:“你想法子给大郎透点话,就说我看他那模样,心里不忍,打算再想一想,让他先安心。”

刘妈妈唬了一跳:“这能行吗?若是之后……”之后发现还是被骗了,程瑜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

陈氏瞪了她一眼:“总比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回安西要好。”

她说罢,又紧着补了一句:“再让人给国公送信去,就说大郎年岁不小了,别的府里郎君都定了亲事了,也不能再耽搁了,早些给他定一门亲事为好。”

然而她的安排并没有用上,因为第二日便传来了消息,淮南侯府请了冰人去萧宅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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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恶有恶报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八章恶有恶报萧宅里,吕氏坐在上席,看着下面的冰人周婆子说得天花乱坠口若悬河:“……侯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禀明王妃,府里是诚心求娶萧娘子,三书六礼一样也不少,就是聘礼也绝不会让娘子委屈了。”

榻席上坐着的安阳侯夫人孙氏是淮南侯府请来说亲的,这会子也是堆满了笑容,与吕氏道:“淮南侯府真是诚心实意,昨日天都擦黑了,淮南侯夫人还亲自去了我府上,言辞恳切地请我帮着过来提亲,还说了若是这边应承了,就请了汾阳郡王作主婚,李詹事作仪宾,婚事必然会办得风风光光的,还请王妃放心。”

吕氏听得心里犹豫不定,虽然淮南侯府如今也算得势,又是琅琊程家人,说起来的确是桩不错的婚事,可是那程五郎的荒唐名声实在是传得漫长俺都是,就是吕氏不大与人来往,也都听说了,若是让萧容悦嫁给这样一个人,她如何能够放心。

只是这婚事的事也不能就这样当着提亲的人面商量,她只能含糊地道:“这不是小事,还是待我思量思量再决定吧。”

孙氏是个知情识趣的,连忙道:“王妃说的是,是要好好商量了再决定。”

她带着周婆子告辞,更是连连与吕氏道:“若是王妃与萧娘子应承了,立刻让人来接庚帖。”

待到他们都告辞了,吕氏才回了内院去,与萧容悦道:“……听着倒像是有诚意的,只是不知道你怎么打算。”

她顿了顿,又道:“说起来,程五郎太过荒唐了些,平日里也没个正经差事,日后怕是要委屈了你。”

萧容悦轻笑了笑:“先不必理会。”

她还没有打算就这样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人,何况并非就是走投无路,这些时日她费心安排许久,将当初宓夫人安插在宫中的人捏在了手里,总算宫中也有了耳目,未必就一定要任人摆布。

虽然她对程漠颇为好奇,但还不足以让她打算就这样嫁给他。

眼看就是元日,可颍川王府与萧宅那边还没有动静,程漠并不惊讶,他早就料到了,像萧容悦那样狡猾聪明的人,才不会这样轻易就肯相信他,那只随时绷紧了身子露出尖利牙齿和小爪子的猫儿怕是正试探着盯着他呢。

可他不着急,毛氏急了,在内堂里团团转:“如何还没有消息,难不成她还挑剔上了?”

董妈妈劝道:“哪有有人登门提亲就立刻应承了的,总要拖几日才回话,这也是规矩,不然岂不是让人以为上赶着要嫁呢。”

“可是过两日就是新年了,更没有登门说亲事的了!”毛氏只怕耽误了这门亲事,“我听说这几日卫国公府大郎也去那一家走动呢。”

董妈妈道:“不会的,那边府里的夫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哪里会瞧得上这么个出身的,断断是不会答应的。”

毛氏也知道卫国公府不会有这样的打算,可她怕耽搁了这几日,让程漠知道了,再坏了他们的打算,那程沐岂不是要落到程漠的后头。

她叮嘱董妈妈:“明日我亲自去颍川王府见王妃,再与她好好说一说,总得教她知道我们的诚意。”

萧容悦这边因为淮南侯府提亲不得安宁,杜家宅子那边却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杜奎跌坐在榻席上,看着管事送来的一摞账单子,眼睛都发直了:“你说什么,酿酒坊那边被人封了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管事不安地回话:“说是前两日送去几处酒馆的酒曲都是馊坏了的,那几处酒馆卖了不过小半便有人吃坏了肚子,客人闹着要上官衙去,酒馆就让人来酿酒坊闹了起来,要退了酒曲还要赔钱。”

杜奎惊讶地张大嘴:“怎么会是馊坏了,这样的天气,咱们的酒都是刚打出来的,酒曲也是现蒸好的,哪里会坏?”

管事摇头表示不知道:“只是送来的那些酒都被他们打破在了酿酒坊的门前,的确是有一股子酸味……”

他不敢说,那几处酒馆的人不但要赔钱,还大闹了一场,把送回来的酒和酒坊里新封坛的酒都打破了,破坛子摔了一地,连别的买酒的客人都吓跑了,酒坊如今是满地狼藉,门可罗雀了。

可他就是不说,杜奎也已经心如刀割,那可是他刚花了一千八百缗钱盘下来的,不过几日功夫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一家子上下可都靠着这个吃用的。

他好半天才问出来:“他们要赔多少?”

“每家五百缗,说是生意都给坏了,日后怕是没人敢上馆子里吃宴席了。”管事低声道。

杜奎险些昏了过去,一共五六家登门吵闹,那岂不是要三千缗钱,他可是把裴氏的陪嫁都强要了出来,才有一千八百缗钱盘下酒坊,如今哪里还有钱赔个那几处酒馆!

管事不敢隐瞒,接着小声说着:“还说,若是不肯赔钱,就拉了郎主与三郎君一起去见官,就是豁出命也要讨个公道!如今人都已经在宅子门口等着了,就等郎主拿钱出去。”

杜奎身子摇摇晃晃,眼前金星直冒,扶着凭几哎呦哎呦地呻吟着,好半天才转头唤婢女:“戴姨娘呢?让她过来,当初可是她挑中了这间酿酒坊的!”

若不是戴姨娘一力推荐,他怎么会看中这间酿酒坊,又怎么会花了那么多钱盘下来,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难道要他来承担?

只要把戴姨娘交出去,说是妾室私下做买卖,他们不知情,让那些酒馆的人寻她讨要公道,与杜家也就不大相干了!

婢女应着,快步出去,往戴姨娘房里去寻她,只是去了片刻就回来了,神色惶惶:“姨娘房里的小安说姨娘一早就带着香草出去了,说是亲自去采办新年的火炮红绸。”

杜奎一愣,顿时皱了眉:“还不让人去找,这会子了还说什么新年!”

眼瞧着连今日都要过不了了!

然而他使了人去把东市西市转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戴姨娘与香草,倒是找到了送她们去的马车,车夫抖着从袖子里掏出张纸来,说是戴姨娘吩咐他在那里等着,杜家来人找了就把那张纸给他们。

纸上也没有多的话,只有两句:“杜家无德,恶有恶报。”

杜奎看着那张纸,手抖得像十一月寒风里树上最后一片叶子,强撑着再问管事公账上还有多少银钱,总得把门前那些凶神恶煞要砸门的人打发走了才行。

管事却是回话:“公账上已经精光了,昨日戴姨娘才让人把钱都兑了出来,说是要进货采买用。”

杜奎与得了消息的裴氏双双发昏厥了过去,也顾不得那些讨要公道的人冲进门来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宫中的事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九章宫中的事坐在萧宅小花厅里的戴姨娘早就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裙,卸去钗环,只是用粗布包了发髻,微微笑着与萧容悦回着话:“……那边已经是里外皆空,公账上的钱银都被我兑了出来,裴氏的陪嫁也都被掏空了投进了酿酒坊里,这会子想来已经是再没有办法了。”

她说着让身后的香草捧了个包袱上来:“里面是公账上兑出来的钱银,请娘子验看。”

萧容悦却是向她摇头笑道:“这些是姨娘该得的,不必与我了。”

戴姨娘也不推拒,知道自己如今离了杜家,日后有不少用钱的地方,也就不用与萧容悦客气了。

她让香草收下了,才又道:“娘子先前给的人参,已经大半被他们吃用了,如今裴氏病得极重,郎中也都说没有法子,只能这样日日拖着,裴姨娘小产之后也是元气大伤,难再有孕了。”

萧容悦微微笑;“木莲呢,她也小产了,就这样作罢了?”

