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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商店》


第一章:垂死的继承人

一场罕见的暴风雨,突然在韶光淑气的春日里,袭击了整个s城。

城外清凉山山溪于数小时之内暴涨,将两岸林木连根卷起,挟持无数巨石,汇成数条污浊残暴的蛟龙,咆哮而下,险情迭出。截止当日深夜十一点,已有五处泥石流冲毁山道,而雨势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位于山顶,占地百亩的常氏山庄,本是传承百年,人人艳羡,此时在风雨中晦暗不明,难掩萧瑟飘摇之态,中心区代表主家的五层独栋别墅更是死气沉沉,似一头奄奄一息的疲兽。

顶楼视野最好的房间里,却拉着厚重窗帘,遮住外面肆虐的风雨。双层隔音玻璃更是将喧嚣屏于室外,令这间卧室内轻微而急促的呼吸声尤为清晰。

室内微微亮着暖黄的壁灯,订制的家具床品简约大气,无一不是精中之精,显示出主人闲适品味。

只是,原本的大床早就被一只白色卵圆形全封闭护理舱所代替。隔着透明的舱盖可以看见内中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发青,胸膛虚弱地微微起伏,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天花板,额头渗着细密汗珠。

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想要抬手,但手指只能在被子里微微弯曲。

护理舱内侧,红灯闪烁,显示电量不足,忽然啪地熄灭。

但不知怎的,警报提示音却迟迟不曾响起。

五年未醒,一醒来就是窒息所致,这还真是一份大礼啊。

常夏发现自己全身瘫痪。这已经够惊悚了,护理舱停电意味着停止供氧,那么在三分钟内,这个全封闭的舱室就将变成他的棺材。

这里明明是他最熟悉的房间,他的家,理应是最安全的地方,想不到竟然变成了夺命所在。

安保人员呢?医护呢?在家里工作的仆人们呢?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他一眼?房间里连监控摄像头都没反应吗?这是家境败落,还是……有人故意如此?

常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吃力地张嘴呼吸,希望获得更多一点空气而不可得。因为缺氧,他眼前似乎产生了幻觉,听说每个人临死前都会看到自己一生的画面,难道自己真的要死了吗?早知如此,让他在梦里死掉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醒来,为什么……

脑中仿佛烟花闪过,记忆碎片纷至迭来,常夏苦笑,好像他真的有死掉的理由——他刚刚成为常家第一顺位继承人,权柄在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行差踏错,有无数双手想将他除之后快。

常家是打造了万亿资产的金融帝国。

常氏集团由常夏的祖父常天一手创立并发扬光大,成为在欧亚大陆一跺脚抖三抖的庞然大物,几乎没有不涉足的领域。

祖父在三年前故去,集团由父亲接掌主管,而父亲不久前心脏病发作突然去世,他刚刚获得继承权……不,不是刚刚,而是五年前。

护理舱断电前,他看到液晶显示器上的时间,确定自己昏迷了整整五年。

五年,常氏已经没落到连个护理舱都保养不起了吗?

“我死不要紧,那些目光短浅的家伙们不要祸害常氏……”常夏暗叹一声,父亲去世后,自己已经做出了相应安排,只是真应了那句“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个先到来”,常氏帝国有麻烦了。

常夏已经没空回忆了,他是天才不假,小小年纪就被祖父盖章认定的商业奇才——不然祖父怎么放心将常氏交到他手上,但眼前真正有麻烦的首先是自己吧,常夏觉得自己的脸一定都憋红了,他十分不想死,可是平时的学识和身手全然无用,这一次怕是真的束手无策。

“不,我想活下去……”意识渐渐模糊,常夏努力张大嘴巴攫取最后一点空气,“我得活下去……才能守护常家的东西!”

“咚——”

远方好像响起悠长钟声。

没有风,大雾却如潮水般迅速散去,常夏看清楚自己站立在走廊上,身着灰色条纹睡衣,脚踩软毛拖鞋,赤手空拳。

走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数道窗户大开,窗外高悬一轮暗红的圆月,饱满欲滴。

仿佛有什么盯着自己。

常夏向外眺望,除了天上血月和自己所在别墅之外,三米开外的地方均被一片灰濛濛,厚得几乎凝实的浓雾所覆盖。

这里是自己的家,却又不像自己的家。

常夏顺手拿过走廊上一件小小的石头装饰品,向浓雾中掷去,三米之内一条抛物线看得很清楚,然后他侧耳细听。

外面,毫无声息。仿佛那物件从没落地,或者,永远落不了地。

——但是走廊尽头,有脚步声。

常夏转向走廊尽头,一眼看到熟悉的制服,那是在常家十五年之久的家政吴姨。

吴姨一向很喜欢自己,他们太熟了。可是遇见熟人的常夏并没有丝毫放松,相反,他毫不犹豫地奔向窗户对侧的房间,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吴姨迅速奔来。

月光映照下,只见她脸色青紫,只有眼白,平日和善的笑容被狰狞代替,长长的牙齿刺破嘴唇,流下白色的污液。她脚上拴着沉重铁球,每走一步,都从下身滴出黑色的血块,被铁球碾过,逶迤出一路狼藉。而吴姨左手抡起一只长柄拖把,拖把戳着个人头,生满了黑黢黢的长发,冲着他气势汹汹而来!

几秒后门板“咚”地一声,随后急促的撞击如雨点般落下,木门摇摇欲裂。

“丧尸……”常夏苍白着脸,不敢发出任何动静,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不够丧尸啃一口的。

顾不得思考吴姨怎么变成僵尸,更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常夏惜命,他不想用生命试探现在是真实还是梦境,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在室内逡巡,认出这是二楼的健身房。

很好,常夏毫不犹豫地走向他需要的东西。

“何必呢,当个安安静静的丧尸不好么……”

死者原应久睡,缘何中断长眠?

木门吱呀作响,吴姨竟然生生撞裂了门,长驱直入!

人呢?人呢?她左顾右盼,吸吸鼻子,狞笑着往一个方向走去。很快她就在健身器械间看见了常夏,常夏脸色依然苍白,害怕得几乎迈不动步子。

吴姨立即扬起拖把冲了上去!

但是紧接着,一只沉重无比的杠铃片从天而降,砸到她脑袋上!

四十公斤的铁坨!

吴姨脑浆和污血飞溅。

她手里的人脸拖把,离常夏的脸不到半米,颓然落地。

第二章:当个安安静静的丧尸不好么

陷阱起效了。

常夏抹掉溅到脸上的污血,打量失去战斗力的吴姨。

忽然吴姨全身冒起了黑气。

常夏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长发人头呜咽一声离开拖把杆,往健身房外窜去。

“现在想跑了?”常夏眯了眯眼,杠铃杆猛地掷出,人头被砸成一滩烂肉,从黑发中露出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孔,生得有些眼熟。常夏还没想起她是谁,人头同样化为黑气。

黑气蒸腾,转眼消失殆尽,地上静静躺着一枚扁扁的黄色药片。

常夏若有所感,回头看向吴姨所在,黑气全然消失,而地上多了一个……人偶手办?

他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人偶查看。

一尺高的布制人偶,四肢俱备,身体上印着一行小字“替1次”。

圆圆的脸上,没有五官,而是绘着一枚花纹繁复的纹章。藤蔓和爬行动物的鳞片交织,细碎的花朵隐藏在零散鸟羽里。藤蔓和花朵、鳞片和羽毛纷纷簇拥在血盆大口周围,嘴里犬齿突出,尖牙交错,含着一只冷冰冰的狭长兽瞳。

常夏盯着纹章,一时只觉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一向过目不忘,“记不住”的情况实在少有,常夏对自己的大脑有自信,他不可能记不住,不可能……

他忽然将黄色药片也捡了起来。

药片一面印着“隐15分钟”,另一面也是同样的纹章,只是比人偶上的小了许多,笔划却一丝不差,看起来更加精致。

看来“纹章”就是这里的线索。

常夏闭了闭眼,他觉得纹章眼熟又不知为何眼熟,恐怕是记忆久远,模糊的缘故,不过不要紧,心有所念,总能想得起来。只是现在的环境给他的感觉不大好,他并不想把时间花在回忆上,弄清自己的处境才是第一要务。

“好像一时半会还搞不定啊。”常夏皱着眉摇了摇头。

搞不定,以后就可能有没必要的麻烦上门。麻烦啊,他最讨厌的东西。

一念及此,他直起身体,准备探索别墅。

是梦,就破解,是现实,就追查。

束手待毙不是常夏的作风。

一心思考纹章的他却未发现,在丧尸吴姨化成黑气消失后,天上的血月渐渐褪去猩红,露出饱满皎洁的白色。

“咚——”

远方仿佛再次传来悠长钟声。

……

视野昏暗,风雨声隐约传入耳畔。

常夏正在行走间,忽觉身上一沉,眼前一黑,这才发现自己回到了护理舱之内。

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场梦。临死前的梦境。

——不,不是的。

全身还无法移动分毫,然而缺氧感消失,心脏稳定跳动。

如果常夏拥有透视眼,他会发现,那枚花样繁复的纹章竟然出现在胸腔之内,仿佛烙印一般,并维持着他最基本的生机。

虽然看不见,不妨碍常夏紧绷的精神微微放松了些,只是当他的目光再一次掠过熄灭的警报提示灯时,轻松的神色转眼再次被凝重所覆盖。

他不想死。

有人想他死。

“真不让人省心……”常夏嘀咕。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窸窣声。

常夏张了张嘴,忽然又闭上,从长长的睫毛中向外窥探。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瞳孔微微一缩。

把手拧动,缓缓走进来的人是吴姨,倒不是丧尸状,看去十分正常。

只不过神情紧张动作僵硬,令常夏原本想打招呼的声音吞进了肚子里。

吴姨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机,调到摄影模式,对着不知什么人说:“我马上喂毒药给你看,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一百万,我要现在看到你转账。”

说着,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只又小又薄的透明小盒,一枚扁扁的黄色药片躺在盒底,极为醒目。

吴姨放下药片,按下电钮试图打开护理舱:“……停电了?”她左顾右盼,走过去启动备用电源。

断电想要闷死常夏的护理舱,此时成为拖延时间的工具。

常夏盯着那枚黄药片,脑中蓦地清明一片。

在那个世界里,吴姨要害他,而现实竟然一样?

他宁愿呆在那个世界,虽然也有危险,至少他还有一拼之力。可是怎么才能回到那个世界?!

钟声,是不是钟声?或者什么条件?

常夏呼吸急促起来,大脑飞速运转思索对策。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为活下去,他想进入另一个世界!让他进入另一个世界!留在现实才是场噩梦——对了,那个人偶手办是不是联系两个世界的桥梁?那个“替1次”是什么意思……

一念及此,胸腔之内的纹章隐隐闪了一下。

身上蓦地一沉。

常夏被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眼睁睁看到一具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从虚空中出现,落下,端端正正压在自己身上!

难道“替”就是“替命”吗?那么“隐”又该怎么用?

心念一动,胸腔中的纹章又闪了一下。

常夏便看见刻着纹章的黄色药片从虚空中飞出,落进自己嘴里。

药片毫无味道,入口即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常夏却不是很着急了。

就像他在那个世界对抗丧尸吴姨一样,无路可走,就冒险一次,反正情况也不能更糟。况且如果那个“隐”和自己猜测的一样……

“滴滴……”通电后,护理舱重新运作,吴姨也转过身。

她神态紧张中带着点焦躁,但是并没有丝毫慌乱,对两个摞在一起的常夏仿佛视而不见。

“果然是隐身的意思啊。”常夏放松下来,但他并不愿止步于此,毕竟现在无法行动是个硬伤,如果能动,如果能自由行动……

在他思索之际,纹章忽亮忽灭,闪闪烁烁。

虚空中裂开一道口子,有个小瓶子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瓶身上刻着“治愈”两个字,下方是熟悉的纹章。

这却是常夏在那个世界里没有见过的东西了。

常夏眼睁睁看着瓶子倾斜,一股无色的水流进他嘴里……

吴姨打开护理舱,娴熟地将药片放进“常夏”唇齿之间,倒进水去,还掰开“常夏”的嘴巴看看,确定对方已经吞服,这才挂断手机。

面前似乎有风拂过。

吴姨心头不由一惊,好像房间里有双无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她微微对着护理舱一鞠躬:“少爷,我不是故意害您,您的二叔刚刚还说,今晚要是您不醒,以后也醒不过来。您一向对我们下人宽容,反正也醒不了,不如就帮我最后这一次吧。我家姑娘撞了人,对方只要一百万就不追究她的责任……谢谢少爷,我给你立牌位,每天拜祭……”

说完,吴姨又鞠了一躬。

她就那么一个女儿,怎么忍心让女儿去坐牢,把大好青春白白浪费!

这个时候有个傻子花一百万,买她给少爷投毒,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对,就算她不投毒,少爷也醒不过来,她只是利用了这一点去给女儿赚活命钱,她没做错任何事!

吴姨想着,迅速离开房间。

谁知她刚到走廊,脚下一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吴姨支起身体,扭头看向地面,走廊覆盖着平整的地毯。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要慌张站起,忽然一双无形的手按在肩膀上,下一刻,冷飕飕的空气吹拂鬓角,她清清楚楚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承蒙招待,百日之内,必有报答。”

肩膀的压力消失。

吴姨过了好一阵才敢回头,视线中空空如也。

“百、百日之内……少爷……啊!”

第三章:亲戚已背叛

常夏背靠走廊,面无表情地看着吴姨屁滚尿流逃离此地。

接下来的一百天,想必吴姨会过得非常精彩。

至于谁买通吴姨害他,日后定能从吴姨的异常行为中获知端倪。

而且,想害他的人不止一个。不然不会又拔了护理舱,又喂毒药,那难免太蠢。

不过……“二叔”?

常夏的二叔常世华,在常氏集团里担任董事,也是几家医疗设备公司的大股东,手上有许多医疗资源,屋里那台护理舱就出自他的公司。按理说给自己侄儿的东西,没道理不好好照管,而且如果常夏在护理舱出了问题,常世华必定逃不了干系,自然会更加在意才对。

常夏还从吴姨口中得知,医生判断今天是他可能醒来的最后一天,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对无知无觉的他痛下毒手,是针对他呢,还是针对别人?

无论如何,常氏别墅的仆人们对自己生死视若罔闻,可见敌人对常家的掌控多么彻底,进而可知常氏集团恐怕凶多吉少。

二叔一向待人温和,希望不是被陷害的那个。

常夏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莫名其妙地进入了一个危险奇异的空间,但那从空间获取的东西却保全了自己,这是巧合还是人为暂且不知,不过他已决定利用这个空间,帮助自己展开调查。

毕竟,作为常氏集团最正统的唯一继承人,他要担负的东西比较沉重。

那是“只有继承人才能继承的”秘密。

“啊啊啊!这不是肯定会被鬼惦记吗!!!”常夏暴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当初老头子非要我继承常氏,果然没安好心!!!”

被算计了,绝对是被祖父算计了……他当初就觉得奇怪,爷爷也还没到干不动的年纪,为什么要提前把他定成下一代继承人?

没人规定商业奇才就必须继承家业啊!

现在看来,祖父早已预料到了以后。或许觉得只有他才能在群狼环伺里活下来,保护好这个秘密吧。

我平平淡淡的生活啊……以后就要被打破了……

常夏在心里为自己哀悼着。没办法,既然答应过祖父,只能做了。

常夏正在思考,忽然头顶有什么东西拂过。

他抬手一拿,一张薄薄的纸落在掌中。

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印刷体:“10335号店主,您好,您购买的‘治愈药剂’收货后尚未付款,经472号店主申请,已扣除您剩余寿命五十年为抵押,请于72小时内及时付款,或以同等货品替换,否则472号店主有权获得抵押物。噩梦商店敬上”

句末盖着那枚熟悉的纹章。

常夏愣了一愣。

——噩梦商店?

——10335号店主?

——五十年寿命?

自己进了一个空间,打了一个丧尸,获得人偶和药片,就变成店主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想要康复,康复的药剂轻易到手,竟然是用寿命交换的!

常夏盯着那张纸,若有所思,他的店在哪里?472号店主的店又是怎么回事?

胸口微微发热,常夏不由抬手按按心脏,他的手碰触皮肤的时候,并不知道已经按在纹章之上,面前虚空中,多了一道漂浮门!

门上写着“噩梦商店”四个大字。门上的铭牌正是10335。

常夏不由松开了捂着胸口的手,那扇门也消散在虚空之中。

“有意思……”常夏试着重复动作,见门再次出现,另一只手便要去推门。

谁知就在这时,他听到楼下尖利的女声叫嚷:“我要是敢害常夏侄儿,现在就让雷劈死我!”

声音太过高亢,甚至盖过了风雨声。

“三姑?她在这里?”常夏顾不得去推噩梦商店的门了,趁着隐身15分钟还没过,他飞快地跑下楼,在三楼会议室门口,停下脚步。

会议室灯火通明,四五个人拍桌子瞪眼睛,乌烟瘴气。

常夏目光从二叔常世华,三姑常世淑,四叔常世继脸上一一掠过,原本见到亲人喜悦的目光,渐渐被森寒覆盖。

他在楼上垂死挣扎,经历两波杀害,而他的亲人们就坐在楼下,讨论他死了以后怎么瓜分常氏,怎么拿到那“继承人才能继承”的东西!?

利用隐身之机,常夏走进会议室,看到一桌散乱文件,也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他昏迷的这五年里,常氏集团由姑姑和叔叔三人成立的代管会进行管理,运行情况虽然比他预估的稍差,却并非风雨飘摇,陷入危机。

但是他五年内前为什么出意外,在三人嘴里,都来自对方的算计,目的是除掉他,正式继承常氏集团,获得常氏本家只有继承人才能继承的巨额财产——自然,找了五年还没有找到,他们的耐心已经到了一定限度。

二叔提议积极抢救,等常夏清醒以后诱之以利,让他主动将继承权交出来。四叔似乎安于现状,对常夏的生死无可无不可,只要代管会继续控制常氏集团就满足了。三姑则实在等不下去,希望常夏早死早超生。

“原来如此。”常夏扯扯嘴角,神色如古井无波。他一个个看过去,最后落在桌子末端,神情莫测。

亲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坐在桌子末端的老人神态安静,默默不语。

他头发花白,戴银色细边眼镜,三件套西装穿得整整齐齐。他并没有使用笔记本电脑,而是摊开了厚厚的本子,手拿一支老式派克金笔,本子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一只黑色牛皮公文包放在他脚边,式样老旧但保养得极好。

他姓周,今年六十五岁,在常氏集团成立前,就是祖父常天的左右手了,历经三代,是常天和长子常世春、长孙常夏一直信赖的人,差不多可以称得上“金牌御用律师”。周律师对常氏帝国的情况可谓知根知底,此时他和常家兄妹共处一室,还是坐在他几十年如一日的老位置。

“周伯伯也站到他们一边了么……”

周律师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忽然在墙壁一处稍微停留。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地上却没有影子?

周律师心里,没来由地,突突一跳。

“……他们一个个阴阳怪气,连你也不信我?”常世淑心有余悸,挥着手骂兄弟,“我辛辛苦苦当牛做马给常氏干了那么多,让我松手,没门!大不了分家,我看你们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你这想法就不对。要是没分家,现在菲菲就不会全家自杀,到现在还躺在医院不知死活。”常世华冷冷地回答。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的嘴巴好像同时被封上了,动作也有一瞬间僵硬。

剑拔弩张的气氛迅速安静下来。

“滴滴——”

常夏没来由感觉心慌,下一刻他看到时钟,蓦地醒悟隐身效果快到了。

飞快离开会议室,闪进自己的房间。

“继承人才能继承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常夏摇头叹息,并想起一句“无知者无畏”。如果可以,他也恨不得把那东西送人,但前提是对方有能力接收。

算了,麻烦还是自己担着吧。

需要整顿的,并不是常氏集团,而是自己的亲人、长辈、尊敬的人……

常夏心情低沉了不久,神情重新变得坚毅。

人心变了就是变了。

原则就是原则。

他继承的东西,不能让就是不能让。

刚刚醒来,不知敌友,常夏不敢贸然把自己已经醒来的消息透露出去,但是也不能让人宣传他已经死了。

该怎么暗中观察,寻找凶手,控制住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亲戚呢?

还有他当年最喜欢的小妹妹菲菲,为什么全家自杀,又为什么大家讳莫如深?

一道道谜题等待解答。

常夏拉开窗帘,推开窗子,窗外黑漆漆一片,大雨倾盆,寒风凛冽,刮得人脸皮生疼,遍体生寒。

在一片混沌的暴风雨中,隐隐约约,高矮胖瘦,挤挤蹭蹭,人影憧憧,却看不清面目。

常夏冷静片刻,整理思路,随后——他迈步进入自己的噩梦商店。

不知道剩余多少寿命,还能不能继续抵押。

“开个噩梦商店也不错……可以先计划起来。”虽然现在连买个东西都得用寿命抵押,但是只要给他时间,常夏有自信把噩梦商店经营成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不过这念头在脑子里一转,就被他踢了出去。

还是得优先解决现实里的问题。噩梦商店的经营扩大什么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第四章:我回来了

翌日清晨,云霁雨收,春光大好。

负责打扫卫生的女仆进入常夏房间,看到替身人偶后,她不负众望,发出“啊——”的惊叫,并急匆匆跑出门,拉开了常氏集团新闻发布会的序幕。

常氏三兄妹身着黑色正装,在保镖的保护下出场,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仿佛熬了一整个通宵。

闪光灯亮起一片,直到他们坐在数十只话筒后面,仍未止歇。

“怎么就这么点人。”常世淑皱着眉,看着十几个记者和几十台上下飞舞的自动摄像采访机,“老四你开娱乐公司的就不知道拉点记者充门面?”

“这年头谁爱看商业新闻。”四叔常世继懒洋洋回答,“尤其是正经八百的官宣。你要是想吸引关注,随便找两条狗进场跑一圈,点击量就上去了,再来一波黑子嫌无聊撕逼,绝对大火。”

常世华看了看寥寥无几的弹幕,果然在常世继话音落下后,弹幕刷了一波小高峰:“要播快播,我们看正经新闻的,不看狗打架。”“楼上你歧视狗,前方动保入场高能警告。”“呵呵,神马玩意儿,人不如狗,告辞”……

常世华看得心烦,一键关闭所有弹幕,咳了一声。

新闻发布会,现在,开始。

常氏集团的公关部发言人开始致辞:“告诉大家一个沉痛的消息,常氏集团今晨收到公司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董事长兼总裁常夏先生家属通知,常夏先生昏迷五年后,病情突然恶化,经医生医治无效,于今天凌晨一点三十分在家中安详去世,享年十六岁。常夏先生作为常氏集团第三代掌舵者,为了集团的发展鞠躬尽瘁,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倾其毕生精力为集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不会影响董事会的正常运作,及生产运营有序开展。董事长职位出现空缺,根据《章程》的规定,常氏集团将由代管会继续管理,现调整方向如下……”

没错,在经过三个人互相扯皮之后,因为谁也信不过谁,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所以不得不各自退让,结成联盟,看一看这样做,能不能得到那“只有继承人才能继承”的东西。

或者说,那东西在上一个继承人死后,会怎么选择下一个继承人?

他们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他们只知道,那东西一定很重要,重要到每年都有大量资源消失在无底洞里!

相应的,那东西的收益,必然比他们手里的,更多,更辉煌!

无论是什么,最好自己拥有。最低要求,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的任何一个人得到!

与此同时,就在常氏别墅角落一间废弃空置的房间里,笔记本电脑屏幕忠实直播发布会的场面,常夏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

他这一夜都在恶补五年里错失的信息,终于补完。

“让你们先高兴高兴。”常夏看了眼时间,捧起茶杯喝了口热乎乎的红茶,享受久违的味道,感觉十分舒适。

他目光缓缓掠过二叔、三姑和四叔得意洋洋的脸庞,只在不显眼的位置忽然顿了一顿。

“周伯伯……”

新闻发布会很快走到记者提问环节。

“……请问常世华副董事长,您也是医药科技公司的股东兼董事长,手下有大量医疗资源,近期更是从您旗下医院传出常董可能清醒的消息,现在常董逝世,请问是误诊吗?发布消息的医生是一名未婚女性,我们拍到您和对方有三次私下接触,她发布的消息是否经过您的授意?”某记者提问。

“一听你说话,就知道是老四手下娱乐公司的,专跑八卦。”常世华处变不惊,深沉道,“医生的诊断是在综合判断上做出的分析,但病人的情况千变万化,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侄儿能支持五年,已经是奇迹了,我们都希望他睁开眼睛,但是也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就是最坏的一种,但是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常世淑副董事长,您好,当年常总出事后,您三位设立代管会,以常总名义,共同管理常氏集团,现在常总去世,为什么不解散代管会?常氏集团究竟谁来继承?”

提问的是常世淑旗下金融公司记者,自己人,这就是做给大家看的,常世淑公开表达了兄友弟恭的观点,随后话锋一转,暗暗提了一嘴自己劳苦功高适合继承,被常世继在座位下踢了好几脚,但也算没出什么事。

媒体们都被打点好了,除了几个三兄妹御用之外,大家一团和气,新闻发布会渐近尾声。

三兄妹渐渐流露轻松神态,继承人死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铁证了,接下来那东西的下落总能查了吧!

但是轮到最后一位记者提问时,那位穿着格子衬衫的高瘦记者推推眼镜,简明地说:“我这里有一份视频,请大家观看。”说着手机投屏。

屏幕上,顿时出现常夏昏迷的脸庞!