戴姨娘笑容轻蔑:“说起来,木莲才是真的教人小看了,她落了胎后,郎中说是身子彻底坏了,她也不哭也不闹,每日照着方子吃药,待到身子稍好些,就亲自去给杜三郎赔罪,费了心思留了杜三郎在她房里,却是悄悄在饭菜里下了药。”

“什么药?”萧容悦奇怪,“她不是不能再有身子了,难不成还想着……”

戴姨娘摇头,掩嘴一笑:“是花了不少体己钱,从游方郎中那里求来的秘药,我还是费了不少周折才打听到,是绝嗣的!”

绝嗣!萧容悦都吓了一跳,木莲居然这样心狠,自己生不了孩子了,就给杜霍下了绝嗣的药,看来是真的心狠手辣。

不过,这也是杜霍的报应了。萧容悦感慨一叹,很快就将此事丢在脑后,杜家这一回是从里到外都败光了,任凭杜霍再狡猾聪明,只怕也是没法子挽回了,这样他总该消停了吧。

她笑着与戴姨娘道:“委屈姨娘这些时日费心筹划,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三七捧了一只锦匣上来,萧容悦接过来放在戴姨娘跟前:“里面有户录和文牒,从今后姨娘就得改名换姓了,有了这些也可以不必再受杜家的牵制,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戴姨娘盯着那只锦匣,颤着手伸过去打开来,直到看到那张户录上盖着的长安府衙印鉴,她眼泪潸然而下,泣不成声:“多谢娘子,多谢娘子搭救我。”

萧容悦理解她此时的心情,又轻声与香草道:“先前姨娘已经把你的契书让人带了出来,你可以安安心心跟在姨娘身边了。”

香草也是一脸感激。

戴姨娘抱紧了那只锦匣,抹了脸上的泪,抬起头来:“我也没什么能够再报答娘子的,日后一定日日烧香礼佛,求菩萨保佑娘子长命百岁,让杜家那一家子烂了心肝的不得好死!”

萧容悦听戴姨娘说起过当年的事,知道戴姨娘是被强买进杜家的,原本她在百戏班子里有一个相好的,约好了要一起攒够了钱放了良籍回家乡过日子,却被杜奎棒打鸳鸯,后来杜奎听说了这个,还让人想方设法逼死了她的相好,好让戴姨娘死了心安安分分留在杜家,所以这些年来戴姨娘心头满满是对杜家对杜奎的恨。

她轻轻叹气:“姨娘有什么打算,若是想留在长安,不妨先在我这里住些时日再慢慢张罗。”

戴姨娘却是摇头,眼神坚定:“当年他把五哥害死了,草草埋在了江宁城外,我得回去带着五哥回兴元,我们说好了的,一起回兴元,置办间小院子,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她说的声音有些哽咽,却是没有半点犹豫。

萧容悦更觉得心酸,点头道:“这就要动身吗?马上就是新年了。”

戴姨娘抬头向她笑笑,眼中含着泪:“这就动身,早些走就能早些见着五哥,他等了我这么些年了!”

知道她心头的坚持,萧容悦不再劝她,唤了山茶进来:“让刘全帮着准备马车,再吩咐洛阳那边安排船,送戴姨娘回江宁府。”

戴姨娘道了谢,却又道:“娘子日后就唤我黄氏吧,我不是杜家姨娘了,也再不能姓戴,从今后就是清清白白守着五哥的黄氏了。”

萧容悦点头,这是个值得人尊敬的女子,纵然她身份低微,纵然她风霜满面,可她心里从没有屈服过。

戴姨娘坐了马车走了,萧容悦站在门前看着马车走远,才转身要回宅子里去,阿克力却是急匆匆赶了过来,见着她叉手行礼,脸色很有些焦急:“娘子,宫中出事了。”

萧容悦一惊,让他跟自己进去,到了花厅里坐下听他说:“方才大通坊那边的九姑送了消息来,说是昨日陛下在承香殿设宴,宴请凤阁中几位郎官与大学士,傅家两位郎君作陪,晚间散了宴,傅大郎就告了病,陛下吩咐太医署前去诊治,不料今日一早,傅大郎便……”

萧容悦听得眉间一跳,有人对傅大郎下手了?那可是陛下最为亲信看重的人,当年窦宓嫁去汝阳侯府,陛下便召了傅家兄弟进宫,对他们二人宠信有加,留在身边多年,便是窦宓都不愿意轻易得罪他们。

现在却有人敢对他们下手了!可又是为了什么?

她蹙眉想了想,问阿克力:“九姑可还说了别的?”

“陛下震怒,命人彻查,太医署都获了罪,宫中人心惶惶,”阿克力道,“还说傅二郎伤心过度,也是卧榻不起了。”

萧容悦听得很有些奇怪,若是真的瞧不上傅家兄弟,为何独独对傅大郎下手,难道是针对傅大郎的?可是傅大郎究竟做了什么,让人在这个时候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在宫中下手,也要除掉他?

她忽然想到了那一日,程漠说起的,傅大郎曾经开口向陛下进言她的婚事。

她心里一跳,思量一会,与阿克力说:“你给我送个话去淮南侯府给程五郎,就说我有事要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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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允婚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七十章允婚“是禹王的人。”一身挺括竹叶青长袍的程漠淡淡笑着,“不过梁王也有安排,就算这一次不成,也会赶在大朝会前除掉傅大郎。”

萧容悦惊讶:“他们为何都要对傅大郎动手?”

她疑惑地看向程漠:“也是你的安排?不然他们如何肯在这时候冒险动手?”

程漠倒也不否认:“说来也是时机凑巧,东宫詹事府这几日翻出了太宗时候的旧例来,说是天下承平日久,乾坤清明,储君已定,诸王不必再留在长安,该分封就藩,以免兄弟倾轧,党争四起,再有玄武门之祸。”

“宫中便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傅大郎借着替陛下送赏赐的名义,去了趟东宫。”程漠微笑着,“其余的便不用我再费心了,他们自然不会罢休,让人细细查探了。”

萧容悦险些笑出声来:“分封就藩,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若是女帝有让禹王分封就藩的意思,早在立太子的时候便已经下诏了,何况还有梁王,乃是吕氏族人,女帝嫡亲的侄儿,又要如何就藩,女帝岂有糊涂到让亲信的吕氏族人千里迢迢去封地,留下自己一个人面对李唐老臣的道理?

如今朝中梁王、禹王与太子三方对峙,原本就是女帝的平衡之术,她要的就是他们各有心思,却都对她不敢有半点违逆,以防一方坐大,危及她的帝位。

“太子也听信了分封就藩的主意?”她摇头失笑。

程漠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青瓷茶瓯:“自然是不信的,太子自幼随陛下见过诸多宫中变故,也知道陛下如今心意难测,又是最恨旁人以李唐旧例说事,当然不会糊涂到拿着太宗时候的几句闲话便妄想将梁王与禹王送出长安。”

“不过他不信,不代表禹王与梁王不信。”他说着,嘴角弯起清淡的笑容来:“傅大郎几次三番坏了梁王与禹王的事,又是深得陛下的宠信,若是真的插手,未必陛下不会思量这事,何况当初陛下登基时,李姓亲王尽数去了封地,如今长安也只留下禹王、梁王和几位老亲王了,他们如何能够安心。”

事关自己,难免心虚,禹王与梁王哪怕是不信陛下会让他们就藩,也会想着以防万一,还是决意动手。

萧容悦再望向程漠:“为何要如此做?当初郎君费了那许多心思安排人在宫中,绝不会是为了除掉傅大郎这样的人才对,应该是有更深远的打算,可如今怕是会打草惊蛇,引来别人的怀疑,实在是得不偿失,太过冒险了!”

她在大明宫中长大,又是女帝身边最亲信得力的,自然是清楚要在内宫中安插自己的人手有多难,那需要数年乃至更长时间的蛰伏和经营,程漠不是个莽撞的人,为何选在这时候动手除了傅大郎,实在是奇怪。

程漠却是坦然望着她:“我说过要护着你,就算是你不答应婚事,也绝不允许旁人算计你为难你!”

那双眼灿若星辰,光华毕露,带着毫不掩饰的热情与温柔望着她。

萧容悦一时面红耳赤,急急忙忙把目光别开去,却是分明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乱了,好半天才开口:“你太胡闹了。”

程漠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笑容更深:“娘子无需担心,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何况动手的另有其人,该担心的是他们。”

萧容悦在慢慢敛去了羞色之后,恢复了冷静,再看向堂中的程漠,心思翻涌,终究问出那句话:“当日你说若是我答应了,你便绝不隐瞒,可是真的?”

程漠满是惊喜,按捺心绪,向着她点头:“绝无虚假。”

萧容悦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并非走投无路,自然也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解决这件事,只是那样难免要费不少手脚,我手中可用的原本就不多,若是都浪费在这件事上实在是不值。”

“何况还有王妃与皇长孙也牵涉在其中,若是一个不慎,教人察觉到了什么,我怕连累了他们。”萧容悦说得含糊,但程漠听明白了,萧容悦在宫中也有自己的人,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荣华的回话里的确提到过。

若是萧容悦为了摆脱他们对婚事的摆布,动用了宫中的人,难免不会留下什么纰漏让人察觉,如此一来,好容易让女帝与太子他们暂时放心的颍川王府怕是又要有大难了。

“郎君那日说,与其胡乱挑一门婚事,嫁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倒不如寻一个能够联手的人,倒也没有错。”萧容悦面色淡然地说着,却不知为何,脸上微微发热,也不敢再直视程漠,好像他那张含笑的脸上有什么扰乱她思绪的东西一般,只能侧过脸去。

“不过既然要联手,有些话还是说在前头为好,我信郎君是坦荡儿郎,说的为皇长孙打算也是真的,日后也当互为倚靠,可若是教我发现了你有半句虚言,我也不惜鱼死网破,放手一搏!”

她语气一如平常,神色也是寻常,可那话语里的意思让人不敢不信。

程漠的笑容并没有因为这话有半点改变,热切轻柔地说着:“无论何时,我对娘子绝无隐瞒,绝不辜负!”

原本萧容悦很是严肃地想与他说明自己的打算,可这会子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往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人突然正经起来,又是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话语,教人怎么能坐得安稳,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告辞回了内院去,连送程漠出去的事都丢给了郑妈妈。

郑妈妈看着风度翩翩起身来的程漠,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满意,笑容满面地送了他出去。

程漠也很是客气地谢过她,还问了几句新年的事:“……我那里得了庄子上送来的野味,晚些让人送些过来,还有两坛子梨花白,口感清冽不上头,年节宴上女眷用最是合适。”

连这些都想到了,可见是十分用心了,郑妈妈更是满意,连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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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死心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一章死心毛氏殷勤地带着礼物到了颍川王府,一脸笑容地给吕氏行礼,坐在榻席上说着各种好听的话。

“……五郎虽然顽劣些,但性子直率踏实,家世您也知道的,不是自夸,在长安也是数得上的,虽然是侄儿,但在府里公侯与我待他如同亲子,事事都替他打算着,若是娘子嫁进门来,绝不教她受委屈。”

毛氏满脸诚恳,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说着话。

吕氏坐在上席,心里叹气,若不是萧容悦点了头,她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什么叫顽劣些,那程五郎分明就是个纨绔,亏得毛氏还能说出什么性子踏实的话来,真是会糊弄人。

不过萧容悦与她提到过程五郎的打算,又让吕氏惊讶不已,半信半疑,只是这婚事毕竟是要萧容悦自己愿意,至多是日后有什么,她再帮萧容悦出面,总不能教她难过就是了。

她向着毛氏微微笑着开口:“难为淮南侯夫人了,还亲自来登门提亲。”

毛氏连忙道:“实在是公侯与我对这门亲事都十分满意,觉着萧娘子贤淑大方,又是秀外慧中,与五郎实在是合适,所以也就顾不得什么脸面了,自个儿登门来求王妃答允这门亲事。”

这下子坐在屏风后面听着的萧容悦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这位淮南侯夫人可真能睁眼说瞎话,自己平日甚少与淮南侯府来往,就如今这身份怎么也扯不上什么贤淑大方秀外慧中,看来她为了成就这门婚事可是没少费心思。

想到这里,萧容悦不由地挑了挑眉,看起来淮南侯府还真是不简单,至少不像外边看着那般和睦,不然毛氏也不会登门求亲了。

吕氏也是格外惊讶,若是先前陈氏登门提亲,是因为有私心,那么眼前这位说是把程五郎当亲子一般对待的淮南侯夫人又是为了什么?

她皱了皱眉,顿了顿才道:“这门婚事的确是不错,不过府上世子才定下亲,明年六月中才成亲,若是程五郎结了亲,婚期要定在什么时候?”

毛氏一听,心花怒放,忙忙回话:“沐郎的婚事是宫中下了诏的,礼部给挑在了六月里,五郎的婚事倒是可以先办了,但绝不会马虎,三书六礼样样不少,聘礼也比着别的府里娶新妇一般的来,只要王妃答允,我这就回去让人准备起来。”

吕氏听出不对来了,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牡丹花屏风,那后面坐着萧容悦。

只是屏风后面半点声响都没有,像是对毛氏的话没有异议,她只好回过头来,与毛氏道:“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府上请了冰人来吧。”

毛氏脸上的笑容是止也止不住了,忙唤了身后跟着的周婆子:“已经跟着过来了,就盼着王妃应承了这门婚事。”

到了周婆子说着吉利话捧了庚帖下去时,吕氏心里已经越发不安,与毛氏应酬了几句,让人送了她们出去,才急急转过屏风后去与萧容悦道:“我总觉着淮南侯府里怕是不简单,不然她如何这样着紧这门亲事,急着要定下来。”

萧容悦也是如此猜测,不过她早就有准备,程漠行事神秘,手段了得,想必也是因为处境复杂,难保这淮南侯府里就有什么纠葛麻烦,她既然选择了答应这门婚事,自然也不会逃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能有法子的。

她笑着安慰吕氏:“无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一家都有些不顺心的事,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吕氏看着她,轻轻叹气:“无论如何,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一定与我说,我们两个总能想出法子来的。”

淮南侯府定下亲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陈氏耳朵里,她大喜过望,带着刘妈妈急急去了程瑜的院子里。

“如今萧娘子已经定下亲事了,淮南侯夫人今日亲自去颍川王府提了亲,转过年去程五郎就要娶她过门了。”陈氏轻言细语劝说着低着头沉默的儿子,“你这又是何苦,她哪里是指望着你,早就已经与旁人有了来往了。”

程瑜一双眼通红,脸上却白的没有血色,抬起头来:“阿娘,她不曾应承过我,是我自己痴心妄想。”

陈氏气得心肝疼,到这会子了,傻儿子还惦记着萧容悦的名声,都揽在自己身上,她咬牙道:“那你也该死心了,她嫁不进卫国公府,还有淮南侯府登门求亲,寻常府里的娘子都没有这样的本事,她倒是好手段,还让你为了她如此糊涂!”