旁白是淡定异常的声音:“我马上喂毒药给你看,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一百万,我要现在看到你转账。”常夏被简单粗暴地喂下一颗黄药片,视频结束。

“原始视频的时间是今天凌晨一点十分,来源我不能透露,但可以交给警方检查。”记者对着目瞪口呆的满厅一百多人,镇定自若地说,“请问,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安详去世’?”

场中大乱。

“你?”“是你?”“不是你?”

常氏三兄妹面面相觑,问出来的话都是一个意思——谁!

不管是谁,起码把屁股擦干净啊!这么大个把柄被人拿着,他们虽然有能力运作,可还是得运作不是!

一直坐在角落,好像隐形人的周律师,慢慢站起身来。

他向着常氏三兄妹微微点了点头:“三位,常董的死亡存疑。作为直接受益者,恐怕您三位都要暂时接受调查。”

“不是我干的!”

“不是我!”

“不是我!”

三人争先恐后否认。

周律师满眼无奈:“是的,但没办法,这是必须要走的程序。我也相信三位不会对亲人下此毒手。还请三位稍安勿躁。”

“……好吧。”三人勉强同意。

周律师不是他们任何一边的,但也不是常夏一边的,他是集团元老,只负责问题咨询,从没插手过任何项目,更不涉及资金往来,一向中立,他说的话完全挑不出毛病。

他们正准备起身结束乱糟糟的新闻发布会,忽然看见满场对着他们拍摄的记者纷纷接起电话,随后急匆匆开始刷手机刷平板。

“出了什么事?还能有什么比‘常氏集团董事长疑遭谋杀’更吸引眼球的?”

常世继的助理小跑过来,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将平板递给常世继——娱乐公司的消息来得总是最快。

平板页面,显示新良微博页面。

新良微博是当下最热门的微博,具有文字、图片、视频发布和直播等各种功能。

现在他们看到的,就是一条短视频。

常夏,躺在护理舱的常夏,嘴里含着黄药片的常夏。

他……他突然一阵呕吐,把药片吐出来了……

“大家好,让大家担心了。”常夏对着屏幕露出调皮的笑,挥了挥手,坐了起来,“感谢一位可靠的长辈,我重新活过来了。”

补拍视频谁不会呢?

这下,吴姨背后想要害他的人,恐怕要活活气死吧。

这下,发布会上宣告他死亡的三个人,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感谢那位记者以及身后的主使人,省了他不少事,如果他的猜想正确……

第五章:给你们一次机会

“这什么时候的!查!”三兄妹异口同声。

“就、就在十分钟前发布,各大网络媒体头条,不知道谁买的。”

十分钟前?十分钟前就是那个记者当众放视频!

常氏三兄妹气势汹汹想找刚才的记者,满场黑压压,他们谁也认不出来。

周律师慢慢伸手,召唤私人助理。他的手指有些发颤,声音也有不易察觉的紧张:“给我看看,再看一遍……”

助理调出新良,找出短视频,周律师看着,嘴角上挑了十来度:“他回来了……他确实回来了啊……通知记者,安排采访!”

五分钟后,一名非资深媒体记者敲开了常氏山庄的门,并且进入了常家别墅。

十分钟后,直播采访开始。

少年身量尚未长成,身穿银色西装,系温莎结领带,戴黑珍珠袖扣,看起来文静清秀,甚至有些瘦弱,气势却不逊任何经验老道的总裁。

他面对镜头丝毫不惧,卖相极佳,又是大病初愈,贵公子人设立刻圈了一波妈妈粉。

“awsl啊啊啊啊”“颜即正义,爱了!”“宝贝受苦了,妈妈爱你!”

当然立刻就有阴阳怪气的声音:“小白脸儿啊,炒作没错了,常氏药丸。”“这个逼装得,我给零分,没意思”“是没意思,光打嘴仗,有本事别坐那儿哔哔”“多大的人就想执掌常氏?常氏疯了吧,赶紧卖股票”……

少年扫一眼弹幕,心里呵呵一声,面带微笑继续侃侃而谈:“……对,感谢他们的照顾,感谢代管会做的一切……虽然在我醒的时候代管会自动解散,但我可以保证常氏的运营不会因此有大的变动……”

直播立刻上了热搜,被无数媒体转载,收视率直接上升了二十个百分点。

难得的豪门撕逼啊,正经八百的商业发布会谁乐意看,这种各自擂台啪啪打脸的好戏才符合人们心中的新闻标准嘛。

不到半个小时,“卧薪尝胆版”和“联手炒作版”在新良热搜上下浮动,间或有理中客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推里常氏一直风平浪静,此时突然爆出大新闻,怕是常氏本身面临危机要凉,此举意在转移人们视线,大家所持股票不如抛售云云,其下一堆人随声附和。

——辛苦?接班!

常氏三兄妹铁青着脸,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常夏醒过来了,他们的期待落空了,这个新闻发布会是砸了,砸得彻底!

难道那“继承人才能继承”的东西得不到,他们现在到手的权利也要分出去吗?

三人目光齐齐注视周律师。

周律师面容微露喜色。

三人正起疑心,就听周律师说:“太好了,三位完全没有杀人嫌疑了,一切事务均可照旧。”

见鬼的杀人嫌疑,他们倒是恨不得现在有杀人嫌疑。

却又见周律师望着他们三个,有些期待地问:“不知几位能不能透露一下,常夏特别感谢的那位‘可靠的长辈’,是谁?”

三人隐隐变了脸色,看向彼此的目光都带了审视之意。

这一幕落在现场记者镜头里,也落在常夏眼中。

“——周伯伯!”

常夏一边接受记者采访,一边分心看着乱糟糟的常氏新闻发布会,暗暗点头。

原本他并不想张扬,只打算暗中观察,重新将集团控制在手里,但吴姨的视频竟然流出,他立即发现有人推波助澜,意图发难。

爆出自己疑似遇害身亡,亲戚毫无疑问会成为第一嫌疑人。

是他们之间仇恨到一定要暴露好把对方拉下水,还是他们蠢笨到被人抓住小辫子?

都不对。常夏昨天晚上就已经有了猜测,今天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要好好感谢周伯伯。要不是有周伯伯替我料理这些琐事,还不知要横生出多少波折。”常夏一边想着,一边顺水推舟。

还好噩梦商店能退货换购,原本计划采购的“真话喷剂”被成功调换成“强制头条”,不然他补拍的视频根本无法造成轰动。

——顺便说一句,噩梦商店真的什么都有,简直可以称为高配版某宝,常夏都为之震惊。

非但如此,常夏还挑拨离间了一把。

“可靠的长辈”五个字,足以令叔叔和姑姑互相怀疑猜忌一阵。

而周律师的问话简直不能更上道,让原以为孤军奋战的他顿感欣慰。

“活着真好啊。”常夏看向窗外,从醒来开始,窗外就时不时飘过一两个黑影,光天化日之下也没有畏惧的姿态,但常夏也同样无所畏惧。

拿着话筒,对着摄像机,常夏侃侃而谈:“大家都知道我昏迷了五年,接下来的规划暂且不急。为了感谢在我昏迷期间依然牢守岗位的功臣们,我决定开放常氏山庄,请功臣带家属子女来住。”

记者眼睛亮了,谁不知道常氏山庄的风景佳,风水好!

常夏心想,在我眼皮底下,给你们换阵营的机会,也给你们露马脚的机会。

顺便安抚人心,免得自家股票跌得难看。

不动声色间,常夏的分化打击策略已经开始。

消息立刻传播开去,正如常夏所料,集团上下几乎都投靠代管会的三位,纷纷明示暗示,请教这是什么意思。

可常氏兄妹目前既受到了打击,又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一时给不出什么有意义的直视,于是一些人的心,动了。

和常夏同住一个山庄意味着什么?他们没有失去常夏的信任!

这还意味着什么?能随时偶遇常夏!

常夏只有十六岁,如果他们的儿女能够和常夏成为朋友、知己,甚至缔结婚姻,可就一步登天了!

没女儿的忙着收养女,还有“思想开明”的父母,语重心长教育自家的儿子:“孩子啊,现在男女平等了,观念开放了,搞同性恋挺流行的,你去试试又不吃亏……”

第六章:探病

“哗啦——”

一只昂贵的古董花瓶在地上摔得粉碎,接着是另一只,穿金戴银的三姑常世淑在自己富丽堂皇的家里大发雷霆,佣人们都不敢上前。

“我不服!我不服!代管会有老娘五年的心血,被他一句话解散,谁给他这么大脸!”

她的丈夫李阁坐在沙发上,和常三姑富态的体型不同,他瘦的有些异常,此时也愁眉苦脸地看着她:“那怎么、怎么办?”

常三姑怒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谁都知道小兔崽子昏迷了五年,我不信他一睁眼就能摸清常氏!好歹我也有常氏股份,他暂时动不了我。”

李阁:“可是他、他是天才……”

“什么天才,”常三姑冷笑道,“他那个人,打小就神神叨叨的,偏我爸吃他那一套,宠得他无法无天!这口气别人能忍,我可忍不了!我早晚弄死他!”

“淑……医生只说他可、可能醒,没说他跟、跟正常人一样……”李阁提醒,“是不是因为……”

“啊!要么是我的好二哥没把话说满,要么还真是他神神叨叨闹的……我呸,你不会也信网上什么‘噩梦改变世界’的胡话吧!我做了四十几年梦,也没变成天才啊,国家都辟谣了!”

“只是可能……可能……”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好得这么快,消息瞒的这么严实,肯定有人帮着他!”常世淑暴躁归暴躁,身居高位的人怎么可能傻,被丈夫一句话点醒,咬牙切齿,“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我活埋了他我——”

特殊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神色一变:“我去接个电话,你自己吃晚饭。”

常世淑成功错过一次接近真相的机会。

李阁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愁眉苦脸地,又叹了一口气,老婆太强势,不好啊。

就算他知道老婆今晚可能和某个男人共进晚餐,他也没法表示意见。

谁让自己和老婆的公司里,都有那男人的暗中投资呢。

——给对家投资,在商场上叫做资敌,你说那男人安的什么心?

与此同时。

星皇娱乐公司旗下,“纸醉金迷”会所包厢内。

常世继左手一个超模,右手一个流量小花,桌上一堆酒瓶,看台上群魔乱舞,热热闹闹。

今天会所又是全员爆满的一天,日营业额几十万,常世继却感觉不出多少欢乐。

毕竟要说现在什么来钱快,什么最赚钱,非娱乐业莫属。自从百年前社会变革,大伙儿不愁吃喝,渐渐觉悟提高了,活着都图一痛快。六十年前娱乐板块在常氏集团里还是个小虾米,三十年前就成了捞金产业之一,到了常世继这里,春风正当时,娱乐公司在他手里十几年,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呢,这些钱有一半都去填那“继承人才能继承”的东西的窟窿了,十几年如一日的填,他能甘心?

不过现在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啊,他斗不过天才侄儿的,从侄儿会说话起,他就没有骗得过那个小子。

虽然那小子一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一问三不知。但真要坑他骗他的,他总是不动声色地都化解了。也不知道是他真厉害呢,还是运气好。但是怎么想,都觉得这心有点悬啊……

常世继觉得自己就是锅里的青蛙,好容易趁侄儿昏迷,想蹦一蹦,眼看就要蹦出去,突然一锅盖又给他闷回去。比起从未得到,得到以后又失去更打击人。

算了吧,忍了吧,常世继挺看得开,或者说,毫无斗志。

醉眼朦胧中,他忽然觉得周围好像安静了些?

黑影笼罩了他。

常世继抬头看,来人穿着露肩红裙,头发乌黑,身材高挑,美得像一杯馥郁醇厚的红酒,看上一眼,自然沉醉。

跟她一比,超模和流量小花简直就是刚刚开花的葡萄藤。

“四爷。”她轻声说。

常世继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让旁人下去,一室安静后才塌着肩膀,两手一摊,说:“行了行了,我早就说这事不好上,你们非要我上,我尽力了,没办法啊。现在他醒了,我可更没办法了。”

“四爷说得有道理,我们也不勉强四爷。”女人微微一笑,“但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机会。”

“什么机会?”

“试探他实力的机会。”女人将一张照片推向常世继,“四爷,请吧。”

常世继盯着照片上一家三口,沉默不语。

与此同时。

“啪嗒、啪嗒、啪嗒……”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那双脚停在实验室双层防弹玻璃的大门前,戴着90年vintage劳力士腕表的手抬起,按了一下门铃,不等应答,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在密码锁前刷了一下,大门无声滑开。

他绕过各种实验仪器,走到实验台后面,看到椅子上坐着一个憔悴的人。胡茬在短短一天内蔓延凌乱,眼睛里爬满蛛网一样的红血丝,苍老颓唐得令人不敢相信这是有“儒商”之名的常世华常二爷。

常世华瞳孔微微一缩,开口时声音喑哑,指责道:“你来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来人并不回答,只将一份薄薄的文件推向他。

常世华看到第一页的名字,顿时有些不敢置信。他再看一眼,又抬头看来人一眼:“你、你这个下等人,什么时候跟他们搞到一起了?”

“准确地说,我现在是那边的代言人。”来人淡定回答,“感谢你历年‘激励’,我才能拿到这个位置。现在把妈妈还给我,不然……”

常世华瞪着他,眼中气愤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儿子。”

“不被承认的私生子。”来人更正。

“现在是我的儿子了,如果再给我一滴你的血……”

“那不重要。”

“这很重要!”

“有它重要?”来人指着文件。

常世华一愣,再开口时,态度明显软化:“……好吧,我知道了。”

顿一顿,又说:“你可以带走她。”

达到了原本想要达到的目的,常敬宣便毫不留恋,转身离开实验室。

他下意识地伸手摩挲着古董腕表,棱角分明的冷硬面孔上,微微显露出一点温柔。

常世华丝毫不在意儿子冷淡疏离的态度,他仔细看完文件,收好,起身整理仪表,让秘书准备资料,备车出门。

心里想: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收购一家破产公司么,顺便能打击到好侄儿。真是一桩一举两得的生意。

一个小时之后,常世华已经拿着一束秘书配好的鲜花,站在病房里。

他对着病床上气息奄奄的少女和蔼微笑:“菲菲啊,伯伯过来看看你。你怎么样了?”

他要见的公司老板当然不是菲菲,而是罗亦楼——也就是他干姑姑周浮梦的女婿,论起来可以互称表亲的那种。

周浮梦是常夏祖父常天好友的亲妹,好友临终托孤,祖父常天将之收为义妹。周奶奶和常家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祖父对她的重视程度不啻于亲人。

周浮梦要不是比常天小上十几岁,常天都要娶她了。

只不过,周浮梦在常氏集团成立之后,就主动向义兄提出,不参与常氏集团的运作,也放弃了继承权,只要了当年一家核心公司,退出常氏帝国,嫁人生女。后来她的女儿也嫁了人家,还给常夏生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妹妹叫菲菲。

实际上,因为周浮梦的低调,以及故意避嫌,两家从未公开论过亲戚。

前不久罗家一家三口集体服毒自杀,据医生介绍,罗亦楼和妻子蒋媛还未脱离生命危险,在icu昏迷着,十五岁的女儿菲菲因为胃肠应激反应,曾经呕吐过,这才最先清醒。

菲菲原本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此时深深凹陷,原本灵动如小鹿的大眼睛里全是迷茫,她并不认识眼前的长辈,更没什么精力寒暄。

常世华和蔼微笑,先表明了身份,认下了这家亲,随后表示:“多人病房怎么住得安稳,就算有帘子当隔断也不行啊!你放心,我给你安排单间,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联系我。”说着送上名片。

“谢谢……伯伯,有什么事……菲菲一定转告我爸爸……”菲菲虚弱地回应。

“哎呀,工作上的事而已。你放心,伯伯是来帮你们的,现在你家的产业没人主持,不如就让伯伯替你爸爸处理这些杂事吧。大家都是亲戚,一定克扣不了你们……”

还没说完,忽然病房外面响起热情的女子声音:“啊呀我来看看我可怜的侄女儿……你怎么来了?!”

常世淑满面堆笑,一脚迈进病房,和常世华大眼瞪小眼。

“她背着我过来,难道她也得到小道消息,想抢机电公司?或者就是她暗中给常夏通风报信?”常世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妹妹狭路相逢,顿时升起几分警惕。

他张口质问:“你来做什么?我警告你,上次要没有你撺掇,新闻发布会办得不至于那么丢脸,给人钻了空子。这次你少扯我后腿。”

常世淑看见二哥也是一惊,心里想:“他背着我过来,难道他想讨好罗家,稳住常夏?先跟常夏服软?或者原本他就是常夏那个可靠的长辈?”

她又听见二哥斥责,不由呛声道:“我的哥哥我还不清楚么,一贯隐忍,喜欢曲线救国。又注重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分,最善于做表面工夫。也难怪做出放下身段认亲的事儿,现在才认亲,我都替你臊得慌!再说,人家常夏侄儿忙着整理公司,可顾不上在这边看你一眼,你这可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说到这里,常世淑忍不住往后瞪了一眼,暗自埋怨老四常世继实在不争气,竟也想着服软再说,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不,没准老四才是给常夏传消息的人,平时装疯卖傻,现在还想糊弄她!

“看我干什么?我可不掺和,就是探病,24k纯探病。”

常世继慢悠悠晚到一步,手里拎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沉重果篮。

见自己的兄姐在病房相持不下,常世继露出一个讥讽散漫的笑,心想你们俩折腾吧,我也不管你们谁帮过常夏了,这次我不跟你们争,先表态跟侄儿搞好关系才能试探实力。比如这个小姑娘就一定很好拿捏,这个年纪都爱追星,我手里有几个流量明星,运作运作,小姑娘还不乖乖听话?我这叫曲线救国嘛。

至于现在么……常世继把果篮放在菲菲床头,笑眯眯地冲菲菲抛了个飞眼:“叔叔把他们带走,不吵你了啊。他们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你有喜欢的明星吗?叔叔送你几个签名!”先刷印象分吧。

被两次抢话的常世淑怒道:“什么叫吵!我当姑姑的看看表侄女儿还叫吵吗!我是来给侄女儿送钱的!不是来趁火打劫搜刮人家产业的!”

“呵呵。就你九进十三出的高利贷?”常世华冷笑,“我看你打算让侄女儿卖身还债还差不多!要不你干嘛叫上老四!”

“二哥你不厚道啊,我开的是正经娱乐公司。”常世继连忙甩锅。

三人各怀心思,顿时吵得乌烟瘴气,直到同病房低垂的隔离帘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菲菲的病房是个八人间,目前只有三张床位住了人,巧的是除了门边的菲菲之外,另外两床相邻,都在菲菲的斜对角,一直拉着隔离帘。

常二叔被那边的动静提醒,情知今天达不成目的了,遂做好表情管理,淡然一哂,摆了摆手道:“吵什么吵,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那又怎样!我倒要看看谁敢笑话!”常三姑叉着腰,走向离自己最近的帘子,伸手就去拉。

谁知有一只手先她一步,从里面拉开了隔离帘。

顿时那身低调奢华的银色西装刺痛了常世淑的眼。

也刺痛了常世华、常世继兄弟的眼。

少年施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无奈地回答:“没事,不笑话,你们继续。”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其实也不想败坏你们的兴致的,但麻烦既已找上门来,我也只得冒犯了。

第七章:麻烦总会自己上门

“常夏!”

常世淑失声尖叫:“你怎么在这里!

常世华也顾不得风度,上前一步,正要质问,看见病床上躺着的人,忽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床上躺着一位中年女子,面容姣好而憔悴,带着氧气面罩不方便说话,正满眼愤怒地盯着他。

——周浮梦之女,罗菲菲之妻,蒋媛。

隔壁床的帘子,被周律师轻轻拉开,露出罗亦楼同样憔悴而愤怒的面容。

他红着眼睛、哑着嗓子道:“滚!你们滚!连菲菲都认不出的亲戚,我们高攀不起!”

“菲菲”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行动自如地走到周律师面前,接过几张百元大钞,笑眯眯地说:“老板,有事您找我,这活儿太容易啦——借卫生间卸个妆啊。”

临时演员去卸妆了,常氏三兄妹不由呆滞。

常夏慢条斯理地道:“看来,没让你们直接对上菲菲是对的,她一定不爱听吵架。”

真正的菲菲现在还在icu抢救,她摄入的药量最大,医生现在也不敢保证她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罗亦楼和蒋媛夫妻俩醒来的时候,常夏就已经在医院守候了,不仅封锁他们平安的消息,而且布了局。

没人打扰,又得了常氏集团的巨额投资做后盾,夫妻两个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对常夏的要求自然十分配合,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女儿。

“菲菲肯定会平平安安的。”常夏转身安慰了蒋媛,“因为菲菲是我的第一个妹妹,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妹妹。”

常夏小时就听祖父赞赏周奶奶活得通透自在,他很喜欢周奶奶,周奶奶也最是疼爱亲近他,只可惜周奶奶在祖父去世后不久也过世了,常夏记得自己是大哭了一场的。

而父亲在去世前,也对常夏交代过,周奶奶的心思不在经商,她选择了当时发展稳定的机电公司,原意只是守成并免得和常家的兄弟姐妹争宠,但那其实是夕阳产业。随着科技进步,国家在新能源材料研发上有了突破,公司被迫面临转型危机,却又没有足够的风险预估,未来情况不甚乐观。他希望常夏能够照顾周奶奶的后人,不大张旗鼓的那种,也不要铺张,保证她的女儿和外孙女菲菲衣食无忧即可。

可是现在的情况,常夏怎么忍心让菲菲一家仅仅“衣食无忧”呢?

常世淑还想挽救一下,忙再一次堆起笑容:“妹夫,我真带着诚意来的……”

“三姑的好意心领了。”常夏笑着点一点头,“姑父刚刚和我签订了合作协议,常氏集团将向机电公司注资三亿八千万,其中八千万将于明天到账,一次性还清所有欠款。感谢二叔、三姑、四叔探望我姑姑姑父一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总听见医院有嘤嘤嘤的哭声,心情不是很好。

常世华:“三亿八千万?”

常世淑:“八千万明天到账?”

常世继:“一次性还清?”

——掉坑了。

——这小子动作为什么这么快!

他们呆呆看着少年说完,露出阳光明媚的笑容,向罗氏夫妇告辞后,迈着轻快步伐离开,周律师紧随其后。

“你们……滚啊!”罗亦楼依然哑声催促。

罗亦楼和蒋媛感激地目送常夏离开,再看向常氏三兄妹时,脸色依然不好,要是常夏没来,公司和家业全完了,甚至菲菲也有可能遭罪……蒋媛心念及此,胸口沉重得几乎没法呼吸,身上佩戴的检测仪立即滴滴鸣响。

护士迅速进门,态度客气而动作丝毫不客气地,将三人劝离。

走出医院,嘤嘤哭声终于消失,常夏隐隐松口气,舒舒服服坐进林肯领航员,吩咐司机,“先送周伯伯回家休息。”

“先送小少爷吧。”周律师的目光,不禁流露一丝柔和,“刚刚醒来,别太累。”

他一直相信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才默默帮他收集资料,守护常氏。果然苍天有眼,这么个懂事贴心的好孩子,终于战胜病魔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雷厉风行,一天之内聚拢人心,强力夺权,并且抢先一步拯救罗家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愧天才之名。

当年常老爷子力排众议的决定果然没有错。

“我没关系。”常夏打开一罐温热的橙汁,递给周律师,“您的口味没变吧。”

“没变没变。”周律师笑眯眯地接过,喝了一口,满意地吁出胃中寒气。

林肯缓缓开动,常夏拧开一个十分有年代感的保温杯,喝着红茶,两眼放空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刚才的协议留给我一份,我要再看看。”

“不妥?”

“当时怎么想的三亿八千万……”常夏心里嘀咕,他原本只想依照父亲的嘱咐,帮对方渡过难关,但不知怎么头脑一热,几个亿登时出去了。

几个亿,说少不少,要说多呢,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但是,自己当时为什么就忽然“头脑一热”呢……计划出现了预料外的变化,总令人不大自在。

可能是医院里若有若无的哭声导致吧……自己,还是冲动了。

唉,人生就是这样。你不去找麻烦,麻烦自己也会找上门的……

“……虽然当时我也觉得三亿八千万有些多,但我得说您的决策相当英明,预判超群。”周律师虽然不怎么使用电子设备,但不代表他不熟悉。毕竟习惯是一方面,社会趋势是另一方面。

他一边调出电子文档发到常夏邮箱,一边说:“刚离开医院时,我一个朋友发来消息,说是国家对机电公司将有援建扶植政策,这笔投资绝对物超所值。”

“这样啊……那我可以考虑继续追加……”

常夏捧起最新型号的智能手机接收邮件,又忍不住研究起来。

五年后的手机太厉害了,衣食住行全然不在话下。可惜这么个全新领域,常氏竟然错过了研发和投资。

好在先前锂电池充电这块他早有布局,再高级的手机,没有电也就是个板砖……他琢磨着,加大了新能源研发部门的投资,借机大幅削减了被长辈们把持的部门权利,调整集团结构,兼并重组。

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操作下来,工作文档页码直接突破了两位数,内中牵连上百人,将要从天堂跌落地狱。

“……平平淡淡生活不好吗,非要动歪心思逼我动手……不管了,不睡觉会长不高……”常夏喃喃自语,打了个呵欠,在困意袭来时,手指动了动,发出一封邮件后,坠入梦乡。

至于刚刚的罗家合作文档……呃……拿起手机以后忽然忘记自己本来要做什么,似乎是很常见的事。

况且常夏并没有玩抖音刷微博打农药,他是在工作,认真工作。

周律师轻轻给常夏盖上一条毛毯,目光中满是心疼。

……

“在路上一走就走好几个小时,这是有多想跟我偶遇……”

一大早,休息充足的常夏拿着一支望远镜,舒舒服服地坐在卧室落地窗后,望着山庄内部道路上一个个面容姣好的男男女女。

这些人都是昨天响应常夏号召,陆陆续续搬进来的。

尽管才到上午九点,但天色阴沉,凉风阵阵,恍惚有种冬日重来的感觉。可是那些遛弯的年轻人们,衣着单薄,在倒春寒里冻的唧唧索索,却步伐自然,神态如常,摆出营业表情,分分钟能c位出道的那种,看也知道别有所图。

常夏完全没兴趣玩老套的“霸道总裁爱上我”游戏。

他弄这次福利的目的确实不纯,可是除了大家公认的“安抚人心”之外,没有人想到,这也是分化人的手段,如果这些少男少女上了常夏的战船,也就意味他们将来必须给常夏打工。

常夏手底下缺人,缺得厉害。现成放着这些家世良好又思想单纯的年轻人不用上一用,常夏觉得亏。至于真正的班底,再慢慢寻找培养不急。

真正值得着急的,是找到进入噩梦空间的法子,采集商品补充积分,好换回自己被抵押的寿命。

可是噩梦商店好进,一闭眼就能看到,心思一动就能触摸格子,买卖商品——虽然现在没有任何商品可以卖——但噩梦空间怎么进入,常夏毫无头绪,是相同时间?空间?还是要符合怎样的条件?

这个推论源于昨天他在车上睡了过去,没有进入噩梦空间。

今夜必然要按照昨夜情况,完全复制。

所以,好像也急不得?

常夏放下望远镜,决定去常氏集团巡视,看看接连受到打击的叔叔和姑姑还有什么手段。

“奇怪,常氏大厦的黑影也不少……”

算了,常氏大厦目前也不算是自己手下的地盘,手头的事尚且管不过来呢,没惹上自己就先当不知道。常夏端正心态,露出营业性微笑。

“……常董这边请……”干练的秘书小姐微微躬身。

常夏顺势迈出电梯。他目前几乎是光杆司令,直接拿代管会的秘书处给自己用,也不管里面是谁的人马,横竖最后有周律师把关。

老实说,如果亲戚们不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常夏很欣赏他们的商业能力,并非常愿意委之以重任,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

常夏想着,见走廊上走来抱着一摞文件的职员,对方走路的姿势有点……僵硬?看着他的眼神也很奇怪。

常夏还没反应过来,职员身后蹭蹭跑上几名膀大腰圆的保安:“就是他!抓住他!”

职员突然将文件往外一抛,冲向常夏!

常夏似乎看到文件中夹着一把明晃晃的锥子。

秘书小姐尖叫:“啊!”

她一边尖叫一边把常夏往身后拉,常夏惊讶地看着她脱下高跟鞋冲了上去!

“都怪你!我卖了股票!卖了股票!我赔了二十万!二十万!”职员被保安和秘书小姐联手制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就是看到理中客的热帖,觉得常氏集团不好,割肉抛售全部股票的散户之一,谁料想割完肉以后股票涨停了呢?

不,没那么简单。

常夏看着秘书小姐和保安们,以及从楼上匆匆赶下来的二叔三姑和四叔,被众星拱月地嘘寒问暖,心想太巧了。

因为太巧,这个把戏也就假得非常明显。不过猜也能猜到,左不过是要借着救主的名义表忠心,演一出戏给自己看,小职员恐怕早就被打点好了。

这么快就重新抱成一团,恐怕是醒过味儿来了。但他们又没法解释自己突然痊愈,一边带着疑虑查人,一边主动示好,降低自己的警觉。

行吧,走着瞧,互相利用,互相伤害吧。

常夏摆出感动的表情。

“……他信了吗?”看着常夏离开的常世淑小声问。

“信了吧……”常世继回答。

“真的?”常世淑追问。

“你话里有话啊?”常世华淡淡扫向妹妹。

“呵呵……”常世淑不说话了,盯着常夏背影,目光怨毒,却隐隐带着一丝得意。

你常夏不是神神叨叨么,我有治你的法子!

第八章:兔耳斗篷

料峭寒风吹不走等待邂逅的年轻人,但是能吹走云。

冰轮转腾,玉辉清寒,清凉山笼罩在一片银白光晕之中。

天上月光皎洁,却抵不过地上灯火辉煌。已经过了九点,依然有人在常氏山庄内行动——夜跑,游泳,健身也都可能成为偶遇诱因。

不过也有例外。

山庄之外的山道上,四辆山地自行车,两两并行,一男三女,除了一位系着头巾的少女之外,都穿着专业的骑行服,带着头盔和护目镜。

“……我一想到来这里能逃掉我爸安排的相亲,立刻过来躲清静,对常董一点想法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家的老古董还想联姻,我才不会遂了他的愿。”身穿粉白相间骑行服的长发少女声音清脆,一边骑车,一边毫不在意地说,“到这儿的第一件事我就报了个网上补习班,准备冲刺高考,让我那些同学看看,咱不用争取保送生,高考也比他们强!”

和她同行的蓝色骑行服短发少女,神色带着些喜悦,应声附和道:“对,我也是这么想!咱们现在的本事根本没法和常董比,说话都说不到一块,他怎么可能理咱们!与其讨好常董,不如踏踏实实地做事。只要咱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大做好,自然能吸引常董注意,虽然我不一定能做到常董的位置,但在商场上他能正眼看我,把我当成对手,我就满足了。至于结婚得来的资源,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资源可靠!”

“绝对没错!你听过一句话没有,朋友的水平不代表你的水平,对手的水平才是你的真实水平,在商场上打败常董!我看好你哟!”长发少女哈哈笑了起来,又约定道,“以后咱俩就在这儿夜骑,离那些人远着点儿,省得被带沟里。”

“没问题!一定不掺和!”短发少女满口答应,“咱们都是事业流的,为事业奋斗!”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对视一眼,不禁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诶,那你们呢?”短发少女转头,先对身穿黑金双色带荧光条骑行服的酷酷小少年发问。小少年车把上挂着一个蛋糕盒子,中途加入她俩的行列,闷头骑行,并不怎么说话。

突然被cue,赶紧抬手做了个挥舞荧光棒的姿势。“我……我给你们俩打call啊!”

“哈哈哈你可真逗……”

长发少女正笑着,头巾少女忽然懒洋洋地“呵呵”了一声。

她一直都和小少年并行的,此时蹬了几步赶上那二人,眼底隐隐带着不屑地说:“别装了,真想避开常董,就别骑这条去常氏山庄的必经之路啊。大家都是出来找偶遇刷好感的,谁也不知道常董在哪里出现,各自划地盘守株待兔罢了,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一盆冷水泼下来,气氛顿时就不那么好了。

头巾少女的年纪是这几人里最大的,身材发育也是最好的。她并没有穿骑行服,而是一身改良旗袍,巧得很,也是黑金双色。

在天鹅绒的旗袍下摆,用金线绣了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看起来华美大气。头巾却是以金色为底,缀以黑色飞鸟,和旗袍相得益彰,锦上添花。加上她五官立体,秀发飘扬,野性与优雅兼备,在黑夜里闪闪发亮,宛如一头精神抖擞的花豹。

两个少女闻言,眉毛一挑就要反驳,那头巾少女却用不容置疑的口气,继续道:“你们别看不起攀高枝的,大家都要讨生活,怎么你们努力攻克事业就高尚,我们努力攻克婚姻就不高尚?职业没有高低贵贱,凭什么选择婚姻作为职业就受歧视呢?男人掌握世界,女人掌握男人。女人的最大投资就是嫁个好男人。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嫁给他,一口气少奋斗几十年,才是最好的投资生意。再说了,常董长得好看,年纪合适,我也不吃亏。你看看人家,这小兄弟跟我一样,揣摩常董心理,穿着常董最喜欢的颜色。甚至怕一时找不到话题,还特地准备甜食当道具,为了什么还用说吗?这才是真正的狠人。”

突然冷场。

二少女先是被头巾少女“婚姻职业观”的言论震惊,随后又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少年,无法想象他竟然为了往上爬,做出这种事!

可是呢……

再次被cue的小少年无奈扶额:“呃,谢谢你的赞赏,不过我觉得你对我有点误解。”

“你都这样了,还能怎么误解?嘶——”头巾少女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因为小少年此时已经摘下了巨大的护目镜。

柔美的月色给人加了一层滤镜,滤镜中的小少年清雅俊秀,此时带着些苦恼地望着三人。

——!!!

“常、常常常董?!”少女们齐声惊呼。

没想到竟然真的邂逅了,还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邂逅,三人面面相觑,均不敢置信。

常夏好脾气地更正:“是‘常董’,不是‘常常常常董’。”

原本他没想自爆身份,毕竟和年纪相当的异性夜骑,本身就是个很暧昧的话题,可能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常夏怕的就是麻烦。

但是,他要再不站出来纠正,性取向就要被歪曲了,绝对不能忍!

那头巾少女脸上一下子失去血色。完蛋了,第一天就侮辱了常董,她的野心,还有她爸妈的工作,很可能马上就要一起完蛋了!

“这么晚了在外面骑行不是很安全。我是说,虽然这里安保可以,但野生动物不少,会惊到人。前天还下了暴雨,路面不好走。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常夏也是兴之所至出来散心,怕这三人出事才跟了一段。

谁想能听到少女们各自有志气的话,算是这两天操心生活里的一点点缀,感觉挺好的。

“这样啊……”少女们尴尬起来,“给常董添麻烦了……”

正在此时,三人车把上架着的手机屏幕同时亮了一下,是微博的特别关注。

少女们齐齐忍不住用余光扫向手机。

作为电子设备不离身的现代人,即便天崩地裂,即便海枯石烂,即便五个常夏活生生站在眼前,也不能改变她们随时关注手机动态的习惯。

“什么微博这么重要?”常夏一怔。

“特别关注的——你知道菲妥妥自杀事件吗……啊!菲菲!菲菲啊!”长发少女发出一声尖叫。

短发少女也在尖叫:“啊啊啊啊!她醒了她醒了!菲妥妥醒了!菲妥妥醒了!她爸爸妈妈也都平安!平安啊啊啊啊!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两位少女不约而同停下车,抱成一团,又笑又叫。

头巾少女没应声,只看一眼便要按熄手机,灰溜溜骑走——她实在没脸继续待下去。

谁知一只白皙骨感的手按住她的车把。

“别急啊,事儿没完呢。”常夏依旧笑眯眯。

这和善的笑容。落在头巾少女眼里,变得十分可怕。

她忽然想起母亲的私下叮嘱:“常董不是一般人,你别用揣摩普通人的心思去猜他。”

——怎么办,她现在练习表情管理可还来得及?

“你也关注了菲妥妥?”常夏直截了当地发问。

“嗯。”头巾少女乖乖点头。

“我能看看吗?”

“……能。”

常夏态度十分客气,头巾少女却有些战战兢兢。她乖乖给手机解锁,交给常夏,后者扫了一眼:“我真的喜欢吃榴莲……你的微博名?”

头巾少女呆了呆,面庞染上一层薄红,懊恼极了:“是小号,平时用来吐槽什么的。”

常夏没说话,翻动微博,对方最近的微博百分之八十都围绕菲妥妥话题打转。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经过。

菲妥妥原本是个阳光开朗、热爱生活的姑娘,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和生活理念,却在前不久定时发布了一封遗书。因为她父亲公司经营不善,陷入债务危机,全家因为高利贷走投无路,不得不自杀。

菲妥妥po出遗书的目的是将自己的个人财产分给好朋友,遗体也想捐献给需要的人,但是她的遗书被网友们发现了。网友转发的转发,报警的报警,查住址的查住址,留言安慰的留言安慰,捐款的捐款……甚至她转发过的营销号都喊话:回来吧妹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定时发布的遗书引发了一场疯狂的全网搜索,大家与死神赛跑,终于险胜一步。警方找到菲妥妥一家,并公布了她一家三口得到抢救的消息,网友们便自发设立超话广场,为她和她的家人祈福。

少女们的特别关注来自菲妥妥本人发出的微博。这是她本人醒来后发出的第一条微博,短短一百来字里,她对给网友们带来的麻烦道歉,更感谢网友的关心,“……你们为什么这么可爱这么可爱这么可爱!我爱这个世界,因为世界上还有你们!”配图是一个可爱的兔耳帽。

“菲菲醒了啊。”常夏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送的兔耳斗篷,他今晚心情更加愉悦。菲菲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那么积极开朗,活泼可爱,真好。

微博发出不到一分钟,下面已经多了近千条评论,网友们有的po出她最爱看的动漫,有的po出她喜欢的萌猫萌狗,还有全国各地的各种美食大餐,美景风光……也有黑子,阴阳怪气地说“刚活过来就这么积极,很嘲讽啊,劝你做个人吧,别再浪费别人的善良!”这条评论下面也盖了一百多层楼,被网友喷得体无完肤。

当然,在菲妥妥遗书下也有很多阴阳怪气的评论,什么“想死直接喝百草枯啊”,“散了吧,po遗书就是吸引眼球”,“浪费警力多管闲事”之类。

常夏的目光不由冷下来,继续翻看。

这些网民随随便便的就要替别人断定生死,未免太过分了。他怕麻烦不假,却不是“没能力处理”麻烦。既然他们欺负到菲菲头上,他也不介意活动活动筋骨。

第九章:以理服人

气愤的网友们在那些负面评论下撕得血雨腥风,其中一条反驳被点赞最多——

“我真的喜欢吃榴莲:我也劝你们做个人吧!这就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临死前伪装的俏皮,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对世界最后的期盼,她盼望能得到鼓励和支持,但是你们这些恶语相向的人抹杀了她最后的希望。辱骂的言论,就像一把一把的尖刀,把他最后的期盼一点一点消磨干净。我没有看到她要求众筹集资,也没有看到她要求谁帮她还钱。你们这些喷子,不晓得是怀着什么样的居心,才这样侮辱和指责她。就因为她是个不完美的受害人,她就不值得同情和鼓励吗?反正警察又不会因为你们这一两句的侮辱就抓人,你们就可以躲在屏幕后肆意妄为,最后的结果,就是让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用自杀来成全自己最后的体面!”

看完,常夏将手机交还给头巾少女。后者看到屏幕上躺着自己那条评论,有些惴惴不安,

“怎么想的?”常夏淡淡地问头巾少女。

头巾少女摸不清常夏的脉门,好在她牢记母亲教诲,不敢耍花样,老老实实地回答:“现实太糟心,考量太多,人人戴着面具勾心斗角,只有网上能够看到希望,我想要守护这点希望……”她沉默几秒,斟酌着补充道,“为了菲妥妥,也为我自己。”

因为现实太冷漠,太功利,活得太累,而网上能接触到虽然不正经不“优秀”但有正义感和充满希望的朋友们,从他们的微博里汲取温暖和爱,给自己打气充电,并将这份温暖和爱在网上传递下去,看到生活的美好,生命的美好。

“你们呢?也都在送祝福?”常夏问另外两位少女的意见。

她俩刚才趁着常夏看手机的工夫,也齐齐低头,运指如飞。

一听常夏发问,长发少女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可惜她的医院保密,不然我一定要去送花。她最喜欢向日葵了,我要给她铺一屋子向日葵!”

短发少女却摇头,嘟着嘴道:“没有,我在群里号召大家多发祝福帖,好把喷子的话压下去,不让菲妥妥看见。可惜我们群里‘妙鲜榴莲’太太不在,她号召力强,还特能说!一个顶十个!”

“咳咳……”头巾少女忍不住呛咳一声。

常夏目光扫向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扬了扬眉毛:“太太?”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头巾少女拼命低头,险些将脑袋埋进胸口里去。

短发少女不明所以,以为常夏不懂,于是科普:“太太是一种尊称。以前,我们管很厉害很有本事的人叫‘大大’,后来改叫‘太太’,意思是‘比大大还要厉害一点’。”

“原来如此。”常夏点头,继而向三位女孩子发出邀请,“风有点大,一起喝杯果汁暖暖?”

他的邀请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目光清澈,丝毫不带邪意。

前面的两位少女眼睛亮了。

而头巾少女虽在点头,望向常夏的目光仍然忐忑。

常夏推着车子经过她的时候,稍微停顿一下,才道:“写得不错。”

于是头巾少女的眼睛也亮了。

双层落地窗将呼呼的风声挡在别墅外,四人在一楼客厅落座,各自捧着一杯鲜榨果汁浅酌。

“不必拘束,就随便聊会天。”常夏面带微笑,一个个询问她们的名字。

少女们不知常夏用意,一个个看着他,然后……就觉得常董真萌啊!

要知道,没有人能抗拒小少年温暖如春的笑容,她们也不例外,渐渐放松下来,进行自我介绍。

长发少女叫做元惜,16岁,重点中学高三在读。短发少女叫做邓雪珥,15岁,但已经读名校大一了,计算机系。头巾少女叫做李嘉昀,刚刚过了17岁生日,没有跳级,她是舞蹈特长生,获过几个国内外奖项——舞蹈对于形体和气质的要求都很高,果然是奔着提升个人形象嫁个好男人的方向设计的。

了解完情况,常夏笑容收敛,正襟危坐。

少女们也不由正襟危坐,知道重头戏来了。

“元惜,你的愿望是凭实力在高考中崭露头角,那么我稍后给你一个高考私教的培训班的地址,你能以总分前三考进心仪大学的话,我说服你家人不再安排相亲,让你爱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不过——”常夏望着惊喜的元惜,话锋一转,“你能给我什么?”

“邓雪珥,你的愿望是在商业上有所建树,而这并不是纸上谈兵就能做成的……等我说完,我给你一百万贷款、一家濒临破产的公司和一年时间实践。如果一年后,你做到盈利10%,我将为你的事业提供风险投资一千万,什么行业都可以。同理,你如果接受,能给我回馈什么?”

“还有你,李嘉昀。你的愿望是嫁给我,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这是一笔合适的投资买卖。”常夏微微停顿。

李嘉昀紧张得呼吸都要停了。

“被美女看中,是我的荣幸。”常夏微一点头,“但婚姻是两个人双向选择的事。妻子在投资,丈夫也在投资。可惜的是,目前你并没有值得我用婚姻投资的价值,这个愿望我没有办法满足你,相信你自己换位思考也能明白。”

“我会努力的。”李嘉昀沉声回答,她虽然失望,却也看得透彻。

“努力需要用对方向。”常夏说,“男人为了保证后代是自己生的,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没进化出子宫啊。”

这个比喻让少女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常夏没笑,他盯着李嘉昀:“你的价值不在于研究怎么嫁给我,而在这里——”他指指手机,“从明天开始,你来常氏集团公关部实习,负责公共舆情的引导和控制。三个月后我要见到公关部长申请将你转正并越级录用的通知。”

李嘉昀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进入常氏集团直属部门,可是每个名校毕业生梦寐以求的事!

“如果到时候你还以嫁给我为愿望,就让我看看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吧。”常夏一锤定音,不容置疑地道,“你们有一顿夜宵的时间考虑。”

一笼笼热气腾腾的中式点心端了上来,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常夏每天都在做高负荷的脑力运动,能量消耗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必须摄入足够的食物。他拿起筷子,优雅而迅速地解决起夜宵。

与之相反,少女们无心吃喝,低头思考了很短的时间,就给出常夏心目中的答案——成为常夏的助力,为他工作。

少女们既然在进入山庄时就认清大局,也各自有人生目标,自然不会拒绝常夏亲自抛来的橄榄枝。这是机遇,也是挑战,更是彼此成就的双赢。

同时,常夏分化集团员工的行动展开了第一步。

常夏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他起身送少女们离开,望着她们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的青春背影,回味着她们在网上一句句热情温暖的话语,觉得险恶的商场之外,确实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比如说少女们善良温暖的心灵,值得去关爱,去呵护。

他愿意做这样的守护者,给她们选择自由的权利。

做出这个决定以后,仿佛自己的心灵也得到了升华。

就连别墅外面乱飘的黑影都少了许多呢……不对。

正走回别墅的常夏汗毛倒竖,仿佛被猛兽盯上一般。

他似乎听见头顶传来些细微动静,蓦地心中一动,想也不想往旁边一扑——

尘土飞扬,一块三米见方的水泥墙皮,轰然坠地。

跟着水泥墙皮坠地的,还有吴姨。

她脸色青紫,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中充满惊惧,血液从五官缓缓流出,四肢以奇异的角度扭曲着,一股臭味弥散在风里。

这是吴姨的尸体。

常夏呼吸微微一窒。

昨天他发布自己醒来的短视频后,就再也没见到吴姨,原本想放长线钓大鱼,结果吴姨这是……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并且,有人移尸给他看。

“这是示威啊……”常夏喃喃自语,面露嫌弃,“第几次了,送上门的麻烦……”

搞啥呢,这么急不可待送上门,段数实在不高啊。

第十章:今天也是遇袭的一天

是示威,也是蓄意杀人。

常夏缓步走向那块四分五裂的墙皮,脸上却一点轻松之色都没有。

大理石的地面被砸出好几条裂纹,要是自己脑袋挨上这么一下,怕是要变成一碗脑花。

他伸手翻动墙皮,又抬头看看别墅外墙上空荡荡的一块疮疤,微微眯起眼睛。

这栋别墅现在外观看起来灰扑扑不起眼,却是特意设计出来的,专门指定欧洲古典风格。

它历经百年不假,可是里里外外大修过三次,至于小修更不计其数,平时还有定期保养,就是在前天的暴风雨中,依然没出任何纰漏。

可是今天,就在风里,它掉下来了。

周围没有人。

意外吗?看起来很像。

他今晚若不是担心小姑娘跑出山庄出事,也不会故意弄成个骑手混进少女之中。若不是了解到她们关注的内容,就不会发现世界上的美好。若不是听到她们的志向,就不会带她们回别墅,顺便收几个未来的助力。而这一切,全然因为自己偶然兴起。

所以自己差点被砸死,也是个意外咯?

常夏双手插兜,默默数秒。警察总是姗姗来迟,保安也一样,三分钟后巡逻小队才过来,看到现场,立刻惊呆了,小队长吓得话都说得不利落:“常、常董,您受惊了!”

“是个意外。”常夏说,“报警吧。然后你联系施工队,给外墙整体加固一遍。”

虽然警察也调查不出什么来,很可能以意外收场,但死了个人,程序总要走。

常夏回到卧室,关门落锁以后,才从口袋里拿出四分之一个手掌大的水泥板,那是墙皮的一角。

他将水泥板残块翻过来,盯着内侧黑乎乎油腻腻的半个指印,默默思考。

意外?不存在的。

唯一的问题只是——时间算计得这么准,是有人时刻监视呢?还是临时起意呢?

醒来以后,常夏虽然大刀阔斧对常氏集团下手,但在生活方面,他并没有给别墅里的家政人员大换血,诚然其中有稳定人心的目的,但同样也有人手不足的遗憾——都不知底细,换或者不换没有什么区别,不如不换。

现在事故发生,说明山庄内部还有人被收买,想让他死。

这件事不能大张旗鼓,他在没法把幕后指使者引出来的情况下,现在还不能引起对方疑心。

“害个人还磨磨唧唧的,何必呢……”常夏耸耸肩,收起水泥残块,在洗澡的时候顺便做了明天的行动规划,上床,睡觉。

次日一早,风停了,万里无云,一望无垠的蓝天加上和暖阳光,实在是一个适宜出门的好天气。

黑色林肯领航员停在常氏大厦门口,引无数人侧目。

而穿着“饿不饿”外卖服的矮个儿小哥常夏同学,拎着两个袋子,戴着电动车头盔,从大厦后门走进去。

常夏跟无数员工一起挤电梯顺便听员工们八卦谁和谁关系铁,谁和谁面和心不和,谁和谁表面对家实际一起吃过饭……常夏一一记在心里。

他的生意十分火爆,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电梯,不过因为每次坐电梯的都不是同一批人,没人发现,倒是他听到的八卦越来越多了,怎么处理集团事务也越来越明晰。

眼看情报收集得差不多,电梯里也越来越清净,常夏回到后门准备换回行头——“欸外卖小哥!代不代跑腿啊?”从门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位白领丽人,“我出五十块,帮我给儿子送件衣服……呃常董?”

常夏把头盔重新戴上,有些懊恼,这下恐怕那些员工们都知道他微服私访的消息了。

事已至此,索性大方承认。

有女士拜托,他便摆出绅士风度,问:“哪个学校?”

白领丽人晕晕乎乎地说了地址,又刷手机付了款,看着电动车扬长而去,一拍脑门:“常董给我儿子送外套?”

“什么?他是常董?”她身边刚下来的一名同事狐疑。

“去去去!别八卦,保密啊!”

“知道知道。”说完同事就用小号发了一条微博,还艾特了几个大v。

再看那位白领丽人,也把手从手机上移开,并伴随“发送成功”的一声提示。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只要能出名,谁在乎保密啊。

而这个时候,常夏被学校的门卫拦住,那是一所贵族学校,从来禁止外卖员入内,门卫要求他留下外套回去。

不能及时交给小朋友,冻感冒了怎么办……刷脸吧……虽然只读了半年,好歹常夏的脸现在也还挂在学校名人墙上。

“幸亏是我念过的学校,不如顺便转转看?”