程瑜闭了眼,听着陈氏的训斥一言不发,许久才缓缓睁开眼:“都是我的不是,让阿娘担心难过这许久。”

“明日就是新年了,我陪阿娘和二郎好好过了年。”他苍白的脸色慢慢露出一点笑容,“二郎怕是又要闹着去看驱傩,得叫人好生跟着他,不然又要胡闹了。”

明知道他是故意转移话题,可是见他不再提萧容悦,也不再问淮南侯府的婚事,陈氏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欢喜不禁,连声道:“可不是,他只听你的,你带着他一道去热闹热闹。”

看着陈氏的笑容,程瑜眼中那一抹痛苦慢慢掩盖住了,轻声道:“阿娘宽心,有我看着他呢。”

陈氏长长舒了口气,这场闹剧总算是过去了,她可以放下心了,不过她还是打算好了,等程岩回来,还是要给程瑜赶紧定了一门婚事,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出事来。

她与程瑜又说了几句,才带着刘妈妈回了正院,去安排正月里的宴请,总算能踏踏实实过个年了,她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她走后,程瑜独自一人坐在房中,静静地不发一言,连从文进来送茶汤,他都没有察觉,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从文看着却觉得不安,从前郎君虽然也会有心事,但大都是为了兵部的差事,从没有这样的失魂落魄过,这副模样连他都没见过。

程瑜终究还是开了口:“让从武收拾好行李,过了元日我们就回安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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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年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二章新年三十的晚上,萧容悦婉拒了吕氏邀请,带着郑妈妈和三七她们热热闹闹留在了胜业坊的宅子里。

古夫子难得在三十这天免了韩九的功课,韩九过来见萧容悦,很有些腼腆:“娘子应允了淮南侯府的提亲了,只怕之后要忙着准备婚事,我还是随夫子去外边……”

他话没说完,已经被萧容悦打断了:“你和夫子安安生生留在宅子里,哪里有办亲事让自家人出去的道理。”

韩九愣了愣,低下头去:“我怕拖累了娘子……”

萧容悦要嫁去淮南侯府,自己与她非亲非故,怎么好再留在这边。

萧容悦却是摆摆手:“自家人怎么会是拖累。”她转头问山茶:“家宴可准备好了?去把古夫子请过来,咱们一起热热闹闹地过新年。”

她说着,笑望着韩九:“你亲自去请夫子过来吧,可不能失礼。”

韩九心里沉甸甸的,声音都有些哽咽:“是,我去请夫子。”

大花厅里已经摆开了榻席,榻席中团团围着的火塘上悬着一口铜锅子,锅子里雪白的汤汁已经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鲜嫩的鹿肉在汤汁中翻滚着,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旁边的案几上摆开挺阔脆爽的冬葵、青韭,炸的金黄的胡饼,蒸得松软的枣泥糕,烤得滋滋冒油的羔羊肉。

萧容悦坐在席上,笑着与古夫子道:“这是庄子上送来的新鲜鹿脯,做了汤锅子,夫子尝尝合不合胃口。”

古夫子也不跟她客气,大咧咧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鹿肉,送到嘴里被烫得直抽冷气,却还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说着:“香,真香,好吃……”

看他这副吃相,郑妈妈与三七她们几个憋不住笑出声来,古夫子平日里说话文绉绉的,可就是这吃相不敢恭维,不像是个夫子,倒像是个逃饥荒的。

萧容悦也笑了,与韩九道:“这鹿肉温补,你多用两块。”

还让小婢端了酒来:“这是……梨花白,酒性温和醇厚,你们都吃几杯吧。”

只有郑妈妈知道那酒是程漠送来的,看着萧容悦微微泛红的脸,更是笑容满面,这日子终究是越过越好了不是。

家宴刚开始不久,小婢便快步进来:“王妃与皇长孙殿下来了……”

萧容悦一惊,忙起身来迎了出去,古夫子他们也跟着一道起身来,只见吕氏披着大氅,手里牵着戴着翻毛雪兜眼睛眨巴眨巴满是笑的李清进来:“你不肯过去,我只好带着清郎过来这里凑个热闹了。”

萧容悦忙请他们在上席坐下,连声道:“外边落了雪了吧,王妃如何……”

心里很是后悔,想来是因为颍川王府人口稀少,家宴也太过冷清了,吕氏才会带着李清来这边,早知道如此她该过去陪着他们的。

吕氏却是笑着摆手:“那边也备了家宴,只是清郎叨叨着你这边的饭食好吃,横竖那边也不过我和他两个人,倒不如过来与你们一起热闹热闹。”

李清解了雪兜,露出里面簇新的夹棉袍子,他眨眨眼望着萧容悦:“今儿长安城里是不是有驱傩?听说是十分有趣的。”

萧容悦点头,让人给他夹了几块鹿肉,浇上热汤送到他跟前:“有傩戏和驱傩,今夜也没有宵禁了。”

李清顿时来了兴头,巴巴儿回头望着吕氏:“我,我能去瞧瞧吗?”

他自小就去了颍川,从未在长安见识过繁华喧嚣,难免会充满好奇与渴望。

吕氏也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她不便出去,若是李清自个儿去又放心不下,毕竟他还小,身边人也才伺候了没多少时日,难免照顾不周全。

萧容悦想了想,笑着道:“若是皇长孙想去瞧瞧,不如与我一起吧,我也想去看看驱傩,在江宁府就听说长安的驱傩最是热闹,如今怎么也不能错过呀。”

李清眼中顿时有了亮光,却不敢答应,只能望向吕氏,吕氏叹口气,笑着道:“又要劳累你了。”

一场新年家宴吃得笑声不断,古夫子连连夸赞柯大嫂子的厨艺,把柯大嫂子夸得老脸通红,颇有些知遇的感激,李清倒是与韩九说起功课的事,与他讨论着骆学士给他留下的策论,萧容悦陪着吕氏说起了家长里短的事,郑妈妈与三七几个也在说着庄子上送来的各色物件,在热气腾腾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伴随着外边不断地爆竹声,新年就这样来了。

只是在萧容悦换了衣袍,披着翻毛大氅带着李清准备出门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家宅子门前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程漠一身石青白狐腋箭袖袍服,披着玄色翻毛貂裘,身姿高大挺拔,站在门外含笑望着出门来的萧容悦,再见她身边的李清时,却是正色上前来叉手行礼:“皇长孙殿下。”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李清看着他,没有怕生,只是好奇。

程漠微笑:“臣是淮南侯府程漠,在家中行五。”

李清像是知道了,回头向萧容悦一笑:“就是与萧娘子定下亲事的程五郎吗?”

萧容悦脸噌地红了,很是不自在地别开脸去,程漠却是坦然笑着:“是,正是臣。”

李清点点头,故作老成的模样:“那你来做什么?”