这所学校规模十分庞大,直接分为小学部和中学部。常夏在这里总共呆了一年半,几乎每个月都跳级,最后拿着一把offer加全奖,去了国外的大学。

他一时兴起,送完外套便优哉游哉地逛起校园来,还走到校园小卖部里转了一圈,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指名点姓要买薄荷橡皮糖两根。

小卖部的老板听见以后有点发愣:“薄荷橡皮糖?那东西利薄不赚钱,我七八年都没卖过了。走吧走吧。”

江山代有零食出,各领风骚一两年。欲买零食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常夏不由涌起一股时过境迁的惆怅。

不知自己喜欢的饭馆还在不在……

事实上,今天偷得浮生半日闲,他给自己的目标之一就是好好放松。

至于微服私访……咳咳,听八卦也是放松的一种。

目标之二么……

就在踏出校园的时候,寒毛直竖的感觉又出现了——常夏四下看看,并没有人。

然而他刚刚骑到路口,迎面冲来好几辆黄黑相间的电动车,刷刷围住了他,为首的小哥喊:“喂!饿不饿小子!不知道这一块是我们‘美美专送’的地盘吗?跑这儿抢生意来了?”

常夏看看蓝色外卖服上的‘饿不饿’字样,“……”了几秒,怎么现在外卖也竞争这么激烈?

为首小哥还在嚷嚷:“道歉!下来道歉!还不下来?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美美骑手的厉害!”

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常夏无奈地下了车,因为他发现对方人多,看起来又都很强壮,他完全不是对手。

真的很想再强化一次体质啊……

他想着,将车子交给旁边一个美美的骑手推走,随后摘下头盔,露出懵懂无害的笑容,拘谨道:“啊,我都不知道,他们都没跟我说过。”

“算你识相。”见常夏乖乖听话,为首小哥放软了口气,道,“扣车就是给你个教训,……”

众人忽然听见“砰”地一声!

碎屑四溅,迷了常夏的眼,什么液体吹到他额头。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在耳边:“阿泰!阿泰!”

常夏睁眼,呆住。

他那辆电动车,熊熊燃烧。

周围好几个人受了波及,灰头土脸,有几人还带着血。

推走他车的骑手衣服凌乱,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手臂弯成一个奇异的形状,鲜血从他脸和上身缓缓流出。

常夏微微眯眼,想起刚才的异样感觉。

电动车的电池被人换了。

骑手只是在旁边喷漆,就伤成这样,如果他一直骑着这辆车……常夏忍不住拢了拢两条腿。

大意了。他是想故布疑阵,引发仇家关注,但没想到仇家会这么快下手。

知道他假扮外卖员去学校的,只有那位白领丽人……不,不仅仅是那位白领丽人,好像还有她的同事?

想不到,歪打正着倒是给了他线索。只要继续追查下去,总会找出凶手。

这些外卖骑手虽然拦了他,可也救了他的命,却又遭受无妄之灾。

“挺厉害的啊……”常夏表情冷了下来。

对方一次次想杀他,甚至变本加厉,发展到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丝毫不顾及旁人,这已经超出他的底线。

必须反击了。

只不过,好汉也要三个帮。

常夏迫切需要知根知底的人帮他打理工作和日常事务,尤其是处理一些非明面上的东西。周律师虽然可靠,但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足,而且大杀器处理日常实在大材小用。他新聘用的闵助理还在磨合期,日常可以用,其他方面还需要考察。刚刚招揽的几个少女还都需要保护,常夏更不想她们染指其中。

那么现在满打满算,能用的就只有……

“孤军奋战啊。”

常夏闭了闭眼,深呼吸。

再次睁眼时,平静中多了几分坚毅。

“来吧。”他默默对自己说。

第十一章:为了续命

常夏捧着红茶坐在书房里,看着#外卖小哥火并#的热搜,神情平静地听电话,。

“……侄儿啊,不是四叔不给你撤,但这事影响太大,新良微博做得太明显,别人一看就是资本下场干涉,反倒显得咱们心虚了不是……我正在找别的热搜爆料来压你这条,放心,一定能压下去啊……嗯,嗯,信你四叔没错……”电话另一头,常世继诚恳地劝说。

“好的,谢谢四叔。”常夏礼数周全地挂断电话。

常世继主动跟他联系,提出的处理方式还算合理,这个理由他也能接受,热搜的事就这样吧。

也不失为修复关系的一个法子。

常四叔如果不是故意应付而是真正办事,常夏愿意继续委以重任。

常夏又看了一眼热搜视频。现在社会信息传播速度简直太快了,记者们深挖新闻也实在够拼。感谢满大街的摄像头,不然他还得花点时间洗清杀人嫌疑。

但是记者们确实很烦,现在常氏山庄门外还有十来只长枪短炮随时跟踪。

如果加以驱赶,就是“不尊重新闻自由”,“做贼心虚”。甚至有些记者已经做好了被安保打骂的准备——要是真挨揍,起码热搜能挂一天,那可是个大热点!

驱赶不得,但是放任不理,记者们的关注点就会从“董事长微服送外卖”、“常董遇袭”、“常董拒绝接受采访”,一路跑偏到“常董金屋藏娇”和“常董重开海天盛筵”上了——谁教常氏山庄里有那么多走来走去的少男少女呢,还穿的那么少!

顺便说一句,这些“拟热搜”,是昨晚以嫁人为投资目标的少女李嘉昀,偷摸告诉常夏的,她进入公关部实习,对常夏相关舆情格外关注。

常夏忍不住夸她做得不错。

比起热搜来,找出幕后黑手更重要。

警方对于电动车爆炸的调查结论,是电池不合格引发的爆炸,结论这只是一场意外。

——顺便说一句,昨夜吴姨之死,也被警方认为是一场意外。理由很简单,吴姨的女儿华小洁虽然哭哭啼啼,但是表示母亲最近精神不大正常,或许是老年痴呆。所以吴姨爬上别墅外墙,扣下水泥板等等,都是意外。

综上,常夏只是很倒霉地被牵连了两次而已。

“这家伙,挺能折腾的啊……”常夏往椅子上一靠,略感苦恼。行吧,还得自己来。

他望向书房一角,问:“账号查得怎么样?”

祖父工作时,父亲工作时,书房一角常常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周律师。

现在,周律师依然坐在他书房角落里,脚边放着他用了几十年,式样老旧但保养得极好的牛皮公文包,摊开厚厚的本子,本子上放着一只老式派克金笔。

见常夏望过来,周律师从容道:“华小洁的账户里确实多了来源不明的巨额资金,两笔,各一百万。还有,她酒后驾车事发路段的监控也空白了十几分钟。”

常夏一点都不意外:“那是吴姨的买命钱,也是她的封口费。更是——突破口。”

看似事情没有改变,但是,事情真的没有改变吗?

正在这时,头顶有羽毛拂过的触感,一张纸凭空出现,缓缓飘落在常夏面前,他第一反应就是观察周律师的反应。

周律师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异样,还在和常夏交流事务。

常夏确定噩梦商店的东西外人看不见,放下心来。事实上他事先还在摄像头下试过,无论自己在噩梦商店做什么,摄像头里的自己都是一个暂停的动作。无论他在店里呆多久,现实时间大约只过去一秒钟。

他一心二用看向那纸通知:“10335号店主,您好。来信已复,请查收。噩梦商店敬上”

常夏看一眼时间,离他死亡还有7个小时。

希望总是渺茫的,还是先得为眼前的危机奋斗。

找借口送走周律师,左手按住胸口,右手推开悬浮门。

常夏来到自己的噩梦商店之中。

说是商店,其实只不过是一间小小的正方形房间,左边有个满满当当的书柜,右边有一只空空荡荡的箱子,正面摆着一个货架。房间正中还有一套桌椅。

这里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家庭小卖部。

现在货架上,都摆着常夏从现实世界带来的东西,有书本,有金条,有宝石,有衣服,还有一些青菜水果。当然,也有枪。

至今,无一售出。

“尝试失败。没有纹章,就卖不出去。”

常夏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很意外。该怎么说呢,他从一开始就冥冥有种感觉,拿这些东西来店里卖并不能行得通。

商品实际效果并不是硬通货,真正的价值,是要时机来赋予的。

时机啊……那反而好办了。常夏咕哝着,在架子前挑挑拣拣,收回了一些,又留了一些。

好在买东西比卖东西方便,只要去书柜前查找目录,做出购买的决定,就行了。

虽然商品名录上的东西要怎么用估计也要看时机。

常夏并没有走向货架或书柜,相反,他转了个身,关上了门。

——在进来的门后面,钉着一只信箱,此时散发出微微白光。

常夏从中取出一封在现实世界已属少见的纸质信,印刷体。

“10335号店主,您好,您分期赎回寿命的申请已通过。今晚的噩梦空间欢迎您。噩梦商店敬上”

“ps:空间有风险,请做好防护措施。在噩梦空间的死亡,是连灵魂也消弭的死亡。”

“还真的叫噩梦空间啊。”常夏不由吐槽。

第一次进入噩梦商店时,他首先关注的就是信箱。因为“信箱”=“交流”,他需要了解情况。

而“店主”的称呼让他不禁联想到万能的某宝,以及高能的某宝客服。

于是他试着写了一封情况说明,申请分期,并请教一些问题。

对方的回信,虽然不是特别明确,但对他来说够用了。

正准备离开,信箱亮起柔和白光,里面又多了一封信。

依然来自噩梦商店。

“10335号店主,您好,商店不设货币抵押,除了寿命,还有灵魂抵押,欢迎换取商品。噩梦商店敬上”

能流通的东西挺全啊。

“这次是回答我的问题,关于抵押物的种类。”常夏明白了。噩梦商店似乎并不能控制噩梦空间发生的事?”

如果常夏没有和丧尸吴姨战斗过,怕是一定会吓得买买买,用上什么防护手段都不过分。

不过常夏并不是在噩梦空间受伤所致。事实上他反杀丧尸吴姨,干脆利落,相当漂亮。

如果噩梦空间所有丧尸都是那种水平,常夏还真有把握。

“怎么搞得,变成打游戏下副本了……”常夏手指敲了敲下巴。他以前玩游戏的时候,就懒得搞这些攒装备、攒材料之类的,赢了爽是爽,还不够费劲的。

缠人哪。

午夜十一点。

常夏用冷水洗了把脸,骑着一辆共享电动车,在街上游荡。

噩梦商店也没有说怎么进入空间,常夏索性趁机逛起了街,权当欣赏一下这个世界美丽的夜生活。

他穿着冲锋衣,背着大大的旅行包,里面带了不少装备:甩棍,毒药,炸药,匕首之类。

有备无患嘛……

月在中天,光辉清冷,写字楼都熄了灯光,娱乐场所却热闹非凡。

s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老城,但在现代化冲击下,几乎看不到历史的痕迹。因为人类的文明变革在千年前爆发过一次之后,前进的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最近三百年更是毫无寸进。

非但文明毫无寸进,据说就连国土也比之前缩减了约莫四分之一左右。

不过谁在乎呢?一辈子最多也就活个百十岁,就连人类的历史,跟星球的沧海桑田比起来,也渺小得不值一提。人生苦短,不如放纵自我,及时行乐。

据说现在还有人相信“国土缩减”和“文明停滞”是国家编出来骗人的。

常夏穿街越巷,看着大街上疯狂舞动的人们,看着小巷子里敲诈勒索的家伙,听着女人骂男人没本事赚钱为什么不去偷去抢,听着儿子骂母亲为什么不多接几个客……

“感觉……很不好。”

孩子撞了人,不想着道歉想着平事,杀掉主人也毫不在乎;公司职员大嘴巴,透露家长里短和工作机密;外卖同行恶意竞争,强行扣车;家长教育子女以嫁有钱人为目标,甚至不在乎性向……

在这样世情里,自己的亲戚各种奇葩做法好像也很正常?

——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吧?

常夏莫名涌上烦躁,觉得愤怒,觉得悲哀和无奈。

金钱至上,勾心斗角,没事找事……天下人怎么都一个德行……这个世界坏掉了,不如毁灭……

常夏并不知道自己一路行来之际,胸腔内的纹章已经亮了好一阵。他只感到胸口好像被一块大石头沉沉压着,一阵阵窒息越来越强,眼前光怪陆离,身体发软,四肢发冷,思维也好像僵住了。

“……不,不对劲……”常夏蓦地惊觉,脑中那些抱怨和身体上的不适,是从外面涌入他体内的。这不正常!

常夏不敢怠慢,勉强把车停在路边,深深呼吸了好一阵,稍微平复心情后,才抬起头来,一怔,“……起雾了?”

不知何时,身处浓雾之中。

雾里传出悠长钟声。

“咚——”

第十二章:与死神擦肩

浓雾散开时,常夏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景象。

血色月轮高高挂在天空,依然饱满欲滴。

数米之外的雾依然沉重浓厚,内中仿佛有东西蠢蠢欲出。

噩梦空间的浓雾覆盖得很是奇妙,它遮挡了大部分空间,仅仅留下一段大约长达三十米的街道,空空荡荡,以及街边一座只有几个房间亮着灯的七层酒店,仿佛是用抠图笔,从画上特地抠下来那么一块似的。

而常夏就站在酒店的大门前。

……这又是谁的噩梦空间?

看起来是个孤独的人。

那就要小心点了。常夏扯了扯嘴角,街道空空荡荡,群魔乱舞的喧嚣声不知不觉消失殆尽。常夏右手抽出甩棍,左手抓住不锈钢拉手,小心地推开了酒店大门。

前台并没有人,准确地说,整个酒店大堂都没有人。行李车突兀地停在大厅中间;记录簿翻开着,笔搁在一旁;保温杯的盖子没有拧上,依然热气袅袅,散发咖啡提神的味道……但是,没有人。

就好像人们突然消失了。

常夏正在四下探查,突然一阵心惊肉跳,他刚抬起头,就听见一声尖叫:“别——”

耳边风声作响,一支弩箭几乎贴着头皮划了过去。

常夏那一刻止不住地冒出冷汗,噩梦空间的凶险超出他的想象。

他还没有其他动作,下一刻,一条绳索从天花板落在他面前,一个人荡在绳索上,不由分说一脚把他踹倒。行动之迅速,令常夏视网膜上只留下对方一头红发。

常夏狼狈地打了个滚,脸颊火辣辣地痛。他还没停稳,一声大笑传来:“抓住了!”话音落下之际,一把长刀抵在他脖颈,一只靴子死死踩着他后心。

常夏感觉自己肋骨都快被压断了,疼得全身冒冷汗,他费力地往上看,对上一双凶狠的眼睛。

酒店大堂的光线柔和而不阴暗,他看得清清楚楚,对方五大三粗全副武装,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里为什么会有活人存在?

——说好的噩梦空间呢?

——丧尸呢?

常夏狠狠一咬自己舌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看来,这个噩梦的主人不但孤独,而且在害怕。

“失算……”努力平复急促的心跳,飞快地重新做规划。

这种情况下,一般人会觉得,目前只有两个选择:承认自己是个新手求保护,或者,装作一个老手独自作战。

刚才踹常夏的红发青年一边收着登山绳,一边说:“没发现其他人,老大,怎么处理?”说着在常夏面前蹲下,捏着他的脸,“哎哟老大,这家伙是个生人啊!”

踩着常夏的老大嗤笑道:“我带了好几次狩猎队,妖鬼伪装人也不是没有。既然玩就要玩尽兴——叫池暖来杀了他。”

——狩猎队?

——妖鬼?

——伪装?

——杀人?

常夏一怔的工夫,楼梯处脚步凌乱,匆匆跑下两个人,前面是位三十来岁的少妇,而后面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短发姑娘。

常夏余光扫了一眼,一共四个神智清醒的大活人?

看着胸前款式一样的徽章,还是个小队?

他的目光在少妇脸上多停留了半秒。

并不是他对少妇有什么想法,而是那四个人里,只有少妇的表情和其他三人不一样。无论是老大还是红发青年,抑或短发女,眼神里全是凶狠,而少妇则满脸担忧和惊慌。

担忧,因为同情。不安,所以惊慌。

他把思考“噩梦空间为何从打丧尸变成狩猎”放到一边,保命是现在首选。

打,肯定打不过。不打,怎么脱身?

常夏从老大的话里捕捉到一个关键词:“玩”。

他们把杀人当成游戏吗?

还是所谓的“妖鬼”?

……

“池暖,你缺心眼吧!”老大对着少妇,毫不留情地骂道,“玩不起就别玩,暴露我们位置,想害死全队吗?”

骂完少妇,老大转骂短发女:“池白你是不是没带脑子,看好你姐姐,我可不管你们是新手,下次再这样我就让她出去当诱饵!”

“孩子那么小……”少妇池暖刚开口,被池白一把拽住:“少说两句,坏了老大的狩猎计划,你赔不起。再有下次,我可不带你玩!”

池暖显而易见地哆嗦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不敢出声了。

训完,老大这才发话:“来,杀了他,让我看看新队员的血性。”

池暖哆嗦了一下:“他只是个孩子……”

行了,看来是一队玩家了。

这个队长的个人风格还挺明显的。

“啧……”老大还要再开口骂人,脚下的少年笑了起来:“行吧,愿赌服输,不过你想好没有,离开这里后,我朋友怎么给我报仇。”

老大微愣:“哟,这个会说人话?真的是人?”

常夏笑道:“妖鬼能这么容易被你抓着?”

“哼。”老大又哼了一声,“既然是人,算你运气好被我捡着,三万块,进我的狩猎队,保你平安。你要是跟别的队通风报信,我就把你留给妖鬼。”

“三万块?”常夏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保我平安?”

这队长挺上进啊,在噩梦都不忘恰饭……

“当然,看看,看看!”老大晃了晃明晃晃的长刀,也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只要你乖乖听我的,一定平安!”

“太贵了……”常夏犹豫。

“三万块换你一条命,你还嫌贵?”

这跟抢劫没什么区别吧……常夏想着,在时刻面临生命危机还坦然敲诈勒索的老大,产生了一丝丝兴趣。

“……不知道这个人还有什么花招。”

他配合地犹豫着打商量:“两万行不行?”

“行啊——”老大盯着他打欠条按手印,并在没收他的手机后终于露出一丝笑模样,“去当诱饵吧。”

这样恶意满满的小队,当新人求庇护果然不可取。

常夏默默地想,并迅速分析信息。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对于陌生人,老大非常不友好,应该远离为妙。但跟这些人一起行动,能尽快获得更多情报。

不过,个人风格太强烈,也容易被利用嘛……

“你一定要保护我的安全。”常夏重申。

“对啊,你引出妖鬼,我把它们全宰了,你就安全了。”老大笑容变得狰狞,“去楼顶引怪,现在就去!”

“……行吧。”常夏故意露出被吓到的表情,回答。

“老大,你真的……?”红发青年见常夏背影消失在楼梯间,才小心翼翼地问。

老大挑起大拇指,手腕缓缓转动,直到拇指朝下。

“炮灰越多越好。”他冷笑。

红发青年比了个ok,飞抓一抛勾住二楼空中栏杆,爬了上去。

老大挥挥长刀,再一次狠狠瞪池暖一眼:“别添乱!”

池暖连连点头,被池白推着也上楼去了。

作为诱饵的常夏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肋骨,来到顶楼,准备一层层往下扫荡。

走廊里铺着地毯,安安静静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低矮的天花板更令人感到一阵阵压抑,一扇扇门紧紧闭着,不知内中有什么。

人心比妖鬼难测,妖鬼能打,人心不可知。

老大说的话只要细细一想,就知道自相矛盾,他半个字都不信。离开老大的视线,倒是正中他下怀。

只不过,妖鬼是什么?怎么吸引?怎么打败?只有一次实打实接触妖鬼的经历,常夏其实对如何狩猎一无所知,除了提高戒备别无他法。

“要不大家就乖乖地出来吧,排好队,有盒饭拿……”常夏不出声地小声念叨,忽然,他敏锐地收了声。

果然,风声里传来隐隐的动静。

随后,一扇门猛地打开,惨叫声传来:“别、别杀我啊!”

与此同时一个男青年慌张失措地冲出房间,背对着他往楼下跑去:“我不想死啊啊啊啊!”

常夏正要喊住他,就见从门里追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不,不是追出来的,是飘出来!

女人长长的头发打着结,穿着破破烂烂全是血污的黑色连衣裙,光着一只脚,脚尖青黑僵硬,两手平平举着,追随男青年而去。

走廊洒下一滴滴黑红的血液。

女人在飘动过程中,血污的连衣裙脱落,继而皮肤脱落,她的身体仿佛被血涂满,肌肉奇异地扭曲,两三秒钟过后,“她”不再是个人,而是变成了一辆车子!

白骨为车轮,血肉为车身,车子发出一声尖啸!

“救命!救命!”男青年大叫着狂奔,却被尖啸震得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站不起来,只好两只手交替地往前爬。

就在这时,车轮落地,猛地加速往男青年身上碾去!

男青年忍不住回头,于绝望中看见一道身影:“救……啊!”

话音未落,已经被车轮上的骨刺捅穿了喉管。

“呃……”常夏收住了脚,同情地摇了摇头。

太惨了,兄弟,愿天堂没有丧尸。

车子通身仿佛又红了一些,“她”人立而起,缓缓调头。

然而只看到一个背影——常夏的背影。

车轮落地,血肉骨车冲向常夏。

看到妖鬼变形的场面,常夏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救人得先自保,他知道把丧尸脑袋打扁,但这种异形怎么找弱点?

他往楼下冲,没走两步就听身后轰隆隆一串巨响,车子颠簸着,沿楼梯追来,并且冲着常夏发出尖啸。

常夏一辈子的速度都没这么快过,他一连三跳,正要脱身,尖啸袭来令他头昏眼花,全身不由痉挛,脚下一软登时滑倒——原来男青年的摔倒并非偶然——那辆车腾空而起,当头压下!

眨眼之间,常夏眼中满满尽是血红阴影,那生满骨刺的白色车轮马上就要压扁他的头。

紧接着,车子发出了最后一声,仿若指甲刮擦玻璃的尖啸——

常夏如坠冰窟,双重意义,包括身体和心理。

一瞬间,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何如此冒进,这绝对不是他能接受的死法。

但是下一刻,车轮透体而过!

接着,那辆车竟然也……透体而过。

“她”变得透明,继而化成无数道黑气,好像有生命一般四散奔逃,从墙角窗缝里钻了出去。

常夏大口喘息着,看看空荡荡的楼梯间,惊疑不定。

他回到楼上,如果不是看见男青年还躺在走廊,他都以为刚才是一场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畏惧什么?

常夏摸了摸脸上的血迹,有了一些猜测。

“之前还叫你们出来领盒饭,现在没了……”他拿出匕首,忍着疼,划破手指。

胸腔之内的纹章,微微闪烁。

第十三章:撂挑子是不可能的

常夏从来不觉的自己的血有什么特殊之处,然而此时似乎只有这一种可能,他割破手指,往自己脸上身上抹了几把,有备无患。

“时机”。

此时黑气也都消散了,原地多了一只巴掌大的镜子,正方形,白色,就像女生经常放在包里的化妆镜。

常夏拿起一看,背面熟悉的纹章,加上一个“真”字。

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常夏正想着,就听见一声冷笑。

抬头,楼下一前一后站着池暖和池白两姐妹。

池暖一脸不情愿,池白端着一把弩,看着“全身是血”的常夏,目光中先是露出一点错愕,随后露出警惕:“你拿了什么?交出来。”这妹子只看见了事后现场。

常夏见弩箭乌黑箭头对着自己,哪能不明白对方是来抢战利品的。

常夏挑起眉,不紧不慢地道:“有事?”

池白见他一点惊慌的神色都没有,心里不敢确定了,她推一把池暖,使眼色道:“去拿。”

“可那是他捡到的……”池暖弱弱分辩。

池白道:“服从安排,新人才有活路。再说,得让老大看到你有价值。”

池暖依然犹豫,她只是看到常夏身形瘦小,心有不忍,才在开头叫了一声,打扰队友射杀常夏,现在妹妹并不打算杀人,只是拿走东西……

“给你。”常夏忽然开口。

正在纠结的池暖闻言,不由一愣。

“我是说,给你。”常夏看起来毫不在意,云淡风轻地说,“区区妖鬼而已,算不了什么。你有处理不了的妖鬼,我也可以帮忙。”

池暖和池白都惊讶了。

常夏十分绅士地将镜子从地上一滑,滑到池暖脚边。

池暖犹豫片刻,还是捡了起来。“谢谢你。”她低声说。

常夏没回应,只似笑非笑地望向池白:“不就是想捡便宜么,给你们跟着我的机会,如何?”

池暖的表情顿时又惊慌起来。

“别想从我这得到帮助!”池白冷哼一声,叫回池暖,缓缓退走。

“终于走了……”见两人离开,常夏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些。

一般人会觉得,刚到手的战利品就交出去,肯定舍不得。

“时机”完成了。

何况,常夏不想让池暖为难。如果没有池暖,在噩梦空间一开场,他就被射死了。

有恩当报,哪怕因此遭受损失也无所谓。

这家酒店里,除了老大的队伍,还有零散的活人。

而妖鬼的形状是不可知的。

常夏他走回顶楼,在每一扇门上按下自己的血手印,保命为先,他需要验证自己血液的威力。

一路走来,竟然风平浪静。

是这层的妖鬼被解决了,还是血液真发挥作用了?

常夏有过一次轻敌,此时不敢草率得出结论,他下了一层楼,正要继续验证,就听楼下一阵乒乒乓乓响动,女人的哭叫声传了上来。

“是池暖!”他飞快往楼下跑,一直来到四楼,一股焦糊味猛地冲进鼻腔。

看清走廊情况时,他大吃一惊。

整条走廊都在燃烧。火焰之中,池暖独自靠墙站立,她头发散乱,一边哭,一边闭着眼拿弩机乱射一通。

在她一米之处,静静站着五六个人影……焦糊的人形,关节部分时不时滴下油脂,身体也时不时剥落一层层烧焦的皮肤和血肉。弩箭插在他们身上,就像往火里添柴一样,转眼烧着,脱落,毫无效果。

死都死了,还来给活人添什么麻烦啊。

人影将池暖团团围住,缓缓抬起胳膊,张开双手,往池暖身上抓去——

忽然从烟火中蹿出一道身影,拉着池暖飞快逃离包围圈。

烧焦的人形齐齐发出尖啸,有两个被常夏一头撞上,顿时黑气乱蹿,另外四个人形似乎有所忌惮,并不敢围攻,任凭常夏不管不顾,拉着池暖一直跑上楼。

“呼……呼……谢谢……”池暖眼泪花花,累得脱力。她身上也有不少被火焰烧灼的伤口,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妹妹呢?”常夏嘴里问着,手上用力挤出鲜血,在池暖脸上也顺手抹了两把。

要在平时,这动作妥妥是调戏,但现在两个人都顾不上计较。

“妹妹让我自强。”池暖抽噎着回答,“她说教游泳最好的办法是踢人下水……是我没用……我不该来噩梦空间……”

在池暖的抽泣声中,常夏断断续续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池暖和池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来到了噩梦空间,跟她们一起进入的除了老大、红发青年外,还有好几个人,大家差不多都互不相识。这时老大主动站出来,表示自己有能力保护大家,条件是大家听他指挥,并且交保护费。有的人不相信这里危险,各自离开;她胆子小,池白又说跟着强者就会变强,坚持留下。

妖鬼据说什么样都有,不知道怎么出现的,但一出现就会对人展开攻击,她听到过落单的人惨叫,老大说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对付妖鬼,死了活该。

她也不知道怎么对付妖鬼,老大也没说,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老大说诱饵越多越好,也让她出来“引怪”,后来的事就是常夏看到的那样,她被围攻,根本跑不了……

这也是个害怕的小姑娘,只不过,对人的害怕,压出了对死亡的害怕。

这对姐妹总算有一点相像了,这么一看,还挺有趣的。

“……对了,这个还给你。”池暖掏出小镜子,递给常夏,再一次认真感谢道,“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没关系……”常夏接过来,愣了一下,本能地问道,“你没拿错?”

原本是纯白的镜子,上面多了许多繁复的银色藤蔓花纹,看着精美华贵了不少。

池暖呆了呆:“怎么?坏掉了吗?我就这一个……”

“不不,没什么。”常夏说着,将镜子塞进自己口袋,“我在想怎么使用它。”

在入手的一刹那,他有一种感觉,这面镜子和先前不一样的地方不仅仅是花纹,还有其他。

池暖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镜子用法,见常夏站起来,害怕地问:“你……要走了?”

“早点把所有妖鬼杀了,或许能早点离开。”常夏回答:“你别下楼,这里比较安全。”

池暖这时候才有机会打量走廊,一看之下,脸色重新变得煞白:“这里……太可怕了,一定有妖鬼!”

常夏不解,他刚刚验证了自己的血能破解妖鬼,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下一刻,他顺着池暖战战兢兢的眼神望去,不禁默然。

——错落有致的血手印,看起来也有几分惊悚。

常·血手印的制作者·夏有些窘迫,决定选择性遗忘血手印的出处。

“放心,你看过了这么久,妖鬼们也没过来不是么。”

池暖将信将疑:“这里是妖鬼的地方,它们一定存在。”

妖鬼一定存在……

“——池暖!”池白严厉的声音传来,“你跑到哪里去了?”

池暖慌慌张张站起来:“我……”

话音未落,池白以及出现在他俩面前,少女的制服有几处磨损,脖子上全是汗水,看样子也进行过一番战斗,此时她怒气冲冲地道:“一句话不说就跑没影,真不让我省心!”

池暖被她数落得更加紧张:“我害怕……妹妹,我不想干了……”

池白闻言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害怕?是谁跟我说愿意拿半年的工资当保护费保平安?是谁说不能得罪老大?你自己说完,又是拦老大动手,又不去当诱饵,你叫我怎么办?”

“我,我没想到这么危险啊……要不是那孩子救我,我就死了……我不想死啊……我只想找机会活,哪知道会被当靶子丢出来……”池暖哭着说,“我后悔了,妹妹,我真的后悔了……”

池暖抱着池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纯粹是贪生怕死惹的祸,说句自作自受也不为过。

幸亏她本性还不坏,良心未泯,冲动之下救了常夏,常夏投桃报李恰好救了她。

还是得珍惜生命啊。

常夏看看拉拉扯扯的姐妹俩,偷偷溜了。

在楼梯间,他重新拿出小镜子,盯着“真心镜”的字样琢磨。

初次拿到镜子,白色,“真”一个字。

从池暖手里接过镜子,白色加银色花纹,“真心镜”三个字。

有了这个提示,他几乎都能猜出这面镜子的用途了。

常夏心念一动,打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几秒钟,镜面上浮现了一句话:

“准备不充分,有点后悔。”

黑色的字迹在镜面上停留片刻,渐渐消失。

“果然能看穿人心。”常夏收起了镜子。

镜面上的话,是他的心里话。

他确实因为情报不足,陷入险境而感觉后悔。

再一次打开,常夏得到第二句话:

“有趣。”

常夏翻到镜子背面,那“真心镜”三个字依然坚挺。

真心镜,抱团取暖却注定要被人心害死的团队……

还有一场处处透露着害怕的噩梦。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呢。常夏的心底泛起一丝强烈的兴味。

“好麻烦啊,真想撂挑子不干……”

他嘟囔着,又看了一眼镜面冒出来的黑色字迹。

“现在撂挑子不干是不可能的,早点把麻烦都解决,就能理直气壮地退休了。”

“真是好耿直好不做作的镜子……”常夏把镜子塞进怀里,并不想看接下来的真心话。

第十四章:因果报应

拐过一个弯,常夏察觉到灼热焦糊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等多想,一块烧焦的白布从天花板落下,差点裹住他。

常夏毫无心理准备,一把扯下白布,一只幽灵样的妖鬼随之缠上了他,他“惊慌失措”地大叫着,撞开离自己最近的门,带着妖鬼一起倒了进去!

这下,没人看得到他怎么对付妖鬼了。

常夏撞上门,拉开窗户,让黑气从窗口散逸,还时不时地哀嚎几声。片刻,他发出一声临死的“惨叫”,闭了嘴。

他贴门而立,静静听走廊上的动静。

果然脚步声从门外迅速经过,伴随说话的声音,是老大和红毛。

红毛正在拍老大的马屁:“还是老大英明,把那些家伙当炮灰,那些傻瓜蛋丢钱又丢命,到时候死无对证,不愧是老大,想得这么周到!”

“嘘。”老大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难掩自得之意,“只要妖鬼找上别人,耽误到天亮,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老大……”红毛有点犹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那些炮灰挂了,你真有办法对付妖鬼?”

“你怀疑我?是不是也想让我丢出去?”老大一秒翻脸,“我告诉你,只要你不害怕,妖鬼就不会找上你!”

“是是……”

常夏皱起了眉,就说他一开始觉得老大言语有矛盾,原来是这个原因。

而且常夏还听明白两件事:

其一,老大到最后也没交待怎么对付妖鬼。他们根本不想,或者说完全不知道怎么去猎杀,而是通过各种办法吓唬其他人,制造炮灰。

按照老大的逻辑,自己也好,池暖池白也好,都是他推出来的炮灰。

其二,老大强调“不害怕就不会惹上妖鬼”,他觉得,吸引妖鬼的是人的心态。



噩梦主人至于这么敏感吗。

彳亍口巴

“刚才那白布妖鬼裹着我的时候,我是在想撂挑子的事和吐槽镜子吧,看来不健康的心态都有危险……”

常夏正琢磨着,目光游移间,忽然听见窗台有动静。

他猛地看向窗户,那里竟然露出一张女孩子紧张的脸!

她拼命地扒着窗台,翻了进来。

常夏瞳孔猛地一张,看到在她身后一支暗红的藤蔓荡漾开去,那藤蔓末梢卷着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术刀!

他二话不说几步上前,搭了把手把女孩拽进来。藤蔓还要碰他,却似察觉到不对,缩头缩脑晃荡着,仿佛是在观望。

常夏探头一看,酒店的外墙,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暗红的藤蔓。

藤蔓有密有疏,仿佛有生命般扬起无数条细细的长茎,末端卷着无数……手术刀、止血钳、镊子等物,往酒店窗子里一一钻去,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它们只爬到六楼,连常夏现在的窗子都绕了开去。

常夏继续打量,目光集中在正下方的窗户上——那纠结了满墙的藤蔓,竟是从里面咕嘟嘟涌出来的。

常夏在心里吐槽着,在窗台一抹,留下血痕。

关窗,这个房间变成了安全屋。

女孩子见常夏从容不迫,便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谢谢……谢谢你……”

她化着很浓的妆,露出一张大眼睛尖下巴的网红脸,单边耳朵上戴着大大的钻石耳钉,一面写着“19”,一面写着“ku”。只是有些地方好像不大自然,仔细看的话,鼻孔有不明显的一边大一边小,显然是整过容但失败的产物。

常夏看了几眼女孩子:“你没交保护费?”

“屁个保护费!”女孩子翻了个白眼,“当老娘是吓大的,三万就能买命保平安?跟三百块钱买个大钻戒一样不靠谱好吗!”

“那你……”

“头可断血可流,钱一分钱也不能掏!”女孩说,“我苟着,苟不过就跑呗。钱就是我的命,我要留着整容!”

嗯?

有点熟悉。

常夏打量女孩几眼,随手掏出镜子递了过去:“脸都花了。”

他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谁知女孩听了顿时十分紧张,一把夺过镜子要看自己。

就在她打开镜子的同时,听见常夏不经意地说:“冒昧问一句,你妈的命和整容的脸,哪个比较重要?”

女孩——闻言怔愣了不到半秒,猛地抬头看常夏,脸上刚刚恢复的血色一下子褪去,好像看妖鬼一样看着常夏:“你……啊!你是谁!别过来!”

她将手里镜子丢向常夏,拼命跑向房门,拉开门冲了出去。

“还真是和她一样的人啊。”常夏有点意外又不太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小姑娘的脸,和吴妈的女儿华小洁长得有点相像。考虑到华小洁是整容的,她可能也是。

网红啊。

他拿华小洁的命运试了试,小姑娘就跑了。

这个时代,漂亮是很昂贵的,审美变得更快。美变成了无底洞,什么都会变成往里填充的价码。

只是想不到,这些看起来天真的小明星们都已经这么残酷了。

常夏若有所思。

他看了看真心镜,真心镜上的字迹刚刚隐去。

“我好累啊,可我不想被抛弃,我好饿……”

常夏合上镜子,抽出包里的登山绳,在床脚打了个死结,拽了拽,甩向窗口。

“老大!我找到安全屋了!老大你们快过来!老大!”

急促兴奋的呼声在走廊响起,老大和红发青年原本没走远,一听常夏欢呼,忍不住停了脚步。

他们是眼睁睁看着妖鬼缠着常夏的,但现在对方竟然没事?

两人对视一眼,循声而去,看到走廊上一扇敞开的门。

常夏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冲他们招手:“我发现妖鬼们进不来这个房间!你们过来看看?”

“证明你不是妖鬼。”老大并不是个莽撞的人。

“不信拉倒。”常夏对此的回答是转身走回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真的假的?”红发青年看向老大。

“去看看。”老大也有几分迟疑。

两人慢慢接近房间,没听到什么动静。

在老大示意之下,红发青年用弩箭加好几脚踹开了门,一眼就看到窗台上的登山绳,登时一愣:“他跑了?”

老大跟着进房,房间里空空荡荡哪有常夏的影子?就在这时,他看见在窗户边上的红发青年举起弩箭,啪地射出:“有妖鬼!好多妖鬼!”射出一轮后,叫喊着往门口撤离。

“来吧!我不怕你们!”老大怒吼着举起长刀。

平心而论,虽然他为人不怎么样,但莽起来还真就有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劲儿。

但是,那暗红藤蔓却已经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别害怕,就不会死!”老大大吼。

“我……”红毛却没有老大那样的自信,在手腕被藤蔓缠住时,忍不住大叫起来,“救命!救救我!”

藤蔓的攀爬速度和密度令人绝望,几秒钟内,将红发青年捆成了一个茧子,手术刀在茧子里穿梭,红发青年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暗红色的藤蔓渐渐地鲜亮了一些。

等藤蔓松开,地上多出一具剥去脸皮的红发干尸……

人啊,都是自己作死的。

老大见红发青年已死,大概猜到是常夏故意引怪搞鬼,不敢再做停留,又一次劈开藤蔓后,扭头就跑。

——那被踹坏的门,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上了,还抵上了什么重物。

“新来的家伙,劳资要宰了你!”

然而一个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尤其是面对无穷无尽敌人的时候。

老大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在长刀被崩飞以后,渐渐瓦解,他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如果有人远远看到酒店的外墙,就会发现,墙上被血涂抹了一道上端开口的弧线,将这扇窗和楼下那扇划作了一处,好像封印。

而楼下走廊两侧,也都涂抹了常夏的鲜血。

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驱赶藤蔓进入既定的房间。

——让逼迫别人做炮灰的人,成为炮灰。

“抱歉啊。”常夏有点同情地说:“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的妖鬼,也比较希望你死去。”

又粗壮了一圈的藤蔓则在即将涌向走廊时,却止步在房门之前。

常夏全身都是血和灰,狼狈之极,身体摇摇欲坠。

他定了定神,挪开挡着房门的东西,一开门,失去脸孔的干尸倒了下来。

常夏饶是有心理准备,此时呼吸也忍不住一窒。

杀妖鬼他没有什么心理阴影,但驱使妖鬼杀人,这还是第一次。

明知对方不怀好意且想把别人当成炮灰,死不足惜,但常夏在现代社会出生长大,他更习惯用法律作为武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赤裸裸地报复……

常夏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心态说服自己,随即先搜出自己的手机,再捡起对方的弩机和长刀。

入手沉重,做工精良,这样的武器在市面上很少见……不,不是市面流通的。常夏摩挲着武器不显眼处的一串编码,这东西的来源是军队。

常夏没有往深里想,妖鬼还等着他去杀。

抬头,房间里不知何时干干净净,连个藤蔓芽都不见。

咦,搞不好……妖鬼已经不想让他杀了。

但是我好歹也遂了你的心愿,这时候你不交货,不太地道吧?兄弟。

常夏摇摇头,拉起登山绳。

第十五章:噩梦醒来

常夏拉着登山绳,再一次跳出房间,在楼上楼下之间,用血划了一道,将楼下的窗子整个儿圈了起来。

“封印完成!”

那嚣张的藤蔓挤满了房间,但就是不敢出雷池一步。

常夏用弩箭沾上自己的血,对着满满当当的藤蔓,射了进去。

黑气冲面,一屋子藤蔓渐渐消失,露出五六具干尸。

见此惨状,常夏强忍不适,进入房间,在藤蔓消失的地方捡起一只金灿灿写着“生”的花盆后,飞快走了出去。

他并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秒。

走廊上,好像空气都清新了……呃?

常夏和一脸戒备的池白大眼瞪小眼。

只呆了不到半秒,他立刻反应过来,换上营业性自信的微笑:“不好意思,你晚了一步。”

“你……是你干的?”池白瞪着常夏,“真的是你消灭了妖鬼?”

常夏点头,实则握紧了长刀,准备池白一翻脸就动手。

池白神色变了几变,做出决断:“你真的很强,我要怎样才能像你一样强?”

常夏想了想:“借给你。”

他把花盆递了过去。

池白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接过。

谁知常夏下一刻又说:“你再把它给我。”

池白又照做。

常夏看看花盆上的字,并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这漏子捡不了……”常夏想着,把花盆收了起来。

池暖在池白身后探着头,目光既吃惊又羡慕。

“我要怎样才能变强?”池白再次追问。

常夏意识到池白不依不饶的性子了,坦白说他对池白单纯的慕强心没什么感觉,但池白狠心把池暖丢下,而且对老大和红发青年不闻不问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人有点冷血。

不过作为玩家来说,很有潜力。

这种单纯,可以变成一种生命力。

“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常夏说,“等待考察。”

池白对这个答复显然已经满意,干脆利落地报了手机号,叫道:“老大好。”

常夏一听“老大”二字就想到刚刚挂掉的某人渣,连忙更正:“叫……”他顿了一顿,“叫‘夏总’吧。”

池白立刻改口:“夏总好!”

“嗯,没什么事就去我说过的安全屋。”常夏指指楼上,做出指示。

池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拉着池暖立刻就走。

安全屋?

不要她先卖命?

妈呀,这位夏总可能真的是位大佬。

走到一半,她想起来,转过身,认真地说:“夏总,谢谢你!……有什么事要搭把手的话,随时叫我。”

池暖也跟着鞠了一躬:“谢谢夏总!”

她清楚池白是为了她,她才是那个完全没有战斗力的人。

但是,安全屋?她还没在噩梦空间见过这种东西。难道是……夏总自己搞出来的吗?

那她们以后真能给夏总帮上忙吗,她很怀疑。

其实,我真的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在池家姐妹离开后,常夏重新拿出花盆端详,金灿灿的花盆上多了黑色大气的吉祥云纹,“生”字消失,被“植物催生”四个小字所代替。

“升级了……”常夏盯着花盆,他——不,池白做过什么吗?

——等等,他心念一动的时候,正是池白对他诚恳道谢的时候!

——池暖也对他诚恳地道过谢!

“竟然是这样……”常夏把玩着花盆思考起来,妖鬼们被不健康的负面心态所吸引,妖鬼们化成的物品,却能通过“诚恳致谢”的正面心态而升级?

这噩梦不是想借机抬价吧……

“接下来可以试试……”常夏露出笑容,他手里还有一件妖鬼留下的东西,那个用白布裹着他的妖鬼,变化之后是一只铅笔,不知道被真心感谢他的人拿一圈,会变成什么呢……

常夏从自己收拾的旅行包里拿了一个名品钻戒,走到了自己刚进宾馆时的那个房间。

那个房间被褥凌乱,地上散着敞开的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名牌时尚单品,似乎是一个挺爱时髦的小姑娘的旅行。

常夏顿住,又在自己的旅行包里挑了挑。奢侈品他带的不多,他找了半天,挑了一朵戒面上有花的,打开礼盒,放在床头。

“送你一朵花。快点醒来吧。”常夏轻声说:“现实不美丽,可噩梦也不太好,再做下去,也逃避不了现实。你在梦里也都看到了,你其实不适合这个行业。”

“我认识一位朋友,她女儿和你很像,估计和你是同行吧。但可能比你还要惨一些,她已经不能回头了。”

“你现在醒来,你的亲人还不一定会死,你欠的债不一定还不上,不做这一行,也许很苦,但不会比现在更不好。”

“你已经那么害怕人了,就不要假装自己不想逃避了。如果你不在这个行业里,那些恶意,也许从来都不会找上你。我想在做噩梦之前,你已经苦恼很久了吧,该明白了,人没有那么强大,你对抗不了的,就及时放手,也不失为聪明的做法。”

“ku,19岁生日快乐。”

“咚——”

天上的血月已经褪尽了红色,不知哪里响起悠长钟声。

钟声响起,意味噩梦空间结束了。

浓雾渐渐变得稀薄,常夏身体一沉,面上感受到凉凉的风,他回到了街道上,旁边还停着电动车。

噩梦空间消失后,现实世界就出现,两个空间的交叠很奇妙啊……常夏顾不得思考这种奇妙,他抬起头,看向路边。

那里赫然是方才激烈战斗过的酒店。

酒店的外墙干干净净,半点血污也没有。

常夏微一思索,大胆走了进去,开了个房间。

前台服务生被他全身是血的样子吓了一跳,但似乎见的人多了也没怎么在意,利索地办理入住手续。

他们就好像根本没意识到酒店里发生过什么。

也可能现实世界里的酒店,根本就什么都没发生……

常夏进入房间后,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随后进了噩梦商店。

货架上终于多了三样东西,一个金灿灿的花盆,一只白色小镜子,一支铅笔。

铅笔可以升级,现在交换太亏。花盆的用处是催生植物,现阶段用途不大。小镜子能探索真心话,这个很有用。

常夏飞快做出决定,将花盆投入信箱。

过了不久,信箱发出柔和的白光。

“10335号店主,您好,经评测,您提交的t324号商品足以全额赎回抵押物,您的‘五十年寿命’即将返还,请查收。噩梦商店敬上”

啊……

得劲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溢价……不公开价目表,真的不是黑店吗。”常夏隐隐觉得自己有点亏,毕竟谁都知道一次性物品没有可循环利用物品贵吧。

不过计较这个就没意思了。

常夏从信箱中取出紫色光球,看着它化成万千星砂落入自己体内,露出一个微笑。

不远的房间隐约传来惊呼声,撞门声,快门拍摄声。常夏察觉到不妙,收拾东西,赶在一群粉丝把宾馆完全围住之前迅速离开。

街边的大楼灯牌上变换着时事速报:“近来蹿红的少女偶像kashmieruma于十九岁生日会上离奇失踪,并在第二天出现在云顶宾馆大楼中。她实名举报整容会社sakumai违规收费,采取不合法的假体植入技术,并发表退圈声明……”

他打了个呵欠。

吃饭睡觉,人生头等大事。天大的事,睡醒再说。

常夏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

“铃铃铃……”

常夏被铃声吵醒,他看到来电人是周律师,忍着头晕按下接听。

“常董,”周律师的声音温和稳定,“华小洁割腕自杀了。”

什么?常夏立刻睡意全无。

周律师有他的内部渠道,据称华小洁是哭着割腕的,她说现在的网络舆论太苛刻了,想在娱乐圈打拼,就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最漂亮的样子。但整容公司采取非法技术,迫使她必须保持不断整容,欠下高额债务。直到好朋友提醒她,她才醒悟过来,自己的美貌是留不住的。

“还有一件事。”周律师继续道,“她朋友发现她的原因很巧合。”

华小洁有好几个朋友,其中一个朋友在今早停止了呼吸,那人平时身体健康,实在不像会猝死。其余人在群里点蜡以后,互相告诫保重身体,而华小洁迟迟没有看群信息,这让物伤其类、神经紧绷的朋友觉得可能大事不妙,这才机缘巧合救下了自杀的她,目前还没有苏醒。

“整容……”常夏想起噩梦空间里的ku,想起那些挥舞手术刀的藤蔓,以及藤蔓过处剥去脸皮的干尸们,神色严肃起来,又不由得有些悲悯。

这两个小网红,可惜了

只是,ku能够从噩梦中逃脱,从舆论圈全身而退。而与舆论斗争失败的华小洁,最后却只落得自杀未遂的结局。

吴妈如果活着,或许会觉得这样也好吧。

挂断电话,常夏再一次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希望还能睡个回笼觉……

第十六章:决策失误

“咚咚咚”,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急促,在常氏大厦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前稍作停顿,突破轮值的秘书小姐阻拦,闯进了办公室。

常夏的办公室常年空置,现在也没有什么人气,而且……来人一眼望去,并没有人。

就在她稍作犹豫的时候,办公室内一扇小门开启,走出来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男人,冲来人点了点头,指着办公桌:“常董在休息,文件放在那里,到时他会审阅。”

“闵助理,这是十分急迫的大事!”来人急匆匆地道,“我务必面见常董!”

她叫郭蓓,是集团的财务总监,在公司任职已超过二十年,此时却毫无高层管理者常有的稳重风度,对着常夏新招聘的生活助理,义正辞严地教训:“再说这是工作时间,常董也不能例外,不然怎么能服众?要是常董不能适应正常工作制,也可以回家休息。”

这是暗搓搓的挤兑和讥讽,闵助理当然听得出来。他皱眉正要反驳,小门里面传来常夏稍显疲乏的声音:“既然有急事,就进来吧。”

郭蓓一扬下巴,走进小门。

门里是个十几平米的休息间,有扶手椅和床,也有食品柜和书架,布置得很是居家。

阳光透过一扇小窗,洒下一室温暖和明亮,常夏就坐在扶手椅上享受着阳光。

他面前摆着台笔记本,手边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红茶,身旁立着一个铁架子,一袋不知什么液体挂着架子上,沿着导管一滴滴流进常夏体内。

常夏脸色苍白,脸上还带着黑眼圈,看起来好像营养不良。

郭蓓刚想讥讽几句的话语就这么鲠在喉咙里:“常董,这……”她赶忙调整了语气:“对不起,我不知道常董带病工作。”

一边道歉,心里一边想,好端端的输什么液?常董的身体太差了吧。

“只是低血压而已。”常夏随意回了一句。“什么事说吧?”