程漠却是拿出两张傩面来:“今天是除夕,城里有驱傩,想来皇长孙与娘子是要去瞧一瞧的,我来接你们一道过去。”

他给李清的是一张五彩的昆仑奴傩面,李清看得很是喜欢,连忙接过来摆弄着。

他却走到萧容悦跟前,拿出一张笑容可掬的胖胖傩婆的面具:“这是给你准备的,你瞧瞧可喜欢。”

萧容悦一眼望到他手里拿着的那张笑得眉眼弯弯的傩公面具,分明与她这张是一对儿,她的脸更是通红烧热,低声道:“谁要这个。”

只是说罢还是接了那张面具,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踏着地上薄薄的雪,听着李清的笑声,向着已经灯火通明的朱雀大街走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怎么会到了这般田地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三章怎么会到了这般田地热闹的傩队在唱着驱傩词跳着傩舞的驱傩人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在朱雀大街上走着唱着,傩队里的人们个个戴着面具,嘻嘻哈哈笑着闹着,街边的宅院里都燃了庭燎,火光照得亮如白昼,还伴随着噼啪的爆竹声,新年的喜气满满都是。

只是在一处低矮的墙根下,坐着一个衣裳凌乱垂头丧气的人,他手里攥着一壶酒,一双眼浑浊不堪,没有了从前的精明犀利,听到傩队的热闹,他也没有抬头,反而将头埋得更低,像是怕被别人看见一般。

直到身后的宅院里有孩童提着傩面兴冲冲要赶着去傩队里一起玩闹时才发现了他,奇怪地盯着他:“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杜霍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从地上胡乱爬起来,攥着洒了大半的酒,慌乱地躲到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才慢慢地沿着墙根往前走了。

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杜家是回不得了,几间酒馆的人把杜家那处宅子围得水泄不通,闹着要杜奎拿出赔偿来,那间酿酒坊里的人也过来了,却是闹着要工钱回去过新年,杜家宅子里连家宴都没有备,新年的物件一样有没有,甚至连明日的吃用都不知道在哪里,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了。

杜奎实在没了法子,如今连裴氏的陪嫁都已经赔了进去,杜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折现的了,他实在是拿不出钱来赔钱,也无法支应之后的用度了,已经是黔驴技穷。

他想了想,把心一横,吩咐下人把要钱的人都带去花厅里,说自己要换件衣袍,却是悄悄从后院翻墙跑了出去,还带走了最后几件值钱的摆件玉器。

裴氏好容易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听说杜奎跑了,直接一口气上不来又昏过去了,只留下杜兰哭着把自己的一对玉镯子让人拿去当了,悄悄请了郎中进来,再给裴氏吊着命。

那群人找不到杜奎,便嚷嚷着要找杜霍,甚至不顾下人们的阻拦,冲到了内院里,把病歪歪的裴沅与木莲几个都给惊了出来,吵着要翻找值钱的家当抵债。

杜霍那会子还在苏叶的房里,木莲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好,他从长安府衙里被放了出来,便收了伺候的小婢苏叶作通房,听到外边的吵闹,他顿时坐起身来,一把推开了怀里的苏叶,胡乱披了件袍子,趿拉着鞋冲了出去,沿着杜家宅院的矮墙小跑了一段,寻了个低矮处跳了出来,也跑了。

只是他跑出来了也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了,已经是新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连酒馆都打了烊,他只能用最后一点钱银从要关门的铺子里买了一壶酒,茫然地坐在大街上,看着旁人的热闹,自己却落魄地像个乞丐。

他沿着朱雀大街的矮墙走着,脚步蹒跚,心乱如麻,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了,明明他是江宁杜家嫡出子弟,又是江宁府解元郎,该有大好前程,富贵荣华锦衣玉食才是他的生活,可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了?

他脑子里混沌一片,酒意上了头,腿也发软了,又靠在墙边休息了一下,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驱傩的队伍,却是愣住了。

那浩浩荡荡的驱傩队里一位年轻的娘子正低头与身边的孩童说着话,嘴边含着笑容,盈盈的眼波温暖轻柔,她身边是一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戴着一张笑哈哈的傩公面具,转过头来与她说了几句什么话,她笑容更是甜美,顺手也将自己的那张傩婆面具戴上了,欢快地跟随着傩队向前走着。

是萧氏!杜霍瞪大眼看着走远的人群,本能地向前冲了几步要赶上去,却又软绵绵跌坐在地上,到这会子他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氏这是跟着谁,那个男人是谁?她怎么会跟着旁人出来了!

她一个大归的弃妇,居然还有脸面跟着男人出来抛头露面,就不怕被人耻笑!她不想着安安分分待着,好好盼着回到杜家,求自己回心转意让她再进门,居然敢……

他又猛然惊醒过来,难不成是萧氏有了别的打算,所以才那般坚持不肯回来,一定是那个男人!

一股子羞愤涌上心头,杜霍觉得这比他流落在街头无处可贵还要让他觉得丢脸!他现在只想到萧家宅院去找萧容悦问个明白,她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然而还没走几步,酒意便昏昏沉沉涌来,他只能软绵绵靠在墙根下。地上的雪渐渐浸透他的袍子,冰冷刺骨之中他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杜家彻底败了,只怕现在那一家老小连落脚的地方都要没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不知道怎么还得上,他不能回去,若是回去了少不得又要被人拿住去府衙里。

太学也回不去了,淮南侯府这些时日已经不与他来往了,先前贿赂尹舍人管事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又欠了妓坊里的钱被府衙拿了去,太学便让人把他的行李送了回来,他彻底被赶出来了。

他不能去胜业坊寻萧容悦,若是长柏嘴不严,说出了什么来,那群要债的说不好就在那边等着他,去了就是自投罗网了!

他从雪地里爬起来,呼哧呼哧吐着酒气,却总算是眼前清明些了,扶着墙继续走着,朝着大秦坊走去,听说那景教的寺庙年三十也是开着门的,还开了善堂,收容一些无家可归的乞儿,他不能就这样在雪地里待着,先去那边落脚再做打算。

一直到了夜色深沉,萧容悦才带着意犹未尽的李清跟着程漠往回走,一路上李清兴奋地说着自己方才看见的热闹,萧容悦含笑听着答应着,她身边的程漠却是笑而不语,只是望着她,平日里的冷峻的眉眼此时都已如春水一般柔和,仿佛看着她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萧容悦不由地微微红了脸,不敢侧过脸去看他,只能把目光落在李清身上,只是心跳扑通扑通出卖了她。

好容易到了宅院门前,她才松了口气,与程漠道谢告辞。

程漠向李清道了别,却是到她跟前,低声道:“明日大朝会,怕是又有一阵忙乱,过两日我再来与你贺新年。”

语气缱绻,温柔动人,让萧容悦不知该怎么回,只能与李清道:“怕是王妃等久了,咱们进去吧。”

看着她仓皇而逃的模样,程漠大笑起来,愉快地翻身上马,踏着风雪而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朝会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四章大朝会紫宸殿外仪仗威严,大殿外金吾卫金甲在身手持长戟腰仗唐刀,神情严肃地昂首而立,宫婢们一身新作宫装忙碌地准备宫宴,大殿内却是一片死寂,只有女帝怒气未消的声音:“……居然在禁宫之内,死得不明不白,彻查这些时日都不得缘由,寻不到真凶!”

“傅大是朕身边人都能轻易被人下手,下一个是不是就该是朕了?!”女帝愤怒已极,索性起身在大殿之上来回踱步,“你们之中藏匿有逆徒,朕早已心知肚明,绝不会让你们奸计得逞!”

殿中全然没有半点元日大朝会该有的喜气,此时全然一片小心翼翼,都是忙忙拜伏在地山呼陛下息怒。

命妇们也都齐齐拜下,花冠锦袍逶迤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女帝犹不解气,凌厉的目光扫过地上拜倒的太子、梁王与禹王,冷冷道:“命殿中省领尚宫局各处彻查此事,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相关之人,务必要查出幕后主使之人,无论是谁都要以正国法!”

待到太子等人起身在席上坐下之后,女帝才望向臣工之中的大学士王商衍:“春闱之事可已安排妥当?太学与各州府可都定下举子的名册?”

王商衍起身回话:“均已定下名册,弥封、誊录、校对、阅卷的各处也都定下人选,只等陛下御批了。”

女帝总算是面色松泛一些:“就在上巳节之后吧,三月初九。”

她吩咐一旁的大监曹平:“让门下拟诏,春闱之期在三月初九,殿试就在十五日之后,由朕钦点。”

殿中众人心头又是一紧,不敢多说一句。

还是太子挤出一丝笑容来,与女帝道:“能为朝廷选拔贤才之人是国之大事,理当由陛下钦点,这也是普天之下仕子的荣光。”

朝中另有几位臣工也连忙附和,女帝恩了一声,道:“总算你们还明白朕的苦心。”

殿中的气氛才缓和了下来,梁王笑着进言:“如此这一期春闱的举人可算是天子门生了,都是陛下亲自挑选,日后当是朝中肱股。”

好听的话络绎不绝,太子坐在上席看着梁王与禹王的人唯恐落后地说着奉承的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都是些蠢货,明明心里对陛下钦点举人的事满是不甘,还要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他倒是不经意地在觥筹交错之间与女帝提起了李清来:“……前几日去崇文馆,见着清郎了,骆学士说课业精进不少,很是聪慧,已经跟着学策论了,破题应对都不错。”

他说着,瞧了一眼女帝的神色,果然见她没有太多喜色,反而眉间微微蹙起,忙又接着道:“只是清郎瞧着实在是文弱,还曾习过骑射,身子骨怕也不经事。”

女帝看着他:“你是何意?”

太子忙欠身道:“原本不该儿臣过问,只是清郎是侄儿,少不得要关心一二,想着他也是皇室子孙,哪里有连骑射都不会的道理,想着给他选一位骑射师傅,跟着学些弓马功夫,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女帝目光冷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望向这边的梁王与禹王几人:“那你说说选谁为好?”

“儿臣倒是有一人选,不知合不合适。”禹王却是抢先开了口,“淮南侯府程五郎,如今在鸿胪寺为寺丞,骑射弓马却都是极好的。”

太子与梁王分明是有些吃惊,望向他却都保持了沉默,没有开口反对。

女帝却是皱眉:“程五郎?”

她望向太子,太子只得道:“臣也觉着程五郎合适,先前在淮南侯别庄上,是他一箭射死发狂的花豹救下儿臣等人。”

女帝再看梁王,见他垂头不语,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倒是有了兴致:“想不到你们竟然都觉着他合适,这倒是难得。”

这些年来,太子与梁王、禹王三下对立,每每议事都是一片争吵反对之声,没想到竟然也有达成一致的时候,这让她都觉得奇怪了。

太子赔笑:“程五郎的骑射之术是公认的,清郎若是能跟着他想到能学到几分。”

女帝挑了挑眉,唤了曹平到跟前问了几句,这才松开眉头:“罢了,既然你们都觉着好,那就定下他吧。”

太子心头一松,忙谢恩道:“是陛下的恩典,待过了上元节,便让程五郎去崇文馆教清郎骑射,只是他如今只是六品的寺丞,若是要为清郎的骑射师傅只怕……”

女帝这会子已经对这件事不那么上心了,闲闲看了太子一眼:“怎么,他是求到你跟前了?”

太子忙低头:“儿臣不敢,只是怕委屈了清郎。”

“崇文馆里的直学士都是四品,他既然为李清的骑射师傅,也就照着规矩来吧。”女帝摆摆手不愿多提这个。

到大朝会散了,一直在殿尾低着头不言不语的程漠才起身来,在殿门外等着,太子大步当先带着人出来,看见他时露了一丝笑:“方才你都听明白了?好好尽心!”

程漠笑着欠身:“喏。”

只是太子的笑容一闪而过,眉宇间更多的是愤怒暴戾,回头看着慢悠悠从殿中走出来的禹王与梁王诸人,眼中都是阴郁:“吩咐金吾卫指挥使,一旦查明傅大郎的死便速速来东宫回话!”

说罢,带着众人向着玉阶下去了。

程漠面色不改,依旧等着禹王过来。

禹王没有太子的严肃,看着他倒是多瞧了几眼,似笑非笑:“看不出来,程五郎连东宫都走得亲近了,请了太子为你说话,方才倒是我多事了。”

程漠满是无辜:“殿下,我实在是糊涂,这事先前并不知晓,哪里想得到……”

他说着一脸为难,“就是要求差事,也要求个清闲体面的,颍川王府那位……还不如留在鸿胪寺里呢。”

这倒是真的,看殿上女帝的态度,只怕对李清母子还满是戒备提防,后来答应让程漠为李清骑射师傅,想来也是因为程漠平日的行事做派,如此一来与颍川王府亲近实在不是件好事。

禹王听得脸色好看些了,笑了笑:“罢了,我不过是与你说笑,过几日来王府吃酒,难得清闲几日。”

程漠忙答应,禹王才带着人走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五章几家欢喜几家愁出了宫门,早就等在门外的常允快步上前去,高声招呼:“五郎,我在这等你好一会了。”

程漠看见是他,微微有了笑:“今儿是元日,你不用当值,来这里做什么?”

常允嘿嘿笑着,招呼亲随牵了马来:“年前就请了你去庄子上猎鹿,你都给推了,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想着今日是元日,怎么你也得来宫中朝会,所以就过来等着了。”

“走吧,今日各处酒馆都打烊了,平康坊里也没生意,你就去我府里坐一坐吧。”他热络地说着。

程漠却是笑着婉拒:“今日是元日,一早就来大朝会了,要回去给祖母贺新岁,不好登门叨扰,等过两日再去你府里,带两坛子好酒去热闹热闹。”

常允也只好答应,却是说起别的来:“……听我阿娘说,你叔父和婶母给你定了一门亲事,是什么萧娘子?”

他说着挠挠头:“这又是哪一家的娘子?为何不曾听说过。”

听到他提到萧容悦,程漠嘴角那抹笑容更深了:“是萧大娘子,颍川王妃的义妹。”

“哦,是那个大归的商女!”常允想起来了,却是瞪大眼,“你叔父是糊涂了?怎么能给你订下这么一门婚事!这长安城里多少府上的娘子可以挑,怎么能给你挑个这样的!”

他说着一脸义愤填膺:“不成,怎么也不能由着他们定这门婚事!五郎,你平日里也不是这样好性子的,怎么这一回由着他们这样乱来!”

“你想个法子,我来帮你,把这门婚事给搅黄了!”他打定了主意,斩钉截铁地与程漠说着。

程漠险些脚下一个趔趄,忙道:“不必了,这门婚事已经换了庚帖了,便是再折腾也难有改变了。”

常允眼珠一转:“还是换庚帖不是,若是合婚时说命数不合,流年相冲,那不就……”

程漠觉得自己肝疼,对着满脸殷勤难得聪明一回的常允摇头:“他们请的是司天监帮着合婚的。”

常允哽住,司天监可不是什么举着挑子的游方道人,不是用些钱银就能买通的。

“那,那若是再像从前那般,有妓坊娘子纠缠不休,闹到那一家耳朵里,想来怎么也要退婚的吧。”常允又笑了,这主意可比前面那个还要好,简直是无懈可击,对方退婚的,与五郎也不相干了。

程漠这会子已经是嘴角微微抽搐,恨不得把常允的嘴巴塞起来,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模样,手突然痒痒的想给他几拳,但又知道他是好心,只能忍着:“那我的名声怕是要彻底坏了,日后也不用议亲了。”

“罢了,你不必再折腾了,这门婚事是太子殿下过问了的,莫要胡来!”他看常允又要张嘴,忙打断他的话,“走吧,这里是宫门外,让禹王殿下见你元日还出来乱晃,怕是又要说你不成样子!”

常允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骑上马跟着程漠往朱雀大街,一路上还不停地问着大朝会上的事。

胜业坊的萧宅门前,程瑜远远地停住了马,怔怔看着那闭着门的宅院,许久都没有上前一步。

他身后跟着的从武是个闷葫芦,见他不动,也跟着不动,只是纳闷郎君为何不肯过去,只是隔着巷曲在那边张望,可这么远又能看见什么?

等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张嘴要问时,程瑜却是默默地一抖缰绳调转马头,低声道:“走吧。”

就这样?从武一脸糊涂,郎君趁着夫人元日大朝会时从府里出来,不急着出城去赶路,先来了胜业坊,却是什么也没做,就在这里看了一会就要走,这是做什么!