“常董,您看看这个!”见常夏开始谈正事,郭蓓立即将一沓文件递了过去。

文件最上方是一份中标通知书。

常夏看了一眼封面上的“s中商影视基地”字样,立即回想起这是由s城政府发起招标,自己同意投资的项目。

现在的影视基地,不仅仅是让剧组进驻拍摄那么简单,更多的是娱乐功能。游客除了参观游览外,还能进行角色扮演,体验明星真人秀等等活动。这处影视基地占地约为五百亩,总投资额约为一百亿,随着工程进度分批次到位,第一笔费用是十个亿。

当然,不管一百亿还是十亿,常夏并不打算全部动用集团资金,而是和绝大多数公司一样,采用向银行抵押贷款的方式,拆借一部分。这部分在稳妥的前提下,通常是总资金的一半,比如十亿中贷款五亿。这属于常规操作,银行也知道常氏集团的实力,贷款审批往往就是走个过场。

然而常夏翻开了第二份文件,看到了银行的贷款通知书。经银行审批,常氏集团用于抵押的某家公司估值不足,贷款最多只有两亿。

这和常夏需求的五亿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常氏集团中标后按规定,首付款十亿要在后天之前到账,也就是说,两日内要凑齐所差的三亿。

接下来是第三份文件,系郭蓓所在的财务部给出的应对策略——老板不需要想办法,只需要从各种策略中,找出最合适的办法。

目前常夏有三种选择,抽调集团现金流补全,向银行追加抵押物获得贷款,向其他公司借款。

常夏首先排除了第一项和最后一项。抽调现金流风险很大,容易造成资金链断裂。向其他公司借款,则将来必然让渡影视基地的一部分权益。看起来只有追加抵押物性价比更高,这也是财务部最为推荐的策略。

还贴心的附上了所有合适追加的子公司名单。

这么好心?常夏浏览了一遍名单,扯扯嘴角,心想:……何必跟我绕这么个弯子,直接点不好么?

他抬起头来:“不错,做得很好。”

郭蓓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荣幸。

“不过,那家不合格公司的财务报表呢?”常夏看完所有文件,故意当着郭蓓的面,重新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遍,抬头道。

郭蓓一愣,很快回答:“有银行的审查报告,里面附带情况说明。”言外之意,并不需要财务报表。

常夏点了点头,似乎满意她的解释,又问:“这些用于抵押的公司,筛选理由是?”

“恰好都合适。”郭蓓分辩,“设备和娱乐业容易变现。”

常夏在笔记本上摆弄了几下,屏幕转向郭蓓,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金融类公司也很合适啊,用这几家吧。”

看清屏幕上的名单,郭蓓脸上肌肉僵硬了一点点:“这些……都需要时间进行评估。”

“决定抵押公司很重要的,还是应该稍微走一下正规流程的吧。”

郭蓓额角汗都下来了,假装茶凉了,要给常夏添水。她刚转过身,就听常夏的声音响在耳后,依然温和有礼,有点清脆的少年音。

“故意避开常世淑控股的子公司,是吧?我记得你是淑总提拔的。”

常家待子弟一视同仁,各自都有公司,不是“董”就是“总”,便不称姓,以名区分。

郭蓓脸色变得苍白,连化妆品都遮掩不住。她在集团工作了二十年,在常世淑的支持下,做财务总监也有五年,本以为常夏年纪轻轻容易糊弄,谁知三两句间就被拆穿。

常夏静静的看着她,指着桌角的座机,“给淑总打个电话吧。这些工作流程做的不全面,淑总还是会担心的。”

他倒是不在意底下人夹带什么私货,只是不希望闹得太大,把所有人都卷进去。

五分钟,常世淑就走进了办公室。

她把当季新款提包随便一甩,沉着脸问常夏:“你要抵押我控股的公司?”

“只是觉得巧合,请三姑过来聊聊。”常夏微微而笑,将事情经过一说,“……感觉这件事会影响我和三姑的关系,如果有人从中算计挑拨,我和三姑就真闹得生分了。”

郭蓓在旁边一听,呆住。

她以为常夏要跟常世淑兴师问罪,怎么见面后竟坦诚相待,表示亲近,还觉得这是挑拨离间?

那要找背锅的人,岂不就是“心思不正”的自己?

常世淑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郭蓓。

这是怎么回事?郭蓓是想要干嘛?她给郭蓓的工作要求里,没说过要她摘掉自己控股的公司啊。她是怎么误会的?

不过常夏把麻烦找到她头上,她常世淑也不会怕就是了!

常世淑冷笑了一声,说:“哪来什么挑拨不挑拨,这是商界,不搞女孩子拉帮结派那套。手下人干活偷懒不细致罢了,常董想多了。”

“嗯嗯。”常夏笑着点头附和。“三姑教训得对,看来是侄儿误会了。”

常世淑被常夏的表态弄得一愣。

事情不应该这么发展啊。

在银行抵押中,她摘出了她的控股公司,如果常夏没发现,就说明常夏对常氏不熟,恰好得利。如果常夏发现,必然恼怒,反过来用她的控股公司做抵押。然后她便可指责常夏偏心,进而带节奏说常夏不能服众,逼他放权。

她心里有过这样的计划,但觉得远不够成熟,更没想在此时发难。她也的确预想过像现在这样的发展,结果……这戏还没开始,就落幕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常夏对常世淑客气,常世淑一时间有火发不出,只好绷着脸也说了几句场面话:“你……咳,你知道三姑对你好就行了。”

“谢谢三姑。”常夏笑眯眯地应承下来。

“那……小郭工作不认真,你教训她。啊不是,这次方案你让她重做,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走了。”

常夏却开口叫住她:“三姑,等一下,这里还有点事。请帮侄儿分析一下这家公司。”

常夏的笔记本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那处抵押不合格公司的财务报表,也就是郭蓓文件里没有的那部分。

“每季度都是公开的,郭经理莫非是怕我报表看多了忘事?”常夏淡淡评价。

郭蓓呼吸一窒。

她实在太小看常夏了,原以为他生病了几年,一定对这些子公司业务细节不了解。她暗中动手,慢慢在账务上把一个子公司做坏,常夏必然看不出来。结果才动手几天,常夏就发现了端倪。

看来逼常夏放权之类的想法太不成熟还是得放弃,然而眼前的事怎么办?常世淑也忍不住呼吸一窒。这个……定时炸弹引爆得有点快,要不要安抚?还是借坡下驴?

第十七章:逼宫进行时

“财务报表看不出任何问题。”常世淑扫了一眼屏幕,“这里很正常。你怀疑什么?”

“谢谢三姑。可是根据季度财务报表,银行并没有理由降低贷款额度。”

“当然,季度报表是滞后的,侄儿,你别忘了,前两天是你下达的整改指示,这家公司也在其列,银行才重新评估了价值。”常世淑大摇其头,连声叹气,“孩子啊,我理解你新官上任的心思,可是你也太急了。”

给我下套呢……常夏一边想,一边表情诚恳:“要不,现在恢复原状?”

“买个教训吧。没事,这个损失三姑替你担了!不过……”常世淑“语重心长”,“侄儿你现在身体虚弱,决策又失误。代管会没了,还是让三姑替你把关吧。”

看来她们背后可能搞乱了很多事情,得一个个找出来。

“多谢三姑了,不过我觉得自己还行。”

“——好侄儿,有志气!”常世淑露出赞许的笑容,“这笔损失既然是你造成的,不能让集团承担,你赶紧想想办法,在后天之前,筹集三个亿出来,给大家看看常氏董事长的手段!如果做不到,你这个董事长名不符实,还是让三姑帮你吧。”

常夏不动声色。

常氏这么大的公司,和多家银行都有大额业务往来,银行专人对接,遇事互通消息是常识吧。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降低额度放了贷,要说没人在里面插一脚,是不可能的。

需要先从梳理财务业务流程开始。

常夏点头道:“行,找个财务人员帮我解释一下新的银行规定。”

郭蓓和常世淑心里一动,她们完全可以找个人来误导常夏!

正要开口推荐,见常夏指着财务报表下方的署名:“就他们俩吧,制表人和审核人。”

“哪有随便选人的,三姑给你介绍……”常世淑皱眉,习惯性不赞成,却在看到审核人之后,说话拐了个弯,“郭总监,要不你来说。”

郭蓓接到她眼色,连忙说:“这两个人财务功底扎实,政策风向清楚,对公司也知根知底,业务上可以信赖。我这就通知他们过来。”

“不急。”看完了全程表演的常夏打了个呵欠,常世淑与郭蓓一前一后地走出休息室。

常世淑越走越快,郭蓓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她想等常世淑开口和她说话,可惜常世淑毫无理她的心情。

常世淑回到自己办公室,桌上排着一溜的名品手包,把门愤愤一关。

“郭蓓,我们来聊聊,最近我们的工作的安排,你是不是没明白?”

“淑总,这不是您上次说的吗。现在咱们的项目资金咬得那么紧,公司更不能被抵押出去。如果这时候小常董能绕过您,顺便再得罪继总、华总,那就好了,说不定之后还能成为我们手中的把柄……”

“你还记得是我什么时候说的吗?”

“啊?”郭蓓作回忆状:“上次,买小羊皮的时候?”

“买包的时候说的闲话,你也要当真吗!”常世淑从桌上过季的手包里拿了一个,砸在了她脑袋上:“我们没想成熟的计划,你就拿出来随便来用,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常世淑发完火冷静下来,“算了,反正他这次也有露怯,我们还是有所收获的,还好我已经准备了……”

常夏趴在桌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瞄着输液的水线。

看她们最后演了半天,其实这事简单得很。

制表人是会计主管,具体是谁并不重要。

审核人不然。

审核栏里的名字是——常氏集团财务部经理李空。

虽然子公司和母公司财政独立,但母公司的财务人员身兼数任也是常事。

常夏记得,以嫁人为投资的李嘉昀的父亲,就是李空。

“原来李空是三姑一方的。嘉昀可惜了……”常夏给自己拔了针,闭上眼睛,掩去眼中的失望之色。

三姑公司现状不理想,想在清算之前,提前把自己摘出去罢了;同时又碰上了他的“亲政”,当然顺手能坑则坑。只是做的太过,集团体系运行起来有了很多瑕疵。

不过,为了能除掉他,可真煞费苦心啊……就为了那“继承人才能继承的东西”吧。

但是她做出这些事以后,常夏绝对不会把那东西交给她了。

常世淑教训完郭蓓,立即离开了常氏大厦,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开始打电话:“喂?是我……那小子已经上钩了,你们好好安排……”

这个电话打了约莫一分钟,常世淑挂断电话,叫来车子,扬长而去。

过不了半个小时,#常夏决策失误#和#常氏集团或易手#的即将空降微博热搜前三。

她得用事实引导舆论,给常夏压力,给常夏最后通牒!

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撇着嘴。刚刚自己的发挥,她回想起来也有点心虚。

常世淑调出一个号码打过去:“喂?……是我……你说在贷款上卡常夏到底靠不靠谱?一定不能让他有机会翻身!”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你放心,没有一家银行会贷款给他。突然问这个,是心里不舒服么?我正好有空……”

两人说了些话,常世淑的精神渐渐松弛下来,她挂了电话,吩咐司机开往另一个方向,并给老公发了条微信,说今晚有事不回家吃饭了。

常夏在办公室里扮演一个“勤奋好学、亡羊补牢”的董事长,一边提问,一边暗中观察着李空。给老板“补课”的两个人当然跟着加班。吃完工作餐,常夏就以“会计主管的领域我已经明白了”的借口,让纪伊曼离开,留下李空继续“请教”。

而李空的精神,随着时间延长,隐隐有焦躁和恍惚的迹象,甚至还出了几个低级错误。

“……李空的态度有点不对劲,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

“李经理晚上有事?”常夏问。

——李空这态度有问题,不仅仅是急于嫁女攀关系那么简单。

“没什么大事。”李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自己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是我家姑娘今晚回家,原打算全家聚餐。”

男性在职场上表现出对家庭的关爱与重视,非常容易提升上司的好感度,认为是有责任心的表现——说句题外话,女性在职场上表现出对家庭的关爱与重视,非常容易败上司好感,认为是无心事业的表现,除非像常世淑那样自己就是老板,还得是豪门老板。

通常一个好上司是应该宽慰下属的,但顺着那个话题聊下去,很可能就聊到了李嘉昀的婚姻问题,常夏于是开口先说了句抱歉,随后道:“这样,我们九点结束,我送你回家。”

“不不不,不麻烦常董,我开车来的。”常夏也不打算给现在给李空用真心镜,太突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东西并不能作为证据,直接展露人前。

他有更简单的办法。

以及一个大胆的推断。

九点一过,常夏任李空离开,随后给早就下班的闵助理打了个电话,随后自己背了个包,也离开办公室。

座驾“林肯领航员”停在常氏大厦门前,但常夏的身影出现在大厦后门。

那里停着一辆非常普通的小轿车,闵助理坐在驾驶位,身前有个显示屏,上面是s城的地图,一个红点正缓缓移动。

那是李空的车子。

闵助理真是能干的助理,他下班后给李空车底安了个定位器

现在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坐在车里,等着发出最后一击了。

闵助理发动了车子。

数十分钟后,他们在一家名叫“承真”的洗浴中心前缓缓驶过,并停在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定位器显示李空的车子就停在里面。然而那里的停车场只开放给会员,要想开车进去是不可能的。

闵助理看向常夏,等待指示。

常夏迅速查了一下承真洗浴中心在网上的资料,发现连进入主页都需要密码,便不再继续发掘了。他在后座躺了下来:“到附近巷子里等。”

他们等了很久。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常夏几乎一直在打电话,经周律师介绍了几家银行的贷款负责人,但可惜的是,没有一家愿意给予常夏帮助,倒是不乏趁火打劫之辈,贷款的条件是用常氏山庄做抵押——那是祖产!

面对常世淑的逼宫,常夏似乎毫无还手之力。

闵助理在为常夏的将来,或者说为他自己的饭碗而深深担心。

而常夏似乎丝毫不在意,甚至好像……睡着了?

“咚——”

钟声悠长,血月饱满。

常夏此时正站在洗浴中心金碧辉煌的前厅里,旁边的沙发上有个一脸茫然的年轻服务员。

“……睡个觉也能进噩梦空间?”

第十八章:三流作家

一看见常夏,服务员条件反射地开口:“先生请出示会员卡。”

常夏被他的敬业和迷糊逗乐,但是表面没笑,而是露出镇定的表情,反问:“你不知道吗?”

服务员觉得奇怪,但还是彬彬有礼:“此处是会员制,非请莫入。”随即打量常夏,补充道:“未成年人勿入。”

“你……你还是联系你的同事吧。”常夏说,“光听我介绍,恐怕你不信。”

服务员虽然觉得奇怪,还是按着对讲机和他的主管沟通——自然是没有回应的,他又联系保安,却也得不到回应。

他变了脸色,正要问常夏怎么回事,从洗浴中心里面冲出来一个穿着浴衣的中年男人,那人惊慌失措地奔向服务员,大声喝问:“人呢?我朋友呢?其他人呢?”

“先生稍等,我正在联系。”服务员的职业素养很不错,就是还没意识到危险性。

“你们这个地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邪乎……”浴衣男嘟嘟囔囔,看见常夏还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新来的?没见过你。”

看来在现实中想要避免的混乱在噩梦中出现了。

常夏微笑回应:“嗯,新来的。”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做到的?”服务员再次望向常夏,眼神中警惕和慌张并存。

常夏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附和浴衣男的话:“这个地方确实邪乎,大伙儿小心点。”

“是吧,我得赶紧走……”浴衣男推开了前门往外一看,叫起来,“这雾是怎么回事?”

“很危险。”常夏诚恳地说,“我不建议去碰。不如找找这里有没有其他人,再商量下一步吧。”

“真的吗?”服务员将信将疑,探头看向外面,也被奇异的“抠图”景象惊呆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吗?有——三个?”随着声音,一名容貌姣好、衣着利落、拎着棒球棍的女性匆匆走到前厅,站在几人面前,上下打量,“你们是新人还是资深者?”

“他们两个是新人,我经历过一次,全程逃亡,应该算半个新人。”常夏代为回答。

球棍女微怔:“主动参加第二次么,勇气可嘉。”

常夏笑笑。

“我姓邱,一起行动吧,我带你。”她鼓励地道,又对着另两人说,“这里很危险,抱团行动?”

——够干脆,够利索!

大佬级玩家。

“正有此意。邱小姐你好,我姓夏。”

邱小姐看着浴衣男和服务员,简单地解释:“这里被叫做噩梦空间,有灵异事件,我们抱团对付,活下去的几率更大。你们俩的意思呢?”

两人都没有意见,服务员的手机是满格信号,但他给谁打都不通,浴衣男发现更衣室里突然剩他一个人,已经觉得这里惊悚了,根本不敢落单。

“很好。我们还有同伴,跟我来。”邱小姐见常夏等人相当配合,不由稍微松了口气,“早点汇合,节约时间。”

“情况很严重吗?”服务员提心吊胆地问。

“运气不好就会死人。”邱小姐说,“或许你不信,但这是真的。”

“我信……”浴衣男划完十字又双掌合十,嘴里念念叨叨,也不知到底信哪个,“早知道我去纹个六字真言……”一支笔和一个本子恰到好处地出现。

“铅笔借你,凑合用,写一个符吧。”常夏同情地说,见对方还有点犹豫,又补充了一句,“心诚则灵,万一真有用呢。”

“你说的有道理。”浴衣男点头,接过缠着布条的铅笔,刷刷写了好几个“唵嘛呢叭咪吽”,分给大家。

常夏默默收起铅笔。

接下来只要获得对方真诚感激,他就有一件特殊物品了。

成本真低,混乱影响了噩梦的物品流程?

在自助餐厅里,常夏看到了邱小姐所说的同伴,三男一女,一位带着眼镜的朴素男士穿着便于行动的装束,另外三人分别穿着睡衣和家居服,从衣着上很容易分辨出新人和资深者。

“就是这些人?”眼镜男冲邱小姐问,他也注意到了常夏的一身猎装,立刻道,“这小兄弟是资深者吧?三个资深者加五个新人,通过这个噩梦空间,难度应该不大。我先解说这里的规则,资深者说说擅长的战斗方式,新人说说自己的特长,职业也行,大家都讲简单点,随时准备战斗。”

这两个人似乎没沾上噩梦的负面情绪。

常夏扬了扬眉,不被噩梦所困,才能成为有条不紊的资深者。被噩梦带着走的,昨晚的卜琶就是他的下场。

不过,他很好奇对方用什么方式和妖鬼作战。

然而还没等眼镜男往下说,就有人插嘴。

“战斗?”睡衣男惊了,“还要战斗?”

眼镜男点了点头:“不然你会被妖鬼们吞噬。”

“我还是不能相信……我是在做梦吧,是吧?”睡衣女神情恍惚,好像梦游。

家居服男满眼好奇与兴奋……兴奋?嘴里一直小声叨咕着什么。

如果仔细听他的碎碎念,会听到“穿越”、“天命”、“争霸”、“男主”、“无限流”、“妹子”等等词汇。他的目光十分跳脱,将新来的常夏三人一一打量,忍不住嘀咕:“……老男人,炮灰,服务生,炮灰,小白脸,一定是情敌……睡衣女长得一般,球棍女年纪太大,身材倒还凑合……我的真命天女一定还没出场……难道会是他们说的妖鬼?正邪之争真带感啊,不知道妖鬼是不是有恶魔翅膀和尾巴……”他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令身边睡衣女忍不住往远处挪了挪。

一副资深读者的样子。

眼镜男皱眉看向家居服男:“你说什么呢?”

“呵呵,没什么。你们随意,随意。”家居服男露出一个假笑,心想,才不稀罕你的布置哩,我才是主角,你们这些人要么给我当小弟,要么死,嘿嘿嘿……

邱小姐捏了捏眉心,悄声对眼镜男说:“他会不会已经被妖鬼附身了……”

眼镜男耸耸肩:“就算没附身,估计也不远了。”

等会得全程提高警惕,别阴沟里翻船。

眼镜男和邱小姐一样,说话干脆利索,直截了当,是常夏欣赏的类型:“这个噩梦空间里面有妖鬼,形状和能力都不同,共同特点是对人紧追不放,不死不休。它们在杀死人类之后力量会增强,所以我们会努力保护大家不被杀死,也希望大家注意保住性命。对抗妖鬼的方式没有一定之规,目前唯一的办法是找出它们的弱点,重点攻击,将其消灭。如果做不到,千万千万不要害怕,越是害怕就越容易被攻击。”

常夏听得很认真,这些情报有利于他验证自我,比如为什么藤蔓能长得那么壮硕,比如妖鬼各有弱点。不可否认对方说的都是干货,是真的在为大家考虑。

不过常夏还有别的想法,一方面他在思考混乱的来源是什么,另一方面他在猜测噩梦本来是什么样子。

其他新人也听得认真,除了——

“嘁……说了等于没说嘛。”家居服男不屑道。

对套路很熟嘛。看来是个三流作家。

眼镜男开始做自我介绍:“别的不多说了,我姓严,特长是控火。”

“我用这个。”邱小姐晃晃球棍。

“我姓夏,我目前用这个。”常夏展示了他的弩机——他觉得这东西很好用,并再一次强调了他半个新人的身份,意思是不会添乱,但也没有什么战力。

眼镜男听出了常夏的意思,点头道:“可以,你远程辅助。”转向邱小姐:“你我都是资深者,就辛苦下。至于新人……”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服务员的特长是熟悉这里的地形,浴衣男是个公司老板,声称自己了解很多灵异事件的处理方式,睡衣男表示自己是个职员,平时有健身,睡衣女扭捏了半天,说自己是开网店的,没什么特长,就会杀价,似乎派不上用场,唯有家居服男抱着膀子,露出神秘的笑容:“我的能力……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啊——”

邱小姐打了他后脑一巴掌,毫不客气地催促:“别藏着掖着,别耽误大伙儿对付妖鬼。”

家居服男恼怒地瞪着邱小姐:“看来你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你们这些人可想好了,是听他们的还是听我的!”敢惹主角的一定是炮灰!他虎躯一震,必然小弟无数!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好像在看精神病。

“我得立个威……”他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恍恍惚惚的睡衣女身上,邱小姐他打不过,但这个小姑娘应该没问题吧?

“喂!你!你过来!”家居服男指定了睡衣女,“你跟他们还是跟我?想好了再说,机会只有一次!”

第十九章:蛤蟆一样的队友

睡衣女看看家居服男,默默往邱小姐方向靠了靠。

不会吧,小队里已经有人要分权了?

“废物!”家居服男走上去扬手要打,面前燎起一道火焰,吓得他大叫一声跳了开去。

“快点。”眼睛男冷冰冰地开口,“或者我先让你闭嘴。”

“好了好了。”和家居服男相对较熟的睡衣男在一边打圆场:“你听这里这么危险,一起走才有活路啊。”

——异能?传说中的异能?

常夏不由睁大了眼睛,资深者竟然有异能?怎么获得的?又是怎么对付妖鬼?邱小姐有没有异能?她怎么消灭妖鬼?

噩梦果然会带来超乎寻常的能量。

如果,噩梦的状况能影响到现实……

在常夏分心思考异能之际,家居服男已经将仇恨深埋心中,感觉屈辱地交代了自己的特长,他是一位作家,写什么扑什么,目前只好送外卖糊口。但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目前怀才不遇,总有一天会一鸣惊人……

“呵……”睡衣女揉揉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呵欠,“明学这方面确实才高八斗,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也很像撸瑟。”睡衣男在旁边附和。

“我面试过这种人,完全不行。”浴衣男小声说,他大小是个老板,“眼高手低,其实没什么能耐……”

“你们……”家居服男一次又一次感到了屈辱,他暗暗攥紧了拳头,愤愤地想,“愚蠢的人类!等着吧,妖鬼来了以后,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我绝对不会收你们当小弟的,一个也不收!就是俩女的求我上,我都不会同意!我可是要征服噩梦空间的主角!我是主角!主角!主角!”

“离他远点。”常夏突兀开口。

众人看过来,邱小姐和眼镜男眼神尤其犀利。

“他不对劲。”

家居服男眼里的恶意和恨意毫不遮掩,令人心生警惕。

两位资深者目光落在家居服男脸上,不约而同地叫道:“大家快走!”

家居服男还在仇恨地盯着四周,眼睛变得通红,身体开始像洋葱一样出现一层层轮廓,但是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变化,张嘴大骂:“跑什么!你们那是什么眼神?震惊吗?害怕吗?感到我的王霸之气了吗?颤抖吧凡人!战栗吧凡人!你们这些垃圾!废物!杂种!我要征服你们!女的给我舔**和**,男的跪着舔我鞋底!”

随着家居服男越来越神经质的叫嚷,身体最外面的轮廓已经扩大到三倍有余,真正的身体就像洋葱芯一样留在原地,而外面的层层轮廓离开了地面,在他头顶变形着,蠕动着,最终化成一个满背疙瘩的大号癞蛤蟆。

……这该说是,三流作者的无能狂怒吗。常夏啧了一声,就是有点恶心……

“咕嘎——”癞蛤蟆大叫一声,吐出黄色雾气。

邱小姐顾忌黄雾不敢上前,弩箭和数道火焰奔向癞蛤蟆。

但蛤蟆一扑落地,躲过了攻击,紧接着伸出长长的舌头,将家居服男紧紧卷起,就要往腹中吞。

“我要……这是什么?啊啊啊放开我!这是什么东西!”家居服男蓦地从狂热中惊醒,已经被死死缠住,他扭头看见丑怪的癞蛤蟆,大惊之后又是大怒,“什么玩意竟然来惹我!我可是主角!主角懂吗?分分钟碾死你!好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你们都离我远点,我自己就能对付!我……唔唔唔……”

远远跑开的众人都惊呆了。

癞蛤蟆是可怕,好歹他们事先有了心理准备,大家惊讶的是家居服男。

“我从没见过这么作死的……”睡衣男喃喃地说。

“……无知者无畏吧,死了活该。”睡衣女回答,脸上泛红,带着恼怒,因为那人骂的太难听了。

他们在一瞬间达成了统一战线:家居服男未免太能惹事,等逃过这一劫,一定不能再带他了!