他闷声道:“郎君不去见一见萧娘子,与她道个别?”

来都来了,不就是为了见一面吗?

程瑜淡淡一笑,那笑容苍白地几乎看不见:“不必了,还是不见的好。”

她与程五郎定下了婚事,也并不想见到他,他的人生里已经没有了那抹鲜亮,只剩下黑与白,再见也是徒增伤感,也是给她添麻烦,倒不如就这样别过,兴许日后她还能偶尔想起有这样一个人,曾经冒着傻气自以为是地冲到她跟前,说过要请了人去提亲。

哪怕她只觉得可笑,至少也能记得。

程瑜英挺的脸上掠过悲伤,但很快便消失不见,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坚毅稳重:“走吧,此去安西还有十余日的路程,边关奏报,这些时日西边风雪停了,我们要赶在风雪再来之前到都护府。”

从武听他说起正事来,忙正色应着,跟着他一抖缰绳,带着几名亲卫一同踏雪而去,离着胜业坊越来越远,消失在了雪中的街市。

只是这些萧容悦都不知晓的,她这会子在宅子里,正听着吕氏与她说着婚事:“……淮南侯府难得这样诚心,这才过了几日,今日又是元日,那边的侯夫人打发人送了新春礼和帖子来,说是过两日请去他们府里新春宴。”

她笑眯眯地看着萧容悦:“只是你可不能去。”

议了亲就不好再走动,萧容悦也知道,笑着道:“我应承了清郎陪他做花灯,说是古夫子吩咐的,让他与九郎新年里不必日日拘在书本里,学着动手劳作一番,更能体会世事。”

吕氏笑着点头:“清郎素来与你亲近,有你带着她,我才好放心地去淮南侯府瞧一瞧。”

她说着又想起一件来:“你的陪嫁我拟了个单子,晚些让岑妈妈送过来给你瞧一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的,回头我给你添置好。”

萧容悦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怎么能让王妃操办这个,我自己来准备就是了,原本就是有……”

吕氏嗳了一声:“那怎么成,我既然当你是自家妹子,这陪嫁理当我来准备,这也是我的心意,你的那些就当自己的体己,好生攒着日后再用。”

萧容悦万万不肯的:“王妃待我如亲妹,我就更不能要王妃这样为我费心了,我手中的银钱庄子铺面虽然算不上多,但做陪嫁是绰绰有余了,体己的钱银也尽有的,王妃肯为我出面,我已经是感激不尽,绝不敢再有别的心思。”

看她坚持,吕氏只能叹口气:“那我给你的添箱你总得收下吧,不然我这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萧容悦这才笑着应了:“添箱自然是要的,还指着王妃赏我几样好的长脸面呢。”

她故意这样说,让吕氏原本失望的脸上也有了笑容:“没见过哪一家娘子还未出阁就自个儿商量陪嫁和添箱的,真真是厚脸皮!”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又轻声细语商量起别的事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养不熟的白眼狼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六章养不熟的白眼狼淮南侯府西院内堂里一片安静,程老夫人坐在上席看着面色若常不言不语的程漠,眉头紧紧皱起,转而问毛氏:“二郎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那可是赐婚,照着规矩可马虎不得。”

毛氏虽然不满意这桩婚事,但也不愿意委屈了儿子,给程漠定了亲之后便一心一意给程沐操办起婚事来,听到程老夫人问,忙笑着道:“已经拟好了聘礼单子,过两日送去县主府和礼部。”

程老夫人嗯了一声,又叮嘱了一句:“乐阳县主身份贵重,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她可不是那些没头没脸的寻常出身,怠慢不得!”

她说着,望了一眼程漠,程漠却是恍若未有听见一般。

倒是程峰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毛氏,毛氏知道这会子无论如何不能说这样的话,若是让程漠不中意了,这门婚事岂不是要黄了,忙笑着道:“咱们家这两桩婚事都是好的,我瞧那位萧娘子也是容貌出众,贤淑端庄的,不然颍川王妃如何会与她亲近,日后进了门都会好生孝敬老夫人的。”

程老夫人撇撇嘴,知道程峰夫妇的意思,也不再说这个,转而问起了程漠的新差事:“……去给皇长孙当骑射师傅,这也是太子殿下抬举你,你要惜福,好生照着太子殿下的吩咐办事,可不能再给侯府落了脸面!”

程漠这才抬了抬眼,似笑非笑地向程老夫人道:“老夫人说的是,只是我素来是个懒散的,怕是当不得这样的重担,倒不如我去东宫见了太子殿下举荐世子,他骑射功夫也不错,教皇长孙也是绰绰有余了,也不会落了侯府的脸面。”

程老夫人被他噎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都有些发青,毛氏更是吓了一跳,忙道:“不成,沐郎怎么能……”

她还真怕程漠这个任性胡来的性子,真的去东宫举荐程沐,那皇长孙如今可是谁都不敢亲近的,唯恐日后会被牵连了,程沐怎么能去给他当骑射师傅。

还是程峰沉得住气,皱了皱眉:“此时是陛下御准的,怎么能随你胡来,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悖逆!”

毛氏这才松了口气,才想起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是她自己关心则乱了。

程漠嗤笑一声起身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怕留在这里用饭,把祖母给气坏了就不好了。”

说罢拔腿就出去了,把程老夫人与程峰夫妇都给丢在内堂里了。

程老夫人气得好半天才缓过来,让婢女替自己揉着胸口,向程峰道:“你们瞧瞧,这就是当初琅琊程家保下来的悖逆不孝之人,果然是程岳那贱庶之子!永远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程峰低声劝慰道:“阿娘不必气恼,想来五郎只是一时糊涂,不是有意要顶撞您。”

一旁的毛氏亲自起身给程老夫人斟茶:“五郎如今得了差事,在崇文馆里得了四品的职缺,这可是喜事,难免心高气傲了些,想来成了婚便好了,到时候阿娘多教教新媳妇,他总会明白的。”

程老夫人听了更是动怒:“他才得了个差事,就这样目中无人,日后怕是更要不知天高地厚!”

毛氏用手绢掩了掩嘴,没有再说下去,倒是堆了笑吩咐婢女:“去瞧瞧世子回府了没有,若是回来了,让他来陪老夫人说说话。”

程漠出了西院,脸色倒是淡淡的,不见方才的满不在乎,也瞧不出喜怒来,富贵在西院院门外等了好一会了,见着他出来,连忙跟上去:“郎君,各处的管事已经在等着了。”

程漠前几日就吩咐了富贵,让他手里各处庄子铺面和买卖的管事今日都要过来东院见他,就算是洛阳和凤翔的也要赶过来。

程漠嗯了一声,大步朝着东院过去了。

密密麻麻站了一花厅的人,却都是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多问多打听一句,没人知道郎君让他们赶过来是做什么,他们都齐齐整整地垂着手等着,面上没有半点焦急和好奇的神色。

程漠进来之后,看着他们如此,满意地点了点头:“都坐吧。”

等管事们都坐下之后,他也没有多说,只是让他们一个一个上前回话,说一说眼下的营生如何了,是盈是亏,若是亏的还要说明白缘由。

管事们一时都紧张起来,不敢怠慢地一个个上前回话,他坐在席上也不开口,只是听着。

直到几十位管事都回话完了,他才慢慢开口,却是吩咐富贵:“就选长安东市的五间铺面和东郊的两个庄子,还有凤翔府的三百亩天字田。”

富贵惊愕地道:“可是这几处都是最好的营生,便是咱们手里也没有比这几个更好的了。”

不说凤翔府那三百亩天字田里种着的上等稻米,就是长安东市的五间铺面连成一片,都是在最好的位置,当时每年赁出去的钱都过千金了,东郊都是皇庄,那里的庄子更是有价无市,这几样居然都要送去萧宅当聘礼!