“如来佛祖太上老君耶稣基督,上帝三清圣母关公阿弥陀佛……”浴衣男攥着六字真言祈祷,“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洗澡时不能带神像,不知道洗个澡还能撞鬼……”

“可是他要是死了,那妖鬼是不是更难对付了?”服务生提醒。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无能狂怒是一种自杀式的愤怒。这个三流作者的妄想,本身就在吞噬着自身,直到他与这种愤怒一同爆炸。外力无法中断,只能加速这一过程。

“麻烦……”和他异口同声的是邱小姐,她嫌弃过后又补充,“但也不能放着不管,妖鬼一旦出现,不消灭,就会一路纠缠。”

“难。”眼镜男也应了一句,他还在不断地发射火焰,火焰一道道很是细小,这是在试探癞蛤蟆的弱点。

果然是实验员式的沉稳。

“弱点不能从外表判断。”邱小姐眯着眼睛提醒常夏道,“它们看起来像现实里的东西,但只是有那样的外形而已,你得用心去看,去想。”

“好的。”常夏跟着资深者躲避,鼻端忽然捕捉到一丝臭气,又酸又腐,刺激性极强,就好像吃过大鱼大肉又便秘三天之后排出的那股浊气,他眼泪鼻涕都要熏出来了,觉得头昏脑涨,反胃恶心。

邱小姐也忍不住捂上口鼻,闷声叫那些新人:“跑远点,捂着点!”

远处众人纷纷配合,但已经有离得比较近的中招,强忍着泪水往远处跑。

“……放开,唔唔唔……救命!救命!救救我!你们为什么不救我!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家居服男的被勒得直翻白眼,不得不呼救起来,但是有些晚,他半个头都进了癞蛤蟆嘴里,立刻被熏得呕吐起来,又被自己的呕吐物呛了喉咙,场面十分狼藉。

“……不,我就算死也要拉一个垫背……”他一腔恶意无处发泄,顶着一头一脸腌臜物,于绝望中升起一股力量,猛地张嘴咬住癞蛤蟆的舌头,发了疯一样撕扯。

腥臭的涎水流进他嘴巴,他喉咙火辣辣的痛,但咬死了也不松口!

奇迹就在这时出现了。

癞蛤蟆颠簸几下,卷着他的舌头竟然真的慢慢放松,他从对方嘴里滑了出来,眼睁睁看着眼前黑气乱窜,低头继续大吐特吐,视野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扑了上去,抓住那件东西——那是一个手指头长的西洋骑士立像。

“这……我的机缘!哈哈哈我的机缘!我太厉害了!”家居服男转头看着众人,叉腰大笑,“看见没有,是我干掉了妖鬼!就问你们服不服?”

“真的是他?”邱小姐有些不敢置信。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我的火焰没有对它造成很大影响,弩箭……”两人看向常夏,后者乖乖交上一根弩箭,表示自己不知情,“……弩箭也没有异能,真的是他?”

两人将信将疑,新人们也半信半疑,唯有常夏,缓缓走上前去,把涂过血浆的弩箭捡回来重新装进弩机,深藏功与名。

资深者都没有出全力,他原本还想再观望一阵,可是那臭雾太恶心了,不速战速决,常夏也要吐了。

常夏回收弩箭是很正常的行为,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家居服男吸引,而后者看到大家靠近,更显得意:“服了吧你们,跟我组队,看我来一个杀一个!”

一个金手指躺赢流的作者。

“他的恶意引出了妖鬼,除掉妖鬼后,他眼中的恶意果然减轻了。”

“引出妖鬼的情绪除了害怕,还有ku的贪婪,这位的愤怒,看来任何负面情绪只要积累到一定程度,都是妖鬼的来源。”

“还有,那个立像……就是送给我,我也不大想要……太脏了。”

不是嫌癞蛤蟆脏,地上已经没有了它的踪迹,连同空气里的臭雾也都消失,但家居服男的呕吐物还在,而且是很大的一滩……

常夏正想着,胳膊被人碰了碰。

“小兄弟。”浴衣男和常夏有过借笔之缘,比较熟,低声问,“你觉得那人靠不靠谱?”

常夏想了想,诚恳地说:“不靠谱。这两位靠谱点。”

得保护好浴衣男,毕竟对方是他的“关键客户”,他宁可自己麻烦一点也要帮。

“可是他很厉害啊。”服务员插嘴,“有本事的人,有点脾气也很正常吧。就算被他训两句,我觉得也能接受。”

“你站他那边?”睡衣男问。

“我也觉得有点道理,你看我们这边打了半天都没用,他一个人就能解决妖鬼了啊!”睡衣女回答,一改先前瞧不起的态度。

嗯?也许小队的争执与混乱有关?

邱小姐和眼镜男对看一眼,邱小姐低声说:“怎么回事?他不可能反而有了异能,没可能的。这种人一向是第一个死的,他不被妖鬼吞了就不错了。”

眼镜男点着手指沉吟:“也许,这是噩梦空间的特殊规则。”

“什么特殊规则?”邱小姐一脸震惊地望向家居服男:“难道他还真是主角!?有金手指?!躺着升级?!”

眼镜男目光一凛:“说不定真是这样!他是噩梦空间的主角——这不是小说,当然没有主角——或许,他能操纵这个副本的走向?”

“不会吧?!”邱小姐捂住了嘴:“那癞蛤蟆怎么就追着他咬?这不合理。”

“但那也是他的机缘。”眼镜男摸了摸眉毛:“我说实话,这么多次死里逃生我从来没有一次是打败妖鬼或者破解规则什么的通关的,我只是凭借自己对规则的摸索,设法苟到了天亮……但我有种感觉,我们从没有离噩梦空间的‘规则’这么近过。”

邱小姐猜到他要说什么,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了解噩梦空间的规则,才有可能找到摆脱它的方法。我想试试。”眼镜男说:“最差情况下,我们就跑,像以前一样苟到天亮。”

邱小姐沉默片刻,说:“行吧。你一个人顶什么事,我掩护你,你多观察。”说着,她主动走向家居服男:“是我小看了你,对不起。”她说。

家居服男高高扬起了下巴:“我接受这个道歉,你记着点,千万不能以貌取人。”

他又看向眼镜男,后者犹豫片刻,躲开了他的视线。

“你什么态度!没看见我杀了妖鬼吗?”家居服男顿时又激动起来。

气氛一时僵住。

常夏站在离人群三步远处,一时看看家居服男,一时看看这看似正常的天花板。

空气中漂浮着形形色色的,隐约的颜色。他闭上眼睛,仿佛能感到呼啸而来的各种愤怒、痛苦、不信、挣扎、失望,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转向这些情绪来的方向——之前还是清清静静的,现在被一团团大大小小的情绪包裹住了的,这一行人。

“果然是这些……”

第二十章:跟着走总要有点赚头

“咳咳,其实妖鬼也是从你身上出来的,或者说,这事本就因你而起。”

常夏对家居服男说,指出事实。他觉得,资深者们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他的话提醒了众人。

要说责任,当然是引出妖鬼的家居服男责任更大,这么一来,他杀妖鬼只不过是将功补过。

见自己的“功绩”被小白脸一句话抹平不少,家居服男的脸色有点不好看,指着常夏鼻子尖:“你有什么能耐?信不信我让你滚蛋!”

又对资深者说:“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你们看着办!”

邱小姐脸上忍不住浮起一层怒意:“这过分了吧。”

眼镜男也说:“妖鬼没有完全消灭,我们没有离开空间之前,都有危险。都别落单。”

“哼!”家居服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似乎想说什么,但谁也不愿意开这个口。

“你们不用为难。”

大家想不到这一次态度强硬的人竟然是常夏。

常夏说:“我留在这里可能会和你冲突,为了不给大家添乱,我决定离开。”

他止住邱小姐,解释:“毕竟我有弩箭,我也有跑路经验。你们带着新人也不容易,别再为这些小事担心。还有……”

他从背包里掏了一掏,拿出一把钥匙链差不多的东西:个人迷你报警器。

俗称,“防狼报警器”。

具有体积小,重量轻,声音尖锐吵死人并持续半小时的特点。

“每人一个用来联系,防止落单意外,比手机管用。”

目前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信息。

比起留在这个领导力不足的团队,像小说套路一样“遭遇”层出不穷的麻烦,常夏还是对噩梦主人的现实原型更好奇。

当然,由于重点关注浴衣男的安全,常夏给了对方的报警器声音有点特殊。

离队之后,常夏走向了被小队刻意忽略的方向。

这洗浴中心建在平民区,风格朴实刚健,颇有十来年前东北澡堂的装修风格。外墙金闪闪的,搞个宫殿弧顶,内里金碧辉煌,四通八达,非常暴发户了。

那些道路忽然曲折,灯光忽然阴森,装修画风突变的方向,资深者敏锐地察觉异样,提前绕开了。

那也是常夏好奇的地方。

这风格,有点意思……

常夏提个弩机,背着包,观赏着墙壁两边从欧式巴洛克发展到哥特吸血鬼的壁画,宛如在庭间悠然信步。

这个噩梦主人还挺有文化。

数分钟后,常夏站在一面紫色天鹅绒墙帘前,觉得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好像里面有什么声音?……停了。

他掀起帘子,看到双扇大门,华美异常。

大门没有把手,常夏只好伸手推门,他费力地将大门推开一条缝——啪嗒。

一条白惨惨的手臂从门缝里掉了出来,血污指甲擦着他的脸,落在地上。

常夏惊得后退一步。

他一退,大门合拢,将那条手臂生生夹断。

没有多少血流出,那是一条死人手臂。

“还是……不大适应啊……”常夏闭了闭眼,定了定神,再一次推开了大门——哗啦。

一具,不,三具摞在一起的尸体从门里倒了出来,一个个带着面具,衣冠不整,十指全是尚未凝结的血渍。

常夏小心揭开面具,看到一张惊恐扭曲的脸。

身体还微热着。

“刚死……”

常夏看向门里,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半垂着紫色长帘,在它后面是一条铺着地毯的长长的走廊,显然别有洞天。

怪不得一路走来风平浪静,没有听到报警器,也没有遇到妖鬼或者落单的人。

“又变得复杂了啊……”常夏揉了揉额角,端起弩机,开始寻找妖鬼。

有妖鬼,而且还不少。

这个预感是在他踏上地毯之后,冒出来的。

因为地毯上面的图案,以及走廊两侧的油画,香艳,风流,暧昧,露骨,都是不能描写会被查禁但大家都懂的那类主题。

走廊七扭八拐,时不时出现戴着面具的尸体,有男人,也有女人,年纪都偏大,死状千奇百怪。

洗浴中心藏着这样隐秘的地方,用处昭然若揭。这里的负面情绪绝对少不了,妖鬼自然也少不了,常夏一路走来收获了五六件物品。

但奇怪的是,尸体多而妖鬼却很弱小,想想上次藤蔓的强度,这次明显不对劲。

大概是心灵防御。

一片寂静中,求饶声撞进耳膜,常夏立即提起了弩机,随后他看到那场面……引起强烈不适。

在角落里,有个什么都没穿的男人躺在地上,对着空气不住挺腰。

他脸色青红交错,满头大汗,眼神痛苦又绝望。

四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女孩分别按着他的四肢,又有一个三四岁的红衣小女孩咯咯笑着,在他第五肢上方不断抓握,她的指甲足有三寸长,根根锐利如刀。

男人的第五肢都快被抓烂了,他却停不下来,只能动嘴:“救命……救命……我不是故意的……他们说你们是自愿……说你们成年了……”

五个下半身全是鲜血的小女孩都愉悦地笑起来,笑得嘴巴裂到耳朵根,露出光秃秃的、血迹斑斑的牙床。她们的牙齿竟然都被拔掉了,连痛咬对方都做不到!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给你们钱……好多好多钱……”男人奄奄一息哀求。

这里也是混乱的表现?

常夏听对方话中之意,再打量妖鬼化成女孩后的样子,不适感依然存在,但对这个男人就同情不起来了。

“妖鬼不是人。”他低声说,闭了闭眼睛,将一支支沾血的弩箭稳稳射了出去。

女孩们哭泣着化成无数黑气散去,男人全身猛地一松,喷出一股浊流后,瘫软在地:“得救了……恩人!恩人……”

回答他的,是没入胸口的弩箭。

常夏转过身,没走两步,扶着墙干呕了好几口。

上次他祸水东引,没亲自动手杀人,这次,他主动了结一条人命。

“这里是噩梦空间,这人罪有应得。”常夏轻声对自己说,直到心情恢复平静。

愿生者解脱,愿亡者安息。

这段噩梦,恐怕还只是噩梦世界里最微不足道的那部分。

常夏回收弩箭,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拐过一个弯,光线变得黯淡。

常夏看到不远处,有个类似小剧场一样的环形厅。

他走上台,见台面散落着一些不能描写会被查禁但大家也懂的那些工具,还有几滴不显眼的血迹。

这只是一个碎片?还是已经结束了?

果然,噩梦是在讲同一件事。这里就像是疯狂的舞台,出演着疯狂的故事。玩家身处其中,被氛围所裹挟,作为表演者会越来越亢奋,反过来又加强了舞台异变,直到它的主题作品最终上演。

不过,噩梦的主人看起来没打算积极推动,否则小队早都灭了。

这样看来只需稳住大家不作死,静静等待天亮就可以了。

蓦地,他听见轻微的呼唤:“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

节奏有些奇特,调门高亢尖锐。

那是特殊的报警器声音!

常夏登时收敛负面情绪,捕捉声音来路……在头顶?

头顶的灯光微微晃动,幅度好像越来越大。

好像还有轻微的弹珠声——不,是钢材之间应力的声音。

一滴水忽然滴到常夏脸上。

他心生警兆,拔腿往厅外跑去,天花板淅淅沥沥就像下雨一样,继而顶棚破裂塌陷,大量的水犹如泄洪般喷涌而出,硬生生冲垮天花板,噼里啪啦掉下好几个人。

常夏也被水泼了一身,他抹把脸,定睛细看,掉下来的人,正是刚分开不久的队友们,一个个好像失去了知觉。眼镜男和邱小姐尤其凄惨,也双双昏迷,脸色苍白,不知遭遇了什么。

麻烦来了。

常夏抬头,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那妖鬼怕不是吞噬大量负面情绪后的进化版。

空中悬浮着两座黑色的“山丘”,一个生着无数小男孩的脸和上半身,另一个生着无数小女孩的脸和上半身,就像一丛丛灌木,把山丘挤得满满当当。

每个山丘上都贴着一个人。

山丘底部,不断滴下红色的血水,淅淅沥沥。

“呜呜呜……”男孩在哭。

“咯咯咯……”女孩在笑。

此起彼伏的哭声和笑声交织间,尖锐高亢的“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清晰可辨,震耳欲聋。

那个浴衣男贴在男孩山上,声音就是从他手里发出的,小男孩们紧紧揪着他,一边哭泣一边抓咬。

而家居服男整个人贴在女孩山上——准确地说,是“半个”。他两眼青白,下半身已经隐没在山丘之中,不知生死。

浴衣男到底干过什么?常夏想起先前自己亲手杀死的男人,皱起眉。

忽然不大想救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噩梦之谜

妖鬼正在迅速强大,浴衣男与家居服男散发出的恐惧正是妖鬼绝佳的食粮,眼前的情况不容他犹豫。

常夏对着山丘,举起弩机。

血浆在箭头上显出饱满颜色,弩箭如同毒蛇般钉进两座山丘,狠狠咬住,一片嘈杂声中,混杂而恶心的情绪向四周飞快散佚。常夏跑向男孩山的下方,把魂儿都吓没了的浴衣男唤回神智。

“睁眼吧,大叔,没事了已经。”

浴衣男全身剧烈哆嗦,小心翼翼睁开双眼,他看看常夏,又看看四周,看看四周,又看看常夏,猛地——一把抱住常夏的腰,嗷嗷大哭起来:“得救了,谢谢,谢谢……”

“呃……”常夏看在物品已升级的面子上,忍了他三秒,已经到达极限,努力推开浴衣男,问,“大叔,你怎么被小男孩看上了?你喜欢那一口?”

“什么那一口?”浴衣男愣了愣,“我怎么知道?”

常夏指指周围:“你是这里的会员,来过这儿吗?”

“这是哪儿?”浴衣男惊讶了。

见浴衣男神色确实充满疑惑,常夏放了心。这应该不是伪装。

他把一堆零碎物品塞进浴衣男手里:“每个人手里放一个,帮助恢复清醒。”

浴衣男被他所救,丝毫不怀疑,立刻去做。

常夏也从他口中得知自己离开后发生的事。

不出所料,家居服男就是个不稳定因素。途中遇上了两三个妖鬼,他凭着杀掉癞蛤蟆的能力,一路瞎指挥,还不许邱小姐救睡衣男,差点引发混乱,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他们到温泉池边的时候,家居服男竟然提出大家休息,享受温泉浴。两个资深者坚决反对,但新人里面有人觉得噩梦空间并不可怕,有人觉得家居服男加上资深者完全可以应付,也都放松了警惕,各持立场争执起来。

谁知道,两个巨大无比的妖鬼就在他们争执之际,从地上慢慢冒了出来,一出来就抓了两个人。

眼镜男和邱小姐立刻展开救援,但家居服男赶上去添乱,理由是小孩化成的妖鬼太可怜,应该超度而不是消灭什么的。

他就算再信神佛,也不信家居服男有超度的能力,想起常夏的叮嘱,赶紧按响了报警器。

谁知山丘好像被报警器刺激得也疯狂了起来,将资深者打伤,又抓了他和家居服男。

不想它们一通折腾,竟然弄塌地面。看到队友们纷纷掉下,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幸好常夏及时救了他。

常夏摇了摇头。看来,噩梦的主人,也不太喜欢看这种金手指救世主流的小说。

“你就是神仙!你就是活菩萨!我跟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浴衣男继续试图去抱常夏大腿,常夏迅速走出好几步,指挥他:“救人,继续救人,赶紧的!”都是大老爷们,别跟他来弱柳扶风这一套!

浴衣男这被感染的后遗症,还能好吗?

清醒过来的众人都很虚弱,不过理智倒是恢复了一些。

“谢谢你啊……”

“谢谢小兄弟……”

“刚刚我都不知道自己咋回事,我怎么会信他!我信精神病也不该信他!”睡衣女捶胸顿足:“刚刚真是不好意思,实在太感谢你了!”

……

队友们的“觉悟”来得有点迟,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常夏看着升级的道具,找到了点安慰。

在谢过常夏救命之恩后,两人邀请常夏一起组队杀妖鬼。

——没有什么比一个可靠队友更重要,况且这位队友还十分强大。

“算了吧……”常夏看着他们,摇摇头。

“不是要绑住您,就是下次噩梦里见面,希望您考虑一下和我们一起组队。您也是想让大家都好好活着的吧?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而且我们战斗力也不错的,不会拖后腿。您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邱小姐诚恳地看着他,眼镜男不善言辞,只能跟着点头。

“那下次再说吧。”常夏不想给自己增加束缚,他想做的事,可和大部分玩家都不一样。

何况,这只是一场梦啊。

梦醒之后,这些一般玩家恐怕连人都不太记得,怎么去寻找队友呢?

不过,要是下次真的遇见了,能帮就帮。这两个资深者也不是坏人。

!眼镜男的眼中忽然划过一丝精光。

“小兄弟,我一直有个问题,你怎么能猜到那家伙会变成boss?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规则?给点提示吧。我一直都只能靠运气活到天亮,怎么打通关啊,太被动了……”

常夏想了想,说:“这里没有规则。”

他看向一边。

深紫色的云在走廊的尽头缓缓浮动。

他们根本没有深入过噩梦的核心,刚刚被杀死的“妖鬼”,连小怪都算不上,只是他们自己的另一面而已。

“没有规则?怎么会没有规则呢……”眼镜男愣在原地,而常夏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

这没法解释。

“如果你们真的想组队,我可能有点办法。”常夏把两件物品递过去,“这个拿着试试。”

“诶——这是?这很珍贵吧?可……”

邱小姐还想再推辞推辞,常夏扣上一顶帽子,转身就走。

“就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常夏光速溜了,邱小姐挽留的话卡在嘴里,愣住了,只是更觉常夏行动神秘,异于常人。

时间快到凌晨了,新人们正准备各自道别,听见一声惨呼。

“你们别杀我……别杀我……啊!”家居服男惊恐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邱小姐的视线。

“你安全了。”邱小姐冷漠地告诉他。

家居服男呆了呆,忽然泪流满面:“对、对不起!”

他虚弱地坐起,就这姿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错了!是我贪心,是我冒险,我以为我是主角,不然不会穿越,可是不知道穿越真的会死人!……我小时候就不喜欢上学,也没找到好工作,每天混日子,老想着自己能一鸣惊人……我现在知道了,自己根本没有一鸣惊人的本事……你们说得对,我就是个撸瑟,不肯面对现实的撸瑟……还有……我忏悔……我骗过小女孩的感情,还偷过她们的钱……”

他好像被妖鬼压榨得最狠,反省得也就十分深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真可怜,悔过就好。”邱小姐面无表情地说。闯关者们各自找个借口,作鸟兽散。

眼镜男拉着邱小姐走开,忽然生出一个疑问:“——噩梦空间通过什么方式筛选进入者,只是随机的吗?”

常夏迅速远离了新人们,在周围搜罗了一圈东西,无意中回头,背后又是一个小剧场似的环形厅。

说起来,这次的噩梦主题,还压根没登场呢。

常夏挠了挠头发,总感觉不打个招呼就这么走了有点不太好……

“您好,冒昧打扰。”他想了想,把那根升级后的铅笔用自己的手帕一包,放在了环形厅入口处的地毯上,推后了两步,抬起了头。

“谢谢你尊重我,我也很尊重你。”

“你很强大,也很沉默。我想你其实不在乎痛苦,也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可是毕竟现在的节奏太快了,你是不是太累了?”

“要继续做梦,还是醒来,都由你自己决定吧。”

“我其实也只想当个咸鱼的。”常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糟糕,这么一说,有点不想醒了……”

“咚——”

悠长钟声响起。

……

常夏站在小轿车旁边,看了看表,凌晨五点。

车内,闵助理睡得正香。

不远处的洗浴中心,一片安静。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噩梦商店里多了特殊物品,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常夏觉得还有点不对。

会员制的场所,隐秘的主页,加上刚刚在噩梦空间经历的妖鬼……是真的,还是幻觉?

连夜的疲倦透入骨髓,常夏忽觉一阵瞌睡。

唉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他钻进了小轿车,将空调开到合适的温度,放下后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了加长加厚加软的后座。

……

“喂?说话!”常世淑好心情地购物中,先示意服务员把她看中的丝巾打包好,随后不耐烦地走到角落里接起电话。

“淑总……糟了……”李空的声音抖抖的,带着哭音,“那个钱氏金融啊,上星期在咱们洗浴中心招待突发脑溢血的老爷子,刚刚早上忽然醒了!”

常世淑手一抖,惊呼:“怎么会?他这么大年纪了,医生不是说肯定醒不过来了……”

“就是说啊……”

“那我们之前爽约的合同呢?!”

“我、我不知道,但是听说钱三已经回去了,要把话事权还给他爷爷呢……”

“咱们这程序没走完吧?”常世淑立刻下了决心:“现在这份不要了,重新用之前那份,准备好违约金和礼物,就说这两天咱们家常夏刚接手公司,我们耽搁了进度……”

“是、是,那肯定……但是银行那边也有钱家的人啊,这么一来,我们压下来的贷款……”

“……”常世淑扶住了头,艰难地说。“没事……其实……现在也不一定批的下来……”

“啊……?”

“万一钱老爷子不肯接受我们的道歉的话……”

随着话语,李空的眼前仿佛浮现了一个绝望的画面。还是和他之前的想象一样,只是自己和常夏的位置,掉了个个儿,喜剧就变成了悲剧。

“幸好已经在常夏面前打过招呼了。”常世淑喘了口气:“他应该不会重新调查,希望他有筹钱的办法吧……算了,也不能真指望他……眼下咱们是顾不上他了,你去找郭蓓商量商量对策,叫她好好把脑子用在正事上!”

挂了电话,常世淑原地转了三圈,一刹那间,脑子忽然变得无比清醒,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看你办的是什么事!蠢货!你这是把自己都坑了!

常世淑揉了揉太阳穴,不由得奇怪起来。

她从小骄傲到大,不服气命运到大,但她知道自己天赋不佳,做决定前一向尽可能稳重,这么被冲昏头,还是第一次。

她试图回忆自己决策前在想什么,却觉空空如也,她只记得当时自己收到了那些消息,很高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绝对不能放过……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简直都不像自己了。

是常夏醒了,她太着急了?