程漠一笑:“就是要最好的,才该送过去。”

他手中的买卖营生不少,但大部分都是为了之后的事准备的,并不是为了赚钱,所以他要挑最好的送过去,毕竟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可是很没有安全感,他要做的就是给她最好的,让她安安心心地放下戒备,收起尖利的小爪子,过安稳的生活。

至于外边这些风浪,他会替她挡下来。

富贵只好咂咂嘴,点头应下来,吩咐这几处的管事:“待到过了礼,你们就随我去胜业坊萧宅见萧娘子。”

见过了所有的管事,程漠吩咐来福:“把西院拟好的聘礼单子取来我瞧瞧。”

这些事照规矩都该是长辈拿主意,毛氏虽然作不得东院的主,却是以婶母的身份给程漠拿了聘礼单子,才让人送过来给程漠过目。

富贵送了单子上前,低声咕哝:“瞧这架势,怕是比西院娶亲还要阔绰。”

他可是瞧过两边的聘礼单子的,倒是东院的单子上更为奢侈华贵,要知道西院那边可是赐婚,娶的还是县主,可见毛氏是故意为之。

只是他没想到,程漠接过单子来看了几眼,却是皱了眉:“太过潦草了。”

却是吩咐又添了不少,富贵捧着那单子,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郎君什么时候成了散财童子了,这样大方了,平时可是连他偷吃一块枣泥糕都要计较的,真是怪了!

第一百七十七七章 丰厚的聘礼

恶毒下堂妻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七章丰厚的聘礼过了上元节,淮南侯府便使了人来送聘礼单子,送来的是毛氏身边得脸的管事妈妈张妈妈,见着吕氏与萧容悦笑得皱纹像朵菊花,嘴里的话比蜜还甜:“老夫人听说了这桩婚事,心里满意得不得了,叮嘱侯夫人务必要风风光光地办喜事,连这聘礼单子都是一添再添,唯恐怠慢了娘子。”

张妈妈笑着捧了单子上前去,请吕氏过目,一双眼却是掠过坐在一旁淡定吃着茶的萧容悦,不免露出一丝惊艳的神色。

眼前这位年轻的娘子一身蜜合色短袄,葱黄色留仙裙,腰间系着玫瑰紫的丝绦,没有太过出挑的花样子,可是细看都是密密麻麻的暗绣芙蓉花,垂到耳边的流苏串更显得她肌骨莹润,目若秋水,引得张妈妈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暗暗惊讶,想不到这商户娘子生的一副好容貌。

吕氏从婢女手中接过聘礼单子瞧了瞧,也是心里一跳,想不到淮南侯府竟然真得拿出这样丰厚的聘礼来,不说那些金银之物已过万金,就是茶礼都是价值不菲,最最难得的就是奠雁礼用的那对大雁,要知道一对活生生的大雁可是有钱也无处寻,长安各府早就拿了木雁替了这活雁了。

可淮南侯府送上的单子上还真真写着一对大雁,这诚意也着实挑不出毛病来。

吕氏正感叹着,张妈妈身后跟着一起来的富贵上前一步,再捧出一只锦匣来:“王妃,娘子,这是郎君添上的聘礼,还请过目。”

这下连张妈妈都惊讶了,她只是奉毛氏之命来送聘礼单子,可不知道还有这一出,那张聘礼单子她也看过了,贵重的程度让她都咋舌,没想到五郎君居然还要再添。

吕氏一时糊涂了,看了一眼张妈妈:“这……”

富贵再叉手躬身:“郎君道,那张聘礼单子上的是淮南侯府送来的,这几样是他自己再添上的。”

锦匣打开来,几张契书看得吕氏瞪大了眼,她虽然不善打理内务,却也知道这几张契书上的东西有多贵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转手递给了萧容悦。

萧容悦看了几眼,笑了笑放下了,与富贵道:“回去与你家郎君说,我收下了。”

富贵笑了,想着来时程漠的吩咐,说是萧娘子若是收下了,回去有赏,看来他可以回去讨赏了。

张妈妈却是伸长脖子朝着那只锦匣里张望着,想要瞧瞧里面装的是什么,回去好给毛氏回话,奈何萧容悦看完便合上了放在案几上,她只能悻悻作罢,心里却是想起毛氏说的话来:“……这单子上的都是东院往外拿,咱们自然不能小气了,大大方方的听着旁人都觉着是淮南侯府有气度,何况这样丰厚的聘礼,那边小门小户的怕是连合适的陪嫁都回不起,那才正式丢人呢。”

想到这里,她那笑容里不由地多了一份轻蔑,只是嘴里说得好:“可见五郎君将这婚事看得极重,还给再添了一份。”

她回去说与毛氏听,毛氏撇嘴:“若真是看重,早就让人过来与我说添在单子上了,只怕又是在故弄玄虚。”

她咕哝了几句,却是冷笑起来:“也好,如此我倒要看看那萧氏拿什么作陪嫁,若是太过寒碜,少不得要教人笑话的。”

婚期定在了四月十六,这是程峰与毛氏请了司天监的人给定的吉日,也就是为了赶在程沐与乐阳县主之前完婚,如此一来比起娶个穷酸商户女,程沐娶了乐阳县主也就不那么难堪了。

萧容悦既然答应了程漠,也就没有更多意见,由着毛氏她们去安排折腾,她依旧安然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打点铺子上的事,连绣活都交给了霓裳坊的绣娘帮着做,自己落得清闲。

郑妈妈很是不放心,劝她:“那些帐幔枕被交给她们做也就罢了,毕竟娘子甚少做针线活,可那认亲礼上的鞋袜是不是……”

萧容悦一笑:“我瞧着淮南侯府里关系复杂难测,先前问程五郎,他也只说不必费那个心思,想来是另有缘故的,我也就照他说的,不费这些心思了。”

无论是窦宓还是萧氏,都已经是二婚妇女了,何况这些时日冷眼旁观,只觉得淮南侯府里复杂难测,自然不会再像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羞答答盼着夫家人对自己满意,也懒得自寻麻烦去讨好别人。

郑妈妈叹口气,原本心里对这份婚事是十分满意,觉着那位程五郎不但长得好,家世好,对娘子的事格外上心,可现在想着连杜家那么个江宁府的寻常世家都满是蝇营狗苟,用心险恶,说不得娘子嫁进淮南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会怎么艰难。

正说话间,竹苓撩开帘子进来:“娘子,杜家宅子那边闹开了,说是要嫁女儿卖宅子了。”

嫁女儿卖宅子?萧容悦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杜家居然要把杜兰给再嫁了!

郑妈妈在旁惊诧道:“是杜大娘子吗?她不是大归之后把陪嫁都给了杜家了,怎么还要她再嫁?”

竹苓道:“还是先前与柯大嫂子相熟的一个婆子去她那边串门时候说的,说是杜家那酿酒坊彻底不成了,先前买了酒的酒馆都登门要赔钱,杜家没了法子,也没有钱银再拿出来,后来是杜夫人想到的法子,让婆子去打听了消息,要把杜大娘子嫁给个东洋来贩货的商人,想用聘礼钱还了这些。”

“只是那东洋商人已经年过五旬,听说家中尚有妻儿,”竹苓说得直撇嘴,“生的又是矮小不起眼,杜大娘子不愿意,杜夫人就要婆子把她捆了送过去,杜大娘子被逼的爬到后院井沿上要自尽,闹得不可开交。”

郑妈妈听得直摇头,想不到堂堂江宁杜家长房如今落到这样的地步,要卖女儿还债了。

萧容悦却是没有多问一句,只吩咐竹苓:“若是他们要卖宅子,你就让人再去把那宅子买下来,我还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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