“小姐,您的丝巾。”服务员殷勤地把丝巾送到了常世淑面前。

“卡还没刷吧?不要了!”常世淑烦躁地摆摆手,快步走出了门

第二十二章:不详

一片沉沉的黑暗。

常夏站在黑暗的中央。这片黑暗太纯粹,不见一丝光,他环视四周,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失去了功能。

忽地耳中传来一丝声响,常夏侧耳,依稀辨认是微小的呜咽声。他尝试着抬脚向前走去,哭声忽然大了起来。常夏停住了脚步。哭声竟是从他四面八方传来。

男女老少,高高低低,一时低泣如私语,一时高亢如控诉。

“你……我……不……”

每当他循着一个声音接近,那哭声就倏忽隐去,换做另一个哭声高亢起来。他听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常夏转了一个方向,向一个声音走去,那哭声忽地远了,又有一个哭声从身后炸响。

他忙收回脚步,猛转过身。忽然,脚下一空——

常夏身体不由打了个颤,睁开眼来。

“是梦啊——”

常夏依然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还有几个黑乎乎的虚影,随着他睁眼而没入地面。

“哈哈,小伙子睡迷糊了?”旁边挂水的病人笑着搭讪。

常夏笑了笑,自己也心生疑惑。他看了看挂水袋。袋子上写着“生理盐水”的字样,他看了一眼手机微信,上面有个闵助理的未读信息。

“常董,我去买早点。营养液预计十点三十分输完,在那之前我会回来。如果我没来得及,您记得及时拔针,输空液很危险!”

想来是昨晚在车里睡着,这助理把他当小孩子了。

常夏摇头叹息,看离闵助理回来大约还有十几分钟。他有些口渴,站了起来,推着输液架子,找自动贩卖机。

刚推开楼梯间的门,就听见一个姑娘尖利的声音:“要你管!我爱看谁看谁,爱给谁买花就给谁买花!”

定睛一看,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穿着红色衣服,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挎包里露出半张病历和一些单据,正在焦躁地走来走去。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那姑娘又不耐烦地说:“说了好几遍,不是专门过来看她,取药顺便的事。大伙儿在网上接力救人不就想她好好活着吗!看看又能怎样!问问她有什么困难,帮一把又能怎样?我能挣钱,你管我怎么花!”

几秒后,又听那姑娘怒道:“……没想到你这么冷血,你太让我失望了!好,好,我去看你!看完你咱俩就分手!分手!”

说完一把把花束往墙上摔去,抹着眼泪咚咚咚走下楼。

常夏慢吞吞走到一地残花处,弯腰,在向日葵金黄的花瓣中,捡起一枚小卡片:



to:可爱的菲妥妥

送你最爱的花,祝你早日康复,希望看到你更多的笑脸哟~

网友:知名不具”

一束八朵向日葵,花语是“如影随形的祝福”,小卡片精致好看,下面还画了个笑脸。这姑娘本应是开开心心、精心准备了想给菲妥妥一个惊喜的。不料半路和男朋友打个电话,几句不合,就吵到了分手的地步。

都是探病,先看男友,或是先看菲妥妥,并没什么区别,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两人不可妥协的大问题了。

这二人恐怕感情上都不太成熟。常夏收起小卡片,给自己买了罐红茶,毫不讲究地站在贩卖机旁边咕嘟咕嘟喝了半罐。

正在解渴畅快的时候,头顶的白炽灯一暗,好像这里的光线都比别处暗了一二分。

常夏在恍惚中似乎听见了忽远忽近的哭声。

红衣姑娘的身影再度出现,哭啼啼地捡拾垃圾桶里的残花:

“恋爱三年了,从来没有吵过架,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是我控制不住……我错了,原谅我……”她抱着向日葵登上了窗台,纵身一跃……

“等——”

常夏喊出声的同时,眼前一花。

灯光依旧明亮。

走廊并没有那个红衣姑娘。

只有一位出来遛弯的病人,用看精神病的眼神打量常夏。

常夏:“……”

常夏微赧。

原来他刚刚见到的红衣姑娘竟是幻觉,不过,也是噩梦的提示。

她本心并非如此。只是为何不能自控?

常夏心生疑虑,不过这也和他没关系。见输液袋里只剩薄薄最后一层水,他推着输液架走向护士站。

护士站就在输液大厅的旁边,前面一个问询台,里面两个护士,排队了七八个患者,小护士繁忙地处理着一大堆问题。问询台后面是个掩着门的休息室,换班的护士们在里面一边吃饭一边抽空聊天。

常夏排在患者的队尾。他耳力好,听见护士们的闲聊随风飘进耳内。

“啊,你说1223病房那个男的啊,惨啊,昨天家里人往输液袋里打了一针洁厕灵,要不是我看见,按了抢救铃,人早没了……”

“哪有特五病房的惨,绝症就够打击人了,她老公已经公然带小三来,一呆就是一下午,想要气死她呢……”

“前两天转出icu的一家三口,听说小姑娘还是个网红。她自杀救过来的消息一传开,这几天来不少人问她住哪儿来着。啧啧,也不知道是关心的还是找茬的,全网行动……”

“……呜呜……”

刹那间,虚无缥缈的哭声又出现在常夏耳畔。

梦里听见的哭声,就是这个?

队伍排到他了,常夏定了定神,无视耳畔幽幽咽咽的哭声,把手递过去。

护士给他拔了针,贴了止血绷带。常夏一边思忖着,一边往回走,忽然看见闵助理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拎着两个塑料袋,急匆匆跑过来:“您没事吧?”在输液处没看见常夏,他担心老板出什么意外。

常夏摇了摇头:“我很好。”

闵助理再一次上下打量老板,确定老板身体没问题——至少看上去没问题,才松口气,将一只塑料袋交给常夏:“我给您定的营养餐刚刚送到,您将就下。”

另外一个塑料袋里盛着水果,连勺子、一次性手套、削皮器和垃圾袋都准备齐全。

常夏找个长椅坐下,慢条斯理吃起营养餐,给对方发了个红包。

闵助理有点受宠若惊:“这是生活助理的分内事,您也犯不着这么客气。”

“我是说,你去买一把向日葵,要花盘很大的,开得正旺的。”

“……?好的。”

“再加个贺卡吧。”常夏想了想,慢腾腾地背诵:“就写,可爱的菲菲,送你最爱的花,祝你早日康复,希望看到你更多的笑脸哟~”

“???”闵助理看着话里忽然带上波浪线的常夏,迷惑了。

十分钟后,常夏捧着大把向日葵,走进菲菲一家的专属病房。

菲菲一家已经离开了重症监护,在爱心人士的支持和常夏的资金援助下,一家三口身体恢复得很快。菲菲原本就是个开心果,罗氏夫妻更是得到常夏资助,即将摆脱破产局面,总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

可是常夏踏进病房之中,就皱起了眉。

房间里的气氛颓唐衰败,刚刚苏醒的罗氏夫妻一个板着脸,另一个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听见动静也没反应。而菲菲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冲他笑笑,笑容有些勉强,并达不到眼底。

常夏抬头看看头顶的灯。病房里的灯光都比外面暗了几分,照得一家三口脸色僵白僵白,不似活人。一些长短各色的花束散落着扔在病房角落,没增添色彩,反而更显得生计将尽,蔫头耷脑。

就好像严冬光秃秃的庭院,希望将永远不会再到来。

这哪里像死里逃生、准备重新开始新生活的人?

常夏与菲菲聊了几句,菲菲振作精神,乖巧地同他说着感谢,说着充满希望地展望未来的话。她的语言倒和网上感谢网友的话差不多,只是微博里瞧不见人,那些佯装快乐的文字便能显得热情活泼,而在现实中,却像个行尸走肉。

她对待外界的态度没变,但她的内在,好像已有什么变了。

常夏在心中细数,从她上次醒来真正开心地感谢他,到现在不过几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是什么变了呢?

在走出病房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病床上菲菲的身影,竟然一片模糊!

常夏蓦地回头,菲菲却毫无所觉,盯着怒放的向日葵发愣。

——据说,人在将死的时候,身体容纳不了魂魄,神魂分离,会有重影。

常夏耳边响起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的,强烈而又悲凄的鬼哭狼嚎。

他立即去找了主治医生询问详情。

“……他们?身体恢复在预料之中,基本没有后遗症。”医生表示,现在基本只是观察期,只要再过一周没问题,就能出院。

“谢谢医生。”

虽然得到医生的肯定答复,常夏并没有感到放心。

“闵助理。”

“老板?”

“在这里给我开间房。”

闵助理看着老板脸色不对,没有追问,二话不说去办住院了。

金钱开路。

常夏不仅有了单人病房,位置还在菲菲一家隔壁。

安顿下来准备办公时,收到李嘉昀发来的消息。

“找我面谈?”

半小时后,李嘉昀出现在常夏面前。她带了一些整理的材料,眼中带着红血丝,显然熬过了夜,满脸担忧:“我看到了一些舆情,对常董很不利……我不知道常董您住院……”显然她也知道常夏被逼宫了,一夜没合眼地整理材料,希望自己能帮上忙。

这也有些奇怪。李嘉昀视他为友,关心他得失起落,是自然的。但是她神情仓皇,六神无主,又是不该。

她并不在事件中心,为何情绪受了这么大影响?

“没关系。”

常夏接过小姑娘手里一沓纸,扫了一眼。遣词用句还显得稚嫩,但无论如何,这份心意对他来说很珍贵。

他没有多说什么,给闵助理使个眼色,就请李嘉昀喝杯果汁。

并在三分钟后,给睡倒在沙发上的少女盖上毯子。

——果汁里加了安神助眠药物。

“我也勉为其难地干点什么吧……”常夏站起来,一脚踏进噩梦商店。

突然发难的常世淑、生气全无的菲菲、梦里若有若无的哭声、情绪失控的李嘉昀与红衣姑娘……都在提醒着他,这个世界在悄然改变。

“得找点有用的道具……”

随着心念转动,噩梦商店的界面在常夏面前缓缓展开。

“欢~迎来到噩梦商店大~轮~盘!”

普通人看不见的礼花在空中炸开,落得常夏一身碎屑。面前出现了一个大转盘,转盘里的格子就像万花筒一样不断变幻。常夏试探着投了个“虚拟币”,转盘的转动由快到慢,逐渐停下。轮盘中跳出了一个道具,在空中大放光芒。

怎么还弄出抽奖游戏的感觉了呢。

这个噩梦商店的系统真是够随心所欲的,没有哪次的出场方式是一样的,像个喜欢新鲜的小孩子。

常夏伸手握住那个跳出来的道具,光芒褪去,静静躺在常夏掌心的原来是一个小瓶子,上面贴着“真相是真眼药水”的标签。常夏刚刚打开瓶盖,里面的液体就突然跃出瓶口,化作水雾,扑面而来。常夏只觉眼中一凉,视野里的水雾就消失不见。

常夏离开噩梦商店,脚步微微一顿。

胸口的徽章慢慢亮了起来。

沙发上的少女李嘉昀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粉白色的毛绒小马玩偶。

在马脖子上,有一只紫色项圈,系着一根细细的绳。

眼药水生效了。

常夏向四周看了看,他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似乎是某个家庭的起居室。

起居室大约八十平米,沙发茶几投影仪吧台一应俱全,看起来华美异常。有旋转楼梯通往上层。系着小马的绳子长长的,沿着旋转楼梯,一直延伸到楼上。

常夏迈步登上楼梯,看到一条短短的走廊。

走廊上有五个门,绳子一直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门里。

常夏正要走过去推门,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不知从哪里传来。

他动作稍微一滞,猛然间左右四扇门齐齐大开,四条人影站在门后的房间。她们都是女人,分别穿着家居服、时装、睡衣和休闲装,光着脚,露出一模一样的脸孔,与李嘉昀有几分相像。

——四胞胎?并不。因为每个人额角都有一模一样的伤疤,脖颈是长度和形状一致的伤口,汩汩流着鲜血。

女人的四个分身阴沉地盯着常夏,身体慢慢前后摆动,幅度越来越大,到最后完全违背物理规律,就像一只不倒翁。

她们眼睛渐渐涌出血泪,纷纷抬起手臂,脊背贴到了地面。

就在常夏心生警兆的一瞬间,猛地齐齐弹射向常夏!

起跑,开门,关门,翻滚。

常夏捂着前胸,狠狠喘了几口气,回头看阻挡了妖鬼们的门。

那门看上去是木的,摸上去才知道是沉重铁门,而且隔音。完全感觉不到那边的妖鬼们。

门后挂着巨幅肖像画,画中“family”一词醒目可见,显然一家三口:不再青春的女主人和女儿坐在沙发上,男主人微微躬身站在沙发后做拥抱状,场景很是甜蜜。

墙上全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和画像,密密麻麻,令人颇为不适。

每一张照片下面,还标着几万到十几万不等的价格,令人更加不适。

常夏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他认出那位男主人是李空,女主人不认识。

女儿只有十岁左右,并不是李嘉昀。

李空手里捏着一根线,就是小马脖子上那根。

唯利是图的父亲,并不公平的亲子关系,依靠金钱来维系的家庭。

难怪李空和郭蓓态度恶劣得大失职场精英的水准……

也难怪李嘉昀这样关心亲朋的得失起落,又这样惶惑不安。

“狗血。”

常夏淡淡评价一句,随即在那间屋子里翻找起来。

虽然麻烦,但他得为辛苦了一整夜的小姑娘做点什么。

肖像画上,三个人蠢蠢欲动。

第暴二十三章:头脑风暴下午茶

肖像画上的一家三口,不知何时,嘴角纷纷下垂,露出一副苦相,面容也渐渐变得狰狞。他们的指甲渐渐伸长,轻轻弹动,渐渐整个人都在二维面上活动起来,离开了画框,分三路,沿着墙壁、天花板和榻榻米,移动到正在翻找东西的常夏背后。

纸片人渐渐鼓胀。

常夏低着头,拿着光滑的照片,发现一丝不正常的反光。

他忍不住抬头,下一刻就对上天花板男主人青面獠牙的脸孔,嗷地一声重重砸向他,爆开!

——砰!

就像是发令枪响,女主人、女儿,还有其他照片上的纸片人们纷纷膨胀起来,继而爆炸。

“砰砰砰砰砰……”

常夏眼疾手快,就地一滚,顺手射出弩箭,并且一口气不停歇,啪啪啪啪连发。

其中一支弩箭穿透了肖像画,顿时黑气四溢,爆炸的场面变得虚幻,再也不能伤害常夏半分。

因爆炸而卷起许多票据。常夏不由伸手想去抓住一张,却也扑了个空。

场景如褪色的图画般渐渐淡去,常夏盯着慢慢消失的支票,神色莫名。

他找到线索了,接下来……

……

……

“……不行,银行放贷进度还是没动,已经过了整整一周了……”

次日,闵助理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里,向常夏汇报。

常夏坐在人体工学座椅上,他在思考查哪些资料。

李空与郭蓓的行为,代表着常世淑想把手伸到他这个项目上。李嘉昀的失常或许勉强也与此有关。银行放贷的进度和常世淑有关吗?有可能有关,但不关键,正常情况下常氏都不会受到银行这样的冷遇。

常世淑想伸手,但只是想试试搅浑水罢了,也不是志在必得。她想要的主要还是新投的娱乐公司,那是她看好的肥肉,她不会把精力太分散的。

那就是还有别的人,别的目的。

这个项目的进展,到底牵扯了哪些人,哪些关系呢?

“嗯。”常夏点点头,有点想不下去,“先泡杯奶茶。”

他脑子不够活跃,没法专注。

“好。”闵助理转身就要去茶水间,步伐稍微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建议,“您换个截然相反的环境试试?”

半小时后。

常夏抱着一杯加了双份糖的奶茶,舒舒服服地陷在休息室内一堆软垫之中,捧着平板戳戳点点。

这个月,新零售业大亨钱氏与资源大佬明氏合作,推出了一个“新产业联盟”,旗下也推了一些打着“新型生活感”旗号的新店。他刚刚在群里叫了常氏主宅里那群有空的小姑娘,让她们去逛逛,体验一下。

休息间的门一开,闵助理推来一只餐车,车上摆着三层托盘架,内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

“我听说大脑在思考时消耗的能量比跑步还要高……”闵助理准备解释,但常夏眼里已经亮起两簇小火苗了。

他放下平板,探身抓了一枚巧克力慕斯球,腮帮子顿时鼓起个小包。

闵助理目光无意中扫过平板,上面并不是报表或者商业材料,而是……直播?视频?现在看这个真的好吗……

“叫秘书来。”常夏打断闵助理的思绪,顿了一顿,补充,“要两个打字快的。”

他要开始头脑风暴了,一个怕是不够用。

点心新鲜出炉,茶叶精挑细选,背景音乐若有若无,加上窗外清朗的阳光和举目可见的树木风景,令常夏身心舒畅。

平板上,几个小姑娘正在热情而迅速地给他反馈,更令他能保持高效的运转。

常夏拿着一串烤棉花糖,重新把自己陷进软绵绵垫子里,捧起平板,和几个少女继续交流信息。

【元惜:啊啊啊常董您推荐的是什么神仙地方!这里的东西太全了!我想要的冷门参考资料都有啊啊啊!我高考一定拿头名,您就等着好消息吧!服务员还能辅导难题,这个书店牛逼大发了,我看它一定会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或或……】

【李嘉昀:这个小商超感觉好,东西新,服务周到,很满意,谢谢常董。】

视频就是李嘉昀发的,为了让常夏直观地感受新店子的“一站式服务”。这姑娘还介绍:“它看起来有些像商超便利店,但我觉得它更加专业,更有目的性地用体验来让每一位客人为产品买单。虽有导购,也不像很多超市导购员那样喋喋不休,令人厌烦。还有,整体设计和布局好像是参考了宜家,规划得又没有那种迷宫感,我认为是非常令人愉快的购物体验……”

常夏大脑高速运转,一边在平板上聊着天,一边口述重点,两个秘书飞快地把他的交代打出来。

而闵助理也没有闲着,因为常夏没有空着的手了,所以只能由他负责投喂。

常夏速度越来越快,秘书低头只管记录,闵助理看着常夏手里平板的内容,再看秘书记录下来的内容,悄悄吞了口口水。

闵助理看出来了,常夏和小姑娘们聊天都说得很普通很日常,但交代给秘书的内容,怎么都是看起来很专业的商业名词?而且,说的显然是同一个东西!

为什么是同一个东西?看语言他感觉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几件事,为什么常夏都能联系起来?难道天才都是这样?

那是不是,常夏也在直接解决银行的贷款问题?

闵助理往常夏嘴里塞甜点的气势,都足了那么几分!诶诶——

好像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闵助理定睛细看,秘书新近记录下来的——“给元惜送三套五三礼包”?“李嘉昀的榴莲蛋糕要加三倍果肉”?“为邓雪珥联系高订皮鞋”?这、这乱入的都是什么啊?

闵助理一头雾水,忽然对自己的饭碗又不是很有信心了。

常夏和女孩子们聊完,接过笔记本看了看秘书的成果,又自己操作了一通,这时屏幕上弹出另一条微信:

【周律师:据称,钱氏和明氏已经确定了结盟合作。看起来是合作,其实是进一步详细瓜分各自的商业地盘,确定资源互换的基准,所以业内都叫它“菜市口联盟”。现在钱氏已经做了一些宣传推广,一位专家推测,钱氏可能是想借机建立新零售的新产业联盟。s城预计在一两周内集中营销。】

常世淑想吃的不会是这样的蛋糕。

这要做成,是一个人人都喜欢的新口子啊,但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是哪些人会对这个感兴趣呢?

常氏是不会掺和的,但常世华好像一直挺喜欢这种炒作新文化概念的没本钱买卖……

“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收获……”常夏咽下草莓蛋糕,交代两个秘书去打印自己整理的文件,随后看一眼欲言又止的闵助理,“闵助。”

“常董?”

“搜一下零售业最近这个月最火的商业新闻,前十吧。”

闵助理二话不说,开始上网搜索。

不过他不大明白。

现在老板应该为贷款烦恼,看看钱氏明氏那几个财团动向没问题,要他看什么“新零售体验店”干什么?

常夏就看着闵助理的神色一时纠结,一时凝重,一时无奈地变来变去。

“嗯?”

闵助理迅速调整表情,坐得直了些,在心里把相关新闻默默梳理一遍,喂了常夏一块慕斯,开口汇报。

“常董,根据报道,体验店将对线下零售业产生一定冲击,对于客户分流和筛选极有帮助。而且极大降低成本。媒体大多对此持乐观态度,称赞其是生活进步,提升幸福感的创举。”

他挖了一勺菠萝派给常夏,继续:“但是现在刚刚推广了一个月,后续反馈不足,尚不能做出完整结论,也有不少人处于观望阶段。”

哦,玉达广场不会高兴的。

顺着常夏目光,闵助理把涂上果酱的小块司康插上牙签,送到常夏嘴边:“另外在新良微博上有大v转发评论带节奏,降低人力成本意味着裁员。新创举意味着旧的部门精简,广大网友认为高达20%的员工下岗是不人性的,哪怕支付了劳动补偿也一样。在大v的转发下,支持与反对两派已经打起来了,有人带节奏,有人阴谋论,有人吃瓜看戏。有极端分子说,如果遭到裁员,就去公司跳楼。下面没什么人支持,纷纷嘲讽他没有本事死了活该……对不起跑题了。”

哦,那这是明氏有人下场了。

在投喂小曲奇饼后,闵助理又道:“距今为止,已经有数家金融大鳄对此进行了投资。前景十分光明。其中有钱氏的金光公司,究极科技,极东资本,明光新媒体,东越银行集团……”

“等等。”常夏叫停闵助理,停了几秒,他问:“这是越氏的吗?”

“我查一下……得穿透几层,整个算下来越明建、郑骁、徐国锋三人一共占了55%的股份。”

常夏的手指高速敲击椅背,他在捕捉脑海中混沌的想法,将他们挤压成型。

“s城有东越银行吗?”他忽然有了个想法。

“有的。”闵助理眼睛一亮,老板这是要找外援的节奏?越氏可是金融界大鳄,几百上千亿都是毛毛雨。

“以前和我们有哪些关系?”常夏咬了一大口椰奶小方。

他嘴里顺滑的椰奶突然失去味道。

“……连口甜点也不让我吃完。”

常夏四下打量,他站在一望无际的平整地板上,地面纵横交错打着方格,方格之中竖立着一人高的长方形木块,一个接一个排列,看起来很像多米诺骨牌。

骨牌之间有着许多纵横交错的丝线,好像蜘蛛网一样,将它们或多或少连成一片。

常夏慢慢走近一张牌,目光停留在牌背后的画像上。

那是一个哭泣的人像,刻画得栩栩如生,叫人一眼望去就感同身受,从心底翻出各种酸楚记忆来。

有些眼熟,像某个李姓员工。

常夏谨慎地没有去触碰骨牌,而是走向下一张。

那张背后的人像是愤怒的,同时他心里也好像有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愤怒感,却一闪而逝。

也有些眼熟,也像某个郭姓员工。

常夏很快发现自己的异样状态,加快了步伐。他看到骨牌背后一个个神态不同的人像,有的悲伤有的惊恐,有的满脸控诉,平静的很少,开心快乐的尤为稀有。

骨牌上联结的丝线越多,人像的表情也越夸张。

常夏停在一个粘连了几十条丝线的骨牌旁边,那里的人像非但眼熟,她手里的包更是让常夏印象深刻。

“这些人的关系么……”

刚才他一阵头脑风暴,已经厘清一部分公司关系和人际关系,但是还有几个未解的谜团。

想瞌睡送来枕头,这些骨牌好像是有人故意帮他的……

“咯嘣”。

常夏抬脚。

脚下不知何时踩断一根不起眼的丝线。

丝线的断头,发出了幽绿的荧光,瞬间整根线被点亮,沿着蛛网扩散开来!

就像是开关一样,接触到绿光的骨牌们忽然摇晃起来。

“都是你的错!”

“去死吧要不是你捣鬼怎么会这样!”

“哇哇哇我没想到啊……”

“呵呵,辣鸡。”……

铺天盖地的谩骂声、诋毁声、辩解声、哭泣声几乎震聋了常夏的耳膜。一片吵嚷中,他看到“蛛网”中几处结节亮得尤为刺眼。

和他料想中的人物关系简直一模一样。

“呵,无聊。”

常夏打了个呵欠,转身就走。任由那些骨牌吵成一片。

胸口隐性的徽章慢慢闪了一下。

……椰奶的香味又回来了。

常夏咂咂嘴,无意识地蹭了蹭,面颊感到十分柔软。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沙发上躺得很安逸。

“闵助。”

“常董?”

“你去帮我拿点东西。”常夏念出一个精确地址,“我要睡一觉,谁也不见。”

“好的。”

沙发被移动到有阳光但又不会晒到常夏眼睛的位置,闵助理给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休息间。

常夏又打了个呵欠,在茶香和奶香中,在暖阳和若有若无的轻音乐里,睡着了。

陷入睡眠的前一秒,他在还想,这真是个美好的午后……

“——醒醒!醒醒!”

常夏被人粗暴地摇晃醒,在睡眼惺忪间认出了来者是谁。

“三姑?”

“找你大半天了。”常世淑假笑道,“侄儿啊,早晚都要解决的事,你躲在这里有什么用?”

常夏看一眼桌上,没吃完的甜点都被闵助理处理掉了,桌面收拾得很整齐。

“太勤快也是缺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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